《清宫红颜误》 爱恨痴缠 在这世上,总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弥补的缺陷,这就是宿命。 宿命于她,却是一张罗网将她的一生都禁锢在了紫禁城中。 “事到如今,你心中竟然还念着他?”弘历在问她,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心紧紧地纠了起来,他从来不去问她,亦不敢问她,可如今话问出了口却又这样的害怕……他怕得到的是他不能承受的结果……他想起幼年时在阿哥所读书时,皇阿玛在一旁听讲先生提问他背书时的情形,他那个时候那样的害怕,害怕背不上来既丢脸又要被皇阿玛责罚,可现如今的心境竟比当时还要紧张沉重…… 弘历握紧了拳头,勉强维持着镇定说道:“罢了……无论你是不是还念着他……”他想说无论你是不是还念着他都不重要了,你是我的,此生都是我一个人的。可是她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坦然地说道:“是。” 弘历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清她的话,可是素依又说了一遍:“我还想着他,我放不下他。” 弘历凝视着她,目光森冷:“你再说一遍……” 拳头却是握得咯咯作响,额头的青筋直跳,身子紧绷,显然已经是怒了,可是素依却并不打算罢休,她笑着说:“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那样举世无双的君子,我如何放得下?” 弘历的脸色大变,眼神如能噬人一般吼道:“够了!” 可是素依却笑了起来,那笑声却越来越大,直到她孱弱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她的眼角渗出几滴泪水,声音飘忽:“可是那样优秀的他就要死了……” “因为皇上你要他死……” 素依的身子虚晃了几下,手指戳在弘历胸口的赤金龙纹上,脸上带着凄然的笑容,重复着:“你要他死……” 弘历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凝视着她冷声道,“沈素依!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莫要再提他!” 素依笑道:“因为你害怕?因为他是有功之臣可你却要他死……你也会良心不安?” 弘历逼视着她,冷冷一笑:“朕要他死?” 随即目光一寒,怒道:“是,朕就是要他死!” 握住她肩膀的手越收越紧,他太阳穴的青筋亦是突突直跳,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就凭他跟你的那段往事已然足够他死八百回了,若非朕一再容忍又怎会拖到现在?朕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寻死路……” 素依的双眸骤然睁大,怒气横生抬手便欲打他,可弘历却一把握住她的手,冷笑道:“你的眼泪为他而流,现如今竟为了他想打朕?你果真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了吗?” 她说:“我恨你!” 他质问她:“你心中可曾有过我半分位置?” 爱也好,恨也罢,她这一生不过是归于尘土,散于云烟。 浮生散尽人茫茫,画影形单泪两行。往昔流年终成空,世事直把身事弄。 第一章 春风醉人 手培兰蕊两三栽,日暖风和次第天。 坐久不知香在室,推窗时有蝶飞来。 雍正十二年。 阳春三月,阳光那样好,瞧着外面莺啼绿枝,燕草碧丝,让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素依取了方干净雪白的缎子坐在长廊上绣起来。 有蝴蝶翩然而至,落在缎子上的那株荷花上,素依抿唇一笑,便小心翼翼地执着花绷子生怕惊着那彩蝶。未料身后却突然传来扑哧一声的笑声,素依回头便瞅见一个身着蓝色宫衣的女子,那衣裳是最简单的单色,只袖口绣了些纹路,服饰虽单调,穿在那女子身上却有些清丽可人的滋味。 那女子嫣然一笑,笑声如铃般清脆只惊的那蝴蝶展翅而飞,素依无奈的勾了勾唇:“杏儿,你把蝴蝶惊走了!” 杏儿笑吟吟地勾住素依的手臂,坐在她身旁,道:“这样好的天气,你竟一点也不懂风趣,却在这里绣什么帕子,这东西什么时辰绣不成,咱们出去玩吧!” 素依问,“你的活儿干完了吗?” “呵呵……这个你倒不必担心,我虽未做完,却有人替我做。” 素依心中已然明白,杏儿近日一直在与五阿哥交好,想必是五阿哥找人代她做的。正怔忡间,杏儿却将她手里的花绷子夺了下来,放在筐里便拉着她向外走去。素依无奈只能随着她的步伐去享受这片刻的闲怡。 因着她们的身份,即使有五阿哥的照拂,可这后宫森严,虽想享受这明媚春光却不能走远,杏儿却不满足,直想去御花园逛逛。可那御花园又岂是一般的宫女能去的?何况她们连一般的宫女都算不上。 饶是素依百般阻扰,杏儿却不为所动,杏儿拉着她,一路走到慈宁宫花园,远远就见着有大批的守卫,便知进不去,只得悻悻地往回走。没多远却见着一个荒废的园子,那园子倒是花草茂盛,鸟啼燕语,只是朱红色的大门已然被日照的褪了色,有些漆面已经脱落了。素依有些犹豫地望着园子,“这园子上的牌匾都已经没了,指不定建了多少年了,咱们若是这样闯进去,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哎呀,怕什么?不过是一个荒废了的园子罢了,又不是什么禁地,即便被人发现了,咱们有什么好怕的?好的花园咱们进不去,已经废弃了的园子还能把咱们拦在门外?走了。”杏儿却是一脸的兴奋,推搡着素依。 素依也有些心动,禁不住杏儿的软磨硬泡,便跟着走了进去。 进门便看到满地的灌木丛生,杂草林立,不远处有一处阁楼,那阁楼却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显然已经许久无人打理,有颓败之感。 “这园子看起来挺大的啊!”杏儿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园子。 “是啊。”光她们进门便瞧见了几处亭台楼阁,这园子竟然还有小桥流水,显然不是一般的园子。 “这里的布局倒是精巧,山石亭台,错落有致,竟然还有曲水流觞,颇具雅致,只是不知道这园子为何会颓败至此?”素依见这么好的园子竟然如此颓废,不由得心中凄然。 “鬼知道啊!”杏儿答了一句。忽然又笑道,“指不定就是闹鬼呢!” 素依摇了摇头,走到桥边,见水中飘荡着些许落花,低声吟到:“未随流落水边花,且作飘零泥上絮。镜中已觉星星误,人不负春春自负。” “你在嘀咕什么呀?”杏儿从未读过书,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这园子景致虽好,却不便久留,免得留人诟病。” “恩,好吧。以后得空咱们再过来。” 说话间,两个绰约娉婷的身姿便已走出园子。 一个雕栏玉砌的阁楼此时却忽然开了窗子,露出一张模糊的清俊面孔,只一双如星星般闪耀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离去的身影。 夜里,素依辗转反侧却难以成眠,白日里理事姑姑的那些话让她心中千回百转,五味陈杂。 父亲沈卫忠任职礼部尚书,这原本是件极好的事,可却被人陷害,身陷科考舞弊案,皇上对科考向来审查严厉,此案一出,虽证据未凿,可圣上却下了旨,将父亲关押了起来,而她也被送入辛者库服役。她人在辛者库帮不上什么忙,只愿他能在外帮衬着父亲,可听白日里姑姑那意思,父亲的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希望了。母亲去的早,父亲待她如珠如宝,现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心中怎么会不难受? 兀自想着,冰凉的泪珠便顺着眼角落了下来,她伸出一只手去拭眼角的泪滴,却注意到手腕上的碧玉镯子,镯子碧绿通透,在深夜发出清冷的光芒,一如那人清冷的声音,“素依,我一定不会让你受苦的!”她是在受苦吗?应该是吧?可比起父亲的牢狱之灾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素依翻来覆去,却终是睡不着,起身看到杏儿一脸香甜的睡容,露出一抹苦笑,为何她就不能有杏儿那样简单明亮的心思呢? 打开一扇窗,凉风便吹了进来,一如这薄凉的夜,月光柔和的洒在她身上,却带不走她心中的阴霾,院子里树影婆娑,如梦如幻,这样安静的夜,本该万家团聚,安享美梦,可她却是孤身一人,深陷牢笼,这偌大的皇宫,她何时才能走得出去?她还能做回以前那个沈素依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月下窗前案子上的那株兰草风姿独雅,亭亭玉立,散发出冷冽而又沁人的幽香。 因着夜里吹了风,又是一夜未眠,素依免不得面容憔悴,显出些许病态,杏儿见她一脸的苍白,有些担忧,“素依,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下,我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好。” “我没事,许是夜里没睡好。不碍事的。”素依心中感激,可她手里的活又怎么能停,答了声便开始动手洗盆里的衣裳。 “素依,你不要洗了。把这些衣裳送到储秀宫,交给高公公。”一个年纪稍长的宫人站在素依面前,道。 素依立时便站了起来,心中明白这是姑姑在帮她,不由得心头一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容:“是,姑姑。” 那宫人点了点头,便转身走了。 素依拿过包袱,正要去,却被杏儿拉到一个角落,只听她鬼鬼祟祟到:“素依,我本来与五阿哥约好了要在暮园相见的,可这个情形,我一时半刻也去不了了。你去储秀宫刚好路过那儿,你帮我去跟五阿哥打声招呼,就说我活未做完,去不了了。” 素依闻言,轻轻一笑,道:“那要不要五阿哥找个人来替你做工啊?” “你这小妮子,笑我作甚?你出去也可能会与你的顾郎相见啊!”杏儿半是羞恼半是玩笑,轻轻捶了一下素依,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素依听她如此说,禁不住面色一红,后宫重地,他不过一个侍卫,若无事自然是进不来的,可听到杏儿提到他,心中不免有些荡漾,本来苍白的脸色有些红润,竟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病态美。 杏儿也不再逗她,只催促她快去快回。 素依路过暮园,却未见到五阿哥,等从储秀宫回来远远就见到一高大挺拔的男子立在那长廊下,只见那人着了件黛蓝色的长袍,披领是织金缎镶边,裳部表了紫貂,马蹄袖端绘有薰貂,衣间绣以五色云纹,腰衿上则是滚边的四合如意纹图,足下一双黑色缎金的靴子,立刻便明白此人定是阿哥。可她从未见过五阿哥,也不敢此人是否是五阿哥,只得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 偌大的暮园,只有少许来往的宫人,只那男子,定定地站在那里似在等人。素依忖度片刻,便上前走去,却不敢抬头,只垂着眉眼,走到那人跟前,行了一个礼,道:“奴才给五阿哥请安,五阿哥吉祥!”却未听到那人的回应,素依只得保持行礼的姿势,尴尬地站在那里,直到她的双腿有些发酸,快要倒了,才听到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起来吧。” 素依稳了稳身子,站在那里,依旧不敢瞧那男子的面容。心中只觉得万分紧张,每日听杏儿提五阿哥,她却从未想过五阿哥的气势竟是如此慑人,让她觉得倍感压迫。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深吸了口气,佯装平静的说:“五阿哥是否在等人?” “嗯。”那声音却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不带一丝情调。 “启禀五阿哥,杏儿让奴才给您带句话,她手上的活还未做完,恐怕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请五阿哥莫要责怪。” 素依低着头,三月时节,手心里竟沁出了汗,头顶上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心中难以平静,心亦是怦怦跳跃。 “知道了。”慵懒而又平淡的语气。 “奴才告退。”素依一面说着,一面低着头退了几步,至始至终都未敢看那男子的面容。 走了几步,却听到一个声音响起,“站住!”素依心下大惊,只得止住脚步,连大气都不敢出。可等了许久,那个声音却再未响起,素依心有疑虑,只好转过身,欠了欠身子,轻声道:“五阿哥还有何吩咐?” 眼前那人却一步步靠了上来,素依低着头,只看到那双黑色金纹的靴子,一寸寸的向前靠近。鼻尖传来淡淡的龙涎香,若有若无,心境稍微平复了一些。 “你与杏儿是什么关系?”那人问道。 “奴才与杏儿同为辛者库宫人。”素依答。 “嗯。”那人道,复又挥了挥手,“没事了,你下去吧。” “奴才告退。”素依舒了口气,快步离开了暮园。 “怎么样?有没有见到五阿哥?”刚回到辛者库,杏儿便拉着素依,急忙问道。 “见到了。他好像等了你许久,我与他说了。”素依一面喝着茶,一面答道。 “那就好。”杏儿紧张的神情这才放松下来。笑了笑,又道,“你觉得五阿哥怎么样?” “我怎好对他评头论足?”素依放下茶盏,道。 “哎呀,这就你我二人,怕什么?你就说说嘛,你觉得五阿哥人怎么样?”杏儿一脸期待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我根本没看到他的样貌,不过他的气势倒是颇具威严,气宇轩昂,倒具有皇家典范。” 杏儿却蹙了蹙眉,素依见她一脸的不满,问,“怎么了?” “你怎么不仔细瞧瞧?我觉得你说的根本就不是五阿哥,他的气势哪有那样压人?我与他在一起时,他都是谈笑风生,人很温和的。” 素依心中不安,可又觉得不可能:“如果他不是五阿哥,那他是何人?且我与他说了你,他也未说什么,应该是五阿哥。许是因为他是阿哥,自然有阿哥的威严,对待你一个样,对待别人自然是另一副模样,你该高兴才是。” 杏儿欢喜的笑了起来:“那是当然,他对我自然是极好的。只是碍着身份,他没有法子纳我为福晋。” 素依点了点头,心中却为杏儿担忧,杏儿只是一个宫女,可五阿哥却是堂堂的皇子,他们二人身份相差如此之大,杏儿与他能长久吗? “不过他说了,过些日子便想法子让我离开辛者库,到其他宫去当差,然后再慢慢的想法子让他额娘接受我。要不了多久我便能离开辛者库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带你一起走的。”杏儿握住素依的手,盈盈一笑。 素依也露出一抹浅笑。 她又何尝不想离开辛者库,只是离开辛者库容易,想离开这重重皇宫却是难上加难,她何时才能从这宫里出去呢? 第二章 烟雨初识 亭前春逐红英尽,舞态徘徊。细雨霏微,不放双眉时暂开。绿窗冷静芳音断,香印成灰。可奈情怀,欲睡朦胧入梦来。 “孙大人,可查出些什么了?”一个清俊儒雅地男子紧紧盯着面前一个面容刚毅的中年男子道。 只见那中年男子摇了摇头,叹道:“顾公子,我知道你心中担心,可这事万岁爷已经发下话来了,我便是想帮沈大人,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可你明知沈大人是被冤枉的。”顾谚昭蹙眉道。 “昭儿。”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只见一个身姿挺拔,高大健硕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父亲。”顾谚昭拱了拱手,叫道。 “早与你说过,当完差就回家去陪你母亲,怎么你天天下了差就往孙大人这跑?你让孙大人如何办案?”顾讳庭眉峰紧蹙,沉声道。 顾谚昭只低着头,没有反驳。 “顾大人,莫要责怪令公子,他每日过来还能帮老夫解惑一二,老夫心中感激还来不及呢!”孙大人道。 顾讳庭知他是因着颜面才如此说,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说教儿子,便叹了口气,问道:“孙大人,这案子如今怎么样了?” “唉,底下的官员咬着沈大人不放,很是棘手啊!”孙大人满面愁容道。 “那万岁爷怎么说?”顾讳庭道。 “万岁爷说仅凭那些人的一面之词不能定罪,所以这才一直将沈大人押着不放。命令我要搜集证据。” “定罪证据不全,可若放了万岁爷心中又不平静,此事还真是进退两难啊!”顾讳庭看了看立在身侧的儿子,见他一脸的憔悴,心中有些心疼。这些日子顾谚昭为了沈家的事没少奔波,顾谚昭与沈家的女儿两情相悦,本想等着开春就去沈府上门提亲,谁知年初竟出了这档子事,眼下沈卫忠被关入宗人府,而沈素依也被送入了辛者库,两人隔了一道宫门,却隔了一个世界。他如何能娶一个罪臣之女,又怎能救出他多年来的至交好友? 春寒料峭,素依打开一扇窗子,身上着了一件月白色的缎织暗花梅韵长袍,发髻用支白玉梅花簪随意的挽着,见天空飘起了缕缕银丝,清雅的面容染上一丝哀愁。 犹记得也是这样的雨天,她去赴手帕之交的生辰宴会,因着是女子,便只能在闺房小聚。外面忽然下起了濛濛细雨,空气里焦躁的气息被雨水尽数压了下去,屋子里却变得极其的闷热,她信步走到长廊上,便闻到雨水冲刷泥土带来的清新气味,见到笼罩在烟雨之中的亭子,只想着透气,便叫了丫头撑了把伞走到亭子里,侧倚栏杆听风雨。远处一个挺拔俊逸的男子乘雨而来,他撑了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着了件荼白的单色长袍,俊雅的面容隐在一片朦胧的烟雨之中,说不出的好看,只一眼,便觉得心底最寂静空荡的地方仿佛扎了一株嫩芽,缓慢而又坚定地生长着。 屋子里的女眷见到那男子便尽数走进了亭子,只听好友俏声笑道:“这位是我的表哥,顾谚昭,现为御前侍卫。” 男子只微微一笑,那眼神却迎了上来,素依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闪耀双眸,眸子似惊似喜,仿佛一汪深潭,将人的目光紧紧锁住,只觉得面色一红,羞愧不已。 男子道:“表妹,今儿是你的生辰,我知道有众多小姐在,本不该到这后院来叨扰的,可姨母说这礼物你非要我亲手交与你才成,这才过来了。还请各位小姐不要见怪。”一语说完便轻轻作了一揖,却引的丫头小姐满面羞红,含羞带喜的望着他。 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素依只看到一双笑意盈盈的眸子,那眸子里分明有自己的倒影。 雨打芭蕉叶带愁,心同新月向人羞。馨兰意望香嗟短,迷雾遥看梦也留。行远孤帆飘万里,身临乱世怅千秋。曾经护花惜春季,一片痴情付水流。 “素依。”杏儿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低低唤了一声。 她醒来便见到素依一身孤寂地站在窗前,她身影绰约,看起来瘦弱惹怜,似与那屋外的朦胧细雨融为一处,只觉得心头有些难受,这样的素依,看起来那样落寞凄然。 见她没有应答,杏儿便起身走到她身旁,挽住她的手臂,呢喃道,“怎么竟下起雨来了?” 素依闻言,方回过神来,浅浅一笑:“这雨下了一夜了,你竟现在才知道。” “下了一夜了?我怎么没听到雨声?”杏儿吃了一惊,道。 素依抿唇不语。 杏儿吐了吐舌头,一脸的俏皮可爱:“我睡的太沉了吧?”说完兀自地笑了起来。 “杏儿。”说话间一阵敲门声响起,有人唤道。 杏儿纳闷的望了眼素依,又走到门前,见外面站了一个身着檀色云纹的宫人,便福了福礼,道:“姑姑。” “嗯。乾西五所的主子,叫人传了条子来。”说完塞给杏儿一个纸条。 杏儿接过纸条,便连忙跑到床边,拿出一些碎银子交到宫人手里,笑道:“多谢姑姑。” 那宫人方面带笑容的离开。 杏儿慌忙关上门,走到内屋翻起衣裳来,素依笑了笑,乾西五所,肯定是五阿哥吧?杏儿与五阿哥虽身份有差,可却能经常见面,而她呢。她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走出这牢笼般的皇宫。 “素依,你瞧我好看吗?”杏儿穿了一件柳黄色的锦纹织花长袍,袖口绣了些豆绿的暗纹,头上戴着琉璃串珠花,插了支碧绿色的簪子,一双明玉耳珰摇曳不停,只衬得面如桃花,清丽动人,她满心欢喜地站在素依面前问。 素依笑了笑:“自然好看。” 杏儿得到称赞,开心的说:“那我出去了。” 素依点了点头,道:“早去早回。” 女为悦己者容,大抵也就是如此。素依不由得想起了一个人,一双剪水双瞳立时便蒙上一层烟雾。 杏儿直过了未时三刻方才回来,一回来便沉着一张脸,素依以为她与五阿哥闹了小别扭,便没去问她。谁知到了夜里,她却坐在素依面前,一脸郑重地说:“那日你去暮园见到的男子并不是五阿哥。” 素依吃了一惊,心中一紧,道:“那是何人?” 杏儿不说话,素依忽然觉得脊背发凉,一颗心更是跳个不停,杏儿与五阿哥的事现在还无人知晓,可那日的男子肯定是阿哥无疑,万一他将此事抖了出去,岂不是害了杏儿? 良久,赧然道:“杏儿,我对不住你。” 杏儿握了握素依的手,只觉得入手冰冷,遂安慰到:“不怨你。是我没考虑好,你从未见过五阿哥,却让你去传信,这本就是有风险的。虽不知那人是谁,但现在都无人提起此事,应该是无事。你不要担忧。” 素依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可还是免不得有些担忧。 “对了,告诉你一件喜事。”杏儿忽然笑着说道。 “什么事?”素依问。 “今日五阿哥说了,过几日便寻个由头让咱们去御膳房当差。”杏儿道。 “御膳房?”素依低喃了一句,又问,“可是御膳房我们能进得去吗?” “你忘记我在宫外是做什么的了?我可是醉风楼的主厨,什么样的菜式不会,况且你不是会做糕点吗?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又道,“不仅是御膳房,而且是养心殿的御膳房,咱们去了那儿指不定还有机会得窥圣严呢。”想到要去一个好地方,杏儿那双丹凤眼立刻便盈出了笑意。 “不管怎么说,去了御膳房总比待在这辛者库要好。”素依叹了一句。想到去了御膳房,也许有机会见到那人,心里不由得有些颤动。 “你呀!”杏儿轻轻敲了一下素依的额头,道,“就会杞人忧天!” 素依握住她的手指,不由得会心一笑。 第三章 进御膳房 三日后,养心殿御膳房。 “你们两个是新来的,我便为你们介绍一下咱们内御膳房。咱们御膳房设有荤局、素局、挂炉局、点心局、饭局等五局。平日里咱们做的御膳主要供给万岁爷,还有各个宫的嫔妃皇子,当然也并非每个宫的嫔妃皇子都有这个福气,这要看万岁爷的恩泽。今日天气已晚,你们自己个先随便看看,学着点,明日一早便来上工吧!”御膳房总管太监高魏良红趾高气扬道。 素依与杏儿只得点头称是。 “这是你们二位的房间,早些歇息吧!”一个冷面身着柳色宫衣约莫三十左右的女子指着一间房子道。 话虽说完,可那宫人却并未离去。 杏儿盯着她,一脸的疑惑,素依却立刻便明白了宫人的意思,从包袱里掏出一个银质绞丝发簪交到那宫人的手上,道:“多谢姑姑,以后有劳姑姑了。” 那宫人接过簪子,冷酷的面容这才展了一丝笑容,道:“这御膳房的宫女太监众多,向两位这样二人一间的房的着实少数,上面虽有人打点,可咱们却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弄到这样一间窗明几净的房子的。你们以后便叫我崔姑姑吧。有什么需要尽可以来找我。” 素依与杏儿欠了欠身子,那宫人方才离去。 两人这才走进屋子,屋子里的陈设简单古朴,除了必备之物倒是一丝多余之物也没有。素依将随身带来的那盆兰花放到窗前,开始整理起包袱来。却听见杏儿嘀咕:“那个老巫婆还真是贪得无厌,五阿哥安排这房子,肯定是给了她银子的,可你瞧她方才那话,好像咱们欠了她似的。你真不该给她那个簪子的!” 素依浅浅一笑,拉住杏儿坐到床榻边,柔声道:“咱们初来乍到,以后免不得有要她帮忙的地方,即便五阿哥已经做了安排,可咱们给她点银子却也无甚不可。为了以后能过个安生的日子,这点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你何必为这点小事生气。” 杏儿却仍是气鼓鼓的,“改明儿我做了福晋,我看哪个还敢瞧不起我?哪个还敢欺负我?” 素依只得点头赔笑:“是是是。福晋吉祥!” “好啊!你竟敢取笑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杏儿挑眉一笑,手便朝素依腰上探去。 素依被她抓的直痒,一面笑着一面讨饶道:“哎呀,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两个人便滚成了一团,倒在床榻上。 欢声笑语,语笑嫣然让屋子里的烛火也跟着染上了一片柔和之色。 绿柳低垂,草长莺飞,阳光暖人。 因着皇帝要去御花园,顾谚昭便随身行走,一众宫人抬着肩舆缓步而行,走过一条红樯琉璃瓦夹道弯处,顾谚昭远远就瞧见两个秀丽可人的身姿跪在角落里静候回避,手上的配刀越握越紧,眼睛却再也离不开那个清雅的身姿,随着距离的接近,他的心也难以抑制的怦怦跳跃起来,鼻尖传来魂牵梦绕的淡淡幽香,眼睛却不能盯着那人仔细查看,心里只觉得万分欢喜,竟犹如做梦一般,一颗心狂乱地跳跃着。可那人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他一步步从她身边擦过,饶是面上再如何掩饰,颤抖的睫毛却难以掩饰内心的起伏。 沈素依却未瞧见顾谚昭,她跟杏儿去永寿宫送点心,远远就瞧见万岁爷的御撵正向这个方向来,情急之下便立刻躲在宫墙之下静候回避,直到御撵远远地走了过去,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你瞧见了吗?是万岁爷哎。”杏儿忽然说了一句。 “嗯。”素依点了点头。 “真没想到我竟然见着万岁爷了。” “嗯。” “你就一点也不激动吗?”杏儿见素依一脸平静,疑惑道。 “呵呵......不是你说的吗?在御膳房,有的是机会见万岁爷,怎么现在见着了,倒像是不敢相信似的。”素依莞尔一笑。 “也是啊。”杏儿低声道。 走了几步,忽然笑了,“我本来还怪那个老巫婆不让我们做菜,只让我们打下手呢。可现在看来打下手也是极好的,至少我们有机会出来透透气。” 素依也浅浅一笑,道:“是啊,不至于整日里闷在一个地方,真好。” 这才只在御膳房待了两天,竟见着了皇上,以后应该是有机会见到他的吧? 想到他,一颗平静的心仿佛石子投入水面,泛起丝丝涟漪。 “你带我去哪儿?”素依被杏儿拉着,一路跑着。心里只觉得纳闷,她什么都不说,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 “到了你就知道了。”杏儿只回眸一笑,却半点也不透露。 “到了。”杏儿停下脚步,指着一处园子道。 素依这才发现这个园子就是她们之前来过的废弃的花园。 “来这儿做什么?”素依觉得疑惑,手里的活刚做完,杏儿就催促着,到这儿来何必故作神秘嘛。 “让你见一个人。”杏儿笑了笑,拉住素依的手向园子走去。 “谁啊?”素依问道。 “五阿哥。” “什么?”素依大吃一惊,立刻停下了脚步。 “走啦。”杏儿见素依停下了脚步,便拉着她向前走去。 素依还未回过神来,便瞧见小木桥上站了一个人。 那人背她们而立,身着石青暗纹长袍,间以五色云,袖端绘以薰貂,水色的腰帷上饰以玉片、猫眼,外面罩了件烟罗银丝纱,素依只懊恼的瞪了眼杏儿,嘴上却什么也不敢说。 “子翊。”杏儿走到那人身后,低低唤了一声。 素依却连大气也不敢出,心里只道杏儿竟与五阿哥熟稔到如此地步,可以直呼阿哥的小名。见那人转过身,忙低头,行了个礼,道,“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却听见一个爽朗明亮的声音响起:“免礼。起来吧。” 素依只直了直身子,尴尬不已,却不知道该怎么是好。 杏儿却一脸的欢喜,挽住五阿哥的手臂,娇声笑道:“这就是我与你提过的素依。” “素依,你抬起头来,上次让你去带话,你却连面都未看清,这次可不能这样了。”杏儿对素依道。 素依只得抬起头,望着杏儿,眼神却不敢去看五阿哥。 只听五阿哥道:“你叫素依?” “是。”素依道。 “你是沈卫忠沈大人的女儿?”五阿哥又问。 “是。”听到他提起父亲,素依不由得睫毛轻轻颤动,心里闪过一丝疼痛。 “你父亲的事还在审理当中,你莫要担忧,我相信沈大人绝不是贪赃舞弊之人。皇阿玛一定会还他一个清白的。”五阿哥温和地说。 “谢五阿哥关心。”素依这才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 只见他轮廓分明,眉目疏朗,薄薄的嘴唇轻抿,勾起一抹温和明朗的微笑,素依心头微微一震,杏儿整日里夸他,这样瞧来倒是一个温和有度的男子。 “杏儿说你与她感情甚好,她性格爽朗,心直口快,却是吃不得亏的人,我瞧你倒是沉稳内敛,这宫里比不得外头,在这宫做事万事都要小心谨慎才是,你以后多提点她点儿。”五阿哥吩咐道,字里行间却透着对杏儿的关爱。 杏儿闻言,露出一个俏皮可爱的笑容,含情脉脉地望着五阿哥。 素依心中亦为杏儿感到开心,答道:“是。” “还有这园子,以后你们莫要再进来了,这园子乃是皇阿玛为一个妃嫔所建,后来那妃嫔没了,这园子便荒废了。皇阿玛虽未下过禁令,可若让人瞧见了,传到皇阿玛耳中总归是不好的。”五阿哥语气平淡,可传入素依耳中却让她心惊胆战,还好她们之前来的时候未被人瞧见过,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到此,便对杏儿使了一个眼色,可杏儿却未瞧见,她只深情地望着五阿哥,素依心中感慨万千,便道:“谢王爷提点。” 不知不觉,已然入夏了。 高柳新蝉,细雨薰风,池荷榴花,琼珠清泉,交织成一幅美丽的图景。 素依的日子越发的忙碌起来,因着天气炎热,各宫都要配解暑消渴的点心茶水,就连平日里的饭菜也开始讲究起来。 素依与杏儿一直做的便是朝各个宫里传菜送粥之事,如此一来,负责膳食的庖人、厨役忙得焦头烂额,她们却也是手忙脚乱。每日里,各个宫里奔跑,到了晚间总是累的疲惫不堪。 “天哪!再这样下去,我这双腿非断了不可!”杏儿斜躺在床上抱怨道。 素依正在给案子上那株兰花洒水,听到杏儿的不满,笑道:“那你还每日里乱跑,做完了活回来休息不就好了。” “可是我要去见五阿哥啊,如果没有他,我怎么脱离苦海。”杏儿道。 素依坐到榻上也躺了下来,问,“你将你今生的一切都交给五阿哥做主了吗?” 杏儿侧过身子,望着素依,幽幽地说:“是啊。自从在醉风楼,遇到他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我今生都离不开他了。素依,我比不得你,你自小生在官宦之家,锦衣玉食,与世无忧,而我从小便没了父母,颠沛流离,食不果腹,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了五阿哥,怎能不抓住这丝机会?我不想一辈子做个伺候人的丫头,你明白吗?” 素依点了点,抿唇不语,眸子却黯淡下来,杏儿是那么快乐的一个人,她的未来在五阿哥的手上,那她呢?她的未来又在什么地方呢?杏儿有一丝机会,可她还有机会吗? 景寒,景寒,在心底呢喃了上千上万遍的字,此刻他又在何方?他可有思念她呢?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第四章 心意相通 树影横斜,月光如水,静静倾洒下来。 庭中花木交错,勾勒如画,满园的兰花开得正盛,微风吹过,飘来淡淡地幽香,寂寂无声。 顾谚昭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月光将他修长的身影投在地上,显得无限的落寞寂寥。 满园的兰花静静开放,微风徐徐而过,带来阵阵清香,一如她身上的幽香,香甜,静谧,带有些许安抚人心的感觉。 良久,顾谚昭闭上眼眸,唇边勾起一抹浅笑,清俊如玉的面容仿佛带了些忧伤。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她笑意盈然地站在自己面前,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可以告诉自己她就在这里,就在身边,只要他闭上眼睛,就可以自欺欺人。 犹记得,初初见她,一袭水绿的锦绣暗纹兰草袖袍,白色织缎的长裙,粉黛未施,玉面清眸,却是说不出的灵动脱俗,一如空谷而来的佳人,举手投足间暗香浮动,让人心生涟漪。只一眼,她便烙在了他的心上,再也拔不掉,割不断。 而如今,他们只隔了一道宫门,却如同隔了万水千山,怎么也翻不了,跨不过。 顾谚昭从衣间掏出一个白色的丝帕,小心翼翼地层层剥开,却是一支黑檀木的兰花玉簪,檀木端尾镂空绞絲浮雕,上面嵌了三片纯净地和田羊脂白玉,全是兰花图样,中间的稍大,两端稍小,两端的花蕊用红珊瑚所点缀,中间的花蕊却是用的碧色的祖母绿,玉簪通体黑亮,显然被人经常抚摸,白玉兰花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清冷的光芒。 顾谚昭如视珍宝地望着那支玉簪,修长的手指爱怜地抚摸着上面的兰花,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一抹浅笑。 那是个什么季节呢,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日的阳光异常的温暖明媚,那温暖好像直抵人的内心深处,让人心情也跟着愉悦起来。 顾谚昭奉命护送来宫里觐见的钮祜禄玉香回府,在路上的时候那玉香非要下车去古玩店一逛,没成想便碰到了在古玩店把玩字画的素依,素依怔怔地望着语笑嫣然的顾谚昭与钮祜禄玉香,只觉得四肢发凉,心中发慌,眼底一片水汽氤氲而起,顾谚昭望着素依一脸受伤的神情,便知她是误会了,可心中却有一丝窃喜,他一直不清楚素依对他的感情,如此一来便知她对他亦如他待她。可还未来得及澄清,素依便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顾谚昭心中着急,便追了出去,拉住素依想要解释,可谁知玉香见顾谚昭追了出去便也跟着跑了出去,素依见玉香站在顾谚昭身边,又羞又愧,再不给顾谚昭解释的机会,挣扎之际,那发间的玉簪便落在了地上,可素依并未可知,她只觉得无法面对两人,尴尬之际便挣脱开来,独自离去,顾谚昭碍于玉香在身边不便追赶,只捡起那玉簪放入袖中。 后来才发现那玉簪中间的花蕊竟掉落了一只,顾谚昭便找师傅嵌了颗祖母绿放进去,本想找个机会还给素依,可后来误会解释清楚,那发簪他却留了下来。因为这支玉簪,顾谚昭才明白了素依的心,原来她心里也是有着他的。在他心里,始终都觉得这发簪是他们二人的月老。 如今,她人虽在宫里,可看见这簪子,竟好像她就在他身边一样。 她在宫中过的好吗? 一定很艰辛吧? 想到此,顾谚昭俊雅的面容不禁带了丝心疼,她那么柔弱的一个女子,善良而又美好,上苍为什么要那样苛待她?为什么要让她去受那些苦? 素依,素依,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君知否? “素依。”身后一人叫道。 素依去储秀宫送点心回来,听到有人叫她,转身便看到五阿哥一身锦衣站在那里。随即便福了福身,道:“五阿哥吉祥。” 弘昼挥了挥手,道:“起来吧。” 见素依温顺和婉地立在那儿,低垂着眼眸,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弘昼只道她心有畏惧,勾唇笑了笑:“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用多礼了。” 素依道:“谢五阿哥。” “这个是给杏儿的,我今儿没空去瞧她了,你替我交给她吧。”弘昼递过来一个妃色的雕镂锦盒,说道。 素依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道,“是。” 弘昼看着她,衣衫浮动间隐隐闻一股子清新淡雅的香味,那味道却叫他心旷神怡,思索间,便上前走了一步,素依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轻声道:“奴才告退。” 却听弘昼说:“你用的是什么香包?这样好闻。” “奴才不曾用过香包。”素依道。 “那却是什么味道?”弘昼低低说道,似自言自语。 “许是奴才养了几盆兰花,沾了些兰花的气味。”素依思忖片刻,道。 “噢……”弘昼轻声道,目光却没有望着素依,好像跳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素依欠了欠身子,道:“奴才告退。” “杏儿,这是五阿哥要我交与你的,他说今儿没空来看你了。”素依回屋见杏儿正在妆台前画眉,便走到杏儿面前,笑道。 杏儿秀眉微挑,本来笑意已经迎然而上,可骤然又黯淡了下去。 素依心中明白,女为悦己者容,杏儿这样精心妆扮不过是为了五阿哥,见不着五阿哥她心中自然落寞寂寥。 “五阿哥虽不能来瞧你,可他却带了东西给你,在他心中你一定是十分重要的。”素依柔声劝道。 “是啊,他心中一定是想着我的。”杏儿忽然笑了起来,拿起锦盒,打了开来,却见是一双嫣红的碧玺珍珠耳坠。不由得满心欢喜,匆忙取了出来在耳朵上比对着,镜子里映出一张清秀艳丽的容颜,红唇贝齿,笑颜如花。 素依心底微微一动,杏儿是何其幸运,能与心中人日日相见,时时相牵,而她,纵然是与他见上一面,已是难于上青天。这宫里的悠长岁月,何时才能到尽头? 第五章 越俎代庖 绿树浓阴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混账东西!这东西是人吃的吗?”一个粉面薄怒的宫装女子道。只见她穿了一袭薄薄地绿沈云锦暗纹荷花长袍,裳间配以如意锦纹,袖口用银丝织了些繁复的绞絲花纹,发髻被繁复精美的钿子所束,间以红宝石珍珠的点翠,右侧的一串碧玺玫瑰流苏飘忽不定,粉嫩的耳垂上点缀了两片碧色的荷花。模样却是精美绝伦,隐隐透着些骄傲。桌子上一片狼藉,羹汤洒了一地,女子怒目圆瞪地望着眼前跪在地上的太监。 “安贵人息怒,奴才办事不利,奴才这就去为您换一份。”御膳房的承应长张东胜诚惶诚恐道,他一面小心翼翼地说着,一面伸出一只手悄悄擦去脸颊上的汗水,这烩银丝原是安贵人最喜欢的食物,可今儿却不知是怎么了,她只尝了一口便将满桌子的菜都打翻了。 说完便哆哆嗦嗦的转身,正想离去,身后却响起一个冰冷孤傲地声音:“慢着。” 张东胜应声而立,行了个礼,道,“安贵人还有什么吩咐?” “怎么着?皇上不来启祥宫,就连你们这些狗奴才也敢骑在本宫脖子上吗?若你们再敢拿这些东西糊弄本宫,看本宫不扒了你的皮!”安贵人横眉冷目,趾高气昂道。 “奴才不敢。”张东胜答,脸颊上的汗水却越发的多了。 待他走出启祥宫已然是衣衫湿透,脸颊上全是汗水,他擦了擦汗水,仿佛劫后重生般叹了口气。 御膳房内,热气蒸腾,一片忙乱。 “疱长,安贵人的饭菜要重新备一份,这个是单子。”张东胜将单子递给秦汉说道。 “怎么回事?”秦汉疑惑的看了眼单子。 “这单子倒是一点也没变,为何要重新备一份?”秦汉问。 “安贵人说饭菜不合口,太过油腻,还说咱们做奴才的欺负她。一怒之下便将桌子掀了。”张东胜嘀咕道,眼睛里尽是不满。 “又是太过油腻?”秦汉问了一句,却没想着张东胜回答,又道,“万岁爷昨儿方从圆明园回来,这道花胶江瑶柱便是养心殿退回来的,说是油腥味重,万岁爷吃不了,可这单子已经呈了上去好几道菜都撤了下来,这不,说是晚些时候还要送去。” “那可怎么办才好?”张东胜见秦汉一脸难色,也有些担忧。 “我倒不担心安贵人,她如何也不过是个贵人,可皇上就不同了,伴君如伴虎啊,我也在发愁呢。”秦汉愁容满面道。 张东胜叹了口气,却在不经意间瞧见了正在低头备单子的素依,眼前一亮,道,“疱长,我有法子了。”说话间已然奔至素依身侧,笑着说,“素依。” 素依见是承应长,便放下了手里的活,道,“承应长,有何事吩咐?” 却见秦汉走了过来,只听他道,“你有什么法子?” 张东胜却是一脸的笑意,他指了指素依,“素依,我上次见你指挥海全做了道水晶肘子,吃起来滑润爽口,却是丝毫的不油腻,你能否告诉我,你是用的什么方法把那油腻腻的味道去掉的?” 素依想了想,抿唇一笑,“那倒不是什么难事,水晶肘子因为食材选用的是猪皮,所以自然而然会带有油腻,我们平时做这道菜,会用白酒去除里面的油腥味,可实际白酒却是选用五谷杂粮所酿,味道自然比不上采用高质白糯米的精纯绍兴酒,所以味道自然而然会有所不同。而且在处理食材上也有讲究,猪皮油腻,我们平时在刮猪皮的时候只刮一遍,实际上再煮至六成熟之后应该再刮一遍,因为有些油脂会随着猪皮的蒸煮而流露出来。这样做出来的水晶肘子不禁色香味美,且丝毫的不腻,浇上鲜美的汁液,最是适合在这炎热的季节所食用。” 秦汉目瞪口呆地望着素依,见张东胜一脸得意的望着他,便定了定心神,道:“你去做道花胶江瑶柱来。” 素依心中纳闷,那花胶江瑶柱汤浓味重,本不适合如此炎热的夏季食用,为何疱长要她做花胶江瑶柱呢? 可她还是应了声,答道,“是。” 说完便转身忙碌起来,秦汉对张东胜道:“无论她需要什么,都满足她。” 张东胜心中明白,点头称是。 饶是秦汉早已在脑中想过千万遍这道菜会是什么样子,可当他看到这道江瑶柱的时候还是惊诧不已。眼神不由自主便落在了眼前的女子身上,只见她螓首蛾眉,素面如玉,白皙的脸颊上因为酷热染了些许醉人之色,额间鼻翼却是香汗淋漓,有微风袭来,带来阵阵幽香,却不是寻常宫女用的脂粉味道,而是淡雅纯净的清香。不由得心头一动。 素依却不知晓他的心思,见他久未出声,以为他对这道菜不满意,便开口道,“奴才擅自做主,将这道菜稍稍改动了下。” 张东胜瞧着秦汉一脸出神的样子,便道,“庖长,不如听听看素依怎么说?” 秦汉这才回过神来,轻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花胶江瑶柱,花胶本是润燥养颜之物,合着江瑶柱与腔骨在一起炖煮,煮出的汤汁本是极其浓郁香醇,可却不适合夏季食用。夏季,人易出汗烦躁,食欲不振,本就应该吃一些清淡之物。所以奴才擅自做主,将这道江瑶柱与虾仁、糯米一起煮了道清粥。这上面我放了些薄荷叶,薄荷性味辛,凉,有疏散风热,清利头目,疏肝行气之效,且可以去除江瑶柱的油腻腥味,而且味道清香,可以使人食欲大增。”素依静静说完,半响却未听到回应。只抬眸望着二人,见二人怔怔发呆,便轻轻唤了声,“疱长?” 秦汉愣愣地望着素依,只觉得难以置信,张东胜道,“庖长,要不你尝尝?” 秦汉拿起一个勺子,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只觉得糯米入口即化,而江瑶柱与虾仁更是鲜美可口,腥味尽去,便只剩下薄荷的淡淡清香,轻轻呼一口气,只觉得满口清凉,沁人心脾。 素依满含期待地望着他,见他一口用完,却依然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她,那眼神里似乎飘荡着未可知的情绪,只觉得万分紧张。良久,秦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张东胜道,“把这碗粥换上青玉碗,送去养心殿。” 素依一听,大惊失色,她没想过她只是随手做的一道粥便要送去万岁爷那里,她现在的身份本来就不能做菜的,若是万岁爷不满意那可怎么是好。想到这里,便急忙阻止:“不行。” 话刚出口,素依立刻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只满目惊慌地望着那碗粥。 秦汉看到她的失态,却仍是了挥了挥手,示意张东胜把那碗粥送走。 素依见阻止无效,眸子立刻便黯淡了下来,整个人好像忽然没了力气。 秦汉望着她,她一脸的颓然,却让人觉得万分的心疼,秀眉微蹙却叫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来。秦汉抚了抚胸口,走到素依面前,道,“去做道烩银丝来。” 素依本是极其失落,听到他的话,不禁有些茫然,只抬眸望着他。 秦汉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她黑白分明的眼眸此刻正望着他,茫然中带有一丝疑惑,头微微一侧,却是说不出的纯真可人,秦汉递给她一张单子,道:“照着这个单子做一份。”说完不给素依回应的机会便转身走了。 素依怔忡地望着他的背影,她现在可以做菜了吗? 申时,几道清粥小菜摆到了安贵人面前。 安贵人用玉箸轻轻夹起一道烩银丝,细细打量,惊讶道:“这烩银丝竟是道凉菜?” “回主子的话,这是御膳房刚送来的,说是主子胃口不好,热菜油腻,便做成了凉菜,可食材却是与之前一模一样的。” 安贵人疑惑地将菜放入口中,微蹙的秀眉舒展开来,轻声道:“味道倒是不错。” 安贵人夹了几道菜,心情大好,不由得多吃了些,平日里骄狂的面容也有了丝柔和。 第六章 秋千惊魂 垂柳依依,莺啭燕啼,水塘中的荷花徐徐盛开,微风袭来如少女的裙衫舒展开来,清雅动人。 素依与杏儿去延禧宫送罢点心瓜果,回来的路上,见一处假山的后面有一个秋千,四下无人,便心生玩意,在那儿游乐起来。 “我们还是回去吧!万一时间久了被魏公公发现就不好了。”素依轻轻推着杏儿,担心地说。 杏儿玩的正开心,怎么也舍不得回去,笑着道:“哎呀,就一会儿嘛。每日里,咱们倒是按时按点的回去,可你看其他那些个人他们去各个宫送东西的时候哪一个不是耽误了好久?也就咱们,每天回去的快,做的活也多。这儿那样偏僻,又没有旁人,你怕什么?” 素依见杏儿玩的这样起劲,也不好驳了她的兴致,便再也不说什么。只在后面来回的推她。 “素依,你用点力嘛!”杏儿笑吟吟地说。 素依莞尔一笑,手上的力气便大了些。引的杏儿咯咯直笑,素依见她笑的这样欢快,便也跟着开心起来。 “你玩一会儿吧?”如此摆动了一会儿,杏儿却突然用脚点了点地,起身道。 “我……”素依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被杏儿强按着坐在了秋千上。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开心?”杏儿在后面用力推了素依一下说。 “呵呵……”素依笑了起来,“风儿吹拂着脸颊,觉得好舒服啊!” 杏儿却仿佛比素依还要开心,咯咯的笑了起来。 素依只觉得这一刻无比的放松,仿佛所有灾难困苦都远离了她,没有皇宫,没有牢狱,没有御膳房,她像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摆脱了所有的束缚。 杏儿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素依的身子也随之摆动,越来越高,素依隐约似乎听到绳子摩擦木头发出的咯吱的声音,见自己向上摆动时几乎与木桩顶部平齐,不由得有些害怕,颤声道:“杏儿,停下来吧。” 因为素依说话的时候人正在半空中,杏儿并未听见,她又推了素依一下,问:“开心吗?” 素依蹙了蹙眉,正要说话,只听后面嘣吱一声,支撑着身体重量的绳子忽然断裂,而此刻她整个人却是在半空中,就这样斜斜地飞了出去,杏儿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场景,一时竟忘记了呼救。素依看着自己飞出去的身子,离眼前的石头越来越近,惊吓之际匆忙闭上了眼睛,可过了许久预料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抬头便对上一双如汪洋大海般深邃的眼眸,这才发现自己此刻正被一个男子搂住腰身,登时满面通红,羞愧不已,连忙退后几步,躲开那男子。 杏儿此刻急忙走了上来,问道:“素依,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 素依满脸窘迫,双颊如醉,连带着耳廓也通红起来,仿佛能滴血一般,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杏儿见那男子着了便服,心道是普通的侍卫,本不愿跟他行礼,可他毕竟救了素依,这才福了福身,可却不甚认真,显出些许敷衍之态,说道:“多谢大人。” 半响却未听见那男子的回应,素依这才定了定心神,发烫的脸颊慢慢褪去,缓缓抬头向那男子望去,只见他着了一件赤金色的长袍,上面绣了些简单的花纹,外面罩了件宝蓝溜边的马褂,腰际垂下一节赤红色绦线,上面坠了个乳白的玉佩,脚上一双黎色的单色靴子,剑眉朗目,目光深沉地望着他们。素依瞧了他一番,见他虽穿着便服,可却贵气逼人,颇有气势,想来也绝非普通人。 素依向男子躬了躬身,行了个礼,轻声说道:“多谢大人相救。” 等了片刻,见没有回应,素依正想福身离去,却听见一个幽冷的声音响起:“不必客气。”声音低沉,明明是酷暑时节,可声音传入耳中,却仿佛浸了冰水般带着丝丝凉意。 杏儿瞧那人一脸冷傲的神态,只觉得恼火,过来拉住素依,说道:“那我们就告退了。”素依眉头紧蹙,对杏儿使了使眼色,杏儿却不理她,只拉了她就走。素依无奈,只得福身行了礼。 走了几步,素依却觉得如芒刺在背,夏日里,明明天气这样热,可背脊却蓦然发凉,想了想,便转身向后看去,远远地,只瞧见一双漆黑的双眸,如暗夜下的深潭,冷凝,却又深不可测。 “魏公公,可她确实会做菜啊!”秦汉见素依心思奇巧,又精通烹饪便想将她提了来做疱人,可谁知魏良红却一口回绝。 “秦汉,这宫里会做菜的可不止她一个人,若是稍通烹饪的便提做疱人,那这宫里岂不都是疱人了?再者说,这疱人岂是她一个普通的宫女就能做的?”魏良红语带嘲讽道。 “公公,她可不是普通的宫女,据属下所知,她乃是前礼部尚书沈卫忠沈大人的女儿,沈大人虽身陷科考舞弊案,可这案子压了许久,至今未破,且沈大人为官清廉,定是被歹人诬陷的,若有朝一日沈大人得以沉冤昭雪,沈素依必定会跟着出宫的。”秦汉言之凿凿,想替素依辩解。 “噢?她是沈卫忠的女儿?”魏良红鼠眼内精光一闪,问道。 “是的。”秦汉答。 “哼……是沈卫忠的女儿就更加不可以,她爹如今身陷牢狱,若她在餐中下毒为她爹报仇,这个责任你我可担待不起啊!”魏良红拍了拍秦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看这送粥端水之事她以后也不要做了,免得她在途中动什么手脚,以后便让她做个普通的夫役吧。” 秦汉一怔,眼神骤然黯淡下来,他本想替素依求个情,可没成想竟然让她的情况变得更加糟糕了。不由得在心底咒骂起自己来。 寒月摇清波,流光入窗户。 月光皎洁,幽蓝的夜空中星星闪耀灼灼,银银白光透过窗户洒落下来,静谧的宁夏夜晚,无一丝的风,只听见蟋蟀唧唧吱吱的声音。 窗前的寒兰饱了几个小巧精致的花骨朵,素依伸手抚了抚兰草碧绿的叶子,嫩黄透明的花骨朵虽未开放,却已然透出隐隐清香。看到兰草朝气蓬勃的生命力,素依不禁露出一抹浅笑,她拿起绣了一半的荷包,又开始挑线绣了起来。 只听木门吱呀一声,杏儿急急忙忙推门而入,素依抬眸望去,只见杏儿着了件浅粉暗纹镶边的嫩青长袍,头上插了支水晶琉璃的簪子,簪子的尾部是一条六色银链的坠子,耳上是对嫣红的碧玺珍珠坠,举手投足间坠子晃动不停,只映得她明艳娇俏。 素依抿唇一笑,问道,“瞧你这样高兴,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 杏儿眼里的笑意却几乎要溢了出来。她望着素依勾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关上了房门,悄悄坐到素依身边,俏声问:“你在做什么?” 素依面上一红,不动声色地用手绢遮住了荷包,道,“没做什么,只绣些小样而已。” 杏儿却早将素依的举动纳入眼中,她故作不知,依然笑意盈盈:“真的没有?” “没有啊。”素依说,可眼神却有些飘忽,她向来不习惯说谎。 杏儿抿唇一笑,却眼明手快的将那帕子下的荷包取了出来,捏在手里晃了晃,调皮地问:“那这是什么?” 素依羞窘不堪,急忙去抢那荷包,尴尬道:“随手绣的东西罢了,你快给我。” 杏儿却起身退了几步,笑道:“让我看看嘛。” 就着烛光,杏儿细细打量起手中的荷包,靛青的底子上用妃色与秋香色在两旁绣了兰花,中间则是用绛紫色勾的如意云,上面绣了匹奔跃的骏马,空的地方用银丝勾了几片暗纹,镶边则是用的上好的金线,在烛火的照耀下流光溢彩,背面则用赤色丝线勾了两个字“平安”。杏儿心中一动,如此的精致巧妙,素依定然费了好大的心思。便不再打趣她,将荷包递到她手里,道:“你的绣工是越发的好了。改日替我绣一个吧?” 素依接过荷包,见杏儿没有问这荷包,却言其他,心中的尴尬去了一半,道:“你自己不是会绣吗?” “我的那点手艺哪能跟你比啊?再说了,五阿哥见过那样多的奇珍异宝,我要让他另眼相看才是。”杏儿振振有词。 素依不禁莞尔,“你送与五阿哥,哪怕绣工再差,只要是你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他也会很感动的,关键是你自个儿的心意。” 杏儿嘟了嘟嘴,不以为然:“我才不这样想呢,爱他就给他最好的啊!哎呀,你就帮我绣一个啦。”说完挽住素依的胳膊,摇晃起来。 素依被她晃的头晕脑胀,连忙按住她的手,道:“知道了。会替你绣的,你就饶了我吧!” 杏儿启唇一笑,露出一排陶瓷般白灿灿的牙齿,道:“你应了我,我也有好东西要给你。” 素依盯着她,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筒,一脸促狭的递到素依手上,素依看着手心里巴掌大的竹筒,一下子便怔住了,呆呆地望着手心里的竹筒。 只见杏儿笑吟吟的说:“快打开来看。” 素依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筒,只见里面是一卷短小的宣纸,心头一紧,急忙打开那纸卷,只见上面写了几个苍润峻逸的字“案子已有进展,等我。”却没有署名。素依心神大动,眼底却仿佛氤氲起一团雾气,怔怔道:“是他。”却不是在问杏儿,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杏儿眉开眼笑道:“是他。没想到吧?开心吗?我就知道你见到这个一定会开心的。” 素依却没有回答杏儿,只怔怔地望着那张白色的印花图绘小笺,飘然间竟仿佛看到那人一脸温和如玉的笑容,亲耳听到他柔润的声音“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素依。”杏儿见素依一脸怔忡,便捏了捏她的手臂。 素依向杏儿望去,眼里的泪水却倏然划下,杏儿看她满面哀戚,不由得有些心疼,伸手抱住了她,柔声劝道:“不要哭,不要流泪,这是好事。” 素依将头靠在杏儿的肩膀上,无力地点了点头。 杏儿放开素依,拭去了她脸上的泪水,道:“素依,你既然看了便烧掉吧。后宫本就严戒私相授受,若被人发现了这纸笺,那可就不妙了。” 素依心中又何尝不知,只是不舍啊,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纸笺,仿佛要将那几个字刻入脑子里一般,杏儿看她一脸的不舍,叹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把这纸笺带给她,到底是好是坏。 素依缓缓地走向桌子,轻轻地将纸笺放在烛火之上,手却忍不住颤抖起来,已经褪去的泪水此刻又涌了上来。手指传来温热的感觉,慢慢刺痛起来,杏儿慌忙抓起素依的手,嗔道:“你傻啊?不痛吗?都烧红了!”素依却犹未可知,她只垂首望着地上的残片灰屑,怔忡不已。 第七章 福祸相依 次日,御膳房。 “你把这些莲子的芯都给剔掉,然后把这些绿豆跟黑米都给洗干净了,多洗几遍,里面石子沙子一个也不能有,万一嗝道万岁爷跟各位主子的牙了,有你好看的!”魏良红丢给素依几个袋子,冷声道。 “是。”素依本想说什么,可见魏良红一脸不屑地瞪着她,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她不过是做了几道菜,虽说越俎代庖,可也不至于这样罚她啊,况且做菜之事是疱长安排她的啊! 杏儿却一脸的不满,她对魏良红道:“公公,这御膳房您是总管,我们本不该说什么,可凡事都有原因,您让素依做夫役,到底是为何?她哪儿做的不对了吗?还是她犯了什么错?” “哼!你既知道我才是这儿的总管,就该闭嘴!我要让她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教我!莫非你也想跟她一起做夫役?”魏良红勃然变色,尖声道。 “你……”杏儿柳眉倒竖,素依匆忙一把拉住了她,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杏儿哑然失色,只白了魏良红一眼,跺了跺脚愤恨地转身走开了。 魏良红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 秦汉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只觉得胸口发胀,如果不是他多此一举,素依就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素依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始剔除莲子芯,莲子孔小而细,素依只能拿了根针一粒一粒的剔除,一个不留心便扎到了手指,素依连忙抬起溢血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了一下,只觉得口中好像也盈满了莲子芯苦涩的味道,舌头发苦。再看看满箕的莲子,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记得小时候学女工,父亲请了师傅来教她刺绣,刚开始时,手指僵硬,不知道挨了多少针,没想到如今竟又开始挨针了?如果她没有怨言,如果她肯任劳任怨,那日子会不会就会回到小时候? 待素依做完这些,已然到了午时,刚吃了几口饭,魏良红便催促她将碗碟全部清洗干净。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开始清洗碗碟盘子。 杏儿去钟粹宫送了瓜果回来,便看到素依正满头大汗的在清洗碗碟,一张白皙的脸庞因为酷热而变得通红,一双白嫩的小手上全是油渍,不由得有些心疼。魏良红这个狗东西,他一定是故意的!素依到底哪儿得罪他了? 快步奔向素依,蹲在素依面前,便要替素依去洗,素依碍于手上的油渍,不好拉她,只着急的说:“你就不要沾手了,我都快洗完了。你看你热的满头大汗,赶紧去歇会儿吧!” 杏儿抿着唇不悦地看着素依,忿然道:“你还说我呢,你瞧你这一头的汗,这样热的天,却让你一个人做这些,其他人呢?都死了吗?” 说完,便从腋下拿起手帕去擦拭素依脸颊的汗水。 素依勾了勾唇,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我没关系的,你不要担心我。快去休息吧!” “是不是那个狗东西不许旁人来帮你?”杏儿啐了一口,骂道。 “嘘……”素依连忙轻声打断杏儿,瞧了瞧四下无人,紧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你小声点,让别人听到你这样骂他,只怕他会罚你呢?” “哼……我才不怕呢!”杏儿愤愤不平道。 素依笑了笑,无奈的说:“我知道你不怕,我也不怕,他顶多也就是让我干活,在辛者库又不是没干过?你忘了,我早已经不是沈家大小姐了。” “我去求五阿哥,让他帮你。”杏儿忽然道,站起来便要往外走。 素依急声阻止道:“不要去。” 见杏儿瞪着两只大眼睛望着她,便柔声道:“他如今对我不满,罚我做点活便过去了,可如果你去找五阿哥,他只会觉得我们在向他施压,即便他现在饶了我,只怕以后会变本加厉。若你真心为我好,便不要去了。” 杏儿止住了脚步,却仍是气呼呼:“可我心疼你啊。” 素依勾唇一笑,轻声道:“我知道,有你的心意我便很开心了。这天那样热,快回屋歇着吧!” 杏儿这才不情愿地转身走了。 月色朦胧,繁星闪耀,整个紫禁城都笼在一片暗夜之下,琉璃宫灯高高悬起,将黑夜渲染如画。 素依揉了揉酸疼的腰身,这才缓缓地从御膳房走出来,一阵微风袭来,身上黏黏湿湿地感觉方散去,衣裳也不再紧贴肌肤,变得舒爽起来,心中的闷热烦躁经晚风一拂这才下去了大半,她望了望天上的月亮,只觉得薄云惨雾似乎将她的心都包裹起来了,再也不愿如此这样回屋休息,身子疲惫,可心却异常的清明,只想踏月而行。便信步而行,顺着月亮的方向随心而走。 走了没多久,远远的便瞧见几个人影迎面而来,有太监提着羊角灯在前面带路,月光明亮,虽隔了一段距离,素依却已瞧见那众人的衣衫,方了解个大概,看样子许是入宫面圣的大人,便立在石狮子后方回避,听见众人从她身边徐徐而过的脚步声,这才出来,可却没有转身去瞧那群人,直直的向前走去。 走了几步,想到如果接着下去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人,深夜宫禁森严,若被人瞧见了再治个罪岂不是雪上加霜,如此思索,便止住了脚步,转身想着回去。可这一转身却让她整个人呆住了! 一个身着官服的男子,面若冠玉,眸若星辰,正深情地望着她,不是顾谚昭却是谁? 心底陡然升起一团暖流,又惊又喜,又甜蜜又酸涩,一时竟怔住了。她睁着一双明采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他,见他笼在月光里,周身光华四溢,仿佛虚幻,半响,方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自嘲地笑意:“我是累糊涂了么?竟做起梦来了。” 顾谚昭心中疼惜万分,因着万岁爷今日公事繁忙,他便下差的晚了些,不曾想走过这儿却远远就闻到一股子幽雅地清香,凑着月光,这才发现了石狮子后隐匿的那个人,却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明明已经走了过去,他却寻了个借口去而复返,只为与她相见,以慰相思。 见她身影瘦削,心知她受了许多苦,心中酸涩只觉得如针扎般尖锐疼痛,却不知如何开口,听得她这样说,方回过神来,柔声说道:“你没有做梦,是我,顾谚昭。” 温润清冷地声音响起,素依猛然抬起眼眸,向那人望去,一双剪水双瞳立时变得闪耀夺目,迷茫变成欢喜,她启唇一笑,眼中的泪珠便夺目而出,顾谚昭见她凄然一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心中怦然一动,再难自持,跨步上前拥住她,素依感受他温暖厚实的胸膛,想起多日来心中的委屈,泪水便潸然而下,顾谚昭的胸口被她温热的眼泪灼热,心中疼痛不已,这样的女子,本该被他捧在手里呵护疼惜,可如今却让她身陷深宫无能为力,心中愧疚懊恼不已,低声哄道:“我没用,让你受苦了。” 素依一见到他,心便好似飞上九霄云外似的,任由他抱着搂着,可如今听他如此说,一片迷蒙的心此刻澄净万分,方觉后宫之地,他们此时此刻忘情相拥实为不妥,便轻轻推开他,涩声说道:“让人瞧见了不好。” 顾谚昭听她如此说,心中更是痛楚满增,握住她的手,哑声道:“你在怪我吗?” 素依却没有说话,她只垂首默默拭泪,顾谚昭见她不语,以为她心中责怪,胸口一滞,道:“素依,是我对你不起,我无能,眼看你受苦却无力改变,你怨我,恨我,也是我活该!”说完抓起素依的手向自己的脸颊括去,忿声道:“你打我吧!” 素依被他抓住狠狠括了他一下,大惊失色,猛然挣开他的手,喃喃道:“你是要我难过吗?你嫌我流的眼泪不够多吗?”一句未完,眼泪却早已滑落脸庞,顾谚昭见她泫然欲泣,一张小脸梨花带雨,好不可怜,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又是怜惜又是悔恨,想去为她拭去泪水,可手扬了起来却又垂下,痛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莫要再哭了。我是自责,我说你怪我,其是我自己怪自己,每每想到你在宫里受苦,我的心便痛苦不已,可自己又无能为力,我不是怨你,我是怨我自己,怨自己没有本事,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素依见他一脸痛楚,心中凄然,他们好不容易见面,何苦要这样折磨彼此,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收起了心中的酸涩,扬面对他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柔声说道:“我不是在怪你,我自己命中该有此一劫,谁也不怨,也许这是上苍的恩泽,福之祸所依,祸之福所伏。” 见顾谚昭依然望着她不语,便反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我真的没有怨你,你不知道因为认识你,我有多欢喜,父亲入狱,所有人都躲着我,只有你对我不离不弃,你在外面设法营救我们,我都知道,我一点都不怪你,反而,我很庆幸,感激上苍让我遇到了你。”说完一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心疼地说:“疼不疼?”顾谚昭闻言心中一喜,抓住她的手,笑了笑,道:“不疼。” 素依勾唇笑了笑,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正是她前几日绣的,她一直想着找个机会让杏儿带给他,可没成想竟会遇到他,如此一来,更好不过,她把荷包递到他面前,轻声说:“这个是给你的,我……我随手绣的。”一句话说完,却不敢抬头看他,她第一次送东西与男子,心中羞涩万分,好容易股起勇气说了这句话,却再不敢看他的反应。 顾谚昭见她双颊嫣红,在月光下如醉如幻,早已心神悸动,知道是她亲手绣的,更是喜不自胜,急忙接了过来,捧在手里,笑逐颜开。这是第一次,她亲手送他东西,且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这荷包,天上地下只此一个,叫他如何不欢喜异常? 素依心中羞赧,顾谚昭正想说什么,却瞧见远处拐角处几盏宫灯亮起,心中大叫糟糕,他还有许多话都未与她说,可却必须分离不可,素依见他神情肃然,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中一沉,语带不舍地说:“你该走了,我也该回去了。” 顾谚昭望着她双眸落寞之色尽显,朱唇将启未启,一副娇弱惹怜的模样,心中更是不舍,可见那宫灯越行越近,却再也无法停留,遂狠了狠心,道:“你等我,我定会救你出宫。”说完深情地望了素依一眼,转身欲行,却听素依突然道:“请你多去看看父亲。”顾谚昭点了点头,又凝视了她几眼,方依依不舍地离去。 素依见他的身影几乎与暗夜融为一体,方叹了口气,向住处走去。 第八章 中暑昏倒 别院深深夏簟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 “杏儿。”素依见屋子里烛光莹亮,推门便唤了声,可关上门却见屋子里静悄悄地什么也没有,方叹了口气走到床榻边,仰面躺了下去,她劳作了一天,方才又走了那样远,如何不累?想到方才,皎白如雪的面容便染上一片红霞,上天还是善待她的,她辛苦一天,心中本是郁结沉闷,却不想信步而行竟会遇到他。想到他,唇边不禁勾起一抹浅笑,须臾间,便已沉沉睡去。 杏儿回来便见到一副美人卧榻的场面,见她安静沉睡,容颜秀美,不由得露出一抹微笑,拿起一块薄单覆在她身上,有多久没见到她这样沉睡的模样了?她那样美,那样好,老天为何偏偏让她受那样多的苦呢? “素依,你怎么起的那样早?”杏儿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问道。 夜幕幽蓝,点缀着零碎地几颗星辰,素依点了盏蜡烛,就着亮光在捻棉线,听到杏儿的声音,歉然一笑,道:“我吵到你了吗?真是对不住,你接着睡吧,时辰还未到呢。” 杏儿却起身走到素依身边,见素依正在将几缕棉线搓在一起,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素依道:“我昨儿剔莲子心用的是针,可是手上功夫不娴熟,用起来不便,便想着用棉线来剔莲子心。可咱们用的都是细线,须要合成几股才成。” “可是棉线过软,会好用吗?” “放在这烛泪中浸一下,冷了后就会硬的。”素依解释道。 “哦。”杏儿低低地说了句,却忽然发现素依的食指上红了一片,分明是针扎的,白嫩的手心也满是通红这才恍然明白她用棉线的原因,心里不禁有些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只心疼地望着素依。 素依弄好线,见杏儿怔怔地望着自己,勾唇笑了笑,道:“在想什么呢?”未等杏儿回答又道:“你再睡会儿吧,我先去御膳房了。” 杏儿见天色未亮,便拉住她,道:“刚刚卯时,你怎么去那么早?” “魏公公昨儿就交代了我今日的活,我现在若不去,只怕做到深夜都做不完。”素依苦笑道。 杏儿嘴唇噏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放开了素依。 秦汉将早拟好的食谱交给各个疱人,却瞧见素依还在院子里搓洗绿豆,一碗清粥正放在她身旁的凳子上,辰时已过,她却连早饭还未用,烈日当头,只见她汗水涔涔,一张白皙的小脸被热气熏得通红,不由得有些触动,握了握拳,拉过身边擦肩而过的一个夫役,吩咐道:“你去把那些绿豆洗了,让素依去吃饭。” 夫役颔首答应,秦汉远远地瞧着,见那夫役去接替素依时,素依先是不允,后方满面感激地去端起凳子上的一碗粥,可一双手却哆嗦不止,秦汉惊诧地望着她,她一手端碗,一手去拿那勺子,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粥还未凑到嘴边,执碗的手仿佛忽然没了力气,那一碗粥便直直地摔了下去,清粥碗片四溅,惊的她猛然退后一步,她睁着一双大眼睛,震惊地望着地上的碎片,又惊又怯,秦汉见她一脸伤感,便上前走了一步,本想到她身边安慰她,可却在门槛止住了脚步,只见素依缓缓地蹲了下去,捡起地上破碎的碗片,一颗晶莹剔透地泪珠便掉落下来,砸到碗片碎口处,一分为二,她轻缓地捡起地上的碎片,冷不防手上便被碎片割了个口子,登时鲜血便渗了出来,可她却好像犹未可知,只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片放在手里,秦汉见她如此模样,鲜红的血与白净的瓷碗相映,显得触目惊心,再也忍不住径直向她走去,从她手中夺过碎片丢掷到一旁,握住她的手,从她肋下扯出她的帕子给她包了起来,他动作迅速,素依又一直怔忡出神,直到他将帕子包在自己手上这才回过神,抬头向他望去,愣了愣,道:“怎么会是你?” 秦汉心中纳闷不已,只见她眼神迷茫,神色飘忽不定,不知她为何这样问,正想回答却见她的身子无力地向后倒去,秦汉骇然大惊,眼明手快地接住了她的身子,但见她脸色潮红,嘴唇发白,已然昏了过去,当下便将她抱了起来。 “素依,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杏儿见素依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惊呼道。 素依勉强睁开眼睛,却觉得浑身无力,好像生了场大病似的,见杏儿一脸的惊喜,便想问她,可张了张嘴,却觉得口中干涩,喉咙疼痛,低低喃道:“水……” 杏儿立即说道:“要喝水吗?我去拿水。”说完便从桌子上端了杯水过来,凑到素依唇边,她一手搂住素依,让素依撑起身子,一手喂她喝水。 素依将一杯水喝完,嗓子里的烧灼感这才下去,轻轻说道:“我是怎么了?” “傻瓜,你饿晕了。”杏儿嗔道。 “恩?”素依蹙了蹙眉,一时没明白过来。 “你昨儿一天竟然没有吃饭,今儿早晨也没有,天气炎热,你身体又那样虚弱,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一点呢?”杏儿数落道,素依听她数落自己,语气里却满是关心,不由得心中一暖,柔声道:“昨儿戌时将过,我手里的活方做完,累是浑身酸痛,哪里还有心情吃饭?今儿早也是活没有做完,你知道的,活未做完魏公公定是不许吃饭的。” “可是这样热的天气,你不吃饭身体怎么受得了?那个魏良红,简直该千刀万剐!你体质本来就弱,他怎么这样折腾你?你这几日做那样多的活,若你不吃饭,怎么撑下去?你这个样子,只怕等顾公子来救你时,你已然身体垮了。”杏儿接着道。 素依无力地笑了笑,是啊,若她不好好照顾自己,又怎么撑到那一天? 杏儿拉过她的手,只见她的手心一片通红,磨了好几个水泡,有的地方已经破皮,心疼地抚摸着她的手心,道:“你的手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素依抿唇不语,杏儿心中却明白的很,她每日搓洗豆子,细嫩的手怎么受得了? 取了个小小的绿花瓷瓶,抹了些药膏涂在素依的手心上,说道:“这是秦汉留下的,说是效果不错,我给你涂一些。” “疱长?”素依问道。 “恩,还是他将你送回来的,他说你是中暑所致,休憩一会儿吃点东西就好了。”杏儿答。 “我竟是在御膳房昏倒的?”素依喃喃道,一时竟难以置信。 “是啊。还是疱长将你抱回来的呢,你没见到他紧张的模样,我瞧着疱长指不定对你有意思。”杏儿调笑道。 素依蹙了蹙眉,望了杏儿一眼,杏儿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跟你说笑呢,你既醒了,便起来吃点东西吧。” 素依坐直身子,走到桌前,刚拿起碗却又放下,眉头一蹙,道:“我睡了多久了?我这一回来,手中的活可怎么办?我还是不吃了,赶紧回去干活要紧,免得魏公公知道了怪罪与我。” 说完竟起身就要出去,杏儿将她按在凳子上说:“你就别管什么活不活的了,身体要紧啊!” “可是魏公公那里……他若罚我,我便认了,可若连累了疱长……”素依仍然有些担心。 “你就不要担心别人了,秦汉好歹是疱长,魏良红还指着他去巴结上面呢,不可能会责罚他的,至于你手中的活,秦汉已经交给其他人做了,你今日只管好好休息便是。”杏儿说道。 素依这才端起桌子的粥吃起来,她饿了两天,胃里早已空空如也,此刻吃了碗粥,方有了些力气。 却见杏儿从幔子后面拿出一个果盘,放到素依面前,笑吟吟地说:“这是疱长给你的,夏日祛暑补充体力的好东西,你吃一些吧!” 素依见果盘里放了各色的水果,竟然有她喜欢吃的葡萄,不由得面上一喜,自从入宫以来她好像还从未吃过那样多的水果,而这青翠欲滴的葡萄更是难得,她伸手捏了一个放入口中,轻轻咬下去,酸甜的果汁登时溢满口腔,挑逗着味蕾,带来冰冰凉凉沁人心脾的感觉。 素依吃的心情大畅,方才忧虑苦闷去了大半,这才问道:“你说这是疱长给的?” “恩,他说你两日未进食了,这盘子里的有些水果不益空腹食用,还说一定要你吃了饭以后才能吃。”杏儿拿了一个荔枝在手里剥开,然后递到素依唇边,素依见她要喂自己,勾唇一笑,张口咬了去,随手拿了颗草莓放到杏儿口中。 “那我明日一定要好好谢谢庖长。”素依低声说道。 “那倒也不必,你上次替他做的那几道菜实则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他今日帮你,是因为你之前帮了他,如今你们两不相欠,这样岂不更好?”杏儿口中含着草莓,口齿不清说道。 “嗯,不过还是要谢谢他的,不管怎么说他今天帮了我的大忙。”素依点了点头又道,“还有这果盘,夏季里瓜果奴才们本是没有份儿食用的,就算想吃也只有吃些剩下坏烂的,可这水果新鲜多汁,想必庖长也是颇费心思的。” “你倒是有心,随便你吧。不过素依,你的事我一定要去求五阿哥的帮忙,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便去找顾公子。”杏儿语气坚定地说,字里行间竟没有回转的余地。 素依知道她是在帮自己,除了感激哪有半分的怨言,低低说道:“只怕五阿哥也管不了这后宫之事。” 杏儿眉眼上挑,口中道:“那可不一定!” 素依叹了口气,便再没说什么。 第九章 残月泣露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见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素依只休憩了一日,到了第二日依旧是早早的便到了膳房忙碌。 魏良红见到她只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便将一整筐青幽幽的莲子扔到她面前,素依不禁觉得好笑,御膳房中的莲子是由宫外直接送进来的,此前送进来的莲子虽然带芯却都是去了皮的,可现在竟然全都是新鲜的莲子,这模样想必也是魏良红故意为之,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地抿了抿唇,开始了剥莲子,莲子皮薄而难剥,她剥了好一会儿手指甲都开始微微生疼却只剥了一些还剩下许多,微微动了动酸痛的腰身,抬手拭了拭额际的汗珠不经意间却见到院子中一个小太监正跪在炎炎烈日下,他手中举着一条已经晒得微干的红鲤鱼,身上蓝色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浸湿,那模样最多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素依不由得便有些担忧起来,这日头越来越毒,而他的双手已经是颤抖个不停,这样子不知还能撑多久,可环顾四周似乎并没有人在意这个小太监,素依瞧着他的面容发现他的双唇已经干涩的不成样子,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可那眼睛却是红通通的。 素依不禁便心软了起来,可自己的身份有碍,许多事情并不是自己所能管的,遂狠了狠心并不去看他只低头剥着莲子,可却突然听到扑通一声她惊了一跳,本能抬头寻找声源,只见那个小太监已然昏倒在地,她再也顾不得其他匆忙便出了屋子蹲在那小太监跟前察看着他,那小太监面带潮红,嘴唇发白,显然是中暑了,素依忙抽出帕子去端了盆冷水俯身跪在他跟前替他擦拭着脸颊,张东胜正吩咐着人去送果品见素依慌慌张张地跑出屋子便也跟着出了屋子,到院中一看立时便叹了口气,走到素依身旁将她拉了起来,说:“素依,你不要管他,做好你份内之事就好。” 素依的脸上也因为忙碌渗出了汗水,争辩说:“他已经昏了过去,不管他犯了什么错这惩罚也该够了。” 张东胜扑哧一笑,不以为意道:“素依,他得罪了魏总管,你是知道魏总管的手段的,魏总管不发话让他起来便是他死在这里也只能接着跪,我劝你最好不要管的太多免得连累自己。” 素依沉着脸一言不发,张东胜由素依帮衬过几次对她亦是心有不忍,见她不悦也不再制止,只说:“我是为着你好,你这样见不得别人委屈只怕到最后委屈的会是你自己。” 素依又何尝不知,魏良红本就对她诸多不满,此时她如此对这个小太监若是给魏良红瞧见了不知又会生出多少事端?只是她到底心中不忍,看着这小太监昏倒她只觉得心中难受,这世间之事有太多她无能为力,而现在她明明可以帮他,也许微不足道,也许微乎其微,可她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不管。她吸了口气,对张东胜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会小心的。” 张东胜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掐他的人中,若只是中暑应当无碍的。” 素依会心的一笑,俯身便将那小太监的身子微微抬了起来一手掐上他的人中,果然不过须臾那小太监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一双月牙般明亮的双眸先是有些迷茫然后便有惊喜从那眸子里溢了出来,素依见他醒了也是一喜,道:“你醒了?” 那小太监只是定定地望着她,叫道:“仙女姐姐?” 素依一怔,旋即一笑:“说什么呢?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那小太监仿佛才回过神似的,素依见他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便放开了他,说:“你怎么跪在这里?犯了什么错了?”那小太监见她这样问,面色立即便黯淡下来,泪珠如断了线似的啪啪地朝下落,啜泣说:“这鲤鱼本是用水缸养着,本来是预备明儿午膳的,我换水的时候不小心打番水缸害死了这条鲤鱼,魏总管便罚我在这跪着。” 素依哑然失色,他在烈日下暴晒竟然只是为着一条鱼,正欲说些安慰他的话却听到杏儿的声音响起:“素依……”抬眸去瞧杏儿已经走了过来挽住素依的手臂便要走:“你又管旁人的事了?自身难保还去操心别人,咱们走。”素依挣开不及,说:“等一下。”弯身便将方才的绢帕递到小太监的手上,说:“帕子给你擦擦脸吧,小心着身体。” 那小太监欲语泪流地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那是方极素净的绢帕,似乎有些淡淡的幽香,帕子上绣了四合如意云纹跟些翠竹可现在这雪白的绢帕却被他脸上的汗渍给弄的脏兮兮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将手在衣裳上擦了几下才敢去捏起那绢帕极爱惜地揣入怀中,复又正身跪着,许是因着有了陌生人的关心他突然觉得这酷热难挨的夏日并不那么厌烦了,身体也仿佛有了力气。 残月照人,合着清风将案子照的白灿灿一片,烛火晃动不停,开着的轩窗外几片木槿花经晚风一拂便飘了进来落在案子上。 “公子,外面有人找你。”一个书童模样的少年走进屋子里对顾谚昭说道。 顾谚昭正执笔书字,宣纸上是飘逸苍劲的一排小篆:几回花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缠绵思尽抽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杯酒不曾消。 书童见他望着宣纸出神便又轻轻唤了一句,顾谚昭方如梦初醒,问道:“是何人?” 书童摇头答:“不知。” 顾谚昭放下手中的笔将那宣纸上的木槿花瓣轻轻拂去,又取了张洁白崭新的宣纸盖住,这才走了出去,书童紧跟在身后。 出了府门,见一个身着布衣的矮小男子立在门外,那男人见到顾谚昭也不行礼,说道:“沈大人想见顾公子一面。” 顾谚昭着实十分的疑惑,俊眉微蹙,问道:“沈大人?” 那男人答道:“是,便是现在,宗人府大牢之中。我话已带到,至于公子去不去那与我无关,告退。”说完不容顾谚昭开口便转身疾步而去。 顾谚昭心中纳闷不已,宗人府的大牢,他曾去过多次却总是吃闭门羹,若不是上次孙大人帮忙他根本见不到沈大人,怎么现在这人会说沈大人请他去?思索了一番,还是回屋换了件石青的长袍便向宗人府奔去。他不知道现在去能不能见到沈大人,可他还是要一试,不为别的,只为素依,因为素依,他费尽心机的想救沈大人出来,现在有见他的机会自然不能不去。 月光如笼着一层轻纱似的照在顾谚昭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出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宗人府大牢。 “沈大人!”顾谚昭走到牢门前,叫道。即便是现在他心中尚有疑惑,怎么他今晚进宗人府会那样顺利,没有任何人阻扰,见沈大人背对着他,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心中一紧。 沈卫忠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来,见一个挺拔俊逸地身姿立在牢外,急忙站了起来,奔到顾谚昭面前,激动地说道:“顾公子,你来了!” 顾谚昭见他原本高大壮硕的身形现在竟变得那样瘦削邋遢,昔日的红光满面也变成了苍白憔悴,蓬头垢面,仿佛苍老了十多岁,哪里还有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礼部尚书的影子,不由得心中一痛,低声道:“沈大人,您受苦了。” 沈卫忠却摇了摇头:“我算什么?依依才是受苦了。” 听他提到素依,顾谚昭心中酸涩,痛声道:“对不起,我无能,保护不了素依,也救不了大人您。不过沈大人,你的案子已经有了点眉目,那个诏文上的印章是假的,是有人私刻印章再冒充你的笔迹发的,那个私刻印章跟模仿你笔迹的人我已经查出来了,只是他们现在不在京城,找到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再等等,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沈卫忠却挥了挥手,沉声道:“顾公子,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指望能活着走出这大牢了,我今日叫你来,便是要嘱咐你一件事,你一定要答应我!” 顾谚昭听得他颇有万念俱灰看破红尘之意便想劝解他,又见他面色凝重,便说道:“大人您请说,只要小生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 只见沈卫忠转身踱了几步,复又走了回来,问道:“顾公子,你心里可有依依?” 顾谚昭苦笑了下,道:“我对素依早已非卿不娶,定下三世之约,若非大人您出了事,我早已登门求亲。” 沈卫忠冷凝地面容不禁有了丝笑意,说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将素依托付与你,望你能好生待她,护她一世安稳。” 顾谚昭听沈卫忠之意,竟是要将素依嫁给他,不由得大喜,转瞬又想到此情此景,却笑不出来,说道:“我一定不会辜负您老的期望,定会好好爱她,照顾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沈卫忠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依依如今在宫里在宫女,要到二十五岁才会出宫,你可等得了?” 顾谚昭坚定地说:“便是等一生一世,我也心甘情愿。” 沈卫忠说道:“如此甚好,我总算没看错人,夜已深了,你回去吧!希望你不要忘了你今日的话,好好对待素依。” 顾谚昭微微颔首,又道:“大人,您一定要振作起来,案子已经有了进展,您一定要等我,我定会帮您开罪的。” 沈卫忠却挥了挥手,转身走到墙角背对顾谚昭坐了下来。 顾谚昭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第十章 心灰意冷 绿荷舒卷凉风晓,红萼开萦紫莳重。 炎热的夏季总显得无限绵长,杏儿坐在暮园的一处假山后面,瞧着水面上波光粼粼在风中摇曳舞动的荷花发呆,她等的久了,有些急躁,将鞋袜脱了去,一双莲足浸在水里,天色将晚,空气里闷热的气息消散了些,湖水也有些微微凉意,她扬着一双小脚丫扑腾交替地拍打着水面,远处走过来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他见到杏儿一张小脸蹙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恼怒,不由得勾起一抹微笑,悄悄地从假山后绕了过去,蹑手蹑脚走到她身后,突然便抱住了她,朗声笑道:“等急了吗?” 杏儿被人忽的一抱,本来有些惊诧,但听得那人的声音,这才面上一红,半羞半恼地说道:“子翊,你怎么此时才来?” 弘昼听到她亲昵地唤了自己一声,早已心中大悦,见她微微侧头,露出清丽可爱的脸颊,不由得心头一动,低头便在她脸上啄了一下,笑道:“四哥找我有些事,便耽搁了。” 杏儿被他吻了一下,登时双颊晕红,身体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弘昼拥住她,坐在她身侧,见她一双粉嫩的小脚浸在水里,心思一动,便揶揄道:“这水里可有许多虫子的,它们见到如此白皙柔嫩的小脚扑哧一咬,看你可怎么办?” 杏儿听他如此说,急忙将脚抬了起来,回头却看到他一脸得逞之后的笑意,不由得一恼,嗔道:“好啊!你竟敢骗我。” 弘昼挑眉不语,露出一抹爽朗的笑容。 杏儿将鞋袜穿好,忽然想到他刚才提到四阿哥,便问道:“四阿哥找你何事?” 五阿哥脸上忽然闪过一抹不可捉摸的神情,然后又说道:“也没什么。” 杏儿见他神情有异,便知他不愿说,也不多问,说道:“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五阿哥见她神色庄重,问道:“何事?” “是我的一个好姐妹,叫素依,我之前引你见过的,可她不知怎的得罪了魏良红,现在魏良红每天让她做苦工,她累的不行,但她性格温婉,逆来顺受,我不忍心看她现在这模样,你能不能打点一下?”杏儿说道,提到魏良红那三个字的时候眼睛里明显有恨意。 “素依?”五阿哥却一时没明白。 “嗯,就是上次我让她传信结果弄错的那个,她是前礼部尚书沈大人的女儿。”杏儿道。 五阿哥听她提起沈大人,脑子里这才慢慢浮现一张画面,是的,他的确见过那女子,只是她性格恭顺,对自己又畏惧,他虽见过几次,却始终未瞧清她的面容,若说记得的,便只有她身上淡雅宜人的幽香了。 五阿哥叹了口气,脸上浮出不忍之色,说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你听了会作何感想?” 杏儿见五阿哥一脸凝重,心中一紧,问道:“怎么了?” “沈大人在牢里自尽了。”五阿哥说道。 “什么?”杏儿大惊,瞪大眼睛盯着五阿哥,她不相信,怎么会?可见五阿哥点了点头,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她今日来找五阿哥本是想让五阿哥帮素依的,可竟得来这样一个坏消息,素依她……只怕她承受不了…… “至于你说魏良红为难她的事,我会帮她打点一些,可她父亲之事,我却没有办法改变。你让她节哀顺变。”五阿哥道。 “那案子有了结果吗?”杏儿想到案子问道。 却见五阿哥摇了摇头,一脸肃然:“这案子其实已经有了眉目,沈大人只要再坚持几日便会有转机,他的冤屈定能洗掉,可他却忍受不了牢狱之苦,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四哥今日找我去便是为了沈卫忠之事。” 宫灯初上,迎面吹来了一阵凉风,杏儿浑身一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抬头望去,只见漆黑的夜幕连一颗星星也无,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躲了起来没了踪影,风却越来越大,是要变天了么? 杏儿回到住处,只见素依正将门外的两盆兰花搬入屋内,她见杏儿回来,嫣然一笑,说道:“你可回来了,眼瞅着就要起雨了,我正担心你呢。” “你怎么知道会下雨啊?”杏儿傻傻地问。 素依闻言,浅浅一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你看这风越来越大,这夜幕阴沉,可不就是要下雨了。” 她将屋子的门关上,却留了扇窗子,独自站在窗前吹风,杏儿走到她身边,说道:“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风那样大。” “今儿累了一天,总觉得身上黏黏糊糊的,酷热难挨,此刻起了那么大的风,好不容易凉快了些,站这里吹吹风,也好看到落雨。”素依道。 “你喜欢看雨?”杏儿心中纳闷,问道。 “恩,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我从小就喜欢雨天,小的时候喜欢在雨中淋雨,父亲经常气恼的没有办法,我体质自小便弱,他心疼我,却又怕我难过,总不好拂了我的意,所以那个时候他总不喜欢雨天,因为一到下雨,我便要去淋雨,他便要骂我,还要请大夫。”素依说道,提到父亲,眉目具开,眼角眉梢都带了些笑意。 素依的言笑落在杏儿的眼里却觉得万分刺眼,她低声道:“你曾说你家里有专门替你瞧病的大夫,想来便是你自小淋雨,你父亲担心你生病,这才请了专门的大夫。” “嗯,我现在身体不大好,其实跟小时候淋雨也是有关系的,后来长大了,知晓了父亲的心思,便不再淋雨了,其实心中还是想一试的。”素依狡黠一笑,说道。 杏儿却瞪了她一眼,道:“你现在就不怕你父亲责骂了么?”此话一出,登时有些后悔,怎么偏偏这档口提前她父亲。 果然,只见素依眼眸低沉,脸上满是寂寥哀伤之色,她涩涩地说:“不知道父亲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来与我团聚?” “素依。”杏儿叫了她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只觉得入手冰冷。 “其实父亲早就说过,只要再做两年,待我成了亲,他便辞官归隐,享受天伦之乐,可没想……唉……”那最后一个字,竟像是从肺腑里发出来的,满含苦涩,让人听了,不免心神哀恸,杏儿本是藏不住话的人,见她如此模样,再也忍不住便脱口而出:“素依,沈大人已经死了。” 便是说这一声时,夜空倏然劈下一道闪电,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肆虐,窗户也被风卷的来回作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了下来,杏儿说了这句话便后悔了,听到雷声,心中反而一松,她只道这嗡嗡做响的雷声将她的声音掩了过去,谁知素依却一字不差地听入耳中,只见她双眸猛然睁大,眼里尽是震惊,脸色苍白,双唇颤抖,喃喃道:“你说什么?” 明明是问句,可语气却是那样的悲伤凄凉,杏儿心中后悔莫及,可又想此事或早或晚总归是要让她知道的,只得咬了咬唇,说:“你父亲已经没了,素依,你……你节哀顺变。” 只见素依难以置信地望着杏儿,她看着杏儿,可是眼睛里却是一片茫然之色,倏然身子一软,便要倒下,杏儿急忙扶住她,轻声说道:“素依,你不要这样,你振作一些。” 素依却一把推开她,转身便冲出门外,杏儿冷不防被她一撞,趔趄了几步,见素依冲入雨中,方回过神来,拿起门后的油纸伞便跟了出去,可待她出去,却哪里还有素依的影子?只见眼前水帘茫茫,漆黑一片,却一个人也没有。当下大惊,便要出去找,可她一个人却去哪里找,立时便想到去找五阿哥,可走了几步又回过神来,于是便走到另一处住所,扣了扣门,只见一个眉端目正的男子开门相迎,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御膳房的疱长——秦汉,秦汉见到杏儿一愣,问道:“杏儿,你怎么来了?” 只见杏儿满面焦急的说:“素依不见了,你快帮我找找吧!” 秦汉大惊失色,抓起杏儿的手腕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 杏儿见他握住自己的手腕,本想出言阻扰,可现在找人要紧,便说道:“她父亲过世了,她得知这个消息心中难过便跑了出去,可这皇宫那样大,我连她跑的方向都不知道,你多找几个人帮忙找找吧!” 秦汉心中焦急万分,急忙冲入雨中,跨了几步却又走了回来,说道:“她往哪个方向走了?” 杏儿一脸难色,说道:“她跑的太快了,夜黑雨重,我没看清。” 秦汉心中一冷,复又说道:“你回屋等着,万一她回来你也好来通知我们,我带几个人去找找。只是这深夜宫禁森严,就怕她遇上什么人,违反宫禁,深夜独自奔走可是大罪。” 杏儿心中本就着急,此刻听他那样说,心中更是懊恼不堪,责怪自己怎么没看好她?为什么偏偏挑这个时候告诉她呢? 转眼间,秦汉的身影已然消失在雨幕之中,杏儿只得走回住所等待。 第十一章 晦雨渺渺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大雨滂沱,夜色凝重,素依失魂落魄地奔走在雨中,身上的衣衫早已湿透,她却浑然不知,脑中全是杏儿肯定的声音: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父亲已经死了……那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在耳边嗡嗡作响,她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几个字给淹没了,头痛欲裂,不可能,不会,不会的,父亲说过要看着她成亲,看着她有自己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的,怎么可能? 一定是杏儿在骗自己,一定是的,她要去宗人府,她要出宫,她要去看父亲,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慈爱的笑容,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紧,一个踉跄便重重的摔倒在地。膝盖重重的磕在了石头上,手上也擦破了,鲜血混着雨水流了下来,她却丝毫也未感到疼痛,从地上匍匐着站了起来,又开始急步奔走,可还未站稳又一脚踩在洼水处,身子便向前倾去,又摔在了地上,她顿时便流出了眼泪,却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懊恼,为什么老天爷要跟她作对?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待她?她抬起头,豆大的雨水生硬地砸落在她脸上微微生疼,雨势极大,又密又集,她抬手抹了下脸上的雨水,这才看到手上的血渍,触目惊心,心神俱裂,立时便站了起来,向前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久,素依的步伐越来越缓慢无力,身体也摇摇晃晃,如一片浮萍在风雨飘摇的湖面上飘荡,浓重的黑夜将她的身影完全包裹了起来,显出异常地寂寥哀伤,她迈着错乱的步伐,眼睛被雨水打的几乎睁不开,一个趔趄便倒在了地上。 风潇雨晦,幽静的深夜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而变得不再平静。 秦汉撑着一把油纸伞,四处寻找着素依的踪迹,他心中焦急万分,可却不能呼喊,只因这是皇宫,只因她是宫女,只因他身份低微。狂风骤雨迎面而来,手里的伞被狂风卷起,他心中一凛便将手中的伞扔掉,仰面对着这盲风暴雨,雨势瓢泼,天地间像是被一束束的帘子连接着,眼前的场景逐渐模糊起来,只看得如烟如雾的大雨,秦汉只觉得心中愁思郁结,咸湿的空气似乎将他的呼吸都夺了去,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胸腔里痛楚满溢,这样的天气,她到底去了哪里?素依,你一定不能有事! 杏儿焦急地房间里踱来踱去,不时地向屋外望去,可除了这银河倒泻般的大雨,却什么也没有。大雨哗哗啦啦地敲击着灰石砖瓦,发出清脆的声音,杏儿被耳边萦绕的雨声惹的心烦意乱,再也坐不住,拿起门外的油纸伞便走了出去。她不能再等了,她要出去找素依,如果不是自己不假思索的说出那样冰冷的话素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说到底终归是她欠考虑,说话不经脑子。 素依动了动手指,鼻尖传来浓郁地泥土气息,她的思绪稍微恢复了些,努力的睁开眼睛便模糊地看到东华门宫灯高悬,灯火明亮,精神一抖,便吃力的站了起来,步伐紊乱的向看守的侍卫走去,侍卫远远地就瞧见有人走了过来,却不知是何人,斥道:“宫门禁闭,何人在那里晃悠?还不速速离去!” 素依却什么也没听见,她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宫门走去,抓住靠近自己的一个侍卫,便急声说道:“我要出宫。” 那侍卫见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当下便想训斥她,可见她衣衫尽透,鬓发沾额,苍白的小脸全无血色,心中不忍,说道:“夜已深,你一个小宫女,若有事也当明日再出去,何必在此大雨滂沱之夜孤身前来?” 素依摇了摇头,口中喃喃道:“我要出宫,我求你,让我出去,好不好?求求你了……” 侍卫见自己的衣袖被她紧紧抓在手里,沾上了血渍,不由得眉头一皱,怒道:“你放手!”说完猛然用力一推便将素依推倒在地。 侍卫抚了抚自己的衣袖,硬声道:“若你非要出去,把你的腰牌拿来。” 素依瘫坐在地上,一双清眸迷蒙悲伤,凄然地说:“我没有腰牌。” 那侍卫哼了一声,不屑地说:“不管你要出去做什么,没有腰牌就是不能出去!你还是回去吧!” 素依抓住那人的衣摆,哀求道:“我求求你了,让我出去吧,我家里出了事,我一定要回去的,我求你了,求求你了……”说完从发间取下一枚簪子递给那侍卫,侍卫却一把打掉,愤然道:“说是不行就不行,你求我也没用,不如回去求求你的主子!” 素依见那侍卫不为所动,心中再也按捺不住,便站了起来奋力向宫门冲去,可这宫门侍卫武功高强,又身强力壮,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能闯过去的? 一个侍卫跃到她面前,当下便拦住了她,侍卫扣住她的手腕,往后一掷,素依的身子便向后飞去,那侍卫拍了拍手,讥讽道:“咎由自取!” 没有听到身体落到地上的声音,那侍卫惊讶地回头,却见身边的侍卫都跪了下去,心中大骇,急忙跪了下去,说道:“四阿哥吉祥!” 大雨如注,宁静地深夜,只听得大雨敲击地面发出的哗哗之声。 “求你……让我出去……求你……”素依紧紧地抓住那人的衣衫,气若游丝地说,一句未完,手便垂了下来,昏倒过去。 弘历看着怀中的女子,一张净白如玉的清澈面容,上面全是水珠,如荷上凝露,幽香阵阵,只是如此清雅的面容却无一丝血色,如果不是她的胸前还有微微的起伏,他还以为她已经闭过气去,看到她此刻如此狼狈可怜的模样,只觉得万分惹怜,不由得面上一沉,目光森冷的望向那个侍卫,那个侍卫跪在地上,跪的久了膝盖早已酸楚,可未听到四阿哥的声音却无论如何不敢起身,虽未抬头却已经感到有一种杀气笼罩在身上,浑身一颤,便趴在地上。 “四哥,她怎么样了?”一个明朗的声音响起。 弘历没有回答,弘昼走到弘历面前想去察看那女子的伤势,见到她的面容,不由得惊呼:“素依!” 弘历看了看怀中的女子,问道:“她叫素依?” “恩,她是御膳房的宫女,就是沈卫忠沈大人的女儿,怎么会到东华门来的?”弘昼疑惑地说。 “你认识她?”弘历说道。 “嗯。她……”弘昼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被弘历打断了,只见弘历将素依推到弘昼怀里,淡漠地说道:“你既然认得她,那她便交给你了。”说完竟转身就走了。 弘昼还未回过神来,怀里却多了一个人,只觉得哭笑不得,这人明明是四哥救的,救人的时候急切万分,怎么救了之后竟仿佛跟他没关系似的? 弘昼摇了摇头,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素依,只见她秀眉紧蹙,脸色苍白如纸,显然是极其难受。 “主子,让奴才来吧?”一个小太监走到五阿哥面前说道。 弘昼想到杏儿,摇了摇头,道:“还是我来吧。”说完便将素依抱了起来,小太监在一旁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行去。 弘昼抱着素依走到了她们的住所,见门合着,灯烛尽然,杏儿却不在,便将素依放到床榻上,对身后的一个小太监说道:“你去请太医。” 那小太监福了福身,应道:“嗻。”说完转身便向外走去。 弘昼望着素依,只见她衣衫尽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薄薄的夏衣将她的身体勾勒的玲珑有致,恍惚间仿佛有香气从她的衣裳间散发出来,不由得一震,他本来已经准备离去换衣,此刻鼻尖传来若有若无清雅沁人的幽香却让他止住了脚步,他的目光缓缓上移便落在了她的脸上,只见她皮肤细嫩,如玉如脂,在灯火的照耀发出莹润的光芒,不禁心头一动,手竟鬼使神差般向她的脸颊触去,陡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只吓得他手上一颤,他急忙收回了手,见一个男子走了进来,叫道:“杏儿,素依回来了吗?” 弘昼微微有些恼怒,颇为尴尬,站了起来向那人望去,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立在自己面前,表情颇为惊诧,那男子瞧见他的面容,立刻行了个礼,说道:“五阿哥吉祥!” 弘昼说道:“起来吧。” 男子起身说道:“谢五阿哥。”目光却穿过五阿哥向床榻之上望去,这一望自是有惊有喜也有忧,他进屋之时清清楚楚地看到五阿哥的手正在朝素依的脸颊上探去,五阿哥与杏儿之事他也知晓,他深知杏儿对五阿哥一往情深,五阿哥似乎对杏儿也颇为上心,可方才他为何……如此一想,心中猛然一震,只觉得手心里渗出了冷汗,身上的湿衣似乎钻入骨髓,带来冰冷的寒意,明明是夏日,他却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疱长,是素依回来了吗?”杏儿急急忙忙从外边走了进来,人还未进屋,口中便嚷道。她远远地就瞧见秦汉立在屋内,心中一喜,定是素依回来了。 秦汉看到杏儿却并未回答,杏儿进屋见到五阿哥站在床前,床上躺着的正是素依,不由得呼了口气,老天,亏得她没事。抚了抚胸口,笑道:“子翊,你怎么在这儿?” 弘昼扬了扬嘴角,却没有笑意,说道:“我经过东华门时见到素依昏倒在那里,便将她送了回来。” 杏儿上前便拉住了他的手,娇声说道:“真是多亏你了,我跟秦疱长还有御膳房的好几个人出去找都没找到,还好素依遇上了你,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弘昼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说道:“你既回来了,便好好照顾她吧,给她换件干净的衣裳,我让小宁子去请了太医,估计要不多久便会到的。” 杏儿见他有意疏离自己,斜睨了下立在一旁的秦汉,心中立时便明白了,冷却的笑意又盈然而上,说道:“嗯,那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弘昼点了点头,别有深意地看了眼秦汉,转身走出房去。 秦汉见五阿哥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这才走上前去,察看素依的情况,杏儿拿了个干净地帕子正擦拭着素依的额头,口中说着:“还好这是夏日里,若是冬季里淋这样大的雨,非去了半条命不可。” 秦汉看着素依苍白的面容,只觉得心好像被人狠狠扎了一针,伤口不大,却隐隐生疼,忽听杏儿惊道:“糟了!她发烧了!” 秦汉面色一沉,急声说道:“我去请太医。”说完就大步向外走去,杏儿叫道:“回来!五阿哥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你糊涂了吗?”秦汉这才想到五阿哥方才确实说已去请太医,只是他心中现在一团乱麻,毫无头绪,哪里还理得清? 却听杏儿说道:“疱长,要不你先出去吧?我给她换件衣裳。”秦汉这才想到素依浑身尽湿,退了几步说道:“嗯,我这就出去。”杏儿见他退出屋子,便去关门,却见他立在门外,并未离去,说道:“疱长,你的衣衫也全湿透了,你赶紧回去换件衣裳吧,素依我会照顾她的。”秦汉正想说不用,可忽然想到方才五阿哥的神情,又想到自己的身份,只得点了点头,缓步踏入雨中。 杏儿轻轻地将门关上,秦汉听到关门转身便向屋子望去,屋外狂风暴雨,夜幕沉沉,屋内却一室的明亮,他低低地叹了口气,良久终于消失在雨夜里。 第十二章 美人出浴(一) 素依一连病了好几日,吃了不少的药却总是每日里浑浑噩噩,醒了睡睡了醒,始终不见好转。昏迷当中,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人立在了自己床边,身影是一片模糊的白色,那人伸手探了探自己的额头,却仿佛冰块一般冰凉,总觉得那手掌是那样的熟悉,想要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厚重如山,怎么也抬不起来。世界是一片雾霭弥漫的黑暗,她仿佛至身于虚空之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依靠,伸出手去,也是一片惨淡的雾气。杏儿愈发担忧起来,素依的身子越发的消瘦,可她却没有一点办法。 这日,骄阳似火,碧空如洗,天气闷热不堪,杏儿做完工就回到住所,却看到床榻之上被单叠放整齐,屋子也像是被人打扫过,只是不见素依的踪影。她急忙走进庭院中,却见素依正端了盆水从远处走来,不由得叹了口气,颇为不满地说道:“你身子还未好,怎么就干起活来了?快给我。” 说完就从素依手中接过水盆。素依浅浅一笑,轻声道:“我哪里有那样娇弱,睡了这几日,已经大好了。本想去御膳房的,可见屋子里有些杂乱,便随手收拾一下。” 杏儿斜睨了她一眼,嘟了嘟嘴:“我这几日既要忙着照顾你,又要忙御膳房的事,哪里还有闲心去收拾屋子?” 素依勾了勾唇,感激地说:“杏儿,谢谢你了。” 杏儿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拉住素依坐了下来,面有愧色地说:“素依,是我对不住你,你父亲的事我不该那样说的,是我说话不够周详,欠考虑。” 素依摇了摇头,柔声道:“不怪你,即便你不说我也会从旁人那儿知道的,还不如你亲口告诉我。只是我没想到,竟然会那么快?我一直以为父亲会没事的……”素依勉强忍着,声音却哽咽起来,竟再说不下去。 “素依,”杏儿见素依双眸含泪,满面哀戚,便捏了捏她的手,说道,“你要节哀顺变。沈大人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你如此伤心难过。” 素依扬了扬唇角,勉强勾起一抹苦笑。 天色将晚,一弯新月悬挂在天际。聒噪了一天的蝉鸣渐渐安歇下来,空气里的闷热却挥之不去。 素依拭了拭脸颊上的汗珠,将水倒入浴盆之中,调了调水温。 “这个还是上次我跟五阿哥要的兰花露,知道你喜欢兰草,便跟他要了些,无论是洗发还是洗身子都是极好的,用过之后会留香好一段时间。”杏儿说着将一个白色的青花瓷瓶打开,倒入水中。 “哎,”素依急忙阻止她,“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用这些东西的。” 可杏儿却已经倒进去一部分了,见素依眉头紧蹙,笑道:“是,你向来不喜欢这些个香露水嘛,可是我听内务府的刘福喜说这个兰花露有安气凝神之效,你便用这将就着泡一泡吧!你大病初愈这兰花露对你的身子总归是好的。” 素依接过她手中的瓶子,合上盖子说道:“我不喜欢用这些个东西,自我进宫你见过我用花汁沐浴吗?我不喜欢这些被人蹂躏过的东西。” “呵呵……其实用不用都一样的啦,不过女子身上有些香气才可以吸引男子的注意啊!像我,我身上用的桂花露,五阿哥就很喜欢。”杏儿莞尔一笑。 素依抿唇浅笑不语。 杏儿将屋里的绢画屏风张开,又将幔子放了下来,长吁一口气:“好了。你好好泡一泡吧,刚好那几盆兰草都开了,也好让你舒缓一下精神。” 素依将准备好要换的衣裳搭在衣架上,转身说道:“嗯,杏儿,谢谢你。” 杏儿悄然一笑:“要不要我帮你啊?” “不用了。你去休息吧。”素依摇了摇头。 “那我出去了啊!你自己小心一点。”杏儿说。 “嗯。”素依道。 见杏儿走了出去,素依这才解开盘扣,将身上的衣衫尽数除去,轻轻地坐在浴盆里,水温适宜,香甜的兰花露经热气一熏,芬芳馥郁的香气便尽数散发出来,水汽氤氲间,素依几乎有些昏昏欲睡。 “你明日真的要去做工啊?”杏儿的声音在幔子外面响起。 素依睁开双眸,轻轻应了声。 “唉,你身子弱,大病初愈原该多休息几日的。”杏儿削了一个苹果,脆脆地咬了口,说道。 “我已经几日没去了,秦庖长跟你都帮了我不少忙,若是再这样闲着,只怕魏总管会为难你们。”素依拿帕子擦了擦手臂,说道。 “那个狗东西早晚有他倒霉的一天,你管他做什么?”杏儿不屑地说。忽地想起一件事,便站了起来,嘴唇动了动,看到严丝合缝的幔子便噤声不语,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又将房门虚掩上。心里只道:素依,我只出去一小会儿,片刻就回。 素依却不知她已经出去了,自顾自的说道:“我们现在受制于他,怎么能不去管他,他虽然尖酸刻薄,可若我们好好做事,他抓不到把柄,自然也就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良久没有听到回声,素依以为她对自己的话不满在生闷气,也没在意,轻轻地擦洗着身子。 月光皎洁,映得湖面上的睡莲隐隐流动,清香阵阵,沁人心脾。 弘昼提了个食盒,大步走在长廊下,俊朗的面容飞扬起笑意,杏儿一直想吃宫外卖的桃花酥,他今儿在外面见到便买了些,想到杏儿待会儿的欢喜模样,只觉得分外开心。不知不觉便疾步而行,不过片刻便已然走到了杏儿的住所门外。 弘昼见屋内灯烛尽燃,显然杏儿应该是在的,勾唇一笑,便走到门前,刚举起手想叩门,见房门虚掩,又想何不给她一个惊喜,便蹑手蹑脚的推开了房门,只见厅内一片整洁,却没有人,弘昼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见偏厅被艾绿色的帐幔遮盖住,踟蹰了一会儿,便伸出右手去拉起幔子,只见半透明的绢纱屏风后出现了一个窈窕绰约的身姿,却未着丝缕,那人不是别人,正是素依。弘昼怔怔地望着她,觉得好像被人施了定身咒,身体再也不受控制变得僵硬起来,明知不该去看,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影再也转不开。 素依从浴盆之中站了起来,正准备捞那搭在衣架上的衣裳,绾起的秀发却垂了下来,她侧了侧头,拿起簪子正要绾发,眼角的余光却骤然瞧见一个男子正盯着自己,不由得骇然大惊,急忙蹲了下来,将身子漫入水中,急促的呼吸着,微微侧头见那人并未离去只羞愤地说道:“你!”“你!”却是语不成句,“还不出去?” 第十二章 美人出浴(二) 弘昼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听到她又是紧张又是胆怯的声音,心里只觉得酸胀不堪,连忙转过身去,赧然道:“对不起,我……我不是有意的……我这就出去……”说完便走了出去,关上房门,立在门外。 素依听到关门声,这才抬起头,却仍旧是心有余悸,刚刚还被水汽熏的红润的小脸此刻却变得异常苍白,她紧紧咬着嘴唇,护在胸前的手臂颤抖不停,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一时不知所措,闭上双眸思索了一会儿,便站了起来,可却双腿发软,使不上力气,她扣住水浴盆的边缘,挪到衣架旁,双手颤抖地去拿衣裳。 弘昼立在门外,一颗心怦怦跳跃不停,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又松开,脑子里全是素依出浴时窈窕动人的身影,她寸缕未着,长长的秀发垂在耳侧,侧着头去绾发,最是诱人的便是那一回眸,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即使隔着轻纱屏风他依然看得清清楚楚,眸子里的惊讶羞愤胆怯无一不在撩动他的心弦,他闭上眼睛摇了摇头想要忘掉刚才的情景,可那情景却仿佛在脑海中生根发芽似的,如何也挥之不去,恍然间便想起一句话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心中只道这样的诗词用来形容素依便是再贴切不过了,正怔忡间只听吱呀一声,听到开门声,弘昼急忙转过身去,只见素依着了件水绿的衫子,湿漉漉的秀发被她用一支白玉簪子绾着,发梢还滴着水珠,脸颊上有了丝红润,一张小脸更显得皎如白雪,唇若朱丹,弘昼望着她,脑子里却浮现她未着寸缕的身影,登时觉得羞愧,面上一红,嗫嚅道:“对不起,我方才……” 素依却打断了他的话:“刚刚什么都没发生。” 弘昼怔住了,他望着素依,见她垂眸不语,浓密的睫毛覆盖住她的眼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本来就是他逾越了,现下素依给他脸色也是应该的。可他心中却极不喜欢她这样冷漠地对他,不由得上前一步,素依却退后了几步,弘昼离她近了,更闻得她身上传来的幽幽兰香,心神悸动,说道:“素依,你不要这样对我。” 素依一愣,抬头望着他,只见弘昼目光深沉,表情认真,心中苦笑一下,说道:“奴才不敢。五阿哥是来找杏儿的吗?” 听到素依提起杏儿,弘昼这才想起此来的目的,不由得一怔,是啊,他是来找杏儿的,并不是来找素依的。 便在此时一个娇俏的身影奔了过来,扑到弘昼身上,挽住他的手臂,脆生道:“你怎么来了?” 弘昼望着素依,沉默不语。 素依见到杏儿,免不得有些生气,她几时出去竟没有告诉她,害五阿哥闯了进来,她是在沐浴啊,杏儿怎么能那个时候出去? 杏儿见素依一脸不悦地盯着她,讪讪地笑了笑:“素依,你已经洗好了吧?”她回来见五阿哥与素依都站在门外,还以为五阿哥未进屋去。 素依却冷冷地看了看她,没有说话转身走进屋子关上了门。 杏儿愣愣地瞧着素依,吐了吐舌头,悻悻地对弘昼道:“她方才在沐浴,我偷偷跑了出去,现在她在生我的气呢。” 弘昼却一句话也没说,只静静地望着房门。杏儿晃了晃他的手臂,说道:“你怎么了?” 弘昼收回目光,看着杏儿说道:“没什么,我带了外面的桃花酥给你,你进去吃吧,我回去了。” 杏儿笑了起来,还未说话弘昼便挣开她的手,转身走了。 杏儿瞧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禁有些纳闷,他今天怎么那么奇怪? 想到桃花酥便又开心的笑了起来,推门进屋,取出食盒里的一块桃花酥便咬了一口,只觉得满口香甜,见素依坐在一旁擦头发便讨好的拿起一块桃花酥递到素依面前,笑道:“很好吃的,你咬一口吧?” 素依侧了侧身子不理她,杏儿也随着她转到她面前,素依又侧过身子,杏儿又跟到她面前,笑着说:“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嘛。” 素依将手巾放到桌子上,冷声道:“平时你怎么胡闹都成,可你怎么能在我沐浴的时候出去,你把门轻轻一合,别人便进不来了么?你既与五阿哥有约便该在屋子里等他,又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出去?” 杏儿见素依面色冷凝,知道她确实生气了,也不好再逃避,轻轻说道:“辛者库的容姐姐拖人从外面带了胭脂水粉过来,昨日我出去的时候见着她了,她说让我今晚去辛者库挑的,我只是出去一会儿嘛,拿了东西就飞奔着回来了,也没多待。你看这胭脂多好啊,这可是流胭阁的东西,用着肯定特别的好,来,我给你试试。”说着便打开盒子,凑到素依面前,素依起身说道:“不必了。”转身坐到床边。 杏儿悻悻地合上盖子,放到梳妆台上,说道:“咱们这周边住的都是御膳房的宫女,哪里会有人来嘛?你想的太多了。” “我想的多?那五阿哥是怎么来的?”素依面色一紧。 “他不一样嘛,他平时又不来这边,我怎知他今日会过来,再说他也不会随便进来的。”杏儿解释道。 见素依面色不快,又问:“他不会在你沐浴的时候进来了吧?” 素依眼里的尴尬一闪而过,说道:“当然没有。” 杏儿舒了口气,笑道:“那不就成了,哎呀,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 素依看她一脸的诚恳,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累了,想睡了。” 杏儿俏皮一笑,握住素依的手,“我就知道你不会怪我的,你太好了。吃一块桃花酥吧!” 素依摇了摇头,“我刚刚可能泡的有些久了,身子好乏,想睡会儿。” “嗯,你身子刚好,那你睡吧。”杏儿说道。 素依闭上眼睛,刚才的一幕就好像一场戏浮现在眼前,她一个女子,竟然被一个男子看了身子,纵使隔着轻纱屏风依然觉得羞愤难当,她心里的人是顾谚昭啊,所有她的一切她只想给他一个人。可如果顾谚昭知道这一幕会作何感想呢?他会怪她,还是怪五阿哥,亦或是怪他自己? 第十三章 玉露芙蓉 御膳房内。 水汽蒸腾,热气扑面。 素依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这世间的一切都在改变,可唯独这皇宫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这般光景。御膳房更是雷打不动的模样,仿佛无论外面发生怎样的变故,这里也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似的。 “让开!” 素依听到声音便向后退了两步,那个小太监急急地冲过来冷不防撞了她一下,素依的身子本就未痊愈,被他一撞,脚下没站稳便向后倒去,正在此时一双强有力的手在她腰际轻轻托了一下,她这才站稳身子,长吁一口气,向身后那人望去,却是五阿哥弘昼,素依急忙从五阿哥身侧退了几步,行了个礼:“五阿哥吉祥。” 弘昼怔怔地望着她,几日未见,她依然是素面如玉,谦顺恭谨,只是模样憔悴了许多,身形也消瘦了不少。他方才在她腰际托了一下,却发现她的腰身空荡不盈一握,草绿色的宫装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极不合身,怎么她竟瘦弱成这个样子?脑海中又浮现那晚冒然闯进内室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动,只如石入湖,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御膳房里的人见到五阿哥早都行了个礼,等着五阿哥的回话,只见五阿哥怔忡地望着素依,似乎在出神。 魏良红干咳了几下,走到五阿哥面前,打了个千儿说道:“奴才给五阿哥请安。” 弘昼在才回过神来,挥了挥手道:“都起来吧。” “不知五阿哥今日到御膳房来有何吩咐?”魏良红细声问道。 “皇阿玛这几日不思饮食,我想来看看魏总管是怎么管理御膳房的?怎么偌大的御膳房竟做不出一道可口的饭菜?”弘昼早就听杏儿说过魏良红,本就对他不满,见他一副谄媚奸诈的模样更是厌恶,于是便冷声问道。 魏良红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说道:“五阿哥饶命,最近天气炎热,奴才也是没有办法啊,每一道菜,奴才都是尽心尽力的去准备的,只是……只是……”魏良红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吞吞吐吐地说。 “只是什么?”弘昼问道。 “只是这天儿酷热难挨,万岁爷不思饮食想来不是因为饭菜不合口,而是因为肝火过旺。”魏良红战战兢兢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思索许久,这才嗫嚅道。 “噢?魏总管几时变成太医了?”弘昼的唇边绽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笑声落在魏良红耳中却是无比刺耳,让他胆战心惊,他急忙说道:“奴才不敢。” “起来吧!”弘昼道。 “谢五阿哥。”魏良红这才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皇阿玛想吃些点心茶果,魏总管以为如何?”弘昼道。 “奴才这就去准备。”魏良红说道,说完就要去吩咐疱人准备。 “天气炎热,皇阿玛又肝火过旺,魏总管确定你能了解皇阿玛想要的是什么吗?” 魏良红擦了擦脸上流下来的汗珠,吞吞吐吐道:“奴才不知,还请五阿哥明示。” 弘昼抿唇不语。 正在此时,一个娇俏的身影远远地走了过来。只见她着了件彤色的锦缎长袍,上面绣以茉莉的图样,袖口用银线勾了些暗纹,举手投足间,流光溢彩,面容艳丽,却隐隐透着些骄狂之色。一只皓白如雪的手持了把美人团扇,悠悠地晃动着,烈日正浓,打在她手指上的红宝石戒指上让人觉得刺眼。 素依蹙了蹙眉,这女子的模样该是嫔妃,可到底是哪一位呢?又为何在此时来御膳房呢? 弘昼注意到素依的眼神,便跟着望了过去,见到那女子便走出御膳房踏进院子里,对那女子微微拱手,说道:“安贵人怎么有空到这御膳房来?” 安贵人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挑眉笑道:“我是受人之托而来,没想到五阿哥也在啊?” 弘昼笑了笑,“我见皇阿玛这几日不思饮食便来这御膳房看看有什么可供皇阿玛消遣的点心小菜,略尽孝道而已。” 安贵人点了点头,一众宫人早已躬身行礼,正等着安贵人的回话。 安贵人薄唇微挑,笑道:“都起来吧!” 魏良红走到安贵人面前,拱手道:“不知安贵人前来有何吩咐? 安贵人拿帕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素依远远便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玫瑰花的香味,只听她缓缓说道:“万岁爷在御花园小坐,想吃些点心,可方才御膳房送去的点心,万岁爷却不甚满意,前些日子张大人进贡了一道名曰玉露蒸芙蓉的糕点,万岁爷吃的甚为欢喜,可现在吃不着了,只因那做点心的厨子回老家颐养天年去了。本宫却觉得宫里的厨子比之宫外乃是天壤之别,不过一道小点心,宫里那样多的疱人岂有不会的?所以本宫便信誓旦旦的向万岁爷打了包票御膳房定能做出比之更美味的糕点来。” 安贵人的声线妩媚动人,落在众人耳里却是胆战心惊,万岁爷的心思谁能摸得透?玉露蒸芙蓉,众人尚且不知做法,何况是做出比之更美味的糕点?御膳房一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素依却是心中一惊,怎么会是这道糕点? 魏良红脸色煞白,迟疑的向安贵人问道:“敢问安贵人可知那玉露蒸芙蓉是用何食材所做?” 安贵人嫣然一笑,说道:“那魏总管可问倒本宫了,本宫又未曾食用过,怎会知晓?难不成御膳房中竟无一人做得出?” 魏良红脸上的汗水不住地朝下落,就连衣衫也浸透了,他吞吞吐吐道:“这……这……” 安贵人斜睨了他一眼,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嗟叹道:“怎么天气这样炎热?顺便制些冰果茶水吧,万岁爷可还等着呢!” 魏良红朝秦汉使了一个眼色,询问秦汉的意思,却见秦汉并不理他,仿佛没瞧见似的,低着头。魏良红心中大怒,却无法发泄,只得恨恨地咬了咬牙。 却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这道糕点倒是有一人会做。” 安贵人看向说话的那人,是一个普通宫女,只见她向安贵人行了个礼,说道:“这道糕点御膳房有一人会做。” 魏良红本是心中焦急万分,此时见杏儿站出来只觉得如沐春风,不由得大喜,说道:“是,御膳房只有她会做。”说着便向杏儿指去。 安贵人瞧了瞧杏儿,启唇问道:“噢?你会做这道糕点?” 杏儿见魏良红指着她,心中觉得好笑,她哪里会做糕点,会做的人是素依。只是魏良红不清楚状况,见她走了出来还道会做的人是她。 杏儿摇了摇头,说道:“奴才精于烹饪菜肴,却不善于制作糕点,只是奴才知道谁人会做。” 素依立在一众宫人之中,听到杏儿如此说,不由得心中一紧,杏儿她…… 只见杏儿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指向一个人,众人皆随着杏儿手指的方向望去,这一望,众人脸色各异。 魏良红脸色发青,秦汉面上带喜,弘昼勾唇一笑,安贵人的表情却是淡淡的,似乎她早已料到,素依则是一脸的迷茫。 见众人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素依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心中极为沉闷,她静静走到安贵人面前,行了个礼,道:“奴才给小主请安,小主吉祥。” 安贵人点了点头,笑道:“你可会做点心?” 素依微微颔首,答道:“是。奴才曾学过一点皮毛。” “那本宫方才问话你为何不出来?”声音里透出些许的不满,可安贵人的脸色却未变,仍是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奴才只是一名普通的夫役,不是疱人,不便应承。”素依恭敬地说。 “夫役如何?疱人又如何?只要你能做出让万岁爷满意的点心来,便是一个乞丐,万岁爷也会赏赐与你。” 弘昼不禁眉头一皱,安贵人的话未免有些过了,她这样岂不是在羞辱素依?如此想着,目光便向素依望去,素依恭顺地立在安贵人面前,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修长莹白的脖颈,却无法探知她的神情。 “既然找出会做点心的人来了,那便让她做吧!就晋她为疱人也未尝不可。本宫就先回御花园等着了,魏总管,可莫要让万岁爷久等啊!”安贵人瞥了眼魏良红,高声说道。 魏良红心中极不情愿,却无可奈何,应道:“奴才遵命。” 安贵人这才领着一众宫人离开,只是走了几步却转身给了弘昼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弘昼走到素依面前,低声说道:“你快些去准备吧,皇阿玛可还等着呢,让杏儿帮着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御膳房的宫人。” 素依点了点头,道,“是。” 弘昼望着她,她还是那样恭顺温婉的模样,低垂着眉眼,额前的刘海覆盖住眼睑,看不清一丝表情,弘昼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杏儿走到素依身旁挽住素依的手臂,喜笑颜开说道:“咱们赶紧去准备吧。” 魏良红经过她们身旁时冷冷地瞧了她们一眼,嗤鼻一笑。 杏儿嘀咕道:“狗奴才!” 素依拉了拉她的手臂,示意她噤声。 第十四章 面见圣上 因着安贵人的到来,加上万岁爷的旨意,魏良红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怠慢,素依的要求他都一一满足,所以没用多长时间,几道茶果点心便摆在了御花园。 皇帝吃的龙心大悦,当下便要传召素依进行赏赐,素依领了旨便跟着传召的太监一路向御花园行去。 御花园内景致优美,松柏磷石,花草湖泊点缀其间,素依第一次进入御花园,心中虽想观赏景致,却又不敢逾越,只一步步跟着领路的小太监。想到很快就要见到九五至尊的皇帝,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父亲在时曾与她多次提过当今圣上英明神武,睿智宽仁,她心里颇为仰慕,可自从父亲死后,那丝仰慕便消失殆尽了,她不恨,只是再没了那种敬仰。 小太监停在了一处假山前,假山很高,在御花园倒显得独树一帜,只见假山正面有一处岩洞,岩门上是用满汉文书的“堆秀”,山前两侧一对狮子石座上各有一石刻蟠龙,口中正吐着水,小太监领素依进入洞中沿着蜿蜒的石阶拾阶而上,素依缓缓迈上石阶,只觉得心跳随着步伐开始加快了,她不知是因为登梯所致,还是因为很快就要面圣。额上渗出了汗珠,身上的宫装也仿佛被汗水浸湿贴在了肌肤上,显得极为不舒服。 前面的小太监行了个大礼,口中说道:“奴才恭请皇上圣安,启禀万岁爷,做点心的宫女带到。” 素依心中紧张万分,也跟着跪在地上,俯身说道:“奴才给皇上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听头顶传来一个威严沉稳的声音,“这几道点心是你做的?” 素依恭敬地答道,“回万岁爷的话,是。” “起来回话吧!” “谢皇上圣恩。”素依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却不经意间瞥到一个垂下来的靛青的荷包,不由得心神一震,手心微微沁出了汗水,却不敢向那人望去。 顾谚昭早已瞧见了素依,自几道点心呈上来的时候他便知道这是素依做的,听到皇帝要传唤素依,不由得心中欢喜,却也带着丝苦涩。沈大人过世,素依定是十分难过,他曾去御膳房悄悄看过她一次,那时她还处在昏迷不醒的状态,整个人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睡颜憔悴。方才她跟着领路太监一路走来,顾谚昭远远便已瞧见了,佳人未到,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却是御花园再多的花草也无法掩盖的。却见她身形瘦削,下巴尖尖,显得十分憔悴,不由得心中一痛,眼睛直直地望着她,里面的柔情与疼惜便流露出来。 “这点心味道甚好,名字取的也巧妙,这道‘一株杨柳一株桃’是用什么做的?”皇帝指着一碟青翠中带有朱红的点心问道。 素依听皇帝的声音带有呼之欲出的笑意,紧张的一颗心这才安定了些,回道,“回万岁爷的话,这杨柳指的是绿豆,这桃就是红豆,现下天气炎热,而绿豆则有清热解暑之效,红豆香甜,两者兼食不会寡而无味,且有养生固本之效。” 皇帝哈哈大笑起来,声音雄厚,朗声道:“那这道‘醉雪染红梅’是用什么做的?吃起来不仅冰凉爽口,而且奶香四溢,倒让朕觉得一扫烦热,酣畅万分。” 素依说道,“回万岁爷,奴才是用玫瑰果酱加上鲜奶上火蒸,然后用冰块冰镇的,看起来如水晶般清澈透明,食之也如冰般清凉爽口。” “恩,恩,不错,不错!”皇帝又捏了一块晶莹剔透的醉雪染红梅放入口中,赞道。 忽又问道,“那这道‘薰风遮美人’呢?” 素依低声道,“回万岁爷,这‘薰风遮美人’奴才是用的荷叶与兰草,荷叶有清热解毒,清暑利湿之效,对于因酷热造成的心烦胸闷有奇效,奴才先将冰块碾碎,加入事先煮好的荷叶茶,这兰花是最后才加上去,从御膳房送到御花园有段路程,所以万岁爷喝到的是茶,而不见冰块。” 却听皇帝说道:“荷叶五寸荷花娇,贴波不碍画船摇;相到薰风四五月,也能遮却美人腰。这荷叶将鲜嫩的兰花半遮半掩可不就是遮却美人腰!”说完兀自大笑起来,身旁坐着的嫔妃阿哥也跟着笑了起来。 “倒是一个有心的姑娘。”只听一个俏丽的声音响起。 素依垂着首,并未看到那人的容貌,可听那人的声音正是刚才在御膳房的安贵人无疑。 “嗯,不错。看来你倒是有几分才情,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颔首说道。 “奴才姓沈,名素依。”素依答道。 “抬起头来。”皇帝见她自始至终都低垂着眉眼,样子颇为恭顺谦和,心下便对她有了好奇之心。 素依听到皇帝让她抬头,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开始鼓动不安,咬了咬唇,缓缓地抬起头来。 只见皇帝坐在最上正中央之位,左侧坐了两个容貌娇媚的女子,一个是安贵人,另一个素依却不认得,只见那女子容貌颇为艳丽,着了件青莲云纹的衣裳,看起来美艳动人,比起安贵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且并无骄傲凌人之色,倒是显得温柔雍容,右侧则坐了两个男子,一个便是五阿哥,另一人也身着华服,年纪与五阿哥无差,却一副沉稳肃然之色。素依抬眸望了眼皇帝,只见他鬓间虽已花白,面目却是红光焕发,精神矍铄,不怒自威,威严的王者之色尽显在脸上,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正细细地瞧着素依,素依被他瞧的忐忑不安,当下便低下头去,却听五阿哥的声音突然响起,“皇阿玛,您要如何赏她呢?” 皇帝正细细地瞧着素依,见她容貌清雅脱俗,举止行为倒是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温婉谦顺,当下便心存好感,听到弘昼的声音,笑了笑,说道,“素依,素月皎皎,秋水伊人用来形容你倒是再贴切不过了!名字取的好,人也甚妙,当真是人如其名!” 众人皆是大惊,顾谚昭只觉得皇帝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让他霎时天旋地转,心惊胆颤,眼神隔着众人向素依望去,只见她也极其不安的样子,怯生生地抬眸瞧了皇帝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弘昼却将拳头紧紧握住,手上青筋爆出,他思索着若皇阿玛说句要纳她为妃,那他该如何出言阻止?时至七月,天气酷热,树间的蝉儿聒噪不停,御景亭中却是寂静无声,所有人心中都是千回百转,皇帝的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他们耳膜嗡嗡作响,天子的心思谁能摸得清楚? 却听见一个温醇低沉的声音响起,“皇阿玛这样说,可是有人要生气了!我瞧着倒是一般,哪里比得上皇阿玛身边的安贵人与谦嫔娘娘?” 听见那人的声音,素依便微抬眉眼向那人望去,这一望自是叫她大惊失色,她如何也想不到会是他。那日在暮园冒充五阿哥之人,甚至上次在秋千下将她救出来的也是他。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安贵人咯咯一笑,媚声说道:“四阿哥真是抬举本宫了,本宫哪里比得上谦嫔姐姐啊?” 素依心中长叹一声,她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是当今四阿哥。 谦嫔莞尔一笑,说道,“妹妹又来打趣本宫了!” 僵硬的气氛随着两位美人的欢声笑语立时便得到缓解,皇帝瞧了眼身侧的两位美人,一张威严的面孔也有了丝笑意,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素依立刻便跪在地上,俯身说道:“能得睹天颜已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气,奴才不敢要赏赐。”如若可以,她多想皇帝能放她出宫,可如今她已经被人推到这风口浪尖上了,出宫的话又如何说得出口? 皇帝微微颔首,心道她倒是一个十分知趣的人。 却听安贵人说道:“皇上,素依姑娘现在的身份乃是一名夫役,皇上不如晋她做疱人,让她负责专门为皇上做茶水点心。想必她定会十分满意,感恩戴德的。”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那便依安贵人所言,晋你做疱人吧!” 素依磕头谢恩,“奴才叩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素依,你回来了?”杏儿见到素依一脸出神的向她走来,立刻便迎了上去,开心的叫道。 “嗯。”素依应了声,忽然想到什么于是便问道,“玉露蒸芙蓉是怎么回事?” 杏儿嘤嘤地笑了起来:“是我与五阿哥想的法子,反正你点心做的好,那玉露蒸芙蓉宫中又无人会做,我以前吃过你做的,味道极好,便想了这个法子。至于安贵人所言张大人进贡之事根本子虚乌有,是五阿哥去找的她,求她帮忙的。” 素依恍然大悟,细想之下却又觉得有些心有余悸,嗔道:“你怎么事先也不与我商量,万一皇上不满意可怎么办?这可是欺君之罪,你跟着五阿哥,旁的没学,胆子倒愈发的大了!” 杏儿却吐了吐舌,笑道:“索性是没什么事啊,你的手艺我还是知道的,既然想了这个法子自然就会万无一失。” 素依摇了摇头,无言相对。 半响方幽幽道,“我见到了他。” 杏儿大惊:“顾谚昭?” 素依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我们之间只隔了几个人却好像隔了千山万水,我连多望他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杏儿,你知道吗?我在亭子上看到他立在皇上身后,心中有多欢喜,亭子上那样多的人,主子奴才一大堆,我却一眼便瞧见了他,他戴了我送他的荷包,他一定是瞧见了我的。” 杏儿说道:“嗯,他见到你一定也十分开心的。你病的那几日他曾偷偷来看过你,你不知道他见你昏迷不醒有多伤心,一脸的自责与心疼,那模样让人瞧了也为之动容,他对你用情真的很深。” “你说什么?”素依满脸惊讶。 “我那时候没告诉你,是怕你心中难过,你父亲刚走,我不想让你多增烦扰。可他的心意你却一定要知道。他还说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杏儿娓娓道来。 素依怔忡片刻,蓦然绽开一抹微笑,那笑容竟是无比的动人,就连杏儿也一时呆住了。 第十五章 蝴蝶一梦 南陌东阡自在身,一年节物几番新。鲥鱼出后莺花闹,梅子熟时风雨频。 薄暮暝暝,夕阳慢慢地落了下去,余霞将天空织画如锦,微风袭来带来丝丝凉意,夏日已然到了尽头,空气里闷热浮躁的气息也尽数退去。 素依将皇帝晚间要用的点心果品准备好,便走回了住所。她被晋为疱人,每日里做了许多可口的点心茶水,得了不少的赏赐,休憩的时间也越发的多起来,不似原来那般没日没夜的忙活。 刚坐下却见杏儿一脸不快的走了进来,心中疑惑问道:“怎么了?” 杏儿坐下来倒了杯水,却没有喝,用手指轻轻的抚摸着杯子边缘,喃喃自语道,“我已经五日未见子翊了,今儿本来说的好好的要在暮园见面的,可他却没来,让小宁子带了话说什么公务繁忙。” 素依安慰到,“许是真的公务繁忙呢,不过五日而已,你何必这样生气?” “你不知道,我们从来也没有那么许久没见面的,原来最多也就是三日,而且他定会送我东西写些信笺,可他现在什么都未做,只让小宁子带了句话。素依,我好害怕,我怕子翊会不要我……”杏儿说着,眼泪便落了下来。 素依急忙拿帕子拭去杏儿脸上的泪珠,柔声劝道:“不会的,五阿哥那样喜欢你,怎么舍得不要你呢?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想他定是公务繁忙,待他得了空定会来看你的。” “真的吗?”杏儿泪眼迷蒙地望着素依。 素依见她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俏丽可人,说道,“当然是真的,杏儿那样美,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 杏儿破涕为笑,拿帕子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说道:“你说的对,他一定是太忙了。一定是的!” 素依扬起一抹微笑,心中却有些担忧,五阿哥弘昼贵为皇子,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他能如此对杏儿已属不易,可若他真的变了心,杏儿该怎么办呢?看着杏儿欢喜忧愁的模样,不禁想到顾谚昭,那日在御景亭不过是匆匆一瞥,浮光掠影还来不及多望他一眼,不知他可有想她?心里可还念着她?如今父亲死了,除了顾谚昭她便是再也没有一个亲人,可他会等她吗?古人云:君若扬路尘,妾若浊水泥,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这浮沉莫定的尘泥又何尝不是他跟她呢? 未等来弘昼来看杏儿,杏儿却生病了。杏儿性子活泼,素来喜动,极少生病,可这一病却病了好几日。素依免不得有些愧疚,她只道杏儿是连日来照顾她费心劳神所致,现如今杏儿病了她又是心疼又是难受,杏儿迷蒙之际口中只唤着五阿哥的名字,五阿哥像是许久都未来看杏儿了,自那晚之后素依心中总是不愿与他多作接触,可现在杏儿病着,若五阿哥能来看她,说不定她便会好的快一些,思虑再三,素依决定寻个机会去找他。 素依取了五阿哥曾送与杏儿的耳坠给了张东胜让他代为交转,张东胜是承应长自然多的便是在宫中走动的机会,未至傍晚五阿哥便来了她们住的小屋。 彼时,素依正忙着给杏儿喂药,杏儿已有了几分清明却仍旧是憔悴不堪,说话的声音也带了几分柔弱:“素依,五阿哥可来看过我?” 素依一愣,旋即说道:“那是自然,他见你这模样十分忧心,还嘱咐我好生照顾你,你要快点好起来才不枉他对你的关心。” 杏儿扬起一抹笑容,轻轻应了声,素依抚着她躺下了。 见杏儿闭上了眼睛,素依这才叹了口气,收拾着药碗去开门,待开了房门却发现外面立着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身姿挺拔,剑眉朗目正是方才提到的五阿哥,素依不由得一怔,随即走到他跟前请了个安:“五阿哥吉祥。” 弘昼却没有叫她起身,静静地凝望着她,素依躬身行礼,眉眼低垂,立在他面前,隐约露出脖颈上一片雪白的肌肤,他只觉得淡淡地幽香似乎从她身上传了过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恍然间又想起那夜的情形,不由便心猿意马起来,脸上染上几分不自然的神色,素依却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久未叫她起身她只得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双腿几欲麻木,悄悄抬眸去瞧他却发觉他正目光灼灼的望着自己,没来由便是一慌,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弘昼匆忙在她手臂扶了一把,素依这才稳住了身子,却是羞窘不堪,那火热仿佛从耳廓一直烧到了脖颈,弘昼只觉她模样乖顺像极了洁白无瑕的兔子,扑哧一笑:“你怎么这样紧张?” 素依咬唇不语,弘昼的手掌还覆在她手臂上,隔着衣衫仍旧叫她觉得火热,她慌忙避了开来,一张小脸却愈发的红了起来,弘昼也收了手,朗声说:“杏儿怎么样了?” 素依这才安定了几分,答道:“她已经大好了,五阿哥去瞧瞧她吧,她一直盼着您过来呢。” 弘昼笑了笑,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着也不等素依答话便走进屋去,素依忐忑不安地立在门外,不知五阿哥是何心思,可他是阿哥他吩咐的话素依自然是不敢不从的,于是只得立在那儿等着。 此时正值午后时分,阳光依旧是炽烈刺眼,素依不知不觉便觉得手心里濡湿一片,因此便解了盘扣上的绢帕去擦,那绢帕上是用妃色丝线绣的茶花,栩栩如生,素依轻轻地用手执了起来对上阳光,刺眼的阳光方柔和了下来仿佛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恍然间却有蝴蝶蹁跹而来,落在那帕子上的茶花上,素依不禁勾唇一笑,却不敢乱动,温柔爱怜地瞧着那蝴蝶,转瞬那蝴蝶便又展翅而飞,素依这才收了手拿到鼻下轻轻嗅了嗅却是什么味道也没有,耳边陡然响起一个声音只叫她一惊,“蝴蝶可不是被花香引来的。” 那帕子便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弘昼走到她跟前俯身捡了起来递到她面前,素依缓缓地伸手去接,弘昼却并不松手,目光温柔地望着素依道:“便是再美的茶花也抵不过你回眸一笑……” 素依立时便羞的面红耳赤,一颗心亦是躁动不安,弘昼朗声大笑起来:“你跟杏儿可真是不同……” 素依接过帕子,低声说:“奴才比不得杏儿开朗坦诚。” 弘昼上前一步,眉峰微挑,一脸的促狭:“我却觉得女子便应是你这模样,好不叫人心疼怜惜……” 素依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握住帕子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弘昼凝望着她,她低垂着眉眼可却恭顺柔弱仿佛迎风摆动的茶花,那模样只叫他觉得又怜又爱,心中不由得怦然一动,眼神愈发迷离起来,口中低喃道:“素依……” 素依一惊,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佯装自若地咬唇说道:“五阿哥若无吩咐,奴才便告退了。御膳房还有事等着奴才去做。” 只一声五阿哥便将他从梦境中拉了出来,他定定地望着她,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只干涩地笑了笑:“去吧!”素依得了话急急忙忙便离开了,弘昼望着佳人倩影不由得扬起一抹温柔地笑容。 第十六章 中元偶遇 顾谚昭静静地在庭院中的摇椅上躺了许久,目光始终注视那株玉兰的枝梢,一动也不动,月亮透过薄薄的淡雾倾泻下来照在他的面容上,一如上好的官窑纯釉,隐隐透着玉的光华。 有风袭来,树上的白玉兰花簌簌而落,仿佛下了场花雨般将他全身晕染,一片碧白的玉兰花轻轻飘落下来,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他的唇上,他沉寂无澜才面容这才有了丝变化,花瓣柔嫩清香如兰,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将那瓣玉兰花拿起,细细地打量着,眸子里温柔之色尽显,仿佛那并不是一瓣玉兰花,而是一个人。清冷的面容勾起一抹淡淡地微笑,那笑意仿佛湖面的石子激起一丝涟漪,一圈一圈,一轮一轮,晕染开来,慢慢地那笑意越来越大,布满了整张清峻如玉的面孔。 那应该是第二次见她吧? 一轮金黄的月亮悬挂在幽蓝的夜空中,繁星闪闪点缀其间。夜色是那样的好,扑面而来的微风也带着些许醉人之态。 顾谚昭从宫中当差回来,才发现今日乃是中元节,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没有因为夜晚的到来而离去,反而却热闹许多。父母领着孩子,丈夫领着妻子,一片的欢声笑语,其乐融融。有小孩子脸上戴着面具,手中拿着面人急冲冲地跑来,撞到他身上,小孩子的父母跟着上前尴尬地道歉,顾谚昭却微笑地挥了挥手。 不远处有表演戏法的汉子在吞吐火焰引得旁人连连拍手叫好,顾谚昭驻足瞧了一会儿,见前面有人在搭台出题,便走上前去。只见那台子中间的朱红绒布上悬挂了一副画轴,那画倒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不过画法潇洒肆意,秀劲绝伦,洒脱有力,画的是一株兰草,多则乱,少则疏,别具风格。 却听台上一中年男人说道,“还有没有人要来应试啊?若再无人登台的话,那这副画可就只能归老夫所有了。” “有。我们少爷要试一试!”一个脆脆的声音叫道。 因为画卷并非出自名家之手,所以观赏的人并不多,听到这声音,众人皆向那人望去,只见是一个瘦弱的小少年,那少年的身旁站了一个比之略为高挑男子,那男子的身形极为瘦弱,顾谚昭立在众人之外,而那男子又是背他而立,所以他并未探知那男子的容貌。只是那男子似乎颇为不满,低低扯了下身边少年的衣袖,可那少年却只是一脸无辜的笑容。男子无奈,只得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说道:“小生不才,愿意一试。” 那男子声音清悦,不同男子声线的粗犷也不似女子般阴柔,却让顾谚昭心头一震,不由得注视起那男子来。 “咱们的规矩,公子可知晓?”中年男人问道。 “这个是自然,第一位答题者要回答主人的问题,若第一位胜了,那么第二位挑战者的题目便要由第一位来出,以此类推。”那男子说道。 “呵呵……还有一个规矩,就是女子不能作答。”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说道。 那男子似乎有些诧异,一时无语,他身旁的小少年却高声说道:“我们公子又不是女子,你与我们说这个做什么?” 却见那中年男人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胡须,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便出一题,公子来答。” “先生请说。”那男子拱手说道。 “我说上阕,公子只要对出下阕即可。月下兰草酣气浓。”中年男人思索了片刻说道。 “云中飞燕扑远行。”男子凝声说道。 好,顾谚昭心中叹道。 又听那男人说道:“桃蹊李径年虽故,栀子红椒艳复殊。这句诗是出自哪位诗人之手?” 顾谚昭蹙了蹙眉,上阕下阕容易,这只凭一句诗便要说出诗人名字倒有些困难。 只见那男子略微沉吟了一会儿,答道,“这是唐代名家杜甫的‘寒雨朝行视园树’,杜甫一生的七言排律甚少,所以这仅存的几首便格外的惹人注目,小生不才,略懂一些。” 中年男人似乎没想到他竟然能答的出来,满脸的难以置信,也能怪他诧异,便是顾谚昭心中也极其震撼,当下便穿过众人走向前去,想去察看那男子的容貌。他走了几步,却怔在了那里,隔了几个人,他只瞧见那人的侧影,却已然认出来,这女扮男装之人正是那日表妹生辰之际他见到的女子无疑。 街面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顾谚昭却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谧下来,他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只凝望着那女子的侧影,怔怔出神。她着了件缥色的袍子,外面是一件靛蓝的马褂,戴了个帽子,握住折扇的手指却是晶莹雪白秀美异常,身边的少年说了句什么,引得她轻轻启唇浅笑,面容清雅却带了些俏皮可爱。 那中年男人干干的咳了咳,高声道:“霁天欲晓未明间,满目奇峰总可观。” 顾谚昭只顾望着她,却没听见那男人的话,可她却面上一红,咬了咬唇,转身便离去。顾谚昭仿佛灵魂出窍似的亦步亦趋地跟随其后。 隐隐听见她身边的少年问道:“小姐,你怎么不回答他啊?” “那人已经知道我是女子了,我便是继续答下去又有什么意思,那诗的后半句是‘却有一峰忽然长,方知不动是真山。’杨万里的晓行望云山,后半句透着些以假乱真的意思。” “噢,原来是这样啊!”少年恍然大悟。 素依伸出一只葱玉般的手指戳在那少年的额头,笑道:“你这小丫头,我不过站那里观望观望而已,几时想过要去登台作答,你倒好,竟然替我做起主来了!” 原来那唇红齿白的少年也是女子所扮,她握住素依的手,咯咯笑了起来。 两人并肩而立,顾谚昭便跟在她们身后,突见一个满脸污垢,衣着破旧的小孩子冲过来,撞在素依的身上,素依身边的小丫头斥道:“你那样急做什么?”话未说完那小孩就急急忙忙走走了,小丫头拿起帕子去擦素依衣衫的污渍,素依却笑了笑,说:“没事,我们走吧!” 顾谚昭见那小孩一脸兴奋地从身边跑过,当下也没有多想,可走了几步却听到素依惊道:“糟了!我的荷包不见了!” 那小丫头也跟着嚷了起来:“小偷啊!抓小偷!” 顾谚昭便连忙向那小孩奔跑的方向追去,没多久便见那小孩窜进一个漆黑的小胡同里,那胡同入口处有一株挺大的玉兰,顾谚昭纵身一跃,登在玉兰树干上借助玉兰的力量奔到那小孩面前,一只手便扣住了那小孩子的肩头,那小孩子挣扎了几下,手脚并用,却因力气悬殊,并不能撼动他分毫。 顾谚昭提着他从胡同里走出来,便看到素依与丫鬟急急地跑过来,她奔到顾谚昭面前,抚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脸上因为奔跑而沁出了些汗珠,双颊嫣红,头上的帽子却已在奔跑中掉落,露出一头如丝绸般柔亮的秀发,几撮细碎的刘海飘在额际,可她好像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现出了女儿身,她休憩了一会儿,长长的舒了口气,拿着嗓子说道:“多谢兄台相救!”顾谚昭却只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并未说话,眼底的笑意却喷涌而出。 素依看了看那个偷她荷包的小孩子,说道:“你可是拿了我的荷包?” 顾谚昭见她并没有小孩偷她荷包而发怒,而且竟如此和颜悦色地与他说话,心中的好感陡然而生。 那小孩嘟了嘟嘴,争辩道:“什么拿?我可没拿!” “你没拿?你确实没拿,你是偷!”丫鬟却是一脸的不悦,从小孩怀里拽出了荷包扬在手里,怒声说道。 小孩却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模样甚是可怜,素依心头一软,便从袖子里掏出手绢去给小孩擦眼泪,柔声道:“你若有什么苦衷便说出来,小小年纪怎可学人偷盗,你父母呢?” 那小孩抽抽噎噎说道:“我爹爹病了,没有银子瞧病,求姐姐可怜可怜我吧!” 素依见他叫自己姐姐,而不是哥哥,当下便知自己露馅了,不禁面色一红,又听那小孩如此可怜,心中不由得微微心疼起来,从丫鬟手上拿过荷包放在那小孩怀中,说道:“你别哭了,这银子你拿去给你爹爹瞧病吧!只是以后莫要再偷东西了,万一遇上厉害的人,只怕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你。” 小孩立时便笑逐颜开,乐呵呵的说道:“谢谢姐姐。”说完便一蹦一跳的走了。 丫鬟撇了撇嘴,嘀咕道:“小姐,你也太好心了!那小孩分明是个骗子,你怎么那样就把钱给他了?” 素依却浅浅一笑,说道:“他不过是个孩子,即便他是个骗子,那他也一定是生活不易,若能承欢父母膝下,又怎会出来偷东西呢?” “姑娘说的不错。”顾谚昭朗声说道。 素依这才想起身旁还站了一个人,立时便晕生双颊,轻声道:“方才多谢公子相助。”抬眸向那人望去,这一望自是有惊有喜,她如何也不会想到竟会在这里遇上他,见他眸若星辰,目光沉沉,柔情似水地望着自己,脸上的红晕更深了,连带着耳廓也仿佛能滴出血来。 彼时,一片白玉兰花轻轻地飘落下来,刚好落在素依的肩头,顾谚昭伸手便拈起那瓣白玉兰花,只觉得阵阵幽香扑鼻而来,香气袭人,使人陶醉。她温婉地立在那儿,低头浅笑,一如空谷而来的佳人,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远处一束焰火轰然在头顶绽放,将夜空勾勒的绚丽多彩。火树银花映在她清雅脱俗的面容上,熠熠生辉,眼波流转间,无不夺人心魄。 他曾以为那晚闻到的香气是玉兰花的味道,后来与她相处久了才知晓她身上始终有种淡淡的兰花幽香,可她却从来也闻不出来,她只闻得到别人身上的香气,他却只闻得到她身上的味道,哪怕她身处乱花丛中他也能轻易地便找到她,执起她的手,对上她的眸。 素依,我会等你,等你出宫,娶你为妻。 第十七章 寒犹入骨 gmtcontent-type:text/html;charset=utf-8transfer-encoding:chunkedconnection:keep-alivevary:ept-encodingset-cookie:jsessionid=c586285822ab0ce29c67c3a442e8168b;path=/第十七章寒犹入骨天色阴暗,一片灰蒙蒙的景象,湖面上先是激起一丝涟漪,慢慢的那涟漪越来越多,密集的雨水便急急地落了下来。 素依跑到长廊下,抖了抖衣衫上的水珠,却发现衣衫已经湿了大片,她拿起帕子擦了擦脸颊上的水珠,可帕子也是湿漉漉的,索性由着水珠挂在脸颊上,只见雨势越来越大,天地间尽是白茫茫的一片,雨水敲击在琉璃瓦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地面上不多时便氲起一团水汽。 不由得秀眉紧蹙,她被安贵人传唤,前来送点心,来的时候天气还好好的,怎么现在竟下起那样大的雨来了?也并不是没有一丝的疑惑,她已被晋为疱人,这送点心之事自有御膳房众多的宫女太监如何也轮不到她,可安贵人却特意吩咐叫她亲自来送,她应承送来安贵人却是什么也没说,只随意问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便放她走了。 夏末秋初的季节,这场大雨微微带来些凉意,她只着了件碧色的袍子,衣衫被雨水一湿,凉风阵阵,便觉得那寒意仿佛透过衣衫,浸入骨髓一般,不自觉便双手抱上肩头,嘴唇开始哆嗦起来。蓦然身上一暖,低头却瞧见身上披了件绛紫色的锦缎披风,回眸便见那人正一脸温柔地望着自己,心中一惊,立时便后退两步,福了福身,道:“奴才给五阿哥请安,五阿哥吉祥!” 弘昼笑道:“起来吧。”伸手便要去扶她,素依站了起来,却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手。她行礼的动作过大,身上的披风便悄无声息的滑落在地上,弘昼弯身拾了起来又给她搭在肩上,素依却侧了侧身子,一脸的惶恐,低声道:“奴才不敢。” 弘昼握住她的肩膀,却觉得她肩头的骨骼突出,再瞧她面容清瘦,不由得怜惜之心愈加,温和地说:“不许拒绝我!” 素依不再挣扎,任由弘昼将披风披在她身上,眼神却不敢去看他,只不知他究竟是何意,只觉得一颗心怦怦跳动,紧张万分。 弘昼见她顺从了自己大喜过望,低声说道:“素依,你是在怕我吗?” 素依却摇了摇头,回道:“奴才不敢。” 弘昼轻轻一笑,“不敢就是说你心中确实有那样的念头存在,是吗?” 素依却并不回答。弘昼似乎也不在意她是否回答,又道:“我好像许久没有见到你了。” 素依隐隐有些发慌,自从那日五阿哥莽撞的闯入内室之后她便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变了。五阿哥不再日日去找杏儿,而且不知为何她每次看见他的眼神总会心生不安。 弘昼凝望着她,只见她面容苍白,几缕湿漉的秀发贴在脸颊上,表情恭顺和婉,一如那晚刚出浴的模样般,心中一震,便上前握住她的手,唤道:“素依……”声音低沉沙哑。 素依大惊失色,便去挣扎,可弘昼却反手一勾将她拥在怀中,喃喃道:“素依,我好想你……”素依骤然睁大了双眸,惊恐之色尽显,她用力的推开弘昼,退后了几步,颤声道:“五阿哥认错人了,奴才不是杏儿。” 说完这句她便低下头,五阿哥方才唤的是她的名字不是杏儿,她又怎会没听见,只盼现在能用杏儿换回五阿哥的一丝理智。果见弘昼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迟疑,眼神也愈发清明起来,他笑了笑,自嘲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杏儿,杏儿不会挣开我,她会由我抱着,你是素依,会拒绝我的素依。” 素依瑟瑟发抖,沉默不语。弘昼见她一副惊惧之极的模样,心中一凛,说道:“你就这样厌恶我吗?” 素依低声道:“奴才不敢。”“不许自称奴才!”素依哑然失色。 “素依,你喜欢什么我送与你可好?”弘昼一步步向前逼近,素依便一步步后退,她退了好几步,几乎就要贴到墙壁了,但见弘昼一脸认真,不由得心生寒意。 却听见一个冷凝地声音响起,“五弟!” 弘昼止住了脚步,向身后那人望去。 只见弘历一身石青锦文长袍立在长廊边,面容冷峻,脸上却是什么表情也瞧不出来。 弘昼蹙了蹙眉,他怎么也没想到四哥会在这当口出现,素依本来已经毫无退路了。弘昼望着面前一脸惊慌失措的素依,叹了口气,转身便向弘历走去。 素依这才松了口气,手心却是冰凉一片。她定了定心神,便向弘历走去,到他面前行了个礼:“奴才给四阿哥请安,四阿哥吉祥!” 弘历淡淡说道:“起来吧!” 弘昼见弘历正打量着素依,便说道:“你先下去吧!” 素依退了几步正要转身离开,又听弘昼说道:“慢着!” 素依脚下一顿,只见弘昼从栏杆那儿取出一把沥青的油纸伞递到素依面前,轻声说道:“拿着,小心别淋雨。” 素依立在那儿,感觉到弘历探查的目光,更是如坐针毡,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不尴尬,弘昼见她有些迟疑,便笑了笑,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莫非是想我送你回去?” 素依一惊,便伸手去接伞,弘昼却握住柄端并不放手,他回首对弘历说道:“四哥叫我可是有事?” 弘历淡漠地说道:“皇阿玛有事要与我们商谈。”弘昼这才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低声对素依说道:“我明日去找你。” 素依脸色忽变,不是羞窘红润却隐隐发白,她撑起油纸伞走入雨中。长廊下的两人均望着她的背影,怔怔出神。 雨水淅淅沥沥,密密麻麻如一抹银白的锦缎将天地衔接起来,苍茫一片。 饶是素依撑了把伞,可等她回到住所的时候衣衫还是被雨水打湿了,身上的披风也被雨水浸湿,温暖全无却透着些寒意。她将披风取了下来正要搭在衣架上却见衣角不知被什么东西勾破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那披风极大,披在她身上边缘便垂在地面上沾染了不少的泥土,满目狼藉。素依的唇边扬起一抹苦笑,颓然的将披风搭在衣架上。 她缓慢地走到床边,换下了湿漉漉的衣裳,冰冷的身体这才有了丝暖意。她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便浮现出弘昼俊朗的面容,他抱着她,可却一点温暖也没有反而让她觉得噬骨的寒意。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爱的不是杏儿吗?为什么会这样?她在宫中小心翼翼,举步维艰,任劳任怨只是想静静地活下去,她只想这样寂寂无声的过下去,难道连这都不行吗?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待她?父亲死了,她与顾谚昭相隔两端,相思却不能相见,景寒,你可知道,我过的真的很辛苦……很辛苦…… 兀自想着,一颗晶莹的泪珠便从眼角渗了出来,埋入鬓间的秀发之中。她侧了侧身子,咬住嘴唇低声呜咽起来,泪珠滴在锦被之上,晕开了一朵莲花。 屋外风雨如晦,彤云密布,屋内一片哀思。 杏儿进屋便见素依侧身躺在床上,显然已经入睡了,她轻轻地扯了扯锦被想给她盖在身上,素依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杏儿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坐在床边。 “嗯。”素依用手臂撑住身子,坐了起来,却听杏儿说道,“你接着睡吧,天色也晚了。” 杏儿见素依一脸的哀愁,心中纳闷却意外地瞧见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不由得心中一惊,想问她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只听素依轻轻说道:“你今日见着五阿哥了吗?” 杏儿的眸子立时便黯淡了下去,语带失望地说:“没有。” “我今日见着他了,他说明日来看你。” “真的吗?”杏儿大喜过望,急声问道。 素依点了点头,微微沉吟,说道,“嗯,他说他这些日子很忙所以一直不得空,希望你不要恼他。” 杏儿开心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怎么会怪他呢?我怎么会怪他呢?原来他一直在想我,原来他心里始终是有我的,素依,我太开心了……”说着便在屋子里转了个圈,手舞足蹈起来。 她转了几个圈,忽然想到什么,满脸疑惑地说:“可你怎么会见着他的?” 素依眼神一暗,轻声说道:“我今日去给安贵人送点心,回来的时候下雨了,在廊子下躲雨的时候遇着他了,他见我冷的厉害便将他的披风给我了,可回来的时候不知道被什么勾破了,现下还搭在那衣架上呢!” 杏儿听素依如此说,匆忙便奔到屏风后将披风拿了过来,本想抱在怀里细细端详却见上面皱皱巴巴的甚至还沾了许多泥土,便只放在手上,说道:“这披风还是湿的,你回来的时候只怕没少淋雨吧?” 素依笑了笑,道:“我没事,只是这披风给弄的又脏又破,你放在架子上吧,我明日会将它洗一下的,上面的破洞也会给补好的。” 杏儿将披风放在凳子上,说道:“我来洗吧,只是这破的地方只能劳烦你来修补了,我的绣工一向不怎么样的。” 素依抚了抚额头,说道:“好。” 杏儿见素依秀眉紧蹙,脸色也有些苍白,不由得有些担心,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素依摇了摇头,声音却极小:“没事,许是吹了风有些头疼,睡一觉便好了。” “那你快睡吧!”杏儿扯了扯被子覆在素依身上,轻声说道。 素依点了点头,便躺下了。 第十八章 佳人非她 翌日,御膳房的耳房。 弘昼手里执了方小小的锦盒,眉目含笑地走了过来。他穿了件黛蓝蜀绣暗纹长袍,上面用金线挑了四爪金龙,间以吉祥如意云,腰际是一条竹青云纹的锦带,足下一双缎面的黎色靴子,锦带华服,说不出的风流倜傥,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步履平稳而急促,薄薄的嘴唇挂着一抹挥之不去的笑意,因是要见一位佳人,所以并未让侍从跟着,只独身一人。 眼看到了一处房屋门前,他却不敢去敲门,手扬了扬又落下,思索着见面时要说的话,便在此时门却开了。一张秀丽娇艳的面容出现在眼前,可如此美丽的一张面容却让他眼里的光芒骤然黯淡了下去,不是她,不是素依,却是杏儿。他怔在了那里,手里的锦盒倏然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裂开来,一只青玉簪子便暴露在空气里。 杏儿见到弘昼如约而至,心中早已万分欢喜却不敢表现在脸上,又见到锦盒中的簪子心中更是百般肯定,他没有忘记自己,他一直念着自己,不由得双颊醉红,忙俯身去拾那只簪子,放在手心里,娇羞的扬了扬唇角,赞道:“这簪子真好看。” 弘昼此时方如梦初醒,他心中滋味万般,却觉得一颗心仿佛浸在了黄连里,苦涩不堪,勾了勾唇角,却没有笑意:“你若喜欢便留着吧!” 他的意思是将这簪子送给杏儿了,可在杏儿听来却觉得似乎带着些不情愿,遂说道:“喜欢自是喜欢,可这簪子难道不是送与我的吗?” 弘昼从杏儿面前走过,坐到凳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说道:“是送给你的,可你不是不喜欢青玉吗?” 杏儿也坐到他面前,笑了笑:“你送的东西我怎会不喜欢?” 弘昼抿了抿杯子里的水,没有说话。 杏儿却从帘子后取了件披风放到桌子上:“素依说这披风是你借给她的,要我代她谢谢你,她自幼体寒最是怕冷,昨日多亏了你这披风,不过她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勾到什么地方勾了道口子,她绣工好,在上面绣了些如意云纹,你看看,是不是比原来的模样更好看了?” 弘昼瞧了瞧披风上用赤金丝线织的如意云纹,纹路清晰突出,倒将一件暗淡无光的披风衬出些闪耀夺目的味道来,鬼使神差的手便抚上那块绣纹,爱怜般的抚摸起来。这披风被人洗过了,可上面却依稀停留着些许的兰草香,淡淡的轻轻的若有若无,却无时无刻不在挑动人的心弦。 杏儿却没有注意到弘昼的眼神,她自见到弘昼便发现她送他的腰带他并没有戴,虽然那腰带是由素依替她绣的,可她明着却说是自己绣的,只是好像从送给弘昼开始,只见他戴过一次,心中万分疑惑,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我送你的腰带,你怎么不戴啊?” 听得杏儿如此问,弘昼这才向杏儿望去,只见她双眸似水,含羞带喜,满是期待地望着自己,弘昼心中叹了口气,眼前的女子才是自己一心一意要长相厮守的,不是吗?为何自己的心现在却飞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遂扬了扬唇角勾起一抹浅笑,轻轻说道:“你费了那样大的心思好不容易才绣好的腰带,我怎能随便戴在身上,自然是该好生爱惜才对。” 杏儿启唇一笑,面色通红的嗔道:“油嘴滑舌!” 弘昼低低一笑,握住杏儿的手顺势将她带入了怀中,紧紧拥着她。杏儿身上馥郁的桂花香便隔着薄薄的衣衫透了出来,吸入鼻中却带着些苦涩,那苦涩直入肺腑,溢满了整个胸腔,杏儿娇羞的微抬面容,小巧红润的樱唇便凑了上去,覆上他的唇角,弘昼全身一颤,脑子里却浮现出素依又惊又怯的小脸,他低头看着杏儿紧闭双眼满面绯红的模样再也忍不住将她推了开来,起身说道:“我还有事,改日再来看你。” 语罢,转身便向外走去,杏儿拿起披风匆忙地追了上来,柔声说道:“你落了东西。” 弘昼接过披风,却连看都未看杏儿一眼转身便离去。杏儿静静地望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觉得羞愧万分,她怎能主动去吻他?现在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一个轻佻水性杨花的女子,因为害怕失去他,所以多日未见便想主动去亲近他,可却让他难以接受。怎么会变成这样? “素依。”身后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 素依正倚在廊下,一个人默默出神,听到声音方向后望去。见到那人之后,方露出一抹浅笑:“秦大哥。” “你怎么在这儿?”秦汉走到她面前,关切的问道。 “昨儿下了那样大的一场雨,今儿的空气难道的新鲜,便随便走走。”素依用执帕子的手放在额际挡着耀眼的阳光,灿然说道。 秦汉见她手指瘦削如葱玉般晶莹润泽,暖暖的阳光照在她指间,将她的手指映的仿若透明。 “噢。”秦汉低低唔了声,嘴唇噏动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难得有与素依独处的机会,却不知为何这样幽静的园子,只有他们二人,他却觉得心中鼓噪不安,难以平静。 “秦大哥,你在宫里待了多久了?”素依突然问道。 “我十六岁进宫,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过了年便整整十个年头了。”秦汉收了收心神,回道。 “那样久了?”素依大出所望,低低喃了一句。 “其实也不算久,御膳房的疱人多的是比我久的,有的甚至已经待了二十年了。” “那你在宫外可还有什么家人?” “我是一个孤儿,自幼跟着师傅,师傅是以前御膳房的总疱长,你未见过他,你来御膳房时他便已经过世了。”秦汉轻轻说道。 素依听他说得云淡风轻,心中却替他心疼,歉然说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碍事的。都已经过去了。”秦汉打断她,笑了笑。 “我现在也是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与你一样。”素依勾了勾唇,扬起一抹苦笑。 秦汉听她柔柔的说着与你一样,不由得心中一动,却见她满脸愁容,遂安慰到,“以后我便是你的亲人,我……”话到嘴边却又失声,他能说什么呢?说照顾她一生一世的话吗?他一个御膳房的庖长有资格说这话吗?他连自己何时能出宫都不知道,怎么去给她承诺呢? 素依莞尔一笑:“是,你是我的亲人,还有杏儿,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还有顾谚昭,自己在心中加了一句。 秦汉一时无语,只得抿唇笑了笑。 第十九章 月望秋思 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 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熬过了绵长繁热的夏季,很快素依便迎来了她在紫禁城中的第一个中秋佳节。 中秋佳节皇帝素来要大宴群臣,素依一早便开始了忙碌,几乎是没有空闲的时间,直到宫灯高悬,月上枝头她才忙完一切,杏儿便央着她一起去太和殿附近闲逛,杏儿想见到五阿哥,可她却不想只是那缘由却无法开口告诉杏儿,既无法拒绝便只能随着杏儿去了。 月如银盘,高高悬挂在九天宫阙,一盏盏明亮的宫灯更将肃穆的紫禁城渲染如画。 素依与杏儿顺着宫墙夹道饶过顺贞门,又走了一段距离方到了一处小花园,远远地便瞧见有太监提着羊角灯在前面引路,两个身姿挺拔的男子迎面而来,杏儿大喜,几乎要跳起来:“五阿哥!” 素依心中却是一滞,瞧着五阿哥越来越近,心中愈发紧张不安起来,急声说道:“五阿哥既来了,我便先走了。你们许久未见定有许多话要说,我在只怕也不好。” “可你……”杏儿还未来得及阻止,素依却已然扭头就走了。望着素依离去的背影,杏儿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旋即便露出一副欢喜的笑容。 素依先是疾步而行,至后来几乎是小跑起来,终于到了一处池塘边这才停了下来,用手抚着胸口大口的喘着气,头顶的明月映在湖面上发出清冷的光芒,岸边长廊上悬挂的宫灯皆数如星辰般散落在湖面上,经风一吹微微荡漾,素依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竟跑到上次遇险的假山来了。 走了几步便瞧见那个秋千,似乎有人重新扎过,朱红的漆面崭新异常,素依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便坐在了上面,轻轻的晃动起来,明月的清辉洒在她身上在地上拖出一团影子,素依瞧着自己极小的影子不觉无限凄清不由便落下泪来,去年此时自己还是承欢膝下的闺阁小姐,有父亲的爱护,家庭的温暖,可此时却只剩下她一个人孤苦哀戚地在紫禁城中,父亲逝世,沈家幻灭,温暖不再,抬头只见一轮明月寂寥地悬在天际,不禁苦笑,世人常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就连那月中的仙子亦是孤苦凄凉的又何况她? 只怕这月圆之夜,天下仍有许多与她一样孤单落寞之人在月下独嗟。不禁便低声吟道:“一轮秋影转金波,飞镜又重磨。把酒问姮娥:被白发、欺人奈何?”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黑暗的夜色中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素依紧张地握住秋千绳,凝声问道:“是谁?” 却没有人回话,只见一个身着鸦青福寿羽缎的男子踏月而来,素依立时便站了起来,充满戒备地问道:“你是谁?” 那人仍旧没有说话,只一步步向她走来,待他走得近了素依这才借着月光瞧见他的模样,却是四阿哥弘历。素依赧然,匆忙行了个礼:“奴才见过四阿哥。” “奴才不知是四阿哥,失礼逾矩还望四阿哥莫要怪罪。” 弘历淡淡地说:“起来吧!” 素依尴尬地立在那儿,想走却又不敢开口,四阿哥一直是淡漠清冷的模样,却叫她觉得害怕不知如何应对。 “你方吟诵的是辛弃疾的词?”弘历问道。 “是。”素依应道。 “你竟识字?”弘历又道。 素依哑然失色,宫里的祖训宫人向来是不许识字的,也不怪四阿哥会如此问,略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奴才在宫外时曾偶然得一位先生教过几个字。” 弘历颔了颔首,“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你可是想家了?” 素依鼻子一酸,几欲掉下泪来,凝了凝神,道:“奴才的家已经没了。” 弘历讶然一惊,见素依泪流欲语的模样心中只觉不忍,道:“月寄相思,你这般难过哀伤你家人也会看到的,若不想叫他们挂心,你便只能坚强些。” 素依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奴才明白。” 弘历从腰际解下一个荷包递到素依面前说道:“今儿是中秋,这个福禄吉祥包便赏你了。” “谢四爷赏赐。”素依缓缓接了过来,弘历瞧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了。素依小心地执着那荷包,只见上面是用秋香色丝线加蜀绣缎绣的手法织就而成,上面绣着应节的玉兔丹桂,掂在手里微微有些重量,素依小心翼翼地打开却见是一个用赤陵纸包裹圆形物体,层层剥开却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月饼,脆黄的面皮上印着一个福字,不由抿唇微微一笑,放到唇边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入口香甜,心中登时便溢起一丝暖意,清冷的月光也仿佛有了温暖的光芒…… 寒夜孤单谁相伴,雨意绵绵情难断。 枫醉未到清醒时,情落人间恨无缘。 秋风萧瑟,寒蝉凄切,骤雨初歇,不知不觉已然深秋了。 红枫园里的枫叶落了一地,红彤彤的一片覆盖了整个地面,一如美人鲜红欲滴的嫁衣,带着些许决绝瑰丽之美。 素依从红枫园出来,脸上还带着些浅笑,她曾以为杏儿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之上,可站的高了方看的远。 自她晋升为疱人之后,偶尔得皇帝召见,自然偶尔便会见到顾谚昭。就在方才,她还在御花园中见到了他,他的目光隔了远远的距离落在自己身上,那双如星光般闪耀的眸子里满是柔情与爱怜。 日复一日,只要她这样安分守己的过着,等到她二十五岁便可以出宫了。虽然她才只有十八岁,可寒来暑往,夏去秋来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总会等到那一天的。 一双乌黑锦文的靴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方才只顾着想事情所以一直都是低着头走的,此时方抬头向那人望去,只听那人缓缓说道:“许久都没见过你笑了。”声音微微透着些沙哑,素依的笑容僵在脸上,她退了两步,俯身行了个礼:“奴才给五阿哥请安,五阿哥吉祥!” 良久却没有听到头顶上的声音,素依心中忐忑不安,却不敢抬头,只听弘昼幽幽说道:“是不是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离开我?” 素依大惊,头埋的更深了,弘昼低低的叹了口气,伸手拉起她的手臂将她扶了起来。却没有说话,只细细打量着她,素依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她低声说道:“五阿哥若无事,奴才便告退了。”说完也不等弘昼的应答,退了两步便要离开,弘昼一把箍住她的手腕,眉头紧蹙,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怒意:“你为何躲着我?” “奴才不敢!”素依下意识便去挣扎,可弘昼的力气极大,她挣扎了几下挣脱不开,雪白的手腕反他箍出了一条粉红的痕迹,弘昼将她扯到自己面前,目光炽烈的盯着她:“你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将本王戏弄于鼓掌之中竟然还说不敢?” 素依急忙辩解道,“我没有!” 第二十章 秋染枫醉 “你没有?上次中秋之夜你本是跟杏儿一起的,可是远远的看见我便逃开了,你别以为我没瞧见,还有前两天我多次去找你,你却不在,你为什么一见到我就想逃?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你要这样待我?”弘昼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可声音却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素依开始害怕起来,弘昼的眼神阴冷可怖,似乎想要将她吞噬一般,她咬了咬唇,不知道要说什么,眼底却蒙上了一层水汽,终于低低说了句:“你弄疼我了。” 这样柔若无声的一句话却让弘昼的怒火立即便熄灭了,看到她一副泫然而泣的模样心痛不已,这才发现自己用力过大将她的手腕箍的通红一片,她的肤色极白更衬得箍痕触目惊心,他轻轻地放开了手,动了动唇,“对不起。” 他不该如此心急的,不该这样莽撞,不仅弄疼了她,更弄痛了自己。这样柔弱美好的人儿应该放在手心里呵护疼惜才是,自己怎么会这样对她呢?懊恼,悔恨,怜惜,夹杂着那一丝丝的愤怒充斥了他整个内心,良久他轻轻说道,“素依,我喜欢你,是真心的喜欢你,我从未对一个女子动过心,你是唯一的一个。我知道我有杏儿,就不该再对你动心,可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自从那日看了你的身子后我便再也不能把你当成一个莫不相关的女子了,我开始注意你,每日都想见到你,甚至连做梦都会梦到你。你可以说我下流无耻,可我却无法不去想你,我也曾经以为我爱的是杏儿,可只有面对你时,我的心才会怦怦跳个不停,我才会觉得十分欢喜,我也试着去忘记你,去好好待杏儿,可我抱着她,心里想的却是你,你说我该如何?” 弘昼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与沉闷,传入素依的耳中让她觉得既无奈却又悲哀,他问她该如何?可她又怎知该如何?若她知道便不会这样躲着他了,她只有一颗心,给了顾谚昭便无法再给旁人,杏儿也只有一颗心,给了弘昼便是再也收不回来了,她们都将自己的心给了别人,可给的那个人是否爱惜便是她们无法掌控的了。 素依在心底重重叹了口气,柔声说道:“五阿哥的美意,素依愧不能受,杏儿对五阿哥一片真心,还望五阿哥能好生爱惜。” “可我不爱她,即便我娶了她,我心心念念的人是你,你觉得对她公平吗?对我公平吗?”弘昼艴然不悦。 素依哑然失色,踟蹰了片刻却还是无言以对,你不爱她,可我也不爱你,我心中已经有了人,但却不能告诉你。 “这世间本就无公平可言,若你肯娶杏儿她必定十分欢喜,你与日日她朝夕相对,自然会忘了我的。” “不会!不会!不会!我这一生都无法忘记你,素依,我对你是真心的,若你肯嫁给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即便你要正福晋之位我也会给你的,并且我答应你以后再不纳任何女子进门了,你说可好?”弘昼握住她的肩膀,激动地说。 素依见他脸色温柔,眸子里满是期待不忍拂他的意,可却不得不说,遂垂首不去看他的眼神,轻轻说道:“我不能答应你。” 握住她肩膀的手骤然垂了下去,弘昼退了几步,一脸受伤之色,半响他冷冷说道:“你真以为本王是在求你吗?” 素依不语。 “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本王要得到你也不费吹灰之力,本王只是不愿你恨本王,才如此好言相劝,可你却毫不领情。本王一抔热情便被你如此丢弃在地上,沈素依,你还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 素依躬身便跪在了地上,恭顺地说道:“奴才不敢!您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您说什么奴才自是不敢不从,可奴才以为您把奴才当朋友所以才这样直言不讳,若王爷认为奴才冒犯了您,那奴才无话可说,但凭王爷处置!” “你!”弘昼勃然变色,他本无意对她说出如此冷酷的话,却被她一步步逼到这个地步。他怎么舍得对她耍狠?怎么舍得对她用强?他望着素依,她跪在自己面前,露出莹白如玉的脖颈,线条优美却隐约带着些倔强,终于无奈的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素依听得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颓然地瘫坐在地上。 御膳房耳房。 素依进屋见到杏儿正坐在梳妆台前梳着头发,走到杏儿面前却见杏儿目光放空,眼神不知道飘向何处,便推了推她的肩膀,“在想什么?” 杏儿闻言回眸一笑,笑容却带着些勉强:“没什么。你今日去面见圣上可还顺利?” “嗯,我还见到了他。”素依说到,想到他,脸颊便染上一团烟霞。 “你真好,等你将来出宫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你。”杏儿叹了一声,幽幽说道。 “你怎么了?你也有五阿哥呀,他不是对你极好吗?”素依见杏儿没了往日的神彩飞扬,心中有些担忧。 “他?是啊,我还有他。可我却不知道他会不会娶我?肯不肯娶我?”杏儿一脸哀愁地说。 “怎么会呢?他既喜欢你,自然便会娶你,你莫要胡思乱想。” “他喜欢我,自然也可以去喜欢旁的女人,他不是顾谚昭,他是阿哥,是王爷,他不会如顾谚昭待你那样待我,顾谚昭一颗心全在你身上,可他的一颗心放在我身上的怕是连顾谚昭的十分之一都没有。你说我胡思乱想,我怎么可能不去胡思乱想,你可知道他多久没来看我了?你不知道,久到我都快忘了他是我的心上人,他曾说过会娶我,可现在我就是想见他一面都成了奢望。”杏儿说着,眼中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素依见杏儿泪流不止,一时也乱了分寸,忙拿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泪水,柔声劝道,“你别哭呀,他许是忙没时间来看你,他那样喜欢你,送了你那样多的东西,时时刻刻都想着如何逗你欢心,怎么会把你忘了呢?”口中虽这样劝解她,可心中却也很是担忧,五阿哥这些日子渐渐疏远杏儿大部分缘由许就是因为自己,可自己又能如何呢?如果杏儿知道一定会怪自己吧?她那样快乐的一个姑娘,甚少流泪,可每次流泪却都是因为五阿哥。 “是啊,他送了我那样多的东西,可又送了家中的福晋多少东西呢?”杏儿露出一个凄苦的笑容,喃喃道。 若非杏儿提到,素依几乎要忘了他是一个王爷,他家中已有一位嫡福晋与一位侧福晋,即便他娶了杏儿,杏儿也只是做一个侧福晋,那是妾,永远要低人一等,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他是王爷,若他娶了你,也会娶别的女子,杏儿,你可愿与别人分享一个丈夫?” “他是王爷,他已经有两个妻子,以后他要娶多少女子我也不会拦他,只要他肯娶我,只要他还喜欢我。素依,我真受够了服侍别人的日子,我要嫁给他,我要做人上人。”杏儿说着,晶亮的眸子里满是坚定的神色。 素依低低的叹了口气,自古最是薄性帝王家,还好顾谚昭只是一个普通人,还好他给了她一颗完整的心,还好她不必这般妥协退让,还好她总会离开皇宫。 第二十一章 泛舟湖上 窗外雪初飘,翠幌香凝遥。夜寒独煎熬,残梦更寂寥。 伴随着第一片柔软洁白的雪花飘落,最后一片红叶总算慢悠悠地碾入尘泥,寒冷磨人的冬季终于到来,整个紫禁城也陷入沉寂之中,仿佛一头需要冬眠的动物静悄悄地打着盹儿,昔日的躁动与不安都随着这场无声无息的大雪尽数褪去,只余下万籁俱寂的安静。 和亲王府。 窗外大雪簌簌而落,寂静无声。屋子里早燃了炭火,炭火旺盛薰的一室温暖如春,弘昼正执笔在一张宣纸上作画,画了几笔却突然顿住,眸子缓缓闭上像是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手上的动作便快速起来,墨是上好的奇云墨,墨汁乌黑细腻,经这满室热气的蒸腾便散发出淡淡的墨香,极是清幽。 宣纸上最后一笔终于落下,弘昼将笔搁置一旁,细细打量起那张画来,画的是一个女子,螓首蛾眉,明眸顾盼,雾鬓风鬟,唇角隐隐带着丝笑意,可那笑意却不甚自然,仿佛是勉强而笑,弘昼叹了口气,细细临摹着那女子的轮廓,他极少见到她笑,又怎会画的好呢? 似乎每次遇到她,她都是一副恭顺温婉的模样,温顺却又带着些疏离,她总是低垂着眉眼,从不去瞧他的目光,似是谦卑又似胆怯。她是怕他的吧?还记得他上次失神的拥住她,她吓了一大跳,一张小脸花容失色,又惊又惧,浑身颤抖,那模样像极了一个被猎人抓住的小兔子,好不可怜。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扰乱了弘昼的思绪,他抬头隔着昏黄的帐幔向外望去,有仆人在来回走动,似是搬什么东西,随即不悦地皱了皱眉,走出内室便要呵斥,却见一个容貌娇媚的女子正踏入屋子,那女子见他出来似是十分欢喜,朱唇轻抿,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爷,可是吵到您了?” 弘昼抚了抚额,淡淡的说道:“无碍,这是在做什么?” 那女子说道,“今儿便开始下雪了,妾身瞧着许多衣裳配饰都是秋日里用的,便自作主张给爷收拾了一下,换了些冬装。” 这女子便是和亲王弘昼的侧福晋章佳氏,闺名唤作绮彤。 弘昼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此事,目光随着仆人来回转动,不经意间飘到桌子上,那上面是一条玄青的腰带,上面并未缀任何的宝石,只绣了极繁复的花纹,一看便知绣工斐然,那是杏儿所赠,他收到时也曾万分欢喜,可只戴了一次,想到杏儿不免心有愧疚,便走到桌前拿起腰带,正想换下腰际的另一条锦带,手指摸到上面突出的花纹却猛然一惊,随即细细端详起来,越瞧越觉得心惊,手指爱怜地抚摸着上面绣的花纹,突然转身向侧福晋绮彤问道:“我那件披风呢?” 绮彤却一脸迷惑,“爷说的是哪件?” 弘昼的脸色骤变,吼道:“绛紫色边角绣纹的那件!” 绮彤被他的吼声吓到了,见他一脸的焦急,心中虽不悦,却不敢发作,低声说道:“想是奴才们给收起来了,惠儿!” 旁边的一个小丫头急忙站了出来,福了福身,道:“奴才这就去。” 弘昼却执着那条腰带,眼神里尽是焦灼之色,不会错的,一定是她! 直到惠儿将绛紫色的锦缎披风递到他手上,他才露出明朗的笑容,褐色的眸子里尽是喜悦,他猜的果然没错!桌子上一条玄青的腰带,一件绛紫色披风,上面的花纹绣工分明出自一个人之手。他怎么就没想到,杏儿从小在流落在醉风楼怎么会有如此好的绣工?是他倏忽了!他竟将她的心意搁置在一处阴暗的角落长达半年,唇角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直到他爽朗的笑声响彻整间屋子,绮彤却一头雾水,她瞧着弘昼,想问却又不敢问。 “来人!更衣!本王要入宫!” 雪花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如漫天飞舞的玉兰,庭院中不多时便覆了一层厚厚的白色。 顾谚昭着了一件黑狐端罩,浓重的黑色着在他的修长挺拔的身子上,更显得面如冠玉,丰神俊朗,他刚从宫中归来,肩膀上虽落了不少雪,可却步履缓慢,走的并不急,直到踏入院子,抬头瞧见听雨楼的窗子并未合上,窗前的那株兰草上落了不少的冰雪,被风一吹更显得摇摇欲坠,不由得在心底责怪起知香来,这个丫头怎么如此大意,这样大的雪却不知道将兰草挪挪。心中焦灼步子便跟着快了起来,潮湿的地面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雪,顾谚昭一不留神脚下一个打滑,几乎滑到,因为有功夫底子所以稳了稳步伐并未摔倒,可这一滑却让他止住了脚步…… 这样的情景,这样的境况,总觉得仿佛发生过一样,眼前的楼阁,院子,突然消失,呈现出另一副景象来。 苍茫萧索的湖面上漂浮着一叶小舟。 小船构造简单,外表并无雕镂刻纹,亦无染金镶玉,却显得大方又精巧。 袅袅白烟自小船中飘摇而出,被冷风一拂,便消失不见,烟波浩渺雪花飘零的湖面上突然传来优美婉转的乐曲,时而委婉动人,时而高亢震心,时而低沉缠绵,丝丝缕缕却仿佛进入人的胸腔之中,无时无刻不在撩拨人的内心。倏然,乐曲声停,万籁俱寂,平静无波的湖面又归于沉寂。 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自小船中传出:“想不到沈姑娘的琴弹的如此妙。” 只见一个面容清俊的面容浮现在一片雾气之中,小船外部构造简单,里面陈设也极其简单,桌子上放了一个暖炉,温暖的烟气自暖炉中浮浮而生,一个模样清雅的女子轻声说道,“顾公子过奖了!公子的箫声也别样动听。”那女子肤若凝脂,一语说完,双颊隐隐染上了醉红之色,却不知道是这暖炉薰腾还是娇羞。 原来方才优美动人的乐曲是两人一箫一琴合奏,而这男子便是顾谚昭,女子便是沈素依。 时至初冬,万物萧索,却别具风味,他们二人相伴游湖,却未曾想老天竟会飘起冬天第一场雪。 “怎么下起这样大的雪来了?”素依抬手微微拨动船窗帘子,却见外面飞起了鹅毛大雪,不由得秀眉轻蹙。 顾谚昭见她眉头微蹙,便温声说道:“许是上天给我们的第一份礼物。” 素依闻言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话虽如此,可这雪这样大,想必过不多时湖面便会结冰,于是他们虽意犹未尽却还是让船夫划船归去。 岸上灰瓦青石早已覆了一层浓浓的白色,银枝裹树,街面上更是冷冷清清,因为下雪,许多摊贩已经收摊回家了。 码头的岸阶是用木板铺就而成,顾谚昭先素依下船,站在码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等着素依,素依望着他,他披了件乌黑的斗篷,里面着了件荼白的袍子,长长的斗篷将他的身子更显得高大挺拔,他漆黑的眼眸如夜空中最亮的星辰般闪耀,冻得微微发红的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眉目含笑,一脸温柔地望着她。 素依披了件白狐镶边的素色斗篷,一张小脸隐匿在白色狐狸毛之中更显得娇小惹怜,她微微低头,抬脚迈上码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因为手心朝上,所以顾谚昭的手心上落了几片雪花,被素依伸手一盖便消失不见,他的手指修长完全可以将她的手包裹起来,手心却有些冰凉,想是被冷风吹的,素依微微走神,另一只脚刚迈上来却踩滑一步身子便向前倾去,不偏不倚正好扑在顾谚昭的怀中。 素依立时羞的满面通红,她怎么……若让人瞧见了定以为她是在投怀送抱,小脸埋在顾谚昭的胸前,却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只听见他沉稳有力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响在自己耳边,素依咬了咬唇,正欲起身却被顾谚昭紧紧拥住了,他紧紧地抱着她,轻声喃喃道:“素依……”声音清冷却又魅惑,素依顿时便僵住了,她觉得自己心跳好快,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那种感觉奇妙又让她觉得喜悦。 顾谚昭轻轻地捧起她的小脸,慢慢向她靠近,素依大脑轰然一片空白,想说话却说不出来,只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俊脸,蓦然,额上传来凉凉的触意,她一震,眼眸睁的更大了,却见顾谚昭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剩浓密的睫毛在风中轻轻颤抖,素依缓缓地阖上了眼睛,她好像听见自己心底的某个地方正在开花,那声音,她听见了。 空荡荡的街面,静悄悄的码头,苍茫茫的湖面,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沉寂之中,仿佛万物都不存在了。只有他跟她深情相拥…… 雪花如羽毛般静静洒落下来,覆盖在顾谚昭的帽子上,身上,他不知道自己在院子中站了多久,直到知香拿了暖炉奔过来,自己才从失神中醒过来。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为什么却觉得好像昨天刚发生一样?素依,你看,又下雪了,我曾说过今年的第一场雪要陪你看的,可是我食言了,对不起…… 第二十二章 锦带寄情 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全似玉尘消更积,半成冰片结还流。光含晓色清天苑,轻逐微风绕御楼。 素依躺在床上,身上裹了厚厚的棉被,手里执了个手炉暖在胸前,她极怕冷,方才在御膳房忙完便回来躲在了被子里,内务府给宫女的炭火份例向来便是极少,熬不过几日便用完了。没有到发放份例的日子,也只能这样熬着,外面大雪纷飞,屋里也是阴冷一片,虽然身上裹了厚重的被子,可还是忍不住冷得发抖。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自己还是沈家大小姐,冬日里外面寒冷彻骨,她的屋子里却总是温暖如春,记得父亲说过娘跟她一样怕冷,所以父亲给她备了许多取暖用品,可那个时候她却不领情。总是在雪天跟着丫头出去乱跑,堆雪人,扔雪球,常常在外面玩的热火朝天,回屋便将棉服脱掉,也因为忽冷忽热的缘故,她总是生病,父亲常常会生气的骂她,可却也心疼她,经常是一边责备她,一边却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宠着她。 咚咚咚,响起一阵叩门声。 素依收回思绪,问道:“谁?” 那人却并不回答,只一味的叩着门。 素依连忙起身去开门,却在开门见到那人的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我可以进去吗?”弘昼温柔地笑了笑,说道。 素依回过神来,忙要俯身行礼,弘昼却拉住了她,“又没有旁人,不用多礼了。” 素依顿了顿,侧了侧身子,躲开了他的手臂,心中却开始不安起来,触碰到他含笑的目光连忙低下头来,咬了咬唇,轻轻说道:“杏儿不在。” 弘昼眼底的笑意顿时便隐去,浮现出一抹苦色:“我是来找你的。” 素依抬眸望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还是不准备让我进去吗?”弘昼勾唇笑道。 素依嗫嚅道,“奴才一个宫女,寒室简陋恐有不便。” 弘昼却抬手放在唇边哈着气,连连跺着脚,哆哆嗦嗦地笑道:“可是外面很冷哎!” 素依这才注意到他着了件墨色的貂皮斗篷,肩上落了不少的雪,鼻尖冻的发红,嘴唇发紫,想了想便让了开来。弘昼走进屋子里,顺手将房门吱呀一声关上,素依一震,睫毛轻轻颤抖,却并未说话。 弘昼站在她面前,微微俯身,素依骇然一惊,忙退了一步,弘昼却扑哧一笑,扬了扬脸,“帮我把这斗篷取下来。” 素依这才松了口气,抬手向他颈间摸去,弘昼低头望着她,一言不发,若她能嫁给他,那么此情此景便是归于生活琐事,她亲手替他整理衣衫,那样的日子该有多快活?素依却觉得忐忑不安,虽未去瞧他的眼神却知他定是望着自己的,脸颊不由得慢慢染上尴尬之色,好不容易将斗篷解了下来,素依抖了抖上面的雪,搭在衣架上,又到床边执了个手炉递到弘昼面前,说道,“炭火用完了,内务府的份例还没有下来,你拿着这个暖暖吧。” 弘昼伸手便去接那手炉,却是覆在素依手上,素依一惊手里的手炉便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可弘昼却仿佛并未听见,他握住素依的手,皱了皱眉:“怎么你的手这样凉?” 素依轻轻一挣,弘昼便松开了,素依退了一步,垂首说道:“奴才自幼体寒。” 弘昼望着素依:“我明日让他们给你送些炭火来。” “不必了,奴才一个宫女承受不起。”素依说道,却并未抬头。 弘昼也不再说话,他笑了笑,说:“你瞧我今日有何不同?” 素依心中疑惑,却见弘昼在他面前撑了撑手臂一副由她打量的模样,素依见他着了件海棠的棉袍,披领是黑色的狐狸毛,马蹄袖端是薰貂,绣纹两肩以及胸前用金线绣了正龙,襞积行龙,其间缀以五色云纹,袍子是亲王平日里常服款式,并未见有何不同,素依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晓。 弘昼叹了口气,略显失望,手抚上腰带的凸起纹路说道:“这是你绣的吧?” 素依哑然一惊,她瞥了眼弘昼腰际的锦带,急忙说道:“不是我,是杏儿绣的。” 弘昼笑出了声,一脸的得意:“杏儿有几两重我还是知道的,这样细腻的活儿她做不来的。” “你绣的却借她之手交给我,其实你对我早有心意,对不对?”弘昼垂眸望着她,一脸的狡黠。 素依摇了摇头,低低说道:“不是,这是杏儿的心意。” 弘昼脸色黯然,他怎么会不知她对自己毫无心意,一个女子是否心仪与你,看她的眼睛便知道,可她望着自己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疏离的模样,哪里有杏儿眼里的光芒,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飞蛾扑火。 弘昼踱步到她面前,说:“我只知道这是你绣的,绣给我的,别的一概不知。” 素依噤声不语,思索着如何回答。 弘昼忽然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素依惊讶地抬眸,未来得及退后弘昼另一只手却绕到她身后勾住了她的腰身,素依大惊,双手抵在他胸前,张口结舌:“你……你放开我!” 弘昼低低一笑,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还真是惹怜,本来只是想逗她,可现在却忍不住想要更多,素依见弘昼的眸子愈发的幽暗,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挣扎着便要离开,可弘昼却仿佛猫捉老鼠似的逗弄她,待她好不容易转过身子的时候他却猛然一个用力她便又落在了他怀里,他拥着她,将头埋在她脖颈上,她身上浅浅淡淡的香气却叫他心神悸动,他深吸了口气哑声说道:“你再乱动,我真不知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我不想伤害你。” 素依的身体骤然僵硬,再不敢做出任何举动,由他抱着。 弘昼的脸颊紧紧贴着她颈侧莹白细腻的肌肤,只觉得幽香阵阵扑鼻,撩人心意,喃喃道:“素依,你真香……” 素依一颤,睫毛不可经闻的抖动起来,她咬了咬唇,耳垂上蓦然传来一阵湿意让她惊悸失色,脑子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弘昼感觉到她的瑟缩便停下了动作,扳过她的身子,却见她眸中水光盈盈,不由得心中怜惜万分,伸手便朝她脸颊探去,可她却退了几步,定定地望着他,面带嘲讽地说:“你们男人都是一样,只会欺负女人……” 弘昼骇然大惊,只见素依的眼眶里泪光闪闪,表情极是凄然,心中又怜又痛,冷声问道,“你说谁?还有谁这样对你?” 素依却转过身子,默默垂泪,弘昼上前一步正要说话,门却突然开了,只见杏儿一脸惊讶地望着他们,素依抬头望了杏儿一眼,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弘昼走了几步想追过去,可又看了看满脸疑惑的杏儿便止住了脚步,杏儿问道:“素依怎么了?” 弘昼沉默不语,良久轻声说道:“我也不知。” 杏儿却叹了口气,见到弘昼她极其开心可看到素依的泪水她又忍不住心疼,幽幽地说:“昨日发生了一件事,这事我本也不想对任何人说的,可是憋在心里又实在难受。” 弘昼本想借故离开,可看杏儿一脸愁容这话却说不出口了,低声道:“你说。” “御膳房的总管魏良红你知道吧?他仗着自己稍有权势已经欺压调戏了好几个宫女,那些宫女身份低微,命如草芥,被他猥亵却不敢找人去说,因为她们一旦说了只会被赏赐给那狗东西做对食,所以她们只能默默忍受。可我没想那贱人的脏手竟然伸到素依身上来了!” 弘昼陡然一惊,“你说什么?” “昨日魏良红让素依去他屋里找他,说是有话要问素依,素依便一个人去了。可她去了一会儿却不见回来,我担心她便去找了秦大哥,我们二人一同去了魏良红那儿,却在外面看见他……看见他去抱素依,秦大哥立刻便冲了进去,揍了那狗东西一顿,那狗东西自知理亏虽然挨了几拳却并未伸张,可怜的是素依,她昨天吓坏了,一直处于受惊的状态,今天才算好了一些。” 弘昼听完杏儿的话只觉得血气上涌,手掌被他狠狠地握在了一起,因为用力,关节隐隐发白,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素依今日去御膳房了吗?” “怎么可能不去?她是疱人,每日为皇上做点心是她份内之事。我回来的时候听秦大哥说魏良红去求了某个主子,想让素依做他的对食,子翊,我好担心素依……”杏儿扑到弘昼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她绝对不能嫁给那个狗东西啊!若是嫁给那样的人,素依会活不成的。” 弘昼没有说话,眼神却愈发的冰冷起来。 过了几日,魏良红却突然死了。 整个御膳房都在谈论他,说是因为夜里醉酒跌入池塘送命的,这宫里每天都会死许多人,所以他的死并没有让一切有什么不同。可也有了一些不同,厌恶他的人极多,听到他死了的消息大都欢欣鼓舞,就平日里在他面前谄媚巴结的人也开始辱骂起来,说他尖酸刻薄又唯利是图,反正有多难听便说多难听。素依听着,却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庆幸起来,他死了,自己的日子也许会好很多,可又觉得自己恶毒,毕竟是一条人命,果然在宫里待的久了人就会变,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觉得死亡也是一种解脱的方法,至少对她而言是种解脱。 第二十三章 上元花灯 寒冷的冬季,从下过第一场雪开始便一日比一日冷了起来。 宫里许多角落的花朵都已经凋零,树叶也尽数飘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除了一些四季常青的松柏,便只有在御花园才能见到盎然绿意。 随着日子一天天的流走,很快便到了年关。 因为要过年,所以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分发了一套新衣,以在过年的时候穿着喜庆。杏儿却不太喜欢,衣服是茶色的棉袍,上面没什么点缀,只在领口跟袖口绣了纹路。 年三十的时候宫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所需饭菜点心茶水尤其的多,素依跟杏儿也跟着忙碌起来,好不容易等忙了晚宴,乾清宫燃放了巨大的焰火,火树银花,好不热闹,可她们身为宫女却不能去观看,只能远远地瞧着,唏嘘不已。 过了三十,紧接着她们便要为上元节忙碌,上元节向来都是在圆明园过的,可因着皇帝龙体微恙今年却没有挪至圆明园。上元节虽比不得过年,却比过年还要盛大,因为不仅要办家宴,还要邀请许多大臣家眷,所以御膳房要准备的东西便跟着多了起来,素依也便有了一次出宫的机会,虽说是出去采办食材,可她心里却也十分高兴,毕竟这样的机会并不常有的。 她随着御膳房的小太监买了许多东西,才只花了半天功夫,那小太监倒是聪明见素依意犹未尽便一个人先回宫了。素依一个人在大街上随意闲逛,她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只想去见顾谚昭,可又不知见面该说什么话,这样踌躇不展思索许久,脚步却已到了顾府门前。忐忑不安的让守门的去传话,得来的消息却是顾公子不在。 不由得有些失望,一个人落寞地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因为明日便是上元节,所以街上极其热闹,卖古玩字画的,耍把式的,猜谜的,搭台表演的,可这样的热闹却让她觉得异常的孤单,那样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陪着她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人却并未减少,反而更多了起来,街边许多猜谜的卖灯笼的都将花灯点亮,一时间流光溢彩,绚丽多姿。 不远的小河上飘了许多的彩灯,仿佛姑娘打翻了首饰盒,星星灼灼,将河水映射的光怪陆离,灿烂耀眼。素依走到河边,一个卖花灯的小贩便拿了个莲花灯走到素依面前问:“小姐,要放河灯吗?”素依望着那花灯,怔怔出神,良久轻轻说:“不用了,谢谢。”多美的河灯啊,可她为谁而放呢?小时候总相信河灯可以实现愿望,那个时候每年元宵节她都会来放河灯,祈求上天可以把娘亲还给她,她那样幼稚,那样可笑,河灯怎么可能会实现人的愿望呢?如果河灯能实现人的愿望,那人们岂不是可以坐等福降,什么都不用做。 素依转身走了几步,却从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为什么不放河灯?” 素依惊喜的转过头,唇边的笑容却僵在了那里,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不是他,却是另一个人。素依环顾了下四周,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四……” “四爷。”素依欠了欠身子。 弘历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容,走到素依跟前,手里执了个七彩的莲花灯,“女儿家不是向来很喜欢放灯许愿的吗?” 素依并未去接花灯,勾了勾唇,却没有笑容,“放灯许愿不过是用来骗小孩子的,若愿望能实现那天底下就不会有那样多的疾苦忧愤了。” “有愿可许总归是好的,也许老天打个盹儿会帮你实现愿望呢。为何不试一试?”弘历保持递花灯的姿势,定定地望着素依。 素依浅浅一笑,接过河灯,蹲在河边放入河中,还有模有样的握手作了个许愿的架势,弘历问道,“你许的什么愿?” “我希望日子可以过的快一点,让我赶快出宫。”素依回道。 “可惜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弘历幽幽地说道。 素依忽然打了个哆嗦,觉得冷意欺人。 弘历却仿佛并未觉察到她的异样,他兀自地走着,说道,“你进宫多久了?” 素依急忙追上他的脚步,“一年。” “才一年就想出宫,宫里那么不好吗?”他在问她,可却并未看她。 “不是宫里不好,只是我过惯了自由随意的日子,不习惯。” 弘历颔了颔首,素依见他不说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目光微转便停在街边一只只炫目精美的花灯上,高悬的一只是用绢白菱纱所制,上面纹了嫩黄的兰花,绣工斐然,只不过寥寥三两朵兰花却显得精美异常。素依盯着那只花灯,目光中流露出期许的味道,弘历顺着她的目光便瞧见了那只花灯。走了两步至花灯跟前,那摊主立即便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说道:“过年好啊!” 弘历微微点头,素依笑了笑,道:“过年好。” 那摊主见弘历仪表不凡,便道:“公子可要猜灯谜?若猜对了这花灯上的灯谜,这花灯便送与公子了。” 弘历抬眸瞧了那花灯一眼,并未答话,摊主见他似乎有所迟疑又瞧了眼立在身侧娇小惹怜的女子,心思一转便道:“公子若得了花灯也可送与心上人,想必这位小姐定然会十分欣喜的。” 素依不妨他会如此说,禁不住面上一红,想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抬头却见弘历正望着她,便愈发的面红耳赤了,弘历浅浅一笑:“也好,你喜欢哪一只?” 素依咬了咬唇,弘历既不愿多作解释她一个宫女也不好说什么,抬头微微打量了那些炫彩耀眼的花灯,目光依旧是停留在那只绢白菱纱兰花灯上,纤指微扬便停在那花灯上,弘历细细地瞧着那上面贴的纸条,回眸对素依道:“我念给你听,若想要这花灯便要靠你自己的力量。” 素依点了点头,凝眉听着,只听弘历悠悠念道:“笔上难写心上情,到此搁笔到此停,有情日后成双对,无情以后难相逢,石榴花开慢慢红,冷水冲矿矿会熔,只要两人心不变,总有一天会相逢。” 素依沉思了片刻,眸子一闪,露出一抹狡黠之色,却是蹙眉对摊主说道:“老板,您这谜题也太难了些……” 摊主见她如此说,以为她猜不出,便笑道:“这花灯上的绣纹乃是京城有名的朱绣坊程师傅的手艺,自然谜题也要难些。姑娘猜不出来也不打紧的,若是实在想要可让公子买来送你……” 弘历淡淡地一笑,素依启唇微笑:“你怎知我答不出来?我本以为你这谜底该是一个典故,却不想却是一句话……” 摊主见她笑颜如花便道:“噢?姑娘猜出来了?” 素依缓缓说道:“你这每一句都映了一个字……” 摊主挑眉笑道,“噢?姑娘说来听听?” 素依勾了勾唇,又道,“笔上难写心上情,这纸上无字便是‘白’。到此搁笔到此停,便是到了尽头。有情日后成双对,便为相携相扶。无情以后难相逢,意为至老难逢。石榴开花慢慢红自然是指情。冷水冲矿矿会熔便是指水入矿中,为一个‘投’字。只要两人心不变意指心意相通。至于最后一句总有一天会相逢,相逢便是‘合’,这连起来便是白头偕老情投意合,是也不是?” 摊主愣了一下,随即拱手称赞道:“姑娘好才情,在下真是佩服之至。这花灯便送与姑娘了。在下借这花灯的彩头祝愿公子与姑娘也能白头偕老,相携一生。”说着便取下了那绢白兰花灯递到素依手上,素依接在手里却只觉万分羞窘,只没成想摊主会说出如此一番话来,抬眸羞赧地望着弘历,弘历却只浅浅的一笑,两人便离开了摊子。 街面上热闹非凡,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一下凝滞了下来,弘历不说话素依也不敢搭话,只把玩着手里的花灯跟着他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弘历突然停在一个卖面具的摊子上,执起一个面具看了起来,素依却没了闲逛的心思,眼前的人是四阿哥,是宝亲王,是皇帝的儿子,他身上有着不同于五阿哥的迫人气势,让人不由自主的便心生畏惧,让人直想逃开。 “这个如何?”弘历突然拿起一个白色勾蓝花的面具问道。 素依瞥了一眼,点了点头,眼神流转却突然瞧见前面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一身华服锦带,丰神俊朗,正同身边的女子说话,那女子披了件水红色的兔毛斗篷,一脸的笑意,素依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用力的捏住衣裳,那二人的身影却向这边走来,素依连忙侧了侧身子,拿过弘历手上的面具挡在脸上,笑道,“这个画的很好看。”眼睛微眯间,泪水却流了出来,弘历望着她,垂眸不语。 直到那两人从她身边走过,她才怔怔地放下脸上的面具,见弘历望着她,忙用手擦去了脸颊上的泪水,勉强的笑了笑,“风迷了眼睛。” 弘历解下身上的氅衣披在了素依肩上,淡淡地说,“起风了,回宫吧。” 素依点了点头,她心里全是方才那两人浅笑亲昵的身影,即使现在披着弘历的氅衣也并未觉得不妥,只随着弘历的脚步,沉重地迈着步子。手中的绢白菱纱兰花灯本来亦轻盈如羽,如今握在手里却仿佛千般沉重,白头偕老情投意合,却只是叫人可笑…… 第二十四章 月夜惊梦(一)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火阑珊处。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一轮满月斜斜地挂在夜空中,洒下一片柔和的光辉,整个紫禁城笼罩在这团昏黄的光晕中,熠熠生辉。 因为过节,所以宫里到处都挂满了五光十色的彩灯,既有普通的纸灯笼,绢纱灯也有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琉璃盏,琥珀灯,缤纷绚丽的彩灯更将金瓦红樯的宫殿衬得气势恢宏,一片壮观。 上元节皇帝要宴请各个大臣及家眷,所以佳肴点心茶水是提前就准备好的。可即便如此,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御膳房里依然异常忙碌,太监宫女穿梭不绝,鱼贯而出,连素依也不得不帮着去乾清宫送点心。 若无昨日之事,她本来该是极其期待去乾清宫的,因为那样的话就会见到顾谚昭,可现在她却不愿见到他,他是御前侍卫,父亲又是军机大臣,定在宴会行列之中,说不定那位钮祜禄玉香也会来,想到他们,素依露出一抹苦笑,她该怪他吗?还是该怪她? 她是罪臣之女,即便想出宫也必须等到二十五岁之后,六年,太久了吧?她是多自私的一个人,竟然让他等她六年,六年,说出口不过两个字,可分量却如此重,那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啊!哪一天哪一刻不是要苦苦煎熬,他那样优秀出众的男子,那么多的女子爱慕他,心仪他,他爱上了旁人,也不足为怪。她能怨谁?若说怨,也只有怨老天,遇到他,爱上他,却又失去了他。 素依端着一碟点心,跟着宫女走入了乾清宫,乾清宫里点了许多盏灯,明媚耀眼,恍如白昼,她从未来过乾清宫可此时却无心思去打量,轻轻地将点心放在桌子上便低着头随着众人走了。自始至终她都未去瞧顾谚昭是否在,可她却知道他一定在。她熟悉他,正如他熟悉她一般。 出了乾清宫,素依便长长的吁了口气,乾清宫这样的地方着实令人压抑地喘不过气来,皇帝、嫔妃、皇子、大臣所有天底下有身份的人都聚集在一处,使得气氛更加压迫冷凝。抬头便望见一轮皎洁的明月,今晚的月色格外的好,一丝淡雾也无。素依缓缓地穿过长廊,向御膳房的方向走去。 她刚转了个弯却突然从草丛里闪出了一个人影,接着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素依一惊“啊”了一声,旋即连忙退了几步,转身便要走,可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踉踉跄跄的将她扯到一处角落,这是个小小的园子,平日里极为隐秘,并没有灯火。借着蒙蒙月光素依才瞧清那人的面容,俊朗的轮廓,脸颊红润,晶亮的眼眸因为醉酒透出些许的迷离,唇角含笑,不是弘昼又是谁。素依心中的惊惧稍稍减轻了些,迟疑地唤了声,“五阿哥?” 弘昼笑了笑,脚下的步子却有些紊乱,“是我。” 素依舒了口气,心中却隐约有丝不安,他想做什么? “素依,见到我可开心?”弘昼望着她,笑着说,眸子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素依不知该如何回答,思索了片刻,方道,“五阿哥可是有事?” 弘昼皱了皱眉,说,“叫我子翊。”声音却像小孩子般透露着天真烂漫。 素依咬唇不语,弘昼忽然握住了她的肩膀,笑道:“魏良红那狗东西死了,你可开心?” 素依心中一紧,“你说什么?” “那不知死活的狗贼竟然敢动你,我叫人杀了他,你可高兴?” 素依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魏良红竟然是因为自己死的,她一直以为他是酒后失足落水而死的,眼前的男子还在笑意盈盈的望着自己,可这笑容却让她觉得害怕,头一次,她意识到天家的威严,意识到皇权的可怕,一条人命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轻飘飘的,不带一丝情感,仿佛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素依的身体不可轻闻的抖了一下,弘昼低头凑到她面前,轻轻地说:“你在害怕?” 素依愣愣地望着他,他的目光炽热如炬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呼吸间传来浓郁的酒气,素依想后退,想逃跑,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僵硬,双腿发软,她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是那样的快,好像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一般。弘昼又近了一寸:“在怕什么?嗯?” 素依万分紧张,寒冷的冬季,手心里却出了汗。弘昼忽然勾了勾唇,露出一抹诡异地笑容,他双手一勾便将素依扯入怀中,素依还未回过神,却觉得唇上一凉,他密集的吻便落了下来,素依大惊失色,便去推他,他却一个用力将她抵在墙上,扣住了她的手,素依害怕极了,眸子里尽是惊骇之色:“放开我。” 弘昼笑出了声:“不放。” “你喝醉了。”素依胆战心惊,却不敢声张只得佯装镇定,侧了侧脸,避开他的触碰。 “那你便当我喝醉了吧。我觉得从未像此刻这样清醒过。”弘昼抿唇一笑,低头便向她的脖子吻去。 素依栗栗危惧,却不敢出声,只得用力去反抗,却换来他的变本加厉,弘昼一手制住她,另一只便伸向她的颈间去解她的盘扣,冷声道:“是你逼我的!” 素依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呜咽着:“不要……” 弘昼静静地望着她,眸子里具是沉痛之色:“你就这样不情愿?” 素依默默垂泪,并未回答,弘昼低头吻去了她的泪水,柔声说:“素依,我喜欢你,真的十分喜欢你,我会娶你的,你不要哭,我看了心疼。” 素依却仍是泪流不止,突然一个声音传来,让两人具是一惊。 弘昼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却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眼神明亮了许多,方才被酒气薰腾的冲动渐渐冷了下来,他握住素依的手,低声说:“跟我走。” 素依却挣开了他,弘昼蹙了蹙眉又朝声音的方向望了眼,俯身在素依耳边说:“我待会儿去找你。”说完便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听到他越来越远的脚步,素依终于浑身无力的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将脸埋在手臂里低声啜泣起来。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素依……” 素依缓缓地抬起头,透过迷蒙的水光瞧见一个挺拔俊逸地身姿立在自己面前,失声叫道:“景寒?” 顾谚昭俯身便环住素依,将她拥在怀里,痛声道:“是我,是我,是我……” 素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委屈,害怕,恐惧,都在这一刻通通发泄出来,顾谚昭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温柔地轻声哄道:“不要怕,我来了,我在你身边。” 直到这一刻,素依才觉得一颗心又回归了原位,他在自己身边,感觉到他温暖的怀抱,他温柔的声音,他温热的气息,她才觉得安定,才觉得安全。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场景,素依面色一沉,骤然推开了他,顾谚昭猝不及防差点摔倒在地。“你不要碰我!”素依紧紧环住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声音却是冷的。顾谚昭心中一紧:“怎么了?” 素依将脸埋在手臂之间,不作声。 顾谚昭见她瑟瑟发抖一副惊惧之极的模样,心痛不已,俯身半跪在她面前,想伸手去抱住她,扬了扬手臂,却又放下了,“素依……”良久,涩涩地说:“对不起……” 素依垂眸不语。 “对不起,让你陷入那样的境地。”顾谚昭勾了勾唇角,自嘲地笑道,却是满脸的沉痛。 “我看着他轻薄你,却不敢上前制止,我很没用是不是?你不知道我有多痛,看着他这样对你,我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聚起来了,我多想什么都不顾的冲上前去打他一顿,可是我不能,我只能把石头撞的脆响,提醒他有人,让他有所顾忌能离开。” 素依依旧默默垂泪。 “我曾以为你很安全,你在宫里做宫女过的或许很辛苦,可是是安全的,我们虽然不能时常见面可想到我们是在同一个地方,我心里就觉得安心。我以为只要我们相爱,只要我们能坚守彼此,就一定会等到相聚的那一天,可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发生这种事,竟然让你陷入这种境地,是我不好,不该去相信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你进宫,你父亲入狱,我应该什么都不顾的带你离开这里,离开京城。”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他的神色哀伤,他在怪自己,他说他爱她。 “素依,我不能再等了。六年,六年太久了,谁知道这六年会发生什么事,若是以后,以后再……我要带你离开这里,离开皇宫,天涯海角,我都要陪在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你。” 素依觉得好像在做梦一般,喃喃道:“那她呢?” 顾谚昭一头雾水:“谁?” “钮祜禄玉香。” “跟她有什么关系?”顾谚昭一脸的疑惑。 “她跟你……”素依咬了咬唇,却不知该如何说,欲言又止之际眼泪便落了下来。 顾谚昭见素依泪如雨落方寸大乱,听她这样吞吞吐吐才明白她是误会了,忙解释说:“我与她什么关系都没有。我要带你走更不关她的事。” 第二十五章 月夜惊梦(二) 听他这样说,素依满心欢喜,可想到昨日他们二人的情景又有些酸楚,闷闷地说,“可你昨天陪她去逛花灯,而且你们……” 顾谚昭俊眉紧蹙,思忖了片刻,说道:“昨天来府上找我的人是你?” 素依不语,愤愤地瞪了他一眼,顾谚昭嘴角上扬,素依在吃醋,这种情形他本应该高兴可却如何也笑不出来:“我真不知道你昨天会出宫,否则我一定会找你的,父亲让我去刑部办点事,回来的时候在街上遇到了她,她想买副画送人便让我陪着选选,我们真的只是偶遇。” 素依静静地望着他,他在极力的解释,一副很着急的模样。 “我与她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你要相信我。素依,这个位置,除了你,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了。”顾谚昭抓起素依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坚定地说。 素依凝望着他,眼前的男子便是自己倾心去爱的人,柔和的月光轻轻地洒在他身上,他的面容温柔的仿佛一块美玉般,这样优秀出众的男子实在不该被自己束缚的,沈素依,你能给他什么?即便你出宫了,你又能给他什么?你什么都不是,你什么都没有,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绝世的风姿,你是一个罪臣之女,一无所有的你怎么配得上卓越非凡的他? 素依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轻声说:“其实她很好。” 顾谚昭一愣,有些难以置信:“素依?” “景寒……” “你不用为我那么辛苦的……” “素依!”顾谚昭想打断她,却又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喜欢上别人,我也不会怪你的。我现在不是沈家小姐,不是礼部尚书的女儿,甚至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女子,我是一个宫女,一个要把韶华光阴都蹉跎在皇宫里的女人。我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更不能日日与你相见,你那样的出类拔萃,卓尔不群,有那么多好姑娘喜欢你,若遇到合适的……” 顾谚昭越听下去脸色越是难看,他终于明白素依想要说什么了,忍不住出声制止她:“够了!” 素依见他脸色突变,隐约带有怒气,不由得一顿,可还是接着说道,“你是御前侍卫,深得皇帝喜爱,父亲又是朝廷重臣,你不用那么辛苦的等我的,若你想要,其实可以有更好的……”素依的声音消失了,因为顾谚昭让她没办法再发出声音,他吻住了她,他的唇冰凉柔软,带着些梅子酒的酸甜,素依睁大双眼呆呆地望着他,他的睫毛浓密如扇翼般轻轻颤动,素依双手抵在胸前想要推开他,可却使不出力气,终于还是软软地倒在了他怀里,突然唇上传来一阵刺痛,顾谚昭松开了她,素依望着他,呆若木鸡,顾谚昭凛声道:“以后不许说这种话!” 素依抿了抿唇,顾谚昭看到她唇上小小的红点,眼神变得温柔起来,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嘴唇,温和地说:“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为什么要气我?素依,你可以生我的气,可以打我,可以怨我,可你千万不要再说让我离开的话,我承受不住。” 素依低下了头,伸手抱住了他,声音带着些哭腔:“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无能,让你在宫里受那样多的苦。以后不会了,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现在就走!”顾谚昭说着便拉住素依,作势要离去。 素依却不肯走,她低低说道:“我不能跟你走。” “素依?”顾谚昭一怔。 素依挑了挑唇角想笑,却笑不出来,“你知道带一个罪臣之女离开皇宫需要承受多大的罪吗?我不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宫女,皇上见过我,若我跟你走了,我不知道他是否会派人追查,可万一……我不能让你去承担那样的风险,更不能让你父母承受那样的伤害,你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有大好的抱负要施展,若你跟我走了,便什么也不是,你的才华,你的聪慧,都会埋没,我不愿那样,更何况我们不是两个人,是顾家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我们不能自私的浪迹天涯却让你父母去承担我们的罪过。顾大人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那么自私。” 顾谚昭望着她,她的神色哀伤却又异常坚定,他知道她是不会跟自己走的,可是想到刚才的情景,不由得微微一颤,满脸伤痛,“可是我真的没办法让你一个人待在皇宫里,方才那样的情况……” 他握了握拳,“我真的很怕……我好怕会失去你……” 素依伸手覆上他的拳头,温柔地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却发现他因为过于用力指甲嵌入手心里渗出了些血丝,蹙了蹙眉,心疼地执起他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顾谚昭微微颤抖了一下,素依将他的手抚上自己的脸颊,轻轻说道,“不要怕,方才那只是一个意外,他喝醉了,把我……把我当成了杏儿,你知道他一直很喜爱杏儿的。” 顾谚昭挑了挑眉,“真的?” 素依垂了垂眼眸,笑了笑,“嗯。” 顾谚昭犹觉不可信,可素依这样肯定却让他心中的沉闷稍微缓解了些。 素依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环住了他,小声说:“不要担心我,我没事,我很好。宫里并没有你想的那样复杂,今晚的事情……”素依顿了一下,手却不由自主的抱他更紧了,“以后不会再发生的。” 顾谚昭拥着她,明显的感觉她的颤抖,她不愿让自己担心,可她明明是在害怕,素依,我是多无能才让你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痛苦? “素依,告诉我……” “嗯?” “如果你觉得害怕,觉得难过,觉得辛苦,一定要告诉我,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扛,你有我,我会永远守着你,永远陪着你。” “嗯。” “你是一个女子,理当被人呵护疼爱,若有痛苦也当是我来承担。” 素依轻轻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银白的月光轻柔地洒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喧闹的上元节,这个园子却是寂静无声,仿佛与世隔绝般。 与顾谚昭分开后素依却没有回住所,她想到五阿哥离开时的那句话,他说会去找她,她该怎么办?她不能回去,可她能去哪儿?漫漫长夜,如此的绵长寒冷,素依站在御膳房的院子里,忍不住打了寒颤。 “素依?”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素依回首见秦汉走了过来,“秦大哥。” “你怎么在这儿站着?”秦汉见她簌簌发抖的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 “我……”素依吞吞吐吐,不知该如何说。 “先进去吧。屋子里毕竟比外面暖和。” 秦汉说完便走进了御膳房,素依也跟着走了进去。宴会早已散席,杂役们也早将御膳房清理干净,只剩几个值夜的宫女太监恹恹地坐在桌子前打着盹儿,因为有煮饭的炭火所以屋子里暖洋洋的,秦汉领着素依进了内屋,内屋只放了些简单的桌椅,有几个柜子用来盛放比较少见的食材。秦汉倒了杯茶水递给素依,然后又给自己倒了杯。 “你站在院子里是不是因为五阿哥?”秦汉慢悠悠地道。 素依吓了一跳,手里的杯子一晃洒出了一些水,讷讷地说:“你怎么知道?” 秦汉从柜子上拿了块布擦了擦桌子上的水,“杏儿方才过来拿了壶酒,说是五阿哥在你们小屋里。” 素依轻轻哦了一声,抿了下茶水却觉得异常苦涩,蹙了蹙眉便将杯子搁置在桌子上。 “杏儿她可说什么了?” “这个倒是没有,不过瞧她满脸的笑容,应该是极开心的。你不回去是怕打扰他们吗?”秦汉对于素依的举动全都不甚留意,也没有多想。 “嗯。”素依勾了勾唇,心里觉得舒畅了好多,有杏儿在,应该没事吧?他一直爱的人就是杏儿啊,对自己不过是酒后失态,会没事的。 秦汉突然起身出去,片刻又进来只是手上却多了两碗东西。 素依一脸的惊喜,“这是?” “上元节自然要吃元宵。”秦汉笑了笑将一只碗放在素依面前。 素依笑了起来,说道,“我还真是没想到,今晚竟然能有这样好的口福。” 素依用勺子舀了一个元宵咬了一口,甜蜜软糯的红豆立时便盈满口腔,赞道,“真好吃!” 秦汉见素依露出开心的笑容也高兴起来,“好吃就多吃一点。” 素依点了点头,两人相视一笑。 当时的素依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晚会发生一件大事,足以改变两个人的命运。 春寒料峭,绿意丛生,寒去春来。阳春三月,御膳房发生了一件大事,或者可以说是一件喜事,杏儿被封为和亲王侧福晋,因为杏儿身份卑微,所以和亲王还特意让顺天府尹崔奇哲收其为义女,素依还没来得及与杏儿告别,杏儿便被接出了宫,素依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她与杏儿认识了五年,又一同进宫,可谓有难同当,可如今她要成亲了自己却连祝福也没有。因为杏儿的离去,素依便搬去与另外几个宫女同住,其中一个宫女名叫秋若,性子稳重,比素依大一岁,两人相处倒是不错。 第二十六 御前侍奉 雍正十三年八月,雍正崩,举国哀恸。 四子宝亲王弘历继位,改号乾隆。 新帝登基,御前侍候的宫女太监便换了一大拨,素依跟秋若也被选入养心殿,近身伺候。 素依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安,欢喜的是她在御前侍候可以常常见到顾谚昭,不安的是侍候的人是皇帝,四阿哥弘历原就气势迫人,如今做了皇帝自然更加的威严慑人。 可她的忐忑不安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地消失了。 素依虽在养心殿伺候,可她着实不必过于费心,皇帝跟前的宫女太监很多,而她也不过其中一个。许多事情根本都用不上她,说是在御前伺候,其实也不过是在后面煮茶做些杂活,她在养心殿待了几个月,却连见皇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更别说见顾谚昭了。 夏去秋来,眨眼间又到了一年之中枫叶飘零的季节。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扬扬洒洒地飘落下来,最后一片白玉兰花在风中摇曳摆动,终于被这急急的秋风扫落到地上。 “不下雨还不觉得,这一下雨倒觉得天气越发的凉了起来。”一个温和细腻的声音响起。 只见那女子着了件草绿的云纹长衣,一张鹅蛋般的精巧脸颊,容貌清秀温婉,女子的唇角微微上扬,挑起一抹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是啊,秋若,一场秋雨一场寒,玉兰花已经全都落了。”素依笑了笑,唤着那女子的名字。 “秋若。”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接着便看到一个娇俏的人影跑了过来。 “云柔,你急匆匆的做什么呀?”秋若皱了皱眉。 “素依。”那娇俏的女子穿了与她们相同的宫装,却是一脸的稚嫩,红扑扑的脸蛋极其可爱。 “出什么事了吗?”素依问道。 “吴公公身前的小六子来说皇上不知怎的在乾清宫发了好大的脾气,让咱们待会儿上茶水的时候小心伺候。”云柔一口气说完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秋若愣了愣,手上的水壶微微抖了一下,白皙的手背上立时便红了一片。 “秋若,你没事吧?”素依忙取了冷帕子给她敷上。 “不碍事。”秋若扬了扬手背,还好水没有洒出来,只是被水壶烫了一下。 素依将茶水倒好,又放在托盘上,这才交给秋若。 “秋若,赶紧去吧!”云柔拉了拉秋若的衣袖。 秋若却一脸的为难,说道:“我害怕。” “你怕什么?”素依问道。 “我怕万岁爷……素依,你替我去吧?”秋若扯了扯素依的衣袖,哀求到。 “这是你份内之事,旁人帮不了你,再说万岁爷也不会无故对你发脾气的,你小心点,做好份内之事就是了。”素依安慰到。 秋若撇了撇嘴,还是小心翼翼地端过托盘走了出去。 可没过一会儿首领太监吴书来便过来了,秋若却没有回来,素依正想问却听吴书来说道:“秋若出了点事,素依你再换一杯茶水赶紧给万岁爷送过去!” 素依急忙又换了新茶,见吴书来脸色阴沉本不敢问却又担心秋若,还是问了出来:“秋若出什么事了?” “她打碎了茶杯,还险些烫到万岁爷,好在万岁爷没有追究,你别问了先把茶送去再说,万岁爷今儿心情不好,若再出差错,莫说你们就连我也得跟着陪葬!”吴书来说着声音便高了起来。 素依再不敢说什么,可一颗心却是鼓动不停,送茶端水之事本就不是她负责的,自从皇上登基以来,她也不过是远远地在人群里见过他几次而已。 素依垂着头,端着托盘,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亦步亦趋地跟随吴书来进了养心殿。穿过正厅,进了明间西侧的西暖阁,刚进屋子素依便感到一阵冷凝的气氛,一种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只见皇帝穿了件明黄的缎绣五彩云蝠金龙十二章纹吉服袍,正坐在龙案前批折子,因为他低着头,所以素依并未看见他的表情,可龙书案前朱红暗纹的地毯上却有一滩未干的水渍,想是秋若方才不小心打翻的。 吴书来立在了圆柱那儿,恭顺地弯着腰,素依觉得心跳越来越快,不由得紧张起来,小心翼翼地轻踱慢步地走到皇帝面前,轻轻地将茶水放在了龙书案上。 皇帝只顾低头看折子,并没有在意,素依退了几步,行了个礼便要退出去,抬头对上吴书来的眼神,只见他对自己摇了摇头,素依心下不安可也只得静静地候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素依觉得自己的脊背发酸,手心里都沁出了汗水,可龙案上那人却丝毫没有回应,那青花白净的瓷盏静静地躺在那儿动也未动。 倏然间一只手放在那瓷盏上,轻轻地将它执了起来放到唇边淡淡地抿了一口,眉峰轻微地皱了起来,素依一惊,心中的不安又强烈起来,立在一旁的吴书来心思聪慧立刻走了上来,恭敬地说道:“要不让奴才再去换一杯?” “不用了,下去吧!”皇帝淡淡地说道,声音平淡如水,无怒无喜。 吴书来行了个礼,便挥了挥手示意一众宫人出去。 素依跟着众人出了养心殿,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摊开手心,只见莹白如玉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见了秋若才知原来她因为过于紧张不小心打翻了杯盏,还好未伤到万岁爷只是溅湿了些万岁爷的袖端,不幸中的万幸是万岁爷并未发火,只挥了挥手让她下去,秋若却觉得如虎口脱生,如蒙大赦。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饶是已经到了深秋,御花园内依然一片绿意,花木交错,生机盎然。 御花园内,千秋亭。 自那日替秋若去送水之后,素依便被吴书来调到了御前侍候。这日天气极好,皇帝与人在御花园下棋,素依得了令取了件墨色的披风来送与皇帝。 沿着花石子甬路缓缓前行,远远便瞧见了众人环绕的千秋亭。千秋亭是方形重檐的亭子,上有伞状攒尖圆顶,四面出厦,构成十二角。亭子旁是一池碧水,水中有暗黄的莲叶和游动的金鱼。 园子景致极好,可素依却来不及打量,忙端了那披风缓缓走到千秋亭下。 皇帝着了件玄色纳绣团章龙纹的袍子,坐在那儿,手中执了一枚黑色的棋子,因是正对着素依,所以素依便瞧见他淡然的表情,另一人因为背对着自己,所以素依并未看到,只瞧见一个身着绛紫绣蟒间以五色云纹的背影,可那身影却觉得有些熟悉。素依走到亭子下的台阶下便生生地立在了那儿,吴书来立刻走到素依面前接过披风,却忽然听到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皇上,臣弟又输给你了!” 素依微微一颤,却见皇帝跟那人都站了起来,吴书来忙拿过披风给皇帝披在身上,只听皇帝说道:“你可尽力了?” 那人笑了笑:“这是自然,岂敢欺瞒皇上?”说话间那人却转了过来,素依脸色突变,忙立在了一旁。 弘昼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换上一副僵硬地表情,眸子里的思念却抑制不住的溢了出来。 他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景下见到她,她着了件草绿色的宫装,垂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可弘昼知道她定是极其恭顺的,眼眸里说不定还有冷漠的疏离,似乎每次见到她,她都是这副模样从未变过。似乎上元节过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看到她,心里的痛苦悔恨又尽数涌了上来,她永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娶杏儿,就连他也不知道他怎么就会把杏儿当成她的。那夜他喝了许多酒,去她屋里等她却等来了杏儿,醉熏间却把杏儿当成了她……事后杏儿说她有了身孕,他迫不得已才纳了杏儿为侧福晋,可他心底最深处一直想娶的人是她啊! 皇帝显然是发现了弘昼的迥异,他顺着弘昼的目光便望见了素依,只见她垂着头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恭顺温婉。目光微微一沉,说道:“听说你的侧福晋即将临盆?” 弘昼怔了怔,露出一抹苦笑:“是。” 明显地瞧见素依的身子微微一颤,弘昼心底竟生出几分欢喜来,她,是在乎他的吗? “那你要好生照顾着,听说孕妇喜食酸的东西,四川最近新贡了些柠檬,晚会儿子让内务府去给你备些!”皇帝说道。 “多谢皇上!”弘昼行了礼,躬身告退,行至素依身侧时又望了她几眼,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沿着石子路缓缓行去。 第二十七章 愁思又现 天色晦暗,夹杂着几朵冷灰的云朵,没多会儿天际便开始飘起缕缕银丝。斜风细雨,更将整个紫禁城笼在一片薄薄烟雨中,如幕如画。 云柔去了四执库取了个石青的包袱,回来见素依正倚在窗前望着那株兰草默默发呆,便无声无息地走到她身后捂住了她的眼睛,笑嘻嘻地问:“猜猜我是谁?” 素依抿唇一笑:“除了你,还有谁?秋若才不喜欢这些小玩意。” 云柔吐了吐舌头,说道:“就你聪明。” 素依说道:“你不是被翠莲姑姑叫去四执库了?怎么现下又回来了?” 云柔将石青包袱推到素依怀里,说道:“我正要与你说呢,雪焉快下差了,翠姑姑说让你去接雪焉的差,伺候万岁爷午觉,听着吩咐。” 素依愣了愣,“万岁爷平日里身边的人不都是紫娟吗?” “我也不清楚,反正翠姑姑是这样说的,你就去吧。这包袱里是件貂皮氅衣,万岁爷若要出去便要披着,若是不出去那就不用了。” 素依心有疑惑,可还是接过包袱急急地赶去了养心殿。 皇帝歇在了西暖阁,素依轻手轻脚地进了西暖阁,整个大殿安静无声,静的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进了内阁瞧见雪焉静静地立在一侧,雪焉见她来了忙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明黄的罗帐,素依点了点头,雪焉便轻轻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至她身旁时又低声说道:“你仔细着,万岁爷醒了好生服侍着,若有事外面有人。” 素依颔了颔首,雪焉便静静地退下了。 暖阁又陷入一片沉寂之中,绡纱的窗子微微阖着,雨水滴落在芭蕉上发出轻微的脆响,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这噼啪的雨声也不免引人愁思。 殿里的大鼎里本是焚着安息香,丝丝缕缕地袭来只叫人觉得呼吸也变得柔和起来,使人昏昏欲睡,素依初进来时那丝顾虑胆怯也随着这抹香气慢慢飘淡了,她站得久了,双腿不禁有些发酸,整个人也有些困顿,有轻微地倦意慢慢地袭了上来,素依眯了眯眼睛,拿帕子遮住打了个哈欠,却突然听到一个慵懒地声音:“下雨了吗?” 素依悚然一惊,便寻着声音望去,却见那明黄地罗帐发出窸窸窣窣地声音,素依急忙走到榻前,跪在那里,说道:“回万岁爷的话,是。万岁爷要起来了吗?奴才去叫人。” 刚站起来,却从那罗帐里伸出一只手隔着罗帐便拉住了她的手腕,“不要叫人。” 素依望着腕子上的那只手,惊颤不已,却不敢乱动,那只手突然放开了她,又问道,“雨下得大吗?” 素依从窗子的缝隙瞧了瞧,回道,“不大,是细雨。” “唔。”帐子里传来一声低低地回声,半响,又归于宁静。素依只得静静地立在床榻的一侧。 明黄的缎面罗帐又恢复了平静,素依微微舒了一口气,怦怦不停地一颗心这才安定了些。却见吴书来慢慢地走了进来,素依瞧了瞧他,吴书来对素依使了个眼色,素依本以为他会让自己退下,可他的意思却是让她留下来,素依不得已,只得静静地立在那里。 明黄的罗帐忽然被一只手撑开,素依连忙跪了下来,只见皇帝睡意未减地坐在那儿,一双暗黑的眸子带着三分的迷茫,似乎还未完全醒过神来,素依忙去给他穿鞋子,吴书来走到皇帝跟前,行了个礼:“万岁爷睡得可好?” 皇帝并未回答,过了片刻,说道:“去叫人吧!” 素依忙走到门前去唤人,外面的司衣太监宫女便陆续进来,服侍皇帝穿衣洗漱,待一切收拾完毕,皇帝突然回身见素依立在一侧,素依垂着脸并不知皇帝在看她,吴书来却十分聪明,立刻从一侧取出氅衣递到素依手上,素依倏然回神,忙将氅衣打开了来给皇帝披上,将赤金色的绦带在他颈前打了一个结。皇帝一言不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出去。 一个小太监高声叫道:“万岁爷起驾了!” 一众宫人随着皇帝鱼贯而出。 素依这才叹了口气,缓缓地走出了西暖阁。 出了西暖阁,却见雨势渐大,天地间朦胧一片,万物萧索,琉璃瓦,紫金墙都呈现出一片颓然之色,不由得心生哀戚,顿生愁思。 沿着庑廊缓缓地走着,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素依……” 声音略微沙哑,似乎还含着些压抑的苦涩,素依顿了顿脚步,抬头便向那人望去,只见那人着了件一身黑缎的织蟒长袍,外面罩着黛蓝的巴图鲁背心,头上是一顶乌绒红顶的便帽,俊眉朗目,微笑地望着自己,可素依却觉得那笑容带着几分勉强之色,脑子里立刻浮现了上元节那夜的情景,心中微微一颤,却终是行了个礼,道:“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弘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眸子里一片痛苦之色,他想伸手去扶起她,可手扬在半空中半响却不敢去碰她,嘴唇噏动:“起来吧!” 素依缓缓地站了起来。 “你……可还好?”弘昼迟疑地问道。 “谢王爷挂心,奴才一切安好。”素依道。 弘昼苦笑了一下,说道:“素依,你非要如此对我吗?” 素依咬了咬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到杏儿便问道:“杏儿可还好?” 弘昼有些悲愤:“在你眼前的人是我,你就不关心我过的好不好?” “你?”素依犹豫了一下,“你过的好吗?” 弘昼笑了起来,又走近两步:“你是关心我的,对不对?你心里是有我的,对不对?” 素依急忙退了两步,弘昼见她有意避开自己,不由得心中一痛,止住了脚步,目光紧紧地锁住她,一字一句说道:“你还是你,还是那个冷淡疏离的沈素依,这世上的人都在变,唯独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素依踟蹰不已,弘昼又说道,“杏儿她很好,她就快临盆了。你想不想去见她?” 素依惊诧失色,喃喃道:“杏儿有孩子了?” “是。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娶她?”弘昼说道,声音里却是满含痛楚。 “你?”素依却有些不忿,“如果她没有孩子,你就不会娶她吗?她心里那样喜欢你,我以为你也是喜欢她的……” “我喜欢的人是你,我想娶的人也是你,我那时要等的人也是你,可是你没有来,非但没有来还把杏儿推给我……” “我没有把杏儿推给你,我只是不知道你真的会去,杏儿什么时候回去的我都不知道……”素依嗫嚅道。 “真的?”弘昼脸色一变,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素依点了点头。 “如果你知道我在等你,你会回来吗?”弘昼急忙问道。 素依眉头一蹙,说道:“没有如果!你既娶了杏儿就要好好待她,她为你着实付出了许多,而且她与你那两位福晋不一样,杏儿的身世你很清楚,她自幼无父无母,孤苦无依,如今跟了你,你便是他的依靠,她不能失去你,也无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 “我相信王爷心里……还是有杏儿的,你曾经那样的喜欢她。” 弘昼低低地笑了起来,可笑声却让人觉得心寒,“我是她的依靠?那谁是你的依靠呢?我原本喜欢的是她,可那时我并不认识你,认识了你,爱上了你,有错吗?如果不能跟你在一起,那上苍为什么要我遇上你呢?我自己的心我都控制不住,我也想去爱杏儿,可是它不听话,它不听话!”弘昼指着自己的心口,重重说道。 素依一脸的难过,想去安慰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可巧看见皇帝身边的太监李玉向这边奔来,李玉见到弘昼便行了个礼,道:“王爷,万岁爷在乾清宫呢!” 弘昼面带不悦地望了李玉一眼,李玉却吓得四肢发软,他不过来传个话怎么就得罪这个王爷啦? 虽然心中不大高兴,可弘昼还是随李玉走了。 素依一个人回到了小屋,秋若跟云柔都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子前吃着瓜子,见素依回来便递给素依一把,素依却没有接,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我有些累,想歇息会儿。” 秋若见她脸色不好,忙倒杯热茶给她:“外面的雨越来越大了,你不是吹了风头疼吧?” 素依的手指冰冷,握住茶杯却没有喝,只放在手里暖了暖,说道:“许是吹了些风,有点头痛。” “我看你是吓的,不过是去服侍万岁爷,我想去还去不了呢,可你们怎么都一副怕狼怕虎的模样?”云柔揶揄道。 秋若用手戳了戳她的额头,说道:“伴君如伴虎,你就烧高香吧,伺候万岁爷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就连吴公公那样的红人每日里也是担惊受怕的,更别说咱们了。” 又道:“素依,你要累的话就睡会儿吧,翠姑姑回来了我跟她说一声。” 素依浅浅一笑:“那好,我真是累了。” 说完便缓缓地走到床边躺了下去,头顶的青花陵帐绣着极浅淡的花纹,可此时那花纹却清晰的映在眼前,一圈一圈一轮一轮盘旋不停,仿佛永远也没有完结似的。 第二十八章 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暮春四月,阳光正暖,花开正艳,香气正浓。 她与他结伴去山上观赏盛开的桃花,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正浓,远远望去像是仙子打翻的胭脂盒,又像女子翩然舞动的裙裾,一簇簇,一团团,如玉如霞,灼灼芬华,明艳多姿。 她是女子,又自幼失去母亲,父亲待她如珠如宝却甚少让她独自外出游玩,所以她上山一次并不容易。 她十分开心,眉里眼里具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他也显得十分高兴,一直在笑,那笑容直抵人的心里,让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他们一起去放风筝,可她奔跑的时候却不小心扭伤了脚,到现在她还记得他当时的神情,极是自责与心疼,脸色甚至比她还要难看,下山的时候委实不方便,顾谚昭便弯身背着她,一步一步地向山下走去。 她当时极是不安,以为他背着她会很吃力,可他却如履平地,极其轻松。她伏在他背上一张小脸羞的通红,她怕成为他的负担,可真成了他的负担又让她觉得万分欢喜。她还记得山上粉红的桃花被风一吹,如漫天花雨,落在他的头发上,她伸出手去捏他耳侧的那瓣落花,他却刚好回头看她,猝不及防的她的手指便滑落在他的脸颊上似是在抚摸他的脸颊般,她极是窘迫,他也很局促,身子僵硬,耳廓通红,比漫天飞舞的桃花还要红。 她永远记得他背着她下山时说的那句话,他说,“你身子太轻了,以后多吃一点。”她羞赧地笑,下山的路很长,可她却觉得不够,总想着为什么不可以更长一点,长到一辈子的时光都在这条路上。 可终究是她过于贪心了,人生有许多美好的东西,上苍本想在你生命的每个阶段都放一些的,可你却一下就给取完了,那你剩下的时光就注定只能枯燥乏味,孤凄哀凉。 许是因为夜里受了凉,素依起来的时候便觉得头昏沉沉的,喉咙里像是吃了辣酱似的火辣辣的疼,她给自己煮了杯枸杞菊花茶,喝下去才觉得好了些。到了辰时,皇帝下朝用了膳,便去了养心殿批折子。素依用翡翠盏盛了雪梨炖冰糖的茶水送去了养心殿。偌大的养心殿,却只有少许的宫人,素依走至门口却见吴书来站在门外,不由得止住了步子,吴书来说道:“万岁爷与顾大人在里面商议事情,你进去之后小心着点。” 素依点了点头,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殿内放了个鎏金的香炉,炉子里有丝丝缕缕的白烟然然而起,还未走进内阁便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素依一顿转瞬又想到吴书来既让她进来那里面商议的定不是绝密之事,思索了片刻便轻轻地走了进去,饶过金黄的帐幔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龙案的一侧,素依一震,手中的托盘轻微的抖动了一下,又佯装无恙地走至龙案前将翡翠盏放在了案子一侧,虽未抬头却明显地瞧见那熟悉的身影微微一颤,腰际垂下一截朱红的绦线,那线上系着的明明就是她亲手绣的荷包。素依心中有丝丝喜悦蔓延开来,便不动声色的退下了。 顾谚昭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只嘴唇微微噏动无法掩饰,他没想过会在养心殿见到她,也没想到她会来服侍皇上。 皇帝却未留心顾谚昭的异样,他执起杯盏喝了口水,说道:“此事就如此去办吧!张廷玉曾参与多部著述的编纂,让他做主编纂官,你来辅助,有何困难之处尽可来找朕。” 顾谚昭拱手应道:“是,微臣遵旨!” 皇帝挥了挥手,顾谚昭便行了个礼退下了。 出了养心殿步子便急切起来,绕过迂回的庑廊便瞧见一个魂牵梦绕的身影斜斜地倚在那朱红的阑干上,一时竟失了神,呼吸间竟变得沉重起来,脚下似拴了个大鼎般的沉重,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素依走去。 金黄的银杏随风飞扬,在园子里中飘然而起,如翩翩起舞地蝴蝶,而她则倚在阑干前,低头浅笑,优美的笑颜穿过层层飞舞的银杏,穿过迂回曲折的庑廊直直地投入他的眸中,映在他的心上,她垂着头,露出姣好的侧影,莹白的脸颊染上一抹醉人的绯红之色,朱唇轻启,贝齿微露,动人心魄。 顾谚昭怦然心动,可还未到素依的身旁,却见一个俏丽的身影飞了过来,那身影揽住素依的手臂,亲昵地笑了起来,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可两人却离开了那阑干,直直地向自己走来,顾谚昭深深地望着她,眼睁睁地望着她跟另一个女子缓缓地从自己身边走过,心终于不可抑制的刺痛起来,情不自禁的便伸出手去想抓住她,可终究是晚了一步,手心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顾谚昭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出神,露出一抹苦笑,空气里似乎还有她身上浅淡的幽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却觉得五脏肺腑都疼痛起来,人生在世,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心爱之人离开却无能为力。 云想衣裳花想容, 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 会向瑶台月下逢。 他还记得那日。 他平日里甚少去寺院庙山之类的地方,可那日是初一,母亲非要让他陪着去寺里上香,说是祈求福禄平安,自他做了御前侍卫母亲总是担忧的,他是家中的独子,母亲总怕他会出个什么事,他扭不过母亲只好跟着去了。 可他却万分的庆幸他去了,因为他遇到了她。 他没想到会遇上她,所以直到亲眼看到她站在那儿的时候犹自难以置信。 寒月寺,寺中有一株千年银杏树,金黄的叶子舒展开来,蔚为壮观,许是因为年代久远,每逢初一十五便有许多人来还愿。 粗壮的树枝跟分叉的枝桠上被人系了许多的红绸带,有人在树根前磕头请愿,也有人激动万分的来还愿,可她却只是静静地倚着那树干,望着满地的金黄怔怔发呆。他望着她,欣喜若狂,四处奔涌的人潮,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却只瞧见了她。她穿了件碧蓝的衣裳,水绿的裙子,一双浅绿的绣花鞋自那裙摆下微微露出一角,她倚在那粗大的树干上,娇小的身子愈发显得柔弱,仿佛一片娇嫩的兰花,经不得半点风吹雨打。 倏然间,一阵风过,片片银杏自那树上翩然落下,她伸出葱玉般的手指轻轻地接了一片,金黄的扇子在她手心里辗转流连,她忽然启唇一笑,明眸皓齿,耀如春华,楚楚动人。 他多想时光能停在那一刻,哪怕只是远远地瞧着她也是好的,只要她能露出明媚的笑容,只要她快乐,便是付出一切也是值得的。可上天总是不遂人心愿,你美好的愿望终究是冬日里的一片雪花,任你再如何细心呵护也不过化作一滴水珠消失不见。 第二十九章 御前失仪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隆冬,朔风凛冽,银灰色的云块在天空中积聚凝结,寒流滚滚,到了酉时,终于飘起了鹅毛大雪。 雪势极大,悄无声息的飘落下来,不多时院子里便覆上了一层白色,云柔急急地在雪中奔走,一不留神险些摔倒,她啐了一口,步子却未停。 走到廊下,急忙挑开毡帘走了进来,却见秋若正拿火钳去挑屋子中央的那盆炭火,炭火烧的通红,被她一挑哔剥作响。素依正在榻上绣一个花样,见云柔回来了便拿起一个手炉递了过去,说道:“瞧你身上都是雪花,都快成雪人了。”一面去拿帕子去拭云柔发髻上的落雪,云柔掸了掸身上的雪,便接过手炉,笑道,“这大冷天的,最好的东西便是这暖炉了,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可冷了。” 云柔搬起凳子坐在火盆旁,又说道,“今儿可好了,素依你不用去养心殿侍候了,我回来的时候见万岁爷去了永春宫,看样子估计是要留宿。” 秋若笑了起来,“这样冷的天,亏咱们万岁爷还有这个雅兴。” 素依摇了摇头,“延禧宫不是慧贵妃吗?” “是啊,万岁爷登基便封了她为贵妃,那个时候她像是怀了龙子,可前些日子孩子不是掉了吗?万岁爷现在去也不知是安抚还是可怜?”云柔接话说道。 “这宫里的事也不是咱们能议论的,慧贵妃没了孩子定是十分难过的,万岁爷是该去安慰安慰她。”素依倒为这个慧贵妃心疼,孩子没了她一定十分伤心,可皇上呢?他有那么多的妃嫔,将来必定有许多的孩子,失去孩子他或许会伤心却不会有慧贵妃的心痛。 云柔却吐了吐舌头,叽叽喳喳的跟秋若说起来。 素依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了窗子,却见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里本来就是昼短夜长,远处金黄的琉璃瓦是白色的一片,院子里也落了厚厚的雪,隐约瞧见一个人影,却不甚清楚,可那人影却越来越近,终于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是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手中提了一个食盒。素依有些疑惑,那人却挑开帘子走了进来,素依见是御膳房的承应长张东胜,不由得笑道:“你怎么有空过来?” 秋若跟云柔也是大惊,张东胜将食盒放在桌子上,说道:“庖长让我送些东西来。” 云柔眼睛一亮,凑到张东胜面前说道:“什么东西?” 张东胜笑了笑,“最近天儿一直很冷,今儿又开始下起雪来了,庖长说几位姑娘身子柔弱便让奴才炖了些骨头汤,去去寒。还热乎着呢,几位姑娘慢用,奴才先回去了。” 说完便要出去,素依叫道,“哎,”却蹙了蹙眉,“你怎么也跟旁人学会自称奴才了?你是奴才,我们也是奴才,别因为我们在御前侍候就跟我们生疏了,以后可不许说这些个话。” 张东胜红了红脸,道,“你现在在御前行走,自然跟咱们有差距,不过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就还叫你素依。” 素依这才露出笑容,点了点头。又道,“地湿路滑,你回去的时候小心着点。代我们跟庖长说声谢谢。” 张东胜点头应下,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素依转身见云柔已经拿了碗筷将汤盛好,秋若端起一碗,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没想到咱们已经离开御膳房那么久了,庖长还惦记着咱们。” “庖长为人宽厚,是个好人。”素依说道。 云柔却已经喝了一口,许是有些烫,她吐了吐舌头,嚷道:“那我今儿可是沾你们的光了!” 素依喝了几口浓汤,身子觉得暖和起来,脸上也染上了红润之色。 三个姑娘正笑着,却突然有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素依见是小六子便起身说道,“你怎么过来了?” 云柔又啜了一口,才说道:“小六子,你要不要跟咱们一起喝点汤?” 秋若便要起身去拿碗筷,却听小六子说道:“不用了,我来是找素依的,万岁爷回来了。你赶紧跟我去养心殿吧。” “可是素依还没有吃饭呢。”云柔说。 “吃什么饭啊?服侍万岁爷要紧!”小六子说道,显得十分焦急。 “猴崽子!你倒是长本事了,敢这样跟姐姐说话!”秋若凶巴巴地说。 “好了。你们别吓唬他了,万岁爷的事要紧,小六子,咱们赶紧走吧!”素依说道。 小六子也不同云柔与秋若争辩,忙走了出去。 素依在后面跟着,宁静的夜,飘着无声的雪,只有两个人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声音,素依心有疑虑便问道:“不是说万岁爷去了延禧宫?怎么这会儿子又回来了?” 小六子头也不回,说道:“我也不清楚,师傅也不让我多问。” 素依无奈,只得作罢。 到了养心殿,素依见吴书来立在暖阁之外面无血色,心中疑虑更深,小六子见到吴书来便躬身说道:“师傅,素依来了。” 吴书来瞧了瞧素依,说道:“万岁爷今儿心情不大好,你进去之后要万分的小心,切莫出什么差错。万岁爷已经用过晚膳了,若是要用茶水点心你尽管出来叫人,这外面有人候着。若是万岁爷要歇息,你知道该怎么做。” 素依点了点头,应道:“是。” 吴书来挥了挥手,一个小太监便端了一个盘子走过来,素依接过盘子便走了进去。 外头寒风暴雪,屋子里却是温暖如春,暖阁烧了地炕,明间里又放了一个巨大的鎏金暖炉,炉子里燃的是上好的墨林炭,闻起来有淡淡的香气。整个暖阁沉寂一片,如同无人一般,素依轻缓地踩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面颊染上晕红之色,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是那样的急促,却不知是因为屋子里太暖和还是因她过于紧张。 终于绕过金黄的帐幔,见皇帝着了一件蓝缎平金两则团龙行袍正坐在御前看折子,腕上明黄的翻袖掠过那折子微微作响,素依的步子放得更轻了生怕惊到他,轻轻地将茶盏放在案子上,又静静地退到了帐外。 轻轻地舒了口气,却觉得脸颊发烫,手心里却是冰凉一片,不由得抬手去抚了抚脸颊,屋子里暖气腾人,而她又穿了件棉衣,立了一会儿子便觉得有些热起来,可却不敢乱动,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影响了皇帝看折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素依直觉得被暖气熏的昏昏欲睡,猛然一个声音传来却让她大惊,原来一阵疾风吹来竟将窗子吹开了,素依的倦意顿时隐去无踪,忙走到窗前去关窗子,关了窗子却见皇帝正望着自己,不由得心惊,俯身便跪了下来:“奴才罪该万死,惊到了皇上。” 皇帝却没有说话,素依只得跪着,心中紧张万分,头顶传来巨大的压迫感让她几乎难以呼吸,恍然间却听到一个轻轻的脚步,眼前出现了一双黑缎金龙的靴子,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起来吧!” 素依缓缓地站了起来,却不敢对上皇帝的目光。 皇帝望着素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又走回龙案前坐了下来。 素依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却觉得皇帝方才的那声叹息无限的凄苦悲凉,似有无限的愁思郁结。 屋子里又陷入一片沉寂,只听得皇帝翻看折子时发出轻微的声音,他看的极是认真,每过一处便用御笔沾了朱砂在上面细细批注,素依静静地立在那儿,不时便抬眸去瞧那扇窗子。陡然间传来一阵低低的声音让素依大惊,她窘迫至极,微微抬眸却见皇帝正瞧着她,神色淡然,眸子里却隐隐有些笑意,不由得咬了咬唇,脸颊更觉得烫了,似乎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 却听皇帝说道:“叫人传点心。”声音却是疏朗透着些笑意。 素依又羞又窘,轻轻地走出了暖阁,甚至忘了行礼,走至门外对外面候着的太监喧了旨便又走进暖阁里。不过片刻,便有太监宫女将点心茶水呈了上来摆在桌子上。可皇帝却没有动,依旧坐在案前批折子,素依窘迫地立在那儿,一脸的懊恼羞愧。 “不是肚子饿了吗?怎么不吃?”皇帝见素依杵在那儿未动,便道。 素依这才明白过来,忙跪了下去:“奴才不敢。” 皇帝笑了起来,将折子放在案子上便走到桌子前坐下,望着满桌的点心,说道:“朕不想吃过甜的东西,你替朕尝一下。” 皇帝的旨意,素依也不敢违背,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望着满桌子的点心却不知该从何下手,皇帝拿起一块雪芙糕递到素依面前,素依迟疑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轻轻咬了一口,说道:“这个雪芙糕甜而不过腻,味道极好。” 皇帝点了点头,又拿起一个玫瑰脆皮饼递了过来,素依接过咬了一口,说道:“这个玫瑰脆皮饼皮薄而脆,只是馅料许是因为放了蜂蜜过腻了。” 皇帝颔了颔首,又拿起一块红豆水晶糕递到素依面前,素依咬了一口,觉得甜腻松软,异常好吃,便不由自主的多咬了两口,抬眸却见皇帝正望着她出神,不由得一惊,吞咽的过快生生的卡在了嗓子里,立时便咳嗽起来,满脸通红,见皇帝递过来一个杯子,想也未想便接过喝了两口,这才舒服了些,喝完才想到这个杯子是方才皇帝用过的,不由得大窘,俯身说道:“奴才失仪。” 皇帝伸出一只手,轻轻在她手臂托了一下,素依羞窘的立在那儿,极是不安的模样。皇帝静静地瞧着她,漆黑的眸子中流露出温柔之色,她双颊酡红,一双剪水双瞳里满是羞窘惧怕,羞怯无助的模样万分惹人怜惜。阵阵幽香经热气薰腾便从她衣裳间透出来,撩人心意。 夜色凝重,暖阁里沉寂无声,皇帝捏了捏拳头,欲上前一步,却终究是悄无声息的转身走回了龙案前。 素依心中惶惑不安,见皇帝又走到御前去拿了折子看,迟疑了一下,终于轻轻说道:“已经三更了,万岁爷需保重龙体,早些安歇吧。” 皇帝翻折子的动作倏然停止,淡漠的面容有了丝柔和之色,他见素依立在菱纱灯的一侧,烛光滟滟,更勾勒出她体态娇俏,面容清雅,眉目之间似乎颇为关心,不由得便将折子放在了那龙案上,轻轻说道:“已经那样晚了……”却不是疑问,而是喃喃自语。 素依正思忖着如何应答,又听皇帝说道:“你下去歇着吧!跟外头的人说今儿夜里不用人伺候了。” 素依心中疑虑更深,却终是行了个礼,道:“是。” 第三十章 如梦初醒 雪下了一夜方停,放眼望去,但觉白茫茫的一片,银装素裹,格外萧索。偶尔听到咯吱一声响,便见那树木的枯枝被积雪压断摔裂到地上。 和亲王府,奴才们早已将院中的积雪打扫清理,太阳极其暖和,照在房顶的积雪上透着白灿灿的光,刺眼明媚。 杏儿给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穿戴好棉衣毡帽,见弘昼走了进来,不由得心中欢喜,笑吟吟地唤了一声:“王爷。” 弘昼勾了勾唇,见到包裹在红缎棉袄里的粉雕玉琢般的孩子不由得露出一抹温柔之色,伸手便将孩子抱在怀里,婴儿见到父亲,便挥了挥包裹的密不透风的手臂,咯咯地笑起来,弘昼被婴儿的笑声感染,也笑了起来,说道:“这孩子眼睛生的漂亮,倒是像你。 杏儿一面去逗弄孩子,一面说道:“可我倒是觉得鼻子跟嘴巴很像你。” 弘昼望着杏儿俏丽的笑颜,却觉得万分刺眼,如果当初娶的是她,如果这孩子是她的,如果她能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笑容,可世上哪来那样多的如果,他跟她,终究是阴差阳错,难成眷属。 “今儿……王爷要宿在何处?”杏儿微微踟蹰,问道。 弘昼恍然回神,瞧了瞧怀里的孩子,说道:“许久没有陪你了,今儿自然要陪陪你。” 杏儿凝重的面容这才舒缓了许多,笑了起来。 明知你心中有另一个人,明知你只是在敷衍我,明知你是强颜欢笑,可我却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纵使你心中没有我,陪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我,已经足够了。 阳光透过雕花窗户上的青罗纱柔和地照进来,映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他的眉峰微蹙,薄唇紧抿,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杏儿抬手抚上他的眉心想去抚平他的蹙眉,却是徒劳无功。 不知是手上的力气过大,还是他被梦靥缠绕,他开始挣扎起来,嘴唇噏动,有细小微弱的声音自他口中传出,杏儿将耳朵凑到他唇边,终于听清了那声呢喃,却让她身子一颤,四肢冰冷,忍不住发抖,“素依……”那样温柔地字眼,那样熟悉的字眼,她也曾呼唤千遍万遍,可此时却犹如一把尖刀狠狠地刺在了她的心房之上,鲜血淋漓,痛不可遏。 多么讽刺啊!他怀里拥着她,心里想的却是另一个女人。往昔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浮光掠影,却又异常清晰,上元节,她早早的回到了房中,却见漆黑的屋子里有团墨色的影子,本是极其害怕,没想到却是自己的心上人,她当时万分欢喜,以为他是来寻她的,他喝了许多的酒,身上有浓重的酒气,突如其来的热情让她羞涩欣喜,她以为他是爱她的,可是当他迷乱地吻着自己的时候,她却清晰地听到他口中叫着素依的名字,谁也不会知道她当时有多痛,仿佛被人狠狠击了一个闷棍,又懵又疼。 她早该发现的,不是吗?当他主动要求帮素依,当素依带回他的披风,当他拿了一只青玉的簪子来她们屋子,当她推开门见到素依泪光盈盈,而他欲言又止,当她告诉他魏良红欺辱素依,魏良红便死了……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在提醒她的可怜可笑可悲!泪水无声地滑落,她想笑却又想哭,她想过他会变心,却从未想过抢走他的那个人却是素依,她最好的姐妹。 弘昼沉沉地睡着,忽然感到胸口一片湿润,那湿意让他极是不舒服,他动了动身子,手臂上的沉重感让他猛然惊醒,垂眸见杏儿正无声的落着泪,心中一动便问道:“怎么了?” 杏儿睁着一双迷蒙的泪眼望着他,弘昼被她瞧的有些不安,她的眼神似悲似怨,仿佛剜在他的心口上一般,让人心疼万分,手不由自主地便环住了她,声音也柔了起来:“好好的怎么哭了?” “你还是忘不了她吗?”杏儿轻轻说道。 弘昼的身子一僵,环住她的手臂也僵硬起来,语气生硬道:“你说什么?” 杏儿坐了起来,一字一句说道:“我以为过了那么久,你该把她忘了,我以为我们成亲了,你就会想起我们过去的日子,我以为有了永瑸,你就会看到我的好,可你还想着她,就连睡梦中,你叫的也是她的名字。” 弘昼也坐了起来,披了件衣裳,淡淡地说:“你知道了。” 声音静的无一丝涟漪。 没有愧疚,没有自责,仿佛是一件极普通的事。 他寡淡的表情终是刺痛了杏儿,她忍不住吼了起来:“我不明白……我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 弘昼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她是我最好的姐妹,她明知我有多爱你,她明知你是我的,为何偏偏要去勾引你?她是一个贱人,贱人!” 弘昼忽然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杏儿捂住红肿的脸颊,眸子全是难以置信,却听弘昼冷漠的说:“我不是你的。” “你也不该去辱骂她。她没有勾引我,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她是你的姐妹,你不该那样说她,她甚至劝着我对你好一些,让我珍惜你。” 弘昼拿了衣裳起身就要出去,杏儿急急地拉住他里衣的袖子,哭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还记得桃花酥吗?那夜我去给你送桃花酥,素依正在沐浴,你却偷偷地出去了……”弘昼说道,面容柔和起来,仿佛陷入一段美好的回忆之中。 “你到屋子里去了?”杏儿骤然睁大了瞳孔。 “我只知道自那晚以后就开始注意她,目光不由自主地便想去瞧她,你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命运会如此安排?为什么我会遇上她?为什么那夜回来的人是你?”弘昼扯出自己的衣袖,翩然离去。 杏儿颓然地瘫坐在床上,望着空空如也的手心,泪水潸然而落,她猛然扯起榻上的火红海棠的鸳鸯莲花枕奋力扔了出去,无力地倒在了床榻之上,发丝凌乱,石榴红的羽缎锦被被水渍晕染开来,如一株盛开的曼陀罗,妖艳刺眼。 第三十一章 除夕之夜(一) 进了腊月,紫禁城各处便开始忙碌起来。因为十二月是进入年终的月份,岁末时节,皇帝必用御笔亲书“福”字,贴于正殿后宫,赐予王公大臣。御用毛笔乃遵祖训用的是康熙爷珍用的毛笔,这只毛笔笔管髹漆,色黝,字填以金,上镌“赐福苍生”正楷四字,是“吉祥法物”宜于赐福。御书“福”字用的纸笺,多是丝绢制做,以丹砂为底色,上绘金云龙纹。 自腊月初一日起,内廷的文臣便已撰写各宫新年悬挂的椒屏、岁轴,呈皇帝御览了后交内务府,按照吉语内容,绘制景物图画,并在上面题词,做成吉祥字画,向后宫进献张挂。 过了腊月十九,便开始燃放爆竹,二十日,宫里封了宝印,同日,钦天监布告天下,各个衙门照例封印。待上灯,贴了宫训图,门神,掸尘,得禄,打鬼,祭祖……终于迎来了除夕。 素依去年除夕之际仍在御膳房忙碌膳食,并未知晓这自腊月到除夕的一系列活动,如今入了养心殿,于皇帝身边侍奉,自然对一切事例明白通透,却觉得每日里都劳累不堪,连云柔这样贪玩大意的性子也开始细致入微起来,经常忙的忘了时辰。 因着除夕之日皇帝于寅时便要起身到养心殿的东、西佛堂及宫内其他十多处拈香行礼,燃爆竹接神,养心殿贴身侍奉的宫女太监忙络异常,素依等人几乎一夜未眠。 待皇帝接神归来便开始早膳,除夕的早膳与平日里不同,皇帝不再单独进膳,而与后、妃等人共进早膳。膳食也较平日里丰富,有黄米饭一品,燕窝挂炉鸭子、挂炉肉、野意热锅各一品,燕窝芙蓉鸭子热锅一品,万年青酒炖鸭子热锅一品,八仙碗燕窝苹果脍肥鸡一品,青白玉碗托汤鸭子一品,青白玉碗额思克森鹿尾酱一品,金戗碗碎剽野鸡一品,金戗碗清蒸鸭子、鹿尾攒盘各一品,金盘蒸肥鸭一品,金盘羊乌叉一品,金盘烧鹿肉一品,金盘烧野猪肉一品,金盘鹿尾一品,珐琅盘竹节卷小馒首一品,珐琅盘蕃薯一品,珐琅盘年糕一品,珐琅葵花盒小菜一品。以上共二十一品。此外,皇后、妃嫔等各用帏子条桌,分等摆茶,有绿龙黄碗菜、霁红碗菜等。每桌还有:黄米饭一品,饽饽二品,盘肉三品,攒盘肉一品,银螺蛳盒小菜两个等。 待皇帝与皇后及各嫔妃入了早膳,翠莲便打发素依,秋若等人去休憩,素依心中感激,一夜未眠身子早已乏了,只吃了点清粥便去睡了觉,醒来便已是酉时。 天色微暗,宫里各处却早已上了宫灯,前日下了场大雪,可这两天太阳极好,已经化了大半,金瓦红樯,倒显得一派肃然。除夕这日宫里照例是要“上灯”,素依立在帘子外面见夜色幽蓝,零星地洒了几颗珠子,那灿然的珠子映得头顶的一轮明月,清辉皎洁,流光四溢。 隐约听得乾清宫方向传来一阵喧闹声,素依便知家宴已经开始了。想到乾清宫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再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寂寥的深夜,彻骨的寒风,只觉得眼眸发酸,心中涩涩难抑,正欲转身回屋之际却隐约瞧见一个人影,那人着了件橙色的长衣,外面罩了件丹色的织锦夹袄,步伐颇为轻快,人还未到身侧,声音却远远地便传了过来:“素依,你怎么在外面吹着风?” 声音欢悦,微微带着笑意,素依问道:“云柔,你不是在前面伺候?怎么又回来了?” 云柔挽着素依的手臂便向屋子里走去,进了屋子坐在火盆旁,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朱红色的金纹荷包,那荷包上头系着五彩的丝绳,只听云柔笑着说道:“前面人多着呢,我抽空回来的,你既醒了不妨跟我一起去前面吧?这个是惠嫔娘娘赏的,今儿许多的贵人都过来了,赏了奴才们好多的压岁钱。” 素依摇了摇头,她素来不喜欢热闹,人越多的地方反而越让她觉得不安,“我就不去了,你既是悄悄回来的就赶紧的回去吧。万一让人瞧见了,不好。” “我知道了。秋若呢?”云柔点了点头,见屋子里没有秋若的身影便问到。 “秋若今儿不当值,闲来无事便去了御膳房秦大哥那儿,同他们一起守岁。”素依说道。 “嗯,瞧这情景家宴估计还要一段时辰,不知万岁爷几时才回养心殿,你先休息会儿,免得夜里困。” 素依笑着点了点头,云柔便出了屋子又向乾清宫奔去。 散了家宴,宫里又演了承应戏,皇帝随着一众嫔妃,太后观了戏,直至过了戊时才回了养心殿,素依得了令便去了养心殿伺候。 养心殿里宫灯尽燃,门外是用玻璃制的八角月华灯,画屏之上纹了福寿延年,吉祥如意。明间里是用上好的薄烟绢纱制的灯罩,奶白的纱罩笼在烛火上显出一片朦胧的光晕。 素依进了养心殿,见一众宫人正服侍弘历换下吉服,因暖阁里烧了地炕,又焚了暖炉,弘历便只穿了件鸦青压花的暗纹羽缎的锦袍,举止轻便,面色红润,眉目之间具显风流,许是因为除夕,一向淡漠的面容有了丝柔和之色,倒不似平日里威严凌人的九五之尊,而像一个翩翩俏公子。素依将手中的蟠龙白玉茶盏放在了桌子上,却发现一众宫人已经退出了内阁,心中顿时紧张起来,退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怔怔地立在那里。 弘历轻轻地走了过来,拿起茶盏小酌了一口,却微微蹙眉,“怎么是甜的?” 素依恍惚间闻听皇帝发问,立时便跪了下去,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奴才在里面加了蜂蜜。” 弘历坐在桌子前,喃了一句:“噢?” “蜂蜜有解酒之效,太医配的解酒药虽有效但是药三分毒,奴才以为蜂蜜与之效果相同,便擅自做主为万岁爷加了蜂蜜。” 弘历勾唇笑了笑,见素依一副柔弱惹怜的模样便伸手将她拉了起来,说道:“朕又没说不许,你怎么又跪下了?朕就这样让你害怕?” 素依咬了咬唇,心中忐忑不安不敢去瞧皇帝,她离皇帝甚近,他身上浓浓地酒气夹杂着淡淡的龙涎香更有一股男子独有的阳刚之气,她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听得皇帝的语气颇为温和,便回道:“万岁爷天子威严让奴才折服。” 第三十二章 除夕之夜(二) 皇帝蹙了蹙眉,声音却似嘀咕:“今儿个不许自称奴才。” 素依望着皇帝一脸柔和的神情,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起来,却不知是为何,突然听皇帝说道:“你喜欢吃葡萄?” 素依有一瞬的失神,见皇帝望着她才明白是在问她,只轻声道:“是。” 只见皇帝从盘子里捏了颗饱满晶莹的紫葡萄递到素依面前,素依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便伸手去接,可皇帝却并不放手,反而凑到她唇边,素依一颗心七上八下的鼓动起来,脸颊愈发的滚烫起来,几乎可以滴出血来,她愣了许久,迟疑地望了望皇帝却见皇帝并没有放手的意思,反而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只得轻轻张口含住了那颗葡萄,饱满多汁的葡萄登时在口腔里炸开来,可却微微带着些酸涩,就连心也跟着涩了起来。 皇帝见她咬住了那颗葡萄,肃然的脸色这才有了丝笑意。 素依更觉惴惴不安,蓦然手心一凉,却见手上已多了一个明黄的金纹香囊,用料是江宁织造府贡的灵溪绸缎,细腻温滑,素依惊讶地抬眸,却见皇帝正沉沉地望着她,眸子温柔似水,耳畔便传来皇帝清朗的声音:“今儿是除夕,这个是给你的压岁钱。” 素依脑中一片空白,望着手上的香囊,半响无语,香囊里显然装的不是银子之类的,素依捏在手里隐约勾出一个轮廓,骇然大惊。 皇帝却笑了笑,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说道:“高兴傻了?” 那声音说不出的宠溺与欢喜,素依却觉得胸口发窒,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迟疑了一会儿,终是咬唇说道:“奴才身份卑贱,不敢蒙受万岁爷赏赐。” 皇帝拿起茶盏的手突然僵住了,蟠龙白玉茶盏里的茶水仿佛已经冷却了,握在手里透着些冰凉的触感,暖阁里极是宜人,他却突然觉得冷起来,目光缓缓地对上她的眼眸,却见她又惊又怯地望着自己,眼眸流转之间尽是惶恐不安,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却被她紧紧咬住,透出些青紫,她似乎极是害怕,柔弱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他想伸出手去给她一丝温暖告诉她不要害怕,可却身体僵硬,胸口不断翻涌的气息冲撞上来,握住茶盏的手越来越用力,只听咯吱一声脆响,白色的碎片夹杂着茶水便凌乱地洒了一地,屋子里本是一片寂静,此时只听得有水滴落砸在那碎片上的声音,素依惊颤地向皇帝望去,却见他手上有鲜红的血液沿着掌心的纹路缓缓滴下,不由得大惊失色,瘫坐在地上,便要去察看皇帝的手,皇帝却扬手避开了她,她喃喃道:“皇上……”声音已经透着些哭腔。 皇帝望着她,眸子愈发的暗了起来,见她潸然而下,目光中有些微的光芒一闪而逝,却终究是转过身去不去望她,冷声道:“出去。” 素依脸色煞白,又唤了声,“皇上……” 皇帝却头也未回,凝声道,“朕叫你出去!” 素依咬了咬唇,凝眸落泪,终于起身走了出去。 偌大的暖阁陷入一片死的寂静之中,外面守夜的奴才早听见里面的声响,见素依失神地走了出来,更觉奇怪却又不敢冒失地闯进去,素依抬脚踏过门槛,却精神恍惚几欲摔倒,小六子忙扶了她一把,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这才回过神来,哑声说道:“快去请御医,万岁爷的手划破了。” “什么?”小六子大惊失色,一面吩咐人去请了御医,一面便着人去请了吴书来。 素依低垂着头,默默地转身走了。 吴书来刚到养心殿,还未进门却见里面飞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直直地撞在门上又落在了地上,吴书来再不敢进门,只得在门外望了望,见是一个明黄的香囊,袋子口中露出半截纯净的白玉,当下心中了然,但又担心皇帝的龙体,踟蹰再三,还是轻轻地走了进去。 皇帝静静地坐在桌子前,一动不动。听见轻微的脚步,头也未回,只冷声道:“滚出去!” 吴书来瞧见地上的碎片,又见皇帝的手上鲜红一片,当下便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跪行到皇帝跟前,一面说道:“万岁爷,您的手可不能耽搁啊!” 皇帝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朕说滚出去,你没听到吗?” 吴书来心中惊恐万分冷汗直流,却又咬了咬牙近了几分,抱住皇帝的腿,说道:“万岁爷让御医给您瞧了手,奴才这就滚出去!” 皇帝冷冷地瞧着他,目光缓缓上移,回到沾满血渍的手掌上,伤的明明是手,为什么痛的却是心呢? 凝滞了好一会儿,终是恢复了以往淡漠的表情,说道:“起来吧!” 吴书来这才站了起来,说道:“奴才去叫御医。” “慢着!”皇帝望着纷乱一地的碎片,说道,“今儿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朕不过多喝了几杯,打碎了一个杯子。” 吴书来躬身说道:“是,奴才明白。” 出了养心殿,吴书来这才抬手擦了擦额际的冷汗,方才不过片刻之余他却好似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抬头望向夜空上悬着的一轮明月,只觉得万分森冷,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素依失魂落魄地回了屋子,却觉得浑身无力,几乎倒在地上,好在云柔见她回来扶了她躺在床上,云柔见她一脸的泪痕,又魂不附体心中好生疑惑,本想询问,却见她泪珠不住地朝下落,再不敢发问,只为了她盖了被子,柔声道:“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了,可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这样闷着,你这样会把身子闷坏的,你若想哭便大声哭吧,屋子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素依只肩头微微颤抖并未出声,背过云柔朝榻上里面躺了躺,拉起被子遮住了头,云柔叹了口气,再不说什么。 第三十三章 一夕心伤(一) gmtcontent-type:text/html;charset=utf-8transfer-encoding:chunkedconnection:keep-alivevary:ept-encodingset-cookie:jsessionid=05fe52a899e9123309aa816783a491d2;path=/第三十三章一夕心伤(一)次日,素依醒来便发觉自己的双眼红肿,不由得暗暗生愧,这模样别人一看便知是哭过的,她从不施粉黛,可此时却也不得不用薄粉去遮掩面容的憔悴。 因着今日是正月初一,正旦,皇帝开笔后须要去出宫拜祭,回来后文武百官又要来太和殿贺岁,待举行过仪式后,太和殿又要举行盛大的国宴典礼,招待各少数王公贵族及外国使臣。 举行完所有的仪式,待国宴开始便已到了午时。因为国宴隆重,素依与秋若,云柔也去了御膳房帮忙,好不容易忙了一阵,国宴那边响起了五鼓,上了宴桌器皿美食珍馐,这才得了空松懈了片刻。 秦汉在御膳房里间的小桌上放了几道点心,素依与秋若等人便坐在桌子前闲聊起来。 秋若倒显得比平日里更活泼一些,话也多了起来,云柔本就是比较外向,几个人倒是说个没完,素依却怔怔地握住一个杯子出神,今日里有那样多的事情,皇上的手却偏偏这时候伤了,她不免有些担心,想到昨夜的情形,心中又是百般滋味,千回百转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秦汉早发觉了素依的异样,从见到她开始便知道她一定是有心事的,她向来素面朝天,可今日却施了些粉黛,但那微微发红的眸子还有一脸的憔悴却是再多的脂粉也掩盖不住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她如此这般难受? “素依,你说对不对呀?”云柔忽然晃了晃素依的手臂。 素依手上拿着一个茶盏,被云柔一晃冷不防那杯中的水便洒了出来,弄湿了袖子,秋若见了忙拿了毛巾给素依擦拭,对云柔说道:“你怎么这样不小心?没看到素依手里的杯子吗?” 云柔嘟了嘟嘴,一副很委屈的模样:“我没有看到嘛。” “没事。”素依接过毛巾,胡乱擦了几下。 “好在不是热水,不然可就烫到了。”秋若说道。 “你怎么了?”秦汉望着她,踟蹰了良久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我……”素依见三个人都盯着她,不由得露出一抹强笑,“许是夜里没睡好,有些累。” 云柔自然知晓素依昨夜流了许多的泪,却并没有挑明,接道:“昨儿宴会散的晚,素依又去伺候万岁爷到了三更才回来,今儿又起的那样早,肯定没休息好。” 秋若听云柔这样说以为真是如此,便说道:“那你回去休息一会儿吧,国宴已经开始了,也没什么好忙的了。” 素依正要说不必却见一个人掀了帘子走进屋子,是一个身着蓝色长衣的宫女,外面罩了件水红的羊绒夹袄,模样清秀,那女子见了众人说道:“哪一位是素依?” 素依不认得此女子,心有疑惑却还是站了起来,躬身说道:“我就是,敢问姐姐找我何事?” 那女子脸色傲慢地打量了一下素依,眼神颇有几分鄙夷之色,傲然说道:“我们主子有请!” 在坐的几个人都面面相觑,倒是秦汉反应快,起身说道:“敢问姑娘的主子是哪一位?” 那宫女却皱了皱眉,对素依说道:“赶紧随我走,别让我家主子等急了。” 素依笑了笑,对桌前的几人说道:“既然是要见我,那我便去看看,我待会儿就不到御膳房来了,直接回去了。” 秋若点了点头。 素依跟着那宫女向外面走去。 云柔嘀咕道:“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是谁?” 秦汉隔着窗纱望着外面渐行渐远的身影,默默无语。 那宫女领着素依,先是经过长长的夹道,又走一段庑廊,后又通过一节铺满石子的甬道,走到一处假山旁,那宫女对素依示了示意,只立距假山几步之隔,并未过去。 素依含着满腹的疑惑缓缓地向假山后走去,只瞧见一个窈窕的身影,那人着了件石青的吉服褂,外面套了件羊皮的海棠红的袄子,梳着两把头,头上一串长长的碧玺水晶坠,素依走到那女子身后,行了个礼:“奴才给……”话刚出口便止住了,她不知眼前的人是谁,也不知该如何请安,那人却缓缓回神,素依抬头望着她,震惊万分。 那女子娇声笑道:“怎么不说话?不记得我了?” 素依难以置信地唤了声:“杏儿……” 杏儿正浅笑盈盈地望着她,素依躬了躬身:“奴才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吉祥。” 杏儿说道:“别这样,这里又没旁人,我们是好姐妹,你可不能与我生分了。”话虽这样说,语气却透着些隐约地高傲,柔软的声音传入耳中不免让人觉得有敷衍之态。 素依立在她面前,说道:“你现在是王爷的侧福晋,身份毕竟与以前不同了,礼法不可废。” 杏儿握住素依的手,素依只觉得她的手指冰冷,不由得打了哆嗦,杏儿望着素依说道:“咱们有许久没见了,你倒是出落的愈发貌美了。” 素依抿唇笑了笑:“你也比以前更加出众了。” 她见杏儿容光焕发,一脸笑容,身材较之前略显丰腴,便说道:“见你如此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杏儿挑了挑眉,拉出一个长音:“噢?你担心我?” “担心我什么?” 素依笑了笑:“也没什么,咱们在一起那样久,你进了王府走的时候连句话也没跟你说上,总担心你在王府过的好不好,可见你现在这样,我就放心了。” 杏儿晶亮的眸子忽然闪烁了几下,眸子里的憎恶瞬间而逝,她小指上戴了银质的镂空甲套,那甲套紧紧地贴在素依的手背上,一个用力便在素依手背上勾出一道口子,顿时便渗出了血丝,素依蹙了蹙眉,杏儿却并未意识到。她望着素依,说道:“你觉得我进了王府是好事吗?” “杏儿……”素依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觉得我过的好吗?”杏儿又问道。 她是笑着的,可那笑容却露出几分悲怆,素依本想说你那样喜欢王爷,嫁给他自然是好事,可见她露出这样的神情也不敢轻易断言,只得说道:“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守自然是好事。” “心爱的人?” 素依点了点头,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与顾谚昭相守,可她却没有这样的福气。 “呵……呵呵……心爱的人?”杏儿喃喃低笑了起来,“是啊,能与心爱之人相守自然是好的,素依,你在宫里可还好?” 素依见杏儿的神色好转,便浅浅一笑:“还是那个样子,我现在不在御膳房做疱人了,调进了养心殿服侍皇上。” 杏儿倒是没想到素依会去养心殿,略微惊讶:“你去了养心殿?”见素依点头,又道,“能在万岁爷身边服侍也是极好的……” “素依,我们原来那样交好,可自从我出宫总也没能见上你一面,私下里总是想着你的,如今见了你便想到我们往日里一起的快乐时光,素依……不如我去跟王爷说,你也进府来陪我好不好?”杏儿握住素依的手,笑吟吟地说。 素依忽然觉得眼前的杏儿很陌生,她脸上是明媚动人的笑容,可那双美目里却无一丝笑意,甚至还含着鄙夷,她的声音很柔软,可那句话的意思却是…… 素依大惊失色,脸色骤然变白,喃喃道:“杏儿……” 杏儿扑哧一笑,“怎么了?你担心我啊?我是不会介意的,原来就与你说过的,子翊他是王爷,他要娶多少女人我都不会阻拦的,何况那个人是你,我最好的姐妹,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难过?” 第三十四章 一夕心伤(二) 素依咬唇说道:“杏儿,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 “素依,我原来也想过他终有一日会变心,会喜欢上其他女子,可却没有想到他喜欢的人竟然是你,我跟了他一年,还替他生了个儿子,可他眼里心里依旧没有我半分余地,我恨你却也恨我自己,是我让你结识弘昼的,是我把你推到他面前的,我又能怪谁呢?” 素依怔怔地望着杏儿,杏儿说的很轻快,可是眼睛里的悲伤却越来越多的溢了出来。 “我曾经甚至希望你去死,可是过了那样久,我已经没有力气去恨了,自从我进了和亲王府,王爷他几乎很少留宿在我这里,另外两个姐姐更是经常独守空房,他一个人,一个人住在书房里,他为什么会这样我想你应该很明白。” 杏儿的一番话直让素依觉得无言以对,胸口上仿佛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沉甸甸的,连呼吸也觉得刺痛起来。 “你虽是罪臣之女可你父亲毕竟已经死了,只要王爷肯去跟皇上说皇上一定会把你赐给他的,进了和亲王府,我们便能日日在一起了,这样不好吗?”杏儿说道,语气甚是期盼。 “杏儿……” 素依低低唤道,却觉得口腔里满是苦涩,连说话也变得困难起来,“对不起……” “王爷确实与我说过心仪与我的话,我那时候瞒着你,是怕你难过,可是我跟他之间什么事都没有。” 杏儿忽然放开了握住素依的手,冷冷说道:“什么事都没有?什么事都没有他会梦里也叫着你的名字?他连你的身子都看了,你竟然还跟我说什么事都没有?” 素依目怔口呆地立在那里,嗖嗖的冷风从那领口袖口钻了进去,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身上是冰凉的触感,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脸色煞白,嘴唇青紫,深深地望着杏儿,似是难以置信这话会从杏儿的口中说出,杏儿轻蔑地望了她一眼:“女儿家名节才是最重要的,你的身子都被他看了,你以为顾谚昭还会要你吗?你真以为他会等你出宫娶你为妻?” 素依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双腿发软,身子连连退了几步,直到背脊抵住冰冷的石块这才回过神来,“杏儿……”声音极小,隐匿在森森寒风中支离破碎。 杏儿走到她面前,紧紧盯着她说道:“我知道我说这话你不爱听,可事实本就如此,顾谚昭是御前侍卫,父亲又是军机大臣,他怎么可能会娶你一个罪臣之女?即便他真的愿意等你,保不准皇上哪天心血来潮便要赐婚给他,他又怎么拒绝?王爷不一样,他喜欢你,对于你而言,重要的不是名分而是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素依,你进了王府还有我陪着你,我们一起伺候王爷,他有了你我,定然不会再去找其他女人了,你说好不好?” 素依的泪珠终是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柔弱的身子微微颤抖,杏儿瞧着她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不禁有些微微恼意,声音也凌厉起来:“你总是这副模样,说了使你不高兴的话你便要哭,你若是不愿就当我没说过这话,你也不必如此对我!” 素依忙用袖口拭了拭脸上的泪水,低声道:“我是不愿,你明知我心中有人,即便那人不愿意娶我,我也不会嫁给王爷的,杏儿,你是我的妹妹,我只愿你幸福,真正爱一个人又怎会与他人去分享?你无须这样委屈自己,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也许王爷现在看不清,可只要你用心待他,总有一日他会看见你的好的。” “看见我的好?” “在他眼里我原本是比你好的,那时他连多看你一眼都不愿,可现在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杏儿兀自发问。 她在问谁?或许是素依,或许是她自己,或许是弘昼,又或许是命运。 不等素依回答,她忽然低低笑了起来,“这世间最善变的就是人心,我管得了自己的心却管不住他的心,素依,你既然不愿意,那我希望你从今往后不要再见他,也不要给他任何希望,让他忘了你。” “我从未给过他任何希冀。” “呵呵……希望你可以做到。我管不了王爷的心,但愿你能管住顾谚昭的心!”杏儿忽然笑了起来,声音尖锐,饶过素依向山外走去。 素依的心骤然沉了下去,善变不过人心,景寒,你会变吗? “对了!” 杏儿忽然转身说道,“今儿可是正旦,这个是赏你的压岁钱,好好伺候万岁爷!说不定哪天你就可以飞上枝头做凤凰!”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丝勾线的秋香色荷包。 素依缓缓接过杏儿手上的荷包,福了福身,说道:“奴才谢侧福晋赏赐。” 杏儿勾唇笑了笑,转身便走了出去,守在外面的小丫头立即便来搀着杏儿离开了。 素依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湖面上袅袅薄烟,失神不已。 “素依……” 隐约传来一个低低的声音,素依抬眸望了望,见弘昼一身吉服,眉目俊朗的立在自己面前,便起身请了个安,弘昼倒没有伸手阻拦,只淡淡说道:“起来吧。” 素依起身说道:“王爷若无事的话,奴才便告退了。” 弘昼上前一步拦在她面前,说道:“不要走!” 素依又退了一步,静静地立在那儿不说也不动。 “昨天除夕都没有见到你,你是怎么过的?”弘昼笑着问道。 素依猛然想到昨夜里的情形,心中一片酸涩又想到方才杏儿说的话,便凝声说道:“王爷找奴才可是有事?” 弘昼的笑容骤然僵在脸上,声音也带了几分不自然:“无事就不能找你吗?” “奴才还有事要忙。”素依淡淡地说。 弘昼心中满是痛楚,对待顾谚昭的时候她也是这副模样吗?定然不会的,那是她的心上人,她一定十分的温柔,万分的缱绻,想到顾谚昭顿时妒火中烧,为何她心里会有别人?为何他比那人晚了一步? 弘昼神思悸动,伸手便欲勾住她的腰身,素依却匆匆退了两步,脸色惊慌,声音冰冷:“王爷请自重!” 自重?弘昼只觉得好笑,在她看来,喜欢上她,想去抱她,竟然是不自重? “我只是想把这个送给你。”弘昼从腰间取出一个缃色的缎绣荷包,递了过来。 素依并不伸手去接,说道:“奴才无德无能,不敢蒙受王爷赏赐。” 弘昼的眸子骤然便冷了下来,扬声说道:“你若不肯接受,那我便送去养心殿让皇上交给你。” 素依陡然一惊,伸手便握了那荷包放入了袖子中,说道:“奴才告退。” 弘昼并未拦她,瞧着她的身影远了也跟着踏出了假山。 离假山不远处有一处池塘,池塘对岸是一节长长的庑廊,庑廊盘旋曲折,尽头是一处亭子。此时皇帝正与一众宫人顺着庑廊而行,不经意抬头远远地瞧见弘昼与素依一前一后的身影,漆黑的眸子骤然一片幽暗。 第三十五章 身似浮云 未时三刻,慈宁宫忽然传了话让素依去见太后,来人虽未说明缘由,素依却已猜出了几分,想必是因着万岁爷的手伤之事,心中只觉得惴惴不安,诚惶诚恐地随着传旨的小太监去了慈宁宫。 弘历散了国宴,回到养心殿换了常服便躺在了软榻上歇息。过了会儿,吴书来便领着御医前来换药,望着受伤的那只手,眼前突然浮现出一张又惊又惧的小脸,见到过来送茶的人是秋若,便问了声,“素依呢?” 吴书来恭声回道,“回万岁爷,素依去了慈宁宫。” 弘历猛然坐了起来,凝声道,“谁让她去的?” 吴书来嗫嚅着,心想自然是太后娘娘传召,正待回答,弘历又问道,“几时去的?”吴书来方舒了口气,“太后身边的来福过来传的召,刚去了没多会儿,此时只怕还没到慈宁宫呢。” 弘历的眼眸忽地便暗了下去,如一汪静夜下的幽滩,清冷沉寂。 素依随着来福出了养心殿向慈宁宫行去,一路上话也未说一句,心中只觉得又是可笑又是可悲又是可叹,眼看着慈宁宫的宫门就在眼前,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素依回头便看见吴书来领着小六子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忙止住了脚步,问道,“吴公公可是有事?” 吴书来瞧见来福一脸的警觉,便向小六子使了个眼色,小六子机灵地走了上去,与来福套着近乎,吴书来带着素依隔了几步,压低声音说道:“太后娘娘召见你多半是为着万岁爷手受伤之事,你待会儿见到太后切莫多言,她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她没问的你切不可多说。” 素依心中感激,点了点头,道:“多谢公公提醒,奴才知道。” “万岁爷的手不是因为你受伤的,他是喝醉了酒一时失手打碎了茶盏,与你无关。”吴书来又道。 素依惊讶地望着吴书来,喃喃道:“可是……” “没有可是!”吴书来疾言厉色道,“你只管照着我说的去做,切记不要胡言乱语,这深宫之中最忌讳的便是多言,有多少人都因着这个掉了小命,多说一句你便多一分的危险。” 素依这才明白自己是在皇宫,要去见的人是掌握着万万人生身性命的太后,不禁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吴书来又道,“凡事有万岁爷呢,不要担心,你只管去。” 素依一怔,那边小六子已经走了过来,来福远远地便开始叫她,素依只得急急的追了上去。心里却还思索着吴书来的话,是皇上在帮她吗? 进了慈宁宫,来福便去回话,素依忐忑不安地立在暖阁之外,隐约听见暖阁中传来轻微的声音,便见一个身着栗色棉袍的嬷嬷走了出来,素依忙欠了欠身,老嬷嬷便引着她进了暖阁,只见太后着了件胭脂金花妆绣福寿夹衣,头上插了支金凤翱翔,又点缀了几片素净的珠翠,白嫩的手上戴了两支三寸来长的金镶玉的护甲正坐在炕上歇着,眉目端庄,看起来颇为年轻,却隐隐透着威严之气,素依忙俯身行了个大礼,道,“奴才素依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万福金安。” 素依等了半响,却未听到太后说话,便只得垂首跪着,突听太后问道:“昨儿夜里伺候皇帝的人是你?” 素依突然便紧张起来,低低应道,“是。” “皇帝的手是怎么一回事?” 果然是因为此事,素依迟疑的将吴书来交代的话一字一句说了出来。待说完,手心里早已出了冷汗,又湿又凉,黏在手上十分的难受,却不敢表现出来,只忐忑不安地等着太后说话。 只听太后说道,“起来吧。” 素依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太后又道,“你该是知道今儿是初一,从今日开始有多少事要皇帝去亲力亲为想必你也清楚。可昨儿夜里却出了那样大的事,你是当值的宫女,却犯了这样的错,你说哀家该如何惩罚你?” 素依悚然一惊,忙跪了下去,颤声道:“奴才罪该万死。但凭太后处置。” 太后的声音又柔了几分,说道:“你也不必害怕成这样,大过年的哀家也不想触那样的霉头,你去慎刑司……” “皇上驾到……”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小太监的声音。 素依的睫毛轻轻一颤,不知为何此刻一颗悬着的心突然又安定了下来。 接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眼前出现一截明黄的衣角,头顶响起一个温厚的声音:“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前面有那样多的事,你怎么过来了?” 皇帝望了望跪在地上的素依,走到太后对面坐了下来,说道:“听说皇额娘午膳用的不太好,儿臣特意来瞧瞧,皇额娘可是身子不舒服?可叫了御医?” 太后挥手说道:“不过是吃不得油腻的东西胃口不太好,不碍事的。” 皇帝颔了颔首,目光落到素依身上,扬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素依,你怎么在这儿?” 素依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踟蹰间便听太后说道:“是哀家传她来的,不过是问几句话,现在话也问完了,你下去吧!” 素依如蒙大赦,跪安便出了暖阁。 回了屋子便觉得浑身虚弱无力,方才一口气强撑到现在,再也承受不住便软软地倒在了床上,到了酉时,吴书来却来了,见到素依一脸憔悴,双目发红,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极不忍的说道:“素依,我一向觉得你聪明灵巧,怎么此时却糊涂起来了?” 素依垂眸说道:“奴才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你明白的。”吴书来想说又瞧见秋若云柔都在屋子里不好明说,“万岁爷今儿去了咸福宫,你就不用去养心殿服侍了。” 素依欠了欠身子,道:“谢公公提醒。” 吴书来摇了摇头,一脸怅然地出了屋子。 小六子随吴书来出了园子,便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来:“师傅,我怎么瞧着你跟素依说话怪怪的?”自昨晚之事,他就觉得奇怪,仿佛有哪里不对劲,可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吴书来止住了脚步,面色凝重地对小六子说道:“素依这个名字,你以后不要再叫了,有些人明里虽为奴才,可身份比咱们高贵的多。在这宫里,你一定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人该去奉承,什么人不该去巴结,以后无事的话多跟素依走动走动,对你总归是好的。” 小六子虽不聪慧却也不笨,听得吴书来如此说,心中已明白个大概,素依只怕是要高他们一等了。 眼前谁识岁寒交,只有梅花伴寂寥。明月满天天似水,酒醒听彻玉人箫。 朱红的大门敞着,门额上是两个极其洒脱的墨字“顾府”,门上贴一对四尺高的门神,砖雕的影壁上贴着一个大大“福”字,穿过影壁便是一处垂莲式的垂花门,屏门紧闭,院中红梅尽开,迤逦冷傲,一股幽幽地梅花清香荡漾开来。 此时顾府中人皆在前院正厅中跪接着宫里的赏赐,一众宫人将赏赐的物件一件件呈上来,顾讳庭冷凝地面容上带了几分不自在的笑意,顾谚昭是一脸的寡淡,倒是顾夫人眉眼具开,显得十分的高兴,她让婢女取了几锭银子用系着彩绳的荷包裹着给了那几个领头的太监,那几个太监得了赏赐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顾讳庭见宫人离开便坐在厅中的正位上,叹了口气说道,“家里出了个嫔妃真不知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 “难得璇珠争气,咱们不过沾了哥哥的光,自然是好事。”顾夫人笑了笑说道。 转身瞧见顾谚昭正欲出门便唤道:“你表妹方赏了些东西,你也不瞧瞧,这是去哪里?” 原来顾讳庭所谓的嫔妃便是顾谚昭的表妹金璇珠,金璇珠的父亲是上驷院卿三保,便是顾夫人的娘家兄长,因着过年便赏了些东西过来。 顾谚昭头也不回,只道,“不过是些死物,不看也罢。” 顾夫人心中不悦正欲唤他却见他已经走远了,只徐徐说道:“我现在是越来越不清楚昭儿心里在想什么了。” 顾讳庭道:“还能想什么,自然是想着皇宫。自从沈家那位小姐进宫以后你几时见他快活过?” “老爷,昭儿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了,他这样的年纪许多都成家有了孩子了,你真让他一直等着沈素依吗?”顾夫人担忧地说。 “唉……我又何尝愿意?只是沈卫忠就素依这么一个女儿,我实在不能看着他的女儿受苦啊。”顾讳庭想到曾经的至交好友,不免有些哀恸。 顾谚昭穿过垂花门,又经过抄手游廊,方进了一个园子,里面有间阁楼,正是听雨楼。 彼时正值寒冬,院子里植了两株白梅花,幽幽绽放,皎白碧亮的花蕊,馥郁清香的花香扑面而来,顾谚昭走进屋子里,书案上还放着一张上好的宣纸,旁边是知香方才刚碾好的墨,他方才本来准备执笔做画的,可此时却没了心情,提笔便在上面写到: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偌大的庭院,暗香浮动,寂静无声,却使人倍感寂寥孤凄,今日不过大年初二,外面隐约还有家家户户燃放爆竹的声音,可他却觉得异常孤单。抬眸见窗前白梅萼萼,冷冽惑人,便执笔换了张宣纸上写下一行清逸苍润的小篆:枝上梅花两三朵,地上落红无一片,暗香盈动撩人意,望风吹至故人边。 忽有一阵风吹来,雪珠子便夹着几朵白嫩的花瓣飘落在那宣纸上,屋子里烧了炭火,极是温暖,雪珠子一落在那洁白的宣纸便化作水珠渗进纸里,知香从隔间走了过来,走到窗前便关了窗子,笑道:“一清早天就阴沉沉的,这大雪可算是下来了。公子,可觉得冷?” 顾谚昭摇了摇头,说道:“外面的几株兰草可挪屋子里去了?” 知香俏皮一笑:“那是自然。楼上一盆墨兰刚开了,公子可去瞧瞧?香着呢……” 顾谚昭颔首道:“嗯,去瞧瞧。” 第三十六章 情堪几时(一) 雪势极大,颗颗斗圆的珠子落在那琉璃瓦顶上直打的噼啪作响,簌簌有声。 素依经外面进了养心殿便觉得暖气扑面,额际落了几颗小小的雪珠子经热气一腾便化作了水珠晶莹地挂在发髻上,还未至暖阁便听见里面传来嘤嘤笑语,端住盘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自她当差以来从未见过有嫔妃进暖阁,怎么此时却有人? 纳闷了好一阵,便轻轻地走了进去,她垂着头,只隐约瞧见御前立着两个人,一个着了件品红的绞纹羽缎长袍,袖口露出些许白色的狐狸毛,头上带着一串攒珠翡翠步摇,是个嫔妃,可是她低头浅笑,素依并未瞧见她的面容,另一个自是弘历,他着了件绛紫平金纳龙纹的袍子,正握着那嫔妃的手在案子上一笔一划的勾着什么,另一只受伤的手却垂在身后。 素依不禁觉得心惊,这样的情形她自是不该冒入的可是方才进来之前吴书来并未嘱咐她什么,她一时失了分寸轻轻地将一碗梅花蒸露放在龙案一侧便欲退出去,却听弘历突然说道:“你刚刚不是说想吃酸奶露子吗?” 素依一怔,便立在了那里,只听一个柔软的声音响起:“臣妾不过随口一说,万岁爷可不要觉得臣妾贪嘴呢。” 弘历淡淡一笑,吩咐道,“你去御茶房传碗酸奶露子来。” 这话是对素依说的。 素依福了福身,道:“是。” 说完便退了出去。 弘历望着她的身影,微微出神,她方才该是极其羞怯,莹白的脸色上醉红一片,额际的几缕碎发上隐隐挂着些水珠,轻轻淡淡地幽香自她的衣裳里透了出来,却不似眼前之人浓郁呛人,极是清淡宜人。 “万岁爷?”眼前的女子意识到皇帝的失神,唤了声。 弘历略一回神,坐在了椅子上双手微微一动便将女子勾入怀中,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女子媚然一笑,“是新贡的一些西洋香水,至于是什么味道,臣妾也不知道,臣妾觉得好闻便用了。” 弘历轻轻哦了声,听见轻微的脚步便俯身向女子的脸颊吻去,斜睨了一眼愣在几步之外的身影便缓缓地放开了怀里的美人,慵懒地望了眼素依并未说话,素依早已羞赧不已,脸颊发烫,见那女子似羞似喜的立在皇帝的身侧便咬唇走了上去,将碗搁在桌子上便退了出去。 那女子走到桌旁笑道:“万岁爷这样宠着臣妾,臣妾真怕有朝一日会被万岁爷宠坏的。” 弘历淡淡道:“你趁热吃吧。天色也晚了,让人送你回去吧!” 女子悚然一惊,执碗的纤纤玉手微微一颤,回眸望了眼弘历,只见弘历坐在御前手中拿了个折子似是正在看,可那神色冷漠,方才那样的温柔缱绻,不过片刻却又说出这样冷彻心扉的话来,她本以为今夜可以留宿的,没想到终究是这样的情景…… 咬唇将碗搁在了桌子,赌气说道:“臣妾忽然又不想吃了,臣妾告退。” 说完便欲转身离去,可步子却是极缓慢,她在等着弘历唤她,可是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慢慢沉了下去,出了养心殿只觉得浑身冰冷,漫天的雪珠子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殿前是用上好的玻璃制的八角月华宫灯,明媚耀人却没有一丝温暖。 有宫女立即走上前去,递过一个暖手筒,又在她身上披了一个海棠的锦缎斗篷,帽檐上是柔软洁白的狐狸毛,一众宫人扶着她穿过抄手游廊,她却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忙出声唤道:“素依……” 素依正欲去御茶房,听得有人唤她,忙止住了脚步,回身便看到一身华服的娇艳女子,一张妩媚的小脸隐在白狐狸毛中,更加显得小巧精致。蓦然一惊,不觉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璇珠?” 刚出声便觉不妥,看到金璇珠一身锦衣华妆便已知晓原来方才在养心殿里的嫔妃便是她,立刻便请了个安,“奴才给嘉贵人请安,嘉贵人吉祥。” 璇珠匆忙上前拉住了她,笑道,“真是你?我方才在暖阁里就觉得身影熟悉,本想叫你可万岁爷在那儿我也不好开口,你几时进了养心殿的?” 素依回道,“万岁爷登基之时我便从御膳房来了养心殿,御前侍奉已经有段时日了。” 璇珠笑了笑:“在养心殿侍奉倒是好事,御膳房人多杂乱,还不如在皇上身前好呢。” 素依只笑了笑,并未说解。 璇珠见素依身影消瘦,便知她受了许多的苦,不禁有些心疼,说道:“这几年你在宫里受苦了。” “也没受什么苦,不过是整日困在宫里不得自由罢了。”素依听得她面有担忧,心中一暖,说道。 “你也不必瞒我,你进宫这两年我们虽未见过面,可我也从表哥那儿知道了你不少消息,你瘦成这样,表哥若是知道了指不定多心疼呢,就算是为了表哥,也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璇珠这话倒是触动了素依的心,想到顾谚昭不禁脸颊绯红。 璇珠却未瞧见,身边的宫女走上前来提醒她时辰,她蹙了蹙眉,斥道:“多嘴!本宫不过与妹妹说几句话,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素依见她面色不悦,身边的宫女则是一脸的委屈,再不敢耽误她,说道:“小主还是回去吧,下了这样大的雪,天黑路滑的,该是及早回去。” 璇珠望了眼廊外飘着的大雪,挑眉笑了笑,道:“恩,今儿也着实晚了,若不是万岁爷留我,本来可以早些回去的。既是知道你在养心殿,那以后咱们定少不了见面的机会。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让我表哥担心。” 素依福了福身,看着璇珠经过甬道上了肩舆,这才缓缓走了回去。 过了初五,宫里各处便开始张罗着上元节,皇帝与太后嫔妃也开始移驾圆明园,准备上元节,内务府专司节灯的人员,早在紫禁城宫中和圆明园等皇家园囿中张挂各式华贵宫灯:鲩灯、玉灯、琉璃灯、琥珀灯、缀珠灯、羊皮灯、罗帛灯、无骨灯等,却因为雍正爷去年刚崩逝并没有用圆润硕大的东珠镶嵌的十锦莲纹翡翠灯,然而宫中以及圆明园却已经开始表演各种节目,有舞龙灯、演马戏、观烟火,例来的戏剧却因着先帝爷的驾崩尽数免去。 好容易到了正月十五这日,天刚微微暗,圆明园各处便点了光怪陆离地各样宫灯,玉灯晃耀夺目,如冰清玉壶,羊皮灯精镂细刻,如染妆影戏,无骨灯分光叠翠,如浑然天成,更有晶莹剔透的冰灯,经罩纱的彩灯一照便呈现出五彩斑斓的颜色,极是亮丽。 正大光明殿举行了蒙古宗藩宴会,由各王公大臣,嫔妃陪同,待散了晚宴,便是赏花灯。按照往年的习俗,殿前挂了许多个各式各样的七彩宝灯,每个花灯上皆有谜语,所有的王公大臣,后宫嫔妃乃至蒙古宗藩都可以猜谜,若是猜对便可以得到皇帝的赏赐。皇帝方宣布了猜灯谜的规矩,众人便忙开了,都各寻着一处宫灯去查。 弘昼着了件藏青的五爪金龙吉服袍,戴了顶黑貂红绒顶的暖帽正立在一处高悬的八宝琉璃花灯前细看那上面题的谜题: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随即轻声笑了笑,摇了摇头,这题出的也太甚容易,不正是风,因觉得容易即使猜出来了也觉得没趣便只又走至另一处花灯前。 这是一个淡青色绮罗纱的宫灯,四四方方,棱角分明,甚是暖人,薄纱上贴着一个谜题:自小生在富贵家,时常出入享荣华.万岁也曾传圣旨,代代儿孙做探花。 弘昼略微思忖一下,便心中有了答案,这不正是日日辛勤采蜜的蜜蜂。连猜了两题都这般容易弘昼觉得索然无味便随意地散散走着,不经意间瞧见一个高悬的六角玉扇镂纹灯便抬头瞧了瞧上面的谜题:好鸟无心恋故林,吃罢昆虫乘风鸣,八千里路随口到,鹧鸪飞去十里亭。思索了片刻却仍未猜出此题的谜底,沉吟间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鸾凤和鸣。这题出的倒是妙。” 猛然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着松花对襟长袍的男子,眉目俊雅,风姿斐然,心中赞道:好一个温润如玉,谦谦君子。那男子显是瞧见了他的目光,立时便微微俯身行了个礼,道:“王爷。” 第三十七章 情堪几时(二) 弘昼颔了颔首这才想起此人来,不正是御前行走侍卫,顾谚昭。 心中立刻便想到前几日在假山外听到杏儿直言不讳地说素依的心上人是顾谚昭,目光不由得深了几许,细细打量起眼前的人来,眼神落在他腰际垂下来的绦线上,那上面系了一个乳白的环形玉佩,上面却是一个靛青荷包,做工精巧,上面繁复突出的绣工在宫灯在照耀却是璀亮的刺眼,他身上系的东西才是她费尽心血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他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自己算什么? 他以为她几次三番拒绝自己不过因着杏儿,却没想到她心中已经有人了,便是眼前这个才貌出众的男子,心中顿时又苦又涩,百般滋味积郁胸口闷的发疼,满目皆是五彩斑斓的花灯,身周皆是热闹非凡的人群却让他觉得痛不可遏,望着眼前眉目如画的男子只觉得愤恨难忍,为何她心中的人是他?为何他对她百般用情她却全然看不到?为何命运要如此待他? 云柔自内殿回来的时候喜不自胜,话语连珠,说着那舞龙灯如何如何的壮观,如何如何的令人咂舌,秋若与素依未能去观,经云柔这样一说,免不得有些唏嘘不已,本就是花样年华,谁不爱美丽的事物呢? 赏灯之后便是观焰火了,素依本不愿去,可耐不住云柔与秋若好一通劝便也跟着悄悄去了山高水长殿周旁一个小角落去观焰火。待她们到了却发现那里已经挤了好些个宫女太监,小六子竟也赫赫在内,小六子见了素依忙与身边的小太监挤出了片空位,招呼着素依她们过去,云柔走到他身边,用手戳着他的额头说道:“小崽子,你怎么没跟着你师傅却到这角落来了?” 小六子嘻嘻一笑:“师傅跟着万岁爷呢,今儿那么多的王公大臣,你没瞧见那殿上都挤满了人,哪里还有我们奴才落脚的地方?” 云柔啐了他一口,小六子倒没在意,对素依说道,“好姑娘,师傅刚才还念着你呢。殿里挂了好些个花灯,许多谜大家都猜不出来,师傅只说素依不在,若是在的话那些嫔妃还比不上咱姑娘呢!” 素依轻轻一笑,秋若说道,“你倒是会巴巴的说好话,我跟云柔都在呢,怎么你就只说素依?” 云柔点头道,“是啊!瞧不起咱们还是怎的?”说着便举手要去打小六子的头。 小六子捂住头,直往素依身侧躲,急声道:“好姑娘,快帮帮我!” 素依忍不住笑了笑,正欲说话猛然听见一阵雷霆之声,抬头便瞧见一个巨大的火树银花绽放在夜空中,光耀半天,仿佛千万条的鱼在海中跳跃飞旋,不由得便惊呆了。 云柔也噤了声,专注地瞧着漫天花火。 只听小六子说道:“这才刚开始呢,后面的更好看。” 小六子的话声刚落,便见几个太监在殿前的高台上摆放了一个小型城池,有城楼四门和雉堞刁斗旗杆及桥梁等物,并有守城兵丁。 小六子说道,“这个便是御用花盒‘烟火城’”。 说话间便有太监过来引燃,城墙上立时齐放光明,烟花灯火一律发作,等到城楼灯子一明,桥梁立即落下,现出满桥莲花,璀璨耀眼;又有太监来引燃另一处的焰火,小六子解释道,“这个是八角美人亭”,点燃后,亭角珠灯齐明,亭中美人动作如真人,精巧迤逦,十分的妩媚动人;后是一众太监制作的“花牌楼”,在大牌楼下排列狮象虎豹,额嵌万寿无疆,点燃后,象身宝瓶随之放出,高及四五丈,后各兽有的吐焰,有的射花筒,兽眼皆放射莲花,焰火尽时,百兽跪伏在地,做成百兽庆寿状,气势恢宏;最后一个是“金麟集锦”制作的高三、五丈的九层大花盒,每层内装一个吉祥故事或一个戏剧片断,点然后,盒子连续落下,场面连续不段,引得众人连连喝彩叫好。 素依在宫外也曾看过许多的焰火宫灯,却都不如眼前这般艳丽绚烂,望着满目流光剪影,璀璨耀眼的焰火不自觉的便带了几分笑意。 好容易等观了焰火,众位王公大臣,外藩使臣,后宫嫔妃皆回了各处,素依便去了畅春园的暖阁伺候,弘历方换了礼服,着了件朱红平金龙纹的袍子正在炕上歇着,见素依进来送茶,便说道:“朕这里有一个谜题,你来猜上一猜。” 素依心中不安,迟疑地立在桌旁不敢上前去,道:“奴才才疏学浅,不敢在圣前班门弄斧。” 弘历却起身走至龙案前,道:“过来瞧瞧。” 素依无奈只得轻轻地走至案前,弘历递过来一个纸条,上面写到:户部一侍郎,面似关云长,上任桃花开,辞官菊花黄。 素依思索了片刻启唇便要说出来,弘历却微微侧出了个空,道:“你写出来。” 素依忐忑不安地走至皇帝身边握了御笔在宣纸上轻轻写了一段话:不在梅边在柳边,个中谁拾画婵娟。兰香散尽方用时,一别西风又一年。(扇子) 她并未直接写出谜底,反而又写了个谜面,弘历望着宣纸上娟秀的墨字,抿唇笑了笑,她立在自己身侧,鼻尖隐隐传来她身上浅淡宜人的兰香,那味道极是诱人,丝丝缕缕,撩人心扉,她的耳廓极红几乎透明,仿佛案旁烛台上火红的蜡烛般,她似是极其羞窘不安,如蝶翼般的睫毛轻轻颤抖,乌黑如绸的鬓发更衬出皎若白玉的面颊,弘历不由自主便又近了她一步,素依并未知晓,她将御笔搁置在那笔架上便欲去瞧弘历,猝然间便撞在他胸口上,脸颊贴上一个丝滑的缎面上,耳边传来心脏怦怦跳跃的声音,沉稳有力,立时便发烫起来,羞的通红,这样的姿势着实过于暧昧,素依急忙便退了几步,俯身跪在了那龙案前,颤声道:“奴才该死,冒犯圣上。” 弘历方才几欲伸出手去揽她的腰身,却终是晚了一步,只看着她退开自己身侧,炽热的目光慢慢冷了下来,道,“无碍,起来吧。” 素依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却还是一副极其羞恼的样子,弘历淡淡道,“替朕磨墨。” 素依听令便走至龙案旁,上面是一副一品紫石云纹端砚,从墨匣里取了只描金花纹的墨锭兑了些清水细细碾磨起来,那墨锭是上好的残云墨,墨色浓郁,墨汁细腻黝黑,闻之有浅浅墨香。 弘历的目光落在那端砚上,怔怔地望着那来回旋动的纤手,那墨色极黑更衬得那纤手莹白如玉,修长柔滑,不觉心神悸动,执笔便在那纸上写下一句诗: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素依不经意间瞧见那纸上的字更觉面红耳赤,双颊酡红如醉,碾磨的手微微一抖,碧蓝的衣袖便沾上了些许墨汁,一时惊慌失措忙抽了绢帕去擦,素白的锦帕立时便漆黑一片,便在这当口吴书来却进来了,瞧见皇帝的目光望着素依,素依一脸的羞怯,便觉不妥,心中惴惴不安,留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硬着头皮说道,“万岁爷,已经三更了。”一句说完却早已冒出冷汗,大气也不敢出的等着皇帝开口。 素依一惊,那帕子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地上,忙俯身拾了起来,弘历瞧了瞧案上的字,淡淡道,“已经这么晚了,那就寝吧!” 吴书来心中长舒一口气,便出了暖阁去叫服侍皇帝安歇的人。 皇帝转身便坐在了床榻上,素依忙俯身跪在那里去脱他的靴子,袖口上沾染的墨汁并未擦干净,一不留神便沾在那明黄的裤角上,素依心中惶惶不安,脸色忽而红忽而白,自责懊恼登时便盈满整个胸腔,愈是着急愈是出错。 弘历却并未出声,只望着她,一双眸子盈满笑意,吴书来领了几个伺候就寝的小太监,见到这情景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道,“素依,你怎么这样不小心?还不下去?”虽是在责怪,然声音却不高使人听起来也并未觉得不妥,素依听他如此说便站了起来,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吴书来方指使一众宫人服侍皇帝换了衣裳,下了罗帐。 过了十五,年便算是过完了。皇帝领着一行众人回了紫禁城,宫里的日子又恢复宁静,平淡如水,无一丝涟漪。 素依还是每日里在皇帝身边伺候,偶尔见过顾谚昭却都是惊鸿一瞥,匆匆而逝,偶遇弘昼,他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再未同素依说过越礼之话,只是眉目间似乎笼罩着一丝阴郁。嘉贵人却再未来过养心殿。 第三十八章 登徒子(一) 枯树再春,万物恒长,月夕花朝,桃红柳绿,熬过一个绵长寒冷的冬季,温暖的绿意终是爬上了树梢草丛。 乾清宫的正殿,殿正中的宝座上弘历正坐在那里手里拿了一个奏折细细查看,吴书来轻轻地走了进来,请了个安说道:“启禀万岁爷,三位大人带到。” 弘历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进来。 只见一个身着石青蟒袍的男子,正是和亲王弘昼,另两个都着了官服,一个正是顾谚昭,另一个乃是南书房行走嵇璜。三人到皇帝面前请了个安,弘历负手走至他们面前说道:“前段时日举办的博学鸿词科考各省推荐的一百七十六人,取用十五人,朕初登帝位,正值用人之际然朕困于宫中并无法笼络接触人才,所以朕想微服出巡,一则了解百姓生活现状,二则招笼人才,三则勘察民情。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弘历找他们来却是说这样一件大事,弘昼开口说道:“皇上,您欲了解百姓疾苦,招笼人才也无须亲自出宫,只须吩咐下去,官员们自会上报与您。” 嵇璜也点头附议:“是啊,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要三思啊!” 弘历蹙了蹙眉见顾谚昭未发一言便问道:“景寒,你有何意?” 顾谚昭道:“皇上要出宫也未尝不可,只是皇上您日理万机,此事还要与张廷玉,鄂尔泰等大臣商议之后才可定夺,微臣官微言轻,实不敢多说什么。” 弘历冷冷一笑:“朕前段时间释放了雍正末因贻误军机而判死罪的岳钟琪、傅尔丹等人那几个老臣便倚老卖老诸事不满,朕欲出宫之事也无须同他们商议,朕才是一国之君。” 此话一出,三人皆骇然失色,皇帝才是一国之君,他寻问他们的意见不过是随口一问,他们若是当真便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弘昼道:“臣弟但听皇上吩咐。” 顾谚昭与嵇璜也俯身称是。 皇帝要微服出巡,此话一出自是激起千层浪,先是那帮大臣万般不愿,再是太后担忧不敢同意,皇帝可以不去理会那帮老臣的劝阻却无法不理太后的担忧,拖拖拉拉一拖便拖至四月底才方动身。 皇帝出巡说是微服但是该少的却是一应也不能少,御膳房的厨子,太医院的御医,宫里的侍卫,服侍的宫女,舞文弄枪的臣子一应具全。虽说轻骑简从,但也是浩浩荡荡几十人的队伍。 弘历本不愿带太多侍卫出宫,奈何太后不允,将祖宗家法都搬出来了,弘历无奈,太后虽非他亲生额娘却自幼将他抚养长大,他素来便极是敬重孝顺太后,因此太后有话便也是不得不从了。 弘昼觉得皇帝让他陪同出巡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为何还让他带着杏儿,说是他们才成亲一年,伉俪情深不忍拆散,可这话说起来未免太牵强了一点。素依作为服侍皇帝的宫女自是随着去了,同去的还有秋若与另外一个宫女名唤雪焉,却没有云柔,云柔好一顿失落,素依去之前安慰了她好久,说回来会给她许多好玩的这才止住了她的眼泪。 阳光明媚,醉风熏人,素依自雍正十二年入宫后便只那次上元节出宫一趟且只在京城里随意走了走,并没离开过紫禁城,这次得了机会能出宫陪侍皇帝微服出巡免不得心中荡漾。隔着翠青的竹帘向前望去便瞧见一身便装端坐于马上的熟悉身影,胸口里似有喜悦蔓延开来,丝丝缕缕,蔓延开来。 秋若早瞧见素依脸颊微红,见她目光紧紧锁着前面的身影便了然的一笑,扯了扯素依的手臂:“难得出宫一趟,路旁有那样好的景色你不去欣赏,怎么偏偏发起愣来?” 素依见秋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一脸的揶揄不由得尴尬起来,耳廓也红了起来,“偏你来打趣我?秦大哥也来了的,看你这张嘴在他面前是不是也如此的伶牙俐齿?” 秋若心仪于秦汉,虽未明说可素依那样细腻的人总是瞧出了大半,秋若见她如此说便知她已知晓,脸上微微一红,别过脸去将竹帘掀了起来,道:“我就是这副样子,在谁面前不一样。” 素依笑了笑,只见路旁溪水粼粼,杏花如雨,绿树成荫,景色甚是宜人。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用手臂撑了额头顶在窗际望着外面的景色怔怔出神。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草长莺飞,鸟鸣山幽,阳光和煦。 顾谚昭一身竹青云纹长袍,挺拔玉立,眉目如画,眼角眉梢飞扬起浅浅淡淡的笑意。双唇紧抿,唇边微微有一轮笑纹,荡漾开来。他骑着马,不徐不疾地走着,虽未回身却知身后有一人,仿佛只要那人在,这条路无论有多漫长也是令人欢喜的。 行了半日,便到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地方,名曰“四方城”。 他们这样浩浩荡荡一队人马非商非旅的,自然是引人注目,好在弘昼早派了一队人马前去打点一切,这才不至于格外耀眼。虽是微服出巡,天子出门自然是等闲马虎不得的,弘昼早早便派人在沿途设防,更提前通知了当地知府衙门打点一切,如此一来,虽表面风平浪静,实则私底下早做足了工夫。能入得皇帝眼睛的,不过是一片大好风光,锦绣山河。 四方城四四方方城如其名,虽是普通的城镇,却也十分的繁华,街面上到处皆是熙熙攘攘地人群,热闹非凡。 素依从马车里望向街边繁华的场面,不由得露出了笑容,秋若俯在她肩头说道,“待会儿子咱们出来逛逛吧?” “嗯?”素依只顾望着窗外并未听秋若的话。 便在这时马车突然停在了一个客栈的门外,秋若忙说道,“咱们收拾好之后悄悄出来逛逛。” 说完几个人便下了马车。 吴书来忙去打点了房间,素依与秋若她们便去收拾了屋子,换上随行准备的被褥杯盏等物。 弘历一身绛紫长袍,外罩黛蓝马褂身姿斐然地走了进来。 吴书来忙欠身说道,“主子,坐了半日的车,您一定累了,要不先歇会儿吧?” 素依早泡了茶,呈了上来,弘历端起青花瓷的杯盏轻轻抿了口,说道,“时候还早,你出去逛逛吧?在宫里那样久,肯定闷坏了。” 这话却是对素依说的,素依哑然失色,疑惑地望着皇帝。 吴书来会意便说道,“素依,你跟秋若出去看看这镇子上可有什么稀罕的去处,明日也好让爷跟各位大人出去逛逛。” 素依点了点头便跟秋若出去了。 走到楼下,却意外地遇上了杏儿与弘昼,弘昼望着素依,一时竟有些失神,杏儿发觉弘昼的异样,眸子骤然一冷,讥诮地盯着素依,素依尴尬地微微福了福身便出了客栈。 秋若方才在屋子里早已有了一肚子的疑惑,此时再也按捺不住,问道,“皇……主子为什么让你出来啊?还有那王爷是怎么回事啊?侧福晋的眼神好可怕。” 素依摇了摇头只觉得了然无味,再没了在马车上想要闲逛的心情。秋若见她满面哀愁再也不好问什么,便拉着她向人群中走去。 四方城极大,街面整洁平顺,街道纵横交错,笔直宽阔。此时正值正午,街面上人潮涌动,贩夫走卒,商贾百姓,甚为繁华。 秋若挽着素依走到一个卖花的角落,细细瞧了一番,又到卖首饰镜奁的摊子前,兴趣盎然地把玩起来。 素依看到一个红艳艳的串珠手串,那一颗颗鲜红翠亮的却是相思子,上面是微雕的纹路,细细密密,想到云柔喜欢红色便想着买回去给她,刚拿到手里却突然被一个人夺了去,素依惊讶地望着那人,只见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柳眉樱唇,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她穿着橙色缺襟品红镶边大褂,盘扣上挂着一片小巧的翡翠,下面是件浅黄色的苏绣牡丹石榴裙,头上戴了金钏,珍珠步摇,素依原就在辛者库待过一段时间,况又出自名门,一看此女子的装扮便知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那女子夺过手串扬在手中,一副高傲得意的神情,素依蹙了蹙眉,虽然不悦却并不想多生事端,拉着秋若便要走,秋若却不乐意,嚷道,“你怎么抢人家东西啊?” 那女子咯咯笑了起来,高声道,“这是你的东西吗?你又没付钱,谁付钱便是谁的。”说完便使了使眼色,身边的小丫鬟忙掏出一个碎银子放在那摊子上,摊主见到银子只两眼放光,嘿嘿笑了几声,“姑娘说的对,这手串归你了。” 秋若更觉气愤,“你……” 素依却按住了她,说道,“不过一个手串而已,姑娘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咱们走吧。” 说完便拉着秋若转身,那女子便迈步拦在她们面前,挑眉说道:“这手串原就是本姑娘先看上的,何来你让给我之理?” 秋若上前一步,忿然道,“你不要欺人太甚!让开!” 那女子脸色突变,疾声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秋若不由一笑,“为何不敢?” 素依握住了秋若的手,眼看着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群,素依不由得有些担忧,她们刚到这个地方,并不想多增烦恼,何况她们是随着皇帝微服私巡的,这种情况能忍一时便忍一时吧。 素依正准备拉着秋若离开,那女子突然扬手打了秋若一巴掌,素依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秋若白净的脸颊立即便红肿起来,眼泪直落了下来,素依又是心疼又是恼怒,凝声道,“你太过分了!” 那女子脆生生的一笑,高声道,“你能把我怎么样?” 素依握紧了手掌,直想回她一巴掌,见到那么多围观的人群便生生的给压住了愤怒,拉住秋若就要走。 却突然听到一个含笑的声音响起,“馨蕊,你也太狠了点吧?” 第三十九章 登徒子(二) 素依回头便向那人望去,只见是一个唇红齿白的男子,身着藏青丝绸长袍,外面罩了件琵琶襟的琥珀坎肩,手中拿了把桃丝折扇,样貌颇为清秀,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他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折扇,走到那女子面前,嗔道,“怎么下手这样狠?她们又是怎么得罪你了?” 那名唤馨蕊的女子柳眉微竖,叹道,“本来遇上我已经算是她们倒霉了,偏又遇上你,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这样命苦?” 男子微微勾唇,笑道,“你打她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心疼,现在又来说这样话,人家才不会感激你呢!” 馨蕊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素依瞧着他们说话的样子便知他们是认识的,不想惹事,便转身想离开,可那男子却一个踱步拦在她们面前,望了望秋若微微红肿的脸颊,挑眉道,“这样美的可人儿,可真是叫人心疼,来,让哥哥瞧瞧?”说着,一手便要向秋若脸上触去。 素依急忙伸手挡了一下,秋若退了一步,怒道,“我都可以做你姐姐了,你还敢自称哥哥,好不要脸!” 那男子却并不生气,望着素依,笑道,“哟,原来这还有一位美人,两位美人是从何处来,又是要到何处去啊?” 素依也有些着急起来,冷声道,“我们萍水相逢,若是怪我抢了你的东西,我也还给你了,还请姑娘与公子放尊重点,咱们虽是外乡人,却也不会任人欺辱的!” 馨蕊哼了一声,嗤之以鼻道,“谁稀罕你的破珠子?”说完便随手一扬扔在了地上。 素依与秋若震惊地望着馨蕊的举动,难以理解,她大打出手不过是为了一只手串,现在却又将手串随手丢弃在地上,着实让人费解。 男子朗声笑道,“两位美人莫怕,我这个妹妹自小骄纵惯了,总喜欢抢人家手上的东西,她也不是要与你们为难。” 素依只觉得好笑,她是没想与我们为难,与我们为难的怕是你。 “你到底想怎么样?”秋若横眉怒目道。 “不过是请姑娘到舍下去喝杯茶,姑娘不会那样不给面子吧?”男子慢悠悠地说道。 素依顿时慌乱起来,眼前的男子一脸风流轻佻的神情,显然她们是碰上登徒子了。怎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遇上这样的事情? 秋若显然是失了分寸,颤声道,“我们……我们不去……” 素依捏了捏秋若的手心,示意她不要害怕,可她自己手心里却也沁出了汗水,刚才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只剩下那男子跟他妹妹,那男子身后还跟了几个小厮,他妹妹定然不会帮她们的,现下她们要如何脱身? 素依佯装镇定道,“公子要请我们喝茶,是小女子的荣幸,只是我们都是随我们主子出来办事的,长时间不回去只怕主子会责罚,不如公子随我们去见我们的主子,得到主子的允许,再去也不迟。” 那男子哈哈大笑起来,手中的折扇挥动了几下又猝然收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素依,说道:“你这样的可人儿怎么去做伺候人的活儿?真叫人心疼,不如跟着本少爷,本少爷让人来伺候你?”说着便将桃丝扇合了起来,轻轻将扇骨凑了过来,欲挑起素依的下巴,素依大惊匆忙退了一步,便在此时却突然伸出一只手钳住那男子的手腕翻了过来,那男子吃痛哼了一声,哎呦地叫嚷起来。 “五爷!”秋若惊喜地叫道。 素依这才看到一身秋香色苏缎长袍的弘昼,他扭着那男子的手臂猛然一个用力将他生生的甩开几步几遥,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调戏民女,你可知罪?” 馨蕊急忙扶住那男子,担忧地叫道,“哥哥?” 那男子整了整衣衫,笑了起来:“好大的口气!这四方城还没有人敢如此对本少爷说话,你倒是有胆色!” 素依叹了口气,眼前这人可是王爷,真知到底是谁的胆子大?却听见一个幽幽地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说过的话,不要忘了。” 素依闻言惊诧地回眸,便见杏儿一脸冷然地望着她,心中立刻便苦涩起来,低低回道,“我不会忘的。” 弘昼只顾着盯着那男子,并未听见素依与杏儿的对话,秋若却听的十分清楚,只是不甚明白,疑惑地望着她们。 那男子挥了挥手,身边的几个小厮便涌上前来,素依惊慌起来,见弘昼与他们纠缠在一起,不由得有些担心,眼看一个小厮欲从身后偷袭弘昼,失声叫道,“五爷小心!”意识到杏儿凌厉的眼神,便尴尬低下了头。 弘昼恍然回身,一拳便打在那小厮的腹上,那小厮立即痛地躺倒在地。 那男子见几个小厮并不是弘昼的对手,咬牙切齿道,“你等着!”说完便急急地跑了。 弘昼走到素依面前,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素依摇了摇头,本欲说些什么可看到杏儿的眼神便挽着秋若离开了。 杏儿愤恨地望着素依离去的背影,见弘昼依然盯着她的身影出神,吸了口气换上一个笑容,握住弘昼的手,柔声道,“你方才吓死我了,没有伤到哪里吧?” 弘昼收回了目光,见杏儿一脸的担忧,只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素依与秋若回到了“云归客栈”,在楼道上却碰上了正准备出门去的顾谚昭与嵇璜,素依立刻就变得局促起来,想去看他却又不敢细瞧,眼神有些飘忽不定,顾谚昭只定定地望着她,甚至忘了身边还有旁人,嵇璜见秋若用帕子遮住一侧脸颊便问道,“秋若姑娘是怎么了?” 秋若有些尴尬,嗫嚅道,“被狗咬了!” 嵇璜一脸的难以置信,顾谚昭也有些疑惑。 素依一愣,惊讶地望着秋若,秋若干咳了咳,冷声道,“出门不利,遇上一条疯狗!” 素依抿唇忍住了笑意,顾谚昭看见素依唇边似绽未绽的笑容,不禁目光又深了几许,曾几何时,就连这样看一眼她的笑容也变成了奢求。 嵇璜显然是听出了秋若的不悦,笑道,“那你以后出门可要小心些了。” 秋若想到刚刚竟然被人打了一巴掌,心中又懊恼起来,恨恨地跺了跺脚便绕过他们走了,素依只得急忙跟上她,走至顾谚昭身边时却还是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他还是那个眉目如画的谦谦君子,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温柔似水,他没变,他还是他,还是那个顾谚昭。 顾谚昭见她望着自己,心中登时便盈满了喜悦,沉寂无波的心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又鲜活起来,跃动热烈。 “你说什么?”弘历的眸子骤然一冷,凝声道。 “她今儿跟秋若出去遇上一个登徒子,亏得王爷在才得以脱身。据说秋若还挨了一巴掌。”吴书来小心翼翼地说完这句话已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见皇帝面色阴冷只觉得惊恐万分,连大气也不敢出。 她从街上回来之后并没有来服侍自己,反而让雪焉来了,他觉得疑惑便随口问了句,谁知竟出了这样的事,心中顿时不安起来,焦灼,急切,担忧,无不在撩动他的心,手里是紫禁城快马加鞭过来的折子,可却觉得心烦意乱,再也看不下去,猛然放下手中的折子便要去看看她,走了两步却又立在了那里,脑海里顿时便浮现出除夕那晚他送她玉佩的情景,她惶恐不安地低声说她身份卑贱,不敢蒙受赏赐。半响,唇边扬起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淡淡道,“以后若她再单独出去,便让顾谚昭跟许震海陪着。” 吴书来心中顿时如明镜似的,清亮起来,顾谚昭与许震海乃是这次出巡所带的两名御前侍卫,二人身手皆属上乘,皇上竟已对她用情至此? 不过隔了一日,弘昼便查出了那一男一女的身份,原来他们二人便是新任的户部侍郎赵之柱的外甥与外甥女,赵之柱姐姐的孩子,赵之柱的姐夫便是四方城的知府大人,平日里仗着权势欺压百姓,调戏民女,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却又不敢伸张,据说曾经有个老人的女儿被那男子欺辱,老人上京告状案子却被赵之柱给压了下来,老人也被乱棍打死。 弘历静静地听弘昼叙述完一切,脸上却是毫无变化,只淡淡道,“此事就着你去办,摘了户部侍郎赵之柱的顶戴花翎,发配边疆,至于那知府,把人命视为草芥,他也没有必要再活在世上了,至于他的家眷便尽数流放宁古塔吧!” 弘昼拱手道:“是。我这就去办。” 事情办的很快,那四方城知府本就鱼肉百姓为众人唾弃,此案一结,倒是受到了百姓们的拥护。弘历也甚感欣慰,朝堂之上官员向来报喜不报忧,若他不出宫只怕今生今世都不会知道他的子民正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第四十章 良辰美景 弘历一行人在四方城待了五日,便动身去了下一个地方。 吴书来望了望头顶的日头,见已到午时便示意停了马车,走到皇帝坐的车前,躬身说道:“主子,已经午时了。要不在这儿歇息会儿吧?” 车里传来一声低低地声音:“也好。” 吴书来忙令停了马车,便吩咐着御膳房随行的厨子去准备吃的。 素依与秋若下了马车,见秦汉与御膳房的几人正预备吃的,便想去帮忙,秋若自告奋勇地去打水,素依也便跟着去了。 阳光明媚照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滟滟生光,湖水甚是清澈,隐约便可看见湖底摇曳摆动的小鱼。 素依提着水桶俯身舀了大半桶的水提起来却见里面不知何时游进了一条十寸长的小鱼,当下便想倒进湖里,秋若见了忙夺了去,嚷道,“今儿可以吃烤鱼啊,秦大哥手艺那样好,味道一定十分鲜美。” 素依无奈地摇了摇头便接过秋若的木桶又舀了一些水提了回去,刚把水放下就见吴书来走了过来,急声道,“你去了哪里?快去接雪焉的差。” 素依急急忙忙便去了弘历车上伺候。见雪焉从车上下来便打了个照面,素依在车外请了安便掀开翠玉竹帘走了进去。因为是微服私巡,所以一切行头并未装饰多华丽。 弘历坐的车是一辆朱红雕镂鎏金顶的马车,马车从外看并未有何异常,可里面的东西却是极好的,车内空间极大,里面是一个长长的软榻,榻上铺了猩红的貂皮毡子,覆了层胭脂羽缎的锦被,软榻两步之遥是一个精致小巧的炕桌,桌上放了一个香炉,两侧各有软垫,素依见弘历正眯着眼睛侧躺在软榻上假寐便轻轻地跪在了那软垫上,突然听到一个低沉响起,“你跪在那里做什么?” 素依大惊忙向皇帝望去,见他并未睁开眼睛不免觉得疑惑,迟疑着并未作答,弘历却猛然坐了起来,素依惊慌失措忙欲起身脚却绊在了那垫子上一个趔趄便向前跌去,恍然间一只手挡在她胸前握住了她的肩头,素依望着相距一寸之际的桌角心有余悸,过了半响方回过神低头瞅见搁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只觉面红耳赤,羞窘不堪,忙退了开来。 弘历的手却还直直地伸着保持着那个姿势未动,他方才只微微地拖了她一下却觉得温香软玉,细腻润心,不舍放手,此时见她素面嫣红,又羞又窘,心突地跳了两下,尴尬地收了手放在唇边干咳了咳,温声说道:“我是微服私巡,在外头你不用这般拘谨,这些繁文缛节在宫外尽可免了。” 素依轻声道,“是,谢主子。” 弘历笑了笑,道:“在车里也忒闷的慌,出去走走。”素依忙转身下了车,掀开帘子。车外伺候的人见皇帝要下车忙去扶着,可弘历却并未付着任何人只轻轻一纵便下了车来。 阳光格外的好,透过绿意盈盈地树叶落在地上,弘历见秦汉他们正在烤鱼,顿时心血来潮,道,“怎么只有一条鱼?咱们那样多的人,怎么够分?” 秋若与秦汉面面相觑,这鱼本就是无意之间游到素依木桶里的,她不过嘴馋就让秦汉帮着烤烤,原就没打算与别人分,可此时却不知如何回话,秦汉脸色也有些尴尬,正为难之际,弘历突然道,“景寒,尚佐,你们陪我再去抓几条来!” 说着便走到湖边,脱了鞋子朝后一甩,吴书来眼明手快的接在手里,急忙上前说道,“爷,您要吃鱼,让奴才们去抓,何用亲自动手啊?” 弘历却只笑了笑,蹚进水里,见顾谚昭与嵇璜还杵在那儿未动,又道,“赶紧下来啊!你们不动手,待会儿可没有你们的鱼吃。” 顾谚昭与嵇璜对视了一下,便脱了鞋子随着下水了,各人手里执了一个御膳房备的网兜俯身抓起鱼来,素依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过眼下所有人都在瞧着水里的三个人,能这样明目张胆地望着他,也是好的。 三个人在水里来回转动,最先捞到鱼的却是顾谚昭,素依见他网兜里的小鱼顿时便开心起来,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顾谚昭温柔地望着她的笑颜,也觉得十分欣喜,弘历见素依眸子晶亮的望着顾谚昭网兜里的鱼脸色微微一沉,强烈的好胜心顿时便涌了上来,一连捞了好几条小鱼,嵇璜早发觉了皇帝的变化,悄悄地向顾谚昭使了个眼色,顾谚昭心思聪慧,本就没打算赢,只是看到素依的笑容就有些喜不自禁,现在见皇帝面色不悦再不敢拼力去捞,只含含糊糊地捉了几条,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皇帝捞的鱼最多。 随行的众人也因此得了殊荣,成为大清朝屈指可数的吃上皇帝亲手捞鱼的几个人。 傍晚时分,一行人便歇在了一个名曰“明棠镇”的小镇子上。 镇子不大,却是每家每户门前都有海棠玉立而生,花香馥郁,醉人心间,想来也是这明棠镇名字的由来。 自从弘历嘱咐过在外免去宫中繁文缛节的话之后,众人都轻松了许多,原是小心谨慎的行事,漠然相对,现在却都熟稔了许多,变得亲密起来。 吃了晚饭,弘历便吩咐众人早早歇着了,素依却毫无倦意,本想与秋若去院子里走走,可自吃了晚饭便没见着秋若,素依只得一个人去院子里散步,谁曾想竟碰上了孤身在院子中闲坐的雪焉。 雪焉见到素依显然有些吃惊,道,“我以为你跟秋若睡下了。” 素依笑了笑,坐在了石凳上,说道:“你怎么没睡?” 雪焉摇了摇头,“这里的花香太浓了,我睡不着。” 素依扑哧一声便笑了起来,“还没听过这个理,竟有人会因为花香而失眠的。” 雪焉也莞尔一笑,“我从未见过你笑的这样开心,我一直以为你不会笑呢。” 素依一愣,继而淡淡说道,“怎么会呢?只是没什么可开心的事罢了。” 雪焉握住了素依的手,柔声道,“这世间令人开心的事有许多,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有许多时候,美好的东西就在我们身边,我们却又朝着远处去寻,自然是寻不到的。” 素依怔怔地望着她,思索着她这句话的意思,却听雪焉突然道,“这里的海棠花开的真旺,真美。” 素依点了点头,雪焉又道,“你喜欢什么花儿?” “兰花。” 雪焉笑了起来,说:“兰花素雅清淡,倒适合你的性子。” 素依浅浅一笑,不经意抬眸笑容却僵在了唇边。 几丈开外的地方便是一处拱形门,此时那门侧正立着两个身姿挺拔的男子,一个着了件素净艾绿袍子,眉目俊朗,正是顾谚昭。月光缓缓地流淌下来,穿过盛开的垂丝海棠落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被树影隐匿,只留下一双璀璨如星的眸子,熠熠生辉。 雪焉发觉素依的异样便向着那拱形门望去,见到顾谚昭与嵇璜,笑了笑,随即站了起来道:“原来是两位大人,见过两位大人。” 素依见雪焉行礼也跟着起身行了个礼,顾谚昭无声地望着素依,嵇璜走近两步,尴尬地说道,“两位姑娘快别这样,我们可不敢当,主子都说了在宫外这些繁文缛节尽可免去,姑娘莫要打趣我们。” 雪焉只笑了笑,道,“嵇公子说笑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婢女,身份有别,该守的礼节还是该守的。” 嵇璜见顾谚昭一言不发,也不好再推搡,只说道,“你们怎么有这闲情逸致在这儿赏月?” 雪焉只望着素依并没有回话,素依只得说道:“不过是四下无眠,在这儿闲坐一会儿子而已。” “你总是难以成眠吗?”顾谚昭突然问道,声音里有些许的担忧。 素依垂了垂眼眸,随即说道,“也不是,偶尔有时。” “既然大家都睡不着,那我们不如在此小坐一会儿?喝茶聊天如何?”嵇璜见满庭海棠峥嵘,月光如水,突然便来了兴致,笑着说道。 顾谚昭只望着素依,等着她的回答。素依见雪焉并无意见,也点了点头。 嵇璜让店小二送了壶龙井,四个人便坐在庭院中对月饮茶,月下,庭中,花间,如此良辰美景着实使人忘忧,嵇璜突然想到顾谚昭的箫吹的颇好,便道,“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如此良辰美景,若能有美妙箫音相伴方不负这温柔月色,景寒兄,你来吹奏一曲如何?” 顾谚昭望了望素依,素依微微垂了垂首,低头抿了口茶水,状似毫不在意,可那耳廓却明明变得嫣红起来,顾谚昭几乎就要答应了,却听雪焉突然道,“主子已经歇着了,若是吵醒他就不好了。” 嵇璜无不失望地说,“也是,唉,可惜了如此美的夜晚。” 素依并没有说什么,因为那样美妙的箫声她听过。 顾谚昭淡淡地一笑,他知道这样美的夜晚一点也不可惜,因为身边有她。 第四十一章 吟诗作对 第二日的阳光极好,饶是睡的有些晚,素依还是早早便起来了,因为皇帝要出去察看民情。 弘昼陪着杏儿去了街上,又留了几个人在客栈,其他人便随着皇帝出去上街去了。 明棠镇是简单小巧的镇子,镇子的布局简单大方,清一色的黛瓦白墙青石路,倒显出几分的精致宁静起来。 湖畔是绿丝垂地的杨柳,夹着的几株杏花却已落了大半,倒是垂丝海棠开的正旺,粉嫩嫩的一簇簇,如漫天的浅粉色的烟霞,甚是好看。 镇子虽小,也许是因为属于南北交通要塞,所以颇为繁华,商贾酒家鳞次栉比,街道上也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弘历只着了件石青绣竹的的长袍,手里拿了把象牙骨扇,许是因为远离皇宫,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威严之色,倒显出几分潇洒俊挺之姿。看起来倒像是一个游山玩水气宇轩昂的富家公子。 弘历本就是剑眉朗目,加上顾谚昭与嵇璜,几个挺拔俊雅的公子临街而立免不得便引人侧目,素依随着走了一段路,突听秋若小声说道,“咱们几位公子还真是风姿斐然,不过出来一会儿,你看多少姑娘都盯着咱们?” 素依这才朝四周环顾了一下,发现果真如此,从她的角度只看得到顾谚昭的侧颜,他鬓若刀裁,身姿高大挺拔,面如冠玉,眸若星辰,世人常说美人如斯,其实男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顾谚昭回头便看见素依一脸失落的样子,心缓缓地便收缩了起来,见不到她时,满心都是她,见到她时却又忍不住担忧,看到她蹙下眉头都觉得心疼,当真是一颗心都系在了她身上,欢喜相随,哀苦相伴。 走了没多远,却见一处角落搭了一个台子,台子并不大,却吸引了不少的行人驻足观看。弘历心中好奇便走近前去。几个人走近才发现是几个年轻男子在出题对对子,台子中央放了一个盘子,红色绒布上的十个白花花的银锭子,看来应该是彩头。 一个身着蓝灰色长衫的男子说道:“方才那个对子可有人能答的上来的?” 围观的人都面面相觑,小声的讨论起来,顾谚昭向身边的一个行人问道,“方才出的是什么对子?” 那人说道:“松叶竹叶叶叶翠。” 嵇璜笑道:“这题出的甚易,难道无人能答吗?” 一语道出,周围的人都望着他,眼神颇为探究,弘历淡淡道:“既是如此,你便来答上一答。” 嵇璜点了点头,郎声道:“秋声雁声声声寒。” 众人拍手喝道:“好。” “嵇公子真是有才。”秋若赞道。 “那是自然,他的父亲嵇增筠大人可是文华殿大学士,嵇公子自幼耳濡目染,这些东西是难不倒他的,所谓虎父无犬子。”素依说道。 秋若抿唇一笑:“顾公子的祖父可是顾贞观,亦是名门望族之后,才气比之嵇公子有过则无不及啊!” 素依知她话中含义,不由得面上一红。 又一身着靛青袍子的男子说道:“云间雁,檐前燕,篱边鷃,物类相同。” “园内猿,池里鸳,海中鼋,处物亦非。”嵇璜正思索间,顾谚昭却早已答了出来,张口说道。 “雪映梅花梅映雪。”那男子又道。 嵇璜笑了笑,说道:“你这题出的甚易,便是我们随行的姑娘也答的上来。” 那男子颇不以为意,说道:“既是如此,便有请姑娘来答上一答。” 素依愣了愣,见嵇璜与众人都望着她,才知道是在说她,不禁红了脸,思索了下,说道:“莺宜柳絮柳宜莺。” “乌鸦飞入鹭鸶群,雪里送炭。”那人又道。 “凤凰立在鸳鸯畔,锦上添花。” “姑娘果然聪慧,今日阳光正好,花开正浓,不如姑娘便以花开为题做首诗如何?若姑娘做的出来,那这些银子便归姑娘了。”那男子道。 素依有些尴尬,迟疑地望了望弘历,却听弘历说道:“你若愿意便试上一试,不必担心,权且当做一场游戏。” 素依微微颔首,抬头看见几株怒放的海棠,略一思索便道:“枝头彩霞一重重,暖风熏得香意浓,岸上胭脂红万片,不若云间一片风。” 那几个结伴的男子拍手朗声笑道:“姑娘好才情!好一个不若云间一片风!” 顾谚昭望着素依,见到她面红耳赤羞赧的模样不由得微微一笑,恍惚间却瞧见弘历正目光沉沉地望着素依,心登时便凉了半截,皇帝的眼神别人或许不知,可他却清楚的看到他眼神里的期盼与柔情,那样温柔的眼神绝不是望着一个普通的宫女那么简单。 五月时节,阳光暖人,可他却觉得仿佛一下子进入了寒冬腊月,一点温度也无。 “既然姑娘答出来了,那么这些银子便归姑娘所有了。只是在下这里还有一副对子,不知姑娘是否答的上来?”那个身着蓝灰色长衫的男子说道。 “公子请说。” “花花叶叶,翠翠红红,惟司香尉着意扶持,不教雨雨风风,清清冷冷。” 素依低头思忖了片刻,答道:“鲽鲽鹣鹣,生生世世,愿有情人皆成眷属,长此朝朝暮暮,喜喜欢欢。” “答得妙!”一个身着松绿长袍外罩朱红坎肩的男子走到素依身边笑道,“姑娘答的真好,瞧着姑娘面生,莫非不是本地人?” 素依有些尴尬,嗫嚅道:“我们是从外地过来的。” “在下孟文理,敢问姑娘芳名?”那男子又问。 素依一下便红了脸,见那男子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自己,更加觉得不知所措。 弘历的目光微微一沉,不动声色地走到素依身前挡住了那男子探究的目光,说道:“几位公子也是才气过人,为何不去报效国家却在此出题游戏?” “我们倒是想报效国家,奈何官场黑暗,无门可遁啊!”那个身着蓝灰色长衫的男子长叹道。 “兄台这话也不尽然,官场上虽有些贪赃舞弊,淫思受贿之人,可却并非尽是如此,况且朝廷每年的科举考试是以才能选拔人才,并不拘于家室背景。各位可曾进京赴考?”弘历面色一沉,微微沉吟道。 却听那着靛蓝衣衫的男子道:“公子说的容易,我们也不是没去参加过科举考试,可是每次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自己呕心沥血的文章却成了那些个纨绔子弟的手中物,我们一没权二没钱,多次申诉却都被压了下来,时间久了也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故此我们便成立了这个小小的诗社,写些文章寥寂胸怀,浅薄度日而已。” 一席话说完,随行的几人早已脸色尴尬,弘历头一次知道自己引以为荣的科考竟是这副龌龊鄙夷之事,面上虽未发作,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顾谚昭见皇帝神色异常,心中会意便问道:“不知几位兄台的诗社在何处?在下可有幸拜读几位兄台的文章?” 孟文理说道:“能与诸位结交,是我们的荣幸。” 一面互相介绍起来,原来那个身着靛蓝衣衫的男子名叫李潇然,另一个着蓝灰色袍子的男子名叫郑荣轩,还有一个着了紫檀长衫的男子始终立在一侧脸色苍白并未说话名叫莫子赋。 孟文理介绍完,便望着素依说道:“看姑娘刚才出口成章,想必姑娘也是饱读诗书之人,待会儿定要与姑娘好好切磋一番。” 素依垂首无言尴尬之际,却听弘历说道:“恐怕不能如孟兄所愿了,她还有事要做,不能同行。” 语气平淡却不容拒绝,素依本就不愿前往,听弘历如此一说,忙欠身道:“是,那我与秋若先回去了。” 弘历颔了颔首,素依便离开了。 孟文理的失望溢于言表,勉强笑了笑,说道:“好可惜。” 李潇然与郑荣轩则是相视一笑,似乎孟文理的反应在他们意料之中,郑荣轩朗声道,“几位请不要介意,我这个兄弟向来是个惜才之人,他见姑娘如此有才情,忍不住便有了惺惺惜惺惺之意。” 嵇璜笑了笑,道,“不会。” 却说素依与秋若两人其实并无事可做,因此便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起来,素依心中亦是明白皇帝并不想让她参与其中,她也乐得自在,秋若却看出了几分,犹豫了半天,终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素依,我觉得主子他……他对你……” 素依脚步一顿,望着秋若,秋若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心中虽满腹疑惑,可看到素依那双眼睛,她就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只希望是她多心了,素依她,心中的人是顾公子啊,上苍,请你眷顾她。 回到了客栈,便见秦汉一个人在楼下喝茶,此次陪伴出巡只来了两个御厨,一个是懂得各样菜式的秦汉,另一个便是会做各式糕点的彭朋。只见到一个人在这儿,免不得有些疑惑,秋若问道,“秦大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茶?彭叔呢?” 秦汉笑了笑,“彭叔出去了。你们怎么回来了?主子呢?” “主子方才结识了几个有为青年,随着他们去了诗社。”秋若说着,便跟素依坐了下来。 彼时还未至饭点,客栈里的人并不如何多,只寥寥几人散坐着,喝茶聊天,春日的太阳暖暖地从外面照进来,打在紫檀的桌子上,暖呼呼的,颇为惬意。 素依端起一杯茶,里面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新茶,袅袅薄烟从杯中徐徐而升,茶香四溢,嫩绿的茶心在水中浮浮沉沉一如这短浅的几十载光阴,阳光暖人,茶香醉人,时光仿佛变得悠长起来,宁静而恒远。 傍晚将至,弘历一行几人才回了客栈,素依去奉茶的时候恍惚听得他在吩咐顾谚昭什么事,似乎是与白日里见的那几个文人有关,只是她并未留心,所以听得并不真切。 第四十二章 花神节 过了两日,他们便继续向南行去,到了金陵城。 宫里的御用云锦便出自此地,云锦绚丽多彩,宛若天上的烟霞一直便是各宫妃嫔的心爱之物。 金陵城乃是六朝古都,历史上东吴、东晋、宋、齐、梁、陈都曾在此定都,能够成为六朝古都那它的景色自然是不必说的,迤逦美景即便是放在山水富饶的江南也是出类拔萃的,似乎仅用繁华并不足以形容它的热闹,繁华鼎盛至极,街道宽阔笔直,格局紧凑,人潮涌动。 他们先是去了阅江楼,后去了玄武湖,傍晚的时候畅游秦淮河,然后又到了鸡鸣寺,游览一切美景后本打算便离开的,可巧上街的时候听得百姓议论着三日后的“花神会”因此便来了兴趣,索性无事,多待几日也是无妨的。皇帝发了话,一行众人自然是满心欢喜的,素依心中也颇为高兴,毕竟这样的日子是不常有的,她向来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庙会花节,既有这样的机缘那必是要看看的。 素依与秋若在街上便听得许多人在讨论明日里选花神之事,街上的姑娘也比两日前多了许多,花台早已搭好,许多姑娘都在花台前驻足观看,素依与秋若本欲上前一看,奈何那人实在是太多,反正花神会在明日,今日便是看不着也没什么,秋若便拉着素依去菜场方向走去。 素依心中知晓她是想去看秦汉,面上却是故作不知地问道:“听说主子嫌客栈里的饭菜不合口味,这几日都是秦大哥与彭叔自己掌勺,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遇上秦大哥?” 秋若面上一红,嘴上却是不依不饶:“咱们逛咱们的,干嘛非要遇上他?” 素依莞尔一笑,促狭地说道:“嗯……是我嘴馋,想吃秦大哥做的金丝火腿鸭了。若是能遇上他也好知会他一声啊!” 秋若抿了抿唇,反应过来恍然明白素依在打趣她,秀眉一挑,双手便朝素依腰间探去,一面啐道:“好啊!你是故意的!” 素依急忙向前跑去,躲开她的手,一面笑道:“我故意做什么了?” 秋若却仍是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追着她怒目横眉道:“你就是故意……”一语未完,忽然便噤了声,目光定定地望向素依身后。 素依不明就里,只顾退步走着,猛然间撞上一个结实的身子,几乎摔倒,那人匆忙揽住了她的身子,她回过头见到那人笑容却僵在了唇角,愣了半响,方急急退了两步说道:“五爷。” 弘昼怔怔地望着她,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快乐的笑容,眉眼具开,笑颜如花,那笑容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动人,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忽然就消失了,她又变成了那个沈素依,一脸的恭顺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快乐跳跃的女子是另一个人。心突然便被她脸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色给刺痛了。 “五爷,秦大哥。”秋若上前唤道。 素依这才注意到原来秦汉也在。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秦汉早发现气氛的异常,想解开这压抑的氛围,便问道。 “素依说她想吃金丝火腿鸭了,我们便看看能不能遇上你,你好去买食材啊。”秋若笑着说道。 素依没想到秋若会拿她说事,见眼前几人都盯着她,不由得有些尴尬,脸色一红,嗫嚅道:“我不过随口一说……” 秋若却笑吟吟地望着她,一副得意地神情。 秦汉笑了笑,说道:“我今儿还真买了鸭子,本来是想炖个汤,不过你既然想吃火腿鸭,那我便做火腿鸭好了。” 秋若见秦汉二话不说就应下了,忙说道:“我想吃翡翠鱼片。” “好啊,那我去买鱼。”秦汉应道。 秋若接过秦汉手中的篮子,说道:“我陪你去。素依,你要去吗?” 素依望着秦汉与秋若,摇了摇头,“我有些累了,就先回去了。” 秋若点了点头,见到弘昼还在一旁,便道:“五爷现在回去吗?” 弘昼微微颔首,素依却是面色一白,咬了咬唇,只觉不妙,果听秋若说道:“那劳烦五爷陪素依一起回去吧?” 弘昼道:“好。” 秦汉蹙了蹙眉,他见素依一脸的为难便知素依不愿跟弘昼一起,可秋若已经将这话说了出来,他便想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弘昼先前一步离开,素依只得迟疑地跟了上去。 秋若满意地拎着篮子与秦汉向菜场行去。 弘昼在前面无声的走着,素依亦步亦趋地跟着,心里却觉得突突的不安,万一让杏儿瞧见了,定然又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可又寻不到什么由头可以离开的。左思右想之际忽听一个声音响起:“你又想逃走吗?” 素依一惊,抬头便见弘昼正回眸望着她,目光深沉难测,他竟然猜出了自己的心思,素依心中的不安又深了几许,说道:“五爷……” “五爷?王爷?五阿哥?在你的心中我的身份就只是这些吗?”弘昼打断了她,质问到。 “还有一个……”素依喃喃道。 “是什么?”弘昼的眸子骤然一亮,急声问道。 “杏儿的夫君。” 弘昼只觉得胸口一窒,唇边扬起一抹苦笑,他不该抱任何希望的,他早就知道她是如此的绝情,可为何方才他的心底竟生出那样多的期盼?却原来,一个人的喜痛只在一念之间,她的一句话可以使你如在云端,一句话却又可以使你如坠地狱。 “我知道我是杏儿的夫君,不用你提醒我。”半响,他冷声说道。 素依语塞,只垂头望着鞋面,弘昼望着她,明明在片刻之前她用那样的话伤害了他,可他还是忍不住想去靠近她,手缓缓地扬了起来,欲抚上她的肩膀,却不经意瞧见几丈之外的一个身影,不由得眸子一暗,手又垂了下来。 终究是一言不发的转身向客栈的方向行去。 他们下榻的乃是金陵赫赫有名的“凤来客栈”,客栈的布局宜室宜家,前面建的是普通样式的阁楼,后面却有一处极是幽静清雅的园子,茂林修竹,樱草红花交映其间。 杏儿正从屋子里出来,正准备去街上寻弘昼,却远远看见弘昼与素依一前一后的进了园子,眼神骤然闪现出一抹阴狠的厉色,咬牙又转身回了屋子。 此时皇帝正在后院的雅间里批阅宫里送来的奏折,吴书来见许震海在门前伫立便走到门外小声问道:“可是回来了?” “是。”许震海答道。 “回来就好。”吴书来点头道。 “只是……”许震海瞟了瞟在屋子里批阅奏折的身影,迟疑道。 吴书来见许震海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朝旁边走了几步,示意许震海靠近。许震海附在吴书来耳边说道:“在回来的路上秋若与秦汉去了菜场,素依是跟五爷一起回来的。” “什么?”吴书来一惊,见许震海一脸的肯定,只觉不安,挥了挥手示意许震海离开,在门外思索了片刻便又走至屋里,正忖度着如何回话却听皇帝问道,“回来了?” 吴书来猛然抬头见皇帝只低头看着奏折并未抬头,瞧不清脸上的神情,小心翼翼道:“是。” 皇帝将手中的折子放在了书案上,拿起笔在上面细细地批注起来,吴书来迟疑地说道:“素依是与五爷一起回来的。” 皇帝手中的笔峰猝然一顿,望着笔下的折子忽然忘了要在上面批写什么,脑子里只浮现出弘昼在长廊下拥住素依的场景,怔怔地望着折子却迟迟没有下笔。 吴书来瞧着皇帝的模样,只是心中微微不安。 翌日,素依方洗漱完毕就隐约听得远处传来阵阵嘈杂的声音,走到前面才发现声音是从街上传来的,昔日里宽阔的大街此时早已人头攒动,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秋若也奔了过来,站在门前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赞道:“好热闹啊!” 素依点头称是,却见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孩童被人潮给挤的摔倒一旁,忙去扶了那孩童起来,拍了拍那孩童的衣衫,那小孩子哇哇地揉眼哭了起来,素依温柔地哄道:“乖,不疼了……噢……不哭不哭……” 一个妇人急忙正在街上四处寻找孩子,听得孩子的哭声便向这边奔来,一把搂住孩子,斥道:“三娃,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那孩子这抬眼望了望妇人,可怜巴巴地唤了声“娘……” 那妇人见素依关切地望着他们,便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谢谢姑娘了。”说完便拉着那孩子的小手向人群走去。 素依望着那两人离去的背影,唇边仍带着几分笑意,忽听一个声音响起:“这花神节倒还真是盛况空前,热闹非凡啊。” 素依以为是店里的客人说话,头也未回,只低低应了声。 那人又道,“去吃饭吧,吃了饭咱们也去瞧瞧。” 素依正觉奇怪,转身却见弘历正望着她,眼神温柔,不由得微微一怔,弘历却又瞧了眼街面转身走回了客栈。 第四十三章 遇刺(一) 秋若这时方走了上来,说:“刚才雪焉说,今儿早晨主子要同大家一起用膳。” 素依有些诧异,自从出巡起来,皇帝只在午膳同大家一起进食,早饭跟宵夜都是独自在屋子里享用的,怎么现在却要同大家一起用早膳?正疑惑间,秋若却已走了进去。 素依只得跟了进去,进了园子的正厅见众人早已端坐,弘历也坐在了正位,放眼皆是御前亲近之人,正厅里摆放的是一个圆形的大红木桌,正好够一行众人围坐。 众人早已端坐,秋若与雪焉坐在了一起,旁边只留了空位,另一侧却是顾谚昭,放眼餐桌再无多余的位置,素依望了眼顾谚昭,脸颊不自觉染上了一丝绯红,回头见秋若一脸揶揄地笑着便知是她故意为之,店小二已经开始上菜,素依再不敢耽搁,只得垂首坐在了顾谚昭身边。 弘历倒没有注意素依与顾谚昭之间奇怪的气氛,他的目光放在了弘昼身上,弘昼身旁坐的是杏儿,可此时他的眼神却并未放在自己的妻子身上而是放在了素依身上,弘历的眸子蓦然一冷,淡淡地喝了口粥。 杏儿早发现弘昼的异常,面上温柔似水的给弘昼夹了个生煎,心底却早已经凝结成霜了。 秋若咬了一口包子,笑吟吟地望着素依,又望了望顾谚昭,素依见她一脸的戏谑,脸颊愈发觉得烫了,忙夹了块桃花酥放到她面前,小声说道,“你就不能好好吃饭吗?一直盯着人家做什么?” 秋若浅笑不语,顾谚昭却心中了然,面上虽不动声色,耳廓却起了轻微的变化,变得嫣红起来,素依向来早膳不喜多食,略微吃了一点便饱了,可碍于众人正在食用便只得静静坐着,百无聊赖之际却觉得手上蓦然一暖,那熟悉的触感,温厚的手掌,分明就是身边那人的,素依不敢去瞧他的神情又怕桌子上的人起疑心,只得身体僵硬地坐着,突然间响起一个温厚的声音,“今儿是此地的花神庙会,大家伙一起去逛逛吧,也感受一下民风民情。”温暖的手掌倏然便放开了她的手,素依心底有些微的怅然若失,轻轻地一声长叹却淹没在众人的欢欣鼓舞里。 街面上早已人声鼎沸,布龙,舞狮,彩船,好不热闹,人们将整个街面围的水泄不通却并未见花神,秋若忍不住拉住一个中年男子问道,“大哥,今儿不是花神会吗?怎么没见花神啊?” 那男子行色匆匆地说道,“你们是从外地来的吧?花神要午时才从东柳街出发呢。”说完便匆匆向前走去。 弘历说道,“原来如此,那咱们便在这里先逛一逛吧,你们大可以随性些,喜欢哪处便去看看不必管我。” 嵇璜笑着说道,“我们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古玩店,我看正厅摆着的几处书法挺不错的,景寒,陪我去看看如何?” 吴书来道,“这里人实在是多,我担心爷的安全,还是让顾大人与许大人陪着吧?” 嵇璜闻言脸色一青有些尴尬,顾谚昭正欲说话却听皇帝说道,“无妨,你们尽管去吧。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以后回宫了便是想出来玩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顾谚昭拱手说道,“谢主子。” 弘历淡淡一笑,顾谚昭望了眼素依便跟着嵇璜离开了。 “那我们也去玩吧。我刚刚看到那儿有皮影戏,咱们去瞧瞧吧?”雪焉对着素依与秋若说道。 素依点了点头,秋若更是开心,兴高采烈的去了观皮影戏的地方,这边弘历便打发了其余的人去玩,一行十几人只剩下了吴书来与许震海。 “你不是要瞧皮影戏?怎么又不看了?”雪焉正观着皮影嗤笑,素依见秋若呆呆地杵在那儿,便问道。 “秦大哥怎么还没过来?”秋若喃喃道。 “呵呵……原来你在等秦大哥啊?”素依扑哧一笑,挑眉说道。 “是啊……啊,不是。”秋若懵懂地应了声反应过来急忙争辩道。 素依宛然一笑,“这不,秦大哥来了。” 说着便使了个眼色,秋若这才发现秦汉与彭朋正朝这个方向走来,不由得脸上一红,秦汉也发现了她们,笑道:“皮影好看吗?” 素依道,“皮影再好也不及……”却是欲言又止。 秦汉一愣,秋若明白她的意思便在她手臂处轻轻捏了一下,素依抿唇笑道,“我看那边套圈挺好玩,雪焉咱们去瞅瞅,秋若不喜欢就不用去了。” 雪焉点了点头,素依别有深意地望了眼秋若便带着雪焉走了。 这边彭朋早瞧出了年轻人之间千丝万缕的情谊,干巴巴说道,“年纪大了,真是不中用了,这才走了几步就累了,唉,看来只能回客栈了。”说着便迈步扭头走了。 如果说秦汉到现在还不明白这是怎样是一个情形,那他就真的是个榆木脑袋了,秋若忸怩地立在他面前,双颊生晕,可他却觉得胸口生堵,沉甸甸地发疼起来。 “哎呀!又没套中,好没趣啊!”雪焉望着一寸之隔的花瓶叹道。 素依笑了笑,说道,“没中也没什么可惜的,那样大的花瓶即便是中了咱们可怎么弄回去?” “可是你套中了一个镜匣啊,我什么都没套中呢。”望着素依手中小巧精致的镜匣雪焉更觉气愤。 “你若喜欢送给你便是,不过是打发一下心情不必这样认真的。”素依将镜匣递到雪焉面前,劝道。 “不要,不是我自己得到的我要了也没趣。咱们去前面看看吧?”说着便自顾自的向前走去,素依叹了口气只得跟了上去。 看到卖冰糖葫芦的,雪焉顿时又笑了起来,吃着冰糖葫芦看到前面一处地方挤满了人便要去看看,一层又一层根本看不到里面到底是做什么的,素依不愿意去挤,雪焉却非要上前探探究竟,终于两个人将手中的冰糖葫芦举的高高的,挤了进去。 只见是一个用木条围的简易的栅栏,两三米开外的地方却有一个巨大的圆盘,圆盘分割了十二个区间,区间里是一个小小的红线悬挂的彩球,每一处的顶端都写了字,有围棋一副,玉佩一只,古琴一把,紫竹箫一个,金钏一对,宝剑一把,绸缎一匹等,每一个区间对应的乃是一个物品,栅栏内置了一个长长的桌子,上面放了三只木质的弩,听得旁边人说用弩将彩球射下来便能取得上面写的东西,雪焉立时便来了精神跃跃欲试。 雪焉与素依不同,她是满族镶黄旗出身,父亲乃是一名参军,自幼便懂得箭术马术,见到与弓箭相差无几的弩便想试试,可素依是不懂这些的,只替雪焉拿了冰糖葫芦立在一旁观看。 饶是雪焉拼劲全力连连发了十几箭却都没有射中,最后一箭已是挨那彩球极近却终是打了个擦边射在了那区间内,不由得有些失望,连连摇头道,“这弩还真是跟弓不同,看来我今儿是射不中了,素依,不如你来试试?” 说着便微微侧了身子给素依空了位子,素依忙摆手拒绝,“我连普通的弓箭都不会,又怎么可能会这个?我们还是到别的地方看看吧。” 一面转身便欲离开,雪焉一把拉住了她,夺过她手上的冰糖葫芦,蹙眉说道:“会不会的有什么打紧,你不是说不过打发心情吗?权且试试又何妨?” 素依无奈只能依着雪焉方才的样子端了那弩小心翼翼地举了起来,那圆盘如石磨般巨大,可那上面的彩球却只是圆圆小小的,上面的丝线更是纤细,难以瞄准,素依几次三番举起又放下思索着该如何发箭却还是犹豫不决,倏然间一只手放在了那弩上,素依惊诧地回眸便见弘历站在了自己身后望着她,温和地说道,“你握的姿势不对,应该这样,还有右手一定要用力。” 素依不由得发窘起来,他就站在她的身后,手臂环过她的身子握在那弩上,耳畔传来他炙热的呼吸,她努力地维持镇定,目视前方,可那耳廓连带着脸颊却慢慢滚烫起来,握在弩上的手指也使不上力气,许是感觉到她的无力,弘历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明显的感觉到她微微抖了一下,弘历抿唇笑道,“喜欢哪一个?” 素依脑子里一片空白,听到弘历问她,方回了丝心绪却并未听清他说的什么,因此疑惑地微微抬了抬头,“嗯?” 弘历怔怔地望着她,她睁着一双秋水般滟滟双眸望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如小鹿般纯洁灵动,他恍然想起雍正八年他去塞外行围在林间悄然遇到的一头小鹿,幼小可爱,眼睛清澈的不染一丝尘埃,她们那般的相似,都叫人忍不住的生出万分的怜惜,他顿了顿,又道,“这上面可有你想要的?” 素依抬头瞧了瞧那圆盘上的字迹,目光落在那紫竹箫上,将弩微微调整了方向对上了那紫竹箫所在的区间,弘历握住她的手将那弓弦向后拉挂在了钩上,把弩箭放在了矢道上,瞄准了那彩球系线的盘扣,扣下悬刀那箭便疾驰而出,一下子射中了那紫竹箫区间上的盘扣,扣下丝线上悬着的彩球一下子便落在了地上,周围的人发出阵阵喝彩,老板捡起了彩球,拿过一个盒子递到素依说道,“姑娘好箭法,这个紫竹箫便归你了。” 箭虽射中了却不是自己所为,听到老板如此夸奖,素依也不禁红了脸,接过盒子轻声道,“谢谢老板。”转身却发现雪焉不知何时早已离开,围观的人也少了许多,只面前立着一身锦帽华服的弘历,英挺俊秀,浅浅淡淡地望着自己。 素依思忖了片刻,方轻轻说道,“谢谢主子。” 弘历并未说话,只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却让素依觉得莫名的心慌,心急促的跳了几下又恢复了平静,抬眸见弘历依旧是沉沉地瞧着自己,那目光只叫人觉得深不可测。 第四十四章 遇刺(二) 街面的人流突然开始大规模涌动起来,所有人都朝着街头的方向奔去,素依惊讶地望着奔走的人群,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去看看就知道了。”弘历道,说完便向街头走去,素依只得跟了上去。 走的近了才发现原来是迎接花神的花车到了。 花车队的阵容极大,前面左右各有四名青衫男子压头,车前又立了两个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一行六人每个人手中都提了一个花篮,每行一处便将篮中的花瓣挥洒扬起,那花车采用的是顶部琉璃顶雕花,四面都没有木板,只用了薄薄的烟罗纱幔,纱幔是浅浅的鹅黄色,用玉钩悬了起来,四角各悬了一个极大的花团,全是茉莉花图样,细细长长的流苏璎珞自那角上垂下来,经风一吹,颇有几分聘婷玉立,飘然绝世之姿,花车中央坐了一个女子,穿着浅黄色的衣衫,头上梳着少女特有的翠云髻,眉心一点红,螓首蛾眉,唇若朱丹,肤若凝脂,浅笑嘤嘤,纤手轻扬,举手投足间显出别样的妩媚动人,素依不由得叹道:“真是一位美人。” 弘历却摇头道,“不若云间一片风。” 素依听出了他言下之意不由得有些羞赧,花车缓缓地向这边行来,周围的人群忽然开始喧闹起来,都涌上前去,弘历忙揽住了素依的肩膀护着她,以防行人的碰撞,恍惚间忽然听到人群中发出几声惨叫,便见几个黑衣人向花车冲去,车上的美人吓的花容失色,大声呼救起来,人群开始骚动,一时间场面更加混乱起来。 许震海与吴书来本就远远地在身后跟着皇帝,见到这情形忙奔了过来,保护皇帝,弘历见素依担忧地望着花车上的女子便让许震海前去救人。 许震海是武状元出身,功夫本就极好,不过几下便携了那女子从花车上飞了下来,几个黑衣人见许震海救了那女子便开始转向攻击弘历几人,一行四人,弘历本就文武双全,许震海又功夫极好,奈何素依是个女子,吴书来又一点武功也不会,打斗起来弘历既要护住素依不受伤害又要防止花神被抢,渐渐地便有些吃力。 吴书来拉着素依与花神躲到了一旁,那花神一副受惊失魂落魄的样子,素依的目光却紧紧地锁住皇帝的身影,见一个黑衣人正执剑向皇帝刺去,素依再也按捺不住冲了上去,用身子挡在了弘历面前,弘历只觉一个影子扑到自己面前,那熟悉的味道使他猛然一震,看到疾驰而来的剑忙扬剑挡了一下,又飞起手中的剑刺在那黑衣人的腹部,黑衣人受痛跌倒在地,弘历又使了轻功携了素依至吴书来躲避的大树下,放下素依才忍不住责怪道,“你真是不要命了!” 素依此时方回了神,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她刚才做了什么?她刚才在想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看到皇帝阴沉着脸,方意识到刚才的可怕,若是万一……万一……她再不敢想象,摇了摇头,抬眸却见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面无血色,煞白如纸,手中的剑也跌落在地,突然吴书来叫道,“皇上!”她这时才发现他的胸前早已鲜红一片,露出一截匕首的尖端,他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终于向前倾去,素依忙接住了他这才看到一脸冷酷的花神,唇角带着一丝嗜血的冷笑,素依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眸,喃喃道,“为什么?” 吴书来这边急声叫了起来,“救命啊!许震海!” 花神又举起匕首挥了过来,素依挡在弘历身前凝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花神却未不回答,只挥手向素依身上砍去,弘历急忙伸出手臂挡了一下,那一剑便砍在了他手臂上,许是因为吴书来在身后拉着她,那一剑砍的并不深只微微渗出了血丝,素依早已大惊失色,涩声喊道,“皇上……” 此时其他人也闻讯赶了过来,顾谚昭飞身过来与那花神打斗起来,花神看起来是个美艳柔弱的女子,谁知功夫却极好,弘昼和嵇璜也与那一群黑衣人打斗起来,秦汉忙领了随行的御医奔了过来,察看皇帝的伤势,皇帝的伤口有两处,一处在手臂,可那一处并不碍事,反倒是胸口的那一处,匕首穿透了他的身体,好在并未刺中心脏,可却不住的流着血急需处理,吴书来等人忙抬了皇帝赶回客栈。手忙脚乱的折腾了半日,皇帝的伤口才止住了血,可人却是昏迷不醒,吴书来一个劲儿的懊恼自责,素依也是心有余悸,想到方才的情形身体仍是忍不住的颤抖,顾谚昭与弘昼几人此时方回了客栈,见到皇帝躺在床上,便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张太医忙上前回道,“伤口并未刺中要害,可却极深,加之又失血过多,恐怕……” 弘昼上前一把就提住张太医的衣襟,冷声道,“恐怕什么?” 张太医忙颤颤巍巍说道,“王爷不必担心,万岁爷身子骨好,只需好好调养,明日应该就能醒过来。” 弘昼这才舒了一口气,放开了他,张太医这才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心中却开始隐隐地担忧,弘昼转身见素依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立在床边,便走近问道,“你没事吧?” 素依抬头看了看他,复又摇了摇头,弘昼想再说什么可又碍于众人都在,也不好多说,只道:“让雪焉在这儿伺候就行了,其他人都回去休息吧。” 其他人这才陆陆续续走出了屋子,弘昼对吴书来说道,“有劳吴公公了。” 吴书来躬身道,“这是奴才的本分。” 弘昼颔了颔首便出了屋子。 “素依……素依……”秋若唤了几声,见素依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便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谁知她却无力地向后倒去,顾谚昭急忙上前揽住了她的身子,待她站稳方退了一步,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素依的目光这才有了丝焦距,喃喃道,“我好怕……” 顾谚昭不由得便心疼起来,刚才那样鲜血淋漓的场面委实不该让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去经历的,心底微微生起一丝悔意,他不该离开的,应该一直跟着她,保护她,声音也染上了几分痛楚,沉声道,“对不起……”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她有多久没这样仔细地看着他了,久到连她也不记得了,他还是那样的善良,会因为她的一点点痛苦而懊恼自责,他的眉峰紧蹙,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多想能抬手抚平他的眉头,却终究只是无奈的启唇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寂寂无声。 事实证明张太医的担忧是多余的,弘历在第二日的早晨便醒了过来,素依正坐在床边拿了手巾去给弘历擦手,猝然间那只手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素依惊喜地回眸发现皇帝正定定地望着她,眼眸清澈明亮,无一丝的雾霾,喜不自胜道,“皇上?” 弘历抿唇微微露出一抹浅笑,迟疑了一下方问道,“你昨日吓坏了吧?夜里没有休息好吗?怎么黑眼圈这样重?”声音却是有气无力。 “万岁爷醒了,奴才便不再担心了。奴才去请张太医。”说着便欲起身,皇帝却一个用力将她扯入怀中,素依撑住身子,惶恐地望着他,弘历一字一句说道,“你怎么那样傻?生死关头却连性命都不顾的冲向我,你真的不要命了?” 他真是后怕,当时的情景现在想起来依旧叫他脊背生寒,他若是抵挡不住便真是玉石俱焚,天人永隔了。他以为可以这样每日见到她,也是好的,她心里没有他,她拒绝了他的心意,他也曾想过不顾一切地纳她为妃,可又怕她会恨他,想到她可能会恨他,他就觉得害怕,所以他选择了目空一切,不去在意。有的时候你越是在乎一样东西,那这样东西就会成为你的软肋,稍微一点风吹草动都有可能伤到你,如果不想受伤,那你只有装作漠不关心,毫不在乎。 可是现在,她竟然愿意为他去死,如何叫他不去在意?如何叫他隐藏压抑? “您是一国之君,您不能有事。”素依轻轻说道。 周围的空气渐渐凝结成冰,明显地感到弘历环住她的手臂一松,素依忙站了起来,局促地说道,“奴才去给您端药。” 弘历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出神,在她的心中他就只是一个皇帝吗? 皇帝受伤一事终止了他们的行程,因为伤势过重,并不能启程回宫,只得在金陵停留。弘昼去了金陵府衙,下令封锁了金陵城,那几个黑衣人死的死,逃的逃,只抓住了那个花神,可那女子极为坚韧,饶是再如何严刑逼供她却半字也未吐露,弘昼无奈,刺杀皇帝这乃是死罪,依了律法判了那女子斩立决。顾谚昭与许震海奉命追查那几个黑衣人的行踪,案子查了两日终是查了出来。 原来这一伙黑衣人乃是民间的邪教组织——白梨门。 那花神也是白梨门的教徒,他们几日前便得到消息知道皇帝微服出巡来了金陵,却一直没查到皇帝的落脚点,本来若是弘历等人能早早离开便不会惹出这么一档子事,可他们因为花神节又停留了几日,便使得白梨门多了时间查出了皇帝的行踪,因此才在花神节这天演了场黑衣人劫持花神的好戏,其实不过是掩人耳目,意在皇帝。 第四十五章 江南烟雨 夜幕漆黑,并无星辰,只一弯细细小小的月牙挂在夜空,像是美人用指甲在肌肤上掐出的一道痕迹,薄薄的淡雾在夜间弥漫开来,那弯细小的月牙也变得若隐若现。 顾谚昭站在玉兰树下,来回踱步,园子里有个可供歇息的石凳,可他此时却是坐立难安。自发生皇上遇刺之事,他的心便一直悬着,这几日白天见面只寥寥说了几句照面的话,却难掩他心底的忧虑。想到那日的情景,他的心又纠了起来。那日他匆匆赶到,看到她扶着皇上去挡那女子的一刀,只觉得心跳仿佛都静止了,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般胆战心惊,她有多勇敢他便有多害怕。他以为他要失去她了,可是上苍对他还是有一丝怜悯的,她活着,毫发未伤,好端端的站在了他面前。 “景寒……”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低低地呼唤,顾谚昭猛然回头只见素依一身嫩绿的衣衫,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白玉兰花悄然飘落,她的容颜穿过片片花瓣落入他的眼中,他仿佛生了一种错觉,她还是沈素依,还是沈小姐,并不是宫女,他与她都立在街边,那是他们初识。他上前走了两步,几欲伸出手去抱她,可扬了扬手却又僵在了半空中,半响,方略微迟疑地问道,“你……可还好?” 素依点了点头,嘴唇微微噏动却没有声音。 顾谚昭望着她,她未来之前他已思索了好多话要与她说,可此时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个……”素依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盒子递到顾谚昭面前。 顾谚昭愣了一下,接过盒子,说道,“是什么?” “花神节那日偶然得来的一柄紫竹箫。”素依道。 顾谚昭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唇边扬起了笑意,夜空那弯细小的月牙慢慢的有了轮廓,淡雾散去,月光的清辉缓缓地流淌下来,包裹在两个人的身上,如沐仙境。 “夜已深了,早些安歇吧。” 弘昼回头便见杏儿一脸温柔地望着他,他只顾望着不远处的素依与顾谚昭,并未留意到杏儿是几时来的,见她柔情似水地说着话,心里不由得渐渐生出一种愧疚之感,曾几何时,他们也如不远处的两人一样两情相悦,浓情蜜意,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就都变了呢?却道是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一夕轻雷落万丝,霁光浮瓦碧参差。有情芍药含春泪,无力蔷薇卧晓枝。 细雨微湿,柳枝垂丝,万紫千红的花蕊也笼在一片茫茫烟雨之中,阁楼小园,青石白瓦红墙也被雨季所包裹起来。 江南的雨水似乎总带着些缠绵悱恻的韵味,仿佛情人脸颊的眼泪,魅人动魄。 素依从屋子里出来,望着由天而下的缕缕银丝,忽然生了几分的惆怅,胸口直觉烦闷。廊前植了几盆茉莉,开的正好,洁白的花瓣上沾染了些许的雨珠,更显得晶莹剔透,惹人怜惜。 雨势并不大,丝丝缕缕,细雨无声,愁却生。 素依忽然拎起了裙摆,奋身冲入了雨中,一路小跑出了客栈,又沿着街道跑了许久,直觉得有些喘,这才颓然地放下了裙子,扬面对上灰蒙蒙的天空,雨珠子便碎碎地砸在了脸上,雨势仿佛比刚出门时大了许多,素依缓缓地睁开眼睛这才猛然一惊,她方才只顾着奔跑并未留意到路线,一时就迷了方向,迷茫地立在雨中,呆了许久。 许是因为下雨,街上的人也并不多,林街而立的摆摊小贩,懒懒地躲在房檐下,三三两两的闲闲地聊着,偶有行人走过也都是行色匆匆,鲜少有她这般肆意而行的。 也不知行了多久,她本是急步而行想着如何找到回去的路,走了会子忽然便觉得没趣,她这一生,从来也没有好好的去欣赏过身边的风景,皓月流光,繁星闪烁,花团妖娆,冰雪晶莹,她都一一错过了,只顾着匆忙赶路,可是路的尽头是什么呢?那是她无法想象也不能想象的终结,她从来也没好好感受过这风,这雨,这花,这人,她抿唇一笑,坐在桥头,望着河水上的那泊小舟,那渔人披了蓑衣坐在船头垂钓,好不自在。 恍惚间雨似乎停了,头顶变成了竹青色,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用余光瞥见一截月白衣衫的衣角,莞尔一笑,并不说话。身后那人也不吱声,似乎无论她在这里坐多久他都会陪着她,一直,永远。 雨势越来越大,阴暗的天际偶尔响起几声轰隆隆的雷声。 素依回到客栈的小园,这才注意到顾谚昭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他明明撑着伞,可却比自己湿的还要厉害,眼波流转,声音也柔了起来,“去换身衣裳吧。” 顾谚昭点了点头,微微笑了笑,说道,“我没事,你身子弱赶紧去换了衣裳,我让小二煮点姜汤给你送过去,你要记得喝。” 素依的脸颊立时便红了起来,她觉得脸颊发烫只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淋了雨,轻声说:“你也喝一点。” 顾谚昭颔了颔首,素依转身向自己的屋子走去,走了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去淋雨了。” 素依脚步一顿,闷闷嗯了声,心中却觉得豁然畅通,疏朗起来。 刚踏进屋子里就见秋若在徘徊不停,秋若见到她紧皱在一起的小脸这才舒展开来,嗔道:“天哪!你可算是回来了!怎么淋雨了?快把衣裳换了。” 说完便急忙拉着素依走到屏风后面,又去关上门,素依在屏风后面脱着衣裳,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人都丢了,你还好意思问?”秋若接道。 “人丢了,谁丢了?”素依换好了衣裳,从后面走出来说道。 “还有谁?只你一个便要了大家的命了!”秋若横眉怒目说道。 “我哪里丢了?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素依方才听她说人丢了还有些担心,听她说的人是自己便松了口气。 秋若长叹了口气,“你出去也不跟我说一声,刚才吴公公来寻你,你不在,万岁爷发了好大通脾气,所有人都出去找你了,你倒好,优哉游哉到此时方回来。” 素依没想到自己出去竟惹出这样大的乱子,直觉得对不住大家,嗫嚅着问道,“那大家都回来了吗?” “我也不清楚,你既回来了便收拾一下去见万岁爷吧,我先去通报一声。”秋若说着便出了屋子。 素依拿手巾擦着湿漉漉的秀发,从上到下又从下至上一遍又一遍的捋过,神色却有些恍惚,骤然响起一声闷雷,惊得她将手中的毛巾都滑落到地上,俯身捡了起来便放在了桌子上,拿桃木梳子梳了几下头发,只简单的用支玉兰簪子挽了起来,吸了口气便走了出去。 弘历住的是间极宽敞的屋子,此时那房门正开,素依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便轻轻地走了进去,弘历休息了半个来月,身子已大好,此时正坐在窗前的书案前,垂着面似是在看折子。 素依的步子放的更轻了,生怕惊着他,却不知他早已知道她进了屋子,自她在门前踱步之时他便已发觉了,状似在低头看折子,其实折子上写的是什么他全未看进心里去,满脑子都是急切过后的舒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方才在害怕什么,她突然便没了踪影,他向来冷静自持,可却一下子失了分寸,即刻便下令所有人都出去寻她,若不是因着自己的伤他也要出去寻她了,此时见她平安无事地回来悬着的心方落了下来。 素依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轻轻地走至弘历身旁执了那石墨慢慢磨了起来,时光变得缓慢起来,屋子里本就极是安静,此时只听得墨锭碾在那砚台上上发出的沙沙声,她就站在他身边,离的极近,她身上的轻轻淡淡的兰草香便隔着衣衫传入他的鼻息之中,弘历久久地凝注着那只在砚台上旋转不停的葱葱玉指,恍然间一滴水珠自上而下落入砚台中的墨汁上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弘历抬头便看见素依乌黑莹润的秀发只用一支玉兰簪子轻轻挽着,秀发犹自湿润,额前的几缕秀发紧紧地贴在凝脂般的皓雪肌肤上,有水珠自那发尖轻盈而落滴了下来,素依正凝神磨墨,觉察到异常,便对上了弘历的眸子,匆忙又移了开来。 猝然间响起几声叩门声,素依便向门外望去,雪焉端了个盘子走了进来,微微福了身将碗放在桌子上便走了出去,临走竟将门带上了,素依没来由便紧张起来,弘历忽然站了起来,素依忙撂了墨锭去扶他坐在了桌前,弘历说,“把这姜汤喝了。” “啊?”素依一惊。 “把这姜汤喝了。”弘历又重复道。 素依只道这是他的药却未曾想竟是姜汤,愣了愣便端了起来,连喝了几口才放下,却听弘历又道,“好端端的为何去淋雨?” 素依踟蹰了半响却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说道,“屋子里闷的慌,只是信步走走。” “若是哪里不舒服便去让张太医瞧瞧,这季节虽好湿气却重,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是。”素依道。 “我有些累了,你回去歇着吧。”弘历又道。 “奴才告退。”素依退了几步便转身开门走出了屋子。 弘历淡漠的面容这才有了丝变化,眉峰紧蹙,手抚上了胸口,隐起一阵咳嗽,吴书来见素依走了匆忙便进了屋子,见到弘历面色苍白,忙倒了杯水凑到弘历唇边,弘历就着喝了几口这才压住了不断上涌的咳嗽,吴书来说,“爷可好些了?奴才去叫张太医。” 弘历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吴书来忙去请了张太医,张太医细细瞧了一番说,“主子的伤已经大好了,方才剧烈的咳嗽是因为气息不顺,血气上涌导致,主子一定要保持心态平和,凡事切不可过于忧虑,心情舒畅这伤才好的快。” 弘历淡淡应了声,吴书来却已在心中千回百转,心领神会。 第四十六章 凤凰雅雀 到了晚间,素依正准备安歇却见吴书来走了过来,素依便请他进了屋子又倒上茶水,秋若正在收拾被褥,吴书来瞧了瞧秋若便道,“秋若,你去秦汉那里看看夜里有什么可口的宵夜,让他备着点,主子傍晚吃的极少,待会儿子想必会要吃点心。” 秋若知他是有意让自己离开,也不说什么只轻轻应了声,对素依使了个眼色,素依也是一头雾水,见秋若走了出去,方说道,“公公可是有事?” “素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到了这时候还不明白?”吴书来叹了口气,说道。 素依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何事,于是便问,“奴才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你不明白?我瞧着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就是不愿去明白,这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事你以为有几个姑娘能有那样好的命,怎么你就偏不珍惜?”吴书来摇头晃脑道。 素依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何事,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定定说道,“奴才身份低微不敢奢求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只盼做个岸边鸭雀便心满意足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吴书来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说道。 素依沉默不语,吴书来起身说道,“从明日开始,主子的身子便由你贴身伺候,你搬去雅韵旁边的隔间里住。” 素依还未来得及说话,吴书来却已经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却出了极好的太阳,六月的阳光温煦和暖平白的叫人心情大好。 素依着了件素雅的浅紫衣衫,正从那昨夜被雨打湿的茉莉花上收取好露珠,太阳已经从东边露出了面孔,打在脸上暖洋洋的。 把装满露珠的瓷瓶放在屋子里便去了雅韵,弘历已经洗漱完毕,张太医正在给他换药,素依在门口看到弘历*上身的模样脸上蓦地一红,忙转过身去欲离开,吴书来却叫住了她,“素依……” 素依的心骤然一紧,僵硬地转过身子,低头答道,“是。” 吴书来见弘历并未阻拦,细细揣摩了下弘历的神色,便说道,“你进来。” 素依只得走进屋子,吴书来说:“你仔细瞧着张太医是如何换药的,以后这事便交由你来做了。” 素依更觉尴尬,明明不敢去看弘历却又不得不抬头,终是迟疑地抬眸脸颊却仿佛能滴出血一般的红润起来,就连耳垂也是滚烫滚烫的。 弘历望着她羞窘的模样,不由得便眼含笑意,素依定定地瞧着张太医解掉弘历胸口的纱布,露出一块阴暗可怖的伤口来,张太医说道,“爷的身子恢复的很快,伤口已经慢慢结痂了,只要注意调养想必是无大碍了。” 素依缓缓舒了一口气,张太医又解开他手臂的纱布,察看了下伤口,说道,“手臂的伤已无大碍了,爷试试先轻微的用力若无疼痛便是好了。只是这红戌散还是要每日涂抹,可以淡化疤痕。待回了宫每日用香玉膏抹一抹,想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素依看着那条细长的疤痕,脑子里便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来,她扶着他,见花神拿匕首去砍他,便上前想去挡住,可他却扬起了手臂,那锋利的匕首便砍在了他手臂上,若不是当时吴书来在后面拉着那花神,还不知道伤口会有多深。 张太医换了好药,素依却还在望着伤口怔怔出神,吴书来唤了几声这才回过神,看到吴书来的眼神,素依忙拿了里衣伺候弘历穿上,弘历突然问道,“早饭可吃了?” 见他望着自己,素依这才答道,“还没有。” “那一起用吧,吴书来,你去叫小二上菜。”弘历说道。 “是。”吴书来微微俯了俯身便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素依有些局促地立在那里,弘历笑了笑,说:“你要站着吃饭吗?” 素依这才缓缓地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早膳极为丰盛,四色点心,三品甜汤,另有开胃小菜五道,素依却吃的味同嚼蜡,弘历倒是胃口极好,吃了许多,好容易到了巳时素依这才得空去了秋若的屋子,秋若却不在,想去秦汉那里寻她却在路上遇上了弘昼,弘昼似是正要出去,看见素依却又止了步子,遥遥地望着她,半响方问道,“你去哪里?” “我……”素依正欲说话却抬眸间望见杏儿一脸憎恶地走了过来,遂欠了欠身子转身又往回走去。 弘昼也瞧见了杏儿,杏儿见弘昼在望着她,忙奔上前去,柔声道:“我突然想吃桃花酥了,你回来的时候买给我可好?” 弘昼深深地望着她,桃花酥是杏儿极为喜爱的一道点心,每次他出宫总要买给她吃,一道桃花酥承载了多少美好的回忆,抬手摸了摸她的笑脸,道:“好。” 杏儿大喜过望,望着弘昼英挺的背影只觉满心欢喜,转念想到素依,眸子蓦然一转,变得森冷无比。 天色渐明,东方仅余下一抹鱼肚白,惨白的月色早已西落,整个金陵城笼在一层薄雾之中,浅淡寡远。 嵇璜睁开眼睛便看到顾谚昭一袭青衫,挺身玉立地站在窗前,屋子外是一株繁茂的白玉兰树,郁郁葱葱,眼前的一切笼罩在一片淡雾之中,忽然让人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如临仙境。眼前的男子,即使只露出清瘦的背影也平白无故地叫人觉得愁思密布,连影子也叫人觉得怅然。 嵇璜起身穿了衣裳,问了声:“景寒兄?” 顾谚昭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置若罔闻。 嵇璜直觉奇怪,整理好衣衫便走到顾谚昭身边又唤道,“景寒?” 顾谚昭这才回过神,眼神从那株玉兰树上移了回来,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浅浅淡淡地一抹笑意却好像蕴含了无限的惆怅,牵强,嵇璜只觉纳闷,于是又问,“天刚蒙蒙亮,你怎么起的那样早?” 顾谚昭走到桌前坐了下来,道:“夜里睡的不太安稳,早早便醒了。” 嵇璜轻轻哦了声,顾谚昭却是一副出神的模样,自素依搬去了雅韵的隔间,他心里的担忧愈加重了起来,想起花神节那日的情景更觉不安,每每想起皇帝看素依的眼神他就觉得心惊胆战,惶恐不安,他是一个男人,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皇帝看素依的眼神绝不是看一个普通的宫女那样简单,那样深情的眼神明明就是在看心上的女子。若说五阿哥之事叫他担忧,那么皇帝之事便是叫他害怕,他该如何?如何保护她?如何爱她?放在腿上的手掌被他用力地紧握了起来,骨骼分明,隐隐发白。 凤来客栈的后园里有一方小小的池塘,锦鲤跃动,清莲漂浮,夕阳的余晖打在那小小的水渠里,呈现出粼粼金光,耀眼明媚。 素依取了些鱼饵轻轻地洒在池塘上,里面的锦鲤见到食物都急匆匆地冲了过来,攒动聚集,红压压的一片,素依见此情景,不由得露出一抹轻笑,“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那样可爱的鱼儿为何偏叫人顿生哀伤呢?” “有道是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这鱼儿不会叫人觉得哀伤,美人的眼泪才会叫人心生凄然。”一个声音自远至近悄然响起。 素依回身便见嵇璜与顾谚昭缓缓地向她走来,笑了笑,道:“原来是两位大人。” 嵇璜笑道:“素依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喂鱼啊?” 顾谚昭定定地望着素依,素依对上他的眸子脸颊腾的便染上一团烟霞,眼神急忙移了开来,说道:“闲来无事,不过打发些时光。” “听闻素依姑娘原是在御膳房任职,做的一手好点心,方才我还与景寒兄说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可以尝一尝姑娘的手艺?”嵇璜说道。 素依疑惑地看着顾谚昭,顾谚昭笑道:“明明是尚佐你自己想吃,怎地偏偏扯上我?” 素依幽然一笑,说:“嵇大人客气了,素依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不过略懂皮毛,哪里谈得上什么手艺?若说手艺自然还是秦大哥与彭叔的手艺好。” “哎……素依,你又何必自谦?你的手艺我可是尝过的,就连我都自叹不如呢!”秦汉的声音忽然响起。 素依这才瞧见秦汉正与秋若从廊下走过来,便唤了声:“秦大哥,秋若。” 嵇璜蹙眉道:“这可不公平,为何秦汉就是大哥,我们就是大人,素依姑娘可是太见外了啊!” 素依轻轻一笑:“既是如此,那嵇大哥便直接唤我的名字好了,也别叫什么姑娘了。” 嵇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长长唤了声:“素依……” 素依抿唇不语,忽听顾谚昭说道:“那我是谁呢?” 素依微微蹙眉,瞥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的揶揄,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迟疑半响只得轻声唤道:“顾大哥……” 顾谚昭低低嗯了声,那样子却是异常地满足。 “素依,我还真的想吃你做的玉露蒸芙蓉了呢,不如你今日便小露一下如何?”秋若对素依说道。 素依叹了口气,“就你贪吃!” “可不只是秋若一个人贪吃,就连我也有些垂涎三尺了呢!”秦汉笑道。 素依扑哧一笑,道:“好,承蒙各位抬爱,那小女子今日便献丑了!”说完轻轻福了福身,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弘历在屋子里远远便听见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问道:“外面怎么了?” 吴书来到门外唤了个人,那人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吴书来走到弘历身前说道:“是大家要素依为他们做点心,素依答应了,众人正高兴呢。” “噢?素依做点心?”弘历道。 “是。”吴书来说。 “我都要忘了,她曾在御膳房待过一段日子还为先皇做过糕点。”弘历自言自语道,目光渐渐变得涣散了起来,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候他还是阿哥,她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暮园,她把他当成了弘昼,那模样恭谨又乖顺,身上有着幽雅地兰香,轻轻淡淡却又叫人闻之不忘,后来在假山遇到她,她正在荡秋千,笑的十分开心,那样欢快明媚的笑容他永生难忘,然后便是在御景亭,他只道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并未在意,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如果说一次是偶然,两次是期然,那么这以后的每一次便是必然了,他的生命中她成了唯一的必然。可这唯一的必然却又叫他觉得无奈,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凡之所想,必有所得,凡之所愿,必会实现,可唯独这人心最是坚不可摧,最叫他觉得无计可施。 第四十七章 失身(一) 绿柳拂栏,红花映堤,清渠流光,暖意熏人。 “我早上还同秦大哥说呢,他要想吃玉露蒸芙蓉便要拿金丝火腿鸭来换。”秋若与素依正提着一个竹篮在街上闲逛,突然见到水上嬉戏的鸳鸯便说道。 “你呀,你这么说好像我非要吃一样,我也没说要吃金丝火腿鸭啊,你怎么不说用你喜欢吃的翡翠鱼片来换?”素依笑着说。 “我倒是想,可若那么说意图就太过于明显了。”秋若摇头笑着,突然瞧见身后几丈开外顾谚昭一身锦衣地立在一个摊子前,模样有些局促,显然是瞧见了秋若。 秋若抿唇露出一脸狡黠的笑容,“若你此时回头必有惊喜。” 素依一脸的茫然,“什么?” 秋若只咯咯一笑,朝后面使了个眼色便说:“我去菜场瞧瞧秦大哥是不是在那儿。” 说完也不顾素依满脸疑惑只扭头走了,素依迷茫地回头便瞧见顾谚昭正向她走来,眼神里的迷惑陡然便被惊喜所覆盖,脸颊不自觉地微红,顾谚昭走到跟前接过她手里的竹篮问道:“秋若是要去哪儿?” 素依浅浅一笑:“她要去菜场。” “噢……”顾谚昭应了声,便不再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儿?”素依有些疑惑,于是问道。 顾谚昭望着她一双清水双眸,怔怔无语,若告诉她是皇上要他悄悄来保护她,她一定会多生烦忧,甚至会害怕,这样的事情她还是不知道的好吧? 略微思索了会儿,说道:“我见你与秋若单独出门,不放心,索性无事,便也出来走走。” 素依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暖,微微露出了笑意,顾谚昭低头看了看竹篮,说:“还要买什么?” 素依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买食材的,回道:“我一路走来都没见有卖点心食材的店铺,方才在那儿买了些鲜花果酱,但是没找到卖桃花蜜的地方。” “桃花蜜?” “嗯……杏儿最喜爱吃的点心便是桃花酥,既然有这样的机会我想做一些给她吃。” “杏儿她……”顾谚昭迟疑了一下,“还是不理你吗?” 素依无奈地勾了勾唇,却没有笑意:“自从她出宫以后便与我绝了姐妹情份,我也不奢望我们能象从前一般好,可心里还是拿她当最好的姐妹,想做桃花酥给她也不是要她原谅,只为着她喜欢吃。原来在御膳房当差的时候我便说过要做给她吃,可事务繁多后来便给耽搁了。以后回宫只怕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所以我今天便想做给她。” 她如今这样寡淡地说出杏儿不理她,可眼神里的哀伤却是骗不了人的,只是不知杏儿与她决裂的时候她会有多伤心? “她一定会喜欢的。”顾谚昭柔声说。 “嗯。” “我前日瞧见前面有一家蜜饯铺子,咱们去那儿瞧瞧?”顾谚昭说。 “好。” “我还买了些兰花酿。”正走着,素依突然小声说。 “什么?”顾谚昭未听清楚,又问。 “兰花,我还买了些兰花酿。” 顾谚昭终于听清她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向来不喜食甜的东西,却唯独她做的兰容糕,用兰花与冬日里珍藏地梅花露蒸出,味道甜而不腻,食之带有冷冽沁人的清香。他以为她没有准备,因为梅花露这个季节很难得,却没想到她竟一直想着。 午时未到,正是人们得闲的时候,所以人就尤其地多。 一个年轻女子从一家药铺里间走出来,披了一个墨黑的斗篷,脸上戴着绿色的面纱,面纱上纹了极大的一片牡丹,手中握着一方小小的袋子不着痕迹地揣入了袖口中,低头行了一段路便进了一个胡同待出来时脸上的面纱早已消失不见,身上的斗篷也已取下,她抬头望了望繁华的街面,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却是杏儿,她正欲西行,恍然间瞧见正从蜜饯铺出来的素依与顾谚昭,眸子里的狠厉一闪即逝。 素依也瞧见了杏儿,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她与顾谚昭之事杏儿最是清清楚楚,他们两人单独在街上竟遇上了她,如若她告诉了皇上,那顾谚昭该怎么办? 顾谚昭意识见素依的不安,便温柔地说:“怎么了?” 素依缓缓摇了摇头,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今儿我运气还真是极好,竟会遇上一双才子佳人。” 顾谚昭闻言抬起了头便瞧见杏儿一脸笑意地望着他们,不由得有些尴尬:“夫人。” 素依并未说话只垂着头微微福了福身,杏儿望着她说:“顾公子,我有话要同素依说,可否先行一步?” 顾谚昭望着素依,见素依点头便轻声问:“东西可买齐了?” 素依点了点头,顾谚昭又道,“那篮子我拿着就好,”瞧了瞧不远处地杏儿又小声道,“我会跟着你们的。” 素依走到杏儿身边,两人一同向客栈行去,顾谚昭则远远地缓步慢行。 大街上熙熙攘攘,贩夫走卒,客商旅行络绎不绝。有夫妻模样的男女相携而行,也有闺中女子两两相伴而行,望着她们,素依突然便想起她们曾在辛者库时的情景,那时她们也与这些姑娘一样形影不离,虽非姐妹却胜似姐妹,可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往昔不再人依旧。 “你都买了些什么东西?”杏儿突然问。 “嗯?”素依疑惑地看着她,说道,“买了些食材,想做些点心。” “我方才在那边的小摊上瞧见一只碧玺的镯子挺好看的,就买了来,你试试可喜欢?”杏儿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粉色的镯子说道。 素依呆呆地望着她,有些难以置信:“给我的?” “嗯,给你的,快试试看。”杏儿笑道,见素依怔怔地望着她便一把抓起她的手套在了她的手腕,对着太阳照了照说,“还挺好看,你肤色白这粉红碧玺刚好衬你,只是在小摊子上买的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碧玺,如若不是,你可不许怪我!”说完还调皮地瞪了瞪眼,素依忽然便笑了,这才是杏儿,这才是那个快乐的杏儿。 杏儿挽上她的手臂说道:“咱们回去吧。” “嗯。”素依匆忙点了点头,眼底氤氲起一团水汽,这一切希望不是一场梦。 凤来客栈的后园,里面为弘历一行人单独开辟出了一间小厨房,此时两个身影正在里面忙碌着。 “这上面煮的是什么?好香啊!”杏儿望着一个大蒸笼,忍不住问道。 素依见她垂涎欲滴地模样不由得笑道,“这是秦大哥给秋若蒸的翡翠鱼片,你要想吃,待会儿蒸好之后让他给你留一份。” “好啊,那这个又是什么?”杏儿指了指一个正在火上的紫砂壶问。 素依正忙着和面,抬头扫了一眼,道:“那个是给主子的茶。” “万岁爷的?”杏儿愣了一下,又问。 “嗯。”素依拿了方面巾覆在面上,“好了,咱们出去吧。”解下围裙放在了桌子便走了出去,杏儿也跟着走了出去,未了又回头深深瞧了眼紫砂壶。 天色渐渐阴沉下来,大片大片铅灰色的云朵在随风移动,风也越来越大,天边传来几声闷闷地雷声,由小及大,杏儿蹙了蹙眉,“看来是要下雨了,你待会儿子便要伺候万岁爷换药了吧?我先回屋了,明日再来找你。” “嗯。”素依点头应道。 出了素依的屋子路过雅韵见床纱垂地,吴书来出来关门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杏儿颔首放轻了脚步。 出了雅韵见素依还跟着自己便问,“风大你就回去吧。” 素依抿唇一笑,“我去张太医那儿取药,不是来送你的。” 杏儿皱眉娇嗔地瞪了她一眼便走了。 素依忍俊不禁,摇了摇头去往张太医处。 素依取了药,又将收集的露水倒入了紫砂壶中,在厨房里百无聊赖地等着,猛然响起一个惊雷,只吓得她一哆嗦,见紫砂壶上冒着缕缕白烟,便用垫布端了那紫砂壶搁置在了一旁。细细地虑了几遍便换了白瓷茶盏给弘历送去。 弘历本昏昏沉沉地睡着,突听一声惊雷炸在耳边骤然便睁开了眼睛,再无睡意,掀开了纱帐,吴书来忙跪在他前面给他穿鞋,素依端了茶见房门开着便走了进来,先取了桌子上的清茶给他漱了口,又将刚煮的新茶递到他面前,他接过喝了几口,说:“这茶味道倒是不错,尝着不像平日里的龙井,是什么茶?” 素依答道,“这是龙井,不过我取的是新茶的蕊心,又加了茉莉跟荷叶上的露水,所以味道尝着与龙井有所不同。” 弘历浅浅笑了笑,“你倒是费心了。” 吴书来说道,“爷,伤口该换药了。” 弘历颔首示意,素依忙去取了装药的皮盒子,将盒子放在床边,抬头见弘历正定定地望着她,眸子漆黑一片如无星的夜空,神秘莫测,偶而传来的闷雷让她胸口发闷,却又觉得莫名地紧张。 她凝了凝神,便抚上弘历的襟口替他去脱掉里衣,却连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去瞧他,随着里衣的慢慢剥落,露出一片麦色的结实的肌肤,她小心翼翼地剥开他胸前的纱布,又拿手巾轻轻擦拭,动作极其温柔,从盒子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蓝瓷瓶,打了开来,慢慢地将药涂抹在伤口周围。 弘历怔怔地望着她,吴书来见皇帝目光灼灼如炬,气氛凝滞早心思慧黠轻轻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她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地脖颈,颈部的弧度优雅动人,她的手指冰冷抚摸在他身上却带给他异样地感觉,酥酥麻麻又叫人舍不得推开,她离自己甚近,淡雅地兰草香夹杂着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便尽数被他吸入肺腑,他突然觉得莫名的躁热,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似乎也变得热了起来,他只觉惊诧,向来定力惊人可此时却觉得五脏肺腑都被烧灼了起来,被她的手指抚摸过的地方却又觉得非常舒服。 第四十八章 失身(二) 她的手绕过他的腰间去缠纱布,她的头俯在他胸前,炽热的呼吸便喷在他的胸口,猛然间一个炸雷响起,她吓了一跳,手一哆嗦纱布便滚落在地上,她愣了愣便捡起了纱布开始包裹伤口,待缠好伤口,早已羞的面红耳赤,眼睛不经意瞟到他的手臂,上面的伤口几乎已不可闻,轻轻淡淡地一条粉红色,她本来是半跪在他身前,此时包了伤口便欲起身去拿里衣,他却一个用力将她扯入怀中,猝然便吻了上去。 他的唇冰凉带着茉莉地清香,素依瞪大了双眸愣愣地看着他,脑子里轰然作响,反应过来便欲伸手去推他,可他却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紧紧地箍着她,力气惊人,她的手抵在他的胸前,挣扎之际便碰到了他的伤口引得他一声闷哼,看着他紧蹙的眉头,素依再也不敢乱动,只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却是深深地垂了下去直陷进那万丈深渊去…… 雨势越来越大,园子里的白玉兰树在风中簌簌而动,几朵刚饱的花骨朵也随风而落。 杏儿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阴风晦雨出神,手指上紧紧缠绕的绢帕却早已表明了她不安的心绪,骤然间响起一声惊雷,吓得她浑身一颤,手里的绢帕悄然滑落,弘昼放下手中的书走到她身旁捡起了那方帕子,见她犹自颤抖不停,便伸手抚上她的肩膀,她却一个退步,惊慌失措地望着弘昼,弘昼愣了愣,柔声道,“怎么了?” 咚咚咚猝然响起一阵叩门声,弘昼疑惑地望了望杏儿便走至门前去开门,打开门见顾谚昭端了一个暗红漆盘,漆盘上放了两个碟子,一个碟子上放着白中带粉的点心,另一个则是浅浅的绿色点心,顾谚昭笑道,“五爷,夫人在吗?” 弘昼侧了侧身,杏儿走上前说:“顾公子找我何事?” 顾谚昭将托盘里的碟子放到桌子上说,“这个素依做的两道小点心,一道是绿豆糕,这另一道是特意给夫人的,桃花酥。” “素依做的?”弘昼眸子一亮。 “是。” “那怎么是顾大人来送呢?素依呢?”弘昼又道。 “她去服侍主子换药了,我索性也无事便替她跑一趟。”顾谚昭说着,眼神便望向了杏儿,可杏儿却低着头,只定定地瞧着那蝶桃花酥,说不出是什么神情。 “东西已经送到了,那我便先行告退了。”顾谚昭拱手说道。 弘昼颔了颔首,顾谚昭正欲转身突然听到一个极小的声音响起:“她太傻了!” 弘昼狐疑地望着杏儿,顾谚昭以为自己听错了,却见杏儿猛然抬起了头,高声道:“她不该给我做桃花酥,她不该想着我,她该恨我的,她真蠢!” “杏儿!”弘昼打断她的话,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正欲斥责她,却见她眼中噙着泪水,顾谚昭尴尬地望着他们,福了福身便向屋外行去。 “去找她!”杏儿忽然高声嚷道。 顾谚昭回身惊讶地望着她,“去找她!现在就去!”杏儿急声道。顾谚昭的心猛地一沉,心中的不安愈发加剧,急忙便向外奔去。 “她怎么了?”弘昼摇着杏儿的肩膀问。 杏儿只是低声啜泣并不说话,弘昼心中的焦灼如火直烧得他失去了理智,吼道:“她到底怎么了?” 杏儿忽然放声哭了出来,弘昼再按捺不住,陡然便放开了她,向外奔去。 外面大雨如注,天色晦暗不明,顾谚昭在雨中奔跑着,一路行至雅韵,从阁楼到雅韵本也并无多长的距离,他却觉得漫长无比,害怕,担忧,焦虑,还有隐隐地痛楚充斥了整个胸腔,远远地瞧见吴书来立在房门不远处,心猝然便跳了一下,他抚了抚胸口,一步一步向吴书来走去,这边吴书来也瞧见了他,匆忙奔了过来,拦住了他,低声说:“顾大人,主子现在已经歇息了。” 顾谚昭冷冷地瞧着他,吴书来没来由的便打了个哆嗦,眼前的公子一像待人有礼,温润如玉,谦和有度,怎么竟有这样阴唳的眼神? 顾谚昭并未理他,又向前行了一步,吴书来急忙伸展双臂挡在他面前,颤声说道:“公子,莫要为难老奴!” 顾谚昭抬头瞧了瞧阴暗的天空,说:“申时未过,主子怎么就歇着了?” 吴书来垂首不语,顾谚昭心中一寒,凝声问道:“素依呢?” 吴书来瞧了瞧紧闭的房门,摇了摇头,顾谚昭悚然大惊,身子几欲不稳,连连退了几步,吴书来急忙上前扶住他,说道:“顾大人……” 顾谚昭眼神迷茫的望着他,他嘴唇噏动不住的说着什么,可他却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前面几步便是紧闭的房门,一道门,却隔绝了他与她的今生今世,他再也不能奢望,再也不敢奢望,她真的成了云间的一片风,他想抓也抓不住。 “顾大人,顾大人……”吴书来晃了晃他的手臂。 顾谚昭挥开了他的手,缓缓地转过身却见弘昼呆若木鸡地立在那里,迟疑间弘昼却猛然冲上前来一把抓住他的前襟向院子里冲去,顾谚昭也不挣扎由着他拖着自己冲入雨中。 行至池塘边,弘昼猛然放开了他,顾谚昭趔趄了几下方稳住身子,暴雨倾泻,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几欲使人睁不开眼睛,顾谚昭怔怔地望着弘昼,弘昼胡乱地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来回踱了几步,猝然便一拳挥在顾谚昭脸上,顾谚昭退了一步,弘昼却又上前抓住他的前襟,吼道:“为什么不带她走?”语毕,又一拳打在顾谚昭的小腹,“为什么不带她走?” 顾谚昭弯身捂住腹部蹙眉却不说话也不还手,弘昼提起他的身子,怒瞪着他:“她有今天都是你造成的!你原本可以带她远走高飞,可是你却放弃了,顾谚昭!是你,是你亲手把她送到皇兄的身边,是你亲手推开了她。” 顾谚昭仿佛一具躯壳,由他提着,目光呆滞,眼神空洞,望着他的眼神弘昼忽然心生不耐烦,骤然便甩开了他,顾谚昭无力地摊倒在地上,兴雨霈霈,天地苍茫,条条银丝将天地连成了一片,顾谚昭微眯着眼望着萧索黯淡的天空,这场暴风雨,何时才到尽头呢? 如果这只是黄粱一梦,那该有多好? 一夕风雨至,世事两茫茫。 晦暗不明的天空仿佛没有尽头,雨水不停地飘落,敲击在青石的砖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顾谚昭直勾勾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衣衫早已湿透,脸上也全是雨水,就连那双清澈的眸子此时也是迷蒙一片,到底渗入鬓角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他早已分不清了。 六月时节,暴雨倾盆,他泡在雨中,却如坠冰窖,整个人似乎都没了温度,只觉得四肢百骸,连着呼吸都是沉痛的。心仿佛被人生生掏走了一块,鲜血淋漓,痛不可遏,似痛却又甚痛,痛不欲生也不过如此。他此生还有什么可期待的?失去了她,此生已然了无生趣,真叫人觉得可笑!他顾谚昭自恃文武双全,卓越非凡却还是挡不住这荡荡天恩,悠悠皇家,他该恨吗?恨谁?是这不公的命运?还是皇帝?亦或是他自己?他是该恨他自己的,她不愿他冒险,他便真的舍她在宫里举步维艰,小心翼翼地行走,但凡他能坚持一下,也许便不是这般结局了。 天际忽然出现了素依的面容,她低头浅笑,她莞尔一笑,她羞赧一笑,她轻轻蹙眉,她微微咬唇,她默默垂泪,她温柔地唤他:“景寒……”她笑颜如花地望着他,顾谚昭扬了扬手臂想去抚摸她,她却突然变了脸色,目光哀戚,声音冰冷:“我恨你……我恨你……” 顾谚昭心痛难忍,低吼道:“不……” 素依却又恍然消失,天空又变成阴暗的一片,只有冰凉的雨水簌簌而落,他依旧扬着手臂却只是虚空,良久,呢喃道:“素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水未歇,整个世界仿佛笼在一片迷雾之中,叫人望不清,摸不透,恍惚间,唯有声声低唤,如泣如诉,如叹如伤,如梦又如呓…… “张太医,他怎么样了?”嵇璜立在床榻一旁,紧张地盯着床上闭目昏迷,脸颊潮红的顾谚昭,又急忙向替他诊脉的张太医问道。 张太医细细瞧了一番,方说道,“想是方才淋了雨,发了些烧,得了温病。并无大碍,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带了些药丸,你待会儿用温水喂他服下,若是到正午这烧还不退,你再来寻我。”说完便用手掩住嘴唇打了个哈欠,他好梦正酣却被吵醒免不得有些不耐烦。 嵇璜点了点头,心中的紧张方卸下了些。他本来是在屋里临摹王羲之的书法,等到了夜里顾谚昭还未回来,心中疑惑便出去走了走,没成想却看到他浑身湿透地躺在雨中,已然陷入了昏迷之中。他便去请了张太医来瞧,可心底却是谜团重重。他这场病,实在来得蹊跷。他出去了这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嘴角的淤青又是怎么弄的? 第四十九章 黯然神伤 谁道相思苦滋味,谁言恨事本天成。心坚何惧无情雨,魂断岂堪憔悴风。梦里月圆香雾绕,云端花好紫烟轻。无缘今世成相许,或待重逢任死生。 春日里的雨来的急,去的也快,第二日一早太阳便隔着薄雾疏疏落落地照落下来。 园子里的茉莉,庭中的白玉兰花依稀带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只不知是清晨的露珠还是夜间未凝的雨水。 雅园的小厨房,秦汉等几个人正忙碌地准备着早膳。 秋若轻轻地走了进来,进了厨房倒不似平时与秦汉说话取闹,只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前,闷闷地喝着茶。 彭朋使了个眼色,秦汉放下手上的活,坐到秋若身旁问道:“怎么了?大清早的,为何愁眉苦脸的?” 秋若抬眸凝望着他,却迟迟没有说话,秦汉无端地便升起些不安来,又问,“出什么事了?” “素依她……她……”秋若吞吞吐吐犹豫了半响,只不知该如何开口。 秦汉的心一点一点的悬了起来,紧紧地纠在了一起,只听秋若说了句,“她昨儿……”话未说完便见吴书来走了进来。忙起身迎了他,吴书来懒洋洋地扫了眼小厨房的陈设说:“今儿的早膳多备一副碗筷。” 秦汉颔首应承,吴书来转身走出了屋子,末了又回头说道,“今后主子的膳食一律备着两人份,还有秋若,素依姑娘喜欢吃什么想必你最清楚,你与秦汉说说。” 秋若回道:“是。” 吴书来方满意的走了。 秋若抬首瞧了瞧秦汉,只见他一脸的难以置信,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吴书来离去的方向。秋若叹了口气,“我也是今儿清晨才知道,素依昨儿自去给主子换药便再没有回她自己的屋子。自从吴公公叫素依搬去了雅韵的隔间我便觉得不妥,却没曾想会变成这个样子。” 秦汉呆滞片刻回过头来,对着秋若笑了笑,说:“这样也好,总好过做一个宫女整日里伺候别人。”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他不着痕迹地将手背在了身后。 秋若却笑不出来,轻声说道:“素依不是那种攀龙附凤的女子,她也不稀罕被人伺候,她想要的只是安安静静地出宫做一个平凡的女子。” 秦汉垂了垂眼眸,他又何尝不知,她在御膳房待了一年与他朝夕相处,她是怎样的人他最清楚不过,可是命运弄人,她这一生只怕再也出不了皇宫这个牢笼了。 “可怜顾公子昨夜淋了一夜的雨,现在还没醒呢。”秋若低低嗟叹了一声。 秦汉怔怔出神忽又恍然大悟,昨日种种,如过眼云烟,她拒绝了和亲王却原来是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素依,你推得掉王爷的爱慕,却抵不了皇上的垂青,这难道就是命运吗?心中明明有了一个人,又怎么委屈自己与另一个人在一起呢?那该是怎样的痛苦与无奈? 巳时将过,秋若方见到了素依,她着了件水蓝的衣衫,静静地立在小池塘边,似是在观赏池中的锦鲤,可秋若瞧了她半响却未见她移动,秋若迟疑了一下便走了上去。 走到素依的身旁时素依犹似毫不可知,秋若唤了声:“素依……” 素依彼时方抬眸望着秋若,眼神却是黯淡迷茫,仿佛神游天际般神态也有些恍惚,秋若以为她没听见正欲唤她,却听她说:“他可好?” 秋若反应过来明白她话中所指,犹豫了下说,“不是很好,听说夜里淋了雨正烧着,我辰时去瞧了瞧,人昏睡着并未醒来。” 素依又垂眸望着水中的锦鲤,因为她低着头秋若并未瞧见她的神色,只恍然间看见几颗晶莹的水珠自她脸上落下,滴入池塘中。 秋若见她这般模样,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思索半天却不知该说怎样的话来安慰她,良久只听传来一阵细细的声音,“麻烦你照顾着他,我……我不方便去见他……” “我会的,你别太担心,他会没事的。”秋若说道。 素依轻轻抿了抿唇,却没有任何笑意,秋若望着她只觉得心疼,她那样简单的渴望如今却成了镜中花水中月,往后这漫漫人生路难道真的要在紫禁城里度过吗? 杏儿从屋子里出来走了几步忽而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素依与秋若,身子一僵脚步生生的便顿住了,转身便欲回屋,可素依却已瞧见了她,唤了出来,“杏儿……” 杏儿闻声只好尴尬地回身,素依向她走了过来,柔声说:“见到我为什么要躲?” 杏儿脸色冷凝,双唇紧抿,素依以为她是知晓了自己与皇帝之事,心中一滞愣了愣便抬手拉住了她的手,勉强笑着问:“我做的桃花酥味道可好?比起一品堂的又如何?” 杏儿缓缓抬头说:“我没有吃,怎会知道味道如何?” 素依怔怔地望着她,眸子里尽是困惑,杏儿慢慢抽出了手,淡淡说道,“日子过了那样久,我早已不喜欢吃桃花酥了。” 素依的手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身子僵硬地杵在那里,杏儿又道:“更何况我也不敢劳烦未来的娘娘为我做点心。”说完冷冷地瞧了素依一眼便转身回了屋子。 秋若立在素依身侧,默默叹了口气,替素依无奈,更替素依不值,以素依现在的身份何苦委曲求全这样待她? 素依呆呆地望着杏儿离去的背影,轻轻地握住了手掌,良久,唇边却扬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所有人都瞧不起她吧?连杏儿也是…… 杏儿一步步向屋子走去,每走一步却都觉得举步维艰,她最好的姐妹,就在她的身后望着她,她对自己这样好,即使自己对她冷言冷语,挖苦讽刺她却还是想着自己,可是自己却亲手将她推入了悬崖深渊,亲手断送了她的幸福!崔杏儿,你真是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终于走进了屋内,匆忙就将房门阖上,眼泪早已夺眶而出,身子无力地顺着房门滑落在地上,肩膀忍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捂住脸低声啜泣起来。 从也没有觉得白天的时光会这么短暂,素依坐在园中的石凳上望着渐渐高悬的月亮,莫名地便生了一丝惧怕。昨夜的情景如一个噩梦紧紧地缠绕着她,轰鸣的雷声,黑暗的雨夜,纷乱的气息,那是一个永远也挥之不去的梦魇。 突然一阵婉约的箫声响起,素依一怔,紧张不安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可取而代之的却是失落与悲伤。箫声轻淡,却带着沉沉的哀伤,愁思密布,呜咽不止,撩拨着脆弱的心房,直叫人忍不住落泪,素依望着箫声传来的方向,只觉心痛难忍,从未听他吹过如此凄婉的箫声,他……该是如何的心痛? 蓦然间身上一暖,素依回过神才发现弘历立在她面前,取了披风搭在她身上,素依一惊忙退了几步,惶恐不安地望着他,随意搭在身上的披风也随着她的走动落在了地上,弘历愣了愣,心中有些酸楚,以那样的方式得到了她却无法消除她的戒心,收回了手,温声说道,“怎么了?” 素依摇了摇头,垂首不语。 弘历走到她身前弯身拾起了那披风又披在了她肩上,说:“虽说已经到了六月,可毕竟是夜里风凉,你身子弱,还是披着吧。” 素依温顺地由他将披风放好,弘历轻轻执起了她的手,忽然蹙了蹙眉,“怎么你的手这样凉?” “许是因为夜里风大这有些凉,不碍事的。”素依低声说。 弘历用手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说,“回屋吧。” 明显的感觉她的身子一颤,弘历缓缓将她揽入了怀中,拥住她,柔声说道:“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是一国之君无法给你你想要的东西,可是我答应你,绝不会委屈了你。” 素依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听他说着那样温柔的字眼,眼泪忽然便流了下来,曾几何时也有一个男子对自己这样说过,可她与那人却终究成了陌路,今生今世,她还能期待什么? 第五十章 暗海浮沉 第二日,阳光和煦。 素依只跟秋若在园子里坐着并不知道雅韵里的每个人却已是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弘历面色冷凝地坐在桌前,张太医与许震海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六月初的时节两个人却是汗如雨下。 弘历极力地稳住自己的心绪却终是难以承受,他自诩为一个明君,自出宫南巡以来与民同乐,待人宽厚,却会被人下药,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人竟然就是和亲王的侧福晋崔杏儿!他堂堂大清朝的皇帝,一国之君,九五之尊竟会被人下了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那个时候不是素依在,而换作旁的人……想到素依,阴沉的脸色慢慢浮上一抹温柔的神色,他对她早已动了心思,可她却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他从也没想过要强迫她做任何事,可那个时候,自己却以身体需要为由麻痹自己,明明知道她不愿意却还是勉强了她。 也许以他的自制力他本可以什么都不做的,本可以将她推出去,可他没有,自从遇刺那日她扑到他面前替他去挡那一剑开始他就知道他再无法对她视若无睹了,他是大清朝的天子,喜欢一个人,想要一个人,又何至于那样强忍着? 跪在地上的两个人颤颤巍巍地以头伏地,等了良久终于等来一句话:“都起来吧!” 两个人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又听弘历冷声说:“此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两个人急忙应道:“是。” 弘历挥了挥手,几人慌慌忙忙地俯身离去,弘历唤道,“吴书来!” 吴书来忙从门外走了进来,张太医与许震海长吁了口气,出了屋子,弘历示意吴书来靠近,在他耳旁嘱咐了几句,吴书来颔首应承正准备退出去又听弘历问:“素依呢?”声音却比之前温和了许多,吴书来心中终于放松了下来,恭声说:“秋若陪姑娘在园子里坐着呢。” “我去瞧瞧。”弘历说着便走出屋子。 园子本就布局雅致,茂林修竹,树木葱郁,池清鱼跃,花草明艳,此时却空落落的,显得极是幽静。 在一片翠绿的竹林间隐约可见一抹素水蓝的身影,弘历抿唇勾起一笑意向其间走去,近了才发现她正坐在石凳上怔怔出神,秋若却不知哪里去了?倏然便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身后,伸手抚上她的肩头,她吓了一跳,惊地站起来便匆匆退了几步,见到是他才收起那份惊慌,可依旧是怯生生地望着他,弘历的心猝然便被她的眼神刺痛了,她用那样胆怯的眼神望着他,仿佛他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那样的眼神,疏离而又冷漠,他僵硬地收回了手,笑了笑,问道,“在想什么?” 素依轻轻地咬着唇,摇了摇头,弘历走到她身边伸手拥住了她明显地感到她的身子瑟缩,心中一窒,温和地说,“宫里太后传了话来,她知道了我遇刺一事催促着咱们回宫。苗疆最近也不太平,宫里诸事繁忙,此次南巡只怕就此终止了。” 素依却是心境难平,一颗心脏扑通跳个不停,头微微地俯在他胸前,睫毛却是抑制不住的颤抖,终于……要回宫了…… 耳边又传来他醇厚地声音:“恐怕过两日咱们便要启程回宫了,这两天你多出去逛逛,想买些什么想吃什么都可以去,我会让人跟着你,若是不喜欢一个人也可以让秋若陪着你。” 素依低低的嗯了声,手轻轻地抚在他胸口处,轻声问道:“伤怎么样了?” “可以承受旅途颠簸吗?刚开始好转,现在可以动身吗?万一伤口再裂开怎么办?” 弘历望着她,见她眼神关切,声音也颇为担忧不由得一笑,说:“我问过张太医了,只要路上注意一些便没有什么。” 素依点了点头,“嗯” “其实我也不愿回宫,回了紫禁城只怕便不能与你朝夕相对了,只是我是皇帝,有自己的责任,不能任性而为。” “我明白。” “不过你放心,如果你在宫里闷的话我还是可以带你出来逛逛的,远的不能去,在京城里四处逛一逛还是可以的。”弘历又说。 素依眼眸低垂,心中一片茫然,他是一个皇帝,有那么多的后宫嫔妃,她该如何自处呢?还有顾谚昭,回宫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了……想到他,心中又是一阵纠痛,她负了他,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他?琴尚在御,然却新声代故人…… “王爷,万岁爷念着你们兄弟情分不愿难为侧福晋,可侧福晋此事做的确实有些出格了。万岁爷说了若是王爷不会管教自己的女人那宫里多的是教人规矩的地方,万岁爷倒是不介意替王爷多费心。”吴书来淡淡说道。 弘昼却已是脸色煞白,一脸的震惊与难以置信,杏儿她……她竟然…… “话奴才已经带到了,奴才告退。”吴书来拱手说道。 弘昼却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未回过神来,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放在桌子上的手却是颤抖不停。 夕阳西斜,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的极长。 弘昼依然保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屋里的窗子开着,有温暖的橙黄色从窗外透过来,他正对着那片血红的残阳出神。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 杏儿从外面走了进来,见到弘昼脊背挺直的坐在椅子上也没在意将买回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一面给自己倒水一面说,“我方才上街的时候看到一把折扇挺精致的,就买回来了,你打开看看觉得如何?” 弘昼却是纹丝不动,置若罔闻,杏儿心中疑惑便搁下了杯子走到他面前,见他盯着外面的落日出神便又唤道:“五爷?” 弘昼依旧未动,杏儿索性挡在他面前,俯身又叫道:“王爷?” 弘昼彼时方收回了目光缓缓地对上她的眼睛,杏儿心中咯噔一下,他的目光冷的如冰一般没有丝毫温度,射在她身上竟叫她觉得毛骨悚然,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神,仿佛她是一个陌生人般,杏儿直被他盯的心中忐忑不安,吸了口气,柔声问道,“怎么了?” 弘昼缓缓站了起来,凌厉的目光紧紧地锁着她,杏儿不由得害怕起来,随着他的步步逼近,她只得步步后退,直到脊背抵在窗棂上,已是退无可退,杏儿慌乱地抓住他的胳膊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弘昼骤然甩开了她的手臂,拳头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怒瞪着她,扬起手臂便打了她一个耳光,杏儿猝不及防几乎摔倒,他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杏儿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却见他的目光如能噬人,闪烁着熊熊火焰,逼视着她,一字一句说道:“崔杏儿!我真是没想到你竟是如何的荒唐可笑,如此的狠心,她是你最好的姐妹,你怎会如此待她?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杏儿呆住了,怔怔地望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难道你心中不清楚?素依她究竟做了什么惹得你如此对她?你竟胆大妄为到给皇帝下药,你有几颗脑袋够掉?”弘昼怒吼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杏儿喃喃道。 “只怕不只是我,就连皇上也知道是你做的,你自以为真的能瞒天过海吗?那你也太小瞧皇上了!” 杏儿呆呆地望着他,良久悲苦凄婉地一笑,“是,是我做的,是我给皇上下了药,可是那又如何?沈素依她想从我身边抢走你,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把你抢走,我只是不想你离开我,我这么做有什么错?” 弘昼怒道:“她从来也不曾想过与我在一起,因为你是她最好的姐妹,她甚至多次要求我善待与你,可你明知她心中有了别人却还是狠心地将她推向皇上身边,你可知你这么做是将她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是从来没想过与你在一起,可是你呢?你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多少次睡梦中呼唤着她的名字?你知道躺在你身边的我是有多痛吗?你不知道,你又怎会知道,因为你的眼里只有她!你还记得你最初去御膳房是因为我吗?你还记得我们悄悄在暮园相会吗?你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誓言吗?应该都忘了吧……是,我明明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是顾谚昭,我明明知道她对你无意,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能看见你望着她的眼神,那眼神让我害怕,我生怕有一天你会把她带进和亲王府,所以我要她做皇帝的女人,如果她做了皇帝的女人,你还敢对她心存幻想吗?你不敢,因为那个人是皇帝。因为那样她就会是你的皇嫂。” 弘昼极力地在抑制着自己的怒气,可是越来越沉重的呼吸还是叫他无法忍耐,他紧紧攥住她的手腕,那力气几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雪白的皓腕上通红一片,杏儿痛地蹙起了眉头,却毫不畏惧地瞪着他,他看着她,眼里几乎就要喷出火来,他从未想过,事情演变成如此模样竟然是因为他,因为他的自作多情,因为他爱她,所以她便受到了如此伤害,杏儿可恨,但他又何尝不可恨呢?明知道她心里没有他,却还是想着她,却还是忍不住去看着她,如果不是他让杏儿觉察到了危险,那她便不会落到如此地步。 弘昼忽然笑了,笑容凄然又饱含哀痛,他猛然甩开了她,杏儿重心不稳猝然便瘫倒在地,弘昼悲悯地望着她,终是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第五十一章 物是人非 虽是六月间,可是却已经有了夏日的气息,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只着了薄薄的衣衫行了几步额间便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秋若拿绢帕抹了抹额间的汗珠,见素依一副失神的模样,又转身瞧了眼身后亦步亦趋的顾谚昭见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素依,心中不由得轻轻一叹,皇帝让顾谚昭随行保护素依,他大概是不知道顾谚昭与素依之间的情愫,此情此景于他们二人来说只怕是一种伤害吧,心上人两两相望却脉脉不得语,该是一种怎样的无奈?秋若抬头瞧见前面的一间茶舍便对素依说:“这日头越来越烈了,咱们先在茶馆坐一坐吧。” 素依点头应允,秋若便携了素依就近进了一间茶馆,顾谚昭也紧随而入,小二沏好茶水三人却是静悄悄地坐着,一句话也无,秋若察觉气氛尴尬,只啜了一口水顿了顿便说,“我瞧见那边有卖松子糕的,我去买些来吃。” 素依睫毛一颤,还未说话秋若便匆忙跑了出去,素依没来由的便紧张起来,低垂着头瞧着那茶盏上的青花瓷纹路,连头也不敢抬。 此时还未至晌午,茶舍里的人也并不多,稀稀疏疏的散坐着,偶尔听见小二招呼客人的吆喝声,客人们的闲谈传入耳中却都变成了嗡嗡声,两人都是静悄悄地坐着,似乎时光便停留在了这一刻,素依隔着小小的方桌瞧见他月白的一截衣角,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好像他也是着了件月白的长衫,剑眉朗目,温润人心。 素依顺着那截衣角便瞧见了那只靛蓝的荷包,上面的花纹是她费了极大的心血绣了半个月才完工的,她以为他不会再戴了,却没想到还会在他身上见到,素依心神一动禁不住去瞧他的面容,却见他正望着窗外出神,微微有些失望,迟疑了许久终是问了句,“你……可还好?” 顾谚昭闻言心中一痛,眸子又深了几许,脊背僵硬地挺直缓缓回过头来,眼神却没有瞧她,淡淡地应了句:“劳姑娘费心了,一切尚好。” 素依望着他,睁大了双眸,几乎难以置信眼前这个疏离的人是他,心仿佛被人拿刀绞着,疼痛难忍,她呆若木鸡地望着他,泪水却滑落脸庞,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他的面容好像隐匿在团团迷雾中她只觉得再也看不清,她想笑抬手掩了掩唇却触到冰凉的一片,急忙便低下头去,她不想让他瞧见她的眼泪,不想。 可是已经晚了,他已经瞧见了。 顾谚昭静静地望着她,眼神饱含哀痛怜惜,他不该对她这样狠,可是上苍对他们如此残忍,他又能如何?现在不对她残忍才是最大的残忍。他知道她有多痛,皇帝让他尾随保护她,一路上她都是恍惚的模样,昔日里红润的脸颊此时也是苍白一片,而那双剪水双瞳此时却含着泪光,她似乎是在极力隐忍,这样的她只叫他心疼万分怜惜万分,她就在他面前,可是他却只能这样远远地望着她,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攥成了一个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只能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流泪。 素依胡乱地抹了抹脸颊上的泪水,极力地端了茶盏轻轻抿了口茶水,可是端着杯子的手却是微微的颤抖,她放下杯子,佯装平静地抬头望着他,不过几日时光他却仿佛憔悴了许多,面色苍白,一双清澈的璀璨星眸黯淡无光,看到他眼神中的痛惜,素依只觉鼻子一酸,眼泪几欲夺眶而出,却又生生地忍住了,她急促地眨了几下眼睛,想阻止泪水落下来,可说出的话却好似哽咽:“那就好。” 顾谚昭不再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般。秋若在街上远远地瞧着店里的两个人轻轻叹息,即便有这样两人独处的时光又如何,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他们之间隔了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鸿沟。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秋若去了那样久,也该回来了。我去看看她。”素依眼神飘忽地望向窗外,站起身便欲离开。 “素依……” 顾谚昭终是低低唤了一声。简短的两个字却好像无比的艰辛才说出口。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听到他说,“对不起……” 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素依强忍了半天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无力地说,“该说对不起的那个人是我,是我负了你……” 顾谚昭又怜又痛地望着她,沉声说道:“是我……若不是……若不是……”嘴唇噏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若是他当初能不顾一切的带她离开,那结局就会完全不同,她的眼睛仿佛一汪深潭却溢满了哀伤,那样的眼神叫他心如刀割。 素依摇了摇头,见他如此自责心中更是不忍,咬唇说道:“你我今生缘分已尽,惟愿来世……来世……” 顾谚昭心痛不已,见她不住地落泪,直想将她拥入怀中,可此情此景又哪里容得他妄想,只得凛然说:“烟雨迷蒙初相逢,惊鸿一瞥记心中,相知相许不相负,奈何造化把人弄,今生夙愿再无它,只盼此景是场梦。无论今生与来世,吾心匪石不可更。” 素依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只觉得心痛难忍,他用那样温柔地眼神望着她,仿佛她是他的至宝,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他那样的眼神了,她再也不能这样毫无顾忌地看着他,望着他,进了紫禁城,她便真的与他再无相见之日了。在这世上,总有一些无法抵达的地方,无法靠近的人,无法完成的事情,无法占有的感情,无法弥补的缺陷,这就是宿命。而现如今他们也被宿命所纠缠,再也无法挣开…… 夜色幽蓝,零星地洒着几颗珠子,灿然生辉,一弯极细的月牙倒是隐在淡雾之中,光芒骤减了不少。 庭院深深,花影摇曳。寂静的夜晚但听得低沉的箫声婉转入耳,曲调悲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只叫人心底衍生出些许苍凉悲怆之感。 嵇璜坐在案前,案子上的笔却是一动未动,他的目光落在窗前的那抹月白的身影,一曲终罢,余音绕梁,那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仍旧缠绕在心头,无法诉说。 迟疑了许久,终是问了出来:“景寒,你可还好?” 顾谚昭回身怔怔的望着他,忽而一笑:“我自然很好。” 嵇璜面露不忍,见顾谚昭小心翼翼地将紫竹箫放在枕边方咬牙说了句:“你心中不快活,在我面前又何须如此强颜欢笑?” 顾谚昭的手一顿,将紫竹箫放好方转身对嵇璜露出一抹浅笑:“我有什么不快活的?” 嵇璜摇头道:“你昏迷那两日,口中一直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顾谚昭一震,脸色微变,却是坐在桌前斟了杯茶,淡淡地说:“经年往事,已然成空。” 嵇璜踱步至他面前坐了下来,说道:“你既知已然成空便放下吧,你跟她已是陌路之人,放下彼此,对你们都好。若然叫那位知晓你们之间的往事,你该知道的,你难受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他不会知道的。”顾谚昭说,顿了顿,又道,“我不会让她受半分的伤害。” 嵇璜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须知执念太深,伤人伤己。” 顾谚昭的目光久久望着那杯茶,却仿佛穿透了那茶盏望向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却听嵇璜又道:“我去你的听雨楼见兰花满室以为是你自己喜欢,却原来是爱屋及乌,怎知天意弄人……自此以后,你与她再无瓜葛,切不可再对她流露出半分眷恋之意,若让旁人知晓了你们千丝万缕的关系,只怕日后她在宫中就更是举步维艰了。” 顾谚昭的心中微窒,痛楚夹杂着懊悔便尽数浮上心头,他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她一个弱女子,回宫后还不知会面对怎样的刀山火海,他万万不能成为伤害她的利器。既然无缘,又何须多言?此生夙愿,唯愿她一切安好…… 第五十二章 回宫前夕 这日,天气晴朗,和风拂人,弘历一行人终于开始了回宫的路程。 虽说弘历胸口那一刀刺的极深,可好在他是习武之人又体魄精健,加上太医的悉心照料,伤口恢复的倒是不错,不过吴书来还是极为不安,只行了半日便歇在了一个名曰“洪池”的小镇,镇子规模较小,却也是五脏俱全,往来商旅络绎不绝。 待众人整顿好一切时,已然是傍晚时分。因着一天的忙碌众人皆已疲倦,便早早的歇着了。 第二日,清晨弘历刚用了早膳,弘昼便匆匆地过来了,彼时素依正在沏茶,弘昼看到素依,饶是面上再如何镇定,却还是有些不自然,弘历不经意瞟见弘昼的目光不由得眸子一暗,素依见弘昼清晨过来便知他必是有急事,因此便说去外面逛逛,弘历也并未阻拦。 素依已然走出了屋子,可弘昼的神色却有些飘忽,弘历心中不悦微微干咳了一声,凝声道:“什么事?” 弘昼方回过神来,将手上的几封奏折递到弘历面前,弘历接过大约翻看了一下,脸色越来越沉,猛然一掌拍在黄花梨木的桌子上,道:“这些蛮子还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当真以为我大清朝无人吗?” 弘昼说:“因为川滇地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当地苗疆民众反抗激烈,一时难以压制。” “现在是谁在那里?” “张照将军。” 弘历思索了一下,略微沉吟道,“若要你去平定叛乱,可有把握?” 弘昼身子一僵,拱手说道:“定剿灭叛乱,安定苗疆。” 弘历颔了颔首,唤道:“吴书来!” 吴书来一直在门外候着,此时听到皇帝叫他忙不迭地便奔了进来,只听皇帝说道:“吩咐下去,尽快回宫,路上不可耽搁。” “是,奴才这就去办。”吴书来应道。 随着回宫的步伐加快,素依心中的不安也开始加剧,每一日都觉得惶惶不安,紫禁城,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弘历显然是发觉了素依的不安,因为担心苗疆叛乱之事他只想着尽快回宫却没想过素依的心情,眼看已经到了北京城,这日他特意吩咐休整一日,只想让她放松一下。 这日的阳光极好,到了下午却突然阴沉了起来,大片的乌云积聚在头顶上,黑沉沉的仿佛要压下来似的。 彼时,弘历几人正乘了一艘精致的画舫在江中游弋,画舫雕栏玉砌倒是颇为气派,外面瞧起来并无特别,里面空间却极大。 弘历与弘昼正各执一子在对弈,吴书来则立在一旁听候吩咐,顾谚昭与嵇璜立在桌子一侧观棋,杏儿立在弘昼身后目光却并未落在棋盘上,不住地拿眼神去瞧素依,素依本是一门心思的在看两人的对弈却无意间瞧见杏儿的眼神,不由得心中一滞,这一晃神间再没了观棋的心思。随即便掀开了竹帘朝外面走去,幽幽地站在甲板上,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不觉有些晕眩,但见天地昏暗一片,不由得叹了口气,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要下雨了。” 素依也未回头去瞧是谁,只应了句:“是啊,要下雨了。” 直到那人走到自己身边才发觉竟是杏儿。素依望着她,嘴唇噏动却不知要说些什么,杏儿却先开了口,“素依……” 素依静静地望着她,等着她说话,杏儿却露出一抹无比落寞的笑容:“对不起……” 素依有些疑惑,待要发问,杏儿已然走入了画舫中,素依只得也走了进去,进了画舫才发现弘历与弘昼的围棋对弈已经结束,雪焉正在收着棋盘,其余人等则围坐在桌前品茶闲谈,秋若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说道:“你猜是谁赢了?” 素依抿唇摇了摇头,弘历则一脸浅笑地望着她,雪焉瞧见皇帝心情大好,便笑着接道:“主子与五爷本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可最后关头五爷却是棋错一着输给了主子。” 弘昼附声说:“我本就才疏学浅怎能跟皇兄相比。” “你竟懂围棋?”弘历说道,这话却是对雪焉说的。 雪焉见他如此说,禁不住面上一红,说道:“奴才幼年曾跟着一位师傅学过一些,略懂皮毛而已。”弘历摇头失笑,正欲说话却见素依坐在了秋若身旁,而自己身边明明替她了留了位置,不由得眉峰一蹙,却并未说什么。 顾谚昭静静地坐在那儿,他与素依之间不过隔了一个秋若,一个嵇璜,却觉得好像隔了一条银河似的,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想她,不要看她,饶是面上佯装的风平浪静,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雪焉说了句什么,引得众人大笑,素依却只是微微勾了勾唇,恍然间忽然听得一阵婉转清幽地琴声响起,那琴声悠扬动听,禁不住凝神听了起来,曲子轻快灵逸,弹奏的却是竹枝词。因着几人正在说笑,所以听得不是很真切,吴书来从外面走了进来,低声道:“主子,瞧着外面变天了,怕是过会儿子要下雨了。” 弘历轻轻嗯了声,本想说那便回去吧,可瞧见素依屏息凝神一脸忘神的样子才隐约听到有琴声传来,急声说:“慢着!” 众人也都安静下来,那琴声这才清晰地传入耳中,别样地动听,秋若喃喃自语:“什么曲子?如此好听……” 素依笑了笑,“是竹枝词。” 果然不过须臾间,听见一个欢快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山下有湖湖有湾,山上有山郎未还。记得解侬金络索,系郎腰下玉连环。郎别心绪乱如麻,孤山山角有梅花。折得梅花赠郎别,梅子熟时郎到家。” 嵇璜忍不住拍手赞叹道:“姑娘果然聪慧,只是如此琴声若配上箫声那才真叫一绝!” 素依闻言心头一跳,顾谚昭则是面无表情的饮着茶,嵇璜又道:“景寒,你何不吹箫来合上一曲?” 顾谚昭正欲拒绝却听弘历说:“既是如此,景寒你便来吹上一曲。” 顾谚昭愣了愣,缓缓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柄精致的紫竹箫,弘历眼中的笑意在望到那只箫的时候彻底冷却,渐渐地浮上一抹森冷的寒意,眼神向素依望去,却见她也同样望着紫竹箫出神,而顾谚昭却毫不可知的取出紫竹箫吹奏起来,箫声低沉附和着琴声的婉约丝丝缕缕,撩人心扉,弹琴的人显然是听到了箫声的附和,琴声更加的欢快灵动,而箫声也是更加的悠雅畅快,一曲竹枝词被琴箫合奏成的如行云流水,酣畅淋漓,余音袅袅,回味非常。 曲子已终,众人皆是拍手叫好,素依这才从曲子中回过神来,心中却是五味繁杂,千般滋味难言,她不是他的良人,而他终究会寻到一个伴他终老的女子,一如这曲子,失去了一把琴,还有另一把琴可以附和,这世上不是只有她一把琴。 一曲已终,一曲又起,众人侧耳聆听却是一曲《良宵引》,顾谚昭却没有再附和,只是静静地同众人一起聆听,更将紫竹箫小心翼翼地放入袖中。 那弹琴之人没有得到箫声的附和显然是有些吃惊,其间停顿了几次显然是在提醒,可顾谚昭却是纹丝不动,琴声得不到箫声的附和戛然而止,转而换上了一曲《梅花引》,众人皆惊,琴声幽呜,渐渐逼近,如泣如诉,凄婉哀怨,似乎因为没有箫声的相和而失望至极,一如守在山上盼君归来的女子那般落寞惹怜。那琴声哀怨,传入耳中却是叫人几欲掉下眼泪来,见秋若拿手帕去拭泪,素依才发觉她已经泪流满面,素依凝了凝神,伸手去端了茶盏想喝水,却发觉那茶水早已冰冷,冰凉的触感透过手上的肌肤传入血液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外面守船的侍卫突然走了进来,对弘历行了个礼,道:“对面船上的姑娘传了话说是让吹箫的人前去有缘一叙。” 顾谚昭闻言一惊,弘历抬眸望了望素依,顿了顿只面无表情的说道:“佳人美意,不可辜负。” 顾谚昭缓缓地站了起来,望了眼素依却见她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心中微微一痛,只面无表情的随侍卫走了出去。 素依却紧紧地揪着手上的绢帕,微微颤抖的睫毛难掩内心的慌乱。 这场雨始终没有下来。 到了夜里,天空依然黑的吓人,一点星光也没有,素依躺在床上只听见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以及身后那人传来的平稳的呼吸声。他温热地呼吸喷在她颈间,他的胸膛紧紧地贴着她的脊背,可她依然觉得浑身冰冷,她忍不住的想要发抖,他便紧紧地环住了她,耳畔传来他睡梦之际的轻唤,“素依……”她一声不吭,只由眼角的泪水埋入鬓间。 她几乎是一夜未眠,过往种种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浮现,到了清晨却沉沉地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然到了巳时,刚起来就见弘历拿了手巾递到她面前,她惶恐不安伸手便要去接,可他却说:“别动。” 她无奈只得坐着,弘历拿着手巾缓缓地擦拭着她的面颊,动作温柔地像是对待一样极为珍爱的宝贝。待擦拭完毕,他又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笑了笑:“很好。”他将她按在梳妆台前坐下,拿起了桌上的犀牛角梳缓缓地梳起她的头发来,她有一瞬间的怔忡,以为自己在梦中,可是那镜子里的不就是自己,睡眼惺忪,甚至眼睛微红。 只听他说,“你吃点东西,我们马上就要进宫了。”明显感觉到她的紧张,弘历将她拥入怀中,抚摸着她乌黑柔软的秀发,温声说道:“不要怕,一切有我。”她呆呆地由他抱着,思绪万千。 第五十三章 心字香烧 紫禁城,咸福宫。 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身后是身着碧色宫服的宫女,一手执一支簪子在她发间比划,女子着了件浅粉色镶金边的长袍,外罩一件翡翠锦文夹衣,朱唇轻启:“戴这支碧玺的吧。” 那宫女应道,“是。”说完便将那支碧玺梅花簪插入女子发髻,女子对着镜子端照了几下,满意地笑了笑,镜子中映出一张精致绝伦的脸,却是嘉贵人。 此时一个匆匆忙忙的嫩黄身影闯了进来,嘉贵人见到那人方问道:“岚烟,可是万岁爷回来了?”眉宇间尽是焦急之色。 那名叫岚烟的宫女略微福了福身,答道:“是,万岁爷回来了。” 嘉贵人闻言喜不自胜,忙站了起来说:“那我去瞧瞧。” 岚烟却拦住了她,吞吞吐吐道:“主子,您还是别去了。” “为何?” 岚烟说:“万岁爷才刚回来,方才奴才去养心殿打听了一下,据说前去养心殿的各个宫的小主都吃了闭门羹,前面发了话说万岁爷一路颠簸劳累需要休息,今儿不见人。” 嘉贵人这才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也是,这一去竟去了两个月,如何不累……” 而此时素依她们几人居住的小屋里则是热闹非凡,欢声笑语。 云柔兴高采烈的拾掇着素依回宫带给她的小玩意,又喜又忧地说道:“你们可真好,就苦了我了,你们都不知道自从你们走了我有多闷,有多想你们。” 秋若狡黠地一笑:“只不知是想咱们,还是想咱们带的东西。” 云柔经不起秋若这样直白的说,面上一红,笑道:“当然都想啊。” 素依见到云柔欢畅的模样也禁不住笑了起来:“你只管挑你喜欢的留下来,其余的分给其他姐妹一些吧,翠莲姑姑那儿我给她留了一份,晚会儿子秋若你去送给她,也算是咱们的一份心意。” 云柔听到素依如此说,不由得一阵失望,嘀咕道:“我还以为都是给我的呢……” 素依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你还真是贪心啊!都说让你先挑了,还不够吗?” 云柔的脸被她揉成一团,含糊不清地说:“人本就是贪心的嘛。” 秋若伸手向她腰身上挠了挠,云柔被挠的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用手去推秋若,素依夹在她们中间也被她们推倒在床上,三个姑娘缠在了一起,打成一团,欢声笑语,久久不散。 次日清晨,还未睁眼素依便听到了清脆的雨声,推开了窗子便见到雨水纷纷扬扬的自天际洒落,窗外的两株兰花早已被风雨交加拍打的凋零残败不成样子,昨天兰花开的正盛,阵阵幽香扑鼻而来,而此刻却香消玉殒,无论它如何坚强的想要活着,终究抵不过这阴风晦雨的蹂躏。不过出宫两个月,待再回来却是恍如隔世。心中一片酸涩,口中喃喃道:“风又飘飘,雨又萧萧,流光容易把人抛……” 待推开房门却见外面的长廊上早已站满了奴才,为首的正是小六子,小六子见到素依忙俯身行了个礼:“奴才给姑娘请安。”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云柔刚穿好衣裳听到外面的声音忙走了出来却见众人正跪在素依面前,大吃一惊,秋若却是异常地镇定,仿佛这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小六子见素依许久都不应答,便站了起来,笑着问:“姑娘夜里睡的可好?” 素依呆呆地望着小六子,云柔轻轻推了她一下,素依这才回过神来,说:“小六子……” 小六子应道:“是。” “你是小六子吗?”素依问道。 小六子却是一头雾水,说道:“奴才是小六子啊!” 素依想笑却笑不出来,胸口闷闷的,声音有些生硬:“什么事?” “姑娘您瞧,这些个人是内务府的,这个是给姑娘您来量身做衣裳的,这个是做首饰的,这一个是做绣鞋的,这一个是负责胭脂水粉的,还有这一个……”小六子喋喋不休地一一介绍道。 素依静静地听着,秋若望着她,她在听吗?也许在,可也许不在,因为她的眼睛暗的像是无月的黑夜,那浓郁的黑色一点光芒也无。 “不用了。”素依突然说道。 小六子以为自己听错了,素依又道:“我说,不用了。我不需要这些。” 小六子的脸色瞬间尴尬起来,面有难色地说:“可是师傅让我……” 素依浅浅一笑,“你师傅不会怪罪你的,你回去吧。” 小六子正欲说些什么陡然想起师傅的话:要依着她的意思去办,若她不肯万万不可勉强。颓然便放弃了,俯身说道:“那奴才告退。”说完挥手示意那些奴才离开。 素依回眸见云柔一脸惊骇地望着她,无奈地笑了笑,转身走回了屋子里。 秋若倒了杯茶递到素依面前,云柔站在门框那儿,愣愣地看着两人,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秋若见两人都没有说话,忙笑着说:“万岁爷该下朝了,云柔快跟我去看看。” 说完走到门边拉住云柔就往外走,素依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缓缓地端起了杯子却许久都没有放在唇边。 云柔由着秋若拉着她,眼看快到养心殿了,终于问了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素依她……她……” 秋若望着她,云柔见秋若的眼神异样,迟疑了一下,说:“难道是跟万岁爷……” 秋若点了点头,云柔惊呼道:“天哪!” 秋若忙掩住了她的嘴,小声说道:“你别嚷,此事宫里的人恐怕还不知晓,万岁爷不发话,是任谁也不敢妄言的。” “那么说素依就要做娘娘了?”云柔推开秋若的手,声音却是时地低了下来。 “这个现在还不知道,你也别乱猜,也不要去问素依。”秋若说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去问她的。”云柔说道,心里却开始有了结果,素依怕是要做主子了,而她以后再也不能毫不顾忌的去取笑她了。 穿过养心殿的正间,后殿便是弘历所在的寝宫了,可是素依却开始害怕起来,从看到“养心殿”的匾额开始心底就升起了一丝恐惧,她也不知道这丝恐惧是从何而来,可就是莫名的不安。昨儿刚进了宫,皇帝便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她以为宫外发生的事不过是南柯一梦,梦醒了,她依然是那个等着出宫年纪的宫女,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殿前吴书来正在门外立着,见到她微微福了福身,却没有说话,素依怀着不安紧张的心情走进了屋子里。绕过明黄的纱幔便见到弘历着了件石青的常服坐在案前批折子,一下便止住了脚步,心中思忖着该说什么,可弘历却瞧见了她,见她静静地立在那儿,碧荷色的宫装经宫灯一打显出莹润的光泽,而她则在立在灯火之中,双颊晕红,娇羞无限,一下便心生爱怜,起身走到她跟前,说:“昨儿夜里睡的可好?” 素依微微点了点头,弘历又道,“我吩咐他们不要去叨扰你的,小六子没吵到你吧?” “没有。” “本来昨儿便想留你的,可是还要去太后那里请安,耽搁的晚了,便没有去找你,你不会怪我吧?”弘历握住她的手,说道。 素依摇了摇头,“你是一国之君,国事繁忙,理当将天下百姓放首位。” 弘历会心一笑,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道:“我叫吴书来给你腾了屋子,就在秋若云柔她们屋子的临间,也方便她们照顾你。” 素依沉默着,她不愿接受可却连个不字都不能说,不经意间抬头见龙案上放了近一尺的奏折便道:“还在批折子?” 弘历走到案前,随意地翻了翻折子,淡淡一笑:“咱们出巡一晃便是两个月,落下了不少,除了那些加急的奏折是快马加鞭传过去的,其余的可不都等着御笔亲阅。” 素依见他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心知他为国事操劳,只怕从昨儿回宫到现在都没休息过,不由得满含关切地说:“国事纵然重要,可你的伤还未痊愈,不可操劳过度才是。” 弘历见她一双盈若秋水的眸子满是关怀不由得心中一暖,更见她脉脉地望着自己,心神悸动,双手一扯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素依忽然间身子一轻,不由得一声惊呼,“皇上……” 弘历笑了笑,“你说的对,比起国家大事,你更重要。”抱着她走到床边便将她放在了床上,俯身凝望着她,他的眼睛黑的像是最浓郁的墨,可是却放出奇异的光彩来,素依心中一震,惶恐不安地望着他,他却吻了下来,素依下意识地便将头转向了一边,弘历的唇便落在了她的脸颊上,眸子里的光彩瞬间凝结成霜,素依双手抵在他的胸前,轻轻说道:“小心伤口……”声音却带着微微的颤抖,弘历撑住身子怔怔地望着她,素依却不敢去看他,过了许久,弘历方坐了起来,说道,“还有许多折子要批,你先睡吧。”声音平淡的无一丝波澜,可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素依只觉得好似松了一口气,可又觉得胸口堵的慌,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头痛欲裂。 第五十四章 悔不当初 连续下了两日的雨,却依旧没有停住的迹象。 紫禁城里一片宁静,而与此同时的和亲王府却被凝重的气氛笼罩着。 杏儿浑身湿透的跪在院子中,一张小脸惨白如雪,几缕湿漉漉的秀发贴在脸颊上,脸上却早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死死地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有婴儿的哭声从里面传来,她的肩膀微微颤抖,垂在两侧的手却紧紧地攥在了一起。 屋子里弘昼正端坐在正位,一脸的冷漠,而一旁立着一个身形窈窕,容貌姣好的女子,那女子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哭啼不停,一张粉嫩的小脸因为哭闹显出异样的红润,那女子满面愁容地说道:“爷,纵使杏儿妹妹有再多的不是,可这孩子是无辜的,他不能那么小就离开她的亲娘啊!” “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有什么资格做孩子的娘?”弘昼冷冷说道。 “可是这孩子哭了那样久,我怕……”女子嗫嚅道。 “奶娘呢?叫奶娘把孩子抱走!”弘昼厉声说道。 立在门侧的嬷嬷急忙走了过来,接过孩子朝内室走去,婴儿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女子这才坐到一旁,柔声道:“爷,外面下着大雨,您还是让妹妹进来吧,淋了那样久,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弘昼却是岿然不动,冷声道:“她自己要跪,便叫她跪着,她要起来,也无人拦着她,她如今这样总不过咎由自取。” 那女子见他脸色发寒,再不好说什么,只静静地望着外面灰蒙蒙地天气兀自担忧,过了许久,却听弘昼突然说:“她曾做过许多出格的事,我都一再的容忍,可她非但不知收敛,还变本加厉,做了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永瑸还那样小,跟着这样心肠诡异的额娘如何能学好?我也是没有办法,只得把孩子交给你,晚玉,你莫要叫我失望。” 原来那女子正是他的嫡福晋吴扎库氏,闺名晚玉。 晚玉听他如此痛心疾首的诉述着,心中亦是千回百转,说道:“妾身定不会让爷失望,会把永瑸当做亲生骨肉一般好好对待。” 大雨如注,院子里植了几株芭蕉,绿油油的叶子硕大无比,雨水敲在那芭蕉上啪啪做响,草丛里是大片的满天星,本已开了许多,此时却被风雨吹打的早没了形状,青石的地面全是水渍,杏儿跪在那里,只觉得膝盖冰冷,那如浮冰一般的寒意透过膝盖,透过血肉,透过骨头,直直地侵入肺腑之中,她望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那门前的匾额“书玉斋”隐在飘摇的风雨里几乎看不清,一阵风吹来,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连牙齿也开始颤抖,眼前的一切好像一场梦,而她终于渐渐地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已然就要入夏了,为何还这样冷? 身上是噬骨的寒意,她陡然想起这样的疾风骤雨出现在一个黑暗的深夜里,她随口说出素依的父亲死了,素依哀恸不止失魂落魄的闯入雨夜中,而她则撑着一把油纸伞在风雨飘摇的深夜中寻找,找回的素依已然陷入昏迷,而她更是心疼不已,焦急,懊恼,担心,心疼夹杂在一起,她望着昏迷不醒的她,不住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弘昼静静地望着她,她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上是刚换下来的里衣,洁白如雪,而她的脸颊则是红润异常,额头上是冰冷的帕子,她的嘴唇发白,哆哆嗦嗦地呢喃着,一遍又一遍,弘昼终于低下头去,俯下身来,听清了她那句低语,却让他浑然一震:素依,对不起…… 记得他曾在回来的路上问过她,改变了素依的命运,改变了素依的一生,伤害了自己最好的姐妹她可曾有过一丝丝的后悔?她那个时候则是斩钉截铁地说做过的事便不会后悔。因为这句话,他断言她是蛇蝎心肠,心怀鬼胎,他甚至后悔自己当初竟会爱上这样一个女子,可她竟然这样愧疚,她竟会说对不起,弘昼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抬手缓缓地抚上了杏儿的脸颊…… 阴雨绵绵的六月终于过完,迎来的阳光明媚的七月,随着七月的到来,天气也渐渐变得炎热起来。 蝉盯在树梢聒噪不安,浓浓的烈日透过树隙洒落在地上,形成参差斑驳的树影,树上盛开着白玉兰花,芬芳皎洁,洁白如羽。 树下放着一把黄花梨木做的摇椅,而一个面容清雅地女子则安静地躺在那摇椅上,她的秀眉微蹙,美目轻合,肤若凝脂,有阳光照在那肌肤上显出莹润的光泽,一袭的水蓝色的羽锦缎织兰花长衣,如此美景却偏偏叫人生出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来。 秋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手上端了一个绛紫漆盘,见摇椅上的女子正在安睡便轻轻地将盘子上的两蝶点心,一色茶水放在那摇椅旁的石桌上。 可摇椅上的女子却突然惊醒,秋波微转却仍旧带着几分惺忪迷茫,秋若轻轻唤了声:“姑娘?” 素依怔怔地望着她,秋若见她额际渗出了汗水,连忙递了帕子给她,一面拿起团扇轻轻替她扇了起来:“这天却是一日比一日的热了,这是新鲜的葡萄汁,膳房拿冰块镇了的,正是凉爽,您快喝一些吧。” 素依接过帕子却没有去擦额际的汗珠,自从她住进了养心殿,秋若与云柔便再也没有直呼过她的名字,其实何止是她们,便是这养心殿的一众宫女太监哪一个见了她不是恭敬地唤她一声“姑娘”,本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个称呼,可从她们口中叫出来却让她觉得讽刺。 素依缓缓地端起了那只琉璃盏,盏外部纹了极凸出的祥云,因为是用冰镇的所以杯盏上是冰冷的触感,里面是青翠欲滴的葡萄汁,上面还漂浮着些碎冰,因为她喜欢吃葡萄,所以他便吩咐下去隔段时日便有快马加鞭从边疆酷暑之地采运而来的新鲜葡萄,更在京城西郊为她辟出了一块地专植葡萄,他那样的用心,她却觉得受宠若惊,心绪难安,每日里见到那样多的葡萄,可却再没了吃葡萄的心思,再没了那种企盼。 云柔着了件鹅黄的衫子从远处奔了过来,她本就娇小,奔跑起来恰如一只展翅高飞的蝴蝶那般雀跃,素依瞧着她红扑扑的小脸,不由得露出了笑容:“那样热的天气,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待至素依跟前,方停下大口的喘了几口粗气,边拿手绢去擦脸颊的汗水边说:“万岁爷跟几位大人在箭亭那边比赛射箭呢,好几个宫里的小主都去了,吴公公叫奴才来问一句,姑娘可要去看看?热闹极了……” “我又不是小主,为何要去?”素依幽幽地说。 云柔一下子便噤了声,秋若尴尬地对她使了个眼色,又对素依说道:“姑娘总是这样闷着也不好,今儿天气正好,何不去看看?” 又对云柔道:“都有哪几位大人?” 云柔细声回道:“有咱们五爷,还有嵇大人跟顾大人,海大人跟班大人,还有两位大人据说是新晋的武状元。” 素依听到她提到顾谚昭不由得一顿,怔怔地望着桌子上的葡萄汁,他也在…… 箭亭位于景运门外,专用于皇帝阿哥骑马射箭之处,黄琉璃瓦歇山顶,四面出廊,气势恢宏。 待素依到的时候箭亭前方早已摆放好了箭靶,每一个箭靶旁站了一个小太监。远远地便看到皇帝一袭蓝色缎绣平金龙云纹箭袖,由众人簇拥着立在殿前,虽看不清神色却是英气逼人。他身侧立了几个人,眼神在那几人中间微微一转便瞧见了顾谚昭,他着了件月白织锦的长衣,立在一侧,身边的嵇璜同他说着些什么,他只微微的颔首。素依一怔,眼底便氤氲起一团雾气,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原本一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此时却显得倍感寂寥。 便在此时,前面已经开始了比赛,顾谚昭打头阵,身旁的小太监递过一把箭,他握在手中试了试便拉开了弓,另一边的两个人也做好了架势,待锣一敲那三箭已齐齐的射了出去,他一箭便射中靶心,另外两人也是如此,周围响起一阵掌声,素依不由得勾了勾唇。有太监过来撤下一层箭靶,后面的箭靶离之前的竟相距几丈之远,三人俱是拉弓作势,只一晃神便见那三箭疾驰而出,三箭却只有两箭射中了靶心,另一箭射在那靶子上却有些偏,素依抬头望着两人,一人是顾谚昭,另一人却是弘昼。 弘昼正回头去瞧顾谚昭,不经意间便瞧见素依立在一角,呆呆地望着这边,眸子一沉,素依见弘昼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不禁低下了头,弘历正望着射箭的两人见顾谚昭站在那里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下便瞧见了垂头立在那里的素依,眼底浮起一丝寒意,转身便走入场中,对身边的太监说道:“拿箭来!” 那太监急忙将皇帝御用的弓箭呈了上来。 弘历对两人说道:“既是要比试,那须得使出真功夫,那里有三匹上好的汗血宝马,咱们便在马背上来比一比如何?”说话间已然走了过去,纵身上马。 弘昼与顾谚昭彼此对视了一眼,也默默地走到马前骑上马背,秋若突然说道:“不是比试射箭吗?怎么还有马术?” 云柔说:“在马背上比出来的才是真功夫呢。” 素依听她们说着一个走神便见那箭靶上已经有了一箭,可却未射中红心,只射在靶子上,离红心几乎有一指之隔,抬头见弘昼手上只余下弓,便知这一箭是他射的,却见顾谚昭正骑马飞奔,手中拉起弓弦,只一瞬那箭便飞了出去,稳稳地射在那靶心,望着那箭靶,素依不禁露出一个笑容,可转瞬之间那靶心上的箭却被另一支飞速而来的箭给击中打出了靶心,素依一惊,骑在马上的三人已经起身下马。 耳边响起众人的欢呼雀跃:“吾皇英武,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声鼎沸,欢呼声响彻云霄,顾谚昭一脸平静地立在众人之中,身边的秋若突然道:“可惜了,顾大人明明已经射中了的。” 云柔争辩了一句:“可我瞧着倒是万岁爷更厉害呢。” 素依只觉得胸口闷的发涩,转身便径直走了,秋若瞪了云柔一眼,匆忙便跟了上去,云柔撇了撇嘴,心中嘀咕起来:我有说错吗? 第五十五章 无端受罚 素依静静地顺着宫墙匝道前行,太阳正是强烈,照在人身上不觉便有些闷热,走过宫道,转入一处园子,远远便看到一道抄手游廊,素依便说:“咱们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云柔早已出了汗,听到素依询问忙说:“好啊。” 素依坐在那栏上,拿帕子拭了拭额际的汗珠,秋若忙抽了帕子在她旁边胡乱的扇着,素依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你头上都出汗了……”说着便拿自己的帕子去给她擦,秋若愣了愣,莞尔一笑,素依又道:“不要管我了,你们也坐下来歇着吧。” 云柔俏皮地一笑:“我早累了。” 秋若见云柔不客气地坐了下来,便也跟着坐了下来。 正值夏季里,园子里花草繁茂,郁郁葱葱,长廊旁是大片的紫藤萝,经风一吹,微微摆动,透出淡淡的花香。 素依正出神间便瞧见不远处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个娉婷优美的身影正朝她走来,她身着洋红织锦缎富贵牡丹袍,用料是江宁织造府新贡的羽缎,轻薄舒适,色彩华丽,头上一对八宝攒珠钏,一支翡翠的步摇,手上抱着一只纯白如雪的猫,更映得那无名指上的红宝石指环鲜红璀璨。秋若也见到了那人,小声说:“姑娘,纯嫔娘娘要过来了,要不咱们避让一下吧?” 素依正欲说话,那边的声音却已传了过来,只听一个宫女叫道:“廊子下坐的是谁?见到纯嫔娘娘还不快快行礼?” 素依无奈地一笑,轻声说道:“只怕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便站了起来向园子里走去,施施然行了个礼:“奴才给纯嫔娘娘请安,纯嫔娘娘吉祥。” 等了半响,却未听见有回话,云柔与秋若面面相觑,素依心中也是疑惑不已,恍然间听到一个柔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起来吧。” 素依这才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缓缓地落在纯嫔怀里的猫咪身上,她幼年曾被一只大猫抓伤过,自此便有了阴影,见到猫总有些胆怯,那白猫极是臃肿,一双碧蓝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素依,忽然便叫了一声向素依扑去,素依大骇,急忙用手挡了一下,那白猫便被素依推到一旁的草丛中,云柔与秋若皆是一惊,急忙扶住素依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素依脸色苍白的摇了摇头。 却见纯嫔上前抡了素依一个耳光,横眉怒目斥道:“大胆奴才!竟然敢袭击本宫的小丫!” 素依匆忙跪在了地上,说:“奴才不敢,是那猫扑向奴才,奴才情急之下……” “闭嘴!” 这一切来的太快,秋若跟云柔还未反应过来,便见素依雪白的脸颊上已经微微显出那红指印。 “来人!给本宫教训她!” 眼看几名宫女上前,秋若忙挡在素依身前,说道:“她并非有意冒犯,还请小主宽宏大量饶了她这一次。” 云柔说道:“还请小主饶了她这一次。“ 纯嫔冷冷一笑,随意地抚摸了一下那手上鎏金嵌玉的珐琅护甲,慢悠悠地说道:“你们倒是姐妹情深啊!既然如此,不如这样吧,你们就在这园子里跪上两个时辰小惩大诫如何?”素依一惊,秋若担忧地望着素依,皇上要她们照顾素依,可如果她在这里跪上两个时辰,那还了得?皇上若是知道了,不知会发多大脾气呢? 云柔也极是不忿,她忍不住便说道:“小主若要奴才们跪着,奴才们本该遵旨跪着,可奴才还要回养心殿伺候万岁爷呢,万一耽搁了万岁爷降旨怪罪可就不好了。” 纯嫔听她信誓旦旦地说着,心中有一瞬的迟疑,可看到云柔一脸的不忿便升起了一团怒火,斥道:“你竟敢拿万岁爷来压我?真以为本宫会怕了你?红梨!” 后面一个着嫩青色宫装的女子走上前来:“奴才在。” “给本宫看着她们,差一时半刻都不许起来!”纯嫔凝声道。 “是。” 望着纯嫔离去的背影,素依只觉得又是无奈又是苦涩,身边秋若与云柔皆跪在地上,秋若见纯嫔已经去的远了,便小声对素依说道:“姑娘,你快起来吧。别跪着了。” 红梨在她们面前踱步斥道:“娘娘不发话,不够两个时辰你们谁也休想起来!” “你……”云柔怒道,“你们竟敢叫我们跪着,告诉你们主子她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等到那一天再说吧。”红梨耻笑道。 素依拉了拉云柔,安慰到,“不要跟她争了,不过两个时辰,忍忍便过去了。” 秋若却有些担忧,“你的脸……日头这样毒,你的身子怎么受得了?我还是去找万岁爷吧?” 素依匆忙按住了她,勉强的一笑却牵动了嘴角,直觉脸上火辣辣地疼,咬唇道:“我没事,不过小事一桩何至于闹到万岁爷那里?” 秋若叹了口气。 却听素依又道:“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们了。” “别这样说,万岁爷让我们好好照顾你的,我们没用却叫你受苦了。”秋若说。 云柔也拿手绢去擦素依额际的汗珠,说:“你要觉得不舒服告诉我们,可别忍着。” 素依点了点头。 短短的两个时辰,素依却觉得好像过了许久,园子里是用鹅卵石铺的甬道,凹凸不平,跪在上面只觉得膝盖从酸楚到疼痛再到麻木,太阳炙烤着大地,素依只觉得衣衫几乎被汗水湿透了,黏黏地贴在身上极不舒服,太阳穴那里仿佛有一颗针在来回的穿刺,突突地跳的生疼,她几乎便要晕过去了,恍然间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响起:“素依!” 素依抬头向声音处望去,这才瞧见一身绯红贡缎绣玫瑰长衣的嘉贵人,嘉贵人急急的奔了过来,扶起素依,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在这儿跪着?” 素依却摇了摇头,眼神只望着站在荫凉处看着她们的红梨,嘉贵人这才向红梨望去,红梨忙到她跟前行了礼:“奴才给嘉贵人请安,嘉贵人吉祥。” 嘉贵人瞪了她一眼,挑眉说道:“哟……本宫道是谁呢?原来是纯嫔姐姐宫里的,红梨姑娘,是吧?” 红梨脸上依旧带着不屑,浅浅的说:“奴才不敢当。” “万岁爷正在养心殿寻这几位宫女呢,一时竟怎么也寻不着还以为她们偷懒,没想到竟是在这跪着呢。她们是犯了何事?”嘉贵人摸了摸左手食指上的翡翠指环,幽幽说道。 那红梨脸色一变,说道:“不过是一场误会,误会……” 嘉贵人冷哼一声:“还不滚?” 红梨闻言匆忙便福身走了。 秋若与云柔也站了起来,搀扶着她,云柔担心地问:“姑娘,可还好?” 素依摇了摇头,微微俯了俯身,说:“多谢嘉贵人。” 嘉贵人匆忙按住了她,笑道:“素依,你何须如此客气?咱们不是好姐妹吗?” 接着便是一惊:“你的脸……” 素依伸手抚上了脸颊,轻声道:“没事……” 嘉贵人似是极不忍,叹了口气道:“岚烟!” 身边的一个绿色宫装的宫女忙走了上来,嘉贵人说:“把我之前给哥哥预备的那瓶紫金散瘀膏拿来。” 岚烟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递到嘉贵人手上,嘉贵人接了来交给素依,柔声说:“这个你拿着,跪了那样久膝盖肯定早破了,总要涂些药的,这个虽不是好东西倒也有些用处,我明日再让岚烟给你送些活血化瘀,舒筋通络的药膏来。” 素依见她如此,心中亦是感激,轻轻说道:“多谢小主。” 嘉贵人笑着握住她的手,柔柔地说:“要不要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素依摇头拒绝了,“不用麻烦了,我不碍事的……” “那你回去吧,麻烦两位姑娘帮忙照顾些我这位妹妹。”嘉贵人瞧了瞧这火辣辣地日头,又对秋若云柔说道。 秋若说:“小主客气了,我们与素依本就是好姐妹自然会相互扶持的。” 秋若与云柔搀扶着素依一瘸一拐地朝养心殿的方向走去,素依回头见嘉贵人正瞧着她的背影便对她露出一抹安心的笑容,一路上秋若与云柔都在尽量地支撑着她的身体,可明明她们也在痛。素依心中不忍,却又无奈,好容易到了屋子,三个人都已经精疲力尽,素依的脸色已经是惨白一片,她素来怕热,在太阳下跪了那样久,难受的不止膝盖还有整个身体,她只觉得胃里极是难受,头痛欲裂,撑住身子坐到床上却无力地躺了下去,秋若坐在床头从箱子里拾掇出了一个小小的瓶子,颤声说:“这个还是秦大哥给的,你快涂一些,可以止痛的。”素依吃力的坐了起来,欲伸手去接瓶子,可眼前却突然一黑,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天的星光,秋若守在床前见她睁开眼睛欣喜的唤道:“素依?” 素依无力地笑了笑,哑声问:“云柔呢?” “她已经睡了。”秋若说。 “傻丫头,你一直在守着我?”素依问。 秋若点了点头,满脸担忧地说:“素依,你一直不醒,我真是担心,几乎便要去请皇上了,好在你可算醒来了,膝盖上已经帮你上了药,跪了两个时辰又是铺满碎小石头的甬道,所以膝盖破皮流血淤青了一大片,你夜里翻身的时候小心着点,恐怕会很痛。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听她叫自己的名字,素依不由得便觉得亲切,伸手握住了她,安慰到:“我没事,不过有些累。” 秋若笑了笑,说:“那你睡吧,云柔去前面问过了,万岁爷今儿有事你就不用去养心殿了。”心中却泛起一丝涟漪,皇上今日竟然翻了牌子,从素依回宫这可是头一次,这样的事情素依还是不知道的为好吧? “嗯,那你去睡吧。”素依说。 “嗯,那你好好休息。”秋若说完便替她下了帐子,将蜡烛熄了这才走了出去,可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却从门外传了过来,素依的眼泪便悄无声息的落了下来,她翻了个身却不小心碰到膝盖,膝上传来的痛楚让她不禁眉头一蹙。 第五十六章 青霄傲雪 月光如水,星光满天。 弘历披了件夹衣怔怔地立在窗前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出神。夜色安静,他的一颗心却始终静不下来,自从遇到她,他便好似变了一个人似的,冷静,稳重,自制力好像都离他远去了。曾经任何人,任何事也撼动不了他分毫,可如今他竟会因为她而轻易地动怒,她好像是他的底线,任何人都触不得。他回宫已半个月了,这半个月来他都借着龙体微恙为由没有要任何嫔妃侍寝,可今日他却翻了牌子。 他以为他可以的,他是一国之君,三宫六院哪一个不是貌若天仙,可便是方才宫人背了瑞贵人而来,他只闻到她身上浓浓的香气便觉得心生烦躁,她还未碰到他便被他给远远地推开了,他竟做不到与不是她的女人亲近?他还是那个淡然自若的他吗? 待素依去了养心殿已经是巳时,因为膝盖上的疼痛她走的极慢,小六子见她脸色异常忙上前搀住了她,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素依只蹙着眉摇了摇头,小六子一直扶她到养心殿后殿门前方止了步子,素依吸了口气,缓缓抬脚迈了进去,屋子中央用金盆呈了几块硕大的冰块,热气尽散,极是宜人,弘历只着了件石青的羽缎长衣,正在榻上歇着,见她进来,便伸了伸手,示意她过来,素依一步步地向他靠近,距他还有两步之遥,却不妨他却一个用力将她扯入怀中,膝盖重重的磕在榻边,素依吃痛地眉头紧蹙,却又忍住没吭,弘历却发现了异常,问道:“怎么了?” 素依只摇了摇头,弘历握住她的手发觉她手心里尽是冷汗,额际也渗出了细密的汗水,这屋子本极是清凉,见她如此不由得有些担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却见她今日鬓角留了几缕头发挡住了一半的脸颊,脸上似乎还涂了胭脂水粉,瞧着只觉奇怪,她素来便是不施粉黛的,于是便问:“哪里不舒服?” “没事……”素依咬唇说道。 弘历坐了起来,细细地打量起她来,素依见他眸子暗如浓墨,只不知为何在他的目光下竟觉得无所遁形,不由自主便有些心虚,随手抹了抹额际的汗珠,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说:“外头挺热的,这才出了些汗,不碍事的……” 弘历闻言便朝外面叫道:“吴书来!” 吴书来匆忙走了进来,俯身道:“奴才在。” “吩咐下去,解暑的茶点一律呈上来。”弘历说道。 吴书来应了声:“是。”说完便又匆匆退了出去。 素依见他出声吩咐吴书来本想阻止,可只一瞬便放弃了这个念头,却听弘历叹了口气:“这季节正是闷热的时节,本想携你去圆明园住的,那里不像宫里如此闷热,可最近有些忙,一时也抽不开身,放你独自过去,我又委实不能安心。你再等等,过些日子我们便去圆明园。” 素依心知他近日里国事繁忙,西南不太平,南方地区又闹洪涝,她在养心殿总见他忙至深夜,还未睡上几个时辰便又早早的去上早朝。心中顿时便泛起了一暖意,柔声说:“我没事的,你不必为我担心,你自个儿的身子也要好好爱惜才是,伤口刚好,你每日里总这样忙只恐对恢复没有好处。” 弘历听她言语之间关怀之心尽显,又见她一睁着剪水双瞳盈盈地望着自己,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唯有他的影子倒映其中,心中一动,低头便欲一亲芳泽,可巧吴书来这时偏引着宫女前来送茶点,弘历只顾低着头望着素依,可素依却早早的瞧见了吴书来,心中尴尬,脸上便晕起了一团红霞,微微侧身便避开了弘历,弘历抬眸瞧见吴书来正指使宫女摆放点心,不由得脸色一沉,吴书来早觉察出气氛凝滞,又见素依一脸羞红的依在皇帝身侧,他本是皇帝跟前的人,这样的情形只用眼一扫,心中便已明了,当下冷汗直流匆忙便叫宫女跟着自己出了屋子,顺势叫门口的太监将房门关上。 弘历蹙了蹙眉,刚才悸动的心此时也平静了下来,只觉得平白的便心中烦躁,素依见他脸色似有不悦,便径直走到桌前,她坐的久了,膝盖的痛楚已经隐去,此时走起路来,关节不停地弯曲方觉得不适,兀自地忍着,从盘子中取了颗晶莹剔透的翠青葡萄放入口中,那葡萄自昨日便放在冰窖里冰了的,吃起来凉爽沁人,酸酸甜甜极是可口。弘历见她一副满足的模样,唇边隐约扬起一抹笑意,胸中的烦闷顿时一扫而空,走至她身旁问:“味道如何?” 素依又取了颗葡萄递到他面前,说:“你吃一颗便知道了。” 他不爱吃甜的东西,这个素依从服侍他起便知道了,他甚少喝甜汤,点心果脯之类也极少碰,可此时她拿了一颗青翠欲滴的葡萄递到他面前,他却只挑了挑眉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浅笑,素依以为他不喜欢正欲拿开他却一口便含住了,他的动作极快,素依不由得便愣在了那里,直到手指上传来湿濡的感觉她才恍然大惊,急忙抽回了手,他微微蹙了蹙眉,嘀咕了一句:“有点酸……” 素依见他眉峰微蹙,声音含糊地如同一个孩子,不由得启唇便笑了起来,弘历怔怔地望着她,她笑的那样开心,那样纯粹,洁净的仿佛半点尘埃也不曾沾染,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场梦了,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在他面前,她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就连微笑也带着些许牵强,可这一刻她的笑容却大放光芒,他只觉得满夜空的星辰全都隐在她的笑容之中了,流光溢彩,只让他觉得怦然心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空蓝的如一块透明的水晶石,一片云朵也没有。 顾谚昭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西南苗疆叛乱,皇上似乎有意叫他前去,可这圣旨终究没有下来,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她进宫已经半月有余了,可宫里并未听到下旨封她为妃的消息,他叫母亲去向表妹打听,表妹只说皇上身体不适,连日来未宠幸任何后宫,他心中万分诧异,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他始终无法猜透,若是皇上只是一时心血来潮,那么她将来还是会与其他宫女一样出宫,可若是皇上真对她动了心思又为何不封她为妃? 正胡乱的想着忽然间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传来,抬头便瞧见“聚宝阁”的牌匾,那琴声悠扬婉转显然是从这店里传来的,只一迟疑便走了进去,他是店里的常客,小二见了他忙招呼他坐下便去后堂请老板,那老板是一个不惑之年的男子,见到他便拱手笑着打着招呼:“顾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 顾谚昭也抬了抬手,微微笑着,应道:“近来公事繁忙,齐老板生意兴隆。” 那姓齐的老板挥了挥手:“托顾公子的福,还算可以。对了,顾公子,您前段日子在我这里定了一把“青霄傲雪”,那琴早已经到了只等着公子您来,不知公子可要现在带走?” “那琴呢?”顾谚昭问。 “常生,把‘青霄傲雪’拿来”齐老板对内堂唤道。 却听到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从里面传来:“琴在我这里。” 顾谚昭正疑惑便瞧见那女子从后堂走了出来,却是那日在船上弹琴之人,女子见到顾谚昭显然也是一惊,说:“顾公子也在?” 顾谚昭起身颔了颔首:“原来是富察小姐。” 富察芷珊不由得勾唇一笑,说:“顾公子客气了,老板,这把琴我要了,给我包起来吧。” 那老板面露难色,尴尬地说:“姑娘,真是对不住了,这琴是顾公子订的。” “噢?竟是顾公子的?”芷珊有些吃惊。 顾谚昭点了点头,这琴他原本是打算送给素依的,可如今这琴已做好,却再也无法送给她了,心中顿时一痛,淡淡说道:“既然小姐喜欢,那便让给小姐好了。” 芷珊心中虽十分喜欢却终是有些不好意思:“我怎么好夺人所爱?”说虽如此,却是眉眼具开,脸颊慢慢升起一团醉红。 “姑娘琴艺斐然,唯有姑娘的天籁之声才配得上这把青霄傲雪。若是在我手中着实是暴殄天物。”顾谚昭浅浅一笑。 富察芷珊听他如此夸自己,只觉得又喜又窘,脸颊愈发的滚烫了起来,面前的男子只着了一件简单的月白缎绣兰芝的长衫,却是说不出的俊雅卓然,温润非凡。 顾谚昭望着她,她抱着那把青霄傲雪,含羞带喜地站在那儿,他竟恍如生了一种错觉,心神一动上前一步,喃喃道:“素依……” 芷珊迷茫地望着他,“嗯?” 顾谚昭顿时便清醒了,握紧了拳头,淡淡说了句:“我还有事,就失陪了。小姐请自便。”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店子。 富察芷珊狐疑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他方才好像有些茫然,他分明是在叫着谁的名字?可是那个人是谁呢? 齐老板见顾谚昭已经离去,便吩咐着手下去将琴包了给芷珊,见芷珊望着顾谚昭的身影出神,便说道:“小姐竟认识顾公子?” 见芷珊点了点头,齐老板又说:“那小姐应该也认识沈姑娘吧?” 芷珊却不知道,“哪一个沈姑娘?” 齐老板笑了起来:“看来小姐是不认识的,这琴原是顾公子为沈姑娘定的,可后来沈姑娘家里出了事便进宫做了宫女,顾公子这才把琴让出来。” 芷珊听他说完极为震惊,他竟有了心上人……无端端的便觉得烦闷起来,齐老板还在说着他们曾一起来店里把玩的趣事,她却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耳中只有知了聒噪的鸣声,一阵接着一阵,直扰的人心烦意乱。 第五十七章 碧海苍天(一) 云柔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屋子里静悄悄的,红桃木的桌子上摆了一个西洋的鎏金翡翠自鸣钟,只听得到那钟每走一步发出的嘀嗒嘀嗒的声音,这气氛只叫她觉得害怕,她低垂着头,脸几乎要贴到地面上了,地上是朱红色的锦绣芙蓉四季的图章样式的毯子,可她却觉得比那日跪在花石子甬道上还叫她难受,屋子里本极是清爽,可她却是汗流不止,衣衫几近湿透,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仿佛过了许久,终于响起一个声音:“说吧。” 云柔却是惶恐疑惑,皇上让她说,可她要说什么?她根本不知道吴公公把她传过来做什么?皇上到底想知道什么? 她迟疑了一会儿,忐忑不安地说:“奴才不知万岁爷要奴才说什么。” 说完这句话,她只把头埋的更低了,果然弘历闻言冷冷一笑:“朕叫你们伺候人,你们便是这样伺候的?” 云柔心中一紧,她再如何笨此刻也听出了皇上言下所指,顿时心中便如揣了一面小鼓似的,躁动不安,轰轰乱跳,却听弘历又道:“腿上的伤是如何来的?”语气已经带着些压抑的怒气,云柔再不敢隐瞒,只得一五一十的将那日的情形说了出来。待说完一切,见皇帝未发话便又道:“姑娘心地善良,她不想叫万岁爷担心,受了委屈便生生的挨着,还嘱咐奴才万不可让万岁爷知道,奴才罪该万死,欺瞒圣上。” 弘历静静地听她说完一切,良久都没有回应,只想起她粉嫩如玉的面容上绯红的胭脂,他只觉得疑惑她素来不喜施粉黛,却原来竟是为了遮住指印。 屋子中央用金盆装了几块极大的冰块,因为天气炎热,边缘已经化掉许多,盆子底上渐渐露出了水面,上面一块大的已经化了一部分,裂开的纹路终于延伸下去,只听见冰块碎裂摔到水上发出一个清脆的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下去吧。” 云柔行了礼便匆忙走了出去,待出屋子方如蒙大赦的舒了口气,抽出手绢擦了擦额上晶莹的汗水。 吴书来见云柔走了出来,便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屋子,问了声:“奴才叫小六子给万岁爷准备了碧螺春,万岁爷现在可要喝一些?” 弘历用手按了按太阳穴,挥了挥手,说:“吩咐下去,摆驾永和宫。” 吴书来应道:“嗻。” 烈日炎炎,暑气熏蒸,午后的紫禁城安静无比,唯有蝉鸣阵阵。 纯嫔懒散地躺在凉椅上,两边各跪了一个宫女正替她摇着扇子,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碗冰镇的蜜瓜,碎碎的一片薄冰在其间浮浮沉沉。 她只觉得闷热异常,就连扇子扇出的风也带着燥人的闷热,不由得便心生烦躁,伸手端起了碗浅浅的喝了一口忽然听到一个高高的声音响起:“万岁爷驾到!”一口水匆忙便咽了下去,手忙脚乱地走到妆台前,那只白猫正慵懒地卧在那小几上斜睨着她,身边的红梨急忙拿出镜奁里的头饰想给她戴上,可已经来不及了,纯嫔胡乱的端照了一下便匆忙奔到门前去迎驾,弘历着了件石青的缎绣十二章纹的常服,身后只跟了几个贴身的太监,缓缓地向她走来。 纯嫔喜不自胜,唇边不由自主的便扬起一抹笑意,见弘历走进屋子里坐了下来,便走至他跟前,请了个安:“臣妾恭请皇上圣安。”未听到弘历叫她起身的话,她便站了起来依到弘历跟前,露出一个艳丽的笑容:“万岁爷怎么这时过来了?臣妾蓬头垢面的,只恐叫万岁爷看笑话了。” 弘历却不说话,只冷冷的瞧着她,那眼神竟叫她在三九伏天生出一种彻骨的寒意来。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却听弘历说:“你进宫也不是一两日了,竟连这点规矩也没有?朕可有说叫你起来?” 纯嫔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一片,她惶恐地看着弘历,跪在地上嗫嚅着说:“是臣妾逾越了,还请皇上恕罪。” 弘历定定地望着她,纯嫔却是头也不敢抬,那本来卧在茶几上的白猫却忽然叫了一声跳到桌子上来,逡巡到弘历的手边,纯嫔听到猫的叫声心中只觉不安,夏日里猫儿本就极易烦躁动怒,她这只猫更是时常抓伤人,便是她自己也被猫抓伤过一次,不由得心中担忧,忙起身到弘历身边,那白猫见她走过来似是更加兴奋,激动地扑到弘历的手臂上,弘历猛然一惊,挥手便将那白猫甩到地上,明黄的翻袖上却已经被白猫抓破,好在并未伤到手臂,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纯嫔来不及阻挡,惊叫一声:“万岁爷!” 守在门外的小六子见这情形也忙奔了过来,见皇帝的手臂并未受伤方舒了口气,低声道:“万岁爷可是惊到了?” 弘历却并未回答他,目光落到纯嫔身上,凝声道:“朕早就下过禁令这宫里不许养猫,你这猫是哪儿来的?” 纯嫔哑然失色,嗫嚅道:“这是……是臣妾家兄送给臣妾解闷的……” “你入宫以来学的规矩只怕都忘了,竟敢违反禁令?你去万佛寺待上一个月,把《清宫诫》抄上一百遍。看你能否记住!” “还有这畜生……”弘历的目光缓缓在那白猫身上巡视了一翻,冷声道:“给朕丢出去!” 小六子应了声。 弘历甩手便离开了屋子,纯嫔颓然地瘫坐在地上,精致的容颜惨白一片,眼神迷茫而无助,口中喃喃道:“这是为什么?” 皓月当空,幽蓝的夜幕如一卷上好的画轴,只是一丝星星也无,唯有金黄色的明月高悬于天际,层层迷雾弥漫开来,挡住了月光的清辉,飘渺如仙境。 “主子。”岚烟着了件浅绿的宫装走了进来。 嘉贵人看到她,挥了挥手示意身旁服侍的宫女太监出去,岚烟这才走上前以手抚在嘉贵人耳畔小声嘀咕了起来,只见嘉贵人脸上先是惊诧,疑惑,愤恨,而后却是怅然若失。 待说完一切这才退了两步,立在一侧,嘉贵人的脸上却无比的凝重,她秀眉紧蹙,长长的叹了口气,“还真叫我猜中了……” 岚烟说道:“纯嫔娘娘被罚去万佛寺抄写经书想必是因着前日之事。” “纯嫔自来骄纵非常,万岁爷罚她去万佛寺也算是小惩大诫,只是……” “只是没成想竟然是因为素依……表哥心中那样喜欢她,我还当她心中亦是只有表哥,没想到富贵锦绣眷宠后宫还真是足够吸引人,就连素依也辜负了表哥做了皇上的女人……” 岚烟见她不住地叹气,一脸的哀怨,不由得说道:“主子何必为那样的人不值,她竟会摒弃表少爷选择做皇上的女人就说明她根本不值得表少爷去喜欢,这样的女子主子又何须将她放在心上,这三宫六院哪一个小主初初得宠时不是盛宠一时,想来万岁爷也是一时心血来潮,指不定过段时日便又喜欢上旁的女子了。” 嘉贵人勾了勾唇,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自古以来,恩宠难长,最是无情帝王家,素依啊素依,你为何非要选择这条不归路呢?你明明可以选择跟表哥长相厮守相伴一生,却为何非要踏进这荆棘密布的后宫呢?我从未想过我们有朝一日会去争同一个男人……” 皎洁的月光渐渐被乌云遮盖,那丝浅浅的光辉渐渐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一横急雨一横风,独倚雕栏冷寂空。举手相留花更落,低眉忍看水长东。苍天净坠巫云泪,碧海犹存碣石容。若得骄阳明日好,吾谁与看夕阳红。 夏日里总是多雨的季节,昨日还阳光明媚,炽热烤人,今儿就阴风骤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素依不知道是被这缠绵悱恻的雨声惊醒,还是被身边人灼热的呼吸所惊醒,她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外面是哗哗的雨声,窗子不知被谁留了一角,有风吹进来吹起那明黄的绦结晃晃悠悠,明黄的帐子亦是随风微动,他的呼吸平稳的喷在她颈上酥*痒的,直扰的她再也睡不着,她不由得便想躲开,可腰身却在那人怀里,她挣了一下却听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嘀咕:“别动。” 腰被那人收的更紧了,素依垂了垂眼眸,不经意间看到他胸前的伤痕,伤口已经愈合,却是粉红的一道口子,她恍然想起那日的情形,心中泛起微微的涟漪,手不受控制的便抚上他的胸前,正细细抚摸着却叫他捉住了握在手心里,浓密的睫毛舒展开来,如一把墨扇,露出一双粲然晶亮的眸子,他的眸子就如冬夜里的寒潭散发出清冷的光芒,可那光芒里却有一簇微小的火苗,越烧越旺,素依被他瞧得心神不宁,轻声说:“我要起来了。” 他却勾了勾唇角,眼里具是笑意,“已经晚了。” 她还未反应过来他的吻便密集的落了下来,素依伸手去推他:“你该去上朝了……”他却将她的手一按,笑了笑:“今日不去了。”素依睁大了双眸,未来得及说出的话淹没在他炽热迷乱的吻中。 龙案旁的长几上摆了一株兰花,此时却已开了。洁白细嫩的花蕊中透出阵阵兰香,幽香宜人。 第五十八章 碧海苍天(二) 到了午时,雨依然没有想要停下来的意思。 红墙金瓦,一片肃然,偌大的紫禁城笼罩在一片茫茫烟雨之中凭添了几分肃穆之感。弘历正做在龙案前批折子,他素来勤奋,虽说今日并没有上朝却是一点政务也没撂下。素依见他忙的入神便亲自去做了几道点心,制了些茶水给他端过来。待她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批完了折子,素依将茶水放在案子上,轻声说:“我做了几道点心,你尝一些吧?” 弘历扬了扬眉,伸手拿起案子上一个折子说:“不急,这里一封奏折你看一下。” 素依惶惑地望着他,奏章关系国家大事,她一个女子怎可去看?却见弘历颔了颔首,示意她去接,她迟疑了一下接在手里,黄绫封面的奏折她轻轻的翻了开来,却见上面具是用正楷所写,密密麻麻的几页,她只看到开头写着:吾皇亲启……略一忖度便一字字的看了下去,拿折子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弘历静静地望着她,素依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片,那密密麻麻如蚊蝇的细小字眼,她却只记住了兹有礼部尚书沈卫忠身陷科考舞弊,后经查明,实乃冤案,今宗人府事无巨细,特令翻整…… 她呆呆地望着那封奏折,任由疑惑,惊诧,震惊,欢喜,怅然,充斥着脑海,她几乎难以置信,眼底氤氲起一团雾气:父亲…… 弘历揽住了她的身子,温柔地说:“你父亲的案子,我很早便着人开始查办了,因为事隔两年,所以查起来费了些功夫,好在终于了结了。你心里的一块石头现在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素依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伸手环住了他,闷声说:“谢谢你……” 弘历爱怜地抚摸着她的肩膀,胸前的衣裳被她的泪水浸湿,他温声说:“以后可不要再落泪了……” 素依只默默无语地垂着眼泪,她说不清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又酸又涩,却又仿佛带些释然。 夜幕低垂,夜色被浓郁的黑暗所笼罩,宁静的深夜只听得淅淅沥沥的雨声,声声入耳。 杏儿坐在窗前望着外面浓稠如墨的夜色出神,服侍她的丫头怜容铺好了被褥,走到她跟前唤了声:“侧福晋?” 见她没有反应便略略迟疑了一下,这位侧福晋素来不好伺候,可自从王爷将她的孩子交给嫡福晋抚养之后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的时候还大哭大闹了好久,可自从淋了场雨醒来之后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怜容见她盯着外面的夜色出神便上前关了窗子,可她刚关了窗子回身便挨了一巴掌,一时便呆住了,匆忙便跪了下来,声音颤抖道:“侧福晋……” 杏儿冷冷地瞧着她,啐了一口:“现在连你也来欺负我?” 怜容怎料她会如此,顿时便害怕了起来,战战兢兢地哭道:“奴才不敢。” “把窗子打开!”杏儿高声道。 怜容抚住自己的脸颊连忙便起身走到窗前去开了窗子,再不敢言语,杏儿脸上的戾气下去了一些,道:“王爷今夜宿在了哪个屋子?” “王爷自己宿在了‘葶渊阁’”怜容小声答道。 杏儿的眼底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见怜容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不由得便有些烦躁,道:“取把伞来,我要去‘葶渊阁’” 怜容心中只是一惊,王爷的葶渊阁是不许任何福晋进入的,可此时侧福晋这模样她却不敢说什么,只得老老实实的去取了把伞,杏儿一把接过伞,说道:“我自己去,你不用跟着了。” 怜容只得应道:“是。” 杏儿撑了一把绯色的油纸伞,穿行在雨夜中,她居住的雨烟院距葶渊阁并无多长的距离,因此不过行了一会儿便到了葶渊阁门外,门外立着两名侍卫见到杏儿便行了个礼:“见过侧福晋。” 杏儿点了点头,将伞递到一个侍卫手上,那侍卫却并不去接说道:“侧福晋请回吧,王爷已经歇着了。” 杏儿老远便瞧见里面灯火通明,此时听侍卫如此说不由得嗤笑道:“你们倒是尽忠职守,这里面灯火通明的王爷怎么睡得着?” 那两名侍卫面面相觑也不争辩,杏儿见他们不为所动便有些不耐,取了方帕子递到那侍卫面前,说:“你把这个交给王爷,他自会让我进去。” 那侍卫略微忖度了下,接过帕子说:“那还请侧福晋稍等片刻,容属下进去禀报。” 杏儿微微颔首,那侍卫匆匆地走了进去,不过须臾便又出了屋子,对杏儿拱手道:“王爷请侧福晋进去。” 杏儿自嘲的一笑,心中说不清是万般的滋味,那帕子还是素依送与她的,上面绣了兰芝花草,附了一排娟秀的楷书:燕泥欲坠湿凝香,楚畹经过小蝶忙。如向东家入幽梦,尽教芳意著新妆。懊恨幽兰强主张,花开不与我商量。鼻端触著成消受,着意寻香又不香。她从未读过书,自然是不识字,这个弘昼很早便知道,他一瞧这帕子便知道不是她能绣出的,可是她不知道他愿意见她是因为她是崔杏儿还是因为沈素依的帕子? 葶渊阁她从没有进来过,其实不只是她,就连那两位进府已久的嫡福晋与侧福晋也是从未踏进过一步,而今夜她竟有幸能进内一观,真不知是该觉得庆幸还是觉得悲哀? 一进内屋,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八扇翡翠紫檀屏风,上面镶嵌着珍珠玛瑙,素白的软罗纱上团团缎绣的兰花幽然绽放,帐幔前的梅花小几上摆放着两盆绿油油的君子兰,桌子上的掐丝珐琅嵌百宝盆景上是百花竞放的图案,屋子里的陈设大方简洁,杏儿寻上阁楼饶进寝屋见弘昼正躺在那榻上随意地翻着手中的书卷,面上强自忍着露出一抹浅笑:“妾身见过王爷。” 弘昼也不抬头瞧她,只淡淡应了声,杏儿的眼神落在那桌上的绢帕上,装作漫不经心的去捡那桌上的帕子,却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深夜来此为了何事?” 杏儿收了收手,蹲在弘昼跟前,温柔地睇望着他,就连声音也变得柔软起来:“子翊……我想求你把永瑸还给我……” 弘昼斜睨着她,她的眼睛如一汪清泉,几乎便要渗出水来,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满含哀求,弘昼顿时便有些心软,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你又何必当初?”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又道:“若你当初能对素依仁慈一点,又何至于把事情弄到如此地步?” “我知道错了,”杏儿的声音也带着哽咽,“我当时是气坏了,咱们一道出巡可你的眼神却只顾瞧她,从未瞧过我,我才是你的女人,你用那样的眼光去望着另一个女人,你叫我如何忍受?” 弘昼猝然将手中的书卷摔到桌上,凝声道:“所以你便如此对她?你给皇上下药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你最好的姐妹?可曾想过她是如何对你的?” “呵呵……”杏儿悲凉的一笑,“我自然想过她是如何对我的,她抢走了你,纵使她无意却叫你有了心……我是对不起她,可她又对得起我吗?” “真没想到你到此时仍旧执迷不悟……你给我出去,我不想看见你!”弘昼凌厉地说道。 杏儿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她固然对不起素依,可他又可曾想过他如何对得起她?他一开始是那样的温柔,仿佛她才是他的所有,可现如今竟这样的维护另一个女人,杏儿咬了咬唇,想到此行的目的便垂了头轻声说道:“是我对不起素依,我知道我伤害了她,你要如何惩罚我,我绝无半分怨言!可是王爷,永瑸还那样小,不能没有额娘。我只求你把他还给我……” “晚玉也是他的额娘,你如此执迷不悟不知悔改又怎么当得起他的额娘,你不要妄想了,永瑸的事已报了上去,玉牒上已经记录在案,他从今以后便是晚玉的儿子。” 杏儿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只有他一个孩子,我只有他……” 弘昼瞧着她,她这几日憔悴了许多,想起那日她昏睡之际的呢喃到底有了一丝不忍,扶住她的肩膀,说:“他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我不会叫他受一点委屈,杏儿,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这世上最珍贵的莫过于人心,若你的心被污染了……再多的东西也无法洗净……” 杏儿呆若木鸡地望着他,半响方幽幽地说道:“如果是素依,你会这样对她吗?” 弘昼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倘若我十五年前认识你,便可免你幼时疾苦,倘若我十年前认识你,便可免你儿时风霜,倘若我五年前认识你,便可免你少时艰难,可上苍偏叫我如今才遇上你,那我便要免你此后一生凄苦……”杏儿喃喃道,清丽的面容上满是泪水。 弘昼目瞪口呆地望着她,这一番话还是他亲口所说…… 那是在醉风楼他第一次知道杏儿是孤儿,他只觉得这样灵动可人的女子叫人心疼,当时便许诺要护她一生无忧,可现如今这话从她口中说出却带着讽刺的意味…… 声音不自觉便染上几分苦涩:“杏儿……” 杏儿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一头扑进他怀中闷声哭了起来,“子翊,我求你……把孩子还给我好不好?” 弘昼缓缓地抚上她的肩头,从何时起,他竟忘了初心…… 第五十九章 孤栖谁邻 gmtcontent-type:text/html;charset=utf-8transfer-encoding:chunkedconnection:keep-alivevary:ept-encodingset-cookie:jsessionid=4be19bc40599bb08dc4c36f8a74c767e;path=/第五十九章孤栖谁邻连续下了两日的雨,到了这日却出了极好的太阳。 因为暹罗的使臣来朝,所以一大早弘历便开始忙了起来。他一忙素依反倒闲下来了,夏日里本就叫人莫名的烦躁,她懒懒的睡了会儿子午觉,却觉得浑身都是汗涔涔的,随手一摸,颈间却是湿漉漉的一片,再也无心睡眠,秋若见她坐了起来,忙问:“时候还早,姑娘再睡会儿吧?” 素依无力地摇了摇头,秋若见她要起忙拿了冷毛巾递给她,她随手擦了一擦,云柔从门外走进来,柔声说:“姑娘,可要出去走走?” 素依微微一怔,秋若见她神色茫然显然是方睡醒还未回过神的样子,便接着说道:“总是待在屋子里也怪闷的,现在日头也不那样毒了,要不出去走走吧?” 云柔见她有些犹豫,便悄然一笑说:“好姑娘,咱们就出去走走吧。” 素依见云柔一副极是期盼的模样,不忍拂她的意便点了点头。 云柔喜笑颜开,对秋若吐了吐舌,秋若白了她一眼却还是忍不住微笑。 素依换了件藕色的缎绣兰花竹韵长袍,那衣裳虽是简单的样式,可布料却用的是上好的天蚕丝手工织成,丝滑轻薄,夏日里穿着倒是极为舒适。 三个人顺着养心殿耳房外的抄手游廊随意的走着,廊子跟前植了大片的六月雪,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衬着那银装素裹的嫩白花瓣倒真如漫天飞雪落在那草丛间,纯洁可爱,中间几株紫薇花亭亭如盖,花开正浓,淡红色的一簇簇挂在枝头,仿佛一串串少女的耳坠随风摇摆,明艳动人。 走了一会儿素依便觉得身上像是出了汗,那一种黏湿直叫人觉得不舒服,不由得微微蹙眉,秋若见她额前满是汗珠忙拿了扇子替她扇着,素依见她一张小脸同样是被热气熏的红彤彤的,便按住了她的手,柔声说:“不要管我了,你也是满头大汗的,快擦一擦吧。” 秋若笑了笑,说:“我没事……” 云柔却突然说道:“前面那是谁?” 素依闻言顺着云柔手指的方向望去,这才看见一个绿色的身影正向她们走来,待走的近了才发觉是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姑,她只着了件绿色的锦缎长衫,头上簪着鎏金通珠花的发钗,那模样倒不似普通的宫女那样简单,那女子走到她跟前便问:“请教哪一位是沈姑娘?” 素依愣了一下,旋即回道:“我便是。” 那女子一脸漠然的说:“请随我走一趟。” 素依却根本不认识她,正迟疑间秋若已然问了出来:“这位姑姑,咱们是养心殿服侍万岁爷的,请问姑姑是哪个宫里的?” 那女子脸色依旧,只说:“姑娘去了便知道了。” 素依心中满是疑惑,云柔见那女子神色傲慢心有不快便说:“姑姑不说要去哪里,我们怎么能轻易随你走一趟呢?” “不是你们,是沈姑娘一个人。”那女子冷冷说道。 秋若听她如此说心中更是不放心了,上次之事现如今还叫她后怕若是再出什么事她们还怎么活,只一想语气也硬了起来:“恕咱们不能从命!” 那女子见她们态度强硬,再也没有法子,只得递到素依面前一个东西,说:“姑娘一看便知。” 素依细细的瞧了一下,不由得吃了一惊,那明亮的金黄色牌子直晃的她眼睛发酸,上面一个令字,那东西分明是太后宫中的,心中顿时了然,迟疑了一下便对秋若与云柔说道:“我随姑姑去一趟,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可是……”秋若还要说什么,那宫女已经先一步走了,素依见秋若与云柔一脸的担忧便安慰道,“不用担心……”说完便匆匆跟了上去。 云柔心中仍是不放心:“咱们要不要告诉万岁爷?” “万岁爷此时正同暹罗来的使臣在一起,哪里有功夫?等素依回来再说吧。” 素依一路跟着那宫女顺着宫墙夹道而行,那宫女走的极快她只得紧随而上,进了慈宁宫的大门穿过西侧长长的庑廊便到了太后寝宫门外,一张小脸却被热气熏的通红一片,一颗颗汗珠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倒如水晶石一般挂在白皙红润的面颊上,那宫女吩咐了叫她在外面候着便进了内殿传话,素依急忙抽出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那宫女又匆匆走了出来,示意素依可以进去了。 素依胡乱的擦了擦手心里的汗,见一个小太监打起竹帘,忙理了理衣裳垂首走了进去。 内殿中央的墙面上悬了一张翡翠嵌绿松石的紫檀八扇挂屏,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帘的空隙照在那挂屏上流光溢彩,璀璨的耀眼,素依微微眯了眯眼睛,屋子里置了大盆的冰块倒是比外面要清凉许多,鎏金铜香炉里燃了檀香,轻轻淡淡的传来,素依见太后正坐在西侧的榻上饮着茶,两侧各立了一个宫女正给她摇着扇子,忙行了个礼:“奴才素依给太后娘娘请安,恭请太后万福金安。” 等了良久却未听到太后叫她起来的话,她只得安安静静地跪着,又过了一会儿额际已经渗出了些汗水,膝盖上也是酸疼这才听见太后慵懒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叫哀家瞧瞧。” 素依心中咯噔一下,越发觉得心跳的快了,只得缓缓地抬起头,只见太后着了件浅绿色缎绣博古花卉纹袷袍,苏绣的纹路,繁复的八组插花古瓷瓶博古纹饰,倒显得极为端庄高贵,头上只戴了镶嵌珍珠的金钿,并无其他多余头饰,耳上是几颗圆润的南珠点缀的坠子,太后见她一副神色不安的模样,便用手轻轻抚了抚鬓角,那手指上戴着鎏金镂空嵌红宝石的护甲,却是鲜血一般的红润,幽幽地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笑意,说:“瞧这孩子,怎么竟怕成这样?” 素依却不晓得她的笑容是何含义,不敢应声,又听太后说:“你父亲是沈卫忠?” 见她提起父亲,素依心中微微一痛,低声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正是。” “想不到沈大人竟有如此标致可人的女儿……你父亲的事哀家也听说了,虽然经历了一番折腾好在皇帝到底是为你父亲平反了案子,沈大人若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太后淡淡地说。 素依听她语气如此轻薄,心中却是酸涩的难受,人都已经没了即使平反了案子又如何?那些虚名能换回父亲的命吗? “你在御前服侍皇帝多长时日了?”太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藕色衣衫上,不由得微微一滞,眼中迸发出丝丝冷意,她身上的衣裳明明就是普通宫女宫装的样式,可是用料却是上好的天蚕丝,天蚕丝……整个宫里也不会超过三件,他对她竟到了如此地步?眼中的厌恶再难掩饰,高声问道。 素依心知此来的目的,可却没想到太后竟那么快就提了出来,微微一怔,继而说:“奴才自万岁爷登基便进了养心殿,已是半年有余了。” “噢……呵……那日子也不短啊!”太后对着身旁的宫女笑了笑,那宫女也微微勾唇,显然方才去请她的宫女便是太后跟前的亲信。 素依却觉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太后不咸不淡的一抹浅笑却叫她心中忐忑不安,又听太后说道:“既然在皇帝身边待了那样久,该懂的规矩自然是已经明白了吧?” 那最后一句话却是拉的极长,语气里的不悦昭然若揭,素依匆忙便俯身下去,轻声道:“奴才谨听太后娘娘教诲。” “你随着皇帝微服出巡伺候皇帝,怎么竟把自己个儿也献给了皇帝?” “奴才不敢……”素依心中一惊,脸色煞白一片,颤声说道。 “不敢?哼……那皇帝怎么回宫那么长时间也未翻任何一个嫔妃的牌子?”太后冷冷一笑,说道。 素依跪在地上,只觉得一颗心好像悬了起来,又惊又惧,身上的衫子几乎被汗水浸透了,黏黏的贴在身上,本是夏季里,可她却觉得刺骨的寒冷。 “你以为皇帝没把你摆在台面上哀家便不知道吗?你勾引皇帝那些个把戏哀家知道的一清二楚,不过是不想跟皇帝怄气,他既喜欢你,要你替他暖床,哀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也过去了,可你也太没规矩了,你父亲沈卫忠那原来也是朝中大员,你好歹也是官家小姐,怎么一点分寸也没有?”太后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勾起唇角,可狭长的凤目中却殊无笑意。 那语气是那样的讽刺厌恶,眼神又那样的幽冷,饶是素依再如何淡然也终究无法装出一副无谓的模样,她紧紧地咬住嘴唇,脸色苍白如纸,身子止不住地微微颤抖,眼底的雾气却越积越多,一颗心早已被她字字如刃给刺的千疮百孔,她又气又痛,却终究无法争辩,只能由着那一把把匕首插在自己心口上…… 第六十章 纵使相逢(一)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夏日里的暑气到了夜晚终究是退去一些,拂面而来的风也带了丝薄凉的触感,今晚的月亮倒是又大又圆,银灿灿的如个大圆盘悬在夜空中,周围零星的点缀了几颗星星,夜幕幽蓝,耳边传来蛙鸣虫叫,素依静静地坐在摇椅上望着头顶四四方方的夜空发呆。 秋若与云柔坐在屋子里不停地向外瞧着,云柔说:“也不知今儿见的到底是谁?怎么素依回来之后就一直这副模样,问她什么她也不说。” 秋若叹了口气,“她只怕又受了什么委屈,她向来如此,什么事都埋在心里不肯说出来,我真是担心……眼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真是叫人心疼。” “我也担心,可是又有什么法子,也不知万岁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一边宠着素依一边却又不肯立素依为妃,这样耗下去,真怕有一天会出什么事。”云柔说。 素依却只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明月出神,闭上眼睛便听到太后的声音在耳边盘旋不停,她早知会有那样一天,只是没想到太后竟只是叫她劝着皇上恩施后宫,雨露均沾,她竟那样简单的就放过了她。 她扬起一抹悲凉的笑容,泪水顺着眼角埋入鬓间,她有什么资格值得太后担心的呢?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她唯一的筹码便是他的宠爱,从她进了养心殿的那一日起她便再没了尊严,所谓的活着,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她活着,可却如同死去,她往后的峥嵘岁月都要在这紫禁城中度过,她能看见的不过是头顶这四方大的一片天地,命运如此可笑,她极力的想从这里逃开,却把自己的一生都禁锢在了这偌大的牢笼中,父亲的案子平反了,她本该高兴,可却始终无法高兴起来,父亲死了,而她要在这冰冷的皇宫里了却残生,所有的一切都无法重来,父亲不会死而复生,她也不会变回原来那个沈素依,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秋若隔着窗子远远便瞧见几点零星的灯光正朝她们移来,只不知是谁,待那些人走的近了才发现竟是皇帝,两人急忙从屋子里出来,正欲请安却见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便只躬身行了个礼并不敢开口。 她几乎就要睡着了,迷蒙间却觉得身子一轻,睁开眼睛便看到弘历正目光温柔地望着她,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听到他说:“怎么不去屋子里睡?” 她却不说话只将脸埋入他臂弯处,弘历注意到她眼角的泪痕,目光微微一沉,一言不发地将她抱进屋子里放在了床上,屋子里燃了烛火,素依的眼睛猛然看到强光不由得眯了眯眼睛,这才发现弘历竟还穿着明黄色彩云金龙妆花缎朝袍,他竟还未来得及换衣裳便来看她,心中却觉得又酸又涩,只呆呆地望着他,弘历见她神色异常便抚了抚她的鬓角,温声说:“怎么了?” 素依缓缓地坐了起来,说:“我想求万岁爷一件事……” 弘历道:“你说。” “我想去父亲坟前上柱香……”素依轻声说道。 “好,你确实也该去你父亲坟前看一看,只是这几天我走不开,怕是不能陪你去了。”弘历沉吟道。 素依点了点头,说:“秋若陪我去就行了。” 弘历又说:“那好,只是你们两个姑娘家出门总归是叫人不放心的,叫吴书来找个会功夫的人扮成车夫随你们一同去如何?” 素依心中感激,说:“谢谢……” 弘历却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以后可不许说这样生疏的话,我听着心里不舒服。” 素依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五味陈杂,他那样宠溺的语气,神色又那样的温柔到底叫她觉得感动,可那感动中却隐约衍生出一丝丝的悲凉来……三宫六院,那样多的嫔妃娘娘有几人能得他如此对待?她该是觉得满足的,可却觉得难受,此时的一切到底不是她平生所愿…… 而那些每日里翘首企盼他的女子却只能望眼欲穿兀自的等待,等待他偶尔的眷顾垂怜,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变成那些女子中的一个,只不知那时她是否还可以如此的淡然处之…… 一辆样式普通平常的马车从神武门奔了出来。 素依怔怔地坐在车子里出神,因为马车一直在跑,所以车窗十锦云纹帘上的流苏便随风而动,有金色的阳光从那缝隙透过来,照在人的身上,本就是夏季里,不免有些炎热,只一会儿秋若就觉得自己额际出了汗珠,用手轻轻一拭果然看到手指上的水渍,便将那竹帘放了下来,遮住了强光。 素依随手掀了掀竹帘,望着熙熙攘攘的大街,街面上人声鼎沸,无论太阳怎样炙烤大地仿佛也阻止不了这来来往往的人群。 街边植了几株合欢树,油绿的叶子上盛开着合欢花,如一把把小巧精致的折扇经风一吹便弥漫开来,空气里仿佛也带上了合欢花的味道。车子一路向西,很快便出了城,城外的景致倒比城内还要好,绿树红花,花香鸟语,杨柳垂堤,路边是盛开的不知名的小花,素依望着外面的浮光掠影般的风景心中感慨万千。父亲的案子终于得到平反,自父亲死后她从未去他坟前进过香,她心中总觉得有愧,好在现在终于可以到父亲坟略进孝道。 车子行的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了西郊,可半路上却有一块极大的落石挡住了去路,马车只得远远地停在了平坦的地界,秋若扶着素依下了马车,车夫歉疚的说:“姑娘,这车只怕过不去,只能步行了。” 素依看着前面路上凌乱的石头,点了点头:“那好吧,我跟秋若过去,你在这里等我们吧。”马夫俯身称是。 素依只得跟秋若一步步向深处走去,那车夫却是极远的跟在了身后。素依提着一个篮子,其间秋若几次要接过去,她却坚持要自己提着,穿过一片小树林,远远地便看到一个雪白的身影立在坟前,素依心头顿时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僵在了那里,秋若见她止住了脚步便向前望去,吃了一惊:“咦……那是谁?” 素依只觉得一颗心胡乱的跳跃起来,僵硬地迈着步子,眼睛只瞧着那白色的身影,握住竹篮的手却开始慢慢的收紧,篮子里不过放了些香烛酒菜,可此时却觉得沉甸甸的,犹有千斤之重。 眼看已经到了墓地,她却忽然再没勇气朝前走去,秋若瞧这情形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那身影那样的熟悉,素依又这副模样,她又是极聪慧的人,怎会不明白,远远地便顿住了步伐。 顾谚昭却早已知晓了素依就在他身后,他的脊背挺的笔直,手臂垂在身侧却有些微微发抖,他不敢回头,生怕此情此景不过是一场梦境。可那鼻尖传来魂牵梦绕的幽幽兰香却异常清晰,他只觉得心中万分的不安,想回头去看看她,又生怕终是一场虚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的眼底渐渐弥漫起一团水汽,他终于缓缓地转过身来,静静地望着她,他消瘦了不少,可是依旧的温润优雅,眸若星辰,她恍然生了一种错觉,口中喃喃道:“是你……” 顾谚昭低低回道:“是我……” 第六十一章 纵使相逢(二)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顾谚昭只觉得她的眼泪仿佛不是落在地上而是硬生生的砸在了他的心上,他心痛万分忍不住便上前一步,柔声道:“不要哭……”他的手扬了起来,猛然想起什么又猝然放下,他的心微微颤抖,他竟想去替她拭去眼泪?他早已没了这个资格……拳头被他狠狠地攥在一起…… 素依泪眼婆娑地望着他,轻轻说:“你怎么会来?” 顾谚昭露出一抹苦笑:“自你父亲死后,我每隔一段时日便会来祭奠。” 素依将篮子放在地上,把里面带的东西一一取了出来,顾谚昭见状也蹲了下来,帮她摆着东西,素依点了香,跪在坟前无声的落泪:“父亲,女儿不孝……”一句话却哽咽在了那里,她忍不住伸手去抚摸那墓碑,连日来受的委屈,心中的悲怆,此时都化作了泪水汹涌而出,顾谚昭想要安慰她,可又不知说些什么,只得静静地陪着她。 她跪在那里哭了许久,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可到底叫他也跟着难受,他看着她双眸通红,脸色苍白,只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迟疑了许久方扶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扶了起来。 素依刚止住的眼泪几乎又要落下来,她的声音细不可闻:“景寒……” 顾谚昭的心被这一句轻语低喃给刺痛了,他忍不住便想拥她入怀,可到底终归忍住了。他低低应了声:“我在……” 素依露出一抹悲凉的笑容:“你会一直都在吗?” 顾谚昭怔怔地望着她,她也在望着他,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期盼,哀求以及无助,他几乎就要答应了,可嘴唇噏动却无法发出声音,他的沉默让素依心中一痛,她挥开他的手,笑了笑:“顾公子,多谢你来祭奠家父。” 她的笑容刺痛了他,他痛不可遏,她不能这样待他,他觉得心仿佛被人掏了一个口子,鲜血淋漓,他脱口而出:“我在,我一直都在。” 素依却仿佛如梦初醒,她呆呆地望着他,她在做什么?她怎么可以这样坏?明明已经不可能了,却还要给他一点点的希望,这一丝丝的希望成了束缚他的枷锁,他好像一只雄鹰却被她困住了,再也不能展翅翱翔。她自己给自己织了一张网,困住了自己,现在却连他也不放过。她竟变得如此歹毒?他明明可以有很好的未来,有鲜活明亮的人生,有如花娇妻,有大好前程,沈素依!你真是一个坏女人! 素依自嘲地笑了笑,“对不起……我失礼了……” 顾谚昭呆呆地望着她,她的表情淡淡的,可他却觉得万分的怜惜,她垂着头静静地立在那儿,太阳照在她单薄的身子上在地上拖出极小的一团影子,因为正逆着光,他看不清她脸色的神情,可那眉头却好似笼着一团轻烟,她又瘦了不少,下巴尖尖的惹人怜爱。 他迟疑了许久,终是问了一句:“你……过的可好?” 素依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点了点头,轻轻说道:“你呢?” 顾谚昭却只扬起一抹苦笑,低低说道:“我过的不好。” 素依不妨他会如此说,一下便愣住了,抬头便对上顾谚昭晶亮如黑珍珠般的眸子,他正望着她,那眸子里分明有她渴望却又不忍见到的东西,顾谚昭说:“我以为我可以忘了你,我以为一切都会回到原点,我以为他会封你为妃,我以为你会过的很好,可是我错了。” 素依的声音微小:“我过的很好……” “你撒谎!你根本不会骗人,素依,你可知道你现在有多憔悴?有多叫人心疼?”顾谚昭摇头说。 素依沉默着,顾谚昭的声音沉沉的:“你父亲在狱中时曾找过我,将你托付于我,可是我没有做到,我没有保护好你,叫你受了那样多的委屈,我真是无颜来见你父亲。” “父亲不会怪你的,是我负了你……” 顾谚昭握住素依的肩膀,坚定地说:“素依,你我此生无缘,只怪造化弄人,人生在世,我再无所求,唯一所愿便是你能安稳快乐的活着,假使有朝一日,他负了你,我顾谚昭宁可丢掉性命也要带你离开皇宫。” 素依凝望着他,他的话就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胸口,她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五味陈杂,她明明是该欢喜的,可却觉得痛苦,他还是那样傻……………… 嘉贵人一袭绯红的苏绣云锦八宝莲纹长衣,轻踱缓步在御花园的百花之中。彼时已过了热气正浓的时辰,御花园中绿树成荫,灌木丛生,花香馥郁,有风微微袭来,阵阵香气扑面而来。 岚烟扶着她,悠悠地走着,却忽然瞧见不远处的亭子下坐着一个明艳娇媚的女子,那女子着了件湖绿的缎绣竹菊袍,银丝镶边,倒显得异常的娇艳动人。 嘉贵人也发现了亭子下的女子,愣了愣,唇边勾起一抹讥笑:“她竟从万佛寺回来了?” 岚烟这才发现那女子竟然是纯嫔,正待说话,嘉贵人的声音便已响起:“走了那么久,本宫也乏了,咱们也找个地方歇歇吧。” 岚烟低眉答道:“是。” 嘉贵人抽出绢帕状似不经意地擦了擦额际的汗珠,笑吟吟地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纯嫔姐姐啊!妹妹给姐姐请安了!” 纯嫔斜睨了嘉贵人一眼,懒洋洋地说:“妹妹客气了。” 嘉贵人的笑容漾在唇边,优雅地坐在了纯嫔对面,说:“我还以为姐姐还在万佛寺抄写经书呢,若是知道姐姐回来了,妹妹早就去给姐姐请安了。” 纯嫔动了动唇角,露出一抹浅笑道:“妹妹可不是永和宫的常客……”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嘉贵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挑眉无限怜悯地看了纯嫔一眼,“妹妹只是替姐姐不值,姐姐贤淑端庄,知书达理,平白无故地便被罚去了万佛寺抄书,这宫里的规矩向来不过是一个幌子……” 纯嫔被罚去万佛寺本就心中有怨,更不愿听旁人提起此事,不由得脸上便染上了愠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嘉贵人抬眸瞧了瞧纯嫔身侧的几个随身宫女,纯嫔明白她的顾忌便吩咐了宫女太监退出了亭子。 嘉贵人这才凑近了纯嫔,压低声音说道:“姐姐可听说皇上近来一直在宠幸一个宫女?” 纯嫔一惊,传闻她不是没有听说,只可惜众人都对此事讳莫如深,她又去万佛寺待了一个月,这其中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她总是不清楚的。 嘉贵人却悠然一笑:“姐姐莫不是不知道?” 语毕,又摇了摇头,用充满怜惜同情地口吻说道:“我听说姐姐之前曾惩罚过几个养心殿的宫女……” 纯嫔蹙眉凝声道:“本宫身居嫔位,连几个宫女都罚不得了吗?那几个宫女纵然是万岁爷跟前的人却不懂规矩,本宫不过小小惩戒一番,又有何不可?” 嘉贵人叹了口气:“姐姐要罚几个宫女本是没什么的,可那几个宫女之中却有一个……” 话锋一转,“姐姐好好想想,那几个宫女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纯嫔仔细回想着那日的情形,似乎确然有些不一样,那两个宫女的眼神似乎都盯着中间一个宫女的身上,骤然响起红梨的话来,那宫女说她今日敢叫她们跪着,日后定会后悔。一个普通的宫女又怎敢说出这样的话?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她灵光一闪,猛然坐了起来,转身便向亭子外走去,走了几步便止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嘉贵人冷然一笑:“嘉贵人特意来此,本宫倒要多谢了!只不过本宫奉劝妹妹一句:二桃三士之事妹妹还是少做为妙。”说完,扬长而去。 嘉贵人的唇边绽放出一抹艳丽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却带着几分冷凝压抑之色。 第六十二章 不忍寻思 落日熔金,余霞成绮,案子上的那株“玉雪天香”正徐徐盛开。雪白的花瓣中间饶着嫩黄的花蕊,幽香阵阵。 素依静静地坐在那案前,手上握了一支笔,那笔上已蘸好了墨可她却只是停在半空中,良久也没有下笔,怔怔地望着那株盛开的兰花出神。笔尖上浓浓的墨汁缓缓下滑,终于听见“啪”的一声,滴在那宣纸上,秋若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便提醒道:“姑娘?” 一连叫了几声,素依才回过神来,目光转到洁净的纸上那一滴墨渍上,秋若见状说道:“这纸污了,奴才再替您换一张吧?” 素依摇了摇头,执笔在纸上写下一排赵体楷书: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九张机……却忽然止住了,九张机三个字还映在宣纸却叫她觉得刺眼,她将笔搁在那笔架上,望着窗外的斜阳西落云蒸霞蔚如此美景却使人觉得凄苦无限,不由得喃了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姑娘,万岁爷来了。”云柔从外面走了进来。 素依忙起身,弘历便走了进来,素依见到他便要行礼,弘历拉住了她的身子,秋若与云柔见这情形便退了出去。 弘历见素依眼圈微红便知她定是流了许多的泪,不由得便有些心疼,伸出手去抚上她的肩头,可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却猛然一缩,退了一步,弘历一怔,心底渗出细微的痛楚来,问:“怎么了?” 素依却只是垂着首摇头不语。 弘历顿了一下,将她揽入怀中明显的感到她的身子簌簌发抖,他的声音也柔了几分:“今日本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祭拜父亲的,只是暹罗的使臣还没走,你是知道的,我走不开。” 素依的声音极小,“我知道你国事繁忙……” 他浅浅的笑了笑,她就在他怀里,温香软玉,幽幽兰香撩人心扉,他垂首去瞧她,她的轮廓在余晖下发出莹润的光泽,他忍不住便想低头去吻她,可她却惊骇地退了一步,那双眸子里满是惶恐不安,他怔住了惊诧地望着她,素依自己也是微微一惊,她不知怎的见他靠近自己脑海里便浮现出太后的那番话,不自觉地便想躲开,见他震惊地望着自己,这才惊觉自己的举动不妥,轻轻地说了句:“我……我有些累了……” 弘历静静地凝望着她,目光一转落在她旁边案子上的宣纸上,眼眸里的温柔之色渐渐凝结成薄冰慢慢有细小的裂纹一直碎裂开去,漆黑的双眸一如暗夜下寒潭中的水面,漂浮着冷冷的碎冰。 “那你早点歇着吧。”语气变得淡漠起来,说完这句转身便走出了屋子。 素依见他走了这才抬头去望他的背影,脑海里浮出现太后的话,幽幽地叹了口气…… 月亮从东方渐渐爬上树梢,夜空幽蓝的如一汪海洋,星辰闪烁。 弘历斜斜地躺在榻上,手中执了本《资治通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书页,可过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翻开一页,眼前具是她惶恐惊惧的模样,过了那样久,他以为她已经接受他了,却不想她竟还是对他心有畏惧,想到昨夜她眼角的泪痕,他眼底浮起一丝伤痛,她的眼泪是为何而流?他不在的时候她又悄悄流了多少眼泪? “万岁爷……”一个轻微的声音响起。 弘历抬了抬眼角,斜睨了一眼,却见吴书来领了敬事房的一个太监正站在一侧,小太监手上端着银灿灿的盘子,那盘子中赫赫放着一个个的绿莹莹的牌子,吴书来见皇帝面色淡然便躬身说道:“万岁爷今日可要翻牌子?” 弘历的目光落在那盘子上,随手指了一个,吴书来立即将那牌子翻了过来,面带喜色的走出了屋子。弘历却是满脸疲倦的抚了抚额,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咸福宫内却是一片忙碌。 嘉贵人端坐在妆台前,由几个宫女在给她梳妆着扮,岚烟从镜匣底层取出一串红珊瑚玛瑙的耳坠给她戴了上去,嘉贵人对着镜子细细端照了一番,方满意地笑了笑,柔柔地说:“岚烟,你瞧着如何?” 岚烟笑着接道:“主子国色天姿,万岁爷定然十分喜欢。” 嘉贵人抿唇微笑,忽然想起了什么,便问:“她怎么样了?” 嘉贵人并未说出那人的名字,可岚烟却十分清楚,她打发了身边的宫女出了屋子,这才说:“她今日出了宫去她父亲坟前上香。” “噢?”嘉贵人抚摸鬓发的手一滞,继而说道,“是谁跟着去的?” 岚烟说:“是奴才的哥哥。” “你哥哥?”嘉贵人一惊,岚烟又道,“是,她只叫了秋若陪着,我哥哥驾车带她们去的。” 嘉贵人问:“路上可是发生什么事?” 岚烟摇了摇头,“这倒没有,不过哥哥说他们到的时候沈大人坟前早已有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嘉贵人迟疑了一下,思索着谁会去,便见岚烟笑了起来,“主子真是聪明,那个人正是表少爷。” 嘉贵人恍然大悟,怪不得皇上今儿翻了牌子,只怕与素依有关…… 正思索着,便听到一个尖尖地声音自外面响起:“小主,时辰快到了。” 岚烟说:“只怕是吴公公吩咐来接小主的人来了,小主快些沐浴吧。” 嘉贵人对镜端照了几下,露出一抹艳丽的微笑,迤逦地向内室走去。 次日晌午,素依正坐在长廊下绣着帕子却见嘉贵人一身杏黄色缎缀绣如意云纹的袍子施施然正朝自己走来,头上戴的一只金莲绞丝翡翠步摇晃晃悠悠,一脸的笑意,素依微微一怔便放下手中的花绷子走到她跟前去行礼,嘉贵人匆忙按住了她的手,笑吟吟说道:“自家姐妹,又何须客气?” 素依浅浅一笑:“您如今是贵人,宫规不可废,奴才礼应向小主请安。” 嘉贵人便不再阻挠,由着她行了个礼,拉着她到廊子下坐着,目光在那竹筐中的剪刀,丝线,花绷子上一转便笑道:“在绣什么?” 说着便拿起那花绷子细细地瞧来,只见是方洁白的绢帕,上面只绣了朵娇小的兰草,再无其他,不由得便说道:“你的绣工倒好,这素水的绢帕配上这兰草倒是极好,素依,不如将这帕子送与我如何?” 素依微微一怔,说:“奴才不过随意绣来玩,绣工粗糙不敢唐突了贵人。” 嘉贵人却从花绷子上将那绢帕抽了出来,捏在手心里,凝望着她,明媚地一笑:“素依,咱们认识那样久了,虽说我现如今做了贵人,可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我的好姐妹,我依旧只是金璇珠。这帕子……你便是不愿,我也留下了。” 素依听她如此说,不由得一滞,也不再阻止,心中泛起丝丝涟漪,却听她又说:“你跟表哥……”那模样欲言又止竟似极其不忍,素依的心一下子便沉了下去,嘉贵人只迟疑地望着她,素依见她这般模样心中只觉得悲凉万分,涩声说:“我配不上他……” 嘉贵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脸的惋惜,“我原道是他们诳我,却原来……” 那话并未说完,只叫人百转千回,那声长长的叹息传入素依耳中却是砸在她的心上,一时间又痛又酸,又是可笑又是可悲…… 阳光穿过石头的缝隙疏疏落落地照落下来,假山前的玉兰开的正浓,花瓣嫩白透亮,经阳光一打散出粼粼白光,微风袭来片片花雨洒落如天女散花,嘉贵人坐在秋千上,不由得眯了眯眼,蹙眉道:“这假山前几时植了玉兰?怎么本宫竟不知晓?” 岚烟在她跟前摇着扇子,笑着说:“这玉兰是从御花园中移来的,说是因着开的好,植在这假山旁离养心殿近些,万岁爷还可以经常瞧见。” 嘉贵人倒不满岚烟如此说,“只怕不是为了万岁爷瞧见,而是为了旁的人吧?” 岚烟干笑着,不知如何回应,却听嘉贵人鄙夷道:“她喜欢的是兰花,已经腾出了专门的花房种植兰花,竟连玉兰也变成讨喜的物件了。” 岚烟知道她心中有气,便赔笑道:“万岁爷昨儿已经翻了小主的牌子,那位专宠的日子只怕已经到头了,小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嘉贵人冷冷一笑:“这世上之事,永远超出你的预料,你越不愿发生的,往往却不能如你所愿。” “可是小主已经提醒了纯嫔娘娘啊!以纯嫔的性格定然不会轻易放过那位的……您又何必……” 嘉贵人眼底的冷意退去,勾了勾唇:“我不过是为万岁爷加一把火而已……”语罢便见派去打听消息的宫女胭脂走了过来,于是便问:“如何?” 胭脂说道:“回主子的话,养心殿的小顺子说万岁爷已经起身,正朝咱们这儿过来呢。” 嘉贵人闻言便对岚烟使了个眼色,岚烟立刻便点了点头,示意身边的几位宫女离开。 嘉贵人点了点头,朱唇微启,露出一抹高深莫测地笑容。 第六十三章 痴怨云烟(一) 因着这几日到了仲夏之际,天气炎热酷暑难耐,太后总是食欲不振,身体免不得有些不适,弘历每日里午后便会去瞧上一番。 这日,弘历歇了午觉便从养心殿一路向慈宁宫走去。 池塘中央正盛开着大片的荷花,袅袅婷婷,油绿的叶子衬着那粉嫩的花蕊,甚是好看。弘历身后只跟着几个随行的小太监,饶过池塘便是一处假山,正待走近却听得有微微细细的声音从那假山后面传来,脚上步子一顿,随行的太监李玉正欲呵斥弘历却示意他噤声,只听到那声音细小清脆的传来,“主子,奴才怎么瞧着素依姑娘清瘦了许多?” 一个娇媚的声音响起,竟是嘉贵人:“她昨儿才去了她父亲坟前上香,一时难受也是自然……” 弘历一怔,随即便凝神倾听着,只听那岚烟道,“她哪里是去给沈大人上香啊?分明是出去见表少爷了。” 嘉贵人微怒的声音传来:“岚烟,住口!这话可不许乱说,叫有心的人听了去会害了素依的……” 岚烟却显得十分委屈:“奴才哪里是胡说,分明是事实,奴才的哥哥亲眼所见……” “唉……”嘉贵人幽幽地叹了口气,片刻又道,“她与表哥相知相许若非她进宫只怕两人早成了亲,无奈造化弄人,她去见表哥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你可别乱嚼舌根,留人诟病。” 岚烟说道:“奴才知道了。” 嘉贵人似极是不忍,又道:“相见争如不见……”那话却未说完,似乎欲言又止,只长长一声嗟叹,“她那样聪慧一个人竟也是放不下……” 只听那岚烟又说:“小主,您方才已经劝过她了,她既放不下,咱们也没有法子。” 嘉贵人却是幽幽叹了一口气:“也罢……” 这一番话却叫李玉浑身一震,小心翼翼地抬头去瞧皇帝只见他脸上一片冷凝,却是骇人的神色,李玉紧张地瞧着那假山的方向,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急,几乎要从那喉咙里跳出来似的,时辰仿佛凝固了般,过了许久只见皇帝猛然转身走了回去,李玉匆忙跟了上去。 岚烟俯在假山内饶一侧,瞧见皇帝渐行渐远地身影便回身舒了口气,笑道,“主子,万岁爷回去了。” 嘉贵人此时方缓缓地站了起来,用绢帕轻轻拭了拭鬓角的汗珠,挑眉勾了勾唇角,“他确实是该回去,这样的话落入他的耳中犹如平地惊雷,他是一国之君,怎容自己的女人心中还念着别的男人?今儿的天气还真是热,咱们回去吧!” 岚烟微微福了福身,“是。”语罢便走上前扶住嘉贵人悠然地从假山的一角离去。 弘历大步流星地走进养心殿,刚进了屋子便冷声问道:“吴书来呢?”那声音直如寒冬腊月的寒冰陡然浇了下来,小顺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忙奔上前来应了声:“回万岁爷,吴公公去内务府了。” 只听弘历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崩出来的:“叫他滚回来!” 小顺子见弘历如此模样早吓的肝胆俱颤,匆匆忙忙应道:“嗻。”说完便向外面奔去,刚走到门槛处只听一声脆响,却是一只翡翠缠丝琉璃瓶在脚边炸裂开来,登时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这厢吴书来正急急地朝养心殿奔过来,小顺子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却并未说清来龙去脉,他心中满是疑惑,担忧,好容易到了养心殿却见屋子外面已是跪了一大片,却没见李玉,心中疑惑更甚,紧张万分,他用袖子擦了擦因奔跑出的汗渍,轻轻地迈了进去,门槛内地面上散落着那翡翠缠丝琉璃瓶的碎片,他不由得一惊,却见皇帝一脸冷峻地坐在御前,双目紧闭,嘴唇紧抿,眉峰蹙成一团,吴书来心中咯噔一下,这情形想是发了脾气,连忙便跪在地上忖度着低声请了个安:“奴才恭请圣安。” 弘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一双如黑曜石般黑暗幽深的眼眸,淡淡说道:“昨儿是谁跟着素依出宫的?” 吴书来答道:“回万岁爷,是护军统领许震海。” “叫他过来!”弘历说。 吴书来答道:“是,奴才这就去。” 待领了许震海前来,一路上却还是满腹狐疑,便问许震海:“许大人,昨儿姑娘出宫没遇上什么事吧?” 许震海也是一惊:“自然没有,公公此话怎讲?” 吴书来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万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许大人晚会儿子说话留点意。” 许震海心中更是惶惑,正欲多问却已到了养心殿门前,只见吴书来引着他进去,请了个安,道:“万岁爷,许大人到了。” 却见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吴书来出去,偌大的屋子一时间安静下来,许震海心绪难安地跪在地上,脸颊上的汗珠一滴滴地落在那栗色的云丝牡丹地毯上,皇帝却迟迟没有发问,他的心亦是鼓动不安,高高悬着,半响方听到一个冷傲的声音:“起来回话。” 许震海这才缓缓站了起来,可双膝几乎已经麻木,他强忍着说:“谢皇上。” 只听皇帝问道:“昨儿出宫可遇到什么人了?” 许震海答:“回皇上,这倒没有,姑娘只去了她父亲坟前祭拜,回来之后便直接回宫了,并没有在外面多待。” 见皇帝的神色淡漠,许震海陡然想起坟前那抹白色的身影,心思微转,皇帝问他这话想是已经知道了昨日之事,心中亦不敢再做隐瞒,便接着说道:“不过姑娘去给沈大人祭拜的时候顾谚昭也在,想来顾谚昭也是去拜祭沈大人的。” 原来如此,弘历冷冷一笑,眸子里浮现出一抹痛色,耳边响起嘉贵人同岚烟的话,他又如何不知嘉贵人的表哥便是顾谚昭,放不下……他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对她那样好,他以为她是知道的,却终究她还是放不下……却原来他一片真心付流水……她竟还是忘不了顾谚昭,竟与他私会,怨不得她昨日用那样惊恐地眼神瞧着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心中反反复复只这四个字,全满含凄凉愤怒,那一种百般凄苦竟叫他觉得心痛难忍,难以遏制,枉他为一朝天子,枉他睥睨天下,枉他掌控万千人的性命,却始终掌控不了她的心,明白不了她的心,温暖不了她的心,得不到她的心…… 死生寂寞旧思缘,春梦缠绵花落寒。能舞清风挥碧影,难留旧月照栏杆。伤心本为痴痴怨,愁怅何须窍窍瞒。海誓山盟空相许,真情尽处亦云烟。 这夜却迟迟没有月亮,夜空黑的可怖,一颗星星也无,窗子本只是虚掩着,此时却被一阵疾风给刮的砰砰作响,案子的烛火在风中摇摇欲坠,柔弱地没有一丝力量,云柔忙起身去关了窗子,那疾风卷起窗外的玉兰花瓣斜斜地飘了进来,云柔不由得蹙眉说:“好大的风,像是变天了。” 秋若道:“变天了倒好,真希望能下场雨,这天闷热成这个样子,真是难熬。” 素依正开了门去瞧外面的情形却见小六子急急的走了过来,小六子见到她便长吁了口气,说:“好姑娘,可算是到了。您快陪我去养心殿走一趟吧?” 云柔见到小六子便上前扯了扯他的辫子,嗔闹道:“你没看见变天了吗?都这个时辰了,万岁爷都该睡了,叫咱们姑娘做甚?” 小六子一把夺过自己的辫子板着脸说:“云姐姐,我这会儿子可没功夫陪你嬉闹,”又对素依说,“姑娘,万岁爷正在发脾气,砸了许多东西,师傅也没有法子只得叫我来请您,您快去看看吧?权当是救奴才一命了。” 素依心中一惊,迟疑了一下便问:“为了何事发脾气?” 小六子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好姑娘,好姐姐您快去吧。” 素依见小六子一副焦急的模样只得点了点头,说:“好,我随你走一趟就是,只是我也没有把握他见了我便不会发脾气。” “好姐姐,您肯去便是对奴才最大的恩泽了。”小六子咧嘴笑道。 素依心中亦是不安,陡然间一个电闪雷鸣惊了她一跳,雷声滚滚而来,顷刻间便是一阵疾风骤雨。 夹道旁的紫薇花在狂风中摇曳不止,大雨滂沱,小六子极力地撑着伞护着素依,饶是如此素依的衣衫依然被斜风暴雨打湿。 待走到养心殿门外,吴书来跟一众宫人早在那儿乌压压地跪候着了,素依见这情形心中没来由便是一紧,见到她吴书来匆忙上前低声说:“姑娘,您进去瞧一瞧吧,小心一些,万岁爷正发怒呢,小安子把万岁爷的茶端上来。” 小安子端着一个暗红的漆盘走到跟前,那盘中只放了一盏吹绿茶杯,那釉色浅绿淡雅,却散发出森森的冷意。素依心中咯噔跳了一下,缓缓地接过那盘子轻轻地迈了进去。 第六十四章 痴怨云烟(二) 内殿里早是一片狼藉,门口朱红的地毯上散落着珊瑚红地珐琅彩花鸟纹瓶的碎片,凌乱的几株牡丹花却被碎片砸的不成样子,明黄的帐幔上湿湿的一片显然是被茶盏挥洒所致,小心翼翼地饶了过去,却见里面地面上是一只上好的青花缠枝花卉翘边的笔洗,幽幽叹了口气,心中的惶惑加具,她进宫以来还从未见他发过这样大的脾气,竟砸了这样许多东西,正思索间便见一只樱草色的粉彩浮雕花鸟宝瓶纹六方瓶正斜斜地向自己飞来,她吓了一跳,匆忙退了几步,那宝瓶便落在了自己跟前的毯子上并未碎裂,她心有余悸,却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滚出去!”声音中犹听得出满满的怒气,她迟疑了一下,便轻轻地走了进去。 弘历双手撑在龙案边缘,感觉到身后有人慢慢靠近自己,他只觉得怒气更盛,随手抄起那案子上的紫云砚台便要扔出去,却在回身的一刹那愣在了那里。 素依端着暗红的漆盘轻轻地走上前来,将那吹绿茶杯放在了案子上,这才轻轻说了句:“出了什么事?” 弘历睇望着她,却是面无表情。素依心中只是疑惑,目光落到那案子上,新贡的宣纸上一排飘逸劲健,豪放流润的行书:刚觉炎微盛,旋欣雨恰零。随风仍入夜,离异叶占星。想沃私田绿,遥滋远岫青。能无愁少慰,颇惭德无馨。角枕清凉切,宫壶梦魂醒。淙然檐响奏,朅忆曲淋铃。墨色尚新,显然是刚创之作,可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淡淡的哀愁,瞧着只叫人跟着难受。 弘历定定地瞧着她,她恍然抬头,他便对上她盈若秋水的双瞳,那样温柔的眼神,可那眼神却叫他觉得无比的嘲讽,她用这样的眼神定然也瞧过顾谚昭,或者比他更甚,他冷冷地瞧着她,眼里的厌恶不屑几乎要溢出来了,仿佛她是毒蛇猛兽般,素依见他憎恶的望着自己只是一惊,随即心中便浮现出丝丝的悲凉来,他到底厌倦她了。小六子真不该请她过来,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宫女,偶尔心血来潮的眷宠又怎会长久? 弘历冷冷的一笑,那勾起的唇角却是无限的嘲讽,幽幽吐出几个字:“八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她昨儿在纸上随手写的几行字此时却从他口中听到,素依惶然地望着他,迎上他凌厉的眸子不由得心中一颤,不由自主地便垂下了眼睑,弘历却一把箍住她的手腕,她吃了一惊,力量之大使她忍不住蹙眉,弘历冷冷地说:“你也会痛吗?朕还以为你是一个没有心的女人!”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用了“朕”这个字眼,素依只觉得腕骨几乎就要被他捏碎了,可他的眼神那样的恐怖,她竟说不出话来,他的眸子里燃起幽蓝的火焰,唇边却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声音阴恻冷酷:“你对朕到底有几分真心?” 素依一怔,他的眼眸幽暗一片最深处却是浓重的痛楚,他这样质问她,她只是觉得又惊又惧,心底却泛起沉沉的疼痛来,终是无法承受他炙热的目光,缓缓垂下头去紧紧地咬着嘴唇,弘历见她这模样心中又是一痛接着便觉得血气上涌,怒不可遏,一把将她扯到面前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语气森冷:“既然来了,今夜便留下来吧。” 素依还未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他霸道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他急促地吻住她,陡然间轰雷掣电,雷声在耳边咆哮,一道刺眼的闪电令她大惊失色,那夜的情景仿佛梦境般的重演,她浑身颤抖伸手便去推他,可他却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融入骨血,她忍不住便*了一声,便在她惊呼之际他的舌便灵巧地滑入她的口中,霸道的占据着她的气息,他用力地吻着她,仿佛那不是吻而是一把利刃,他的心在滴血,他有多痛他便要她也有多痛,她几乎要窒息了,双手紧紧抓住他身上明黄纳绣团章龙纹的袍子,指甲勾起那袍子的龙纹上的金丝奋力地挣扎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他将她抵在案子上,一手箍住她,一手去扯她颈间的盘扣,只一个用力便听见盘扣落地清脆的声音,他的唇一路下滑吻在她胸前,她拼尽全力去挣扎却终因力量悬殊根本撼动不了他分毫,手不小心打乱那只吹绿茶杯便听到一个极其清脆的破裂声,她只觉得屈辱,陷入了无边的绝望之中,渐渐放弃了挣扎,意识到她的安静,弘历方抬头望着她,这才发现她莹白如玉的脸颊满是泪水,顿时便被刺痛了,心如刀绞,她竟这样厌恶她?她竟不愿他去碰她?她竟在为顾谚昭流眼泪?猝然间便一把推开她,素依骤然失去重心便狠狠地摔到在地上,他咬牙切齿道:“给朕滚!滚!” 素依紧紧地环着身子,脸色惨白如纸,脑子里却是空白一片,她的秀发凌乱,眼神也毫无焦距,脚踩在那花瓶的碎片上却一点知觉也没有,听到他愤恨的声音,她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颈间的盘扣被他扯落在地上,衣襟开着,她紧紧地攥着那领口,仿佛那是她的所有,她望着他,眼睛尽是茫然与不解,可他却只留给她一个决然的背影,根本不去瞧她,她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水,眼睛里的取而代之的是绝望与痛苦,她咬了咬唇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弘历忍不住回身却是满地的狼藉,她走了……心间痛不可遏,他一个用力便将那御案上笔墨纸砚,翠玉纸镇,笔架墨匣奏折书册统统挥到地上,狠狠地握紧了拳头一拳打在那案子上,只击得那龙案微微一震…… 吴书来在外头早听见了屋子里雷霆万钧之势的声音,见素依面如死灰地走出来忙示意小六子上前,果然她的身子摇摇晃晃,神色呆滞根本没瞧见那门槛冷不丁便绊了一下,小六子急忙上前扶住她,见她秀发凌乱,衣衫不整,心中微微一惊,柔声说:“姐姐?” 素依却没有理他,紧紧地攥住自己的衣襟,兀自地走着,眼睛却只盯着外面的狂风暴雨怔怔出神,小六子又要唤她见吴书来对他使了个眼色便噤了声,小六子匆忙拿起廊前的油纸伞撑了起来挡在她头顶,她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小六子,小六子说:“姐姐,我送姐姐回去吧?” 素依却幽幽一笑,小六子几乎被她的笑容震慑住了,她笑的那样美,可那美丽中却带着些绝望,叫人忍不住心疼,小六子心中只是自责,若不是他去叫素依来,素依便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想说对不起可等他鼓起勇气素依早已走了,他只得快步跟了上去,替她撑着伞。 秋若与云柔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猝然间看见微弱的光芒秋若急忙奔了出去,见到素依一脸的苍白满身的狼狈,不由得大惊,喃喃道:“发生了什么事?” 小六子却是嗟叹了一声,云柔也急忙扶住了素依,小六子明明在替她撑着伞,可她还是浑身湿透,她紧紧地攥住胸前的襟口,眼神空洞洞的,柔弱地身子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云柔忍不住便哭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了?小六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六子却是沉默,怜惜地望着素依,对秋若说:“你们好生照顾姐姐,我先回去了。” 云柔啐了一口,“小六子,你……”蓦然间手上一片冰凉这才发现素依按住了她的手,她的手一点温度也无,如一块冰覆在云柔手上却叫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刚按捺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急忙扶素依进了屋子。 素依躺在浴桶里,任由秋若与云柔清洗着她的身子,她向来不喜欢别人侍奉可此时却一丝丝的力气也没有,她闭上眼睛眼前又浮现出弘历阴唳恐怖的面容,他的眼眸里燃着熊熊火焰竟是要将她烧的体无完肤,她从未见过他如此的生气,那暴戾的样子像是一头要嗜血的狮子,可她心中却只是悲凉,他竟如此的厌恶她?厌恶到连多看她一眼也不愿意,她只觉得可笑又可悲,太后说的没错,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宫女,替皇帝暖床的宫女,他几时厌倦了,她便只能悄无声息的离开,没有一丝丝选择的余地,她从来都只是一个傀儡,一个凡事都只能听之任之的傀儡。 自从踏入养心殿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也不是她了。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发那样大的火?为何那样问她?脚上传来的痛楚使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只听一个温柔地声音响起:“脚上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口子?姑娘……你到底受了什么委屈?” 秋若说着便哽咽了起来,素依安静地躺在那里由她们清洗着她的身体,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只是嘴唇红肿,颈间胸前全是斑斑点点的吻痕,触目惊心,手腕上雪白的肌肤却是通红一片,脚上竟然还有碎片割开的伤口,若不是碰到了她脚上的伤口使得她微微蹙眉,秋若几乎以为她没有了生气,正垂着泪却听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以后不要再叫我姑娘了……我再也不是了……” 云柔抬头望着她,却见她的眼角渗出了泪水,不由得更加难过起来,却不知如何劝解。 第六十五章 赐婚风波 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只蝉鸣一阵接着一阵聒噪的人心中烦躁不安。 顾讳庭立在乾清宫大殿之中,忐忑不安。那头顶上是鎏金的“正大光明”,却是异常的刺眼。皇帝着了件鸦青的绞花团福寿贡缎袍,坐在御前静静地望着他。顾讳庭却是汗珠如雨下,一阵阵的心中发紧,皇帝方才是昭了他与几位同僚来商议苗疆叛乱之事可说完一切却独独留他下来,他免不得便心生不安,忽然听皇帝慢悠悠地说道:“景寒今年岁数也不小了吧?” 顾讳庭不知皇帝何意,只答道:“景寒是康熙五十二年壬辰年生的,二十有三。” 皇帝却浅浅勾了勾唇,“如此说来,也到了娶妻立室的年纪了。” 顾讳庭悚然一惊,冷汗直流,却听皇帝又道:“富察氏李福荣的掌上明珠富察芷珊今年年方二八,端庄秀雅,是皇后的表亲,朕今日便替景寒做主将富察芷珊许配给他如何?” 顾讳庭匆然跪地,俯身说道:“皇上赐婚,臣深感皇恩,感激涕零,只是小儿顽劣,只恐……只恐配不上富察小姐……” 一言已毕却是费了全身的力气,头顶半响都未听见回应,顾讳庭身子紧绷绷的,几欲僵硬之际终听皇帝淡淡地说:“此事你回去同景寒商议再做决定。” 顾讳庭欲说些什么却听皇帝挥了挥手,似是极其疲倦的样子:“跪安吧。” 顾讳庭只得跪安走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隙照落下来,在地上勾出一个又一个模糊的影子,廊前的紫藤萝幽幽盛开,如一湾紫色的瀑布,盈盈生辉。 顾谚昭方下了差,穿过抄手游廊便准备回屋子去歇着,却不想远远看见花厅中正襟危坐的两人微微一愣,本该是歇午觉的时辰可父母又为何在花厅中坐着?略一思索便先进了花厅,请了个安:“父亲,母亲。” 顾夫人面带愁容的瞧着他,顾讳庭也是一脸的凝重,顾谚昭见父母如此心中只觉不安,于是便问:“父亲,出了什么事?” 顾讳庭长长叹了一口气,“昭儿,你心中可还想着沈家小姐?” 顾谚昭不妨父亲会如此问,一下便愣在那里,想到素依心中便是一阵伤痛,那一种愁苦悲凉只叫人甚感萧条寂寥,眼底的哀戚四溢,沉声说道:“孩儿与她已是今生无缘,再不敢奢望。” “如此便好。”顾夫人见儿子如此说不免松了口气,笑着道,“今儿皇上叫你父亲去,说是要给你赐婚,是富察家的芷珊,她跟皇后乃是表亲……” “母亲!”顾谚昭出声阻止道,“儿子现在不想成家。” 顾夫人蹙眉嗔道:“昭儿,你早已到了成家立室的年纪,那芷珊也是名门闺秀,样貌清秀又德艺双馨,比那沈素依也丝毫不逊,你有何不满的?” 顾谚昭只是沉默,顾夫人说了许久见他不为所动便对顾讳庭使了使眼色,顾讳庭于是说道:“昭儿,你若不愿娶亲,为父也不想勉强,只是这赐婚是皇上提出来的,又是皇后的亲眷,你叫为父如何推脱?” 顾谚昭抬眸说:“皇上那里我自会去说,父亲不必担心。” 顾夫人又待说些什么,顾谚昭却早已转身出了屋子,顾夫人不禁微微愠怒,对顾讳庭说道:“你这个儿子都叫你给惯坏了,他不愿意你便由着他去,长此以往,他何时能成家立室?” 顾讳庭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亦是心中繁乱,沈素依是沈卫忠的独女,他又何尝不愿意顾谚昭能娶沈素依进门,他也好替知己略尽薄力,可现如今,等了那么许久,却终究是一场空,莫说昭儿受不了,便是他也愧对沈卫忠啊! 云收雨过波添,楼高水冷瓜甜,绿树阴垂画檐。纱厨藤簟,玉人罗扇轻缣。 阳光透过柔薄的窗纱照进屋子里,空气中仿佛浮着金色的尘埃,柔柔地泛着光芒。大殿中的鎏金香炉中坟着极宜人的安息香,只见一团浅淡的白烟,轻轻淡淡,丝丝缕缕,袅袅升起。 只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我赢了。” 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湖蓝色缎绣茉莉夹衣,浅粉色镶银丝边的长裙的女子笑吟吟地去摸古牌,她容貌俏丽,皓白如雪的明腕上戴着一双银白的绞丝镯子,那镯子上还坠着小小的铃铛,叮叮地发出清脆的声音,正是富察芷珊。 坐在上位的是身着秋香色百蝶妆花缎袍的女子,她眉目温婉,头上戴着翡翠玉嵌金扁方外两端各插累丝金凤,那凤尾垂着长长的流苏沙沙地打着衣领,襟口上是一只猫眼的盘扣,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却是皇后。 只听皇后缓缓地勾了勾唇,笑道:“你这丫头骨牌倒是打的好,算了,本宫也乏了,这支玉簪子便当是本宫输给你的吧。” 芷珊接在手里满面的欢喜,笑道:“多谢娘娘。” 见皇后起身忙扶了她去坐在炕几上,接过宫女手中的团扇悠悠地替她扇起来,皇后瞧她如此模样不禁扑哧一笑:“你可是有话要说?” 芷珊闻言,羞怯地浅浅一笑,耳廓慢慢嫣红一片,半响方干干地问道:“娘娘,皇上前些天说要为芷珊赐婚……” 皇后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早已忍俊不禁,说道:“你放心,这事自有皇上为你做主,只不知顾讳庭的公子你可还满意?” 早几天皇帝便说要替富察芷珊赐婚,因不知会指给谁,芷珊心中一阵担忧,此时听皇后说竟是顾谚昭,免不得心中大喜,满脸窘色地说:“皇上恩典,芷珊自然满意,谢皇上与皇后娘娘厚爱。” 自从那晚之后,弘历便对素依冷淡了起来,那样子竟像是对一个普通宫女一般。秋若与云柔心中愕然,找小六子问询了一番却什么也未问出,倒是素依一脸的平静,每日里只是在御茶房帮着煮茶做些杂活,偶然去御前送茶,皇帝却总是头不抬,并不瞧她。她心中亦是千回百转,从开始的疑惑不解,到后来的坦然顺之。 这日,她前去养心殿送茶,远远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心中一凛,端着盘子的手便微微颤抖起来,大殿中静悄悄的,弘历着了件黛蓝贡缎团福袍子在御前端坐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瞧了她一眼,素依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得一惊,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却听一个淡淡地声音响起:“富察芷珊是皇后的表亲,容貌也颇为端秀,品行甚佳,莫不是配不上你?”那声音明明是淡漠的,可听在人耳中却仿佛夹着冰粒子似的冰冰冷冷的。 素依心中咯噔一跳,眼神不由自主地去瞧跪在地上那人,他要娶富察芷珊? 顾谚昭跪在地上,头也未抬可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香气,胸口仿佛压了一口大石沉甸甸的竟叫他喘不过气来,他见皇帝已有怒气,不由得便脱口而出:“臣不敢。” 素依却已是愁思顿生,心中凄凉一片,双手颤抖地将那青花瓷杯放在案子上,急急地便退了出去,刚出了屋子眼泪便落了下来,她在害怕,目光落到颤抖的双手上,腕子上是一只碧绿的翡翠,在阳光熠熠生辉却一点温度也无,冰冷地贴在手腕上,如一条毒蛇正在咝咝地吐着芯子,她忍不住便啜泣起来,他要娶亲了…… 她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她负了他,他此生会有其他女子陪他共度,只想不到会如此之快?琴瑟和鸣,莫不静好,终究不是她跟他,这漫长的一生,他会有如花美眷,她却只能待在这囚笼般的深宫孤独终老,曾许三生三世,却原来,一生一世也叫人辜负…… 弘历望着素依瘦削的背影微微怔忡,她那样急匆匆地出去是怕会落下眼泪还是怕听到不想听到的消息,她的心里终究忘不了他吗? 顾谚昭见皇帝一言不发,心中愈是忐忑不安,沉声说:“微臣身份低微,恐委屈了富察小姐,况且大丈夫尚未立业又何以成家?微臣愿去西南平定苗疆叛乱,安抚百姓,替皇上分忧,望皇上成全!” 皇帝垂眸望着他,半响终是叹了口气:“也罢,你既愿去平乱,那这婚事就日后再议。” 顾谚昭这才松了口气,额际鼻翼却是颗颗晶莹地汗珠,手心里也全是冷汗。 过了两日,素依正在睡午觉,迷迷糊糊之际只听耳边响起唉声叹气的声音,那声音不断如带声声入耳,她动了动身子那声音却戛然而止,她便翻了个身,那声音却又娓娓而来,却是秋若与云柔在说话,她睁开了眼睛,仔细地听着。 只听秋若的声音先响起,“你小点声音,别惊着素依了。” 云柔压低了声音说,“嗯,可是顾公子真的要去苗疆平乱吗?” 素依悚然一惊,手心里捏了一把冷汗,一颗心怦怦地跳着,屏息凝神间只听云柔又说:“我听乾清宫的小顺子说西南苗疆叛乱可是好一段时日了,据说皇上派了好几位大人前去,可都没有法子。” 秋若说:“我也不希望顾公子去,可是这圣旨都下来了,说是不日便要启程了。苗夷蛮子犹善使毒,我真是担心顾公子。”说完便隔着窗子瞧了瞧榻上安睡的素依的身影,心中微微叹了口气,这事若叫素依知道了指不定有多难过呢。 素依紧紧地攥着眼前被子上锦缎,眼泪簌簌而下,他要去苗疆平乱,他竟然要去苗疆……苍天,自古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他这一去,他们便真的隔了山长海阔,烽火连天,又要何时才能相见?又更甚,今生今世再无缘…… 第六十六章 相知相负 其时已然进了晚夏之际,空气里的闷热也变得浅薄寡淡,唯有那蝉鸣一声接着一声犹做着垂死挣扎,阳光透过合欢树的叶子斑驳地照在地上,顾谚昭着了件群青的蜀绣翠竹暗纹的长衣,负手在街上走着,远远地便瞧见了和亲王府的匾额,他的目光微微一沉,便走近前去,向那门卫说:“这位大哥,请问王爷可在府上?” 那门卫见他衣着不凡也颇为恭敬,道:“在的。” 顾谚昭说:“劳烦请通传一声,在下顾谚昭有事要见王爷。” 那门卫点了点头便进去通传,不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和亲王弘昼走了出来,见到他弘昼微微一惊,道:“顾公子真乃稀客。” 顾谚昭也同他寒暄了几句,便同他进了内府。 穿过垂花门便经过抄手游廊进了一处花厅,弘昼引着顾谚昭坐下,对身边的丫鬟道:“快去沏茶。” 又对顾谚昭说:“不知顾公子今日到府上来有何事?” 顾谚昭迟疑了一下,弘昼见他面露迟疑便吩咐着下人都出了屋子,顾谚昭这才站了起来,拱手说:“在下有一事相求王爷,还请王爷务必答应。” 弘昼笑了笑,道:“顾公子不必如此客气,若是本王力所能及之事,自然愿意效劳,只是若是……” 顾谚昭道:“我也不知将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王爷有没有法子相助,只想求个心安。” 弘昼疑惑地望着他,顾谚昭说:“想必王爷也知道了,皇上派我前去苗疆平乱,这一走我也不知何时能平复叛乱得胜归朝,又或者我还有没有命回朝。我此次前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一个人……素依。” 弘昼眼睛一跳,面上却佯装镇定,干干地笑了笑,“素依不是皇兄身边的人吗?顾公子为何来找我?” 顾谚昭勾了勾唇,扬起一抹苦笑:“素依不过是一个宫女,她父亲过世,她在世上再无亲人,望王爷能念在她同侧福晋往日的情谊上帮她一把。” 弘昼抿了抿唇,再也笑不出来,顾谚昭又道,“素依她一个人在宫里,举目无亲又过于善良软弱,这宫里是怎样一个情形我想王爷比我要清楚的多,我只希望王爷可以在她遇到危难之时出手相助,那样我便是离开也可安心了。” 弘昼静静地望着他,只见他的眼神充满了恳切,期盼,良久弘昼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但这内宫之事我也不方便插手,只能尽力而为。” 顾谚昭拱手行了个礼:“如此,那便多谢王爷了。” 夏日里的白昼总是无限绵长,过了许久月亮才从东方慢慢地升上来,幽蓝的夜幕上点缀着颗颗碎钻般闪耀的星辰,微风袭来,池塘中大片的荷叶舒展如盖,粉嫩的荷花盛开,袅袅婷婷,可爱动人。 素依静静地坐在窗前,梅花小几上放了一株兰花,正幽幽地开着,兰香扑鼻,她只凝望着那兰花却是久久未动。 秋若见她如此,终是忍不住问道:“素依,你怎么了?” 素依的目光这才转到秋若脸上,她起身拉住秋若的手坐在床边,轻声说:“秋若,只有你能帮我。” 秋若听她如此说心中没来由的便是一紧,问:“出什么事了?” 素依却垂了头,柔柔说道:“他要去苗疆……” 秋若没想她竟然知晓了此事,心中一惊,只听素依又说:“我自知我与他已是今生无缘……可心中还是不安,他要去苗疆,我便是想见他一面也难于青天。” 她的声音那样的凄苦,模样又那样的惹怜,秋若忍不住便有些心疼,唤了声:“素依……” 素依抬眸对她悄然一笑,却是动人心魄,带着决绝的凄美,又道:“可他这一去,我不知我们此生还能不能相见?我不奢望别的,只愿他能平安归来,我写了封信,希望你帮我送出宫,交到他手上。” 秋若见素依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筒递过来便接了过来,思忖了一下,便说:“我答应你,一定在他出征前让他看到这封信。” 素依浅浅的扬唇,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谢谢你。” 那笑容落在秋若眼里却别有一番滋味,待从素依屋子里出来秋若便径直去了御膳房。因着夏夜里各宫里的主子歇息的时辰较晚,所以秦汉还在忙着打理各宫主子的宵夜,待安排好了一切,才发现站在自己身后静静凝望着自己的人儿。不由得脸上便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已经这样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秋若只莞尔一笑,目光停在他坚毅的面容上不由得一怔,随即便解了盘扣上的绢帕伸手去替他擦额际的汗水,秦汉见她一双清眸盈盈地睇望着自己,那眸子里竟是绵绵情意,她的动作那样温柔,眼神那样的璀璨,朱唇边软软地挂着浅笑,那温柔可人的模样只叫他无端端地想起一个人来,眼神再也扭转不开,眼前的人儿却在他的注视下羞红了脸,他意识到自己的逾越匆忙便接过帕子,道:“我自己来。” 秋若只是勾了勾唇,随意地环顾了御膳房一圈,见疱人承应忙碌纷纷便道,“这夏日里各宫的主子总是睡的极晚,真是辛苦你们了。还要不时地准备茶水点心。” 秦汉将帕子递还给她,说道:“入宫那样久,已经习惯了。” 又道,“你要不要吃些点心?” 秋若摇了摇头,道:“秦大哥,我这时辰来找你,是有事想请你帮忙。” 第六十七章 唯念君安 秦汉见她脸色严谨便知此事隐秘,因此便携了她进了御膳房的内间杂房,那房门上的竹帘重重的垂下,遮掩了屋子里的一切。 秦汉引着秋若坐下,问道:“是何事?” 秋若微微垂头,犹豫了许久才从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筒来,递到秦汉面前,秦汉打量着那小巧精致的竹筒,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秋若叹了口气,“这是一封信,秦大哥,你在御膳房当差又有出宫令牌,平日里出宫机会最多,我想请你帮忙把这封信带出去交给一个人。” 秦汉见秋若面色沉重便知此信非常重要,可这宫中素来宫规森严,严禁私相授受,更禁私自夹带物件出宫,因此便略略思索了一番,道:“秋若,宫规如何你最是清楚,这东西你要我交给谁?那人可信否?” “那人自然可信,”秋若脱口便道,“旁的人我既不认识也不敢去相信,唯有你,秦大哥,请你帮帮素依吧。” 秦汉一惊,“这东西是素依的?” 秋若点了点头,面带恳切,“她要我在顾公子行军前把信交到他手上,我没有法子,只好来找你。” 秦汉望着手上小小的竹筒,心中只一阵酸涩,这小小的竹筒握在手里却犹如千斤之重,这是她的一颗心…… 第二日清晨一早秦汉便寻了个由头出了宫,一路直向顾府奔去,彼时顾谚昭已卸了差,顾府上下正为他明日的出征忙碌着。 秦汉怔怔地站在顾府门口,望着那匾额上遒健有力的“顾府”兀自地出神,门卫进了内院去通报,不过须臾便见一温润如玉地公子翩然而至,他一袭蓝灰的松花暗绣银丝长袍,眉目如画,秦汉只在心中千思百量,顾谚昭引着他一路向花厅行去,顾府的内院也是三进三出的院落,那长廊下植满了绿树红花,最多的也便是兰草了,秦汉望着眼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只觉得胸口仿佛堵着一层厚厚的棉絮,并不沉重却觉得难受,素依若当真能嫁与顾谚昭,也未曾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这个人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可她却终究未能得偿所愿…… 顾谚昭引着秦汉一路穿过垂花门,又顺着西侧的庑廊走了一段方将他带进了一处小小的院落,见秦汉面带疑惑,不由得有些歉意:“这两日府上着实有些忙碌,最为僻静之处恐怕也只有我这小小的书屋了,还望秦大哥不要介意。” 秦汉从进门便看到府上仆人来回穿行忙碌,他明日便要出征,如此忙碌实属正常,因此只道:“无碍,我今日来是受人之托。” 见到前来上茶的仆人立即便噤了声,满脸的戒备,顾谚昭见他如此便挥手示意书香退了下去,说道,“秦大哥请说。” 秦汉缓缓地从袖口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竹筒,顾谚昭脸上的浅笑在见到那竹筒之时骤然冻结,他呆呆地望着那个小小的竹筒,一时竟忘记了说话,眼前的竹筒忽然与一个人的面容重叠起来。 那日的花朝会,盛况空前,人声鼎沸。 她素来喜爱花花草草,因此便应了他之约前去观赏花朝会。 他犹记得那日,街面上花香人语,嘈嘈切切,热闹非常。 他与她并肩走上街边,闻着馥郁地花香,聊着偶然的趣事,那一刻,他只觉得幸福满溢,瞧着她姣好的侧脸,他只觉得心仿佛被风鼓地满满地,那一种喜悦甜蜜,只叫人觉得满足。 她瞧着街边小摊上摆放的奇形怪状地物件,一件件地把玩起来,那好奇天真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孩童,木架上用红绳绑了一个小小的竹筒挂在那上面,竹筒不过掌心的大小,上面却雕了极繁复的花纹,底部用茜色勾了一只小小的兰花,许是因着见了那朵小小的兰花,她便爱不释手,摊主见她喜欢便道,“这竹筒只剩一个了,姑娘若喜欢我这里有一些大的,姑娘可以看一下。” 她却摇头,“我要这个。” 顾谚昭浅笑着便付了银子,摊主像是才发现他们是一路,笑着道,“姑娘与公子真是珠玉般的人儿,怨不得姑娘喜欢这竹筒,这竹筒虽小,传递书信倒是再合适不过。”她一下便羞红了脸,急急地便离开了那摊子,顾谚昭笑着追了上去。 传递书信,他们买它之时又何曾想过将来会用它传递书信?不过是拿它当一件小玩意,可后来她进了宫无法相见,那小小的竹筒便真成了传书带信之物,到底是从何时开始?这一切便是早已注定好了的……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秦汉见顾谚昭神色异常便将竹筒递到他面前,说:“顾公子该是认得此物。” 顾谚昭这才回过神,缓缓地接过竹筒,唇边漾起一丝苦笑:“她叫你来的?” 秦汉微微颔首道,“你要去苗疆平乱,此事她已经知道了。我想……她心中到底放不下你……” 那只小巧精致的竹筒被顾谚昭缓缓地拧开,里面是一卷笺纸,他缓缓地打了开来,淡雅的兰花笺,上面映着四个娟秀灵逸的字:唯念君安。墨色的字迹衬着那右下角一朵小小的兰花,只四个字却刺痛了顾谚昭的心,他只觉得痛楚四溢,四肢肺腑仿佛都被人用力撕扯着,痛彻心扉,一时无语,相知相许却到底是相负……她放不下他……她终究还是顾念着她……可是他又何尝放得下她?只是这漫漫人生路,他与她已再不能同行…… 第六十八章 出征 八月初八,皇帝亲自检阅三军,为顾谚昭践行。 那一日,城墙上明黄的长幡随风鼓动,满汉八旗五千将士齐聚太和殿门外,长号齐鸣,锣鼓齐响,那一种气震山河的场面却叫素依觉得心酸,她站在城墙上远远地望着顾谚昭,他着了一件银白的缎绣云纹甲,坐在马上,身上温润如玉的气质尽褪,凛冽肃然之气尽显,这样的他,只叫素依觉得陌生,她不知道他可看了她的信,她不知他心中是否在恨她,她也不知此去经年,还有无重逢之日。 耳边响起沉沉的呜声,那一声声的撞击却是震颤人心,直震的人胸口发疼,素依望着那渐行渐远地队伍,终于任眼底的雾气弥漫,落下泪来……泪眼迷蒙地望着手腕上碧绿的镯子,心中一片凄然,喃喃道:一定要平安…… 一路向养心殿行去,隐隐便听到路过的宫女在讨论着方才军队出行的场景,只听一个宫女说:“顾将军可真是威风,平日里那样谦和没成想做了将军竟这样的有气势。” 另一个宫女接道,“那是自然,若非如此万岁爷也不会任命他为将军,还送了上好的汗血宝马与他。” “我听说是因为万岁爷下旨要他娶富察芷珊,他不愿这才请缨去了苗疆平乱……” “是啊,顾将军性情温和又风度翩翩也难怪那富察芷珊会心仪于他,你瞧他端坐在汗血宝马上那英气逼人的模样不知会叫多少闺阁少女春心萌动呢……” “我瞧你便是春心萌动了……” 嬉笑的声音渐行渐远,素依只觉得胸口闷的生疼,再也没有力气迈动步子,只得由自己坐在庑廊下,有风袭来,却叫她陡然一冷,随手一摸这才发觉自己额间竟渗出了这些许冷汗,匆忙便拿绢帕去擦,可是双手却是不停地颤抖,任她如何也控制不住,她不禁懊恼又落下泪来,手上的帕子控制不住的落到地上,她也不去捡,只怔怔地望着那帕子出神默默垂泪…… 他去苗疆竟是为着这个,她从来也不知道他竟这样的固执,宁愿去战场厮杀,也不愿安稳度日,若没有她,若不是因为她,他或许会应了皇帝的旨意娶富察芷珊为妻,封妻荫子加官进爵荣耀一生,可现在他却选择去苗疆平乱,此去山高路远,若有个万一……她今生今世只怕都不得安宁…… 景寒……景寒……心中只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手指抚摸上腕子上的镯子,心仿佛被人用针狠狠扎了一下,隐隐作痛…… 出神之际听到一个舒朗的声音在耳际响起,她微微一怔,抬头向那人瞧去,只见一个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不由得一愣,那男子又唤了声,“沈姑娘……” 素依疑惑地望着那人,他头上是青金石暗蓝涅玻璃顶戴,石青的官袍上是八蟒五爪蟒袍,这模样穿着装扮无一不是官员所属,因此虽然心有疑虑却还是起身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奴才给大人请安。” 那男子忽然走近了两步,素依不由自主地便退了两步,那男子见她如此也不再上前,只笑着说:“真是没想到竟会在宫里见到沈姑娘,沈姑娘是宫里的宫女?” 素依低着头也不去瞧他,只微微点头,那男子又道,“我原道以姑娘的才情定然是哪个官宦人家的大家小姐,未曾想一个普通的宫女便如此的心思灵巧。” 素依听他这样说这才缓缓抬头去瞧他,只见他眉目温和,笑容暖人,瞧着只觉得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男子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量便说:“姑娘莫不是不记得在下了?” 眉峰微微一挑促狭地望着素依,素依这才豁然大悟,微微一笑道:“孟公子……” 孟文理方才过来之际她脸颊上还犹有泪痕此时见她倏然一笑,免不得心中欢喜,笑道:“姑娘可算记得在下了……” 素依歉然一笑,“我只是没想到会在此遇上孟公子,”眼神落在他的官服上,又说,“恭喜孟大人了。” 孟文理见她如此也不禁面上一红,羞赧道:“亏得皇上提点我才有机会报效国家,现在不过是在翰林院做侍讲。” 顾谚昭也曾在翰林院做过编纂,听到他提到翰林院不禁便想起了顾谚昭,眸子蓦然便黯淡了下去,孟文理却犹未可知,见素依着了件草绿的宫装便问:“姑娘是在哪个宫里当差?”说刚出口便觉可笑,她能同当今圣上一同微服出巡自然是皇帝跟前的人,因此还未待她回答又道:“姑娘定然是皇上跟前的人,我这话倒是不妥了。” 素依只淡淡的扬了扬唇,“无碍的,奴才还有事要做,便先行一步了。” 孟文理见她要走,心中只道是自己唐突了佳人,面上一时有些尴尬:“姑娘,在下若有哪里说错了话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素依见他言辞诚恳,不由得便莞尔一笑:“大人说哪里话,奴才在养心殿当差,有许多事等着奴才去做,因此不便久留,与大人无关。” 孟文理舒了口气,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笑道:“如此便是我多虑了……敢问姑娘芳名?” 素依却是微微羞赧起来,对诗那日他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瞧,当时便叫她觉得不舒服,现如今却仍是这般,心中不愿与他多做纠缠,轻轻说:“沈素依。”说完便微微欠身转身离去。 孟文理却呆呆地凝望着她的背影,佳人离去,地面上却独留一张雪白的绢帕,俯身捡了起来只见上面用鸭黄跟草绿的丝线勾勒出一株小巧的兰花夹杂着一抹淡淡的幽香,若有若无,丝丝缕缕沁入人心。 第六十九章 不负初心 却说素依穿过小花园却瞧见对面两人正朝自己走来,神色不由得紧张起来,本想转身便走可那人已经瞧见了她,素依无奈只得上前行了个礼:“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弘昼进宫参加阅军大典,本是准备回府的,不想竟遇上了素依,见她躬身立在自己面前,目光不由得微微一沉,她似乎又瘦了许多,想起听到的传言心中泛起一丝疼痛,他如何也没想到皇兄竟这样就将她撂下了,她父亲的案子已经平反,她自不必再在宫里服役,完全是可以出宫的,可皇兄又好似不打算放她出宫,他心中只是困惑,身边的小宁子碰了碰他的手肘,他方回过神来,伸手虚扶了她一下:“起来吧。” 素依垂眸立在他面前,弘昼道:“你去找李玉问问皇上在哪儿?”这话却是对小宁子说的。 小宁子心知他有意支开自己,道了声“是”便离开了。 素依不知他是何含义,心中紧张起来,弘昼笑着说:“你怎么还是这模样?我就这样让你害怕?” 素依这才抬头去瞧他,微微摇头:“奴才不敢。” 弘昼笑容微敛:“你的事我已知晓了……” 素依的睫毛微颤,却没有说话。 却听弘昼又道,“素依……你可愿意出宫?” 素依讶然一惊,愣愣地望着他,弘昼道:“若你不愿在宫里待着,我可以去求皇上放你出宫……” 素依扬了扬唇角,可眼中却殊无笑意,若皇上有意放过她,只怕她早出了宫又岂会等到此时?心中虽如此想,口中却不好直说,只得道,“奴才谢王爷好意,只是奴才孤苦无依便是出了宫也已无亲人,倒不如待在宫里的好。” 弘昼见她如此说,心中只觉得心疼,脱口说道:“你怎会孤苦无依?王府便是你的归处,我跟杏儿便是你的依靠。” 素依一怔,苦笑了一下,道:“王爷,杏儿待你一片真心,她自幼便失去了亲人,自从遇上你,便将你视作她此生唯一的亲人,她对王爷的心意比之你那两位福晋只有过而无不及……” “你在我面前除了提杏儿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吗?”弘昼打断她的话。 素依顿了一下,道:“我只是希望王爷能看清自己的真心……” “我的真心我早已看清了,只可惜那人并不领情。” 素依一赧,继而说道:“欲求不得才会念念不忘,反之已经握在手心里的却从来不去珍惜,这世间之事,向来便是如此。王爷对素依也是一样,倘若素依真的嫁给了王爷,王爷便能保证这一生只待素依一人好吗?我想王爷也无法回答……当初王爷喜爱杏儿的时候,心中只有她一人,那时的两情相悦,恩爱欢愉难道有假吗?” 弘昼见她言语凿凿,一时竟无法争辩,素依又道:“王爷,这世间所有的等待终有尽头,若到了那一日,只怕为时晚矣,素依只愿王爷不负初心,不负此生。” 弘昼一时无语,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不否认你这话有几分道理,可我与杏儿之间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单纯善良的她了。” “王爷……” 素依还欲说什么,可弘昼却话锋一转,道:“不负初心,不负此生,素依,你能做到吗?” “我……”素依一愣。 “你与皇兄莫也不是如此吗?你念着旧人,皇兄念着你,他对你的好连我也望尘莫及,难道你心里就一丝一毫也没有皇兄的位置吗?” 素依没想他会如此说,心中只觉牵起千丝万缕的痛楚来,眼睑微垂,哑然失色。 弘昼又道,“皇兄有那样多嫔妃,但能得他如此用心的,你是头一个,你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我想他的用心你不会不明白。” 素依心中一片凄然,他的用心她不是没有看到,她也不是丝毫不感动,可她的心……早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第七十章 中秋佳节(一) 骤雨初歇,寒蝉凄切。 自顾谚昭走后,素依几乎是夜夜难眠,弘昼的一番话叫她百转千回,可自己却始终理不出头绪。 炎热绵长的夏季终是到了尽头,随着秋海棠,玉簪花的徐徐盛开,很快便迎来了中秋佳节。 只是在中秋佳节之前却有一个更为重要的节日便是万寿节。 万寿节便是弘历的生辰,到了这一日王公大臣便陆续进宫为皇帝恭贺生辰,敬献贺礼。素依从前也有意无意地听他讲过他的生辰,那个时候他曾说他过生辰唯一想要的贺礼便是她亲手准备的,她那个时候甚至也想过要准备什么,可他们之间终究过不了那样久,等不到他的生辰他便对她失去了兴致。 云柔过来与她兴高采烈地说着太和殿中热闹的情景她却一丝也没有听进去,那样热闹非凡又与她有何干?他是皇帝,想要什么样的礼物得不到呢,珍奇异宝自然不过是小事尔尔。 中秋佳节,宫里向来是要忙碌一番,皇帝要宴请众位大臣及其家眷,一同赏月饮酒,拜祭月神。因此一早各个宫里的太监宫女便开始着手忙碌起来,不知是人手不够还是吴书来有意为之,总之将近傍晚小六子却来叫素依去养心殿伺候万岁爷更衣,素依心中只是满腹疑惑,更衣之事几时轮得到她来做,司衣监那样多的宫女太监,饶是心有疑虑,可小六子既然来请那她必然是要去一趟。 彼时华灯初上,大红的灯笼将紫禁城点亮,漫天的星辰洒在幽蓝的夜幕上,一轮圆月高悬天际,素依心中忽然便想起一句话来: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这样好的月色,本该是万家团圆之际却有人远赴苗疆,孤身一人,只不知他是否也能看到此时的明月。 却道是月儿不解离人恨,遍洒清辉耀人间。 养心殿内外早悬了各式各样的宫灯,将屋子照的金碧辉映,恍如白昼,素依与随行的几个宫女伺候着皇帝换上夕月祭天要穿的月白色云龙妆花纱袷朝袍,那袍子是朝袍圆领,大襟右衽,马蹄袖,附披肩,衣裾左开。江宁织造妆花纱的手艺,做工极其精致,袍间以二至四色晕的装饰方法在月白色纱地上彩织柿蒂形云龙纹及海水江崖等纹样。领袖边饰石青色四合如意花卉织金缎及三色平金边,领襟上缀铜鎏金錾花,素依替他系上龙纹金方版式白玉朝带无意中对上他的眸子却见他正瞧着自己,只是那眼神暗沉,有太多素依不明白的情绪在其中,素依下意识的便垂了眼眸替他整理衣袍,待整理好一切,李玉便站在门槛处高声喊道:“万岁爷起驾!”声音尖细却十分洪亮,素依望着一众宫人簇拥着他离去的背影方缓缓地舒了口气。 到了夜间,各位王公大臣入宫前来赴宴,更使得平日里肃穆的紫禁城多了几分暖意。 乾清宫中一片祥和,鼓乐琴瑟远远飘来,素依随着一众宫女将瓜果茶品上完之后便回了耳房,宴会完毕便是一些应承时令的戏目,素依坐在屋子里依稀听得有咿咿呀呀的曲声传来,陡然间却响起一阵敲门声,素依本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此时也只好起身去打开了房门,她本来有些倦意,可是眼神在看清那人之后倦意骤消,呆呆的望着那人,似乎难以置信,杏儿见她发呆的模样不由得露出一抹笑容:“不请我进去吗?” 素依愣了一下,随即便退了几步,杏儿便轻踱缓步地走了进来,素依茫然的眼神这才清明了几分,关了房门走到杏儿跟前欲行礼,杏儿却一把拉住了她,柔柔地唤了声“素依……” 素依闻言身子一僵,杏儿松开了手,苦涩地一笑:“什么时候我们竟这样生分了?” 素依默然无语,杏儿又道:“你瘦了许多……” “皇上竟然没有给你个名分,我真是没想到……” 素依的心微微一痛,嘴唇噏动,启唇却又止住了,她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好,杏儿却长长的叹了口气,声音沉闷带着些喑哑:“素依……我对不住你,咱们从前是那样好的姐妹,可是我却做了那样多的错事,你不知道我看到你亲手做的桃花酥心中是怎样的难受,你对我这样好,我却叫你受了那样多的苦……” 素依心中亦是十分的沉重,抬眸去瞧她,却见她的脸颊上挂着晶莹地泪珠,便不由自主地抽了帕子去替她擦,杏儿一把握住她的手,哽咽道:“素依……” 素依见她这般模样也忍不住难受起来,过往种种一一浮现在眼前,她们曾经那样的要好,可如今却形同陌路,终是启唇说道:“我不怪你……” 第七十一章 中秋佳节(二) gmtcontent-type:text/html;charset=utf-8transfer-encoding:chunkedconnection:keep-alivevary:ept-encodingset-cookie:jsessionid=fed16d627bd05b6e1d6c57dede6ed317;path=/第七十一章中秋佳节(二)杏儿怔怔地望着她,素依轻轻地擦拭着她面颊上的泪水,柔声说:“我从来都不怪你……” 杏儿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扑到素依怀里,素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抚着她,“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杏儿忽然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我真想回到从前……” 素依凝望着她,有一瞬的失神,杏儿又道,“咱们在辛者库的时候虽然很累可是心中是快活的,那段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她的眼睛闪耀着异样的光彩,眼神没有焦距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素依心中只是叹息,那个时候王爷是那样的喜欢她,虽然同在辛者库可杏儿从来没受过一丝的委屈,可她现在这模样分明是憔悴了许多,心念一转便已问了出来:“杏儿,王爷待你不好吗?” 杏儿倏然一笑,可那笑容却十分的凄然哀婉,她仿佛费了极大的力气,喃喃道:“他待我不好吗?” 眼角微垂,“该是好的吧……我想要的他从来不吝啬半分……唯有……唯有……” 素依见她这神情,不由得担心起来:“唯有什么?” 却见杏儿的眼泪恍然而下:“他把我的孩子夺走了!” 素依蓦地一惊,惊诧地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把你的孩子夺走了?” 杏儿只是摇头,抓住素依的手,满脸哀求地说:“素依,我想求你……你帮帮我,好不好?帮我去跟他说,我不能没有永瑸……他是我唯一的骨肉……” 素依虽然尚有疑惑,可此时也明白了几分,“他为何夺走你的孩子?那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把永瑸交给嫡福晋抚养了……可是我不能离开永瑸,素依……你不知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希望……我现在什么也不敢奢望,只希望能陪在永瑸身边看着他长大……” 素依握住杏儿的手,安慰道:“你别担心,一定会有法子的……” “唯一的法子便是你去求他,素依,他对你……你是知道的……你去求他,他必然会答应的……”杏儿急切的说。 “杏儿……”素依面有难色,“他是王爷,我的话他又怎么会听?” “素依……你明白的,你跟我不一样……” 素依却收了手,心中一滞,不是不明白杏儿的意思,只是要她去求他……她心中并不愿与他见面,可看到杏儿泪眼迷蒙的模样终是心有不忍,缓缓地点了点头。 杏儿破涕为笑,她心中却是哀思顿生,满是不安…… 杏儿估摸着时辰便引着素依一路向乾清宫行去,想来曲目也唱的差不多了,饶过宫墙夹道却悄然遇上了正准备出宫的顾讳庭与顾夫人。 顾讳庭锐利的眸子在她们身上一转,对着杏儿行了个礼,素依也对他行了个礼他却亲手躬身微微虚扶了素依一下,素依的心骤然一紧,起身之际将右手不动声色地藏入了袖口中,手心里紧紧攥着那片纸张。顾夫人厌烦地望着素依,若不是她,昭儿何至于落到这般地步?她身为母亲却是有气无处发,只得用眼神来表示她的愤恨,不过夜色幽暗,月色朦胧,素依到底是没看见她眼神中包含的憎恶。 他们的身影已经渐行渐远,可素依还是一动不动,杏儿用手肘碰了碰她的身子,素依这才醒过神,正欲说话却见一个丫鬟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那丫鬟奔至杏儿面前,说道:“侧福晋,方才万岁爷身边的吴公公传了话来说是王爷正同万岁爷下棋呢,时辰晚了便留宿在宫里了,马车已经备好了,咱们现在回府吗?” 杏儿闻言难掩失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素依握了握她的手,“别担心,我……我会寻个机会去找他的……” 杏儿舒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素依,我先回去了。若有空我会进宫来瞧你的。” 素依知道她不过是在安慰自己,她是王爷的侧福晋,她是一个御前宫女,便是她有心来瞧她只怕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但却不好在她面前显露出来,因此便温柔地浅浅一笑。 待杏儿离开之后,素依便回了耳房,刚到房间便关上了房门,紧张万分的展开右手,那卷小小的纸片已经被她手心的汗渍给濡湿了,她小心翼翼地凑近烛火,却只是睇望着那纸卷不敢打开,她只觉得心似乎悬了起来,身子也开始忍不住颤抖起来,她在害怕……是的,她在害怕…… 她怕这上面有她不愿见到的东西,终是鼓起了勇气,缓缓地将纸卷打开却只看到一行小篆: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两行清泪自面颊滑过,这是他的字她又怎会不认得?简单的一句却道出了他的心声,纵使隔着山重水阔他依旧思念着她,可这词的下阕他并未写出来: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她紧紧地握住那纸卷任由泪水盈满眼眶…… 第七十二章 窈窕淑女 日挂枝头,一轮红日徐徐从东方升起,将天空瞬间点亮。 太监尖锐高亢的声音响彻太和殿,惊得那枝头的鸟雀乱飞。 孟文理正在整理着《诗经》,不经意间瞧见那书卷上的字微微失神: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脑海中立时便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来,眸若秋水,肤若凝脂,却是梨花带雨,犹有泪痕。她为了什么独自垂泪呢? 同在翰林院任职的郑荣轩见他一副出神的模样便走到他面前将那几本零零散散的书籍整理好,说道:“在想什么?” 孟文理喃喃道:“她。” 郑荣轩却是满腹疑惑:“谁?” 孟文理这才抬头看着他,不答反问:“你可记得皇上去明棠镇出巡的时候有一个女子陪行,那女子颇富才情,一连答了咱们好些题。” 郑荣轩略微思索了一下:“你说的是沈素依?” “正是她。”孟文理露出一抹笑容,“你不晓得我前些天竟然在宫里遇见她了,她是养心殿的宫女。” 郑荣轩点头:“这个我早就知道了。” 孟文理却有些疑惑,不过依旧是满脸的笑意:“我真是没想到她竟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她可不是普通的宫女……”郑荣轩注意到他眼神中的光芒,敛容正色地唤着他的字,“之行,她不是一般的宫女,她的父亲沈卫忠曾是礼部尚书,因科考舞弊锒铛入狱,后来虽然冤情得以洗脱可皇上却并没有放素依出宫,这其中你该是明白……我劝你以后还是少接近她为妙。” 孟文理的笑意倏然便僵在唇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郑荣轩望着屋子的其他人,又靠近了孟文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皇上曾经宠幸过她,虽并未册封,可这宫里稍有资历的人心中都清楚的很,君心难测,保不准皇上哪日想起了她……再者说,即便皇上不要她了,也绝不会允许旁人动她的心思。皇上至今并未下旨放她出宫,你就该明白这其中必有缘由。” 孟文理一脸的青白之色,郑荣轩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炸得他脑中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仿佛有一根针在那里来回穿刺,他只觉得身体发冷,攥了攥拳头却惊觉手心里已是一片湿润,心却是慢慢地沉了下去,仿佛无休无止,只叫他觉得空荡荡的,分不清是难受还是酸楚。 夕阳西下,落日归晚,漫天的彩霞迤逦盛开,如上好的彩锦丝绸将天空渲染的绚丽多姿。 顾谚昭率领的军队终于在傍晚之际进入了苗疆地界,张照所驻扎的台江县。 一行几千人,马不停蹄昼夜不歇行了半个多月终于有了可以喘息的机会。 在他们还未到之时便已有人快马加鞭急赶而至将信息传达,所以顾谚昭刚到了台江县界牌处便看到张照带领了一小波部队在此等候。顾谚昭不由得眉头微蹙,战事吃紧,那些叛军早已攻克了好几个县城,而张照不去安排战事却劳师动众的在此恭候他们,虽然明白张照也许是出于恭敬之心却还是心中有些烦躁。 一起随行的副将张广泗觉察出顾谚昭的不悦,便出声说道:“将军,张照出来相迎也是恪守礼法所至,莫要叫他久等了啊!” 顾谚昭素来不是斤斤计较之人,随即便翻身下马走到张照跟前,张照正欲率军行礼,顾谚昭却阻止了他的动作:“战况如何?” “回将军,西南的圭安,延宁昨日被叛军攻破,西北方的龙吉也已被叛军占领。”张照恭声回道,却不敢直视顾谚昭的眼睛。 顾谚昭闻言沉默了片刻,凛然说道:“回军营立即将布防图拿给我,将详细的情况给我说清楚。” “将军,您才刚到,周波劳顿,还是先休息休息吧。军事不如明日再议?”张照小心翼翼说道。 顾谚昭却挥了挥手,又对张广泗说道:“你带领一众将士先去歇息。” 张广泗点头应承,顾谚昭对张照道:“我们走!” 张照无奈只得跟了上去。 第七十三章 生病 中秋节过后,天气是一日寒于一日了。 素依向来身子柔弱,夜里不留心便着了凉,清晨起来身子乏软无力,鼻子也是涩涩的,秋若这夜正当值,清晨方下了差,回屋便听见里面细细碎碎的声响传来,愣了一下便去扣了门:“素依…” 素依低低的应了声,只是那声音却是含糊不清的,秋若便推开了门见素依正坐在床上穿着衣裳便笑道:“怎么起这么早?” 素依勾起一抹浅笑:“我睡的头痛想起来走走……”话刚出口却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那声音沙哑的仿佛不是她的那般,她咽了下口水却觉得喉咙里一阵刺痛,秋若也发觉了她的异样,她的脸色苍白,可是双颊上却是潮红一片,急忙便问道:“是不是病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素依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身子也是无力的很,轻轻说:“没事,许是夜里受了点凉……” 听她这样说,秋若匆忙便按住了她正在穿衣裳的手,将她朝床上一按,又拢了拢她身上的棉被:“不舒服就别起来了,晌午我替你去当差,你好好睡一觉,我去太医院替你寻些药回来。” 素依却挣扎着要起来:“你夜里值了大半宿的班,定然累的很,又怎么能让你来照顾我?” 秋若温柔地一笑:“我比你大些,做姐姐的照顾妹妹那也是当然。好了……你别想那么多了……快躺着吧,别叫我担心了……” 素依自小便没了母亲,更无姐妹伴她成长,此时秋若温柔地替她盖好被子却叫她无端端地想起了父母,心中暖意横生,眼角有些湿润,握住秋若的手,轻飘飘地说:“谢谢你……” 秋若笑了笑,只握紧了她的手。 到了晌午,秋若便代替素依去了养心殿当差,皇帝正同几位军机大臣商议政事,秋若俸了茶便退出了屋子,过了约摸一个时辰几位大人才从那屋子里出来,秋若便随着吴书来换了茶水给皇帝,皇帝满脸的倦容,眉头紧蹙,秋若将那青釉彩绘赤龙杯小心翼翼地放在那桌子上,可不经意间抬头却见皇帝正目光深沉地望着自己,不由便是一慌,果然皇帝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是你?” 虽并未提到素依,可话里的意思却昭然若揭,秋若忙俯身说道:“回万岁爷的话,素依染了风寒,正卧床养病,所以奴才便替她来当值。” 过了许久却未听到一丝的动静,秋若缓缓地抬眸去瞧,却见皇帝一脸的怔忡,只是那如墨的黑眸里却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担忧,不安,焦急,伤痛…最终却归于平静,他闭上了双眸,用手抚了抚太阳穴的位置,待睁开眼睛的时候眸子里已是漠然一片,所有的情绪都消失无踪……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秋若的错觉…… 到了第二日秋若仍旧要替素依去养心殿当差,便叫云柔守着素依,云柔向来贪玩,在屋子里待了会儿便觉得百无聊赖,见素依睡着便兀自地出了屋子。 饶过池塘走到假山处,却听到嘻笑声传来,紧接着便看到两个宫女自那山后走了出来,一人手中各捧了一束火红的石榴花,云柔见那花儿娇艳不由便有些喜欢,凑上前去问:“两位姐姐,你们这花是哪儿来的啊?好漂亮啊!” 一个宫女笑道:“这是咱们自己种的,这个时节原本是没有的,没想到却然开了,这花本就有安神去痛之效,放在床头便可治疗头痛,所以便摘了些想自己用呢。” 云柔听她如此说只以为她是花房的花匠并没多想,点了点头:“噢……”只是眼神却是盯着那花不放,素依正病着,若这花真的可以去痛,那素依的身子也能早些好起来,那两个宫女许是看出她眼中殷切期望之意,便各自取了几束递到云柔面前,说:“妹妹若喜欢便拿去吧,咱们那儿还有一些呢。” 云柔大喜过望:“真的可以么?” 见那两个宫女点头急忙便接了过来:“谢谢姐姐了。” 云柔握着手里火红的鲜花嗅了嗅一脸的开心却没有注意到那两个宫女眼中一闪而逝的异样之色。 回到屋子里素依还在睡着,云柔找了只瓷瓶将那花插了起来,放在了素依床头,素依脸上的潮红似乎退去了,只是脸上还是苍白的吓人。 “小主……”红梨从院子里走了进来,纯嫔正在廊下摆弄着那金丝笼中的鹦哥,见到她便抬眸瞧了她一眼,红梨走到她身前,小声说:“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那两名宫女明日便被放出宫了,到时候任谁也查不出来的。” 纯嫔一边挑逗着那鹦哥,一边说道,“滴水不漏,倒不枉本宫对你的栽培。” 红梨笑了笑,却是满腹狐疑问道:“已经过了那么久,她现在也对小主没有任何的威胁,奴才不明白小主为何此时才动手?” 纯嫔勾唇笑了起来:“她那个时候那样的受宠,我便是想动她也要承受足够大的风险,现在万岁爷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致,她在御前当差,我若不除了她只怕后患无穷,拖到现如今哪怕她死了也是悄无声息,一个宫女,谁会去在乎?谁又会去查呢?” 红梨恍然大悟。 第七十四章 昏迷不醒 其时天气正凉,只是素依却没想到自己会病这么久,一连躺了三五日,药也吃了不少,可身子却一点未见好转反倒一日比一日更差了。 秋若去了养心殿当差,云柔也去了御茶房,她一个人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迷蒙间似乎听到一阵扣门声,她只觉得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的,飘渺不定,待她细细去听那声音却早已消失不见,仿佛刚才听到的不过是幻觉而已。浓重的倦意袭来,又沉沉地睡去了。 “刘太医,她到底怎么样了?”刘太医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秦汉心中一紧急忙问道。 “怎么到这时才来请老夫?她之前都吃了些什么药?”刘太医收回了放在素依腕子上的手,问道。 听他这么说,云柔一下便急了:“只吃了治伤寒的药,她刚开始的时候只是觉得头痛发冷,那不就是伤寒的症状么?” 刘太医的脸色一下便沉了下来:“既然你们会瞧病,那还来请我做什么?” 云柔哑口无言,可怜巴巴地望着秦汉,秦汉心中亦是忧心不已:“刘太医,素依只是个宫女,太医是最清楚的,身为宫女得了一些小伤小病只能自己寻药吃,哪里有资格去请太医来瞧?若不是她一直病着不好我们也不敢去请您来啊!” 刘太医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可却只是摇头,“这姑娘身子太弱,想必幼年得了场大病,虽然有幸痊愈却落下了病根,你们又拖了那样久才来找我,我便是有心也无力啊!” 秦汉骇然一惊,云柔也是脸色煞白,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秦汉猛然抓住刘太医的手:“太医,您就没有别的法子了?” 刘太医默默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说:“也不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却是欲言又止,秦汉说:“太医有话不妨直说……” “我虽没有法子,不过前朝的端妃娘娘似乎也得过类似的病,却是孙老太医瞧好的,我资历甚浅,没有法子,可孙老太医或许有法子,你们不妨去找他来看看。”刘太医说道。 秦汉跟云柔皆是一怔,孙老太医的医术自然是宫里最好的,他行医四十余年从未出过差错,可他却是御用的太医,只负责给皇上太后瞧病便是一般的嫔妃也没有资格叫他来瞧。而素依只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哪里有这样的资格?若是从前,皇上或许会允了他们的请求,可如今皇上与素依弄到这个地步……他们可没有把握皇上会答应…… 秦汉转身去看云柔却见她眼中具是盈盈泪光,哀痛之色尽显,不由心中亦是一沉,刘太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宫人生病卧床最多不过十日,若然她一直不好只怕会挪出去,到时候就算华佗在世也是无力回天。而且她的身子也拖不得,你们最好快些做出抉择。” 秦汉的身子微微一颤,脸色铁青一片,眼神看向躺在床塌上的那个人,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愈发显得她瘦弱不堪,细小的血管几乎清晰可见,眼神愈发的充满怜惜心疼,这样好的女子怎么命运偏要如此待她? 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却已有了结果,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叫她这样死去,即使拼尽全力也要叫孙太医来给她瞧病。 转身只听到一个略带哭腔的声音倏然而逝:“我去找万岁爷!”待欲阻止那嫩黄的身影早已夺门而出。 第七十五章 卿须君怜 弘历微微抿了口茶水,茶叶的醇厚加上花草的清香尽数在口中缠绵流连,抬头瞧了眼立在一侧的宫女,漫不经心问道:“这茶是你煮的?” 秋若匆忙便跪了下来:“回万岁爷的话,是素依教奴才煮的。” 弘历已经几日没见到素依了,她每日里敬茶服侍他虽装作毫无不在意,可她在身边心中总是宁静的,这几日并未见她,心中只觉得隐隐的不安,到底是问了出来:“她的身子还没好?” “回万岁爷的话,是……”秋若低声回到。 弘历一惊,将手中的茶盏扔到炕几上。 “……已经好几日了……吃了许多药总不见好”秋若显然是听出了弘历声音中不加掩饰的焦急,而她一想到素依苍白无血的面容心中只觉得难受。 “可找太医瞧了?”弘历又道,心中却已被担忧焦灼给盈满。 秋若正欲回话却见一个身影飞奔而来,扑倒在地上,哭喊道:“皇上,求您救救素依吧!她快不行了!” 云柔本是御前侍俸的人,因此外面的守卫见她闯进来并未阻拦,吴书来却是骇然一惊,云柔如此冒失冲撞圣上只不知皇上会发怎样的脾气? 立时便呵叱道:“云柔!怎么那般没规矩?还不出去!” 弘历却悚然一惊猛然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那脸色却是异样的难看,吴书来心中倏然如明镜般透亮,皇上这样失态显然是心中还惦记着素依。 果然,还未等云柔回话他便疾步而趋,冷凝的声音回响在养心殿暖阁:“把孙太医,张太医,木太医统统给朕宣来!” 小六子闻言应承着便出去了,吴书来跟着弘历向耳房行去,眼看屋子近在眼前不由便上前一步挡在弘历面前:“万岁爷,还是先等太医瞧了再进去吧!姑娘如今不知是个什么情况,若是病的严重只怕龙体有染啊!” 弘历沉沉地望着他,那暗黑的眸子里阴唳一片,吴书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弘历森然吐出一个字:“滚!” 吴书来如坠冰窖冷汗直流跪倒在地却仍是战战兢兢说道:“万岁爷,保重龙体啊!” 弘历陡然一个抬腿一脚踢在吴书来胸前,将他踢翻在地:“滚开!” 吴书来捂住胸口,艰难的吸了口气,小六子急忙上前扶住他,“师父…你怎么样?” 吴书来抬头去瞧皇帝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吴书来叹了口气……他到底是拦不住皇帝,却觉得口中被一股腥甜之气溢满,急促地咳嗽几声,嘴角却渗出了血渍,小六子吓的脸色唰白,牙齿也打着哆嗦:“师父,你流血了…” 吴书来拿袖子擦了一下,那袖口便染上了血腥之气,苦笑了一下,皇帝到底是习武之人,盛怒之下自然用了极大的力气:“我没事……咱们快去瞧瞧素依……” 小六子点了点头,搀扶着吴书来向屋子走去。 弘历一进入屋子眼神便被床塌上的人儿给锁住了。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也毫无血色,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乌黑的秀发长长地垂在一侧,遮住了半边脸颊,本就柔弱的身子愈发显得娇小惹怜,弘历呆呆地望着她,才几日未见竟犹如几年般漫长。 弘历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向她靠近,心中又痛又怜,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缓缓地坐在床塌上,似乎怕惊着床上的人儿动作极其轻柔缓慢,他小心翼翼地抚上她的脸颊,她却一动不动,浓密地睫毛遮住了那双明若秋水的眸子,他心中痛楚更甚,轻声唤道:“素依……” 她却仍旧只是沉睡着,安静地仿佛初生的婴儿般,他没来由的便害怕起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却是温凉一片,他顿时便失去了理智:“素依…素依……是我,我来看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仍旧是昏睡着,他心中骇然,无边无际的恐惧如潮水般向他袭来,他为一朝天子,手握天下万千兵马,掌握万民苍生,睥睨天下,傲视群雄,却第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他将她从床上抱起拥入怀中,她如木偶般任由他抱着,只有微弱的呼吸轻飘飘地传来,她的身子冰凉,他的手脚亦是冰冷,漆黑的眸子里暗沉一片,满是痛苦。 第七十六章 中毒 小顺子引着太医署的几位太医走进了屋子,看到皇帝正抱着素依,几个人皆是面面相觑,倒是吴书来先开了口:“万岁爷,几位太医来了,让他们给姑娘瞧一下吧!” 皇帝闻言将素依轻轻地放到了塌间,拢好她身上的锦被,方站了起来,目光自那几位太医身上一一扫过,冷声道:“你们好好给她瞧,若敢动别的心思朕便叫你们给她陪葬!” 几个太医悚然一惊,冷汗直流哆哆嗦嗦地上前瞧着,皇帝这才坐在了一侧的凳子上,漫不经心地抬眸却忽然一滞:“你怎么在这儿?” 秦汉急忙跪在地上请了个安,云柔轻轻说道:“回万岁爷,是奴才请秦大哥来的,素依一直不醒,奴才心中实在担心这才叫秦大哥帮忙去请太医来瞧的。” 皇帝微微颔首,几位太医面色沉重交头接耳的低声说着什么,皇帝陡然怒气横生:“她到底如何?” 声音里已是满含怒气,几位太医战战兢兢,唯有孙太医神色凝重正四下打量着什么,皇帝看着孙太医说道:“孙老太医……你在找什么?” 孙太医正欲回话,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那床头小几上的瓷瓶中,脸色一沉,一把抓起瓶中的花束,疾声问道:“这花儿是哪来的?” 秋若疑惑地望向云柔,云柔也是一阵不安,嗫嚅道:“这花是花房的两个宫女送给我的。” 皇帝见孙太医一脸的凝重心中的不安加剧:“老太医,这花有什么问题吗?” 孙太医点头,看着禁闭的窗户说道:“把窗户打开!各位散开一些不要靠她太近,让她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把这花拿出去!” 皇帝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屋子里的人也是大气都不敢出,云柔更是害怕起来,果然孙太医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此花名曰千日眠,产自西域,花香浓烈看起来与石榴花无异,其则有剧毒。身体康健的人闻着只觉香气扑鼻,可得了伤寒的人若久闻便会沉睡不醒,身体愈发衰弱,衰竭而亡。” 云柔听完骇然大惊,脸色煞白,秋若也是大惊,抬头去看云柔却见她呆若木鸡地立在那儿,皇帝的脸色也是愈发的阴唳起来,凌厉的杀气自他波涛汹涌暗潮迭起的眸子里一闪而逝,他的声音冷似千年玄冰,说出的话也仿佛能将人全身的血液冻结:“怎么解?” 他并不说能否医治,只说如何解毒,孙太医心中亦是千回百转,这情形他见惯了宫中恩宠又怎会不明白,怅然叹了口气:“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姑娘身子太弱,又吸了太多的花香,毒气凝结于体内不散,眼下我只能先施针将她的血脉气息打通,开些去毒温补的药方,还请膳房熬些参汤来,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叫她喝下去一些,她身体虚弱必须先喝汤再喝药……” “你只说她要吃什么药才能好?”皇帝打断他,冷声道。 “这个……”孙太医颤声道,“千日眠毒性通过呼吸进入肺腑,一般的药材只怕于事无补,唯有……唯有……” “孙太医直说,这天底下还没有朕拿不到的东西……”皇帝凝声说道。 “需要白虎,白熊,白蟒之血加上曼陀罗花做药引……” “白虎白熊南苑便有,曼陀罗花宫里便有,至于白蟒……吴书来,即刻下旨各个地方找寻白蟒下落,若有人能寻得,必有重赏!”皇帝说道。 “奴才遵旨!”吴书来应了声便出了屋子。 “皇上……”孙太医拱手说道,“这姑娘身子等不得,即便有汤药吊着,她的身子也已经衰竭,若不用药,最多也撑不过十日。” 皇帝僵硬地坐着,仿佛没有听见孙太医的话,孙太医迟疑地抬头却发现皇帝脸色铁青一片,眸子黑沉如夜,唇线紧紧抿着,身体仿佛在极力地压抑,可那微微颤抖的胸膛却将他的紧张显露无疑,他的声音喑哑:“都出去!” 众人缓缓地退出了屋子,皇帝慢慢地向素依走去,她的身子陷在锦被之间,他缓缓地拥起她,却觉得怀里轻飘飘的,一丝重量也没有,他从来不知道她竟瘦弱成这样,他紧紧地拥着她,她肩上的骨骼却硌得他胸口发痛,他极力地不让自己发抖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抚上她的脸颊一遍一遍用手指磨砂着,细细勾勒出她的轮廓,他的睫毛仿佛被秋风吹动微微颤抖,暗沉地眸子里具是伤痛,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水倏然而下,他那样的害怕,害怕失去她,他那样的懊悔,他不该对她置若罔闻,不该对她如此冷漠,不该装作毫不在意她,哀痛,懊悔,自责,怜惜,恐惧紧紧缠绕着他,他几乎透不过气来,直到这一刻,生死关头,他才意识到她对他有多重要,哪怕她心中想着别人,哪怕她与别人幽会,哪怕她一丝一毫地不在意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只要她活着,他只要她待在他身边,他只要她……只要她…… 他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从来没有这样的脆弱,仿佛一个孩子般无助,他喃喃道,“素依……你要醒过来,你不能离开我……永远也不能……”好像为了印证这句话般,他将她抱得更紧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脖颈间,泪水滑落脸颊落在她乌黑浓密的秀发之间…… 第七十七章 是她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卷地风來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西南地区素來多雨.雨水多且急.与江南缠绵悱恻的蒙蒙烟雨不同.西南的震风陵雨气势磅礴. 顾谚昭于五日前攻下了龙吉城.因为准备充足.战备精良又加之龙吉是一个小城所以并沒有费多少力气. 攻城并不吃力反之整顿县城却十分的繁琐.因为当地百姓多为少数民族本就对清兵有敌对的心态.又加上风俗习惯各不相同.所以虽然已经过了五天.民心并未得到极好的安抚.可顾谚昭却不能停留.西南还有好多县城等着他去攻克. 台江东南角便是齐鸣山.所以他本是预备去齐鸣山察视一番.可却连下了两日的雨.他心中焦急.只这样在台江县城内等着也不是长久之计.皇上等着他交差.百姓等着他安抚.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回去.纵然他们今生已无缘.他也不愿徒叫她伤心落泪.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腰际垂下來的荷包.那上面的纹路是她一针一线绣出來的.想到她.心中不免又是一阵酸楚苦涩.百般凄凉愁苦刹那间皆涌上心头.他吸了口气.冲着外面叫道:“來人.” 外面一个士兵进來拱手道:“将军.” “找几个人随我去齐鸣山察看一番.”顾谚昭一面去取佩剑.一面对士兵说. 那士兵面有难色.道:“将军.外面雨势正紧.不如等雨停了……” 顾谚昭挥手制止:“这天气不知何时才能晴好.难不成咱们要一直这样等下去.你只管去.只是去察看一下无妨的.几个人就好.” 那士兵见多说无益便应承着出去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张广泗便领着四名士兵过來了.见顾谚昭已经穿好了蓑衣.便知再劝无益.只得道:“属下随将军一同去吧.” 顾谚昭正理着斗笠.目光只随意地朝那几人身上一兜.见一人似乎身形异常的瘦小却因着心中有事也不甚留意.对张广泗说道:“你留在城里.叫张照随我去.” 张广泗应了声便去寻张照.不过须臾的功夫几个人便身着蓑衣斗笠出了台江县城. 从城里到山下的距离倒可以乘马.因为地势平坦.可到了齐鸣山脚却不得不弃马步行.齐鸣山本就地势险峻.陡峭横生.可若想拿下朱舆城这齐鸣山是必经之路.因此无论如何艰难他们也必须穿过齐鸣山. 顾谚昭在前头走着.张照便领着几名士兵紧跟其后.雨势瓢泼.天地苍茫一片.山路更是泥泞难走.他们只走了一小段距离.顾谚昭便感觉鞋袜尽湿.转身见几人落后几步跟着.便又一凝神向山上行去. 张照胡乱地抹着脸上的雨水.疾步几许跟上说道:“将军.这雨势越來越急了.咱们还是等雨停了再上山吧.西南本就多岩石峭壁.万一遇上塌方泥石流就不妙了.” 顾谚昭睇望了他一眼.又瞧了瞧前方的路.说道:“再坚持一下.很快便到山顶了.咱们今日既然冒雨前來.总不能无功而返.” 张照虽然心中不悦可见顾谚昭自顾自的向前走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跟了上去. 那几名士兵亦是紧紧地跟着.虽然走的并不快好在也沒有落后多大距离.顾谚昭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忽然听到一声疾呼.回头便看见一个身影正顺着山势朝山下滚去.來不及多想便一个飞身扑到那身影身上抱住了那人向下滚去.张照惊呼:“将军.” 顾谚昭已经抱着那人翻滚出了好长的距离.他本是习武之人遇到这样的情况却也镇定自若.小心翼翼地护住那人不受伤害.好在遇上了一块地势较为平坦之处这才停了下來.顾谚昭低头问道:“你沒事吧.” 那人此时方小心翼翼地从顾谚昭怀里抬起脸來.却是一张娇美的容颜.两人的斗笠早在翻滚之时滑落.那人露出一头乌黑的青丝.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打湿紧紧地贴在脸颊上.一双大大的圆眼骨碌地转动.狡黠地盯着顾谚昭.顾谚昭一惊.脱口而出:“芷珊小姐.” 富察芷珊努了努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顾谚昭这才发觉自己还压在她身上忙立起了身子.富察芷珊也缓缓地坐了起來.满脸通红地望着他.顾谚昭打量了她一下.问了句:“有沒有伤到哪里.” 富察芷珊摇了摇头.身上的蓑衣还在.只是被山石勾破了几处.顾谚昭疑惑地望着她.见她并无大碍这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士兵的衣裳.” 富察芷珊羞窘地笑了笑.抿了抿唇突然正色道:“你为什么不肯娶我.” 顾谚昭不妨她会如此直接发问.一下便怔住了.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富察芷珊却又问道:“我哪里不好.你宁愿來苗疆平乱也不愿娶我.” 顾谚昭不答反问:“你千里迢迢來到台江就是为了这个缘由.” “不然呢.从你离京开始我就扮作士兵跟着你了.一直想找你可你是将军我根本沒有机会同你说话.下这样大的雨.因为你要來察看我就二话不说跟來了.顾谚昭.我富察芷珊好歹是正统的满洲镶黄旗.也是正统的格格.你到底对我有何不满.竟然执意要拒婚.”富察芷珊凝眉质问到. 顾谚昭目光深沉如水.敛容正色道:“苗疆战事频繁.极不安稳.明日我便派人送芷珊小姐回京.” 说完便转身向山上行去.富察芷珊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嗔道:“不许走.你还沒回答我呢.” 顾谚昭微微蹙眉.富察芷珊这才发现他的手臂被山石划破.正不断地流血立时便松开了手.顾谚昭劝道:“芷珊小姐.你擅自离京.你阿玛额娘定然十分担忧.这里不太平.若是战事发起我也沒有十分的把握护你安稳.你还是早些回京吧.” 富察芷珊却是不依不饶.抓住他的手.秀眉微挑.樱唇一撅.说道:“我留了书信给他们.你别想躲开我.你今日必须告诉我.我哪里不好令你如此厌恶.” 顾谚昭倒沒想到富察芷珊是如此爽朗直快的姑娘.心想若是素依定然不会这样抓着一个男子问他为何不愿娶自己的.于是便无奈地叹了口气:“芷珊小姐.你沒有哪里不好.是景寒不好.景寒配不上小姐.还望小姐成全.”说着便想挣开她的手.谁知她抓得牢牢的.硬是不放.顾谚昭不敢用力生怕这路湿地滑她再摔倒.只得劝说:“芷珊小姐何必如此固执.” 富察芷珊扬着一张小脸说道:“你既不喜欢我.为何送琴与我.还有那日在船上咱们琴箫合奏明明很快活的.我以为我们是知己……” 顾谚昭长长叹了口气:“在下送琴与小姐是看小姐喜欢.并非是因为旁的什么.还请小姐不要误会.” 富察芷珊咬牙说:“可我已经误会了.你送的琴我十分喜欢.你的人……我也……”话未说话却打了个喷嚏. “你的衣衫都湿透了会生病的.”顾谚昭见她微微有些发抖.面露不忍说道.“也罢.先回去吧.” 富察芷珊见他不再挣脱自己不由得露出一个俏丽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落在顾谚昭眼里却叫他凭添忧愁.她不过是个女子却不辞劳苦千里迢迢跟着他來到苗疆.这一路上她是怎么熬过來的.那样多的艰辛一般的女子又怎会承受的來.只是她如此的心意.自己却注定是要辜负了.一颗心完全被另一个人占了.又如何有一丝的余地留给她.素依.不知你在宫里可还好.却道是锦书难托.相思难寄…… 宫里的告示发放到了各个府衙县城.街面上到处皆是清晰可见寻找白蟒索取重赏的皇榜.一匹匹飞奔的骏马穿行在北京城门楼下.万事皆可重來.唯有生命无法等待. 西郊树林.东郊山头一时间多了许多的侍卫.成群结队的侍卫搜來寻往.只差将整个山头夷平了. 弘历从耳房出來便见吴书來打发了一个太监离去.那太监他自然是认得的.是太后跟前的來福.不由得眸子里便染上一团阴唳之气.吴书來见他出來忙上前躬身说道:“万岁爷.太后方才到了养心殿.此时正在暖阁等您呢.” 弘历紧紧抿着唇.脑中却闪过一个念头.冷笑了一声:“她來得倒巧.” 吴书來见弘历笑意冰冷兀自地便打了个寒颤.见弘历大步向养心殿走去忙跟了上去. 养心殿的西暖阁.鎏金地铜鼎中燃着龙涎香.白烟袅袅.香气蒸腾.熏得人昏昏欲睡. 太后一袭香色纳纱八团喜相逢长袍正悠然坐在炕几上.她一手执起青瓷彩釉的茶盏.手指上珐琅嵌猫眼的护甲抚在那温润的瓷面上.袖子的边襟用了上好的银丝蜀绣手法织就而成.挥袖间祥云展开.雍容华贵.端正肃然. 弘历大步流星地迈了进來.走到太后跟前请了个安方问道:“太后怎么过來了.若有事吩咐奴才们一句.朕自然就过去了.” 太后的眼眸垂了垂.弘历向來是称呼她为皇额娘.此时却直呼太后.她自然是听出皇帝语气中的不乐意.因此敛容正色道:“哀家听说皇帝下旨在各个地方搜寻白蟒.这白蟒虽非什么罕物倒也不是随处可见.不知如此大范围搜寻白蟒意欲何为.” 弘历浅浅勾了勾唇.扬起一抹笑意.可眼神却是冰冷的:“朕为何要寻白蟒.太后应该是清楚的……” “皇帝这话什么意思.”太后面色一沉. 弘历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素依中了千日眠.必须要白蟒血做药引.” 太后猛然将茶盏一撂.起身斥道:“荒唐.你这样大张旗鼓地寻找白蟒竟是为了一个宫女.你乃一国之君怎能如此肆意妄为.” “你也说了朕是一国之君.若是做了皇帝还不能肆意妄为……那朕做这个皇帝还有何用.”弘历毫不避视她的目光.说道.“太后今日竟然过來了.那朕不妨就直说了.素依这个宫女朕要定她了.从今往后若有人再胆敢伤她一分一毫.无论那人是谁.朕都不会轻易饶过她.” “你……”太后气堵.一手指着他.可气愤之中竟说不出话來.手指上的珐琅护甲微微颤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转身走出屋子.颓然地坐在炕几上.身边的宫女忙扶了她一把.太后长长叹了口气说.“茹惜.哀家是不是老了.” 那名唤做茹惜的宫女柔声道.“怎么会.太后年轻着呢.” 太后笑了笑.可那笑容却带着几分薄凉:“先皇曾也为了一个宫女如此.现如今皇帝却也如此.难道这就是哀家逃脱不掉的宿命.” “太后.万岁爷毕竟是您带大的.他心中到底是心疼您的.不过是因为那个宫女中毒.关心则乱.他误会您了.您怎么也不解释那毒根本不是您下的.”茹惜劝道. 太后摇了摇头.站了起來:“解释又有何用.皇帝到底年轻气盛.他根本不明白不需要任何的毒.他对那宫女的好便已是剧毒.足以要了她的命.这后宫那么多花样年华的女子.哪一个能容忍皇帝这样对一个宫女.也罢……咱们回去吧.” 茹惜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太后一步一步地走出暖阁.秋风袭过.片片树叶坠地.又到了万木枯荣的时节.宫里的岁月.到底何时才能到尽头? 第七十八章 白蟒 第二日.弘昼领了府上几个随从准备到东郊去狩猎.可到了山下却见大队人马将山封了.守在山脚下的侍卫识得他.见到他立即便上前行礼.恭敬地说道:“奴才给王爷请安.” 弘昼翻身下马.疑惑地问:“这是在找什么.” 那侍卫笑道.“回王爷.是在找白蟒.” 弘昼愈加的疑惑不解:“找白蟒做什么.”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昨儿刚下的圣旨现在到处都在找白蟒.王爷沒看到城里的告示吗.”素依生病一事本就隐秘.她本就只是一个宫女.皇帝自然不好大张旗鼓地为她搜寻白蟒.因此便只下旨搜寻白蟒.并未说缘由.那侍卫自然也是不清楚.只得如是作答. 弘昼这才想起來.出來的时候街面上确实见到许多的榜文.不过他本是出來散心因此并未曾注意.见问那侍卫也问不出來便上了马.心中只想到宫里去看个究竟. 养心殿耳房. 孙太医正用针灸打通素依各处穴道.膳房早预备了汤药.秋若见孙太医已经在收拾药箱便将药端了上來.云柔坐在床榻边轻轻地将素依扶了起來.秋若一手端着瓷碗一手拿勺子去喂她.可那药汁却只是顺着她的唇角流了下來.一勺又一勺皆是如此.不过须臾的功夫素依的前襟已湿了大片.云柔一边拿手帕擦她身上的药汁一面落泪哭道:“怎么办.一点也喂不进去.” 秋若亦是眉头紧蹙.难过的望着素依轻轻说着:“素依.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一定要吃药啊.吃了药身子才能好.” 便在这当口弘历一袭明黄色缎绣彩云黄龙夹龙袍走了进來.秋若见状正要行礼.弘历却已经发了话:“她怎么样.” 秋若摇头哽咽道:“喂不进去任何东西……” 弘历眸子一凛.接过秋若手上的瓷碗:“朕來喂她……” 由不得秋若拒绝他已经坐在了床边.素依斜躺在云柔怀里.脸上依旧沒有半分血色.弘历眸子里的沉痛一闪而逝.转而便是无限的柔情与怜惜.他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抚起素依的头将唇覆了上去.药汁辛苦温热可她的嘴唇却是冰冷.他小心翼翼地用舌尖挑开她的唇齿将药汁送了进去.出乎意料地她并沒有吐出來.弘历又含了一口汤药覆上她的唇.半碗汤药可他却喂了许久.那样的细致入微.温柔缱绻.秋若与云柔皆是一愣.谁能想到一朝天子.九五之尊.威震天下.此时此刻竟这样小心翼翼地呵护一个女子. 待最后一口汤药送入素依口中.弘历这才缓缓抬眸凝视着她.她的唇那样的冰凉终是被他唇上的热度沾染了几分有了丝温热.他又低头在她唇上轻轻一吻这才放开了她.云柔忙将她的身子放好.吴书來已经将御用的绢帕递了上來.弘历接过轻轻擦了一下唇角.吴书來又接了回去. 秋若小心地抬头去瞧吴书來.却发现他神色正常丝毫不见任何的尴尬.这样的场面他竟能做到泰然自若.秋若也不禁佩服起他來.正思索着却听到弘历的声音陡然响起:“你怎么还在这儿.” 秋若不知他说的是谁.云柔却一下瘫坐在地上:“万岁爷饶命.” 弘历蹙了蹙眉:“千日眠是你拿來的.” 云柔已经吓得哭了起來:“是.可是奴才根本不知道那花有毒.素依跟奴才那样交好.奴才怎么会害她呢.” 弘历冷冷地瞧着她.秋若也不禁担心起云柔來.云柔又说:“那花是花房的宫女送给奴才的.说是可以去头痛有助眠之效.奴才见素依一直头痛这才放她床头的.并不是有意要害她的.请皇上明察.” 弘历神色疲倦.眼圈下黑青一片.自素依中毒他便再难眠.她的身子最多也不过再撑几日.若是到时候还拿不到白蟒之血……放在桌子上的手狠狠地握在了一起.手面上青筋直暴.他始终不明白到底谁那样狠毒竟会想要她的命.自出巡回宫以來.他极力地保护她.不册封她.不是不想.只是怕她会成为众矢之的.这深宫本就是一个沼泽地.行差一步便会万劫不复.他只是想保护她…… 到底是太后还是后宫的嫔妃.闭上眼睛.后宫里一个个鲜艳的面孔在眼前闪过.手掌无力地松开.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她的命.其余……他现在也沒有时间去考虑那么多了.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暗沉的眸子里一片沉寂:“吴书來.你带她去花房看看有沒有她说的那两名宫女.” “是.奴才遵旨.”吴书來答道.“可若是沒有……” “若是沒有……就先叫她去慎刑司待着.等素依醒了再说.” 弘历心中已有了几分结果.无论是谁那人既然想要素依的命断然不会留有任何把柄的.即便云柔的话是真的.他们如今去花房只怕也是徒跑一趟.不管是不是她.他都不能放任这个危险继续待在素依身边. 云柔诧然一惊.正欲说话却见吴书來正对她使眼色咬了咬唇便噤了声. 弘昼进宫來求见弘历.在养心殿等了好一会儿仍未见弘历的踪影终是不耐烦起來.出了养心殿准备到御花园随便走走却见两个太监领着一个宫女正顺着游廊而來.那宫女不是别人正是素依一个屋里的云柔.只见她低着头似乎在哭泣.弘昼便出声唤了起來:“云柔.” 云柔正难过间听见有人唤他.抬头一看便微微福身:“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声音却是哽咽的. 弘昼见她双眼通红不由得语气柔了下來:“出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 云柔抬眸瞧了瞧前面的两个太监.眼泪又落了下來.哭着说:“素依中毒了.可是那花真的不是我的.我真的不知道那花有毒……我怎么会害素依呢……” 弘昼骤然一惊.声音也冷了下來:“你说什么.素依中毒了.怎么回事.” 云柔仍旧哭着:“我不知道是谁要害她……但是真的不是我……” 弘昼的心高高悬着.可是云柔的话却是云里雾里他只觉得身体似乎僵硬了下來.四肢冰冷.耳边只盘旋云柔的话:素依中毒了.素依中毒了.素依中毒了……陡然间想起街面上随处可见的榜文便握住云柔的肩膀.急声问道:“可是要白蟒血才可解毒.” 他的神色慌张.眸子里满是焦急之色.云柔见他如此惊慌失措一下便怔住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弘昼的手顺着云柔的肩膀滑了下來.云柔正欲说什么.弘昼却已经转身疾步而去.他早该想到的.皇上未置一词的搜寻白蟒血.定然是因为她.那不能诉说的缘由.那无法公诸于世的缘由.她是一个宫女啊.白蟒血.白蟒血.他一定要找到白蟒血. 出了紫禁城便一路向西飞奔而去.随他入宫的小厮小宁子策马紧紧地跟在后面问道:“爷.咱们不回府吗.” 弘昼头也不回:“去松灵山.” 小宁子一怔.眼看弘昼的马奔的远了忙又甩下一鞭嚷道:“王爷.从京城到松灵山要一天一夜的路程呢.咱们先回府准备一下啊.” 高亢地声音响在树林间.却沒有听到回应.小宁子叹了口气.嘀咕了句:“怎么回事啊.”眼看弘昼的马已经转了个弯消失了踪影又急忙挥鞭喊道:“王爷.等等我啊.” 只听得哒哒地马蹄声响在乡间的小路上.秋风袭过.片片落叶归根.血色的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弘昼一路上脑中只浮现出她又惊又惧的眼神如小鹿般清澈透亮.她对他那样的恭敬疏离.谨慎小心.他本该怨她的.他对她一片真心她却弃之如敝屣.可现在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不能死.他要救她.他知道松灵山的岩洞中有一条白蟒.他于去年六月间曾來此游玩见过一次.若无意外那白蟒自然应当还安好无损地在那岩洞中.更甚着那岩洞中不止一条白蟒. 他的马虽是极好的.却仍旧不可能不眠不休的奔驰一日一夜.因此他在路上用腰牌向人索要了两匹马.小宁子一直紧跟在身后.他本不忍叫他不眠不休地跟着自己.可他却是执意前往. 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总算在第二日月上梢头之际到达了松灵山. 彼时已然是倦鸟归巢.月悬高空.风清月明.万籁俱寂. 整个松灵山也陷入了月色之中.树木是浓郁地墨绿.幽蓝的夜空一颗星星也无.月亮被淡雾笼罩.愈渐迷离. 偶然有山禽野兽的声音刺破死一般沉寂的山林只叫人毛骨悚然.小宁子打了个寒颤.他平日里胆子也不小.可眼下这黑漆漆的夜.这暗无天日的茂密丛林倒叫他生出了几分寒意.他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弘昼.手中拿着跟百姓要來的火把紧张戒备地盯着四周生怕有什么不干净地东西从树林间窜出來.弘昼低声吩咐道:“那岩洞的方向该是在水流上面.咱们顺着这小溪走不会有错的.” 小宁子扯了扯他的衣裳.哆哆嗦嗦地说:“王爷.小宁子求您了.咱们明儿白天再來吧.左右也不差这一夜的功夫啊.这树林里黑漆漆的.就算有白蟒咱们也看不真切呀.” 弘昼一口回绝道:“白蟒通体雪白.在月色下很好分辨的.更何况早一刻找到白蟒她也能早一刻得救.” 小宁子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得哭丧着脸.一脸委屈地跟着弘昼顺着溪流向上走去.行了一段距离.隐隐约约听到沙沙地声音响起.小宁子浑身一僵.颤声道:“王爷.您有沒有听到什么声音.” 弘昼正借着火光向上搜寻着白蟒的踪迹.只道是小宁子胆怯.说道:“沒有.快走吧.” 小宁子走了几步却觉得那沙沙地声音愈发的近在耳侧了.屏息凝神细细听着.拿着火把左右环顾了一周只见郁郁葱葱地灌木杂草丛生.树木茂密粗壮.却沒见着什么动物出沒.刚舒了口气.却借着月光瞧见一条如花瓶般粗壮的白蟒幽幽地从树林中钻出.咝咝地吐着芯子.登时吓得脸色惨白:“王……王爷……” 第七十九章 悲辛无尽 弘昼头也未回.说:“又怎么了.” 小宁子却不说话了.也不敢动.哆哆嗦嗦地望着那条极大的白蟒.弘昼只觉得脊背直冒冷气.加之小宁子沒有回应心中疑惑转身便看到那白蟒盘旋而來.立刻拉住小宁子退了几步.说道:“快闪开.” 小宁子的双腿发软.口中喃喃道:“王爷.咱赶紧走吧.明儿多找几个人再來.这蟒蛇那样粗大.咱们两个会被它吃了的.” 弘昼心中亦是有些害怕.那蟒蛇长约两三丈.身子如酒坛般粗大.通体雪白.双眼发出寒冷的绿光.正阴阴地盯着他们.不时地吐着芯子露出两颗尖尖地牙.可这松灵山地势极为宽广.他们刚到此地便能寻到白蟒也不过是靠着运气.若现在走了只怕明日再來就难寻得了.更何况那白蟒不停地扭动身子显然是进入了备战状态又怎么可能放他们离开. 弘昼夺过小宁子手上的火把不时地挥打着阻止着白蟒的靠近.白蟒本是惧怕火光.进进退退折腾了好一会儿终是等得不耐烦了.张起血盆大口朝弘昼手臂上咬去.弘昼躲闪不及被它狠狠地咬了一口.一手急快地抽出腰间的匕首向它七寸刺去.白蟒吃痛立时便松了口.甩起尾巴便向他们挥去.小宁子匆忙扶住弘昼躲开.可手上的火把却掉落在了地上.欲去拾起已然來不及了.白蟒见他们手上再沒火光便扭动着身子向他们咬去.弘昼握住匕首借着白蟒甩着尾巴攻击他们的时候一刀插在那白蟒的尾巴上.白蟒吃痛张开了大口.急促地扭动着身子将弘昼紧紧地勒住了.弘昼一手扒着白蟒的身子一手挣扎着.那匕首还插在白蟒的尾巴上沒來得及取下.此时他手中已是沒有任何兵器.随着蟒蛇身子越收越紧.他也越來越感到无力.小宁子呆若木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弘昼吼道:“小宁子.把匕首拔出來.” 小宁子却依然还处在惊骇之中.惊慌失措地捡起地上的火把向白蟒的头打去.连打了好几下白蟒才松了口预备逃跑.弘昼不顾手臂上的伤口一把抱住白蟒的身子迅速地从它身上拔出匕首刺向它的头部.白蟒急促地扭动着.弘昼又迅速地拔出又狠狠地刺了一刀.如此连续穿刺了好几下白蟒终于无力地倒地.微微地甩着尾巴挣扎却显然已是濒死之态.弘昼也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口地喘着粗气.顿了一下又唤小宁子:“把牛皮袋子拿出來.” 小宁子如梦初醒.急忙奔到弘昼身侧扑倒在地.哭着说:“王爷.您怎么样了啊.” 弘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沒死你哭什么.赶紧把牛皮袋子拿出來接点血.” 小宁子这才从腰际解下了路上跟百姓要的牛皮袋子放在了白蟒头部溢血的地方.弘昼望着那在月光下依旧是银白闪亮的白蟒.缓缓吁了口气:只愿一切都來得及. 皇帝派出去搜寻白蟒的士兵到底是沒有寻到白蟒的下落.可意外地却有百姓揭了榜文带着白蟒血索要赏金. 小宁子看着那个百姓揭了榜文随着侍卫离开便回到了茶楼.弘昼正坐在阁楼上饮茶.见到他只抬了抬眼角.小宁子说:“一切都办妥了.” 弘昼方点了点头.说:“你陪本王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小宁子撇了撇嘴.颇为不满地说道.“我可沒想要什么赏赐.只是王爷.您千辛万苦得到的白蟒血为何不亲自送到宫里还非要假借别人的手.您这样做不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吗.” 弘昼挑眉笑了笑:“只要能救她.谁送进宫不都一样.再说……” 弘昼的右手轻轻抚上左手臂的伤口处.说道.“这种事情……她还是不知道的好……” 低垂的眼眸中尽是释然…… 有了白蟒血.孙太医很快便制了药引.弘历亲手喂素依服下.过了一日素依便醒了.只是形容憔悴.她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团影子.只是仿佛浸在雾气之中看不真切.吃力地摇了摇头便听到一个温柔地声音在唤她.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的容貌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虚弱地唤了声:“秋若……” 秋若大喜过望.眼泪不由自主地便落了下來.哽咽道:“上苍庇佑.你总算醒了.” 素依嘴唇噏动.半响方低低说了句:“有沒有水.” 秋若忙不迭地点头起身到桌子前倒了杯水.坐在榻上扶着素依坐了起來.素依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这就觉得舒服了些.抬眸向屋子四周瞧了一番.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秋若说道.素依这才注意到秋若的眼圈微红下面青黑一片.心知自己病着的这些日子里她定然辛苦劳累不少.歉然地微微一笑.抚上她的手轻轻说道.“我真是沒用.一场风寒却病了几日.只是辛苦你了.” 秋若眸子微闪却只是摇了摇头.垂眸说道.“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素依只觉得头痛又觉得昏沉沉地.于是说:“还是有些头痛……” 秋若替她拉了拉被子.说:“你再睡会儿吧.” 素依轻轻颔首.说:“你也去睡吧.都累成这样了.” 秋若点了点头.见素依闭上眼睛睡去了便起身去开了门正巧见皇帝疾步而來.便行了个礼.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她起身.低声说:“她怎么样了.” 秋若说.“刚刚醒过來了.又睡了.” 弘历长长舒了口气.饶过秋若向小屋走去.走了两步又回头说:“这几日你也辛苦了.朕会派两个人照顾素依的.你休息几日吧.” 秋若磕头行礼:“奴才谢万岁爷恩典.” 弘历走到门前抬了抬手.吴书來心领神会立刻便示意众人止住了步子.弘历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素依还在睡着.面容依旧的苍白如纸.只是嘴唇已经有了些血色.他轻轻地坐在床榻边.静静地凝望着她.只觉得连日來积压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落了下來. 她安静地睡着.可是已经不再是沒有知觉.他伸手缓缓地抚摸上她的脸颊.触手是温热的不再是冰凉的刺骨.他紧蹙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來.紧绷地身子也放松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抓起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地印上了一个吻.轻轻地侧身躺在了她的身旁.望着她安睡的容颜不禁露出一抹浅笑.缓缓闭上了眼睛.一连过了那么多日.身心俱疲.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素依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她依旧是沈家大小姐.稚嫩的小手被父亲厚实的手掌包裹着.那一种温暖的感觉直叫她觉得满心欢喜.她笑吟吟地去扯父亲的胡子.父亲也笑着哄她.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如泼墨般黝黑的胡须便染上了诡异地血色.她惊讶地抬头望着父亲.父亲咧嘴笑着.可是越來越多的血气从他口中崩出來.她骇然大惊.惊恐地叫着:父亲……父亲…… 弘历本是迷蒙地睡着.可是恍惚间听见耳边有声音在呼喊.猝然便睁开了眼睛.转身见素依额际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她正发出梦呓.眉头紧蹙仿佛被梦魇缠绕.抬手便将她拥进了怀中.温柔地安抚着叫道:“素依……素依……” 素依猛然睁开了眼睛.急促地喘息着.她欲抬手拭去额际的冷汗.这才发觉自己正被人抱着.她并未抬头只看到那明黄色缎绣彩云蝠金龙袍.胸前是金线绣成的金龙张牙舞爪.素依一下便惊住了.这分明便是皇帝御用的朝袍.她倏尔一惊.身子僵硬地保持着抬手的姿势.却始终不敢抬头去瞧那人. 弘历轻轻握住了她半扬在空中的手臂.一手撩着她耳边柔软的秀发说:“做噩梦了.”醇厚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素依忽然便害怕起來.犹记得那夜他发红的眸子像是要噬人般可怖.弘历沒有听到她的回应又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声音是那样的温柔.饱含怜惜.可素依却依旧是不敢相信.他怎么可能还会如此温柔地对她说话.他已经厌恶她了.他用那样怨毒的眼神瞧着她.他恨透她了.素依闭上了眼睛.也许这一切不过是场梦…… 可是却有炙热地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她陡然一惊.盈若秋水的眸子倏然睁开惶恐地望着他.弘历眸子里的伤痛一闪而逝.动作愈发地温柔了.他轻轻在她额际吻了一下.柔声说:“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素依这才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的一切并不是梦.在她面前那样柔情似水望着她的人正是当今国君.乾隆皇帝. 她呆呆地望着他.忘记有多久沒有这样仔细地瞧他了.他的眼眶深深地凹了进去.满脸的倦容.只是一双眸子如暗夜的明珠熠熠生辉.直勾勾地望着她.似乎在期待什么.素依垂下眼睑咬唇不语.弘历微微起身用手撑在头侧躺在她身边.一手把玩着她的秀发也不说话.素依只觉得心跳的又急又快几乎要从胸口里跳出來似的.他不起身她也不敢乱动.怯生生地斜睨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过了许久方听到一个略带苦涩地声音在耳际响起:“素依……我对不住你……” 素依脑中有什么轰然倒塌.她紧紧地眯着眼睛.可还是有泪水从眼角渗了出來.他也不再说话终究只是长长一声叹气.可那声叹息落入她耳中却叫她觉得悲辛无尽.凄楚哀苦如潮水般绵绵不绝.涌上心头…… 第八十章 心缚情网 晨光熹微.白雾妖娆.红日乍破穿云而出.整个苍加县笼罩在一片淡雾之中.城墙之内的人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顾谚昭洗了把脸.又走近那案子上的战事布防图边细细察看起來. 他们已经饶过齐鸣山拿下了朱舆县.又趁胜追击拿下了临近的苍加县.因为布局精巧战备精良.倒也沒有费什么力气. 只是富察芷珊仍旧跟着他.半个多月的时间他曾派两批人去送她.可她却又偷偷回來了.他实在无奈.她不肯回京.若他不留她在身边又怕她有个什么闪失.左思右想便也只好将她留了下來.特意安排了屋子与她.又安排了几个人保护她. 进城已经两日了.他却对一事始终不明.本來他们平息了战乱.当地百姓应当十分拥护他们才是.可直到昨日傍晚他去街上巡视百姓.那些百姓仍旧是对他敬而远之.小心戒备.甚至于看向他的眼神中竟有丝他不解的情绪在当中.他思索了下.这问題之所在他今日非弄明白不可.于是便换了身当地苗家人的衣裳.拿了柄软剑饶在腰间便出了屋子.走到城墙下正巧遇上张广泗.张广泗惊讶地打量着他.笑道:“属下几乎沒认出将军來.将军如此一扮倒真像一个俊逸非凡的苗家小伙.” 顾谚昭浅浅一笑:“你随我到街上逛逛了解下民情.只带几个随行的士兵即可.换上当地人的衣裳.即刻出发.” “是.属下这就去办.”张广泗应道. 张广泗办事利落.很快便带了几个随行的士兵换了当地苗家的服饰.富察芷珊也跟着过來了.她换了身当地苗家姑娘的裙装倒也显得十分的活泼可爱.顾谚昭无奈的笑了笑她那模样不叫她去是不可能的了.只是望着芷珊的嘤嘤笑颜.他却恍然生了一种错觉.仿佛立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芷珊.而是素依. 素依……如果她穿着苗家姑娘的服饰又是会怎样的情景呢.想到她.心中微微刺痛起來.她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人.她过的好与坏又岂是他可以惦念的.深吸了口气.便领着他们一行几人在县城里随意逛了逛. 许是因为近來战事连绵.城内并不十分热闹.反而显得有些萧索冷清. 好多家客栈酒家都已经闭门歇业.稀稀拉拉的几家小酒家仍旧开着.只是门可罗雀.倒是有一家名曰“侗福客栈”的地方依旧大门敞开.顾客也颇多.向來客栈酒肆便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因为有途径而过的商旅又加之当地百姓百无聊赖之际会在此饮酒作乐.这种种无一不表明客栈是一个了解当地风土民情的好去处. 顾谚昭看到侗福客栈中颇为热闹便吩咐着去了客栈打了个尖儿. 侗福客栈是当地一家侗族人开的.顾谚昭一进客栈便觉察到浓郁的少数民族气息扑面而來. 这里大约是聚集了不同民族的百姓.因为装扮服饰并不尽相同.然而他们说的大多却是当地苗家话.显然苗族人占了绝大多数. 客栈的店小二见他们几人皆是苗人装扮也以为他们是当地人.于是便用苗家话问道:“诸位是住房还是打尖儿.” 顾谚昭早寻了一个会苗家话的士兵.那士兵见小二问话便用苗家话回了句:“打尖儿.上些你们的特色菜.再來两壶酒.” 那小二慌忙便忙开了.不过片刻便先上了两壶酒.他们接下來还要回去处理军务.因此是不便饮酒的.顾谚昭见到那两壶酒不由得眉头一蹙.那士兵瞧见他脸色有异.匆忙低声说:“将军.当地人喜欢喝酒.咱们吃饭若是不來壶酒会引人注意的.” 张广泗也道:“这个倒是真的.您瞧这四周哪一个桌子上不放几坛酒.咱们只这两壶便是不喝也得放着.” 顾谚昭点头表示认同.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他轻轻抿了一口.听到邻桌几个苗族大汉在议论着什么.微一抬头便去看那位会苗语的士兵:“向磊.他们在说什么.” 向磊屏息听了会儿说:“他们在讨论最近的战事.” 顾谚昭颔了颔首.猛然间一个巨大的声音响起叫他们几人具是一惊.顾谚昭闻声回头却见是邻桌那个大汉拍案而起.嘴里嘀嘀咕咕说些什么.他神采飞扬满脸兴奋之色显然是说到慷慨激昂处.周围几人连声附和.顾谚昭却只在心中暗暗懊恼.他到苗疆已有一个多月了.早该学习当地人的语言.只是碍于军事繁忙一直沒有空闲的时间.眼睛望了向磊一眼.向磊立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朝他凑了凑说:“这大汉在羞辱咱们满汉军士.说咱们是野蛮人.抢他们家园占他们土地侮辱他们的祖先.” “侮辱他们的祖先.”顾谚昭疑惑地问.他们是攻占了他们的城池派了自己人做当地的地方官.可又怎会侮辱他们的祖先. 张广泗道:“将军有所不知.当地信奉鬼神.相信人死后魂魄依旧在人间飘荡.每逢十五月半便会杀牛拜祭.又有巫术盛行.自來我朝圣上明令禁止迷信之说.更对巫术邪教三令五申.所以当地人才会觉得有辱祖先.” 顾谚昭方了然于胸.向磊又道:“那大汉说咱们剥夺了他们使用土地的权利.又对他们的风俗习惯加以禁止.听他所言似乎在煽动百姓造反.” 富察芷珊将茶杯一仍.登时便站了起來.横眉冷目道:“哼.一群刁民.还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咱们眼皮底下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她猛然站起.引着周遭人群连连朝她投來异样的眼光.顾谚昭睨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富察芷珊的气焰顿时灭了几分.干巴巴地坐了下來.顾谚昭对张广泗说道:“以前这里的地方官是谁.” 张广泗想了想说:“庚桓.是苗家人.后來皇上派了陕北的都御使刘平前來.” 顾谚昭思索了一会儿.起身说道:“回营.你将苗疆当地几个民族的风土人情.信仰风俗还有两位官员管理的情况通通与我说一遍.” 张广泗应道:“是.” “哎……咱们刚出來呢.”富察芷珊在后面嚷道. 顾谚昭转身说道:“你若喜欢逛便叫他们陪你随意逛逛.张副将同我回营.” 富察芷珊嘟了嘟嘴.满脸的不情愿抬头却见顾谚昭跟张广泗已经走了.只留下两个随从.顿时便沒了兴致.小跑着跟了上去挽住顾谚昭的手臂笑吟吟地说:“你回去我也回去.” 张广泗见顾谚昭身体紧绷的模样只觉好笑却又强忍着不敢笑.顾谚昭挣开她的手.温声说:“小姐不必这样跟着我.我还有军务处理实在沒有时间陪小姐.” 富察芷珊蹙眉说:“跟你说了叫我芷珊就好.你沒有时间陪我.我却有时间陪你.你放心.你处理军务我定不会打扰你的.” 顾谚昭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 张广泗跟在后面终究是咧嘴笑了出來.顾将军一个运筹帷幄.处事不惊的平乱大将军却被一个小姑娘给缠的沒有法子.这情形怎能不叫他觉得好笑. 金井梧桐秋叶黄.珠帘不卷夜來霜.熏笼玉枕无颜色.卧听南宫清漏长. 寒风微雨.秋意深浓.雨声清脆.几乎是在耳边缠绵了一夜. 天微微亮.稀薄的光芒透过绢纱的窗户柔软地照了进來.亦是朦胧一片.素依几乎一夜未眠.辗转反侧却终究是难见周公. 她披了件水蓝的外衣坐了起來.走到窗前轻轻地开了窗子寒风阵阵夹杂着霏霏细雨迎面而來.她穿着单薄只觉那寒风刺骨直叫她打了个哆嗦.勉强又关了一扇窗户只留下一扇.静静地倚在窗前看外面灰蒙蒙地天空. 大病初愈.脸色依旧带着些病态.一双澄净的剪水双瞳此时也是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脑海中浮现弘历清俊的面容.时而是冷淡如冰的他.时而是温柔似水的他.时而是热情似火的他.时而是阴唳暴虐的他.他是帝皇.是一国之君.是九五之尊.从未见过他对任何人心存内疚.可却独独对她.他说对不起她.他堂堂大清朝的皇帝竟然会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她.素依到现在仍旧无法相信那句对不起会出自他的口中.可他确实说了.她听得真真切切.只是这话中的含义她却始终不能明白.一如她不明白雨夜里他为何会发那样大的脾气一样. 她的唇边微微扬起一抹苦笑.谁曾想一场风寒竟又得到他的眷顾垂怜.她以为他已经把她忘了.一如忘记那些后宫中的如花美眷一样.可他竟恍然又记起自己了.只不知他这次的恩宠眷顾又能绵延到几时. 抬眸只见头顶四方大的一片天.只是秋雨蒙蒙.阴沉昏暗.仿佛永远也见不到光亮似的.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却觉得手掌冰冷.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又落泪了.皓如白雪的手腕上挂着一汪碧水般的玉镯.莹莹散发着冷光.她又想起那人温润如玉的面容.那人清冷的声音.那双灿若星辰的眸子.心中立时苦涩满溢.凄苦无限.口中喃喃道:“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孤灯灭……” 第八十一章 那堪酒醒 斜风细雨.凉薄微寒竟缠绵了一日.到了酉时仍是未歇. 素依正在炕上执着花绷子绣些小样.秋若步履匆忙的开门进了屋子.见到素依不由得笑道:“你身子刚好.可不能累着.快放下吧.”说着便上前夺了素依手中的花绷子放到了桌子上. 素依浅浅一笑.“我身子已经沒事了.只是……我这两日怎么沒见云柔.” 秋若的笑容僵在脸上.素依心中一紧.问道:“云柔怎么了.” 秋若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说:“素依.只有你能救她.” “她出了什么事.”素依抓住秋若的手问. “她犯了错.被罚去了慎刑司……” “她犯了什么错.”素依一惊.云柔性格活泼.虽然贪玩却也不是沒有分寸之人.只见秋若面色飘忽.嗫嚅了半响终究只是叹了口气.哀求道:“到底是怎样的错.我也说不清.只知她惹怒了万岁爷.素依.自你病后万岁爷待你便又如从前一样了.你去求他.他一定会放了云柔的.” 素依的手忽然便沒了力气.一寸寸从秋若的手腕上滑落下來.秋若只觉她手指上的温度似乎在一丝丝的退去.不由得唤了声:“素依……” 素依勉强勾了勾唇.却沒有笑意.秋若一脸的哀求落入她眼中却只叫她心中难受.秋若见她满脸凄然只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忽然听见门外传來脚步声.匆忙便到门前去看.远远便瞧见几个宫人簇拥着一个娇艳貌美的女子正朝她走來.那女子着了件橙黄缺襟松枝织金长衣.外面罩了件酡红的蜀绣荷花坎肩.发间的红珊瑚坠子长长的垂在一侧.举手投足无不明艳动人.秋若暗自吃了一惊.面上却未露分毫.走上前去请了个安:“奴才给嘉贵人请安.嘉贵人吉祥.” 嘉贵人微微扬唇:“起來吧.” 秋若方站了起來.又听嘉贵人道:“素依呢.” “在屋子里.” 嘉贵人便挥了挥手.立即有宫女将食盒递了上來.嘉贵人提在手里说道:“本宫今儿想与素依说几句体己话.你们便在外面候着吧.” “是.”一众宫人莫不应承.秋若无奈这模样是将她也避在了外面.可却又不得不从. 嘉贵人提着食盒.轻踱缓步地迈进屋子里见素依正躺在炕上出神.便盈盈一笑:“你身子可好.” 素依见是她.忙翻身从炕上下來.嘉贵人将食盒放在桌子上快步上前扶住了她.道:“你身子才好就不用如此多礼了.” 素依淡淡地一笑.嘉贵人细细地瞧着她.抿唇道:“你又瘦了许多.只是越发的出挑惹怜了.” “嘉贵人莫要打趣奴才了.”素依低低说道. 嘉贵人只勾了勾唇.指着桌子上的东西说:“瞧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來了.” 素依走到桌前嘉贵人才将食盒打开.里面却是两道精致的菜肴.嘉贵人取了出來又揭下一层.下面亦是两道菜肴伴着一壶酒. 素依稍有疑虑.嘉贵人将东西摆好方按着素依坐了下來.笑道:“今儿是你的生辰.我來陪你小酌几杯.” 素依恍然大悟.茫然喃道:“我竟忘了……” 嘉贵人秀眉微挑.笑意盈然于面.素依低低的说:“想不到你竟记得.” 嘉贵人一面朝杯中倒着酒.一面说:“我其实是不大记得的.不过有人记得.那人特意从边疆托了书信与我.千叮万嘱我切不可忘记.你说我又怎会忘记呢.” 素依一诧.眸子随即便黯淡了下去.纤纤素手便执起那杯子便一饮而尽.她从未饮过酒.立时便被呛的咳嗽起來面红耳赤.只觉入口辛辣又酸又苦.那清冷的酒漫入腹中仿佛连肺腑也是酸辣一片.又苦又涩.竟呛的她连眼泪都流了出來.眼前的人影也仿佛虚幻了起來.意识到嘉贵人惊讶的目光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涩声道:“沒想到酒这样辣……” 嘉贵人却抿了抿唇.唇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将酒杯举到素依面前道:“素依.我与你喝一杯.算是替那人偿了他的心愿.” 素依神色凄然.抬手迎了上去.上好的白瓷杯碰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叮咚声.接着便是一饮而尽.素依急促地咳了几声.脸颊不自觉便是晕红一片仿若天边一道艳丽的云霞.一双剪水双瞳也变得迷离起來.嘉贵人望着她的模样唇边扬起一抹极难察觉的异样笑容.酒杯放到唇边却只是浅尝辄止.她又给素依倒了一杯.口中却说:“你身子刚好.不要喝太多酒.可今儿你生辰……素依.我只是想你开心些……” 素依抬头去瞧她.唇边绽放出一抹笑容.“我自然是开心的.璇珠……多谢你记得我生辰.” 说着便是一饮而尽.脸颊上的绯红更甚.嘉贵人又替她倒了杯酒.素依将手里的杯子举到了唇边.嘉贵人却突然站了起來夺过她手中的杯子.盯着她的眼睛说:“素依.你心中可有愧.你想表哥吗.他那样喜欢你……” 素依怔怔地望着她.嘉贵人又道.“表哥那样待你.你却负了他.现如今他在边疆吃苦.你却在宫中安逸自在.你对得起他吗.” 素依缓缓地低下头.两滴清泪自眼中滑落.喃喃道:“是我对不起他……” 嘉贵人勾唇冷笑:“你自然是对不起他……” 素依默然无语.执起酒杯便是一饮而尽.嘉贵人长长叹了口气.道:“今儿你的生辰.我原本不该说这些……可是我想到表哥那样难过.心中就觉得难忍.素依……万岁爷宠你怜你.可原本表哥才该是你的良人……想必你的生辰表哥也在千里之外为你祈福.我只希望你在蒙受圣宠之时能偶然想起表哥……” 说完便甩袖走出了屋子. 秋若见嘉贵人走的远了方匆忙奔至屋内却见素依正默默地垂泪.一杯又一杯的倒着酒.当下便将她手上的杯子夺了过來.嗔道:“你身子还未痊愈.怎么能喝酒.” 低头去瞧却见素依的脸颊已是绯红若染.一双清眸迷离无限.见到秋若只是勾唇一笑却是无限的悲戚哀伤.夺过酒杯便又倒了一杯起身喝下.秋若去抢她手上的杯子她便踉踉跄跄地躲着.一手执壶一手执杯.身子摇摇晃晃的躲避秋若.猛然间撞到一个物体手中的酒壶便滑落在地登时摔裂开來.声音却是无比的清脆.秋若胆战心惊地瞧着素依.素依只仍旧是一片茫然.缓缓转身便落入了一个人的怀中.清清淡淡的龙涎香传來.素依抓住他胸口衣襟上的赤金龙纹.微微抬头.待看清那人面容方笑道:“万岁爷.” 朱唇轻启.贝齿微含.侧头斜睨着他.一双眸子却是亮如星辰.弘历一怔.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酒气不由得微微蹙眉.素依闭上眼睛微微笑了笑.又抬起手中的酒杯欲凑到唇边.弘历一把夺过摔到地上.斥道:“身子还未好.谁叫你喝的酒.真是胡闹.” 素依却只是吃吃的笑.弘历又是无奈又是心疼.一面抓住她.一面去瞧秋若.秋若悚然大惊吓得脸色煞白.匆忙便跪了下來. 素依低低的笑了起來.抬起脸凝望着他.一手抚上他的眉心.嘀咕道:“不要生气嘛……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好吓人……” 弘历一怔.呆呆地望着她.她在他面前素來便是淡然有礼.恭顺温婉.甚少露出如此小女儿般的娇嗔俏皮.心中不由微微一动.道:“出去.” 秋若闻言匆忙便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弘历呆呆地望着她.素依抿唇一笑.双手抚上脸颊.嗔道:“怎么这样瞧我.瞧的我脸都红了呢……是我脸上有不干净的东西吗.” 说着便胡乱地抹着脸颊.弘历一把抓住她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道:“沒有不干净的东西.是你太过动人……”她像是喝了不少的酒.脸颊醉红如酡.他只觉得触手温热细腻.竟叫他不舍放手. 素依咯咯的笑了起來.对他说:“你真是会讨女子欢心.怨不得你会有那样多的嫔妃……” 弘历一惊.唤道:“素依……” 素依却一把推开他.踉跄了几下坐在凳子上闷声说:“我真是不喜欢……不喜欢男子娶那样多的女子……” 弘历一滞.随即笑意便盈然而上.唇角飞扬.坐到她身旁说:“我是皇帝.册嫔封妃实属无可奈何.但我便是有再多的嫔妃.也绝不会负你……素依.你跟她们不一样……” 素依抬头望着他.目光茫然似是沒听懂他在说什么.过了半响方垂眸低低地说:“今儿是我的生辰……” 弘历抿唇一笑.道:“我知道.所以我叫他们备了长寿面.我陪你吃.” 素依却只勾了勾唇角.弘历只觉得她的笑容似乎含了无限的凄苦悲凉.只听她轻轻的说:“我的生辰……便是我娘亲的忌日.我从來也沒见过她……也不想过生辰.每年今日我便会想到我娘是因我而死……” “素依……”弘历握住她的手.只觉得入手冰凉.她那模样仿若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之中.可他却不知怎样将她拉出來. “我真是坏……如果沒有我.我娘就不会死.我爹也不会一生清苦.他们那样的相爱却被我给拆散了……为什么娘要生下我.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残忍.”素依喃喃道.绯红的脸颊上早已满是泪水.弘历一把将她扯进怀中.抱着她.安慰道:“别这样.你爹不会怪你.你娘亲更不会怪你.他们是你至亲的人.都想你过的好.你这样伤心落泪.他们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素依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将小脸埋在他怀中闷声落泪. “素依……”弘历唤她.“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这个世上能有你.第一次见你是在额娘荒废的园子.你跟杏儿一起在园中游玩.当时正值暖春.你口念着人不负春春自负.我当时只道竟有如此才情的宫女……”弘历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后來便是在暮园你将我当成了和亲王.你说怎么有你这样笨的宫女.阿哥也是能随意弄错的吗.” 素依抬起头來.呆呆地望着他.弘历一手抚上她的脸颊.微笑说:“再后來便是你从秋千上飞下來我救了你.我当时便想第一次见你许是偶然.可第二次第三次便是无法割舍的缘分.这缘分叫我有了奢望.我这一生睥睨天下世间万物从來都是唾手可得.从來沒有过任何渴望.可唯独你……我是那样的渴望能够拥有你……我从來不信怪力乱神之说.可却是如此的感激上苍能让我遇上你.虽然比一个人晚了一步……” 素依静静地望着他.突然说道:“你是谁.” 弘历蓦然一惊.继而发觉她的眼神茫然.神情懵懂.方抿唇一笑:“你醉了.我却还与你说那样多……也罢.我叫他们传长寿面可好.我陪你吃……” 素依双手环上他的脖颈.启唇笑道:“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我觉得像是做梦一样……” 弘历垂眸睨她.她靠在他的胸前.脸上是无限的娇羞.一双迷离清眸更是灿若星辰.浅笑着瞧他.曾几何时他也想过若她能软语娇嗔该是怎样一副动人心魄的场景.却不想会这样叫他爱怜心动.许了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唇瓣别样的红润.在烛火的映衬下发出诱人的光泽.弘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再难自持低头便吻了上去.屋外流风晦雨.屋内却是一室的旖旎.风光无限…… 天色晦暗.雨霾风障.滂沱大雨将苍加县城笼罩.显出些许清冷之感.城内零零几点灯火.整个县城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听得簌簌雨声在窗外响起. 富察芷珊辗转难眠打开窗子见夜色黑的浓郁.如一副泼墨画.唯有顾谚昭的屋子依旧亮着烛火.低沉凄婉的箫声从他屋子里传來.传入耳中却叫人几欲落泪.芷珊起身穿了衣裳便朝他的房间走去. 顾谚昭放下手上的紫竹箫.望着那书案上的画卷.怔怔出神.烛火微弱映出他清冷的身姿.雪白的宣纸上是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明眸皓齿.说不出的气韵风流.宣纸的一角还題了一排小楷: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栏干不自由. 脑海中浮现出一张皎若明月的容颜來.顿时心中又是一痛.百般愁思涌上心头只觉凄凉悲苦无限.口中喃喃道:“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这人世间竟果真沒有相携白头的人吗.今日你的生辰.却是他陪着你吗.眼底的悲凉更甚.心中苦闷不堪.抄起桌上的酒壶便是一饮而尽.用力的将酒壶掷在地上沉寂的雨夜只听得酒壶破碎发出清脆的声响.顾谚昭露出一抹苦笑.低声道:“那堪酒醒.又闻空阶.夜雨频滴.嗟因循.久作天涯客.负佳人.几许盟言.更忍把.从前欢会.陡顿翻成忧戚……”一语说完便瘫坐在椅子上.良久才执起那画轻轻说道:“你过的好吗.” 富察芷珊在屋外静默了许久.扬起的手臂终于缓缓垂下.转过身來才发觉自己脸上竟然冰凉一片.寒风袭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裹了裹身上的披风便走回了自己的屋子.无力地躺在床榻上.泪水却依旧未止.他心中早已有了人.她怎会不知.那日在聚宝阁她便已知晓.可他把琴给了她.她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却终究是沒有……若他能与他爱的女子相守一生那她也只能遥望祝福.可他竟那样的悲伤.他念的词.他的语气.他的苦笑无不教她觉得心疼.他与他心上的女子或许是相爱却未能相守.所以只能寂寂问她:你过的好吗.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她有多心疼他.她有多喜欢他.她有多嫉妒那个女子…… 顾谚昭.她不能给你的.我能给你.只要你肯看到我…… 第八十二章 生辰礼 缠绵细雨淅淅沥沥地在耳边响起.素依向來沒有喝过酒.第一次却喝了那样多这一觉便睡至巳时过半方才醒來.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微微的光芒透过翠烟纱的窗子照进來.她眯了眯眼这才缓缓地坐了起來.身上的锦被从肩上滑落她只觉身上一凉.思绪陡然便清明了许多.低头看到自己露在空气里的肩头便是一怔.接着便又缓缓地躺了下來.昨晚嘉贵人來看她.她们一起喝酒.可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皇上……皇上來过了. 像是猛然惊醒.她猝然坐了起來.急促地呼吸着.一双清眸却黯淡了下來.伸手扯过衣架上的衣裳便穿了起來.刚穿好衣裳便见秋若走了进來.端了盆水放到架子上.说:“你醒了.洗把脸吃些东西吧.” “秋若.万岁爷昨晚來过吗.”素依迟疑地问. “你不记得了.”秋若纳闷地问. “我……记不清了……有些头痛……”素依抚着额头说. 秋若悄然一笑:“你喝了那样多的酒也难怪会头痛.御膳房熬了醒酒汤给你.你快喝一些吧.”顿了顿又道.“万岁爷昨晚确实來过了.还吩咐你若醒了便叫你去养心殿.” 素依点了点头.整个人却仿佛沒了力气.她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素依撑了把浅粉的油纸伞.缓缓地饶过回廊.走至养心殿.门外的小六子早灵活地接过她手上的伞.笑着说:“姐姐快进去吧.” 素依动了动唇.却沒有一丝笑意. 精神恍惚间人便已进了养心殿的暖阁.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本已进了秋日里那雨自然是带着些寒意.可暖阁里却是温暖如春.脚步踩在金砖铺就的地面上沉静无声.正殿中央是一尊三足掐丝珐琅熏炉.缕缕轻烟自那炉中升起.整个暖阁却是寂寂无声. 素依深深地吸了口气.饶过明黄的帐幔便见到弘历一袭明黄色缎绣彩云黄龙夹龙袍.神色淡漠正坐在紫檀雕西番莲平案前批折子.他看的极是认真.素依进來他都未抬头.素依心中忐忑.轻声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弘历这才抬头向她望去.眸子里闪过极轻的一丝痛楚.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她扶了起來.她的手柔白细滑却是冰凉一片.弘历双手覆在她手上蹙眉说道:“身子才刚好.怎么也不添件衣裳.你当真是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子……” 虽是斥责.可却包含无限地宠溺.素依不由得微微一怔.却是心绪难安抬眸见他正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不由又低下头去.恍然想起秋若的话.咬了咬唇便抬头说:“奴才有一事想求万岁爷……” 弘历只定定地望着她.并不说话.素依沒來由的便是一慌.他的表情淡然叫人瞧不出喜怒可却叫她觉得害怕.许是觉察到素依的不安.弘历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瞧着自己.一字一句说:“我跟你说过不许自称奴才.” 素依讶然一惊.继而又垂下眼眸.弘历无奈地放开了她.说:“什么事.” 素依这才想起來.说道:“云柔她……奴才……我不知道她犯了什么错被送去了慎刑司.可是她素來心思单纯.直率坦诚.若她不小心有什么过错.还请皇上能饶了她这一次……” “素依……”弘历唤她.“你还在怪我.” 素依咬唇道:“素依不敢……” 弘历渭然嗟叹将她拥入怀中.温声说道:“这段日子西南战事未平总是不得安生.等过些日子时局稳定了咱们便去圆明园.那里极是清幽.一年四季风景如画.秋日寒冬也无所畏惧.至于云柔……”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素依中毒一事他并不愿让她知晓.因此她并不知道云柔为何会去慎刑司.“明日便放她出來.”素依昏迷这几日.他已派人撤查了此事.花房并沒有云柔说的那两名宫女.可那千日眠却是有数的.因着是贡品宫里一共也才两株.而负责养千日眠的宫女也因为到了出宫的年龄在几天前便被放出了宫.虽是派人寻查却并未找到.显然是有人设了一个局.云柔不过是这个局的一个替死鬼. 素依闷闷地声音从他怀中传來:“素依替云柔谢过皇上.” 弘历无奈地勾唇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想到什么忽然放开了素依唤了声.“吴书來.” 吴书來本就立在门外候着.此时听到传唤立即便从外面走了进來.行了个礼将一个小巧的锦盒放到狮头虎足榻上的黄花梨木的炕桌上便又走了出來. 弘历牵着素依的手走到榻边坐了下來.说道:“猜猜这是什么.” 素依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弘历微微一笑.将那锦盒打了开來.取出一样东西來.素依这才瞧见那是团乌黑油亮的东西却不知是什么物件.弘历见素依满脸的好奇疑惑便将那东西摊在手心里递到她面前:“这是极罕见的墨玉.前段时日暹罗使臣进贡的.找了最好的玉匠费了些时日这才雕刻而成.昨儿是你的生辰.本打算昨儿就给你的.可你醉醺醺的又不省人事这才留到了今日.”最后一句已经带着些调笑. 见素依怔怔地望着那墨玉出神.弘历又绕到她身后.说:“我给你戴上……” “万岁爷……”素依直想拒绝.可弘历已经不由分说给她挂在了脖子上.素依低头望着那漆黑如墨的暖玉只觉得心中又酸又涩.轻轻地拾在手里只觉得那墨玉仿若烧红的炭火般滚烫火热竟叫她一时难以承受.那墨玉本是极罕见之物.触手生温.细腻如脂.细瞧那形状竟是一条赤龙盘旋着一株兰花.心中顿时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敲着她的心.一下又一下极是沉闷的疼痛. 弘历见她沉默不语便慢慢地扳过她的身子这才瞧见她一双清眸直如一汪泓水般耀眼.不禁心中一震.“怎么了.” 素依惶然便垂下头去.弘历轻轻拥她入怀.说:“你身子弱.这墨玉冬暖夏凉.戴着对你的身子是有好处的.” 素依默默地垂着泪.双手缓缓地环住他.御用的明黄色在泪光中逐渐模糊起來.龙袍上绣了极繁复的花纹.她只觉得那金线银丝万般的刺眼.只刺到她心里去…… 她靠在他胸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仿若从胸腔中传來般清晰无比:“素依.替我生个孩子吧……你跟我的孩子……” 素依猛然一震.他这一句低语却犹如晴天霹雳般在耳边炸响.她只觉得心底仿佛被人用一根根细细的针在來回的刺着.极小的伤口却是万般的惊痛.衍生出千丝万缕的思绪只叫她理不清.一时只觉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來…… 张广泗很快便将搜集到的情况回报给了顾谚昭.顾谚昭经过仔细的分析慎重的考虑终是找出了百姓不满管制妄图谋反的症结所在. 原來.清廷对偏远西南地区一直实行的便是改土归流政策. 由清廷派流官代替当地民族的首领來管辖治理.本是为加强清廷的统治集权.却未能上行下效.部分清军在新地区肆行抢掠﹐甚至于之前几任流官不善于治理﹐骤然增加赋税﹐兴派徭役﹐又加之贪赃勒索百姓.对当地百姓风俗习惯加以扼制.使得百姓对清廷大为不满.那些被流官替代的首领本就心生不满.微微的煽风点火便引得百姓对清廷怨声载道.这才发生叛乱. 有道是攻城容易.治城难. 清军只一味地攻城略地平反叛乱却始终未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題.由此一來.攻下一座城池待军队回朝百姓便再生叛乱.往往复复竟无休无止.如若他们不解决百姓的生计问題.只怕就算拿下了整个苗疆.待他们回京百姓依旧会再生叛乱. 弄清百姓叛乱的原因之所在.很快顾谚昭便拿出了解决方法.只是方法还未实施却又出了一件事. 他们现在驻扎在苍加县可之前拿下的朱舆城却又生叛乱.好容易拿下的城却被城中的百姓拱手相送又到了叛军手中.他们本就还有许多地方沒有攻破因此朱舆城虽然已经拿下却并未留多少精兵把守.沒成想如此一來却给了那些叛乱有机可乘. 顾谚昭不禁无奈.自从张广泗将那些情况汇报给他之后他就心有不安.如果只是攻城却不使百姓的生计得到维持那么攻城略地终究是得之东隅失之桑榆.反反复复无穷尽也……无奈只得将治城之法暂且搁下.先派兵镇压. 顾谚昭兵分两路.令张照部队留守苍加县与龙吉城安抚百姓以免当地百姓趁机作乱.另一方便带领张广泗率军袭击朱舆城.剿灭叛军.如此运筹帷幄.指挥巧妙不过用了几日便又将朱舆城纳入囊中. 有了之前的事例.顾谚昭便拿出了一系列的治城安民之法.他采取了以夷制夷的方法.任用当地少数民族的首领管辖当地县城而清廷所派的官员则负责监督.又免除苗赋使得百姓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尊重苗俗使得当地百姓异常的拥护.后又实行屯田、慎选苗疆守令.减少了苗民的抵触情绪.如此一來当地百姓莫不拥护称好.有了口碑.再拿下另外几座城便是易如反掌之事. 有了皇帝的应允.云柔很快便被放了出來.只是素依却不知她到底犯了何事.问她她只支吾不清道不清所以.素依倒也沒有追问.只要她安然无恙便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第八十三章 相濡以沫 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 红衰翠减.秋风萧瑟.只觉秋日的高爽还未过完却已然入冬下了第一场雪. 那雪先是如撒盐般簌簌而下.接着便下起了冰雹呼啦啦地落在那琉璃瓦上.坐在屋子里犹听得那声音清脆响亮.素依掀开厚重的茶色毡帘只觉冷冽的寒风夹杂着雪珠子扑面而來.抬头只见屋顶地上已是覆上薄薄的白雪.如粉如面. 素依站在廊下.不由便伸出手去.一颗豆大的冰雹落入手心中只一瞬便被掌心的温度融化成水滴.只听秋若温柔的声音从远处响起:“素依……” 素依不由得启唇浅笑.秋若已经走到她跟前.素依忙替她掸了掸肩上的雪.秋若边挽上她的手臂.边说道:“大冷天的.怎么站在这里也不怕冻着.” 说着便掀了帘子走进屋子里.宫里各处早已烧了地龙火炕.素依她们的屋子也烧了极暖的炭火.素依只觉洋洋暖意只朝脸上扑.笑道:“刚入冬呢.若是现在便不敢出屋那这漫长的冬季可怎么过.” 秋若朝那火盆前偎着.说:“万岁爷下了朝去了乾清宫.像是西南传來了捷报.” “是吗……”素依有一瞬的失神.西南传來了捷报那是不是就说明他安好无事. “嗯.军机处的几位大人跟王爷都去了呢.” “王爷.”素依一怔.继而说道:“和亲王也去了.” 秋若点了点头. 素依脑海中浮现出中秋之夜杏儿來找她时的模样.她答应杏儿要帮她求情可自那之后她再沒见过和亲王.若今日再不去找他那下次相见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心中只略略思索了一番.便去衣架上去取那件梅花绿绫的夹袄.秋若见她模样竟是要出去只说:“你要去哪儿.” 素依只低头系着扣子.说:“乾清宫.” 秋若闻言一笑:“万岁爷与几位大人商议政事呢.你便是着急也不在这一时啊……” 素依怎经她这样揶揄.脸上微微一红.“你说什么呢……” 秋若见她这模样也不再打趣她.只说:“估摸着等你到乾清宫万岁爷也要结束了.不过这外面可还下着雪呢.你将这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穿上吧.” 素依只摇头道:“不用了.我去去就回.耽误不了多大工夫.” 说着便掀开帘子走了出去.秋若忙掀开帘子去追却见她步履匆忙不由无奈地一笑. 雪势渐大.直如柳絮般纷纷扬扬洒了一地.不多时素依身上头上便落了不少的雪.在雪地里走了会儿才走到乾清门.宫墙夹道.殿门皆是正襟不乱的侍卫.红墙琉璃瓦交映在茫茫白雪中只叫人觉得肃穆异常. 素依不敢去乾清宫.只得在乾清门外远远的等着.她素來怕冷.站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打起哆嗦來.她出來匆忙只穿了双极普通的平纹绣花鞋.在雪中站的久了那鞋袜也不禁濡湿.冰凉一片.微微蹙眉抬头便瞧见几个身着朝服的男子从乾清宫正殿走出來.不由便扬起一个微笑. 弘昼随着几位大臣一起出了乾清门.他方才只瞧见一抹娇小的身影立在那雪地里此时却不见了.几位大臣见雪势极大便疾步而去了.素依见那几位大臣走的远了方从那石狮子后头出來.弘昼本來已经准备离去却听见有人唤自己:“王爷……” 蓦然回头便瞧见素依娉婷的立在那儿.她垂着头请了个安:“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起來吧.” 弘昼这才发觉她肩上落了不少的雪.乌黑的秀发也被雪花所沾染.皎若明月的脸颊此时却是红润一片.朱唇微微颤抖.鼻尖亦是红彤彤的.整个身子也是抖如筛糠.不由得便蹙眉道:“大雪天的.你不在屋子里待着却在这儿做什么.” 素依这才抬头去瞧他.身子却跪了下去.弘昼一诧匆忙便去搀她:“你这是做什么.” 素依并不起來.只说:“奴才有一事相求.” 弘昼叹了口气.手上的力气却又加重了几分将她从地上拉了起來.说:“你有话直说便是.冰天雪地的.你大病初愈怎经得这样折腾.” 素依听他言语关切.不由便是心中一滞.正待说话弘昼却解了他的貂皮氅衣披到素依身上.素依下意识便去挣扎.弘昼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你若冻坏了.只怕又要病一场.别拿自己的身子当儿戏……” 素依一怔.脸色未变.心中却泛起一丝又一丝涟漪來.弘昼问:“你找我何事.” 素依这才想起.道:“奴才听说王爷将杏儿的孩子交予嫡福晋抚养……” 弘昼点头:“确有此事.” “王爷……奴才不知这其中原委.本不好多说什么.可奴才认为无论王爷与杏儿之间发生了何事也不该牵扯到孩子.孩子那样小.他何其无辜.” 弘昼静静地望着她.她大雪天前來竟是为了替杏儿说话.他心中溢出一线的苦楚來.孩子何其无辜.你又何其无辜. “你不必再说了.永瑸的事已经录进玉牒.自此他便是晚玉的孩子.至于杏儿.她无仪无德.根本不配做永瑸的额娘.” 素依见他神色淡然语气坚定.不由得便着急起來:“王爷.杏儿比不得你其他福晋.这个你该是清楚的.她自幼无父无母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每日里想的只是如何生存哪里有功夫去学习贤良淑德.王爷喜欢的不正是她直率坦诚的性格吗.怎么现如今竟变成无仪无德了.” 弘昼从未见过她如此凝眉冷目据理力争的模样不由便是一笑:“谁与你说我喜欢她直率坦诚.” 素依哑然失色.弘昼见她失语的模样不禁目光深了几许.道:“你若知道她都对你做了些什么便不会如此为她着想了……” “无论她对我做了什么.在我心底她都是我的妹妹.况且我不是为了她.是为了孩子……” 弘昼定定地瞧着她.素依的鞋袜早已湿透.此时只觉得寒气从脚底慢慢向四肢肆意开來.忍不住一个激灵.声音也微微颤抖:“王爷……”话犹未毕.人却已经跪了下去.鹅毛大雪纷扬而落.地上已积了厚厚的一层.此时跪在地上只觉得犹坠冰窖.整个人忍不住颤抖起來.俯身颤声道:“奴才求王爷原谅杏儿……” “素依……”弘昼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來.无奈地叹了口气.“为何我总是对你无可奈何.” 素依抬眸哀求地望着他.弘昼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永瑸的事已经记录进玉牒了.他名义上永远不可能是杏儿的儿子.但是私底下我会叫杏儿养育他.这已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谢谢王爷……”素依见他应承自己只觉得欢喜无限.俯身又行了个礼.感激地说. 弘昼露出一抹明朗的笑容:“许久沒见你笑了……” 素依的笑容僵在唇角.垂眸说道:“还望王爷好好善待杏儿.她从前吃了不少的苦……” “你从來只想旁人.自己的身子也该好好爱惜才是……”弘昼说. 素依福身道:“谢王爷关心.” 弘昼抿唇浅笑.这一世.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你.也只好这样远远地看着你…… 残月如勾.斜斜地挂在深蓝的夜空上.白雪皑皑在月光的清辉下发出银灿灿的光芒.整个紫禁城都笼罩在美好的月色中.宁静安详. 素依将手放在炕桌上撑住额头.懒懒地翻着手中的书卷.却抵不住浓浓的倦意來袭.额头从手上滑落一个困顿猛然惊醒.抬头睁着惺忪地睡眼望了望见弘历仍在龙案前批着折子.她柔了柔略微酸痛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里间的八仙桌上摆了一个西洋自鸣钟.素依微微打量了一下这才暗自一惊.已经三更了.不禁便起身走到弘历跟前.弘历正凝神看着折子.恍然间目光睨到一个身影朝自己走來.方抬头淡淡笑了笑:“可是累了.” 素依摇了摇头.“已经三更了.万岁爷明日还要早朝.还是早些歇着吧.” 弘历瞧了瞧那几本奏折又瞧了瞧立在眼前的倩影.不禁舒了口气.“也罢.已经这样晚了……” 见素依嫣然浅笑.又道:“叫你陪我熬着.倒是我不好了.早该叫你歇着的.” 素依轻声道:“素依愿意陪万岁爷熬着……” 这样的低喃浅语.脸上又是含羞带喜的神色.弘历不禁心间微微一动.起身便欲向她走去.可脖颈上却传來微微酸楚不由得眉峰一蹙.素依瞧出了他的异样.只说:“怎么了.” “许是方才低头看奏折所致.脖子有些酸痛……”弘历一面抚着脖颈一面说道. 素依忙走到他身后用手抚上他的脖颈.一面细细地揉着.一面道:“要不要传御医.” 弘历只觉她的手温软细腻.覆在肌肤上带來温热的触感.不过被她轻轻揉了几下他却觉得好了许多.心内一动.道:“不用.你替我揉揉吧……” 素依闻言只是一滞.旋即说道:“嗯.那你躺下吧……” “好.”弘历应了声便走到榻前趴在了床上.将脸埋在被褥之间.素依将他的辫子放在一侧.轻轻地揉捏着.问道:“好些了吗.” 弘历的声音也是闷闷的:“嗯……” 弘历微微侧脸向内.只见明黄的帐幔上映着素依的影子.极单薄的倩影却是惹人怜惜.烛火昏黄将她的影子亦勾勒如笼在月色中一般.他趴在床上.她坐在一侧.两人身影交融在一起.脑中只浮现出诗经里的话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寻常百姓所谓举案齐眉.琴瑟和鸣也不过如此.心中只漾起一丝又一丝的暖意.唤了声:“素依……” 素依应了声:“嗯.” 弘历却一个翻身将她扯到床上.素依惶然惊慌失措弘历的动作只在一瞬间她一时竟有些失神.弘历侧身用手撑头望着她.撩起她鬓角的碎发.唇边翘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你可想出宫.” 素依哑然失色.呆呆地望着他.弘历又道.“自从南巡回宫已经好几个月的工夫了.你整日里呆在宫中一定闷的慌.明日我陪你出去走走如何.” 素依这才明白他所谓的出宫是何含义.心中微微一颤.低声道:“万岁爷国事繁忙.素依不敢要万岁爷出宫……” 弘历浅浅一笑.握住她的手.道:“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朕虽贵为一国之君.想要的亦不过是相濡以沫.与子偕老的平凡生活……” 素依定定地凝望着他.眼前的人身着明黄九爪金龙的龙袍.眉目英挺.可是眼眸之中尽是温柔之色.相濡以沫.与子偕老那样柔软的字眼从他口中说出來只叫她心中千回百转.往事种种一一从眼前掠过.竟溢出万般的酸涩來.一时只觉得心中又苦又涩.竟再难抑制.伸手便环住了他.将脸埋在他胸前.无声的落着泪…… 第八十四章 红雨寨 万物萧索.林寒洞肃. 已经入了冬.却迟迟沒有下雪.只是一片阴冷.朔风呼啸而下.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冷厉磨人. 富察芷珊裹着厚厚的狐狸毛的氅衣.偎依在火盆前.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正旺.火红的炭火映得她眼波如水.滟滟生辉.她小心翼翼地拿着火钳去拨那炭火.只听得那炭哔啵作响.细细瞧來才发现那火红的炭火之下埋了一个漆黑的物什.富察芷珊启唇一笑.忙挟了那物什出來搁在一个铜盆里.却原來是烤的番薯. 外皮已经烤焦.可却犹闻得出來那香味诱人.富察芷珊丢下火钳便去抓那番薯.只是番薯刚从火盆里取出來不免滚烫.她连连甩手却始终沒有放下.挤眉弄眼了好一阵.这才掰开來.只见里面黄橙橙一片.色泽诱人.不禁张口咬了一下.只觉入口即化.绵软松和.十分的可口.不觉便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随即便放下那番薯.又拿火钳去拨那火盆.一连又取出两个放在铜盆里.端了起來走出帐篷. 本是午后时分.太阳正强.照在身上却沒有温度.只是干冷.北风呼啸而过.只听到几声寒鸦凄厉的叫声偶然响在头顶.放眼望去.山头林间也只是一片颓败枯荣之势.绿意寥寥. 富察芷珊打了个哆嗦.扯了扯身上的氅衣朝一个帐篷走去. 顾谚昭一袭青衫.正坐在上位细细察看着那桌上的军事布防图.俊雅的面容一片的冷凝之色.西南战事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困难却也不甚容易.他们一连拿下了好几座城镇.却被一道山脉所阻. 他们现如今驻扎的便是贡山脚下.高黎贡山常有永久积雪.形成奇异、雄伟的山岳冰川地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山谷深处是当地有名的红雨寨.寨子到底有多少人他到底现在都不知道.攻了一次却因为不熟悉地形而损失惨重. 红雨寨仿佛一个迷宫般.九曲十八弯.山间常被浓雾所笼.沼泽密布.加上红雨寨的人尤擅用毒.不熟悉地势的人根本是有去无回.他不禁叹了口气.已经入了冬.若不加紧攻势那么一旦下了雪战事便更难了……正思索间却见牙色的帐帘被人掀开一角.接着便看到一个娇俏的身影走了进來.不由得眉峰微蹙.富察芷珊瞧见他的神色心中只泛起一丝疼痛.笑容却迎上唇角.“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顾谚昭颇为无奈地说:“芷珊小姐.我军事繁忙着实沒有时间陪你.你若实在闷的慌大可叫张照找几个人陪你去九云城里逛逛……” “我又沒有打扰你处理军务.你一晌午的时间都在跟几位将军商议战事.我可乖乖的待在营帐内并未來扰你.现下你不是得了空么.我來瞧瞧你也不行吗.”富察芷珊端着盆子走到他跟前.笑着说.“我刚烤的.可香着呢……你快吃吧……” 顾谚昭难以置信地看着盆子里那两团黑漆漆的东西.“这是你烤的.” “是啊……这可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了呢.你快尝尝.”说着便拿在手里掰成两瓣便朝顾谚昭嘴边塞.顾谚昭急急地朝后躲去.富察芷珊却一味的上前.张广泗进來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女子笑靥如花.男子一脸不愿.不由得便是一怔接着便忍不住笑了起來.顾谚昭看到张广泗的身影急忙站了起來.“张副将.” 张广泗微微咳嗽了一下.道:“是.” 富察芷珊这才转过身去.顾谚昭见张广泗笑容难掩.不由有些微微的尴尬.脸上不自觉便染上一团潮红.富察芷珊心中只觉得欣喜万分.这样温润如玉.玉树临风的一个男子竟然因为自己而脸红.她忍不住笑了起來. 顾谚昭见她笑容可掬.不觉更加的窘迫起來.说道:“张副将可是有军情汇报.” 张广泗这才回过神來.拱手道:“是.” 富察芷珊见他这样说.只得悻悻的走了出去.走到帐外又撩起帐帘说道:“烤番薯你记得吃啊.” 顾谚昭更是懊恼尴尬.将手放在唇边微微咳了一下.方说道:“情况如何.” “向磊已经回來了.还带回了一名红雨寨派來交涉的百姓.” 顾谚昭噢了一声.道:“人呢.” “在外面候着呢.” “叫他们进來.” “是.”张广泗应了声.走到帐子外便领了两人进來.一个正是向磊.另一个衣着苗家人的装扮.面目黝黑.棱角分明见顾谚昭正打量着他也毫不示弱.反而高扬着头正视着他.顾谚昭不禁微微一笑.道:“你是红雨寨的人.” “是.我们寨主派我前來与将军交涉.” “既然如此.不妨说说若要归降大清.你们都有什么条件.”顾谚昭问道. “此事我可做不了主.我们寨主于明日午时在寨子里设宴款待将军.至于招降事宜还请将军到时与寨主详谈.”那人说道. 顾谚昭一愣.张广泗也是一凛.道:“既然要商议招降之事那也应该是在城里.如何能在你们寨子里.我们不同意.” “哎……张副将.”顾谚昭挥手制止.又道:“既然你们寨主诚意邀请.那在下自当前去.只是贡山山路弯曲.你们寨子又隐匿极深.只怕……” 那人打断顾谚昭的话.道:“这个顾将军大可不必担心.明日自会有人下山迎你.只是咱们寨子人少恐怕招呼不了那么多的兄弟.我们寨主说了只许将军带两三名士兵即可.” “那万万不可……”张广泗出言阻止道. “我明日定当准时赴约.”顾谚昭一口应承. 张广泗还欲说什么.顾谚昭眼神微微一凛.张广泗便噤了声.见向磊领了那苗家人出了帐篷张广泗这才急忙说道:“将军.你不能答应他们.” 顾谚昭淡淡地一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大可放心.我既答应了他们自然会有个准备.” “可是将军.那贡山本就地势险要.若是他们将你扣住.属下便是想救你只怕也找不到门路啊.” “你瞧瞧这个……”顾谚昭拿起一卷羊皮纸递到张广泗面前. 张广泗接过细细看了看.冷凝的脸色这才放松了几分.惊呼道:“这是地图.” “嗯……这个是昨日九云城百姓所赠.我已经仔细瞧过了.应该不会有假.我已经绘制了两份.这一份你留着.我明日上山会在沿途给你留下标记.若是到傍晚我还未下山你便领兵攻上山去.” “将军.既然有了地图我们又何必惧他.倒不如直接攻上山來的干脆.” 顾谚昭淡淡一笑:“若能言和便能免于一场战争.不用武力便能解决战事岂不更好.” “可是将军.你是一军之主.此去红雨寨实在是太危险.还是叫属下去吧.我是副将.我去跟他们寨主谈判想來那寨主也不会说什么的.”张广泗道. “你沒见方才那人说他们寨主指明要让我去.我知道你的顾虑.只是既有战争就免不了伤亡.而且我相信那红雨寨的寨主也不愿他寨子里的人一年到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深山之中.只要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題.他们定然会同意归降的.何况我也相信他们并非十恶不赦之人.此去虽是在冒险.可若成功了那便可避免一场伤亡.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贡山.” 翌日.巳时过半顾谚昭便已准备好了一切.本想随便选三位身强体壮的士兵却见富察芷珊一身男儿装扮赫赫然立在队伍之中.不由得便是眉头一蹙.还未來得及说话那富察芷珊却已经开了口:“你今儿说什么我都要随你一起去.” “此去万分凶险.况且你是一个女子.还是留在军营里吧.张副将会照顾你的.”顾谚昭温声劝道. “你可不要小瞧女子.花木兰.穆桂英.樊梨花哪一个比不上男儿.况且我也不是娇弱的闺阁女子.我自幼阿玛便给我请了师傅教我武艺.虽算不上武艺高强.对付几个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富察芷珊扬声说道. 顾谚昭不由得无奈.张广泗却劝道:“将军.富察小姐的确是巾帼不让须眉.在下在京城曾见过她的身手……” “张副将.”顾谚昭打断他的话.“便是她身手再好.我也不能让她去冒这个险.她擅自离京.父母已是万分担忧.若是再叫她跟我去山寨.我就更对不住她父母了.” 转身便对三军高声道:“众将士听令.我此去贡山.不知能否平安归來.所以陪我一同前去的兄弟我也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此行全凭你们自愿.愿意同我去贡山的请出列.” 此话一出.只见所有的将士皆是前进了一步.顾谚昭又是感动又是欣慰.对张广泗道:“我此行若有个万一……军中事务便交由你处理.” “将军.”张广泗道.“属下一定不会让将军有事的.若到酉时将军还不回來那属下便带兵攻上山去.” 顾谚昭的目光落到三军将士身上.逡巡了一圈方道:“朱凌.徐方.向磊你们三人随我去.” 三个人随即正步出列. 富察芷珊见他不打算带自己去.不由得着急起來.嚷道:“顾谚昭.你不能丢下我.” 顾谚昭无奈地说:“你留在军中才最安全.” 富察芷珊却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愤愤地说:“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去.” 顾谚昭抓住她的手腕扯了几下却挣不开.不由得蹙眉道:“芷珊小姐.不要再任性了.此去不是游山玩水.而是去议和.现在的情形看來.我这次去能不能活着回來都是未知.你委实沒有必要跟着我去这个冒险.” “就是因为危险我才更要去.万一议和不成打起來我还能帮你呢……” 三军将士皆是面面相觑地望着眼前纠缠的两人.眼看时辰将至.顾谚昭再忍不住地叫道:“张照.” “在.”张照应道. “将富察小姐带回营帐.沒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放她出來.” “将军.”张照一惊. 富察芷珊更是大惊失色.嚷道:“顾谚昭.我不走.” 张照望了眼张广泗见对方也是一脸无奈.正迟疑着.对上顾谚昭凌厉的目光便示意士兵上前将富察芷珊拉走.富察芷珊呼嚷的声音越來越小.顾谚昭方理了理衣袖.只见一个守营是士兵走了过來说道:“将军.红雨寨派的人已经到了.” 顾谚昭颔了颔首.对向磊三人道:“走吧.” 走到大营外却见到一个小姑娘.看起來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她穿了一身极其艳丽的民族服饰.上衣是大领对襟短衣贴满了碎小的银片.下面是绣着各色图案的百褶裙.头上戴着一个花冠.脖子上是一个银灿灿的项圈.手钏上挂了一颗颗的小铃铛.正在掂着脚跳跃.顾谚昭不由得微微一怔.却见那姑娘扬了脸.启唇一笑.却是憨态可人.“顾将军.我來接你上山.” 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语.顾谚昭不由一笑:“劳烦姑娘了.” 那姑娘只是咯咯一笑:“叫我百灵好了.” 顾谚昭点了点头.那姑娘的目光却落在向磊身上.秀眉微拧.道:“你是要带他们三个去吗.” 顾谚昭点了点头.百灵的笑声却更大了.花枝乱颤了好一会儿方说:“顾将军.怎么你也不带几个精兵强将.带三个文弱书生去.你就不怕我们寨主将你扣下吗.” 顾谚昭淡淡一笑:“寨主若沒有诚意.在下也不会前去.况且红雨寨隐匿在深山之中便是我带再强壮的士兵前去寨主若要扣人.我们亦是沒有办法阻止.” 百灵浅浅一笑.转身便前面走了开來:“顾将军果然不愧为一军主帅.百灵佩服.那咱们走吧.” 顾谚昭回身对张广泗道:“我走后军中一切皆交由你了.” 张广泗虽不愿他去犯险.可此时也不得不点头应承.眼看着顾谚昭那抹浅青的身影越來越淡.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未走回营帐便看到张照一脸焦急的走了过來.走到他跟前说道:“张将军.富察小姐她……” “她怎么了.”张广泗问. “你还是去看看吧……”张照欲言又止道. 张广泗见他这模样也不多问忙疾步而行至营帐跟前.还未进去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传來.不由得望向张照.张照一脸的无奈.张广泗掀开帐帘踏了进去.余光只瞥见一个东西正朝自己飞來.连忙斜过身子躲开只听“砰”的一声.银瓶乍破水浆迸.不由得便是心有余悸.再看地上已是满目狼藉.富察芷珊已经快步到他面前饶过他想要出帐篷.张广泗一急也顾不得许多忙便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富察芷珊柳眉倒竖.斥道:“放手.” 张广泗微微有些尴尬.收了手却仍旧挡在她面前.道:“芷珊小姐.将军有令你不能出去.” 富察芷珊跺了跺脚.哀求道:“张大哥.我求你了.你就让我去吧.我真是不放心顾将军一个人去.苗人有多歹毒你又不是不知.咱们前段攻山你又不是沒见识过他们的手段.说是议和只怕是鸿门宴等着要将军的命呢.” “我相信将军的决定.我们只管等他回來……” “张大人.”富察芷珊打断他的话.冷冷一笑:“我看张大人是见死不救吧.将军若是沒了.那您就可以顺理成章做一军主帅了.” 张广泗禁不住她如此说.脸色顿时铁青一片.“芷珊小姐.你……”却一时语塞.他本是一介武夫.此时只觉得受到了莫大的羞辱却不知该如何反击.愤愤地哼了一声:“我今日便要叫小姐瞧瞧什么叫端人正士.” 富察芷珊闻言心中一喜.面上却不敢显露出來.生怕他再改主意. 果然见张广泗转身走出营帐说道:“來人.” 两个士兵匆忙走了过來:“将军.” “带领火锋营的兄弟随我攻上山去.” 张照只觉得不可思议.说道:“张将军.顾将军说叫咱们守在这里的……” “我着实放心不下.将军会在沿途留下暗记.我先带火锋营悄悄上山.你等我信号.战事若发起便以黄烟为示.若无信号那就说明拿下贡山了.” 张照点了点头.张广泗开始着手安排上山事宜. 富察芷珊遥遥地望着千峰万仞.高耸入云的山脉.已然入了冬.放眼望去皆是枯木萧山.凄清一片.眼底无端的便氤氲起一团雾气.景寒.等我…… 第八十五章 议和险事(一) 天色极好.碧空湛蓝如洗.干净的仿佛上好的琉璃一般. 阳光照在人身上也是暖洋洋的.素依抬头瞧着刺眼的阳光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睛.弘历扯了扯她身上的斗篷.说:“虽是大太阳.可正是化雪之时还是极冷的.小心着身子.” 素依浅浅一笑.“嗯.” 天子脚下.无论酷暑难奈的夏日还是寒冷彻骨的冬日都阻挡不了它的繁华鼎盛.街面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商贾旅客.贩夫走卒.异域奇人.宝马香车.人流如织. 弘历只着了件绛紫的云纹松鹤棉袍.戴了一顶貂皮毡帽.眉目之间具显风流.素依着了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下面是银纹绣百蝶度花裙.娇俏的身影匿在一只大大的斗篷里.一张小脸更是被领口的狐狸毛隐去了大半.显得更加的娇弱惹怜. 弘历拥着她.缓缓徐徐地走在街面上.两人身后两丈开外的距离便是六个大内高手.吴书來领着那几人不紧不慢地跟着. 素依微微打量着穿梭往來的人群.不自觉露出一抹浅笑.却听得远处传來一声疾呼:“闪开.都闪开啊.” 素依寻声望去.只见远处奔驰而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只是那骏马却仿佛受了惊吓不受控制.马上坐着一女子.她一面慌张地拉住缰绳一面高嚷着:“快让开啊.” 那骏马连连撞翻了几个摊贩的摊子直直地向他们冲來.弘历眉峰一蹙.拥住素依便朝路边靠了靠.吴书來见那骏马向他们冲來忙示意两个随行的侍卫向前阻拦.两人的身手极好飞身上前制住了那骏马.骏马一声长嘶.马上的女子却是歪身从马上摔了下來直扑素依而來.弘历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接住了那女子.那女子便刚好落在了弘历怀里. 一阵天旋地转.那女子才回过神來.望着眼前眉目清俊揽住她的男子.双颊染上一片绯红之色.弘历缓缓地放开她.那女子一脸羞怯地望着弘历微微欠身.柔声道:“多谢公子相救.” 弘历淡淡道:“不必客气.” 那女子忸怩着又道:“小女子青婉敢问公子高姓大名.府上何处.也好……也好改日前去登门致谢……” 弘历已经退至素依身旁揽住了素依的身子.那女子本是娇羞的不敢抬头.未听到回应才抬头去向弘历睨去.却见弘历正拥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当下便脸色发白.极是尴尬.弘历望了素依一眼.想从素依脸上瞧出些异样却只见素依抿唇浅笑.不由得有些失望.口中问素依道:“夫人.咱们府上何处來着.” 素依见他竟将这尴尬抛向了自己.秀眉微蹙.轻声道:“青婉姑娘不必客气.只是我们……我们深居简出.况且不过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青婉脸上的尴尬微微下去了一些.道:“如此便多谢了.” 说完又微微欠身这才转身牵马离去. 吴书來见那女子走得远了才上前拱手说道:“奴才该死.惊了圣驾.” 弘历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又牵了素依的手向前走去.走了几步突然道:“你方才是不是想说我们夫妻.” 素依愣了一愣.弘历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我们夫妻深居简出……” 素依的面上微微一红.说:“你把这话丢给我.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弘历眼睛里的笑意愈发的深厚了.道:“夫人做的很好.为夫如此出众难免会有姑娘仰慕.夫人就该如此……才好绝了那些闺阁小姐的心意……” 这番话说的一气呵成.只是素依却忍不住羞赧.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几个姑娘围在一个摊子面前.低声的嚷嚷着.素依不禁疑惑地抬眸瞧了瞧.弘历便牵着她走到那摊子前.这才发现原來是一个卖首饰镜匣的摊子.小贩正热情地给姑娘介绍着他的东西. 弘历目光微微一扫便微微蹙眉.素依见他眉峰微蹙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是皇帝.奇珍异宝宫中比比皆是.普通的物件自然是等闲入不了他的眼的.可素依却觉着有趣.摊子上的东西虽是粗制滥造.但模样精美.价格想來也不贵.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的姑娘吧.素依伸手便拿起那只绞丝的蓝蝶罗纹发簪.弘历见她目光若水.便低声道:“喜欢吗.” 素依浅浅一笑.还未來得及说话便觉察出气氛凝滞这才发现摊子前的几个姑娘都一脸羞怯地盯着弘历出神.望向弘历的目光不由得也深了几许抿唇一笑.弘历倒不知她为何发笑.只觉得她的笑容明媚无端端地便叫他心情愉悦.素依轻声说:“这簪子云柔定然喜欢.她一向喜欢蝴蝶……” “那就买了赏她吧.”弘历挥了挥手示意吴书來上前. “还有秋若呢……”素依说道. 弘历不由一笑.敲了敲她的额头:“你倒会恩泽并施了.只是拿这些东西赏赐云柔秋若未免有失身份.你若想赏赐她们不如到店里去看看有什么稀罕的物件.” “我是拿她们当姐妹來看的.这些小物件送给她们不过是图个心意.不是赏赐是赠与.再着说我并不是她们的主子.你才是……” 弘历深深地望着她.唇角的笑意慢慢消失隐匿.说道:“你是她们的主子……” 素依只觉得他的目光深沉.如一汪深潭几乎就要将她溺毙其中.她缓缓低下头來.伸手去捡了只红翡翠滴珠手串拿在手里把玩.弘历见她素手纤白如玉.更衬得那手串鲜艳如血.便执了过來牵起她的手套了上去.细细打量了片刻方说:“虽是粗陋之物.倒也还看得过去.喜欢吗.” 素依望着那只手串.鲜艳如血.上面便是一汪碧绿如水的翡翠.两只镯子却是不同的颜色分明.一只红艳一只绿盈.她只觉得万分刺眼.心中泛起些微的苦涩來.摘了那只红翡翠的手串便放在了摊子上.又取了一只玉质百合发簪掂在手里.“我还是喜欢这个……” 弘历怔了怔便接了过來替她簪入发间.端照了几下方说:“不错……” 吴书來忙走上前付了账.素依正凝神间突然听到一阵锣鼓喧天的声音自远而近.不由自主便抬头去瞧.只见竟是一众迎亲的队伍正敲锣打鼓地走來.两列人群在那新郎身后一字排开.那骏马上端坐着一个男子.大红的喜服.满脸的欢愉.后面是一顶八抬大轿.大红纱绸的轿帷上绣满了丹凤朝阳、麒麟送子、富贵牡丹的吉祥如意图案.四角各悬了一个桃红彩球.触目皆是大红的喜字.素依却觉得刺眼.那样鲜艳的红色竟仿佛直刺到她心底一般.瓜瓞绵延.喜结良缘.那样美好的事却永远也不会落到她头上…… 曾几何时.她也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坐上大红花轿嫁给心上人.可现如今一切皆成了泡影…… 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终究与她无缘…… 弘历的目光从那迎亲队伍上收了回來.却见素依正呆呆地出神.她眼眸中的哀伤他不是沒有瞧见.心中闪过一丝痛楚.便牵了她向前走去…… 贡山险峻.树木杂草丛生.山路更是九曲十八弯蜿蜒崎岖.顾谚昭随着那带路的小姑娘一路翻沟越壑缓缓而行. 穿过几处绿意环绕的树林.这才远远瞧见炊烟袅袅升起.想那便是红雨寨的方位了.顾谚昭只在心中暗自惊叹.山路崎岖.树木灌丛极多.那红雨寨地处洼地.怨不得在山下看不到炊烟.若是沒有这小姑娘带路只怕他们还不知多久才能看到红雨寨的真容. 顾谚昭站在一块凸起的青石上眺望着那被云雾树林环绕的寨子.带路的小姑娘百灵却突然回身对顾谚昭一笑.奔到顾谚昭面前.道:“将军累了吧.快到了呢.” 顾谚昭浅浅一笑.百灵忽然摘下头上的花冠戴到顾谚昭头上.道:“咱们寨子的风俗.对于外方來客是要送花冠的.” 顾谚昭只觉得头上似乎被那花径刺了一下隐隐作痛.并未在意. 向磊急忙走到顾谚昭跟前摘下那花冠.对百灵蹙眉斥道:“你在干什么.” 顾谚昭一愣.百灵也是满脸的委屈.眨巴着大眼睛.嘟囔道:“这是咱们这里的风俗而已啊……” 顾谚昭制止向磊:“向磊.沒事的……” 朱凌跟徐方也是满脸疑惑.出声说道:“向大哥.人家小姑娘也是一片好意.瞧你把人家吓的……” 向磊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嗫嚅道:“将军一个男子怎么能戴花冠.” 顾谚昭闻言一笑.道:“既是他们此地的习俗.戴着也无妨.咱们走吧.” 百灵倒沒有再说什么.蹦蹦哒哒地朝前面走去.顾谚昭几人只得跟了上去. 山中湿气极重.红雨寨更是仿若被雾气所笼罩般迷蒙一片. 穿过一座堆砌的木桥.又饶过几处山石这才瞧见一个村落. 村落前方有一个极高的牌坊.上面是极复杂的文字.向磊解释道那是当地苗家人的文字所书乃是红雨寨三字.顾谚昭点了点头.一路朝寨子深处走去.只见寨子的房屋皆是一种半干栏式木质建筑.大都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作为居室.下层是则是猪牛栏圈或用來堆放杂物.顾谚昭不由得有些疑惑.向磊又在他身后解释道这乃当地所居吊脚楼.因为当地湿气极重.又多阴雨天气.吊脚楼分为两层.上层通风干燥防潮适宜居住. 一路行來.却鲜少见到当地民众.只偶尔见几个老人孩童身着当地少数民族服饰都对他们投以审视的目光. 百灵引着他们到一处楼房前面.笑着说道:“到了.咱们寨主在这儿等将军许久了.” 顾谚昭寻目望去.只见是一幢双吊式的脚楼.类似于京城的四合院.楼脚下大门两边各立着四个彪形大汉. 顾谚昭随着百灵进了大门.又上了几层石阶这才到了正屋.正屋是南北通透的结构.一进正屋顾谚昭便瞧见那屋子后面黑压压的人群.正屋后方是一处露天的台子.极为宽广.此时那上面站了不少身着当地服饰的青壮男子.怪不得方才一路进村并未看到几个年轻人原來都聚集到此处來了. 顾谚昭见那台子四角各摆了一面大的旗子.旗子上纹了奇异的纹路.台子中央是一张四角长方桌.桌子上摆满了各色菜式.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正面对他而坐.那男子服饰与其他人无异.只头上戴的帽子是朱红色的.肤色黝黑.膀大腰圆.看起來倒有几分寨主的气势. 那男子见顾谚昭向他行來.也不起身.只不屑地望着他.百灵走到那男子跟前道:“寨主.顾将军到了.” 那寨主粗声道:“你就是顾谚昭.”语气生硬.想是汉语不嘉. “正是在下.”顾谚昭道. 那寨主猛然拍桌而起.一脚踩在那椅子上.嚷道:“你奶奶的……” 身后却忽然有人咳嗽了一声.那寨主立即噤了声.顾谚昭向那咳嗽的人望去.只见是一个女子.眉目清秀却带着几分凌厉之色.百灵对顾谚昭笑着说:“顾将军快坐吧.我们寨主汉语说的不好.有得罪之处还望顾将军不要见怪.” 那女子虽是立在寨主身后.可寨主却仿佛是要听她的.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定是寨子夫人无疑了.顾谚昭轻轻一笑.道:“无碍的.” 旋即坐了下來.向磊三人也坐在了顾谚昭身边. 那寨主举起桌子上的酒杯.说道:“你们是远道而來.我先敬你们一杯.” 顾谚昭举起酒杯.朱凌跟徐方却有些迟疑.向磊道:“将军.小心有诈.” 顾谚昭见那寨主一饮而尽.便也跟着一饮而尽. 待放下酒杯.顾谚昭方说道:“寨主.我们此次前來的目的想必寨主是十分明了的.既然寨主肯接见那寨主不妨说说你们的条件……” “我们的条件.”寨主一笑.“什么条件你都会答应吗.” 第八十六章 议和险事(二) 顾谚昭道:“但凡在情理之中.但凡于民有利.但凡我能做到.” 寨主轻蔑地一笑:“若我不答应议和呢.” 顾谚昭俊眉微蹙:“红雨寨几十年來一直隐在猛兽出入无常林深不见天日的深山之中.然则贡山地势陡峭.低洼不平.又常有黑雾弥漫.又多淫雨连绵.雨势甫霁.蒸湿之气.侵入肌骨.所饮泉水为山洞岩浆.性极寒冽.饮之败胃.水土恶劣.此地百姓又常生疠疫.苗人虽终岁勤劳.然丰年仅免冻馁;一遇灾荒.则不能自给.因此寨子里的百姓一直生活清苦.村民深居简出.与世隔绝.隔绝了外世的纷扰却也隔绝了外世的繁华.若然寨主一直放任这般下去.只怕这寨子里的百姓永无富足安定之日.” 那寨主脸色未变.他身后的寨主夫人脸色却有异色.那寨主挥手正欲说什么却被身后夫人打断:“若我们答应议和.将军能保证寨子里的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吗.” 顾谚昭向寨主夫人看去.那寨主也望着寨主夫人.顾谚昭浅浅一笑:“这个自然.若然你们同意议和.我会保证你们往后老人安享晚年.孩子欢乐成长.而在这儿的诸位也可家业富足.安定度日.” 寨主夫人似有所动.寨主却啐了一口.叽里咕噜的对寨主夫人说了些什么.寨主夫人又换上一副狠戾的神情.说道:“将军也是汉人.怎么甘愿做清军的走狗呢.” 顾谚昭脸色微诧.说道:“当今圣上英明.治国有方.百姓无不安居乐业.大清疆土甚广.民族分支虽多.却一直安好相处.姑娘又何必非执着于满人汉人之分呢.” 寨主夫人脸色淡然地望着顾谚昭.百灵忽然走到寨主夫人跟前说了些什么.寨主夫人似有所动.顾谚昭却忽然觉得太阳穴上仿佛被人用一针來回的穿刺.极是难受.他紧紧地咬着唇本欲忍着可奈何那痛感越來越强.竟连着整个头都痛了起來.只觉头痛欲裂.他咬着唇.不安地抚着头.却是冷汗直流.朱凌先发觉了顾谚昭的异常.说道:“将军.你怎么了.” 徐方也是一惊.向磊脸色忽然一白.顾谚昭摇了摇头.想说句什么却痛得说不出话來.徐方猛然站了起來.从剑鞘里拔出宝剑便指上那寨主.怒道:“你们究竟在酒里下了什么.” 那寨主身后的苗人见他用剑指着寨主便一拥上前将他们围了起來. 朱凌一面抚着顾谚昭一面对徐方说道:“不是酒的问題.你我都喝了根本无事.” 向磊却缓缓站了起來.说道:“我知道.” 徐方道:“你知道什么.” 向磊一步步向百灵行去.走到她面前.凝视着她说:“你给他下了蛊.” 百灵咬了咬唇.声若蚊蝇:“嗯.” 朱凌跟徐方皆是大惊失色.朱凌道:“什么是蛊.” 徐方道:“是一种毒.” 向磊脸色忽变.惊怒道:“你说过你不会下蛊的.” “我……我也是沒办法.哥哥.你别怪我……我是为了咱们寨子……”百灵嗫嚅道. 此话一出.朱凌跟徐方脸色更难看了.顾谚昭虽然头痛欲裂.百灵的话他却也听的十分清楚.心中只觉又气又痛.自己竟识人不清.只怕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两位随他而來的兄弟. 徐方脸色铁青.剑锋一转抵在向磊的脖子上质问到:“你是苗人.” 向磊却不看他.只脸色难看地凝视着百灵:“解药呢.” 百灵面有难色:“这是蝴蝶蛊……” 向磊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朱凌说道:“蝴蝶蛊是什么蛊.” 向磊咬唇不语.良久终于向百灵吼道:“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能对他下蛊毒.他虽是清兵的将军却跟以往那些人不同.他是來帮助我们寨子的……” 百灵却打断了他的话.“哥哥.你忘记以前那些清兵是怎么欺负我们的了吗.他们來的时候也说是來帮我们的.可还不是害的我们家破人亡.凭什么你就相信他.” “凭什么我相信他.”向磊嘲讽地一笑.“凭我跟他攻城占地.凭他让颓败几十年的疏闵城再复繁华.凭他让数万苗人有家可住.有田可耕.” 百灵正待说什么.寨主夫人却开口说了些苗家话.向磊也用苗语同她交谈着.徐方却一把上前扼住向磊的脖子.百灵脸色大变.叫道:“放开我哥哥.” 徐方的手紧紧地掐在向磊的脖子上.怒视着那些围在周围的苗人.说道:“我们本來可以直接攻上山來拿下你们.可将军不愿你们做无谓的牺牲.好心上來与你们交涉.却被你们下毒.你们若不交出解药那就替他收尸吧.” 向磊却并不抵抗.脸上平淡地望着顾谚昭.一字一句说道:“将军.我对不起你……” “蝴蝶蛊根本沒有解药.”百灵叫道. 顾谚昭脸色惨白的望着向磊.朱凌怒道:“胡说.既然是毒又怎么会沒有解药.” 向磊苍然一笑:“蝴蝶蛊确实沒有解药.它是用七七四十九种毒花毒草养育而成.蛊毒入脑.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也解不了.” 徐方面露狰狞.“既然沒有解药.那咱们就一起死吧.”抵在向磊脖子上的刀锋一转.便见向磊的脖子上开始渗出血丝. “徐方.”顾谚昭艰难地开口唤道. “将军.” “放了他.”顾谚昭咬牙说道. “将军.”徐方大惊. 徐方还未來得及做出反应.眼前只猛然闪现一个物体.下意识地便用剑去挡.向磊的身子却被一人抢了去.一切发生的太快.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徐方只瞧见地面上那被他用剑斩断的一条蛇.待再望去.向磊已经站在了百灵的身边. 手上再无人质.局面大转.只见那寨主一个手势便见那一群苗人蜂拥而上.顾谚昭极是不愿出现如此厮杀的场面.可却头痛的根本说不话來.向磊上前扶住顾谚昭.徐方却一个挥剑向他刺去.向磊匆忙侧身躲避.徐方又连连挥剑朝向磊刺去.朱凌被几个苗人缠去.顾谚昭踉踉跄跄地站稳却见几个苗人执着弯刀向他刺來.忙连连退了几步.想使轻功却根本使不出力气來.眼看一柄弯刀直直地向自己刺过來.顾谚昭却已然沒有力气去躲.只得眼睁睁地望着那刺向自己的弯刀.只听徐方朱凌叫道:“将军.” 两人具向顾谚昭飞身而來.却因距离悬殊终是來不及阻挡.顾谚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身上却沒有意料之中的疼痛.缓缓抬头却见向磊的面容在自己面前放大.他无力地朝自己笑了笑.身子却缓缓地滑了下去.百灵的声音响在露台上:“哥哥.” 顾谚昭匆忙伸手扶住他的身子.却见他胸前的衣衫已被血水染红.不由得便是心中一紧.唤道:“向磊.” 向磊虚弱地说道:“将军.我对不起你……” 顾谚昭一把撕下衣角紧紧地缠住他胸前的失血处.一面说道:“别说话了……” 百灵急匆匆地扑到向磊面前.一把推开顾谚昭.抱住向磊.哭喊道:“哥哥……” 顾谚昭全身的力气几乎被痛苦折磨殆尽.此时被百灵一推登时便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顾谚昭.” 顾谚昭抬头还未來得及瞧清那人的面容.便被那人一把抱住.顾谚昭不由得无奈地一笑.温香软玉.不是富察芷珊又是谁. 富察芷珊哽咽道:“还好……一切來得及……” 顾谚昭伸手安抚似的轻拍她的后背.低声道:“我沒事……” 富察芷珊猛然想起他方才脸色惨白的模样忙将他放了开來.细细端详着他.紧张地问:“你怎么了.有沒有受伤.” 顾谚昭摇了摇头.眼神略一环顾便见张广泗率领火峰营的兄弟已经将场面控制住了. 目光立即便落到向磊与百灵的身上.却见百灵正呜呜大哭着.向磊脸色苍白的安抚着她.立即便俯身蹲在向磊面前问:“你怎么样了.”又对百灵道.“百灵.这里可有大夫.” 百灵立即回过神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急急地从腰际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丹药说:“我这里有七草丹.哥哥你快服下.”又道.“顾将军.我哥哥这一剑是为你挨的.你要好生照顾他.我去请阿姉婆婆.” 顾谚昭连忙接过向磊.道:“姑娘放心.我一定会好生照顾他的.” 见百灵小巧的身影越來越远.向磊这才低声道:“我这一生唯负两人.一是将军你.一是百灵.” “你这一生才只开始.往后的日子多着呢.谁知道你日后会不会辜负哪家的姑娘.”顾谚昭不以为意道.向磊不由得一笑却牵动了伤口.无力地说道:“将军.若我命绝于此.我有两件事望将军能答应我.” 徐方冷冷一笑:“将军身中蛊毒皆是拜你所赐.你还有脸要将军答应你两件事.” 朱凌也道:“向磊.枉将军待你一片赤诚.你却如此相待.真是叫将军寒心.” 顾谚昭道:“你说.” 向磊环顾着被火峰营控制住的一众苗人.道:“这些人不过是普通的百姓.他们叛乱不过是想过上好日子.将军既已拿下贡山.还望将军能饶他们性命.给他们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顾谚昭点头.向磊又道.“将军所中的蝴蝶蛊.实在是无药可解.还望将军能念在我替你挡这一剑的份上放过百灵.我只有这一个妹妹.” 富察芷珊本是立在一旁.此时听向磊如此说.骇然大惊.一把扯住向磊的衣襟.怒道:“你说什么.什么蝴蝶蛊.到底怎么回事.” 顾谚昭蹙眉道:“芷珊.放手.” 富察芷珊一愣.放开了向磊.怔怔地望着顾谚昭.第一次他唤她的名字.竟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却听向磊又道:“阿伊莫.” 顾谚昭疑惑地望着他.却见那一直立在寨主身后的寨主夫人走到向磊面前.向磊用苗语与她说了些什么.寨主夫人先是面有迟疑.最后终于缓缓地点了点头.向磊无力地一笑.顾谚昭见他面无血色.眼神亦有些游离.不由得心中担忧.唤道:“向磊……” 却见百灵拉了一个人奔了过來.那人年纪约莫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穿着当地苗人的裙装.气色看起來极好.百灵一面走一面说道:“阿姉婆婆來了.” 百灵引着她走到向磊跟前.阿姉婆婆方蹲下身來细细查看着向磊的伤势.过了好一会儿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顾谚昭见她摇头心中不由得便是一紧.问道:“他到底怎么样.” 百灵道:“我哥哥不过是失血过多.那一剑并未击中要害.不过需要以血养血方能治好.” “以血养血.”顾谚昭一诧. “这是我们当地的一种蛊术.”顿了顿.又道.“将军不必担心.阿姉婆婆定能治好哥哥.不过将军的蛊.百灵实在沒有法子能解.我下蛊之时便想着一击致命的.并未留任何的余地.” 顾谚昭淡然道.“我知道.” “你少在这里糊弄人.你自己下的蛊你会沒有办法解.我告诉你.你若解不了这蛊毒.今日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富察芷珊一把夺过徐方的剑指着百灵.凛然道.她在一旁看了许久.又听徐方解释了些.方明白了事情的來龙去脉.早就怒不可遏.此时终于发作了出來. 百灵挑眉看着她.耻笑道:“我就是沒有法子解.你能如何.杀了我啊.” 芷珊将剑又朝前了一寸.怒道:“你……” “芷珊……”顾谚昭的手抚在剑身上将剑挪开.望着芷珊说道.“我们走.” 说完径直便走了.富察芷珊怒瞪了百灵一眼.匆忙追了上去. 第八十七章 蝴蝶蛊 素依回宫便取了在街上买的东西送与云柔与秋若.做工虽不甚精致.模样倒是十分的好看.两人都十分的开心. 到了傍晚时分.嘉贵人却來了说着皇后召见她们嫔妃游园的趣事.像是想到了什么.她面带尴尬地说:“素依.我对不住你……” 素依却不晓得为了何事.道:“怎么了.” “你前些日子给我的帕子我给丢了……皇后娘娘那日召见众嫔妃游园回來后便发觉不见了.后來叫宫女去寻也沒找到.只不知掉落到哪里了……” 素依浅浅一笑:“无妨的.我改日再绣一个给你.” “好.那我要芙蓉图案……” “嗯.你最喜爱芙蓉.我知道的……” 嘉贵人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握住了素依的手. 到了夜里.素依找了个花样想着绣个怎样的图案.秋若问:“夜深了.若想绣花明日再绣吧.” “嘉贵人要我替她绣个绢帕.我在想……” 话犹未完.云柔便打断了她的话:“针线上有那么多的人.为何偏要咱姑娘绣给她.大冷天的.若冻伤了手可怎么好.” 素依只是一笑.瞧了瞧手里的花样.道:“无妨的.反正我也沒什么事可做.权当打发时间了.” 抬眸见云柔一脸的不悦.便劝道:“我哪里有那样娇贵.在宫里做了那么多年的宫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闺阁大小姐了.你别把我想太过羸弱不堪……” “你身子本就弱.自从中了千日眠后御医都说了不可劳累……”云柔凝声说着.忽然便打住了.见秋若瞪着她只是干巴巴地一笑.噤了声. “什么千日眠.”素依疑惑地问. “沒什么.”秋若说.“姑娘若想绣便当绣着玩吧.横竖嘉贵人并未说什么时候想要.姑娘注意着身子便是.” 素依点了点头.细细瞧着手上的花样. 贡山脚下便是清军驻扎的营地了. 此时军营内却是一片肃然.众人脸色冷凝.芷珊则是泪如雨下地替顾谚昭擦着额际上的冷汗.冬季里这帐篷本是极冷的.可他却因为蛊毒发作.身上的衣衫几乎湿透.军医替他施了针.他这才晕睡过去.芷珊心中难受万分.自那日从山上回來之后他便一直安好如初.她以为蝴蝶蛊不过是一个幌子.那些苗人不过是为了恐吓他们而已.可今日清早她便听见他营帐中发出摔碎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进内一看才发现他正蛊毒发作.疼痛难忍.浑身痉挛. 张广泗立在一侧望着顾谚昭苍白如纸的睡容.心中一阵悔痛.他千不该万不该让将军去冒这个险.将军如今这模样他亦是有愧.只是现在后悔却已是來不及了. 芷珊替他理了理鬓角的碎发.站了起來.说:“张大哥.麻烦你照顾将军.” 手巾一甩.便大步出了帐子.张广泗不明就里.忙追了出去.却见芷珊竟是去马棚牵马.急忙跑了过去.拦在她面前.问:“你做什么去.” 芷珊饶过他.“你别管.” 张广泗疾步上前.仍旧挡在她面前:“你到底去哪儿.将军现在这模样你不留营中照顾他.却是要去哪儿.” 芷珊却并不看他.张广泗恍然大悟.道:“你要去找红雨寨的人.” “我要去找解药.”芷珊丢下一句话便直直地解了那栓绳.张广泗一把按住她的手:“蝴蝶蛊沒有解药.你又不是不知.还是你根本不是去找解药.” “沒有解药.那就要她拿命來偿.”芷珊甩开他的手.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便扬长而去. 张广泗还未反应过來.只看到地上飞扬起的尘土.便见芷珊已经奔出了营帐.不由得着急起來.啐道:“天哪.这都是怎么了.” 本想牵马去追.可略一思索便又进了帐篷.见顾谚昭仍是昏迷中.便对军医说道:“程大夫.你有沒有办法让将军醒过來.” 程大夫为难地说:“可以是可以.只是将军现在蛊毒发作若是此时醒來免不得又是一阵煎熬.” 张广泗叹了口气.“这可如何是好.” 略略思索了一下.又说道:“顾将军就有劳程大夫了.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老夫定当竭力照顾将军.”程大夫拱手说道. 张广泗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对一个士兵吩咐了几句.便转身走到马棚去牵马.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见张照疾步而來.“张副将.” “我有事要出去一趟.营中事务暂时由你代理.”张广泗道. 张照虽有疑惑可见他神色焦灼也不方便问.只得道:“是.张副将放心.” 张广泗翻身上马.朝营外奔去. 马蹄疾驰而过.片片黄沙尘土飞扬. 因为贡山地势险峻.不宜居住.所以一拿下红雨寨顾谚昭便将寨子里的一众百姓就近安排进了九云城. 起初.张广泗心中并不愿意.在他看來只要派兵驻扎在红雨寨内.防止那拨叛军在他们横渡乌沧江时偷袭他们就行.至于以后.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投降.他们委身在贡山内也对清兵的管制造不成任何的威胁.只要稳定了西南的局势.一个小小的红雨寨是掀不起任何浪花的. 可顾谚昭却将他们的饮食起居.工农副业安排的妥妥当当.张广泗心中不得不佩服.在身中蛊毒以后还能有这个胸襟.他自问他做不到.可顾谚昭做到了.他容忍了向磊的背叛.容忍了百灵的狠毒.更容忍了红雨寨百姓的百般刁难.这份气量胸襟便是他驰骋疆场多年也不得不附手称赞. 九云城是一方小小的城镇.原本是西南苗族部落叛军首领驻扎的营地.可顾谚昭统率三军.运筹帷幄.不过几场战役便逼的那拨叛军节节败退弃城而逃.直退到贡山以北乌沧江后. 此时的九云城已经归于一片宁静祥和.在拿下九云城之后顾谚昭选取了当地的民族首领担任地方官.更采取了因地制宜的方法消除了当地百姓对清军统治的逆反心理. 张广泗一路入城.城里皆是一片繁华景象.红雨寨的百姓是被安排在城北方向.只是不知百灵到底在不在城北.因为当时向磊的伤并沒有完全好.他们下山之际便听那婆婆说要留在山上给向磊疗伤. 张广泗行至城北的寒侗沟.远远便瞧见那匹枣红色的骏马被栓在门外.心中微微一松.看來富察芷珊并沒有上山. 将马随手栓在那树干上.便快步向院内奔去.心中只觉奇怪.进门并未瞧见任何人.待进了垂花门才听见里面隐隐约约的声音.饶进内院便见两个娇俏的身影扭打在一起.张广泗大惊失色.嚷道:“快住手.” 可那两人哪里听他的话.旁边立着那寨主与那寨主夫人.并着两个苗人随从.可谁都沒有想拉开她们二人的意思. 张广泗看着横飞斜舞的两人.只一阵惊叹.富察芷珊的武艺他在京城便见过.可想不到百灵小小年纪竟也功夫了得.只见富察芷珊一个左勾拳打在百灵的小腹上.百灵本欲侧身去躲可许是过于心急并沒有躲开反而生生的挨了一拳.后退了两步.横眉怒目地瞪着芷珊.芷珊却是一脸的傲气.说道:“识相的便交出蝴蝶蛊的解药.本小姐今日便放你一马.” 百灵却是揉了柔小腹.哼了一声:“谁放谁一马还不一定呢.” 富察芷珊见她如此说心中更是不忿.挥拳便欲去打她.张广泗急忙飞身上前.拦住了两人.口中说道:“先住手.听我说.” 可正被怒火中烧的两个人哪里肯理他.见他挡在中间反而一起去攻击他.张广泗不忍对她们下手却被她们的连连攻击给弄的手忙脚乱招架不住.正为难之际听到一个急切地声音响起:“百灵.住手.” 百灵这才收了手.眼睛向那人望去.急急地奔到那人身边.唤道:“哥哥.你不在屋子里休息出來做什么.” 向磊睨了她一眼.百灵却登时如蔫了的花一般.低下头去.张广泗见到向磊也顾不上打招呼.对芷珊说道:“芷珊小姐.快随我回去吧.” 富察芷珊瞪了他一眼.并未说话.慢悠悠地走到向磊跟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冷冷说道:“我当是谁呢.原來是叛徒啊.” 向磊禁不住她这样说.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的白了.百灵本欲说些什么可看了看向磊却又噤了声. “富察小姐……”向磊拱手道. “不敢当……”富察芷珊高声道. 张广泗本想上前阻止她.可又心知这位大小姐的脾气.加之向磊背叛了他们.他本就对向磊心存不满.因此便也由得富察芷珊去说了. “把解药交出來.”芷珊伸手对百灵道.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沒有解药.蝴蝶蛊根本就沒有解药.你怎么还是缠着我不放.”百灵嚷道. “百灵.”向磊呵斥道. “沒有解药.”芷珊冷冷一笑.“那也好.一命抵一命.将军现在蛊毒发作命悬一线.若是将军有个好歹那将军的命便由你來偿.” “将军他……”向磊心中一紧.“他怎么样了.” “他怎么样了你还不知道吗.这蝴蝶蛊会有怎样的后果还需要我告诉你吗.” 向磊目光微转暗含的伤痛一闪而逝.片刻又沉声道.“芷珊小姐.这蝴蝶蛊确实沒有解药.此事皆因百灵而起.可百灵是我的妹妹.我们自幼无父无母.长兄为父.百灵的过失乃是我这个哥哥教导无方.若小姐执意要一人偿命那便用向磊的命來换吧.” “哥哥.”百灵唤道. “你这话说的倒是动情动意.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若非你们兄妹.顾将军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亏他以诚心相待.你就是这样回报他的.莫说你一条命.便是你十条命也不及他一分.”芷珊冷声道. 一直在旁边看着的寨主夫人突然道.“蝴蝶蛊虽然沒有解药可解.却有药可以克制蛊毒的发作.” “夫人.”百灵大惊. “你说的可是真的.”芷珊急忙走到她跟前问道. “嗯.蝴蝶蛊出自山封婆婆之手.她曾说只有对敌人才可用此毒.我们当初不清楚顾将军的为人.冒用了此毒.如今想补救却也晚了.蝴蝶蛊乃是采用七七四十九种毒花毒草制成.中蛊者每七日便发作一次.蛊虫发作时如万虫嗜血.痛苦万分.如此待至第四十九日.蛊毒发作第七次那中蛊着便会痛苦衰竭而死.” 芷珊的脸色煞白.“四十九日.他只有四十九日可活了.” 身子一软几乎便要倒了.张广泗匆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寨主夫人又道.“山封婆婆曾留下一个方子.此方虽解不了蛊毒.却可在中毒者发作之时喂之服用.便可免除痛苦.更可延长寿命.” “能延长多久.”芷珊问. 寨主夫人微微迟疑道.“须知蛊毒入脑.药方只能压制并不能根除.每发作一次中毒者的元气便会损耗一分.即便是身体强健之人也顶多不过两三年.” “两三年.”芷珊忽然悲凉的一笑.喃道.“他今年才只有二十三岁啊……难道他的一生真的要断送在苗疆了吗.” 张广泗亦是脸色暗沉.他如何也想不到那样一个意气风发.温润如玉的将军一生竟是如此的短暂. 向磊的脸色铁青一片.心中懊恼自责盈满了整个胸腔.顾将军对他那样好.可他却背叛了他.更害得他……垂在一侧的拳头狠狠地攥了起來.苍白的手背上青筋突现…… 芷珊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军营的.她只知道待她到了军营之后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竟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无声地飘在地上.而她久久地立在营帐之外不敢进去.静静地凝望着那营帐棉布帘子上吉祥如意云纹的图案.肩上秀发上落了不少的雪.可她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直到眼前赭色帐帘被掀开.露出一个清瘦的白色身影.她的目光这才有了丝焦距.眼神穿透纷飞的雪花落在那人苍白如玉的面容上.他静静地凝望着自己.唇角缓缓上扬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芷珊的眼泪忽然就落了下來.再也抑制不住地奔向那人.紧紧地抱住了他. 顾谚昭被这突如其來的拥抱给震住了.芷珊的冲力过大只让他一个趔趄.他退了一步这才稳住身子.芷珊的小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她身上柔和的女子气息传入他的鼻间.他微微有些尴尬.苍白如纸的脸上慢慢染上一团红霞.轻轻咳了咳.扶住她的肩膀欲将她推开.“芷珊小姐……” “叫我芷珊……”芷珊的声音闷闷的.手上的力气却加大了几分. 顾谚昭无奈地垂了手.芷珊的声音从他胸前传來:“你不能有事……不能丢下我……” 顾谚昭心中一痛.缓缓地垂眸瞧着她.心中却泛起丝丝的涟漪來.未來西南之前他便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如今怎么心里竟也难受起來. 是放心不下她吗.如果她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那她会不会落泪.这一世.他们注定是这样的结局吗.相守终生.不离不弃却终究是一场空…… 第八十八章 假意承欢 天色晴好.碧空如洗.虽已入了冬.御花园内仍旧是花木交错.绿意盈盈. 嘉贵人歇了午觉.方从宫里出來.一众宫人抬着肩舆簇拥着她顺着宫墙夹道而行.刚穿过花石子的甬道.抬肩舆的宫人便止了步.嘉贵人正微有诧异便听岚烟道:“主子.万岁爷在前面呢.” 嘉贵人这才瞧见远处亭子里的身影.一袭玄色十二章龙纹的皇帝正与身边那抹倩影说些什么.那女子着了件烟青色的衫子.正微微抬头浅笑.嘉贵人的目光蓦地便是一沉.岚烟道:“主子.咱们回去吗.” 嘉贵人语气一滞:“为何要回去.” 岚烟哑然.嘉贵人缓缓地站了起來.岚烟匆忙伸手去搀她.只听嘉贵人幽幽一笑:“既然已经到了.若是再回去岂不是辜负了如此好的天气.只两个人随我过去.其余的先回去吧.” 众人便依礼退下了.嘉贵人拢了拢鬓角的碎发.道:“走吧.” “朕已经吩咐内务府着手办理册封你的事宜.你想要个什么封号.”弘历低声道. 素依一惊.呆呆地望着弘历.弘历淡淡的笑了笑:“你昨儿不是说你不是秋若云柔的主子吗.有了封号你便是她们名正言顺的主子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素依嗫嚅道.许是因为窘迫.脸颊染上绯红之色.弘历见她含羞带窘的模样目光不由深了几分.温声道:“朕自然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朕不想委屈了你.你现在是宫女身份若要封妃只怕于礼制不合.朕已经命内务府除了你宫女的奴籍重入汉军旗.你父亲的案子已经平反你往后也不用顶着罪臣之女的担子过活了.” 眼前的人是九五之尊可此时却是眉目若水.温声细语.那样的柔情素依并非沒有一丝的感动.强忍住几欲落下的眼泪.咬唇道:“素依不在乎那些……” 弘历握住她的手.只觉入手冰凉.心中顿时便升起一丝的怜惜之情.却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响起:“臣妾给万岁爷请安.”素依忙抬头只见嘉贵人一袭葱青江绸平金银缠枝袍.聘婷而立.发间一只琉璃百宝流苏沙沙地打着衣领.阳光落在那琉璃上微微有些刺眼. 弘历倒沒想到她会來.微微一怔.方道.“起來吧.” 见嘉贵人正望着自己.素依匆忙便站了起來欲向她行礼.嘉贵人走到她面前扶住了她.笑着说道:“素依.快别这样.只万岁爷在这里又沒有旁人何须多礼.” 弘历倒未阻拦.素依却愈发的尴尬起來.那晚嘉贵人來找自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此时看到她免不得想起顾谚昭.心中顿时便被苦涩溢满.难受起來.不安地绞着手上的帕子. 嘉贵人道:“怨不得我方才去耳房寻素依却不在.原是在跟万岁爷逛御花园……” 素依羞赧地一笑.弘历却说:“你來的正好.朕正准备册封素依.你替她想想可有什么好的封号.” 嘉贵人一怔.抬眸望了素依一眼却见素依正垂着头.目光极快的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常态.笑吟吟地道:“这是好事.不过万岁爷该提前告知臣妾的.现在叫臣妾想.臣妾一时间如何想得出好的名号.” 弘历一笑:“不打紧的.又不急于一时.沒几日便要过年了.待过了年再行册封大典.” 嘉贵人面上犹自带笑.心中却是一沉. 彤云密布.北风呼啸.院中的梅花亦摇曳不止.花影交错.暗香浮动. 弘历一袭明黄色缎绣云龙貂镶海龙皮袍.外面罩了件黑狐端罩.正从咸福宫出來.后面跟了一个身姿绰约的女子.妃色的狐狸斗篷将她的小脸映得滟滟生辉正是嘉贵人. “你院中的梅花开的可真好.”弘历举目四望只见院中红梅迤逦.徐徐盛开.疾风呼啸更卷着那梅香盈入肺腑.无比香甜. 嘉贵人不由得一笑.手指缓缓抚上一只梅花的花瓣:“臣妾自來便喜欢梅花.梅兰竹菊四君子.梅花乃居首位.它傲骨铮铮.不惧严寒.既不柔弱也不谄媚.自有其独特魅力.” 弘历也赞赏的颔了颔首. 一众宫人簇拥着两个人出了咸福门.顺着宫墙夹道而行.待转过弯便瞧见几个宫女背着包袱着了民间女子的常服从永成门出來.嘉贵人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宫女想是到了出宫的年纪……” 弘历点了点头.“每年这个时候便有许多宫女被放出宫去……”话音未落便见那几个宫女中的一个被一个小太监撞倒在地.包袱里的物件零零散散撒落一地.接着便听到嘈杂的吵闹声. 弘历蹙了蹙眉.目光从那几个宫人略过.正欲离去目光却落在那地上的帕子上.那是方素水的绢帕.只在一角绣了兰花.那样简单又熟悉的纹路却是叫他一震.他走到那宫女跟前.那宫女仍是顾着俯身拾着东西.他低头瞧着那绢帕.那右下角的兰花是他不能再熟悉的绣工.只是除了兰花.那绢帕上还绣了一行小篆. 他的眉峰微蹙.脸色平静只叫人分不出喜怒.斜睨了吴书來一眼.吴书來会意立即俯身将那绢帕拾了起來递到弘历手上.弘历定定地瞧着那绢帕上的字.嘉贵人紧随在他身侧.只觉察出气氛压迫.那几个宫女太监早跪了下來.那名捡东西的宫女将散落一地的物件一一拾起.只听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站起來.” 那宫女此时方抬头见是皇帝双腿一哆嗦便跪了下來.弘历的声音微有不耐:“起來.” 那宫女方战战兢兢地站了起來.却连头也不敢抬. “这是你的.”弘历问. “回万岁爷的话.是.”宫女答道. “哪儿來的.”弘历又问. “是奴才自己个儿绣的.” 弘历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只是暗沉的眸子里却是一片冷峻的神色.“你自己绣的.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那宫女浑身一颤.吞吞吐吐道:“是……是……” “还不说实话.”弘历顿了顿.转身说道:“送去慎刑司.” “万岁爷.”那宫女一听登时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说.这帕子是奴才一个闺中密友所赠.” “闺中密友会在帕子上绣这样的字给你.”弘历一笑. 见那宫女兀自地低着头.弘历忽然便沒了耐心.对吴书來道.“此事着你去办.”说完便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回眸对嘉贵人道.“你回去吧.风大小心别染了风寒.” 嘉贵人微微欠身行了个礼.目光望着那抹明黄的身影越來越远.唇边方绽放出一抹笑容. 冬日里天黑的极早.这日又是阴天.酉时光景天色便暗了下來.紫禁城恍若笼罩在一团浓雾之中.各处早上了灯.远远望去便如笼在雾中的篝火一般.看不真切.辉煌依旧却叫人觉得肃穆萧索.只闻得北风呼啸从窗子外传來. 养心殿西暖阁里的窗子上新封了江宁织造府贡的流烟纱.虽是轻薄却是密不透风.奶白的一层.龙案旁的九足赤龙灯台上燃了如碗口般粗大的红烛.寂静的夜晚.只听得那烛火微微爆出的火花哔啵一声极是清脆.橙黄的烛火将弘历端坐在御前的的身影映得极是高大.只是那高大中却透着些许压迫. 吴书來跪在御前侧右方.弘历的影子便刚好笼在他身上.他垂着头.心里只一阵紧过紧过一阵.暖阁里本烧了火龙.又置了暖盆自是极其暖和.他手心里却是一片冷汗.皇帝登基不过一年的工夫.他在御前许久却终究沒有摸清皇帝的脾气.须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他心中只是惴惴不安.西窗角落上紫檀梅花方几案桌上摆了一个西洋自鸣钟.偌大的暖阁只听见那钟摆走动轻微的声响. 弘历端坐在御前.一动不动.脸上说不清是怎样的神情.淡然寡漠却又仿佛疲倦.一双眸子此时却是漆黑一片.仿佛无底的深渊.叫人觉得深不可测.他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只听得那自鸣钟敲了十下方回了丝思绪.见吴书來仍是跪在案前便说:“去传素依.” 吴书來如蒙大赦忙应了声却步而退. 暖阁中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弘历的目光缓缓地下移落在那案子上的绢帕上.素水的帕子只在一角勾了兰草.上面是一排清秀雅丽的小篆:醉拍春衫惜旧香.天将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晏几道的鹧鹄天.却沒有写完.下一句是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他盯着那绢帕上的墨字.暗沉一片的眸子深处渐渐翻出火红的光芒來.那光芒逐渐放大.那样炽热浓郁似乎要将那帕子焚烧殆尽.帕子旁是一角残破的信笺.似乎是被火燃后的一角.只露出几个残字:世间安得双全法……信笺旁是一方小巧的和田玉佩.质地细腻做工精良.上面是福至心灵的图案.他见过那玉佩.雍正九年顾谚昭塞外行围猎到黑熊.先帝便将那玉佩赏赐给了顾谚昭. 望着那光华流转的玉佩只觉得心底深处竟翻滚出苦涩來.那样的苦不堪言只觉连呼吸也刺痛起來.他缓缓地伸手拨开那玉佩.似是要将那信笺拿起.迟疑了许久却终究沒有拿起.心中只是冰冷.冷彻心扉.也痛彻心扉.这信被那宫女情急之下扔进了火炉中.只余下只言片字.可仅这寥寥几字却已然叫他生出惊痛.他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许是上苍也是怜悯他的.不忍叫他看到她对另一个人的惦念.假若这信笺真是完好如初他便果真有勇气去打开吗. 他不知道.他自认为这一生从未惧怕过任何事.可这信笺绢帕摆在他面前他却仍旧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只是刹那间恍然如梦初醒.这信笺即便是完好如初被他看了又如何.不过徒增笑柄罢了.他早知如此.早知她心中的良人并非他.早知她对他不过假意承欢.却仍旧由着自己深陷在她如水的目光中.从何时开始.他身为帝皇的尊严竟由得她如此践踏.他对她那样好.他以为她终究是有所动容的.却原來是他自欺欺人.她心里从來都沒有他.从來都沒有…… 目光中闪过一丝狠戾.手指紧紧抓住那绢帕.骨骼分明的指节隐隐发白…… 素依急匆匆地随着吴书來的脚步而行.寒风凛冽刺骨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已然是亥时将过.她本已睡了却见吴书來传话说皇帝要见自己.心中只是疑虑.她本以为皇帝今儿要宿在咸福宫的.况且又到了这时辰.何至于深更半夜一定要见她. 养心殿的西暖阁.吴书來一路引她进來.到皇帝跟前行了个礼:“万岁爷.素依來了.” 素依心中疑惑更甚.她方才进來之时屋子外面也只寥寥几个宫人.而暖阁里更是一个侍奉御前的人都沒有.弘历端坐在御前.眼睑低垂.面无表情.素依微微抬眸瞧了一眼.只觉得气氛凝滞.只听弘历的声音响起:“你出去.”却是一丝温度也无.叫人分不清喜怒.素依心中咯噔一下.愈发不安起來.见吴书來应声出了暖阁.可弘历却仍旧只是坐在御前一动不动.心中更觉惴惴不安起來. “素依……”似乎过了许久.寂静的暖阁中忽然响起一声轻唤. 素依闻声抬头向弘历望去.却见弘历的目光并未放在她身上.而是落在那案子上的绢帕上.素依心中微微一顿.低声道:“奴才在.” “素依.你觉得朕待你如何.”弘历忽然抬头望着她.问.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他唇角上扬.是在笑着的.可眼睛里却殊无笑意.一双漆黑的眸子暗沉一片.素依心中一跳.咬唇道:“万岁爷待奴才自然是极好的.” 弘历恍然便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素依靠近.暖阁里铺了极厚的海狸子的地毯.靴子踩上去陷进去半指之深.那脚步自是无声无息.素依垂着头余光瞥见那明黄云缎勾藤米珠靴子一寸寸地向自己靠近.沒來由的便是一慌.随着弘历的步步逼近.她不由自主的便步步后退.自己心中也是一诧.慌乱之下便止了步子.弘历高大的身影却将她完全覆盖起來.她微微抬头却见他的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中叫人看不清.他忽然低下头靠近自己.素依忙垂了头.他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炙热浓郁.她羞的满面通红却未瞧见他冷厉的眼神.弘历心中只是一阵痛楚.她到底是不喜欢他碰她.他正身微微一笑:“朕记得你最喜欢兰花.” 本是再稀松平常的一句问话.可他那样的神情.素依心中只是害怕.嗫嚅道:“是……” 弘历忽然转身移步至御前.素依心中微微一松.弘历的目光落在那帕子上.眼里的凌厉之色尽显.声音却依旧是无波无澜:“你的帕子也多是绘制的兰花图案.” 素依呼了口气:“是……” 弘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额际的青筋突突地直跳.素依只瞧见他的身子紧绷似是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出神间却见弘历一把抓起那案上的物件甩向素依.顷刻间只听见那玉佩撞在柱子上发出极是清脆的声响.素依一惊.慌忙跪了下來.轻薄的绢帕在空中打了个圈儿盘旋而下落在她跟前.素依瞧着那绢帕心中只是疑惑.弘历森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帕子可是你的.” 那绢帕叠成一块.素依只瞧见那绢帕一角的兰花.心中惶惑万分.应道:“是……” 伸手便欲拾那帕子在手里.弘历却冷冷一笑.素依微微一颤.抬头去瞧他却见他表情甚是凄然:“果然是你……” 素依见他表情阴冷.目光骇人.心中害怕到了极处脑子里却是轰然一片.那方白净的玉佩碎成了两瓣在脚边.极好的玉色柔和一片.素依隐隐猜到了几分却终究不敢相信.弘历忽然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逼视着她.那声音也好似从齿缝间蹦出來:“朕自认待你不薄.你竟这样回报与朕.” 他的力气极大.似乎要将她的腕骨捏碎一般.素依几欲落泪.低声道:“我沒有……” 弘历一把甩开她.冷声道:“你沒有.你一面对朕虚情假意.一面却又在心里念着他人.这就是你所谓的的真心.” 素依瘫坐在地上.缓缓地拾起绢帕打了开來.上好的羽缎可上面的字却叫她脸色蓦然煞白如纸.执帕子的手微微颤抖起來.弘历一把夺过那绢帕捏在手里:“到了此时.你还有何话要说.” 素依抬头凝望着他.话未语泪先流.只是茫然的痛楚.她摇头道:“我不明白……” 弘历凝声道:“你不明白.这东西是从一个宫女身上发现的.她说是你叫她替你送出宫去交给一个人……”顿了一下.又道.“至于那人是谁……朕自是不必再说了……” 素依心中这才明白了几分.却是一滞.涩声道:“我从未叫人替我送过东西出宫.这玉佩并非是我的.这帕子虽是我的.可我早送了别人.这帕子上的字更非我所为……” 弘历定定地望着她.似乎要将她望穿一般.素依也凝着他的目光.眼前的人粉面如玉.那双瞳眸更是清澈若水.他该相信她的.若是沒有紫竹箫一事谁拿这些东西与他看.他都不会相信.可现在却由不得他不信.弘历苦笑:“你的字迹会有假吗.” 素依心中一冷.“奴才不敢欺瞒万岁爷.这帕子上的笔迹虽尽力在模仿奴才的笔迹可跟奴才所书并不完全一致.万岁爷仔细查看便看得出端倪.” 弘历细细地瞧着手上的绢帕.确与她的字迹有异.心中微微一顿.道:“你将帕子送了何人.” 素依却是一怔.那绢帕她还未绣完便被嘉贵人拿了去.可嘉贵人说那帕子被她弄丢了.此时若说出她的名讳免不得又惊起一阵波澜.心中忐忑不安却不知如何说.弘历见她面有迟疑只道她将帕子送了顾谚昭.心中顿时一滞.想起那残破的信笺.便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提了起來.咄咄出声道:“朕只问你.回宫后你可曾写过信与他.” 素依悚然一惊.弘历的眼神凌厉冷酷.那样阴唳的目光却闪烁着痛苦.她只觉得心底最深处竟泛出无可抑制的痛苦來.只觉得无言以对……她咬了咬唇避开了他的目光.她不敢否认.她曾写过信与顾谚昭.她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可他知道了……她无从争辩也争辩不得…… 弘历见她缓缓垂下头.心中只如万箭穿心.痛不可遏.扼住她的腕子的手忽然沒了力气.一寸寸从她手腕上滑落下來.目光渐渐变得冰冷.仿佛凝结着厚厚的冰霜.他明知是这样.明知会落到如此惨淡收场却还是自取其辱.他早知如此的.早该料到会是这样.他只觉得万分惊痛.唇角勾起一抹苦笑.仿佛自嘲.又仿佛讽刺.他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朕这一生.自认从未对任何女子如对你这般心思用尽.喜也凭你.笑也任你.恼也从你.气也随你.愧也由你.感也在你.朕从來不会心口相异.自遇上你.喜怒哀乐便全由你牵着引着.可竟换得你如此对朕.朕对你的用心.你就全然不晓吗.全然不顾吗.” 素依的泪水终是落了下來.心仿佛被人用极钝的刀子缓缓地划着.痛入骨髓.弘历的眼神那样的哀痛她只觉得难以承受.他在问她.可她却不知如何回答.他对她的用心她并是沒有看到.可她无法回应他.她给顾谚昭写了信毋庸置疑.她无法骗他.也不能骗他. 弘历见她只是无语垂泪.心中一凛转身双手一挥便将那案子上的东西扫落在地上.咬牙切齿道:“來人.” 吴书來急忙从外面走了进來.俯身道:“奴才在.” “宫女沈氏.恃宠而骄.肆意妄为.行事粗鄙.品行不堪.朕甚为不满.即日发配辛者库.不得有误.” 吴书來大惊失色.可小心翼翼地去揣测皇帝的神色却见他眉峰紧蹙.脸色阴沉.抬眸向素依扫了一眼却见她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心中只是不安.应道:“是.奴才遵旨.” 第八十九章 残梦漏寒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香作穗.蜡成泪.还似两人心意.山枕腻.锦衾寒.觉來更漏残. 北风呼啸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见纷纷扬扬地大雪漫天飞舞. 雪花如羽.无声的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那雪势极大.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便见万物已是白茫茫地一片.只映得那院中的红梅更是红艳如血.妖艳万分. 养心殿的耳房. 素依已经收拾好了箱笼.秋若与云柔皆是双目通红地望着她.素依只是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别这样.我只是挪了地方.还是在宫里.咱们日后定然还有机会见面的.” 秋若见素依笑颜安慰心中更是难受.云柔却已经大声哭了起來.一把抱住素依嚷道:“素依.我舍不得你……” 素依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泪水却是落了下來.翠莲掀开红猩毡帘走了进來.见屋子里几人这模样.心中亦是难受.走到素依面前道:“素依.你在养心殿这么久姑姑沒有什么好送你的.你冬日里最是怕冷.辛者库那边比不得这儿暖和.这包袱里的手炉暖手筒你收着也好去寒.” 素依强忍着泪水.接过包袱:“谢谢姑姑.” 小六子这边也掀开帘子走了进來.低声道:“姐姐……” 素依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已经明白了他的來意.忙勉强对众人挤出一丝微笑.道:“我走了.” 秋若几人恋恋不舍地目送着她出了养心殿的耳房.一路上小六子都吩咐着另外两个小太监帮素依拿着东西.眼见距辛者库越來越近.小六子终是对那两个小太监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小太监便不急不徐地与他们隔开了距离.小六子低声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呢.” 素依勉强一笑.小六子又道:“师傅说只要姐姐肯向万岁爷说句软话.万岁爷定然不会叫姐姐去辛者库的.姐姐.你就向万岁爷低个头吧.” 素依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小六子.替我谢谢你师傅.也谢谢你.只是这个中曲折并不是一句话便可以解决的.” “可是姐姐.辛者库那样的地方岂是你能待的.我怕姐姐去了会受苦的……”小六子的声音越來越小. 素依见他眼圈微红.知他是不舍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暖.柔声道:“我沒事.我原來也在那儿待过的.小六子.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同云柔置气.她淘气顽皮你可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小六子应道:“小六子会记住姐姐的话的.不会跟云柔生气的.” 素依点了点头.却见辛者库的大门已经近在眼前.不由得便止住了步子.转身对那两个小太监福了福身.道:“谢两位公公相送.” 小六子缓缓接过箱笼包袱放在素依手上.道:“姐姐.万事小心.” 素依点了点头.抱着箱笼包袱便向辛者库走去. 小六子定定地望着她纤弱的身影进了辛者库的大门.这才转过身來.抹了抹脸上的泪水.往回走去. 辛者库分为内务府辛者库与王公府第辛者库. 因着素依是在宫中便被分配去了大内景阳宫清扫庭院及宫门外夹道.景阳宫位于东六宫之一却因地处偏僻于康熙年间被改为收贮书籍之所.本就极是冷清. 素依到的时候那里已然是雪茫茫的一片.景阳宫为二进院.正门南向.乃是景阳门.前院正殿即景阳宫.屋顶构造却与东六宫中其它五宫的屋顶形式不同.乃是黄琉璃瓦庑殿顶.檐角各安放走兽五个.檐下施以斗栱.绘龙和玺彩画.來不及细细打量.辛者库的公公便引着她进了景阳宫后院.叫來了景阳宫的宫人.景阳宫虽平日里來的人并不多.看守的太监宫女却有八人.只是素依与他们却不同.素依发配辛者库是來服役.而其他人却是内务府调配而來.身份上便已落了他们一大截.八个人站在外头听那辛者库的公公吩咐好一切.见那公公的身影远了才极是不耐地回了屋子.素依都还未來得及与他们一一结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手上蓦然一轻却见一个眉目端正的小太监立在自己面前接去了自己的箱笼.那小太监喜盈盈地望着她.素依一惊.旋即露出一抹微笑:“谢谢你.” 那小太监张口露出一口白灿灿的牙齿.笑道:“仙女姐姐.你不记得我了.” 素依疑惑地望着他.那小太监见素依满脸的茫然不由得有些失落.嘟了嘟嘴.不过很快便又笑着说:“我原來在御膳房见过你的啊.你还帮我擦过汗呢.” 素依这才有了丝记忆.惊诧道:“你是那个被罚跪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高兴地说:“你还记得我.真是太好了.” 素依见他眉飞色舞地模样不由得失笑.小太监又道:“我一直做梦都想见仙女姐姐呢.肯定是老天爷听到我的祷告这才让我见到了你.” 素依抿唇浅笑:“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到这儿來的.” “我叫长喜.自从在御膳房出了那事后.我便被内务府的人调到这儿來了.现在在这里做糊饰扫尘.姐姐以后有需要但可來找我.”长喜一面说着一面引着素依向耳房行去. 素依只得跟着他.可却见他引着自己去了最后一间屋子.见其他几名宫女的身影在之前的屋内晃悠不由得有些诧异却并未说什么.却见长喜一脚将那房门踢开.屋子里立即便有尘土飞扬开來.本是雪天.屋子里一片阴暗.素依随着长喜走了进去却因为骤然到了暗处.眼睛并不适应.什么也看不清.长喜一面将箱笼包袱放到炕上.一面道:“姐姐.你等一下.我把蜡烛点上.” 素依立在门槛内.见长喜将烛火点上这才借着亮光瞧清了屋子.这样一瞧.不由得脸色微变.却是露出一抹苦笑.这是一间并不大的屋子.屋子显得十分的颓败.帐幔是暗沉的一团.仿佛千百年來从未洗过一样.炕上更是杂乱不堪.屋内仅有的一张圆桌上面的漆面却已剥落了大半.地上也是脏兮兮的一片.杂七杂八的物件摆的满地皆是.长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挤出一抹笑來说道.“其他人知道姐姐是辛者库服役的.所以不愿与姐姐同住.这间屋子平时便是摆放杂物的.因此才有些乱.” 素依微微点头.却听长喜急忙说道:“姐姐别担心.我会替姐姐收拾的.”说完便开始动手收拾着炕上的物件.素依忙道:“长喜……”长喜闻言望着她.素依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自己來就行了.” 长喜却是不在乎地一笑:“这么脏的地方怎么能让姐姐來呢.我不知道姐姐会來.若是知道昨儿便替你收拾好了.” 素依见他言词恳切也不好说什么.挽了挽手上的袖子.道:“既然如此.那你帮我打盆水來吧.我不知道哪儿可以打到水.” 长喜笑道:“好.”说完便跑了出去. 素依望着长喜飞奔而去的身影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上苍并不算苛待她.纵使冰天雪地.总有一丝的温暖在抚慰着她……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却出了极好的太阳. 北京城是在吆喝声中苏醒起來的.出了紫禁城便听得街面上小商小贩的吆喝声.各家商铺门前的雪早早便被扫到了一旁.三两个孩童在堆着雪人.大人们脸上挂着即将过年的喜庆笑容. 一辆朱红雕镂顶的马车穿过内城.直往外城边郊而去.到一处庄院前方停了下來. 掀开厚重的苏绣棉帘.映出一张极熟悉的面孔.却是小六子. 只见他着了件寻常百姓穿的柳青棉袍.匆匆地从马车上走了下來.直奔那庄院而去.院子是考究却不奢华的三重院落.走进大门只见是一堵雕镂影壁.饶过影壁却是让人一惊.只见院中各处皆是红绸高悬.喜字尽贴.看着倒像是要娶亲的模样.几个佣人正在打扫庭院中的积雪.小六子见这情形不由得眉头一蹙.穿过垂花门直朝内院走去.未至花厅便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迎了上來.那男子走到小六子跟前说道:“这位小哥……你是.” 小六子道:“敢问可是刘管家.” “正是……” “是吴大人叫我來的……”小六子又道. “原來如此.不知小哥來有何吩咐.” 小六子环顾了一眼四周.触目皆是大红的喜字.不由得叹了口气:“把这些撤了吧.” 刘管家一愣:“什么.” “把这些都撤下來.这亲不成了.”小六子有些不耐. “怎么会这样.吴大人不是说……” 小六子打断他的话.“叫你撤了就撤了.哪儿來的那么多废话.” “是……”刘管家见小六子已有些怒气.也不敢再说什么. 小六子望着花厅正中央墙壁上的大红双喜只觉得刺眼.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院子. 第九十章 景阳宫 景阳宫位于东六宫的东北角上.康熙二十五年重修之后便一直作为收贮典籍书卷之所.更有不少的名家绝迹藏于此处.弘历虽素來喜爱读书.可平日里却來的极少.素依在他身边服侍他时只见过他來过几次.旁的时候却是让人将书籍送到养心殿抑或是乾清宫的. 想來辛者库的人也是晓得她触怒了皇帝.便将她分配到这偏僻的景阳宫來. 原以为日子不过回到雍正年间初入辛者库一样.清苦但却简单.却沒想到只是清苦相同.简单却是再也不能了. 这日.素依卯时便早早地起來了.忙活到午时才将那景阳宫门外及前后院各处的杂草落叶清理干净.待得她去小厨房用膳.小厨房的锅碗之内早已是空空如也.她愣愣地瞧着那桌子上用餐过后满目狼藉的碗碟.幽幽地长舒了口气.挽起了衣袖便开始收拾.掌事姑姑绿翘说过午时未归之人是饭菜不留的.可她的活未做完便是归來了也是沒有饭菜的. 池水冰冷.她一双白皙柔嫩的小手伸入水中一个激灵她骤然打了个寒颤.寒冬腊月.这水自是冰冷刺骨.她犹豫了一下.想着是不是要烧些热水來洗.可目光望了一眼锅灶.却是沒有几块木柴了.若是再去劈了木柴再烧水再清洗碗碟不知会弄到何时.她忍着刺骨的冷水擦洗着油腻腻地碗碟. 恍然想起她初入宫时进辛者库被分配去了浣衣局.那时候每日里都需要清洗大量的衣裳.常须朝各宫奔走.不过浣衣局的一众姐妹却是相处的不错.而且那时还有杏儿伴在左右.可现如今.岁月流转.白驹过隙.才只两年的工夫她又回到了辛者库.只是这一回.却沒有人陪在身边了. 素依洗了将近一半的时候才听到一个清脆略带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姐姐.你在做什么呢.” 素依回头只见是长喜.长喜见她一双手埋入冰水里正擦着盘子忙走到跟前便要去夺她的手.口中说道:“水这么凉.你快别洗了.让我來……” 素依微微扭身躲开他的触碰.温柔地道:“我沒事.都快洗完了……” 长喜仍旧皱着眉将她的手从冰水中拉了出來.疑惑道.“今日不是应该飞霜來洗的吗.她人呢.” 素依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我进來时她们人早都不见了.许是去睡午觉了吧……” 长喜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手巾便要替素依去擦手.素依微微躲开笑了一下.“我快洗完了.你去帮我烧些热水吧.我想喝点热茶.” 长喜摇头.素依又笑道:“我本是想自己烧的.可是沒有木柴了.那院子东北角上有木头你去劈些來吧.” 长喜仍旧有些犹豫:“我替你洗完这些碗碟再去……” 素依的声音又柔了几分:“长喜已经是大人了.这等劈柴烧水之事莫不是要姐姐亲自做.” 长喜这才极是不情愿地道:“那我去劈柴烧水.待会儿用热水给姐姐洗手……” 素依点了点头.长喜忙奔了出去.素依叹了口气.俯身又洗起碗碟來. 长喜的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便将热水烧好了.素依将手漫入热水中手指上却是酥酥麻麻的.微痒的感觉迎上心头.她心中暗自叹道只怕这手是要生冻疮了. 长喜在一旁嘟囔着:“姐姐.你在景阳宫会不会很累啊.” 素依拿手巾擦了擦手.摇了摇头. “以前姐姐在御膳房是做夫役.如今进了这景阳宫却还是相同……” 素依浅浅一笑正欲说些什么却见一同共事的玉娟走了进來.玉娟睨了素依一眼.道:“绿翘姑姑叫你去藏书阁把书架清理一下.” 素依疑惑:“藏书阁.” 玉娟懒洋洋地应了声.说:“快过年了.所有屋子角落都需清理一遍.怎么.你不愿意.” 素依还未说话.长喜便道:“玉娟姐姐.藏书阁不是交由你跟丹儿姐姐打理的吗.素依是负责清扫宫院夹道的.怎么会叫她去.” 玉娟脸色突变.继而嗤笑道:“飞霜说你护素依护的紧.我原还不信.沒成想果真如此.你这么喜欢素依不如去求了辛者库的刘公公将素依许你做对食.那也省的你天天惦记着.” 长喜年纪不大却晓得她这番话的意思.脸颊猝然红晕一片.口中结结巴巴道:“你……你……” “我去便是了.你何必为难长喜.”素依凝声道. 玉娟挑了挑眉.道:“快些点的.今日做不完明日可还是要继续的.” 说完便出了屋子. 素依扭头去瞧长喜却见他脸上的红晕仍是未褪.长喜目光躲闪地望了她一眼.嗫嚅道:“素依姐姐……我……我不是……” 素依笑道:“玉娟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我知道长喜是个好孩子.” 长喜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我去藏书阁了.你去忙你的吧.”素依说完便出了屋子朝藏书阁走去. 长喜本想叫住她.追至门外却止住了步子.他还有活要做.此时怕是不能去帮她的.于是只得望着她的背影无奈地长长一声叹息:“你怎么就那么倒霉啊.” 藏书阁是专门用來收贮各类书卷典籍之所.位于景阳宫后院内殿中. 素依进去之时.屋子里却是一个人都沒有. 阁楼是三层建筑.一层放各类的名著典籍.二层放各名家画卷诗书.三层则专门用來盛放各类名家绝迹手稿拓本.放眼望去皆是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满满的全是书籍. 素依不由得蹙了蹙眉.她入景阳宫以來还从未进來过.竟不知里面的空间竟是如此之大.只迟疑着该从何处下手.一角的楼梯上下來一个身着草绿宫装的女子.样貌清丽.素依唤道:”丹儿……“ 丹儿缓缓地从楼下走了下來开口道:“三层是玉娟清扫的.二层我刚刚清扫完的.这下面的便留给你了.” 素依问:“都需要做什么.” “除尘.去污.防潮.驱虫……噢……还有这些桌椅花瓶都需要清理一遍.年前这应该是最后一次打扫了.”丹儿将掸子递到她手上. 又道.“你应该庆幸.姑姑将这第一层交由你清扫.须知这一层的书籍是最常用的.偶尔损坏一点也沒什么.玉娟清扫那些名家绝迹可是费了不少工夫.稍有不甚.损坏一点半点的便是要重重受罚的.” 素依心中露出一抹苦笑.最常用的却也是最多的吧……无奈地舒了口气.“我知道的.多谢你们了.” 丹儿挑了挑眉.出了屋子. 素依望着满屋的书架书籍深深吸了口气.后又缓缓地吐了出來.挽着袖子便开始从角落开始清扫. 先是用鸡毛掸子将书架上下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然后便去端了盆水來.一层一层的细细擦拭起來.擦拭书架的时候需要将书先从架子上挪下來.待擦洗完毕之后再挪上去.这样挪上挪下.擦拭清洗.她忙碌了半响却才只擦完一个书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照这样子今日只怕是做不完的了. 正掸着几本书卷上的落尘便听到身后有人问道:“有人在吗.” 素依正忙于手上的活.因此头也未抬只应了声:“是谁.” 那人的脚步声渐近.落在她身后书架子的后面.舒朗的声音响起:“这位姑娘……我是翰林院的……” “这里有几本书……”话犹未完.那人却顿住了. 素依一脸诧异地望着那人.道:“孟大人.” 眼前一身官服.神采奕奕的正是孟文理.孟文理望着她.笑着说:“沈姑娘.是我.” 素依反应过來忙福身行礼.孟文理匆忙拉住了她.道:“素依姑娘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养心殿……” 见素依神色黯然孟文理话锋一转.又道:“你现如今是在此收贮书籍吗.” 素依摇头.“不是的.年关将至.藏书阁需要清扫一新.我只是负责打扫.” 孟文理微微颔首.注意到她高挽着的衣袖目光不由得又深了几分.沉沉地望着素依.只觉得她仿佛又瘦了许多.而且眉间似笼着一团哀愁.只是这愁思到底是为何呢. 他听闻皇帝甚至有意册封她为妃.怎的好端端的她又到这景阳宫來了. 心中虽有疑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望着素依无语.素依的目光不经意瞥见他手中抱着的一摞书便问:“你拿的是什么书.” 孟文理这才想起此來的目的.道:“这些书是前些日子翰林院从此拿的.现如今年关将至.过两日宫里便要封宝印了.年前恐是用不着了.便拿來还.” 素依点了点头.便伸手去接.孟文理却是拒绝了.说道:“十來卷书籍.也是挺沉的.你瞧一下这些是儒家传道授业之类的书籍应该放在哪里.我直接放架子上.” 素依探头到他跟前略略翻了几下.两人离的甚近.孟文理只闻女子身上有丝丝缕缕地幽香沁來.极是清雅却是动人心怀.孟文理心内一动.耳朵不知怎的就火热起來.素依犹未可知.她说道:“你先放这桌子上吧.我要查一下.我平日里并不在此也不知晓这些书是放哪个架子上的.需要找一找才行.” 孟文理却只是默默地望着她.素依又唤了一声:“孟大人……” 孟文理这才回过神來.笑了笑:“你说什么.” 素依一愣.又道:“我说你把书放桌子上就行了.我不负责管理书籍因此也不晓得这些书应放哪处.怕是要找上一找.” “沒关系.我陪你一起.”孟文理将那一摞书放在了一个黄花梨木的桌子上.然后便挨个的书架寻找起來. 他这些举动如行云流水.素依还未來得及说出拒绝的话他已经开始寻找了. 左右各是十个书架横向排开.除了素依方才清扫过的那一排不需寻找.其他便是要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摸索. 孟文理找了许久却是沒有收获.扭头看到素依正在一个书架一个书架的寻不由得心中荡起一丝涟漪.那角落里的水盆毛巾掸子凌乱地摆放着.他进來之时看到她的衣袖挽着露出一截皓月般的手腕.手指通红显然是在干活.只是看这模样却是才开了个头而已.这景阳宫他平日里虽來的少.前前后后却也來过几次.原來的那些宫女太监却是都去了何处. 疑惑间只听到一个极是细小的声音传來.他蓦的一惊.却是绷直了身子继续摸索着那书架. 素依微微转身见孟文理仍专注于找书架心中的尴尬这才去了些.只是脸颊仍旧是有些发烫.又是一阵细小的声音.她忍不住去用手揉着肚子.心中暗自懊恼.长喜烧的热茶她应该多喝一些的.现在只觉得胃里空荡荡的难受.她咬了咬唇继续寻找着书架. “找到了.”孟文理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素依急忙朝他奔了过去.果然见那层书架上放着儒家之道的书籍.书架的一角还特意做了标注.她忍不住便笑了起來:“果真是.” 说完便跑到那桌前去抱那些书.吃力地抱在怀中还未走两步便被孟文理夺了过去.孟文理笑道:“这种体力活原该是由男子來做.” 素依心中一暖.面上浅浅一笑. 说话间却听到长喜的声音响了起來:“姐姐.我來帮你了.” 孟文理将那些书籍一本本的搁好.这才回过头去.长喜疑惑地瞧着他:“你是谁.” 话刚出口便瞧见他身上的官服.又俯身道:“大人……” “这是翰林院的孟大人.前來还书的.”素依解释说. 长喜点头.“那书呢.” 孟文理指了指书架.道:“已经放好了.” “沒有放错地方吧.”长喜对素依道. 素依摇头.“寻了好一会儿才寻着那个书架的.” “嗯.沒错就好.只是不用一个架子一个架子的去寻的.这前面案子上有本书录.里面有各类书籍放置图还有详细的位置介绍.” 素依恍然大悟.却对孟文理笑了笑.“我不知道……” 孟文理勾了勾唇角:“沒关系的.” 顿了顿又道:“那你忙吧.我先告辞了.” 素依点了点头.微微福身:“多谢大人的帮忙.” 孟文理摇头轻笑.走至殿外却又回头望了素依一眼.语气甚是温柔:“你又瘦了许多.记得按时吃饭.” 待素依反应过來.他石青的身影已经是渐行渐远消失在那几株梅花影后.殿外植了几株红梅.此时却开的极是艳丽.嫣红如血.有风袭來.片片花雨纷飞.素依的目光微闪.心中却是升起一丝暖意. 到了酉时.秋若却來了景阳宫. 素依在景阳宫待了几日.秋若却是第一次过來瞧她且是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景阳宫地处偏僻.而秋若又在御前侍奉.等闲怕是沒时间來瞧她的.因此素依见到她时微微有些惊讶. 素依所惊讶的并不全是秋若到了酉时才來瞧的.而是她手上提着的食盒.素依将秋若带进了自己居住的小屋.秋若见到屋内的陈设却是心中一涩.微微有些心疼. 素依给她倒了杯茶水.见她目光惆怅地瞧着自己.便露出一抹浅笑.道:“你怎么这样瞧我.我脸上有什么吗.” 秋若接过杯盏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却是有些涩涩的.心中的心疼更甚.将食盒盖子掀了开來.说道:“我早就想來看看你.只是这景阳宫离的甚远.今日我下差的早.申时便來瞧你了.只是却在这宫门口的夹道上遇到了翰林院的孟大人.他知道我是來瞧你的.便说你还沒有吃午饭.我又折了回去去御膳房叫秦大哥做了两个你爱吃的菜.” 说话间已经将两道菜肴摆在了素依面前.一道金丝火腿鸭一道什锦熘笋尖儿.色泽晶莹.皆是冒着腾腾的热气.并着的那碗米饭也是粒粒饱满.香气四溢. 素依呆呆地望着桌子上的菜.心中不知怎的却泛起酸涩來.秋若见她不动筷子便又说道:“你先吃吧.吃完饭咱们再聊.” 素依艰难的拿起筷子吃了几口.秋若用手撑腮微微打量这小屋里的陈设.见素依吃了差不多了便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怎么你一个人住.其他宫女呢.你怎么会不吃午饭呢.” 素依拿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又喝了口茶水.这才出声说道:“这景阳宫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皆是两人一屋.我來了自然就只能一个人住了.不过一个人住也挺好的.很清静.” “那你每天都做什么活儿啊.”秋若道. “也沒什么.不过是清扫庭院.” 话音未落又道.“别老说我了.你们还好吗.” 秋若笑了笑.“御前侍奉还不就是那个样子.素依……我觉着你又瘦了.景阳宫自是比不得养心殿.但是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你身子向來不好.万不可劳累过度.” 素依暖暖地一笑握住了秋若的手:“我知道.你也是.” 灰暗的屋子.烛影摇晃.将两人相握的剪影投在青蓝的帐幔之上. 第九十一章 繁华荒芜 腊月二十三.祭灶神. 按照往常的例子.是要在皇后的寝宫坤宁宫举行. 皇帝.皇后亲自于灶神前拈香行礼. 待一切仪式举行完毕.皇后早已是面露疲惫.她这两日偶感了风寒.虽吃了药将好.身子却一直不大舒服.弘历见她那般憔悴便也留宿在了坤宁宫. 月明星稀.银灿灿的月色洒满了窗子.透过窗子上薄薄的青绮纱照了进來. 暖阁中灯火通明.弘历正手执黑子与皇后对弈. 弘历已经换了件石青的常服.皇后的明黄色八团彩云金龙妆羽缎棉袍也已经换了下來.只着了件大红色缂丝彩绘八团梅兰竹菊袷袍.眉目温婉地望着弘历. 只听皇后的笑声嘤嘤:“臣妾又输了.万岁爷都不肯让臣妾.这样下去臣妾怕是下到明天早上也赢不了……” 弘历的神色淡淡地:“若朕让了你.那你即便是赢了又有何意义.” 皇后笑了笑:“万岁爷说的是.万岁爷肯叫臣妾陪着.臣妾心中已经心满意足了……” “况且下棋是一件风雅之事.论的乃是心境.谁赢谁输自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 弘历眸子微闪:“一场游戏……” 皇后点了点头. 目光落在皇后颈间那只兰花嵌绿松石的银丝扣上.弘历的眉峰微微蹙了下.不过旋即又恢复了淡然的神色.许是陪一个人看过太多的兰花.见到兰花形状的饰物脑海中便会浮现出那人的面容來.思绪摇摇颤颤.她对他的曲意逢迎是否也只是一场游戏. 他是帝皇之尊.自是忍受不了别人的背叛.所以对于顾谚昭才难以容忍.可她从头到尾到底有沒有在意过他. 因为她喜欢兰花.他便寻了全天下名贵罕有的兰花养着.只为讨她欢心.可她却从來不会去讨好他.他甚至不知道她在他面前可有露出过一丝真心的笑容. 这下棋是一场游戏.男女情爱又何尝不是一场游戏.可她与他在这场游戏中到底是谁输谁赢.他赢了什么又输掉了什么. 北京城的冬天是冷肃的.自下过第一场大雪之后便断断续续地下了好几场大雪.素依每日里负责清扫宫墙夹道跟院子.她身子本就弱.禁不得风寒.不过连续两日在雪中清扫便染了风寒.卧床不起. 景阳宫的一众宫女太监本就与她有隔阂.她一病倒那些人更是避而远之了.唯恐被沾染了风寒.唯有长喜.每日里照顾着她.替她干活.素依心中感激万分.秋若跟云柔倒惦念着她.可景阳宫地方偏僻她们就是想來却也不便. 素依从未想过这一年的大年夜她会躺在床上度过.透过灰白的窗纱隐隐瞧见夜空上斑斓绚丽的焰火.极其瑰丽夺目的焰火也是迷蒙一片.璀璨的光芒被灰白的窗纱隐去了大半. 屋子里阴暗一片.唯有那床头小几上一只蜡烛.燃着微小的光芒.素依怔怔地凝望着那簇微小的火苗.陡然间一阵疾风袭來竟将那窗户吹开了.片片雪花夹杂阴冷的寒风疾驰而來. 素依披了件外衫.走到窗前想去关了窗子却瞧见一束巨大的火树银花绽放在头顶上空.那样的迷离绚烂辉煌.只一瞬便将整个夜空点亮.素依不由得呆住了.此情此景只觉得依稀在哪儿见过.恍然便想起元宵节那夜在山高水长殿偷偷观赏焰火的情景來.慧极必伤.强极则辱.这世间之事向來不过如此吧.一如这闪耀炫目的焰火.只一瞬便将夜空点亮可也只是一瞬.夜空便又归于黑暗.这样的繁华终究是留不住的…… 绚烂过后是黑暗.繁华过后是荒芜.欢愉过后便尽是痛苦…… “嗖嗖嗖……”一束束耀眼的光线飞向夜空.接着便看到那巨大的焰火烁然绽放.如天女散花.刹那芳华满天.流光溢彩.璀璨生辉. 和亲王府内一片欢声笑语.灯笼高悬.庭院中隐隐听见嬉笑声传來. 只见弘昼一袭黛蓝的长衫.外面罩了一个青狐的端罩.头上戴了一个红毡帽.一脸浅笑地望着园子里几个放焰火的小孩.他身侧立着两个身着华服的女子.皆是身披斗篷.容貌娇美. 弘昼微笑着望着那两个嬉笑打闹的孩子.不经意间瞧见永瑸的奶娘立在一角观赏焰火.便道:“奶娘.” 奶娘却沒听见他的呼唤.小宁子走到奶娘身边拍了拍奶娘的肩头.奶娘这才走到了弘昼跟前.弘昼说道:“永瑸呢.” “回王爷的话.小贝子由侧福晋抱着呢……”奶娘说. 弘昼这才想起杏儿并沒有來瞧焰火.转身便向雨烟院走去. 与前院的热闹不同.雨烟院里是一片安静.弘昼瞧着那燃着烛光的屋子听见前面隐约传來的爆竹声不知为何心中竟溢出一丝苦涩來. 缓步走到门前掀开了那厚厚的翠竹暗纹的毡帘.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弘昼饶过樱草的帐幔走进内室却见杏儿正坐在床头绣东西.前面是一张婴儿床.显然永瑸已经睡了. 杏儿正凝神执着花绷子做绣.就连弘昼进來也沒有发觉.弘昼正想踱步至她跟前想瞧瞧她在绣什么.杏儿却哎呦一声.弘昼心神一动.大步上前:“怎么了.” 杏儿这才发现他.脸色尴尬地站了起來.手上的花绷子却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在了身后.弘昼将她的举动纳入眼中.握住她的手这才看见那手指上的血珠.抽出杏儿腋下的绢帕便给她包裹住.口中说道:“针线上有那么多的人.想要什么东西让她们去做便好.何必自己动手.” 杏儿呆呆地望着他.弘昼见她目光如水望着自己却不说话.问道:“怎么了.” 杏儿恍然一笑.眼眸低垂.道:“沒事……” 弘昼坐在床榻上.随手拿起花绷子道:“在绣什么.” 杏儿本不愿他看见.可此时再去夺却也來不及了.嗫嚅道:“随手乱绣的……” 弘昼闻言一笑:“我记得你向來不喜欢绣花的……如今怎么耐得住性子绣它了.大年夜的.别人都在前头观赏焰火.你却在屋子里绣花真是让人意想不到.” “这是给你的……” 弘昼一愣.抬头去瞧只见杏儿一脸的沉静.杏儿见他望着自己.接过他手上的花绷子咬唇说道:“之前送你的那个腰带是我让素依代我绣的……我绣工极差.你是知道的.我怕自己绣的东西入不了你的眼便叫素依代我绣了一个给你.可是现在我想自己给你绣一个……” 弘昼定定地望着她.面无表情.杏儿以为他在生气.急忙便说:“我不是有心骗你的……” 弘昼望着她.只觉得似乎许久沒有这样仔细的瞧过她了.她似乎消瘦了不少.平日里神采奕奕的双眸此时却满含忧戚.是他伤害了她.她才会变成如此模样.素依说的对.杏儿沒有任何的依靠.唯一的依靠便是他.可他却亲手将她推开. 如若沒有那夜冒然闯入屋子里的情景.他们之间还会是这般模样吗.如若沒有素依.他是不是就会善待杏儿.是不是就不会变心.他不知道.就如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喜欢上杏儿又为何会喜欢上素依. 也许素依说的对.这世间之事向來便是如此.欲求不得才会念念不忘.喜欢杏儿的时候额娘不许他纳杏儿为侧福晋.可额娘越是阻挠他便愈是喜爱她.待他爱上了素依也是这般模样.素依愈是对他冷漠他便愈是想要她.哪怕她三番五次拒绝他.哪怕她成了皇上的女人他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杏儿忐忑不安地握着花绷子.却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蓦然一惊.随之而來的便是满心的欢喜.感动.手上的花绷子缓缓地跌落在地上.她缓缓地环上他的腰身将脸埋入他的怀中.无声地落泪.弘昼紧紧地拥住她.低声说道:“杏儿……委屈你了……” 杏儿的泪水愈发的汹涌了.为了这一刻.她等了那样久.付出了那样多.可是足够了……一切都值得…… 除夕之夜.历來便是要在乾清宫举行家宴.待散了家宴已是亥时将过. 明月高悬.灿然生辉.清凌凌的月色淌满一地. 几个宫女服侍着弘历换了件玄色缎绣彩云蝠金龙的常服.弘历斜斜地躺在炕榻上.眼眸紧闭.眉峰微蹙.他喝了不少的酒.已是略有醉意.他伸手抚了抚额角有些头痛.正欲唤人之际.一双柔嫩细滑的小手却抚上了他的鬓角柔柔地按着.他只觉得那双手力度适宜.在那双手的按摩下他竟觉得头痛减轻了许多. 鼻尖传來若有若无的一缕幽香.极是清淡.却是他朝思暮想了许久的.幽幽兰香袭人.他却不敢睁开眼睛去瞧.心中却慢慢紧张起來.略带喑哑地声音道:“是你吗.” 那人却沒有回应.倏然那只手似乎垂了下去.那人也似是要离去.弘历猝然睁开了双眸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便将那人扯入了怀中.怀中的女子一脸的惊恐.喃喃道:“万……万岁爷……” 那样又惊又惧的神色只叫弘历心中刺痛起來.弘历低声安慰道:“别怕……” 怀中的女子依旧是僵着身子.身体绷的极紧.弘历缓缓俯身嗅着她身上的气息.许久唇角噙起一丝笑意:“欲寄一枝嗟远道.露寒香冷到如今……” 怀中的女子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弘历眼神迷离.目光微滞.道:“你还在怪朕.” 女子摇了摇头.牙齿打颤道:“奴才不敢……” 弘历低低笑了声.眼神愈发的迷离起來:“每回你同朕怄气便会自称奴才.还说不是在怪朕.” 女子的羞怯更甚.弘历抚摸着她的脸颊唤道:“素依……” 女子的身体猛然一震.弘历觉察到她的异样.心中更涩.道:“是朕不好.你身子那样弱如何受得了辛者库的苦.” 女子默然无语.弘历拥住她的手臂一僵放松了几分似是要将她放开:“你心中怨朕.所以不愿同朕说话……” 那女子却猛然摇了摇头.双手环上弘历的脖颈.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奴才从來不敢埋怨万岁爷……” 弘历愣愣地望着她.女子却扬脸将唇凑了上去吻在弘历的唇上.弘历呆呆地望着她继而加深了这个吻…… 第九十二章 踏雪寻梅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看取晚來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西南的雪这一年似乎持续了许久.年关将至顾谚昭将军队安排进了贡山的红雨寨.本是打算过完年便横渡乌沧江攻下叛军的.可怎料大雪封山.断断续续的竟持续了一半个月之久. 这半个月中顾谚昭的蛊毒又发作了两次.还好被寨主夫人给的方子给暂且压制过去.只是他的身形却愈发的消瘦.芷珊忧心不已却沒有法子.想起那日寨主夫人的话即便有药可以压制蛊毒发作可中蛊者的寿命也不过是两三年而已.她实在无法相信那样年轻优秀的一个男子.那样卓越非凡的男子即将不久于人世.可顾谚昭似乎很是平静.眉目神色间看不出一点的哀伤之色.到底是他不怕死亡还是自从失去了心上的女子他已经渴望死亡. 他应该是忘不了她的.从他夜里难眠时悲伤难抑的箫声.从他白日里看荷包的眼神.从他将九云城那株兰花带回來细心照料.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显示了他忘不了她.甚至于也许他此生都忘不了她.他对她的爱已经是浸入肺腑.融入骨血了.要他忘记她.大概要将他整颗心都换掉吧. 她突然便想起皇后來.犹记得皇后整日里独守空房时对她说的话:我一颗心都在万岁爷身上.可是万岁爷有那么多的嫔妃又怎么会将一颗心放到我身上.我明知付出再多也得不到他的心可还是忍不住要去付出. 那个时候她却傻傻的说:既然明知付出沒有回报.又何苦要自欺欺人呢.可皇后却将目光放到了极远的地方.淡淡说道:芷珊.你总有一天会明白.不是所有的付出都要求有回报.哪怕是他跟别的女子在一起.可只要你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你就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她此时才明白皇后的心.此时才明白那句话.她知道如果可以她宁愿顾谚昭与他的心上人在一起也好过看他独自难受.那份难受她无法替他承担只能默默观望. 持续了半个月的雪到底是停了.元宵节过后顾谚昭便率军下山.打算横渡乌沧江围剿余下叛军. 乌沧江本是贡山北部极宽广的一条河流.冬日冰封了厚厚的一层.温热的阳光照在如水晶般的河面上熠熠生辉.闪耀的刺眼. 距离河边不过几丈的位置便是清军驻扎的营地.顾谚昭在帅帐内与几位参军副将商议军事.芷珊则百无聊赖地拿把剑在冰封的江面上勾划着什么.她只着了一件浅粉流云缎绣棉袍.上面是一件水绿映荷的坎肩.许是因为寒冷.鼻尖脸蛋皆是红彤彤的.一双小手更是通红一片.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在做什么.” 接着只觉身上一暖.转身便看到一袭青衫的顾谚昭外面罩了一件墨黑的斗篷.那样浓郁的黑色将他的身形完全包裹住.更衬得脸色异常的苍白.他将一件斗篷披在芷珊身上.拢了拢前面的风兜.芷珊心中不由得微微一痛.凝望他半响才低下头轻语了一声:“沒什么……” “正是化雪之际寒冷之时.这江边风又大回帐篷里吧……”顾谚昭低声道. “嗯……”芷珊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帐篷走去.芷珊却忽然呀了一声.顾谚昭疑惑地望着她.芷珊忙向前奔去.顾谚昭瞧着她的背影只见她奔到山坡上嚷道:“景寒.快來.” 顾谚昭望着她.芷珊不住地挥舞着手臂.笑靥如花.顾谚昭的目光变得温柔起來.眼神仿佛透过她落在了不知名的某处.芷珊见他微微发怔便又高声唤道:“顾谚昭.快过來啊.你看这里有红梅……” 顾谚昭缓步走到她跟前浅浅一笑.目光落在那雪中的旖旎绽放的红梅上.满目苍山唯那一株艳丽的红梅为雪天添了几分灵动.不由自主地便走向那株梅花.艳丽的鲜红色仿佛美人娇艳的红唇.一如他听雨楼庭院中的一样.干净美好.手指缓缓地抚上那瓣梅花.忽然便想起听雨楼中的兰花來.他不在的日子不知知香那丫头可有好生看顾那些花儿…… “看來山上的绫婆婆说的沒错.这里果然有红梅.”芷珊一手抚摸着梅花一边赞道. “凌寒独自开.为有暗香來……”顾谚昭喃喃道.“这株红梅开的倒是极好……” “嗯.这红梅迤逦是个好兆头.你们两日后攻打叛军肯定会得胜而归.”芷珊笑着说道. 顾谚昭点了点头. “你的身体……此次渡江作战不能让张副将率军前去吗.万一在战场上蛊毒发作了怎么办.”芷珊担忧地说. “我是一军主帅……而且这场战争已经到了最后一步……我是不能……” “我知道了.”芷珊打断他的话.垂了眼眸隐去了眉眼间的忧愁.挤出一抹笑容说:“绫婆婆说前面的山上还有一处梅林.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顾谚昭回头见芷珊一脸的期待.随即扬了扬唇:“好.” 芷珊露出一张明媚的笑颜挽上他的胳膊向山峰行去. 已经晴了两日.可山上被林木覆盖.光照不足雪也只是融化了一小部分.山间的小道仍旧被皑皑白雪覆盖.脚步踩在上面无声无息.芷珊突然笑出了声.顾谚昭疑惑地望着她.芷珊抿唇说道:“古有孟浩然踏雪寻梅.想來他那时是孤身一人伴着一头驴儿.今日我富察芷珊是何其有幸有翩翩佳公子作伴……”说到最后一句便又笑了起來. 顾谚昭倒沒想她会如此说.亦是忍俊不禁露出一抹笑意. “能看到你的笑容.我真是开心……”芷珊深深地凝望着顾谚昭.喃喃道. 顾谚昭的笑容僵在唇角.疾风卷起地上的积雪.漫天飞舞.芷珊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如画的眉眼心中只想着若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这世间如此的寂静.沒有蛊毒.沒有战争.沒有他念念不忘的心上人.他的眼中只有她的影子…… 军营中.张广泗才与顾谚昭商议完军事.身心俱疲便回帐篷用热帕子擦了把脸.坐在软榻上脱了靴子.正预备休息一下却听到外面有人叫道:“张将军.” “进來.” 张广泗抖了抖榻上的毯子.说:“什么事.” “回将军.宫里的密旨.”那士兵道. 张广泗猛然坐了起來.赤脚踏在脚踏上.问道:“顾将军呢.” “这圣旨是给张将军的……”那士兵低声说道. 张广泗讶然一惊.那士兵缓缓地拱手将圣旨呈了上來…… 连下了几日的雪.这日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晨光熹微.东方欲晓.丝丝缕缕的浅金色光线透过薄薄的晨雾照在身上.为这寒冷的冬日带來一丝的暖意. 素依望着那轮即将破晓的红日.露出一抹浅笑.伸手抚了抚额竟意外地摸到额际的汗珠.微风袭來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握住扫帚的手也微微颤抖起來.只是那昔日里葱青般纤细的手指此时却是异常的粗大.上面布满了冻疮.又红又肿. 寅时未过她便已经起身打扫宫墙夹道及景阳宫的内院了.连下了几日的雪.雪积的极厚.她用铁铲费了许久的工夫才将那夹道清理出一条路來.因此虽是冬日里又穿了棉衣可依旧是出了一身的汗. 其实景阳宫本是极为偏僻.素日里來的人并不多.且又在正月里.可谓人迹罕至.便是要清理积雪也完全沒有必要急在这一时.可掌事姑姑的吩咐她自是不得不从的. 正微微出神间却听到一个人声音在身后响起:“素依……” 素依回头见掌事姑姑绿翘走了过來便福身行了个礼:“姑姑……” “打扫完了吗就站在这儿偷懒.”绿翘横眉问道. “回姑姑的话.刚打扫完.”素依答道. 绿翘的目光微微环顾了一圈.扔给素依一个令牌:“你跟长喜去趟南书房.那儿有些书籍是咱们藏书阁的.你们去取回來.” 只见长喜走了过來.见绿翘吩咐素依似乎有些不满.说道:“姑姑.素依并不负责藏书阁的事务.怎么要她去取书.” 绿翘凌厉的目光射了过來.素依见状忙说道:“长喜.是我自己想去.” 绿翘这才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长喜在身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素依扑哧一笑.长喜不满地说道:“姐姐.你还笑得出來.她明摆着就是在欺负你.藏书阁的事几时轮到你头上來了.分明是玉娟她们怕冷这才叫你去的.偏生你脾气好.还由着她们去欺负……我真是看不惯她们那副嘴脸.” 素依敲了敲他的帽檐.摇头说道:“我來景阳宫本就是服役的.多做一些活儿也沒什么.倒是你.不必为了我跟她们置气.往后的日子还长.若得罪了掌事姑姑只怕连累了你.” 长喜嘟囔着:“我才不怕她们呢……” 素依无奈地一笑.问:“你进宫多久了.” “一年零三个月.” “噢……”素依又道.“长喜.姐姐今日说一句话希望你能记在心上:在这宫里你多做一件事永远比多说一句话要好的多.” 长喜面露迷茫.素依抿唇一笑:“咱们快走吧.若是去晚了只怕会遇上万岁爷……” “万岁爷.”长喜一惊.继而喜不自胜道.“说來我入宫那么久还从未见过万岁爷呢.若是窥得万岁爷天颜就是叫我死了也心满意足了.” 长喜依旧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素依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眼前朱红的墙.琉璃的瓦.暗青的石块.以及那远处白茫茫的积雪落入她的眼中却让她眼睛微微发涩起來…… 第九十三章 封嫔 南书房的匾额近在眼前.素依却忽然紧张起來.长喜见她止了步子不由得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素依深吸了口气.说:“你把这个令牌让守门的侍卫看一下.告诉他咱们是景阳宫來取书的.” 长喜接过令牌走到那侍卫跟前.那侍卫示意一个小太监引着他们进去.素依这才缓缓地踏进了南书房. 她來不及打量南书房.只想着赶紧收拾好书籍立刻离开这里.长喜却探头探脑地东瞧西顾.那小太监将他们带到偏殿.指着架子上面的几摞书籍说道:“这些便是藏书阁的.” 素依跟长喜点头应承着.那小太监走到龙案前指着上面几本书籍说道:“还有这几本.万岁爷昨儿看的.这些书比较生冷平日用的少.你们也一并带回去吧.” 素依便去收拾那案子上的几本书籍.一个不小心便碰掉了一封奏折.黄绫封面的奏折散落开來.素依匆忙便俯身去捡.不经意的瞧见那奏折的字却让她浑身一僵.弯腰的动作静止在那里.眼睛盯着那上面细密的文字.一动不动. 长喜抱了那架子上的书籍转身见素依蹲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得唤道:“姐姐……姐姐……”一连唤了几声.素依才恍然回神.抬头望着他.长喜忽然觉得这一刻的她如此的陌生.那眼神仿佛并不认识他似的. “姐姐.怎么了.”长喜走到她跟前问. 素依轻轻地将地上的奏折拾了起來.她只看到长喜的嘴唇噏动却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脑海只浮现那奏折上的几个字:西南战事大捷.然顾谚昭将军于战役中身受重伤.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握住奏折的手微微的颤抖着.长喜见她目光茫然便又唤了她几声.可她却仿佛神游天际般并不回答他.长喜不由得慌乱起來.却听见门外传來请安的声音:“奴才恭请圣安.” 接着便听见一阵脚步声.只见皇帝由几个太监簇拥着走了进來.忙跪在了地上.见素依沒有反应.他忙伸手拉了素依的衣摆一下.素依这才回过神來.见弘历正打量着她.便跪了下來. 弘历一言不发的走到案前坐了下來.跟着弘历进屋的太监李玉便挥手示意素依长喜退出去.两人这才站起來.素依抱了那案上的书缓缓地跟着长喜的脚步.弘历望着她的背影.见她神色异样.脚步凌乱心中微诧.低头见案子上的奏折有翻动过的痕迹不由得眸子一暗.接着便听见扑通一声传來.有人唤了声“姐姐”.连忙便奔出屋去.只见素依已昏倒在殿前……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一袭青衫.眉目如画.立在袅袅白雾弥散的湖面轻舟上.手执玉箫吹奏了一曲绾青丝.曲声悠扬.婉转悦耳.一曲罢.他露出一抹浅笑.伸出手來温柔地唤她:“素依……”她想去握住他的手.可是情景陡然转变.轻舟消失.黑暗密布.她焦急地环顾四周却看不到任何的方向.一片黑暗之中她看到他温润如玉地面容上满是血迹.那个她无比熟悉的人却用无比陌生的目光望着她.他的眼神似怜似痛似恨紧紧地将她缠绕住.她想替他拭去脸上的血渍.可他却用冰冷至极的目光望着她.拒绝她的碰触.她想唤他.可是他头也不回的就走了.沒有一丝的余地…… 顷刻间.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在无休无止的下坠.身下是望不到头的深渊.她想逃却无处遁形.想呼喊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坠入无尽的深渊…… 弘历静静地望着床榻上的人儿.眸子里具是爱怜懊悔之色.手掌缓缓地抚上她的腹部.她竟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他却一无所知……她怀了他的孩子.他却如此对她.她身子本就不好.他却让她在天寒地冻中做苦役.如今身子愈发衰弱……想起太医的话.真是叫他后怕.他不该让她看到那封奏折.可他就是想知道.想知道她心里是否还有顾谚昭.可是现在……无论她是否还念着顾谚昭都不重要了.她以后的生命里只有他.还有他们的孩子…… “景寒……景寒……”处于昏迷中的人儿低低的轻喃. 秋若紧张地为她擦拭着额际的汗珠.一面还用眼睛不住地敲着外面.见云柔从外面端了盆水进來便问道.“万岁爷下朝了吗.” “嗯.长喜方才偷摸去瞧了瞧说是万岁爷正回养心殿换衣裳.马上就过來了.” 秋若闻言眉头蹙的更紧了.皇上就要过來了.可素依口中还念着顾公子的名字万一让皇上听到了可如何是好. “主子还沒醒吗.”云柔走到秋若身旁问道. “嗯.都已经四天了.我真是担心……” 一面说着一面垂眸去瞧素依.正叹气间见素依眼睫轻颤喜不自胜连声唤道:“素依……素依……” 云柔也是大喜.“她醒了.” 素依的睫毛轻轻颤抖了几下.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秋若握住她的手.急声说:“素依.你醒了.” 素依的目光却并沒有焦距.茫然了好一会儿才瞧见秋若.声若蚊蝇:“秋若……” 秋若的眼泪几乎便要落下來了.哽咽道:“素依……已经过去四天了.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 云柔抹了抹眼泪.笑道:“秋若……你还唤她素依.” 见素依满脸的疑惑.秋若笑了笑.站了起來朝外面走去.片刻的工夫便引來两名宫女与两名太监与云柔一起向她行了个礼:“奴才给沈主子请安.主子万福.” “奴才红珠.绿秀给主子请安.” 那两名宫女请了个安.接着便是两名太监:“奴才福德.奴才三有给主子请安.” “他们是内务府调來伺候主子的.另外跟主子一起在辛者库的长喜小公公也來钟粹宫伺候主子了.”秋若解释道. 素依挣扎着要起來.秋若忙去扶她.云柔在她身后搁了一个海棠的大厚靠垫.素依躺好之后方出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云柔眉飞色舞道:“万岁爷前日册封了你为仪嫔.还赏了好些东西呢.万岁爷说喜欢僻静之处所以便将这钟粹宫赐了你做寝宫.主子.您可是自万岁爷登基以來第一个从宫女直接晋升嫔位的主子呢.看那些个狐媚子以后还敢瞧不起咱.” 素依静静地凝望着她.目光却有些呆滞.秋若以为她沒懂云柔的意思便解释道:“元宵节的时候万岁爷封了雪焉为福常在……” 素依面色如常.淡淡地说:“那是好事……” 云柔气鼓鼓的说:“才不是.她做了常在之后趾高气扬地耻笑了咱们几回.可她还不是东施效颦才被万岁爷宠幸了.同她一个屋子的紫鹃说她日日用兰花熏衣裳.还学主子净捡淡色的衣裳穿.” 素依无言.云柔又道:“万岁爷也是……”话未说话秋若却碰了碰她的手臂对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抬头见素依神色冷淡便噤了声. 秋若见素依似在出神便唤道:“主子……” 一连唤了几声.素依的目光才微微流转了一下.她抬头环顾了下四周问道.“这是哪儿.” “这是钟粹宫.万岁爷特意将这儿赐与了主子.”云柔道. 素依只微微颔首.秋若终于觉察出异常了.素依虽在与她们说着话可却眼神却一点亮光也沒有.心中不由得微微担忧起來.唤道:“主子.万岁爷一早吩咐了御膳房备着膳食.你要不要用一些.” “对啊.还有你最喜爱的金丝火腿鸭跟翡翠白玉汤呢……”云柔说道. 素依摇了摇头.“我有些累了……” 云柔忙帮她拿了靠垫.服侍着她躺下.笑着说道:“看來孙太医说的沒错.有了身子的人就是嗜睡.主子才刚醒就又困了.” 秋若浅浅一笑.素依一惊猛然坐了起來:“你说什么.” “主子.你已经有近两个月的身孕了.你自己不知道吗.”秋若说. 素依呆呆地望着她.似乎一时沒回过神來.直到长喜走了进來.请了个安笑着说:“主子醒了.刚巧万岁爷來看主子了呢……” “我不想见他……”见长喜朝屋外走去.素依突然说道. 长喜止住了脚步.面露难色的望着素依.敢去挡皇帝的驾他自认他沒这个勇气.更沒这个胆量.好不容易从景阳宫调入钟粹宫.怎么才当差就遇上这种事. 秋若与云柔皆是一惊.秋若柔声说:“主子……你昏迷的这几日万岁爷一直都守着你.除了上朝以外就连奏折也是在钟粹宫批阅的.你现在醒了.好歹见万岁爷一面.也好让万岁爷放心……” 素依却只是垂着头.右手缓缓地抚上小腹.语气生硬:“我不想见他……” 秋若望着云柔摇了摇头.云柔脆声哄道:“主子……万岁爷把你贬入辛者库.你生他的气那是自然.可是赌气归赌气.你不想见万岁爷.小阿哥还想见皇阿玛呢.何况长喜刚來钟粹宫当差.他哪敢去挡万岁爷的驾.那不是要了他的小命吗.” 素依抬头见长喜一脸委屈的望着她.默默地躺了下來.秋若对长喜使了个眼色.长喜忙不迭的奔出去迎驾. 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见弘历一袭绛紫团寿压纹的长衫走了进來.秋若与云柔请了个安便走了出去.素依仍旧侧身躺在床榻上.背对着弘历. 弘历缓缓地走到床边坐了下來.静静地凝望着她被秀发遮住的半张容颜.半响方长长叹了口气.素依紧紧地揪住身下的锦被.泪水潸然而下.她知道她不该怪他.无论顾谚昭是生是死都与他沒有关系.他是皇帝.而顾谚昭是臣子.好男儿疆场杀敌建功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既是战争那流血牺牲便是必不可少的.不是顾谚昭便会有别人.他们的妻子儿女父母也一样会伤心难过.可是她沒有办法.她沒有办法坦然面对他.沒有办法不去想那封奏折.生死未卜……生死未卜…… 若非因为她.顾谚昭又怎么会跑去苗疆打仗.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与其说是在怪弘历倒不如说是在怪自己.是她毁了一个好男儿的一生…… 弘历缓缓抚上她的秀发却听到一个极低的声音:“别碰我……” 手上的动作一僵.眼底溢起一丝痛楚.唤道:“素依……” “求你……别碰我……”压抑地哽咽声传來. 弘历心中一痛.木讷的收回了手.望着她的背影喃了一句:“素依……” 良久.才缓缓说道:“你还在怪朕……” 素依只是咬着嘴唇默默垂泪.弘历叹了口气.“你身子弱.有了身孕更要仔细小心.太医说你胎像不稳.不可伤心劳累.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來看你……” 半响沒有得到素依的回应.弘历慢慢地站了起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素依无声的落泪终于变成低声的呜咽.她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可心中的悲哀却更甚.只觉得心痛难忍.无法诉说…… 秋若心中只是担忧.素依自醒來之后身子便愈发消瘦起來.她时常一个人默默发呆.也偶尔会莫名的落泪.任何东西都吃不下.可她却会勉强自己去吃.吃了吐.吐了又吃.反反复复.如此折腾.身子只是愈发的衰弱.皇帝派了最好的太医给她.可太医也沒有法子. 只说是孕妇偶有的情绪异常食欲不振.害得皇帝几乎想要拿掉这个孩子.可是素依不肯.太医也说素依身子不好.自中毒后沒有好好调养.若拿掉这个孩子那以后或许沒有机会再有孩子了.皇帝沒有法子.只得由着她去.只是每日里來钟粹宫的次数越來越多. 皇上封了素依为嫔.本是逾制而行.素依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自是不言而喻.莫说这后宫各嫔各妃便是皇后也有意与素依交好.可她却对任何人都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就连每日里去太后宫中请安也是恪本守礼.一副恭顺谨慎的模样. 她从前虽也是谦恭有礼可却不似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对待皇帝更是冷漠疏离.秋若跟云柔忧心忡忡.这后宫各嫔各妃唯恐失宠.对待皇帝莫不是谄媚温柔.竭尽所能的讨其欢心.唯有素依.皇帝來钟粹宫瞧她.她也不欢喜.皇帝不來钟粹宫她也不企盼. 她这样的漠然终是触怒了皇帝.秋若只记得那日黄昏皇帝摔门而去气急败坏的模样.他的声音夹杂着压抑许久的愤怒:“这后宫嫔妃哪一个不是极力的在讨好朕.可是朕却恨不得将一颗心都掏给你.沈素依.你到底想要朕如何.” 秋若不知道他们在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进屋后便看到素依在默默垂泪.而且自那日后有半个月的时间皇帝一步再未踏进过钟粹宫. 秋若本不清楚她为何会这样.直到有一日无意中听其他宫女说西南苗疆叛乱平复.首将顾谚昭却在战事中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素依并不是在怪皇帝将她贬去辛者库.而是在怪自己…… 第九十四章 蝉吟残日 桃红柳绿.繁花似锦.暗香疏影. 淅淅沥沥的小雨绵延了一天.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沒有乌云.只是仿佛被积聚不散的浓雾所笼罩. 素依正躺在软榻上翻着手上的书卷便见云柔从外面走了进來.“主子.和亲王侧福晋來瞧您了.” 素依这才茫然地坐了起來.喃喃道.“侧福晋.” 云柔点了点头. 接着便见红珠引着杏儿走了进來.只见她一袭的石青的吉服袍.由一个随侍的宫女搀着悠悠地走來.行动间那发间的明玉绞丝簪子上的流苏垂在肩头.沙沙地打着衣领摇曳不停. 杏儿福身请了个安:“臣妾给仪嫔娘娘请安.仪嫔娘娘万福.” 素依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唤道:“杏儿……” 杏儿望着她.半响才叹了一句:“素依.你清瘦了许多……” 素依垂了垂眸.秋若便示意众人退出屋子.素依引着杏儿坐在软榻上.问道:“你近來可好.” 杏儿露出一抹清丽的笑容:“嗯……王爷待我很好……” “那就好……”素依勉强露出一抹笑意. 杏儿握住她的手.正色道:“素依……”却是微微一诧.素依瘦削细长骨骼分明的手指让她有些心疼.惋惜的说:“顾公子的事我都知道了……” 素依的目光飘忽.“是我害了他……” 杏儿握住她的肩膀.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道:“不是你.素依.你不要把任何事都归到你头上.拒婚的是他.要去打仗的也是他.所有的选择都是他自己选的.跟你无关.” “跟我无关.”素依凄然一笑.“怎么会跟我无关.” “若非是我.他就不会拒婚.若非是我负了他.他又怎么会去苗疆打仗.又怎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杏儿一把抱住素依.安慰道.“素依.你不是常说一切皆是命数吗.这就是顾谚昭的命数.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即便沒有你.他文武双全.意气风发也会选择去战场.这是他的命啊.” 素依低声的哭泣着.双手环住杏儿的腰身.喃喃道:“杏儿……我对不起他……我毁了一个好男儿的一生……都是我……” “不是你……不是你……是他命中有此劫数……”杏儿轻拍着素依的肩膀柔声安慰着.心中一片酸涩.素依与顾谚昭之间的情分别人或许不知.可她却是完全清楚的.有缘无分对他们而言已是最大的痛苦.上苍竟然这样狠心让两人天人永隔…… 春雨微寒.雨势渐大.敲击着屋檐瓦顶.发出清脆的声响. 杏儿望着素依红肿的双眼.不舍地说道:“素依.我要走了……” 素依瞧了瞧外头越來越暗的天色.点了点头.按捺下去的泪水几乎又要落下來.杏儿说:“王爷今日进宫陪万岁爷下棋.我才随他进來瞧你的.你有了身孕.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子.只有你好了.你肚子里的孩子才能健康平安.” 素依双手缓缓抚上小腹.低声道:“我知道……” 杏儿默默叹了口气.又道:“我知道你为顾公子的死自责.可是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着.若顾公子泉下有知定然也希望你幸福欢乐.” 顿了顿又道.“有些话我知道你不愿听.可我还是要说.素依.顾公子已经不在了.万岁爷对你的情分我相信你心中是明白的.他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能这般对你已实属不易.就算你不为自己.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你将万岁爷推到别人身边便是把孩子的皇阿玛推到别人的身边.你不愿争宠.也该为孩子争取一点父爱.万岁爷不來钟粹宫.你或许可以清闲自在.可是这孩子却会失宠成为众矢之的.这宫里的事.你比我清楚.” 素依目送着杏儿离去的身影.怔怔出神.直到秋若拿了一件斗篷披在她身边.她才回过神來.秋若见她眼眶微红便知她落了不少的泪.只不知如何劝解.却听一个轻飘的声音传來:“秋若……” 秋若忙应道:“秋若在……” “帮我去御膳房跟秦大哥要些果脯花酱……” “主子要吃点心御膳房有现成的……”秋若说. “我想亲手做些.你送去养心殿……”素依轻声说. 秋若的眼睛一亮.笑容盈然而上:“主子……” 素依唇角微扬.却沒有一丝的笑意.雨丝如幕清脆敲在地面上.空荡荡的庭院一如她此时空荡荡的心.她终于……也成为这样的女人了吗. 蜂蝶飞舞.杨柳曳地.燕啭莺啼. 不知不觉便已经入夏了. 虽是初夏时节.可空气里已是热气蒸腾.动辄便是一身细密的汗珠.到了傍晚时分这热气终是散去了一些. 自从身子慢慢显怀之后.素依总是不大出來的.应该说自从她封嫔之后就一直不喜出來走动.云柔不知是何原因.秋若心中却十分明了.顾谚昭自战中失踪至今始终音信全无.想來便是凶多吉少了.秋若心中亦是十分的惋惜.那样俊逸非凡的一个男子.人生才只短短二十载便已结束.英年早逝的年少将军便是陌路之人也会觉得可惜何况素依与他之间还有那些千丝万缕牵扯不断的情缘…… 这日的午膳是秦汉亲手准备又亲自送來钟粹宫的.素依微微吃了些.意外地并沒有吐出來.到了酉时.云柔央求她出去走走.她终是点了点头. 只这一个动作便让秋若跟云柔欣喜若狂了.两人忙着去拾掇遮阳伞又忙着让长喜准备瓜果点心.素依见她们这样不由得扬起一抹浅笑:“不过去御花园逛逛.你们准备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几个月來.第一次.素依展颜欢笑.虽只是一抹浅笑却足以让秋若与云柔激动万分了.就连长喜也说:“主子.从长喜跟您回來这是第一次见您笑呢……您笑起來真美……” 素依莞尔一笑.道:“近朱者赤.在景阳宫时你可不会说这些话……” 长喜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秋若笑了笑:“主子笑起來本就极美.小喜子说的可是实话……” 素依无奈地摇了摇头.秋若搀着她.云柔紧跟其后.长喜在旁撑着伞.徐徐地朝御花园走去. 初夏时节.酉时光景热气已经褪去了大半.阵阵凉风袭來清爽宜人. 云柔正指着御花园中盛开的鲜花对素依说着.秋若忽然说道:“主子……” 素依望着她.云柔也噤了声.顺着秋若的目光只见回廊尽头的迂回处是一方小小的凉亭.此时那凉亭中正坐着两个人.周围随侍的太监宫女一群.那御用的明黄色在阳光下流转着奇异的光辉.素依嘴唇微扬.声音低的如同耳语:“我有些累了……回去吧……” 云柔见状便对秋若使了个眼色.秋若的脸色亦的尴尬一片.那情景若是她不出声待她们走的近了主子不是更难受.心中暗自懊恼起來.既是來御花园该提前让长喜來瞧瞧的.只怨自己沒有考虑周全. 云柔见素依默不作声.便秀眉微挑.出声说道:“主子.咱们才刚出來为何要回去啊.” 秋若叹了口气.瞪了云柔一眼.心道云柔怎的如何不知分寸.果然素依并沒有说话.秋若拉住云柔立在原地见长喜搀着素依隔了她们一段距离.方道:“你这妮子.怎么如此不知轻重.万岁爷跟福常在坐在那里.主子如何能去.若是去了.难不成要主子看万岁爷与福常在柔情蜜意吗.” 云柔撇了撇嘴.道:“我就是看不惯雪焉那趾高气扬的模样.雪焉不过是一个常在见了咱主子还不是要行礼……再说.万岁爷平日里最常去的不还是咱们钟粹宫.雪焉那里他平日才去几次……” “万岁爷平日一次都不去也好.可这次偏叫主子瞧见了.不是叫主子伤心吗.” 云柔无奈:“可我觉得万岁爷心里是有咱们主子的……”见秋若依旧瞪着她.只好软声说道.“哎呀……我知道错了嘛……” 秋若摇了摇头.疾步追了上去.云柔撇了撇嘴又回身愤愤地瞧了眼亭子下的两人快步追上秋若. 蝉吟人静.残日傍.小窗明. 秋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执了一个花绷子正在刺绣.离她不过几步路的地方便有一颗硕大的合欢树.浓密的叶子舒展开來.树下的摇椅上躺着一个人.正是素依.只是她双眸紧闭似在假寐. 云柔从屋子端了一个翠青的碗放到那摇椅旁的桌子上.然后走到秋若跟前低声说:“你还沒绣好啊.” 秋若笑了笑:“已经快了……” 云柔接过花绷子打量了一下.道:“你绣工真好.将來的小阿哥戴上一定很好看……” 秋若浅浅一笑.不置可否.却听见前面传來一个压低的咳嗽声.不由得跟云柔交换了个眼色.两人连忙起身.接着便看到弘历着一袭玄色的纳绣十二章龙纹的袍子由三两个小太监簇拥着走了进來.秋若与云柔忙俯身请安.弘历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偌大的庭院一时寂静下來. 只闻得蝉鸣阵阵.微风袭來.阵阵兰香扑鼻而來.弘历微微抬眸便看到那廊前的几株兰花.彼时花开正浓.香气四溢. 素依仍旧睡着.弘历缓缓走到她跟前.半蹲着身子.垂眸打量着她.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只是面容却不似平常孕妇那般丰润依旧的清瘦.她孕期反应厉害.时常是吃不下任何东西.勉强吃下去的东西也总是会吐出來.他心疼却也无奈.半响.终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伸手缓缓地抚上她的腹部.目光温柔似水.口中轻喃道:“我可以沒有这个孩子.可是我不能沒有你……” 若是知道有了孩子她会承受那么多痛苦他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他是皇帝.三宫六院那么多的嫔妃已经为他生了很多孩子.不是非得要这一个……虽然他是万分的期待这个孩子…… “万岁爷……”素依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弘历道. “嗯……你几时來的.怎么也不叫醒臣妾.”她慵懒地坐了起來. 弘历望着她.她刚睡醒.鬓发微松.眼神迷离.颈间的那粒桃花镂空嵌珍珠的金玉盘扣解开着.他只觉得幽香拂人.心神悸动.缓缓抬手撩起她那缕垂下來的秀发替她挽到耳后.坐到她身边拥住她的身子将下巴抵在她的肩头.温声说:“你睡的如此香甜.朕怎么忍心吵醒你……” 素依微微扭头.呼吸便喷在他的脸颊上.她的嘴唇若离若即的碰触着他的脸颊.温热的呼气吸气痒痒的直扰得他意乱神迷.环住她腰际的手蓦然一紧.弘历眸子里的光芒一闪而逝.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将唇深深的印了上去.素依惶然一惊.却挣扎不得.弘历一把将她抱起走进了屋子里.将她放到床上.半撑着身子凝视着她.他的目光炽热如火.素依被他瞧得心神不宁.看着他一寸一寸靠近忙急声说道:“小心孩子……” 弘历眸子的火光骤然熄灭.只是温柔更甚.俯身轻轻在她额际留下一个轻吻.哑声道:“素依……” “你去咸福宫吧……”素依别过脸去.轻声道. 弘历笑出了声:“你把朕当什么了……” 素依脸色微窘.弘历抚摸着她的脸颊.说道:“不要拿你跟任何嫔妃比.你跟她们不一样……” 素依咬唇道:“雪焉也跟她们不一样吗.” 弘历一愣.“你说什么.” “沒什么……” 弘历坐直了身子.沉吟道:“素依……雪焉是个意外.朕并不想册封她的.只是当时事出有因.你在怪朕.” “素依不敢怪万岁爷……” 弘历无奈地一笑.伸手捏了捏素依的鼻子.“你这小东西.一点醋意全写在脸上了.还说不敢.” 素依垂了垂眼眸.“你是一国之君.纳妃册嫔本是寻常之事.既有三宫六院自然是不可能将时间全耗费在臣妾一人身上.臣妾心中明白后宫众姐妹理应雨露均沾……” “你当真明白.”弘历抚摸着她的脸颊. “嗯……” “你不明白……”弘历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唇角的笑容隐去.敛容正色道.“如果可以.朕宁愿与你做对平常夫妻.过平凡的日子也好过这样身心俱疲的流连于诸宫之间.” 素依抬眸凝望着他.他的眸子如漆黑无星的夜.暗沉一片.可那泼墨的浓郁中却有她的倒影.他抵住她的额头.一字一句道:“有时候……朕真想看你生气吃醋的模样.看你为了争宠耍心计的模样……可朕知道你永远都不会有那样一天……” 素依敛下眼睑.弘历缓缓抬起身子.露出一抹苦笑:“昨儿雪焉來找朕.几天前她的孩子沒了……” 素依惊的猛然抬头.弘历又道:“她说你几日前送了一盒点心到她宫里……” “万岁爷认为是臣妾做的.”素依失声问道. 弘历抚摸着她鬓间的秀发.温柔地摇了摇头:“朕当然知道不是你……”顿了一下.又道.“可是朕宁愿是你……” 素依呆呆地望着他.弘历轻声道:“早点睡吧.朕回养心殿批折子了……” 素依还回过神來弘历已经拂袖而去.空气里唯留着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馥郁入腑.回味却是苦涩.素依翻了个身.任由眼泪滑落鬓角…… 第九十五章 遮掩袒护 赤时当空.骄阳似火.午后的阳光依旧明媚的刺眼.暑气蒸腾.直扰的人昏昏欲睡. 嘉贵人只着了一件薄薄的丝绸品红长袍.慵懒地躺在凉椅上.两旁各站了一个小宫女给她不停地挥着扇子. 屋子垂下來的银丝竹帘被人掀开.阵阵暑气便从那门外透了进來.接着便见岚烟走了进來.嘉贵人仍旧闭着眼睛.眼角未挑.口中说道:“如何.” 岚烟挥手示意那两个宫女下去.俯身在嘉贵人跟前耳语道:“奴才打听了下.那点心确实是仪嫔派人送给福常在的.福常在也是吃了那些点心才会小产的.可福常在已经向万岁爷告发了仪嫔.万岁爷却并未做处理.只命内务府暗中调查.明面上却说是福常在自己不小心才流产的.” 语毕.见嘉贵人仍闭目养神便嘀咕道:“万岁爷真是被仪嫔迷住了.奴才瞧着也是仪嫔下的毒手.她跟福常在都怀了身孕.怕福常在的孩子威胁到她的孩子所以才下手除去福常在的孩子.明摆着的事万岁爷却偏袒仪嫔.” 嘉贵人的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狭长的丹凤眼倏然睁开:“不是素依做的.” “主子……” 嘉贵人缓缓坐了起來.戴着玉雕嵌珠护甲的手指抚摸着那桌上的冰玉琉璃盏.盏内是冰镇的甜瓜.外壁上渗出了薄薄的一层水雾.她轻轻抿了一口.启唇说:“你不了解素依.本宫自幼与她相识.她绝不是这种人.更何况.她对万岁爷一向是若即若离又怎会去跟福常在争宠.” “可那点心明明是她……”岚烟说. “点心虽是她做的.可那其中的东西却不是她放的.况且承乾宫的淑嫔也是有孕在身吃了点心不也沒事……本宫听说她宫里有一个名叫红珠的宫女……” “嗯.除了秋若跟云柔内务府另调了四位宫女服侍她.其中一个便叫红珠.” “那红珠未进宫前曾是纯嫔府上的丫头……” “难道是……”岚烟大吃一惊.“可是……” “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只用一计便可除去宫里风头最盛的两位嫔妃……”嘉贵人幽幽说道. “天哪……纯嫔娘娘还真是有心计……”岚烟叹道. 嘉贵人浅浅一笑:“若非有心计她又怎会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只是素依心思纯良.这后宫豺狼虎豹荆棘密布.只怕她一个不留神便会尸骨无存……” 笑意僵在唇角.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來.喃喃道:“若是你不入宫该多好.与表哥双宿双飞.恩爱白头……表哥不会死.你我之间也不会变成这样……” 倏然.唇角又绽放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沈素依……我真不知是该恨你还是该可怜你……” 阳光透过窗隙照在她手指护甲的蓝宝石上.如一滴清泪.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明月高悬.流光璀璨. 慈宁宫中.却是气氛冷肃.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是这安静的气氛中却夹杂着几分压迫感.几欲叫人透不过气來. 弘历半垂着眼眸立在太后面前.太后优雅地坐在炕榻上.白嫩细滑的手指上套着几根金丝珐琅嵌玉的护甲.长长的护甲微微挑起那掐丝珐琅铜香炉里的沉香.半响方悠悠地说道:“此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弘历垂着眸.说道:“儿臣已经着内务府晋了雪焉的位分.至于下毒一事内务府已经查清了.是钟粹宫里的宫女红珠所为.” 太后挑拨沉香的手指微滞.道:“宫女.” “是.素依做好的点心由几个宫女太监送去各宫.那红珠在途中动了手脚只是后來她欲将剩下的毒药埋入御花园的合欢树下却被内务府的人逮了正着.” “所以你便认为此事与仪嫔再无瓜葛.” 弘历凝声道:“是.” “那红珠可是她宫里的丫头.你又怎知不是她授意所为.” “那红珠受审时已言明她曾遭雪焉羞辱怀恨在心.这才会害死皇嗣.”弘历道. “噢.红珠当真是如此说的.”太后扬声道. 弘历道:“是.” 太后却是脸色陡变.一手拍在那紫檀木的炕几上怒道:“荒唐.” “你当真以为哀家年纪大了就好糊弄了.” “皇额娘……” “那红珠明明咬定是仪嫔授意所为.可你身为大清朝的皇帝竟这样为一个妃嫔遮掩.你命人处死了红珠.让她揽去了一切罪名.如此倒将依嫔撇的一干二净.” 弘历不言.太后斥道:“你真是糊涂.你身为一国之君.瞧瞧你现在哪里还有一国之君的气势.为了一个女子.你堂堂大清朝的皇帝竟然颠倒黑白.扭曲是非.平日里先皇对你谆谆教导算是白教了.” “儿臣沒有颠倒黑白.此事绝非素依所为.” 太后怒气更甚.高声说道:“你宠她爱她.哀家都随你去.便是你直接逾制封了她为仪嫔哀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她善妒成性.谋害皇嗣.此等歹毒用心你竟也要为她遮掩吗.” “她沒有下毒.” 太后连连摇头.“哀家在宫中几十年.嫔妃之间的勾心斗角手段心计哀家看的清清楚楚.你不要因为爱她便失去了辨别是非的能力.” “皇额娘.孰是孰非弘历心中明镜似的.只是皇额娘当真认为此事是素依做的吗.” “淑嫔同有身孕.那点心淑嫔用了为何沒事.” “若她果真要谋害皇嗣也断不会只害雪焉却留着淑嫔.更何况她若真要害人又怎会在自己做的点心中动手脚.” 太后的目光微动.弘历又道:“素依日日來向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与她相处也绝非一两日了.她的脾气秉性皇额娘应该是清楚的.她素來便是淡泊如水的性子.又怎会为争宠做出此等事來.” “淡泊如水.”太后唇角微扬.“你倒是将她说的高雅.哀家瞧着她不过是对你不够上心罢了.” 弘历一滞.眼中极快的闪过一丝痛楚.太后叹了口气:“哀家也瞧着素依那丫头不像那般心狠手辣之人.只是雪焉那里你却要如何交代.你当真认为雪焉会相信此事乃红珠一人所为.” 弘历眸子一沉:“红珠下毒乃是事实.由不得她信与不信.儿臣自会好生安抚.” 太后抚了抚额又坐在炕榻上.出声道:“罢了……” “哀家也老了.管不住你了.这后宫中事便由你去吧.” 弘历拱手道:“儿臣告退.” 说完便转身离去.只是待他走了几步身后忽然传來一个声音:“你为她做了那样多.可想过到底她值不值得.” 弘历身体一僵.愣了愣神.继而走出了慈宁宫. 值得也好.不值得也罢.他此生早已将一颗心都拴在她身上了…… 夏日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方才还是大太阳不过片刻的工夫乌云便将太阳遮住.接着便听到雷声滚滚.大雨倾盆而下. 福贵人抖了抖身上的水珠.身旁的宫女映柳跟思云拿帕子替她擦着鬓发间的水珠.思云说道:“方才还是大太阳.只沒想会下场那么大的雨.” 福贵人站在廊下望着外面的阴风晦雨不悦地蹙了蹙眉.目光微一环顾.突然说道:“从这庑廊是不是可以去养心殿.” 映柳顺着庑廊望去.点了点头:“是.顺着这庑廊可以到养心门附近.” 福贵人目光微微一沉.道:“那就去养心殿吧.” “主子……纯嫔娘娘还等着您呢……”思云说道. “让她等着吧……” 语罢福贵人便顺着长廊朝养心殿走去. 映柳跟思云面面相觑.忙跟了上去. 一路顺着庑廊而行.到养心殿门前还是免不得淋了些雨.福贵人拿绢帕随意地擦拭了几下额前的水珠.见吴书來立在门外候着心中不由得有些疑惑.吴书來见到她忙福了福身:“奴才给福贵人请安.” 福贵人理了理鬓角的几缕湿发.道:“免了.本宫來瞧瞧万岁爷还望公公通报一声.” “小主來的真是不巧.万岁爷才批完折子正歇觉呢……”吴书來笑着说. 福贵人一脸的狐疑之色.心中暗自纳闷早过了歇午觉的时辰况且万岁爷又一向勤奋怎会此时还在歇午觉. 正欲发问却听见里面有隐约的交谈声传來.屏息聆听却也听得不甚清楚只听到一个女子低柔的声音夹杂其间心中立时便明白了几分.面带愠色道:“这里面是谁.” “小主说笑了.这养心殿里自然是万岁爷.”吴书來恭声说. “你少在这里装模作样……”福贵人的怒气陡然升起可看到眼前紧闭的房门又生生压了下去.正欲再质问间却见一个鹅黄的身影远远走來.那人端着一个漆盘一脸的喜悦却是云柔.不由得一愣.冰冷的笑意浮上唇角:“哼……果然是她……” 纯嫔正站在廊下拨弄着那金丝笼中的鹦鹉只见一个娇俏的身影由远及近.见那人一脸怒色不由得笑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福贵人冷哼一声:“还不是那贱人……” 一语未完忽然噤了声.纯嫔的目光微绕四周见几个宫女太监立在一侧便道:“咱们去屋子里说……” 又转身唤道.“红梨……” “奴才在……” “你们在这儿守着……” “是.”红梨应道. 纯嫔拉着福贵人的手走进屋里.引着她到炕塌上坐着.柔声道:“瞧你.怎么气成这样.” 福贵人秀眉一拧.道:“姐姐有所不知.我方才來的路上去了养心殿可却吃了闭门羹……” “哦.”纯嫔唇角微扬.旋即又笑道:“万岁爷国事繁忙妹妹也不必气成这样啊.” “哪里的话.我怎么敢生万岁爷的气……我是气那贱人.我去的时候吴书來说万岁爷在歇息.可我明明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声音传來.” “噢……原來如此……纯嫔浅浅一笑.我还道是因为什么呢原來是因为这个呀.妹妹又不是不知这后宫嫔妃众多有人去养心殿也是平常之事.妹妹不必放在心上……” “若是旁人我也不会如此生气.我生气是因为里面那人是仪嫔.她害死我的孩子自己却安然无恙的倍受恩宠.我真是气不过……”福贵人放在炕几上的手被她狠狠握在一起.一双杏眼里具是狠唳阴鸷之色. “妹妹……”纯嫔劝道.“这仪嫔受宠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妹妹曾在养心殿服侍过万岁爷这事你比我清楚的多.看开些就好了.况且万岁爷不是晋了妹妹的位分.” “至于她害死你的孩子……”纯嫔顿了顿又道.“妹妹还年轻.又是福泽深厚之人.往后的日子多着呢……妹妹定然还会有孩子的……” “晋了我的位分又如何.若我诞下龙子保不准便是贵妃了.丧子之痛姐姐是不会明白的.我不好过她也休想好过.”一语说完便起身离去.纯嫔在身后唤道:“妹妹.你可别做傻事啊……” 福贵人却连头也未回.扬长而去. 红梨见福贵人走了这才走进屋子里见纯嫔悠然地侧躺在塌上便问道:“主子.福贵人是怎么了.怎么气成那样.” 纯嫔眼眸微转.慵懒地说:“管她做甚.本宫乏了.想睡会儿.这屋子里热的很.你叫人再置两盆冰过來.” “是……”红梨应了声便走出了屋子. 第九十六章 旦夕祸至 水窗低傍画栏开.枕簟萧疏玉漏催.一夜雨声凉到梦.万荷叶上送秋來. 雨后初晴的天空碧蓝的仿佛一汪泓泉.空气中蔓延着花草香甜的气息.院中的玉兰树也被雨水冲洗的苍翠欲滴. 炎热的夏季伴着这场大雨终是到了尽头. 弘昼下朝便随弘历去了乾清宫议事.到了巳时才从乾清宫出來.抬头见天色空蒙.清爽宜人想到此时正是蓝雪花的花期.雨后花朵更是娇艳动人便想去御花园闲逛一番再回府. 顺着宫墙夹道而行.饶进御花园漫步在花石子铺就的甬道上.放眼望去只见御花园内古木参天.郁郁葱葱.繁花似锦交相辉映.不由得心情便是大好.顺着迂回曲折的小道而行.隐约瞧见两个娇小的身影在假山旁闪过却也不甚留意.目光只放在那圈着蓝雪花的花圃上.猛然间听到扑通一声.接着看到一个身着黛蓝坎肩.赤金长袍的孩子从那假山后奔了出來.弘昼迎上那神色慌张的孩子却发觉竟是大阿哥永璜.匆忙便抓住了欲遁走的永璜问道:“永璜.你急急忙忙的这是怎么了.” 永璜却并不理他.使劲推开了他匆忙离去. 弘昼听到似有人在呼救.寻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湖水中有一个人影正在奋力挣扎.便朝那湖奔去.待奔至湖边便一跃而下奋力地游向那人揽住她几乎已经沉下去的身子.弘昼一手揽住她的腰身那异样的感觉让他蓦然心中一紧.抬头唤道:“素依……” 连唤了几声却沒有回应.弘昼吃力的抱着她一手朝岸边划去.这边秋若与云柔也奔了过來.立在岸边神色慌张地唤道:“主子……” 弘昼在下面托住素依的身子.秋若与云柔小心翼翼地将她从水中拖了上來.她全身已经湿透.脸色苍白的一点血色也无.嘴唇亦是青紫一片.秋若拿帕子给她擦着脸颊.一面唤道:“主子……主子……你醒醒啊……” 云柔已经哭了出來.弘昼从水中上來见她们两人手足无措的围着素依便对云柔说道:“你快去请太医.” 云柔应了声忙奔离而去.弘昼拧了拧衣衫上的水又对秋若说道:“你把双手放在她胸口上轻轻按压.试试能不能让她吐出水來.” 秋若双手交叉着轻轻按压着她的胸口.可她依旧一点反应也沒有.秋若不由得着急起來.握住素依冰冷的手.喃喃道:“主子……你一定不能有事……” “让开.”弘昼一把推开秋若.双手抚上素依的颈间去解她的盘扣.秋若惊道:“王爷.” 弘昼解开她颈间的两粒盘扣双手轻轻按压着她的胸口见她仍是毫无反应.只是身下的衣衫却是鲜红一片心中一紧便一把将她抱了起來.边走边说道:“你赶快回去准备热水.” 秋若难以置信望着素依下身的血渍.“主子……” “还不快去.”弘昼吼道. “是.”秋若急急忙忙地朝钟粹宫跑去. 等弘昼将素依抱回钟粹宫.秋若早已命宫人打点好了一切.弘昼将浑身湿透的素依放到床榻上.秋若便替她换了衣裳.待换好衣裳云柔便领了孙太医前來. 弘昼立在门外焦灼不安.猝然听到前门外传來的圣驾亲临的声音.忙走到前院见弘历一袭明黄色缎绣彩云黄龙夹龙袍步履匆忙而來.还未來得及请安便听弘历问道:“她怎么样了.” “孙太医正在替她把脉……”弘昼一语未完.弘历便凝声道.“朕自己去瞧.” 说着便朝屋子走去.弘昼忙跟在他身后. 秋若与云柔正紧张兮兮的望着孙太医.见到皇帝进來连忙跪了下來.孙太医正欲行礼弘历忙说道:“老太医不必多礼.她怎么样了.” 孙太医一脸的凝重.“小主已经有七个月的身孕了.骤然溺水导致她气息阻塞.心肺不适.恐怕会影响到腹中胎儿……” 弘历的脸色亦是沉重一片.道:“那她怎么样.” “老臣方才已经施针让小主将腹中积水吐了出來.只是她身体虚弱这才会陷入昏迷.待臣开个方子给小主服下.不出三日小主便能醒來.” 弘历心中的石头这才算是撂下.却听孙太医又道:“只是小主身子向來羸弱.受此一击更是大受损伤.以后更要万分小心才是.而且她此次溺水.胎儿受到影响.能不能保住还暂未可知.” 弘历的脸色霎时阴沉一片.弘昼心中亦是一紧.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气氛一时凝滞起來.屋子里的人都是惴惴不安.秋若与云柔更是又惊又忧. 弘历的身子紧绷.极力的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子里本是静悄悄的.弘历的这一声夹杂着压抑的怒气的吼声响起直吓的众人都跪了下來.弘历垂眸睨在地上的众人.冷声道:“怎么落的水.” 宫女太监皆是胆战心惊.吓的脸色苍白.倒是弘昼先开了口:“臣今日去御花园闲逛.听到有人喊救命便前去搭救只是沒想到会是仪嫔娘娘.” 弘历沉着脸.一言不发.弘昼又道:“只是事出突然臣沒看到仪嫔是如何落的水.” “今儿是谁跟侍在前.”弘历道. 秋若跟云柔皆是一颤.哆哆嗦嗦道:“是奴才.” “那仪嫔落水之时你们又在哪儿.”弘历质问到.声音并不大却足以叫秋若云柔肝胆俱颤. “是小主叫云柔回去取帕子.本來是奴才随侍左右只是半道上福贵人叫奴才陪她一同去了御膳房.是奴才罪该万死沒有服侍好小主.”秋若颤声道. “那她身旁就沒个服侍的人.”弘历森冷地说道. 秋若跟云柔身子一颤.弘历的目光从地上俯身趴着的几人一一掠过.声音幽冷道:“连主子都伺候不好.朕要你们何用.” “万岁爷开恩.”众人大骇. 弘昼恍然想起永璜当时的异样.迟疑了一下.说道:“秋若.你们陪仪嫔小主逛御花园的时候可有见到大阿哥.” 秋若点了点头.“奴才瞧见了大阿哥.他当时正在园子里练剑.” 弘历的眉峰一蹙:“永璜.” 弘昼又道.“仪嫔小主落水之时臣听到声音便赶了过去.只是臣当时看到大阿哥慌慌张张的从那假山处奔來.臣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也不做回答匆匆忙忙便走了.” 弘历的眸子愈发的暗沉了起來.弘昼又道.“臣想或许大阿哥当时瞧见了什么也不一定……” 弘历的神色冷凝.永璜才只是一个**岁的孩子.难道会是他. 目光缓缓地落在素依身上.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小脸苍白的毫无血色.乌黑的秀发仍旧是有些湿漉漉的贴在耳际.他差点就失去她了…… 垂在身侧的手狠狠地握在了一起.转身离去…… 大阿哥永璜生母乃是哲妃.品行端庄.举止温婉乃称得上是典范.只是自古红颜薄命.她在弘历登基前两个月便病逝.在她走后.弘历便将永璜交予慧贵妃抚养. 永璜是为皇长子.弘历一直对他寄望颇高. 加之对哲妃的歉疚.他一直不愿将永璜与素依落水一事牵扯到一起.可是当他温声问起永璜可知仪嫔落水了之时永璜小小的身子却猛然打了一个哆嗦. 弘历的心登时便寒了下來.语气也不甚温和:“仪嫔是如何落的水.” 永璜咬着嘴唇不肯回答.弘历又道:“是你推的她.” 永璜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地握着.嘴唇却仍旧是死死的咬住.弘历抿了抿手中已是微凉的茶水.指腹贴在那冰冷的瓷盏上.口中缓缓吐出几个字:“为何.” 弘历以为永璜依旧会咬着嘴唇不肯回话.谁知他竟凛然说道:“她要为皇阿玛生儿子.皇阿玛有了她的儿子就会不喜欢永璜了……” 弘历一滞.旋即目光望向立在一角的慧贵妃.慧贵妃脸色陡然变白.立时便跪了下去:“万岁爷明查.此事绝非臣妾怂恿挑唆……” 永璜腰杆挺的笔直.目光虽有些怯意.口中却说道:“皇阿玛莫要责怪额娘.此事皆是永璜一人所为.永璜一人做事一人当.” “好一个一人做事一人当.”弘历将手上的瓷盏猛然撂在桌子上.站了起來.走到永璜跟前居高临下地瞧着他. “世俗所谓不孝者皆为何.”弘历凝声问道. “是……是……”永璜吞吞吐吐着. “你在上书房是学着玩的吗.”弘历又道. “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情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弃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永璜背书似的念了出來. “好勇斗狠.毒害兄弟这就是你所谓的孝.” “儿臣……儿臣……儿臣只是怕皇阿玛会不要永璜了.永璜已经沒有额娘了.不可以再沒有皇阿玛……”永璜抽抽搭搭地哭泣起來. 弘历的心顿时便软了下來.将永璜揽在怀中安抚道:“永璜是皇阿玛的儿子.皇阿玛怎么会不要你呢.” 永璜紧紧的圈住弘历的身子.哭的更汹涌了.弘历自觉平日里对永璜倏忽管教.心中怜爱更甚.只是想到素依便目光微沉的将永璜轻轻地拉开.半蹲着身子柔声问他:“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 “只要永璜知错能改.皇阿玛便原谅了你.” “真的.”永璜喜不自胜.抹着脸上的眼泪. 弘历点了点头.又道:“皇阿玛再问永璜一遍.是谁跟你说皇阿玛有了小皇子便会不疼你的.” 永璜不过是一个孩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他自是想不到的.他方才能说出那番话必是有人挑唆引诱. 永璜扭扭捏捏说:“是福贵人.儿臣在御花园中练剑碰上了福贵人.她说儿臣便是文武双全也沒用.皇阿玛宠爱仪嫔娘娘.有了仪嫔娘娘的儿子便会不管儿臣了.” 弘历漆黑的眸子骤然一冷.永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只是心中颤抖起來.皇阿玛的模样好吓人啊. 弘历的目光森寒.阴唳之色尽显.竟然是她…… 她的孩子沒了.他知道她定然怨恨与素依.只是沒想到她竟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延禧宫中. 雪焉正端坐在梳妆台前试着内务府新打的首饰.听到前院传來恭请圣安的声音心中立即咯噔一声.惴惴不安起來.饶是心中万分忐忑面上仍旧挤出一抹笑容起身去迎驾. 见弘历大步流星的向她走來忙躬身恭请圣安.可话未出口却被弘历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雪白的脸颊立即印上五个指印.红肿了起來.雪焉捂住脸颊胆战心惊地喃了声:“万岁爷……” 却见弘历目光阴鸷地盯着她.那样冰冷的目光直如严冬冰雪兜面而來.雪焉吓的瘫跪在地上.弘历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逼视着她:“朕真是沒想到在如此美丽的容颜下竟有一颗如此歹毒的心.你竟想谋害素依想谋害朕的孩子.” “臣妾沒有.”雪焉争辩道. “哼……沒有.”弘历冷冷一笑.“素依是如何落的水.” “她落水乃是大阿哥所为.与臣妾无关.”雪焉脱口说道. 待说完这一切她自觉失言.急忙捂住了嘴唇. “大阿哥所为.哼……”弘历冷冷一笑.“你倒是清楚的很.” “不是的……万岁爷……你听臣妾说……臣妾是听说.听旁人说的大阿哥将素依推入了湖中.臣妾也正准备去瞧她……”弘历的眸子如最浓郁的墨深深地锁住她.雪焉只觉得无法承受他的目光.心中不安地鼓动着. “你意欲谋害皇嗣这是罪一.挑唆皇子这是罪二.若非念在你也是痛失爱子.单凭这两项罪名已经足够灭你九族的了.” 雪焉的身子抖如筛糠.脸色煞白. 弘历将她从地上拉了起來.一寸寸地向她靠近.目光咄咄地望着她.一字一句道:“素依跟她腹中的胎儿最好安然无恙.否则……” 骤然间一把甩开她.凝声道:“來人.” 吴书來应声而入道了声:“奴才在.” 弘历冷声道:“福贵人品行不端行为恶劣降为常在.” “奴才遵旨.” 雪焉一下子瘫软在地.目光空洞.弘历又道.“在素依养胎的这段时间内你就好好的闭门思过吧.” 雪焉抓住他的衣角.涩声道:“不……皇上.我求你……我真的沒有要谋害皇嗣……” 弘历却扯过衣角挣开她.只留下一个冷酷的背影. 雪焉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泪如雨下:“皇上……你只看到她的孩子又何曾顾虑过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沒了……你可有过一丝的怜惜.” 倏然.哀凄的眸子里绽放出怨毒的目光:“沈素依……我恨你……我恨你……” 第九十七章 万寿节 素依的孩子终究是保住了. 只是秋若与云柔却是再不许她独自一人.无论她去哪儿都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弘历更是下了旨在她养胎期间不许任何嫔妃前來探望更连每日里去慈宁宫的请安都给免了.孩子虽然保住了.可她的身子却愈发的柔弱每日里汤药不断. 弘历虽心疼却也沒有法子.犹记得素依醒后他问她是如何落的水.可她却只说是自己不小心失足才会落水.弘历心中明白她是怕自己为难.对于她这样的说辞心中只是心疼却也是无奈.永璜的事不过只是冰山一角.这后宫中有多少人想要她们母子的性命.弘历不得而知.弘历只知道以后要好好保护她.保护她跟他的孩子. 天朗气清.金风送爽.丹桂飘香. 自入了秋后.天气便一日日的凉爽了起來.很快宫里便迎來了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万寿节. 万寿节是皇帝的生辰.取名为万寿无疆之意.万寿节这日.各王公大臣要进宫朝贺并在御殿进献万寿图屏.各宫嫔妃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各具慧心地准备着送给皇帝的礼物. 这日清晨.素依还迷蒙的睡着便被外面嘈嘈切切的声音给吵醒了.睁开惺忪睡眼.唤了句:“秋若……” 却是云柔走了过來:“主子醒了……” “怎么那么吵.”素依问道. 云柔坐在榻前扶着她坐了起來.说道:“前來给万岁爷朝贺的各外臣使节王公大臣已经入宫了.各个小主宫里的奴才也已经朝养心殿去送礼物了.主子.咱们也得快点了.” 素依揉了揉有点发疼的太阳穴.说:“我不是已经把络子给了秋若吗.叫秋若送去养心殿吧……” 云柔面有难色:“主子.绿秀方才出去打听了下各宫里送的都是珍奇古玩.虽有嫔妃绣了香囊织了衣衫却都是用了极珍贵的材料制成的.咱们这个络子……是不是有点太寒碜了啊.” 素依莞尔一笑:“那络子用的是上好的天蚕丝.虽比不上其他宫里送的物件名贵却也不算寒碜.” 顿了顿.又道:“何况今日外臣使节王公大臣皆來进献.咱们便是再费心思只怕也比不上他们.既然如此又何须与他们相较.” “你叫秋若送过去吧……”素依说着便掀开身上的锦被. 云柔忙冲门外唤道:“绿秀.苏宁.” 绿秀应声掀帘走了进來.新來顶替红珠位置的苏宁也随之而入.云柔道:“你们伺候主子起床.我去找秋若.” “是.”绿秀忙走到素依跟前蹲在地上替她穿鞋. 苏宁道:“主子.今儿万岁爷寿辰太和殿要举行庆典.主子要穿哪件衣裳.” 素依望着苏宁.恍然便想起红珠來.心中微微牵起一缕痛楚.抚着隆起的腹部.蹙了蹙眉:“我不想去……” 绿秀倏尔一笑.“主子又说玩笑话了.万岁爷的寿辰各宫嫔妃都会前去恭贺.主子又哪有不去的道理.况且养心殿的六公公一早就來说要主子务必到场呢.” 素依垂眸不语.苏宁打开柜子拿了三四件衣裳走到素依跟前.道:“主子要穿哪件.” 素依的目光从那几件衣裳上一一略过.绿秀道:“今儿是万岁爷的寿辰.理应穿的喜庆点.奴才瞧着这套石榴红的羽缎锦衣不错.上面绣了芙蓉秋草.袖口用了银丝挑线.在太阳下也有光泽.” 素依望着那件石榴红的锦衣.那是江宁织造府新贡的羽缎刚制成的秋衫.极好的料子穿在身上自是极舒适的.她向來不喜欢过于艳丽的颜色觉得太招摇可秋若却说她素色的衣裳太多了.得备两件亮色的衣裳这才选了石榴红的颜色.手指缓缓地抚上那润滑柔软的羽缎.眼睑低垂.道:“还是那件酡颜的吧……” 却见秋若走了进來:“奴才觉得还是这件石榴红的更好……” 说着便从苏宁手上接了过來.素依说:“你不是去养心殿了.怎么那么快就回來了.” “是云柔去的.你知道的她向來贪玩想去看看前面的热闹.所以便由她去了……” 素依乖乖地由着秋若替她穿衣裳.秋若柔声说道:“秋若知道主子不喜欢浓艳的颜色.可今儿是万岁爷的生辰.各宫嫔妃都是夭桃秾李.琼姿花貌.主子也不可让人小瞧了去……” “我无意与她们争……”素依浅笑道. “这个秋若自然明白.只是今儿除了各宫嫔妃还有外臣使节到访.主子身居嫔位该有的风华体面自然是不能少的……” “你想的周到……”素依道. 秋若替她理好衣衫又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替她梳妆打扮. 如此又拾掇好大会儿工夫.秋若才算心满意足. 素依略微吃了些早膳便见云柔眉欢眼笑而归.说着前面场面如何如何隆重如何如何的精妙.到了将近午时素依终究是由秋若云柔搀扶着上了肩舆去往太和殿恭贺. 一路上.各宫门前莫不是灯笼高挂.彩绸高悬.寿字张贴.人还未到太和殿远远便瞧见了那堵彩墙.上面“万寿无疆”、“天子万年”字样赫然于上.大殿更是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宝烛.绣幙相连.霏雾氤氲.弥漫周匝. 秋若扶着素依入坐.各王公大臣更是早早的都已端坐.素依的目光微顾四周却在人群中瞧见一个人影.眼底的光芒骤然冷却.浮现出丝丝缕缕的哀伤. 只见顾讳庭身着官服坐在百官之间.原本高大伟岸的形象却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许多.他的头发花白.眉目之间也具显疲态.看到他这样素依的心忽然痛了起來.想起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眼睛便不由自主的湿润了起來.垂在一侧的手紧紧地绞着手上的帕子.心中的痛楚只是更甚.是她.害得一个父亲失去了儿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又有几人能承受.泪眼迷蒙中顾讳庭却抬起了头.目光穿过重重宫人落在她的身上.许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在他眼中看到了不忍与无奈…… 皇帝驾到.笙歌互起.金石千声.觥筹交错.轻歌曼舞.云霞万色.极尽奢华.素依却也沒了观赏的心思.只是觉得心仿佛被人撕去了一块.正空落落灌着风…… 这世间有繁华鼎盛.也有荒芜陌路.可无论是这欢悦热闹的笙歌曼舞还是人去楼空后的寂寞空无.那个俊逸无双的男子都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素依不记得自己是几时回去的.只记得待她一觉醒來已是华灯初上.夜幕深沉.而弘历正巧掀帘而进. 看到她醒了.弘历疲惫的脸上溢出一丝微笑:“朕吵醒你了.” 素依揉了揉眼睛.迷蒙地说:“沒有.你怎么过來了.” 弘历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脸颊.道:“秋若说你今儿一天都沒怎么吃东西.朕來瞧瞧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叫御医了吗.” “沒事……只是早膳吃了太多.一天都沒有胃口……” 弘历眉头舒展开來.道:“那就好……” 顿了顿又浅笑道:“即便沒有胃口也该吃些点心果品.你身子弱又有身孕可不能这样折腾.” 素依点了点头. 弘历说完便坐在床上去脱靴子.那腰际垂下來的黛蓝丝络却让素依心中一震.素依见他自顾自的脱着外衣便想帮他可自己的身子又委实不便.于是便说:“要秋若云柔她们來服侍你吗.” “不用……”弘历拒绝到.“已经三更了.朕陪你睡会儿就好……” “已经那么晚了……”素依喃喃道.心中登时溢出一丝的酸涩.他忙到半夜可却还惦记着來看她.她是该觉得满足了.这后宫佳丽三千谁能得他如此相待. 弘历掀开锦被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侧躺了下來.揽住她的身子.低声道:“这两日你过的可好.” 这两日国事繁忙又赶在万寿节外臣朝贺.所以他一直沒有时间來瞧她.素依抬眸望着他.他满脸的疲倦.眼底也是青黑一片.显然这几日很繁忙.可他那双灿然黑眸却依旧的熠熠生辉.深深地睇望着他.素依轻声说:“臣妾很好.谢万岁爷挂念.” 弘历的唇角绽放出一抹浅笑.只是眸子里却极快的闪过一丝不悦.他说道:“朕有沒有说过朕不喜欢你在朕面前自称臣妾.” 素依的眼睑缓缓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覆盖住双眸.弘历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睡吧……” 紧闭的双眸遮去了一切的心绪.可那眉峰却仍是微微蹙着.素依缓缓伸手抚上他的眉心.凑了凑身子在他下颌留下一个轻轻的吻.弘历虽未睁眼可睫毛却轻轻的颤抖了几下.唇角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素依窝在他怀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床前的红烛泪垂.在那赤金的足架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痕迹.火光柔和的笼罩在那湖水蓝的帐幔上.映出两人安睡的容颜…… 第九十八章 宿命(一) 过了万寿节便迎來另一个极为重要的节日便是中秋节.因着万寿节群臣朝贺所以中秋节历來便是要大宴群臣的. 这一日.宫里一大早便开始了忙碌. 素依刚起身便听到秋若说秦汉今日忙碌异常.不由得便露出一抹浅笑.“以前咱们在御膳房时不也是这样吗.逢年过节御膳房向來是宫里最忙的地方.你若担心秦大哥便去给他帮忙吧.这里有云柔她们……” 秋若面上一红.道:“主子又取笑我……” 云柔也笑着说道:“主子哪里是在取笑你.明明是你身在曹营心在汉.也不知是谁从昨儿便开始念叨秦大哥……” “你这丫头竟也來打趣我.”秋若啐了一声便去捏云柔的脸.云柔笑着跑开.两人在屋子里追逐打闹. 素依浅浅一笑.却见长喜走了进來.道:“主子.嘉贵人來了……” “璇珠.快请……”素依说着便要起身去迎. 秋若云柔忙过來搀着她.还未走两步便嘉贵人已经走了进來.嘉贵人见素依欲來迎她忙加快了脚步走到素依身边扶着她坐在炕上.道:“你怀着身子就不要出來迎我了……” “沒事……”素依赧然一笑. 嘉贵人缓缓抚上素依的腹部.道:“还有不到一个月你便要临盆了吧.” “嗯……”素依点了点头.嘉贵人又道.“那你这段时日可要万分的小心.奴才们也要好生照应着.若有异常一定要赶紧去请太医.” 素依莞尔一笑:“我都知道的.” “我只是担心你……”嘉贵人握住她的手.“我知道因为你娘的事.你心里多少有些顾虑.不过人与人不同.况且你父母会在天上庇佑你的.生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心里不要害怕.” 素依眼底的笑意渐渐隐去.不是沒有过害怕.况且随着日子一天天的临近.心中的恐惧更甚.自己的娘亲因为生自己时难产而亡.这份伤痛别人是不会理解也无法理解的.何况她身子弱.孙太医说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生产之时怕是会万分危险.她害怕.只是她心里的害怕却沒有办法与任何人去说.有些事必须要自己承受.有些路必须要自己走.她沒有选择. “我知道.璇珠谢谢你.”素依轻声道. 嘉贵人闲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素依却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父母亡故对她的而言无疑是一场不愿提及的回忆.母亲因自己而亡.父亲在牢中自缢.中秋佳节本该是阖家团聚.可是自己却是孤身一人…… 到了暮色降临之际.嘉贵人却又过來了. 只见她着了一袭妃色的缎绣栀子花蝶夹衬衣.盘扣上悬了一只玉兔桂树的五彩荷包.头上戴了几支翡翠的簪子并着一金钏明珠步摇.耳上的碧玺坠子摇曳生辉.妆容精致.举手投足无不散发出娇媚之态.见到素依仍躺在榻上看着书.不由得讶然一惊:“你怎么还不换衣裳.” “换什么衣裳.”素依疑惑的问. 嘉贵人蹙眉道.“今儿是中秋节啊.晚上万岁爷要在乾清宫要大宴群臣.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可是我沒想去……”素依道.“我身子不便……” “素依……今儿可是中秋节.年前最后一个热闹的日子了.后宫嫔妃都要去的.一起去吧.我听说晚上还有承应戏要演呢……”嘉贵人道. “可是我现在多有不便……而且万岁爷也说了我可以不用去的……” 嘉贵人秀眉紧蹙.睨着素依:“那你可以早点回來啊.我们一起去赏月.我特意來寻你.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吧.” 素依有些为难.云柔在一旁劝道:“宴席过后.万岁爷会在御花园赏月吟诗呢.主子不妨去看看.今晚的月色定然极好.” 抬眸见嘉贵人一脸的期待心有不忍便点了点头. 秋若云柔忙服侍她换了衣裳.朝乾清宫赶去. 明月高悬.夜幕幽蓝.星辰璀璨.花影扶疏. 素依坐在肩舆上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皓月当空如银盘.奶白的月色笼罩在紫禁城上空使人如沐仙境. 乾清宫内殿中早已是灯火辉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秋若与云柔搀扶着素依随着嘉贵人缓缓地朝嫔妃席落座. 只是素依被封了嫔.嘉贵人乃是贵人身份有别两人的位子并不在一起.倒是纯嫔恰巧坐在素依的身边. 雪焉被降为了常在.位子在嘉贵人的一侧.素依路过雪焉的座前时便感觉到了雪焉眼中的恨意. 待落座之后心中依旧是有些忐忑不安.雪焉吃了她做的点心孩子便沒了.此事虽已查清乃是红珠所为.可雪焉却仍旧是怨恨于她…… 雪焉大抵是不相信她的.红珠是她宫里的.雪焉理所当然便认为是她授意所为.无奈地摇了摇头.还记得那日她去御花园散步却遇上了雪焉.她只觉得雪焉心中会怨恨她.只沒想她竟还如往常在养心殿一般与自己交好.她们一同赏花品茶.雪焉还去了御膳房欲做点心给她吃.只是当时她却被大阿哥永璜推入了湖中.她以为只是小孩子为争父爱做的一点小把戏.却听秋若说是雪焉在背后怂恿挑唆. 她知道雪焉或许会恨自己.可她却沒想到雪焉的恨意竟这样的强烈.强烈到去挑唆一个孩子对她动手.她也有一丝丝的怨过雪焉.到如今那一丝丝的怨也演变成了怜惜.她已为人母.知道作为一个母亲的心情.孩子沒了带给雪焉的伤痛是任何东西都弥补不了的. 秋若显然是意识到素依的异样.说道:“主子……你若有不适万不可忍着.请示万岁爷一声咱们先回宫便是.” 素依挤出一丝笑容:“我沒事……” 目光缓缓地收回.不经意地望向言笑晏晏的百官却在百官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蓦然一紧.猝然站了起來.秋若忙扶住她的身子.道:“主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素依的目光却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秋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大吃一惊.喃喃道:“那是……那是……” 素依的声音细若蚊蝇:“是他……” 百官赴宴皆着官服.款式颜色莫不相同.可却有一人即使身处百官之中.即使与百官身着一样的衣裳.素依也一眼便认出了他.那个俊逸无双的男子…… 云柔奇怪地望着素依与秋若.瞧了许久终是一手捂住嘴.难以置信道:“天哪……顾将军……” 只见那人身着官服.端坐在百官之中.只是身形瘦削脸色苍白.素依静静地凝望着他.他还活着…… “顾将军还活着.真是好事……”云柔说. 素依只是默默无语地望着他.顾谚昭却蓦然抬头望向她的方向.依旧的眉目如画.只是那双眸子里承载了太多素依看不懂的情绪.眼底渐渐氤氲起一团雾气.见他望了过來.素依忙垂下头.一滴清泪自脸庞滑落. 弘历端坐在帝位之上.素依进來之时他便瞧见了.他知道她素來不喜欢热闹.他允她可以不必过來的.她也说过不会來.可她却來了……而且那失神的模样明明是瞧见了顾谚昭.垂在一侧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來.这难道就是宿命吗.她到底是见到他了…… 顾谚昭深深地望着她.脸色平静.叫人分不出喜怒.可执着酒杯的手却缓缓地颤抖起來.她有了身孕.为何还这样清瘦. 这场宴会注定不能在平静中度过.素依觉得自己好像失了魂一般.太后在殿上说着什么她沒有听到.皇帝在殿上说着什么她也沒有听到.她只看到顾谚昭从百官之中起身到御前听封.她只看到他目光平静的接受封赏.百官的恭贺声不绝于耳.可他只是眉目淡然.毫无喜色. 好容易待散了宴会.照例是要去御花园赏月饮酒看戏的.秋若见素依神色恍惚.心中不免有些担忧:“主子.要不咱们先回宫吧.” 素依却摇了摇头.“我想去……” 秋若叹了口气.只得搀扶着素依朝御花园走去. 月色朦胧.笼罩在人的身上仿佛为人度了一层光晕. 御花园内早摆放好了应节的瓜果点心.另有新鲜的螃蟹供人品尝. 中秋节宴.百官历來是可携带家眷的.因此宫中一时多了不少的女眷. 这些女眷就坐时自然是要临着嫔妃而坐.一则这些女眷中多为嫔妃的亲眷.方便她们亲近.二则女眷就坐与百官之中也着实不合礼仪. 嘉贵人本是与她同坐.只是却被慧贵妃叫去了.素依安于一角.本想图个清静却偏有不少的官员女眷前來与她请安交好.秋若不住地替她打发着众人.说道:“主子.是不是累了.” 素依点了点头.她本以为可以在此见到顾谚昭.那她便能问他两句话.问他可一切安好.可这情形亦是不可能的了.因此便道:“咱们回去吧.” “是.”秋若道. “云柔呢.”素依突然发现沒有瞧见云柔的身影.便问. “大概是去哪里玩了……我去寻她.主子你坐在这里等一下.”秋若说. “嗯.” 见秋若走了.素依便独自的品着茶却听到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响起:“富察芷珊给仪嫔娘娘请安.仪嫔娘娘吉祥.” 抬头望去.只见面前立着一个娇俏的身影.身着鹅黄的丝绸锦衣.外面罩着青绫的对襟坎肩.亭亭玉立.面赛芙蓉.粉嫩的脸颊上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素依不由得的浅笑:“不必多礼.” “皇后娘娘说仪嫔小主是宫里最为谦和温柔的女子.沒想到小主不止性情温和.人也如此的风华绝伦.” “姑娘客气了.”素依见她娇憨可人.心中沒來由的便觉得亲近. 芷珊的目光落在素依高隆的腹部上.眸子里极快的闪过一丝异样.道:“小主快要临盆了吧.” 素依点了点头.芷珊又道:“芷珊听闻万岁爷对小主恩宠有加.真希望芷珊将來的如意郎君也能万岁爷般柔情蜜意.” 素依见她眉目间喜悦尽显.便道:“芷珊小姐有心上人了.” 芷珊的脸颊蓦的染上一团绯红之色.道:“是啊.不过我的那个他是个木头人.笨拙的很……” 素依莞尔一笑.却见一个小宫女走到芷珊身边福身说:“小姐.皇后娘娘找您呢.” 芷珊笑嘻嘻地说:“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去了.改日有机会再去小主宫里请安.” 素依微微颔首.芷珊便随着那宫女离开了. 沒多大工夫.秋若便领着云柔回來了. 原是她贪玩.先去瞧了戏台.说着应时的承应戏准备的有如何精彩.只是素依却沒有观赏的心思.见云柔满脸的期待便说:“你若想看戏就留下來吧.只是我有些累了.让秋若先送我回去.待会儿再叫她來陪你.” “主子……”秋若唤了一句.对云柔使者眼色.云柔立即会意笑道.“主子不看.云柔也不看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素依浅浅一笑:“我知道你喜欢热闹.你留下來看吧.待会儿记得早些回去就好.” 几人正说着却见小六子走了过來.先是对素依请了个安又对云柔说道:“不是说好了在戏台那儿等着的吗.怎么又跑这儿來了.我寻了你好一会儿呢……” 云柔的脸上登时便染上几分不自然的晕红.素依轻声道:“小六子……” “奴才在……” “我交代你一件事.看完戏以后务必将云柔安全地送回钟粹宫.你可做的到.” 小六子笑吟吟地道:“奴才做的到.” “那我们走吧.”这话是对秋若说的. 秋若扶着素依缓缓地离开.走了几步秋若却对云柔摇了摇头.云柔一脸的疑惑.小六子更是不解.“秋若摇头是什么意思.” 云柔挑了挑眉表示不知. 月光柔和.清凌凌地洒了一地.御花园中更是灯影摇晃.喜气洋洋. 秋若搀扶着素依自甬道缓缓地向钟粹宫方向行去.途径一处假山却听得那假山后面传來低语的声音.素依心有所思并未听到.秋若却是止住了脚步.低声道:“主子……这儿太暗了.不如咱们从左边这条路走吧.” 素依点了点头.正欲转身那假山后的人影却突然闪了出來.素依猛然一惊.身子一个趔趄.秋若忙扶住了她.担忧地问道:“主子……你沒事吧.” 第九十九章 宿命(二) 素依摇了摇头.面前那人却喜盈盈地迎了上來扶上素依的胳膊:“原來是仪嫔娘娘.真是对不住吓到你了吧.” 素依轻声道:“沒事.原來是芷珊小姐……” 芷珊幽然一笑.说道:“小主这是要回去了吗.” 素依正欲点头.目光却落在芷珊身后的那人身上.清明的月光映出那人俊雅的容颜.浓黑的眉峰.挺翘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那双温柔无限的双眸.素依怔怔地望着他.柔和的月光恰到好处地笼在他周身.他清瘦挺拔的身姿也仿佛有了玉的光华.素依几乎以为这是一场梦境.直到富察芷珊的声音响起:“景寒.这位是仪嫔娘娘.” 顾谚昭缓缓地走近她.拱了拱手.淡淡地说:“顾谚昭给仪嫔娘娘请安.” 素依定定地望着他.秋若见素依目光灼灼地望着顾谚昭怕富察芷珊觉察出异常便道:“我们小主有些累了……” 素依这才恍然回神.目光落在芷珊带笑的容颜上.只觉刹那间惊醒.原來如此…… 顾谚昭眉目淡然地望着她.而富察芷珊则是一脸的娇羞无限深情地望着顾谚昭.素依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想笑却笑不出來.良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我有些累了.先失陪了……” 秋若搀扶着她.一步步转身离去.身后传來一个娇笑的声音:“你说要吹箫给我听的……” 素依只觉得浑身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來.无力地望着秋若.低喃了一句:“秋若……” 说话间眼泪已经夺眶而出.秋若见她这模样心中只是心疼.柔声道:“秋若在……” “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 细微的声音轻轻喃喃道.秋若心疼万分:“是.顾公子还活着……他还活着……” 素依的脚上却忽然沒了力气.整个人瘫倒在秋若身上.秋若大惊失色.急声唤道:“主子……主子……你醒醒啊.” 却见素依双眸紧闭已然晕了过去…… 身后传來一阵极快的步伐伴着那句饱含担忧地呼唤:“素依……” 秋若只觉得一阵风扑面而來接着便觉得身上一轻.待再看去素依已经被那人抱在了怀里.芷珊飞快的跟了过來.凝眉说道:“顾谚昭.你不能这样.快放开她.” 秋若也忐忑不安的道:“顾公子.还是把主子交给我吧……” “她都已经昏了过去.你叫我如何放心.”顾谚昭颤抖的声音响起. “御花园外有肩舆等着.他们会送主子回去的.”秋若说. “我送她回宫.芷珊你去请太医.”顾谚昭说道. 说着便要朝前走去.可只走了几步却剧烈地咳嗽起來.抱着素依的手臂也微微颤抖着.芷珊本是去请太医可听见顾谚昭的咳嗽声又奔了回來.走到他跟前道:“顾谚昭.你还是放她下來吧.我跟秋若将她送到肩舆上.” 顾谚昭仍旧自顾自的走着.秋若与芷珊不安的跟在他两侧.好容易看到前面的肩舆.秋若忙说道:“顾公子.你还是将主子交给我吧.你这模样让宫人瞧见了多有不便.只怕到时候又是流言蜚语四起.” 顾谚昭目光沉沉地望着素依.握住她肩头的手微微的颤抖着良久终是将她缓缓地放了下來.秋若忙搀扶着她的身子.芷珊也帮着她两人一道将素依送上了肩舆. 顾谚昭站在玉兰树下望着宫人抬着肩舆远去的背影怔怔地出神.芷珊回到他面前叹气道:“你沒事吧.” 顾谚昭摇了摇头却又是一顿急促的咳嗽.芷珊轻抚着他的后背.说:“她现在是仪嫔.我听说万岁爷对她极是恩宠你也该安心了……” 顾谚昭转身一言不发的往回走.清冷的月光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成长长的一道.芷珊深呼了口气.踩着他的影子紧跟着他. 秋雨绵绵.如幕如烟. 深深庭院笼在迷蒙的烟雨中.颇有几分清冷肃穆之感. 素依执着手中的笔.怔怔地望着那宣纸上的字迹出神: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栏干. 窗户开着.泠泠寒风肆意而入.秋若取过一件素蓝的斗篷披在她的身上.素依抬眸看着她.道:“秋若……他还活着.我是不是该安心了.” “主子……”秋若唤了一句却不知如何说起. “我以为他死了.可他还活着.得胜归朝.加官进爵.并且将來还会娶得娇妻.恩爱幸福……” “主子……无论如何.顾公子还活着就是好事……”秋若说. 素依轻轻一笑.眸子里却毫无笑意.“是啊……他还活着就是好事……” 她明明是该欢喜的.可为何心中竟有丝异样的感觉萦绕其间.是因为那个她吗.唇角绽放一抹苦笑.她与他宿命缘浅.他该有他的幸福.而那个女子.灵动可人.那才是他最终的归宿…… 沈素依.都忘了吧…… 这场秋雨.淅淅沥沥的竟下了一天.到了傍晚雨点越來越急越來越大.颇有劈天盖地之势. 本是阴雨天.天色黑的极早.素依早早的便躺在了床上.只是却睡意全无.脑海中浮现出顾谚昭淡然的神情來.一年未见.他的轮廓似乎沒有任何的变化.只是比以前更加的瘦削了.世人常说战场磨人.文弱书生也可变成坚毅刚硬之人.可为何他却瞧着比以前更瘦弱了. 雪白的皓腕上还挂着那如一汪碧水般的镯子.上好的翡翠冰冷地贴在肌肤上.那冰凉的触感竟仿佛穿肌透骨般冷彻心扉.她纤细的手指缓缓地划过镯子.半响终是将它缓缓地退了下來.她从來都不知道这镯子戴的时候那样容易.脱下却也这样容易.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镯子不属于她…… 可是眼角还是有泪水渗入鬓角.她咬了咬唇将镯子放在了枕下.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却听见外面传來窸窣的声音.不由得便抬眸去瞧却见弘历掀帘走了进來.他着了一件玄色纳龙纹的缎绣长袍.脸上犹挂着几滴雨水.素依不由得一愣.弘历走到跟前坐到床榻上见素依仍旧怔怔地望着他便笑道:“怎么了.” “下那样大的雨.你……”一语未完却堵在了那里.拿起枕边的绢帕便去给他擦拭脸上的水珠.弘历握住她的手.眉峰微蹙:“怎么你的手这么凉.” “我沒事……”素依轻声说.心中却泛起丝丝的涟漪. “要不要让他们再添个被褥.” 素依莞尔一笑:“一个已经足够了.两个便要压的喘不过气來了.” 弘历缓缓抚上素依隆起的腹部.道:“孩子.你额娘为你吃了许多苦.你将來一定要好好孝顺她.” 动作是那样的温柔.神色又是那样的宠溺.素依轻声道:“还要孝顺你皇阿玛……” 弘历抿唇一笑.揽住了素依的身子.两人相拥的剪影被柔和的烛光投在床榻的罗帐上.和谐静谧…… 顾府. 听雨楼的屋顶被雨声敲击的哗哗作响.飞翘的房檐上雨水直泻而下.开窗望去只见院中的两株玉簪花在雨中摇曳如影.花瓣被风雨袭落.残花满地. 顾谚昭只着了一件单薄的月白长衣.手中执着一柄紫竹箫凝眸半响终是缓缓地放在唇边轻轻吹奏起來. 箫声低沉.在这沉寂的雨夜落入人的耳中只叫人觉得万分的凄凉哀婉.忽然间.箫声戛然而止.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顾谚昭一手握住手里的紫竹箫.一手紧紧地扣住那窗棂子的边缘.苍白瘦削的手上因为压抑青筋凸起.他极力地克制身子却还是忍不住微微颤抖起來. 知香听到他咳嗽的声音匆忙从楼下奔了上來.手上还握着一个小瓷瓶.急忙打开來取了两粒药丸递到顾谚昭面前.道:“公子.你快把药吃了吧.” 顾谚昭缓缓地接了过去.知香又急忙去倒了杯水让他服下.知香一遍又一遍的抚着顾谚昭的胸口.顾谚昭又咳嗽了几声这才止住.望着知香露出一抹苍白无力的笑容:“我沒事……” 知香鼻子一酸.眼泪几乎便要落下來了.可终是忍住了.走过去将窗子关上.道:“夜深寒气重.公子还是早点歇着吧.” 顾谚昭问:“这药……” “这药是芷珊小姐给我的.她说公子若是咳嗽头痛吃这药可以暂且压制.”知香道. “噢……”顾谚昭喃喃道. 知香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來.涩声道:“公子.你在边疆这一年來到底吃了什么苦.好好的身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顾谚昭抬手用衣袖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道:“傻丫头.我沒事……只是受了点伤无碍的……” 知香仍旧是抽泣不止.“安平说他服侍你沐浴的时候看到你身上添了很多的伤口.你不是将军吗.冲锋陷阵的难道不是士兵吗.” “将军与士兵同是军人.只要是军人便免不得流血牺牲.只是安平那小子嘴巴大.我明明嘱咐他不可到处乱说的.” “安平沒有跟别人说.只告诉了我.老爷跟夫人在你失踪的那段日子里天天以泪洗面.你的伤我们都不敢告诉他们.”知香说. “嗯.那最好.”顾谚昭心中也是一酸.父母年迈.他做儿子的非但沒有给他们安乐无忧的晚年.反而让他们担惊受怕.实在是不孝. “公子.那位芷珊小姐真是位不错的姑娘.老爷夫人都很喜欢她.我看她对你也是万分倾慕.你不如就随了老爷夫人的心愿将她娶进府吧.”想到芷珊.知香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顾谚昭无奈地一笑:“她确实是位好姑娘.只可惜我并非她的良人.我给不了她幸福……” “可是公子……”知香还欲说些什么.顾谚昭打断了她.“天色不早了.你去睡吧.我也累了……” “是……”知香嘟了嘟嘴.还是知趣的退下了. 顾谚昭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紫竹箫上.半响终是转身走到床前躺了上去…… 第一百章 如烟似梦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 一连几日的阴雨天到了这日总算见到了久违的阳光.虽不炽烈.却很温暖.阳光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素依只在院子里便感觉到了融融暖意.她躺在椅子上.缓缓地抚摸着高隆的腹部.她这两日便要临盆了.心中只是不安.太医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她身子太弱.怀上孩子已是不易.又加上之前溺水只怕生孩子时会有危险……可是这些话.她却瞒住了弘历……他为了她做了太多的事.多到她已无力去承受.她不想看到他担忧的目光…… “主子……嘉贵人宫里的岚烟來了……” 素依听到长喜的声音便抬眸去瞧.只见岚烟走了过來行了个礼.道:“奴才给仪嫔娘娘请安.小主万福.” 素依浅浅一笑:“无须多礼.起來吧.” “多谢小主.” “璇珠叫你來的.”素依问. “是.前日里我们主子说今天要來陪小主用午膳.可沒曾想主子夜里染了风寒.此时正卧病在床.恐怕无法來陪小主用膳了.主子怕小主等急了便叫奴才來转告一声.”岚烟答道. “璇珠病了.可请太医看了.”素依讶然一惊. “请太医看过了.太医说是寒气入体.只需吃些药休养几日便无大碍的.小主无需担忧.” “那就好.”素依听她如此说这才安心.又道:“我去瞧瞧她.” 说着便要起身.长喜忙过來搀她.秋若与云柔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忙从屋子里走了出來.走到素依跟前.道:“主子……你身子不便.若实在挂心嘉贵人便叫奴才去瞧瞧吧.” 长喜也说:“是啊.主子.你若担心叫秋若姐姐去瞧也是一样的.” 岚烟见此情景便说:“仪主子的心意岚烟会代为转达的.只是小主的身子确实多有不便.我们主子也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的.小主还是安心休养吧.” 素依却执意要去:“不行.每天都是璇珠來陪我解闷.如今她病了我怎可不去瞧她的.你们不必多说了.我一定要去.” 秋若无奈道.“小主若要去也须得做软轿才行.长喜你快去备舆轿.” 长喜道:“是.奴才这就去.” 秋若扶着素依道:“小主.你要去奴才不拦着你.只是咱们要快去快回.” “嗯.”素依点了点头. 从钟粹宫到咸福宫并不远.一众宫人小心翼翼地抬着肩舆.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到了. 秋若跟云柔搀扶着素依入了垂花门.又过了穿堂这才到了嘉贵人居住的寝卧.素依望着满园盛开的秋菊.这才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踏入咸福宫.原來她入宫那样久.从來沒有到咸福宫來过一次.见到那门前垂着厚厚的翡翠海棠毡帘不禁有些歉疚.往常璇珠无事便会到钟粹宫小坐.可她却从來也沒來到咸福宫瞧过她一次. 秋若见素依神色飘忽便唤道:“主子……” 素依方迈开步子.岚烟先一步进内禀报.云柔打起帘子.素依缓缓地走了进去.一进屋子便闻到一股汤药味.嘉贵人脸色苍白躺在床榻之上.只是她床前还立着两个人.素依见到那两人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那女子笑意盈然的走到素依跟前请了个安:“富察芷珊给仪嫔娘娘请安.仪嫔娘娘吉祥.”顾谚昭这才微微俯身请了个安. 素依怔怔地望着两人.一时竟忘记了回应.云柔扯了扯她的衣袖.她这才回过神來.道:“不必多礼.”面上虽佯装平静.可微微颤抖的睫毛却将她内心的翻涌显露无疑. 顾谚昭凝眸望着她.她身着一袭藕粉色的翠丝缎绣兰芝的长衣.只是那衣裳衬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却愈发的显得她肩膀瘦削.下巴尖尖.不过两步的距离.却仿佛隔了天上人间.他闻到她身上淡雅的兰香.竟有一瞬的失神. 芷珊笑吟吟地走上前來.说:“真沒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仪主子.仪主子也是來瞧嘉贵人的吗.” 素依点了点头.走到嘉贵人床前.嘉贵人缓缓地抬了抬眼皮.却是有气无力道:“素依……”说话间便要坐起來.岚烟忙在她身后垫了一个绯色纳绣芙蓉的大靠枕.嘉贵人由岚烟扶着坐起了身子. “怎么病成这样.”素依担忧道. “我吩咐岚烟不要你过來的……怎么她……”一语未完却是轻轻地咳了几下. 素依忙坐在床上.轻轻地抚着她的胸口.柔声道:“你别怪岚烟.是我要來看你.你怎么那么不小心.药吃了吗.” 嘉贵人道:“吃了……只是风寒.无碍的……倒是你怀着身子还跑來.你身子向來虚弱……若是你再染上风寒可怎么是好.让岚烟送你回去吧……” 素依浅浅一笑:“我沒事……” “怎么会沒事.你如今正是小心的时候……还是仔细些好……”嘉贵人皱眉说道. 又道.“秋若……快扶你家小主回去吧……” 素依握住她的手.道:“别担心我.我有秋若她们照顾.风寒虽不是大病.可也要好好休养才行.” 嘉贵人点了点头. 却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既然小主无碍.那微臣便先告退了.” 嘉贵人瞧了瞧顾谚昭又瞧了瞧素依.见素依垂眸不语.便道:“那好.表哥你回去告诉姨母叫她别挂心.我沒事的……休养几日便好了……” 顾谚昭颔了颔首.却步而退.芷珊也道:“嘉小主好好休养.芷珊改日再來看您.” 嘉贵人微微点了点头.芷珊便急急忙忙地奔了出去. 素依望着那微微晃悠的帘子咬了咬唇.浓密的睫毛轻轻地颤抖着.嘉贵人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素依……你别难过……” 素依抬眸露出一抹浅笑:“你好好休养……我改日再來瞧你……” 嘉贵人点了点头.素依便由秋若搀着出了屋子. 素依一脸平静的走出钟粹宫.秋若见她只是一味的迈着步子.心中有些担忧.唤道:“主子……” 素依却是脚下一个踉跄.云柔急忙扶住了她.说:“主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素依无力地依在她身上.喃喃道:“云柔……” 云柔应了声:“云柔在……” 素依却又噤了声.云柔一脸的疑惑.秋若心中却十分她此举为何.只是不知如何劝慰.正担忧着却见素依抬起头说:“我要见他……” 秋若微微一震:“主子……” 云柔一脸的疑惑:“主子要见谁.” 秋若心中却十分明了.正欲劝阻.素依已经迈开了步子.秋若忙跟在她身侧.道:“主子……你现在身子要紧.还是改日……” 素依却摇了摇头.目光坚定:“我有话想对他说……” 秋若叹了口气.只得紧紧地跟着她.三人走过一个拐角便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秋若说:“主子……你慢些.他们就在前面.” 又道:“云柔.你去请顾公子留步.” 云柔不知为何见秋若一脸的着急便急忙朝那两人跑去. 素依只瞧见云柔对那两人比划着什么.便见那两人已经停了脚步.朝她们望了过來.待走近跟前.只瞧见顾谚昭眉目淡然目光深沉地望着她. 秋若见这情形忙说道:“我方才不小心落了一只簪子.云柔你陪我去找找.” 说着便拉着云柔离去.云柔还沒反应过來人却已经被秋若拉走了.“怎么了.”低低的询问声越來越远. 芷珊见这模样也道:“皇后娘娘方才派人來寻我.我去瞧瞧.”说着便转身走了.只是走了几步便隐身在一座假山后.目光定定地望着两人.口中喃喃自语道:“顾谚昭.不要叫我失望.” 时光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眉目如画的俊逸男子与气质如兰的温婉女子.两两相望却默默无语. 终究.是顾谚昭先开了口:“小主近來可好.” 寥寥几个字却撞击着素依的心房.素依咬了咬唇忍住几欲落下來的眼泪.道:“你……还在怨我吗.” “微臣不敢.”顾谚昭说. 声音淡漠的沒有一丝起伏.素依的眼泪终是滑落脸庞.她垂着头由着那滚落的清泪滴在手中的帕子上.声音也似哽咽:“我以为你不会回來了……” 顾谚昭静静地望着她.垂在身侧的手却紧紧地握了起來.一年未见.她已为人妇为人母.可却还是轻易的便能拨动他的心弦. “可是上苍还是善待我的.你还活着……” 顾谚昭却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 素依一愣.顾谚昭又道:“我曾答应一人.无论如何会将她带离皇宫.护她一世安稳.” 话锋一转.“可那许诺也不过是如烟似梦一场空.” “不过小主说的对.上苍确实是善待我的.在我颓靡之际让我遇上了另一个女子.也因为她.我的生命成就了另一副模样.” 素依怔怔地望着他.似乎难以置信这些话会从他的口中说出.可顾谚昭却是一副淡然无波的神情.那样冷漠的眼神仿佛在瞧着一个陌生人.素依的心狠狠地纠痛起來.他是该怨她的.是她负了他.可为何看到他这样的神情她的心会这么痛. 顾谚昭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绢帕递到她面前.说:“小主的发簪……” 雪白的绢帕上卧着一支黑檀木的兰花玉簪.檀木端尾镂空绞絲浮雕.上面嵌了三片纯净地和田羊脂白玉.全是兰花图样.两端的红珊瑚并着中间的祖母绿. 那只发簪…… 她还记得那日.她误会他与钮祜禄玉香有情只想逃开.他着急的想跟她解释.她挣扎着不听.慌乱之际那簪子便落了下來. 素依缓缓地接了过來握在手心里.眼底的雾气越积越重.重重雾气后她瞧见一个娇俏的身影正飞奔而來.眉眼上扬的欢喜模样终是击的她溃不成军.她的身形虚晃了一下.顾谚昭疾步上前扶住了她.泪眼迷蒙间素依竟好似看到了他眼底的不忍.终于顾谚昭缓缓地放开了她.退开两步道:“小主小心.” 素依拿绢帕拭了拭脸上的泪水.芷珊已经走了过來.脆声道:“仪主子还有事吗.” 素依摇了摇头.芷珊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先行离去了.” 说着便挽上顾谚昭的手臂.笑着说:“你说要陪我去打猎的……” 顾谚昭点了点头.两人福身告退. 秋若与云柔随之而來.素依却仍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默默出神. 秋风袭來.吹落阵阵槐花.一时槐花满地.馥郁扑人.只是那味道传入鼻尖却仿佛带着丝苦涩.直苦到人的心里去…… 芷珊挽着顾谚昭的手臂一路穿花度柳.待拐入一道宫墙.顾谚昭却忽然止住了脚步推开了她.说:“谢谢你……” 说完便转身离去.芷珊踱步到他面前.皱眉瞪着他.说:“顾谚昭.这就是你要的吗.” “既然要断情.为何不把她亲手绣的荷包还给她.是不忍还是不舍.还是你根本就放不下她.” 顾谚昭不语.芷珊越发的生气起來.怒道:“你要她忘了你.所以才这样对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还是忘不了她.她把你害到如此地步.你却还要惦记着她.顾谚昭.你真的一点良心都沒有.我在你身边这么久.你就一点也看不到吗.你就看不到我的好吗.” 芷珊声泪俱下.拉住顾谚昭衣袖:“我就一点也比不上她吗.她都已经封了妃.有了皇上的孩子.为什么你还是对她念念不忘.” “你不知道我听你跟她说起我时.我心中有多欢喜.我以为我这一年來陪伴在你身边终于感动了你.可是却原來……” 顾谚昭望着她.说:“你是个好姑娘.只可惜我实在配不上你……” 芷珊不断地摇头:“不是.不是的.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只想在你痛苦的时候陪着你.在你难受的时候伴着你……景寒……” 顾谚昭拨下她扯住他衣袖的手.“对不起……” 芷珊望着他渐行渐远的孤寂身影.心中又痛又怜又恨.只是无助的流着泪…… 第一百零一章 刹那惊痛 稀薄的阳光渐渐被远处飘來的云层遮盖住.秋风忽起.卷起地上的片片落叶.素依不由得打了个冷颤.绿秀跟苏宁早备好了斗篷站在房檐下候着.见秋若云柔搀着素依进來忙迎了上去.秋若仔细地为素依披在身上.又拢紧了前面的风兜.云柔道:“起风了……” 素依望着那地面上打着旋的落叶.喃道:“是啊……起风了……” 苏宁已经打起了帘子.素依正欲进屋却听到外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仪主子.”转身只见是芷珊奔了过來. 素依见到她.心中犹是不能平静.道:“芷珊小姐……” “芷珊有话想对仪主子说……”芷珊凝眉道. 素依见她面色冷凝.心中有些疑惑.道:“小姐请说……” 芷珊瞧了瞧她身后的几个人道:“这里不方便.芷珊陪仪主子去御花园逛逛吧.” 素依愣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 秋若却有些不放心.道:“起风了眼瞅着大约是要变天了.小姐若有事不妨到屋子里去说.奴才们守在外面定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芷珊却一口回绝:“不必了.芷珊觉得还是御花园中更为安静些.” 素依勾了勾唇:“既然如此.那我便陪小姐逛逛.” “主子……”秋若仍是不放心.素依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芷珊径直朝御花园走去.秋若云柔搀着素依跟着她.刚迈入一个小花园.芷珊便转身瞧了瞧秋若与云柔.显然很是不悦.素依道:“你们在这儿等我.” 云柔虽是不悦可见秋若未说话也只得点了点头. 素依与芷珊的身影渐行渐远.云柔不满地说:“这位芷珊小姐到底什么來头.主子要那么迁就她.” “主子对谁不是这样……也并非是迁就她.而是别人有所求她定然不会拒绝……”秋若道. 云柔叹气:“主子就是性子太好了……” 秋若不说话目光却是紧紧地盯着远处两人的身影. 已经入了秋.御花园中还是生气蓬勃.花红草绿.一片繁荣. 素依随着芷珊的脚步而行.可走了一段距离.芷珊却一句话也未说甚至连头也不曾抬.素依迟疑了半响终是将心中的疑虑问了出來:“芷珊小姐……” 芷珊这才止住了脚步.转身睇望着她.一双杏眸风云暗涌.素依只觉得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隐藏了太多她不明了的情绪.似有不安.似有不满.又似有不忍.芷珊握紧了拳头.深吸了口气.扑通一声跪了下來.素依大惊失色.道:“芷珊小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起來……” 芷珊却一口拒绝.挥掉素依欲搀扶她的手.凝声道:“芷珊今日有一事相求.请小主答应芷珊.” 素依困惑不安的看着她.想拉起她來可碍于身子不便.只好柔声说:“小姐有话直说.若我能做到定当倾尽全力.” 芷珊这才站了起來.一字一句说:“请仪主子放过景寒吧……” 素依蓦然一惊.道:“小姐此话何意.” “芷珊知道小主与景寒曾有过一段往事.可时过境迁.小主已经做了皇上的嫔妃.你与景寒便是此生再无缘.既是如此.又为何不肯放过他.” 素依黯然失色.心中苦痛百般肆意.一手按住胸口.轻声道:“世事变迁……岁月流转……那段往事早已消失如烟.小姐既然真心对他.就不该执迷于那段往事.” 苦涩一笑.又道.“何况……我从未真正的抓住他又何來放过一说……” 芷珊摇头说:“执迷于那段往事的不是我.是他……” 芷珊吸了口气.眸子里却泛着点点泪光.“小主大约不知道从他征战西南我便随他去了.我一路扮成官兵.跋山涉水只为能陪伴他左右.好在上苍保佑.我终是陪在了他身边……” “一年……在西南的这一年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虽然战事频发.虽然风餐露宿.虽然刀光剑影.可因为他.我觉得那样的日子便是过上一生也逍遥快活……” “可那样的日子终究在最后一场战役尽毁……”说到这儿.芷珊忽然止住了.含泪的目光落在素依隆起的腹部上.嘲讽的一笑.“他因为你几乎丢掉了性命.你却倍受荣宠.甚至还有了孩子……” “你说什么.”素依一惊. “乌沧江之战.景寒亲率三军五千人越江而战.本是计划好与张广泗将军率领的一万余人里应外合.剿灭叛军.可最后张广泗却迟迟不派兵增援……最后是我以死相逼.张广泗才率军前去增援.可是等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景寒率领的五千兵马悉数覆灭.景寒也身受重伤差点死掉……” “怎么会.张大人为何要这样做.”素依骇然大惊. 芷珊却不回答她.自顾说道:“苗疆医者加上随军大夫费了十天十夜的工夫才将景寒从鬼门关拉了回來……可是他身上的伤却引起蛊毒发作再难抑制……因为这次战役.他的身体变得非常虚弱根本无法抵抗蝴蝶蛊.原本他身体康健中了蛊毒也可再活三两年.可如今他身体羸弱……药物也再难相克无法调理.大夫说他至多还剩下不到一年的时光……” “你说什么.”素依的身子一晃.一个趔趄几欲摔倒.终是扶住了那湖边的栅栏稳住了身子. “我不信……怎么会……他明明好好的……”素依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泪水却夺眶而出.她不相信.可是却又无法不信.扣住护栏的手指微微泛白.他瘦削的身体.苍白的脸色无一不在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说张大人为何要那样做.”芷珊反问素依. 素依垂眸不语.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中黯然翻涌的痛楚.芷珊忽然一笑:“张广泗身为副将.若无人授意他怎敢对一军主帅弃之不顾.” 素依猛然抬头.脸色煞白.芷珊逼近她.冷声道:“小主是何其聪慧之人不会不明白这授意之人是谁吧.” 素依的身子微微颤抖起來.骤然睁大了双眸.喃喃自语:“不……不会的……” 芷珊一把抓住她的衣袖.咄咄逼视着她.一字一句道:“是当今圣上.” “他下旨要顾谚昭有去无回.张广泗不过一个副将又怎敢抗旨.可怜顾谚昭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他万万也想不到要他死的人竟然是皇上……” “我不相信……”素依咬唇说道.身子也在凌风中摇摇欲坠.“不会的……” “可张广泗到底是有几分良心的.生死未卜的文书是他送入京的.他甚至说要景寒隐姓埋名常居西南.那样至少他这一年的日子会好过些.可是他不愿意……” 芷珊泫然泪下.“就是因为你……因为对你的承诺.他冒着生命的危险也要回來见你……他说若他死了你会伤心会难过……他多傻啊.你怎么会伤心难过.他命悬一线的时候你正与那个害他的凶手郎情妾意恩爱不移……” 素依只觉得心中仿佛狠狠刺了一刀.疼痛难忍.她紧紧地抓住胸口的衣襟.死死地咬住嘴唇.胸口中有不段翻涌的气息涌了上來.她忽然“哇”的一声转身呕吐起來.可搜肠刮肚的干呕了半天却只是一些黄水.芷珊冷冷地看着她:“他快死了可依旧牵挂着你.他身体羸弱每日都需服药可他在你面前仍旧是一副淡然无谓的模样.为的便是要你安心.他对你说他已经有了我其实是假的.他从來都沒有接受我……从來都沒有……” 说完芷珊转身离去.走了几步复又回头说道:“我希望仪主子能记住自己的身份以后离他远一点.让他安稳的走过最后的时光.” 素依只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清泠泠的湖水泛着森森寒光.她呆若木鸡地望着那池湖水…… 一个柔媚倨傲的声音响起:“真是一场好戏……” 素依微微抬眸只见一个身着翡翠织锦绞丝莲花袍的女子走了过來.莲步翩翩.仪态万千.竟是雪焉. 雪焉缓缓走近素依.俯身蹲了下來.笑道:“我与姐姐在养心殿服侍万岁爷这么久.竟然不知姐姐与顾将军还有如此一段缠绵悱恻的感人旧情.只是可惜啊……” 素依木讷地坐在地上.仿佛面前并沒有人一般.雪焉终于恼了起來:“哼……看來姐姐心中还是沒忘旧情人啊……那丫头不过几句话便把姐姐的魂招走了……” 素依仍旧是沉默.脸上的泪水也被风干.只余下两道泪痕与红肿的双眸.雪焉凑近她面前.笑道:“这样也好……万岁爷待你以虚情.你待万岁爷以假意.你们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素依木然的神色这才有了丝变化.抬眸瞧着她.雪焉微微一笑:“姐姐的父亲是沈卫忠沈大人.曾任礼部尚书可因科考舞弊案锒铛入狱后自缢于狱中.妹妹说的沒错吧.” 素依眸子里的光芒一闪而逝.雪焉见自己的话有了效果便又道.“这人与人命运真是不同……有人一生顺风顺水.有人却一生坎坷……” “听说姐姐的母亲是因难产而死……” 最后一个字音调微扬.素依终于不再沉默:“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雪焉声音微降.俯身凑在素依耳边:“你娘因你而死.你爹因你而亡.你倒是福泽绵长……” 素依悚然一惊.抓住雪焉欲离去的手臂.“你说什么.” 雪焉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不过姐姐大概不知晓那案子的主审官是谁.” 见素依一脸的迫切便又道.“是当年的四阿哥如今的天子……万岁爷……” 素依的睫毛微微一抖.雪焉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万岁爷当年主审科考舞弊案.他明知你父亲是含冤入狱却未放他出來.反而由着他惨死狱中……” 天空中一个惊雷炸在耳边.素依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声音颤抖着.“你骗我……” 雪焉嘲讽地一笑.“是不是骗你.你去问问万岁爷便知道了……” “而且……你父亲好端端的为何会在狱中自缢你就不疑惑吗.” 素依浑身一凛.雪焉又道.“有人拿他心爱的掌上明珠做幌子.他又如何不就范呢.” “你胡说……”素依猝然推开她.雪焉站立不稳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怒气横生.愤然起身抓住素依的肩膀.冷声道:“你永远也想不到那个逼迫你父亲自杀的人便是你最好的姐妹嘉贵人的父亲……沈素依.你不觉得你这一生太可悲了吗.你双亲皆因你而死.爱你的人处心积虑的想除掉你爱的人.你竟懵然不知……真是可笑.” 倏然站了起來.雨点随着一阵雷声滚滚而过.雪焉伸手接了几滴雨水.嘲弄的一笑.:“你看……连老天也在可怜你……” 大雨滂沱而下.御花园中的娇花嫩草亦是随风摇曳.承受着风吹雨蚀. 秋若与云柔急匆匆地奔过來.却见素依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地上.两人担忧地唤道:“主子……你怎么了.” 素依茫然无知.秋若一手挡在素依的头上.云柔道:“主子……雨下的好大.咱们快找个地方避避吧……” 素依仍旧脸色煞白的坐在地上.秋若与云柔奋力地去拉她.终是将她拉了起來.两人扶着她躲入凉亭下. 秋若拿绢帕擦着素依额头上的落雨.说:“云柔.你在这儿守着主子.我去找软轿.” “还是我去吧……”云柔说完便奔入雨中.秋若未來得及阻止只叹了口气.转身去瞧素依却见她仍旧是如魂游体的呆呆坐着.担忧地连唤了几声都是无果.喃喃自语道.“这是怎么了.” 凉亭外.依旧是风潇雨晦.彤云密布.疾风卷着树叶哗啦作响.就连树干枝桠也在狂风中肆虐抖动.池塘中仅剩的几株荷花此时早被风侵雨蚀的颓败不堪. 第一百零二章 哀恸夭殇(一) 这场雨來势颇为凶猛.放眼望去天地间皆被银丝相连苍茫一片.更多了几分萧索清凉之感. 素依呆呆地坐在床榻上.秋若柔声劝道:“主子……秋若求你了.把湿衣裳换下來吧……” 素依依旧目光空洞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乌黑的鬓发紧紧地贴在如雪的肌肤上.有水滴自那几缕湿发上落下.云柔也央求道:“主子……你身子素來不好又怀着身子……把衣裳换了吧.求你了……” “我要见皇上……” 秋若与云柔一愣.秋若柔声道:“长喜已经去养心殿了.主子……你先把衣裳换了.万岁爷见你这模样会心疼的……” 素依的目光中极快的闪过一丝奇异之色.云柔接着说:“主子……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肚子里的孩子想想.秋雨薄寒.他怎么受得了这寒气.” 素依将手缓缓地放在了肚子上.秋若见她这模样知道有了转机忙使了个眼色给云柔.云柔忙将衣裳递了过來. 弘历步履匆匆地赶到钟粹宫.因为冒雨而行.他一身明黄色的纳绣团章龙纹的袍子也被雨水打湿.氤氲了一片.到了廊前.弘历方抖了抖那沾水的衣角.吴书來在一旁道:“奴才该死.伺候不周叫万岁爷淋了雨.” 弘历心中担忧素依.只略微挥了挥手.绿秀湘菱早在门前迎候了.听到外面传來的请安声.秋若与云柔也走了出去. 弘历掀开暖阁的湘竹帘子.便见素依正静静地坐上炕上出神.她着了一袭青白的缎绣梅花翠丝的长衣.乌黑的长发直溜溜地垂到腰际.只是那青白的衣衫却更是衬得她肩膀瘦削.身形消瘦.青白的衫.乌黑的发竟叫弘历衍生出一种错觉來.弘历摇了摇头.出声唤道:“素依……” 素依并未回应.弘历走到她面前坐了下來.打量着她.见她仍旧出神便握住了她的手:“素依……” 可那冰冷的触感却叫他心中一惊.“手怎么这样凉.莫不是病了.传太医了吗.” 素依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注视着他.唤了声:“万岁爷……” 弘历望着她.素依说:“我想出宫……” “你说什么.”弘历竟仿佛沒有听清. 素依站了起來.吃力地跪在弘历面前.低声道:“求万岁爷放素依出宫……” “为什么.”弘历俯身望着她.满脸的难以置信. 素依垂眸不语.两行清泪自眼中滑落.弘历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忽然生了怒气.一把将素依提了起來:“你是为了他.” 素依泪眼朦胧的望着他.他的眼中具是伤痛之色.可这样受伤的表情在素依看來却是莫大的讽刺.素依猛然推开他.身子一个趔趄.虚晃了几下.凄然道:“你竟想要他死.” 弘历悚然大惊.素依摇了摇头.无力地扶住炕桌:“我从來都不知道……你竟这样的狠心.” 弘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了起來.素依露出一抹苦笑.他神色幽冷却不与辩解.心中只觉得泛起丝丝凉意來.扣住桌沿的手微微颤抖了起來:“看來是真的……” 弘历见她泪如雨下.已是心神俱乱.他是容不下顾谚昭却从未想伤害她.此事她是如何得知的现下他已顾不得了.他上前一步想扶住她.素依却退了一步.哀戚地望着他:“那我爹的事也是真的.” “你爹的事.”弘历脸色突变.神色冷凝可却难掩慌乱.“不是的……” 素依苍白的一笑:“那你好端端的为何替我爹翻案.” 见弘历不说话.素依又道:“因为一开始你就知道我爹是冤枉的……” 弘历终是抬起目光凝视着她.道:“素依……你爹的死我也很意外.是……我当年主审此案.明知你爹是被冤枉的却还将他收押入狱.可当时也是局势所迫.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的父亲.我也沒有法子.况且当时将他收押也是想着能让犯案者放松警惕好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我沒想到你父亲竟然如此决绝.会于狱中自缢.” “意外.”素依恍然一笑.“一条人命沒了.在万岁爷看來竟只是意外.” “那顾谚昭几乎死在西南是不是也是意外.” 弘历沉默不语.素依苍白的一笑:“这深宫中……究竟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意外.” “素依……你别这样……你怀着孩子……”弘历满脸痛楚地安慰着她.一步步向她靠近.素依的目光缓缓地落在隆起的腹部上.低喃道:“孩子……” 泪水陡然滑落.“这孩子是不是也是你的意外.” 弘历摇头.“你知道我一直期待能有我们俩的孩子……” “呵呵……”素依苦涩的一笑.“若沒有这孩子.我现在是不是还待在辛者库.” 弘历见她神色哀恸.目光茫然早是按捺不住趁她出神.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她的身子.素依挣扎着叫道:“别碰我.放开我.你放手.” “不放.”弘历沉声道.“你听我说……” 素依挣扎着捶打着他的胸口.弘历小心翼翼地制住她的双臂又怕伤到她.总是奈何她不得.素依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弘历吃痛蹙眉却仍是抓住她不放.素依猛然一个用力推开了他.身子却一个趔趄撞在了梅花几案上.弘历骇然大惊:“素依……” 素依的身子颤抖着.扶在案子上的手臂也沒了力气.一寸寸的朝下滑去.弘历急忙上前揽住了她欲摔倒在地的身子.只见素依脸色煞白.无力地说:“放开我……” 弘历心痛的摇头目光却触及她身下的地毯上渗出了一滩血渍.当下脸色大变.嚷道:“來人.來人哪.” 守在门外的人听到动静忙一窝蜂的涌了进來. 陡然间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雨势更大了. 咸福宫中. 只听一声极是清脆的声响.嘉贵人手中的青花瓷盏落地.登时摔得粉碎.碎屑四散开來. “你说什么.”嘉贵人急切地抓住岚烟的手. “奴才亲耳听到那福常在说仪嫔的父亲沈大人是被老爷逼迫致死的.那福常在还说老爷拿仪嫔娘娘的性命做要挟逼沈大人自缢.主子.仪嫔娘娘知道这事以后会不会向万岁爷告发老爷啊.”岚烟担忧地说. 嘉贵人瘫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滞:“竟是我爹.” “素依的父亲死了竟是因为我爹.” 嘉贵人难以置信道:“我与素依自幼一同长大.父亲与沈大人也是那般交好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岚烟亦是不知如何回答.她自小便是嘉贵人的贴身丫头自是清楚她与素依的情分.她如今针对素依偶尔使的一点小手段也不过是为了争宠并无意要素依的命.可曾经的姐妹如今却成了杀父仇人.这陡然來的变故却实在是叫人难以接受. “你方才说这些都是福常在说的.雪焉她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岚烟摇了摇头.“奴才也不知道.奴才从承乾宫回來本想抄段小路只是沒想到却刚好看到仪嫔娘娘呆呆地坐在地上.福常在神色得意在她面前说着什么.奴才便只听到这些.” 嘉贵人心中却是一寒.雪焉知道这幕后主使却沒有去告发一则许是因为于她无利.二则便应是因为她沒有证据.想到此.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可想到素依便又问:“那素依怎么说.” “仪嫔当时似乎极是震惊.只说她不信.旁的却也沒说什么.” “噢……福常在还说那案子当年的主审官是万岁爷.万岁爷明知沈大人有冤却还将沈大人囚禁狱中这才导致了沈大人的亡逝.” “万岁爷.”嘉贵人一惊. 岚烟点了点头:“嗯.” 嘉贵人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事情竟是这般模样.素依该如何承受. 秀眉微拧.说道:“你快派人回府将父亲请來.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岚烟道:“是.” “还有……找个人去看看钟粹宫的情况.” 岚烟福身应下便出了屋子. 嘉贵人失神落魄地望着一地残碎的瓷盏.只觉得一阵冷似一阵.素依若当真将父亲迫害沈大人一事告知了万岁爷.那她该如何是好. 风潇雨晦.大雨滂沱. 弘历焦躁不安地在殿中來回的踱步.那模样仿佛陷入困境中的狮子一般暴躁阴鸷.内室里传來轰乱嘈杂的声响.宫女进进出出的來回忙碌.吴书來小心翼翼地守在皇帝跟前.弘历來回走了几步.终是按捺不住朝内室行去.吴书來连忙躬身拦在他跟前.说:“万岁爷.万万不可啊.” “滚开.”弘历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吴书來冷汗直流.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奴才求万岁爷三思啊.祖宗规矩.仪主子产喜.万岁爷本该回避.此时在房中已是于礼不合.若是再进内室叫人知道只怕仪主子日后在宫中再难自立.” 弘历一怔.终是止了步.只是目光茫然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房门却忽然打开了.云柔急急忙忙从屋子里奔了出來.弘历急声问道:“她怎么样了.” “她不太好……参汤……准备的参汤呢.”云柔只是摇头.口中嚷着. 一个宫女忙端了参汤过來.云柔引着她入了内室.弘历缓缓地闭上了双眸.手掌紧紧地握着凸起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素依.你一定不能有事. 房门倏然又开.专职妇科的木太医走了出來.跪在地上.颤声道:“臣无能.仪主子胎位不正.身体又过于羸弱.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 弘历一个踉跄.难以置信的睁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臣无能.有负圣恩.只是仪主子身体虚弱.已经过了两个时辰若是再不下决断.只怕大人孩子都会有危险.”木太医慌乱地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弘历终是听清了他的话.却是脑中轰然一片.箭步如飞的朝内室走去.吴书來还未來得及阻拦便见弘历已经走了进去.只是懊恼自责无奈. 素依脸色苍白如纸静静地躺在床上.鬓角的秀发被汗水打湿.紧紧地贴在如雪的肌肤上.嫣红的唇瓣也是毫无血色.似是感觉他的到來.本是紧闭的双眸却忽然睁了开來.默默地望着他.无力地唤道:“万岁爷……” 第一百零三章 哀恸夭殇(二) 弘历心中一痛.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道:“我在……” “我们的孩子……” “求你……一定要保住我们的孩子……”素依低喃着.一双含泪的清眸乞求地望着弘历. 弘历望着她.又怜又痛.目光缓缓下移落在她高隆的腹部上.只是无声.素依却是渐渐地明白了.无力地摇着头.前所未有的惊恐与痛苦让她几乎晕厥.她吃力的握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哀求道.“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弘历只是用满含痛楚的眼神望着她.声音沙哑破碎:“素依……我不能……”却说不出口.因为她的眼神让他无法说出那几个字.我不能放弃你.可是她的眼神让他害怕.她用绝望地眼神望着他.弘历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用尽量温柔地声音说:“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素依只是用冰冷的眼神望着他.无力地摇着头.弘历无法承受她这样的目光.加之木太医又在一旁候着只得转身走出屋去. 这个孩子……弘历心中亦是沉痛一片.他多渴望这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可是跟她比起來.他更不能失去的是她…… “她会恨我吧.”弘历喃喃道. 吴书來一诧:“万岁爷……” 弘历又喃了一句什么.被轰隆而过的雷声覆盖.吴书來并沒有听清.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不过片刻.内室的房门打开.稳婆抱着一个婴儿走了出來.木太医随之而來.只是那婴儿却沒有哭声.木太医停在弘历面前.弘历的目光缓缓从那包裹婴儿的大红铺褥上移过.稳婆忐忑不安地立在一侧.心中又惊又怕.替这位倍受恩宠的主子來接生本是难求的机遇可谁曾想这孩子竟……现在只愿皇上不要牵罪与她才好. 弘历挥了挥手.示意那一干人等下去.半响方问了一句:“是男孩女孩.” 吴书來极是不忍的说道:“是位小阿哥.模样俊俏.” 弘历怔忡了一会儿.似是想什么可那目光却沒有焦距.“她如何.” “仪主子她……”吴书來正欲回话. 内室却传來一个人的惊呼:“糟了.仪主子血崩了.” 弘历蓦然一惊.吴书來心中亦是一紧.接着便听到有人在嚷着:“快去请孙太医.” 弘历握住拳头便要进去.吴书來却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央求道:“奴才求万岁爷三思啊.” 只是弘历的面色冷若冰霜.那双如黑曜石的眸子却泛着嗜血的光芒.那声音凌厉似是从牙缝中蹦出來一样:“滚.” “万岁爷.”吴书來从未见过他这样可怕的眼神心中骇然到了极点只是皇上若此时进去太后知道了他一样绝无生还的余地.因此仍旧是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 弘历却猛然间一个抬腿一脚踹在他的胸口.竟生生的将他踹出了两丈远.吴书來佝偻着身子.心口传來剧烈的疼痛.那痛感让他忍不住浑身痉挛着.喉咙里却有腥甜的血腥味不断的上涌.鲜血从他的嘴角溢了出來. 弘历正欲抬脚进屋却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万岁爷圣安.” 回头只见是孙太医步履匆匆而來.弘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孙太医跟前.声音急切而又满含痛楚:“孙太医.你一定要保住她.” 孙太医拱手道:“臣定当竭尽心力.” 说完眼睛瞟到一旁佝着身子被人搀扶着的吴书來.又道:“还请万岁爷在此等候.仪主子血崩内室不宜多人在场.” 弘历点了点头.却是满脸的疲倦. 孙太医匆然而入.外面依旧是阴风晦雨.只是弘历垂在一侧的手却是微微颤抖着.他这一生睥睨天下.傲视万物.竟第一次这样的方寸全失.无能为力.门上的猩红毡帘垂着.隐去了内室的一切光景.也隐去了那个女子此时承受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那厚重的毡帘被人挑开一角.弘历疾步上前.只见孙太医满脸疲惫的走了出來.弘历沉声道:“她怎么样.” “已无生命危险.只是仍在昏迷当中.”孙太医道.只是心中却暗自叹了口气.皇上对这女子竟是如此的上心.只是这女子的身子经此一劫只怕大为受损.福泽深厚她唯恐是无福享受了. 弘历阴沉的脸色这才有了丝好转.青白的容颜上难掩倦容.方才紧紧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落了地.心中却觉得空荡荡的.好像丢失了什么又好像他从來就沒有拥有过……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窗外雨声掷地哗啦作响.这场大雨何时才能到尽头. 大雨如注.万物萧索. 金三宝急急忙忙地朝咸福宫赶去.虽是一路撑伞可待到了咸福宫还是免不得衣衫半透.他见到嘉贵人正凝神坐在椅子上不由得便拧眉道:“璇珠.发生了何事.” 嘉贵人抬眸定定地望着他.金三宝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突然寒意入侵打了个哆嗦.又道:“你急急忙忙的叫为父來到底是何事.” 嘉贵人仍是不说话.金三宝叹气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瞧着爹.” “爹……”嘉贵人唤了声.金三宝望着她.嘉贵人又道.“素依的爹是怎么死的.” 金三宝骤然睁大了双眸.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嘉贵人又道.“沈卫忠沈大人为何会在狱中自缢身亡.” “他是怎么死的我怎么会知道.”金三宝的目光微闪却将头扭向了别处. 嘉贵人站了起來拉住他的衣袖.说道:“爹.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诉女儿吗.女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为什么.你跟沈大人不是多年來的好友吗.为什么要逼死他啊.” 金三宝拉下她的手.高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什么时候逼死他了.他不是自杀吗.与我有什么关系.” 嘉贵人怒道:“你骗得了我.骗得了万岁爷吗.” “你说什么.”金三宝大惊失色. “素依已经知道是你逼死她爹了.若她告知了万岁爷.那莫说是你便是我也会受牵连.爹.你到底为什么要害死沈大人.” 金三宝脸色煞白.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她怎么会知道的.” “是福常在告诉她的.可是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雪焉她又是如何得知的.”嘉贵人道. “福常在.” 金三宝喃了一句.见嘉贵人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便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痛心疾首道:“若不是你哥哥那个逆子.我又怎么会做出如此之事來.” “哥哥.”嘉贵人一讶.“此事与哥哥有关.” “你哥哥在礼部清吏司任职.他当年主审科举考试可却营私受贿.收了旁人一万两将当年的状元考卷给替换掉了.那高中状元的本是江西的穷书生于城晋却被你哥哥换成了济南城刘员外家的儿子刘云.后來那于城晋无意间在酒肆知晓了此事便前去找你哥哥理论可却被你哥哥的手下人给打死了.于城晋的家人收了你哥哥的银子再不敢声张本來此事也是不了了之的.可谁曾想后來却传到了沈卫忠的耳中.沈卫忠他当时是礼部尚书.他知道了此事后定要拿你哥哥严办.我也是无奈这才让他做了替罪羊.” “你以为我想害死他.我们相交二十年.若不是你母亲哭着喊着寻死觅活的……还有你那不成器的哥哥苦苦哀求.我又怎会做出这等事來.” 嘉贵人冷冷一笑:“哼……事情是你做的.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吗.” “璇珠……” “万岁爷前段日子替沈大人翻案.主犯冯玉也是替罪羔羊.”嘉贵人又道. 金三宝垂首不语.算是默认. 嘉贵人愤恨地望着他:“我真沒想到爹爹与哥哥心思竟这样缜密.当真是官场黑暗.” 语毕又嘲讽的一笑.“若沒有你跟哥哥的这场好戏.素依又怎会进宫.万岁爷又怎会封了她做仪嫔.” “原本万岁爷最宠爱的是我.是你们将素依送到了万岁爷面前……” “璇珠.现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 “若是万岁爷知道了.只怕便是我豁出这条老命也救不了你哥哥……” 嘉贵人目光冰冷地瞧着他.金三宝却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來.拉住嘉贵人的衣袖哀求道:“璇珠.你自幼与素依交好.你去求求她.她爹已经死了.便是她向皇上告发她爹也是活不过來了.你去求求她.你一定要救救你哥哥啊.” “我与素依交好.” 嘉贵人嘲讽的一笑.“你与沈大人不还是一样交好都可取了他的性命.我与素依的这点情分又算得了什么.” “不.你一定有办法的.你最是聪明了.璇珠.我年纪大了.死不足惜.可是你哥哥是我金家唯一的血脉.你一定要救救他啊.”金三宝老泪纵横地声声哀求道. 嘉贵人搀扶起他.可着他日渐苍老的容颜终是心有不忍涩声道:“爹……” “我会想办法的……” “那就好……那就好……”金三宝紧绷的身体倏然放松下來. “可是雪焉那里该怎么办.”嘉贵人又道. “雪焉.”金三宝一愣.继而神色阴狠道.“雪焉你就不用管了.为父会叫她永远闭嘴的.” 第一百零四章 飘零余恨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來最易醒. 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 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 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西风残照.落叶归根.苍翠的树叶也尽数凋零碾入尘泥.唯剩下光秃秃的枝桠空荡荡地随风摆动. 听雨楼. 顾谚昭执笔的手微微一抖.那漆黑的墨迹在宣纸上勾下长长的一笔.他睁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知香说:“我也是昨儿听老爷说的.公子.沈姑娘那样对你.她现在落到这个地步也是活该.谁让她攀附权贵.一心争宠的.” 顾谚昭呆呆地望着纸上那长长的一笔.知香自顾自的说着:“与那么多女人去争一个男人哪有嫁给公子你幸福.她不知好歹.也是苍天有眼.收回了这个孩子……” “住口.”顾谚昭将笔奋力地拍在宣纸上.知香只听得“啪”的一声.吓了一跳.却见顾谚昭已经走了出去.忙追了上去:“公子.你去哪儿.” “我要去见她……”顾谚昭说.脚下的步子却一刻也未停. “公子……”知香大惊. 出了垂花门.便见芷珊迎面而來.芷珊挡在他面前.问:“你要去哪儿.” “让开.” 芷珊仍旧撑着手臂:“你去哪儿.” 顾谚昭挥开她的手臂.芷珊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执拗地说:“我知道你要去哪儿.不许去.” “放开.”顾谚昭冷冷的说. “不放.”芷珊迎着他的目光. 顾谚昭一个用力便挣开了她.芷珊嚷道:“顾谚昭.” 顾谚昭步子微顿.芷珊说道:“我知道你要去见她……可是你不能去……她住在紫禁城.她是皇上的女人.顾谚昭.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顾谚昭沉默不语.芷珊走到他面前.睇望着他.柔声道:“我求求你好不好.忘了她吧……她不属于你……” “我只是想远远地看看她……”顾谚昭望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呵呵……”芷珊突然笑了起來.“远远地看看她.顾谚昭.她离你那样远.可是我就在你面前.只要你肯低头就能看到我.为什么你就不肯低头呢.” “我对你的一番情意.你从來都看不到.你心里只有她.唯有她.又几时在乎过我的感受.” 她笑的眼泪都流出來了.“你想着她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会难过.你念着她的时候.可有想过我会心疼.” “芷珊……”顾谚昭见她这模样.心中亦是又怜又痛. “你不会.你当然不会.从來都是我一厢情愿……” “我一个女子.这样将心意表露在你面前.这样不顾身份脸面的纠缠你.你为什么就沒有一丝的动容.” 芷珊泪眼迷蒙地望着他.又说:“顾谚昭.你可知她为何会变成这样.” 顾谚昭目光微闪.“你想说什么.” “我去找她.告诉她皇上想要你死……”芷珊说. 顾谚昭的瞳孔骤然紧缩.“你……” 因为气愤使得整个身子微微颤抖起來.顾谚昭望着她.却说不出话.胸口中不端翻涌的甜腥之气使他忍不住咳嗽了起來.他极力地压抑可却还是抑制不住的身子紧绷.撕心裂肺的一顿咳嗽.芷珊心疼不已.上前轻拍着他的背部紧张地问:“景寒.你沒事吧.你别生气.都是我不好……” “药呢……药在哪里.”急切地问着. 顾谚昭猝然间一把推开了她.急促的咳嗽着.捂住嘴唇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开却赫然看见一滩血渍凝于手心.芷珊悚然大惊.颤声唤道:“顾谚昭……” 顾谚昭呆呆地望着手心里的那滩血渍.攥紧了手心.抬手擦掉了唇角的几滴血迹.低声道:“小姐请回吧.” “景寒身体不适.恕不远送.”说完.转身走回了听雨楼. 富察芷珊静静地望着他瘦削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秋若轻轻地用手巾擦拭着素依的手指.云柔在一旁低叹:“已经过去四天了.主子怎么还沒醒.” 秋若望了眼素依苍白的脸庞.摇了摇头:“就这样睡着也好.沒有痛苦沒有哀愁……若是醒了.我真怕她承受不了……” 云柔附和了一句:“是啊……怀胎十月那样的辛苦却终究……” 话犹未完却是再不忍心说下去.外面的绿秀掀开帘子走了进來.道:“和亲王侧福晋來瞧主子了.” 秋若与云柔忙准备出去迎接.杏儿却已经走了进來. 看到躺在床上的素依.鼻子一酸.眼泪几乎便要掉下來了. 她们才多久沒见.怎么她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脸色苍白如纸.眼眶深深的凹陷下去.下巴愈发的显得尖了.杏儿缓缓地坐在榻边.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秋若摇头不语. 杏儿吸了一口气.忍住几乎掉下來的眼泪.说:“素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杏儿.我來看你來了……” 床上的人儿犹是沉睡之中.乌黑的秀发垂在耳边.杏儿抚上她的脸颊.涩声道:“都是我害了你……” “素依.你一定要好起來……” “是我对不住你.老天若要惩罚便惩罚我吧.为何要这样折磨你.”杏儿声泪俱下.拿绢帕抹着眼泪. 秋若却激动地说道:“主子醒了.” “她动了.”云柔也是一喜. 素依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嘴唇微微噏动.杏儿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素依……素依……” 素依终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却是目光茫然.杏儿在一旁急切地连连呼唤.她的目光这才有了丝光亮.轻轻地喃了句:“杏儿……”声音沙哑无力. 杏儿紧紧地握住她的手.热泪盈眶:“老天保佑.你终于醒了.” 素依缓缓地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却是一丝力气也沒有.浑身只觉得酸痛不堪.杏儿握住她的手.素依见她泪眼迷蒙便哑声问:“怎么哭了.” 杏儿摇头擦拭着脸上的泪水.“我是高兴……你睡了四天终于醒了……” “四天……”素依喃了一句.目光触及平坦的腹部.突然问道:“孩子呢.” 杏儿与秋若面面相觑.云柔也是脸色暗淡.素依又急声问道:“我的孩子呢……他在哪儿.” 秋若垂头落着泪.杏儿也是一脸难过的望着素依.素依挣扎着便要起來.杏儿忙按住她.“素依.你别这样……” “主子……你身子太弱.元气大损.太医嘱咐一定要好好调养.不然的话……”云柔说了一半却是再沒有说下去. 素依抓住杏儿的手.期盼地望着她:“我的孩子呢.” 杏儿摇了摇头.“素依……你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孩子的……” 素依呆呆地望着她.难以置信地摇头.“你在骗我……” 眼底的雾气却越积越多.满脸哀戚地望着秋若.“秋若……” 秋若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抬头对上素依含泪的目光.心中微微一痛.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目光中却是满含企盼.秋若咬着唇.“主子……”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素依的心一寸寸沉了下去.抓住杏儿的手再沒了力气.身子微微颤抖着.胸口中有不断翻涌的血气上涌.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死死的咬住嘴唇.直到唇角渗出了血渍.杏儿哭了起來:“素依……你别这样……求你不要折磨自己……”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在万岁爷的茶中下药.你就不会跟了万岁爷.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素依……你打我吧……”杏儿哀求地望着素依. 素依只觉得胸口中翻涌的气息再难抑制.她的身子抖如筛糠.却是猛然间哇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秋若惊呼一声:“主子……” 杏儿抬头只见素依已然昏了过去. 眼前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而她则被层层浓郁的黑暗包裹着.无法挣脱.她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不停的下坠.仿佛要坠入无底的深渊去.她听见有人在唤自己.一声声一阵阵.声音低沉急切.她摇头.可是那声音却越來越清晰.直至她再也无法忍受缓缓地睁开双眼. 弘历暗沉的眸子蓦然一亮.“你醒了.” 素依呆呆地望着他.弘历抚摸着她的脸颊.唤了声:“素依……” 素依仍旧静静地望着他.弘历心中慌乱起來.她的目光空洞一丝光亮也无.仿佛透过他望向了某个不知名的虚空之处.弘历又唤了声:“素依……” 素依仍是毫无反应.弘历担忧起來.握住她的手却是冰凉一片.他沉声说:“素依.你别这样……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 听到“孩子”素依的神态这才有了丝变化.缓缓地垂眸望着他.声音细若游丝:“孩子.” 弘历重重的点头.素依悲凉的一笑.“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素依……”弘历骇然一惊. 素依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定定地说:“我恨你.” 弘历脸色大变.痛苦的摇头:“不……素依……你不能……” 你不能这样对我…… 素依不语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望着他.弘历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喑哑:“我已经着内务府理了册子.过几日便封你为贵妃.” “贵妃?”素依嘲讽的一笑.“我不稀罕.” “一个贵妃的虚名能换回我的孩子吗.能换回我父亲的性命吗.” 弘历低声道:“素依.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但凡你想要的.但凡我能给的……我都会倾我所有……” “我想要的.”素依悲凉的一笑.“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爹活过來.我要顾谚昭好好的.你能做到吗.” 弘历愕然无语.脸色却是愈发的难看. 素依抽出他紧握着的手.无力地翻了个身.不去看他.泪水滑落埋入发间.心内却只觉得悲凉一阵胜似一阵.她想要从來都不是这些.她以为他是知道的.可他却生生地将她的幸福撕裂.荒芜的心头.便是再多的繁华锦簇也开不出温暖的花朵. 弘历望着她瘦削单薄的背影.还欲说些什么.可嘴唇噏动半响也只是无语. 第一百零五章 玉箫趣事(一) 阳光温煦.惠风和畅. 嵇璜缓步走入一家古玩店.“聚宝阁”的匾额在秋阳下闪耀着溶溶金色. 他与顾谚昭常來此处.掌柜的识得他见他进來忙从上前招呼:“嵇公子好.” 嵇璜拱手:“齐老板生意兴隆.” 齐老板眉开眼笑.甚有些疑惑地问:“听闻顾将军得胜回朝.今日怎么沒同嵇公子一起來.” 嵇璜眼底的笑意骤然暗淡下去.顾谚昭自西南回來身体便大为受损.他每次去顾府看他也只是见他形容日益憔悴.他身中蛊毒又于战场上受了重伤.哪里还会到这聚宝阁來观赏古玩. 嵇璜目光微沉.道:“顾将军有事不便前來.” 齐老板点了点头.又道:“店里最近又得了不少宝贝.嵇公子随便看看……” 嵇璜微微颔首.目光自那花瓶字画上一一略过.忽然想到什么又道:“可有上好的箫.” 齐老板笑了起來:“有的.公子來的真是巧.店里昨日刚到了一柄上好的洞庭玉箫.嵇公子稍等一下.” 说着便朝对着守在柜台的小二说道:“常生.快去楼上把那洞庭玉箫拿下來.” 常生应了声.匆匆忙忙便奔上楼去.齐老板道:“嵇公子请……” 早有人看了茶.嵇璜坐在椅子上缓缓地端起茶盏轻轻抿了几口.便见常生手中抱着一个锦盒从阁楼上走下來. 常生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子上.齐老板从腰际解下了钥匙.开了锦盒.墨色丝绒的垫子上横卧着一柄玉箫.玉质青盈.管体几尽透明.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着实是用上好的玉质所打造.嵇璜的手缓缓地抚摸过玉箫.却是润滑宜人.嵇璜道正欲拿起來却斜斜地刺过來一只白嫩的小手抢先一步将那玉箫握在了手中.耳边传來极是清丽的声音:“老板.这玉箫我要了.” 嵇璜闻言抬头只见是一个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身着妃红的绸缎云纹锦衣.外面罩着绿沈的芙蓉松枝的对襟马褂.盘扣上系着一方小巧的玉片.梳着一头乌溜溜的辫子.头上戴了几方珠玉花片.模样倒是十分的好看.只是见她将玉箫缓缓的拍打在另一只手上.表情甚是疑惑.说道:“老板.” 齐老板这才回过神來.颇为尴尬地笑了笑:“富察小姐.这玉箫……” 他吞吞吐吐却不知如何说.毕竟嵇璜并沒要买下这玉箫.嵇璜拧眉道:“这玉箫我已经买下了……” “噢.”芷珊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你付银子了.” 嵇璜眉峰微蹙.芷珊却从腰际甩下一只荷包.道:“老板.这些银子够不够.” 齐老板更是为难了:“这个……” 嵇璜却觉得有些好笑.挑眉道:“姑娘沒听清吗.这玉箫我已经买下了……” 芷珊一笑.“所谓买卖买卖.人家老板卖东西.咱们买东西.既然是买自然不能光凭嘴上说.那是要付银子的.可我方才并未瞧见你付银子.也就是说你尚未买下它.你既未买下.那我付了银子这玉箫自然便是我的了.” 嵇璜更觉有趣起來.不由得一笑.“你不懂先來后到这个道理吗.” “我只知道谁先付钱便是谁的.”说完俏皮地一笑.将荷包甩在桌子上. 齐老板冷汗都快冒出來了.这富察府不好惹.可这嵇府他同样是不敢得罪.勉强挤出一堆笑來:“本店还到了些旁的玩意.不如小姐看看旁的.” “你怎么不叫他看看旁的.”富察芷珊不满地嘟了嘟嘴.眼角朝荷包一挑.又道.“何况……我都付了钱了……” “本來姑娘喜欢在下应该割爱……” “那多谢公子啦.”芷珊笑吟吟地打断了他.嵇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这玉箫并非我想据为己有实在是想馈赠朋友的.我的那位朋友他善箫.只是最近在家中养病无其他东西可以聊以慰籍.唯有这箫声能解他苦闷一二.还望姑娘海涵.” 芷珊脸上的嬉笑微隐.说道:“我要这个也是要送我朋友的……” “噢.”嵇璜喃了一句. “他于我而言是十分重要的人.所以……还请公子能够体谅……” 嵇璜静静地望着她.见她神色忧伤正欲开口安慰.谁知她却猛然抬头晃了晃手上的玉箫.露出一抹俏皮的笑容.“对不住啦……” 说完竟拔腿就溜了…… 齐老板急忙追至门外唤到:“喂……富察小姐……” 芷珊的声音远远地飘來“银子若是不够就去富察府……” 齐老板这才转身为难地望着嵇璜道:“真是对不住嵇公子了……” 嵇璜愕然一片.复又摇头笑了笑. 秋高气爽.暖日当喧. 金色的阳光透过雕花红木的窗子斜斜地照进屋内.素依坐在床榻上.身后靠着一个青缎秋菊春花的引枕.美目微眯.怔怔地望着那窗外的花木出神. 阳光落在她苍白的容颜上仿佛为她度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头乌黑如绸的秀发却是更显漆黑浓郁了.一袭素白的衣衫愈发的显得她肩头瘦削.身体羸弱. 嘉贵人从外面进來看到便是这样一副美人卧榻的场景.世人常说西子捧心最是让人我见犹怜.可素依如今这般人比花瘦的模样却是比之有过而无不及. 嘉贵人缓步移到素依跟前.踟蹰了许久终是轻轻唤了声:“素依……” 素依却未有任何反应.似在假寐.秋若见嘉贵人一脸的尴尬便又说道:“主子自醒來后便一直有些精神恍惚.身体还未痊愈大约是沒听到……” 说到此.便走至素依跟前俯身轻声道:“主子.嘉贵人來瞧您來了……” 素依这才缓缓将目光落到嘉贵人身上.嘴唇微微噏动却是沒有声音. 嘉贵人叹了口气.说:“秋若.你先下去吧.我陪素依坐会儿.” 秋若点了点头.同岚烟一起走了出去.绿秀端了盘子來奉茶将茶盏搁好便也随着走了出去. 嘉贵人坐在床尾.沉默了半响方抬头道:“素依.你身子好些了吗.” 素依望着她.嘉贵人只觉得她的眼眸如一汪幽潭.看似沉寂.可那沉寂之下却有着她难以承受的力量.嘉贵人眼睑微垂低低说了声:“素依.你爹的事……” 素依目光微闪.却是沒有说话.嘉贵人又道:“你莫要相信雪焉的话.” 嘉贵人泫然欲泣.哽咽着又道:“害死你爹的罪魁祸首冯玉已经伏法.素依.你万不能相信雪焉的话.你我姐妹交好.她一向便记恨咱们.想挑拨咱们的关系.我父亲是被人陷害的……” “你是为你爹的事來的.”素依终于开口说道.声音沙哑细小. 嘉贵人只是拿帕子抹着眼泪.却不回答.素依颓然一笑.“若你是因为你爹而來.那你可以回去了……” “素依……”嘉贵人急忙上前握住素依的手.可是那冰冷的触感却是让她心头一震. 素依轻轻拂下她的手.淡淡地说:“我沒有告诉万岁爷……” “雪焉的话是真是假我自有判断……你心中也清楚明白……倘若冯玉是害死我爹的真凶.那你今日又來这里做什么.” 嘉贵人惊讶地不能回神.素依说:“我并非是不怨恨你爹.也并非是不想报仇.只是我太累了……” “我已经沒有力气去报仇了……” “我娘死了.我爹也死了.我的孩子也沒了……人生也不过如此罢了……我这辈子想抓住的东西永远都抓不住……” “素依……”嘉贵人喃了一声.却是再也说不出话來. “我与你一同长大.我爹与你爹又是同僚.可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却终究是落的如此下场.这世间还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 “璇珠.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了.以后不要來了……”素依的声音越來越无力. “素依……对不起……”嘉贵人泪眼迷蒙道. 素依说:“我累了……” 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嘉贵人静静地望了她许久终是转身走出了屋子.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冷风袭人.嘉贵人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眼睛被风吹得干涩发疼.她缓缓地垂下了眼睑.一滴清泪自眼眶滑落.素依.此生我欠你的.唯有來生偿还了…… 秋风起.叶落黄.菊花满地残霓裳.寒雁呜咽.霜洒惆怅.花落断人肠.一池泓水半截凉. 残阳如血.透过参差的树木枝桠在地上投下一个又一个斑驳的树影. 素依静静地躺在树下的软榻上.双眸微阖.脸色依旧苍白的沒有一丝血色.鹅蛋般的小脸愈发的显得尖小惹怜. 云柔引着孙太医从垂花门而入.远远地秋若便对她打了个手势.云柔会意立即放轻了脚步. 素依似是睡得不太安稳.眉头紧紧地蹙着.浓密如翼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又恢复平静.长喜小心地瞧着素依生怕惊醒了她.接过湘菱递來的湖蓝羽缎貂皮大氅轻轻地覆在了她身上. 秋若对孙太医福了福身.长喜忙将一旁的椅子给挪了过來.孙太医坐了下來替素依诊脉. 第一百零六章 玉箫趣事(二) 本是寻常的平安脉可孙太医的脸色却越发的凝重起來.秋若见他神色冷凝心中只觉得不安.迟疑地问道:“孙太医……主子沒事吧.” 孙太医却是沒有回话.再三诊视后方起身对秋若摇了摇头.秋若心中一紧.忙随着孙太医走远了几步. 秋若担忧地问:“孙太医.我们主子她……她怎么样了.” “她这几日的饮食起居……” “主子自醒來后便再沒说过一句话.御膳房每日变着花样的为她备了各色菜肴可她却是一点也吃不下.时常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上许久.动也不动.白日里却又常常久睡不醒.昼夜颠倒……” 孙太医叹了一口气:“唉……小主身子羸弱.可不能这样折腾啊.她此前身体中了千日眠的毒并未得到良好的调养便有了身孕又加之溺水……老夫当时便曾劝慰过她.以她当时的身体状况.生产之时必定会有危险.果不其然.到最后还是沒能保住小阿哥……” 孙太医摇了摇头:“痛失爱子.气郁攻心.所谓固本培元须得小主好好配合疗养才行.可她如此这般颓靡绝望.老臣亦是有再多的药也医不了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太医的意思……”秋若目瞪口呆. “医者医病不能医命.小主的病虽厉害.可到底还是心有症结……还望姑娘能好好劝劝小主.叫她放宽心才好.”孙太医说. 秋若抬眸望着树下静躺着的素依.斑驳的树影辗转落在她的脸上留下一团又一团明明灭灭的光影.秋风忽起.卷起她水蓝的裙摆.仿佛沉睡在俗世中的仙子一般. 天色空蒙.蔚蓝如海. 顾府. 顾谚昭一袭月白的长衫.端坐于案前正执笔绘着什么.神色淡然.握住笔杆的手指纤细修长骨骼分明微微泛着苍白之色. 俊挺的眉峰微微蹙成一团.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起來.手中的长锋紫毫毛笔蘸满了墨汁本是在临摹案子上的那株绽放的兰花.可是随着他身体的轻微颤抖那手中的毛笔也微微抖动起來.到最后那压抑的咳嗽声越來越大.由原本的低呜变成了撕心裂肺的的嘶鸣.那只毛笔在宣纸上划下一道凌乱的痕迹.倏然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那毛笔被他猛地拍在宣纸上.他伸手去够那案子一侧的青花缠枝瓷盏可手却控制不住的将那瓷盏猛然打翻在地. 楼下的知香听到声音忙奔上楼來却见顾谚昭正身体痉挛地伏在案子上.苍白的脸上已是冷汗直流.他紧紧地咬住嘴唇.可是太阳穴的青筋却是凸凸直跳.身体更是紧绷的似琴弦一般.知香心中大骇.唤了一声:“少爷……” 顾谚昭闷哼了一声.知香连忙从抽屉中取出一个白净的瓷瓶倒出了几粒药搀着顾谚昭的身子喂至他唇边又倒了杯茶水与他.顾谚昭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可仍旧是觉得头痛欲裂.全身上下似有千万只虫蚁啃噬一般.他强撑着一分力气勉强躺在了床榻上.知香早吓的面无血色.见顾谚昭一脸的痛苦.几乎便要哭出來了.“少爷.你怎么样了.有沒有好一些.” “我去找大夫.不……我去找芷珊小姐……”知香哭着便跑了出去. 顾谚昭欲去阻止她.想叫住她可只是头痛得无法言语. 知香一路小跑着从阁楼出來.还未跑出院子便撞上了一个身影.來人扶住她趔趄的身子见她一脸的惊慌失措便问:“知香.怎么了.” 知香抬头望向那人.见到那人一脸的关怀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便哭出來了.口中语无伦次道:“嵇公子……我好怕……” 嵇璜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部.柔声道:“快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知香抽抽搭搭道:“公子又犯病了.到现在还沒好.我心中害怕……公子千嘱咐万叮咛不可告诉老爷夫人可看公子这样痛苦我又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嵇璜的脸色也沉了下來.“景寒又犯病了.” 知香点了点头.“我方才喂少爷吃了药可是却仍不见有好转.这才想去找大夫……” “我先去看看他.你去请大夫……”嵇璜道. 知香抹了抹眼泪忙奔了出去. 嵇璜疾步走入阁楼.走到楼上远远便瞧见顾谚昭佝偻着身子蜷缩在床榻上.嵇璜心中一痛.缓步走到他床前唤道:“景寒……” 顾谚昭的睫毛微微一颤.紧闭的双眸倏然睁了开來.目光缓缓地上移落在嵇璜面上.青白的唇微微勾起一个浅笑.“尚佐.你來了……” 唇角虽有笑意.可那眼神却是孤寂得如同无人之地深潭.清冷哀伤. 嵇璜细细地瞧着他.见他脸上虽无血色可那神色到底是舒缓了一些.心中的紧张也放松了几分.道:“你可感觉好些了.” 顾谚昭的身子微微舒展缓缓地用手臂撑着床榻.嵇璜忙去搀他.顾谚昭笑道:“我还沒到那个地步……” 嵇璜僵硬地收回了手.顾谚昭用手臂撑着床榻坐了起來.靠在一只松花青蟒的大靠枕上.这才缓缓地舒了口气.道:“你手头上的事忙完了.” 嵇璜坐在一个梅花小几上.说:“嗯.” 顿了顿.又道:“你的毒当真是无药可解了吗.” 顾谚昭神色一暗.继而又恢复平静.淡淡地说:“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生死有命.”嵇璜喃了一句.蓦然一笑.“可上苍却也太不公平了些……” “你一生才短短二十载.才只开了一个头便要结束了吗.” 顾谚昭默然.嵇璜又道.“景寒.你可曾后悔.” “后悔什么.”顾谚昭一愣. “她……”嵇璜道. 顾谚昭漆黑的眸子中闪过纷繁复杂的万般情绪.到最后终究归于一片静海.他摇了摇头.“遇上她.我不悔.我此生唯一遗憾的是沒能护她一世安稳……” “我与她此生无缘.只怨天意弄人.我惟愿來生能给她幸福……” 嵇璜长长的叹了口气.“你得胜还朝本该大受封赏.可万岁爷却下旨让你在府中养病.一道圣旨你便再也入不得皇宫了.” “养病.说的好听.皇上不过是怕你再与她任何牵扯罢了.” “我早与你说过执念太深.伤害的不过是你自己.若当初你能将她放下.奉旨成婚必定会加官进爵荣耀一生.又岂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顾谚昭无声的笑:“可若沒有她.我这苍白的人生又哪里來的半点光彩.” “痛也由她.乐亦随她.” “如此一生.我从不后悔.若上苍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仍是会希望遇上她.只是这次……我绝不会让她进宫……” 语气是那样的坚决.嵇璜再不好说什么目光不经意间瞧见他枕旁的一柄紫竹箫便说道:“我昨儿去聚宝阁见到一柄极好的玉箫本欲买來赠你的.只是半道上杀出个程咬金给抢了去……” “你说谁是程咬金.” 身后忽然传來一个极是清丽女子声音. 嵇璜蓦然回头只见竟是聚宝阁中遇见的女子.那女子今日穿了件浅粉缎绣芙蓉的衣裳.外面罩着水蓝色的云纹马褂.头上簪着一只水红的碧玺坠子正歪着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嵇璜不由得一愣.芷珊已经走了过來.立在床前笑道:“程咬金.” 顾谚昭望着他们二人.疑惑地问:“你们认识.” 芷珊坐在床尾斜睨了嵇璜一眼.道:“不认识.” “你那日所说要赠玉箫的人便是景寒.”嵇璜突然问道. 芷珊点了点头.顾谚昭这才瞧见她手上的锦盒.芷珊将锦盒推到他面前打了开來.笑吟吟地说:“这个是送你的.喜欢吗.” 顾谚昭微微一怔.嵇璜这才挑眉道:“原來你所谓的极重要的人便是景寒.早知那样这玉箫便让给你了.何必用抢的呢.” 芷珊拧着秀眉.瞪了他一眼:“我哪里抢了.明明付钱了的……” 嵇璜扑哧一笑:“那是谁跑的比兔子还快呢.” “你……”芷珊小脸通红.怒视着他.她虽是耍了些手段才得到这玉箫的.可却不愿嵇璜在顾谚昭面前直白的说出來. “好了……” 顾谚昭温声道.伸手接过锦盒:“这玉箫我收下了……谢谢你们二人的心意……” “什么二人.这玉箫是我买的.跟他可沒什么关系.”芷珊不满地说. 嵇璜唇角上扬:“嗯.确实如此……” 顾谚昭无奈地一笑.说道:“还未替你们做介绍.这位姑娘是富察府的芷珊姑娘.这位是我的好友嵇璜.字尚佐.我们相交多年.日后你直接叫他尚佐便可.” 芷珊抿唇一笑:“既是你的朋友.那自然也算是我的朋友.” 又对嵇璜说道:“在聚宝阁中我确实多有得罪.不过我们却是为了同一个人.想來这也是上天的缘分.还请嵇大哥莫要介意.” 嵇璜笑了笑:“我不与小姑娘计较.” 芷珊脸上的笑容顿时有些僵硬.嵇璜唇角的笑纹却是更深了. 顾谚昭见他们二人这模样.心中也是微微漾起一丝暖意.也许在他走后有尚佐的陪伴芷珊可以少些痛苦. 第一百零七章 托付芳心 是夜. 月光柔和.如银盘般璀璨生辉. 已是深秋.这柔和如水的月光也不免染上了几丝薄凉之意. 素依俯身趴在炕桌上.透过半开的窗子遥望着外面的那轮圆月.秋若在她身上披了一件湖水蓝的雅缎羽丝的斗篷.帽檐上的狐狸毛软软地贴在她一头乌黑如绸的长发上.弘历进來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头微微的歪着.目光定定地望着外面的树影横斜.月光漫天. 银色的月光笼在她的周身仿佛为她度了一层柔和的光芒.弘历轻轻地走到她的身旁坐在炕榻的另一侧.也学着她的模样俯身趴在炕桌上凝望着她.轻声道:“在看什么.” 素依伸出一只手抵在唇前.“嘘……”了一声. 弘历仍旧望着她.只是唇角却勾起一丝笑意.自那孩子沒了之后这是第一次她愿意同他说话. 弘历按捺住心里泛滥的喜悦.嗯了一声. “你有沒有听见.” 素依突然说. 弘历愣了一下.“什么.” “孩子的哭声……” 素依说.脸上的神情愈发的温柔起來. 弘历的心却骤然沉到了万丈深渊.他直起身子呆呆的望着素依.素依偏着头自顾自的说:“他哭了好久……好久……” 弘历一把握住她的肩头.凝视着她.痛声道:“素依.你醒醒吧.我们的孩子已经沒了.他已经死了……” 素依茫然地望了他许久.又望了望外面沉寂一片的庭院.忽然挣扎起來:“你骗人.我的孩子沒有死.他在哭……他在找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我的孩子……”说着竟挣扎着朝外面奔去. 弘历疾步追上她.搂着她的腰身.按住她挣扎的手臂.劝道:“素依……孩子已经沒了……是我不好.我沒能保住他……” “可是我沒有办法.孩子跟你……我只能选一个……你说我该如何.” 弘历的声音满含痛楚.他又痛又怜地望着素依.“我不能舍弃那个孩子……可是我更不能舍弃的……是你……” 素依渐渐的安静了下來.弘历扳过她的身子.沉痛地望着她.“素依……不要这样折磨自己.也不要这样折磨我……” 最后一句已是带着哀求.素依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喃了一句:“我真的听到……有孩子在哭……” 一语说完身子便无力地软了下去.弘历匆忙抱住她.唤道:“素依……素依……” 却见她双目紧闭.泪痕犹挂已是昏了过去.弘历双手打横便将她抱了起來向屋子走去…… 那轮圆月渐渐地被层层淡雾所遮盖.只剩下弯弯的一阙.寒风起.树影横斜月清浅…… 戌时将过.承乾宫中的淑嫔总算是露出了笑容. 雪焉从一顶软轿上缓缓地走了下來.洋红的缎绣斗篷裹着她小巧的身子.而她的怀中赫然用苏绣双喜的小被褥包裹着一个婴儿.那婴儿还在啼哭.声音响亮. 淑嫔急匆匆地从寝殿中奔了出來.身上只着了里衣. 雪焉笑道:“表姐真是的.所谓母子连心大抵也是如此罢了.听到孩子的哭声竟已经猜到是雪焉來了……” 淑嫔皱了皱眉.从她怀中接过孩子嗔道:“早说这孩子还小.不能离开我.你非要抱去玩.现在怎么送回來了.” “这小家伙哭成这样我也心疼啊……哎呀.表姐别生气了……雪焉知道错了.就算再喜欢这孩子沒等这孩子长大雪焉也再不敢抱去玩了……” 淑嫔这才叹了口气.“天色那么晚了.快回去睡吧.” 雪焉点了点头.狡黠的一笑. 抬头望了望夜空.却见明月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弯弯的一阙.就连这明月也无百日圆.何况是人呢…… 御膳房中. 秦汉拿过一张宣纸递到秋若面前.说:“这是今日的午膳.你看看如何.” 秋若缓缓的接了过來.只是神色仍旧是有些怔忡.秦汉唤了声:“秋若……” 秋若这才将目光缓缓地放在那纸上.略略环顾.片刻方叹了口气.道:“都是她爱吃的菜.可是沒用的……” 秦汉眉峰紧蹙.“她还是吃不下.” 秋若点了点头.道:“已经十來日了.万岁爷每日都会來瞧她.可她却从不理万岁爷.膳食也是如此.她一点东西都吃不下.你昨日煞费苦心做的鸳鸯玲珑珍.我劝了她好久她才勉强吃了一些.可后來却又吐出來了……” “孙太医怎么说.” “孙太医说她是气郁凝心.气血虚弱.若常此以往只怕……” 秋若却再不敢说下去.顿了顿又道.“小主她自幼便身体虚弱.自上次中毒后还未來得及好好调理便有了身孕.后來又落水已是羸弱不堪.此次生产更是命悬一线.好容易才从鬼门关拉了回來.我真是担心……” 说着便哽咽了起來.秦汉也是脸色凝重.安慰道:“你别哭了.不若我明日去瞧瞧她.我们曾于御膳房一同共事.想來我的话她该是能听进去一二的.” 秋若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 第二日的阳光倒是极好. 素依软软地躺在美人榻上晒着太阳.将睡欲睡之际只听到一声极是清朗的呼唤:“素依……” 素依以为是梦.并未回应可却听到一阵极是清脆悦耳的鸟叫声响起.婉转轻快.她心间微微一动.抬手取下覆在脸上的素白绢帕.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秦汉手上提着一个金丝鸟笼.正眉目含笑的望着她. 素依微微一怔.秋若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走到素依跟前放在了小桌上.笑道:“主子.秦大哥今日特意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你要不要先吃一些.” 素依抬眸望了望秦汉.秦汉露出明朗的笑容.说:“素依……” 庭院深深.秋日里的阳光本是带着几分暖意.透过参差斑斓的叶隙落在他的身上.就连他唇边的那抹浅笑也染上了几分温暖. 素依缓缓地站了起來.秋若立即扶住了她.素依露出一个极是苍白的笑容:“秦大哥……” 声音绵软无力又带着几分沙哑.秦汉望着她瘦削的肩头心中刺痛起來.素水的衣裳穿在她的身上却是极不合适的.腰身那里空落落的.脸颊苍白如纸.那双清眸更是如染浓墨般漆黑.沒有光彩. 忍住心中的刺痛.秦汉笑道:“昨日东胜从敬事房小太监那儿得到一只鸟儿.毛色鲜亮.叫声也极是清脆婉转.我拿來给你解解闷.” 素依望着他手上的鸟笼子.微微勾唇.长喜连忙接了过去.赞道:“这小东西长的倒是讨喜……” 秦汉道:“东胜说这鸟儿还会说人话.只是我教了它半天也沒见它开口.你若是想听它说话明日让长喜去敬事房请那位赵临小公公來试试看.” 素依浅浅一笑.长喜兴奋道:“这鸟儿真会说话.太好了.” 秦汉点了点头.长喜又喜滋滋地说:“我去教教它.” 说着提着那鸟笼子便朝长廊走去.秋若笑着:“我也去瞧瞧.” 气氛一时凝滞下來.秦汉走到素依跟前一面打开食盒一面说:“我听秋若说你近來胃口不大好.我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若是不喜欢我再去替你做.” 望着桌子上色香味俱佳的四色菜肴.素依压抑着胃里不断翻涌的酸意.心中溢起一丝暖意.这份心到底是让她感动的.她轻声说道:“谢谢你.秦大哥……” 秦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将筷子递到素依面前.“吃几口吧……我今儿上午什么都沒做.就做了这四个菜……” 素依望着那黝黑乌亮的檀木玉箸.迟疑了一下缓缓地接了过來.可只夹了两下的菜胸口却觉得沉闷起來.不安的气息乱涌.她捂住嘴唇闷闷地咳嗽了两声.手上的玉箸也是连连微顿.秦汉见她这模样忙倒了杯水递给她.素依接过杯盏正欲去喝.可喉咙中却泛起阵阵酸意來.她撂下杯盏.起身走至一旁“哇”的一声便吐了出來.本來就只吃了两口这胃口自是沒什么东西可吐.呕吐了好一阵却只是一些黄水.秦汉轻轻地拍抚着她的背部担忧地问:“我去叫太医吧.你这样子……” 他转身便欲走.素依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剧烈地咳嗽着.身子痉挛不止好一阵才平息下來.只是那放在唇边的手却是握的紧紧地垂在了一侧.那指缝间赫然鲜红的却是血渍. 只是秦汉却沒有瞧见.素依无力地勾唇.轻声道:“我沒事……秦大哥……” 秦汉深深地望着她.只觉得她的笑容承载了无限的悲凉哀苦.那样浓郁的苦痛竟仿佛也蔓延至他心底一般.他望着那握在袖口上纤弱苍白的手指无声的叹息. 似是才注意到一般.素依缓缓地放开了他的衣袖.低声道:“对不起……我……” 秦汉勉强的笑了笑.“沒事……” 素依舒然笑道.“秦大哥……你在御膳房过的可还好.” 秦汉颔了颔首.神色凝重.像是迟疑了许久.“素依……你的身子……要好好爱惜才是啊……” “你与万岁爷之间的事.我不清楚自是不好多言.可我们曾一同在御膳房共事.在我心中你就如我的……我的妹妹一般……” “秦大哥……”素依喃了一句.还欲说什么可嘴唇噏动终是沒有说话. 秦汉顿了顿又道.“既是做哥哥的.就不能看着妹妹这样自怨自艾.消瘦颓靡……” “小阿哥夭折.你心中的苦我都知道.可是当时那样的情形……若是换做了我.也定会先保住你再说……你不能因此而怪罪皇上……孩子沒了.皇上心中也是十分的难过……” “素依……你有你的苦痛.皇上亦有他的无奈.皇上对你的好.不用我说你心中也是明了的.后宫佳丽三千.可皇上对你是最用心的……就看着他对你的这份心你也该原谅了他……” “你这样执着不肯放下.到头來……伤的还是你自己……” “须知身体是自己的.若自己不珍惜.别人就是想帮你亦是无能为力……” 言辞恳切.神色又是那样的温柔.素依的心中不是沒有感动.可是她能如何. 事到如今.她又能如何. 她颓然的笑了笑.说:“秦大哥……” 秦汉望着她.她说:“秦大哥说的.素依心中都明白.素依会好好爱惜自己的……” 秦汉蹙着的眉头这才微微舒展.素依又道.“不过素依有一事想求秦大哥……” “你说……” 素依望了望远处端着茶果聘婷而來的秋若.说道:“秦大哥心中有可意中人.” 秦汉一愣.继而摇了摇头.素依笑道.“秦大哥觉得秋若如何.” 秦汉这才明白她话中所指.心中竟觉得一片茫然不知如何开口.素依又道.“秋若过两年便到了出宫的年纪.她在宫外并无任何的亲人.我想把她托付给秦大哥……” 秦汉只觉得心中似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石.那石头压得他几欲喘不过气來.他沉默了良久.见素依一脸恳切地望着他又说:“秦大哥能否答应素依的请求.” 秦汉紧握的手掌缓缓地舒展开來.点了点头. 素依灿然一笑.秋若已经端着茶果走了过來. 细雨飘飘.红叶凋零碾入尘泥. 又是一个细雨横斜的天气.杏儿坐在窗前正垂头绣着一个淡缃色的锦囊.锦囊模样已成.她正拿妃色的丝线在勾着纹路.弘昼从屋外走了进來.随手解开了身上的墨绿斗篷.立刻有丫鬟过來接了过去. 杏儿抬头看见他露出一抹笑容:“沒淋雨吧.” 弘昼摇了摇头.“坐轿子去的.还好.” 杏儿望了望外面雨气氤氲的庭院.又道:“今年也不知是怎么了.雨水尤其的多.” 弘昼走到她身旁见她手上的锦囊.挑眉道:“这个颜色可不适合我……” 杏儿悄然一笑:“自作多情.” “这个是给素依的……” 弘昼脸上的笑容微顿.“噢”了一声. 杏儿又道.“我初一去寒月寺上香的时候为素依求了副平安符回來.想用这锦囊包了送给她.” 弘昼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盏抿了一口.说:“今儿早朝我瞧着皇兄脸色就不好.约莫是因为素依……” 杏儿叹了口气.走到弘昼身旁坐了下來.“我前几日去瞧她.她的样子憔悴极了.孙太医说素依的身子向來羸弱经此打击若不好好调养只怕……” “只怕什么.”弘昼问. “只怕……时日无多……”杏儿犹豫着说完.弘昼的脸色却是蓦然一变.手上的茶盏顿在桌子上.凝声道.“如此严重.” 杏儿点了点头.眼睛却有些湿润.“素依的娘亲在生素依的时候未足月难产而死.素依自幼身子便不好.自从入了宫更是每日里担惊受怕忧思殚竭.而且自从那小阿哥夭折了以后素依就更是心思郁结.她的身体羸弱是一.这心病才是最重要的……” 弘昼悠长的叹了口气:“你在府中无事多进宫去陪陪她.劝慰她一番.皇兄那里我去跟他说……” 杏儿点了点头.手心里的锦囊却是越收越紧.素依……是我对不住你…… 第一百零八章 铁石心肠 夕阳西落.夜色渐浓.华灯初上. 云柔半蹲在素依跟前.柔声道:“小主.天色晚了.起风了.咱们回屋吧.” 素依却依旧双目紧闭.似是沒听到一般. 云柔不由得担心起來.长喜也在一旁说:“主子.起风了……您若是困便回屋去睡吧……夜深雾重的.万一着凉就不好了……” 素依仍旧是闭着眼睛.云柔与长喜面面相觑正发愁间却见弘历从垂花门而入.正欲请安便见弘历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静悄悄走到素依身旁望着她愈发瘦削的身形叹了口气.弯身将她抱了起來.走进了屋内.未至榻边方才还沉睡的素依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在看清他的那一刻忽然挣扎了起來.弘历不妨她陡然如此手上的力道还沒使上來便见素依已经挣开他的怀抱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摇摇晃晃地扶住床帷.素依脸色苍白的望着弘历.并不说话.只是那双清眸中却是满含怨怼疏离. 弘历的心登时被她冰冷的目光所刺痛.他上前两步想扶住她.唤着:“素依……” 可她却一把甩开他.因为用力她的身子微微颤抖起來.几欲不稳.抵住床阑定定地望着他:“我恨你……” 弘历摇了摇头.满脸沉痛的望着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几分哀求:“素依……你别这样……你身子虚弱不可动气……要好好调理才行……” 云柔立在门槛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两人.心中只觉得又惊又叹又怜.眼前的人是一国之君.他何曾对一个人这样低声下气过.可是素依这样痛苦.只得在心中暗自祈祷上苍可以怜悯他们一些…… 素依恍惚地一笑:“调理.” 她在反问他.“那我心上的伤口该如何调理.” 弘历望着她.眸子里具是沉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在问他.又像是在问自己.她抬眸望了眼窗子外面沉寂暗沉的夜空.低声道:“我的父亲……我的孩子……还有……” 弘历垂在身侧的手掌狠狠地握在了一起.因为用力指节泛白.骨骼发出咔咔的声音.他怒道:“够了.” 素依木然地看着他. 弘历又道.“沈素依.我对你如何.你就一丝一毫也感觉不到吗.孩子沒了.你以为我就不痛.那也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素依喃了一句.苍白的脸上扬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那抹笑容却让弘历的心顿时抽痛起來.素依喃喃道.“你有那样多的孩子又怎会去在乎他.” “他是你跟我的孩子.我怎会不在乎他.” “可是当时你的性命攸关.你要我如何.他活着.你就得死.上苍如此的残忍.让我在你们二人之间做一个选择.素依……我沒办法选他.而舍弃你……对于我而言.你比那个孩子重要的多……” “他是我此生唯一的孩子……”素依喃喃道. 弘历摇了摇头.声音也柔了下來.“只要你想要孩子.这后宫嫔妃的孩子我皆可交你抚养……” 素依笑了笑.眼角却渗出了泪水:“那又如何.” 弘历的心纠痛起來.她问他那又如何.可他又怎知该如何.但凡她能说一个要字.哪怕上天入地他也倾尽所有.可是她说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弘历喃了一句.问.“你要我如何.” 素依的泪水滚落下來.她觉得那眼泪火热似乎灼的她的心也疼痛起來.“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的轻喃.声音哽咽.“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 “我娘因我而亡.我爹因我而终.我的孩子……亦是因我而死……为何却偏偏剩下我.” “为何我却这样的福泽绵长.”她泪眼迷蒙地问他. 弘历往前踱了一步.想抚上她的肩头.可素依却贴着床阑说道:“别碰我.” 弘历心痛无奈地唤了一句:“素依……” “就连他……就连他也因为我几乎送命……我真是一个不祥的人……” 她口中的他.不消多想弘历心中明镜般透亮.弘历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暗沉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异色.他抬眸望着她.目光深沉.声音喑哑:“事到如今.你心中竟然还念着他.” 他在问她.可是垂在身侧的手却控制不住的颤抖起來.心紧紧地纠了起來.他从來不去问她.亦不敢问她.可如今话问出了口却又这样的害怕……他怕得到的是他不能承受的答案……他想起幼年时在阿哥所读书时.皇阿玛在一旁听讲先生提问他背书时的情形.他那个时候那样的害怕.害怕背不上來既丢脸又要被皇阿玛责罚.可现如今的心境竟比当时还要紧张沉重…… 弘历握紧了拳头.勉强维持着镇定说道:“罢了……无论你是不是还念着他……”他想说无论你是不是还念着他都不重要了.你是我的.此生都是我一个人的.可是她沒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坦然地说道:“是.” 弘历愣了一下.似乎沒听清她的话.可是素依又说了一遍:“我还想着他.我放不下他.” 弘历凝视着她.目光森冷:“你再说一遍……” 拳头却是握得咯咯作响.额头的青筋直跳.身子紧绷.显然已经是怒了.可是素依却并不打算罢休.她笑着说:“那样温润如玉的君子.那样光明磊落的君子.那样举世无双的君子.我如何放得下.” 弘历的脸色大变.眼神如能噬人一般吼道:“够了.” 可是素依却笑了起來.那笑声却越來越大.直到她孱弱的身子微微颤抖起來.她的眼角渗出几滴泪水.声音飘忽:“可是那样优秀的他就要死了……” “因为皇上你要他死……” 素依的身子虚晃了几下.手指戳在弘历胸口的赤金龙纹上.脸上带着凄然的笑容.重复着:“你要他死……” 弘历一把握住她的手臂.凝视着她冷声道.“沈素依.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莫要再提他.” 素依笑道:“因为你害怕.因为他是有功之臣可你却要他死……你也会良心不安.” 弘历逼视着她.冷冷一笑:“朕要他死.” 随即目光一寒.怒道:“是.朕就是要他死.” 握住她肩膀的手越收越紧.他太阳穴的青筋亦是突突直跳.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就凭他跟你的那段往事已然足够他死八百回了.若非朕一再容忍又怎会让他活到现在.朕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寻死路……” 他的语气幽冷喷在她的脖颈:“若非你当初的那封信.朕又怎会下狠心要除掉他.” 素依的双眸骤然睁大.怒气横生抬手便欲打他.可弘历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笑道:“你的眼泪为他而流.现如今竟为了他想打朕.你果真忘了你现在是谁的人了吗.” 话音刚落.弘历忽然上前一把扼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进怀里.素依剧烈地挣扎反抗.嚷道:“我恨你.” 弘历怒气更盛.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猝然便吻了上去.素依骤然睁大了双眸反应过來挣扎的动作愈发的强烈了.可弘历却是一个欺身将她压在床榻上狠狠地吻着她.云柔跟长喜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长喜见素依挣扎的厉害下意识便想上前阻止可吴书來却一个横步挡在他面前给了他一个幽冷的目光.云柔倒是离的极近.可却是吓的魂飞魄散整个人呆住了.还未回过神來.吴书來已经眼明手快的将房门阖上. 素依死死的捶打着他的脊背.可他却是仍旧不肯放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腰身.素依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窒息了.她忍不住便张口想要一丝空气可他的舌却灵巧的滑了进去.唇齿间的缠绵可却是让她觉得厌恶至极.她奋力地推搡着他.可他却不为所动.他一手扯开她颈间的盘扣接着一个用力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响便看到衣衫碎裂成缕被他扔在空中划出一个凌乱的弧度.他薄凉的唇吻上她光洁无瑕的脖颈.自颈间一路下滑至她的胸口.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指剧烈挣扎间指甲便在他的脸颊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登时冒出了细细的血丝.可他却一手制住她.一手去扯她的肚兜.一面又深深地吻上她的唇.她绝望至极.干涸的眼中泪水夺眶而出.唇齿间血腥的气息越來越浓郁.弘历终是放开了她. 素依无声的落着泪.弘历欺在她的身上.抽回探入她衣内的手.深深地望着她.目光温柔地抚上她唇上的血色.素依却猛然咳嗽了起來.起初是寸顿的低咳可渐渐的咳嗽的声音越來越大.她的身子也因为咳嗽而簌簌发抖.弘历连忙起身坐了起來拿锦被包住她衣衫凌乱的身子轻柔的拍着她的背部.咳嗽了好一阵她才略略止住.只是身子已是愈发的无力.他紧紧地拥住她.她想挣脱已是再沒了力气.弘历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凝声道:“你想着他又如何.念着他又如何.你身在紫禁城.你是我爱新觉罗弘历的女人.” 素依的声音无力带着嘶哑.“我恨你.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皆毁于你手中.我此生……都不会原谅你……” 弘历摇头.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笑容:“你恨我.事到如今.你仍旧只有这一句话吗.” 她千疮百孔的心又忍不住抽痛了起來.她微微扭头去看他.他抬头那双暗沉的眸子痛苦地望着她.右颊上却有一道长长的口子正冒着丝丝的鲜血.薄薄的唇上是被她咬破的细密口子还染着血色.她的目光微微闪动却终究是沒有说话.他又道:“你心中可有一丝丝想过我.可有我半分地位.” “沈素依.我这一生活了二十多载.唯一让我觉得无能为力的便是你……世人常说男儿多薄幸.可谁又知女子才是铁石心肠.我对你的好.你就半分也看不到吗.” 她沉默着.他却自嘲地笑了起來.“是了.你是看不到的.你心中完完全全想着另一个人.我便是将整颗心都掏给你也不过被你弃之如敝履.” 他嘲讽的一笑.放开了环住她身子的手臂.下榻走了出去…… 素依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嘴唇微微噏动.却发不出声音.心中只剩下茫然的痛…… 第一百零九章 一梦成空(一) 朔风凛冽.吹在面上直如刀割一般的疼. 芷珊拢了拢斗篷前的风兜.抬头望了望隐在风雪中微微有些看不真切的“顾府”二字.目光平静.隐在袖子中却依旧是冻的发红的手指紧了紧手上的食盒.举步向顾府走去. 她算得上是顾府的常客了吧…… 芷珊想笑却笑不出來.一路行來.扫地的仆人向她行礼.端水的丫鬟对她福身.这府中谁人不识她.甚至于也许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成为顾府的少夫人.可是那个顾府的少爷却从來都沒有给过她任何的期望…… 听雨楼. 还沒进门便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芷珊不由得心中微微一疼.似被针扎了一下.书童安平见到她忙迎了上來.接过她手上的食盒.笑道:“下这样大的雪.我还以为芷珊小姐不会來了呢……” 芷珊笑了笑:“你家少爷呢.” 安平皱着眉说:“少爷今儿早晨又犯病了.折腾了好一阵才好些了.知香伺候他吃了药.此时正在榻上躺着呢……” 芷珊神色微顿.片刻又点了点头.道:“这盒子里的点心我自己做的.估计景寒现在也吃不下.晚些时候再给他吃吧.” 安平道:“是.” “我去瞧瞧他.”芷珊说完直上楼去. 两扇窗子下皆摆了两盆兰草.帐幔处的梅花小几上翠绿的花瓶中还摆了两盆盛开的水仙.只是满室的花草芳香却遮掩不住那浓重的药味. 芷珊缓步轻移饶过那扇绘着山水鱼虫的浅浮雕屏风.只见顾谚昭正倚坐在床榻上.手上握着一卷书.眉目淡然.似乎看的极是认真.待她走至跟前似才发觉她.顾谚昭苍白的脸上闪过微讶的神色.不过极快便恢复如初.他望着她.又望了望那虚掩的窗子外疏疏落落飘着的大雪.说道:“知香.取个手炉过來.” 知香动作极快.看到富察芷珊动的微红的鼻尖便明白了.立即将手炉递到芷珊手上.说:“今儿是初雪.可冷了.芷珊小姐拿着暖暖吧.” 富察芷珊接了过來.双手捧着坐在床榻尾上.目光落在他苍白瘦削的手指上心中微微一痛.面上却挤出一丝笑容來.问道:“看的什么书.” “不过是一些经书……” “过两日天气晴好了.咱们去山上看梅花如何.现在有些早种的梅花已经开了……”芷珊道. 顾谚昭看着她欢快的笑脸.纵是不忍仍是摇了摇头.“嵇璜你是见过的.他尤其的喜爱梅花.你若想去看我叫他陪你去……” “不必了.”芷珊打断他的话. 芷珊握住手中的掐丝珐琅的手炉心中有些不忿.沉默了良久见顾谚昭亦是无言便抬头说道:“聚宝阁新到了好些珍奇古玩.过两天咱们去看看可好.” 顾谚昭摇头.芷珊勉强堆起的笑容终是坚持不住了.她夸着脸.叹了口气:“你对所有人都温和谦顺.为何对我却这样冷淡呢.” “景寒并非……”顾谚昭未说完的话被芷珊的纤纤葱指按住. 芷珊凝视着他.“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所以你不用说了……” 顾谚昭噤了声.芷珊低头拨弄着手上的暖炉说:“皇上几日前动身去了圆明园……” “那她呢.”顾谚昭道. 芷珊的心抽搐了一下.道:“她还在宫里.皇上只带了嘉贵人去……” 顾谚昭垂眸不语.芷珊道:“你不用担心.她沒事的……” 顾谚昭点了点头.芷珊又道.“你知道她自生产过后便身子虚弱.皇上留她在宫里也是为了让她好好养病……” “你不用日日來府中告诉我这些的……” 芷珊的眸子一亮.顾谚昭又道.“你说的对.她已经是皇上的嫔妃自有皇上会照顾她.而我……”握住书卷的手微微用力.早已沒了资格…… 顾谚昭凝眸望着她.她每日來告诉他这些.心中大抵也是不好受的…… 他既承受不了她的情谊.又无法给她哪怕一丝的回应.他欠她的.也许此生都无法偿还…… 芷珊勾唇笑了起來.弯弯的眼睛里也具是笑意.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这场风雪却带给了她别样的温暖.顾谚昭.总有一天.你会看到我的.对吗.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搓绵扯絮般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放眼望去.触目之处皆是白茫茫的一片.琉璃瓦.紫金墙亦是染上了几分森冷的寒意. 素依披着一个银红的羽缎绣芙蓉的狐狸斗篷.缓步行在雪中.秋若跟云柔担忧地立在廊前望着她.下这样大的雪素依却偏要在庭院中散步.她们阻止不了只得小心仔细的看着她的身影生怕有个意外. 银红的斗篷.帽檐上的绵软的白狐狸毛.软哒哒地贴在额际.素依双手抄在一个嫩黄的梅花暖手筒中.一步一个脚印极缓慢地行着.她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毫无血色.若非那被风雪冻的发红的鼻头便当真称得上是肤如白雪了.瘦弱的身影在风雪中更显得羸弱不堪.她缓缓地行着.只觉得双脚似乎被冰雪浸透一般.刺骨的寒冷.她忍不住发抖.只觉得身子越來越是无力.她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无力地倚在枯木的树干上.远处秋若跟云柔急急的朝她奔过來.她倒下去的那一刻.抬眸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唇边竟勾起一抹浅笑…… 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里有花有草.有她的父亲.有沈家.可是那个梦那样的美.那样的好.好到让她觉得害怕.璀璨的亮光刺得她眼睛微微发痛.她眯了眯眼睛.无力地翻身.在望见那床榻一侧烛台上的烛光时她微微笑了笑.果真是场梦…… 秋若守在她身边.见她睁开眼睛顿时便是喜不自胜:“主子.你醒了.” 素依点了点头.说话时喉咙里却是一阵尖锐的钝痛.“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素依眸光微闪.望向那密不透风的窗纱.秋若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说道:“外面还下着雪.主子.你睡了两天……” 素依有些刹那的惊讶.不过旋即便恢复如初.她轻声道:“今年的雪似乎來的早了些……” 秋若望着她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眶以及那愈发瘦削的轮廓.心中纠痛起來.想起孙太医昨日的话.素依的身子竟已到了无法转圜的地步.鼻子一酸.眼泪便要落了下來.她勉强忍住咬唇说:“嗯……今年的冬天也许会久一些……” 顿了顿.又笑着说:“不过我早向内务府要了炭火來.不用担心的……” 素依握住她的手.抿唇一笑:“内务府的人向來便是见风使舵.皇上已经一个月沒來钟粹宫了.他们又怎会提前给你炭火.” 秋若心中一滞.解释道:“万岁爷是去圆明园了.并非在宫中.若是回來了.必会先來看主子的……” “万岁爷不会來了……” 素依喃喃道.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第二天他便动身去了圆明园.也许他……只是不想看见她.不愿想起她…… “主子……”秋若唤道.想要劝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素依却忽然咳嗽了起來.平躺的身子因为咳嗽也佝偻着.秋若一脸惊慌地搀扶着她坐了起來.“主子……” 素依想说些什么.可剧烈的咳嗽却让她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本來苍白如雪的脸色也是忽青忽白.秋若忙转身去给她倒水.待她端着水走回素依跟前的时候却见素依的唇边渗出了一抹血渍.当下脸色大变.手中的茶盏跌落在地发出极是清脆的声响.外头守夜的长喜听到声音忙闯了进來.问道:“怎么了.” 素依用手指拭去唇角的血渍.道:“沒事……” 秋若的眼泪已经盈满眼眶见素依脸色淡然只得涩声说:“我不小心摔了一只茶盏.长喜.你收拾一下……” 长喜满脸狐疑地望着她们.弯身蹲在地上收拾了残片.秋若又换杯盏给素依倒了杯水.素依接过略略喝了两口.秋若转身将杯盏放在桌子上却是半响都沒有回头. 素依倚坐在榻上.望着秋若的背影.轻声唤道:“秋若……” 声音却无力又沙哑.秋若抬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转身走到榻边坐了下來.抽出自己的绢帕打开素依那只仍有血渍的手掌无声的擦拭着. 从头到尾并未说一句话.可是素依却清楚的看到颗颗圆滚滚的热泪从秋若的脸颊上滑落滴在她的手上.手掌顿时便被她的眼泪所灼伤.她只觉得心底竟撕痛起來.素依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秋若……” “你别哭……” 秋若从未在素依面前流过眼泪.此时这样肆无忌惮的落泪她竟不知该如何劝解.声音又放柔了几分:“秋若……” “为何你就不知好好爱惜你自己的身体.” 素依沒有说话.秋若忽然说道:“你该喝药了.我去叫绿秀……” 素依一把扯住她的衣袖.摇了摇头. 第一百一十章 一梦成空(二) 秋若的声音沉闷道.“主子……” 素依勾了勾唇.却沒有笑意.“你知道的……那些药是沒用的……” 秋若摇头.素依又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你会好起來的……”秋若泣然说. “秋若……”素依唤了一声.“或者……我应该称呼你一声姐姐……” 秋若望着她.素依又道.“自我去了御膳房便一直承蒙你的照顾.我自幼便无兄长姐妹陪伴.自从认识了你……我便觉得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你护我.怜我.容我唤你一声姐姐好吗.” 秋若点了点头. 素依笑了笑.“在御膳房的那段日子里.是我在宫中过的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有你……有杏儿……有秦大哥……” 秋若抹了抹眼泪.“嗯”了一声. “秦大哥是个好人……” “他会是一个好的丈夫.好的父亲……” 秋若却不知她这些话是何含义.“主子.” 素依扬了扬唇角:“我想把你许配给秦大哥……” 秋若一愣.“主子……” “你心仪于他.秦大哥对你也甚为喜欢.你们往后的日子会过的很好……” “主子……我……”秋若的脸上染上淡淡的一朵云霞. “待皇上从圆明园回來后.我便去求他放你跟秦大哥出宫……”素依道. 秋若摇了摇头.“秋若要留下來陪主子……” 素依莞尔一笑.“你早已到了婚嫁的年纪又何须再等.我有绿秀她们照顾……” “更何况……情不待人.且行且惜……” 长喜进來添水.素依与秋若忙噤了声.长喜倒沒觉察出气氛不对出声说道:“主子.奴才听说福常在落水身亡了.” 素依愣了一下.喃喃道:“雪焉.” “嗯.听说是夜里失足落水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沒气了.”长喜说.“可是奴才不明白福常在深更半夜去湖边做什么.” 素依心中却是千回百转.她与雪焉同在御前侍奉又一路南巡作伴.虽然有误会可曾经的姐妹情谊却仍旧是在的.此时听到她落水的消息不免让唏嘘嗟叹. 秋若道:“福常在那样年轻真是叫人惋惜.” 长喜却不赞同道.“奴才可不这样认为.她心肠狠辣想害死主子.这样的人死了也沒什么好可惜的……” 素依无言一笑.秋若正欲说些什么.素依却道.“我好累……” 声音无力.苍白的脸上更是万分的疲倦.秋若叹了口气.拢了拢锦被服侍着她躺下:“早些睡吧……” 素依躺在床上无力地笑了笑.“你也去睡吧……” 秋若应了声.却是良久都沒有动.只望着素依安睡的面容默默出神. 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落花飞絮蒙蒙.长忆著、灞桥别后.浓香斗帐自永漏.任满地、月深云厚.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梅瘦. 寒夜流光.雪花无声而下. 弘历慵懒地躺在畅春园的暖阁里.却是半夜无眠. 已是深夜.下了两日的雪却未有停歇的迹象.起身走至窗边打开半扇窗子迎面而來的雪花被冷风袭來兜头而下.弘历打了个寒颤.倦意却是顿消.庭中的几株红梅已是疏疏落落的饱了花骨朵.鲜艳的红色在白雪中格外的耀眼. 庭院飞檐上悬着的四角月华宫灯却是被风吹的微微荡漾.光芒微曳. 弘历不知为何.陡然便想起去年上元节时的情景來.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可是他与她相望相闻却未能相知相惜.他为她做了那样多.恨不得将整个天下都给她.到头來却只得了她三个字:我恨你.这三个字犹如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入他的心房.鲜血淋漓.痛不可遏.却又无法割舍…… 他不敢再呆在紫禁城里.怕自己忍不住便想去看她.可她已经恨透了他……她不想见他.不愿见他.他身为帝王.却终究只是无可奈何…… 才只十月便下了初雪.今年的冬天似乎來的格外早.她那样的怕冷.他一直都想带她來圆明园度过寒來暑往.可终究是一场空想…… “夜寒不近流苏.只怜他、**梅瘦……”不自觉的便念出一句词.“落花飞絮.长忆著……”这寒冷的夜.她可曾有想过他…… “万岁爷……”吴书來立在帐幔一侧.俯身恭声道. 弘历回身缓步坐到炕榻上端起那炕桌上的白玉瓷盏抿了口茶水.“何事.” “宫里传來消息说仪嫔娘娘得了咯血症……” “什么.”弘历一惊.手中的茶盏洒出了些水. 他胡乱地茶盏撂在炕桌上.凝声道:“孙太医怎么说.” “孙太医说仪主子身体羸弱若是不好好调理只怕会……” “吩咐下去.明日便摆驾回宫.”弘历道. 她的身子怎会弄到如此这般地步.素依……你不能有事…… 第二日.大雪却然停了. 只是积雪丰厚.路颇为难走.马车一路颠颠簸簸到了傍晚时分终是进入了紫禁城. 弘历一路风尘仆仆却是连养心殿都未回直接便去了钟粹宫.待得到了钟粹宫月亮已从东方爬上了树梢.月明星稀.寒光流影.一地流淌. 他身着鸦青的云龙暗花缎绵行服袍.外面罩了件明黄色暗葫芦花春绸草上霜皮马褂.步履匆匆地进入钟粹宫.守门的太监三有着实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请了个安.正欲进内通报却见皇帝对他挥手道:“不用了.” 三有还未反应过來.弘历已经进了垂花门.素依的寝殿在西厢房内.正厅里绿秀跟云柔正坐在聊天见到弘历突然而入也是一惊.惊颤之下便跪在了地上.正欲开口请安却见弘历身旁的吴书來对她们摇头.云柔曾在养心殿服侍过皇帝自然通晓吴书來各种暗号.见他这模样便是要噤声的.随即拉住了绿秀的袖子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绿秀满脸疑惑地抬头去瞧弘历. 却见弘历立在那银丝弹墨绞花的棉帘外目光定定地瞧着那帘子却未伸手去掀.厢房里细细碎碎的交谈声传來.弘历抬了抬手臂捏起了那帘子边缘掀开了个缝隙.正欲走进去却见素依正斜倚在床榻上对秋若说:“秋若……我还有一事想求你帮忙……” 秋若柔声道:“主子尽管吩咐……” 素依直了直身子.秋若忙扶住她的手臂却见她从枕头下取出一方雪白的绢帕.握在手心里缓缓地打了开來.只见是一汪如碧水般莹润的翡翠镯子.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素依低低的声音传來:“这个镯子……” “我知道这个镯子.”秋若说.“你原來一直戴着的.不是顾公子送你的吗.” 弘历的身体猛然一震.素依低低嗯了声.却听秋若又道.“你曾说这个镯子是你十七岁生辰之际顾公子送与你的.你一直戴着从未取下來过……” 素依点了点头.纤细如葱的手指在那镯子上抚摸着.目光温柔似在回忆:“那样的贵重.我本不该要的.可是他又那样的坚决……” 弘历却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只看到她那样温柔的神色便已是让他心痛难忍了.也唯有顾谚昭才能让她露出那般温柔的神色吧. 他沉步走出殿外.头顶一轮明月清辉皎洁.却只伴着一颗孤星.他唇角轻扬勾起一抹苦笑.他原以为那翡翠镯子她一直戴着是因为那是她家人之物却不曾竟是顾谚昭送与她的.他送了她那样多珍奇异宝.南珠宝石她却从來也沒有戴过一次.便是那墨玉项链也是他强行为她戴上的.在她心里.也许这世间所有名贵的宝石都比不上那样一只翡翠镯子來得珍贵. 他为她做了那样多.就连那墨玉上的兰花也是他自己动手雕刻而成.可到头來.他还是满盘皆输…… 输的彻彻底底…… 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永远不及顾谚昭半分…… 他总盼着她该有醒來的那天.知道他对她的好.知道他才是她的良人.可到头來.始终在做梦的人却是他.而这一梦.却是一场空念…… 秋若见素依只是望着那翡翠镯子出神便唤道:“主子.这镯子你怎么取下來了.” 素依这才从回忆中走了出來抬眸去瞧她.轻轻的说:“这镯子本就不属于我……” 伸手推到秋若面前:“你出宫后若有机会见他便替我还给他吧……” 秋若缓缓地接在手心里问道.“主子……你真的不要了.” 素依淡淡地一笑.从颈间掏出一条项链.那坠子竟是一条墨龙盘旋着一朵兰花.素依握在手心里却是触手生温.温暖非常.深吸一口气.道:“我原以为这翡翠镯子是我最终的归宿.可到头來一切都错了……” 秋若见她抚摸着那坠子便笑道:“主子.你若能放下便当真是太好了.万岁爷或许做了一些过激之事.可他心中却是万分的看重你.为了你.他身为一国之君能做的都做了……” 素依沉默无言.他对她的好她并非沒有一丝感动.她心中也明白他身为九五之尊却能如此待她已是万分难得.可是想到父亲.想到顾谚昭.她就觉得无法去面对他.怎会有这样的人.集狠辣柔情与一身.这样的人叫她恨不起來却也不敢去爱…… 第一百一十一章 黯然销魂 一场雪过后.天气便一日冷似一日了. 素依的身子愈发羸弱起來.整个人也变得嗜睡起來.常常是坐着便睡着了.杏儿來瞧过她几次.也只是扼腕叹息却终究是规劝不得.无可奈何. 这日.天气晴好.天空蓝的透澈仿佛一汪碧蓝的泉水.悠悠地飘着几朵白云. 素依勉强用了些早膳竟意外的沒有吐出來.秋若瞧着心中压抑不住的欢喜.云柔见素依的气色微有好转.便道:“主子今儿觉得身子可好.奴才瞧着今日天气不错.不若主子出去走走吧.” 秋若也劝道:“云柔说的极是.主子总是这样闷在屋子里也不好.咱们去御花园逛逛吧.” 素依见她俩一脸的期待.便点了点头. 秋若服侍着她坐在镜匣前.替她梳理着鬓发.素依怔怔地望着那镜中的人儿.缓缓地摸上自己的脸.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镜中的人儿一脸的病态.眼眶深凹.下巴尖小.脸色苍白如雪.唇上亦是无半点血色.她看着那只纤细瘦削的手.心中竟生出些许无力感.她低低地说:“替我涂点胭脂吧……” 秋若梳头发的手微微一顿.云柔鼻子一酸.应道:“是.” 说着便拿着桌上那只乳白瓷瓶轻轻打了开來.轻轻抹在素依的脸颊上.施膏抹粉好一通忙活.终是将素依一张面无血色的容颜装点的有了几分光彩. 长喜早已备好了轿撵在宫外等候.可是素依却坚持要自己随便走走.秋若无奈只得示意长喜留在宫里等候.她跟云柔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素依沿着宫墙夹道缓缓而行. 厚厚的积雪早在这两日的阳光下融化了大半.唯留下背阳的地方偶有残雪.触目望去却有些刺眼. 御花园中的荷花池.荷花颓败.只是残叶下锦鲤游弋不止.素依望着那波光粼粼地水面竟有一瞬间的眩晕.秋若见她脸色不对忙接住了她.担忧地问:“主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前面有个亭子.咱们去坐一下.休息一下吧.”云柔道. 素依点了点头.秋若云柔搀扶着她刚在亭子中坐下便听到身后传來一个娇俏的声音:“这不是素依吗.” 素依闻言抬头.只见嘉贵人一袭湖绿的纳纱百蝶金双喜氅衣.外面罩了一件艾青色缎绣牡丹坎肩正笑意盈然地望着她.而她的身侧赫赫然立着的一袭明黄色彩云金龙妆花缎皮长袍的正是眉目沉静的弘历. 素依望着他们一时却忘记了回应.直到秋若云柔请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这才回过神來站了起來躬身对弘历行了个礼:“臣妾恭请圣安.” 嘉贵人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笑道:“素依.你身体可好了.我方才还跟万岁爷说去瞧瞧你呢……” 素依勉强的笑了笑:“我沒事……” 弘历淡淡地望着她.却沒有说话. 素依抬头去瞧他.只觉得他似乎也清减了不少.可是双眸子却从始至终都沒有给她半分的目光.素依的心中微微一痛.却不知这丝痛苦來自何处. 她伸手按住了胸口繁乱涌起的气息.凝眉说道:“万岁爷……” “臣妾有一事……”话未说完却被一个冷漠的声音打断.“你不是说有好东西给朕瞧.” 这话却是对嘉贵人说的.声音清冷却是寡淡的沒有一丝温度. 嘉贵人启唇一笑.:“臣妾与素依说的欢喜却给忘了.素依……你身体还未痊愈.回宫歇着吧.我改日去瞧你.”她说完话转身.发间坠着的烟青翠云流苏沙沙地打着衣领.那流苏上细密的钻石在阳光下璀璨的生姿竟刺的素依眼睛微微发疼. 素依呆呆地望着两人并立而去的身影.只觉得心中是痛苦又是可笑.她的身子一个踉跄抵在那桌子上.秋若忙扶住她.唤了声:“主子……” 云柔也瞧着她神色不对.劝道:“主子……逛了大半日.主子也累了吧.要不咱们先回宫.” 素依无力地点了点头. 这一日的时光似乎流转的格外的快. 素依无力地卧在榻上望着渐渐西斜的夕阳.心中愈发的不安起來.只觉得胸口沉闷地痛了起來.似乎有繁乱难抑的气息在乱涌. 猩红毡帘被一只素手掀开.秋若端着药碗走了进來.“主子……喝药了……” 素依倚在一只芙蓉金丝靠垫上.秋若用勺子轻轻地舀了一勺递到素依面前.素依却无力的摇了摇头.秋若心中一痛.柔声道:“主子……” “秋若……我有话想跟你说……你把药放下吧……”素依伸手推开她的碗.却惊觉自己的身子竟是使不上力气來. 秋若望着她凝重的神色.终是将药碗搁置在了一旁.说:“那主子先说.待主子说完再喝药不迟.” 素依却是苍白的一笑.“你明知道那药是无用的……” “主子……”秋若心中又纠痛起來. “那梳妆台下有两个小匣子.你拿过來……”素依道. 秋若走至梳妆台前取过两个匣子放到床榻一侧.道:“这匣子不大.倒挺沉的.” 素依浅浅的一笑.拿过一个盒子吃力地去抠那匣子上的锁头.却是抠了半天也未抠开.秋若见她这样心中只是酸楚难抑.替她抠掉那锁头.素依打了开來.说道:“这个是万岁爷平日里赏赐我的.便留给你了……这些首饰你若喜欢.便留着自己戴……若是不喜欢.便拿去当铺当了……你跟秦大哥成亲以后可以在宫外买处宅子.或者想开个酒楼都可以……” “主子……”秋若鼻子一酸.眼泪便要落下來了. “小库房里的东西你拿去分给宫里其他人.平日里他们服侍我也算尽心尽力……” “主子……”秋若见素依这模样竟似乎是在交代后事一般.心中慌乱起來. “还有云柔……”素依说道脸色愈发的苍白起來.“她还是个孩子……这个盒子便留给她吧……只是你现在不要告诉她……待你出宫的时候再给她……” 秋若摇了摇头.“秋若要留在宫里陪主子……秋若不走……” 素依心中一暖.温柔地说:“你迟早是要嫁人的……” 秋若再也忍耐不住低声啜泣起來.长喜进屋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主子跟秋若皆是落着泪.当下便惊呆了方寸大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倒是素依瞧见了他.唤道:“长喜……” 长喜硬着头发走上前來:“主子……” “怎么了.”素依问. 长喜摇了摇头.想起素依之前吩咐他的事便又道.“万岁爷已经回养心殿了……” 素依点了点头.秋若疑惑地望着素依.长喜说:“主子若无吩咐.奴才便先告退.” 素依笑了笑.捡起床头放着的一柄绿如意.道:“长喜……这个给你……” 长喜又惊又喜:“真的.” 反应过來摸着脑袋疑惑地问:“为什么啊.” 秋若皱眉瞪了他一眼.长喜忙上前接过绿如意握在手里.喜滋滋地说:“奴才谢主子赏赐.” 素依见他笑的开心便也露出了笑容.只是胸口却一阵闷痛.她抚住胸口闷闷地咳嗽了两声.秋若担忧地问:“主子.你沒事吧.” 长喜忙倒了杯水递了过來.素依接过抿了两口.摇了摇头.“沒事……” “把绿如意给你.不为别的.你不是一直很喜欢吗.”素依道. 长喜点头如捣蒜.只是心中仍是狐疑.素依掀开锦被便欲下床.秋若按住她.“主子.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养心殿……” “主子……还是改日再去吧……”秋若担忧道.素依今日断断续续的咳嗽了一日.有好几次皆咳出了鲜血.而且她的气色又是这样的差.实在是让人不安. 素依摇了摇头.示意长喜去取衣裳.长喜忙取了一个貂皮的妃红色斗篷披在素依身上. 素依一面由着长喜给她系着绦子一面说:“我有话想跟皇上说……非今日不可……” 只是欲夺门而出.身子却仿佛使不上力气一般.虚晃了一下.长喜眼明手快忙扶住了她.说:“主子.你怎么了.” 素依摇了摇头.但见外面已是夜幕四起.庭院深深.有风袭來吹在身上刺骨一般的寒冷.素依费力地挪动着脚步.只是走了几步却已是筋疲力尽.身子无力地靠在宫墙上.秋若上前扶住她.心疼地说:“主子……你若执意要去.叫长喜去备轿撵吧……” 素依无力地摇了摇头.她从來不知道自己的身子竟已到了这般迎风便倒的地步.这条路竟已到了尽头吗…… 前面依旧是漆黑的一片.夜色浓郁.却是一颗星星也无.黑沉沉地夜空透出些许压抑感.偌大的紫禁城.竟只有寥寥灯火点缀.琉璃瓦.紫金墙亦是辉煌不显.璀璨不映.繁华如它.却也有如此黯然失色的时刻…… 也不知走了多久.长喜提着的羊角宫灯光芒骤减.见秋若扶着素依缓步难行的模样心中只是担忧.说:“这宫灯里的蜡烛像是要着完了……” 秋若心中亦是万分担忧.素依的手握在她的手中却是冷似寒冰般彻骨.她抬头望了望前面养心门前悬着的夜华宫灯又望了望素依苍白如雪的面容.说:“就要到了……” 素依吃力地一笑.秋若却觉得心疼.鼻子一酸.眼泪几乎便要掉了下來.连忙偏过头去.搀扶住她的身子艰难的迈着步子. 好容易进了养心门.走至养心殿前.素依却觉得全身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她无力地瘫在秋若身上.说:“在这廊子下……坐一下……” 长喜忙扶着她坐在廊子下.又走到养心殿门前对一个小太监说道:“烦劳这位公公进去通禀一下.仪嫔娘娘求见万岁爷.” 那小太监应了声.踏门而入.彼时.弘历正坐在御前翻看折子.只是眼睛虽是望着折子却是半天都沒有翻动一下.脑海中映出的却是白日里素依清瘦的身姿.她似乎又清消瘦了不少.只是气色看起來却是尚佳.这样瞧來她的咯血症孙太医该是医好了.他连日來心中的担忧总算是放下了. 想起在圆明园的日子里.虽不在她身边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她.宫里传來消息说她身体愈发羸弱的时候他简直寝食难安.直想回到她身边伴着她.陪着她.可是想到她那样的恨他.他就迟疑了.她那样的恨他.又怎会想见到他.说不定见到他.病情会更加严重……孙太医说她的病乃是忧思成疾.气血郁结.心肺不畅所致.而这之中又有多少是來自她的不能释怀…… “启禀万岁爷.仪嫔娘娘求见.” 一个小太监躬身说道. 弘历闻言抬头愣了一下.道:“你说什么.” 那小太监一诧.随即又俯身说:“回万岁爷的话.仪嫔娘娘在殿外求见.” 弘历手中的折子倏然滑落.他猛然站了起來.走了两步却又止住了脚步.漆黑的眸子暗沉一片.小太监满心的疑惑.立在一侧的吴书來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正欲说句什么.却又进來了一个小太监.躬身说道:“启禀万岁爷.纯嫔娘娘在殿外求见.” 弘历垂在身侧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因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突现.可是神色却未见有变化.半响转身走回龙案前又坐了下來.说:“让她进來.” 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这个“她”到底是指…… 两人小心翼翼地抬头见弘历目光沉静.脸色淡然却是叫人分不清喜怒.只得求救似的望向吴书來.吴书來叹了口气.恭声道:“还请万岁爷示下.是仪嫔娘娘还是……” “纯嫔.”弘历打断他的话. 两个小太监得了令便退出了屋子.留下一头雾水的吴书來.细细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却是揣摩不得. 却说素依脸色苍白的依偎在秋若身上.纯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高声道:“仪嫔娘娘猜猜看.万岁爷是会请你进去还是请我进去呢.” 长喜心中对这位一脸高傲的纯嫔极是不满.接道:“万岁爷自然会请我家主子进去……” 纯嫔却是冷哼了一声.但见那两位请旨的太监已经走了出來.说:“万岁爷有旨.请纯嫔娘娘觐见.” 秋若一脸的错愕.长喜也是满脸的难以置信.喃喃道:“怎么会.” 纯嫔忍不住嗤笑了起來.俯身凑到素依面上打量着素依.瞧了一会儿又一脸嫌恶的移开:“啧啧啧……昔日里倍受恩宠的仪嫔娘娘怎么会变成这副鬼样.也难怪万岁爷不愿见你.你也不回去照照镜子.你这样子夜里出來.不认识的人还当是见鬼了呢……” 秋若怒气横生道:“你……” 直起身子便要与她理论.素依按住她的手臂.对她无力地摇了摇头.纯嫔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望着漆黑的夜空突然道:“下雪了呢……” “仪嫔娘娘还是早些回宫吧.这风大雪大的受了风寒就不好了……” 说完施施然走入了殿内. 冷风呼啸而过.雪花纷纷扬扬而落.素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秋若裹了裹她身上的斗篷.柔声道:“主子……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夜里风寒露重的.你身子又不好……” 素依摇了摇头:“再等等……” 长喜焦急地望着殿门.不停地來回踱步.转了几圈便又走至素依身旁劝道:“主子……这纯嫔还指不定何时出來呢.若是在养心殿留宿.难不成咱们要在这儿等一夜啊.主子.咱们还是回去吧……” 素依呼了口气.刚想说话.兜面而來的冷风呛得她急促地咳嗽起來.秋若轻缓地拍着她的背部替她顺气.她却是止不住的咳嗽.一阵疾似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咳到最后.身子也忍不住痉挛干呕起來.秋若看着她嘴角的那抹鲜血更是心疼酸楚:“主子……秋若求你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素依好容易止住了咳嗽.休整了好一会儿终是望着那高悬的宫灯点了点头. 长喜秋若一左一右搀扶着素依出了养心门.才走了几步秋若只觉得身上的重量陡然加重.长喜一声惊呼:“主子……”便见素依已然昏倒过去. 秋若吓的脸色煞白.失声哭道:“主子……” 长喜一把背起素依.秋若提着宫灯急匆匆地朝钟粹宫赶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月落兰沉 停了几日的雪又纷纷扬扬地落了下來. 院中的红梅迤逦盛开.满庭的红梅迎霜傲雪艳丽生姿. 疾风呼啸而过.吹得那开着的窗子哧啦作响.有雪花从窗外飘了进來落在宣纸上.立即便消失不见. 屋子里本是燃了上好的绌秀炭.炭火烧得通红.满室的暖意.可奈何这些暖意却被呼啸而來的冷风袭走大半. 顾谚昭坐在案前.修长分明却又略显苍白的手中握着一只玉墨描金纹的笔.正沙沙地在纸上勾画着什么.但见他的眼神每隔片刻便朝窗外望去.这模样应是在画梅花了吧……知香几次想走上前去把窗子阖上.却终究是忍住了…… 那纸上却切切实实的是梅花.却也不尽然是梅花…… 娇丽的红梅被他寥寥几笔勾勒的惟妙惟肖.逼真非常.可那一片嫣红的梅花中却有一个绝色佳人.云髻峨峨.眉似新月.玉面淡拂.清眸流转间动人心魄.而最让人心动的却是佳人的拈花一笑.百般难描. 顾谚昭怔怔地睇望着纸上的人儿.挥笔在一旁写下几个潇洒苍逸的字: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恰在此时一阵疾风卷着窗外的梅花而落.为佳人的唇色染上了几分绯红. 顾谚昭撂下手中的笔.复又凝望了许久方淡淡说道:“收起來吧.” 浮生散尽人茫茫.画影形单泪两行.往昔流年终成空.世事直把身事弄. 寒风凛冽.吹在面上如刀割石磨一般的疼痛.下了一日的雪.到了晚上却停住了. 漆黑的夜空中遥遥挂着一轮弯月.清辉暗淡.夜色浓郁.弘历疾步行在风中.脚下一个打滑.身子几乎摔倒.吴书來眼明手快的扶住他.唤了声:“万岁爷……” 弘历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吴书來叹了口气.心道:钟粹宫里的那位.当真是到了如此地步吗.摇了摇头又步履匆匆地跟了上去. 弘历一脸焦灼之色.神色冷凝地几乎与寒冰无异.冷风兜面.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心中只是一阵紧过一阵.紧抿的嘴唇.紧握的拳头.紧绷的身体无一不显示了他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他从來沒有这样恨过自己.亦从來沒有这样的明白什么叫做胆战心惊…… 他明知她身体不好.却将她撂在一边不管不顾.她來想见他.他却因为那一点点的孤傲将她狠狠地推向一边.而这样轻轻的一推.却将她推入了万丈深渊…… 素依……你一定要等我…… 素依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被褥是上好的蚕丝鹅绒被.她小小的身子陷下去大半.乌黑如绸的秀发披在脸颊一侧.愈发的显得她的脸颊小巧苍白.她昏昏沉沉之际听到有呜咽声传來.似是有人在哭.挣扎了许久终是抬起了厚厚的眼皮.烛光微微有些刺眼.她动了动手臂想抬手遮住眼睛.却使不上力气來.嘴唇噏动了许久.终是吐了几个沙哑轻微的字:“秋若……” 秋若正拿帕子抹着眼泪听到她的呼唤微微一愣.抬头见她醒了便露出一抹笑容:“主子……你醒了.” 云柔也是喜不自胜.凑了上來:“主子……你好些了吗.” 素依眼波流转.这才发觉宫里的众人皆是聚在她屋子里.秋若云柔的脸上还挂着泪痕.而跪在一侧的长喜更是双眼通红.心下顿时便明白了.无力地说:“我沒事……” 秋若摇了摇头.“主子……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吧……” 云柔道.“我去请孙太医.主子醒了.这是好事.” 长喜忙站了起來.说:“我去吧.” 说完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 素依只觉得胸口闷的发疼.似乎喘不上气來一般.她深吸了口气却觉得整个胸腔乃至五脏六腑都是疼痛难忍.当下便苦笑了一下.她的身子怕是不行了.也难怪宫里的这几个人皆是聚在她屋里而且是脸色各异. “秋若……纯嫔走了吗.” 秋若刚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來.素依已经三了五日.可她这模样却似是根本不知.她本想告诉素依.可见素依这般模样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云柔道:“主子……你莫要担心.万岁爷正在來的路上呢……” 素依的心中微诧想问些什么可胸口却是一阵阵的沉痛.她抿唇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我的身子……怕是不行了……” 说完便又蹙了蹙眉.她每说一句话.胸口便疼上一分.云柔急促的摇头.安慰道:“怎么会.主子好着呢……孙太医马上就到.主子一定会沒事的……” “嗯.你一定会沒事的……”秋若接着说道. “那镯子……” 素依咬着嘴唇.吃力地说:“交给他……” 这个“他”别人或许不知.秋若却是再清楚不过了.重重的点了点头. 素依笑了笑.“还好……你们都在我身边……” 云柔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來.素依的眼眶也渐渐湿润.道:“云柔……你以后在宫里要……要长点心思……万不能再这样……淘气马虎了……” 云柔一边点头一边泣声说:“云柔都记下了.主子……你别说话了……孙太医马上就到……” 素依失声微笑.“秋若……我对不住你……沒能让万岁爷放你与秦大哥出宫……” 秋若摇头哭着:“你沒有对不住我.我不想出宫.我只想守着你……” 素依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眼皮却是越來越重.她低喃着:“我……” 一语未完却是越來越无力.云柔大惊失色.不停地唤着她:“主子.主子.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孙太医就到了……” 秋若也不停地唤着她:“素依.你醒醒.你说要求万岁爷放我跟秦大哥出宫的.万岁爷马上就到.你不能骗我……你说过要同万岁爷说的.你再等等……” 素依微阖的双眼微微挑动.呢喃了一声:“万岁爷……” 秋若重重的点头. 素依低声说:“我怕是……” “素依.” 伴随着这一声低沉有力的呼唤.弘历风驰电掣般走了进來. 众人忙俯身恭请圣安. 弘历一个疾步迈到床榻跟前.一把握住素依的手.颤声道:“素依……” 素依唇边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喃了一声:“万岁爷……” 弘历的手掌冰凉.而素依的手指却更是冰冷.弘历心痛地望着她瘦弱不堪的容颜.涩声道:“我对不住你……” 素依无力地摇头.眼中的泪水滑了下來.长喜引着孙太医而进.吴书來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说道:“万岁爷.孙太医來了.” 弘历立即站了起來按住孙太医正欲请安的手臂说道:“孙太医.你快看看她.” 孙太医应了声.忙半跪在榻前替素依诊治.只是诊治了半响却是脸色越來越难看.起身摇了摇头.道:“恕老臣无能.小主这病怕是……” 弘历的脸色霎时由灰青转为煞白.他瞪着孙太医似是沒清他的话.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声音里却已然夹杂了雷霆万钧之势.那目光阴鸷如能噬人般泛着冷冷的寒光.孙太医登时便吓出了冷汗.他在宫中几十年见惯了天子生怒.可弘历登基不过才一两年的时光他到底是沒见过他如此可怖的神色.哆哆嗦嗦便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说:“老臣无能……仪主子怕是不行了……” 弘历脑海中嗡然一片.天旋地转起來.吴书來忙扶住他踉跄的身子.唤道:“万岁爷……” 弘历的脸色可怕极了.眼睛布满了血丝腥红一片.额际的青筋突突直跳.手掌被他攥得咯咯作响.他一把抓住孙太医的衣襟将他提了起來.怒视着他.那模样像极了陷入绝望的困兽.他咆哮道:“医不好她.朕便要你整个太医院陪葬.” “來人.将太医院的太医统统都给朕宣來.” 素依唤了声:“万岁爷……” 弘历却是久久不能回神.素依躺在床上斜斜地望着他.眼神似水无波.弘历的心狠狠撕痛起來.似被一只巨大的手在恶狠狠地撕扯着.他一步一步向她走去.却是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刃上.只觉得双腿似坠了两个千斤大鼎似的万分沉重.终是走到了榻边.他却是一个趔趄半跪在脚塌上.沉声唤道:“素依……” 吴书來见这情形忙挥手示意众人出了屋子. 一时间气氛安静得吓人.素依见他腥红的眸子犹是泛着红光.而那紧绷压抑的身子也不自觉有些颤抖.心中对他仅存的怨恨也消失殆尽.顿时泛起丝丝暖意. 过往重重一一从眼前掠过.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抚上他的面颊.柔声道:“别生气……” 弘历定定地望着她.素依勾唇浅浅一笑.抚摸着他的眉心:“你生气的样子……好吓人……” 弘历一把将她抱住.紧紧地箍在怀中.那模样竟似要将她嵌入身体里一般.他粗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微微的颤抖:“我不许你死.” 素依被他箍得几乎透不过气來却无力将他推开.只极是吃力地说:“放过孙太医……饶了他们吧……” 弘历艰难地摇头:“只要你活着.你说什么我都愿意……素依.你不能死.你不能离开我……” 素依的眼泪唰唰而落.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喃喃道:“对不起……” 弘历的声音急切:“我不许你说对不起.只要你好好活着……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素依无声地落泪.弘历放开她的身子.睇望着她.说:“你想出宫.对不对.你想见顾谚昭.是不是.” 素依无力地摇头.弘历又道:“我即刻吩咐人叫他进宫.” 说着便要出去.素依一把握住他的衣袖.涩声道:“不……” “不要走……” 弘历又坐回榻上将她揽入怀中.痛声道:“是我不好.明知你身体不好却对你不闻不问.更是愚蠢到让你在寒风中受冻.素依……我对不住你……” 素依倚在他怀中却觉得手背上有冰冷的凉意抬眸瞧去才发觉是他的眼泪.一滴滴.一颗颗.从半空中滑落.她只觉得那眼泪颗颗滚落在她的心上.硬生生将她的心砸的生疼.谁能想到.一朝天子.君临天下.傲视万物却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这一刻.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而是一个脆弱的男子.一个面对即将失去心上人无能为力的平凡男子…… 她的心灼痛起來.却又恍然间透澈起來.她的声音低微如同呓语:“我想……求万岁爷一件事……” “你说……” 素依急促地呼吸着.说:“秋若与秦大哥……还请万岁爷成全他们……放他们出宫……”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胸口又忍不住疼痛起來.干干地咳嗽着.弘历抚着她的胸口急声唤道:“孙太医.” 素依摇了摇头.抓住他的手腕.又道:“你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弘历凝声道. “这宫里的人……”她喃了一句.“这宫里的人……” 却是半响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弘历握住她冰凉的手.心疼地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素依却忽然又落下泪來.连带着哽咽着:“你为我做的……我心中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明了……是我有负于你……” “别说了……”弘历摇头道. “你那日问我……问我心中可有你……有你半分地位……” “其实我……” 弘历用手抚上她的嘴唇.“不要再说了.是我不好不该问你那种问題.无论你心中的那个人是谁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我只要你活着……” “素依……我这一生从未求过任何人.我求你.我求你好好活着……哪怕你要出宫.哪怕你要回到顾谚昭身边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活着就好……” 素依望着他沉痛的眼神只觉得心痛难忍.她终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是晚了.只能由着断珠般的泪水滑落脸庞.她吃力的拿下他的手.“不……”艰难地望着他的眼眸.“其实我……我……我心里是有你的……” 弘历一震.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素依却在他微怔的目光中渐渐地闭上了眼睛.她想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却终是再无可能了.手臂无力地垂在被褥之上.一只手还被弘历握着.弘历呆呆地望着她.半响.才发出一声犹如困兽般的低吼:“素依……” 那一湾清浅如水的月亮终是慢慢沉了下去.东方的天际渐渐浮起一团紫蓝色的烟霞.血色的红日隐匿在团团迷雾之中.欲浮欲沉.却终究被浅灰色的乌云所遮盖.消失无踪……… 第一百一十三章 此生成殇 冬至过后.北京城下了一场极大的雪.整个紫禁城皆笼罩在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里.这雪持续了七日方停. 云柔挑起密不透风的重帘.哈着气搓着冻得通红的小手进了來.脸颊鼻尖亦是红彤彤的.见秋若在整理细软.便道:“可收拾好了.” 秋若见她一袭醉红色的锦文长衣.外面着了一件檀色的夹袄.因着是冬天.袖口领口皆覆着绵绵软软的兔毛.饶是如此.还是浑身打着哆嗦.便起身拿起一个暖炉递给她.道:“已经差不多了.” 云柔应了声.细细打量起屋子里的陈设.看到梳妆台上一个绾色镂空的匣子.不由得眼眶一红.抚摸着匣子涩涩地说:“这个匣子还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东西.可如今这满满一匣子的东西却沒了主人.” 半响.却未见秋若有回应.只见秋若坐在床榻上.背对她.手上的动作却止住了.云柔吸了吸鼻子.走到秋若面前.低低唤了声:“秋若.”却见秋若已是满面忧伤.潸然泪下.心下也跟着难过起來.一眨眼泪珠便落了下來.云柔坐到秋若面前.哽咽着.“秋若.我知道你伤心.可我又何尝不难过.只是时辰已经到了.我们要赶快收拾东西出宫去才对.” 秋若这才抬起眼眸.一双杏眼却早已噙满泪水.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主子生前待我们那样好.可现如今她沒了.我们竟然连守孝都做不到.” 云柔抬手拭了拭眼角.“我们有什么法子.这各宫小主哪个不是将咱们当作眼中钉.主子生前受宠.那些小主便怨恨咱们钟粹宫的人.湘菱去纯嫔娘娘宫里伺候不到两天便已受了许多责罚.若非皇上照拂放咱们出宫.只怕还不知道咱们会落个什么下场.”秋若又何尝不知.只是心中悲愤.一时难平而已. 两人再不说话.只收拾了东西便走出钟粹宫.不想在外门遇上了昔日共事的太监长喜.长喜见二人背着包袱.便知她们要出宫.想到往后只怕无缘再见.请了个安.声音沙哑地说:“两位姐姐.你们这就走了.” 秋若心中也是不舍.点了点头.道:“长喜.你跟着淑妃娘娘机灵着点.日后若出了什么差错.便无人能帮你了.” 云柔从包袱里拿出一锭金子.交到长喜手上:“小喜子.以前我沒少欺负你.你可别怪我.如今我们要走了.也沒什么留给你的.只这个你拿着.莫要推辞.” 长喜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收.见两位姐姐如此待他.心中更是难过.竟巴巴的掉起眼泪來:“姐姐.莫要如此说.若沒有主子跟姐姐的照顾.我长喜怎么会有今日.如今两位姐姐要走了.我长喜帮不了什么忙.这个就更不能要了.” 云柔心下凄然.却佯装生气.嗔道:“小喜子.你再这样我可就生气了.还是你在怪我以前欺负你.不肯原谅我.” 长喜怎惊地云柔这样吓.他见云柔秀眉紧蹙.显然已经恼了.便不再推脱.接了金子.叹了一声:“我真想跟姐姐们一直待在钟粹宫.过以前的日子.” 秋若听他这样说.心中更是悲怆.抬头看到钟粹宫几个铁画银钩的大字只觉得刺得眼睛酸痛便催促着云柔离开了. 顾府. “大人.外面有个女子要见少爷.”一个瘦弱的中年男子走到书房.拱手到. “可知那女子是何人.”书桌前.一个身材高大.目光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闻言站了起來.问道. “这个……那女子沒说.只说她叫秋若.” “我去看看.”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那管事只得急步跟上前去. 却见一年轻女子.低垂着眉眼立在门外.她着了件普通的水色长衣.外面披了件氅毛的斗篷.一张小脸全都隐在那件大大的斗篷里.看不清楚面容. 管事走到那女子面前.笑道:“姑娘.这是我们顾大人.” 秋若闻言抬头.顾讳庭只觉得眼前一暗.心中大惊.额上的青筋也在突突地跳着.他只觉得这屋外寒风刺骨.竟隔着棉衣从皮肤渗进了血液里.直冻得他心口疼痛.他稳了稳身子.干干地说:“原來是你……” 秋若却是面无表情.淡淡道:“顾大人.我是來见顾公子的.” 顾讳庭挥了挥手.佯装镇定.可声音里的紧张还是昭然若揭:“我儿身体抱恙.恕不见客.还望秋若姑娘体谅.木海.送客.” 说完转身就要离去.秋若却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冷声道:“顾大人难道真想顾公子心思郁结.郁郁而终吗.” “你说什么.”顾讳庭猛然睁大了双眼.如鹰般锐利阴鸷地眼眸冷寒的盯着秋若. “顾大人自然明白.何须我多说.”秋若却毫无惧色.反而一脸平静地盯着顾讳庭. 顾讳庭细细地打量着她.眼睛似穿过她.看向了不知名的何处.半响方苦笑了一句:“也罢.你去见他吧.是生是死.且听天由命.” 秋若躬了躬身子.便拢了拢斗篷向内府走去. 顾讳庭看着她离去.竟仿佛沒了力气.蹬蹬后退了几步.木海急忙上前扶住他.担忧地叫道:“大人.” 木海见顾讳庭依然神色游离以为他沒听见.正要扶他进去.却听见一个苍老悲凉地声音响起.“她都已经死了.还是不肯放过昭儿吗.” 听雨楼. 秋若刚进院子便看到满园的兰芝花草.本是美景却惹得她一脸的嫌恶.她静静地走进阁楼.还未进屋便已闻到一股浓重地中草药的味道扑面而來.秋若皱了皱眉.这听雨楼的陈设倒是简单大方.看起來颇具书香优雅的风格.只是每个角落都摆放了兰花.可是这满屋的药味却是甚多兰草也难以遮掩.秋若轻移缓步.慢慢地走上了阁楼.这阁楼的地板用的是上好的紫檀木.踩在上面无声无息.以至于楼上的人并不知道有人上了楼來. 一个小丫头正起身准备下楼去给少爷端药却见一身披斗篷的女子缓缓上楼.目光有些疑惑.脆声问到:“你是何人.” 秋若抬眸看了看她.却并未回答.直直地向内室走去. 小丫头见那人并不回答.不由得有些恼怒.伸出一只手拦在秋若面前.愤愤地说:“不说你是谁不准进去.” 里面却传來一个清冷地声音.“知香.是何人……”话未说完便听到连声地咳嗽.知香听到里面的咳嗽声立时转身向内室奔去.“少爷.你怎么样了.” 顾谚昭摇了摇头.却还是止不住地咳嗽.声音断断续续.直震得他胸口起伏不断. 秋若进來便看到这样一副场景. 昔日神采飞扬.剑眉朗目的如玉男子此刻竟卧在榻上.他一脸憔悴.平日神采奕奕地眸子此刻失去了光彩.暗淡无光.嘴唇干涩发白.而那皮肤竟比宣纸还要苍白.他伸手放在嘴边想掩住咳嗽.却露出一只干枯瘦削的手.秋若不由得阵阵心疼.他这副模样.已然是病入膏肓. 顾谚昭连连咳了好几阵.这才止住.他顿了顿身子.方才他便已知晓屋里來了人.只可惜他身体控制不住的咳嗽.未來得及观察那人模样.此时止了咳嗽.这才靠在垫子上.抬眸打量來人. 而这一抬眸.便让他整个人怔在了那里. 秋若见他呆若木鸡地望着自己.也不羞恼.只由他望着.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他方收了眸子.干涩地说:“沒想到是你.” 秋若本是极其恼他.可见他如今这副模样.心里的怨气登时去了大半.只柔声道:“公子的身子可好些了.” 顾谚昭却勾了勾唇角.带起一抹苦笑:“病体残躯.不过熬着日子罢了.” 却见秋若目光暗淡地盯着自己.不知怎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你怎么得空出宫.” 秋若答:“秋若本來便已快至出宫的年岁了.万岁爷恩典特许我提早放了出來.” 顾谚昭这才静了静神.叹道.“我许久都未曾出过这阁楼了.竟已过了这么久.果然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他眉峰一蹙又道.“她……可还好.” 却良久沒有听到回应.见秋若垂眸不语.不由得心里一沉.又问了句.“她.怎么样了.” 秋若吃了一惊.主子已沒了几日了.怎的他竟然一无所知.忖度片刻.便抬起头.对上他焦灼的眼睛.舔了舔干涩地嘴唇.哑声到:“主子已经沒了.” 秋若望了望顾谚昭.却见他一脸的木然.仿若沒有听到一般.可那黯淡的双眸却开始不停地颤抖.瞳孔骤然缩小又放大.他终是回过神來.却是心胆俱裂.惊魂未定.难以置信.喃喃到:“你骗我.” “她真的沒了.”秋若也希望她的话只是一句玩笑话.可那样活生生的人儿沒了.她又有什么法子. 顾谚昭却喃喃自语.“我不信……不可能……怎么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秋若心中亦是痛苦不已.他现在这种情况原是不该告诉他的.可她就要离开京城了.这东西总归是要给他的. “这是主子让我交给公子的.”秋若从袖里拿出一方白色的绢帕递给顾谚昭.秋若触碰到他的手.只觉得如冰如雪竟冷的那样彻骨.心中一沉.登时便有些后悔. 顾谚昭死死的盯着那方绣着兰芝花草的素白绢帕.干枯苍白的手颤抖着去接那方帕子.终是接了來.放在手里.却觉得有千斤重.他哆哆嗦嗦的打开帕子.却见帕子里放了只碧绿透亮的镯子.那绿色那样的纯粹圆润.竟是上好的翡翠.帕子上还绣了几个字: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看着那字.想到往日嘤嘤笑语.欢乐美好的时光.心就像缺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漓让他忍不住皱眉.只觉得心痛难忍.孱弱的身子立时开始咳嗽起來.一股血气上涌.口中立时一股血腥之气涌了上來.竟一口鲜血呕在了那帕子上.镯子上的鲜血透着诡异的红.连着那雪白的帕子让人瞧着心寒. 倏然.一阵狂风破窗而入.竟将案子上那株鲜嫩小巧的兰草打翻了.急风卷席着大雪带走了屋内仅存的温暖. 秋若走出顾府.见外面已然变成白茫茫的一片.只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满面哀愁的融入雪中. (全文完) 第一章 初识 每个人都会有怦然心动的那一刻.每个人也都有过与那个人天长地久的念头.到最后.我们的怦然心动.山盟海誓都变成了一团烟雾.依稀看得清轮廓却是再也抓不住摸不得了. 落日熔金.云霞漫天. 醉风楼的大堂中座无虚席.人声鼎沸. 只在后厨便可听到前面大堂传來的嘈杂之声.杏儿手忙脚乱地炒着菜.素依在一旁打着下手.一个老人走到素依身旁说:“素依.你去歇着吧.这里人手已经够了.”只见那老人约莫六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板硬朗.精神矍铄. 素依一面切菜一面说:“师傅.你是怕我偷学杏儿的手艺吗.” 老人呵呵一笑:“你这丫头.杏儿会的只怕你早就会了.师傅是怕你累着.你身体不好回头在我这儿累出毛病來沈大人那里我可不好交代.” 素依将菜拨入盘子里笑道:“父亲就是要我到这里來跟师傅学手艺的.若我总闲着那我交的银子不是白交了.” 老人无奈地摇头:“你整日里同杏儿在一起这嘴上工夫也学得厉害了.师傅说不过你.” “不过你若累了便知会一声.赶紧去休息.” “嗯.我会注意的.”素依点了点头.“师傅.你每日里只做十个菜.今日的怕是做完了吧.” 老人颔首:“今儿中午來了几个贵客已经做完了.” “那师傅去歇着吧.有杏儿跟陈师傅在呢.”素依话音未落后厨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一个声音说道.“江师傅.有一桌客人点了几道名贵菜肴.掌柜的说要江师傅您亲自主厨.” 老人接过菜单看了一下说:“好.请客人稍等一下.” “师傅.不如交给我來做吧.”杏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便來看菜单. 江师傅摇了摇头:“还是我來吧.” 杏儿对了素依做了个无奈的表情.素依笑了笑. 不知不觉中已过了戌时三刻.忙碌的时段也终于过去.素依走到窗前去洗手透过窗隙瞧见外面星光满天便对杏儿说:“时候这么晚了.杏儿我要回去了.” 杏儿揉了柔酸痛的脖颈说:“不留下來吃饭吗.我做几个菜给你尝尝吧.” 素依笑了笑:“改日吧.” 丫鬟妙玉拿手巾挥拭着素依身上的粉面.杏儿道:“也好.那你路上小心.” 顿了顿又道:“不如叫青云去送你吧.” 素依正欲回话却见青云掀开帘子走了进來.杏儿笑道:“青云.交给你一个美差……” 注意到青云的脸色忙问.“你怎么了.” 青云将肩膀上的白毛巾朝桌子上一摔说:“真沒想到穿那么好的衣裳竟然是吃白食的.气死人了.” “吃白食的.”素依一惊.醉风楼的规矩若遇上吃白食的那伺候的跑堂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 “就是江师傅亲自做的那桌.一桌菜下來花了二十多两银子呢.掌柜的说是我沒认清人要我赔偿一半.我这一年才几两银子.何时能赔得上啊.”青云说着眼眶便已红了. 素依见状忙走到他身旁劝解道:“你别难过.客人吃白食也不该由跑堂來承担食费.掌柜的这个规矩定的本就不妥.” “敢欺负到我们头上真是不想活了.我去瞧瞧.”杏儿说着扯下了围裙拿起菜刀便冲了出去. “杏儿.你别冲动.”素依唤道.可哪里还有杏儿的影子.忙对妙玉说道:“妙玉.你去看看杏儿可别让她跟人起冲突.” 妙玉应了声忙走了出去.素依又劝着青云.“你别担心了.倘若掌柜的果真要你赔那银子由我來替你出.” “真的.”青云一喜.激动地说. 素依笑着点了点头. “你想吃白食.”杏儿将菜刀朝餐桌上一摔怒目圆睁道. 坐在桌前的那人吓了一跳.弘昼倒不是被这女子的气势吓到而是被她突如其來的举动吓到.“我并非有意不付钱.只是钱袋被人偷了.还望姑娘能给个方便在下回府定会叫人双倍奉上.” 杏儿挑眉斜睨着他:“看你仪表堂堂谁知竟这样无赖.你若饿的紧了小店舍你一碗面也无不可.何必点那么多贵重的菜.” 说着坐了下來瞪着他说:“我看你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弘昼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不由得觉得有趣起來.勾唇一笑:“有意也好无意也罢.我还真是沒有银子.姑娘是打算拿刀砍我吗.” 杏儿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你……” 妙玉急急的赶了过來附在她耳边说:“杏儿姑娘.小姐说了你可别冲动.” 声音不大弘昼却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又是一声嗤笑.杏儿这下当真被他的嗤笑惹怒了拿刀就挥到他面前.谁知他眼睛也未眨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杏儿.杏儿又怎敢真去砍忙收了手. 妙玉在一旁说道:“瞧着公子仪表不凡想來也绝非那吃白食之人.又怎会拿不出银子呢.” 弘昼挑了挑眉:“在下方才说过并非有意为之.只是钱袋被偷了.姑娘不信.在下也沒有法子.” “那不如公子告知府上何处.咱们店里人多替公子跑一趟也无妨的.”妙玉又道. “妙玉说的对.你方才还说回府之后双倍奉上.我们不要你的双倍也不介意替你跑腿.你就说你府上何处吧.”杏儿接道. 弘昼又怎会让她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因此只是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杏儿见他这样不由得讥笑道:“连府上何处都不敢告知还谈什么磊落君子.” 弘昼扬唇一笑:“我几时说过我是磊落君子.” 眉目之间得意挑衅之色尽显.杏儿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气说道:“我看你身上分明就是有银子却故意不给.” 弘昼嘻嘻一笑:“我都说了沒有.姑娘若不信大可亲自搜上一搜.” 说完还站了起來撑开手臂睨着杏儿. “你.”杏儿抓住桌上的菜刀.青云忙走过來拉住了她说道:“杏儿.你可别冲动万一伤到人闹到衙门那里就不得了了.素依叫你过去呢.” 杏儿深吸了一口气说:“好啊.不给银子是吧.不给银子今儿就别想离开这里.” “呵呵……”弘昼笑了笑.又重新坐了下去拿起筷子说:“好啊.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本來还想拿身上的玉佩抵了这顿饭钱被这姑娘一闹他倒顿时觉得有趣起來.在宫里何曾有这样被菜刀抡过來惊心动魄的场面.着实有意思. “哼.”杏儿又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了. “杏儿……”素依忙迎了上去.“你沒伤到人家吧.” “沒有.”杏儿怒气未消的说. “为了一顿饭不至于弄成这样吧.你提着菜刀冲出去我真是害怕极了.”素依拿过她手上的菜刀放到了案板上. “我不过就是吓唬吓唬他嘛.哪里敢真的去砍人啊.”杏儿扁着嘴说道. “你啊.”素依用手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又从腰际解下了荷包递给她说.“这银子便由我替他付了吧.” 杏儿极不满意的将荷包推给她:“又不是乞丐干嘛要施舍给他.点的全都是极名贵的菜肴.我看那人分明就是故意的.看起來倒是英姿潇洒.谁成想竟这样的表里不一.” 素依无奈的一笑.将荷包放到她手心里说:“我想那客人也许是有难言之隐.不是说银子被偷了吗.妙玉还说那人仪表不凡.想來也绝不是什么泼皮无赖.若他日后能将银子送回來那便还将我的还给我.若他一去不回便也罢了.只当是做善事吧.” “可是我就是看不过啊.”杏儿仍旧是有着怒气. 素依晃了晃她的手臂:“好了.你不许人家离开人家便端坐着.难不成你真要与他耗一夜啊.算了吧……我也要回去了.再晚我爹就要担心了.” 杏儿叹了口气:“好吧.听你的.不过反正我住在店里.我就是要看看他能撑到几时.” 素依不由得失笑.妙玉替她系了斗篷转身走出了后厨房. 月上枝头.北京城也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偶有几家灯火寥寥. 醉风楼却仍是大门敞开.只是宽广的大厅中灯烛尽燃桌椅却早已摆放整齐.只余下角落里一桌.桌前一个男子正对月饮酒似乎对这空荡荡的大堂并无任何感觉.计账的先生核对了几遍之后终于将一日的账簿进出明细对察仔细.他打了个哈欠将账簿收好望到角落里那个风清月朗的男子不由得摇了摇头.那男子的对面坐了一个姑娘.身着一袭绿沈的衫子.长长的辫子被她用绢帕包裹在了头上.那姑娘此时正以手撑头坐在那桌前.计账先生无奈的吹灭了柜台上的蜡烛转身上了阁楼. 弘昼望着面前打盹儿的女子只觉得好笑.她头上簪了一只粉紫的蝴蝶扇子.经风一拂微微荡漾.弘昼趣上心來高声道:“哎呀……这么晚了.人都走光了.趁她现在睡着了我要赶紧溜才是.” 说完观察着杏儿的反应见杏儿睫毛微颤便缓缓的站了起來做了个欲逃跑的姿势.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杏儿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想跑.” 弘昼笑道:“姑娘还不肯让我走吗.” 杏儿打了个哈欠环顾一圈见半个人影也沒有只得颓然的放开了他的衣袖嘀咕道:“走吧走吧.困死我了.” “不要银子了.” 杏儿白了他一眼:“反正你也给不出银子.你若还有良心明天便把银子送來吧.若实在沒有那我们也替你付了只当尽善事吧.” 弘昼望着她满含倦意的面容说道:“多谢了.改日定当将银子双倍奉上.” 杏儿挥了挥手:“赶紧走吧.我要睡了.” 弘昼摇头失笑.方才还活力四射现在却仿佛霜打的茄子一样.这姑娘还真是有趣. 第二章 相救 暖日当喧.阳光正浓. 夏日里的午时.街面上总是行人寥寥.大都避着烈日不愿出门.一些酒肆茶馆也是门可罗雀.唯有一家名曰“醉风楼”的酒家此时却是门庭若市. 一楼大堂稠人广坐.二楼包间三楼雅居也是高朋满座. 相对于一楼的熙熙攘攘.二楼的聚蚊成雷.三楼就显得宁静多了. 此时弘昼正慵懒地坐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朝外面探望.他们此时坐的是靠窗的位置.雅居的房间各成一体.虽是酒家却比客栈还要舒适的多.床榻炕几一应俱全. 有轻微的敲门声传來.小宁子说:“进.” 小二端上几盘菜肴.笑着一一介绍道:“爷.这都是咱们醉风楼的招牌菜.这道是酱炒蹄筋儿.这道是水晶肘子.这道是熘蟹肉.这道是八宝蜜丝烩.这道是烧羊肉.这道是什锦鸳鸯汤.请爷品尝.” 弘昼却只挑眉看了看.神色依旧是懒洋洋的.小宁子挥手示意小二下去. “五爷.这些菜看着都挺不错的啊.您还是沒胃口啊.”小宁子口水都快下來了.可弘昼却是眼角也未挑. “你想吃就吃吧.”弘昼说. 小宁子拿起了筷子刚想夹菜又放下了筷子.干巴巴地讨笑着说:“爷都不动筷子.奴才哪敢吃啊.” 弘昼拿起筷子敲了下小宁子的额头:“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小宁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弘昼拿起筷子那烧羊肉尝了一口.挑眉点了点头:“鲜而不膻.味道倒是不错.” 小宁子嘴里含着水晶肘子含糊着点头:“听说这醉风楼的江师傅手艺极好.今日一尝果然名不虚传.” 弘昼又用汤匙舀了一口八宝蜜丝烩:“甜而不腻.这江师傅的手艺堪比宫中御膳房的疱人了.” 正说着楼下却传來一阵嘈杂的声音.弘昼从窗子朝外探去见两个男人正拉扯着一个姑娘念念叨叨的朝外走.周围围了一圈的人却无人上前帮忙.正瞧着却见一个老人着急忙慌的跑到那些人面前替那姑娘说话:“老头子求求各位爷了.杏儿她还小.求各位爷饶了她吧……” 那小姑娘却将脸扬的高高的.声音也颇为高昂:“师傅.别求他们.我也想去官老爷那儿看看到底是我们饭菜里有虫子还是某些恶棍想吃白食.” “哼.好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你煮的菜里有虫子还冤枉我们.我看你这醉风楼也开不下去了.”一个蓝衣男人说. 另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道.“牙尖嘴利不要紧.脸蛋好就成.”说着脏手便朝杏儿脸上探去.杏儿啐了他一口.“不要脸.” 那男人冷哼了一声.双眼放光对另一个男人使了个眼色:“我倒要看看你身上还有沒有虫子了.” 说着便朝杏儿身上摸去.杏儿高声嚷了起來.老人欲上前阻止却被人拉扯开了.弘昼皱了皱眉纵身一跃便从那窗子上跳了下去.小宁子一口羊肉含在嘴里立刻吓的喷了出來:“五爷.” 弘昼一个快步跃到杏儿身旁一把抓住那男人的手拧了一圈.那猥琐男人立即痛的哎呦了几声.另一个蓝衣男人见状忙上前对弘昼挥拳.弘昼侧身一避一脚踹在他肚子上将他踹的老远.刚理了理袖子却又上來四个人.弘昼轻轻一笑.看样子是预谋好的啊.杏儿早惊讶的不知所措了.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从天而降的俊朗男子默默出神.直到那男子望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唤她:“姑娘.姑娘……” 杏儿猛然回过神來:“啊.” “你沒事吧.”弘昼满含笑意的问. 杏儿微微一笑.脸颊却染上一团烟霞.声音也柔了下來:“多谢公子相救.” 抬头一瞧却愣住了:“是你.” 弘昼挥了挥折扇:“是我.” 杏儿犹是不能回神.醉风楼的老板从店里走了出來.见到这情形叹了口气:“杏儿.这是第几次了.” 杏儿立即耷拉下脑袋.弘昼不由得一笑. 小宁子也从店里跑了出來奔到弘昼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五爷.你沒受伤吧.” 弘昼笑道:“你觉得爷会怕几个小毛贼.” “吓死我了.从那么高跳下來……”小宁子心有余悸的比划着. “沒事.”弘昼道. “你呀……”老板喋喋不休的说着杏儿.“什么时候能学会去奉承客人啊.像你这样得罪人.我这店早晚得关门.” “怎么会.老板.我师傅手艺这么好.再说我现在菜也做的很好.不是吗.咱们店里生意那么兴旺.我多少有些功劳吧.”杏儿讨好的说. “老板.杏儿这丫头行事是粗条了些.不过她确实聪明学东西又快.你就别怪她了.那些人分明就是想吃白食.咱们长此忍下去只怕他们会变本加厉的.”老人劝道. “怎么那些人经常來吗.”弘昼说. “不光是他们.还有……”顿了顿又道.“还好这次遇上了你.不过……你这次带银子了吧.” 弘昼笑了笑:“小宁子……” “五爷.”小宁子迎了上來. “将那袋银子留给姑娘吧.”弘昼说. “是.”小宁子将荷包递到杏儿手上. “不用这么多……”杏儿将荷包掂在手里却不敢承受.将荷包推到弘昼面前.弘昼挑眉一笑:“方才与那些泼皮无赖争执时的霸气哪里去了.你就不用客气了.我这顿饭也劳烦姑娘请了.”说完便转身走了. 留着杏儿目瞪口呆地望着他挺拔颀长的身影. 夏日里的天气一如二八女子的心思总是难以捉摸.方才还是大太阳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是倾盆大雨. 素依正坐在窗前拨琴.窗外却忽然探出一个脑袋.一个充满俏皮的声音响起:“素依.” 素依惊了一跳.手上一乱琴音一声铿锵抬头不由得一笑:“杏儿……你又调皮……” 杏儿笑盈盈地从正门走了进來抖着衣裳上的雨珠子说:“真沒想会下这么大的雨.我的衣裳都湿了.” “妙玉……”素依朝门外唤了声.立即有一个小丫头走了进來.那丫头微微福身道.“小姐.” “去将我的衣裳拿來给杏儿换上.” “是.” 杏儿一面拿手巾擦着发上的水珠一面说:“你的身子可好了.几日未來醉风楼师傅一直担心你呢.” “这两日好多了.只是仍旧容易累.大夫说要我安心静养些时日这才沒去醉风楼.你回去同师傅说一声叫他莫要担忧.”素依站起來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杏儿接过刚抿了一口丫头便将衣裳递了过來.杏儿走到屏风后换了衣裳湿的衣裳便搭在了衣架上.素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浅笑道:“妙玉倒是会挑衣裳.我的衣裳素色的多.这件水红的衫子你穿上比我好看的多.” “真的吗.”杏儿满脸喜色的摸了摸衣裳上的花纹.“这是云锦的料子.一定很贵的吧.” 素依轻轻一笑:“这是爹爹为我去年入宫选秀准备的.只是我身子不好内务府便除了我的名册.这衣裳便也再沒穿过.你穿上这样好看.就送与你吧.” “每回到你家來你便要送我东西.我真是过意不去.”杏儿颇有尴尬的说. 素依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们都跟着江师傅学艺也算是师姐妹了.何况我家里也无兄妹你便如同我的亲妹妹一般又何须计较这些.” 杏儿也握住她的手感激地说:“素依.谢谢你.” 素依摇了摇头.又道:“叫妙玉把你的湿衣裳拿去烤干吧.” 杏儿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忙走到那衣架前解了那衣裙上系着的荷包.素依注意到那荷包的花纹不由得一愣.道:“杏儿.你怎么会有宫里的荷包.” 杏儿也是一惊:“你说这是宫里的.” “这上面的花纹大约是只有亲王阿哥才有资格绣上的.更何况这布料是江宁织造府的雅缎.你何时认识宫里的人了.”素依道. 杏儿的手指缓缓抚上那凸起的纹路.脑海中浮现出一张俊朗的脸庞心中却慢慢有了计较.倒了些银子在手心里又将荷包塞入袖子里说:“不过是偶然得到的.素依.这是你那日出的银子那位客人又來还钱了.” 素依点了点头:“我就说吧那人是有难言之隐的.” 杏儿笑了笑.那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自己竟然抡着菜刀对着那位公子现在想來真是无地自容.本可以留下一个好印象说不定还会有什么机缘可现如今却是事与愿违. “杏儿……杏儿……”素依连唤了她几声. “啊.”杏儿回过神來. “在想什么.” “沒什么.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明日给你送來.”杏儿问. “府中什么都有.”素依抿唇一笑.身旁的妙玉却插嘴说道.“绿耳竹丝鸡便沒有.” “妙玉……”素依颇为无奈的唤了一声. 妙玉嘀咕着:“说不定醉风楼会有呢……” 杏儿却是满脸的疑惑:“什么绿耳竹丝鸡.” “大夫说小姐身子不好.药疗对身子亦是有损不若食疗來的好.这绿耳竹丝鸡可补虚劳羸弱对小姐身子极好.”妙玉一字一句说道. “绿耳竹丝鸡.是乌鸡吗.”杏儿道.“乌鸡不是贡品吗.” “是要十全乌鸡.林大夫说北郊的山泉一带便有.因是野生便难寻了些不过效用却也比寻常乌鸡要更好.” 素依轻轻一笑.“别听妙玉瞎说.虽是对身子好却也不是非吃不可.这绿耳竹丝鸡只在北郊山中溪泉一带活动.平日里自是少见.” “虽是难得可上次顾公子不也送來了几只.足可见顾公子的一片真心呢.”妙玉悄然一笑. 素依的双颊微微一红.杏儿却是看在了眼里打趣道:“不知何时咱们沈小姐能变成顾夫人呢.” “杏儿……”素依嗔道. “倘若当真对你身子好便应该多吃的.我试试看能不能替你寻得.”杏儿道. “杏儿.你不用特意去寻的.我的身子你是知道的.一向便如此.每年总要病上几次并无大碍的.” 杏儿笑了笑:“我知道.若能寻得便替你寻若寻不得便只能做罢.” “嗯.”素依微微颔首. 第三章 狩猎 醉风楼. 杏儿正在后厨忙碌.跑堂的青云又拿了菜单过來.却见菜单上皆是凤凰展翅.全参烩.酱烧熊掌.鲍汁鱼翅之类的既费力又名贵的菜肴.杏儿仰天长叹:“简直要累死人了……” 青云喜滋滋的说:“杏儿.我看你跟着师傅学做菜还不如跟我去跑堂呢.今儿又遇上一位贵客.你看给了我一两银子的赏钱呢.” 说完还拿那一两银子在杏儿面前晃了晃.杏儿瞪了他一眼抄起勺子便要去打他.他乐呵呵的朝后退了一步说:“说起來这人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出手可真是阔绰.” “你回來.”杏儿见他要走忙唤道.“你说给你赏钱的是谁.” “就是那日从楼上飞身下來救你的人啊.” 杏儿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挺拔的身姿來.那人犹如天神从天而降挡在她面前.那双充满关怀的眼神那个英挺的面容.杏儿愣了愣说:“这个菜单是他的.” “嗯.你赶紧做出來.人家可还等着呢.”青云说. 杏儿点了点头.望着锅里不段翻滚的浓汤脑海中却有什么越來越清晰起來. “五爷.这几日公务繁忙好容易闲下來了.不若明日咱们去北郊山上狩猎如何.”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 杏儿轻轻叩门.听到回应便推门而入. “也好.好久沒去狩猎了还真是手痒了呢.”熟悉的明朗声音. “那五爷这次可做好赔钱的打算了.我可每日都在家中练箭呢.” 杏儿将盘中的菜一道道摆在桌面上.听到意料之中的声音响起:“是你.” 杏儿抬头便见弘昼一袭绛紫的长衫眉目含笑的望着她.那眼中似乎还有一丝丝的惊喜.杏儿将盘子收好说:“公子请慢用.” 说完便转身欲退出去.弘昼唤住了她:“哎……那些无赖沒再找你麻烦吧.” 杏儿转身莞尔一笑:“多谢公子关心.沒有.拖公子洪福杏儿一切都好.” “你不是厨娘吗.怎么当起跑堂的來了.”弘昼又问. “店里人多一时忙不过來.”杏儿道. “这些菜是你做的.”弘昼问. 杏儿点了点头.弘昼拿起筷子便去夹一道五珍云腿丝却听杏儿道:“慢着.” 弘昼抬头疑惑地望着她.杏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净的瓷瓶放到桌子上说:“加上我独家秘制的酱汁才更好吃呢.” 弘昼露齿一笑:“那你呈菜的时候怎么不一道上.” 杏儿眨了眨眼:“一般人等闲是吃不上的.不过公子与我有恩那自然另当别论了.” 一脸的俏皮可爱.弘昼望着她目光不由得又深了几许想起她那日抡着菜刀怒目而视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坐在一旁的男子道:“不知在下可有口福尝尝姑娘的秘制酱汁.” 杏儿的眼睛狡黠的转了一圈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那便要看这位公子是否愿意了.”说完启唇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只听到那男子调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醉风楼的跑堂可不是一般人呐.” 似乎亦有弘昼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她可不是跑堂.” 杏儿唇角的笑纹又深了几分. 绿树成荫.鸟鸣山幽.时值夏日.百花尽放.有风袭來带着些许凉爽之意. “五爷.今日出來狩猎感觉如何.”一个身着黛蓝长衫的男子端坐于马上.只见他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岁.面目刚毅.身姿英挺. “你还好意思说.整日里练箭便练的如此吗.”弘昼对那人嗤笑道.“城允.再比下去只怕你今日要光着回府了.” 那名被唤作城允的便是昨日与他一同在醉风楼的御林军统领韩放.字城允. 城允失声笑道:“我的真功夫还沒使出來呢.王爷莫要高兴的太早.” 说完拉弓便射了一箭.弘昼目光一转只见一只斑鸠从树上落了下來.弘昼唇角微挑:“好.” 说完便从马背上抽出一只箭仰天射了出去.箭无虚发直直的插入了一只苍鹰的体内.城允不由得赞道:“王爷好箭法.” 弘昼朗然一笑:“从现在开始一炷香的功夫为限.飞禽走兽谁猎的多便算谁赢.” “好.一言为定.”城允说完一拉缰绳便朝树林跑去. 弘昼勾了勾唇双腿一夹马腹:“驾.” 山林中飞禽走兽本就许多.半柱香的功夫弘昼便猎了不少.他出身皇家.自幼骑射功夫便了得.加上雍正喜欢扈外行围常此锻炼便占了先机.随行的奴才跟着捡拾猎物.弘昼在一处林前停了下來翻身下马.小宁子立即來牵了缰绳.弘昼问:“多少只了.” “爷.二十一只了.”小宁子道. 弘昼点了点头.不经意间却瞧见一头梅花鹿朝那林中跑去立刻便來了精神从马上扯了箭囊背在身上便朝那梅花鹿追去.小宁子在身后唤:“王爷……” 弘昼扭头给了他一个凌厉的眼神小宁子立即捂住了嘴巴.弘昼急步追向那梅花鹿.眼见着那小鹿跑向那溪边饮水便躲在一颗树后瞄准了那小鹿拉弓射了出去.谁知那小鹿却一个转身跑了.弘昼正暗自惋惜却听到一个极是清脆的声音响起:“哪个混蛋在背地里射暗箭.” 弘昼一愣.只见一个身着水红衣裙的女子提着裙摆从一块大石头后面走了出來.那女子的裙摆上破了一个大洞似是被他的箭所刮破.弘昼倒沒想到会如此只得丢了弓弦从那树后走了上去边走边拱手道:“真是对不住.在下一时眼花……”说着说着却是一顿.继而笑道:“杏儿姑娘……” “是你.”杏儿睁大了双眸. 弘昼望着她惊诧的神情不由得一笑.她今日穿了件水红暗纹百合水仙的衣裙.脚下一双浅粉的绣花鞋.衣袖被挽着露出半截皓白的手腕.一头乌黑亮丽的辫子被她用碧玺的簪子绾了起來.耳边垂下來两缕秀发经风一吹微微荡漾.一张粉嫩的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杏眸满是惊讶.却显得十分的灵动可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弘昼问. “我是來寻东西的.”杏儿说.“可你是在此处……” “我同朋友來狩猎的.不想差点误伤了你.真是对不住.你这身衣裙……”弘昼道.“待会儿让人给你送來一套.” 杏儿撩了撩衣裙上面的破洞道:“沒关系的.不用麻烦公子了.” “你说你在寻东西.是在寻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些……”弘昼道. “十全乌鸡.听人说这山泉边上有便过來寻了.寻了半天方才刚瞧见却被公子的箭吓跑了.这下又不知哪里去寻了.”杏儿说. “那么说是我的不是了.”弘昼挑眉道. 杏儿点了点头.声音俏皮:“明明就是啊.” 弘昼双手轻拍.树林里立即出现了两个侍卫.那两人走到弘昼身旁道:“五爷.” “让下面的人在这溪泉边寻些十全乌鸡來.一只都不要放过.”弘昼道. 那两人在杏儿惊讶的眼神中离去.杏儿踱步到他面前上下打量着他忽然笑了起來.弘昼虽纳闷与她的笑容却觉得她这一笑十分的可人因此也跟着微微一笑说道:“你怎么这样瞧我.” “沒想到公子出身这样不凡.” “噢.”弘昼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公子的服饰便极为华丽.杏儿本來只觉得公子是富家子弟可公子來狩猎却这样多的随从随行.那公子必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了.”杏儿娓娓道來. 弘昼笑了笑:“姑娘这身打扮也不像是普通的厨娘啊.” 杏儿撇了撇嘴:“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厨子.这身衣裳是我一个姐妹所赠.她如今在府中养病我來这里寻十全乌鸡也是为了她.” 弘昼环顾了一下山涧树林凝声道:“杏儿姑娘为了姐妹到这山中來寻乌鸡想來你们二人感情一定极好.” 杏儿点了点头.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弘昼却是瞧的清清楚楚.心中莫名的情愫一晃而过. “爷.韩统领已经回來了.在那边等您呢.”小宁子从树林中走出來说道. “噢.”弘昼挑眉一笑.“他战果如何.” “韩统领射了二十八只猎物.” 弘昼轻轻叹了一口气.眉目之间却未见惋惜之色.他笑道:“看來今儿是要光脚走回去了.” 目光落到杏儿的衣裙上又道:“将我那件斗篷拿來给杏儿姑娘披上.” “不用了.”杏儿拒绝道. 弘昼笑道:“本是就我的过失.姑娘总不好如此这般回去吧.” 杏儿的脸微微一红.弘昼又道:“况且这山林乡野的你一个女子总归是不叫人放心的.随我一同回去吧.” 杏儿点了点头. 随行的侍卫早将各人的猎物摆齐放好.弘昼望着满地横斜的猎物不由得一笑:“不愧是御林军统领.箭法果然了得.” 城允见到他身后的女子神色有片刻的惊讶旋即便又恢复如初.笑着应道:“只是却未能有五爷的一箭双雕了得.” 纵横齐放的猎物之间.弘昼的那片区域却有两只白雕是被一只箭刺穿的.城允这句一箭双雕倒不算是曲意迎合. 弘昼噗嗤一笑:“好了.输给你的银子我会叫人送到你府上的.” 城允微微一揖:“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第四章 定情 弘昼一个轻纵跃上马背将手伸向了杏儿.杏儿用眼睛小心的瞧着一旁的众人却见随从无人敢投以任何目光便是城允也只是淡定的翻上了马背.杏儿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交到了他的手上.弘昼轻轻一拉便将她拉上了马背.双手越过她的腰身去拉缰绳明朗的声音响在杏儿的耳边:“坐稳了.” 杏儿细若蚊蝇的嗯了声.弘昼低低一笑:“驾.” 骏马狂奔起來.杏儿惊了一跳身子又朝他靠了靠只听得弘昼的声音夹杂在风中飘來:“第一次骑马.” 杏儿的声音有些颤抖:“从未坐过马.” “别怕……” 树林灌木极快的向后隐匿.漫天的烟霞将天空渲染的五彩缤纷.杏儿抬头迎着那束金色的太阳光线心中的喜悦随着头顶的云朵一般慢慢放大…… 秋高气爽.丹桂飘香. 弘昼坐在醉风楼雅间的桌前百无聊赖的品着茶.听到敲门声便道了声:“进.” 只见杏儿着了一套嫩黄的衣裙步履轻快的走了进來.她手上端了一个墨黑的漆盘.盘中放了两道精致的点心.弘昼见状忙接过那碟子放到了桌上.杏儿说:“这是素依做的.她这手艺可是跟着一品堂的苏师傅学的.你尝尝看.” “整日里听你说素依却从未见过她.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啊.”弘昼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说. “味道不错吧.”杏儿期待的问. 弘昼挑眉点了点头.杏儿道:“素依她父亲是礼部尚书.她是官家小姐身份与我们不同.不过她毫无小姐的架子为人和善.醉风楼里的人都很喜欢她.” “能让整个醉风楼的人都称赞想來却不是一般人.”弘昼道. 目光落到她的衣裙上面说道:“不是说了今儿咱们去山中狩猎.你怎么沒换衣裳.” 杏儿的脸色一下子便黯淡了下來为难的说:“我沒有多少衣裳.骑装更是沒有.” 弘昼凝滞了半响.说道.“杏儿……” “从未听你提起过你的家人.你父母……”弘昼犹豫着. 杏儿咬了咬唇.开口说道:“我是个孤儿自幼在庵院长大.六岁那年庵院被大火覆灭.养育我的莫恩师太也因此离世.后來我被人贩子辗转卖到河口.在一个戏班子做了两年学徒.逃过几次.后來逃到了燕山又被人卖入了一家大户人家做丫鬟.那家的主人脾气不好总喜欢惩罚下人.后來我便又逃了.随着一众难民逃到了京城.” 杏儿露出一抹笑容.“再后來我便进了这醉风楼.做了几年的杂工江师傅见我聪明便教了我手艺.从去年开始我才做了厨娘……” 她这一番话说的十分轻快弘昼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他握住她的手唤道:“杏儿……” 杏儿笑道:“都过去了……” “是.都过去了.以后再沒人敢欺负你.”弘昼望着杏儿惊讶的眸子说道.“从此以后.有我护着你.再沒人会伤害你.再不会有人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 “五爷……”杏儿又惊又喜的望着他. “倘若我十五年前认识你.便可免你幼时疾苦.倘若我十年前认识你.便可免你儿时风霜.倘若我五年前认识你.便可免你少时艰难.可上苍偏叫我如今才遇上你.那我便要免你此后一生凄苦……”弘昼一字一句说道. 杏儿望着他.只觉得难以置信.这样柔情似水的话几乎便要将她溺毙其中了.她的眼底氤氲起一团水雾.喃喃道:“五爷……” “叫我子翊……”弘昼说. 杏儿靠在他胸前低声啜泣着. 帐幔前梅花小几上摆了一盆玉簪花此时却然开了.花蕊中透露着芬芳盈满一室.她的生命一如这怒放的花蕊鲜亮璀璨.那些昏暗不堪的过去再也不会出现了…… 红衰翠减.寒风萧瑟. 已然快至秋末.醉风楼的生意也黯淡了许多.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大多数人都避着寒风不愿出门. 店里寥寥几位客人也终是在戌时陆续离开.杏儿揉了揉酸痛的脖颈从后厨走了出來.正准备替自己倒杯茶水却见素依慌慌张张地跑了进來.杏儿惊愕道:“素依.”只见素依只着了单薄的衣衫连斗篷都未罩.绾起的秀发也有几分松散.额际隐约还挂着几颗莹润的汗珠.杏儿忙上前扶住她却觉得她手指冰冷.心中更是担忧起來:“你怎么了.怎么现在过來了.妙玉呢.怎么也不替你添件衣裳.”她一连问了许多可素依只是大口的喘着气.杏儿又道.“快跟我到厨房去暖和一下.” 素依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满含哀求道:“杏儿.你要帮帮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杏儿更是满头雾水.素依从未有过这样狼狈慌张的模样. 素依说着眼泪便落了下來:“我爹出事了.” “沈大人.他怎么了.”杏儿一讶. “杏儿.你去替我求求五阿哥让我见见我爹吧.我爹他是被冤枉的.” “素依.你别急.你慢慢说.”杏儿拉着她坐在椅子上替她倒了杯水. 素依哽咽道:“刑部的人将我爹抓走了.说我爹贪污受贿草菅人命.可是我爹是被冤枉的.” “沈大人为官清廉怎么会贪污受贿.”杏儿也是不信.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要害我爹.”素依凄然道.“景寒已经去各府院打探此案的消息了.可是杏儿.我沒有办法.我爹一向不许我过问他的事.官场上谁能帮他我亦是半点不知.我只能來求你.你去求求五阿哥好不好.” 杏儿安抚地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明日五阿哥來了我替你问问.” 素依点了点头.感激的说:“谢谢你.杏儿.” “小宁子说你找我有急事.何事如此着急.”弘昼推门而入见杏儿迎了上來便问道. “素依的父亲出事了.”杏儿说.“你能不能帮帮沈卫忠沈大人.” 弘昼浅浅一笑:“你是为素依的事來的.我还以为是你出了什么事……” “沈大人的事确实很棘手.底下的官员一直咬着是他指使的.而且那文案上还有他的私章与署名.皇阿玛历來对贪污受贿之事深恶痛绝.又加之牵扯了人命所以此案皇阿玛已经转交大理寺审理了.” “可是沈大人为人正直应该不会做出这种事來的.他一定是冤枉的……”杏儿说. 弘昼不由得一笑:“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他就一定是被冤枉的.” “我……”杏儿语塞.又道:“我与素依感情要好.偶尔便会去沈府有时还会在沈府留宿.沈大人为人和善又慈祥绝不像是会草菅人命的歹毒之人啊.” “我与沈大人也偶有交涉.我也觉得此事有蹊跷.不过案子已经交给四哥审理了.我就是想帮沈大人在证据面前我也是无能为力.”弘昼抿了口茶水说. “可是素依怎么办.”杏儿不由得担忧起來.“素依自幼便失去了母亲.沈大人入狱她一个人该有多难过啊.” 弘昼的脸色却是渐渐凝重了起來.他唤道:“杏儿……” “嗯.” “沈大人的案子一旦坐实那么素依就会受到牵连……” “什么意思.” “沈大人一旦被定罪.那么素依就成了罪臣之女.依律是要罚入辛者库服役的.”弘昼道. “怎么会这样.”杏儿难以置信道. “就算是沈大人犯了罪与素依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女子……”杏儿质问道. “倘若是一般的营私受贿也不会如此严重.不过此次的案子牵连广泛.整个科考都牵涉其中.皇阿玛龙颜大怒定要严惩.”弘昼又道. 见杏儿一脸的担忧便安慰道.“你也莫要担忧.此案还在调查审理当中.不过……” “不过什么.”杏儿问. “如果过几日素依进宫服役.那你……” “你有沒有法子让我一同跟她去辛者库.”杏儿说. “你要去辛者库.”弘昼道. “嗯.”杏儿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一直在为难怎样让我入宫.素依的事情我觉得是个契机只要我进了宫那以后我们就能时常相见了.” 弘昼将她揽入怀中:“宫里可不比醉风楼自在.你要想清楚.虽然我也十分想要你进宫.可辛者库却不是一个好去处.我是想将你安排在我额娘身边.可是她现如今并不能接受你……” 杏儿伸出小手抵住他的嘴唇浅浅一笑:“我知道你的难处.所以我才想进辛者库.一來是为了你.二來也是为了素依.她性格虽好却过于软弱又不识人心险恶若进了宫只怕会吃不少的苦.我同她一起还可以与她作伴.” 弘昼听她言语之间全是对素依的关心只感念她心地善良就连她唇角的浅笑也觉得十分动人起來.俯身便在她额头落下了一个轻吻:“杏儿.我不会叫你受苦的.” 杏儿满脸羞红的环住他的腰身. 那时的诺言定然也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可世事易迁.人心善变.彼时的山盟海誓又怎抵得过岁月的流转.乱花渐欲迷人眼.在那一片鲜花丛中可记得那朵只为你绽放的杏花.可还能寻得她的踪迹.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