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卿心》 第一章 今夕念旧时 晨起颇觉脑中混沌,安素揉一揉太阳穴,便要出门打水梳洗。走到案前又觉口渴,便就着昨日剩下的冷茶,胡乱喝了几口。 纸糊的格子窗边角卷起,有微风钻了进来,带着一股雨后草木的清香,拂在脸上十分清爽。安素眯了眼,望着外边逐渐升起的日头,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她恍了神,失手打翻了桌上的茶壶,立刻便有宫女闻声进来。两个稍微年长些的利落的收拾着桌子上的狼藉,其余四个则在她面前一字排开。待她们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再恭敬唤安素一声“上官姑娘”,她才猛然意识到,如今她已是太后亲选赐予各诸侯王的家人子之一,再不只是长乐宫的普通宫女了。 坐在梳妆镜前,安素任由她们伺候梳洗打扮。过了一阵子,闻得身后有脚步声徐徐走近,还夹杂着若隐若现的铃铛声响,她便知是腾铃来了。 腾铃是太后赐予她的贴身侍女,聪慧机灵,长相也颇具灵气,只是年岁尚小,活泼大过于稳重了。她此刻抱了一些贵重的锦缎布匹进来,不消说便知是太后赏下来的。 “太后很是看重姑娘呢!”腾铃眉目里露了喜色,“这一行去往诸侯国的家人子一共有二十五位,能得太后如此厚赏的,除姑娘外再没别人了。” 安素缄默不语,只招呼她把布匹收好,再唤至跟前来。 “今日每位家人子去往哪国的名单应当已经分配好了,你去打听打听。” 腾铃心中了然,提了裙摆匆匆而去。她转身带起一阵细风,不过是轻轻一拂,竟让安素平白生出一股寒意来。 三两天前,安素曾带重金去拜访过分配家人子去向的宦官首领倪知行,希望能去到离她家乡稍近的赵国。以后若有机会,还能照料到留在家乡的胞弟上官长君。按理说,使足了银子,此事便再无变数了,但她自昨夜起一直隐隐心慌,还是待腾铃去问过之后才能安心。 梳洗完毕,便用早膳。安素的膳食比寻常宫女要丰盛许多,但她一心只惦记着腾铃那边的消息,也无甚胃口,简单吃了几口便叫人撤了下去。又坐了片刻,总算听到了那熟悉的铃铛声。许是她近几日睡得不大好引得耳鸣阵阵,原本空灵的铃铛声传进耳朵里,竟然变得十分浑浊,犹如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呼啸风吼。 “怎么样?”安素端了侍女刚送上来的滚烫茶水,只嗅了嗅,并不入口。 腾铃面色为难,只垂着头偷偷瞟她一眼,双手绞着衣角不说话。安素心中一凛,把茶杯放回到桌上,已然做好了准备,遂轻声道:“无妨,说吧!” “姑娘在去往代国的名单上。” 她虽从腾铃的神色中已略知一二,此刻还是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倪知行没有拿了好处不办事的道理,此事必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安素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不由得蹙了眉。 腾铃见她不吭声,又道:“听倪总管说,是鲁元公主的意思。” 果真是她? 安素早知鲁元公主记恨于她,却不想她竟会在此事上做手脚。鲁元公主刘乐向来办事爽快,倚仗着太后的宠爱,在宫中横行霸道,但性情直率,待人接物更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从不曾谋划些弯弯绕绕的法子来难为人。安素思虑良久,心中到底存了一丝疑虑。 待她回了神,目光落在面前的茶盏上,便又端起来再次嗅了嗅。茶水已经褪了烫意,正是适合入喉的温度,她仍不饮一口,复将其放了回去。 “腾铃,你去御膳房找一个叫苏子离的小宫女,就说我想吃从前在宫女所时的桂花酥了,让她给送过来。” 御膳房离安素现下所住的临华殿不远,春日困乏,各宫主子皆不喜饮食,子离近日的差事也还算轻松,故很快便随着腾铃走了进来。子离随意把食盒放在一边,便在她面前坐下,她知晓安素叫她过来并不真是为了桂花酥。 “子离送来的桂花酥有些多了,腾铃,你去拿给外面干活的宫女宦官们分着吃。”安素把食盒拿过来递给她,腾铃会意,知晓她与子离有话要说,便带上房门退了出去。 “我记得从前听你说起过,你是颇懂得些毒理医术的?” 子离点了头,安素便把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推到她面前,“这茶有问题,只是不知道其中掺了些什么。” 在宫里,这等在饮食中做手脚之事早已见怪不怪,子离面色如常,淡然的接过茶盏,也凑到鼻尖嗅一嗅。稍候片刻,她的脸色总算有了些许变化,抬起头慎重的看着安素。 “安素,有人想要你的命。”她指了指茶盏,“鸩毒。” 送走苏子离后,安素站在格子窗边,透过窗子的缝隙往外望。几个宫女宦官干着各自的活,也有偷懒的,但都还算安分,唯有一个身穿浅绿色宫女装的小宫女,明面上是在打扫,眼睛却不时的瞟向室内。 她了然一笑,把那掺了鸩毒的茶水倒进墙角的花盆里,边砸了茶盏,边大声疾呼腾铃。腾铃急匆匆的跑进来,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安素示意她噤声,又凑到她耳边悄声道:“你去外面大声嚷嚷,就说我骤然吐血晕倒,要去请太医。你只管跑出去,面上慌张些,但不必真的去请,只让院子里的人看到听到就行。” 腾铃的目光落在地上翻倒的茶盏处,试探着问:“姑娘莫不是怀疑......?” 安素点了头,腾铃便顺着她的意思去做。她自个儿也伏在地上躺好,咬破指尖在嘴角留下一些血迹。 半晌,听见刻意压低的脚步声,安素稍稍把眼睁开一条缝,果真看见一条淡绿色的裙摆,正是院子里那鬼鬼祟祟的小宫女。她继续不动声色,那小宫女便大了胆子,伸手来探她的鼻息。 安素骤然睁眼,一把狠抓住她的手腕,在她挣扎之时,又听见一声大门关上的声音,腾铃在身后堵住了她的去路。 这小宫女也是个怯懦的,被当场抓住,面上便失了血色,腿脚哆哆嗦嗦的竟有些站不住,一下子跌在了地上。她的膝盖正好磕上那只茶盏,痛归痛,也不敢叫出声来。毕竟相比于腿上的痛楚,接下来可能要经历的事才更让她恐惧。安素坐到她面前,满意的看着她,知道怕就好,会怕的人才好对付。 安素在脸上含了笑意,拿帕子擦了嘴角的血迹,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可知我是什么人?”她故意问这小宫女一句。 她见安素和颜悦色,才抬了眼,看她一眼又赶紧把目光收了回去,张了好几次嘴才发出声音来:“姑娘,姑娘是被赐予代王的家人子。” “不错。你既清楚,为何还敢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安素的声音骤然冷冽,“太后赐予各诸侯王家人子,是体恤臣子,更是让他们感念太后恩德,忠心于皇上和太后。而我,是太后亲选,不日就将启程前往代国的家人子,未来的代王嫔妃。你意图毒害于我,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甚至是想挑拨代王的忠心。这件事若是让太后知道,轻则你一人殒命,重则株连九族。” 这小宫女约莫是为人收买或威胁才替人办事,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此刻便被安素几句话唬得大惊失色,泪珠子一个劲的往下掉,拉着她的裙角连连求饶。 “姑娘,我再也不敢了,求求姑娘饶了我吧!我也是为人所迫,求姑娘饶我一命吧!”她跪在地上拼命的叩头,整个屋子里只听得见额头撞在地上的脆响。 “为人所迫?为谁所迫?”安素满意的笑。方才她说那些话,也不过就是等着这一句而已。 小宫女咬了咬牙:“是,是鲁元公主,毒药是鲁元公主身边的花芦交给我的。” 安素随即敛了笑容,心中默叹一声,果然这才像她的做派,便愈发觉得让倪知行修改她的去向不像是鲁元公主所为。 这一上午事情太多,安素有些疲倦,便让腾铃打发了小宫女去永巷就罢了。 待房中只剩下安素一人,她便往榻上躺下休息片刻。只是一闭上眼,鲁元公主的面容便又在脑子里出现,她回忆起最初与她的相识,以及这些年在宫中的种种经历。那些人和事便像潮水般涌入脑海,高贵的,卑微的,狠戾的,善良的,他们聚在安素的脑中,将过往一一重现。 第二章 公子世无双 安素同刘乐初见的那日,是个极其晴好的日子。太阳高悬于空中,虽是炎炎夏日,却并未感觉到半分燥热,反而有微风时不时的从她脸上拂过,温柔得像是母亲的手在抚摸着脸庞。 但安素是从未享受过这等福分的,她出身农家,自幼丧母,是父亲把她们姐弟三人拉扯大。好在安素明年就已到及笄年岁,总算能为父亲分担些活计。 这一日清晨,安素拎了菜篮,赶着早市去挑些新鲜的蔬果,想着晌午时分总能给父亲和弟弟备好热乎的饭菜。她的两位弟弟都还算乖巧,二弟上官长君将将满十二岁,此刻应是随着父亲在清水河钓鱼。三弟上官少君才刚八岁,指望不上他帮着做些什么,便留他在家看着些院子。 早市向来是热闹的,清河郡也总有早起的民风,到了市集上,便已是人来人往。安素和熟识的陈家阿姐招呼一声,便从她家的摊子上挑了几根顶好的大葱。转眼又看见隔壁摊上的青菜很是不错,正要过去问问价,却忽的瞧见街角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人她再熟悉不过,郡口吴家的吴老二,整日好吃懒做,只干些偷鸡摸狗拐卖孩童的勾当。在清河郡算是声名狼藉,人人见他都要退避三舍。安素的三弟上官少君有一回就着了他的道,愣是被他拿了些糖果诓骗到郡口,差点被卖到邻郡,费了好大心思才寻了回来。此后,安素见着他便格外留意。 吴老二不常出门,若是见着他在集市上晃荡,必定又是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安素见他藏在巷子里贼眉鼠眼的往外望,便把菜篮留下,请陈家阿姐帮她看管着,抬腿就要追吴老二去。 “上官丫头,这可去不得。”陈家阿姐看出她的意图,忙抓住她的衣袖,“这吴老二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这会子不知又在干什么坏事了,你一个小姑娘,可千万别去趟这趟浑水。” 安素拍了拍她的手,宽慰一笑:“无妨,陈阿姐,我去看看,劳烦你帮我看着些菜篮。” 追进昏暗的巷子里,吴老二的身影已然不见,只是地上留了两条拖拽的痕迹。这痕迹似乎是人的脚后跟刮出来的,但看起来杂乱无章,像是一路挣扎着。安素顺着这些痕迹往前走,穿过了巷子,又拐进一条更加偏僻的小道,最后在一间茅草屋门口戛然而止。 她悄声摸到屋子旁边,听见有脚步声,赶紧蹲下藏好,便看见一个人匆匆走了出来,正是吴老二。他步伐匆忙,神情紧张的往集市上赶,像是忘了什么要紧事,估摸着一时半刻不会回来了。 安素看着他走远,便轻巧的摸进了茅草屋。屋子里果然绑了一名少女,她身着锦缎绸衣,脖子上、腰上、手腕上皆是戴着珠玉首饰,样样看起来都是名贵之物,应当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小姐,难怪会被吴老二盯上。她的嘴里被塞了茅草,发髻微乱,有几缕碎发搭在额前,糊了一脸的眼泪映衬着她此刻的慌乱无助。 安素低头看了一眼她的鞋袜,后跟上沾满了厚重的泥土,果真方才被吴老二拖过来的人便是她了。安素警惕的望了一眼门外,见四下无人,才上前取下她嘴里的茅草,又费了劲解开捆着她手脚的绳索。 “快走吧!不知吴老二什么时候会回来,让他发现就惨了。”安素回到门边张望,一边催促她。 这茅草屋虽小,却还有一间内室,从安素这里正好能看到巴掌大一块地方。那边露出了一小块黑色的布条,样式瞅着有些眼熟,里面还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便多瞧了几眼,心想着,莫不是里边还困着一个人。 正要动身进去看看,忽闻得一声猫叫,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从里面窜了出来,朝着安素凶狠的叫了两声,便钻出门去了。原来是只猫而已,是她多虑了。这便不再多做停留,拉了那女孩子就往人多的地方跑去。 找了个安稳地方,安素替她整理好发髻,又稍稍安慰了几句,便得知她叫刘乐,和家里派出来保护她的人走散了,才落在了吴老二手里。 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富家小姐,见了车水马龙的街道,便将方才所受的委屈都抛在了脑后,急着出去游玩一番。许是担心再次遇到吴老二,便要拉上安素一道。 天色尚早,又觉察这条街上的人都往同一个方向涌去,安素也有了些许兴趣,便遂了她的意。 刘乐想是不常出门,兀自一出来便撒欢似的走得飞快,脚步竟比安素还快了三分。她提了裙摆,疾步追上,一过转角便看到辉月茶楼门口挤满了人。辉月茶楼的生意向来是顶好的,但也不曾一下子聚集这么多人,约莫是有事发生。 “哎等等,你站住。你们为何都往那边去?”安素正要寻个人问一问,刘乐已经眼疾手快的拉住了身旁行色匆匆的一名女子。 “你别拉我,顾相士好不容易来咱们这儿一回,大伙都赶着去一睹风采呢!” 刘乐轻蔑的瞧着她:“一个相士而已,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你们这么多人都要找他去问卦吗?” “你们有所不知,顾相士从不轻易给人算卦,但他卦象奇准,所算之事全都应验了。顾相士人也长得英俊,好多闺阁女儿久不愿出阁,就是盼着能得他的青睐呢!” 刘乐对她的话半信半疑,那女子却在她手中扭了一扭,甩开她的手便又朝人群中飞奔而去。 安素见她面色上似有不屑,眼神却巴巴的追着人群汹涌的方向而去,便执了她的手:“走吧,咱们也去看看。” 到了辉月茶楼门口,随着众人抬头望去,果见二楼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男子。他背对着众人,倒是看不清容貌,但从背影亦能看出此人风姿绰约,举手投足之间透露着一股风雅之气,一身白衣微风轻拂,乍看之下竟恍若谪仙。此人倒不像方才那姑娘所说的相士,竟是一副翩翩贵公子之姿。 “清冉,清冉你跑慢些,咱们还要去铺子里收租金呢!” 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进耳中,安素身旁一阵微风拂过,便是那位被唤作“清冉”的女子带起来的。她提着裙摆,跑得发髻有些松散,脸上如花的笑靥极尽张扬,眉目间却隐约能瞧见一丝傲气。她的身上也挂满了各样首饰,富贵之气似能同刘乐相较,但在气韵上却稍显逊色。 “要你管,租金哪时收都不晚,顾相士可不会待太久。”清冉捏着衣袖使劲一甩,小跑着跟上来的小丫头便一个踉跄,歪在了地上。 “清冉,你等等,爹爹还等着咱们回去呢!”小丫头不死心,撑在地上朝前喊。 清冉转身看了她一眼,边往前挤,边幸灾乐祸:“是你自己没站稳,可不是我推你的。” 那小丫头还要再跟,后面的人却越发往前挤去,很快便在她们之间形成了一道人墙。一个在外边,一个在里边,遥遥相望,就是够不着。 “快起来,地上脏。”刘乐扶了她一把,忿忿道,“她对你不好,你干嘛死跟着她啊!” 安素也在一边搭了把手:“阿乐,事出必有因,这两位姑娘一起出来,自当是要一起回去的。” “多谢两位姐姐。”小丫头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双手叠放在腰间,“我叫薄初若,和清冉姐姐都是姜府的女儿,今日出来,便是爹爹命我们去家里的铺子收租金的。” “都是姜家的女儿?那你怎么姓薄?还被她像丫鬟一样对待。”刘乐口齿太快,未等安素阻拦,便劈头盖脸的抛出几个疑问。 刘乐初来清河郡,不清楚这里的民风,安素却是知晓的。有不少富贵人家的女儿从小娇纵惯了,待她们长大些,便收一位年纪相仿又德行皆可的丫鬟做陪护,也称作女儿,吃住都在一处,平日里多加提点着。 刘乐问得直白,薄初若也不甚在意,大方答道:“我是爹爹收的养女,因先前已有名姓,便免了更改。姐姐平日里风风火火惯了,我不跟着,担心她惹了祸,又要被爹爹责罚。” “啊!你们快看!顾相士出来了!” 前面的人群里一阵骚动,安素再抬起眼,便见着方才在二楼背对着众人喝茶的男子已经起了身,缓步走到楼前,走进了安素的眼睛里。 果真是个妙人。安素恍了神,唯留一束目光落在那白衣相士身上。原本只看背影,便已有谪仙之姿,此时转过身来,便更是惊为天人。他嘴角含笑,眼神却淡淡的望向远方,不留给底下的人们一丝余光。好似在他的眼中,只看得见天地和山海,却不知俗世为何物。安素沉溺于他的目光之中,顺着他落眼的方向望去,那里有山川与河流,还有一轮初升的朝阳。 “顾相士,今日可为小女子卜卦吗?” “边儿去。顾相士,我带了咱们清河郡最好吃的糖糕,请您赏脸品尝啊!” “顾相士,我家有今年新得的碧螺春,都给您备好了,去我家尝尝吧!” ...... 很快,那副赏心悦目的场景便被俗人们的杂声穿透,安素也因此找回了思绪。她觉察着耳朵火辣辣的,伸手一摸,果然隐隐发烫,便赶紧拢了拢头发,遮住这不同寻常的温度。 第三章 天命有定端 “顾相士,你帮我算一下姻缘,我出千金!”一个尖利的女声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安素扭头望去,发话的正是先前那位火急火燎赶来的姜家大小姐,姜清冉。 “清冉,我们哪来的千金啊?”薄初若着了急,担心她要拿租金付卜卦钱,扑着就要上去阻拦。前面被人墙挡着,扑了几下也没扑出一条路来,她更是急的跺脚,不知回去该如何跟爹爹交代。 “多谢这位小姐。”那白衣相士淡然一笑,“但顾某卜卦只看眼缘,不求千金。” 他说罢,便抬着目光往人群中淡淡一扫,顿时和安素四目相接。安素更觉耳朵烫的厉害,那温度仿佛要穿过耳朵,爬到脸面上来。她心中一惊,赶紧低下头,避开那罪魁祸首的目光,免了让自己的双颊染上红晕。 “我看那位姑娘十分合顾某心意,便让顾某来替姑娘卜上一卦吧!”那白衣相士似是抬手随意一指,安素忍不住悄悄抬头,那纤白的指尖便已对准了她。 “什么?!”姜清冉转身一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使尽力气拨开人群,带着满脸的怒意冲到薄初若面前。 “你这个小贱坯子,刚才还假惺惺的说我耽误了收租,自己倒勾引起顾相士来了。”姜清冉只顾劈头盖脸的斥责薄初若,全然没有看清那白衣相士所指为何人。她方才被拒,正满腔的气恼和羞愧无处发泄,误以为那白衣相士选中了薄初若,竟高高扬起了手,一个巴掌就要朝她脸上挥去。 “你哪只眼睛看到她勾引了?”刘乐眼疾手快的截住姜清冉的巴掌,把她的手甩向一旁,“我看是你勾引不成拿她出气,真不要脸。” “你!”看姜清冉的模样,似是从小没受过委屈的,忽的被人当街责骂,顿时恼羞成怒,话也说不出来,只不管不顾的高抬起手,又是一巴掌冲刘乐而去。 可怜她两次挥掌都没能打中,那白衣相士从二楼一跃而下,竟是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们面前,将将好截住姜清冉的巴掌。他的衣袖从安素面前划过,一瞬间只觉得香气怡人,神清气爽。 “顾某卜卦全凭缘分,若是因此让几位小姐存了纠纷,那就失了顾某的本意了。”那白衣相士转了身面对着安素,“何况各位误会,顾某选中之人并非薄小姐,而是这位上官安素姑娘。” 他离的很近,安素不得不抬眼看他,这相士的一双眼生的极美,不像是正经的相士,倒像是个传说中的妖孽。也只有这双眼,和他全身上下翩然若仙的姿态极不相称,仿佛一尊万人敬仰的神佛,却是生了张狐面。 “上官姑娘,你想让顾某为你算得命途还是姻缘?”白衣相士笑盈盈的问她,那股子清香又钻进了鼻子,安素以前从未闻到过这样好闻的味道。 “卜卦乃是窥天命,若是早得知晓,今后的日子还有何趣味可言?”安素往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些距离,“多谢顾相士的好意,还请另寻他人。” “你是顾某今日选定之人,哪能说换就换?”白衣相士嘴角依然含着笑意。 安素的眼中却存了些不忿:“顾相士或许深受众人追崇,但并非世人都愿得你一卦,我们清河郡可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白衣相士眼中多了一丝欣喜,洒脱的挥一挥衣袖:“既是上官姑娘不愿,那顾某今日之卦不卜就是,也不必另择他人了。” 他深深的看了安素一眼,转身要走,却又被叫住。 安素走到他面前:“来而不往非礼也,顾相士既已得知我的名字,为何不报上自己的名号?” 白衣相士抿着唇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久到安素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他才往前一步凑到她耳边。这样越矩的举动,安素赶紧后退,带起一阵微风,便听得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上官姑娘,记好了,我叫顾闻舟。” 顾闻舟一走,众人便也尽数散了去,方才热闹非常的辉月茶楼也平静了下来,只余下安素她们四人。 “看你这一身粗布麻衣,还以为是正经农家女,没想到也是个狐媚子。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还有胆子站在顾相士面前,真不害臊。”姜清冉一腔怒气未消,又要将气撒到安素身上。 “什么狐媚子!安素长得美,那顾相士自然一眼瞧见她。像你这样的歪瓜裂枣,偏是扑上去都没人理你的。”刘乐心直口快,此话一出,姜清冉脸上便更是愤懑。 安素赶紧上前一步,将刘乐挡在身后。她刻意往姜清冉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轻声道:“我身上的衣裳的确比不得姜小姐珍贵,但好歹是真真正正,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而姜小姐身上这些珠玉首饰,怕是有半数以上是赝品。” “你胡说!这些都是我们姜家铺子里的珠宝,怎么可能是假的!”姜清冉果然急了,大声与安素辩驳,引得路人频频驻足观望。 “姜家铺子是咱们清河郡的大商铺,自然不会出赝品。只是姜小姐身上这些首饰......”安素提高了音量,“就比如头上的这支金簪,只一眼便能瞧出,只是在寻常铜簪表面镀了一层金水而已。” “不,不可能,你胡说!”姜清冉的神色越发激动,她虽极力辩驳,那支戴在她头上的金簪子却像是有了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还有手上戴的这翠玉镯子,看起来像是珍品,细看之下却不过是由石英石制成,以假乱真而已。” “不是,不是的。”姜清冉连连摆手,那翠玉镯子戴在手上,也仿佛发起烫来,好似下一秒便要灼伤她的臂膀。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聚集起来,安素方才的话在她们中间传播,众人便开始对姜清冉指指点点。她双手揪着衣角,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在笼中的小白兔,被众人可怖的目光压迫着。 “还有姜小姐的耳坠,是......”安素还未说完,姜清冉就捂了耳朵,大喊一声“别说了”,便奋力拨开人群,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薄初若匆匆行了个礼,也跟着追了上去,围观的人群便又各自散去了。 望着姜清冉离开的背影,安素轻轻扬起了嘴角,好戏还在后头呢! “安素,你竟然还会鉴宝,可真厉害。像我,天天戴着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刘乐兴致勃勃道,“要不你也帮我看看,这些东西里面有没有假货?” 安素终于卸下脸上的严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我哪会分辨这些?都是瞎说的。那姜家小姐太过骄纵,给她一个教训而已。” “瞎说的?”刘乐疑惑,“是为了让她在大家面前出丑?” 安素摇了摇头:“你初到我们清河郡还不知,姜家是这里最大的珠宝商,家财万贯。姜老爷是个大善人,不仅时常帮助郡里的穷苦人家,他自己也十分勤俭,从不奢侈浪费,因此深受大家的追捧。郡里的民众要添些珠玉首饰时,首先想到的都会是姜家的珠宝铺子,他们便能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这和姜清冉身上的首饰有什么关系?” “姜清冉是姜老爷唯一的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也没人敢给她气受。”安素面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今日我虽是瞎说,但也让她当街受了指点,她心中自然气愤。依照她的性格,一回到家里,必定会拿那些被我提到过的首饰撒气。姜老爷崇尚节俭,若是发现他的女儿故意毁坏那些珍贵的首饰,你说他会不会很生气?” “你是想借着姜老爷的手惩罚那个姜清冉?”刘乐恍然大悟。 “若是她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意气用事,自然就不会受到惩罚了,这全是要看她自己。”安素淡淡说道。 “就她那样,哪能控制得住呢!”刘乐幸灾乐祸,又拍了一下安素的肩,“上官安素,你好坏啊!” 经此事耽误了些时候,已快要临近中午时分。安素想起寄放在陈家阿姐那儿的菜篮,便动身往回走。估摸着这个时候,父亲和二弟也该往家里回了,现下又添了个刘乐,还得多买些菜好生招待。 拉着刘乐走过了一个转角,没瞧见陈家阿姐,倒是二弟上官长君火急火燎的朝安素跑了过来。他先前只一个劲的往前冲,泪水糊了满面,也没瞧见安素就在眼前。还是安素伸手挡了他一下,才揉揉眼停了下来,抽泣声却强忍不住。 “这是怎么了?父亲呢?”安素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忐忑,顾不上帮他擦擦眼泪,便急匆匆的发问。 长君口中呜咽:“长姐,父亲,父亲他,掉进河里了。” “什么?!可有喊人去帮忙?”安素顿时慌了。 父亲垂钓所在的这条河虽名唤“清水河”,但河里的水却十分浑浊,其中夹杂着许多砂砾石块,且河流旁边多残石断壁,实在危险。清水河的鱼虽肥美,却少人有胆量前往,唯有父亲无惧危险。安素因此也劝过多回,但父亲生来大胆,并以此为乐,她也只好在每次出门前多叮嘱几句便罢。 听着安素焦急的询问,长君又抹了一把眼泪:“喊了,可......长姐还是快随我去看看吧!” 第四章 披衣觉露滋 安素心急如焚,拉着刘乐便随着长君往清水河边赶去。到了那里,果见乡亲们围了一圈,其中不乏平日里来往熟络的邻居。 “上官丫头来了,快过来看看你爹吧!”平日里对她们一家颇多照拂的林二婶率先招了手。在场的人们神情都不大好看,安素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挪向河边的脚步也像是有了千斤重。 “可怜哪!三个孩子都还年幼,清风就这样去了,留下他们可怎么办哪!” “是啊!家里原本就过的艰难,这下几个孩子更是没了倚仗了。” 安素一路走过去,乡亲们的议论钻进耳中,她便已明白,父亲真真是殒身于他最爱的这条清水河了。她蹲下身,轻轻抚着父亲湿透的头发,眼中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父亲的遗体就在面前,但心里总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今早出门的时候他还是意气风发,大笑着说要钓一条鱼王上来,转眼间竟已是这般模样。 半晌,安素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弟弟长君。父亲骤然离去,她作为家中长女,纵使心中悲痛,也须得担当起照顾弟弟的重任来。 安素抹了一把眼泪,托了在场的乡亲们帮忙,才将父亲的遗体送回家里。 丧事办的很简单,一来是实在没有可托付之人,只能在乡亲们的帮助下草草下葬,二来安素也没有足够的银子来给父亲风光大葬。手里不多的银钱还得留下一些,让弟弟们能在这突如其来的悲哀中捞得一口饭吃。 “安素,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啊?”刘乐陪了安素一宿,等到天色见明,她终于抽出空来,才坐到她旁边询问。 安素深吸了一口气:“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不如你跟我回去吧!”刘乐拉住安素的手,“我可以让你和弟弟们吃穿不愁。” “长姐。”一声朦胧的呼唤从里屋传来,上官长君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他昨日哭得累了便睡着了,这会儿才刚醒过来。 “长君,弟弟呢?”先前刘乐提起弟弟,安素便才意识到,似乎一直没有见到三弟上官少君的身影。昨日留他在家里,便以为他在房间睡着,安素不知该如何向他说起父亲的死讯,索性先让他睡个好觉。但这个点,怎么说也该醒了。 “弟弟没和长姐在一块儿吗?”长君也疑惑起来。 这下安素才真正意识到事情不对,她们火急火燎的将整个屋子搜寻了一遍,始终没见着上官少君的身影。昨日父亲的死事发突然,一下子没有顾及到幼弟,竟叫他弄丢了去。安素懊悔的撑在墙上,少君还那么小,一晚上的时间,他该是去哪儿了呢! “安素,你先别着急,咱们先在附近找找,说不定只是小孩子走迷路了。” “对,先在附近找找。”安素缓过神来,“少君今日穿着黑色衣裳,脖子上挂着一块有裂纹的玉佩。阿乐,你也帮着找一找吧!” 刘乐听着这些特征,一种微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又想起了被吴老二抓去的那间茅草屋,里屋里似乎还有一个穿着黑衣的小男孩。只是当时太过惶恐,除了赶紧逃走,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阿乐,你怎么了?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弟弟?”安素觉着刘乐神情有些不对。 “......没,没有,我没有见过。”刘乐惶恐否认。 安素并未过多在意她不寻常的神色,她一心都扑在找弟弟上,分配好方向之后,三人便各自分头去寻。一上午惶惶过去,却始终没有瞧见上官少君的身影,反倒是刘乐的家仆们寻了过来。 “安素,我要回去了。”刘乐不舍的递给安素一条手帕,“这帕子你拿着,以后若有机会来长安寻我,这帕子便能当做信物。” 安素点点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她自小就明白这个道理。 送走刘乐后,安素带着长君继续寻找,路过辉月茶楼之际,她忽的想起昨日那女子的话,说是顾相士卦卦皆准。若是能请他为幼弟卜上一卦,探一探他现下所在之处,便能轻易将人找回来了。 “长君,你先去林二婶家待着,长姐去去就回。”安素嘱咐了长君一句,便往辉月茶楼去打听顾闻舟的行踪。 据茶楼老板娘所说,顾闻舟近几日在清河郡停留,便极爱这辉月茶楼的岭表茶,日日都会来此饮上一盏,只是不知他何时来到。安素虽着急,也别无他法,只能蹲守在茶楼的角隅之处,在来往的人群中捕捉顾闻舟的身影。 五六个时辰过去,安素已是饥肠辘辘,却连顾闻舟的影子也没见着。辉月茶楼的老板娘是个善人,知晓她父亲逝世的消息,心生怜悯,便拿了两个馒头给她充饥。 顾闻舟此人素来云游各地,即使对这里的茶颇有偏爱,也不会因此停留太久。老板娘心下明白,只是不知该如何同安素说起。她如此执着,怕是轻易劝服不了。 又过了几个时辰,已到夕阳西下的时刻,茶楼里的客人少了许多。这个时辰,当属邻街的花柳巷最为喧闹,原本静坐在茶楼的客人们也奔向了邻街,显得坐在角落的安素更加形单影只。她的目光淡淡的望着远方,夕阳的余晖洒在脸上,照亮了她揪起的眉毛。 眼睛眨了两下,脸上的阳光便被挡掉了一大半,安素抬起头,顾闻舟就站在她面前。他依旧是一袭白衣,逆光而立,恍若下凡来拯救苍生的神佛,此刻却只为安素一人而来。 “上官姑娘可是要寻顾某?”顾闻舟笑脸盈盈,弯弯的眉眼像极了山脚下的狐狸。 安素慌忙站起身来:“顾相士,昨日未卜之卦,今日可能补上?” 顾闻舟邀她一同坐到栏边,再向老板娘要了一壶他钟爱的岭表茶,才抬眼望向急切的安素。 “顾某向来是当日卦,当日毕,上官姑娘昨日既已舍弃了问卦之机,自然是不能留存到今日了。” “那今日呢?今日顾相士可否为我卜卦?”安素心有忐忑,双手不自觉的覆在了桌面上。 顾闻舟好似有了些许兴趣:“上官姑娘昨日说过,卜卦乃是窥天命,为何今日又来求卦?” “实不相瞒,幼弟少君走失,今日便是想求得顾相士一卦,以寻得幼弟踪迹。”安素想起他昨日的话,认真道,“顾相士说过,卜卦只看眼缘,不知这眼缘如何看来?” 顾闻舟若有所思的摇头:“眼缘只是其一,若是上官姑娘能帮顾某解决一个难题,顾某也是能帮姑娘卜上一卦的。” 安素几乎是毫不犹豫:“是何难题?” “昨日顾某泛舟湖上,见一男子痴缠一妇人,上前打听得知,那男子和妇人相好几年,花前月下实属美好。但那妇人却在不久前嫁与他人,男子便日日纠缠,只望妇人能回心转意。”顾闻舟说完停顿了一瞬,才继续道,“不知上官姑娘对此事如何评判,究竟是男子痴缠无理,还是妇人另择他人有错?” “都无错。我在幼时曾极爱吃郡东巷口那家糕点铺子的糖糕,后来稍长大些,便渐渐不爱吃了。我没有错,糖糕也没有错,那糕点铺子更没有错。”安素想了想,淡淡说了一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于人?世事变迁而已,不在乎谁对谁错,能各自安好便已是极好了。” 顾闻舟抿了一口茶水,重新将安素打量了一番:“上官姑娘说的有道理,可否透露师承何处?” 安素摇了摇头,如实答道:“家贫,不曾拜师做学问,不过是偶听得茶楼里有人说上几句,觉得有道理便记住了。” 见顾闻舟对她的答案还算满意,安素毫不掩饰期盼的目光:“难题可算解决?顾相士是否能为我卜上一卦?” 顾闻舟向来言而有信,此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始凝神计算。 “顾相士是否需要铜钱做卦,我即刻去向老板娘借来。”安素从前所见的相士,皆是以三枚铜钱卜卦。 顾闻舟轻轻摇头:“奇门之策,三奇、八门,皆以时数而定,无需铜钱。” 他双目紧闭,神情认真,安素便安静坐在一旁,只细细看着,不再出声打扰。她的心跳加快了许多,不知是瞧见了顾闻舟聚精会神的模样,还是担心着幼弟的安危所致。 过了半晌,顾闻舟终于睁开眼,看向安素的目光却变了许多。他的眉头轻轻揪起,眼神中的探究意味愈发明显。这是他头一次在卜卦中不受控制,本意是要探寻上官少君的去向,却在方才的卦象中显露出了安素将来的命运。而卦象中的一切迹象表明,眼前这个看似普通的农家女孩,竟是凤凰之命相。 “顾相士,顾相士?”安素连唤几声,才将顾闻舟从沉思中拉了回来。她忐忑问道,“顾相士可算出幼弟现在何处?” 顾闻舟心中揪作一团,按理说天命如此,他理当为促成天命而为,但此时并未算出少君去向,修道之人怎能扯谎? 正纠结之际,楼下传来了茶楼老板娘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好些人在室内落座的声响。 “顾相士,楼下来了一群官兵,说是专程来找您的。” 第五章 宫门深似海 顾闻舟面上波澜不惊,只给安素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随着老板娘的呼唤下楼去了。安素没得到答复,总是坐立不安,待了片刻,便忍不住也悄悄下楼去。 只见顾闻舟端坐在那群人面前,交谈的声音能够勉强听清。安素躲在木梯后面,以免打搅他们说话。 “顾相士一手奇门遁甲之术名满天下,当今圣上惜才,特命咱们前来寻您,接您到宫中任职。” 顾闻舟面上不喜不忧,他早已算到会有这一遭,他此生的命运归宿也将是在宫廷之中。既是命运的安排,便无须为此忧虑了。 “何时启程?” “当然是越早越好,若是顾相士方便,即刻启程是最好。” 见顾闻舟并未表示反对,安素有些急了,若是他即刻就走,少君的下落便又成了一个未定之数。安素绝不愿找到幼弟的机会从眼前白白溜走,她咬了咬牙,终于大步冲了出去。 “顾相士,方才的卦象还请告知一二。” 顾闻舟正起身要走,看见安素反倒又犯了难。他掐了掐右手指尖,脸上蒙了一层阴霾,但终究还是轻飘飘的吐出一句:“上官姑娘若想找回幼弟,可去宫中一寻。” 同顾闻舟分别之后,安素独自走在凄清的街道上,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少君为何就与宫中扯上了关系,她百思不得其解。对于顾闻舟的话,她是抱着几分怀疑,但思来想去,他实在没有欺骗她的理由,况且他声名在外,必定是不会随意诓人的。 安素回到家,和二弟长君商量了一宿,终究决定依顾闻舟所言,去往宫中寻人。长君年岁还不算大,尚无独当一面的能力,安素便将他托付给林二婶照管,平日里帮林二婶家干干活,也算是抵了部分伙食钱。 前些日子安素听闻长安新皇登基,有意在各地挑选家人子进京侍奉,若是赶得及,自己便可借此机会进宫去。 一旦拿定了主意,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参选的过程十分顺利,安素平日里虽不甚打扮,但容貌身段却都是极好的,在众女中总能脱颖而出。挑选的家人子是要直接送进宫去的,故而宦官们也是极其小心谨慎,等到最终确定下来,已是半月之后了。 离开清河郡的这一天,阳光亮得刺眼,十五名家人子皆戴上了斗笠和面纱,但仍能感受到太阳灼热的温度。安素同其他四名家人子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彼此隔着面纱,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途中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大家或沉浸在背井离乡的不舍中,或憧憬着宫里的生活,都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停——先在此处休息半个时辰——”外面宦官的尖细嗓音唤醒了马车里昏昏欲睡的家人子们,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清冉,你手臂上的伤该擦药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马车里显得十分突兀。 马车里的其他三名家人子已经取下了斗笠和面纱,还有一位约莫是出去透气了,车里只余她们四人。安素睁开眼,透过斗笠往外瞧,果真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薄初若和姜清冉,还有一位不曾见过,但看起来也像是和她们熟识的。 “啊!擦药你就好好擦,东张西望什么,疼死我了。”姜清冉伸手拍下薄初若手里的药瓶。另一名女子也见势帮腔:“一看这丫头就是笨手笨脚的,也不知姜伯父看中了她什么,竟收做义女,这可太抬举她了。” 安素悄悄看着她们,姜清冉身上的首饰都换了一批,上次安素提到过的赝品都没了踪影,想来是闹过一场了。她的手臂上多了一些像是藤条打出的伤痕,姜老爷下手可真重,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看什么看!”姜清冉察觉到安素的目光,赶紧把挽起的袖口放了下来。 安素见她仍是这般嚣张跋扈,心觉她到了宫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懒得理会,便又闭上眼小憩。谁知那姜大小姐一腔怨气没撒出来,心里便堵的慌,非要整出点事来才行。她一把揭开安素的斗笠和面纱,正要把气发到她身上,陡然间瞧清楚了她的模样。 “上官安素,是你!”姜清冉见着她更是气急败坏,想来挨打之后回过神来,便明白了是谁使的计策。 “是上官姐姐!”薄初若也惊讶的叫出声来,只不过她是惊喜。 “没错,是我。”安素见斗笠和面纱都被扯掉,索性大方承认,“我郡年满十二的女子都能参与家人子的竞选,我现在这里,并无任何不妥。” “就凭你,也配?”姜清冉始终对安素怀恨在心,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我配不配倒不打紧,若是姜小姐把随行的宦官吵了过来,怕是咱们这一车人,都要考虑配不配的问题了。” “是啊,清冉,这儿不比家里,可不能随意任性了。”薄初若谨慎的将车帘揭起一角往外望,还好宦官的位置离她们较远,暂且顾不到这边来。 “你一个贱丫头也敢教训我!”姜清冉又是一声怒斥。 “她是没资格教训你,但外面的宦官可有资格。咱们既然已经被选中作为家人子送进宫里,那一言一行就都在随行宦官的管辖之下。若是惹起事端,轻则被斥骂几句,重则殒命于此。”安素淡淡的瞥了姜清冉一眼,“你若是想找死,便可尽情责骂于她。” 姜清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将脾气压了下去,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虽从小娇惯长大,但也并不蠢,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是知晓的,安素说的并没有错。 经历了十几日的奔波跋涉,十五名家人子总算顺利到达了汉宫。这里的辉煌壮阔是她们在清河郡从未见过的,少女们仰望着高高的宫墙,对里面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只有安素低垂着头,她幼时就曾听说过宫里的险恶,对这个漂亮的牢笼并无多大好感。若不是为了寻找幼弟,她是绝不会踏足这里的。 “上官姐姐,你好像不太高兴?”薄初若不知何时来到了安素身边。 安素对她淡淡一笑,顺手指向前方:“你看那扇宫门,将里边和外边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外面的人拼命想进去,而里边的人,说不定正拼命的想出来呢!” “上官姐姐说笑了,这可是整个长安最华贵的地方,别人想进都进不去呢!”薄初若扬起天真的笑脸,语气里带了些骄傲,“我们可真幸运。” 安素似乎是不想打击她的美好心情,便也同样露出笑容:“你若是觉得开心便好。” 宦官没有让她们在此逗留太长时间,排好了队便被出来接应的嬷嬷往里边带。她们从宫门右侧的角门进去,再绕过两个弯,就到了宫女所。这是她们临时的住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诫之后,才会被分往各处,成为正式的宫女。 前来接应她们的嬷嬷被唤作勤嬷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与她们同吃同住,教她们规矩。勤嬷嬷带着她们往里走,一路上是不许出声的。刚进宫的少女们初来乍到,对许多东西都有着深厚的兴趣,总是东望望西望望,一不小心谁就踩了谁的脚去。 路过一片花园时,少女们更是兴奋不已。这里的花朵争奇斗艳,有许多是在宫外不常见过的珍稀品种,纵使是安素,也多流连了几眼。若是只看看便好,但其中的一名少女却伸出手去,扑了一下身旁的蝴蝶。蝴蝶没有扑到,人却一个不稳,直直的往前方扑去。 那少女本是在最后一个,这往前一扑,便扑的所有人站立不稳,磕磕绊绊的倒在一团,排在队伍前列的更是摔进了御花园里。 “怎么回事?刚进宫就反了天了!”勤嬷嬷回过头看着这副情景,眉毛揪成了一团,表情也凝固在脸上,化作对她们的不满。 “勤嬷嬷,我们错了,您......啊!!”一个家人子大着胆子向勤嬷嬷认错,抬起眼时却被面前的场景吓得花容失色。她捂着嘴连滚带爬的往后退,紧挨着她的两名家人子也是颤颤巍巍,眼泪都吓得止不住的往下掉。 安素原本排在外边些,不知她们看到了什么吓成这样,也无心去理会。但薄初若上前瞟了一眼,又退回到她身边,紧紧拉着她的衣角,手也有些哆哆嗦嗦。安素不禁生起了些好奇心,也往前边凑了凑。 只见那花园里的草丛中,躺着一名穿着宫女服饰的人,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说是一具尸体更加贴切。那宫女的脸还能勉强看得出模样,但身上已爬了许多蛆虫,比起吓人,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恶心。她的身上脸上多处皮肤呈青紫色,脖子上更是有一条明显的勒痕,像是在生前遭受过虐待,而后又被勒死的。 此情此景也震撼到了安素,但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面露惧色,而是将恐惧深深的压在心底。她往后退了两步,紧紧捏着薄初若的手,随后将目光望向勤嬷嬷。 勤嬷嬷在宫中多年,这种事怕是也曾见过,虽说脸上稍有些嫌弃的表情,处理起来倒还算得心应手。后宫中有专门负责宫女生死的宦官,一将事情报上去,很快便有人来处理。勤嬷嬷见好几个人吓得腿软,便勒令大家原地休息,这便让安素得以听清勤嬷嬷和宦官们的谈话。 “那宫女是否就是前几天失踪的那个?”勤嬷嬷严肃询问。 “是啊,就是胡八子身边的菱角,失踪有两三天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没想到会出现在这儿。” 旁边有宦官将菱角的尸体抬出去,又惹得在场的家人子们一阵惊呼,勤嬷嬷也掩了鼻。 “看这菱角的样子,怕是为人所害?” “勤嬷嬷,你可是宫里的老嬷嬷了,这话也能乱说?是为人所害还是意外,又或者是自戕,那都得看主子们的意思。” “是,是奴婢多嘴了,不都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嘛!” 那宦官朝勤嬷嬷点了点头,便也快步离开了。花园里的那块地方已被清理过,像是给鲜花松了松土,丝毫看不出有尸体待过的痕迹,菱角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都歇好了?”勤嬷嬷抬了抬手,“歇好了就继续走吧!前面等着你们的事情还多着呢!” “上官姐姐,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也像她那样啊?”薄初若走到安素身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骄傲和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惶恐。 “说不准。”安素摇了摇头,“但人总是要死的,所以不必害怕。” 经历了这么个小插曲,少女们刚进宫的喜悦和好奇已经被消磨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诚惶诚恐,就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大家在房间里闷闷待了一会儿,勤嬷嬷便命人拎进来一篮子酥饼。 “这些是落雁夫人赏给你们的,念你们刚来就看到了些不该看的,给你们压压惊。时候也不早了,吃了就赶紧休息吧!” 到这个时辰,大家都有些饿了,那酥饼很是可口,大家一边分着吃,一边感念落雁夫人的恩德。安素却觉得心惊胆战,此事发生了不过一个时辰,落雁夫人竟就已经得知,还专程命人给她们这些刚进宫的家人子送来慰问。此人要么过分单纯善良,要么就是心机深沉,显然这位落雁夫人更偏向于后者。 “上官姐姐,你怎么不吃啊?”薄初若坐到安素身边,递给她一块酥饼,“都快被她们抢光了,我给你留了一块。” 安素接过酥饼咬了一口:“初若,你这样的性子,本不该进宫的。” 夜晚,安素透过窗子看天上的月亮,长安的月亮也很圆,跟在家乡看到的似乎没什么区别,但看月亮的人却不同了。幼弟少君几乎是由安素一手带大,他更小一些的时候,安素就爱抱着他看月亮,少君软软糯糯的像个小团子,长君也总是伴在她们身侧,吃父亲从郡东巷口买来的糖糕。 安素叹了口气,若是父亲还在,而少君没有走丢,或许......罢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第六章 幽怀莹冰雪 想着幼弟的事情,安素直到深夜才勉强入眠,睡了没多久,便听见公鸡打鸣的声响。适时,勤嬷嬷也一早就来叫她们起床了。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不曾学过什么规矩,来到宫中便要从头教起。 今日的任务向来是新进宫的家人子们最喜爱的,便是游览各宫。说是游览,实际上她们需要在这一天之内,将各宫的方位,以及住着什么人都记清楚。将来给主子们送东西,若是出了差错,那可是要受罚的。 勤嬷嬷一大早便带着她们从东六宫开始游览,一边给她们讲解各位主子的住处。 “嬷嬷,昨日给咱们送酥饼的落雁夫人,她也是住在这里吗?”人群中有人问了一声。 勤嬷嬷虽然嫌弃她们叽叽喳喳的,但她还是挺乐意回答她们的问题。一来是为了让他们多了解一些宫里的情况,避免以后犯错,二来也是想彰显一下自己深厚的资历。 “落雁夫人的昭阳殿还要往前走些。”勤嬷嬷指了指前方的一处宫殿。 “那落雁夫人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吗?” “皇上的圣意我等岂敢揣测。”勤嬷嬷横了问话的家人子一眼,又接着说道,“不过,按照位份来说,在落雁夫人上头,还有皇后娘娘和娥眉夫人两位,同为夫人位份的还有一位齐夫人,只是不像娥眉夫人和落雁夫人一样有封号,便排的靠后些了。” “嬷嬷,不如您给我们一起说说宫里的妃子们吧!”小丫头们进宫最爱听这些,勤嬷嬷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便跟她们一一道来。 “皇上刚登基不久,妃嫔不多,在目前来说,位份较高的有皇后,娥眉夫人,落雁夫人,齐夫人,还有一位胡八子。近来皇上新纳了一位许美人,也是宠爱有加。除此之外,还有祝美人,钱良人,吴少使等等。其中要数娥眉夫人,胡八子和许美人伴驾最多。” “那皇后娘娘呢?” “皇后娘娘年幼,也不爱管后宫之事,皇上并不常召见。”勤嬷嬷回答的模棱两可。 偏有不识相的追问道:“我听说皇后娘娘是皇上的亲侄女啊,是真的吗?这不是乱......” “放肆!”勤嬷嬷怒斥一声打断了她的话,“皇后娘娘岂是尔等敢议论的,如此不知死活,小心回去挨板子!” 被斥责之后,大家都不敢再吭声,只默默的随着勤嬷嬷的步伐往前走,见着主子再有样学样的行礼。走到中门长廊时,迎面见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看样子是一些宦官,但和其他宦官又有些不同,似乎地位要更高一些。为首的那个面色不太好,走上两步便要咳嗽几声。 路过他们身边时,安素依着规矩垂下头,恍然间却看见前面伸出了一只不合时宜的脚。若是继续往前走,身旁的薄初若一定会被绊倒。安素正要出言提醒,队伍猛的停了下来,已经来不及了。 薄初若果然被那只脚绊倒,随着惯性往前扑过去,正好撞到了为首的那名宦官。这一下子来的猝不及防,那名宦官便被扑倒在地,摔得十分狼狈。 安素循着那只作恶的脚往上看,便瞧见了姜清冉幸灾乐祸的一张脸。安素此前便知人心可有极恶,此番亲眼所见,心中不免惶惶。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冲撞倪总管,你该当何罪!”站着稍后些的一名宦官赶紧把人扶起来,冲着薄初若的小腿就是一脚,“贱婢!” 安素的眉头颤了颤,这宫墙内恃强凌弱竟已到了这般地步,薄初若此番两面受敌,不知她是否有法子脱身。 “倪,倪总管,我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薄初若直起身来便赶紧磕头。 “下次?你还想有下次?”倪总管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拿拂尘指着薄初若,“如今的家人子是一届比一届差了,什么样的歪瓜裂枣都能召进宫来!” “那倪总管,您看这丫头该如何处理?”勤嬷嬷瞥了薄初若一眼,无视了她求助的眼神。 “杖责八十,扔出宫外。”倪总管一甩拂尘,身后便有两个人上前来抓薄初若。 其他的家人子们也是战战兢兢,更怕下一个就会殃及自己,有的更是往后连退两步,只求能离薄初若远一点,和她划清界限。勤嬷嬷皱了皱眉头,嘴唇动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我错了,倪总管,我错了,不要......救救我,你们谁来救救我?”薄初若颤抖着的声音钻进耳中。安素不忍的望向她,这个满脸泪水的小丫头,昨日曾高高兴兴的捧给她一块酥饼,也曾甜甜的唤她上官姐姐。 “且慢!”安素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 “干什么呢!站回去!”勤嬷嬷瞪着安素,不断的对她使着眼色。现下已经惹怒了倪总管,可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你又有何......咳咳......有何事?”倪总管一脸的不耐烦。 “奴婢见倪总管面色涨红,咳嗽不止,定是患了咳疾。奴婢知晓总管当差辛苦,时常劳累,便想将家中祖传下来的药方献给总管。”安素从怀中摸出一条手帕递过去,“此方不仅能医治咳疾,还有消除疲劳,强身健体之效,总管请笑纳。” 倪总管将信将疑的接过手帕,拿给身边的宦官看了两眼,待他点过头之后,脸色才逐渐缓和起来。 “你倒是有心思。说吧,想要什么?” 安素看了跪在一旁的薄初若一眼,轻声道:“奴婢的小妹初到宫中,未曾见过如总管这般气宇轩昂之人,一时看迷了眼,才无意冲撞,还望总管能高抬贵手,饶过她这一次。” 倪总管盯了安素许久,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他竟然露出了笑容。倪总管拿拂尘指向安素,对勤嬷嬷说道:“这丫头倒是不错,可以好好提点着。” 说完又斜眼看向还跪着的薄初若:“咱家就饶过你这一次,回去好好跟你姐姐学着。” 薄初若连连应声,又连着磕了几个头,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她的衣襟已经全都汗湿了。等到倪总管一行人走远,她才敢慢慢站起身来。 “初若,没事吧?”安素扶了她一把。其他人都还站的远远的,生怕沾染上薄初若的晦气。倒是勤嬷嬷过来搭了把手,言语上却硬生生道:“丫头你可别怪嬷嬷,咱们在这儿全归那倪总管管着,谁得罪了他都没好果子吃。” 见薄初若不敢答话,安素便帮着道:“不怪嬷嬷,这宫里每一个人生存下来都费了很大劲,遇事能帮则帮,若是帮不了还将自己搭进去,岂不更糟?” 勤嬷嬷眼中的认同一闪而过:“哦?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帮?” “自然是有能帮的把握。”安素抬眼一笑。 勤嬷嬷也回她一笑:“如此甚好。你们都回到队伍里去吧!” 薄初若方才被踢伤了腿,只能被安素搀扶着走,在路过姜清冉身边时,安素停下了脚步。她盯着姜清冉看了良久,终于面无表情的吐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队伍里一切恢复如初,除了薄初若由安素搀扶着,走在了队伍最后面。这样倒也好,省得夹在队伍中间,还要时时刻刻担心遭人暗算。 “上官姐姐,刚才谢谢你救了我啊,你可真厉害。”薄初若走了好长一段路,才慢慢缓和过来,脑子里不再是一团混沌了。 “初若,以后要小心一点。” “嗯,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薄初若使劲点头保证,过了一会儿又悄悄问道,“上官姐姐,你会医术吗?竟然还随身带着药方?那药方真有那么神奇吗?” 安素知道她会问起,便如实摇了摇头:“不会,那不过是最最普通的风寒药方而已。我弟弟幼时身体不好,便找医师开了这副药方,正好图方便记在了手帕上,需要时便可直接去抓药。” “什么?!那,那倪总管要是发现,会不会......?”薄初若又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放心吧!倪总管的咳嗽不过是天气变换造成的,即使不用药,过几天也会自行转好。”安素狡黠一笑,“那药方上的药材都没问题,若非医师是看不出医治何疾病的。宫里的太医只能替主子医治,倪总管若是要抓药,只能托人偷偷出宫去抓,自然是接触不到任何会医术之人的。” “可是,上官姐姐,我还是害怕。”薄初若许是刚进宫就连遭几番惊吓,胆子变得忒小了些。 “别怕,既来之,则安之。”安素这句话像是在安慰薄初若,又像是在对自己说着。 在宫里走了一天,大家都十分疲累,几乎是一到入寝的时辰便钻上床去了。但还是有几个例外,姜清冉和周梅红不仅没睡,还假装着在说话,眼神却时不时的瞟向安素那边。这个细节安素自一进门便察觉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两人一定又在谋划些什么。 安素先不往床上去,坐在桌子旁观察她们的动静。倒是薄初若见着安素进来,顺手帮她把床铺整理了。 “上官姐姐,床已经整理好了,你快过来......啊!!”话说到一半,薄初若一声惊叫,好似床铺底下有什么骇人的东西。 第七章 清水出芙蓉 这一声惊叫自然也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大家本就疲累,忽的被打扰了休息,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数落出声之人。姜清冉和周梅红见此情景,得逞的表情便挂在了脸上,怎么藏都藏不住。 安素瞪了她们一眼,将整个床铺揭开,便瞧见了一条手臂粗细的濒死蜈蚣,此时正张牙舞爪的在床板上扭动着身躯。难怪薄初若会被吓到,这样大的蜈蚣,普通女子定会害怕,更何况薄初若自从进宫已经连连受惊了。 但安素并不是普通女子,她还年幼时便帮着父亲下地干活,蛇虫鼠蚁早已见惯了。 回头望了一眼仍在窃笑的姜清冉,安素便淡定的走到橱柜前,将她和周梅红的碗筷拿了出来。 “喂!上官安素,你想做什么?”姜清冉的喊声又将大家惊醒了一回,同样收获到了一阵骂声。她赶紧闭了嘴,只用一双眼死死的瞪着安素,但下一秒,她的眼中便出现了惊恐的神色,身边的周梅红也是一样。 只见安素用她们俩的筷子将蜈蚣夹到碗里,那蜈蚣本就是在濒死之际,此时更是不再挣扎。安素便将碗筷摆到她们俩面前,任凭她们抱着被子缩到墙边,安素只专心做自己手头上的事情。 “蜈蚣的腿太多,有些人的腿却是太长,总爱伸到不该伸的地方去。”安素用筷子将蜈蚣夹起来,又用另一只筷子一条条扯下它的腿,“蜈蚣腿多的话,卸掉几条就好了,若是人的腿太长,又该怎么办呢?你们来说说看。” “拿走!快拿走!”姜清冉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慌乱和恐惧。 “让我来告诉你吧!若是人的腿太长,那就打断好了,免得伸出来绊倒别人,担上冲撞的罪名。”安素将那蜈蚣处理完,顺手将碗筷扣到了姜清冉头上。随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姜清冉晕了过去。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们干什么呢!”勤嬷嬷斥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周梅红正要大喊,安素赶紧抢先一步:“嬷嬷,我们都睡了,是有人做噩梦呢!” 听着勤嬷嬷的脚步声又渐渐走远,安素又转过身来,朝周梅红露出了一个微笑:“好了,现在可以睡觉了。”但安素知道,周梅红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次日依旧是学习宫里的规矩,姜清冉和周梅红顶着偌大两个黑眼圈,干活也是有气无力的,惹得勤嬷嬷几番训斥。但二人一瞥见安素,便将滔天的不忿都咽了下去,昨晚那蜈蚣的威慑力于她们而言,不亚于一顿板子。 反观安素倒是精神大好,她趁着洗衣服的时候,目光炯炯的观察着过路的宦官们。这些得以在宫道上巡逻的,必定是在宫中待了有一段时日的,少君若是初入宫中,大约不会在其中。但她身在宫女所,能去到的地方不多,要寻找弟弟,还得借助他人的力量才行。 “你们两个,跟我去昭阳殿给落雁夫人送糕点。” 安素的思绪被勤嬷嬷的一声呼唤拉了回来。原本初入宫女所的家人子是不必到主子们面前做事的,但偶尔遇上内务繁忙,也会挑几个机灵的帮把手。显然,安素和初若便成了勤嬷嬷挑中的机灵宫女。 先前各宫的布局已经让她们记熟了,但现下跟随勤嬷嬷,不必她们费心认路,安素便用余光瞟向两旁。宫墙高大得足以让每一个初见者震惊,所用的皆是红砖,天晴时还好,一遇到下雨天,色彩便格外鲜艳起来,像极了死囚们奔赴刑场的颜色。 旁边的宫人们皆是匆匆而过,宫女宦官们都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仅存前方的道路。只有宫里的主子们才有资格抬头挺胸,可以自由自在的看天空,云朵,看远方的大殿,看望眼欲穿也出不去的宫外。 安素想,这世上果真还是公平的,要做得娘娘,受人伺候、跪拜,就得终生被囚禁在这华丽的牢笼。而做得宫女,虽说在主子面前低眉顺目,到了年岁却能出宫去,有的是以绿水青山为伴,不必在这四方天地付了一生。 又行了几步,远处一个打扮素净的女子被人簇拥着走来,匆匆行走的宫人们都停下行礼。勤嬷嬷提醒了她们一声,安素和初若便也有样学样的唤一声:“许姬娘娘长乐无极。” 安素虽微低着头,目光却悄悄往许美人身上飘去。她向来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只是这许美人的打扮与旁的娘娘大不相同,便留心多瞧了几眼。先前听勤嬷嬷提起过,许美人闺名唤作“秋怡”,便是人如其名,清丽怡人。她进宫不过三两月,便得了皇上的喜爱,恩宠几乎能与娥眉夫人相较。 “哎呀!”许美人一行人走到安素面前时,她的贴身侍女脚下突然一个踉跄,似是被石子绊了一下,直挺挺的摔了下去。虽说是无意摔跤,但侍女在主子面前失仪可是大事,在场的人无不倒抽一口凉气,心中为那侍女默哀。 谁知许美人却帮着将那侍女扶了起来:“陌裳,没事吧?” “娘娘,奴婢失仪,请娘娘责罚。”陌裳倒是很懂规矩。 许美人报以一笑:“好了,下次看着点脚下,你的腿擦伤了,回去记得拿伤药膏擦一擦。” 安素也缓缓勾起了嘴角,在这深宫之中,这样宽宏大量的主子倒是少见。她低垂着头,忽的瞥见了方才陌裳倒下的地方,掉落了一只乳白色的香囊。这香囊上的纹饰很特别,一看就是高位嫔妃才拿得出来的样式,看起来倒是很配许美人这身素净的衣裳。 “许姬娘娘,方才陌裳姑娘摔倒遗下了香囊。”安素捡了香囊递过去,忽的瞧见那香囊边角破了一个小孔,便又提醒道,“香囊底部有破损,姑娘拿着当心些。” 许美人先陌裳一步接过香囊,朝安素笑道:“谢谢你。” 这倒是让安素惊讶不已,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有主子向宫人道谢的,或许这个许美人性子的确和传言中一般好。 方才隔得远,只能看到许美人着一身清雅的衣裳,配饰也戴的不多。现下离的近了,才有机会细细看清她的样貌。虽算不上美若天仙,但也是容颜清秀,颇有一种恬静之美。安素看着许美人的笑容,便觉清风拂面,让人神清气爽。 许美人离开之后,宫道上的人们才又恢复先前的行色匆匆。安素眼尖的发现,那香囊掉落的地方,似乎留下了一些黑色的东西。她拿手帕拈了一些,看上去像是干花,还有一些褐色的小颗粒。 这干花看起来很是熟悉,二弟长君幼时偶无法安眠,便是用与此相似的干花放在枕下助眠。安素拿起来嗅了嗅,不会有错的,这气味的确是曼陀罗花。但这花虽有助眠的功效,却也是有毒的,稍有不慎便会损害自身。 方才看许美人和陌裳的神色,都不像是受失眠困扰之人,为何会随身带着曼陀罗花制成的香囊呢?且旁边那些细小的颗粒又是何物?此事虽与自己无关,安素还是留了个心眼,她用帕子将干花和小颗粒一同收了起来,回去弄弄清楚,以后或许能派上用场。 “还愣着干嘛?落雁夫人那儿还等着呢!”勤嬷嬷斥了一声,安素和初若才又疾步跟了上去。 “上官姐姐,刚刚那位许美人好温柔啊!”薄初若一脸憧憬。 安素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刚放好的手帕,由衷的点点头:“是啊!希望她能平安。” 落雁夫人的昭阳殿离宫女所稍远,她们走到的时候,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勤嬷嬷嘱咐着,见主子之前,一定要把自己整理一下,若是仪容不佳惹了主子心烦,轻责重罚都是有可能的。 但越是整理着,勤嬷嬷头上的汗却越是多了,安素觉着有些不对。勤嬷嬷脸上痛苦的表情愈发明显,她止不住的弯下腰去,双手颤巍巍的扶在宫门上。 “嬷嬷,您这是怎么了?” “腿疾,不碍事的,歇会儿就好了。”安素和初若搀着勤嬷嬷在宫门旁边坐下。在这宫里,许多年岁渐长的宫女宦官们都有腿疾,常年累月见着主子要下跪行礼,时间久了任凭铁打的腿也是撑不住的。 说是歇会儿就好,但歇了好一会儿,勤嬷嬷还是疼得厉害,试了几次都没办法直起身来。 “嬷嬷,先让初若扶您回去休息。”安素把糕点拿了过来,“这些糕点,我给落雁夫人送过去吧!” 现下已经到了昭阳殿大门附近,不用担心找不着方向,勤嬷嬷便嘱咐了安素几句,让她在主子面前小心着应对。 昭阳殿是后宫里难得的安静之处,落雁夫人不喜太多人伺候,得了皇上的允许,便只留了她挑中的宫人,其余的全部打发去了别处。不过,即使昭阳殿里的宫人被打发走了近一半,殿里的内务还是被打理的井井有条。安素一进殿门,看到的便是修理的整整齐齐的一片花圃,旁边还蹲了一个洒水的宦官。 那宦官活干的利索,安素侧眼瞟了几下,迎面就撞上了一个步履匆匆的宫女,还好赶紧护住了糕点,没有误了差事。这宫女像是刚从昭阳殿里出来的,面上有些惧色,但更多的是苦恼,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气味。 安素在她走过之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倒是巧了,这小宫女身上带着的,竟也是曼陀罗花的味道。但她来不及细想,便已经踏进了昭阳殿。在内殿门口稍作等候,终于出来了一个小宫女,安素赶紧迎上前去。 “这位姐姐,奴婢是御膳房派过来给文姬娘娘送糕点的,烦请姐姐通传一声。” “真是不巧,文姬娘娘不在殿内,你把糕点给我就好。”小宫女说话还算客气。 安素便依她所言,将糕点递给了她。只是方才等候之时,她分明听见了内殿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不过偌大的后宫,每个人都有秘密,安素知晓在这里生存,就须得少说少问。她遂装作一切如常的样子,对那小宫女客气了几句,便赶着回宫女所去了。 出了昭阳殿往回走,路上又遇到几位年迈的宦官给主子行礼,跪完便只能扶着腿起身,安素便又想起了勤嬷嬷的腿疾。 若是要寻找弟弟的线索,凭她够得着的人物,勤嬷嬷无疑是最佳的人选。但无缘无故的去找她打听,或许会得个冷脸。勤嬷嬷对她有些欣赏是不假,但安素深知,这点欣赏还远没有达到可以打听幼弟去向的程度。若是自己可以想办法缓解勤嬷嬷的腿疾,或许...... 一路上想着这件事,安素竟不知不觉的走进了一条岔道。这岔道和该走的那边十分相似,旁边红砖砌成的宫墙也如出一辙,安素走了许久才隐隐察觉到。 收回思绪抬头望去,方才路过的地方是欢宁殿,便是许美人所居住的地方。现下已经走到了避风台,再往前去倒不知是何处了。先前勤嬷嬷的教习,便是只讲到了主子们居住的宫殿,这前面约莫就是宫人们的居所了。 “听说啊,最近进宫的这一批宦官里,有不少姿容极美的,咱们哪日得了闲,也偷着去瞧瞧?”旁边走过的两名宫女见四下无人,便悄悄说起闲话来。 “是啊,我也听说了。只是再美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进宫做了宦官,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两位姐姐,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下,那前面是否就是宦官的居所?”安素听她们提起新进宫的宦官,便正好上前询问一番。 两人将安素上下打量了一遍:“是啊,你也想去瞧瞧?” 安素想了想,答道:“我刚进宫没多久,少不了觉得孤单,听说新进的宦官里有个同乡,这便过来寻一寻。若能寻到,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你要寻人现在可来的不是时候,大白天的他们都当着差呢!”其中一个宫女指点安素道,“要来就得晚上,除了值夜巡视的以外,晚上大部分新进宦官都在住处待着。” “原来如此,那便多谢姐姐指点了。” 第八章 夜色凉如水 两名宫女离开之后,安素也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几日来往都是匆匆,倒没能注意到这条路贴近御花园,旁边的园子里有一些生着红色浆果的树木,花冠白白的,远远瞧着倒是好看。 安素停下脚步,盯着这花看了许久。在她的家乡清河郡,这种植物随处可见,便是治疗痹证的好材料,唤作白英。原以为白英普通,入不得宫廷花仆的眼,不曾想这里却有一大片。安素认真记下这里的方位,用白英捣碎敷在痛处,说不定能缓解勤嬷嬷的腿疾,待得了空须得再来一趟。 近几日宫里事务忙碌,宫女所也承接了不少琐事,这些事情原不该是她们的差事,但事急从权,也只能担着。等到稍稍恢复如常,已经是七八日之后了。安素得了闲,又不自觉的想起避风台旁边的宦官居所,或许该去看一看了,若是有幸能找到幼弟,便是怎样都值了。 这一日入了夜,同屋的宫女们都已安然入睡,躺在安素旁边的初若也呼吸声渐重。她悄悄撑起身来观望了几眼,才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迈着步子往外走。 关门时带起了一阵微风,原不是太大的动静,安素却感觉到屋内似乎有人睁了眼瞧着她。但细细看来时,又并无十分不妥。安素想了想,还是重新进屋,拿了一只巴掌大的圆钵,才又转身出去。 在她离开之后,果然有一人在黑暗中坐起身来,便是安分了好些时日的姜清冉。她盯着安素出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又悄悄拍醒身边的周梅红:“起来,咱们去把勤嬷嬷叫来,一会儿就有好戏看了。” 另一边,安素出了宫女所大门,沿着记忆中的岔道往宦官住所走去。 夜色清凉,便显得旁侧宫墙愈发高大,月光下的影子将宫道遮盖了严实,偶尔还会传出几声猫叫。路过欢宁殿时,有歌舞器乐声飘出殿门,咿咿呀呀好不热闹。看这阵仗,约莫是皇上今夜又在许美人处留宿了。安素隐在宫墙边匆匆走过,尽量避免让人看到她。 过了欢宁殿,便是避风台,再往里走就到了新进宦官们的居所。这里虽和欢宁殿隔的不远,但好似以避风台为界,将两处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一边热闹非凡,一边安静至极。 安素就在这安静至极的角落拐了个弯,目光往门口的宦官们身上落去。这一队人约莫是轮到今晚值守的,听得首领宦官训话几句,便要出去各宫巡视。 果真如安素所料,将将看清几个人的面容,他们便纷纷起身,排好队伍往外走去。安素赶紧侧身隐于黑暗之中,她在夜里私自离开宫女所已是失了规矩,若是再被发现偷窥宦官居所,严重了去便能判个秽乱宫闱的大罪了。 等到那队宦官走过,安素才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只是转角一瞥,那走在队伍最后边的,竟然和幼弟少君形容十分相似。一时间安素来不及细思,便抬脚跟了上去。饶过几个路口,灯笼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安素离得远,却实在没法子看得更清楚。 “许姬娘娘的猫丢了一只,你们几个赶紧去找找。” 绕回欢宁殿时,陌裳正在门口指挥着几个宦官。那股子曼陀罗花的香味又飘了过来,这样浓郁的味道,所用的曼陀罗花绝不会少。安素留心往殿里望了一眼,皇上也在里面,灯火依旧通明。 停留一瞬后再望回去,那队宦官竟已然没了踪影,他们赶着巡视,脚程是要快些。安素想着他们先前的路线,便悄悄往避风台那边去,期望能将将好遇上。 等候片刻,宦官们还没有出现,却又另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钻进了耳中。安素循着这声音的源头往里走,避风台中的凉亭旁有一条隐蔽的小道,两边有宫墙阻隔,莫说夜晚,就是白天也少有人来,此时却从中传出了人声。 安素靠在墙边,借着月光往里望,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女子所穿的是宫女服饰,比普通宫女多了些装饰,约莫是高阶位的宫女。而那男子,安素原本以为是在附近当差的宦官,但细看衣着,倒更像是守夜的侍卫。 两人的声音刻意压低着,安素完全听不清楚,只看到那女子将一方帕子交给了侍卫,侍卫便小心收着了。 安素心觉遇着了一对趁夜色相会的有情人,深宫寂寥,她也不愿扰了他们难得的时光,便小心翼翼往回走。谁知脚下一滑,只顾着稳住身形,便踢到了几块石头。石子滚动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自然引起了那两人的警觉。 “谁?谁在那里?”果然,刚一站稳便听见了那女子的斥问。 安素犹豫了一下,但心中又思索着,若是自己出去,便会被他们发现她夜半私自外出,但他俩相会也不合宫规。双方各自握有对方的把柄,势均力敌,也能相安无事。 “别鬼鬼祟祟的,快出来!”那女子显然有些不耐烦了。 安素深吸了一口气,打算就这样走出去,但往前踏了一步,却猛然被人拉回了黑暗之中,嘴巴也被捂住。一只黑猫便从她脚下窜了出去,伴随着石子滚动声和喵喵猫叫,那女子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来是只猫啊!”那女子叹了一声,又把声音压低,安素便又听不太清了。 他们许是受了黑猫的惊扰,匆匆说了几句话,那女子便又塞给侍卫一个包裹,两人警惕的分头离开。那包裹远远看上去沉甸甸的,似乎有些分量。 待整个小道完全安静下来,安素才挣开了背后那人的束缚。在清河郡曾让她如沐春风的那股清香又钻进了鼻子里,安素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她慢慢转过身来,望见的果然是顾闻舟那双狐狸眼。 “方才事况紧急,冒犯了上官姑娘,是顾某的不是。” “多谢顾相士相助。”安素退后一步,以免被那股清香迷了心智。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顾闻舟在月光下展露出温柔的笑容,和安素初见他时一样。这样的笑容在宫中实属难得,安素不禁贪看了几眼,竟正好和他的目光撞上。 安素慌了神,赶紧把目光移向别处,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兔子。她粗略的望向不远处的凉亭,亭子里树影摇曳,风起天凉,也是清爽。再看向小道旁的宫墙,红砖绿瓦,在月色下也别有一番风味了。总之,此时此地,什么都好。 “上官姑娘,夜里守卫森严,顾某送你回去吧!” 安素正想点头,忽的又惦记起手里的圆钵,那片白英林子似乎就在回宫女所的必经之路上。既然出来一趟,至少得办成一件事情才是,安素便不急着回去了。 “顾相士,我还有些许事情要办。” 顾闻舟的目光在她手里的圆钵上落了一下:“若是上官姑娘不弃,顾某愿助一臂之力。” “真的?”安素的眼中难掩惊喜,但很快又低下头去,“还是不麻烦顾相士了,夜里巡视的侍卫和宦官颇多,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连累了你?” “正因为各处都有人巡视,顾某才更要护着姑娘的安全。”顾闻舟看着安素仍在犹豫,宽慰她道,“进宫这些时日,宫中的道路宫殿,顾某已经记牢,定然不会让人发现了去。” 安素终究妥协,不仅为自己的安全考虑,还有一丝对顾闻舟身上那股清香的贪念。他们并肩走在月色下,一边注意着旁侧的动静,这样忐忑又腼腆的心情,像极了背着爹娘私会的一对小情人。 只是这样的时光总过的太快,那日觉着颇远的白英林子,今日却出现的猝不及防。安素轻飘飘的叹了口气,向顾闻舟道一声别,便钻进林子里采药,谁知他竟也跟了进来。 原以为顾闻舟是远近闻名的相士,又常以一副翩翩贵公子之姿示人,定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却不曾想到他采起药来也是一把好手。安素看着他娴熟的手法和对药草恰到好处的处理,深觉他定是会些医术的。只是看着他这样清新脱俗的人,也会摆弄这淤泥中长出来的东西,便总觉得和他不太相称。 “白英捣碎敷在伤处,有清热利湿,消肿止痛的功效,但也要斟酌用量,虽说这种草药毒性轻微,用的太多也是不好的。”顾闻舟将采好的白英放进圆钵中,一边嘱咐安素。 “顾相士,你很懂药材?” “早年流转各地,机缘巧合之下同一神医学过一些皮毛,略知一二而已。” 安素看着他笑:“顾相士谦虚了。” 药草采完,话刚说上两句,不远处便突然出现了一些打着灯笼的宦官,他们疾步走来,似乎已经发现这边有人了。 “谁人躲在那边?给咱家出来!” 一个尖细的嗓音传进耳朵里,安素赶紧拉着顾闻舟蹲下去,但周围遮掩物极少,若是他们走近,定然能瞧见两人的身影。 第九章 风露立中宵 “来,跟我走。”顾闻舟当机立断,起身便拉着安素往林子另一边奔逃。 这白英林子边有一条小道,白日里或许能一眼瞥见,到了夜晚便不太能瞧见。虽说那些宦官已经离的近了,从这小道上走,到底能隐蔽几分。 安素被顾闻舟捏着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拿着装药的圆钵,跑起来便有几分吃力。那些宦官常年在夜里巡视,对宫里的环境是何等熟悉,追着他们的脚步也是丝毫不放松。 跑了一段距离,安素留意到这边的树木高了许多,结满翡翠色果子的大树枝繁叶茂,一眼望去,竟看不清里面是何样貌。安素顿时停下了脚步,她扯了扯顾闻舟的衣袖,示意他看向这片树林。 两人的心思一拍即合,在林子旁的小道上拐了个弯,便钻进了树林里面。这里边虽然隐蔽,浓密的树冠却遮住了原本就微弱的月光,眼睛上像是蒙了一层黑纱,根本看不清眼前是何物。 “人呢?刚才明明看到往这边跑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外边的声音离得很近,安素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前边是什么地方?”像是为首的大宦官的声音。 “师父,前边是许姬娘娘的欢宁殿,这会子皇上也在呢!” “既是有皇上在,那贼人定然不敢往那边去,就在附近给我找。若是让那小贼惊了皇上,咱们都得跟着掉脑袋。” 外面宦官走动的声音渐起,约摸是在四处搜寻。安素蹲在林子里一动也不敢动,今日冒险来此,没找到幼弟不说,若是把自己也搭进去可就糟了。 “师父,我们已经四处找过了,实在没有看到那贼人的踪影。” 首领宦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林子旁边:“这里边进去瞧了没?” “师父,这林子里面这般黑,指不定有什么蛇虫鼠蚁,那贼人怎么会躲进这里面呢?” 首领宦官踱了踱步,似是仔细思考了一番,便觉那小宦官说的有道理。他眼珠子一转,把在场的人都叫了过来。 “咱家今日带着你们巡视,你们都看到些什么了?” “师父,我们发现有贼人在宫里鬼鬼祟祟。” “那贼人呢?哪儿去了?” “我们没抓到,跑了。”小宦官如实回答。 那首领宦官恨铁不成钢地在他们头上敲了几下:“都被猪油糊了脑子了?在宫里发现了贼人又没抓到,那就是咱们的失职了!” 首领宦官轻咳了两声,重新问道:“你们再说说,今日巡视都发现什么了?” 几个小宦官初出茅庐,还是不明白其中的门道,担心说错话,便站在原地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一个年岁稍大些的宦官才缓缓开口:“师父,咱们今日一切如常,什么都没有发现,宫里平静的很。” 首领宦官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那出声的宦官得了夸奖,转身向其他人道:“都听到了吗?咱们今日巡视一切如常,从不曾见到什么贼人。就算有人见到了,那也是天色太暗,眼花看错了。” “诺。”众人应了一声,便又排好队,按着寻常路线继续巡视了。 待他们的脚步声慢慢走远,安素才长舒了一口气。原本以为官员渎职实在可恶,不曾想正因这样,才阴差阳错的让他们躲过一劫。但若真是为害宫中的恶徒,被他们轻易放过,岂不是让整个后宫都处于危险之中? 安素心中忧思着,钻出林子时脚下不慎,竟被树枝勾了衣襟,一个踉跄往前倒去。 处在黑暗之中,完全不知前方有何物,安素畏惧的闭上了眼。但倒下之时,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凶险,反倒是跌进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地方。安素感受着那温度,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是倒在了顾闻舟怀中。那股清香更加浓郁了几分,引得安素脸上发烫,脸颊上的红晕更是延伸到了脖子根。 “上官姑娘,你没事吧?”顾闻舟的声音近在耳畔。 安素赶紧重新站好,离开了他的怀抱。若是再晚一秒,她那不受控制的如鼓心跳定会被他察觉了去。 “我没事,多谢顾相士。” “没事就好,事出情急,顾某再次冒犯,还请姑娘莫怪。”顾闻舟说话一向温言软语,此时却也有些乱了节奏。 以免再次被绊倒,顾闻舟便走在前面探路,安素紧随其后。 终于再次沐浴在月光下,安素一眼便发现,顾闻舟洁白的衣袍后面沾上了一大片污泥,衣摆还被树枝勾出了一条缺口,看上去十分狰狞。安素深知,这定是方才为了救她才弄出来的,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愧疚。 “上官姑娘,出了这片林子,离宫女所便只有一步之遥了。”顾闻舟指给她看,“这条小道原是从避风台穿过欢宁殿后门处,再拐个弯出来,旁边的宫道就是回宫女所的必经之路了。” 安素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如此,她先前就是从这条宫道出来的。只是宫女所那边似乎闪着微弱的灯光,这倒是怪了,这么晚了竟还有人点灯么?安素顿时生出了几分警惕,或许她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去了。 “顾相士,到了这儿我便能自己回宫女所,你也早些回去吧!” “好,上官姑娘一个人当心些。” 安素点了点头,在顾闻舟的注视下往前走去,但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来,给了他一个难得的笑容:“顾相士,今晚谢谢你了。” 顾闻舟就站在原地,轻轻朝她挥了挥手,随后一直等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回自己的住处。他能看出安素比寻常的宫女有胆色,那凤凰命相的卦象,也不知何时能够应验。 安素回到宫女所时,那点微弱的灯光已经变得透亮。远远望去,卧房里宫女们的影子在灯光中摇曳,大家似乎都已起身。她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心中暗自思索了一番,才将装着草药的圆钵藏在身后,理了理衣衫往里走去。 “哟,还知道回来呀!” 刚一踏进门,安素便被倚靠在门上姜清冉和周梅红拦住了。她们专程等在这儿,就是要在安素进门时就堵住她的去路,以免她又使了计策脱身。上次被蜈蚣吓到,姜清冉虽然心中有气,也暂时不敢发作。这一回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她必然不会轻易放过安素。 “你们有何事?”安素依旧把手藏在身后,淡漠的看着她们。 “你这么晚偷偷溜出去,肯定是去和哪个野男人幽会了吧!”姜清冉瞥见她藏在身后的手,便更加得意洋洋道,“你身后藏的是和那野男人的定情信物吗?拿出来给我们瞧瞧。” “你真的想看?”安素突然笑了。 “可不是我想看,你半夜出去坏了规矩,我们是要替勤嬷嬷教训你。”姜清冉如同一只斗鸡般趾高气扬。 安素瞥了一眼卧房里的影子,稍稍提高了声音:“真是笑话,你们才进宫几天,如何替得了勤嬷嬷?” “你!”姜清冉气上心头,身边的周梅红赶紧拉了她一把。 “上官安素,不管咱们替不替得了勤嬷嬷,今晚坏了规矩的人都是你。”周梅红倒是有几分理智,“你手里的东西肯定是要拿出来检查的,到时候大家都会看到,你想瞒也瞒不了。” “我可没想瞒着什么,只是担心你们看到那东西,又会吓得睡不着觉。”安素挑了一下眉毛,刻意走到姜清冉身边,“我从小在田地里干农活,对一些蛇虫鼠蚁有着很深厚的感情,偶尔不见还会想念。所以今晚出去,就抓了几只蜈蚣,蟑螂什么的,带回来和大家一起赏玩。你若是喜欢,我也可让你先挑几只,怎么样?” 安素说完,便佯装着要把背后的东西拿出来,姜清冉果然急了,往后连退了两步,幸得周梅红搀着才没有摔倒。 “你走开!”姜清冉用两只手挡在面前,“勤嬷嬷就在里面,你今晚私自外出,大家都可以作证,不管你出去干什么了,一顿责罚是少不了的。” 安素先前暗自数了卧房中的人影,知晓勤嬷嬷必然已经在此等候,心中也有了些许准备。她懒得再和姜清冉二人多做口舌之争,便毫不畏惧的走了进去。现下夜风微凉,外面的月光也似乎更亮了些,是个好兆头。 一进到屋内,好些人便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偶有几个面色平静的,约莫还在睡梦中没能完全转醒,只有薄初若忧思重重,看到安素进门更是一脸担心。好歹还有一个真心相对的,安素先朝初若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 “奴婢见过勤嬷嬷。”安素向勤嬷嬷行了个礼,并无其他言语,只等着勤嬷嬷先发问。 “大半夜你不睡觉,出去做什么了?” “嬷嬷,奴婢有些想念家乡,睡不着,所以出去走走,散散心。” “规矩第一天就教给你们了,安素,你说说,半夜私自离开宫女所,按规矩该怎么办?”勤嬷嬷审问过许多坏了规矩的宫女,有痛哭求饶的,有强行辩解的,还有攀扯别人的,像安素这样不卑不亢的倒是头一次见。 “杖责二十。” “你没什么要辩解的吗?”勤嬷嬷从安素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畏惧的神色,这倒是新鲜。 “是奴婢坏了规矩,请嬷嬷责罚便是。”安素仍然一脸淡然。 勤嬷嬷叹了口气:“你倒是懂事。” 眼看着勤嬷嬷打算按照规矩责罚安素,姜清冉面上便难掩喜色,她屡次对付安素受挫,这回总算能扬眉吐气了。但周梅红倒是机灵的很,她总觉着安素承认的这样爽快,肯定是想掩饰更加严重的事情。 “清冉姐姐,只是杖责二十岂不是便宜她了,她手里藏着的那东西若是被勤嬷嬷看到,肯定会受到更重的责罚。”周梅红缩在姜清冉背后,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姜清冉闻言果然觉得有道理:“嬷嬷,先前进屋的时候,上官安素就一直把手里的东西藏在身后。她今晚偷偷出去,肯定不只是散心而已,那东西或许就是她跟人私会的证据。嬷嬷,您可千万别被她给骗了。” “是吗?把东西拿出来看看。”勤嬷嬷蹙起了眉头,宫女同男子私会可是大事,严重些的可直接杖毙。安素是她在这届家人子里最看好的一个,若是因此等丑事而殒命,那可就太可惜了。 安素皱了眉头:“嬷嬷,奴婢只是出去散心,顺手采了一些花草而已。” “既是花草,拿出来看看也无妨。” 安素又犹豫了一下,才将圆钵小心翼翼的捧了出来,里面是几株长得极好的白英草。勤嬷嬷见此松了一口气,想让此事到此为止,姜清冉却不依不饶。 “嬷嬷,这夜黑风高的,哪里看得清什么花草?肯定是上官安素的奸夫送给她的。” 勤嬷嬷厌烦的蹙了一下眉头,她实在想赶紧了结此事,但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未免日后议论她偏心,便只能又转向安素。 “她这么说,你有何辩解?” 安素低着头佯装为难,又犹豫了一会儿,才一咬唇说道:“嬷嬷,其实奴婢今晚是专程出去采这白英草的。” “白英草?” “对,奴婢在宫外时曾听一位医师说起过,白英草捣碎敷在伤处,有清热利湿,消肿止痛之功效。先前奴婢和初若随嬷嬷一同到昭阳殿给落雁夫人送糕点,嬷嬷腿疾发作,奴婢后来见着附近有一处的白英草开的极好,便想着摘些来入药,让嬷嬷以后腿疾发作时能好受些。” “是啊,我可以作证,上官姐姐时常念叨着嬷嬷的腿疾呢!”薄初若见事情还有转寰的余地,赶紧出来帮安素说话。 “既是如此,方才为何不如实相告?”勤嬷嬷伸手将安素扶了起来。 “奴婢虽是去采药,但夜里私自出去还是坏了规矩,不如实相告是担心会让嬷嬷为难。”安素把圆钵递到勤嬷嬷手中,“请嬷嬷责罚奴婢。” 第十章 所愿无将期 勤嬷嬷看了安素良久,又发出一声叹息:“你是个好孩子,罢了,就罚你昨日大家换下来的衣裳都洗了吧!” “嬷嬷,可按规矩来说,应该打二十大板的。”姜清冉实在不想让安素又这样躲过一劫。 勤嬷嬷冷眼看向姜清冉:“你初到宫中,竟能比我还懂得这宫里的规矩?有错引导,责罚其次,我见你倒是对上官安素的事情很是上心啊?” “嬷嬷恕罪,我只是,只是担心这事传出去,会对咱们宫女所不利。”姜清冉见勤嬷嬷真的动气,赶紧跪下来解释。 “是吗?今日的事情是咱们宫女所内部之事,谁会传出去?你吗?”勤嬷嬷横了姜清冉一眼,严厉的目光又从其他宫女脸上滑过,“你们吗?” “奴婢不敢。”此时一屋子里的人才同仇敌忾,答得整整齐齐。 勤嬷嬷这才满意的点头:“上官安素半夜私自外出,但事出有因,便小惩大诫。姜清冉,搬弄是非,诋毁他人,明日自行去领十下戒尺。” “什么?!”姜清冉猛的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嬷嬷,嬷嬷我错了,我下次不敢了,求嬷嬷绕我这一回吧!” “好了,都休息吧!往后都机灵着些,否则日后分到各主子宫里再犯了错,就不只是这样轻微的处罚了。”勤嬷嬷半夜起来也是疲累,便挥了挥手,此事就这样了结了。 等到勤嬷嬷完全离开,安素才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姜清冉还瘫坐在地上不肯起身,若是那十下戒尺此时便打了倒还爽快,偏偏要等到明日才领,实在是让人心中忐忑。 “大家都折腾的累了,熄了灯赶紧休息吧!”安素起身去熄掉蜡烛,却被姜清冉猛的抓住裙摆。 “上官安素,这次算你狠,你给我等着!” “害人终害己,上次你绊倒初若撞上倪总管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下不为例。”安素蹲下身,目光炯炯的望着她,“姜清冉,我提醒你一句,这是在宫里,不是在清河郡。我们一同进宫,每个人在这里都是一样的,纵使你爹家财万贯,都没办法保你在宫中无忧。若是你一直如此刁蛮任性,无须我动手,自然有人会收拾你。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安素说完立刻熄了灯,大家各自上床休息,没有人再理会跪坐在地上的姜清冉。就如安素所说,这是宫里,每个人在这里都是一样。像她们这样的小宫女,所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吃穿冷暖。譬如此时大家都困着,便谁也不愿抽出宝贵的休息时间来安慰姜清冉。 闹了一个多时辰,卧房里又安静下来,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姜清冉也在周梅红的低声劝慰下躺在了床上,大家的呼吸声渐渐平稳起来。 “上官姐姐,你睡着了吗?”安素正要入睡,却听见旁边传来一个细小的声音,不仔细听还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安素知是薄初若,便往她那边挪了挪:“怎么了,初若?你睡不着吗?” “嗯,上官姐姐,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我们每个人在这里都是一样的?”薄初若似乎一直想着这句话。 “对,在宫里虽有主仆之分,但我们这些人一同入宫,到目前为止当然是一样的。”安素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过,以后就不知道了。” “可是我从小就没有亲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一直被人卖来卖去,被义父收养在姜家,也只是为了大小姐清冉。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和你们一样吗?” “当然可以。初若,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但这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没有谁一出生就比谁高贵。我们在清河郡时,姜清冉是姜家大小姐,但到了这里,大家都是新入宫的家人子。若是你机灵些,运气好遇上个好主子,兴许能比她过得更好,所以不用怕她,在这里她不能像以前一样欺负你了。” “真的吗?”初若眼中的光芒一闪而过,转瞬间又黯淡了下来,“可我能行吗?会有好主子喜欢我吗?” 安素微笑着看她:“会的。初若,你很善良,会有好报的。” “上官姐姐,你也是。”初若轻轻捏住安素的手,“我见过的人里,只有上官姐姐对我最好,就像......就像我的娘一样,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安素听她提起自己的娘亲,顿时也湿了眼眶。她幼时丧母,同漂泊孤苦的初若有几分相似,进宫前又失去了父亲和幼弟,此时看着初若,便觉是自己的妹妹一般。 “上官姐姐怎么哭了?可是我说错什么话了?”初若瞧见安素眼中的泪水,不免有些慌乱,赶紧伸手去帮她擦。 “我没事,初若,你幼时便离开爹娘,可有想过要去找寻他们?”安素觉着自己爹娘已逝,任凭如何想念都没了法子。但初若不一样,她的爹娘或许尚在人间,若是留心去找,有朝一日说不定能够团聚。 但初若摇了摇头:“若是找到他们,知晓自己是被抛弃的,那该多伤心啊!若不是抛弃,而是爹娘不慎将我遗失,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也过了伤心劲,开始正常生活了。若是我突然出现,便会打破他们的平静生活了。” 安素原本只以为初若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没想到她能想的如此透彻,便也点头赞同,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赞赏。 初若捏着安素的手继续说道:“我今生的愿望,就是嫁一个真心对我好的男子,然后生几个白白胖胖的孩子,再和夫君一起真心对孩子好。至于爹娘,便不奢求了。” 安素被她这番言语逗笑了:“初若小小年纪,竟就想着要嫁人了,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哪能呢!宫里的男子都是贵人,轻易高攀不得。”初若想了想,“我得嫁一个宫外的平民百姓,才不要妻妾成群的好。上官姐姐,你呢?你想嫁给什么样的人?” 安素被她问住了,她还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便如实答道:“这我倒还没想过。” “依我看啊,上官姐姐长得这样美,要么就嫁给这世间最美的男子,要么就要嫁给天底下顶尊贵之人,否则就算是委屈姐姐了。”初若认真想了想,又道,“咱们上次在清河郡见到的那位顾相士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了,上官姐姐就嫁给他好不好?” 虽说知晓初若只是顽笑,安素还是红了脸,顾闻舟的面容一下子钻进了她的脑海里。他在月光下的微笑,他靠近时的那股清香,还有他怀抱里的温暖,安素仿佛在这一瞬间再次经历了一遍,手心里也冒出了些汗来。 “初若,胡说些什么呢!姑娘家的,也不怕别人笑话。”安素斥了她一句,以此掩饰自己的思绪。 “这些我只和上官姐姐说,大家都睡了,她们听不见的。”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休息吧!明天做事犯迷糊可又得被罚了。”安素被扰乱了心事,便嘱咐了初若一句,侧着身子躺向另一边,免了被这丫头察觉到自己心中所想。 次日一早,安素提前半个时辰起床,轻悄悄的将大家换下的衣物都洗了干净,晾晒在外面格外显眼。虽说是勤嬷嬷对安素的惩罚,但这么多衣物晾在眼前,还是让人对安素生起一种莫名的感激之情,大家对她的态度竟友好了许多。 倒是姜清冉受了戒尺,疼得呲牙咧嘴,周梅红进宫前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帮她上起药来便不太顺畅。 “薄初若,你眼瞎了吗?没看见我伤着了?赶紧滚过来给我上药!”姜清冉拍开周梅红的手,眼睛便扫到了薄初若身上。从前她为了刁难这个名义上的义妹,总是刻意将伺候的丫头都唤走,把事情留给她一个人来做。久而久之,薄初若干活便愈发熟练,上药自然也是一把好手。 薄初若咬着唇站起身来,慢慢往姜清冉那边挪步。 “初若,坐下吃饭,不必理会。”安素伸手拉住了她。 姜清冉片刻没等到人,竟自己拿着药瓶走了过来。 “上官安素,你未免也管的太宽了吧!”姜清冉正一腔怒火找不到人发泄,现下见安素拦着薄初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薄初若是我家的下人,什么都应该听我的,就是我现在叫她去死,她也必须照做,你凭什么拦着她!” “姜老爷买她的时候,可明说是用来给你做婢女的?”安素一边淡定的吃饭,一边轻声问道。 “那是自然,我爹能买下她伺候我,也是她的福气。”为了彰显自己入宫前的身份,姜清冉稍稍提高了音量。 “哦,是这样。那她现下在宫里是什么身份?”安素勾起嘴角继续问。 “当然是刚进宫的家人子了。”姜清冉扬了扬头,“上官安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说她进了宫就能和我身份一样么?我告诉你,这不可能,她一辈子都是我的下人,就得伺候我!”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大家都听到了,可以作证。”安素见她果真往坑里跳了,便愈发淡定。 第十一章 溪云初起时 “你什么意思?”姜清冉听到“作证”二字,忽的有些紧张起来。 安素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送到嘴里,细嚼慢咽之后才说道:“宫里所选的家人子,都要求是良家女儿,切不可以家中奴仆代替良家女儿送进宫中。姜老爷分明称初若为他的女儿,你却口口声声说她是你的下人,难不成是姜老爷犯了欺君之罪?” “你胡说!”姜清冉将药瓶重重的放在桌上,吓得薄初若一个激灵,安素却依旧淡定的很。 “清冉姐姐,家人子的参选的确有这条规矩,姜伯父也的确是给了薄初若姜家女儿的身份啊!”周梅红心知这是大事,赶紧在一旁提醒。 “好,姜家女儿就姜家女儿,让你占了这个便宜也就算了。”姜清冉把药瓶推到薄初若面前,“我是长姐,妹妹伺候长姐也是应该的。” “上个药而已,正好我闲着,我来帮你。”安素见初若被她闹的吃不好饭,便一把抓起那药瓶。 “你想做什么?”姜清冉吓得后退一步。 “还能做什么?帮你上药啊!”安素话音一落,便飞快的伸出手去,拧住姜清冉受伤的那只手,将瓶子里的药往上倒了一大半。霎那间,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她凄厉的尖叫声。 “你最好忍着些,若是惊扰了过路的主子,另一只手恐怕也得上药了。”安素将药瓶一还给她,姜清冉便噙着泪跑了出去。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倒是让安素有一瞬间觉着,自己是不是做的过分了些。但转身看着惊魂未定的薄初若,便也觉得姜清冉是活该了。 平和过了几日,姜清冉手上的伤也好了个大概,许是受到了教训,这些天便一直没再为难薄初若。但安素总觉着以她的性子,受了这样的责罚,必不会善罢甘休。薄初若也是一样的忧虑,她在姜家待了几年,姜清冉是怎样的性子她十分清楚。 “上官姐姐,你一定要小心清冉,上次的事情她不太高兴。”薄初若胆子小,但还是忍不住抽空提醒安素。 “放心吧,她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好了,都安静下来,今日有一件大事要宣布。”安素刚和初若说了两句话,勤嬷嬷便极其严肃的走了进来。 “咱们这儿是宫女所,除了教会你们宫中的规矩,还得看看你们各自的能耐,按照每个人擅长的方面,分到不同的地方当差。会些医术的到太医院或御药房,会做吃食的到御膳房或是主子们宫里的小厨房,会唱曲跳舞的去乐坊,会刺绣的去绣坊......什么都不会的,除了被哪宫主子指明过去侍候,都得去做最粗使的活。”勤嬷嬷说到这儿,眼神从众人身上一一划过,“所以若是有机会,你们有技在身的就得好好把握住,眼下就有一个机会了。” 勤嬷嬷挥了挥手,后面便有一个传信的宦官走上前来:“柳姬娘娘三日之后要在玉凉台同众妃嫔赏花,御膳房将几味糕点拨给宫女所的小厨房来做,虽是由御厨们主厨,也须得你们在一旁帮衬着。都听懂了吗?” “诺。” 安素在家经常做的是家常菜,对糕点一类倒是没什么想法,便把这个机会让给了旁人。虽说有三日的期限,但御厨们办事熟练,只在次日下午,便将所需的糕点都做了出来。这些糕点和旁的不同,并非一出炉口感最好,而是要放上一两天再食用为佳。 御厨们奔忙,将糕点做好之后便回了御膳房,存放之事则由宫女所负责。初入宫不久的家人子们哪里见过这样精巧的点心,一个个都围绕着糕点看个不停,直到晚饭时才渐渐消停下来。 安素并不去凑这个热闹,那点心再精致,也是只有娘娘们才吃得到的。只能看不能吃的糕点,何必去招惹,倒引得自己日思夜想。她只静静的坐在旁边,等待真正属于她们的晚饭。 但初若倒是和旁人一样兴奋,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才挤进人群中瞧了那糕点几眼。一回到安素身边,又叽叽喳喳个不停:“上官姐姐,你看过那点心了吗?听说其中有一个叫芙蓉翠玉糕的,看起来真的太好吃了。要是我能吃上一口,我宁愿一个月都不吃晚饭了。” 安素被她馋嘴的样子逗得一笑:“那是只有各宫主子们才吃的上的糕点,不过偶尔有奴才得了主子欢心,也会被赏赐几块的。” “真的吗?那我希望能遇上一个爱吃芙蓉翠玉糕的主子。”初若顿时高兴起来,她摇了摇安素的胳膊,“不过上官姐姐,你都没有过去看一看,你不馋吗?” 安素摇头:“不馋。” “上官姐姐,你这么聪明,以后一定会得到主子的很多赏赐的,说不定能吃到各种各样的点心呢!”初若说起来便有些羡慕。 “我以后若是被赏赐了点心,就全都送给你吃怎么样?”安素随口哄她一句。 “可以吗?上官姐姐你太好了!”初若抱着安素的胳膊激动的摇了几下。从前在家里时,幼弟少君想吃点心的时候,也是这般摇着她的胳膊。现如今也不知他身在何处,有没有饿着,会不会有人给他点心吃。 又闹了一会儿,便到了放晚饭的时候。宫女们的晚饭比主子们的点心逊色了许多,连盛放的用具都很是不一样。两个木桶分别装着饭和汤,晚上是没有别的菜的,只能就着汤吃些饭,填一填肚子便好。 许是方才盯着糕点看饿了,众人盛饭都快得很。安素依旧不紧不慢,只等她们闹完再上前去。但今日姜清冉却有些奇怪,她往常在放饭时,总是头一个去盛,今日却一直候在旁边。安素觉着怪异,用余光注意着她的动作,稍稍留着个心眼。 待到安素盛完饭和汤回来时,必定要路过存放糕点的地方,姜清冉便是看中了这一点。她在安素走到糕点旁边时,飞快的将腿伸出去,此举若是将她绊倒,碗里的汤汁必定会洒在糕点上。到时候糕点交不出去,娥眉夫人怪罪下来,就算是勤嬷嬷有意护着,她也是难逃此劫了。 可惜姜清冉多年养尊处优,动作哪能有常年下地干活的安素快。她刚一伸出腿,安素便猜出了她的意图。只是此时踏出去的腿已无法收回来,安素便顺势而为,一脚重重的踩在了姜清冉的脚上,直把她疼得呲牙咧嘴。但事情还没有完,姜清冉伸出一条腿去,本就重心不稳,被安素这样一踩,更是没了方向,竟直挺挺的倒在了大家的餐桌上,顿时汤汁米饭落了一地,整个屋里一片狼藉。 “姜清冉,你干什么呢!你自己不吃,我们大家还要吃饭呢!”的确如安素所说,这里不是姜家,由不得姜清冉乱来。她触怒了大家,便会有人站出来指责。 从前在清河郡时,姜清冉便最爱打扮,身上头上挂着的首饰不计其数,更别说衣裳得时刻保持干净了。现下被汤汤水水洒了一身,便有些受不了,哪还有心思回应大家的指责。 “都干什么呢?吃个饭也能吵嚷成这样!”勤嬷嬷也刚用完晚膳,趁着这时来看看给娥眉夫人准备的糕点,谁知刚一进门便听见了里面的嘈杂声。 “勤嬷嬷,是姜清冉,把咱们的晚饭都给弄洒了。” 屋里的混乱把勤嬷嬷吓了一跳,她懒得理会她们,首先冲到糕点面前细细检查了一遍。还好,屋里虽然乱着,糕点倒还是完好无损。确认了这一点,勤嬷嬷才有心思转过身来向她们发难。 “姜清冉,前段日子才警醒过你,宫女所不容许生事,上次的十下戒尺打的还不够吗?”勤嬷嬷拣了个干净地儿坐下,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震得大家心中一颤。 “勤嬷嬷,我......”姜清冉正要辩解,却被站上前来的安素打断。 “嬷嬷,咱们进宫这么些日子,还是头一次给主子们做糕点,不免兴奋了些。大家相互打闹着,便弄翻了晚饭,下次绝不会再犯了。”安素回过头给大家使了个眼色,“我们马上把这里收拾干净,还请嬷嬷原谅。” 勤嬷嬷叹了口气:“罢了,赶紧把屋里弄干净,要是还有下次,我饶不了你们!” “那嬷嬷,咱们还有晚饭......”薄初若怯生生的缩在安素身后,但肚子里叫唤得厉害,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只是话还没问完,便被安素晃了晃胳膊,初若才悻悻的闭了嘴。 勤嬷嬷横了她一眼,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初若,咱们宫女所的晚饭都是有定量的,一人一碗,洒了便不能再有了,问也没用。”待勤嬷嬷走远,安素才解释道。 “可是上官姐姐,我好饿啊!”薄初若一脸苦恼,揉了揉肚子又问道,“不过刚刚勤嬷嬷刚进门的时候,看起来很生气啊!我还以为要挨板子了呢,为什么最后又没罚咱们呢?” 安素安慰的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方才说了,是咱们一起相互打闹才弄成这样的,大家都参与了,若是要罚,那便是一起责罚。但法不责众,况且若是全宫女所都在外受罚,过路的人就会说是勤嬷嬷管理不善,倘若传到主子们耳朵里,那便更加不得了。所以勤嬷嬷必定只会言语上警醒几句,不会真的责罚我们。” 初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上官姐姐,你好厉害呀!” 第十二章 觉风雨如期 晚饭没吃饱便回到房中,大家都心有怨怼,人人哭丧个脸。宫女们的饮食本就不太充足,平日里能吃个半饱都是好的,现下肚子更是咕咕直叫。 安素也有些饿的慌,她正打算赶紧入睡,用睡眠来抵抗这饥饿的感觉。但思绪流转,突然就想起了欢宁殿附近的那片树林。那林子挨着白英草丛,里面的树木长得十分茂盛,似乎树上还结满了果子。若是将那些果子打下来做成汤,或许能垫一垫肚子。 “初若,我有办法让大家吃上东西,你叫几个人跟我去帮忙。” 此话一出,原本愁眉苦脸的众人顿时精神起来。既然能弄到吃的,帮忙自然不用多说,很快就有好几个人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安素指挥她们拿了箩筐,悄悄往那片林子里去。 留在卧房里的几个人原本也是想去的,约莫是担心她们吃独食,但安素表示得留下几个人应付突发情况,她们才没有跟上去。不过,这还是头一次宫女所的家人子们团结一心,没想到竟是在这种状况下。 这个时间卡的正好,天空才黑了些许,晚膳刚刚结束,夜里巡视的宦官们也还没开始当差。安素带着她们熟练的左拐右拐,很快就摘了满满一大筐果子,又飞快的窜回了宫女所。 从前在清河郡的时候,安素就爱尝试各种各样的新型菜肴,两个弟弟总被她拉着品尝。她的手艺很是不错,他们往往吃上几大碗,一天的粮食便省下了,但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最严重的一回,两人只喝了一小口,便捂着喉咙吐个不停。 安素借了宫女所里的小厨房,又喊了几个人在旁边帮衬着,总算用那些果子做出了一大桶汤来。 “味道怎么样?”安素看着薄初若尝了一口,试探着问道。 初若把一碗汤喝了一大半,才砸吧着嘴说道:“上官姐姐,你的手艺真是太厉害了,简直和宫里的御厨不相上下。” 听她这样说,其他人才敢尝一尝手中其貌不扬的果汤。果然和薄初若说的一样,这汤虽然不太好看,喝起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又多了几个人的认可,旁边那些观望着的宫女也纷纷上前来盛汤喝,说出口的全是赞叹之词。 “你们今儿个是翻了天了,刚闹完一场,现在又吵什么呢!”许是大家得了吃食,一兴奋起来,声音便大了些,引得勤嬷嬷闻声而来。 一个多时辰以前刚被训斥了一同,此时大家见到勤嬷嬷更是战战兢兢,不自觉的就将安素推到了最前面。 “嬷嬷,大家的晚饭洒了,我们做点汤来填填肚子。”安素想着宫女所的规矩里并没有不准自行煮汤这一说,便大着胆子盛了一碗汤,捧到勤嬷嬷跟前,“嬷嬷,这汤味道还不错,您也尝尝?” 见勤嬷嬷依旧板着脸,安素悄悄给初若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嬷嬷,这汤可好喝了,您也尝尝吧!” 勤嬷嬷瞥了她们两眼,终于拿起碗喝了一口,安素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是还不错。”勤嬷嬷的表情缓和了几分,但马上又觉着不对,复而板起脸来,“但你们哪儿来的食材?莫不是在小厨房里偷拿的?” “嬷嬷别急,我们没动用小厨房里的东西,这做汤的果子是从欢宁殿旁的小树林里打下来的。” “欢宁殿?小树林?”勤嬷嬷越想越不对劲,“你们打下来的那果子,是不是青色的梨形果?” 安素点了点头,看勤嬷嬷的神色,这果子似乎有什么问题。 “完了,这下完了,你们闯下大祸了!”勤嬷嬷将手里的汤碗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这可是许美人的爱树,皇上特意从她的家乡北犁郡给移栽过来的,这可怎么办才好?” “什么?!许美人的爱树?天哪!这可怎么办?”方才还兴致勃勃喝汤的众人都拉下脸来,任凭她们在宫里待了不久,也知道这罪过可比深夜私自外出要严重多了。若是遇上主子心情不佳,掉脑袋都是有可能的。 “这事跟我们没关系,都是上官安素干的,是她撺掇我们出去摘果子的。”姜清冉缩在人后喊了一声,顿时大家都同仇敌忾起来。 “对呀!都是上官安素惹的祸,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只是被她骗了。” “我早看出上官安素不安分,竟然把主意打到许美人的爱树上了,应该把她绑起来,交给许美人处置才好。” “......”大家七嘴八舌,述说的都是安素的罪过。 还是初若听不下去了,站出来反驳了她们一句:“你们怎么这样!果子是大家一起去打的,汤也是大家一起做的,你们刚才不是喝的挺开心的吗!” “我们那是被上官安素算计了,她就是想拉我们给她当垫背的!” “好了!”勤嬷嬷狠拍了一下桌子,“安素,你怎么说?” “此事确是因奴婢而起,奴婢愿一力承担。只是敢问嬷嬷,许美人会在何时发现树上的果子丢失?”安素心中也有些慌乱,但转念一想,此事若是利用的好,或许也能是一个机会。 勤嬷嬷狐疑,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上这么一句,但安素向来机敏,或许已有对策。她便如实告知道:“若是按往常来看,明日午时就会有欢宁殿的人前去查看。” 安素点了点头:“嬷嬷可否借一步说话?” 果子已然做成了汤,再担忧也没了转寰的余地,安素便让大家把剩下的都喝完。但事已至此,大家有心也没了胆,只想赶紧回房远离安素。只有薄初若一个人傻傻的待在原地,把那果汤又喝了两大碗,才安静的等着安素和勤嬷嬷说完话。 说是借一步说话,其实不过是走到了小厨房后面的院子里,这里堆放着一些杂物,通常是不会有人过来的。 “安素啊,你这次真闯了大祸了,嬷嬷我也保不住你啊!”勤嬷嬷十分忧心,像安素这样聪明漂亮、能说会道的家人子,好几届都难得遇到一个。 “谢嬷嬷挂念,奴婢倒是有办法可以一试,只是需要嬷嬷的帮助。” “你说说看。”勤嬷嬷将信将疑。 “嬷嬷在宫中这么多年,对各宫主子的脾性定然拿捏得清楚,对于许美人的好恶,还望嬷嬷能告知一二。” “你莫非是想投其所好?”勤嬷嬷在宫中多年,早已混成了人精,安素这样一问,她便能猜到一些。 “也算不上是投其所好,许美人深受皇恩,想要什么都有。奴婢只是稍稍了解一下,心里好有个数,免得再触了许美人的霉头,被更加重罚了去。” “许美人是北犁郡人,闺名唤作‘秋怡’,性子清雅娴静,对待宫人们也很温和,好些人都想到她宫里去当差呢!许美人进宫不过几个月,皇上很是宠爱,甚至把欢宁殿赐予她一个人居住。”勤嬷嬷想了想,继续说道,“听说许美人对吃食颇为挑剔,欢宁殿的小厨房里换了好些御厨,都没能让她满意。” “还有其他的吗?”安素继续追问。 勤嬷嬷摇了摇头:“许美人入宫时候不长,我所了解的便只有这些了。” 安素想起了那个装着曼陀罗花的香囊,其中的那些小颗粒她还没来得及查,便不知能不能派上用场。 “嬷嬷,许美人近来有没有什么病症?”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许美人身体康健,太医都不曾传过,哪会有什么病症呢?” 安素笑了笑:“没事,就是随口一问,奴婢先告退了。今日多谢嬷嬷告诉奴婢这些。” “唉......也不知这孩子能不能全身而退。”勤嬷嬷看着安素离开的背影,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待安素回到小厨房,薄初若已经将那些汤汤碗碗都收拾好了,正坐在旁边打着瞌睡。安素看着她强撑着困倦的模样,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上官姐姐,你回来了。”初若惊醒过来,忙拉住她的手,“姐姐你没事吧?勤嬷嬷有没有罚你啊?” “好了,我没事,咱们先回房去。” 众人原本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一见到安素推门进来便噤了声。她们防备的盯着安素,大约是因方才出卖了她,担心她会报复。安素对她们这副样子并不以为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们几个人里面有没有懂得些许医术的?” “没有,没有,我们都不知道。”她们现在看安素有如妖邪,哪里还会好好和她说话。 “上官安素,你这样害我们大家,就算我们有懂医术的,也不会帮你的忙。”姜清冉现下已经将染上了汤水的衣裳换了下来,休息片刻之后,便又有了精神和安素作对。 安素淡漠的瞥了她一眼:“既然我已经将此事担了下来,便不会在许美人那里提起你们。就算我受了再重的责罚,也会保你们安然无恙。但若是你们不愿领情,我也可将大家一起去摘果子做汤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谁也逃不掉。” 众人相互对视了几眼,眼中的恐惧和犹疑清晰可见。安素又接着说道:“我再问一遍,这个屋子里有没有懂得医术的?” 大家依旧面面相觑,安素叹了口气,看来真的不巧,她们这一届家人子中竟没有会些医术的。她敛了神色,正要去休息片刻,不得从角落里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我会医术。” 那是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宫女,容貌平平,也是她们同一届入宫的家人子。但她很少跟大家在一起说话,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待着,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有这么个人,连她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真的吗?你真的会医术?”安素有些惊喜,但此人先前一直默默无闻,她便不敢轻易相信。 “嗯。” “太好了,这位姐姐怎么称呼?”安素越过众人,走到她面前坐下,声音尽量温柔。 “苏子离。” “能否请子离帮我看看,这些都是什么东西?”安素展开手帕,将那些药物递给她。 众人现下本就不待见安素,见她同这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说话去了,便更加无心理会,又聚到另一处去了。只有薄初若依旧跟到她身边,安静的听她们说话。 苏子离脸上的表情一向冷冰冰的,她几乎从来不笑,正因如此,很少有人愿意靠近她。此时安素坐在她的身边,倒让她有些不适应了。她一把拿过安素手里的帕子,只想赶紧解答她的问题,让她尽快走开。 苏子离将曼陀罗花和那些小颗粒分别捻起,放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又用牙齿咬了一颗。随后便将东西包好,递还给安素,表情还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曼陀罗花和火麻子。” “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可有什么特殊功效?” “使人嗜睡,久而心智受损。” “我知道了,谢谢子离。”安素站起身来,想起她刚才似乎没去喝汤,便从怀中掏出一只果子,“这个给你,就这样吃,味道也不错的。” 苏子离愣了许久,她眼神空洞的盯着安素手中的果子,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安素也不着急,静静的等待她收回思绪,才将果子递到她面前。 “我不饿。”苏子离还是冷冰冰的说了一句,也没有伸手去接果子,便直接拉过被子将自己捂了起来。 安素笑着耸了耸肩,便顺手把果子递给了旁边的薄初若。她倒是怎么吃都吃不饱,得了果子便咬了一大口。 “上官姐姐,虽然今天吃的很开心,但刚才勤嬷嬷说明天许美人就会发现果子不见了,我们该怎么办呀?” 安素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什么都不用办,好好待在这里,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初若追问。 “明日再告诉你。”安素朝她挑了下眉。 实则安素还没有想出什么好主意,她的心中也很是忐忑。尽管问了勤嬷嬷,但她对许美人的了解还并不透彻,也不知用什么方法才能让她消气,暂时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十三章 知暗流涌动 果真如勤嬷嬷所说,第二日午后,便有欢宁殿的人找来了宫女所。来人是上次见过的,跟在许美人身边的两个宦官,安素心中一凛,让他们二人前来,想必许美人果真重视那些果树了。 安素出门瞟了一眼,又疾步回到小厨房里。锅里正煮着一锅汤,所用的食材正是昨晚没吃完的那些果子。 “初若,汤好了吗?” “马上就好。” 安素得了这句话便稍稍安下心来,已经事先和勤嬷嬷说好,若是许美人那边来人了,便尽量帮她拖一拖时间。今日上午的活有些繁琐,原本早该将果汤准备好的,做事耽误了时辰,此时便有些赶了。 “许姬娘娘的果树被人摘了果子,咱家循着那小贼的踪迹,一路找到你们宫女所来了。”那两个宦官高声斥道,“这刚入宫的,规矩也学了有些时日了,还不能管好自个儿的手脚吗?一个个胆大包天,竟偷盗到许姬娘娘头上来了!” “管事息怒,您先喝杯茶,奴婢这就去责问她们,必定把人给您找出来。”勤嬷嬷给旁边的宫女们使了个眼色,她们便给两位宦官奉上了刚泡好的茶,又好言好语的说了几句,还将二人哄得坐下了。 勤嬷嬷小心翼翼的退出来,便飞快地钻进了小厨房里。隔老远就闻到了小厨房里的香味,勤嬷嬷在心中感叹一声,安素这厨艺还真是不错,只是今日去了欢宁殿,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下厨。想到这儿,勤嬷嬷又摇了摇头,能把命保住就不错了,还想什么下厨呢! “安素,你们这里好了没?我那边拖不了多久。” 安素从小厨房里探出头来:“嬷嬷,已经快好了,我马上出来。” 将冒着热气的果汤装进食盒里,安素又将自己整理了一番,才跟着勤嬷嬷走了出去。此刻那两个宦官的茶已经见了底,旁边的小宫女要上前添茶,却被他们挥手止住。 “你们嬷嬷哪儿去了?就这样把咱们晾在这儿,莫非是不把欢宁殿放在眼里?”宦官的声音抬高了些,那将要上前添茶的小宫女立刻吓得面无人色。 “管事误会了,您看,奴婢这不是把人给您带过来了?”勤嬷嬷赶忙赔着笑走过去,抓住身边的安素往前狠推了一把,“就是这个死丫头胆大妄为,打了许美人爱树上的果子,奴婢把她交给二位处置了。” “勤嬷嬷不愧是宫里的老嬷嬷,也忒懂事了。”其中一个宦官向另一个使了个眼色,“带她去许姬娘娘面前。” 这是安素第一回踏进欢宁殿,先前从这里路过好几次,只能远远观望,不曾有幸进去过。今日得以进去长长眼,没想到却是以这种方式。安素被两个宦官推攮着往里走,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挨着,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便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欢宁殿不愧是皇上宠妃所住的宫殿,竟比位分更高的落雁夫人的昭阳殿还大了许多。其中倒不是由金器玉器堆积起来的华贵,欢宁殿的风格和许美人身上的那股子清丽十分相称,花草也有许多,偏殿门口还种着几颗安素用来做过汤的果树。 安素在此流连了几眼,宦官已经向殿里通传完毕,许美人刚刚小憩醒来,梳洗完毕后在偏殿见她,安素便依言被带进了偏殿等候。好在许美人还是个讲理的人,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责罚她。 约莫等了一刻钟,许美人便被陌裳搀着走了进来。安素把食盒放在一边,恭恭敬敬的行礼。 “许姬娘娘长乐无极。” “你说说看,为何要摘下那些果子?”许美人的声音很轻,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听起来像是在和她寒暄一样。 “奴婢听闻许姬娘娘自进宫以来,饮食上便不大爽快,御膳房也是毫无办法,便记起自己家乡有一道果汤,说不定能合娘娘的胃口。为了制作这道果汤,奴婢才在宫中寻得了一片果树林,不曾想这些竟正是许姬娘娘您的爱树。”安素搬出一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果汤?这倒是新鲜,本宫还从未听说过那树上的果子能用来做汤的。” “许姬娘娘,这道果汤是奴婢家乡特产。奴婢听说娘娘是北犁郡人,而北犁郡和清河郡相邻,且民风相似,便大胆猜测娘娘或许会喜欢这果汤。”安素将身边的食盒举过头顶,“奴婢来拜见娘娘之前,特意做了一份,若是娘娘不嫌弃奴婢厨艺浅薄,还请尝一尝。” 许美人看起来对这汤有些兴趣,只是安素觉着奇怪,宫中盛传许美人如何喜爱那些果树,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她们昨日打下的果子并非一颗两颗,若是许美人真对那些树爱不释手,怎么可能如此心平气和,完全像事不关己一样。 “既然你有心,便呈上来本宫尝尝吧!”许美人抬了抬手,“陌裳。” 安素低着头,听见食盒被打开的声音,接下来是汤碗放在桌上的声音,再然后便是许美人喝汤的声音。她静静的等待着许美人的宣判,虽说昨日大家对这汤都赞叹不已,但那是她们都饿着,且奴才们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终究和主子不大一样。 “好喝,你的确是用心了。”许美人笑着抬起头,“若是其中再加上肉丸,味道一定会更好。” “多谢娘娘称赞,娘娘吃的好,奴婢便没白忙活一场了。” “起来吧,你是在宫女所做事?”许美人一边喝剩下的果汤,一边问道。 安素跪了好一会儿,总算能站起来了。她答道:“是,奴婢是这一届的家人子,已进宫月余。” “本宫好像见过你。”许美人盯着安素的脸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想了起来,“你是那日帮本宫捡起香囊的小宫女?” “是,奴婢有幸和娘娘有过一面之缘。” “不错。你叫什么名字?”许美人喝完了果汤,再次赞叹一声,又朝安素道,“若是下次本宫还想喝这汤,可否去宫女所请你来做?” “娘娘言重了,奴婢上官安素,只要娘娘不嫌弃,奴婢随时做给娘娘喝。”安素心知躲过了一劫,心里便松了一口气。 “好了,本宫倦了,得去睡一会儿,你且回去吧!”许美人费了些劲才从椅子上站起来,“下次记得加肉丸。” 安素恭敬的行了一礼,许美人从她身边走过时,一股浓郁的曼陀罗花香味又钻进了鼻子里。她总觉着这香味不太妥,从上次见过许美人之后,这香味似乎更加浓烈了些。 “娘娘,方才不是刚睡醒吗?这会子怎的又倦了?”陌裳扶着许美人,眉毛揪成了一团。 “本宫也不知道,这些日子总爱犯困,人也常恍惚着。”许美人揉着额头往外走,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 “许姬娘娘,请等一下。”安素在心中纠结片刻,还是叫住了许美人,“娘娘,奴婢斗胆,您爱犯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许美人望了一眼陌裳,她想了想答道:“约莫有两个月了,算起来正是刚进宫那会儿开始的。” “奴婢再多嘴问一句,上次奴婢帮娘娘捡起来的那个香囊,娘娘是什么时候开始带在身边的?” “那香囊是刚入宫时娥眉夫人赏的,说是本宫刚入宫,怕是还不习惯,会影响睡眠,便差人拿了香囊过来,说是香囊里装的曼陀罗花对助眠最是有用了。”许美人将挂在身上的香囊拿起来,“本宫闻着也香,便时时刻刻戴在身边了。” “娘娘后来找太医看过这香囊里的药材吗?”安素想着要先把一切都问明白,再决定要不要把苏子离告诉她的那些说出来。 许美人被她问得有些发慌,悻悻的摇了摇头。一旁的陌裳也很是急迫:“上官安素,你有话就直说,我们娘娘到底是怎么了?” 安素下意识的向外面看了几眼,才小声解释道:“娘娘这只香囊里,除了曼陀罗花,似乎还混有火麻子。” “火麻子?那是做什么的?”许美人揪起了眉毛。 “曼陀罗花和火麻子原本都是好药,但若是混在一起,便能让人嗜睡,时间久了心智受损,人也会变得疯癫。” “什么?!”许美人一惊,手中一抖,那香囊便掉在了地上,洒出了几片曼陀罗干花和火麻子颗粒。 殿里的空气有些凝固了,周围都十分安静,静的能听见许美人剧烈的心跳声。香囊掉在地上也没人去捡,陌裳也是惊呆了,她们主仆俩大约都没有想到,恶意从她们进宫开始便已经埋下了。 “娘娘,顾相士已经到了,现下正在外面候着呢!”一名宦官突然来报。 陌裳看了许美人一眼,朝那宦官吩咐:“娘娘今日身体不适,请顾相士先回去吧!” “可是,顾相士轻易不替人卜卦,纵使是皇上也......” “本宫无事,去请顾相士过来吧!”许美人打断了他的话。 “娘娘,这香囊怎么办呢?”陌裳终于将地上收拾了一番。 “先收着,别把此事说出去。”许美人说完又看向安素。 安素瞬间会意:“娘娘放心,奴婢不会向外人提起此事的。” 第十四章 唯有香如故 许美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安素本可以自行离开了,但听闻顾闻舟来此,又有些挪不动脚步。明明和他只见过几面而已,心中却时常惦记着,这种感觉实在让安素为难。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先行一步,顾闻舟便被宦官领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上次相见是在夜晚,月光下恍惚许多,此时却觉着那衣裳更加洁白,衬着他超然脱俗的身姿,恍若旁人无法染指的神明仙子。他一进门,便正好和安素的目光绞在一处,惹得安素赶紧低下头,担心眼神会出卖了自己。 “许姬娘娘长乐无极。”顾闻舟只微微颔首。 这是皇上赋予他的特权,皇上和太后都看中天命,对盛名在外的顾闻舟也十分礼待,特许他不用跪拜行礼。安素在心中点头认同,如他这般的妙人,若是动则给人下跪,岂不是折煞了他这一身的脱尘气质。 “听说顾相士的一卦难求,今日能来此替本宫卜卦,本宫在此多谢了。”许美人神情仍是困倦,现下只是强撑着精神。 “娘娘客气。”顾闻舟也察觉到了许美人的困倦,“只是娘娘先前差人来,说是想探测儿女福分,臣倒是觉着,若想有儿女绕膝,也得先保全自身才好。” “顾相士何出此言?”许美人觉得他话中有话。 顾闻舟的目光在殿里扫视了一遍,随后落在了放置香囊的柜子上。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许姬娘娘,您这殿中曼陀罗花和火麻子的气味略大,这两种药材混合在一起,会让人嗜睡,时间久了心智受损,乃至疯癫。” 他的话倒和先前安素所言一模一样,许美人虽已知晓,眉头还是忍不住颤了颤。陌裳也是咬唇盯着那香囊,心中惶恐的很。 许美人无言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这倒是巧了,方才这位上官姑娘也提醒了本宫。只是,若已有嗜睡症状,又该当如何呢?” “少量服用甘草和白花,坚持一段时日可解此毒。” “多谢顾相士,奴婢马上去御药房取甘草和白花。”陌裳见自家主子有救,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些喜色。 “等等。”安素赶紧阻止她,“就这样去御药房抓药,定会让用此法害娘娘的人察觉到,逃过了这次,若是还有下一次呢?” “你的意思是,她们没害的本宫疯癫,便会换个法子卷土重来?”许美人反应过来。 安素点了点头:“娘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太医,暗中服食甘草和白花调理,明面上仍装作整日昏昏欲睡的样子,再趁此机会设计将那人找出来,知晓是谁在害人,以后也好有个防备。” “那这香囊?” “这个也简单,用些看起来相似但无害的药材代替便可。” “陌裳,就按她所说的做吧!”许美人终于会心一笑,“你很聪明,会有个好前程的。” “多谢娘娘赞赏,奴婢就先告退了。”安素知晓许美人接下来有事要做了,便识时务的离开。 “卜卦也需要时机,娘娘先调理好身体,臣改日再来。”顾闻舟也跟着行了个礼,两人便都退了出去。 安素比顾闻舟先走一步,她听得脚步声便知晓他就在后面,余光忍不住往后瞟着,脚下却加快了速度。出了欢宁殿大门,安素只注意着身后的顾闻舟,随便拣了个方向便快步向前走去。 “上官姑娘,等一等。” 顾闻舟好听的声音钻进安素耳中,她不由自主的抿起嘴唇笑着,脚下却停了下来。待到顾闻舟绕到她面前,才赶紧将脸上那抹笑容压了回去。 “顾相士有什么事情吗?” “上官姑娘要回宫女所的话,应当是往那边走才对。”顾闻舟指了指反方向的宫道。 安素一愣,她这才仔细瞧着,的确,回宫女所得往那边走。方才思绪飘到了别处,眼下她已经走到了避风台附近,再往前就是新进宦官所住的地方了。但安素总不愿承认自己走错,便随意抓了个借口来用。 “我现下还不回宫女所,上次夜里和你遇着,便是守在此处,想看看幼弟是否待在这里。今日得了闲,便再来看看。” “原来如此,姑娘若是不弃,顾某愿随姑娘一同寻找。”顾闻舟脱口而说,后又解释道,“你是新进宫的家人子,若是常独自出现在宦官住所附近,难免被人议论。” “那便多谢顾相士了。”安素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在身上摸出了一颗果子。这原本是煮汤时顺手带上的,此刻安素便把它拿了出来:“这个就当做谢礼了,虽说有些寒碜,但吃起来味道还是不错的。” 顾闻舟却不知道她从哪儿变出的这果子,只是接过来尝了一口,的确如她所说,味道很是不错。 “怎么样?好吃吗?”安素笑脸盈盈的望着他。 顾闻舟被她的笑容勾到了心中的那根弦,顿时心跳漏了一拍,他赶紧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继续咬一口果子。 “嗯,好吃。” 安素心中雀跃,本是十分平常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便觉得柔软的许多。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这安静的宫道旁竟传来了有人谈话的声音。顾闻舟示意安素和他一起躲进避风台旁的小巷中,等那几人过去之后再出来。 “师父,您可给咱们支支招吧!”一个稚嫩的声音恳求道,“这菱角的事情太难处理了,怎么办都是得罪人,您就给徒儿指条明路吧!” “这事还确实不太好办。”现在响起的声音似乎是倪总管的,他停下了脚步,“这菱角是胡八子的贴身婢女,骤然死在御花园里,明面上是不得不查一查的。” “可师父,这事儿查不得啊!一查就得查到娥眉夫人那儿去了,咱们哪敢得罪娥眉夫人啊!怎的死的偏偏是胡八子的婢女呢!皇上宠爱胡八子,现下她又怀了身孕,可更是得罪不起了。咱们夹在中间,两边为难啊!” “师父我何尝不知晓其中利害。”倪总管叹了一声,又斥责道,“我说你们办事也太不小心了,怎的运送个尸体还能给新来的宫女瞧见,还让她在雀楼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嚷了出来,这不添乱呢嘛!” “是啊!都怪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叫什么苏子离来着,见着尸体就发了疯似的叫唤。等下次再见到她,一定得好好教训一顿。” “你还有心思教训宫女,刚进宫的小宫女哪见过尸体的,那不就得被吓着嘛!定是你们偷懒耍滑,不好好运送,才让那么多人知晓。若是悄悄儿的,随便扯个理由埋了报失踪,多省事。现下事情可就难办了。”倪总管也是苦恼的很。 安素侧耳听着,苏子离的名字便钻进了耳中,她想起了宫女所那个孤冷的宫女。若真是她,即使见到尸体也应是平静冷淡的,最多不过皱一皱眉而已,怎的会和他们所说的一样惊声尖叫。这皇宫里人员颇多,定是同名同姓的而已。 “师父,要不咱们找个侍卫,说是见色起意,把事情都揽到他一个人的头上,也算对胡八子那边有个交代了?” “法子是不错,那侍卫怎么找去?若要让他听话......”倪总管和那几个小宦官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安素和顾闻舟方才从小巷中走了出来。 “真是可怜,这宫里又添了一缕冤魂。”安素忍不住叹了一句。 “为何是冤魂?” “那婢女菱角惨死,主理此事的宦官非但不想法子查清真相,还一味的掩盖事实,平息事端,菱角之死便永远不会有见光的一日,不是冤魂又是什么?” 顾闻舟垂眸思索了片刻,到底没有接话。 “上官姑娘,你若是想寻找幼弟,来新进宦官的住所查探实则并不是最佳的办法。”顾闻舟边走边提道。 “顾相士有更好的法子?”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记档,你们这些家人子有,新进宫的宦官们自然也有。在这里守着,若是运气不好,或许好几个月都不能将所有人一一见过,但若是能拿到新进宦官名单,事情便会容易许多。”顾闻舟循循善诱道。那些宦官说起菱角,他便联想到了宫人们的记档。 “可是记档要在哪里才能看到呢?”安素虽不知谁人负责这些,但凭她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定然是没办法接触到的。 “宫女的记档在理事嬷嬷那里,宦官便应该是在理事总管处了。”顾闻舟顿了顿,又道,“这些记档虽保存在他们手中,但若是有高位主子想查看,也是可以呈上去的。” “我明白了,多谢顾相士提点。”安素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闻舟看着她的笑容,顿时有些愧疚,原本就是以她幼弟的去向诓骗她进宫的,现下又引导她去接触宫中高位主子,实在非君子所为。但这是他头一次卜出同国运相关的卦象,他所要做的,便是将凤凰命相之女,一步步推上符合她身份的位置。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也不该有所求。 第十五章 波澜平地起 安素回到宫女所的时候,日头已经没有先前那般热烈了,许是一天又快要走到尽头。自她被欢宁殿的人带走之后,勤嬷嬷便一直忧心着,初若也是皱着个脸,其他人干着各自的活计,明面上事不关己,心里倒是很想看着一场热闹。 “我跟你说,上官安素她这次肯定玩完,就是神仙下凡都救不了她了。”姜清冉一边搓着手里的衣裳,一边神采奕奕的跟周梅红谈论。 “可是清冉姐姐,许美人在宫里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也一直不曾责罚宫人,她会不会放过上官安素啊?” “你傻啊!纵使许美人脾气再好,也不会纵容奴才爬到自己头上来。况且那些果树都是许美人喜爱的,怎么可能不好好责罚一番!”姜清冉说着愈发得意,但下一秒她抬起头来,剩下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安素完好无损的从大门走了进来,完全不像是受过刑的样子,甚至面色上还有些喜气。她的到来让众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只顾用探寻的眼神望着她。 “上官姐姐,你没事吧?”依旧是薄初若一个冲上前去。 安素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她:“我没事,许美人并未责怪。” 勤嬷嬷此时也走了出来,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下了。只是方才姜清冉虽然幸灾乐祸,但她所说的话并不是没有道理,勤嬷嬷疑惑的打量了安素一眼。 “许美人没为难你?” 安素摇了摇头:“奴婢把果汤献给了许美人,她很是喜欢,只说以后会再找奴婢过去做汤喝,其他的便没有什么了。” “好,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勤嬷嬷拍了一下掌,两手交握着摇了摇,一副感谢上天的样子。 “你们也都过来吧,先把手里的活儿放一放。”勤嬷嬷把其他人都唤了过来,“明日就是娥眉夫人再玉凉台邀众妃嫔赏花的时日了,咱们宫女所要派两个人送点心过去。” “嬷嬷,我们愿意去。”姜清冉立马扯了扯身边的周梅红,自告奋勇的揽下这活儿。 谁料勤嬷嬷只瞥了她一眼,便把目光移向了身边的安素:“就由安素和初若送过去,她们明日的活计,你们互相分摊一下。” “诺。”众人表面上倒是没什么异议,待勤嬷嬷一走,不满便都表现出来了。尤其是姜清冉,她此刻便是气的满脸发青,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凭什么又是她们俩,好事都让她们给占尽了。上官安素也就算了,薄初若那个小贱人,她凭什么?” “好了,清冉姐姐,勤嬷嬷这样安排,咱们也没有办法呀!”周梅红倒还是懂得些分寸。 安素把她们的话听在耳中,无声的笑了笑,便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转身要进屋去检查明日的点心。 “上官安素何在?”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宦官的声音,好似是许美人宫里的。 往里走了一半的安素又回过头来:“我就是上官安素,可是许姬娘娘唤我前去?” “非也,咱们许姬娘娘念你做得一手好汤,特地让咱家送了赏赐过来。”那宦官一挥手,便有人拎上来一个食盒,“这是许姬娘娘亲手做的玉露糕和羊脂饼,姑娘好好品尝吧!” “多谢许姬娘娘。”安素接过食盒,便再次收获了一些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但她并不以为然,拉着薄初若便进屋去,将那些怀揣着各种情绪的目光都关在了门外。 许美人的赏赐并不在意料之中,安素也向来对糕点没有过多喜爱,这些自然而然的就成了初若的囊中之物。 “初若,这些是玉露糕和羊脂饼,虽不是你心心念念的芙蓉翠玉糕,但都是主子吃的东西,味道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初若的目光早已经粘在了食盒上:“上官姐姐,这些都给我吗?” “嗯,都给你。”安素大方的把食盒放到她手上。 初若高兴的像个孩子,迫不及待的就拿起一块往嘴里塞,还一边嘟囔着“好吃”。安素在家中是长姐,时常要照拂两个弟弟,如今进了宫,弟弟们不在身边,便将天真可爱的初若当成了自己的妹妹一般疼爱。 两人笑闹着吃着点心,安素忽的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她一直坐在角落里,十分不显眼,刚进来时便没能瞧见。苏子离一向独来独往,每天的活计完成的倒是又快又好,但闲暇时刻从不与人攀谈,总是缩在自己的床铺上,也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安素想起在避风台附近遇到的宦官们,若是他们所说的苏子离就是眼前这位,或许她是因为看到了菱角凄惨的死相才变成这样的。安素想着便觉得她可怜,拿了一块糕点坐到她身边,苏子离马上扬起防备的眼神往后挪了挪。 “这些糕点是欢宁殿的许美人赏的,味道很不错,你也尝尝?” “拿走。”苏子离依旧是不变的冷漠。 “虽说宫中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但还活着的时候,是可以努力让自己活得开心一些的。”安素拐着弯的开解她。 苏子离尽管在外人看上去有些木讷,但脑子却好使的很,安素此话一出,她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惜安素想错了,她并不是会被一个婢女的死吓到的人。 子离嗤笑了一声:“自作聪明。” “你笑了?你刚刚笑了一下?”安素惊了一瞬,这还是她头一次看到苏子离脸上出现别的表情,尽管并不十分友好。 “无聊。”苏子离毫不掩饰对安素的厌烦,跳下床便推门走了出去。 “等等,你东西掉了......”子离走的太快,安素的声音便没被听见。她上前去捡起地上的东西,是一方手帕,上面还绣了“苏”和“胡”两个字。 安素正打算追出去,房门还没来得及拉开,姜清冉便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眼中还带着些许得意。 “上官安素,勤嬷嬷把送糕点的差事交给你,你是怎么办事的!”姜清冉居高临下的叉着腰,面色好不神气,“娥眉夫人的糕点都被毁坏了,你竟然还有闲心在这里吃点心?” “你说什么?糕点被毁坏了?”安素目光炯炯的望着她,姜清冉便在气势上输了几分。 “可不是嘛!”她努了努嘴,“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可是大事,安素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抬腿便往存放糕点的小厨房奔去。果然如她所说一般,好好的点心全被砸在了地上,碎的满地都是。就连存放点心的盒子,也是歪歪扭扭的扔在一边,其中一个盖子还掉进了旁边的泔水桶里。 “天哪!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谁干的?”随后跟来的初若一下子惊叫出声。 安素将现场的情况观察了一遍,缓缓站起身来,目光定格在赶过来看热闹的姜清冉和周梅红身上。她朝这两人扬了扬下巴,却是对初若说道:“你说呢?这么明显的挑事,还能是谁干的?”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这可是给娥眉夫人的点心!”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纵使是初若这样怯弱的性子,也实在气得不行。 “你可别胡乱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有谁看到这些是我们毁坏的,你有证据吗?”姜清冉得意的摊了摊手,显然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确实没有证据,不过,不管这些糕点是谁毁坏的,若是明日送不上去,倒霉的都是整个宫女所。”安素走到姜清冉面前,双目直视着她的眼睛,“就算我被判个杖毙,也能有你们这么多人陪葬,值了。” “你胡说!这不可能的!”姜清冉的情绪有些激动,“我上次听到你跟薄初若说过,法不责众,大家不会一起受罚的。” “没错,整个宫女所的人关系到勤嬷嬷的面子,她当然不会一起责罚我们。但这一次我们面对的是娥眉夫人,她可不会管宫女所的脸面。” “那怎么办啊?我可不想死啊!”其中看热闹的一个小宫女先嚷了出来,她几步奔到安素身边,摇了摇她的胳膊,“安素,你平时最有主意了,你快想想办法吧!” 安素这一天疲惫的很,现在又遇上这种棘手的事情,脑子里便是一团乱麻。她烦躁的挥了挥手:“你们先把这地上收拾干净。” “那然后呢?”小宫女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 安素没再回答她,撇下众人独自回房,带着满身的疲累倒在了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薄初若才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的动作轻悄悄的,大约是怕打扰到安素。而安素虽然躺着,却并没有睡着,她很累,但始终无法入睡,只能闭着眼稍作休息。 “上官姐姐,你一点都不着急,应该是已经想好应对的法子了吧!”薄初若小声的自言自语,一边帮安素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进宫这些天,安素屡屡从险境中脱身,初若都看在眼里。她十分相信安素,即使此事难办,也总觉着她会有应对的办法。可初若这一次却想错了,安素脑中乱的很,一会儿是宦官名册,一会儿是菱角之死,一会儿又是娥眉夫人那些被毁坏的糕点,几件事搅在一起,实在让她理不清思绪。 过了许久,安素突然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她拍了拍身边的初若:“许美人赏的玉露糕和羊脂饼还有吗?” 第十六章 一去两归路 次日上午,各宫嫔妃已经聚集在了玉凉台。这是一个大好的日子,日头高悬,蔚蓝的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偶有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安素拎着食盒和御膳房过来的人并排站在一起,顶着大太阳晒着,额头上已经渐渐冒汗。不远处的凉亭里,娥眉夫人坐在主位上,周围围绕着一些嫔妃。安素向勤嬷嬷打听过,皇后年幼,也不爱参与宫中之事,这样的聚会自然是不会来的,众嫔妃便以位份仅次于皇后的娥眉夫人为尊。 而娥眉夫人行事高调,光是招待各嫔妃的点心就准备好几桌,安素所在的是第二桌,需得等到她们先用完一回,撤下来之后再呈上去。拎着两个食盒,安素的手酸得厉害,原本应是初若和她一起送来的,但她打定了主意要一个人受罚,便强硬的将初若留在了宫女所。 “许姬娘娘到——”一声宦官的传呼将安素的目光拉向了姗姗来迟的许美人。她被陌裳小心扶着,看上去还是一副疲倦的样子,那只乳白色的香囊依旧挂在腰间。 娥眉夫人的目光从她身上的香囊上一扫而过,嘴角噙了些笑意。其他嫔妃们看向许美人的眼神并不大友好,约莫是她刚进宫不久便荣获盛宠,惹得旁人生妒。 安素仔细观察了一遍这些嫔妃,里面好似没有菱角的主子胡八子的身影。上次听那宦官提到胡八子有孕,也许是留在宫中休息了,眼前这些嫔妃中并没有大着肚子的。 “妾身见过柳姬娘娘,柳姬娘娘长乐无极。”许美人向娥眉夫人行了大礼,又一一见过周围的落雁夫人、齐夫人等人,最后依旧拘着礼面向娥眉夫人。 “各位妹妹们觉得这点心味道如何?这可是本宫特意嘱咐御膳房为妹妹们做的。”娥眉夫人并不理会许美人,也不叫她起身,她便一直拘着礼蹲站在原处。 “柳姬娘娘心思灵巧,又一向厚待妾身们,这点心自然是上好的。”钱良人向来跟在娥眉夫人身边溜须拍马,此刻也不愿放过这个阿谀奉承的好机会。 娥眉夫人倒是很吃这一套,她挥手示意身边伺候的宫人们将桌上的点心撤下去,再换上另一些。安素看着身边的人排着队往凉亭里走,手心里不由得出了些汗,但动作上仍和其他人一样,将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捧在手里。 安素排在队伍的最后一个,并不太引人注目,她也尽量低着头。只是走到亭子里时,便可见许美人额上的冷汗,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已经过去了好些时候,娥眉夫人依旧没有让她起身,安素心生同情,一个主意便冒了出来。 “下一道,芙蓉翠玉糕——”宦官很快就念到了安素应该呈上去的糕点。 在心里打定了那个主意,安素便疾步走上前去。走到拘着礼的许美人身边时,她脚下猛的一滑,手里端着的点心竟一下子摔了出去,将将好砸到许美人身上。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安素立马跪了下来,扮作一个受惊小宫女的模样,不断的磕着头。 “你这丫头,也不知道小心点儿,我们娘娘的衣裳和头发全被你弄脏了!”陌裳抢先斥了一句。 “你是在哪儿当差的宫女,怎么毛手毛脚的?”娥眉夫人许是见到许美人出丑,心情似乎很不错。 安素抬头瞥了一眼娥眉夫人,夸张的舒了一口气:“啊,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还好的?柳姬娘娘问你话呢!”钱良人鄙视的看着安素。 “正因为是柳姬娘娘问话,奴婢才能说还好的。” “哦?这是为何?”娥眉夫人提起了些兴趣。 “回娘娘的话,奴婢素来听闻柳姬娘娘不仅貌美,性子也是极好,待宫人们也极为宽和。还好奴婢这回犯错是在柳姬娘娘跟前,若是在别处,拖出去乱棍打死也是有的。” “你们私底下都是这样夸本宫的?”娥眉夫人对这一招果然受用。 “那是当然,不过底下人再怎么夸赞,也描摹不出娘娘万分之一的姿容来。奴婢今日头一次见到娘娘,实在忍不住贪看了两眼,便失手打翻了糕点,还请娘娘恕罪。”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的过错,你就......”娥眉夫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把目光转向了狼狈不堪的许美人,“你就伺候许美人回去换一身衣裳,将功补过吧!” “诺。”安素连连应了,和陌裳一人搀着许美人一边,快步走出凉亭外。 身后还能听见钱良人的声音:“柳姬娘娘,那宫女这般冲撞,您就这样轻易放过她了?” “那依你的意思,要将她千刀万剐?”娥眉夫人好笑的看着她。 “那也不至于,但好歹也得打上几板子才是啊!” “你刚才没听她说吗?本宫待人宽和,性子极好,若是重罚了她,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娥眉夫人面有喜色,“况且本宫看那许姬身边的婢女似乎对她很是不满,若是许姬出手罚了她,正好让她领了苛待宫人的名声,映衬着本宫的宽和来。” “娘娘好计策,娘娘英明。” 果真如娥眉夫人料想的一般,陌裳一路上没少指责安素。许美人为赴娥眉夫人的宴,打扮起来也很是为难,穿得太艳丽怕抢了她的风头,穿的太素雅又怕被指责不尊敬她。在宫里挑来拣去,只好穿了皇上赏的一件淡青色织花衣裳,被那些粉色的糕点沾上,便尤其显眼。 “陌裳,你先行回宫去准备要换的衣裳,本宫有话要和安素说。”许美人沉默了一会儿,才对陌裳吩咐道。 “诺。” 安素原本以为许美人有话要对她说,便会绕远路回欢宁殿,不曾想她只是放慢了脚步。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宫人有许多,见到她时虽仍恭敬地行礼,但也忍不住往她的衣裳上瞟上几眼。若是其他嫔妃,遇上这样受辱的事情,早就迁怒于旁人了,许美人倒是云淡风轻。 “陌裳不懂,本宫却是明白的,方才多谢你为本宫解围了。” “娘娘言重了。”安素顿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真相告知许美人,“实则奴婢也不完全是在为娘娘解围。” “那些并不是芙蓉翠玉糕,对吗?” “娘娘察觉到了?”安素倒是没想到许美人当时拘着礼还能注意到糕点。 “你方才献上去的那些,是本宫亲手做的玉露糕,又怎会不认识呢?” “奴婢有罪,不该用娘娘亲赏的珍贵糕点来替代芙蓉翠玉糕。”安素一下子跪倒在许美人面前,实话实说道,“只是事出紧急,奴婢也是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宫女所都是新进宫的家人子,实在无法接触到主子们所用的点心,能与那芙蓉翠玉糕有几分相似的,也只有娘娘赏的玉露糕了。” “你不用紧张,本宫没有要责罚你的意思。”许美人把安素扶了起来,“听你的说法,原本应当呈上去的芙蓉翠玉糕是出了差错。但你是如何能够料到,娥眉夫人会那般刁难本宫呢?” “娘娘,奴婢并未料到此事。原本奴婢只是打算先用玉露糕替着,待走到娥眉夫人面前时,便装作崴脚,将糕点都洒出去。如此一来,在场众人的注意力都会落到奴婢身上,便不会有人去关心糕点的样式了。”安素解释道,“只是当时见着娘娘您拘着礼,额上又出了汗,便心生此计,顺势解娘娘的困局了。” “可若只是装作崴脚,娥眉夫人必定不会放过你的。” “娘娘说的是,奴婢也并未奢求娥眉夫人会饶过奴婢。只不过是想着若呈上去的糕点样式有异,整个宫女所都要跟着受罚,但若是奴婢打翻了糕点,便可撇开宫女所,奴婢一人担下责罚即可。” “你倒是聪明,胆子也很大,若是欢宁殿有像你这样的丫头,一定有意思多了。”边走边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欢宁殿门口,许美人又嘱咐了一句,“安素,那糕点本宫分得清,娥眉夫人定然也能分清楚,只是方才一时不察,让你钻了空子。虽说这一次过去了就过去了,但等她反应过来,必定会记恨于你,你以后可得要小心了。” “多谢娘娘提醒,奴婢定会小心行事的。” 这一次回到宫女所,倒是没人像上次那样等着看好戏,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安素一进门,她们便赶紧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询问玉凉台的情况。安素实在是累得很,摆摆手表示没事,便径直往卧房里去休息了。 许美人说的很对,娥眉夫人若是发现自己吃了这个哑巴亏,以后定会报复回来。安素告诫自己,以后可得更加小心,绝不能留下什么把柄才好。 原本是打算好好睡一觉的,但有几丝微风透过窗户缝隙吹了进来,便吹得她又睡不着了。安素索性翻身起来,把前几日重新去摘回来的白英草取出来,在圆钵里细细捣碎,一会儿再给勤嬷嬷送去,正好趁机问一问新进宦官名册的事。 第十七章 明月来相照 将一入夜,安素便钻进了勤嬷嬷的屋子里,她先前就摸准了天一黑勤嬷嬷必定会待在屋里。捧着药草敲了门,果然如此,这还真是巧了,勤嬷嬷累了一天,正揉着膝盖休息呢! “嬷嬷,奴婢给您送药来了。”安素忙着走上前,蹲下去帮勤嬷嬷揉腿,再把那白英草往上敷。 “你这丫头倒是细心,隔三差五的就给我送些药来,我这腿疾还真是好了不少。” “奴婢初入宫中什么都不懂,全仰仗着嬷嬷悉心教导,孝敬嬷嬷是应该的。”安素挑着好听的话来说。 帮勤嬷嬷揉了一阵子,安素又将捣碎的药草全部装进药瓶里,才慢慢把话题往她想知道的方向引。 “嬷嬷,今日奴婢去玉凉台的时候,瞧见一位姐姐腰上系了一个顶漂亮的香包。奴婢喜欢得紧,想向她打听那香包是从哪儿得来的,可惜一转身她便没了踪影。奴婢听她和旁人说话,似乎也是新进宫的,那香包上还绣了名字。”安素悄悄观察着勤嬷嬷的神色,见她没有疑心,才继续道,“嬷嬷有办法帮奴婢寻一寻那宫女姐姐吗?” “新进宫的宫女都有名册记载,就在那柜子里放着呢!你自己去找找看,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翻完放回去就得了。”勤嬷嬷丝毫不疑心。 安素还以为要费一番心思,没想到竟这般简单。她赶紧找出那些名册,一拉开柜子却傻了眼,这里面满满当当的竟都是名册。新进宫的宫女定然不会有这么多,或许是陈年旧册也放在一处了。 将柜子里扫视了一遍,安素便伸手拿了中间一层的名册。这个地方是最容易拿放的,周围也不像上下两处那么多灰尘,必定就是最新的名册了。 果然如她所料,这一份里记录着她们所有人的名字和家境。安素的目光一个个向下扫去,最后落在了苏子离三个字上面。这个名字后面的记录不多,唯一引人注意的,只有她在宫外还有一个叫苏愈的哥哥,不过记录上显示已经过世了。 再往下看也没有什么感兴趣的,安素便将名册合上放好。 “没找到?”勤嬷嬷走到她身边。 “或许是奴婢同那香包无缘吧!”安素佯装失望,忽的又抬起头来,装作无知的样子,“嬷嬷,为何这里的名册里只有宫女的名字?那些新进宫的宦官不用记录下来吗?” 勤嬷嬷只当她是好奇:“宫女和宦官是分开的,宫女该我管,宦官名册就都在倪总管那里了。” “倪总管......”安素想起先前那个要杖责初若的宦官,心想着此人该是不大好对付。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去吧!”勤嬷嬷打了个哈欠,对安素下了逐客令。 “诺,奴婢告退。” 说来也巧,安素正愁没机会接近倪总管,御膳房便传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有意将新进宫的家人子们往御厨方向培养着,宦官所的膳食便拨给了宫女所来负责。这倒是在情理之中,各宫主子们的饮食自然是要精细着的,只能由御膳房经手,但奴才们没那么娇贵,便可将他们的膳食拿给宫女所来练手。 膳食既然做了,就需得有人去送。宦官所这种地方,去了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主子们,众人便三推四推,谁也不愿跑这一趟。这正和安素的心意,她便自告奋勇的顶了这差事,一日三餐的往宦官所里跑。 听说倪总管是个贪财的,但安素初进宫,也没什么钱给他,只能每天换着花样做些吃食。每每去宦官所送饭时,便将那份精致些的拿给倪总管。这样做了半月,安素才总算引起了倪总管的注意。 “你这模样看着挺面熟的,上次给咱家咳疾秘方的那个丫头是你吗?” 安素笑道:“总管好记性。” “你那秘方还真管用,果真把咱家的咳疾给治好了。”倪总管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这也是你做的?” “奴婢手艺不佳,还望总管莫要嫌弃。”安素压低声音说道,“外面的那些都是普通膳食,这一份是奴婢专程献给总管的。” 安素话音刚落,外面就有脚步声传来。她向外瞟了一眼,一个打扮的比寻常宫女要华丽几分的女子,直直的冲倪总管这里走来。这人安素见过,印象还挺深刻,那晚在避风台旁的小道里,就是她在同那侍卫说话。 那女子一踏进门,安素便赶紧退到一旁,把头深深低下去。虽说那晚没有和她打个照面,但还是谨慎些为好。 “倪总管,用午膳呢?”女子脸上是皮笑肉不笑。 “哟,春寒姑娘怎么来了。”倪总管见了她,立刻挤出一脸灿烂的笑容,“柳姬娘娘若是有用得上奴才的,差人唤一声,奴才马上就过去了,怎么还劳烦春寒姑娘跑一趟呢?” “哼,娘娘没空理你,是我去给娘娘办事路过这儿,进来打听打听胡八子那个婢女的事查的怎么样了。” 倪总管听了这话,脸上挤出的笑容也有些挂不住了,强撑着答道:“正查着呢,咱们这儿若是查出了结果,定是会第一时间上报给柳姬娘娘的。” “皇后娘娘不理事,后宫里的大小事务都是咱们柳姬娘娘在打理,这等小事还要磨上这么多天,小心惹娘娘生气,到时候有你们苦头吃的。”春寒居高临下的瞪了倪总管一眼。 “是,是,姑娘说的是,奴才们必当尽心尽力。” 春寒约莫是在娥眉夫人那里受了气,总要找个地儿发泄一下火气,便顺路来了这宦官所。原本就在为菱角的事发着愁,倪总管这下更是焦头烂额了。 春寒离开之后,他才收起脸上累人的笑容,一下子撑在桌面上大喘了几口气。半晌过后,才见着安素还站在旁边,想着方才和她说话,便接着说下去。 “咱家先前就看出你不是个普通的丫头,说吧,想从咱家这里得到什么?”倪总管在宫里待了这些年,已经活成了人精,自然不必和一个小宫女拐弯抹角。 “总管英明,奴婢想让您帮忙找一个人。”安素悄声道,“奴婢先前路过宦官所,拾到一把折扇,虽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上面细心刻了名字,想必对这折扇的主人还是有几分重要的。所以奴婢想请总管在新进宫的宦官名册上看看,要是有此人的名字,也好将折扇交还于他。” “这事儿简单,你且说说那人叫什么名字?” “并不知道姓氏,扇面上只刻了‘少君’二字。”安素担心把全名说出来,会让倪总管从“上官”这个姓氏联想到自己,便只说了名。 安素心想着,看来这名册也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东西,轻易的就能瞧见了去。但倪总管倒不像勤嬷嬷那样随意,到底是自己亲手拿了名册翻看。安素等了半晌,便见着他皱着脸出来了。 “丫头,你那俩字怕不是认错了?名册里并无叫什么少君的。” 安素一颗心又沉了下去,悻悻向倪总管道过谢,回去时便有些魂不守舍。对于身后的说话声,自然也没能听进耳中。 宦官所里,安素前脚刚踏出门,便有小宦官窜进了倪总管的屋子里,进去时还回头盯着安素使劲瞧了几眼。 “师父,怎的每次来给咱们送饭的都是她?莫不是被宫女所的那群人欺负了?” 倪总管正看着安素的背影若有所思,忽的听见他的声音,也没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问道:“那丫头美吗?” “啊?”小宦官不明所以。 “咱家问你,这些天给咱们送饭的那丫头,她长得美吗?” 小宦官这才听明白了倪总管的话,如实答道:“美,比我见过的所有宫女儿都美,不,不止宫女,好些娘娘都比不上呢!” “那喜欢吗?” “当然喜欢。”小宦官脱口而出,但马上又挠了挠头,“可师父,喜欢是喜欢,但咱们又不是真正的男人了,喜欢也没用啊!” “你可就别想了。”倪总管往他头上拍了一下,慢慢又严肃起来,“你觉得,皇上会喜欢吗?” “这美人儿谁不喜欢,皇上也是男人,大约也不例外吧!”小宦官猜不透倪总管的心思,便等着听他继续说。 “对了!若是皇上喜欢她,菱角的事便迎刃而解了。”倪总管顿时心情大好。 小宦官原本只当在听宫廷轶事,突然听到菱角这个名字,背上都涌起了一股冷汗。 “师,师父,这和菱角又有什么关系啊?” “蠢东西。”倪总管用拂尘打了小宦官一下,便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胡八子和娥眉夫人都是皇上最最宠爱的人儿,咱们夹在中间,得罪了谁都没好日子过。这两位中的随便一位,要是在皇上耳边吹吹风,咱们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但若是有人在皇上身边帮咱们说话呢?” “师父您的意思,是想让那宫女做了娘娘替您说话?” “算你聪明了一回。这事儿若是真成了,以后的好处多着呢,可不止能解决菱角的事。”倪总管眯起眼,仿佛好日子就在眼前了。 “可是师父,人家都做了娘娘了,干嘛还要听您的话啊?”小宦官一句中的。 “所以咱家得捏住她的把柄才行。” “什么把柄?”小宦官把耳朵凑上前去,又被倪总管一巴掌拍了回来。 “现在还不知道,你去给我盯着她,有问题随时报告。” “那万一找不到问题呢?” “找不到问题咱就给她造出个问题来。”倪总管笑得神秘兮兮,“你先去盯着,师父我自有妙计。” 安素此时还全然不知道他们的谋划,她一心只想着幼弟,低着头走在宫道上,便开始自言自语:“在这两个月新进宫的就只有宫女和宦官,少君不在其中,又会去向哪里呢?莫非他根本就不在宫中?” “两个月内新进宫的可不是只有宫女和宦官。”熟悉的清香从安素面前拂过,顾闻舟好听的声音便又钻进了耳朵里。 “顾相士,你怎么会在这儿?”安素看了看周围,这里是从宦官所回宫女所的路,途经长信殿,按理说顾闻舟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上官姑娘,我来帮忙吧!”顾闻舟先接过她手里盛过饭食的木桶和食盒,才解释道,“顾某在宫中也是一天一卦,除此以外别无他事,便随意逛一逛,不想就遇上了姑娘。” “原来如此。那顾相士方才说的,除宫女和宦官以外,新进宫的难道还有旁人?” 顾闻舟肯定的点了点头:“不错,宫里除了宫女和宦官,还会定期招收一些人来学艺,有一些技艺便是因此得以传下去。就比如太医院的药童,乐坊的舞姬,还有一些杂耍表演者都是如此。” “所以我弟弟也有可能在这些人里面?”安素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错,只是这样一来,想要查探就更加不容易了。” “无妨,只要有希望,我就一定能找到少君的。”安素的眼眶有些湿润。 顾闻舟一路将安素送到宫女所附近,他的身份不宜送的太近,便就此分别。安素为幼弟的事忧心,路上顾闻舟便一直宽慰着她,总能让她又生起了几分希望。 安素一踏进宫女所,便觉着里面闹哄哄的,倒不像是平日里的小打小闹,更像是有什么喜事发生一般。见安素回来,初若立刻喜气洋洋的跑到她跟前,帮她把木桶拿进去。还没等她发问,便开始说起了大家正讨论的事情。 “上官姐姐,听说咱们新进宫的家人子里面,就要开始选管事宫女了。” 安素不解:“咱们宫女所的管事不是勤嬷嬷吗?” 初若认真的摆了摆手:“上官姐姐,刚刚说这事的时候你不在,但这事是真的。勤嬷嬷是总管事,需要顾着的事情太多,按照以往的规矩,是要从咱们这些人里面再选一个的,差事一直当到咱们学完规矩分配到各宫的时候。” “上官姐姐,你要是能当上管事就好了。”初若撑着头看安素,笑的眼睛都弯了。 第十八章 花开各不同 安素把这事只当听了个顽笑话,谁当上管事都同她没有关系,一找到弟弟,她定是要想法子出宫去的,这些日子做什么差事便都没所谓了。 上次经顾闻舟提醒,安素便想着先从太医院入手。太医院离宫女所较近,只需越过春深殿和松柏亭就到了,只得些许空闲便可前往。 这一日午后,安素便趁着送过午膳的空档溜了出去。她一路上脚步极快,像是笃定了幼弟就在其中,那匾额上的“太医院”三个大字,仿佛是她牢牢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 只是来的匆匆,也没提前打听太医院学徒的名册是在谁人手中。先前两次查看名册,安素都做得十分顺利,心下便以为在太医院也会是一样,才任凭着半分准备也无。 “你看着面生,是哪宫的宫女?来太医院做什么的?”安素一走到太医院门口,便被值守的侍卫给拦住了。 听说先前有好几位嫔妃怀上了皇子,但都没能顺利生下来,皇上便派人在太医院层层把守,来往的人都要经过严密的检查。太医院里会导致有孕之人滑胎的药物,出手之前通通要经过盘查。 安素想到这里,深觉自己过于鲁莽了。进宫已快两月,也没能找到跟弟弟相关的任何线索,她心里着急,便关心则乱。只是现下已经来到了这里,怎么样都是要试一试的。 “侍卫大哥,我先前在这附近遗失了一块帕子,可怎么找也找不到,想着兴许是被太医院的人捡到带进去了,便想进去找一找,还请大哥通融通融。” “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太医院。”这侍卫倒是尽职尽责,只板着脸望向前方,半分情面也不愿讲。 “侍卫大哥,那块帕子对我很重要,若不能让我进去,可否请侍卫大哥进去帮我找上一圈?”安素换了个法子,若是将这门口的侍卫引开,便能偷偷溜进去了。随后扮作取药的宫女,便能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来。 但那侍卫仍然不为所动:“我们守在这里是奉皇上的命令,若是擅离职守,是要掉脑袋的,恕在下不能相助姑娘。” 安素还想再说些什么,便瞥见旁边一个同样想进去的宫女,被驾着双臂扔了出来,看来这侍卫对她还算客气的。 “是我为难侍卫大哥了,我不进去就是。”安素后退了一步,却并不离开,依旧同那侍卫说话,“我还想向大哥打听一下,有哪些人能够进出这太医院呢?” 那侍卫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他瞥了一眼安素,还是忍着脾气答道:“各宫主子,各位太医,还有带了信物替主子们取药的宫人。” “多谢侍卫大哥告知。”安素打算回去,从这些方面再想想办法。正调头往回走,和她擦肩而过的一个人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此人衣着华丽,安素在玉凉台见过她,当时她就站在娥眉夫人身边。看这穿着打扮定然不是婢女,该是一位嫔妃才对。只是她的身边却没带任何婢女陪着,这倒是奇了怪了,寻常妃嫔身边似乎都跟了婢女伺候着,她倒是特立独行。 “祝姬娘娘长乐无极。”听到侍卫们行礼的声音,安素便想起来了她的身份,是和娥眉夫人同住在披香殿的祝美人,好似名唤“青恬”。 “你们值守都辛苦了,这是娥眉夫人的玉牌,本宫过来取娘娘的安神药。”祝美人将一块通体碧绿的玉牌递到侍卫面前。 安素回头看了一眼,原来那玉牌便是进出太医院的信物了。只是那天看娥眉夫人面色红润,精神也不错,全然不像是患了失眠症的样子,怎的会用上安神药。安素心下一沉,突然就想到了许美人那个装满了曼陀罗花和火麻子的香囊。 “沈太医这是往哪儿去呀?”祝美人见有位太医从侧门出来,立刻笑盈盈的上前打招呼。安素瞧着这位祝美人,倒是有一副洒脱又爽快的性子,只是不知是否表里如一罢了。 “回祝姬娘娘的话,微臣要去增成殿给胡八子请脉。” “劳烦沈太医,胡八子有孕也已六七个月了,好生照料着,若是能有皇子落地,太后定会重重有赏。”祝美人说完嗤笑了一声。 沈太医似是有些惶恐,拽着袖子胡乱擦了把汗:“诺。祝姬娘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微臣就先行一步了。” 安素听着也觉得奇怪,若是胡八子真生下了皇子,首先给下赏赐的也该是皇上,祝美人刻意提起太后,总觉着意有所指。这宫中的谜团众多,也不知谁在局中,谁又是设局人。安素叹了口气,自己身为一名小宫女,自然是没法子去管主子们的事情,还是多多操心自己的事吧! 但刚刚走了两步,安素就发现,在沈太医身后,还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那女子穿着和安素相似的宫女装,身形也和她差不了多少。怎的一个宫女会来跟踪太医,安素存了疑惑,不由自主的便也跟了上去。 离开太医院,穿过庆祥门,再越过昭阳殿,沈太医便拐进了胡八子所住的增成殿。安素这才留意到,先前那名跟着沈太医的宫女竟不见了踪影。目光在周围扫视了一遍,依旧没见着,难不成是跟着沈太医一同往增成殿去了? 安素存了疑,但此事毕竟与她无关,还是无需过多窥探,便转了身回宫女所去。谁知刚一回头,迎面便对上了一双冷冰冰的眸子,不是方才跟着沈太医的宫女又是谁。更加准确的说,眼前的人便是和安素一同在宫女所当差的苏子离。 “原来是你。”安素只惊讶了一瞬,毕竟她和自己穿着相同的宫女服,是认识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为什么跟着我?”苏子离的眼神十分戒备。 “你先说说,为什么跟着沈太医?”安素毫不畏惧。 “同路而已。”苏子离知晓安素是个不好惹的,便无意与她纠缠,想来她也不会说出去。 安素眼看着她转身就走,心中将同子离相关的事情联系到一处,便脱口而出:“菱角之死有蹊跷,对吗?” 这一句果然让苏子离停下了脚步,安素猜的没错,子离瞧见菱角的尸体并不是偶然,那自然也就不存在被吓得少言少语一说了。何况雀楼离宫女所颇远,轻易是不会转到那边去的。 “你说什么?菱角是谁?”苏子离顿了一下,许是不相信安素,她便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你在调查菱角的死,恐怕是和胡八子有关吧?”这些只是安素的猜测,并没有证据可以指明,说出来不过是想诈一诈她。 但显然她猜中了,苏子离警惕的回到安素面前:“你如何得知?” 安素从怀中取出子离遗落的手帕:“这是上次你不小心落下的,看这块手帕的成色,应当是属于某位女子的。但你平常所用的私人物品几乎都是青色,这帕子是粉色,你却贴身带着,必定对你很重要,你却并不是帕子的主人。我说的对吗?” “那又怎样?”子离一把夺回帕子。 “这帕子上绣着两个字,一个苏,一个胡,而你姓苏,胡八子姓胡,菱角又是胡八子的贴身婢女,其中缘由,一猜便知了。”安素自顾自的往前走,子离果然跟了上来,她便一边走一边说,“宫外的有情人常以手帕定情,女子有了心上人,便在手帕上绣上两人的名姓,赠与情郎收着。我猜测这手帕便是胡八子所绣,但你与她同为女子,自然不可能情意相通,或许胡八子在宫外的情郎是你的兄弟?” 苏子离许久没有说话,似是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两人并排走过了一条宫道。安素也不着急,目光只在周围的宫殿上流转,留给子离足够的思考时间。 “你说的不错,胡八子的确曾经与我兄长有情。”苏子离终于开口,但也就这短短一句,她的警惕心十分强烈,“只是此事与你无关,你为何如此上心?” 安素避开她的问题:“你想做些什么?帮助你兄长和胡八子再续前缘吗?” “呸!她不配!那种为了荣华富贵抛下我兄长,甚至害了他性命的女人,根本不配拥有我兄长的爱。”苏子离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的意思是,胡八子为了做宫里的主子,派人除掉了你兄长?”安素这倒是想错了,看来此事还要更加错综复杂一些。 子离在气头上,便忍不住脱口而出:“没错,我进宫便是为了替兄长报仇。” 此话说完,她才马上反应过来,赶紧低下头不再出声,只当安素没有听见方才那句话。不过,下一秒她就震惊了,因着安素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话。 “你想报仇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说什么?!”苏子离猛的抬起头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安素。 “你不必惊讶,我自然不是白给你帮忙的。”安素朝她挑了挑眉毛,“我也有事情需要你的帮助,咱们相互合作,各自帮着对方达成目的可好?” 第十九章 少无适俗韵 “不必了,你和我相同的身份,你能做到的我都能自己来办。”苏子离依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想利用沈太医对付胡八子可行不通。”安素认真的看着她,“沈太医虽负责胡八子的胎,但也不只给她一个人看诊,况且沈太医医术高明,下毒定会被他发现。你也不想胡八子不死,反倒害了旁人吧?”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 安素见鱼儿终于上钩,方才将她的想法一一道来:“你要找胡八子报仇,又不想伤及旁人,最好的办法当然就是当面对付她。” “她是主子,我是奴婢,如何见得到?”苏子离微微蹙眉,“你是想让我等到宫女所的培训结束,再去求勤嬷嬷将我安排到增成殿?” “非也,我当然知晓你报仇心切,必不会让你等待那么久。”安素凑近苏子离小声说道,“许美人和胡八子交好,上次在欢宁殿,我见着许美人做了些小孩子的衣服,打算送给胡八子,算算日子,这几天也该做好了。许美人对我颇为信任,若是我找准时间去到欢宁殿,且提出帮着去送东西,许美人一定会同意。” 苏子离似乎对她的提议有些兴趣,偏着头想了又想,便问道:“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很简单,在勤嬷嬷面前表现出你的医术,想法子得到进太医院的机会。”安素先只说了个大概。 但苏子离可不是随意好打发的,她直言说道:“既然你要同我合作,咱们就要坦诚相待,我的事情你已经了解了,你究竟想做些什么,我也必须知道。否则,咱们一拍两散,今日的话便当做从未说过。” 安素坦然:“我的弟弟被人拐走送进了宫中,我想找到他,因此必须拿到新进宫人的名册。” “他叫什么名字?”苏子离这一问,便是已然答应了安素的提议。 “上官少君。” 尽管和苏子离达成了合作,她却依旧没有和安素亲近些,平日里还和以前一样,几乎不和大家说话,闲时便独自缩在卧房里。安素也不打扰她,默默去了几次欢宁殿,许美人倒是爱拉着她说话,送给胡八子的衣服却还要些时日才能做好。 又过了几日,安素刚从欢宁殿出来,竟看到一只黑猫一窜而过。许美人爱养猫,欢宁殿的猫安素几乎都见过,白色和橙色的都有几只,黑猫倒是不曾见到过。这猫的叫声听起来有几分凶狠,若是让它胡乱窜着,怕是会冲撞了主子们,到时候只怕猫命不保。 安素循着黑猫窜过去的方向去寻,追了好一段路程,才见着那猫儿蹲在宫墙的转角处,正舔着自己的爪子。相比方才的叫声,还是这副模样看起来温顺多了。 安素小心翼翼的靠近,生怕一下闹出动静就吓跑了它。这猫身上还挺干净,兴许也是哪位主子无聊养着玩儿的,一会儿抓的时候可得谨慎着些。 在心中默数过“三、二、一”,安素猛的扑上前去,眼看着就要抓住了,但转角的另一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看样子也是冲着那猫去的。他出现的太急,安素来不及收手,一下子便撞进了那人怀中。 熟悉的清香扑面而来,安素赶紧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退后一步站稳。此时也顾不得小黑猫了,安素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心中更是觉着无比尴尬。 “上官姑娘,又见面了。”顾闻舟笑的如春风拂面。 “顾相士怎的会出现在这里?”安素微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怕暴露了自己泛红的脸颊,但实则这些都已被他尽收眼底。 “皇上令顾某去同大臣们论道,走到这里便见着了一只小家伙。” 经他的话提醒,安素才又记起方才的那只黑猫,低头看看,墙角已经不见了它的踪影。 “跑去哪儿了?”安素四处张望。 顾闻舟倒是不慌不忙,他伸手往附近较矮的一处宫墙上一指:“你瞧,不就在那儿了。” “怎的就跳到宫墙上了?”安素低声嘟囔着,“这可怎么抓下来啊?” “无妨。”顾闻舟往宫墙上瞧了几眼,便纵身一跃。绝尘的白衣随着他的动作翩然而起,复又缓缓落下,倒真像是从天而降的下凡仙子一般。 待他再次落到安素面前时,小黑猫已经温顺的躺在了他怀中。猫儿完全没有被外人接触的防备,反而安静的舔着自己毛绒绒的小爪子,仿佛窝在温暖的摇篮里。 “上官姑娘,这猫似乎是皇后娘娘宫中养的,若是姑娘不嫌麻烦,还请帮着送回椒房殿去。” “好,交给我吧!”安素毫不犹豫的揽下了这差事。 顾闻舟忙着去赴约,把猫交给了安素便要离去。待他走出两步,安素却忽的想起什么来,咬了咬唇,终于鼓起勇气叫住了他。 “顾相士,你......若是可以,往后唤我安素便可。” 顾闻舟闻言一笑:“那安素也别总是唤我顾相士了,直接唤我的名字便好。” “嗯。”安素一点头,脸颊上刚刚退却的温度便又升了上来。 皇后所住的椒房殿算得上是整个后宫的中心,原是人来人往的热闹地儿,可皇后不爱同人交往,斥过几次吵闹的宫人之后,大家便不太敢往那边去了。现下的椒房殿安静的很,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 安素抱着猫往椒房殿走,那猫缩在她怀中还算乖巧,一门心思的舔舐自己的爪子,时不时的还在她衣服上蹭上几下。 椒房殿门口没有宦官把守,大门敞开着,里面也不见一些洒扫的宫女。若不是宫中的布置略显华贵,这气氛实在能同永巷中的沉香院相较。安素抱着猫在大门口观望,无人通传就闯进去,似乎不太合规矩,但这门口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又有谁能进去替她通传呢! 安素等了一小会儿,竟听得大门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她悄悄往里探去。有两名女子站在前殿的花圃旁,似乎是在侍弄着花草。其中一名女子穿着略显贵气,但也并不显赫,另一名女子则是穿着宫女装,只不过比普通宫女稍显华丽了些。 “娘娘,这是皇上托您给胡八子送过去的药,就这样倒掉似乎不太好吧!”那穿着宫女装的女子表情略有为难。 安素这才发现,她们并不只是在打理花草,还把一壶药倒进了泥土之中。听那宫女的称呼,旁边那位稍显贵气的女子,似乎就是这椒房殿的主人皇后娘娘了。 “有什么不好的?”皇后把倒空的药壶递给她,“皇上既想救胡八子,又不想惹得太后生气,便打着主意借本宫的手送药送补品。天底下哪有这样好的事,好人都让皇上一个人做了,本宫倒成了夹在中间的受气包。” “娘娘的意思,奴婢不明白。” “梨心,你想想,太后现下最想要的是什么?”皇后拿起手中的水壶,一边给花草浇水,一边问着。 “一位嫡长子?”梨心仔细思考了一番,太后每次召见皇后娘娘,似乎都会提到这个。 “不错,嫡长子也就是本宫头一个生下的孩子。”皇后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胡八子的孩子能生得下来吗?” 梨心恍然大悟:“若是胡八子生下了长子,太后必定会不高兴的。娘娘的意思是,太后不会让胡八子的孩子平安落地?” “有前边那么多先例在呢!刘长使,王少使,还有虢美人的孩子,不都没能生下来嘛,还连带着她们也不知殒命何处,至今宫中都无几人提起她们了。” “是啊!那皇上为何还让娘娘给胡八子送药,那药里莫非有什么玄机?” “本宫也不知道,或许是安胎的好药,又或许是滑胎的药,但不管是哪种,都不能经本宫之手送过去。”皇后放下水壶,又开始修剪枝桠,“若是安胎药,让太后知道,必定又得在本宫耳边叨叨嫡长子之事,若是滑胎药,传出去的就是本宫善妒的名声,那些个宫女宦官们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烦都烦死了。” 皇后说完又叹了一声:“不过,皇上应该很想让这个孩子落地的吧,他似乎挺喜欢那个胡八子的,自然也在乎她的孩子。但皇帝舅舅的心思本宫也弄不明白,他好像也喜欢娥眉夫人,还有那个新进宫的许美人他也喜欢。” “娘娘,在宫里可不能叫舅舅啊!”梨心警惕地望了望周围,小声提醒道。 “怕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皇后抬头望着宫墙之中四方的天空,“胡八子,娥眉夫人,许美人,还有落雁夫人,祝美人,钱良人,她们都在乎皇上,在乎那点所谓的恩宠,可偏偏她们都没能住进这椒房殿,倒是让我被困在这里。” “娘娘,您不在乎皇上,那您在乎什么呢?”梨心向来摸不透自家主子的心思。 皇后又叹了一声:“我啊,我在乎蓝天,白云,在乎微风吹过的湖面,茁壮成长的花草,还有大片大片的芦苇地,我还在乎爹爹答应送我的那匹小马驹......” 第二十章 算来亦亏忙 “喵~喵~”安素正静静的听着皇后主仆说话,怀里的小黑猫突然叫了起来。她陡然一惊,手里松了一下,那小黑猫便跳了出去,直奔着皇后而去。 “精灵,你回来啦!”皇后伸出双手,那小黑猫便直接跳进了她的怀中,像是很熟悉的样子。 安素原本还在担心猫儿会冲撞到皇后,这下便松了一口气,也就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是你将本宫的精灵送回来的?”皇后一边抚着黑猫身上的绒毛,一边和安素说话。 “是,奴婢在欢宁殿附近见着它,有认识它的人说起是皇后娘娘养的,奴婢便给送了过来。”安素如实答道。 “这小家伙跑出去两天了,本宫差了人到处找都没能找到,你做的不错。”皇后心情大好,“梨心,赏。” 安素也不推脱,想着宫里的主子爱赏赐食物,带回去给初若尝尝,她必定高兴的很。但却没想到皇后娘娘的赏赐更是洒脱,梨心直接拿了两锭金子递给安素。安素愣了一下,虽然有些惊讶,还是将赏赐收了下来。金子作为贵重物品,在宫中是有用得上的时候的。 “多谢皇后娘娘。”安素见皇后只专心逗着怀里的小黑猫,不再有其他吩咐,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又过了几日,安素再次去了一趟欢宁殿,许美人给胡八子准备的礼物总算做完了。时机已到,接下来就得看苏子离的造化了。 “娘娘,这些小衣服都好可爱,难不成是娘娘有喜了?”安素故意装作不经意的问道。 许美人腼腆的笑了笑:“本宫还没那个福气,这些都是给胡八子的孩子准备的。” “胡八子?”安素佯装思考,“上次在玉凉台,奴婢似乎没有见到这位娘娘。” “是了,胡八子有孕在身,不便往人多的地方去,便婉拒了娥眉夫人的邀约。” “奴婢先前在宫里所,就听说这位胡八子美貌,有机会倒想要见一见呢!”安素摸了摸桌上的小衣服,装作灵机一动的样子,“娘娘,不如就让奴婢替您把这些给胡八子送去吧!也好满足奴婢一窥美人的心思。” 许美人几乎没有犹豫,便把衣服递给了她:“也好,你办事稳妥,本宫也放心。只是,可不要耽误了你宫女所的差事才好。” “奴婢都是闲时来找娘娘说说话,也承蒙娘娘不嫌奴婢愚笨,肯与奴婢多说几句。” “你要是还愚笨,那这宫里也就没多少聪明的丫头了。”许美人笑嗔了她一句,然后又催促道,“赶紧去吧,务必要好好送到胡八子宫里。” “诺。” 从欢宁殿出来,安素一路小跑回了宫女所,她直接拉开卧房门,果见苏子离独自一人缩在角落里。屋里原本暗着,子离正在小憩,被突如其来的光亮晃了眼睛,一下子就醒了过来。 “快,跟我去增成殿。” 听见增成殿三个字,苏子离立马就清醒了过来,其他的什么也顾不上了,从床铺下摸出一包药粉,就跟着安素往外走。 “子离,我虽然帮你创造了这个机会,但你真的想好了吗?”安素心知这是大事,便要再次确认一遍。 “绝不后悔。”苏子离倒是坚定。 安素想起上次在勤嬷嬷那里看到的宫女名册,其中记录苏子离有一个哥哥叫苏愈,已经过世了,想必就是同胡八子交好的那位。 两人默默无言的走着,脚程便快了许多,增成殿也很快就展现在了眼前。胡八子独自住在此处,伺候着的宫女宦官们倒是很多,比起皇后那里热闹了不少。听说原本还有那位齐夫人也住在这增成殿,只是胡八子有孕之后便依皇命迁到了别处,想来那位齐夫人也是委屈。 “这位姐姐,我们是宫女所的宫人,奉许姬娘娘之命来给胡八子送些礼物。”安素担心她不领情,又多添了一句,“这些都是许姬娘娘亲手做的。” “你们跟我进来吧!”那宫里作势要把她们直接领进去。 “不用先通传一声吗?” “我们娘娘不拘这些小节,况且这个时候,娘娘还正睡着,按照往常来看,还得再过一刻钟才醒。外面日头这般大,让你们一直晒着等候,我们娘娘心里也会过意不去的。” 苏子离冷漠的瞧着她,心里便更加觉着胡八子表里不一。分明心狠手辣的派人杀害了曾经的情郎,还能若无其事的在宫中装作处处体谅宫人的贤德模样,真真是面目可憎。 安素和子离被带到了增成殿的偏殿,这里虽是偏殿,但看起来更像是书房一般。两旁是摆的整整齐齐的两排书架,上面摆着厚重的竹简,还混有一些少见的麻纸。 那宫女倒是很放心她们,把二人留在偏殿之后,又要出去干自己的活计了,任凭她们自行在这里等候。子离观望了一下四周,最后把目光定格在了主位的桌子上,那上面摆放着一对水壶和水杯。 她和安素对视了一眼,便从袖口中抖出了那包粉末。安素并不知晓其中装了些什么,但想也知道是无色无味的毒药中的一种。 子离捏着那粉末的手心在发汗,她是立志要为兄长报仇的,现下走到了这一步却又有些心慌,毕竟此生还从未害过人,即使是自己认定的仇人。 那桌子上除了水壶和水杯,还有只写了一半的麻纸,麻纸的角落里画着一朵小小的月见草。子离知道,月见草是自家兄长和胡八子在宫外时最爱的花,也是他们的定情之物。既然都已反目成仇,还画这花做甚,子离看着那细心勾勒出来的小花,心中到底存了一丝疑虑,手中的粉末也不急着往水杯里倒了。 麻纸上的字体娟秀,子离认得这是胡八子的字体。从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胡八子当做自己未来的嫂子,相处十分亲厚。不,当时她还只是胡弱水,并未在姓氏之后打上八子的烙印。 子离盯着麻纸上的字瞧着,其中无不表现出胡八子的相思之苦。自打她有孕以来,皇上虽惧着太后的压力,也时常会过来陪着她,这相思之情自然不会是表给皇上的。子离抬头望向书柜上放着的那一沓麻纸,忽的明白了什么,将那些都拿过来细细瞧了一遍。 翻着麻纸的手动作越来越快,子离越看越不敢相信,这些纸上每一张都写满了胡八子对苏愈的思念之情,她甚至能感受到落笔的那个“苏”字中蕴含的感情和无奈。且凭着这些麻纸上的时日和内容,似乎胡八子还并不知晓苏愈已死的事情。 “莫非我兄长并不是她派人所杀?”苏子离将那些麻纸归回原位,脑海中思绪万千。 “子离,怎么了?”安素瞧见她将那粉末重新塞回了袖口中,便知事情出现了转机。 “走吧!”子离示意安素将手中的礼物放下,“或许是我莽撞了,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若是轻易下手,说不定会酿成大错。” 安素看着她的神色,心中也明白了大半,将许美人的礼物好好的放在桌上,又出去和先前那位宫女知会了一声,两人便走出了增成殿。 “现下能够说了吧?方才究竟是怎么了?”等到完全走过增成殿之后,安素才再次发问。 若是在平时,子离定然是不会将此事和别人说起的,但她先前笃定的真相一下子被打破,心中的疑惑不断的往外冒,也是需要一个能够倾听的人。而安素作为和她一起策划此事的人,必定不会将她的秘密说出去,还算是个不错的人选。 “或许是我错了,兄长身死是在受到从宫中送出来的信件之后,我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胡八子所为。实际上,我并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证明,就这样贸然去给她下毒,实在是太鲁莽了,更何况她还怀着身孕。”子离说着竟有些自责。 “还好你及时停手,否则胡八子一死,马上就能查到我们身上来。”安素貌似不经意的接了一句。 子离突然笑了一下:“这个办法虽说能够见到胡八子,但行为太过显眼,还是借着许美人的名义来的。许美人对你不错,你上官安素也不是个恩将仇报的人,自己找死必定不会扯上许美人一起。你已经早做好了准备,对吧?” “你在说什么?”安素装傻道。 “你提前打听到胡八子有在这个时候小憩的习惯,故意在此时引了我前去,便是想让我先投毒,离开之后你再找个理由回去,将水杯里的毒药清理掉。事后胡八子未死,你只需要说胡八子不一定会喝水杯中的水,便能完整的解决这桩事。我说的对吗?” 安素抿唇一笑,她这下算是遇上劲敌了,事已至此,便只好承认道:“没错,我是这般打算,但你不也做了两手准备吗?” 苏子离的袖口中当然不只有一包毒药,还有一把事先绑在手臂上的匕首。她的确打算若下毒不成,即使两败俱伤,也要用匕首和胡八子同归于尽的。毕竟子离从小便失了爹娘,是兄长一手将她带大,兄长的仇她必须得报。 “你那袖口里,还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若是下毒不成,便要直接用匕首致人死命。”安素说的十分淡定,“我们彼此彼此,都背着对方计划了其他事情,不如相互抵消,继续合作。怎么样?” “继续合作?”子离审视着安素,“我已经明白兄长不该是胡八子所杀,还有什么必要继续跟你合作呢?” “你只是猜测,还并不确定。”安素肯定道,“更何况,就算你已经确定你兄长之死同胡八子没有关系,就不想弄清楚真相吗?既然他死前接到了从宫中送出的信,怎么说也和宫里脱不了关系。” “上官安素,你的确厉害。”子离再次妥协,“你还想要我做些什么?” 安素摇了摇头:“并无其他,还是上次所说的那件事,太医院学徒名册,我只想知道上面是否有我幼弟的名字。” “好,我们继续合作。” 安素和苏子离重新计划之后,便暂时不再有所交集。她们都是聪明的女子,自然知道在宫中要想查一些事情,只有一个小宫女的身份是远远不够的。只有攀附上有足够话语权的主子,才能得到一些她们需要的东西。 这些日子安素忙着留意欢宁殿,几乎很少时间留在宫女所,一闲下来总往欢宁殿跑。这一日总算得空歇歇,便又听到初若在耳边说起了选管事的事情。 “上官姐姐,你真的不想参与管事的竞选吗?”初若委屈的瞥了一眼忙着向大家献殷勤的姜清冉,压低声音道,“若是清冉做了管事,肯定又会变着法子来折腾咱们了。” 若是放在以前,安素的确是不想参与这些琐事的,但几个月没有幼弟的消息,她必须想着法子往上爬了。至少,也需得做到进乐坊,绣坊,太医院这些地方不会被拦下才行。 “初若,你整天都待在宫女所,可有听勤嬷嬷说起选管事的细节?” 初若本就想让安素对此事提起兴趣来,听她问起便是喜不自胜,将自己听到的一切都向她一一道来。 “这选管事啊,就是让所有参选的人拿出各自擅长的手艺,厨艺,舞技,乐器,什么都可以,相互来比一比,由勤嬷嬷,倪总管,还有两位宫里年岁已久的老嬷嬷和宦官来评选。待他们先选出几个人,再由大家投票决定谁最终胜出。”初若想了想,又一拍掌,“对了,还有一点,若是有主子指定由谁担任,那就不必再选了。” “是啊,繁复的层层选拔,终究是比不过主子们的一句话。”安素感叹了一声。虽说宫里素来如此,心中还是不免有些苦涩。 初若倒是不以为然:“那当然还是主子们的指定更加重要了,不过,才刚进宫不久,就能得到主子们青睐的,应该也是我们之中的佼佼者了吧!主子们也不会喜欢笨头笨脑的嘛!” 安素噗呲一笑:“你说的也对。” 第二十一章 孤村不自哀 竞选管事的事情在即,姜清冉忙着拉拢众人,也没空再找安素的麻烦。安素乐得自在,便依旧如往常一般,闲了便去欢宁殿陪着许美人。许美人自那日在玉凉台被安素解围之后,便对她很是喜爱,她愿意来欢宁殿当然是欢迎的很。 这一日去欢宁殿,安素给许美人带了她素来爱喝的排骨汤,还在其中特意加进了些青果,味道更鲜些。提着食盒进了殿门,却见今日的欢宁殿十分热闹,宫女宦官们都围在门口,七嘴八舌的谈论着,只是面色似乎都不太好。 “这都是怎么了?陌裳姐姐,你怎么也在外面?不用待在娘娘身边伺候吗?”安素来多了欢宁殿,和殿里的宫人们都渐渐熟识了,问得也不见外。 “娘娘心里不爽快,说是要一个人待会儿,让咱们都不用进去伺候呢!”陌裳愁眉苦脸着,忽的瞥见安素手里的食盒,又问道,“上官姑娘,这是又带了什么好东西来了?” 安素举起食盒:“这是特意给娘娘准备的排骨汤,上次娘娘说过喜欢的。” 陌裳惋惜的摆了摆手:“这可白费了姑娘一番心思了,娘娘心里不爽正是因着近来御膳房的点心花样太多,贪吃的多些便伤了脾胃。前会子太医刚来瞧过,说是得喝半个多月清粥,见不得油腻荤腥,娘娘喝了粥正生闷气呢!为了娘娘的身子着想,这排骨汤更是要不得了。” “难怪方才一进来,就见着大家愁眉不展的。”安素把食盒交给陌裳,“既然娘娘用不了,也不能浪费了,就给大家分食了吧!我先进去看看娘娘。” 安素一进寝殿,果见着许美人侧卧在床上,虽闭着眼嘴巴却仍嘟着,一看便知是对那清粥十分不满。安素觉着可爱,都说有人在病中,会耍些小孩子心性,看来许美人便是如此。 “娘娘,奴婢来了。”安素在床边的台阶上坐下,轻声说了一句。 许美人果然没有真睡着,听见安素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她正委屈着,见着安素更是抓住她的手,声音软软的。 “安素,清粥喝着太痛苦了。本宫听见你带了排骨汤来,就让本宫尝一口好不好?” 安素决绝的摇头:“娘娘,治病期间总是会难受些的,熬过这半个月就好了,往后奴婢再给娘娘做更多好吃的。” “可这清粥淡然无味,着实喝着难过。”许美人坐起身来,依旧像孩子撒娇一般。 安素想了想,曾经在家乡清河郡时,两位弟弟偶有患病需要忌口的时候,她也是变着法子在他们能吃的东西上做出些花样。或许也能帮许美人试试,若是做的好,总能让她吃的顺畅些,若是不好,也不过是继续喝清粥而已。 “娘娘,奴婢回去试试,或许能将清粥做的爽口些。”安素试探着说道。 “真的吗?”许美人果然眼睛一亮。 “不过,毕竟是清粥,总不会好过排骨汤去,只是想法子让娘娘好下咽些。”安素还是觉着不能给许美人太高的期望。 “本宫明白,你且去试试吧!” 安素从欢宁殿回来,便一头扎进了小厨房,连着几日一有空闲也是关在小厨房里鼓捣。众人只当她是为了管事宫女的竞选在做准备,姜清冉在背后便嗤之以鼻,和众人冷嘲热讽几句也就罢了。 到了竞选的前一日,安素终于将许美人的清粥做出了满意的味道,其中加的些配料都是对脾胃好的东西。这一日大家都要忙着为明日的竞选做准备,抽不出太多时间,安素便只匆匆赶到欢宁殿门口,将食盒交给陌裳之后,还来不及听一听许美人的评价就又回宫女所去了。 听说姜清冉所准备的技艺也是厨艺,这倒是让安素有些意外,原本以为像她这样从小被宠着的大小姐,是不会亲自下厨的。但惊讶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安素对自己的厨艺有信心,别人怎样实则并无太大关系。 次日便是这几个月来宫女所最热闹的一次,都是初入宫的家人子,没机会见到主子们,见一见更高位的宫女宦官也是好的。从一大早大家便兴奋的很,初若也老早就催着安素好好打扮。尽管这次的比试与容貌并不相关,但看在初若这样在意的份上,安素也就随了她的意思。 安素觉着自己身为一个小宫女,穿的鲜艳些已是不太合适了,不曾想姜清冉打扮的更甚,约莫是把从家里带过来的首饰都用上了。众人一开始便看准了姜清冉会赢得这场比试,在她身边也是过多巴结,这让她很是受用。 宫女所的大堂里已经摆好了几张椅子,负责评判的宦官嬷嬷们已经一一到来,往各自的座位上坐好。勤嬷嬷正要宣布比试开始,外面却传来了一声宦官尖细的嗓音:“许姬娘娘到——” 这一下便让整个竞选的流程乱了套,刚坐下的宦官嬷嬷们又匆忙站了起来,带着一整屋的宫女们往外赶。众人刚一出门,便见许美人已经走了进来。 “许姬娘娘长乐无极。” 许美人还是头一次踏足宫女所,没想到会遇上这样大的阵仗,目光在一整片低着头的宫女身上流转了许久。她带着目的去看这些宫女,但她们的衣裳都大同小异,实在分不出谁是谁来,许美人只好放弃了自行寻找。 “都起来吧,上官安素何在?” “许姬娘娘,奴婢在此。”安素原本是站在最后的,此时便绕过众人走了出来。 “安素,你昨日送去欢宁殿的清粥,本宫很是喜欢,今日便忍不住来向你讨上一碗了。”许美人倒是直言不讳。 安素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众人,笑道:“做粥倒是不难,只是娘娘,奴婢们正在竞选管事宫女,这才刚起了个头,若是此时打断,怕是不合规矩呢!” “管事宫女的竞选?”许美人进宫也不太久,对这些宫人中的事情自然不太明白,便侧过头询问的看着陌裳。 “娘娘,这是在新进宫的宫女们之中选出一位不错的新人,担当起管理其他人琐事的职责,等到正式分派各宫之后便不必再当此差事了。”陌裳言简意赅的解释道。 许美人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勤嬷嬷身上:“你可是这宫女所的掌事嬷嬷?” “回娘娘的话,奴婢正是。” “嗯,本宫觉着安素就不错,你们也不用费心思去竞选了,就让她担了这管事宫女的差事吧!” 勤嬷嬷低眉顺目,正要应下,后排却有声音抢先传来。 “凭什么?我准备了这么久,比都不比就让她赢了,这不公平!” “放肆!许姬娘娘的话你也敢质疑,不想活了!”勤嬷嬷连连斥责,生怕惹得主子不高兴了。 姜清冉本是一时气恼才脱口喊出这样一句,此时被勤嬷嬷一斥,理智也回到了脑子里,便开始后怕起来。她扑通一下重新跪倒在地。 “许姬娘娘饶命,奴婢,奴婢只是,一时着急,才......”姜清冉的话断断续续,她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解释才好。 谁知许美人似乎觉得她的话有道理,思索了片刻便道:“你说的也不错,这样确实有失公平,那你们就比一比吧,本宫也来瞧着。” 现下有正儿八经的主子在这,众人便更加不敢懈怠,早有宦官嬷嬷们将座位让了出来,给许美人腾了个好位置。宫女们的比试也就此开始。 根据不同的技艺,比试的内容也都不同,勤嬷嬷按着原先的安排,分了好几个队排着,每个队自有宦官嬷嬷们评判。安素所在的厨艺队里,只有她和姜清冉两个人,勤嬷嬷便将她们俩安排在了许美人跟前比试。 勤嬷嬷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一看便知许美人看好安素,自然不能拂了她的兴致。 这次比试的题材是早已定好的,安素和清冉都需在一个时辰之内用特定的食材做好一道点心。至于如何分出胜负,便是由几位资历较深的宦官和嬷嬷来评定,如今许美人在此,自然也要把她的意见考虑到。 安素做点心是做惯了的,为了保证味道绝无差错,在制作的过程中便会时而尝一尝食材,即使在比试的时候也是如此。只是这一尝便尝出了端倪,食材的味道完全不对,似乎有人在其中加了些东西。原本该是甜的竟变成了咸的,咸的又变成了苦的,一一尝遍,竟没有一样是对的。 安素略一思索,这些用来比试的食材,都是由未曾参加竞选的宫女们准备,再一细想,似乎是由周梅红备下的。安素扭头看向姜清冉,她的点心倒是做的得心应手,感受到身边的目光之后,她还刻意对着安素一笑。 这样事情便很清楚了,无非是姜清冉伙同周梅红,提前在安素的食材中做了手脚。如此简单的手法,虽不足为道,却最是有效。众人一同比试,安素是断不能中途叫停的,更何况她也没有确切的证据,眼下看来,的确是一局死局。 安素对着一整桌的异味食材沉思着,方才全部尝过一遍,所有的食材非咸即苦,无一样是带有甜味的。既然如此,那便做一些咸味点心试试,虽说以往的糕点都是甜的,也并不表示咸味点心就会差到哪里去。兴许剑走偏锋,反而能旗开得胜。 安素淡淡的瞥了一眼忙活着的姜清冉,又深吸了一口气,便开始着手做自己的事情。头一次做这样大胆的点心,安素小心翼翼的,倒像是个初学厨艺的孩子,惹得姜清冉更加轻蔑。勤嬷嬷瞧着她也是有些担忧,就连初若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站在卧房门口暗中观察的苏子离,自然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靠着门栏思索了片刻,等到周梅红从小厨房里走出来,便装作无所事事的踱了进去,再轻悄悄的将厨房门从里边反锁。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许美人有病在身不能随意吃喝,一直在此干坐着也是无聊,终于等到比试结束,便尤其兴致勃勃。 “快拿来本宫尝尝。” “娘娘,太医嘱咐过,您可不能吃这个啊!”陌裳第一个拦了出来。 “无妨,本宫只两份各尝一口而已。”许美人坚持,陌裳也没有办法,只好将两盘点心端过来,盯着许美人只许她吃一小口。 先呈上去的是姜清冉所做的,许美人尝了一口便赞赏的点了点头:“不错,颇有御膳房里陈御厨手下的味道。” 姜清冉规规矩矩的道了句谢,心想着这许美人的舌头还真是厉害,一下子就尝出来了。她此前为了这次竞选,特意以重金贿赂了御膳房的陈御厨,求得他将这一手做点心的拿手功夫教给了她,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另一盘便是安素做的了。”许美人抬头看着安素笑了笑,伸手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这点心竟是咸味的?” 许美人大为惊讶,似是一块没能尝出确切的味道,伸手便要去拿第二块。 陌裳赶忙上前拦下:“娘娘,只可尝一块了。” “只尝这一块,本宫倒分不出谁胜谁负了。”许美人像是真的苦恼起来。 安素也正要走上前去劝劝许美人之时,外面又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嗓音:“皇后娘娘到——” 今儿个倒是奇了,平常毫无存在感的宫女所,竟连着两位娘娘驾到。众人不敢怠慢,赶紧停下手中的活出门迎接。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许美人也在?本宫闻得其中有歌舞器乐声,还有糕点的香味传来,你们聚在一起做什么呢?”皇后下了辇轿,一眼便瞧见了许美人的身影。 “回皇后娘娘的话,今日宫女所竞选管事宫女,妾觉着有趣,便来凑个热闹。” “有趣?竞选管事宫女年年都会办,今年有什么不一样的吗?”皇后对宫中的事情不屑一顾,但到底还是知道些的。 “皇后娘娘久在宫中,年年得见,自然不觉得新奇有趣,妾刚入宫几月,见识不广,倒是从未瞧见过这般竞选,所以觉得有趣。”许美人想到那盘咸味的糕点,又继续说道,“不过,刚才有位宫女竟做出了咸味的糕点,妾觉着很是新鲜。” “哦?咸味的糕点?果真有趣。”皇后扶了身旁婢女的手,“梨心,咱们也进去瞅瞅。” 第二十二章 隔座亦点通 众人把皇后迎了进去,最初宦官嬷嬷们让给许美人的座位,现下又被让给了皇后,许美人则坐到方才勤嬷嬷的位置上。刚一入座,便有眼力十足的宫女,将那两盘点心奉到了皇后面前,只等着她赏脸尝一尝。 “许姬,这哪一盘是你所说的咸味糕点?” 许美人示意,陌裳便走上前去:“皇后娘娘,这一盘淡青色的,就是我们娘娘所说的咸味糕点了。” 皇后好奇的取了一块放进口中,状似仔细品尝了一番,又认真的点了点头:“不错,真是不错。这咸味糕点当真是新奇的很,是谁人所做?” “回禀皇后娘娘,是奴婢做的。”安素大大方方的站了出来。 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了一圈,突然眼睛一亮:“是你,本宫记得你,上次是你把本宫的精灵送回椒房殿的。” “皇后娘娘好记性,奴婢确是有幸因送猫一事去过椒房殿,娘娘还厚赏了奴婢。”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再尝尝奴婢做的吧!”姜清冉生怕皇后也就此指定安素为管事宫女,拼了命的端着自己的糕点挤上前来。 “这小宫女眉清目秀的,也是个伶俐模样,本宫尝尝。”皇后倒还挺给面子,捻了一块送进嘴里,半晌之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一份入口即化,很有御膳房陈御厨手下的风味,真要和那咸味糕点比起来......” 皇后说到这里停顿了一瞬,似在作着细致的对比,在场众人皆紧张的望着她。 “还是这甜味的更胜一筹。”皇后将整块糕点都送进口中,确认似的点了点头。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姜清冉的喜色全都表现在了脸上,有了皇后这句话,怕是管事宫女的位置已经是囊中之物了。 “皇后娘娘,那以您看,这管事宫女由谁来担任为好呢?”勤嬷嬷果真问了出来。 “本宫觉着......”皇后的目光在安素和清冉两人脸上流连,还未得出最终结论,安素却上前一步。 “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今日竞选原本也是准备的甜味糕点,只是所用的食材被人事先做了手脚,比试开始之后才发现所有的食材都变成了咸的。因此只好顺势而为,做出了这些咸味的糕点。” “你胡说!”姜清冉正得意着,谁料安素如此大胆,没有证据也敢出言辩白,她一下子便慌了神。 “安素只说她的食材被人动了手脚,你为何这般激动?”许美人聪慧,见她这般言语,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奴婢,奴婢是,是因为奴婢的食材好好的,所以担心上官安素拿食材做借口来诓两位娘娘啊!”姜清冉慌不择言。 “那依你的意思,是觉得本宫和皇后娘娘都是能轻易被人诓骗了去的吗?”许美人喜爱安素,自然看不惯同她针锋相对的姜清冉。 “奴婢不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素来最烦后宫里这些尔虞我诈的烦心事,先前还觉着有趣,现下便只想赶紧了事离开。只是这事情你一言我一语,要查探清楚又得费些心思,实在让人烦不胜烦。皇后又身在此处,不能放任不管,否则传到太后耳中,必定又是一顿训诫。若是能有人出面,给这件事一个准确的说法就好了。 皇后正有这般想法,便真出现了一个解决问题的人。把自己反锁在小厨房良久的苏子离突然打开门走了出来,手里捧着些东西,直奔众人聚集的地方而来。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苏子离先行了个礼,随后便把手中的瓶罐举上前,“还请娘娘命人尝一尝这些调料。” “你方才是从厨房里出来?”皇后一眼能够望见小厨房里的模样。 “奴婢去打扫,不小心打翻一瓶调料,发现味道不对劲。”苏子离即使在主子面前,说话依旧简练。 “梨心,尝尝怎么回事。”皇后吩咐了一句,梨心便接过那瓶盐状的调料,捻起一点放到舌尖。 “甜的?”梨心惊呼了一声,“娘娘,这不是盐,这是糖啊!” “糖?”勤嬷嬷也上前来尝了一些,果真如此。她转向苏子离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去打扫之前,看到周梅红曾鬼鬼祟祟出入小厨房。”苏子离平日里不爱说话,也没什么存在感,如今忽的出来说几句,便无人会怀疑她所说有假。 “周梅红一向同你交好,此事莫非与你有关?”勤嬷嬷严肃的看向姜清冉。 安素适时插嘴道:“姜清冉一向与奴婢不合,若是她有心,将奴婢的食材与小厨房里的调料调换了也是有可能的。” “你胡说!我没有!你定是嫉妒我的糕点做的比你好,才伙同苏子离来诬陷我!” “是否诬陷,这瓶子里的调料你自己尝尝便知。”子离依旧一脸淡漠。 “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让她把糖都倒进泔水桶的,怎么可能出现在调料瓶里?”姜清冉从未被这么多人审视的眼神注视过,心里一下子慌的厉害,该说的不该说的便全都脱口而出。 “原来如此,果真是你做的。”安素勾了勾嘴角。 “你!是你们两个联合起来诓我的?你们在套我的话?”姜清冉总算反应了过来。 “够了!”皇后本就想赶紧了事,此时更不想再多生事端,便赶紧打断姜清冉的话,“此女嫉妒他人,违反宫规,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管事宫女就由这个做出咸味糕点的宫女担任吧!”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了!” 皇后身边的宦官知晓她的脾性,最忌有人吵闹,便赶紧把姜清冉堵上嘴拖了出去,免得让皇后再生厌烦。原本只是来尝尝那新奇的咸味糕点,闹到现在也误了些时辰,皇后便面带疲倦的离开了。 许美人倒是还惦记着那道清粥,不等安素向勤嬷嬷学习管事宫女的相关事宜,便拉了她去小厨房先做些粥来。这一天闹下来,得了空闲的时候,便已是傍晚了。 先前众人对姜清冉的巴结都是明面上的,她们各自也都知晓安素看在眼里,现下最终担了管事宫女位置的是她,清冉又被罚了杖责,那些人都心慌的很。不过,安素心中藏着事情,无意同她们计较,而是径直走到了苏子离面前。 “子离,今天的事多谢你了。”安素在苏子离的床边坐下,这一次她倒是没面露嫌弃之色。 “不用。” “你是怎么发现她们在食材上动了手脚的?”安素也是偶然尝过食材的味道之后,才知道其中有问题的。 “比试时你尝了食材,随后脸色不对,我看到周梅红出了小厨房。”子离似乎不愿多说。 “那你怎么知道她把糖都倒进了泔水桶?” “我不知道,只是猜测她们做了手脚,没有寻到那些糖在哪里,调料瓶里的糖是我放的。” 安素狡黠一笑:“所以你的本意也是想诈一诈她们?” 子离只点了点头,没有接话。但安素知晓,她定然已经将自己当做伙伴了,这般大胆之事,若是皇后娘娘彻查,兴许会落下个设计陷害他人的罪名。 安素向来是懂得投桃报李的,子离帮了她一回,她自然也要好好感谢她。本想着要找法子让她和胡八子见上一面,许多事当面说说或许就明了了。但法子还没想到,竟从增成殿传来了胡八子身死的消息。 消息传到宫女所时,正是大家用午膳的时间,安素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角落里的苏子离。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其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冷冰冰的,似乎此事与她无关。但她却没再动筷子,顿了半晌,放下碗筷走了出去。 安素随后也跟了出去,里面的人还在激烈讨论着胡八子的死讯,这件事情仿佛给了大家一个极好的话题,可以消磨用午膳时的闲散时光。 “子离,没事吧?”安素蹲下去拍了拍她的肩。 苏子离坐在面前晾满衣服的台阶上,目光有些涣散。月余之前,她还把胡八子当做自己毕生的仇人,对其恨之入骨,时刻想着将她千刀万剐。可一朝知晓是误会,真相还未完全查清,那人便殒命于此深宫之中。子离回想起在宫外和兄长及弱水的美好时光,短暂却快乐,心中的酸涩便蔓延开来。 “胡八子爱花,我兄长曾为她种了满山的月见草,也不知她走的时候,有没有此花陪在身边。”子离话少,看上去冷面无情,现下却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去增成殿看看吧!”安素平日里算是能说会道的,如今遇上此事,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憋了半天只说出这么一句。但子离却很是受用,拉着安素便往增成殿奔去。 她们一路在宫道上狂奔,好在沿途并没有主子路过,不用担心会冲撞了去。 此时的增成殿门口,已经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宫人,有尚未离开的太医产婆们,有负责丧葬事宜的宦官,还有闻讯赶来的皇帝刘盈。 第二十三章 微茫诚端倪 皇宫里最不缺的往往就是闲话,想知道一件事的来龙去脉,最快的办法便是听宫人们的议论,虽说不一定准确,但仍能知道事情的大概。安素和子离没办法进入殿中,只能站在门外的宫墙旁,听两个在增成殿伺候的小宫女言说。 “你说咱们娘娘昨儿个上午还好好的,怎的就突然难产而死了呢?” “是啊,先前太医一直说咱们娘娘的胎一切都好,娘娘也精心养着,按理说即使是早产,也不会伤及性命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前天晚上,瞧见娥眉夫人宫里的一个丫头来给娘娘送过香料,说是能安神,对胎儿好的。咱们娘娘也喜欢那味道,当晚就点上了,可第二日便出了事。你说,会不会是娥眉夫人害了咱们娘娘?” “这事儿你可别胡说了!要是给别人听见,说你污蔑主子,可是要拖出去乱棍打死的。” 那小宫女像是被吓到,赶紧战战兢兢的闭了嘴,也不再说些什么了。安素和子离再听不到别的,便一个劲的往里望,想着至少要看胡八子最后一眼。 殿里的人忙进忙出,倒是没空注意她们。里边有皇上在此,宫人们只敢在外面伺候着,谁也不敢往里去,又谁也不敢离开。 在这忙碌的增成殿里,有一个低着头疾步走出来的人却引起了安素的注意。那是一个中年女子,头上已经有了丝丝白发,她和别的宫人不一样,似乎很在意旁人的目光,眼神不停的躲闪着。安素心下就觉着此人有异,拍了拍子离的手,示意她也看向那女子。 “赵产婆,我正找您呢!”一个宫女忽的窜到那中年女子面前,吓得她浑身一震,待看清面前的人后,才稍微安下心来。 “姑娘,娘娘什么时候安排老身出宫啊?”赵产婆紧张兮兮的戳着手。 “急什么!事情办完了,自然得先去给娘娘回了话,再安排你往后的去处。”那宫女小声斥责了她一句,便给了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跟上。 子离的目光紧随着赵产婆而去,等到她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才猛然作下决定。 “安素,我们也跟上。” 苏子离尚在宫外时,常和兄长一起跑南闯北,跟踪起人来也是轻车熟路,安素是远远不能及的。故此,子离便跟得紧些,安素小跑着追向子离的背影。绕过了好几处宫墙,似乎已经到了永巷之中,安素没空细瞧那些层层的宫殿,她须得紧盯着苏子离的背影,否则就要跟丢了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安素才终于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子离背后,她已经停了下来,正扶在宫墙上往一处陈旧的宫殿里窥视。 “人呢?”安素拍了拍她的肩。 “嘘~”子离赶紧回头,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指一指宫殿里面,示意她往里边看。 果见那宫女和赵产婆都在里面,此时还多了个人高马大的宦官,三人低声谈论着,内容却听不太清。 这里面杂草丛生,甚是荒凉,甚至还能瞧见些惨白的骨头。安素抬头看了看匾额,上面已经布满了蜘蛛网,灰尘更是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仔细瞧着,隐约能认出“沉水阁”几个字。安素曾偶然听勤嬷嬷提起过,沉水阁和沉香院是后宫中的两大冷宫。 但有所不同的是,沉香院里关的大多是罪不至死的妃嫔宫人,她们疯的疯,傻的傻,倒还能继续活下去,院门口也有侍卫把守着,平日里大门紧闭,除了用膳的时间,不会再见着生人。 沉水阁却是相反,送进这里的都是些用过重刑的穷凶极恶之人,大多已经奄奄一息,来这里等死而已。这里大门敞开着,没有侍卫把守,也不会有人送饭过来。扔进这里的人只能自生自灭,死后尸骨随意散在此处,恶臭熏着其他宫殿的时候,才会有人过来收殓一回,平日里是万万不会有人靠近的。 这宫女把赵产婆带到这里来,明摆着没什么好事。赵产婆看似也已经发觉了这一点,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惊慌,双腿不住的打着哆嗦。 “姑娘,咱们,咱们不是去见柳姬娘娘吗?怎,怎么到这儿来了?” “柳姬娘娘你是见不到了,若是你乖乖合作,我们倒能给你个痛快。” “姑娘,你,你们可不能这样啊,柳姬娘娘答应过,只要我按吩咐办事,就给我在外面置办大宅子养老的。”赵产婆看着那宦官从袖子里摸出来的绳子,恐惧的往后退着。 “养老就免了,直接送你走岂不痛快。”那宫女向宦官使了个眼色,“动手吧!” 安素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免了控制不住叫出声来。虽说隐约猜到了他们会做些什么,但事情发生在眼前,心中还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旁边的苏子离比安素稍微淡定些,但神色也有了些许变化。 那赵产婆挣扎了几下,双脚在杂草中磨出了两条泥土的痕迹,慢慢的也没动静了。那宦官眼神淡漠,动作也很是熟练,想来不是头一回做这种差事了。处理完赵产婆之后,那宫女试了试她的鼻息,确认已经没气了,才同那宦官一起走了出来。 安素和子离赶紧躲到宫墙的另一边,拼命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出一口。好在他们离开的方向正相反,不会路过她们这里。候了好一会儿,他们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了,两人才从宫墙边走出来,去到赵产婆身边。 “喂,醒醒,还活着吗?”苏子离扑上去摇晃着赵产婆的身体。她脖子上的勒痕十分显眼,脸上也成了猪肝色,但被子离狠狠摇晃了几下,竟然真的咳嗽了几声,慢慢睁开了眼睛。 “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赵产婆一醒过来,便激动的大喊。 安素赶紧捂住她的嘴:“他们以为你死了,现下已经走了,你若是大喊大叫把他们喊回来,才是真的要再死一次。” 赵产婆听了这话才渐渐安静下来,愣了片刻才将二人打量了几眼:“那你们,你们又是谁啊?” 子离不跟她拐弯抹角:“我们想知道胡八子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是昨晚留在增成殿的产婆,你一定知道事情的真相。”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这跟我没关系。”赵产婆连连摆手,“我只想出宫去好好养老,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们倒是可以放过你,那刚刚那些人呢?那些指使你害了胡八子的人,他们会放过你吗?”安素一语中的。 见赵产婆开始犹豫,子离又循循善诱道:“你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这里没有第四个人,咱们神不知鬼不觉。若是你真的被那些指使你的人所害,也不会让真相石沉大海,说不定有一日我们能为你报了仇去。” “不不不,我只想出宫,我可不能再得罪柳姬娘娘了。”赵产婆依旧连连摆手。 “柳姬娘娘?你说的柳姬娘娘可是披香殿的娥眉夫人?”安素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 赵产婆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摇头否认:“不,不是,我不知道什么娥眉夫人,你们别问我了。” “先前给了你机会你不说,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把胡八子之死的真相告诉我,否则这把匕首就会扎进你的胸口。”安素有些惊讶,子离竟然从身上摸出了一把匕首,抓住赵产婆便抵在了她的背上。 “别,别,别杀我,我,我说,我都告诉你们。” 赵产婆见了匕首终于妥协,在子离威逼的目光中,将她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我原本就是宫外的一个普通产婆,是娥眉夫人在一个月前派人找上我的。我和披香殿的一个宫女儿是亲戚,她来找的我,说是有个能一下子赚很多钱的差事等着我。我原以为只是为宫里的娘娘节接生,想着这些年接生的孩子也不少了,宫里又有那么多太医在,应该没问题的,才一时脑子发热进了宫来。”赵产婆说着说着就抹起了眼泪,“我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才不来淌这一趟浑水呢!” “别唠叨,说重点!”子离用匕首抵了她一下,赵产婆立刻吓得面无人色。 “是是是,我说。”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到了宫里,我就被领着去见了娥眉夫人,她说有位胡八子要生了,让我去给她接生。生的若是女孩儿,就什么都不用做,但若是生了男孩儿,就得,就得......” “就得什么?”安素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赵产婆一咬牙:“就得将小皇子当场捂死,对外宣称生了个死胎。” “所以生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子离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是个男孩儿。” 安素悻悻的抬眼望向苏子离:“我方才听人说,胡八子那边是大人和小孩都没能留住。” “是你杀了弱水姐的儿子?”子离咬着牙把匕首往前扎了一下。安素看着她这般样子,便知她同胡八子还是有着很深的情意的,先前误以为有杀兄之仇,现下解开误会,便还将胡八子当做她的姐姐一般。 第二十四章 玉碎佳人绝 “不,也不算是,我,我只是......”赵产婆想要解释,却不太解释的清楚,最后索性直言道,“哎呀,那孩子天生体弱,像是在娘胎里就受了药物的影响,就算好好养着,也肯定活不过三岁。” “受药物的影响?怎么会?”安素和子离对视了一眼,“听说胡八子有孕期间格外小心,她的饮食和安胎药都是经过重重检查,断不会出什么差错的。” “是不是你为了逃脱罪责,现编出来的借口?”子离用膝盖狠狠的顶了一下赵产婆的背。 “不是啊,真的不是,当时太医也看过小皇子的尸身,胡八子求着他们把小皇子救回来太医们也说这孩子养不大的。” “你说谎!胡八子不是难产而死么?怎的还能求太医救人?” “难产那都是对外说的,胡八子是顺产,小皇子虽活不下来,生产还是挺顺利的。”赵产婆回忆了一下,“当时我按着娥眉夫人的意思处置了小皇子,心里慌的很,生怕被胡八子发现,就赶紧退了出去,太医们也都出去了,最后只有一个面生的宫女待在里边,那宫女手上还拿了一串红手串。现下仔细想来,她倒是在里边和胡八子单独待了好些时候才出来。” “所以说,害了胡八子和小皇子的是两拨人?”子离面向安素问道。 安素却摇了摇头:“若是这产婆所说的都是真话,或许胡八子之死涉及到的人有许多。” “我都是说的真话,一句都不掺假的,你们都拿刀抵着我了,我还能撒谎吗?”赵产婆急于表明自己,说得手舞足蹈,子离又动了动匕首,她才安静下来。 “为什么这么说?”子离继续问安素。 “小皇子因药物而天生体弱,说明胡八子生前喝的药有问题,但她生产时并无不妥,这下药之人定然只是想除掉小皇子,并没想要胡八子的命。而安排这产婆去杀害小皇子的是娥眉夫人,若是那药是她下的,自然就没必要再安排产婆了,既然知道小皇子活不下来,何必还用产婆将自己至于险境。” “你说的有道理,但这些人的目标都是小皇子,并无人想要弱水姐的命,为何,为何她却......” “这便要说到这产婆所说的那名宫女了,她和胡八子单独待了一段时间,随后胡八子就殒命了,这定然不会是巧合那么简单。” “不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子离的眼中溢出了恨意,“所以想害弱水姐的至少有三拨不同的人。” “胡八子是皇上的妃嫔,会害她的必定不会是普通人。”安素认真的看着她,“子离,还要查下去吗?” “当然要查,我来到宫中,原本就是为了报我兄长的仇。现在兄长之仇未报,又多了一桩仇,那就两桩一起查清楚,仇一起报。”子离拽紧了拳头,全然没有一丝动摇的神色。 “我帮你一起查。”安素说的很平静,“作为交换,你还是要尽早帮我拿到太医院的学徒名册。” “名册我帮你拿,可是这件事要查下去,必定十分凶险,你可想好了?”子离从前深觉宫中不会有什么真情的存在,但和安素合作至今,倒生出了一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混进太医院拿到名册,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安素朝她挑了挑眉,子离便明白了她的选择。 “若是想得到更多的线索,我们必须想办法混进增成殿一趟,而且越快越好。”安素站起身来。沉水阁偏僻,这些杂草里也多有蛇虫鼠蚁,待的久了便有些不适。 “好,那我们即刻便回去想办法。” “只是,她要怎么处理?”安素指了指赵产婆。 “像这种连对刚出生的婴儿都能下手的人,此生根本不配为人,我便送她一程,也正合了娥眉夫人的意思,不会为我们惹来祸端。”子离说完这句话,便手起刀落,锋利的匕首从赵产婆的脖子上划过,紫色的勒痕上便又多了一抹鲜艳的红。 安素虽也觉得这产婆该死,但她从未这样近的见着过这种场面,且一时没能躲开,便有几滴血溅在了衣服上。好在溅的不多,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子离,你这匕首......就这样拿着走出去似乎不妥。”安素提醒了一句。 子离倒是早有准备,她拔了两片杂草,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竟是将其绑在了大腿上。安素恍然大悟,难怪方才一瞬间不注意,她就不知从哪儿变了一把匕首出来。 两人紧赶慢赶的回到增成殿,里面的人还是很多,只是相比刚才的已经换了一批。太医们已经派不上用场,便各自回去了,皇帝刘盈也被太后叫了去,现下是宫里专门负责丧事的官员在打理。 安素和子离依旧站在门口观望,还是没人有好的法子混进去,现下时间也很晚了,若是再不回到宫女所,怕是会惹出祸事来。但此时若不进去查探一番,很多证据便都见不着了。 “喂!你们两个站在那儿干嘛呢?还不快进来帮忙。”增成殿里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斥责,两人望过去,一名宦官正指着她们俩,“里面都快忙疯了,你们俩还在这偷懒,赶紧给咱家滚过来。” 安素和子离对视了一眼,立刻乖巧的跑到那宦官面前,两人都刻意低着头,不让他瞧见自己的模样。这宦官想是将她们当做了增成殿的宫女,给她们安排了活计之后,便让她们进了胡八子的寝殿。 “这可真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了!”安素小声念道。 胡八子的遗体还在寝殿里躺着,还要过会子才会送到别处去。寝殿里挂着白帘的宫女还有另外两个,应该都是在增成殿里伺候的人。 “两位姐姐,这里的事情交给我们,你们也都累了,先去歇歇吧!” 宫里但凡有些年岁的人都是惯会偷懒的,那两名宫女见安素主动揽活,心中便是喜悦,顺水推舟的把白帘交给了她们。这样一来,寝殿里便只剩下了安素和子离两个人,查探起来也更方便些。 “安素,这寝殿里的味道不对。”那两名宫女一走,子离便皱起了眉头,“我刚才一进来就察觉到了,寝殿里有一股曼陀罗花的味道。” “又是曼陀罗花?”安素猛的想起娥眉夫人赠与许美人的那个香囊。 “味道很微弱,还混杂着一些血腥味,若是对毒理医术无甚了解的人,是绝对察觉不出来的。”子离四处张望着,“只是不知这曼陀罗花的味道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安素也四处去找这味道的源头,只是她不像子离那样嗅觉灵敏,只能照着香草之类的东西来寻。胡八子喝过的药物沉渣已经清理出去了,且已经过了一个晚上,就算其中混入了曼陀罗花,现下也是闻不到味道的,所以必定不会在药物之中。 “子离,你快过来看,会是跟这些有关系吗?”安素寻了一圈,只有香炉里还残留着一些烧完的香灰。 子离将那香灰捻起一些闻了闻,便笃定的点了点头:“没错,曼陀罗花的味道的确是从这里面发出来的。” “不过,这曼陀罗花是致人昏睡的药物吗?混在胡八子的香炉之中又有何作用呢?” “我先前也告知过你,曼陀罗花是有毒性的,虽说毒性轻微,但若是一直使用,不仅能扰人神智,还能影响胎儿的发育。”子离用手帕包了一些香灰收着,又将香炉恢复了原样。 胡八子的寝殿里并没有什么繁琐的装饰,查探起来也十分容易,花不了多长时间。两人瞧完以后,又将那些白帘都挂好,才打算溜出增成殿,回宫女所去。 只是子离到了门口,终究不舍的往回望了一眼,还是回到了胡八子的遗体身边,咬咬牙掀起了那层白布。 胡弱水的容颜还似以前那样,只是在宫中的日子,给她的面容镀上了一层忧郁。子离曾听说,皇上就是喜爱她这副忧郁的神态,却不知这神态是由怎样的思念和伤痛促成的。 看了她最后一眼,子离正要重新把白布盖上,却突然瞟见了她手里握着的东西。那是一串红玉髓做成的手串,上面还雕刻了月见草的花纹,子离记得,这是弱水送给自己兄长的。只是这手串,她在兄长临死前一天,还见他贴身收着。 “安素,你还记不记得那产婆说过的,最后和弱水姐待在一起的那宫女有什么特征?” “那产婆似乎并没有说太多细节,只提了一句那宫女手上拿了一串红手串。”安素仔细回忆了一下,目光望向胡八子手里拽着的东西,“莫非她拿的就是这个?” “一定是,这是弱水姐送给我兄长的,从前一直在我兄长手中。” “你兄长的手串怎么会落到一个宫女手里?”安素想了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怀疑,“胡八子先前并不知晓你兄长已逝,莫非是有人故意寻了这手串来,算准了时候将你兄长的死告知胡八子,让她一下子接受失去儿子和心中所爱的双重打击,从而将她逼死?” 第二十五章 渠敢讥杂驳 “确实有这种可能,到底是谁人这样恶毒,非得将她们母子置于死地?”子离实在气愤。 “这宫中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且除了咱们猜测的那三拨人以外,或许还有第四波人想害胡八子母子。”安素揪起了眉头,“子离你看,胡八子的指甲上,是否有一些紫色的痕迹?” 子离先前的心思都放在手串上,便没能注意到指甲的颜色有异,经安素提醒一看,果真如此,这是中毒的症状。 “看来此事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的多。”子离把白布重新盖上,算是最后向胡八子道了别。 “子离,眼下得到的这些线索,以我们现在的身份,都没办法继续查下去。” “是啊,慢慢查倒是不打紧,但此事拖得越久,真相就越会石沉大海。”子离叹了一声,“就算查出了真相,那些人也不是咱们能动得了的。” “即使是这样,我也知道你绝不会放弃的。”安素拍了拍子离的肩,“所以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也许能知道些什么。” “什么办法?” 安素狡黠一笑,附在子离耳边说出了她的计划。这法子损是损了点儿,但若能有效果,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片刻之后,安素和子离裹着丧事用的白帘,从寝殿里滚了出来。她们全身都被白帘紧紧缠住,看上去不得动弹,两个人的脸上都满是惊恐,即使身上不能动,依旧手脚并用的往外爬去,只求能远离寝殿。 外面干活的宫女宦官们见有人这个样子,各自也都慌了神,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贸然前来相扶。等到安素和子离终于自行挣开了白帘的包裹,他们才敢稍稍上前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为首的宦官靠的近些,“里边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胡八子,胡八子她显灵了......”安素装作惊恐的样子,用颤抖的手抱着脑袋,“她说有人害了她,要找那人报仇去。” “对,是一个宫女,她说那宫女给了她手串,都是那宫女害的她。”安素将方才找到的线索,都化作疯言疯语说了出来。原本子离该在一旁帮腔的,但她素来不善言语,便只能由安素开口了。 “胡说!”那宦官贼眉鼠眼的往外望了望,确认没有有心人听到这话,才长舒了一口气。 安素一边观察着这些人的神色,一边继续嚷道:“刚刚胡八子显灵,一下子就扑到了寝殿的香炉上面,还说那香料有问题,可把我给吓坏了。” “真的吗?那香料可是太后赏下来的啊!”身边的小宫女们开始议论纷纷。 “难道是太后要害胡八子?我从前就听说太后想让皇后娘娘生下嫡长子,其他妃嫔的孩子可都是不让生下来的。” “除了香炉,她刚刚说的手串是怎么回事?” “手串我也看到了,胡八子临死前还紧紧握着呢!不过我先前倒是看着丹参拿着差不多样式的手串,这么说......是丹参害了八子?” “丹参是娥眉夫人特意指过来,替代死去的菱角贴身伺候胡八子的婢女,怎么可能害人啊?” “说不定就是娥眉夫人指使的呢!” “......” “都不要命了!主子的事情也敢胡乱议论!”那为首的宦官见安素自说自话,本就焦头烂额的想打圆场,谁知其他的宫女宦官们也开始议论起来了。 那一声怒吼才让大家稍微安静下来,那宦官转向安素和子离:“你们俩干活累了,眼花了,滚出去歇歇吧!刚才的话要是敢往外说,小心你们的脑袋!” 安素担心她们的面容被瞧见,今后会有麻烦,便一直小心翼翼的遮挡着脸。虽说看起来有些奇怪,但被胡八子“显灵”吓到,任凭谁都会有些疯癫,那宦官便也不觉有异,只想赶紧驱赶了二人出去。 走出增成殿外,安素终于松了一口气,今日所做的几件事都凶险异常,不过总算没有白累一场。 “子离,刚才那些宫女们议论的话,你都听进去了?” 子离擦了把脸,点头“嗯”了一声:“听见了,太后和娥眉夫人必定同此事脱不了干系。” 安素却有不同的思考:“不,若是太后要动手,根本没必要用些弯弯绕绕的法子,直接秘密除掉即可。而娥眉夫人给胡八子送去的那名婢女,若她真的是娥眉夫人指使的,会把那么重要的手串让其他人轻易看到吗?这些证言的指向,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你的意思是,那只是幕后主使的障眼法,真凶另有其人?” 安素点了点头:“没错,都说这宫里的水深,我今日便是真的见着了。” 两人忙着说话,倒是没注意到前方的路,转角处一个小宫女小跑着冲了出来,便和她们迎面撞上。她约莫也是在增成殿伺候的,此时手里捧了一些纸钱,便是往增成殿而去。小宫女被撞倒在地,手里的纸钱也弄撒了许多,安素和子离赶紧蹲下去帮她一起捡。 “这位姐姐倒是有些眼熟。”安素总觉得在哪见过她。 那小宫女正要答话,增成殿门口便传来了一声呼唤:“丹参,你怎么还蹲在那儿,大家都等着你呢!” 听着这句话,那小宫女便不再多言,起身就往增成殿奔去。她一跑起来,身上就有叮叮当当的细微声音响了起来,安素仔细看过去,她的腰间似乎系着金子做的铃铛,这倒是新奇。 安素缓缓站了起来:“她就是丹参?” “安素,你认识她?” “倒不算认识,只是上次去给落雁夫人送点心时,见着她从昭阳殿出来。”安素若有所思。 子离一下子反应过来:“莫非此事落雁夫人也参与其中?” “这倒还不能确定,但刚才那宫女丹参,她的指间隐约透露出紫色,或许在太后赏的香料中做了手脚的人就是她。”安素将整件事情捋一捋清楚,得出了初步的结论,“我想,或许娥眉夫人只是收买了产婆,让她害死小皇子,而落雁夫人则是在香料中加入能导致滑胎的曼陀罗花,再命丹参以手串刺激胡八子殒命。还有那长期服用的安胎药......” 安素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想起了那天去椒房殿给皇后送猫时,听到的皇后和梨心说的话。皇上让皇后给胡八子送药,但皇后不愿得罪太后,便将药都倒了去,那这样说来,皇上准备的药究竟有没有送到胡八子宫中呢?那药究竟是安胎药还是滑胎药?抑或是让孩子胎死腹中的药? 仅凭这些,安素实在想不明白,只能感叹宫中的孩子命苦,宫中的妇人也是一样。 “安素,你说什么?长期服用的安胎药怎么了?”子离听她话只说了一半,便追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药似乎也不太妥当。”安素决定先不把皇后的话告诉她,此事已经如此扑朔迷离,若是再添事端,说不定子离需要复仇的对象,竟是整个宫中最尊贵之人了。 “有产婆的证词,娥眉夫人自然是逃脱不了干系的。至于落雁夫人,咱们只需要看看那个叫丹参的小宫女会不会和她联系,就能知晓此事是否与她有关了。” 然而她们并没有等到那小宫女和落雁夫人联系,第二天一大早,就有消息传到了宫女所,丹参死了。胡八子难产离世,她的贴身婢女丹参悲痛欲绝,经众人劝解,仍无法解开心结,便一头撞在墙上殉主而去。这样忠心事主的刚烈婢女,自然是为宫人们的典范,连同她的家人都是要受到嘉奖的。 而昭阳殿里并未传来任何消息,落雁夫人在胡八子的丧事上做全了该有的礼节,对于丹参,只称赞了一声忠仆便罢。陪在落雁夫人身边的宦官伸手去扶她,动作稍大了些,便有叮叮当当的响声传来。有宫女呲笑,宦官之中竟也有喜欢戴着金铃铛的。 皇后不爱理会后宫之事,菱角死后,娥眉夫人便在自己宫中伺候的婢女中,挑了个看似机灵的丹参送去给了胡八子。至于这丹参在进披香殿之前在哪里当差,平日里又和哪些人交好,娥眉夫人一概不知。她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自然没必要为一个婢女费心,如今她殉主而去,将她给了胡八子的娥眉夫人脸上也有光,便更加不必查她的底细了。 “看来,丹参已经被灭口了,我们晚了一步。”子离拽紧了拳头。 “不晚,正是这样,更能明白落雁夫人的确不算无辜。”安素拍了拍子离的手,“只是,报仇的事还得从长计议,切不可冲动莽撞。” “上官姐姐,勤嬷嬷找你,说是下个月宫里有马球比赛,让咱们宫女所和花苑一起布置场地呢!你是管事宫女,有些事情勤嬷嬷要和你商量。”卧房门忽的被推开,初若喜气洋洋的走了进来。 自从安素当上了管事宫女,姜清冉虽气愤,一时也找不出什么由头来寻麻烦,连带着初若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 第二十六章 垂杨荫御沟 马球比赛当日,安素作为管事宫女,带了宫女所的众人去送花草。这比赛甚是浩大,也是每年一次的盛典,若是宫人们有幸得见,必是三生修来的福分。只是宫女所虽然跟这差事扯上了边,但也只是在比赛之前去布置场地,并无缘见到比赛的盛况。 不过,即使是这样,也足够让这些年少的宫女们大开眼界了。送花回去的路上,众人实在忍不住,便叽叽喳喳的讨论起比赛来。安素原本想要制止,但她们也是看热闹的心性,声音也压得很低,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听说这次马球比赛,参加的都是真正的王公贵族,甚至已有了封地的一些诸侯王也会回到宫里来参加呢!” “是啊!这可是一年一度的盛典,比赛连着两天,晚上还有晚宴。” “我听说这次回宫的诸侯王中,赵王,燕王,还有代王也会来。这三位诸侯王都是相貌英俊,才华横溢,若是我能嫁的如此郎君,就是让我短命十年都愿意。” “你胆子可真大,这些都是皇亲贵胄,哪能看得上一个小小宫女?更何况赵王是鲁元公主的夫婿,你难道还敢和公主抢人吗?” “我就是说说而已,这不是还有燕王和代王吗?” “燕王好女色,光是妾室都纳了二十几个,还不算在外眠花宿柳的。至于代王,那可是所有诸侯王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听说代王文武双全,又待人和蔼,是个难得的谦谦君子。多少女子巴不得往上扑呢,哪还能轮得到你?”姜清冉瞥了那宫女一眼,鄙视的说道。 “我想想还不行吗?” 一名长久未出声的宫女突然说道:“其实我有幸见过一次代王。” “什么?你见过代王?真的吗?” 她认真的点了点头:“我的家乡就在代国附近,有一次出去浣衣,正好遇上代王带人在外游猎。我虽不敢上前去,但也匆匆瞥过一眼,果真惊为天人。” 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大抵是在表达对那宫女的羡慕。那宫女倒是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我在宫中也看到过,同代王容貌不相上下的男子。” “宫中?是谁啊?” “也是匆匆一瞥,不过我听旁的人唤他‘顾相士’。” 安素听到这个称呼,心中猛然一惊,随即嘴角便扬了起来,仿佛自己珍藏的宝物得到了别人的认可,心里甜滋滋的。 “顾相士?你是说顾相士来到宫中了?”姜清冉也是有些兴奋。 不知怎的,安素听到她们夸赞顾闻舟虽也开心,但却打心底里不愿别人多提他,仿佛是怕自己的宝物被旁人夺了过去。她听得姜清冉如此追问,便只想着赶紧阻止她。 “好了!我们今日是出来办差事的,不是议论主子们的。若是谁再多嘴,小心回去挨板子!”安素做了管事宫女以后,也不常挑她们的错处,现下偶有斥责一句,效果便还不错。 “安素说得对,主子们的事情,哪是做奴才的能嘴碎的。”原本待在宫女所的勤嬷嬷竟然从旁边的宫道中走了出来,“头一次让你们自个儿去办这样重要的差事,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找过来看看,便见着你们多嘴嚼舌的。” “嬷嬷,大家也是从未见过这样的盛况,一时多说了几句,以后不会再犯了。”安素也没想大家真的受责罚,此时便出言打着圆场。 “也罢,都赶紧回去吧!”勤嬷嬷领了大家,继续往宫女所回去,这下便没有人再敢悄声议论了。 绕过披香殿的转角,有一条极长的宫道,似是一眼望不到尽头。每当从这条路上走过时,便觉此处正像这宫中的日子,漫长且无趣。安素正感叹着这宫中生活的辛苦,一声羊叫声却钻入了耳中。 这倒是新鲜,按照宫中的规矩,宫道上是不可驱车的,更别说带着羊行走了。但刚才听到的那几声,确确实实是羊的叫声。 宫女队伍正有条不紊地往前走,忽的从前方窜出了一辆羊车。那羊车直冲宫女们而来,车上的人还在哈哈大笑,仿佛是故意驱使着羊车来冲撞她们。一时间大家惊慌失措,缩着身子向各方奔逃,就连勤嬷嬷都往宫墙旁让了好长一段距离。 那驱羊车的人见她们如此,笑得更是开心,又拽着羊车追赶那些尤其害怕的。待他玩的累了,便注意到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的安素,这才终于将羊车停了下来。 “奴婢叩见皇上。”安素这一声倒是让坐在羊车上的刘盈惊了一惊,没想到一个刚入宫不久的宫女,竟能认出他来。 其他奔逃的宫女们听见这声,各个面面相觑,眼看着勤嬷嬷也跪下行了礼,才意识到眼前此人就是当今的天子,赶紧哆嗦着跪下,直把头都埋到地上,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你认得朕?”刘盈饶有兴味的下了羊车,抬手让安素起来回话。 “奴婢原是不识,只是听闻宫中有所规矩,任何人不得在宫道上驱车。规矩是祖宗定的,祖宗就是天子,天子就是皇上,能改变这条规矩的人,定然也只有皇上了。” “说得好,那方才她们都四处奔逃,你为何不躲?” 安素淡然一笑:“奴婢既已猜出驾驶羊车之人就是皇上,那还为何要躲?这后宫是皇上的后宫,我们身在后宫,自然也都是受皇上庇护的人,难不成皇上还会让我们真受伤了去?奴婢信任皇上,所以不曾闪躲。” “好啊,没想到宫女里边还有这般能说会道的,你是在哪个宫里伺候的?”刘盈看向安素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赏。 “回皇上,奴婢刚进宫未满半年,还未分配到主子们宫中,现今正待在宫女所受训。”安素低着头,感觉到刘盈正在向她靠近,心中突然惴惴不安起来。 “不用再受训了,这样就很好。”刘盈忽的将安素打横抱起,“这样的容貌和胆色,做个宫女岂不可惜了,朕许你做个主子可好?” 安素先前想着皇宫偌大,定是轻易见不着皇上的,便从未打听过皇上的脾性和喜好,谁知几句话惹了他的注意,竟让事情走到了这般地步。她从未和男子这般接触,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皇,皇上,请听奴婢一句!” 刘盈原本想将安素抱上羊车,闻言却停了下来,就这样看着她,等她的后话。安素轻轻挣扎了几下,刘盈会意,便将她放了下来。安素双脚落到平地上,才多了些安全感,她在脑子里急速思考着该怎样答话,既能全了皇上的面子,又能让自己避过这一劫。 “奴婢愚钝,承蒙皇上不弃。但奴婢出身农家,不知宫中的规矩,在宫女所受训也是免了日后因不懂规矩闹出些笑话来。所以奴婢恳求皇上,请皇上允许奴婢待在宫女所,直到受训结束。”安素想着若是直接拒绝,无论怎样说都会让皇上不高兴,不如退而求其次,多为自己争取些时间。 “你倒是懂事,但既然成了主子,就不必再学些劳什子的规矩了。” “皇上,奴婢曾有幸见过几位娘娘的风范,皆是彬彬有礼,仪态万千,奴婢本就不能及,若是成为主子和娘娘们站在一起,连最基本的礼节都不会的话,奴婢可真要贻笑大方了。且奴婢为人耻笑倒还无事,若是让皇上因奴婢而脸上无光,那就真是奴婢的罪过了。”安素一边说一边将目光瞟向勤嬷嬷,恳请她帮着自己说上两句。 “是啊,皇上,咱们宫女所教的都是最基本的规矩,学一学还是好的。”勤嬷嬷果然开口帮腔,只是点到即止,并不多说。 “那就平日里在宫女所学着,晚上到未央宫来伺候。” “皇上,若是如此,宫女所的姐妹们必定将奴婢当做主子来对待,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亲近相处了。”安素再次找了个说辞,为求真切,还抹了抹眼睛。 刘盈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坚持,便朝安素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奴婢上官安素。” “上官安素,不错。”刘盈点了点头,又转向勤嬷嬷,“在宫女所将安素好生照料着,日后有你们的赏。” “诺。” 待刘盈驱着羊车离开后,众人才敢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任凭这些宫女们平日里多么闹腾,骤然见着皇上,也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安素望着刘盈离去的方向愁眉不展,进宫本就不是她的本意,如今往这泥潭里越陷越深,可怎么办才好? 回到宫女所,安素依旧苦恼着,初若倒是有些小得意。众人先前因安素惹勤嬷嬷喜欢,便一直不太爱站在她一边,如今被皇上青睐,总能说明安素的好了。 “上官姐姐,你马上就要成为主子了,为什么还闷闷不乐啊?”初若回到卧房,总算发现了安素的情绪。 “初若,你觉得在宫里做主子好,还是做宫女好?”安素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当然是做主子好了。”初若几乎是脱口而出,“做宫女天天被人使唤,动不动就要下跪行礼,一不小心犯了错,还要受到主子的责罚。做主子的话,每天什么活都不用干,还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可做了主子,上面还有地位更高的主子压着,遇见高位嫔妃也要下跪行礼。做宫女到了年龄就能出宫,可做主子便要一辈子困在这皇宫里了。”安素想起了被刁难的许美人,不知究竟为谁所害的胡八子,还有郁郁寡欢的皇后。 “以上官姐姐的资质,肯定能讨皇上喜欢,兴许有朝一日能做个夫人呢!到时候可就神气了,只需要听皇上、皇后和太后的话就行了。”初若的想法总是这般可爱,安素又被她逗得笑了起来。 “安素,勤嬷嬷叫你过去一趟。”子离推门进来,安素便敛了神色,赶着往勤嬷嬷那里去。此时勤嬷嬷叫她过去,必然就是为了皇上要宠幸她的事情了。 到了勤嬷嬷的房门口,安素先停留了片刻,在脑子里思索了一番今日之事,才轻轻叩响了房门。 “你打算怎么办?”安素刚一进去,勤嬷嬷便直言问道。 安素也不含糊,直接一下跪倒在勤嬷嬷面前:“求嬷嬷想法子帮奴婢避宠。” 勤嬷嬷扶起安素:“你当真不想做皇上的妃嫔?” “嬷嬷在宫中这些年,定然已经见惯了妃嫔们争宠吃醋闹出来的事情,若是成了皇上的妃嫔,奴婢又怎能独善其身。”安素垂下眼眸,“更何况奴婢初入宫不久,便见着了胡八子和其婢女的惨死,实在不愿在宫中争斗一辈子。求嬷嬷成全。” “打从你进宫那日起,我就知晓你是个有主意的,嬷嬷愿意帮你。”勤嬷嬷叹了口气,“只是这避宠的法子行不行得通,还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嬷嬷有何办法?”安素脸上总算有了些喜色。 勤嬷嬷朝窗外看了几眼,压低声音道:“皇上年幼登基,太后临朝听政多年,现下虽退居后宫,手中却仍掌握着实权。听说皇上虽有夺回大权的意思,但太后强悍,皇上只能处处忌惮。若是你在宫女所受训结束之后,能去到太后宫中伺候,皇上必定是不会去长乐宫要人的。” “如此就真是太好了,只是方才听嬷嬷的意思,似乎想进长乐宫并不太容易?” “你果真聪慧。”勤嬷嬷点了点头,“长乐宫里都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了,太后多疑,轻易是不会添新人过去的。但咱们差事还得做,便每年都有新人拨过去,只是每每过不了几日,就被长乐宫给打发了出来。” “所以嬷嬷方才说要看奴婢自己的造化,便是告诉奴婢,须得自己想法子留在长乐宫,否则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安素的眉头又稍稍揪了起来。 勤嬷嬷拍了拍安素的肩:“嬷嬷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多谢嬷嬷。” 第二十七章 相思知不知 宫里的消息向来是传的最快的,偶尔一件小事,也会在这深宫之中激荡起不小的水花。就比如皇上要纳安素为妃的消息,仅仅几日的时间,便在后宫里传了个遍,几乎取代了胡八子之死和马球比赛,成为宫人们茶余饭后最重要的谈资。 听闻这些消息的,除了赋闲的宫人们,自然还有各宫的主子。尤其是那些倚仗着皇上的恩宠而存活的娘娘们,各自揣着心思,思量着自己今后会多一个朋友,还是多一个敌人。 安素在宫女所的日子也因皇上一时兴起的几句话而改变,所有人都开始对她毕恭毕敬。这种恭敬和以往她们对管事宫女的恭敬不同,其中有着明显的疏离和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仿佛安素已经成为了她们的主子,随时能够掌握对她们的生杀大权。 当然,这些人里要除开苏子离和薄初若。子离对谁都冷淡,和安素有了合作,亦不能改变太多,只是偶尔也会多关心几分。初若更不用说,依旧是天真的孩子心性,并不因安素的身份可能改变而同她保持距离。 距同皇上相遇那日已经过去了三两天,安素快要将此事抛诸脑后时,宫女所里却陆续收到了不少礼物,不用说,这些自然是给安素的。除了皇上送来的绸缎金器以外,落雁夫人和齐夫人也派人送来了礼物,安素推辞不得,只能一一收下。只是往房间里收好之后,便不再拿出来。 午后时分,安素已经将几乎一天的活计都完成了。勤嬷嬷虽知晓安素的心意,但碍着皇上的一句“好生照料着”,也不能给她安排重活累活,便随便让她做点事了事。安素心中也知晓,并不主动揽活,以免让勤嬷嬷为难。 “许姬娘娘到——”外面一声通报传进来,安素忙随着在院子里忙活的宫女们,一同上前迎接。这些天安素忧虑着皇上的事情,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去欢宁殿了,现在想想,过了这么些日子,许美人的脾胃应该已经调养好了。 “许姬娘娘长乐无极。”安素的声音隐藏在一众宫女之中,这一回许美人倒是一眼看见了她。 “你们都去忙你们的吧,安素,你留下。”许美人摆手让跟在她身边的人都退到一边,拉着安素便往外走。安素观察着许美人的神色,但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也不好开口说话,索性便等着她先说。 “安素,听说你被皇上瞧上了?”许美人走到一处无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果真是为了此事而来,安素扑通一下跪在了她面前:“娘娘,奴婢并不是有意的。” “你这是做什么?本宫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反而为你高兴呢!”许美人赶紧把安素扶了起来,一脸好笑的看着她,“原来在你心目中,本宫就是这样一个善妒的人吗?” “娘娘温柔大方,定然不会生妒,是奴婢心中有愧,觉得对不住娘娘。”安素的确有此想法,先前也想过要去欢宁殿,只是脑子里乱得很,一时便耽搁了。 “好了,本宫知道不是你的错。”许美人温柔的笑着,“皇上看上你,那是皇上的意思,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况且你美貌又聪慧,谁人会不喜欢?就是本宫也喜欢的紧呢!” “娘娘......”安素向来只觉得许美人亲切,现下更是觉着她温柔端庄。只是这样美好的人,这也要一辈子困在这深宫之中,实在让人感到惋惜。 “本宫正想着来找你说说,若是你愿意,皇上给了你名位之后,便和本宫一起住在欢宁殿可好?”许美人瞧着安素欲言又止的神色,以为她担心皇上不允,又道,“你不必担心,皇上那儿本宫去说,必定不会委屈了你。” “娘娘,其实奴婢......”安素警惕的往周围扫视一圈,才压低声音道,“奴婢并不想成为皇上的妃嫔。” “这是为何?”许美人显然惊讶万分。这宫里的女子,谁不是盼着皇上的恩宠,上至各宫主子,下至粗使宫女,都想着能攀附到皇上,好飞上枝头一步登天。 “奴婢虽只是个小小的宫女,也希望能和夫君相爱一生。皇上的恩宠再珍贵,那也只是宠,而不是爱。”安素垂眸,“况且这宠也只是一时的,今后还会不断的有新人出现,那时就连恩宠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名位,和深宫中永无止境的寂寥。” 许美人似乎被她说到了心坎上,也低垂下眸子。安素便觉自己言语又失,想着说些其他的宽慰一下她,她却缓缓抬起头来。 “你说的很对,但其实有些人是自愿留在宫里的,我也只是因为皇上的一束目光,一个微笑......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他,正月初十。那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我作为新晋嫔妃,随着其他妃嫔一同踏着雪去拜会皇后。他披着貂皮大氅进来,笑盈盈的坐在皇后身边,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后来,他的目光从妃嫔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我身上。那目光很温暖,我沉浸其中,差点忘了应有的礼数。”许美人忍不住轻笑一声,取下腰间的帕子掩嘴,再抬起头来时,眼中却噙了无尽的悲哀。她明明笑着,神情中却又满是苦涩,她轻轻的拍了一下安素的手,“安素啊,你知道吗?他看着我们,眼里全是温柔和宠溺,像一口甜丝丝的蜜罐,让人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可这蜜罐里什么都有了,却唯独没有爱意。” 安素回望许美人,不知用何种心态同她搭话,开解,安慰,或是规劝,任何话说在这里似乎都显得不合时宜。 刘盈于安素而言,除了是皇宫里顶尊贵的人以外,和外面的洒扫宦官、巡逻侍卫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安素没有许美人的心思,自然瞧不出刘盈的眼神有何不同,更是无法感同身受。 她寻思了半天,便也只能干巴巴的问出一句:“即使如此,娘娘为何还总是盼着皇上呢?” 许美人神色一松,目光好似穿透了层层阻隔的宫墙,直往尊贵透亮的未央宫而去。 “可我爱呀!在他心里,我和其他嫔妃并无不同,不过是他养在后宫里的一朵花,比起娥眉夫人和落雁夫人的姿容,甚至不值一提。但于我而言,从我踏进皇宫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我的一切,从此往后,我的喜怒哀乐便只为他而牵动。” “我不明白。”安素怔怔的开口。她姑且以为,人的身份地位有高低贵贱之分,但心定然是平等的。既然郎无意,妾又何必有情,给出去的一颗心收回来便是,何苦看别人逍遥,倒苦了自个儿? 见安素面有忿忿之色,许美人笑道:“安素,若堂前有光,又怎能不奔堂而去呢?” 安素不予苟同,遂道:“若那光在河中,岂非要投河去寻?安素愚钝,宁愿化作蝼蚁苟且偷生,也不愿做飞蛾扑火之憾事。” 许美人一愣,手中捏着的翡翠珠串也随着她的动作垂在一边,玉色的流苏坠摇曳了两下,也一动不动了。 “安素,你还未遇到那个值得你飞蛾扑火之人,若是有朝一日能遇着,便会明白本宫所说的话了。”许美人遮羞似的笑了笑,又问道,“你当真不想伺候皇上?” 不知为何,许美人一说起这话,安素的脑子里便有顾闻舟的身影一闪而过,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脱俗的清香。随后,安素坚定的点头:“是的,奴婢若是能有幸住在欢宁殿,必然是作为娘娘您的婢女,绝不会以皇上妃嫔的身份入住。” “你能在这深宫之中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很好,既然你坚持,本宫也必定会帮你的。”许美人又拍了拍安素的手,对她莞尔一笑,便携了奴才们回宫去了。安素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总算明白了这样一位与众不同的清丽女子,为何会甘愿在宫中停留。 在宫女所的活计虽已做完,安素却也没别处可去,便还是要回去待着。只是刚走过披香殿附近,却看着娥眉夫人的辇轿出了宫门,朝着宫女所的方向而去。那个方向虽不只有宫女所,但安素心中总觉得娥眉夫人是冲她而去。 安素留了个心眼,想着坐辇轿只能从宽敞的宫道上走,她便拐了个弯,窜进旁边的小道,脚步再快些,定能在娥眉夫人之前回到宫女所。 “上官管事,这里的落叶积累已久,是否要拿扫帚来清理一下?”刚一进门,便有小宫女巴巴的来问。 “不用劳烦太多人,你去拿两把扫帚来,我亲自扫着。”安素想着娥眉夫人若是过来,必定会找她的麻烦,便又吩咐那小宫女道,“去把姜清冉也叫过来。” “上官安素,你想干什么?”姜清冉这些天都没敢找安素的麻烦,心里却也是防着她的,生怕她一朝得势,就将从前的仇怨尽数报了。 “我是管事宫女,叫你过来当然是给你安排活计了,不然还能做什么?”安素将扫帚扔给她一把,“这里的落叶,赶紧清理干净。” 姜清冉口中低声咒骂了一句,安素听进耳中,笑了笑,并不和她一般见识。若是她好生打扫着,安素或许还要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对她怀抱一丝愧疚之心,如今这一丝咒骂,便让她释然了。 今日无风,落叶并不难扫,只是姜清冉在家养尊处优惯了,不常亲手干活,待在宫里的这些日子也没能改过来,便打扫的尤其缓慢了些。 “你继续扫着,我去去就来。”安素听得外面有辇轿的吱呀声逐渐靠近,便掐准时候躲进卧房里去,娥眉夫人便留给姜清冉来应付了。 “管事宫女了不起啊!就知道偷懒!”清冉又低声咒骂了几句。 安素笑而不语,走到卧房门口,正碰到了先前那个小宫女,便让她往院子里去。 “咱们宫女所马上有贵客来访,你去门口迎一迎,若是贵客问起我,你只需说我在院子里清扫落叶即可。” 小宫女点了点头,虽不知其中缘由,还是按着安素的吩咐往门口去。安素现下担着管事宫女的位子,还有皇上的青睐,至少在宫女所,不再会有人敢轻易违逆她的吩咐了。 果然如安素所料,她前脚刚踏进卧房关好门,娥眉夫人后脚便到了宫女所门口。娥眉夫人身边随行的宫人们比许美人多了许多,便是依着她一向高调的行事风格。按着她的性子,她大驾光临宫女所,所有人都必须整整齐齐的出去迎接,但在门口候着的,却只有一个小宫女。 这倒并不是安素的主意,宫女所里的好些人,今日都被勤嬷嬷带领着去给太后送东西去了,现下没几个人待着这里。 “大胆!你们宫女所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柳姬娘娘在此都敢不出门迎接!你们的掌事嬷嬷呢?”娥眉夫人尚未出声,她身边的宦官便上前一步,冲着那小宫女叫嚷。 “娘娘,我们掌事嬷嬷带着大家去太后宫中送东西了,现下不在这里。”那小宫女怯生生的,都不敢看娥眉夫人一眼。 “是吗?本宫来的不巧了。”娥眉夫人的声音轻飘飘的,“也不打紧,你们的管事宫女,被皇上瞧上的那个,是叫......上官安素吧?她在吗?” “回娘娘的话,上官管事在的,正在院子里清扫落叶呢!”小宫女打着哆嗦,将安素告知她的话说给娥眉夫人听。 “呀!你们宫女所可真是不懂事,被皇上看中的人还要干这些粗活。”娥眉夫人夸张的惊叹,又朝小宫女摆了摆手,“本宫去瞧瞧她,你退下吧!” “诺。”那小宫女得了这一句,便是如获大赦,一溜烟儿的就没了踪影。 “哼,真是个胆小的。”娥眉夫人看着小宫女的背影嗤笑了一声,随即又敛了神,“比起那个狐媚的上官安素可差远了,走吧,咱们去会会她。” 身后的奴才们会意,跟着娥眉夫人往里走时,已然做足了看好戏的准备。皇后不爱管事,他们这位娘娘便相当于第二个后宫之主了,既是主子,对付底下人的手段自然是多着的。 第二十八章 浮华遮慧眼 而此时,全然不知情的姜清冉还在院子里骂骂咧咧的清扫着落叶,叶子已经被扫作一团了,只要搬到小厨房里烧一烧,这份差事便算是了了。正当她用布兜包着落叶往厨房走时,面前却多了两个宦官挡住她的去路。 姜清冉本就满心埋怨,见着他们挡路更是气上心头,也不好好考虑为何会有宦官出现在此,便开口斥道:“快让开,没看到我正干活呢!不知道好狗不挡道吗?” “哟,这么大的脾气,当真不像个普通宫女啊!” 两个宦官原是打头阵,娥眉夫人后一步才走了进来,便正好听到了这句话。 姜清冉此前从未见过娥眉夫人,但只看她华贵的穿着,也知道是个得罪不起的主子。当即便收了收脾气,站在原地抱着落叶一动不动了。 “这位是披香殿的柳姬娘娘。”有宫女见她一脸茫然,才稍提醒了一句。 “柳姬娘娘......娥眉夫人?”姜清冉小声念叨了一句,总算反应过来,随后双腿一软,一下子就跪倒在了娥眉夫人面前,“柳姬娘娘长乐无极。” “看来规矩还是没忘干净。”娥眉夫人在宦官搬出来的椅子上坐下,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宦官上前捏住了姜清冉的肩膀。 “柳姬娘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奴婢没犯什么错啊!”姜清冉动了动肩膀,无奈宦官的力气太大,她根本挣脱不出。 “冲撞本宫,还弄伤了本宫的婢女,不算错吗?”娥眉夫人笑道。 “什么?奴婢没有啊!奴婢从未伤过人。”姜清冉徒劳的挣扎。 两个宦官一个钳制住她,另一个抓起她怀里抱着的落叶,扬手往空中一洒,刚清扫干净的院子里,便又成了落叶纷飞的景象。有好几片叶子飘到娥眉夫人面前,打着转落到她的脚下,被她踩上去碾碎了。 她假意拿手挡着脸:“今儿个风好大啊,这落叶都快飘到本宫头顶上了。” 娥眉夫人在姜清冉面前踱了几步,欣赏着她带着惧色的面容,似乎还有几分享受。随后,她在地上随意捡了一片落叶,从跟着她的宫人里叫出了一个怯生生的宫女,抬手便用落叶在她手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娥眉夫人不理会那宫女隐忍的痛意,走到姜清冉面前:“现在你伤人了。” “不,这不是我弄的,这么多人看着,娘娘不能诬陷我。”姜清冉的情绪激动起来。 娥眉夫人转身面向那些宫人:“她说不是她伤的人,那难道是本宫伤的吗?你们说说,刚才看到本宫伤人了吗?” “没有,奴婢们没有看到娘娘伤人。” “那人是谁伤的呢?”娥眉夫人继续问道。 所有宫人的目光都一齐落到姜清冉身上,就连被划伤胳膊的小宫女也用怀着怨恨的目光望着她。 娥眉夫人便满意的转过身来:“看到了吗?他们都能作证是你伤的人。而在宫里,伤了人就必须受到责罚。” “不,娘娘,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姜清冉此时也知晓辩驳无用,只能跪下来求饶。 “不敢?本宫不信。”娥眉夫人又回到椅子上坐下,“墨竹,给本宫打她板子,就在这院子里打。” “娘娘,打多少板子?” “打到她承受不住,晕过去为止。”娥眉夫人一直笑着,这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竹板打在身上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若不是眼见着有人在受刑,这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悦耳。有人给娥眉夫人奉上了茶水,让她能看得更加惬意一些。 姜清冉进宫之前是位富家小姐,身娇体弱的自然承受不了多少下,才打了一小会儿便晕了过去。娥眉夫人直呼没意思,着人用冷水将她浇醒,要继续打下去。 此时却有人推开门,从卧房中走了出来,正是一直打门缝中往外瞧着的安素。娥眉夫人将目光移向她,并不曾有什么印象。上次在玉凉台,安素虽和娥眉夫人说了几句话,但期间一直低着头,周围又全是主子们,娥眉夫人自然也不会留意她的面容。 “且慢,娘娘,奴婢有话要说。” “你算什么东西,娘娘的吩咐也容你来置喙?”墨竹抢先诘问道。 “娘娘的吩咐当然不容置喙,但宫女所里都是刚入宫不久的宫女,规矩都还没有学全,各宫主子见着也会格外宽容些。就算是犯了些错误,看在奴婢们初入宫不懂事的份上,必定不会重罚。”安素抬头看了娥眉夫人一眼,继续道,“娘娘已经罚了她一顿板子,若是用冷水浇醒后继续打,传出去恐怕会影响娘娘贤德的名声。” “你这丫头倒是口齿伶俐。”娥眉夫人凑近看着安素的脸,“容貌也是上乘,做个宫女像是委屈你了。叫什么名字?” 安素抬起头来,不卑不亢道:“奴婢上官安素。” “上官安素?你......你才是上官安素?”娥眉夫人诧异着,目光在姜清冉和安素身上流转了好几遍,才终于笑了起来,“难怪,本宫方才还在想,就这般资质平平之人,何以入得了皇上的眼,没想到竟是本宫弄错了。” “娘娘并未弄错什么,只是碰巧在宫女所有奴婢冲撞了您,还失手划伤了您的婢女。这奴婢已经被娘娘处罚过,也已经知错,娘娘便大人有大量的放过她了。”安素一脸的恭敬,说出来的话却是天衣无缝,“娘娘贤德名声在外,又助皇后娘娘协理六宫,必不会因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同皇上之间产生隔阂的。” “本宫同皇上怎样,用得着你来多言?”娥眉夫人脸上隐约有些怒意,“你所说的这个小小的宫女,是指的她还是指的你自己啊?” “这就要看娘娘的理解了,奴婢只说自己该说的话。” “上官安素,你很好,本宫记住你了。”娥眉夫人带着宫人们离开,脚下带起一阵细风,将地面的几片落叶卷上了安素的肩头。 “奴婢恭送柳姬娘娘。” 安素缓缓站起身来,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原本好好的躲在卧房里,并没有打算要出来,但姜清冉实在可怜,又是替了自己的由头,便忍不住还是要救她一把。可惜姜清冉是个记坏不记好的主儿,见着安素要来扶她,两只眼睛都快瞪出眼眶了。 若是其他人,见着她身上有伤,也就由着她瞪去,但安素此时心中烦闷,见她这副样子,索性转身回了卧房里。今日轮到周梅红收拾午膳后的厨房,她便没有同勤嬷嬷一起往太后宫里去,此时也在卧房里休息。安素见她完全忽视掉外面的动静,只一个劲的装睡,便知这两人的情谊也不过如此。 “周梅红,别装了,姜清冉在外面受了刑,你去扶一扶她。”安素提醒了一句,她仍旧无动于衷。 “好歹你们俩常在一块儿,她受了刑,你去照顾她总比我更能让她接受。”安素又说了一句,周梅红仍然没有动静。 安素便叹了口气,直接走到周梅红的床边,一把用力扯开她的被褥:“出去!扶她进来!” 这下周梅红才不装了,一个激灵从床上跳了起来,畏惧的看了安素一眼,按她的吩咐出门去扶姜清冉去了。安素再一次感受到了后宫中的凉薄,即使最底层的宫女,一到了这里,也渐渐学会了拜高踩低,保全自身,将什么情分全都抛在了脑后。 约莫过了半月,姜清冉身上的伤才痊愈。虽说她向来爱寻安素的麻烦,但上次总是因着安素刻意诓骗娥眉夫人,才让她又挨了一顿板子,安素便有心替她寻来了上好的伤药,只悄悄交由周梅红替她涂抹,这才好的快些。 在宫女所的日子安静了几天,苏子离刻意往太医院接触也有了成果,之前负责胡八子怀孕事宜的沈太医就对她印象很不错。安素对寻找幼弟之事虽心中焦急,也知道应该一步步来,便强忍着不去催促。 但这些日子,似乎也没再见到顾闻舟了,安素想起来便有些失落。或许是自己被皇上瞧上的消息也传到了他的耳中,担心再和她相见会惹祸上身,所以打算划清界限吧! 安素这样想着,坐在宫女所后门口的台阶上,便重重的叹了口气。这里是她偶然发现的宝地,平日里后门口几乎不曾有人经过,宫女所的人也大多不会穿过两个杂物间到这里来,因此这里便成了她平日里发呆的好地方。 “若是我真的做了皇上的妃嫔,他会不会很伤心呢?或者他会不会来阻止我?”安素撑着头胡思乱想,半晌又悻悻的垂下头来,“肯定不会的吧,我都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安素在这里不停的思索着,一会儿期盼着那人,一会儿又否定自己,一会儿陷入回忆高兴起来,一会儿又担心起未知的将来。她一直纠结着,不知不觉中竟已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想着自己虽没有活儿要干,消失太久似乎也不太好,安素便站起身来打算回去。但双手刚撑在地上,便有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 第二十九章 盗者恶其辉 那一股熟悉的清香又钻进了鼻子里,安素诧异的抬起头,那白衣翩翩的相士就站在她面前,逆着光,同那日在辉月茶楼时一模一样。不知怎的,安素的鼻子竟有些发酸,她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努力扬起笑脸面对顾闻舟。 “安素。”顾闻舟还记得他们上次的约定,果真不再唤她“上官姑娘”。 “顾......”安素脱口而出,又马上噤了声,犹豫片刻,脸上又泛起了红晕,但还是动了动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闻舟。” 两人在宫女所后门口的宫道上并排走着,这里安静,宫墙也不像别处那样高,视野好的很,稍一抬头就能望到宫外的景色。安素不知该说些什么,眼神便不住的往外面瞟,脚步却紧紧跟随着他。 “安素,恭喜你了。”沉默许久,终究还是顾闻舟先开了口。 安素一愣:“恭喜什么?” “我听说你被皇上瞧中,不日之后就将封为妃嫔了。”顾闻舟来之前刻意练习过说这句话时的神态,一定不会让她看出任何不寻常。 但这句话无疑是给安素一颗炙热的心上浇了一盆冷水,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这本不是值得道喜之事。” “安素,皇上是万物生存依附的中心,同民众的疾苦息息相关,一个开明有作为的君主,能够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若是你成为皇上的妃嫔,或许能相助于此,为大汉百姓谋一个盛世。”顾闻舟从未这样严肃的同安素说话,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宫墙的阻隔,飞到了百姓所在的每一个角落。 “我只是个女儿家,进宫以前也只是个普通的农家女,就算被封为妃嫔,位分也不会高到哪儿去,怎有资格在政事上言语?”安素摇了摇头,“况且,我根本无心宫廷争斗,也不想一辈子被困在深宫之中。” “我也不愿你被困在这里,但......天命难违啊!”顾闻舟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天命?”安素询问的望着他,“闻舟,你是否为我的命途卜了一卦?” 顾闻舟深知,她迟早会知道自己是凤凰命相,但私心里却不想让她知道的这样快。他将目光移向别处:“是,我为你卜了一卦。” “所以是卦象显示我会成为皇上的妃嫔?”安素知道他卜卦一向准确,此刻心已凉了半截。 谁料顾闻舟却摇了摇头:“卦象上并没有明确表示你会嫁给皇上,但......” 他一向是洒脱的,从不被俗事所困扰,对所有的卦象也都全盘接受,从来只知天命,遵天命,绝不违抗天命,今日却总欲言又止。 “既是这样,也就表示我可以搏一搏,对吗?”安素急于寻求他的认可,就像溺水的人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从前说着卜卦乃是窥天命,进到宫中之后却尤其想知道自己的命运。看过宫中的尔虞我诈,纷繁复杂以后,自己将来会落得哪般田地,便成了心中的一大隐患。 顾闻舟不小心触碰到她的眼神,正要脱口而出的话,便不忍心再说下去了。他只能点了点头:“对,若是你不愿如此,或许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 当然这句话并不是他的本意,只是看到安素流露出伤心之色,他就总想让她高兴起来。但一时的哄骗总是持续不了太久的,顾闻舟心里明白,也就陷入了左右为难之中。 “我想请你再帮我卜一次卦,可以吗?”安素期盼地看着他。 顾闻舟拼命将脑子里继续劝她的话压回心里,才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别无所求,还是只想知道幼弟的行踪。”安素想着,若是请他再卜一卦,能够知晓少君究竟在哪处,自己或许就能在宫女所的受训结束之前找到他,然后想法子出宫去。 可惜顾闻舟笃定的摇了摇头:“就像你问一个人相同的问题,他总会给出相同的答案,卜卦也是如此,同样的卦象,再卜一次也不会有任何差别。” 安素略显失望地垂下眸子,她其实也能料到这个答案,但真正得到这样的回答时,心里还是止不住的悲哀。 “我知道了,闻舟,谢谢你。”安素觉得有些累了,不知是因为走了太久,还是心中更觉疲累。 “安素,你是凤凰命相,注定只能嫁给皇帝了。”在安素走后,顾闻舟轻声说了一句,像是在提醒着自己。 两人各自只想着自己的心事,便都没有发现,在宫女所后门里的杂物间内,姜清冉正透过门缝紧盯着他们。她的指甲紧紧扣着门扉,已经在木门上掐出了几道印子,杂物间阴暗,姜清冉的面容扭曲着,看起来十分可怖。 次日,安素如往常一般点了宫女们的名字,姜清冉却不在其中。安素原以为是她又闹着脾气,故意一声不吭,但在队伍里找了好几遍,依旧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你们有谁看见姜清冉了吗?” 大家互相望一望周围,皆是摇头:“没看见。” “周梅红,你呢?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不知道。”周梅红先是摇头,随后又忽的想起什么,忙道,“哦对了!清冉早上说要出去一趟,好像是去......去椒房殿。” 这倒是让安素疑惑了,今日没有要从宫女所送去椒房殿的东西,姜清冉平日里也不曾和皇后宫中的人打过交道,她为何要往椒房殿去? 不过既然已经去了,也不好差人将她找回来,以免冲撞了皇后娘娘。安素心想着,或许是偶然被叫去帮忙也说不定,还是等她自己回来再说。 但这下安素却是想错了,姜清冉确实是自己跑到椒房殿来的。她此刻已经到了椒房殿大门口,正犹豫着该不该进去。来之前她下了很大决心,能不能挫掉安素的锐气,就看此举的成败了。但眼下到了这里,看着椒房殿高耸的大门和镶金的匾额,心中却又生出些胆怯来。 “外面那个,你是哪宫的宫女?”椒房殿里有一名宫女见着了她,三两步跑了出来,“我看你在这儿徘徊很久了,有什么事情吗?” “我,我想见,想见皇后娘娘。”已经有人问起,姜清冉便知犹豫不得了。 “你要见皇后娘娘做什么?”那宫女满脸狐疑,姜清冉看着面生,手里也没什么主子的东西。一个小宫女要求见皇后娘娘,她实在想不出能为了什么事情。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禀报给皇后娘娘。”姜清冉见那宫女还是怀疑的打量着她,不免加重了语气,“这件事真的很重要,关系到皇家的颜面,一定要禀报给皇后娘娘才行。” 那宫女咬了咬唇,终于点头道:“行吧,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帮你进去通报。” “好,我等着。”姜清冉总算露出了笑意。 过了许久,久到姜清冉腿都快站麻了,那宫女才又出来将她叫了进去。她这是头一次进主子们的宫殿,虽说椒房殿里清静,她还是忍不住往四周打量着,有好些都是在家里从未见过的珍奇玩意儿,不愧是在无数宝物聚集的宫中。 “眼珠子瞎转什么!有事说事。”梨心一看见姜清冉进殿眼神乱瞟,便对她印象不佳。按理说宫女进殿,该是目光看向脚下,先向皇后娘娘行礼才是,这宫女也忒不懂规矩了。 “诺。”姜清冉正看得起劲,忽的被她一斥,赶紧低下头去,“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好了,你有什么事要禀报给本宫的,说吧!”皇后坐在主位上,只想赶紧打发了她去。原本就是不想见的,但若是她真有什么要紧事,自己一旦错过未处理,日后定会被太后问责。 “皇后娘娘,皇上上个月看中了宫女所的一名宫女。” “本宫知道,上官安素嘛,那丫头聪明伶俐,长得也美,被皇帝舅......被皇上看上了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娘娘,奴婢昨日亲眼瞧见,那上官安素竟暗中同男子私会。本来宫女私会男子就是不合规矩的,上官安素已被皇上许诺要封为妃嫔,这个时候私会男子,岂不是打皇上的脸吗?” “放肆!言语上如此不尊皇上,你是又想挨板子吗?”梨心又是一句斥责。 “又?”皇后看向梨心,她实在不记得曾见过眼前这宫女,“她从前被本宫罚过?” “是啊,娘娘您忘了?那日宫女所竞选管事宫女,就是她偷换了上官安素的食材,您重罚了她。”梨心在一旁提醒道。 “原来是你啊!”皇后看向姜清冉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厌恶,“你说上官安素私会男子,有证据吗?” “皇后娘娘,奴婢亲眼所见,绝无半句假话。”姜清冉见皇后似乎有些兴趣,心中更是大喜,赶紧做出保证。 “那你倒是说说,她同谁人私会?在哪里私会?除了你还有何人瞧见?”皇后压制住心中的烦躁,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宫女所后门外的宫道上,那里人少,平日里几乎不会有人去那里。”姜清冉说得兴致勃勃,“与她私会的人就是宫中相士,顾闻舟。” 第三十章 高位亦心茫 “既是平日里不会有人去那里,你又为何去了?” 姜清冉支支吾吾:“奴婢......奴婢正是察觉到他们的奸情,所以跟过去捉奸的。” “你倒是机灵。”皇后揶揄了她一句,“只不过若是两人真有私情,在宫道上私会作甚,约在屋内岂不快活,还能免了被你这样机灵的人发现了去。” “娘娘,这奴婢就不知了。”姜清冉说不清楚,只能一味的拿捏着她的所见,“但他们相见是奴婢亲眼所见了,请娘娘一定要明察。” 皇后实在倦了,懒得再听她痴缠下去:“顾闻舟是天下闻名的相士,受皇上礼待,上官安素是宫女所的管事宫女,不日之后将被封为妃嫔。你到本宫这儿来状告他们俩,若是有证据,便拿出证据来,本宫罚他们便是。若是空口无凭,本宫可要治你个诬陷的罪名。” “这......奴婢亲眼所见,不就是证据吗?” “笑话,我要是随随便便说看见你同哪个男子私会,是否也能当做证据?”梨心抢先斥责道。 “好了,你回去吧!”皇后见姜清冉缓慢的站起身来,面色似有不甘,便担心她屡屡来扰,索性加上了一句,“等你找到证据再来禀报给本宫。” “诺。” 等到姜清冉终于应了声退下,皇后才长舒了一口气。梨心赶紧奉上茶水,皇后连着喝了好几口,才一下子趴在桌面上。 “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皇后娘娘,您可不能说这话。您如今是这椒房殿的主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顶尊贵着呢,千万别说这种丧气话了。”梨心虽知晓皇后的心思,还是在一旁劝解着。 “本宫知道你是担心被太后听了去,只是本宫被困在这里,就像鸟笼里的金丝雀。不,还比不上它们,至少它们还能叫唤几句,本宫却是连说句话都要斟酌再三。”皇后走到殿内做装饰用的鸟笼旁,打开笼门将鸟儿都放了出去,“本宫孤零零一个人累的很。” “皇后娘娘,您是后宫的主子,有太后和长公主宠着您,咱们做奴才的也都陪着你,怎会觉得孤单呢?”梨心是想安慰皇后的,但思来想去,说出来的还是这几句话。 “梨心,你不明白。本宫比鲁元公主小不了几岁,实则也并非她所亲生,本宫的母亲是父亲的妾室。但太后为了更好的把控皇上,便和鲁元公主合计,让她将本宫收养。”皇后抬头看着天,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几年前鲁元公主生过一个夭折了的女儿,便让本宫领了她那女儿的位置,甚至连年岁都改了,称作九岁。实际上本宫已满十五,只比鲁元公主小了四岁而已。” “皇后娘娘快别说了,这话要是让太后和长公主听了去,您可就是闯下大祸了。”这些事情梨心心里也清楚,但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她紧张的查看了一下殿外,赶紧把门关了起来。 “怕什么,她们还指望着本宫生下嫡长子,不会对本宫怎么样的。”皇后毫不在意,“只是皇上是本宫的舅舅,这嫡长子如何生得?” “皇后娘娘,咱们别想这些了。”梨心吓得连连转移话题,“方才那宫女所说的事情,您怎么看?” 皇后终于回过神来:“没事找事,不仅本宫不喜欢,就是整个宫中也容不下这种无事生非之人,由着她去吧!” “可她说的,万一是真的呢?”梨心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下,试探着说道,“奴婢曾瞧见过一回那顾相士,姿容绝美,实在是惊为天人。若说那上官安素真的同他有些什么,奴婢觉着也是可信的。” “有什么要紧,男欢女爱,人之常情,由他们去吧!”皇后似是在脑中回想了一下安素的模样,竟然笑了起来,“那上官安素也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这两人一起倒还算登对。” “娘娘,那皇上那边怎么办呢?”梨心满脸为难,“听上次随行的宦官所说,看皇上的样子,似乎很喜欢那个上官安素。” 皇后冷哼了一声:“皇帝舅舅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后宫中这么多人,他哪个不喜欢?” “娘娘是说,皇上过几日便会将上官安素抛在脑后?” “不,依本宫来看,还没到手的都是最珍贵的。上官安素一日不成为皇上的女人,他就会一直惦记着。” “那娘娘打算怎么办?” 皇后摆了摆手:“本宫能怎么办?本宫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有精力去管别人的事情,这一切都得看她自己。像这样的烦心事,本宫就能躲则躲了。” 在皇后和梨心说话的时候,姜清冉也已经回到了宫女所。她完全想不明白,皇后竟然对此事无动于衷。依着她的考虑,若是安素成功封为妃嫔,便会夺去了皇上对皇后娘娘的些许宠爱,皇后不应该是想方设法的阻止她吗?现下自己给皇后创造了这样好的一个机会,她为何这般冷淡对待? 姜清冉觉着,或许皇后谨慎,担心单凭她的证词无法彻底解决掉安素,才非得让她拿出证据来。既然如此,她将证据找来便是。 “你去哪了?为何现在才回来?”姜清冉刚一进门,便看见了靠在门边的安素。她做贼心虚,便吓了一大跳。 “我,我,你管我!” 安素见她吞吞吐吐,更觉有所蹊跷:“我是管事宫女,清点宫女所的人数和查明宫女去向是我的职责所在。” “我......哼,我是被皇后娘娘请过去椒房殿做客了。”姜清冉不知想起了什么,顿时变得趾高气扬。 “皇后娘娘请你去做客?”安素显然并不相信。 “怎么了?不行吗?”姜清冉抱着双臂高昂着头,“只许你天天往欢宁殿巴结着许美人,就不许我去椒房殿和皇后娘娘说话了?” 安素记起上次的管事宫女竞选,皇后虽罚了姜清冉,但也似乎很喜欢她做的那道点心,派人找她去椒房殿也不是不可能。 “好了,既然已经回来了,就赶紧去干活吧!” “是是是,我听您的去干活,但再过几天,就不知道是谁使唤谁了。”姜清冉似乎心情很不错,转身离开时,嘴里还哼起了歌来。 安素觉着她今日实在奇怪,但也只当她是在皇后那儿受了赏赐,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次日晚,苏子离暗地里给了她一个眼色,安素便随着她走到了院子角落的柳树下。 “午后姜清冉在卧房偷偷摸摸的翻了你的床铺。”两人刚一站定,子离便开门见山道。 “她又想搞什么鬼?我的床铺有什么好翻的?”安素百思不得其解。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告诉你,至于她要做什么,还得靠你自己去想。”子离从怀中掏出一块两块帕子递给安素,“这是你要的太医院学徒名单,我不能把名册直接从太医院里带出来,便抽空抄了一份带给你。” 先前并未听子离提过此事的进展,忽的就将名单拿到了,安素不禁大喜过望。只是接过名单,借着月光细细查看了好几遍,却依旧没能找到少君的名字。 “没有吗?”子离瞧着安素失望的神色,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安素落寞的摇了摇头:“不在宦官之中,也不在太医院里,少君你究竟在哪儿啊!快给长姐指条明路找到你吧!” “安素,你也别太忧心了,不是还有很多地方没找吗?乐坊,杂耍团,工匠处......这些都有可能是你弟弟的所在之处。” “子离你说得对,我还要继续找下去,越快越好。” 安素抱着对弟弟的忧思,同子离一起回到了卧房。只是刚走到卧房门口,便看见有一个影子一闪而过。 “什么人?!”安素大喊一声,但晚了一步。那人似乎是从卧房里跑出来的,速度还挺快,一溜烟儿的就不见了。 “先别管那人了,我们赶紧进去看看吧!” 宫女所从前也是一座主子住的宫殿,因位置太偏僻,才改成了新进宫女们的住所,但其中的构造还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在宫女们的卧房外有着两道门,安素她们刚才是从第一道门进来,看到的人影也是在第一道门前一晃而过。 等她们穿过第二道门走进卧房里时,看到的大家都还熟睡着,只有姜清冉的床榻上空空如也。安素想起方才子离提醒她的话,赶紧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东西,果真发现丢失了一块手帕,正是她平日里喜欢戴着的那块。 若她是小偷小摸倒也罢了,但姜清冉是富家小姐出身,在宫里虽不是主子,平日里也不会缺这些物什,更不屑于来偷她这个农家女的东西。安素便觉姜清冉此举定有他意,她近来行踪诡秘,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实在让人不得不防。安素决定先弄清楚她想做什么,再对症下药。 但仅过了两日,事情的真相便自己送上门来了。安素用过午膳之后,勤嬷嬷照例没有给她安排活计,她便也乐得自在。人总是在对一系列的特殊待遇习惯之后,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安素也是一样。放下碗筷后,她便直接穿过两个杂物间,到后门口的台阶上坐下。 今日的阳光依旧灿烂,但许是因为季节的更替,已经没有了夏日那种滚烫的温度。阳光和煦的洒在身上,给人一种温柔的暖意。安素所坐的地方正好一半阳光,一半阴凉,她用两只胳膊感受着不同的温度,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快乐与痛苦在脑子里纷扰,却始终决不出个胜负来。 “安素,你果然在这里。”安素抬起头,便看到顾闻舟带着笑意的脸庞,他微微弯着腰,向她伸出手。 安素迟疑了一下,脑子里掠过一句叫做“男女授受不亲”的话语,她咬着嘴唇良久,终于狠了狠心,把手伸了过去。但顾闻舟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正在安素伸出手去的那一刻,他转过了身。安素的手僵在半空中,仿佛在这一瞬间弄丢了明明唾手可得的东西。 “闻舟,这么巧啊,你也来这里了。”安素缩回手,总觉得应该说些什么,来缓和心中像被蚂蚁撕咬着的那种细微刺痛。 “不巧,我是来找你的。”顾闻舟转过身来,那双狐狸眼中透着的光辉,仿佛能同阳光相较。 不错,他的确是特意来找安素的。宫女所偏僻,但偏僻也有偏僻的好处,这里宫墙不高,随便站在哪座高楼上,就能对这里一览无余。顾闻舟那日在鹤楼纵观长安的方位,偶然发现安素的身影,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登上鹤楼,看那个穿着宫女服饰却丝毫不像宫女的女子,看她静静的坐在台阶上,撑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鹤楼这幢不起眼的小楼便也在宫中声名鹊起,宫人们都说,顾相士经常待着的鹤楼,一定是一处风水宝地,靠近了便能沾上福气。 顾闻舟每每登上鹤楼,若是看不见安素,心中总是不安,若是见着她,便能将微笑挂在嘴边。那些赶着来鹤楼沾福气的宫女们,也有幸得见他的微笑,从此心中多了一抹皎洁的月光,沾福气倒成了其次。 不过,顾闻舟虽爱拿目光循着安素的身影,却依旧遵着凤凰命相的指引,绝不去打扰她即将要走的道路。这一日来见她,的确是有要事相商。 “安素,这块帕子是你的吗?”顾闻舟从袖口中小心翼翼的捧出了一条手帕。 安素一眼望去便认了出来,那正是她常爱随身携带的那一块,前些日子被人偷拿了去,不知怎的会落在他的手中。 “这帕子是我的,可是已经丢失好几日了,怎的会被你拾到?” 顾闻舟松了一口气,但眼底似乎又有些失落,他将一切情绪都隐去,将帕子递给安素:“这是昨日有人神神秘秘送来给我的,包裹严实的夹在门缝里,上面还有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明日夜里亥时在此处相见。” 第三十一章 寓清以为浊 “明日?你是昨日收到的帕子,那这上面所说的明日不就是今日吗?”安素把那帕子翻来覆去的看,“可知是谁送去给你的?” 顾闻舟摇了摇头:“那人很是谨慎,将这帕子送来的时候是晚上,倒是有巡夜的宦官瞧见个人影,但她溜的太快,也没人看清。” “我想我知道是谁了。”安素的脑子里浮现出姜清冉偷摸出门的场景,她刻意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一定又是在给自己下套。 安素继续和顾闻舟说话,说了两句却猛地蹲下身来,佯装着腿脚发软的样子。不得不说,安素装的还挺像,顾闻舟赶紧过来扶她,有几丝头发垂在她的肩上,隔着衣服也感觉到痒痒的。她趁此机会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头,起身之际猛地向虚掩的后门砸过去。 “啊!”果然听见一声惊叫传了出来,门开着的那条小缝被石头砸的稍大了些,可以看见一角粉红色的裙摆,上面绣了金色的梅花。宫女们的衣裳都是一样的,唯有姜清冉不爱与众人相同,而这正是她今日穿的样式。 “闻舟,你先离开这里,我自会把事情处理好。若需要你的帮助,我便托人去告诉你,这帕子你也先带着。”安素想和他们方才离后门稍远,又背对着那边,帕子应当没被瞧见,说的话定也没被姜清冉听到,便心生一计。 顾闻舟虽有些担心,但安素向来聪慧,他也就依她所言,先行离去了。 安素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慢慢挪向后门,一边在台阶上坐下,嘴里一边嘟囔着:“闻舟也真是的,说要送我东西还得晚上再过来,完全是在吊人胃口嘛!” 用余光看着门后那块粉红色裙带依旧停留在原地,安素突然猛的回头,扶住那半开半合的门:“方才和闻舟闹别扭砸到了这门,不会给砸坏了吧?” “算了,反正这里没人知道,砸坏了不承认就罢了,还是赶紧离开,等晚上再过来吧!”安素自言自语着,便推开门要往屋里去,那粉红色的裙摆立马抢先缩回了杂物间。等到安素走进去时,果然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了。 安素狡黠一笑,她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自从进宫以来,姜清冉和她的仇怨结的死死的,若是她不主动出手,早就不知道挨了多少责罚了。对付姜清冉这种屡教不改之人,或许是不应有恻隐之心的。 下午安素找子离说了几句话,她便称病待在卧房,半天没有出去。姜清冉看在眼里,心中却不以为然,她听得安素在后门那儿自言自语的几句话,便认定了她已经踏入自己设下的陷阱。 整个下午,两人看似都平静的干着自己的活计,但心中无不等待着夜晚的到来。这个夜晚不同寻常,两人都心知肚明,而从卧房后面的窗户翻出去的子离更是明白的很。 夜里的雀楼仍旧灯火通明,宫人们循着顾闻舟的身影,即使是在晚上也是趋之若鹜。和这边的明朗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宫女所后门处的那条昏暗宫道。那宫道狭窄,旁侧的树木却异常高大,地面上树影摇曳,更为这里的昏暗添上了一丝神秘之感。 而此时,同这黑暗极不相称的,自然是一袭白衣恍若神祗的顾闻舟。他就静静的站在树下,脸庞上落了几丝鹤楼那边照过来的明灯,那些明灯是宫人们冲着他而去的,却谁也不知他此刻身在这黑暗之中。 “闻舟,这边。”安素特意绕了个大圈,从宫道的转角处小声知会他。 顾闻舟四下看看,见还未有人出现,才赶紧奔到安素面前:“你那个叫做苏子离的朋友已经同我说过了,既然你想这样做,我便会配合你演这场戏。” “多谢你了。”安素其实并不担心顾闻舟是否相助,尽管并没有依据让她如此笃定,但心里却总觉得他一定会配合自己。 “一会儿到了时间,她定会先过来看一看你是否真的来赴约,等她出现之后,你便从这里的小道离开便可。” “好,听你的。”顾闻舟温柔一笑,便又转身回到了树下。 安素留念的看着他的身影,这样超凡脱俗的人,让他作为自己计划中的一环,实在有一种暴殄天物之感。 待安素所说,顾闻舟顺利从小道离开之后,宫女所这常无人问津的地方就热闹了起来。一边是子离带着倪总管匆匆赶来,另一边便是姜清冉兴致勃勃的请了皇后过来。皇后原是不必理会她,只是她再三保证,梨心担心皇后误了事,惹得太后不快,左劝右劝才将人劝了过来。如此,一场大戏才好上演。 此事姜清冉精心策划,为了让皇后能完美的看到安素同闻舟相会的一幕,她脚底下仿佛生了风,刚把皇后从椒房殿劝出来,便气喘吁吁的往回赶。可这一回来,便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了,原本好好站在这里等候的顾闻舟,竟是半分踪影也无,连安素也不在宫女所里。 姜清冉在附近来来回回的找了好几遍,忽的从树上掉下一个人来,那人站的歪歪倒倒,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皇后的辇轿马上就要到了,清冉急的没办法,也不管眼前的人是谁,一把扑上去就抓住了他,只想着若是抓不到二人私会,随便抓到个小贼交差也是好的。 可就在她把人环抱住的那一刹那,昏暗的宫道突然明亮了起来,该在的不该在的都在此地。倪总管,皇后,勤嬷嬷,薄初若,苏子离,上官安素,个个都睁大眼睛望着她。更让她绝望的是,就在宫道亮起来的一瞬,被她环抱住的人飞身而起,竟是从旁侧低矮的宫墙上跳出了宫外,只留下一件灰黑的衣物。 “皇后娘娘,是奴婢教管无方,竟让此女夜半偷溜出来私会宫外男子,实在惭愧。”勤嬷嬷头一个站了出来,转身就向皇后请罪。她只是听见后门口有动静过来瞧一瞧,实则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但在这宫中真相有什么要紧,重要的是主子的心思。 “都还愣着干嘛?赶紧去追那个奸夫啊!务必给咱家捉拿到手。”倪总管也是在宫里待了多年的老人了,同勤嬷嬷对主子的揣摩不相上下,知道此时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但皇后显然不是普通的主子,她向来不爱麻烦,更不在乎真相,只求息事宁人,乐得自在。听见倪总管的吩咐,皇后生怕会将事情闹大,赶紧抬了抬手:“不必去追了,此时要去宫外定要开宫门,若是惊扰了皇上和太后,谁都吃罪不起。这小宫女不是还在这儿呢?拿下她也是一样的。” “皇后娘娘,奴婢没有啊!奴婢是来捉奸的!”姜清冉见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将那人留下的衣物扔到了远处,仿佛这样就能洗清她的嫌疑。 “你刚才去请本宫的时候,也说是来捉奸的,怎么请本宫来捉的,竟是你自己的奸情?”皇后难得笑了一笑,“你这样检举自己,倒是新鲜。” “不,娘娘,不是的,是上官安素。”姜清冉见皇后一脸讪笑,也不帮她说话,只好在人群中寻到安素的身影,愤恨的抬手指向她,“是她夜里私会奸夫,奴婢就是得知此事,才请皇后娘娘过来的。” “是吗?你说我私会奸夫,那奸夫人呢?”安素说完又转向皇后拜了一拜,“皇后娘娘,奴婢虽只是个宫女,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她这样诬陷奴婢,那奴婢偏是要问一问,既是私会,必定万分小心,怎的会让她知晓确切的时间和地点呢?” “上官安素说的有理,你倒是说说,你怎的知晓她今晚要与人私会的?”皇后似是觉着此事有趣,倒生出了几分兴趣来。 姜清冉先前只一心想着策划这场“私会”,其他细节上的说辞早就扔在了一旁,是丝毫没有早作准备,这下便被问着了。 “这......奴婢,奴婢是,是无意中看到了上官安素和顾相士往来的信件,所以才知晓他们今晚在此有约的。”姜清冉磕磕绊绊,总算勉强把自己的话圆了过来。 “是吗?”一个好听的男声从转角处传来,安素心中一惊,下一刻便看见顾闻舟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就连皇后眼中也是一亮,这般姿容世间少见,他的出现足以让在场的所有人黯淡无光。 “皇后娘娘长乐无极。”顾闻舟依着规矩向皇后行了个礼,才继续说道:“臣正要往鹤楼去,竟听得这位姑娘提起臣来,便过来瞧一瞧发生了何事。” “顾相士,你既然来了,便一同来听听。这小宫女指认你和上官安素有奸情,并约好今夜在此私会,你可认此事?”皇后笑问道。 “臣从未做过的事,自然是不认的。”顾闻舟面向姜清冉,那双狐狸眼里散发出危险的光芒,“这位姑娘说是从信件中发觉所谓私会的时间和地点,但顾某从未写过,也从未收到过任何信件。” 第三十二章 萧艾生兰丛 “顾相士,上官安素不是给你送了手帕吗?那手帕就是证据。”姜清冉依旧没有吸取上次的教训,什么话说出来都不先经过脑子。 “哦?姑娘连这都知道?”顾闻舟顺口反问。 “我,我看见了,我看见她拿着手帕出门的,那手帕上还有字。” “你见我拿着手帕出门,就能确定我一定是去找顾相士的吗?”安素也站了出来。 姜清冉自知自己言语上占不着好处,便又转向皇后:“皇后娘娘,那手帕是他们今夜私会的信物,顾相士一定带在身上,只要对他进行搜身,您看到手帕上的字,便能证明奴婢所言不假。” “你放肆!”皇后少见的怒斥,让在场的人们都吓了一跳,“顾相士受皇上礼待,身份尊贵,岂是你一个婢女说搜身就能搜的!” “皇后娘娘息怒,实则这位姑娘所言不假,臣身上的确有这样一块手帕。”顾闻舟大大方方的将手帕拿了出来,“只是这手帕并非上官姑娘所赠,而是昨日夜里被人塞在臣的房间门缝之中的,上面写着约臣今晚亥时来此一见,因未见落款,臣便只当是恶作剧,不屑一顾罢了。” “上官安素,你来看看,这手帕是你的吗?”皇后接过手帕看了两眼,再转手递给安素。 这手帕自然是安素的,但她仍装模作样的检查了好一会儿,才道:“回皇后娘娘,这手帕的确是奴婢的,但奴婢数日之前便丢失了,这一点宫女所与奴婢同住的好些人都能证明。” 皇后为服众,便依她所言,叫来几个宫女问了问,果真如她所说。 “皇后娘娘,这手帕上的字迹也不是出自奴婢之手。”安素展开手帕,“这上面的字娟秀清爽,一看便是受过多年教习的。而奴婢出身农家,日日为温饱劳累,纵然有幸识得几个字,写出来也是歪歪扭扭,绝不可能写的这样工整。” “姜清冉,你怎么说?”皇后方才兴起的一点兴趣也快被姜清冉的蠢笨磨光了。 “奴婢,奴婢有证人!”姜清冉在人群中搜寻出周梅红的身影,像抓住救世主一般将她拉了出来,“皇后娘娘,便是她和奴婢一起看到上官安素好几次和顾相士在这里私会的。就算那帕子是奴婢看走了眼,我们两人亲眼所见,眼睛也说不得谎啊!” “是吗?你当真也看到了?” “奴婢......”周梅红平日里虽总和姜清冉待在一起,但在她竞选管事宫女失败之后,便不再对她言听计从,甚至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不想再搅进她和安素争斗的事端之中。此时她被拉了出来,便小心翼翼的瞟了一眼安素,复而下定决心答道,“奴婢只是听姜姐姐所言,并未亲眼见过。倒是昨日晚上,奴婢见着姜姐姐在上官姐姐床铺上摸索了好一会儿,便拿着一方手帕偷偷出去了,好似就是顾相士身上的这块。” 周梅红这番话说的毫不拖泥带水,比起姜清冉的断断续续,倒是她像极了被逼迫做伪证,反而大义说出真相的样子。 “你!你胡说!”姜清冉难以置信的撇开周梅红的手,将她狠推了一把,“你竟然伙同他们一起诬陷我!” “姜姐姐,我知道你嫉妒上官姐姐抢了你管事宫女的位置,但这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也可以不必记恨上官姐姐了。为何还要用这种下作的法子来陷害她呢?”周梅红倒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应该选择哪方阵营。 安素虽然看不惯她这种墙头草的模样,但此时她的这番话无疑是帮了大忙,便站出来接着说道:“姜清冉,你就算记恨于我,也不该扯上顾相士。皇上礼待于她,你岂能这般拿他的名声来作为陷害我的筹码?” “上官安素,你别装了,你早在进宫之前就和顾相士相识,我和薄初若都见过。”姜清冉慌忙给皇后磕了个头,“皇后娘娘,您可以派人去我们的家乡清河郡查探,辉月茶楼的人都知道的。” 皇后嫌弃地望了她一眼:“此事本宫曾听皇上提起过,皇上派人到民间去寻顾相士,寻到清河郡见着他时,正巧遇上挑选家人子入宫的宦官们,你和安素都是清河郡人,说同顾相士是旧识也正常。” “皇后娘娘说的极是。”顾闻舟微笑着点了点头。 皇后想了想,又道:“皇上还说,顾相士风姿绰约,惹得不少民间女子争相追逐,是好些女儿家的如意郎君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安素,她遂道:“皇后娘娘,奴婢记得尚在清河郡时,姜清冉便也对顾相士青睐有加。如今到了宫里,许是贼心不死,偷了奴婢的帕子去约会顾相士。这样一来,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也可将罪名完完全全的推到奴婢身上,岂不一举两得?” 姜清冉正要反驳,安素又继续说道:“方才逃往宫外的那贼人,说不定是想进宫来偷盗财物,谁知刚好来到这里,被姜清冉当做了顾相士,便不管不顾的冲上前去抱住。那贼人受了惊吓,连衣裳都顾不上了,才连连逃往宫外去。” “这般猜测倒是有理有据。”皇后喜欢安素,便是因着她心思缜密,将事情说的头头是道,她便可依照她所言,该罚的罚,该赏的赏,一切不必由她这个皇后费心,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至于真相如何,她并不十分在乎。 “姜清冉,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龌龊心思动到顾相士身上来,还意图构陷宫女所管事宫女,甚至想借皇后娘娘之手替你脱罪,你真该死!”梨心留意着皇后的神色,便知她已经乏了,这件事情还是早早翻过去为妙。 “皇后娘娘,奴婢,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娘娘饶了奴婢吧!”姜清冉孤身一人,对面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在这一刻仿佛全都化作豺狼虎豹,冒着绿光的眼睛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她心中恐惧,便再也无力辩驳,只能惶惶然跪下求饶。 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已经到了这般地步,求饶自然是没什么作用的。 “宫女所新进宫女姜清冉,屡次违反宫规,诬陷他人,惑乱宫闱,不宜再留在宫中。”皇后最后看了她一眼,慵懒的说道,“重责八十大板,逐出宫外,此生不许再踏进宫门一步。” 姜清冉被冲上来的宦官押了下去,她的求饶声和鹤楼里正好传来的钟声夹杂在一起,就更像是面对死亡时的哀嚎。八十大板的重责一打下去,腿多半就会废掉了,即使再送出宫去,此生也难再肆意洒脱。不过姜清冉家中富裕,她回了清河郡,总也能过得不错的。 “都各自散去吧,今日的事情到此为止,任何人不许议论,否则就与姜清冉同罪论处。”皇后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安素和顾闻舟,倒不知是何用意。 “皇后娘娘,臣还要去鹤楼,就先行告退了。”顾闻舟深觉待的越久麻烦越多。 皇后也不阻止,只是笑道:“不曾想像顾相士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也会为了心爱的女子,不顾自己名声的挺身而出。” 顾闻舟正要退下的脚步顿住了,安素也是满面惊诧,他们不由自主的相视了一眼,皆是等待着皇后的后话。 “你们不必紧张,本宫能看出来,不代表别人也看得出来,往后自当小心谨慎一些,别再被他人发现了。” “皇后娘娘误会了,奴婢和顾相士只是早先相识,在宫中能互相照拂些而已。”安素不愿让顾闻舟为难,抢先解释道。 “可怜你们多有磨难,皇上是见一个喜欢一个的性子。”皇后并不理会她的辩驳,只是自说自话,“本宫倒是希望你们能有情人终成眷属。” “娘娘,不可胡乱议论皇上啊!”梨心在一旁小声提醒。 “罢了罢了,本宫也累了,回宫去吧!”皇后如此便不再多言,命梨心着人抬了辇轿过来,将安素和闻舟留在了原地。 此番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安素便觉着尴尬的很,半晌才怔怔开口:“我方才不是让你先行离开,为何又回来了?” 顾闻舟走到安素身边,沐浴在月光下的脸庞又微笑了起来:“我有些担心你应付不来,便回来看看,兴许能帮得上忙。如今见着,仿佛是我多虑了。” “姜清冉毕竟和我一样来自清河郡,我方才做的是否过分了些?”安素总担心顾闻舟会觉她出手太重。 “此事皆是由她而起,责罚她的也是皇后娘娘,同你又有何关系?”顾闻舟认真的看着她,“安素,懂得自保并无需自责。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她种下了因,自己便收获了果。” 安素便也释怀:“没错,你说的对。她的确该受到些责罚,只希望她出宫之后,能够明白自己的过错,不再处处计较他人。” “然后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刚才皇后娘娘的话,我全当做没听见就是了。”顾闻舟说完便往鹤楼的方向而去,安素心中却有些苦涩,她突然后悔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否认。 第三十三章 零落花如许 回到宫女所,大家已经都歇下了,屋子里十分安静,便愈发显得安素的心跳的厉害。顾闻舟总能轻易激荡起她剧烈的心跳,即使已经分别,仍然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大家方才围观整件事,兴许是被皇后对姜清冉的重责吓到,一个个进了卧房便缩进了被子里。安素不便打扰她们休息,只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床铺面前,却忽的瞧见苏子离正坐在床上,还没有入睡。 安素想起方才那所谓的贼人,正好有事情想问她,便敲了敲床沿,示意她一起出去一趟。两人将房门虚掩,照旧来到了院子角落的大树下。 “子离,我只让你秘密去给顾相士递消息,再把倪总管请过来,你是否还做了其他的事情?”安素问的委婉。 “你是想问被姜清冉环抱的那贼人吧?”子离倒是一点就通。 安素听她说的直接,便也大方的点了点头。宫女所后门口的宫道,白日里都几乎不会有人经过,更何况是晚上。盗贼一说也不可信,皇宫内院守卫森严,哪就能这样巧的来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 “那是用被褥做成的假人,我给他披上了男子的衣衫。”子离原本就不想瞒着安素,只是事发突然,找不到时间来知会她一声。 “你竟也料到了姜清冉会在今夜出手?”安素记得此事时间紧迫,便没能把完整的前因后果告知于她。 “我并未料到,只是从她先前的种种行为来看,便知她打的是什么主意。不知她何时出手,早做准备总是好的。”子离本不想多说,担心安素继续询问,便一股脑的都说了出来,“只给她安上个诬陷他人的名头,不过打一顿板子而已,要彻底铲除掉这个人,惑乱宫闱是个很好的理由。” “只是那被褥......若是被人发现......”安素的谨慎不是没有原因的,宫女的被褥都是统一发放,熟识的人一看见,便知是出自何处。 “放心吧!只是用些旧衣裳拼在一起,将棉絮往里塞了做成被褥,再在其外披上一层男子的衣裳。顾相士藏在宫墙之上,找准时机将那假人身上的衣物抖掉,顺手将被褥扔出了宫外。看今儿个白日里的天气,夜里定会有一场雨的,我那阵脚松散,被雨水淋的七零八落,必定再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即使被有心人拾到,也不过是些旧衣裳而已,作不得什么数。” 安素不得不承认,这心思倒是灵巧,一环接一环的,让人找不出错出来。只是闻舟竟也参与其中么? “顾相士他,也知晓此事?” “原是不知的,只是顾相士谨慎,我同他借衣裳时,他便问出了此事。听说是帮你的忙,他便也欣然参与了。”子离顿了顿,又加上一句,“安素,顾相士很关心你。” 安素低下头去,她何尝不知,只是在这宫墙之下,若是这份关心能够长久一些,便已是奢求了。 明白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安素才完全放下心来。姜清冉被打发出宫,周梅红自然也不再兴风作浪,之后的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安素和初若自是逍遥自在,连同子离也多了些言语,时日一长,三人便偶尔能聚在一处多说几句了。 这一日晚间,三人都有些睡不着,便一齐约了往晾衣架旁的台阶上去坐着聊天。原本初若是想去后门口的台阶那儿的,穿过两个杂物间,便更觉安全些,所说的话不会被谁偷听了去。但安素总想着那里是她和顾闻舟相会的地方,便也不太想贸然前去,还是子离细心看出了她的心思,提议来到了这里。 “明日就要分配去各主子宫里了,你们有想去的地方吗?”安素知晓她们都是为此事而睡不着。卧房里的大家都是一样,有的虽躺在榻上,却始终无法入眠,还有的索性说起了悄悄话,像她们这样直接跑出来的倒是不多。 “安素,你真的决定要去长乐宫了吗?”子离有些担心,太后不是好相与的性子,此事宫里人人皆知。毕竟临朝听政多年,和那些久经沙场的老臣们打过交道的,能宽厚到哪里去。 只是安素坚定的点了点头:“幼弟还未寻到,我必须待在宫中,但如今皇上有意封我做妃嫔,若是想要避开,便只有长乐宫一条路可走了。” “上官姐姐,可我听说,每一年分配进长乐宫的人,过不了几天都被太后赶出来了。”初若也很是忧心。 子离接话道:“是啊!从长乐宫赶出来的人,其他宫里谁还敢用,都是打发去永巷了事的。永巷那地方,可不是进去了能轻易出来的。” “永巷?就是犯了错的宫人们待着的地方?我听说那里的宫人每天都要干很多粗活,若是做不完还会遭到嬷嬷们的毒打。”初若慌了神,“上官姐姐,你可千万不能去那种地方啊!” “你们两个,就不会想我点好的吗?”安素笑了出来,“说不定我能留在长乐宫呢!” “谈何容易啊!”子离叹了一声,便引得安素也在心里跟着叹了一声。 是啊!谈何容易!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唯有长乐宫是她唯一的出路,不去又能怎样?难道真要做了皇上的妃嫔,十年如一日的盼望着一个男人,最后老死在这深宫之中吗?不,与此相较,安素倒宁愿往永巷去罢。 “好了,别老揪着我的事情不放,你们呢?有没有想去的宫里?”安素把两人的手握在一起拍了拍。 “我别无所长,性子也不受主子们喜欢,只稍懂得些毒理医术,也只能去太医院了。”子离先前为了帮安素拿到学徒名册,常找着各种借口往太医院跑,也稍稍有些熟识了,她去太医院自然是最好。 “太医院也算是个好去处。”安素暗自点头。 “子离姐姐快别谦虚了,你的医术比起那些太医来也不会差。”初若笑得眉眼弯弯。 “初若,你呢?”子离也问了出来。 初若见安素和子离都盯着她,倒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的:“我......若是可以,我是想去......想去舞坊的。” 初若的声音越说越小,她待在清河郡姜家时,曾和姜清冉一同学过舞蹈。只是上头被清冉霸着,不许她多学,又嘱咐教习们不必细心教她,以免被她抢了风头。但安素曾见过初若的舞姿,技艺不足,动作倒是极美,她跳起舞来也比平常看起来自信许多,想来是真心喜欢的。 “你若是想去舞坊,那便放心的去吧!”安素捏了捏她的手,“现下姜清冉已经被逐出宫外,不会再有人阻挠你了。” “上官姐姐,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觉得......觉得自己的舞技肯定比不过舞坊里的那些舞姬的。”初若说着愈发低下头去。 安素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你是刚进宫的宫女,到了舞坊也是从最基础的学起,自然是不比那些久经训练的老人。等日后你多加练习,总有一天能越过她们去。” “安素说得对,谁不是从最基础的学起的,你大可不必忧心。”子离也在一旁劝慰。 “可是我又想和上官姐姐待在一起。”初若是小孩子心性,总不爱一个人待着。 安素深知自己去长乐宫的凶险,自然不能带着她一起涉险。不知太后是如何脾性,稍有不慎便会被罚进永巷,安素实在没有完全的把握留在长乐宫,更别说将初若一同护着了。 “初若,你喜欢跳舞,舞坊是个很好的地方,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我们都同在宫中,若是有闲暇时候,再相见也是很容易的,不必为了和我待在一起,而放弃你喜欢的东西。” 初若咬着唇过了良久,才乖巧的点头:“嗯,那我听上官姐姐的。” 次日便是分配去向的时候了,勤嬷嬷和几位年迈的宦官嬷嬷们站在前面,宫女们则在她们跟前排成几队,安素这个管事宫女就站在队伍的最前边。 “按照宫里的规矩,宫女们的去向先由自己挑选,各宫都有名额,若是人数多了差了,再由咱们一一调和。”勤嬷嬷从身后拿出竹简和刻刀,“有识字的吗?” “嬷嬷,我会识字。”队伍里有一个宫女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便充当记名者。 随后大家排队走上前去,将自己的意向告知,让那宫女一一记录下来。到了最后,便只剩下了安素一个人。 “嬷嬷,都记下了。椒房殿、昭阳殿、披香殿、太医院都将将好满了,御膳房和舞坊各多出来一个人,欢宁殿多出来两个人,乐坊和增成殿各差一个人,长乐宫......长乐宫一个人也没有。” 这倒是在安素的意料之中,宫中是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恐怕进长乐宫就相当于进永巷的消息已经在宫女们中传开了,故此谁也不愿趟这趟浑水。但长乐宫向来是要去两个新进宫女,除了安素,必定还会有一个人。 “你们先稍作歇息,我和几位嬷嬷管事商量商量,将人数调整好了再告知你们。”勤嬷嬷拿着竹简转过身。 那些选了人数刚好的地方的宫女,便不再担心,反观那些多选的,倒是一个个捂着心口,生怕被划进了自己不想去的地方。实则这些宫里都还不错,只是长乐宫让大家谈其色变了。 安素想着方才那宫女说的话,太医院人数将将好,子离便没了后顾之忧。舞坊似乎多出来一个人,安素扭头看向初若,果见得她满脸紧张,两只手不断的绞着衣摆,牙齿紧紧咬着下唇,看起来实在可怜。 安素看了她好一会儿,她才感受到这束目光,抬起头来也看向安素。 “别担心,你一定可以去舞坊的。”安素用口型告诉她。 半晌之后,勤嬷嬷终于拿着修改好的竹简回到大家面前,队伍里深呼吸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的还有一些努力压制的笑声。 “你们的去向大多数已经定下来了。”勤嬷嬷将竹简上的内容一一念出来,安素便只拣自己在意的听,“......苏子离去太医院......薄初若去舞坊......上官安素去长乐宫......” 安素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她们三人都是最好的结果。但继续往下听,却又听到了一声:“......周梅红去舞坊......” 这倒是让安素刚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虽说姜清冉在时,周梅红总跟在她身后听她的话。但平心而论,此人的城府要比姜清冉深的多,她能在最初一直追随姜清冉,关键时刻却又为自保而背叛她,必定不是什么善茬。若是让她和初若同入舞坊,指不定初若会被她怎样欺负了去。 “好了,这就是你们各自的去向,只是最后还有一个重要的地方未定。”勤嬷嬷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才继续说道,“那就是长乐宫。大家都知道,长乐宫是太后的居所,是整个皇宫里顶重要的地方。姜清冉被驱逐出宫,原本确定的名额便少了一人,但其他各处可以少人,长乐宫却是万万不能的。所以得在你们之中再挑一人,同上官安素一起去长乐宫伺候。” 此话一出,原本为自己分了个好地方而高兴的宫女们都安静了下来,重新紧张兮兮的等着勤嬷嬷的宣判,仿佛一群待宰的羔羊,等待着谁先被按上砧板。 “上官安素,你是咱们宫女所的管事宫女,又是去往长乐宫的第一人,这另外一人就由你来挑吧!”勤嬷嬷竟将这得罪人的差事交给了安素。 不过,安素倒是欣然接受,她正想着如何保证初若不受周梅红的欺负,没想到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多谢嬷嬷给安素这个机会。”安素狡黠一笑,从勤嬷嬷手中接过竹简,手里的刻刀便落在了舞坊下面的两个名字上。 初若先前也没少被周梅红欺负,她能去舞坊本是高高兴兴的,听到周梅红也去时,便忍不住忧心起来。现下得了机会,若是能和上官姐姐一起去长乐宫,想来也挺不错。 第三十四章 江暗雨欲来 安素回到队伍里时,先朝初若莞尔一笑,再瞥向周梅红时,脸上的笑容就带了一丝得逞的意味。这笑容让周梅红心中一惊,总觉着接下来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等着自己。 果真,勤嬷嬷马上便说道:“安素挑中了周梅红,你们俩结伴去长乐宫,一定要小心伺候着,一切按着太后的吩咐来,千万不可再像在宫女所时这般散漫了。” 勤嬷嬷说完又嘱咐了几句,大家便各自找到各宫来领人的嬷嬷宦官,叽叽喳喳的向他们询问自己即将去到的地方。霎时间宫女所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唯有还站在原地的周梅红,脸上半分血色也无,似乎还没能接受自己将要去到长乐宫的事实。 “安素,你选周梅红是为了初若吧?”子离不知何时来到了安素身边。 她看事情向来正确,安素也不瞒她,大方承认道:“没错,她们俩同被分配到舞坊,我实在担心初若日后会被她欺负了去,便趁此机会将她带走。” “上官姐姐......”初若也走了过来,正好听到她们所说的话,“上官姐姐,谢谢你。” “好了,现下你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在舞坊跳舞,过的开心一些。”安素拉着初若的手,子离也将手握了上来。 在这深宫之中,三个女孩子将手紧紧握在一处,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猜疑暗算,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只是这样纯粹的感情,到底在深宫之中是不多的,即使偶尔出现,也往往维持不了多久。 大家稍作收拾之后,便要离开宫女所了。初若倒是还有些怀念,回头望了好几回,子离的性子更洒脱些,拿了包裹便往太医院去了。安素则向勤嬷嬷道了谢,经勤嬷嬷催促,才和周梅红一起,跟随前来接人的宦官往长乐宫中去。 处理完宫女分配的事情,勤嬷嬷深知今日还有一件事在等着她,便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只等着皇上来要人。她料的不错,皇上来的很快,几乎是安素前脚刚走,他便急匆匆的赶来了,看起来是真的对安素上了心。 “奴婢参见皇上。”勤嬷嬷不紧不慢的起身行礼。 刘盈匆匆而来,看着空旷无人的宫女所,便知宫女们的去向已经安排妥当。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向勤嬷嬷问道:“上官安素呢?” “回皇上的话,奴婢有罪。”勤嬷嬷磕了个头,“今日分配宫女去向,按着规矩来,便是各宫派来的嬷嬷宦官们一起抉择,大家稍作商量,安素竟被分到了长乐宫。” “分去了又如何?朕将她要回来便是,还......”刘盈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他确认似的重复道,“分到了长乐宫?” 勤嬷嬷又磕了个头:“正是。” 刘盈揪起了眉头,在勤嬷嬷面前踱步,一会儿捏着鼻梁,一会儿叹一口气。过了许久,才终于妥协道:“也罢,母后向来不爱新人伺候,待她被送出长乐宫,朕再去将她接回来就是,不必贸然前去和母后要人,伤了母子情分终归不好。” “皇上英明。”勤嬷嬷这便松了一口气。 而此时的安素,也跟着宦官快要走到长乐宫的大门了。长乐宫所处的地段偏整个皇宫的中心,和椒房殿,未央宫遥遥相望,被其他宫殿包围成一种众星捧月之状。但宫人们畏惧太后的威严,平日里除了差事,是不太往这边靠近的。而太后不喜添新人,长乐宫里伺候的宫人们便也不算太多,这样看来倒是清静。 只是刚走到长乐宫门口,里面便传来了鞭子抽在人身上的声响,领路的宦官赶忙停下脚步。 “咱们先在外头等一等吧!你们现在进去,恐白白给人送了个立威的好机会。” 安素不知他所说何意,便站在门口偷偷往里瞧。只见一个趾高气扬的宦官,手里持着一条长鞭,正在鞭打跪在他面前的几名宫女。那些宫女看上去也有些年岁了,应该在长乐宫伺候已久,按理说不该受到这样的重责,就算是责罚,也不该由同宫的宦官来执行。 “都瞧清楚些,那是咱们长乐宫的副总管高毅,以后可千万别得罪了他,否则这鞭子,来日可就打在你们身上了。”领路宦官的声音都有些愤恨,约莫也是平日里被高毅压上一头的。 他既没有阻止她们观望,安素便更加仔细观察着里面的情形。长乐宫虽也清静,但却不同于许美人的欢宁殿里那种清静,单凭外殿院子里的布置便能看出分别,长乐宫到底看起来沉稳些。 安素的目光从右往左慢慢滑过去,便看见了从后殿里走过来的两个人,看她们的穿戴,定然就是太后和其贴身嬷嬷了。原本以为太后会阻止高毅对宫女的责打,不曾想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进了殿内。 不过这一瞥,倒是蕴含了许多值得细心揣摩的意思,安素深觉自己没有看错,太后在把目光瞥向高毅时,眼中透露出了极度的厌恶。 安素想着,太后既厌恶他,必定是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不满,但又不责罚于他,甚至连一句斥责都没有,那必定是有不可动他的理由。连太后都不敢动的人,却是个在长乐宫里当差的宦官,或许他捏有太后的把柄,或是对太后有恩,才让太后不得不由着他在长乐宫作威作福。安素按着眼前的情形仔细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两种可能了。 而另一边,在安素努力猜测的同时,太后却是火冒三丈,进了殿内才拉下了脸来。 “这高毅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在院子里就敢轻易责打宫女,她们原本也没犯什么大错。”身边的松荷见太后脸色不对,想也知道是在为高毅烦心,便轻叹着说了一句。 “哼,仗着从前偶然救过哀家一命,在长乐宫里颐指气使里这么多年,现在也是越发变本加厉的,什么人都敢随意鞭打。”太后的语气中带着隐藏不住的厌恶。 “太后,那咱们要不要......暗中除掉高毅?”松荷试探着问道。 “蠢货!”太后斥了她一声,“这宫里上下,有哪个不知道高毅是哀家的救命恩人,他待在长乐宫安全的很,若是突然死了,怕是都要说哀家忘恩负义了。” 松荷知晓太后已为此事烦忧有一段时日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解决办法,连带着太后的脾气也愈加阴晴不定。 “救命之恩,唯有以命还命方可破解。”太后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让松荷浑身一惊,她听着太后又继续说道,“松荷你说,若是高毅恃宠而骄,打死了一个长乐宫的宫人,便是判他个死罪,旁人也都无话可说了吧!” 松荷吓得跪倒在地:“太后恕罪,咱们长乐宫里都是跟随您多年的老人里,就是借他高毅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直接将人给打死啊!” “你这样慌张做什么,哀家还盼着他打死个人呢!”太后的嘴角爬上了一丝笑意,“即使不能真的打死,在旁人眼里如此便是足矣。” 松荷总算明白过来:“太后的意思是要给高毅安上一个残害宫人的罪名,顺势将其除掉?”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可是太后,这高毅再胡作非为,怎么也是不敢杀人的呀!” “若是误伤呢?”太后抿了一口茶水,幽幽说道,“长乐宫的宫人们不满高毅跋扈,和他闹了起来,他拿鞭子格挡,误杀了一人,被判了个斩刑。如何?” “太后,长乐宫的宫人们向来对高毅恭恭敬敬,被他责罚也是闷声不响的受着,哪能闹的起来呢?” “所以哀家派人去接了宫女所今年献上的两名新进宫女。”太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哀家已经屡次告知他们不用往长乐宫送人了,可他们非要做做样子,也罢,哀家就笑纳这一回。” “此次送来长乐宫的有两名宫女,不知太后想让哪一个死在高毅的鞭下?奴婢这就去安排。”松荷跟上太后的步伐。 “哪一个都行,两个一起也可以。就算不死,到了哀家这长乐宫,不过几日也要被送去永巷。待在永巷那种地方,长久来看,还不如死了算了。”太后打开窗户往外看,“哀家喜欢长乐宫里的老人们来伺候,你知道为什么吗?” 松荷如实回答:“奴婢不知。” “因为哀家只喜欢两种人,一种是听话的人,比如玉贤,比如长乐宫里的大多数人,再比如你。另一种就是聪明人,像斛谣,还有成蛟。而这些新来的小姑娘,仗着自己年轻美貌,总是不够听话,更不够聪明,所以哀家从来不喜欢。”太后透过窗户望向依旧训斥着宫女的高毅,“你看他,从前也是第一种人,现在渐渐不是了,便逼得哀家不得不除掉他。也是跟了哀家这么多年,可惜了。” “那是高毅惹了太后不高兴,只能怪他自个儿。”松荷在一旁奉承了一声。 第三十五章 口蜜腹有剑 太后往外望着,突然瞥见了去宫女所接人回来的成蛟,他的身边还站了两个年轻的宫女,大约就是领回来的新人了。 “松荷你看看,成蛟旁边的那两个,怎么样?” “那便是今年宫女所献来的新人了。”松荷仔细瞧了两眼,“其中一个探头探脑的,看起来涉世未深的模样,容貌上也没什么出彩的地方。另外一个倒是不错,这张脸生的极美,看起来也是镇定,不卑不亢的,似乎也没被高毅的鞭子吓到。” “不错,你跟在哀家身边,看人的本事也精进了不少。”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只是在这宫里,长得美的人,前路反而更加艰难,尤其还是个长得美的宫女。” “都是太后教导的好。”松荷习惯性的奉承一句,便见着太后的目光已经完全移向了窗外,似乎外面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便也随着太后的目光一同望了过去。只见成蛟领着的那两名小宫女似乎是耐不住性子了,竟大步往长乐宫里走了进来,丝毫不惧高毅手中的鞭子。 “蠢啊!这个时候进来,给高毅看见了必定要立个下马威,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太后叹息的摇了摇头,“看来这次送来的新进宫女也只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脑子里半点思量也没有。也罢,既是如此,牺牲她们除掉高毅,哀家便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了。” 但太后刚刚说完这句话,眼中却是一惊,那小宫女面对长鞭在手的高毅,竟还能如此漫不经心。 殿外的院子里,被太后的目光紧紧锁定的人正是安素。她倒不是在门外站不住了,而是自看到太后对高毅厌恶的眼神起,便在心里暗自准备着一个计划。此计划十分大胆,若是能够成功,说不定就可以留在长乐宫中了,但若是失败,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也并非不可能。 安素不是会悠然等待时机的人,她深觉真正的时机需要由自己去创造,这便不顾成蛟的阻拦,大步往长乐宫中走去。 她旁若无人的走着,到院子里时果然被高毅叫住。高毅一声厉喝,连带着走在后面的成蛟和周梅红都惊了一下。 “这位侍从有什么事吗?”安素故意装作不知他的身份。 “你知道我是谁吗?!”高毅的情绪果然十分激动。 安素依旧平静答话:“奴婢不知。只是既是在长乐宫中,自然都是太后的奴才了。” “咱家是这长乐宫的副总管高毅!” “哦,高副总管好。”安素随意应了一句,便继续往里走去。她们作为被分配过来的宫女,头一件事就是要先去拜见主子,再由主子决定让她们贴身伺候,还是打发到外面干些粗活。 “你站住!本总管允许你进去了?”高毅愤愤吼了一句,“还不滚过来给本总管行过礼!” “高副总管,我们是从宫女所分配过来的,按着规矩,得先去面见宫里的主子,其他的事情都得等见过主子之后再说。高副总管这样拦着奴婢,莫非是想说,这长乐宫已经全然由您做主,奴婢无须去见过太后,直接把您当主子即可?”安素心中明白,各宫主子都绝不能容忍爬到自己头上的奴才,这高毅如此跋扈,太后看他的眼神也满是厌恶,必定是有些僭越了。 站在窗户后面的太后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容倒是深了些:“方才以为不过是两个草包,现在看来或许还有惊喜在后头,这宫女有点儿意思。” 松荷看着外面倒是心慌:“太后,要不要奴婢出去将她们带进来?” “现在出去做什么,好好看戏就是。哀家这长乐宫,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有趣的戏码了。” 身在戏中的安素抬眼望着高毅,眼里毫无其他宫人对他的尊重和惧怕,甚至夹杂了些鄙夷和戏谑。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跟本总管说话!”高毅恼羞成怒,“来人,把她给我按住了,咱家要让她明白明白,在这长乐宫里究竟该听谁的!” 可惜跪在高毅面前的那些宫女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再没有力气站起来按住安素。而领她们过来的成蛟,也是长乐宫的另一位副总管,职衔和高毅不相上下,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他自然没必要听从他的吩咐。 “看来高副总管还使唤不动手下的奴才们,不如先提升提升威望,奴婢要先去见太后娘娘,就不多做打扰了。”安素不屑地笑着,便自顾自的往殿内走。 “你找死!”高毅终于忍无可忍,拿着鞭子的手一扬,那鞭子便要往安素身上甩去。 若是其他养在深闺之中的家人子,定然得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鞭子,但安素是在田地里劳作过的农家女,反应比寻常女儿家要快许多。她飞快的转身,一把抓住鞭身用力一扯,常年养尊处优的高毅便是一个踉跄。 他勉勉强强终于站稳,正要破口大骂,迎面又是一巴掌扇了过来。高毅捡了鞭子,捂着脸要继续开骂,脚下又被安素一绊,正好摔在周梅红面前。 周梅红原是被高毅吓得胆颤,转眼间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高毅这么多年在长乐宫,也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现下知晓安素不好惹,想着留待日后再收拾她。但心中的这口恶气不得不出,便瞅准了站在一旁事不关己,此时却敢嘲笑他的周梅红。 他一鞭子朝周梅红抽过去,这一回终于没有扑个空,鞭子打在肉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高毅尝到了甜头,知道周梅红比安素好欺负,更是卯足了劲儿打她。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太后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朝松荷挥了挥手:“你方才不是想出去吗?现在可以出去了。那被高毅抽打的宫女,哀家看着是熬不过今日了。” 松荷自然明白太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的意思,将一根淬了毒的金针藏进袖子里,便扶着太后缓缓走了出去。 “放肆!太后面前岂容尔等肆意打闹!”松荷看着对太后唯唯诺诺,斥责起旁人来倒是中气十足。 “太后,太后快救救奴才啊!”明明是举起鞭子打的最凶的人,见着太后出来,倒是换了一副面孔,高毅跪行到太后脚边,“太后啊,这宫女所送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一来顶撞奴才不说,还打了奴才巴掌,您看看奴才这脸,都肿起来了。” “你还知道你是个奴才啊!”太后冷哼了意思,把目光移向安素,“是你把他的脸打成这样的?” “回太后的话,正是奴婢。”安素承认的倒是爽快。 “大胆!你可知他是长乐宫的副总管,你一个初来长乐宫的小小宫女,还敢动手打他?”太后虽是斥责,语气却并不严厉,反倒有种想听听安素怎样辩驳的意思。 “太后,奴婢是否动手打了高副总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的威严。”安素本想着只是呛他几句,但这人不肯好好说话,非要动起鞭子,她也就忍不住教训了一巴掌。只是此时太后问起,确是没法子辩驳,只能用更惹眼的事情将其掩盖过去。 “哀家的威严?怎么说?” “宫里伺候的宫人们都是从宫女所出来的,自然都知晓宫女所的规矩。在奴婢们受训结束被分配到各宫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拜见主子,随后才能进行其他的事情,这是对主子最基本的尊敬。”安素看了一眼佯装哭啼的高毅,接着道,“方才奴婢正要进去拜见太后,走到院子里却遭到高副总管的重重阻拦,非让奴婢给他行大礼,更是让奴婢不得他的命令不可离开。这样一来,奴婢初来长乐宫最先拜见的,岂不就是高副总管了?此事若是传出去,岂不让人以为如今的长乐宫,竟是高副总管当家做主?” 安素将这最后一句话说出来时,心中也是十分忐忑,此话有僭越之意,但若是不说,太后便没了由头责罚高毅。安素心里打着的主意,便是以自己为饵,给太后创造一个责罚高毅的机会,以解她心中对高毅的厌恶。 太后垂眸扫了高毅一眼:“她说的是真的吗?” “这......奴才,奴才确实是让她行礼,但奴才绝无僭越之心啊!奴才一心向着太后,只是想帮太后将新来的奴婢调教好,再交由太后使唤。” “调教?你就是这般调教的?”太后朝松荷使了个眼色,她便快步走向已被鞭子抽得鲜血淋漓的周梅红身边,同时从袖口中将那金针抖了出来。 安素的目光随着松荷而去,本是想看看周梅红的状况,却目睹了松荷从袖口抖出金针,直觉告诉她,这金针绝不是什么友善的玩意儿。 “太后,人已经......”松荷将金针抵向周梅红的颈部,一边避着众人要扎进去,一边向太后回话,但刚说了几个字便被安素打断。 “人已经晕过去了。”安素赶紧走到周梅红身边,见着松荷因她的到来将金针收了回去,才放心的扶过周梅红,“太后,奴婢与她一同入长乐宫,就把她交由奴婢来照顾吧!” 第三十六章 山海肯相寻 松荷不曾想安素会从中作梗,也不知她是瞧见了手上的动作,还是只无意而为之。但眼下身边多了个人,金针是万不可继续往下扎了。松荷抬头望了一眼太后,蹙眉摇了下头,这一幕也被身旁的安素瞧在了眼里。 “成蛟,把她们俩带下去安置。”太后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高毅,你实在是太让哀家失望了,念在你早年间对哀家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就免了你的责罚,只削去长乐宫副总管之职,同她们一样做个普通宫人罢了。” 此话让高毅如遭雷击,他看着这些刚刚还被他肆意鞭打的宫女们,她们的身上还残留着血污,看上去狼狈的很。而太后竟削去了他的职衔,让他和这些人一样,这于他而言,分明是奇耻大辱。 “太后,奴才对您忠心耿耿,您不能这样对奴才啊!”高毅顾不得手上的尘泥,紧紧抓住太后的裙角,“奴才只是想帮您管教宫人,奴才绝无僭越之意啊!” “好了,有错当罚,正因你跟随哀家多年,哀家更不能徇私枉法。你且下去休息吧!别再惹出事端来,也不许私下去找这两个丫头泄愤。”太后厌烦的扯了扯裙摆,冲着院子里的所有人道,“你们都听好了,在长乐宫的一言一行都是要守着规矩的,若是有人再犯,哀家必当重罚。高毅,你也听好了,若是再像这般肆意伤人,哀家定不会轻饶了你。” “诺。”高毅自知再求饶也无用,只能先担了这罪责。只是他实在不曾预料到,明面上偏着他的太后,正一步步给他布下天罗地网,他只一不小心,就踏进了一条死路之中。 众人皆各自散去,安素也在成蛟的帮助下,将晕过去的周梅红抬进了她的住所。她伤的不算太重,只是娇嫩女儿家的肌肤,被鞭子抽了那几下,到底是留下了几条狰狞的血痕。 安素打了水来帮她将血污擦洗干净,又把成蛟好心拿来的伤药给她用了些,便要回自己的房间。虽说受了伤,也毕竟不是主子,能涂些伤药清洗一下,已经是难得的福气了。 成蛟倒是仗义,今日同她们第一回谋面,便给了好些帮助,说来也是难得。身处这深宫之中,偶得一些小恩小惠,便觉着是莫大的情义了。也不知是真情可叹,还是深宫可悲。 “上官姑娘的房间就在这里。”成蛟领着安素饶了两三个转角,才将她领到了房间。 安素原本以为,她和周梅红一同初入长乐宫,自然是要住在一处的。但眼下看来并非如此,许是长乐宫有长乐宫的规矩,她初来乍到,也不便过问。只是这房间比起周梅红那间要大了许多,也更华丽些,安素便觉心中不安。 方才在周梅红的房间,安素便觉着这地方似乎过于破旧了。太后宫中,即使是普通宫人所住的房屋,都应当比其他地方好些,就算好不了多少,也不该像未经收拾的柴房一般。方才惦记着她的伤,并未太过注意房间里的样式,现下到了自己的房间,便是高下立见了。 “成侍从,奴婢方才和太后说要照顾周梅红,若是住的太远,便有些不方便了。”安素只如闲聊一般说出这句话。 成蛟果然主动解释道:“咱们长乐宫与别宫不同,虽大多是跟在太后身边多年的老人,但一切的吃住待遇都不按年岁资历,而是按照是否对太后有用来决定的。” “这规矩倒是新鲜。”安素觉着不错,以人的年岁作为判定高下的标准,的确是过于肤浅了。 “太后喜欢有用处的人。那位周姑娘一来便被鞭打,连自保能力也无,能住上那样的屋子已是太后仁厚了。而上官姑娘你却安然无恙,还能出手教训那高毅,自然能受到更好的对待。”成蛟有意提点安素道,“在长乐宫做事,若想留的长久,就必然得学会少说少看,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过,若是姑娘有上进之心,偶尔如今日这般铤而走险也是可行的。” 难怪人人都说,在宫里待久了就成了人精,安素的心思在成蛟面前倒是无处遁形了。在这长乐宫中,多的是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宫人,安素似乎有些明白,为何以往那些送过来的新人,都未能在长乐宫里留的长久了。 “多谢成侍从提点,奴婢感激不尽。”安素是由衷的说出这句话。 “咱家同那高毅一样,也是长乐宫的副总管,可别再叫错了。”成蛟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着纠正她,但话一说完意识到不对,又补充道,“哦,咱家忘了,高毅现在已经不再是长乐宫的副总管了。” 安素听得他的语气平常,并无幸灾乐祸的意思,偏偏又连一丝惋惜也没有,仿佛在说着一个陌生人的生平一般。可到底那高毅,也是和他一同当差了好些年的同僚,如今他算是落难,竟无法牵动成蛟一丝一毫的喜怒哀乐,深宫凉薄竟已至此了。 “奴婢记住了,成副总管慢走。”尽管心中思绪万千,安素还是笑着把成蛟送出了门。 初来长乐宫的头一个晚上,安素还如刚进宫女所一般睡不着,约莫是换了个地方,心境便大不相同了。她趴在窗户边仰望天空,偏偏今晚雾气浓厚,连一丁点的月光星光都瞧不见。安素失望的关上窗子,只愿自己此后的命途,不至于像这雾气腾腾的夜晚一样。 次日也是学习规矩,在宫女所时学的是后宫里的规矩,分配到各宫主子处,学的便是主子们定下的规矩了。长乐宫的规矩不多,都是极其实用的,相处的宫人们也是长久待在宫中的老人,明面上都对新人很是照顾。这一天下来,安素倒还适应的很。 只是到了夜晚,安素正要去瞧瞧卧床了一天的周梅红,一踏出房门却瞧见了等候在此的成蛟。 “上官姑娘,太后让你过去一趟。” “太后现在要见我?”安素本以为经过昨天那件事,太后一定会单独召见她,但今日却整整一日没有动静,她便觉是自己胡乱揣测了。没想到到现在,竟真的等到了太后的召见。 “没错,赶紧把东西放下,跟咱家走一趟吧!”成蛟的目光几不可见的朝周梅红的房间瞟了一眼,对安素催促的很紧。 “诺。”既然是太后的召见,自然是马虎不得的,安素应了一声,便跟着成蛟去了太后的寝殿。 他们一路上穿过大院小院,再绕过两座偏殿,才到达了太后的寝殿。寝殿门口还有一个小院子,里面围了一圈作为花圃。安素透过成蛟手中灯笼的光芒细看,其中竟全是大片大片的玫瑰花。花开的倒是不算太艳丽,只是那蜿蜒而上的刺藤狰狞遍布,竟给人一种不寒而栗之感。 “那是太后极其珍爱的花儿,平常总叫人好生护着,不许伤了一分一毫呢!”成蛟在身后解释了一句,复而又催促道,“快别看了,太后等着见呢!” 安素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不舍的看了一眼那花圃,才提着裙摆走上台阶,进了太后的寝殿。寝殿里烛火透亮,比起外边的黑暗,简直处在两个世界。安素粗略扫视了一眼殿里的环境,便规规矩矩的行礼。 “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来的还挺快。”太后朝她抬了抬手,“起来说话。” “谢太后。”安素尽管站了起来,但面对这个皇宫里最尊贵的女人,还是感觉到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是她在面对许美人,娥眉夫人,皇后,甚至皇上时都从未有过的感觉。 “在长乐宫住着习惯吗?”太后温柔的看着安素,仿佛一位望着孙女的慈祥老人,但安素却没来由的背脊发凉,直觉寒意阵阵袭来。 “能来长乐宫伺候,是奴婢几世修来的福分。”安素尚不知太后脾性,但多说漂亮话总是招人喜欢的。 “确实是福分,哀家像你这样年轻的时候,还在田地里劳作着,脸朝黄土背朝天,哪有这么好的福气在宫中吃好穿好。”太后想到从前,便叹了口气。 安素曾听人说过,先皇刘邦在定都长安以前,如今的太后吕雉便一直追随着,那样兵荒马乱的年代,确实不如她们在宫中安稳。太后此时提到年轻时候,必定是感怀当年的苦难了。 安素稍一思索:“太后年轻时踏遍山河四海,见识广博,现下又身居高位,是世上最尊贵之人,如此际遇,是奴婢万万不能比拟的。” 这番话把太后从伤感怀旧的心思重拉了出来,她饶有兴味的盯着安素看了片刻,又似故意找茬一般:“你说哀家身居高位,是世上最尊贵之人?那你将皇帝至于何地啊?” 安素心下一怔,手心里冒出了些汗珠,她抿了抿唇,又道:“皇上自是尊贵,但太后是皇上的母后,且深受皇上尊敬,自然担得起世上最尊贵之人一说。” 太后愉悦,便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果真与旁人不同,是个聪明的。” “谢太后夸奖,奴婢只是如实说出心中所想。”安素见太后高兴,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但下一刻,太后就收敛了笑意:“不过这宫中,多的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你要明白自己的身份,不该管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是最好的打算。” 安素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她猜的果然不错,昨日松荷想要刺入周梅红颈中的那根金针,便是太后的安排。现在想想,若是昨日倒在那儿的人是自己,或许此刻已经是一缕亡魂了。但周梅红和她同在宫女所相处了近半年,虽相互不喜,也不曾有大的仇怨,安素实在不忍心眼看着她就这样死去。 “太后,若想除掉高毅,奴婢有更好的办法。”安素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此话就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若是砸对了地方,便是高山美景,若是砸到了房屋人群,那便是天之大灾了。安素在赌,也不全是为了周梅红,而是想尽快让太后觉得她有留在长乐宫的价值。 “哦?哀家何时说要除掉高毅了?高毅是跟随哀家多年的奴才,忠心耿耿,哀家用着也顺手。只是犯了点小错而已,罚一罚也就罢了,何须除掉他?你这丫头,好狠的心思。”太后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要听安素的后话,她不慌不忙,仿佛在跟她闲聊一般。 这却着实让安素犯了难,她昨日分明从太后眼中看到了厌恶,甚至是深深隐藏着的杀意。命松荷暗杀周梅红,嫁祸给高毅,从而将他铲除,这难道不是太后最初的计划吗?安素不得不怀疑,是否是自己猜错了,但思来想去,总不觉有误。 “奴婢的心思狠不狠不要紧,只要是对太后有好处的心思,那便是好心思。奴婢这般想着,便也这般做了,若是做错什么,还请太后责罚。”安素摸不准太后的意思,只能先表了忠心,再言语上稍微试探一番。 太后稍稍点了点头,走到安素身边仔细瞧着她,只瞧得她心慌无措。 “在这宫里有很多人,主子就那么几个,多的是奴才。大多数奴才进宫之时就像你这般年岁,或聪明,或美貌,或是有一技之长。长的漂亮,便想方设法的爬上龙床,企图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成高高在上的主子。而聪明的,在各个主子面前周全,东窜西窜的往高枝上爬,在宫里赚得盆满钵满,到了年岁便可出宫享受。若是有一技之长,太医院,御膳房,舞坊,乐坊......太多地方需要有才能的人了,但不是有才能便有出头之日,宫里的门门道道多着呢!这些都是有盼头的奴才,那些一无所有的,若是憨厚老实,便可安安心心的做个粗使丫头,若是没那个能力又想着往上爬,便会像那个被你设计赶出宫的姜清冉一样,落得个非死即残的下场。”太后说的多了,便一字一顿的叫安素的名字,“上官安素,哀家说了这么多,你觉得你属于这些奴才中的哪一种呢?” 第三十七章 锦瑟五十弦 安素惶恐低头:“太后,奴婢别无所求,只愿能在太后身边侍奉。” 想来太后耳目众多,尽管宫女所离长乐宫遥远,太后也已知晓此事,还能一举猜出是安素所为,不可谓不高明。安素聪慧,但毕竟年轻,未经过什么事情,若是同太后相较,必定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 “你慌什么,哀家不过是想听听你的心里话,来这长乐宫的人,哀家总不能对她一无所知吧!”太后又恢复了方才那种慈爱的模样,亲自将安素扶了起来。 “奴婢所说的都是心里话,若真要说还有自己的心思,那便是奴婢不想去永巷罢了。” “很好,松荷,给她赐座。”太后拍了拍安素的肩,又回到主位上坐下。先前奉上的茶水还是热的,太后喝了一口,也让松荷给安素呈上了一杯。 安素不知太后何意,实在是受宠若惊,得太后亲自赐座,这可是寻常妃嫔都无法享受的待遇。她惶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按着太后的吩咐照做,在椅子上坐下了,茶却是不敢喝一口的,只端到面前嗅了嗅。 后面太后一直没有说话,安素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拿眼悄悄望向松荷,但松荷也不看她。寝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静到安素能听见外面微风扑上窗子的声响,她的心里越来越乱,眼前的静,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坐着舒服吗?”太后终于抬起头来问了一句。 “回太后,奴婢如坐针毡。”安素如实答道。 “哦?这是为何?”太后明知故问。 “奴婢只是长乐宫的普通宫女,资历不足,也不是主子,按照规矩是不应当在太后面前坐下的。”安素低垂着头,“但太后赐座,奴婢不得不坐,两厢矛盾,所以如坐针毡。” “你倒是个诚实的丫头。”太后又笑了起来,“你可知哀家为何要给你赐座赐茶?” “奴婢愚钝,实在想不明白太后的用意。” “有资格在哀家面前坐下的,除了皇帝,再有那些德高望重的老臣,便只能是皇后了。”太后收敛了笑容,“哀家听说,你上在宫里所时,便被皇帝给瞧上了。皇帝要在宫里所的受训结束之后给你名分,你却巴巴的跑到哀家这儿来,这又是为何呀?” 太后知晓此事倒是在安素的意料之中,姜清冉之事太后有所耳闻,便能知她老人家消息灵通,这样传遍后宫的消息,她又怎会不知呢? “皇上是天下之主,尊贵无比,奴婢卑微,不配做宫里的主子,所以自请来长乐宫伺候太后。”安素深知太后心思深重,必定知道她的意图,但若是直说出来,岂非不给皇上面子,便只能自贬身价了。 “你当真不想做主子?若是讨得皇帝喜欢,便不必日日看人脸色过活,以你的手段,有朝一日能攀上后位也是可能的。”太后指了指那把椅子,“以后再来见哀家,便可好端端的坐着,不必再跪拜回话了。” “太后,奴婢刚才坐在那椅子上,心中忐忑,惶恐不安。只坐片刻便是如此,若是要做上一辈子,往后岂不永无宁日。”安素跪下去行了个大礼,“还望太后垂怜奴婢。” 太后又端起方才那茶杯喝了一口,里面的热茶已经完全冷却,时间也过去了许久。太后假意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便道:“行了,哀家知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人也长得美,皇帝见到必然会喜欢。但你若是不愿,哀家也逼不得你,来都来了,便先留在长乐宫伺候着吧!” “多谢太后。”安素复而磕了个头,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待安素退下之后,松荷慢慢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时间差不多了,玉贤那边应该已经完事了。” “哀家知晓,一杯热茶的时间,足够他把事情办好了。”太后把那冷茶放到一边,“上官安素这丫头,能用,但性子还得磨一磨。也不知她回去发现以后,会怎样应对这件事,哀家可是好奇的很。” 太后和松荷谈论安素的时候,她已经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心里虽惦记着周梅红的伤,但在太后那儿已经受了不小的惊吓,这可比皮肉之苦难耐多了。安素实在累的慌,便想着明日再去看看她。 但走到门口正要开门,却瞥到稍远处周梅红的房间外,有一个黑影闪过。那黑影闪的极快,几乎只在一瞬间,若是并非安素的错觉,那人便一定是会些功夫的。安素在门口站了片刻,始终是放心不下,还是撑着身体往周梅红的房间去瞧瞧。 到了那里果然见房门大开,今晚的月光昏暗,屋子里更是漆黑一片,完全看不清东西。安素只到这里来过一趟,按着记忆中烛台的方向摸过去,磕磕绊绊的撞到了好几个东西。这倒是奇怪,原先见这屋子虽然破烂,地上也不会乱成这样,她心中冒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几经波折,安素总算点燃了烛火,黑黢黢的房间瞬间大亮。安素借着烛火的光芒向前望去,地上散乱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几只装饰用的花瓶被砸的粉碎,周梅红就趴在那些花瓶碎片旁边。 安素赶紧跑过去扶起她,她先前受了鞭子,这样趴在地上可不行,万一着凉,身上的伤便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但刚把周梅红翻过身,便瞧见她的胸口扎了一把匕首,那匕首扎的很深,血已经留了一大滩,在烛光的忽闪忽闪之下显得十分可怖。 安素是瞧见过子离在沉水阁杀那赵产婆的,手起刀落十分利索,但那回只是瞧着,且赵产婆也算是恶人,即使有惧也并不太过。这一回却是自己真真实实的扶着周梅红,安素颤抖着伸手去试了试她的鼻息,果然半点呼吸也无。 安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此时还是去叫些人来处理为好。她站起身来,放周梅红好好的躺着,便转身要去叫人。但一转过身,迎面便是一棍子向她袭来,安素挨了一棍,直挺挺的往下倒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瞥见袭击她的那人,腰上系了一块玛瑙红的玉牌。 次日安素是被身边嘈杂的人声唤醒的,她的头还晕着,挣扎着起身的时候,便有两名年迈的嬷嬷来扶着她。坐起来醒了醒神,见太后就站在她的面前,此时正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以及她身后所有长乐宫的宫人们。 “太后,周梅红被人杀了。”安素想到昨晚看到的种种,头一句话便喊了出来。 “哀家已经知晓了,此时将你们所有人都叫到这里,正是要好好查一查,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长乐宫中行凶!”松荷给太后搬来了椅子放在院子里,看来此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了的。 “成蛟,把尸体抬上来。”太后一吩咐,在一旁等候良久的成蛟便招呼两个小宦官,把一具蒙着白布的尸体抬了出来。 如今是大白天,又是在院子里,便不像昨夜那般阴森,安素心中也不再有惧。周梅红虽说是在宫女所朝夕相对几个月的同僚,但和安素没什么交情,若是能保住她的性命,那自然是好的。但如今死了,安素心中也并没有多大的悲伤。 遮盖着尸体的白布被拉开,周梅红死状还不算可怖,但身上的鞭痕和扎在胸口的匕首还是让人看着不太舒服。安素用余光瞟向身后,宫人们倒是淡定的很,许是因着长乐宫都是久经风霜的老人,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了。 事情发生在长乐宫,太后当然不愿让事情闹大,底下人便没有请仵作过来验尸,一切都是由长乐宫掌事大宫女斛谣和宦官总管玉贤料理的。安素作为昨日同在命案现场的人,被他们问了好几遍。审理案子的过程倒是有模有样,但安素知晓,这是在长乐宫内部,事情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全凭太后主子的一句话而已。 “这把扎在周梅红胸前的匕首,你们有谁认得吗?”玉贤扯着嗓子问道。 安素抬头看向他手里拿着的匕首,这匕首上的花纹很是与众不同,似乎是刻着一条巨蟒,蟒头一直延伸到了刀身之上。但安素只是瞧了匕首一眼,便被玉贤身上的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目光,那是他挂在腰间的一块玉牌,玛瑙红的颜色,一看就异常尊贵,定是常常带着不离身的。 安素收回目光,心下已然明白了整件事情。她终于知晓,为何昨日她提出有更好的法子除掉高毅时,太后会无动于衷了。既然计划已经在实行,又何必再换别的法子呢?更何况,太后把她召去寝殿,也是这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了。 “玉总管,奴才认得这匕首。”宫人们中有一位宦官出了声,“这是太后赏赐给高侍从的蟒纹匕首,只有高侍从有这一把,他日日都要取出来查看呢!” “是啊!奴才也认得,这的确是高侍从的,咱们还见他拿出来炫耀过,说是太后只赏赐给了他,得意的很呢!” 安素一脸的意料之中,如此,高毅便是落入到太后为他准备好的坟墓之中了。 第三十八章 偏偏去若飞 “高毅呢?”太后靠在椅背上,慵懒的问了一句。 高毅也是个只敢欺负弱小的纸老虎,听着太后问到他,便连滚带爬的冲了出去。他直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这一切都是太后为将他置于死地而设的一个局。 “太后,这匕首的确是奴才的,但奴才今早才发现,匕首已经丢失了啊!”高毅歪倒在太后的脚边,“太后,求您明察,奴才什么都没干啊!” 太后抬眼望向方才指认高毅的那名宦官:“你说他日日都要将这匕首取出来查看,是吗?” “是,每晚高侍从回到卧房,都会取出这匕首把玩一番,每天都没有落下。” “你听听,还在狡辩。”太后满脸失望的朝高毅摇了摇头,“既然每天都会将匕首取出把玩,那为何今早才发现匕首丢失?” “这......”高毅一时语塞。他昨日倒真没把匕首拿出来,因怨着太后对他的责罚,连带着太后所赐的匕首也不想瞧见了,但这话自然是没办法拿到明面上来说的,便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高毅啊,哀家当时就嘱咐过你,不要对这两个丫头怀恨在心,日后又去找她们的麻烦。你为何就是不听呢?现在闹出了人命,就是哀家也保不住你了。”太后说得悲伤,眼里却隐约能瞧见喜色。 “不,太后,这丫头这不是奴才杀的啊!”高毅惶恐的摇头,“奴才就是胆子再大,也只敢用鞭子抽一抽,吓唬吓唬他们,哪敢真的杀人啊!太后,您是知道奴才的,奴才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是万万杀不了人的啊!” “那你说说,既不是你杀的,为何你的匕首会扎在她身上?” “这......这定是有人想嫁祸奴才!”高毅转身面向众人,他随意揪起一名宦官,“是不是你?”问完又转向另一名宫女,“还是你?” “够了!”太后至此,才终于把目光望向了安素,“你昨日去周梅红房间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些什么?” 安素如实答道:“奴婢进去时屋里没灯,找了好一会儿才点上蜡烛。奴婢发现周梅红不对劲,正要出去叫人,却被人当头打晕了,醒过来的时候便已经到这里了。” “太后,的确是咱们今早发现她晕倒在周梅红屋里,便一同将人抬到院子里来了。”玉贤站在太后身边小声提醒着,他腰间系着的玛瑙红玉牌也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摆。 “你被打晕的时候,看到那人的模样了吗?”太后故意问道。 安素的目光在玉贤身上流转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回太后,奴婢在被打晕之前,确实瞧见了那人的面容。” 玉贤的眉头不经意的皱了皱,太后则是丝毫不乱,她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你倒是说说,杀害周梅红的恶徒究竟是谁?” 安素咬了咬唇,似是狠下心来,伸手往太后的方向一指:“正是这位高侍从。” “你!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瞧见咱家了,咱家昨晚根本没去周梅红的屋里!”高毅原本等着安素的证词替他洗清嫌疑,此刻却是大惊失色。他昨晚的确不曾去过那里,周梅红的死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安素被他质问,心中也是心虚,只能往后退了几步,好在玉贤很快就将他制住了。安素心中明白此事与他无关,但太后有意拿此事试探她,若是指出玉贤为真凶,自己定然要被打发去永巷了。她自己待在永巷倒是不打紧,但那般还如何有机会寻得弟弟。 周梅红生前遭了高毅的鞭打,他也不算什么好人,让他替了这罪责,也算不上可惜了。至于玉贤,也是奉着太后的命令,太后何许人也,恐怕普天之下还没人能动的了她。既然无法撼动对手,保全自身才是最聪明的做法。安素心中尽管有着对高毅的愧疚,但还是明白究竟怎么做才是正确的选择。 “既然证物和证人都有了,高毅,这一劫你怕是逃不掉了。”太后揉了揉太阳穴,像是在为失去了一个忠仆而烦恼,复而又摆出一副公正的模样,“玉贤,把他拖下去,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之后就送到沉水阁去罢。” 直到玉贤离开了许久,高毅的求饶声还在院子上空回荡,所有的宫人对这一切都是冷眼旁观,仿佛从来不曾认识过此人。安素心中稍稍有了些许安慰,看来高毅此人平日里的确是作恶多端,让全宫上下一人为他伤心,甚至连叹息都没有一声。 “好了,事情就到这里,大家都散了吧!”斛谣挥了挥手,又招呼了几个宫人将周梅红送出去掩埋,这桩事关人命的大事就这样处理完了。 “上官安素,你跟哀家进来。” 安素跟在太后身后,心中对周梅红的死颇有感概,但宫中的秩序绝不会被一个小宫女的生死打乱,她十分明白这个道理。 “你是个少见的聪明丫头,也够狠。”太后此话一出,安素倒不知是在夸她,还是在贬她了。 “太后叫奴婢进来,有何吩咐?”安素的确按着太后给的路走了,但并不代表她认同太后的做法。尽管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高毅的确是该被处死的,但周梅红何辜,太后一开始便想以她的性命除掉高毅。甚至在安素表现出自己的聪明之前,太后也是想送她一起去见阎王的。 “以后你就留在长乐宫,不必惦记着永巷那地方了。”太后在主位上坐下,倒是不看她。 “多谢太后,奴婢告退。”安素心里混乱,实在不想再应付太后言语上的诸多陷阱,只想赶紧出去喘口气。太后微微点头,便是默许她退下了。 安素一走,松荷就奉了一盏茶上来,顺口不满道:“这丫头也太不懂规矩了,太后还没让她退下,竟就要自行告退了。” “她还年轻,有些事情还想不过来,以为周梅红和高毅的死都是她间接造成的,这会子心里正不舒坦呢!”太后嗤笑了一声。 “那也不该在太后面前这般不懂事。” “有能力的人都是有些脾气的,能力越大,脾气自然就越大。她刚进宫不久,还不太懂得宫中的生存之道,这性子也得再磨一磨。”太后看了看松荷,“这事就交给你和斛谣了。” “太后是想让奴婢给她点苦头吃?” “先慢慢来,不必太过,等到哀家要用人的时候,再好好打磨这颗明珠。”太后满意的笑着,提笔挥墨,一个“代”字便在纸上呈现出来。 安素回了房,自觉累的很,昨晚头上挨了一棍,此时还疼的厉害。一沾上床便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直到身上挨了一巴掌,她才慢慢转醒。 “太后留你在长乐宫,可不是让你在这儿偷懒睡觉的!这都快申时了,还睡着!”斛谣又往她身上打了一巴掌,“赶紧起来,去给我把整个前殿都打扫一遍,否则不许吃晚饭!” “知道了。”安素揉着被打痛的肩起身,她初来乍到,好不容易才从太后那儿得到了留下来的机会,是不敢再轻易得罪任何人的。 长乐宫很大,前殿自然也不小,打扫起来更是费劲。尤其是那院子里的落叶,今日有微风,叶子扫到一起,若是慢了片刻,便会再次被风吹散。安素知晓那斛谣嬷嬷是在难为她,这样大的地方,平日里是得由六七个宫女一起打扫的,现下交给她一个人,还得在晚饭之前扫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安素扫着扫着,饭香味便钻进了鼻子里,她先前贪睡,午膳也是没用的,此时肚子便一个劲的叫唤。看着吃完饭的宫女们从她面前一一走过,安素继续扫了几下,忽的想起了斛谣嬷嬷吩咐她的那句话,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她低着头走过去,和其他人一样领了饭,随便找了个角落,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但还没吃到一半,斛谣嬷嬷就眼尖的发现了她的身影,气冲冲的走过来,便是毫不留情的一脚将她手里的食物踹翻。 “我说过了,前殿不扫完不准吃晚饭,你听不懂吗?” “嬷嬷,奴婢已经扫完了。”安素不卑不亢。 “你当我人老了眼睛也瞎了?”斛谣伸手指向院子里被风卷起的落叶,“那些是什么?你自己看看!” “嬷嬷,您只让奴婢把前殿打扫完才能吃晚饭,可没说要打扫干净啊!”安素坦然道,“这些落叶奴婢先前已经扫过了,这时起了风,残叶又被卷了起来,可不是奴婢能够控制得了的。” “你!你!胡搅蛮缠!”斛谣说不过安素,索性斥道,“滚出去把落叶都扫干净,扫不干净今晚就在院子里睡觉吧!” “诺。”安素低下头,看着地上弄脏了的食物,心里默叹了一口气。知道斛谣嬷嬷看到会来找碴,虽准备了说辞,还是要紧赶着大口填饱肚子。可惜晚了一步,只咬了几口就没了,这会儿肚子里还是饿得慌。 第三十九章 落花人独立 安素扫着无止尽的落叶,转眼间就到了夜晚。院子里的烛火很暗,月光也模糊着,安素心觉是斛谣嬷嬷使坏,故意将烛火熄了几盏。她的手臂已经酸麻,看着这地上被风卷着忽东忽西的落叶,便愈发觉着这样下去得在院子里扫一晚上了。 安素撑着扫帚思索了一会儿,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个主意。她瞧了瞧院子的方位,里面虽说种着不少的树木,但中间一块却是空出来的,此时更是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正合她的心意,此法一通,便是能够回去休息了。 将扫帚随意扔在院子里,安素便去提了两大桶凉水,又拿了好些抹布打湿,围成一个偌大的圆圈。做好这些,事先的准备工作便是完成了。 随后,安素将那些落叶仍然扫作一团,拼尽最快的速度将它们倒入湿抹布围成的圈子里,并毫不犹豫的拿起烛火点燃,落叶瞬间燃成了一片,院子里开始明亮起来。 这些落叶打扫起来不少,但烧起来也算不上太多,不过一小会儿就能化为灰烬。故此,在斛谣嬷嬷带了救火的宦官急匆匆赶过来时,安素已经将烧完的黑灰打扫干净,那些抹布和水桶也早已归回原位了。 “院子里怎么会有火光的?你这死丫头又干了些什么?”斛谣嬷嬷四处找不着有失火的痕迹,唯有把目光定格在安素身上。 安素原本想着,若是早被发现,便如实说出自己的办法。这法子虽有些危险,但好歹也是完成了斛谣嬷嬷派给她的任务,没什么好隐瞒的。但如今她们来的晚了些,安素既已把用具都收拾好了,也没必要再多费口舌解释了。 “嬷嬷说笑了,奴婢一直在院子里清扫落叶,并未见到什么火光,想是嬷嬷看错了。” “不可能!”斛谣嬷嬷吸着鼻子仔细嗅了嗅,又蹲下去在地上抹了一把,虽然不太明显,但指尖上隐约有黑灰的印记,“看来太后说的没错。” 斛谣嬷嬷摆手让前来救火的宦官下去,绕着安素走了一圈:“你能留在长乐宫,就算是个有本事的。不过,本事厉害过了头,就不得不遭人嫌了。” 安素不以为然,只低眉顺目道:“嬷嬷,奴婢已经将院子打扫干净了。” “你是聪明,可嬷嬷我法子多着呢!有的是时候慢慢教训你。” 安素实在不明白,她和斛谣嬷嬷只见过一次面,为何非要这般折腾她。原本以为是长乐宫对新人的刁难,但想想也不对,若是太后容不下,直接打发到永巷便省事了,无须将她留在眼前。但无论明白不明白,既然身处此地,必定是要慢慢熬着的。 “奴婢多谢嬷嬷夸奖,但奴婢不想惹事,只想好好待在长乐宫,求得吃饱穿暖而已。” “行了,既然院子打扫干净了,那就下去吧!”斛谣终于松了口,安素累了一个下午,总算能够回房休息了。 到了这个点,安素又累又饿,放下扫帚便只顾着往房间奔去,自然没能听到斛谣在后面叹的一句:“嬷嬷我也不想折腾你,但太后留你在这里,可不只是想让你吃饱穿暖的。” 回了房间,安素的眼睛都快闭上了,简单收拾一番后,正要上床睡觉,忽的听见窗户外面有些动静。尽管困意一阵阵的袭来,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在屋子里找了根木棍,蹑手蹑脚的靠近窗户边。 安素白日里曾观察过自己所住的地方,这里位于长乐宫东偏殿之后。东西偏殿后面都是住着在长乐宫伺候的宫人,但老人们将西偏殿后面住满了,新人只好安排在东偏殿之后。连续几年长乐宫都没有添过新人,若是周梅红在,安素好歹还能有个伴儿。现下东偏殿这边只有她一个人,若是真有贼人闯进来可就糟了。 “外面是何人?”安素试着问了一声,并没有人回应她,便又沉声道,“这里是长乐宫,你若是识趣的,便速速离开,否则惊醒了值夜的宦官,可有的你受的。” 听见她一本正经的恐吓,外面那人终于忍不住笑了一声。这笑声很是熟悉,安素将窗户稍稍打开一条缝,便又有一股熟悉的清香钻进鼻子里。她心下明白了是何人,便不再防备,一下子把窗户完全打开,迎面对上的便是顾闻舟笑盈盈的脸。 “闻舟,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安素的眼中满是惊喜。 “我想知道,自然就知道了。”顾闻舟往周围瞧了瞧,长乐宫平日里本就少有人靠近,到了晚上便更加清静,绵长的宫道上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做什么?”安素把头撑在窗檐上和他说话。 “你先出来再说,我有东西要给你。”顾闻舟朝安素伸出了手。 安素此前从未爬过窗户,尚在清河郡的家里时,房屋破旧且小,根本无窗户可爬。到了宫里,便是宫规深严,更无法做出这等不合规矩之事。今日却是个例外了,若是从正门出去,免不了要惊动一些宦官嬷嬷们,唯有爬窗户是最佳之选。 好在顾闻舟紧紧握住安素的手,全程将她护的好好的,直到她安稳落地。 终于又站在了平地上,安素深吸了一口气。夜晚的空气似乎比白日里要香甜了许多,她贪婪的呼吸着,脑子里的困意竟也消退了些许。安素刚想伸个懒腰,突然发现自己的手还被顾闻舟握在掌心里,她便瞬间红了脸,赶紧把手抽了出来。夜晚寒凉,手上和脸上竟都升起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温度,安素暗自庆幸是在夜晚,不必担心自己脸上的红晕被发现。 “今晚皇上宴请大臣,也邀了我同去,想着你如今在长乐宫,便顺路给你捎了些吃食过来。”顾闻舟打开拎着的食盒,里面有些糕点,还有一荤一素两个热菜,少许米饭。 食物的香味钻进了鼻子里,将安素已经饿得麻木了的馋虫又勾了起来,她的肚子也不争气的叫唤了一声。 顾闻舟勾起了嘴角:“来时还担心着你吃饱了晚饭,便没心思再吃些别的了,现下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可不正是时候嘛,我正饿着呢!”安素没打算向他隐瞒自己的状况。 在这宫里,子离和初若都是和她亲近的人,但安素总想着保护她们,烦心的事自然是不能同她们提起的。而顾闻舟屡次对她施以援手,又是同自清河郡而来,安素总觉着和他待在一起很有安全感,自己所受的委屈便也毫不忌讳的和他多说几句了。 “你在长乐宫,似乎不太顺心?”顾闻舟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免不了有些心疼。 安素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放慢了咀嚼的速度:“主子们各有各的脾气,待在哪个宫里都会有些委屈受的,我没那么娇弱。” 顾闻舟垂下眸子,过了好久才又出声道:“若是你......若是你做了皇上的妃嫔,便不必再受这样的苦了。” 安素手里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面上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做了皇上的妃嫔,也会有其他的苦要受啊!” “总会好过现在,做主子是有盼头的。”顾闻舟信奉天命,从不会劝人行事,他认定一切皆有天命所在。但自从卜出安素的凤凰命相之后,他便如同着了魔一般,若是此番与国运相干的卦象应验了,便是他此生最大的追求有了善终。 安素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放下碗筷,直勾勾的盯着顾闻舟的双眼:“你真的希望我去做皇上的妃嫔吗?” 顾闻舟想脱口而出肯定的回答,但话到了喉咙里却像是被卡住了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顺利说出来。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抽痛了一下,虽说一直在变着法子劝她,但心底里笃定她会拒绝,便总是有恃无恐。现在认真想想,若是她答应了,自己是否真的会心生喜悦呢? 安素从未见过顾闻舟这样纠结的神情,她下意识的不想让他揪起眉头,便出言缓和道:“别多想了,就算你这样希望,我也不会答应的。我只想赶紧找到弟弟,然后......回家。” 安素说“回家”二字之前顿了顿,她想着若是自己带着弟弟回到清河郡,或许便再也无法见到顾闻舟了。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竟生出一种想要晚些找到弟弟的想法,安素赶紧摇了摇头,将这般胡思乱想甩出脑海。 “我并非一定想你去做皇上的妃嫔,但你是凤......”顾闻舟就要脱口而出,想了想又话锋一转,“我只想你能过得畅快一些。” “我知晓你是为了我好,但我在长乐宫挺不错的。”安素深吸了一口气,“况且我有喜欢的人,便不会喜欢皇上了。若是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宁愿吃不饱穿不暖。” 顾闻舟愣了一瞬,他一心只想着天命和国运,还从未明白过女儿家的心思。只是在安素说出这番话之后,他本应担心凤凰命相是否得以应验,但心里头一个冒出来的思虑,竟是她喜欢的究竟是何人。 安素见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便起身把食盒收拾好:“闻舟,今日多谢你来给我送吃的了。” 第四十章 泰山崩于前 两人各自怀着心思,再无过多言语,安素复而攀上窗子,在顾闻舟无声的帮助下跳回了屋内。先前本是饥困交加,现下吃得饱了,反而困意全无。安素在房间里踱步,只当是消消食了。 次日起早,负责叫醒的宦官自然是先去了西偏殿那边的住处,到达东偏殿时,安素已然是起的晚了。这样好的机会,总归是被斛谣嬷嬷抓住又罚了一顿。今日倒不是清扫院子的活计,而是让安素将长乐宫所有宫人的换洗衣服都晾晒起来。相比昨日,这差事可算是轻松一些了。 晾晒衣物的地方在长乐宫主殿附近,也就是太后常待着的地方,在旁边干活时,甚至能听到殿里的说话声。 安素晾了好一会儿,脖子胳膊都一并酸起来,才想着要歇息一会儿。这便找了个地儿坐下,正挨着主殿的位置,还能闻到殿里飘来的檀水香。但坐着坐着,眼神飘向的地方,便有一个宦官火急火燎的奔了进去,随后就闻得松荷的声音传了出来。 “跟在太后身边多久了,做事还是风风火火的,没个沉稳劲儿。” 那宦官伏在地上磕了个头,才道:“松荷嬷嬷,不是奴才不稳重,实在是此事万分急迫啊!” “什么事儿啊?说来听听。”太后慵懒的声音也传来过来,听起来刚睡醒的样子。 “是沉水阁附近的宫里都闹了蟑螂,怎么驱都驱不干净,宫人们深受其害,实在是没法子了,才来禀报给太后。” “后宫里闹蟑螂,这种事不是该皇后娘娘管吗?怎么报到太后这儿来了?”松荷斥问道。 那宦官为难道:“已经去过椒房殿了,可皇后娘娘身边的梨心一听是这事,进去打了个转出来,便称皇后娘娘有病在身,不宜为这些小事操劳,让咱们自个儿看着办呢!” “嫣儿就是这样的性子,罢了,只要她能养好身体,尽快给皇帝生下嫡长子,这些也都是小事。”太后转向那宦官吩咐道,“给闹蟑螂的各宫都送些驱虫粉就是了。” “太后,这驱虫粉都试过了,用的多了便不大起作用了。” “这虽是小事,但也难办了些。”太后的指尖在桌子上敲击着。 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故此,安素起身的声音便明显了许多。太后思考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忽的听见外面一声响声,即使声音不大,也足以让她烦躁了。 “谁人在外面?”这一声铿锵有力的声响砸在安素心头,她默叹了一口气,心知自己又躲不过这一出了。 “回太后,奴婢上官安素,在外面晾晒衣裳。”安素隔着墙回了一句。 好一会儿没听见太后的声音,安素正想着是否要继续干活时,里面才终于传来了一声:“你进来。” 安素的眉头颤了颤,只好认命的走了进去,和那宦官并排着行了个跪礼。 “你方才在外面,应该听到里边的声音了吧?”太后随口问道,“这事你觉得怎么处理为好?” 安素没想到太后会把这个棘手的问题丢给自己,但她丝毫不慌乱,对付蟑螂的办法,她在清河郡家里时,已经研究透彻了。 “太后,依奴婢所见,若是无法驱逐,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安素看着太后探索的眼神,继续解释道,“那些蟑螂显然是从沉水阁生出来的,若是在各宫洒上驱虫粉,蟑螂便会到处乱窜,毫无章法的躲藏驱虫粉的加害,闹得满宫不灵。但若是在沉水阁里放置吸引蟑螂的地香油,便能将周围宫中的蟑螂都吸引到沉水阁之中。” “再在沉水阁里集中消灭,你是这个意思?”太后接话道。 安素点了点头:“太后英明,奴婢正是这般想法。” “那好,既然是你出的办法,就由你将地香油送到沉水阁中去。”太后给松荷使了个眼色,“哀家记得后殿里还有一些封存的地香油,你去取出来交给她。” “诺。”安素应了一声,正要随松荷去取地香油,又被太后叫住了。 “还有一件事要交给你一同去办。”太后从旁边的柜子上取出一大盒香料,“这是哀家赐给各宫妃嫔的香料,除了皇后不喜这些以外,各宫都要送到。” 安素接下了香料,松荷也正好把地香油拿出来交给了她,太后又道:“你先去把香料送往各宫,再去处理沉水阁的事情。若是明日宫中的蟑螂还没闹完,哀家唯你是问。” “诺。”安素和前来禀报消息的宦官一同走了出去,托了他找上几个人稍晚些到沉水阁去,便加紧着脚步去送香料了。 因着在宫女所里已经熟识了各宫的位置,送起东西来倒还算顺手。安素调整了一下顺序,按着最短的路线一一送过去,别宫娘娘不识她,香料送到了离开便是。到了欢宁殿,安素倒是被留下来陪许美人用了些茶点,但心里惦记着还有事在身,也不敢停留太久,向许美人道了声谢便又匆匆去往下一处。 最后一个要送的,是娥眉夫人的披香殿。这倒是让安素犯了难,上次在宫女所,她设计让娥眉夫人把姜清冉误当做她罚了一顿,后来却又于心不忍出去救了人,这便将娥眉夫人彻底得罪了。当时她没法子再处置安素,但这下自己送上门来,必定是逃不过一劫了。 安素在披香殿门口停留了片刻,想着太后的吩咐,这香料是不得不送的,但思来想去,还是没能找到什么好办法。眼看着再耽搁下去,恐会误了时辰,安素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她将香料举过头顶,自己则低垂着头,只盼着娥眉夫人不会看清她的面容。 “这位姐姐,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给柳姬娘娘送香料的,烦请通传一声。”安素在殿门口随便找了个人便道。 她现下低垂着头,根本无法看清眼前的人,只能瞥见一些纯白的衣摆。但似乎有些不对,安素蹙了蹙眉,虽有手中捧着的香料的打扰,还是能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清香。这清香的味道不同于手中香料的浓郁,而给人一种清新之感,安素错愕的抬起眼,面前的那人也同时开了口。 “安素,你怎会在此处?”顾闻舟此时刚从披香殿走出来。 “我奉太后的命令来给娥眉夫人送东西。”安素如实答道,又不解的询问,“不过闻舟,你怎的从披香殿出来了?” “同你一样,也是帮着送东西来了。”顾闻舟微微一笑,“方才同皇上论道,娥眉夫人的兄长给皇上进献了一些玉珊瑚,皇上想着送来披香殿和娥眉夫人一同观赏。但皇上身边的几位宦官嬷嬷都不在旁侧,这便命我顺路带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我方才竟把你认作了披香殿的小宫女,真是罪过。”安素在心中想着,若是哪位宫女有如此之姿容,娥眉夫人怕是早不会让她待在披香殿了,免得皇上的心思被吸引了去。 “你快去快回,我就在此等着你,正好回去时顺路说说话。” “我怕是不能快去快回的。”安素叹了口气,“从前在宫女所时大大得罪了娥眉夫人,今日落到她手中,不被她好生折腾一番,定然是不会轻易放人的。” 顾闻舟蹙起了眉头,片刻之后抬起头来:“你且放心去吧!” 安素只当他是宽慰自己,也不觉有它,重新捧了香料,低下头往里去。到了殿内,安素才发觉自己的运气当真是不太好,正赶上娥眉夫人对着婢女发火的时候。 安素站在墙角听了一会儿,似乎是那搬东西的小宫女不当心,把顾闻舟刚刚送过来的玉珊瑚碰出了一条细小的刮痕。这玉珊瑚是娥眉夫人的兄长进献,皇上亲自下令送到披香殿,自然是珍贵万分,这小宫女也确实触到了霉头。 “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当真不是故意的啊!” “烦死了,给本宫堵上她的嘴,拉下去重重的打。”娥眉夫人烦躁的挥了挥手,那小宫女的求饶声便被塞进了喉咙,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的呜咽。 安素深知不能再等了,拽了拽拳头走上前去:“奴婢见过柳姬娘娘,柳姬娘娘长乐无极。”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别在本宫面前晃悠,赶紧滚出去!”娥眉夫人正在气头上,见谁都是一脸怨怼。 “娘娘息怒,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给娘娘送香料的。”安素低垂着头,把手中的香料举到娥眉夫人面前。 “太后送的?”听到太后的名号,娥眉夫人才稍稍缓和了一些,命墨竹将香料呈上去,“太后总爱给各宫送些香料,上次的本宫已经用完了,正想着呢,这就又送过来了。” “是啊,娘娘,太后一直惦记着您呢!”墨竹瞧着娥眉夫人的脸色奉承了一句。 “香料本宫收下了,太后从前便让咱们不必去长乐宫谢恩,那便由你替本宫好好向太后道谢吧!”娥眉夫人将香料拿在手中把玩,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安素的样子。安素正暗自松了口气,娥眉夫人竟然再次开口,“等等,你站住!” 安素心中一怔,只能按着她的吩咐停下了脚步。娥眉夫人在后面继续问道:“看你的样子,不像是长乐宫里伺候的人啊!” “娘娘,今年宫女所送去长乐宫的宫女,太后竟破天荒的留下了一个,想来就是她了。”墨竹在一旁提醒道。 “这倒是新鲜,太后已经好些年不给长乐宫添新人了。”娥眉夫人继续吩咐安素,“你转过身来让本宫瞧瞧,本宫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够入得了太后的眼。” 安素的心中像是有东西炸裂了一般,就像坠井的人刚刚爬到井口,又被人扯着双腿拖了下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却依旧低垂着头,虽然明知这样已是无用,安素还是不由自主的不想让娥眉夫人看到自己的面容。 “抬起头来。”娥眉夫人果然这样吩咐道。 “诺。”安素别无选择,只能抬头直视她的目光。 “你是......上官安素?”娥眉夫人毫无疑问的叫出了安素的名字,看来的确对她印象颇深。这也当属平常,敢明着跟她玩手段的宫女,上官安素还是有一个,也是至今为止的唯一一个。 “娘娘还能记得奴婢,实在是奴婢的荣幸。”安素此刻反而平静了下来。她自然是不想正面对上娥眉夫人,但已然如此之时,也不必再畏惧了。 “好啊,本宫正想着打听你的去处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娥眉夫人笑得危险,“本宫记得你,的确是你的荣幸。墨竹,这宫女以下犯上,给我拉出去打。” “娘娘可要想好了。”安素在墨竹开口唤外面的宦官之前,抢先说出了这一句,“奴婢现在是太后宫中的人,得太后庇护,这一趟来披香殿,也是给娘娘送太后的赏赐来的。娘娘若是重责了奴婢,恐怕太后心里不会太舒坦。” “你敢拿太后来压本宫?”娥眉夫人怒气更甚。 安素依旧淡定说道:“奴婢这番话是拿太后来压娘娘,还是对娘娘的善意提醒,您心里定然有数,不必奴婢多说。” “好一张巧舌如簧的小嘴,难怪能哄得皇上要纳你为妃,又哄得太后将你留在长乐宫。”娥眉夫人给墨竹使了个眼色,又朝安素冷笑了一声,“本宫今日还非要重责你了。” “娘娘若是还顾惜自己的贤德名声,就不该......啊!”安素还要继续给娥眉夫人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脸上便挨了她一巴掌。看来她的确是对自己恨之入骨了,安素思忖着再说下去也没什么作用,索性就闭了嘴。有着长乐宫宫女的身份在这里,就算是罚,也不会罚的太过,毕竟还得顾着太后的面子,忍忍就过去了。 但等到那些行刑的宦官进来,娥眉夫人的脸上却爬上了一丝阴毒的笑容,她朝宦官们吩咐道:“给我扒了她的衣裳,把所有人集中到院子里,一起看着她受罚。” 第四十一章 利剑斩春风 今日的风比往常大些,吹在身上已有丝丝凉意,安素被宦官们拧着胳膊压到院子里,一走出门便有一阵寒风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早听闻娥眉夫人有盛宠傍身,责罚宫人们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今日算是得以一见。 安素来之前细想着,娥眉夫人即使深受皇上宠爱,但必定还是忌惮着太后的,自己摆出长乐宫的身份,也不至于被罚的太狠。但此番却是适得其反了,想想虽说攀上了长乐宫,可毕竟只是个宫女,即使死在这披香殿,太后最多将娥眉夫人说上两句便罢,总不能让皇上面子上不好看。安素心中叹息,原是自己鲁莽了。 披香殿的宫人们已经聚集在了院子里,娥眉夫人被墨竹搀着随后而至,几个宦官压着安素,竟是真要扯下她的衣裳来。寻常宫女的服饰里外只有三层,安素被捏住了手腕,奋力挣扎也逃脱不出,竟直接被那宦官剥下了外衣。 她的额头上急出了几滴冷汗,现如今娥眉夫人铁了心要羞辱她,这么多人齐聚这里,若是自己真被扒了衣裳挨板子,即使日后身上的伤好了,也是无颜再出来见人了。安素一向聪慧,此时却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只觉着自己像是掉进了深海之中,闷闷然喘不过气来,身边好多人观望着,就是无人将自己拉上岸。 安素徒劳的挣扎,宦官们却在娥眉夫人的示意下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他们很快将安素的衣裳又扒下了一层,若是继续撕扯,便连最后遮身的衣物也没了。 安素的眼中渐渐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这正是娥眉夫人想要看到的。她先前见着安素时,便觉她虽只是个宫女,眼中却丝毫没有宫女常有的卑微和怯弱,仿佛更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主子。这目光让她头一次在皇上的盛宠之中感受到了危机感,而这危机感竟是来自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这让她很是恼羞成怒,发誓要将这小宫女处理掉。 “愣着做什么,继续扒,本宫今日就要教教她,什么叫规矩!”按着安素的宦官们扒到最后一层时顿了一下,娥眉夫人便赶紧催促,随后又面向院子里的众人,“你们也都看好了,这就是顶撞本宫的下场。” 院子里的宫女宦官们都低着头不敢言语,一个个低眉顺目着,唯恐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到娥眉夫人。那边宦官们也开始扯安素的最后一层衣裳,但就在此时,外面却有一声尖细的嗓音传来。 “皇上驾到——” 娥眉夫人顿时大惊,还没来得及将院子里的场景做些隐藏,刘盈便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除了按例跟随的宫女宦官们,还有白衣翩翩的顾闻舟。 “安素!”顾闻舟一眼瞧见了被宦官们围在中间,正衣衫不整的安素。此时一腔心疼涌上心头,也顾不得其他,冲过去便推开那些宦官,脱下外袍给安素披上。双臂将她环进怀中,再不许周围的宦官们欺她分毫。 “柳姬,你这是在做什么?”刘盈看着这副情景,脸上的表情便冷了下来。 娥眉夫人赶紧冲到刘盈面前,她深知刘盈此时必定震怒。若是在平日里,他都会叫她的本名“怜音”,现下却是唤的“柳姬”,已经表明了他极度的不满。娥眉夫人是知晓的,皇上一向仁厚,对待宫人也是十分宽容,即使偶尔犯些小错,大多也是提点几句就过去了。眼下被罚的即使不是安素,刘盈也必然会生气的。 “皇上,是有宫女弄坏了您特意送来的玉珊瑚,妾一时气昏了头,才会责罚宫人的。”娥眉夫人心中惶恐,随口攀扯了个理由。 “是吗?”刘盈把目光转向被顾闻舟紧紧护着的安素,“是她弄坏了玉珊瑚?弄成什么样了?” “就是,就是刮了一条划痕。”娥眉夫人愈发窘迫,又不得不照实说,“倒不是她弄坏的。” “那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被你这般责罚?”刘盈的声音明显高了许多。 娥眉夫人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她,她冲撞了妾,还......” “你不必说了,吞吞吐吐的也说不明白。”刘盈把手指向安素,“你来说。” “回皇上,奴婢不敢说。”安素抛开了所有冷静,极力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受着欺负的怯生生小宫女。 “你说,朕保你无事。” “皇上,奴婢原在宫女所时,曾给柳姬娘娘送过糕点,只是一时不慎,打翻了糕点盘子。娘娘当时并未责罚奴婢,可后来又特意带人去宫女所寻了奴婢。当时娘娘误将宫女所的另一名宫女误认作奴婢,还罚了她杖责。今日奴婢奉太后之命来给娘娘送香料,被娘娘认了出来,便被判了杖刑。”安素只拣了娥眉夫人无法反驳,却又能让皇上生气的事来说。 “柳姬很是喜欢杖刑啊!”刘盈的目光又落到扔了满地的衣裳上来,“既是判的杖刑,这些又是怎么回事?” 安素面上瞬间梨花带雨,声音里也带了些呜咽:“回皇上,是柳姬娘娘让人扒了奴婢的衣裳再行杖刑。” “好啊,很好!朕方才还在跟你兄长称赞,说你在朕的后宫里贤良淑德,是众妃嫔的榜样。”刘盈居高临下的看着已然跪倒在地的娥眉夫人,“扒衣行刑,亏你想的出来!你和她同为女子,若是当着众人扒掉你的衣裳,日后你还能活的下去吗?朕看你这判的不是杖刑,分明是赐死!” “皇上,妾没有,妾只是想教训教训她,真的没有要赐死她的心思啊!”先前的娥眉夫人有多神气,现下就有多狼狈。 “朕真没想到,朕这般宠爱的女人,竟是如此恶毒之人。”刘盈看向娥眉夫人的眼中满是失望,“罢了,你且闭门思过吧,那玉珊瑚既已损坏,也不必赏了,朕去欢宁殿瞧瞧秋怡。” 刘盈甩下这句话,便带着宫女宦官们转身而出,丝毫不理会娥眉夫人的哭喊。安素心中暗想,帝王的宠爱还真是忽而鼎盛,忽而消散,盛宠多年,也嚣张跋扈了多年的娥眉夫人,竟会因责罚宫女而被禁足。不过风水轮流转,她以后复了宠,不知又会怎样找自己报仇呢! “是你,都是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本宫!”娥眉夫人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悲愤之际捞起身旁的一只小花盆,便向安素砸去。 顾闻舟眼疾手快,挥手将那花盆挡开,才免了安素又要挨上一道。 “娘娘好生休息,奴婢先行告退。”刘盈已经走远,安素自然不必再装柔弱。她在顾闻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嘴角带着笑向娥眉夫人行了个大礼,捡起散落一地的衣裳便转身朝门外走。 但走了一半,安素又想起了太后让她带着去沉水阁的地香油,在衣裳里将其摸了出来,她便有意靠着院子里的花圃走。 “啊呀!”走着走着,安素突然一声惊叫,她腿一软,便整个人连带着地香油一起摔在了花圃里。 那地香油封存了许多年,忽的砸上一下也不打紧,只是旁侧开了个小口,流了一些在花圃里。安素赶紧将油罐扶了起来,重新将小口封好揣进怀中,带着得逞的笑意出了披香殿的大门。 “安素,方才那一下,是你故意摔的吧?”走了好一段距离,顾闻舟才悄声问道。 安素面对他时,总是什么也不想瞒着,便直言承认道:“没错,我的确是故意的。” “为何?” 安素用指腹摩挲着怀中的地香油瓶罐:“闻舟,我不是那种会人人欺凌的人,若是有人欺辱了我,我自然要想法子还回去。娥眉夫人虽已被皇上责罚,但那是皇上罚的,是皇上恼了她,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还须得亲自报一报仇,才能出了心中这腔怨气。” “你将你怀中那瓶子里的东西倒了些在花圃里,便能报的了仇了?”顾闻舟显然看到了一切,只是他还不知道瓶子里装了些什么。 安素朝他挑了挑眉,随后狡黠一笑:“当然,好戏还在后头呢!皇上的禁足可是帮了我大忙了。” 顾闻舟很喜欢看她这样充满活力的样子,先前怀揣着委屈,泪眼朦胧的向皇上诉说自己的遭遇时,他总心疼不已。虽说也知晓她是故意想博得皇上的同情,但许是她演的太过逼真,连带着他这个旁观者都入了戏。 “太后让我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得找个地方把衣裳穿好,一会儿还得继续去办事呢!”安素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把顾闻舟当做衣架,便火急火燎的把衣裳穿上。 待他们并肩走到宫道上后,安素才完全将身上收拾整齐。随后两人还各自都有事情,便就此分别,各自往各自的方向去。只是他们都顾着彼此,便丝毫没有发现,两人一边整理着衣裳一边从偏僻角落里走出来的画面,正好被从皇后的椒房殿里出来的鲁元公主刘乐尽收眼底。 第四十二章 归家喜及辰 沉水阁的大门还像往常一样大开着,或许这样说也不太准确,宫墙上挂着的已经不能称之为门,只不过是久经风雨的几块残破木板罢了。上次来时,这里只是荒草丛生,尽显破败之感,现下再次来到此地,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恶臭了。 安素心里明白,赵产婆的尸体被扔在此处已有多日,前些天又添来了高毅,自然引得蟑螂争相流连。她受着太后的命令来此,是不得不做的差事,心中却总是十分抗拒的。安素比寻常女子胆大,但毕竟也是个女儿家,面对一只两只蟑螂蜈蚣还能镇定自若,眼下要瞧见的却是正处于腐败之中的尸体,实在有些心惊胆战了。 她抱着地香油站在沉水阁门口,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才咬牙走进去。一路脚步踏在枯草之中,踩到一些硬东西,也不知是石头还是人的骨骼。走到院子里边,远远望见许多蛇虫鼠蚁在某一处聚集,那定然就是高毅所在之处了。 安素轻叹了一口气,昔日意气风发的长乐宫副总管,竟一朝落得如此地步,当真是世事难料。只是复而想起,高毅的死自己也有参与的成分,心中便又多了些罪恶感。好在同样枉死的周梅红作为受害者,并没有落得陈尸沉水阁的下场,她得以被好好安葬,家里也收到了些补偿,算是比高毅好上许多了。 一连想到这些,安素便又止不住的联系到自个儿身上。虽说自己侥幸留在了长乐宫,也不知往后的路通向何处,到了一朝丧命之际,是否会比他们好上几分,又或是更加惨烈呢? “上官姑娘?”外面玉贤的声音传进耳中,安素终于回过神来。 “玉总管,奴婢在这里。”安素站在荒草中向他挥了挥手。 玉贤倒是毫不嫌弃沉水阁的环境和味道,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安素身边:“上官姑娘,太后听说你找了些宦官过来帮忙,便命咱家一同过来指挥着他们办事了。” “多谢太后,也多谢玉总管肯屈尊过来这一趟。”安素的目光瞥到玉贤腰间挂着的玛瑙红玉牌,便又道,“玉总管这块玉牌成色上佳,必定是珍贵之物吧!奴婢似乎曾见过一块一模一样的,仿佛是在某个夜晚。” 玉贤的笑容中看不出一丝不妥:“一模一样的玉牌多的是,一模一样的人却是难得的。咱家听说原先住在增成殿的胡八子是难产走的,后来皇上召集那晚在场的人询问情况,给她接生的一位赵产婆却不知去向。” 安素的手猛的拽紧,心中也警惕了几分。 “咱家前些日子送高毅来此处,发现这沉水阁多了一具新尸,看样子和那赵产婆十分相似。”玉贤盯着安素继续说道,“咱家就顺路在这附近打探了一番,听说胡八子薨逝那天,有两位穿着宫女所服饰的宫女往这边来过。” “玉总管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奴婢听不明白。”安素的心稍稍揪了起来。 “咱家不是好事之人,那两位宫女姓甚名谁,便没再去打听。不知上官姑娘所说的,那块和咱家腰间这块相似的玉牌,可曾打听是在何处,在何人身上瞧见的?”玉贤的话意有所指。 安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既然相互握有把柄在手,便可各自相安无事。她勾起嘴角笑道:“玉总管是长乐宫的总管,奴婢是长乐宫的宫女,自然事事以总管前辈为表率。玉总管不是好事之人,奴婢自然也不爱找麻烦,玉牌多有相似之物,奴婢想来定是看错了。” 玉贤听她这般说,便满意的露出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既是看错,便不必在意了。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把活儿干了吧!” 安素点头,便从怀中取出地香油,揭开盖子往地面上洒去,连同那些伤感与愧疚,也一并洒在此处了。 依着先前安素在院子里烧落叶的法子,几个宦官打了水来,将沉水阁周围的里里外外都泼上水。等候了约莫有一个时辰,那些从此处窜出去的蟑螂,便又乖乖的回到了这里。安素被沉水阁中的恶臭熏得脑子生疼,只待上一时半会儿还好,现下却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难受至极。 好在往沉水阁里爬来的蟑螂已经渐少,终于等到一只也没有了,玉贤才带着那些宦官往里去。安素倒是没跟着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观望,里面的蟑螂聚集成了黑压压的一片,看起来可怖又恶心。 玉贤对这副场景也很是嫌弃,挥手让身边的宦官去取来了火把,一走出门外,便将火把扔了进去。沉水阁里的荒草是最好的生火材料,这里很快就被火光笼罩,里面的生物和死物都沐浴在火光之中。安素只能看到濒死的蟑螂们拼命往外爬,但这根本无济于事,那地香油是好东西,把一众蟑螂都吸的死死的,再也无处可逃。 处理完沉水阁的事情,安素向太后回了话,今儿个倒是没再被刁难,她也能早些回房休息。长乐宫和披香殿离的不算太远,从安素的房间往外瞧,正好能听见些那边的动静。白日里在沉水阁烧掉了大多数蟑螂,但免不得还有些漏网之鱼,安素打开窗户静静等待着。 果然如她所料,只过了不久,便听见披香殿那边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不用多想,这尖叫声便是属于娥眉夫人的。白日里安素在披香殿的花圃里留了些地香油,用量虽小,吸引些蟑螂过去也是足够的。 此时,娥眉夫人正在墨竹的劝解下心情稍稍缓和了些,想着和皇上多年情义,总不至于为一个宫女便让她完全失宠了。为了舒缓情绪,她便命人搬了躺椅,在院子吹吹晚风。谁知没躺多久,便有些黑黢黢的小东西透过宫门的门缝往里爬进来,成群结队的,在黑暗中看着十分揪心。 “墨竹,你去瞧瞧那都是些什么玩意儿?”此时天色已晚,宦官们都已回去休息,娥眉夫人念着安静,也只留了墨竹一个人伺候,现下也只能由她去瞧了。 墨竹回屋提了盏灯笼回来,往那花圃里一照,一大群蟑螂便映入了眼帘。墨竹吓了一跳,手里的灯笼都跟着抖了一抖,那灯笼便蹭上了花叶上的一些地香油。 “娘娘,那边出了好些蟑螂呢!”墨竹试探着问,“要不要奴婢去叫人过来?” “算了吧,明日再说。”娥眉夫人斜眼瞥了一下花圃,想着只是蟑螂也并无大碍,便道,“本宫今日才刚被禁足,皇上正在气头上,若是再闹出什么动静,怕是会龙颜大怒也说不定。” 但娥眉夫人话刚说完,那些聚集在花圃里的蟑螂便燥动起来,许是那边的地香油已被消耗尽了。它们便将注意力又放到了墨竹手中的灯笼上来,那灯笼上沾上的地香油也是香甜,蟑螂们便又成群结队的冲向了娥眉夫人那边。 如此,一声凄厉的尖叫便传遍了周围的宫殿,直直传进了安素的耳中。总算为自己白日里的羞辱出了一口气,安素关上窗子,终于能够安心入睡了。 这一晚,披香殿里灯火通明,所有的宫女宦官都奉命打着灯笼在殿里四处抓捕蟑螂,只闹的周围的宫殿也是鸡犬不宁。事情传到皇上耳中,他并未亲身经历,便总觉着只是些蟑螂而已,没必要这般大动干戈。故此便觉娥眉夫人是为白日里的禁足在闹脾气,心中更是对她大为不满。 次日起,安素在长乐宫里安宁了好些日子,差事虽还是被安排着最苦最累的给她做,但相比此前斛谣的刁难,已是好上了许多。这一日清早,刚打扫完内外院子,外面便响起一声宦官的通报。 “皇上驾到——” 安素进长乐宫近半个月,还从未见过皇上来此,听说皇上畏惧太后,便是见了面,母子之间也是不好相处的。 院子里还有其他几位宫人,安素闻得这一声,便同他们跪在一处,把头低下去给皇上行礼。太后尚在内殿之中,也听到了这一声难得的通报,急匆匆的便被松荷扶了出来。 宫人皆传太后一心拿捏权势,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不闻不问,只当他是维持大权的傀儡。但安素总觉着太后是心疼皇上的,只不过生在皇家,注定不能像在民间一样轻易表露对儿子的爱惜。 “儿臣参见母后。”刘盈的目光从安素身上一晃而过,才向紧赶着出来的太后行了个礼。 太后虽快步奔出了殿门,面上却是十分平静:“盈儿今儿个怎的有空过来看看母后啊?” “儿臣......儿臣听说母后将宫女所此次送来的新进宫女留下了,便想着过来瞧瞧是何人如此荣幸,能得了母后的青睐。”刘盈又不自觉的朝安素瞟了一眼,这个小动作被太后尽收眼底。 “哀家留下的是何人,皇帝你不是很清楚吗?”太后垂了垂眼,连称呼都变了几分。 自从先皇驾崩,太后严厉处置戚夫人被皇上瞧见之后,生性良善的刘盈便对太后产生了隔阂,每次见着面也是多了几分畏惧。尽管太后有意亲近,他却如临大敌,不敢与之走的太近。后来便连来长乐宫的次数也少之又少,除去逢年过节一些避无可避的场合,基本不会踏足这里。 “母后,母后留下何人,儿臣怎会知晓?”刘盈仍然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这儿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吧!”太后朝宫人们挥了挥手,示意刘盈随她进去,又将目光移向安素,“上官安素,你也跟着进来伺候。” “诺。”安素应了一声,低头走在刘盈身后。太后此时不让她避一避,反而将她带进去,定然不会是无意为之。 “皇帝新纳的许美人不合心意?”太后待刘盈一坐下,便直言问道。 “许美人温柔贤惠,不争不抢,儿臣甚是喜爱。”刘盈如实答道。 “既是如此,皇帝为何还亲自过来,巴巴儿的来向哀家讨要长乐宫的宫女?”太后的声音骤然冷冽,目光更是寒意刺骨。 刘盈心中一惊,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安素,连连解释道:“母后,儿臣并无此意啊!儿臣只是好奇......” “别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这宫里都传遍了,你瞧中了宫女所的一个小宫女,还要等到受训结束就封为妃嫔,哀家说的对吗?” “这......虽是如此,但......”刘盈一时不知该如何说道,他以为太后说话一向隐晦,不至于这样直言直语,便想着过来试探试探,或许有机会把安素要了去。不曾想太后这一回竟如此直接,倒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但她到了哀家的长乐宫,你便想着等她被赶到永巷,你再去将她带出来。可惜天不遂人愿,哀家竟然将她留了下来,所以你不甘心,跑到哀家这儿要人来了,是吗?”太后的言语间是隐藏的怒火。 “儿臣不敢。”刘盈想了好些辩驳的词句,但话到嘴边却只有这干巴巴的几个字。 “不敢?你有何不敢的?”太后眯起眼,“你这些日子瞒着哀家,暗中做下的事情还少吗?” “母后恕罪,儿臣什么都没做啊!”刘盈眼中的畏惧绝不是装出来的。 安素站在一旁,倒是深感悲哀,先前在披香殿,刘盈面对娥眉夫人时,气势十足,一个帝王的霸气在那一刻蓬荜生辉。可如今到了太后面前,却像是同当日的娥眉夫人换了角色,实在令人唏嘘。看来宫中对太后手握实权,皇上意图将大权收拢却难以实施的传闻的确不假,太后现下依旧是皇宫中的霸主,看来自己的选择还是不错的。 “盈儿啊,你还年轻,很多事情都可以来同母后商量。”太后见他如此,终究是叹了口气,“你是母后的儿子,你想做什么母后会帮你的,但你得告诉母后啊!若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咱们母子间的隔阂总会越来越深的。” 太后这番话算是说的明白了,刘盈蹙了蹙眉头,复而又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只低下头:“儿臣并未有任何欺瞒母后之处,请母后明鉴。” 太后满怀期待的看着他,此刻眼里却是失了颜色,只能无奈的挥手:“罢了,你且回去吧!安素,你替哀家去送送皇上。” 第四十三章 夜静涧声咽 刘盈从长乐宫出来,安素便快步追了上来。他此刻似乎正需要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便让随行的宫女宦官们都远远跟在身后,只留安素和他走在一起。 “皇上,其实太后并无恶意,只是......”安素想着,自己到底是长乐宫的宫人,若是能劝的皇上和太后关系缓和一些,对自己必定是有利无害的。但话刚一说出口,便被刘盈打断了。 “朕何尝不知母后的意思,只是过往之事,她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了,朕直到现在想起,依旧会睡梦中惊醒。”刘盈握紧了拳头,“你可知朕的父皇曾有一位善歌善舞的戚夫人,她也有一个儿子,比朕小上几岁。” 安素对此略有耳闻,先皇驾崩之后,太后对戚夫人十分怨恨,将其重责,传言手段极其残忍。后又将其子刘如意从封地接入宫中,趁机以毒酒赐之。但这只是传言,究竟真相为何,安素作为一个局外人,也就不得而知了。 心中虽知晓一些,安素还是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刘盈今日似乎很是伤感,也难得和安素多说几句,想来他作为高高在上的帝王,心中的苦楚不是寻常人能够体会,也不是随时都能与人言说的。许是念着安素只是个宫女,又处在太后宫中,必定谨言慎行,不会将听到的话多嚼舌根,才大着胆子同她说上几句,以缓解自己心中的难处。 “你年岁尚小,又是初入宫中,不清楚这些也属正常。”刘盈放慢脚步,边走边说,“戚夫人的儿子如意,幼时同朕玩的极好,常常是形影不离。后来朕被立为太子,如意被封为赵王,戚夫人似乎有意想让父皇改立如意为太子,母后当然不许,两人便斗争了多年。后来不知怎的,如意便被送去了封地,朕的太子之位也保住了。再后来,父皇驾崩,母后软禁了戚夫人,派她去干些粗活,如意也被召了回来。朕那些日子总觉着心神不宁,担心母后会对如意下手,便日日做什么都带着他。可惜有一回朕起早了些,出去打猎便没带上如意,回来的时候,母后已经给他赐了毒酒。没过多久,戚夫人也被残杀了。” 刘盈说到这里已有些哽咽,眼中竟多出了些泪水,如此能让一个帝王落泪的事情,必定是缠绕心中多年的痛楚。但安素虽同情戚夫人母子的遭遇,也为皇上的伤感而无奈,却不得不咬牙说出些不合时宜的话来。 “皇上,奴婢只是个普通宫女,这些话皇上同奴婢说起,若是传到太后耳中,奴婢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刘盈一双眼伤感的望着安素:“朕知道。只是一时记起这些事情,便同你多说了几句,除你我以外无人再听见,不会传到母后耳中的。” “皇上,太后做这些事虽然也有不妥之处,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皇上您。”安素稍作思考,便道,“自古争权夺利,都是会有牺牲的,赢了的人俾倪天下,输的自然是性命不保。虽说这话不该奴婢来说,但皇上既然看得起奴婢,说起了这些原不该让奴婢听见的事情,那奴婢也就僭越一回了。太后手段狠辣,但您想一想,若是真让戚夫人做了太后,戚夫人的儿子做了天子,太后和您如今又会落得什么地步呢?” 安素说完又赶紧跪下:“奴婢说这话已然是死罪了,但看着皇上和太后都心中苦楚,奴婢实在不忍一言不发。” “起来吧!”刘盈虚扶了安素一把,“你说的在理,朕也都明白,只是每每想起如意最后的模样,朕都止不住的胆战心惊。一看到母后,这种感觉便更加强烈了,朕实在不想面对。” “皇上若是如此,不如循序渐进,不能同太后见面,送些东西也是好的。”安素旁敲侧击的提醒刘盈。 “这倒也是,你常待在母后身边,可知她现如今的喜好?” “奴婢刚来长乐宫不到一个月,这倒不是很清楚。但若是皇上的心意,无论送些什么,太后必定都是欢喜的。” “朕明白了,你且回去吧,不必再送了。”刘盈张媛媛跟在身后的宫女宦官们都唤到了身边,安素便行了个礼,转身回长乐宫去了。 方才和刘盈说的那些话,实在是险之又险,但安素想搏一搏。她知晓刘盈生性良善,对宫人也是十分宽容,就算自己说出了些僭越之语,也必定不会受到重罚。而看先前太后的表现,明显是想同皇上亲近,却又无能为力。若是自己能够在此事上助太后一臂之力,往后在长乐宫的日子或许会好过许多。 安素走在回去的路上,长乐宫里的太后也正和她想着一样的事情。 “松荷,你说哀家当年那样对戚姬和赵王,是否真的有些过分了?”太后的目光透过窗子看向远方,眼神却有些迷离之感,“他俩倒是该死,但吓到了哀家的盈儿,让他自始至终不愿与哀家亲近。” “太后,皇上年纪还小,很多事情都还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只要太后多提点些,时间久了,皇上自然也就想通了。”松荷见太后烦忧,自己也蹙起了眉头。 “都过了这些年了,该想通的早已想通了。盈儿性子仁厚,当年先皇就是因此才不喜他,哀家费尽心思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又扶他登上了皇位,可到头来却是这般光景。”太后垂眸摇了摇头。 “太后,喝口茶吧!”松荷跟着太后这些年,看着她一路走来,也深深明白其中的不容易。 太后抿了一口茶水:“盈儿也长大了,这些年总想把大权揽回自己手中,哀家不是不愿放手,只是这关系到天下的安危,不是他和柳仲那几个毛头小子商量商量就能成的。” “若是皇上能亲政也好,太后便能安稳的享几年福了。” “是啊!可盈儿的性子实在太过良善了,他既想揽得大权,逼宫哀家是最直接的打算,只是盈儿是绝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的。”太后的言语中清楚地表露出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太后,皇上也是孝顺啊!”松荷是从小看着刘盈长大的,不免就要为他说上几句。 “他这哪是孝顺,不过是被哀家对戚姬母子的处置给吓到了。恐怕在他心里,哀家就是个残害孩童的恶妇吧!”太后脸上的悲伤太过明显。 松荷不愿让太后一直处在哀思之中,遂转移话题道:“太后明知皇上对那上官安素的心思,为何还要让她送皇上出去呢?” “盈儿在哀家这里受了冷脸,便让安素去安慰安慰他。”太后叹了一声,“盈儿既喜欢她正在兴头上,有她陪着说说话,心里也能畅快些了。” “太后想的周到。”松荷回了一句,便见安素正踏进殿门。 “太后娘娘长乐无极。”安素行了一礼,太后赶紧将脸上的悲伤尽数敛去。 “让你去送送皇帝,这么快就回来了?” “回太后,皇上感念太后辛苦操劳,赶着回去挑些礼物给太后送过来,便急着打发奴婢回来了。”安素直言道。 “哼,你也不必时时都拣些好听的哄着哀家,把哀家哄的高兴了,你该干的活还是得干。”太后倒是个明眼人,随意就能看出安素的心思。但安素也不蠢,她当然知道若是言语上的几句好话,便能哄得太后减少她的活计,那这整个长乐宫便没有人需要干活了。安素所想的还在后头,只是不知方才劝解皇上的言语,他是否真能听得进去。 “太后误会了,奴婢别无所求,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太后或许是累了,也不同她多说,挥挥手便让她退了下去。 但不过几个时辰,原本根本没把安素那些话放在心上的太后,便惊觉于她的能力了。就在下午时分,皇上的礼物竟然真的送进了长乐宫,且样样都是精心挑选,一看就不是随意敷衍的产物。 太后虽然面上不露声色,但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即使对皇上的仁善心有不满,但母子情分始终是太后所在乎的。她将皇上送来的东西亲自看过一遍,才让人仔细存放好。 “瞧太后的神色,这是高兴着呢!”太后高兴,松荷便也跟着容光焕发。 “是啊!这还是盈儿头一次往长乐宫送东西。”太后笑道,“倒是哀家小瞧了上官安素了。” “太后的意思是,皇上送东西过来,是和上官安素有关系?”松荷不解。 “哀家的本意是让安素去陪盈儿说说话,没想到她能猜中哀家心中所想。也不知她同盈儿说了些什么,竟能让他对哀家的畏惧缓和些,还送来了东西。”太后显然很是满意。 “如此看来,太后当初决定留下上官安素,便是个正确的抉择。” “是了,哀家是不会看错的,这个上官安素,的确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太后把刘盈送来的上好的麻纸摆在了桌上。 “太后的意思,是否要斛谣对她的打磨放松些?” “正相反,你们给哀家好好折腾折腾她,年轻时难熬些,往后的路才能走的顺畅。”太后望着远方,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第四十四章 偏称夜凉时 次日一大早,天色还暗着,安素尚在睡梦之中。听说昨日太后收到了皇上送来的礼物,安素心中欢喜,总觉得自己办了件好事,但这好事所导致的结果,却并不尽如人意。 安素的房门被粗暴的踹开,来人正是好些天没找她麻烦的斛谣嬷嬷,她手中拿着一条长鞭,像极了当初的高毅。安素还没等她说话,便赶紧从床上坐了起来,斛谣嬷嬷脸色不善,看她这般样子,总不会有什么好事。 “昨日的内外院是你打扫的?”斛谣嬷嬷倒是没直接上手打人。 “正是奴婢。”安素不明所以,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打扫的?到处都是脏东西,赶紧给我起来重新去扫一遍,若是在太后起身之前没清理干净,你就等着挨鞭子吧!”斛谣一鞭子打在床头,连带着床身也颤了一颤。 “诺。”安素没法子,只能将困意甩向脑后,拿起扫帚去清扫院子。她还不明白,为何自己明明帮了太后,却反而遭到斛谣变本加厉的折腾。 紧赶慢赶着,终于在太后起身之前将院子打扫了干净,安素正要放下扫帚休息一会儿,斛谣嬷嬷又准时出现了,就像是在某个角落专门盯着她一样。 “扫个地都磨磨蹭蹭的!”斛谣斥了她一句,又吩咐道,“近来吕禄大人为太后找到了一些上好的灵芝,现下都你存放在太医院里,你去取了来。” “斛谣嬷嬷,那灵芝存放在太医院何处,奴婢要找谁去拿?”安素自从和斛谣打交道之后,便事事都要问个清楚,以免一不小心出了差错,便又是一顿责罚。 “你去找一个叫孙茂的太医,他会把灵芝拿给你的。”斛谣冷眼看着安素,“快去快回,若是路上耽搁了,我可饶不了你。” “诺。”安素自然知道要快去快回,若是晚了一小会儿,便又会被斛谣安排一大堆活计了。 太医院虽离长乐宫有一段距离,但想着或许能趁此机会见一见子离,安素便又加快了脚步。自从离开了宫女所,她便一直为长乐宫里的活计忙碌着,倒是很想和子离、初若她们见面,但无奈抽不出身来。想着大家都刚被分配过去,也得给人留下些好印象,便将见面的事情先放一放了。 这还是安素头一次进太医院,里面的药香味钻进鼻子里,好闻是好闻,就是太过浓郁了些,安素只觉着还是更喜欢那股淡淡的清香。 “你是干什么的?”安素刚踏进门,便被一名太医拦住了。 “这位太医,奴婢是奉太后之命,来取吕禄大人献上的灵芝的。” “灵芝?什么灵芝?”那太医似乎不知道有这回事。 安素耐心解释道:“太后命奴婢过来找孙茂孙太医,说是他知道灵芝放在何处。” “这倒是奇了怪了,我在这太医院待了十多年了,可从来没听说过有一位叫孙茂的太医啊!” “什么?这怎么可能?”安素不明所以,方才在长乐宫时,斛谣嬷嬷同她说的,分明就是孙茂此人。 见两人僵持着,旁边又有一位太医走了过来:“这位姑娘,他说的没错,咱们太医院确实没有一位叫做孙茂的太医。姑娘莫非是记错了名字?不如还是先回去问问清楚再来吧!” 安素暗想着,要是她现在空着手回去问,恐怕问完以后就没命再来了。现在她骑虎难下,即使找不到孙茂太医,也必须把那灵芝拿回去。 “罢了,既然没有孙太医,那敢问各位太医,吕禄大人进献给太后的灵芝放在何处?” 安素的声音提的很高,其中夹杂了对心里那一丝慌乱的掩饰。众太医都放下手中的活,抬起头来看她,只是谁也没有应上一句。大家像是约好的一样,个个摇头表示根本不知道什么灵芝。 这样像是提前约好一般的否认,安素自然不信,她挑了几个模样老实的太医,一个个挨着问过去,仔细的观察他们的神色。但让她失望的是,从他们的眼神里,丝毫看不出撒谎的迹象。 “姑娘,你还是回去问问清楚吧!咱们太医院忙着呢,可没空同你拾掇灵芝的事情。”其中一个看似德高望重的太医站了出来,“要是耽误了咱们给各宫主子配药,那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这位太医,奴婢真的是来替太后取灵芝的,许是吕禄大人将其交到了别的太医手中,还请您帮奴婢多询问几声,奴婢感激不尽。”安素赔着笑脸。 “行了,闹也闹够了,不知从哪儿跑出来的宫女儿,长得挺灵巧,怎的这般不知好歹。”另一位太医见安素往外赶,“从前长乐宫来取药的都是几位年长的嬷嬷,哪里有过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莫不是借了长乐宫的名头来偷东西的?” “奴婢是今年新进长乐宫的宫女。”安素解释了一句,那太医却无动于衷,还是继续将她往外赶。 “谁不知道长乐宫从来不收宫女所的新进宫女,就是送过去了,也是过上两天便被打发去了永巷,别在这儿唬人了,赶紧走吧!” 安素眼看着自己就要被逼出太医院,索性心一横,高声斥责道:“大胆!我是奉太后之命前来取药,代表的是太后的颜面,你们如此敷衍,岂非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太后身份尊贵,谁人又敢借太后的名头胡作非为,我看你们根本是在藐视太后!” 里边的太医们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有这样的气势,一时都愣了神,手中的活儿也顿了顿。 安素趁热打铁道:“若是我回去向太后禀报此事,你们整个太医院都要脱层皮,还不赶紧把灵芝交出来!” 安素的声音震撼到了他们,但待众人反应过来之后,将安素堵在门口的那太医虽说语气上缓和了许多,说出的话却还是不尽如人意。 “姑娘,我等是绝不敢藐视太后的,但咱们太医院里,的确是从未收到过吕禄大人进献的灵芝啊!” “这怎么可能?!”安素自言自语着,难道又是斛谣嬷嬷想来折腾她的法子? “今日的太医院竟这般热闹,本侯来的是时候了,正好赶上这个热闹。”外面突然多出了一个低沉的男声,语气却很是欢快。 有几名年老的太医立刻认出了此人,赶紧向他行了礼,安素也学着他们的样子一同全了礼数。从太医们的称呼中可知,此人竟是朱虚侯刘章。 刘章是当今皇上的侄子,但也只比皇上小了几岁,听说是个热心政事的侯爷。安素只在宫人的议论中听过几句,对此人并不知晓太多。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也说来本侯听听。”刘章寻了个地方坐下,俨然一副打算看戏的模样。 “侯爷,这位姑娘说是奉了太后之命,过来找一位孙茂太医,取吕禄大人进献的灵芝。”那位年迈的太医解释道,“可咱们太医院从来不曾有过叫做孙茂的太医,也从未收到吕大人进献的灵芝啊!” 刘章把目光移向了安素,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番。安素心中暗想,此人虽是侯爷,却完全没有半分礼数,竟如此直接的瞧着她,实在不成规矩。她不动声色的往后挪了两步,站到桌子后面,避开了他的目光。 谁料这刘章却说道:“不过是些灵芝而已,本侯府中正好存了些,去拿了来献给太后便是。” “侯爷,这......怕是不妥吧!”那太医显得有些为难。 “何来不妥?太后是本侯的皇祖母,本侯拿些灵芝来孝敬有何不可?” 看着刘章像是认了真,站在最后边的一位太医才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是臣一时忘了,前些日子吕禄大人的确送了些灵芝过来,就放在后边的药柜上呢!臣这就去给姑娘取了来。” “多谢太医了。”安素点头示意,又对刘章说道,“也多谢侯爷相助。” 安素先只以为这朱虚侯不过是爱看热闹,他这样几句话一说,安素便知他竟是在帮自己解围了。这些太医不知为谁所指使,但显然是想要难为她的,被朱虚侯这样一搅和,只能将灵芝拿出来,免了真把事情闹开了不好收场。 “在长乐宫当差还是要谨慎些,若是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可别指望着太后会护着你。”刘章笑看着安素,适当提点了一句。 “侯爷的教诲,奴婢必当铭记于心。”安素行了个礼,那太医便手脚麻利的将装灵芝的盒子捧了出来。 这是一只十分好看的木盒,上面的花纹也是精致,果然上好的药材,必定会有与之相称的盒子来装。安素又向那太医道了声谢,才小心翼翼的捧着盒子回长乐宫去。只是安素心中总是不安,似乎这盒子也太过轻便了些,就仿佛其中空荡荡的一般。 安素觉着不太对,但这盒子盖的严实,轻易打开总是不好。正纠结之际,忽的瞧见不远处有个人走了过来,这身影很是熟悉,安素定睛一看,正是许久未见的苏子离。 第四十五章 分外清光满 “子离,方才去到在医院没见着你,正觉着可惜呢,这便就碰上了。”安素把手里的动作先放一放,走上前去和子离打招呼。 “是啊,好久不见,听说你成功留在长乐宫了?” 安素面露喜色点了点头:“虽也有些惊险,但好歹不用去永巷待着了。” 说了几句话,子离的注意力便被安素手里的盒子吸引住了。这也正常,像这般精致的盒子抱在怀里,自然一眼就能看见的。 “你拿的莫非是前些日子收进太医院的灵芝?”子离的目光亮了一亮。 “太后命我过来取这个。”安素细心问道,“你也知晓这灵芝?” “那是当然,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把它当宝贝供着呢!听说是吕禄大人费尽心思才采到的,血色灵芝世间少有,咱们都盼望着能看一看,可惜我师父谨慎,从不曾拿出来给人一观。” “你师父?” “是啊,我们新人到了太医院,都要先拜一个师父。好在我师父孙茂是太医院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轻易不带徒弟的,我可是费尽心思才求得他收了我这个徒弟。”子离在太医院待了这些时日,言语上倒是活泼了些,看来日子过得不错。 安素听到孙茂这个名字,心里便更加确定自己是被人联合起来下了套。只是她远在长乐宫,也没得罪什么位高权重的人,怎的会有人不惜让整个太医院联合起来演戏,都要摆她这一套呢?安素百思不得其解。 “安素,这灵芝珍贵,你在送过去之前能让我瞧一眼吗?”子离一向对珍稀药材趋之若鹜,此次也不例外。 安素先前就是要打开盒子查看,现下有人同她一起,方才的那点犹豫便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总觉这盒子有些问题,若说里面装了灵芝,那这灵芝的分量也太轻了些。 “好。”安素答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的将盒盖移开,其中装着一些枯草状的东西。这是太医院在保存珍贵药材时所常用的,将这东西塞些进去,再将药材放入其中,便能防止药材在搬运过程中被损毁。 只是拨开那些枯草,却没见着灵芝,这盒子里根本就是空的。安素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紧。果然如她所料,这些人一计不成还有后招,总归不会让她轻易把灵芝拿回去罢了。 我在明敌在暗,到现在却还不知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安素现下也没空细查,只能先把眼前的事情想办法解决了。斛谣嬷嬷嘱咐过她早去早回,此时已经耽误好些时候了。 “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啊,灵芝呢?”子离看着安素的神情,也知道其中似乎出了问题。 “子离,你师父孙茂是个什么样的人?” 子离不知她为何忽有此问,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师父在太医院供职多年,医术高明,一向是受大家尊敬的。” “那大约不会是他了。” “什么?”子离看了看她手中的盒子,又瞧了瞧她的表情,猜测道,“安素,这空盒子不会是有人想嫁祸你偷了灵芝吧?” “不愧是子离,一猜就中。”安素无奈的叹了口气,“也不知是谁对我如此不满。” “不论那人是谁,明面上灵芝都已经到了你手上。”子离也揪起了眉头,“不过,若是咱们能暗中拿回灵芝,那个想偷了灵芝嫁祸于你的人便也没法子了。” “你说的这个办法我也想到了,但灵芝尚在何处我如何能够得知?” “交给我吧!”子离拍了拍安素的手背,“这灵芝先前由我师父保管,我知晓他存放在何处。太医院平日里人来人往,就算那人将空盒子给你了,也是不敢贸然把灵芝运出去的。” “好,那你一切小心,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一定想办法告知我。”安素同她一道往回走。 “放心吧,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安素在太医院旁边的宫墙处,正焦急着一颗心等待子离的消息,忽的瞧见一个人影从太医院里翻墙而出。此人身形矫健,动作干净利落,像是多年习武之人,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位侍卫追赶着,好似就是太医院门口的值守侍卫。看来此人竟是胆大妄为,跑到太医院里去偷东西了。 安素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情暗中观望,谁知那贼人一瞧见她,便直直的冲她奔了过来。待那人奔到她面前时,安素才勉强看清,此人竟是方才见过的朱虚侯刘章。 “侯爷?你......”安素刚吐出了几个字,便被刘章示意噤声。 他望了一眼后面那人追来的方向,便飞快的把安素拉到了旁边的角落里,随后更是三下两下的将自己身上朱虚侯的服饰脱了下来。安素大惊,赶紧闭上眼扭过头去,以免看到些不该看的。 “你别紧张,转过来,本侯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听着刘章带了一丝请求的声音,安素才缓缓睁眼,只见他那身侯爷服饰之下,竟然还穿了一身宫中宦官的衣裳。安素这便明白他是有备而来,虽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事情,但此时帮他躲过侍卫的追赶,便能还了他方才相助之情了。 “奴婢明白了,还请侯爷把头低下来。” 那追赶刘章的侍卫很快到了此处,四处寻不见人,只看到一名宫女正气呼呼的训斥着一名宦官,好似是那宦官给主子拿错了什么东西。那侍卫有要事在身,也没空管他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便直接绕过他们往别处去了。至此,刘章才算成功逃此一劫。 “多谢姑娘相助。”刘章见那侍卫走远,又赶紧穿回朱虚侯的服饰,倒是难为他换来换去了。 “侯爷方才相助奴婢,奴婢现下只是报恩罢了。”安素退后一步,同他拉开些距离。 “哦?你知道我方才是在帮你?”刘章穿好衣裳,便同安素走到开阔地说话。 “侯爷看出了奴婢被太医院的人为难,便说要从自己府里拿些灵芝来献给太后。那些给奴婢使绊子的人不敢真的劳烦侯爷,以免把事情闹大了不好收场,自然也就只能把灵芝拿出来了。” “不错,是个聪明的丫头。”刘章笑嘻嘻的夸了她一句。安素却又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她总觉着此人身上有些痞气,是轻易不好招惹的。 “只是奴婢不知,侯爷是如何看出来奴婢的处境的?” “本侯并不知他们正为难你,只是吕大人送灵芝过来的时候,本侯正好同行,因此知晓这太医院是有灵芝的。至于他们为何众口一致的不愿拿出来给你,本侯就无从知晓了。” “不论怎样,还是多谢侯爷帮奴婢解围了。”安素又道了声谢。 刘章还想说些什么,却忽的瞧见子离从太医院门口出来,正警惕的往这边来。他便赶紧止住话头:“本侯先行一步,深宫不安稳,还望姑娘保重。” 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敢问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婢上官安素,侯爷走好。” 刘章前脚刚走,子离后脚便小跑了过来。看她一脸的平静,似乎已经成功拿到灵芝了,安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刚才有人从这里离开吗?”子离像是瞧见了刘章的身影,随口问道。 “嗯,先不说这个,灵芝怎么样了?” “正如我所料,那灵芝还好好的放在我师父原先存放着的地方呢!”子离瞧了瞧周围,从背后取出了一只用布包裹着的血色灵芝,“我已经把它带出来了,你赶紧拿回去交差吧!” “若是给我空盒子是你师父的主意,他发现灵芝不见,兴许会怀疑到你的。”安素还不清楚自己的敌人是谁,现下她在长乐宫那边虽说能够交差了,但若是将子离置于危险之处,她实在是于心不安。 “我自有办法,你赶紧回去吧!”子离帮安素将灵芝装进盒子里,便推着她往长乐宫的方向走。 安素明白她的心思,也不多作推脱,顺着她的意思就回去了。子离原本在宫女所是个闷葫芦一般的性子,但听她说起过曾在宫外的日子,也是开朗的很的。恐因着她兄长苏愈的死改了脾性,现下在太医院又慢慢的活泼起来了,这倒是好事。不过她也是可靠之人,说是自有办法,安素也不太担心。 紧着步伐走到长乐宫门口,便见着斛谣正怒气冲冲的等着她。安素心觉是有些晚了,但也不至于让斛谣亲自在宫门口等候,她一个新进宫女,竟担得起掌事嬷嬷特意关注着么? “怎么现在才回来?太后还等着呢!” “太后等着?”安素一时不解。 “吕禄大人是太后的侄儿,进献的又是珍稀的血色灵芝,拿回来之后太后自然是要先欣赏一番的。”斛谣狠狠的剜了安素一眼,“还愣着干嘛?赶紧送进去啊!” “诺。”安素这些日子总是受着斛谣嬷嬷的恶言恶语,时间久了也就有些习惯了。 进了内殿,果然见着太后等候在此,看样子应该是刚用过晚膳,松荷正伺候着喝茶。 “太后娘娘长乐无极。”安素将那装灵芝的盒子放在一旁,先向太后行了个大礼。实则长乐宫的宫人们也不必时时都要向太后行大礼,只是安素为免被斛谣嬷嬷找着由头责罚她,便是一刻也不敢马虎的。 “灵芝拿回来了?”太后问话期间,斛谣也跟着走了进来。这倒是新鲜,斛谣作为长乐宫的掌事嬷嬷,一向是十分忙碌的,今儿个竟有空来此一同欣赏灵芝,看来这血色灵芝是当真珍贵。 “回太后,已经取回来了。”安素将盒子呈了上去。不知为何,安素总感觉接过盒子的松荷脸上带着笑意,斛谣也是,就连太后脸上也有几分危险的笑容。 “这灵芝珍贵的很,往常有什么好东西送进宫里来,总会有好些人惦记着,不免出现一些鸡鸣狗盗之事。”松荷的话似乎意有所指。 “是啊,若是胆敢在太后的灵芝上打主意,那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斛谣也在一旁帮腔着。 太后倒是没说话,只接过那装灵芝的盒子,慢悠悠的将盖子挪开。但一看见盒子里的东西,脸上的笑容便戛然而止。她倒是真没想到,安素竟真能将这灵芝取了回来。太后看好她,也想试炼试炼她,便不惜拉了整个太医院设局,想看看她面临偷灵芝的罪责时会如何打算。这样的情形,倒是太后都没能想到的。 “这灵芝是孙茂给你的?”太后将盒子递给松荷和斛谣,她们往里一看,也是惊诧不已。 安素顿了顿,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回太后,这灵芝并非孙太医给奴婢的,而是奴婢自己找到的。” “自己找到的?说来听听。”太后几不可见的瞥了斛谣一眼。 “奴婢去了太医院,但所有太医都声称没有孙太医此人,更是表示太医院从未收到过灵芝。奴婢察觉不对,搬出太后的命令几经恫吓,才让他们将灵芝取了出来。但奴婢在途中发现盒子里根本是空的,便又回去要个说法。谁知走到太医院,却听见里边的太医在悄声议论,说是有人故意要陷害奴婢。他们不知奴婢在外听着,连带着那人的名字也一并说了出来。”安素说完刻意把目光转向松荷和斛谣,果见两人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既是空盒子,里面的灵芝又是从哪里来的?”太后有意避开安素所说的陷害一事。 “奴婢曾对药材有过一知半解,知晓灵芝该如何存放,便依着这些线索自行在太医院找到了。”安素话锋一转,“那故意陷害奴婢之人,虽说是针对奴婢而来,但也扰乱了长乐宫的秩序,实则是对太后的不敬,还请太后重罚此人,以正长乐宫风气。” 安素故意不说出斛谣的名字,便是想试一试太后。她从未听太医们议论过什么,只是从斛谣的表现中,猜测到这一切是她所为。但她这样做没有任何好处,还有一种可能便是太后的命令。安素如此一说,若真是太后一手主导,她定然会将此事压下去的。 第四十六章 吹落星如雨 “罢了,太医院日常事务繁杂,一时弄错也是有的。既然灵芝已经拿来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太后示意松荷把灵芝收起来,又面向安素道,“你做的不错,下去休息吧!” 安素稍微松了一口气,自从来到长乐宫,每日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挣扎,太后喜怒无常,底下人也是不好相与,安素总归是有些累了。但幼弟尚未寻得,还是要继续撑下去。 在长乐宫来了也快一个月了,时时总有活计要做,竟是寻不得一点空闲去寻少君,安素这些日子不免有些急躁,总想着赶紧捞到机会查探。 今日太后好不容易给了些休息的时间,安素却像是无头苍蝇一般,想找人也不知往何处去寻。拿捏着心事踱步到院子里,忽的被一声“皇后娘娘驾到”惊了神,安素一时没反应过来,身体便比大脑快了一步,转身便躲到了树后。 等到皇后经过,她才深觉自己糊涂了,她是奉太后的命令回去休息,又不是偷懒不干活,见着皇后大方行礼便是,躲起来做什么。但想到那晚在宫女所后门口,皇后对她和顾闻舟所说的话来,心里又是一阵恍惚,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 皇后常不爱来长乐宫,今日倒是奇了,安素留了个心眼,便跟上去躲在内殿旁边,偷听里面的声音。 方才太后对太医院的态度,安素已经隐隐猜出为难她的那些人都是太后指使,只是不知太后既已让自己留在了长乐宫,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就算是对自己不满,直接打发到永巷便可。安素想不明白,便更加想弄清楚太后的心思,此时往内殿去听墙角,便也不只是对于皇后突然到来的疑惑了。 安素去到内殿附近是穿的小道,比皇后还快了几分,里面太后和斛谣的声音还能听见。 “奴婢办事不利,请太后责罚。”这是斛谣的声音。 “不是你的错,安素那丫头聪慧,哀家早料到她会有法子应对,只是没想到她真能将那灵芝取回来,倒是个细心的丫头。” 安素听到自己的名字,更加不放过她们的一言一语,便又听得斛谣说道:“是啊,奴婢先是嘱咐太医院否认孙茂和灵芝的存在,又将那空盒子作为第二个陷阱。本以为她能拿到那盒子便是不错了,谁知她竟发现了盒子里是空的,还将灵芝真的找了回来。当真是同辈宫女里的翘楚,能为太后的计划出些力了。” 安素敏锐的捕捉到“计划”两个字,虽不知这计划究竟是什么,但显然自己已经被纳入其中了。 “聪明是聪明,也够细心,只是毕竟年轻,还得经历些事情才好。不过时间还早,让她在宫里多历练历练,哀家到时候用着也顺手些。” “儿臣拜见母后。”皇后的声音骤然出现,太后和斛谣便停止了这个话题。安素心里有些失望,到底没能弄清楚太后所说的计划究竟是什么,但她还是保持着偷听的姿态,继续听着内殿里的声音。 “嫣儿来了?”太后的声音里无惊无喜,只是向松荷吩咐道,“给皇后赐座。” “谢母后,不知母后唤儿臣前来所为何事?”皇后张嫣总是不太情愿和太后相处,平日里都是能避则避,这一点倒是和皇帝差不多。但皇帝更多的是畏惧,而皇后便是厌烦了。 “嫣儿和皇帝成婚也有好些时日了,可是和皇帝相处的不太融洽啊?”太后慈眉善目的问着,仿佛真是一个在关心外孙女的慈祥老人。实则皇后张嫣是鲁元公主的丈夫张敖的妾室所生,真算起来和太后并无太密切的联系。 “回母后,儿臣和皇上相处并无不妥,劳烦母后挂念了。” 皇后刚一回话,太后便狠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直吓得皇后浑身一颤,尚在旁侧偷听的安素也是一惊。 “并无不妥?你们当哀家眼瞎心盲了吗?”太后的脸上全是怒意,“皇帝十天半个月的都不去一回椒房殿,你也从来不往未央宫去瞧瞧,由得皇帝一会儿娥眉夫人,一会儿许美人的。这还不算,那些个宫女们是怎么回事!你这个皇后的分内之事你管过吗!” 皇后见太后质问起来,心中反而坦荡了,若是一直如方才那般和颜悦色,她倒是还不适应了。只是太后震怒,总归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母后,儿臣原是想管的,只是皇上喜欢她们,儿臣总不能去败了皇上的兴致。若是儿臣总去打搅皇上,岂不是惹得皇上心烦,更加不爱往椒房殿去了。”皇后在宫中几年,闲散忧愁,但太后的脾性还是摸了清楚的。 果然,此话一出,太后的情绪稍稍缓和了几分:“那也不能完全不管!皇帝去妃嫔那儿倒也不打紧,只是近几个月宠幸的宫女越来越多,怎的你这个皇后不知此事?” “这......儿臣当真是不知。”皇后低垂着头,此事她自然是知晓的,但若是直言已知此事却放任不管,太后定会更加震怒。 “皇帝肆意宠幸宫女,已经有好几个有孕了。嫣儿,哀家绝不允许这些女人在你之前生下皇子。”太后又是一拍桌子,“若是你能早日有孕,哀家也不必费这么大心力去处理这些个女人了。” “太后娘娘,奴婢斗胆为皇后娘娘说一句,这可真不是我们娘娘的过错啊!”跪在一旁的梨心都为皇后委屈起来,“皇上不常来椒房殿,偶尔来一次也从不留宿,娘娘怎能有孕呢?” 梨心倒是一片好心为自家主子抱冤抱屈,只是这番话没说通透,只让人以为皇后怨皇上让她独守空房。若是太后强令皇上去椒房殿,那可真是永无宁日了,皇后想到这里心中紧张,赶紧把话题扯偏来止住梨心的话。 “母后,不知那些有孕的宫女您打算怎么处置?”皇后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说道,“其实不必非要儿臣生下嫡长子,那些宫女们的孩子若是能给个加封,或是抱给高位嫔妃抚养,日后立为太子也是一样的。” “放肆!”太后的怒吼声穿透了整个内殿,让安素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那些个庶子怎能同嫡长子相较,还是些卑贱宫女所生的孩子,哀家看你是失了神智了,才胆敢说出这样的话来!” “母后息怒,是儿臣的错。”皇后也被吓了一大跳,知道自己又犯了太后的忌讳,赶紧磕头认错。 安素在外听着,殿内有好一会儿没了声音,也不知正在发生些什么。过了片刻,殿门便被打开了,斛谣和成蛟从殿内走了出来,急匆匆的不知要往哪儿去。 “既然你说你知错了,那些宫女们就交由你来处理吧!”听太后的声音,分明是余怒未消。 “母后要儿臣如何处置她们?”皇后对这些事情并不关心,自然不知太后所说的处理究竟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都杀了了事。” “什么?!”皇后震惊道,“可那些都是有孕在身的女子啊!” “那又如何?”太后正说了一句,声音却戛然而止,似乎有脚步声阵阵。安素心跳也加快了许多,方才听太后所言,那些宫女分明是怀了皇上的骨血,太后作为亲祖母,竟要这般将他们扼杀吗? “别躲着了,想听就进来听吧!”这话显然是对安素说的,她猛的一瑟缩,竟不知何时已经被太后发现了。安素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殿内,也不知太后现下正在气头上,会不会往自己身上撒气。 “安素?”一走进殿内,倒是皇后先出了声。太后留了一名新进宫女的消息算是罕见,自然已经传遍了后宫,皇后也有耳闻。只是忽的在此处见到她,还是不由得感到一瞬间的惊讶。 “怎么?嫣儿也认得她?” “儿臣曾处理过宫女所的一桩纠纷,见安素聪明伶俐,便记下了她的名字。” “哼,那正好,你们既然认得,便一同去处理那些有孕的宫女们吧!”太后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着。 “太后,那些宫女并无太大过错,罪不至死。不如还是将她们送出宫去,既不至于给宫里多添几条新魂,又能解了太后的烦忧。”安素知晓此话说出来,可能会引得太后震怒,但那些宫女实在可怜,不过是被皇上宠幸过,便要遭此灭顶之灾。实则被皇上瞧上的,很少有人能像安素这般顺利逃脱,即便不愿,也拗不过皇上。 “送出宫去?”太后倒是没有再生气,反而认真考虑了一下,“那若是她们日后带了孩子来宫里,说是我刘家的子孙,又当如何?” “太后大可在她们离宫以前安排搜身,不许她们带走任何宫中的物品,这便不会再有能证明其身份的东西了。即使日后她们寻来,口说无凭,也不会有人相信她们的。” 太后认真想了想:“你这办法倒也可行。” 安素大喜,太后虽狠辣,但那些毕竟都是她的孙儿,即使不亲自动手,杀了终究还是会有些心疼的。如今这个办法,好在能保下那些宫女母子的性命了。 第四十七章 今来花似血 “母后,儿臣也觉此法尚可。”皇后也在旁言说了一句,安素同她相视一笑。 “也罢,若是你们能赶得上,就证明那些宫女们命不该绝,若是赶不上,正好过去给她们收尸吧!”太后叹了一声,也算是妥协了。 只是安素捕捉到此话的深意,她忽的想起方才从殿内出去的斛谣和成蛟,他们莫非就是奉着太后的命令去处置那些宫女了? “太后,不知那些宫女们现在何处啊?”安素着了急,赶紧追问。 “哀家说过了,赶不赶得上都是天意,至于她们在哪儿,也就看你们找不找得到了。”太后伸出手,松荷赶紧扶上,“哀家累了,得休息会儿,你们去折腾吧!” “松荷嬷嬷......”安素想着太后不愿说,或许能从松荷口中知道,但刚一叫出口便被打断了。 “安素,太后能给她们一份希望已是仁慈,别再得寸进尺了,赶紧去找人吧!” “诺。”安素没有办法,只能试图自己去探寻那地方,只是时间紧迫,这可是好几条人命啊! 满心忧思的走出长乐宫,皇后便凑到了安素身边:“你可有法子,这皇宫各处都有关人的地方,若是要整个找上一遍,怕是找到之后人都死透了。” “不能这样没头没脑的去寻。”安素垂着头思考着,突然猛一抬眼,“皇后娘娘,您知道长乐宫附近有哪些地方是皇上从来都不会去的吗?” “皇上不常来长乐宫,但要说起从来都不会去的地方......”皇后认真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那便是曾经囚禁过先皇戚夫人的彘室了。” 的确,皇上曾提过他便是因此对太后疏远,自然不会再去这样的地方。安素赶紧禀了皇后,几人一同往彘室去。 “安素,你为何如此确定她们一定会在彘室呢?”皇后常在椒房殿不出门,跑了几步便有些吃力了。 “皇上心善,若是知晓怀了自己骨肉的女子被囚禁,定然不会听之任之。太后了解皇上,她囚禁这些有孕的宫女,必定不会想让皇上再见到她们,所以一定会选皇上绝不可能踏足的地方。”安素一边向皇后解释,一边更加加快了脚步。 紧赶慢赶着来到皇后所说的彘室,安素才发现,原来这里不过只是一件破败的茅屋,连正经的宫墙都没有。其中还有阵阵臭味飘出来,离正经的宫殿也远了些。 安素捏着鼻子靠近去看,那彘室的地面上已经有了许多暗红色的东西,还散落着许多人的头发。皇后在安素身后也瞧见了,顿时不再向前走去。 “皇后娘娘先留在此处吧,奴婢过去看看。”安素看出了皇后的胆怯,便自告奋勇的先进去。 在室外看着有些可怖,但真当走进去以后才发现,那些暗红色的东西虽是血液不错,但已经干涸许久,应该有些年代了。再看那些头发,倒是像最近才掉下来的,屋子里也有人住过的痕迹,想来那些宫女们的确曾在此处,只是现下却没了踪影。 安素转身出去:“皇后娘娘,她们不在这儿。” 除了这个地方,皇后也想不出其他的地方皇上必不会去了,她原本就不和皇上亲近,对皇上的心思也是不大了解。 正当安素和皇后都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的听见不远处的宫道上传来了一声马鞭声。此地少有人来,马车也轻易不会经过这里,两人都深觉这声音必定同那些宫女有关。 跟着那声音的方向来到宫道上,正好有一辆马车快速朝她们冲了过来。安素来不及思考,直接站在宫道中间,将那疾驰的马车给拦了下来。 “谁人在马车里?”安素等到马车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才质问驱车的宦官,“皇后娘娘在此,还不快让里面的人都下来。” 那宦官一鼓溜的滚下车来,身上还打着哆嗦:“奴才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里面的是什么人?”皇后走的慢些,这时才被梨心搀扶着上前来。 “这......”那宦官惶恐的往后望了望,支支吾吾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安素猜测,这些宫女们若是死在宫里,后来也不好处理,或许是斛谣和成蛟指使了这宦官,让他将她们带到宫外再处置。 这般思忖着,安素便斥道:“皇后娘娘和我都是奉了太后的命令,来此处解救被困的宫女们,顺带着恕她们无罪,要好生送出宫去安置的。若是马车里载着的正是她们,还请拉开车帘让皇后娘娘见上一见。” 那宦官依旧不知所措的往后瞟了几眼,直到里面的人拉开车帘走了出来。 “安素,是朕。” 安素着实是吃了一惊,从那马车里走出来的,竟赫然是当今皇上刘盈。不过虽然惊讶,礼数还是不能忘的,安素赶紧行了个礼,后面的皇后也依着礼数拜了一拜。 “皇后也在啊!”刘盈只淡淡的提了一句皇后,便转向安素问道,“你也是来救她们的?” 即使安素身在长乐宫,但自从上次和刘盈交谈过后,他便对其十分信任。刘盈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能在保全自己的情况下留得一点善良之人,已经是少之又少了。作为皇帝的刘盈算一个,安素也算一个。 “太后有意杀之,奴婢努力转寰,也幸得皇后娘娘同在一旁言说,太后才许了我们前来。若是能在这些宫女被处死之前找到她们,便能留得她们的性命,并将其送出宫去生活。”安素如实告知。 “朕也是得了成蛟的消息,才知她们被关在此处,现下正是要将她们送出宫去。”刘盈长舒了一口气,“方才还以为是母后派人来了,原来竟是和朕相同目的的你们。” “皇上,眼下时间紧急,不知太后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还是赶紧将她们送出去吧!”安素提醒了一句,刘盈才对那宦官挥了挥手,示意他将宫女们继续往外送。 “朕只能陪你们到这儿了,这里离宫门已经近了,你们且放心的出宫去吧!日后的钱币开销,朕都会托人带给你们的。”刘盈对着马车里说了几句,便有努力压制着的抽泣声传了出来。 安素心中唏嘘,这些宫女们也是受苦,一朝被皇上宠幸,原本是该飞上枝头的,她们却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命途可叹。只是能在太后的强权之下保住性命,也算是难得了。 “只愿她们出宫之后能够平安生下孩儿,也不枉费朕的这番心思了。”刘盈看着马车向宫门外奔去,也不由得叹了一声。 皇后一直不曾言语,安素转身看她,只见她低着头,双手拈着衣角,似乎在进行着剧烈的心理斗争。安素心中忽的生起一股惧意,她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方才刘盈说是成蛟将宫女们的所在之处告知他的,但成蛟分明是太后刚刚派出来处置那些宫女的。安素很清楚,成蛟对太后绝对忠心,必不会无缘无故来告知皇上此事。就算真要告知,他作为太后的心腹,从前就应该知晓宫女们被关的地方,为何偏偏要在此时才说? “皇上,这事不对劲。”安素抬起头来忐忑问道,“太后身边的成总管去告知您这件事时,还有没有说些别的?” 刘盈见安素神情严肃,便认真的想了想:“没有啊,只是告知了朕,说母后要处死她们,提议朕赶紧安排马车送她们出宫。” “那敢问皇上,送她们出去的马车是由谁人准备的?那驾车的宦官又是何人?” “马车是成蛟准备的,那宦官也是成蛟推举的。”刘盈说到这里也发觉了不对劲。他先前听到这个消息时心急如焚,对其中的一些细节便想也没想,一心只念着宫女们的安危。 “不好!”安素想到了一种可能,赶紧往马车出宫的方向追了过去,皇上和皇后也后知后觉的跟了上来。 果然,安素跑到宫门口,透着即将关闭的宫门往外望,方才还疾驰如飞的马车,此时已经和宫墙外不远处的一棵老树相撞,残骸碎了一地。马车里刚刚还抽泣着的宫女们,脖子上都有明显的匕首划过的痕迹,即使出了宫,她们也无一人生还。 先前那战战兢兢的驾车宦官,也已经不见了踪影。远处跑在杂草中的一个人影,倒是同他有几分相像。 安素看着这凄惨的一幕,宫门渐渐在她面前合拢,将那些出去了的宫女隔在外面,而把安素她们这些活着的人留在了里面。她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从前不是没有直视过死亡,但没有任何一次比这一回来的震撼,安素的眼眶湿润了。 皇上和皇后虽来的晚些,也在宫门关上之前看到了这一幕。刘盈紧紧拽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了肉里,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盯着紧闭的宫门。 安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双目炯炯的盯着皇后躲闪的目光:“皇后娘娘,这一切你都是知道的吧?方才在长乐宫和太后说话时,你就已经知晓了将要发生的一切,我说的对吗?” 第四十八章 沧然而涕下 “不,我......”皇后终究是没能说出一句解释的话来。 “皇后,你也参与其中吗?”刘盈转过身来望着张嫣。他避着舅舅娶外甥女的传言,尽量不去靠近椒房殿,但对张嫣还是有一种长辈对晚辈的疼爱的,平时也只唤她嫣儿。此刻听了安素的质问,话到嘴边,便只能唤出皇后这般生硬的称呼了。 皇后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安素便将整件事都串联了起来:“方才我躲在内殿外听着,里面有一段时候便异常安静,我原本以为是太后在向斛谣嬷嬷和成蛟总管吩咐事情,没想到皇后娘娘也是此局中的一环。太后从一开始就从未打算放过她们,成蛟总管去找皇上,便是知晓皇上心善,一定会将她们送出宫去。而太后答应我找到人便放过她们,就是想让皇后娘娘故意将我引到此处,好让我们及时拦下马车,将皇上唤下来,以免误伤了皇上。” 安素说完过了许久,皇后才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不错,全被你给说中了。” “皇后娘娘明明也同情那些宫女,为何不提前告知,救下她们的性命呢?”安素眼里蕴藏着愤怒,还有一些难以掩饰的失望,不止是对皇后,还是对她自己。若是她能早些想明白,或许还能救下她们。 “太后的命令,谁能违抗得了?”皇后轻叹了一口气,“就算一时侥幸放了她们出宫,若是太后真想要她们的性命,日后也会派人出去处理的。太后要做的事情,我们是无论如何都阻止不了的,还不如顺其心意,至少能让自己过的安稳清静些。” 其实安素明白,皇后说的在理,只是眼看着这么多条人命在自己眼前消失,自己却毫无办法的时候,那种焦灼和绝望,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刘盈站在旁边强忍着泪水,终究是没再说出一句话来,他也是明白的,皇后所说的道理,在场又有谁人会不懂呢?只是无能为力罢了。 三人沉默的在宫道上走了一路,刘盈唤了身边的宦官安排人去替她们收尸,皇后也不想再去长乐宫,只让梨心扶着回椒房殿便罢。 “安素,朕也不去长乐宫见母后了。你帮朕向母后知会一声,就说朕以后不会再宠幸宫女了,让她老人家也不必再费心思警示朕了。”刘盈满脸疲倦的向安素说完,便由身边的宦官搀着回去了。 安素看着刘盈的背影,他还这么年轻,远远看去却像是一名饱经风霜的孤寡老人,仅从肩背上便能判断出他的孤单。他像是失了力气,几乎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宦官身上,若是猛的吹来一阵风,甚至可能会突然倒地。 安素原本知晓后宫妃嫔的辛酸和苦楚,现下却是明白,在这深宫之中熬着的,也并非只有妃嫔。原来皇上也是如此,或许更加疲倦,太后强硬的外表下,又或许也是如此。 魂不守舍的回到长乐宫,安素虽身心都疲惫的很,但按着规矩,还是得去向太后回个话。她在内殿门口站了片刻,总算深吸一口气,咬牙装出谦卑的模样走了进去。 太后似乎正等着她,见她面色不快的走进来,也没觉得讶异。反而静静的等她跪拜行礼之后,才似笑非笑道:“回来了?救下了吗?” “太后神机妙算,奴婢佩服。”安素的声音里还带着些颤抖,是那种直面死亡之后,又极力隐忍的颤抖。 “看你的样子,她们应该是已经死了?”太后十分平静,仿佛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太后精心设局,结果自然是如太后所愿。”安素一语言罢,想起刘盈让带的话,便又道,“皇上目睹了整个过程,托奴婢禀明,以后不会再宠幸宫女了,还请太后不用再费心思警示。” “哀家还以为,他至少能有胆子亲自来面对哀家呢!”话音一落,随着的又是一声叹息,不知是因母子情分的再度疏远,还是因皇上太过仁善而担忧。 “太后既是这般在意皇上,又何必逼人至此呢?”安素本想着赶紧回完话回去休息,但听到太后这声叹息,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 “逼人至此?”太后的目光骤然冷冽,“哀家逼皇帝了?还是逼皇后了?抑或是哀家逼你了?” 太后见安素如此,便已然猜出她知晓了皇后在此事当中扮演的角色。扶着松荷的手站起来,太后慢慢走向安素。 “你以为哀家没给过皇帝机会吗?他想从哀家这儿把朝政大权夺回去,可惜还年轻了些,也不得要领。皇帝小孩子脾气,一朝不得志,便跟哀家赌气似的。哀家让他多陪陪皇后,他就偏要宠幸宫女。”太后像是发觉自己不该在安素面前提起这些,便掩了掩嘴,“你说说,这事到底谁对谁错?” 安素原本只觉将那些宫女尽数处死,太后的心也太狠了些,却是没想到一件事情之下,关联着的却是千丝万缕。如今看来,究竟是谁的过错,倒不是一言一语能够说得清的了。若说太后不该如此无情,那皇上也不该肆意妄为,那些宫女们便也不该想着去争圣宠了。 安素一时语噎,便听太后继续说道:“哀家给过你救人的机会,若是你早些发现皇后有问题,或是发现那马车有问题,她们便能有一线生机。哀家答应过你,若是能在她们殒命之前找到人,便可以放过她们。是你!是你不够谨慎,是你害的她们。” 说到最后,太后的声音忽的拔高,吓得安素浑身一震,但她浑然不觉,只是默默的盯着眼前的地面。太后说的在理,明明当时已经找到她们了,若是再谨慎一些,多检查一下,或是再问问清楚,或许她们就不会死了。 安素忽的觉着这一切的责任都在自己,仿佛自己就是杀害她们的罪魁祸首。脑子里开始变得浑浑噩噩的,几乎分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然而太后的声音还在继续:“哀家猜着,她们一定是刚到宫外就殒命了,成蛟找的那小宦官老早就想混出宫了,现下得了这个机会,一定一出宫就把事情办了。你亲眼看到了吧,她们的死状是不是很惨,想想若不是你的愚蠢,她们此刻就已经在宫外落脚,早就睡了个安稳觉了。” “可惜了,那么些如花似玉的女子,就因为你的不谨慎,她们死了,全都死了,就死在你的面前。还有她们肚子里的孩子,都是些即将出世的小生命啊!那些被你的疏忽害死的小娃娃,说不定到了夜晚还会来找你呢!他们想问问你是不是故意害死他们的。” “皇帝对你有意,你怎的会真心去帮这些人呢?若是她们和腹中的孩儿都死了,有朝一日你做了妃嫔,生下了皇子,说不定也能坐到哀家这个位置。你是这般想的吧?她们挡了你的路,所以你要害死她们。你来质问哀家,不过是想把责任都推到哀家身上,以此来减轻你心中的罪恶感。” “不过这些罪恶感真的能够减轻吗?你自己想想看,她们会不会很怨你?你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在你眼前,就隔着一道宫门的距离,你就这样看着,你什么都没做。” “......” 太后的声音像魔咒一般在安素的耳边响起,她的头痛的厉害,脑子里像是在翻江倒海,一会儿是疾驰而来的马车,一会儿是脖子上带着血痕的宫女们,一会儿又是皇上隐忍的泪水。不止是脑子,安素的胃里也十分难受,全身上下都随着情绪在抗议着,她觉着自己下一秒就会吐出来。 但不行,现下是在长乐宫内殿,她所面对的是太后,必须维持好应有的礼数。于是,安素强撑着抬起头来,朝着有如地狱鬼魅一般狰狞的太后磕了个头:“奴婢知错,请太后责罚。” 这是安素能挤出来的唯一一句话了,她的心神被太后方才的那番话彻底扰乱,实在没有精神应对眼下的状况了。 太后说的口渴,回到案前喝了几口茶水,才恢复了一贯平静示人的形象。她朝安素挥了挥手:“责罚就不必了,你且回去歇着去吧!” 这话轻飘飘的,其中还带着几分关心,仿佛和先前那个不断刺激着安素的太后判若两人。但无论怎样,安素都稍微松了一口气,往前方拜了一拜,赶紧撑着身子逃离这个魔窟。 待到安素踏出殿门,松荷才于心不忍的走到太后身边:“太后这是何必呢?安素终归是个女儿家,看到那些宫女的惨状,今儿个定是受了刺激。您还这般言语上刺激她,怕是要生一场大病了。” 太后谨慎,用人的要求也是颇高,若是入得了她的眼的,便总要受上些鞭挞才够给她办事。只是对于上官安素这个丫头,太后似乎过于严厉了。松荷也是一路陪着太后走过来的,还从未见过太后如此之狠的调教一个丫头。上官安素受着的这些苦,就连她看着都有些不忍了。 “她跟皇帝一样,心善,这是最要不得的。”太后恢复了以往筹谋的样子,“若要堪当大用,总要把这心里的仁善之意除去一些。” “话是如此,也不必过于着急了。”松荷看着太后的脸色试探着劝道。 “你以为哀家只是为此吗?”太后冷笑了一声,“要将她调教的能够担得起哀家的计划,必然得学会在任何言语蛊惑,或是威逼利诱之下都知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看她方才的表现还算不错,即使神情已有些恍惚了,好歹没在哀家面前出些大错来。” “太后,您调教长乐宫的宫人本不必如此,莫非是想让她去......”松荷猜测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她知晓说到这里,太后定然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猜的不错,哀家正有此意。”太后提起笔在纸上边写边解释道,“先前也选中了几个机灵的丫头,可惜都不算十全十美,留在宫里倒是还算拔尖,若是派出去,保不定会出什么差错。只有这个上官安素,稍稍合哀家心意些。” 太后叹了口气,将目光望向前方,仿佛透过那层窗纸,看向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哀家看着她,总觉着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也是这般有活力,什么事都想去掺合。那时哀家也有着满心的善良,觉着自己能拯救所有人,可惜到头来谁也没能拯救得了。”太后收回目光,将手中的笔放下,又朝松荷伸出手,“罢了,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哀家累了,你扶哀家进去歇歇吧!” 松荷赶紧上前搀扶,目光不经意在桌面上划过,太后先前挥笔的地方,一个“代”字跃然于纸上。 而另一边,安素显然不能像太后这般惬意。她独自一人往外走,原本是想着回房休息的。但脑子里各种各样的思绪挥之不去,想着想着便忘了控制自己的脚步,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出了长乐宫,不知到了何方了。看附近的宫墙,像是在避风台附近,安素叹了口气,循着长乐宫往回走。 天有不测风云,也许是为了映衬着安素的心情,刚刚还是万里晴空的天,竟开始落下豆大的雨滴。这雨来的又急又大,安素来不及躲,又或许是不想躲,便由着那雨滴砸在身上。砸的并不疼,只是感觉一下又一下的打着,安素数着这些雨滴,便觉着能忘掉太后如魔怔一般的那些话。 一个惊雷在天空中炸响,安素吓了一跳。眼前的天色已经很暗了,这场雨让阴霾笼罩了整个皇宫,到处看不到光亮。安素抬起头,前面好像通往宫外的宫门,是她上午来过的这里。也就是在这里,她目睹了那些宫女们的惨死,也不知此时她们的尸首还在不在外面。 安素想起皇上说过,会着人过来给她们收尸,所以应该不在了吧! 天色在大雨的浇注下越来越黑,安素觉着自己已经看不清前路了。脑子里又是要炸裂般的疼痛,她又蹒跚着走了两步,终于身上一软,歪倒在了大雨之中。而在倒下去的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纯白的身影奔了过来,带着满眼的急切和心疼。 第四十九章 淡淡横朝烟 安素醒过来的时候,是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的,额头上还盖着热热的毛巾。很显然,这里绝不是她在长乐宫的居所。 安素撑起身来,身上有着明显的酸痛之感,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她知晓自己定然是生病了,只是先前的记忆到她晕倒在雨中时戛然而止,后面经历了什么,她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也不清楚是谁人将她带到了这里。或许,她该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慢慢的扶着床沿站起身来,她仔细观察起这房间。房间里的摆设很简单,清雅端庄,是她喜欢的样子。这房间很大,定然不会是普通宫人所住的地方,或许是哪位主子的寝殿。但这房间的陈设,不像是女儿家的样式,若不是哪位娘娘救了她,安素便实在想不出来是何人了。 “你总算醒过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钻进耳中,安素一转身,便看见顾闻舟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独属于他的那股清香混杂在药香之中,汇聚成另外一股好闻的味道。 “是你救了我?”安素看着周围的环境,不解的问道。 “是啊,你不记得了吗?”顾闻舟将药碗放到一边,疑惑道,“你昨晚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我还以为你清醒着。” 安素一惊,顿时有一种自己的心思全被察觉的紧张,她赶紧摆了摆手:“或许我那时醒着,只是现下还晕乎乎的,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这是你在宫里的住所?”安素看他还有些疑惑,遂转移话题问道。 顾闻舟点了点头:“是啊,皇上喜好黄老之学,对我十分礼待,便拨了长亭殿给我住着。这长亭殿离后妃们所住的地方稍远,我住在这儿也合适。” “原来如此。”安素应了一声,目光便瞟向了外边。此时天已经大亮,外边的屋檐上还有些许沉积的雨水在往下滴着,看样子那场大雨已经下过了。 “没想到只下了这么一小会儿,地面上就已经全湿透了。”安素揉了揉还疼着的太阳穴,忽的想起他们方才的对话,顾闻舟似乎提到了昨晚。 “闻舟,你是何时救我来这儿的?” “昨日下午。”顾闻舟把她又拉了回来,以免被外面的凉气侵袭。 “什么?!”安素大吃一惊,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跑,“完了,我在长乐宫还有差事要做呢!” 顾闻舟再次将她拉回来:“放心吧!我已经帮你向太后告了假,你好好休息,明日再回去当差便是。” “你帮我向太后告的假?你怎么告的假?太后竟也允了?”安素有些狐疑,又转念一想,顾闻舟是男子,宫里最忌讳的就是宫女和男子私自接触,他去帮自己向太后告假,这竟能行得通? “我自有办法,你就别担心了,好好休息便是。”顾闻舟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也不多做解释,只让她安心休息。 安素还是有些怀疑,正打算继续追问,顾闻舟竟然将手覆上了她的额头。安素吃了一惊,下意识的想要躲开,却是晚了一步,他的手掌已经贴了上来。原本额头并不算太烫,这一下反而发起热来,连同她的脸颊也开始烫了。 “都一晚上了,怎的烧还没退?”顾闻舟似是在自言自语,眉头紧紧揪了起来。 安素偏着头看他,知晓他此刻正是在为自己担心,安素心里就莫名的有些开心。但虽是开心着,却又想到了昨日发生的那些事,那些惨死的宫女,那道紧闭的宫门,还有太后深不可测的心思。 “脸色这么不好,是不是又不舒服了?”顾闻舟望见安素一脸苦闷,总担心昨日自己照料的不够细心。 安素摇了摇头:“闻舟,你说,在这宫里,究竟要怎样做才是对的呢?” 这一句话问的莫名奇妙,顾闻舟却能理解她的意思。他知道安素心情不佳,也不打算胡乱安慰她,反而认真道:“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宫外,每一件事都是没有完全的对错之分的。有些人觉着这样是对,有些人却觉得那样是对,实则只要遵从自己的本心,不论怎样做,或是不论结果如何,便都是对的了。” 安素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复而又皱眉道:“那若是无法遵从本心呢?人总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若是实在身不由己,又该当如何呢?” “若是如此,那便先保住自己。”顾闻舟笑道,“在宫中行路艰难,若是不能时时开心,便是时时平安也是好的。” 安素认同的点头,一瞬间豁然开朗,她为那些宫女们的死耿耿于怀,不过是心中的善念在作祟而已。实则无论太后怎样说道,毕竟此事同安素也并无太大关系,她更多的是看到这些人,便想到自己的处境,想到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 “不错。”安素深吸了一口气,“闻舟,你的话总是能让人如沐春风。” 顾闻舟朝着安素笑,这笑容如此美好,她便又想到了他们在辉月茶楼前的第一次相见。那时只觉此人仙姿绰约,仿佛高不可攀,竟从未想过会有和他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一天。安素也回给他一个笑容,两个人相视着,仿佛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很远很远。 直到目光缠绕多时,安素才觉身上有些凉意,后知后觉的低头一看,自己只穿了薄薄一层里衣,竟还不是昨日的那件。这么看来,岂非是在睡梦中被人帮着换了衣裳?身边的人只有顾闻舟一个,莫非是他?安素咬着唇,双手紧紧的捏着衣角,这也太难为情了。 “你冷了吗?”顾闻舟看着她纠结的表情,帮她把被子裹在身上。 “我......我身上的衣裳......”安素努了努嘴,断断续续的开口。 顾闻舟低头看了一眼,明白她想问些什么,便赶紧解释道:“你别误会,昨日我将你带回来以后,你全身都已经淋湿了,我便让宫里的婢女给你换了她的衣裳。虽不是长乐宫的服饰,至少不用穿着湿衣服了。” 安素这才放下心来,但又为自己方才对他的怀疑感到愧疚,微微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 因着安素受了风寒,顾闻舟也不放心留她一个人,便将这一日的事情暂时放一放,一直待在长亭殿陪她。有他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安素睡了个安稳觉,次日一早才又换上长乐宫的宫女服饰回去当差。只是安素一直想不明白,他究竟是用什么法子替自己告的假,不仅太后欣然应允,她回去之后也没有受到任何质问或是责罚。 此事过后,倒是连着好些日子没有受到斛谣嬷嬷的刁难,安素稍稍轻松了几天。长乐宫也很是平静,太后整日待在内殿里,大多数时间是在休息,也不爱出门。皇上和皇后经了那事之后,更是一时不往这边来了。 今日安素起了个大早,将院子里的落叶又清扫了一遍,这倒不是斛谣嬷嬷的安排。在长亭殿那日清早起来,觉着空气清新的很,顾闻舟也说晨起早些,一天便多出了些时候是自己的,安素觉着有道理,平日也就早些起来了。 安素刚把落叶扫完,长乐宫门口竟传来了声响,是守门宦官的声音,像是在同什么人交谈。片刻之后,那宦官便去往太后那儿通报了,安素也闲来无事,索性放下扫帚去听墙角。 她以前是很不喜这般做法的,但在长乐宫当差,总要时时刻刻留着心眼,以免哪天就被人暗害了去。时间久了,便也觉着听墙角没什么了,甚至每逢有人来见太后,总要跟着听听。若是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那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侄儿见过太后姑母,太后姑母长乐无极。”是被宦官领进去的男子的声音。 “吕禄啊,今儿个怎么有空到姑母这儿来了?你近来在朝堂上没少被皇帝甩脸色吧?”太后见着侄儿总归是高兴,连带着声音也欢喜了些。 安素想起了上次的灵芝,她对吕禄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他是太后颇为喜爱的侄儿,平日里也很是孝敬太后。 “皇上年轻,侄儿自然不会把一些气话放在心上。”吕禄向太后磕了个头,“姑母,侄儿今日来找姑母,是有一件大喜事想要求得姑母的应允。” “喜事?”太后眯起了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这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了。你说说,你有什么事要求得姑母应允的?” “侄儿的大女儿吕兮已到了适婚的年岁。”吕禄试探着先提了一句。 太后果然笑了起来:“你是想为兮儿求得一份好姻缘啊?” “正是如此,还望姑母能够成全。” “兮儿的婚事自然是要好好办的,如今能与她相配的好男儿,容哀家来想想看。”太后正要思索,吕禄便一脸喜气的打断了她。 “姑母,其实侄儿心中已经有了一位不错的人选,兮儿对此人也很是满意。”吕禄缓缓提道。 太后笑着点头:“已经有人选了?你倒是说说看,是谁人有这样好的福气,能得你父女二人青睐啊?” 吕禄抬头向上望了一眼:“朱虚侯刘章。” 第五十章 黑云欲压城 安素在内殿旁侧听到这个名字时,脑子里便出现了一个急匆匆脱下侯袍,露出一身宦官服饰的男子。那日在太医院幸得朱虚侯刘章解围,安素对此人的印象还算不错。刘章看起来是个浪荡公子模样,这原本让安素有些反感,但想着他好歹帮了自己,也就释怀了。 “你想把兮儿嫁给朱虚侯?”太后有些狐疑。她知晓吕禄很是宝贝这个女儿,自然也会给她挑选最好的夫君。刘章此人虽说容貌才能都过得去,但却是个桀骜不驯的正宗李氏子孙,向来反对吕氏一族把持朝政,一心想要把江山紧紧拿捏在刘姓家族手中。 “没错。”吕禄确认的点了点头,“姑母,侄儿已经将此事同兮儿提过了,她对这门婚事并没有任何不满。” “朱虚侯此人的作为你都看在眼里,为何非要将兮儿嫁给他?”太后眯着眼看他,“兮儿是咱们吕氏子孙,朱虚侯桀骜,你觉得他会善待兮儿吗?” “正因如此,侄儿才必须将兮儿嫁给朱虚侯。” “哦?说来听听?”太后看着吕禄眼中的深意,便知他还有其他打算,不单是为女儿嫁给好人家这样简单。 “朱虚侯一直不满咱们吕氏一族手握大权,听说他暗自和朝中刘姓大员保持联系,一心想帮皇上夺回实权。但敌在明,咱们在暗,不知他私底下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吕禄眼珠子一转,“但若是把兮儿嫁给他就不一样了,就算他对兮儿有意疏远,碍着姑母赐婚,也不敢做的太过。兮儿留在朱虚侯府,便相当于咱们多了一根眼线,若是他有异动,兮儿便能随时将其动向告知侄儿了。” 太后思索着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只不过兮儿性子倔强,她能心甘情愿的听从你的安排吗?” “这倒是巧了,兮儿先前就在阴差阳错之下,同那刘章有过一面之缘,心里挂念着呢!侄儿把画像拿给她一瞧,便扭捏着同意下来了。”吕禄自信道,“兮儿虽对刘章有情,但她毕竟是我吕氏的子孙,到了关键时刻必定还是向着咱们吕氏一族的。” “若是这样便是极好了。”太后面上多了些喜色,“吕禄啊,你想的不错,哀家就让皇帝将兮儿指婚给朱虚侯罢。” “侄儿先替兮儿多谢姑母了。” 吕禄从内殿走出来的时候喜气洋洋的,倒真像是个要嫁女儿的父亲模样。只是这拿女儿的终生幸福去换一个眼线的做法,究竟只是吕禄这样,还是生在权力斗争漩涡里的人都这样呢? 安素无声的叹了口气,正要离开,却又听见太后和松荷说话的声音。 “太后,吕大人这法子真的可靠吗?”连松荷都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 太后嗤笑了一声:“你以为他真是想着把兮儿嫁过去做眼线吗?” “太后的意思是?” “吕禄是个忠心的,但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宠儿女了。”太后叹息一声,“此事怕是兮儿看上了刘章,吕禄担心哀家防着刘章,会阻止兮儿嫁给他,才编了这么一出眼线的说法,好让哀家松口。” “那太后现在打算怎么办?您刚才不是已经答应吕大人了吗?” “吕禄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这个刘章最近确实活跃的很,若是放任下去,恐怕会威胁到哀家在朝堂上的地位。”太后眯了眯眼,其中的凶光一闪而过,“是需要想个法子治一治他了,既然吕禄提出来嫁女儿,那便将计就计。” 松荷给太后添了一口茶:“想来太后已经想好怎么做了?” “兮儿是咱们吕氏一族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儿,该是大有用处的,若是嫁给刘章岂不可惜?”太后抿了一口茶水,朝松荷笑道,“既然摸不清楚他在暗地里筹划些什么,那便让他再没筹划的机会便好。” “太后是想着要......?”松荷在脖子上比划了几下。 “不错,哀家就是要借赐婚的机会除掉朱虚侯,这样一来,兮儿不必嫁,威胁也解除了,岂不两全其美?” 松荷低头:“太后英明。” 安素在外面听着这些,本应觉着惊诧的心里却没什么感觉,约莫是这种事情遇的多了,便也清楚了太后的脾性。但对于朱虚侯刘章,安素是一定要救的。但不是因着他曾经帮过自己,而是顾闻舟说过的那句话,他说要遵从本心。 心想着那日在太医院外面遇上刘章,他从里边翻墙出来,还被一个侍卫追赶着,看样子是想在太医院偷什么东西。但他身为朱虚侯,有什么药材是轻易拿不到的,安素心想他要取的,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上一次他手中并未拿着物件,定然还未得手,既然是重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再次去取。 趁着长乐宫的差事空闲下来,安素紧赶着去了一趟太医院。向子离一打听,才知朱虚侯这些日子每隔七天都会来一次太医院,听说是在练武场受了伤,得算着日子过来换药。安素觉着好笑,这朱虚侯听着勇武,心思却还不够细腻,堂堂一个侯爷,竟在宫外找不到一个换药的医师,非要跑到太医院来,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些。 “子离,你可知朱虚侯哪一天会到太医院来?”安素不能出宫,朱虚侯又住在宫外的府邸,能够和他见面的机会,就只有他来太医院之时了。 子离稍作思考:“若是和从前间隔的时候一样,约莫就是明日了。” “太好了,若是明日,就不用担心时间来不及了。”安素稍微松了一口气。 “什么来不及?”子离狐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见朱虚侯吗?” “对,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亲口告诉他。”说起这件事,安素的神情都变得严肃起来。 子离却是皱起了眉头,她将安素打量了好几眼,又欲言又止了片刻,才终于说了出来:“安素,朱虚侯虽有才干,但也是个浪荡公子。况且我也曾见过几次朱虚侯,相比之下,我还是觉着顾相士更胜一筹。” 安素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安素,你可要想好了,宫女若是和外男相好,被发现了可是要按宫规处置的。”子离小声提醒她。 安素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得白了她一眼:“你想哪儿去了!我对朱虚侯没有那种意思,是有其他的事情。” “啊,是这样啊。”子离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抬起头来,“不过安素,你为何只否认朱虚侯,那顾相士呢?” 这一问便让安素有些心虚了,她有感觉到有一股热度在往自己脸上爬,便赶紧正色道:“好了,别总想着这些,我在长乐宫还有事要做了,先回去了。” 和子离分别后,安素的脚步踏得飞快,唯恐被她发现了自己隐藏的心思。她从前懵懵懂懂,自己也不清楚这种奇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但现在渐渐明白了,她似乎是......喜欢上顾闻舟了。 次日安素紧赶着把长乐宫的活计做完,随后顺利的溜了出去。这些日子斛谣嬷嬷盯她盯得松了些,平日里若是有心,总也能溜出去转一转。只不过安素向来也不爱在宫中闲逛,直到今日才意识到这份自由的好处。 朱虚侯算着日子往太医院来,日子定了,时辰却不能确定。安素只能早些等在太医院附近,只等他一出现便寻个理由上前去。 等了约有两个时辰,朱虚侯总算如子离所说那般,出现在了太医院大门口。安素一时不察,竟没看到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如此便失了最好接近的机会。安素在附近有些焦急,朱虚侯已经进了太医院,自己总不能直接跟上去。 正急躁的想着办法,就被人从背后拍了下肩膀,安素心中一惊,顿了一下才缓缓转过身来。这是在太医院旁边的一处林子里,树木较为稀疏,只要留心些,定能发现其中藏了人。安素生怕被侍卫发现,只敢靠在宫墙边上,没想到还是有人看见她了。 “嘘~别紧张,是我。”安素刚一转过身,看见的便是一个噤声的手势,顾闻舟笑着看她,“安素,你怎的躲在这儿?” 安素警惕的朝四周看了看,才道:“我在这里等一个人,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他。” “是太医院的人吗?为何等在这里?”顾闻舟知晓安素不会毫无理由的躲在这儿。 安素摇了摇头,如实相告道:“不是,这个人只有今日才会来太医院,其他时候是见不到的。” 她本打算直说在等朱虚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知怎的,总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费尽心思要见的是一名男子。 顾闻舟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瞬,片刻之后又瞧了瞧太医院旁的宫墙:“你若是想进去见他,我可以帮你。” “在太医院里说话总是不便,还是等他出来再说吧!”安素考虑着,太医院里人多眼杂,自己要说的事牵涉颇多,一不小心让旁人听了去,保不定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若是不进去,你怎能见得到他?”顾闻舟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出这句话。 第五十一章 风抚桃花笑 安素看着他的神情,总觉着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在等何人了。此时顾闻舟的笑眼里好似多了些其他的东西,让那双好看的狐狸眼不再像以往那样神采奕奕了。 “我自有办法。”安素见着他这个样子,心中更是不想他掺和此事了。但想来想去,却总没有好的说辞,便只能干巴巴地冒出这一句。 顾闻舟的目光更是暗淡,他顿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我竟不知你同朱虚侯还有些交情。” 安素何尝聪明,见他这副神情,心中便有些猜测。原本就是不想让他误会,但现下反倒是越描越黑了。安素赶紧敛了神,直言道:“你莫要多想,朱虚侯曾偶然帮了我一回,我在长乐宫得知太后意图对他不利,赶着过来向他报信,让他能够逃过此劫。我和朱虚侯并不相熟,绝无其他想法。” 顾闻舟猛地抬眼,似乎在万丈深渊中看到了一根垂到他手里的绳索,只要抓住这根绳索,便能逃出生天。安素暗自觉着自己做的很对,顾闻舟眼里的光又回来了。他果真和自己有着一样的心思么?安素心中止不住的喜悦。 “出来了。”安素正思索着自己的心事,顾闻舟忽的看向太医院的方向,那边有一个身影正越墙而出,就跟安素那天看到的一样。虽说对此人的身影并不熟悉,但能猜的出这一定就是朱虚侯了。 “他走得太快,怎么办?”安素想要追上去,但朱虚侯就像上次逃脱侍卫一样,只拼了命的往前奔。 “你想别急,我帮你去追,你且慢慢过来就好。”顾闻舟弄清楚了事情的始末,对朱虚侯自然也没什么敌意了。 安素此时别无办法,只能点了点头,任由顾闻舟先冲了出去。追过两个转角,朱虚侯落到了离太医院稍远的宫道上,这里少有人来,还算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朱虚侯请留步,我有一位朋友有重要事情要告知于你。”顾闻舟几步挡在刘章面前。好在他看清了眼前之人并不是驻守太医院的侍卫,才稍稍放下心来同他说话。 “我与阁下并不相识,可否告知您的那位朋友是何许人也?”刘章带着警惕的目光望向顾闻舟。 他不做言语,只是笑着往旁边让了让,身后的安素便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他们都是习武之人,速度较常人来说便是极快,安素紧赶慢赶着才勉强能够追上。 “你是......”朱虚侯见来人是个身着宫女服饰的丫头,眼中的警惕便稍退了几分,“......上官安素姑娘?” “难为侯爷还记得我。”安素客气了一句,也不耽误时间,直接将在长乐宫所听到的事情告知于他了。 太后的雷霆之威朝中人人皆知,朱虚侯自然也不例外,他联合一众刘姓子孙,暗中谋划的就是对付太后。此时得知太后要先下手为强的消息,面上也不见震惊之色,想必是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是长乐宫的宫人,将此事告知于我,不怕被太后知晓了,会死无葬身之地吗?”刘章饶有兴趣的看着安素。 安素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在不远处等候的顾闻舟,认真道:“有一个人告诉过我要遵从本心,你帮过我,我便也帮你这一回。至于太后会不会知晓,这是以后的事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那便多谢上官姑娘了,若是以后有用得着本侯的地方,尽管拿此物来朱虚侯府寻我。”刘章取下腰间的一块令牌,将其交到安素手中。 安素顿了一下,便将令牌接了过来:“多谢侯爷。” 刘章走后,安素也和顾闻舟道了别。这些日子长乐宫的差事不多,但若是突然有了活计,斛谣嬷嬷寻不到她的人,便也是免不了一顿训斥的。安素通知到了朱虚侯,便是了了一桩心事,现下只快步往长乐宫赶。 “哟,还知道回来?你是真把自个儿当主子了?”安素刚一踏进长乐宫的大门,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斛谣嬷嬷就站在宫墙后边,似是在守着宫门,又像是在特意等待着安素。 “嬷嬷,奴婢在宫女所时的一个朋友生病了,奴婢只是抽空去瞧一瞧她。”安素低眉顺目,她知道和斛谣多争辩是捞不到好处的。 “抽空?你身在长乐宫,就是咱们长乐宫的人,你能有什么空闲?你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是要在长乐宫候着活计的!”斛谣好几天没有找安素的麻烦,现下逮到机会,无论如何都是不能放过的了。 “嬷嬷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安素已经摸着了规律,不管自己是争辩,还是顺着斛谣嬷嬷的话来,最后都会受到责罚,既然如此,少说两句也就罢了,免得多费口舌。 “哼,既然犯了错,就要受到责罚。”斛谣的下巴朝院子里扬了扬,“你就在这儿跪上几个时辰吧!” “诺。”安素依旧不多言语,顺从的走过去,便跪在了院子里。 “跟块木头似的,真不知道太后为何就要栽培这样的人。”斛谣横了安素一眼,正要进去内殿伺候,便觉脚下踩到了一样东西。那洁白的绸缎做成的手帕,实在是难得一见的上好之物,约莫是方才从安素身上掉下来的。 斛谣嬷嬷的眼珠子转了转,总觉着安素这般无财无势的小宫女,实在不该拥有这等上好之物。兴许是偷来的,斛谣想到这种可能,便悄悄将那手帕揣进了自己兜里,一会儿进了内殿须得禀明太后。既然太后有心栽培,那此人必定不能是一个偷鸡摸狗之人。 安素外出了一趟自是不知,长乐宫今日又来了一位贵客,那便是太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鲁元公主嫁与赵王张敖,平日里不在宫中居住,只是偶尔进宫看望其母太后和其养女皇后。鲁元公主深受太后宠爱,若是来到长乐宫,那必定是举宫上下都欢喜的大事。 斛谣这番进去之时,鲁元公主正和太后谈得高兴,便是连她进来行了礼也没有理会。斛谣也不觉有所不妥,规规矩矩的站到了松荷旁边,想必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许多回了。太后年岁已高,皇上又不爱与她亲近,身边能说些知心话的,便也只能是鲁元公主了。 待到两人说了会子话,鲁元公主品尝起太后特意留下的新茶,斛谣才得了空档,将那条手帕送到太后面前。 “太后,这是方才从那丫头身上掉下来的,料子看着是上等,恐怕不是她该有的,奴婢便留了个心眼拿过来给您瞧瞧。” “手帕?”太后狐疑的接过去,倒是觉着这手帕有几分熟悉。 鲁元公主品了口茶,将一抬起头来,便望了太后手中的帕子。这是她先前最喜欢的一条手帕,有一段时间总是贴身带着,遂一眼就能认出来。 “母后,这手帕怎的会在您手中?” “你认得这帕子?”太后和斛谣相视一眼,又询问的望向了鲁元公主。 鲁元公主连连点头:“儿臣曾与您提起过,先前在清河郡游玩的时候被人拐骗,是一名女子救了儿臣。这手帕正是儿臣赠与那女子的礼物。” “哦?救你的那女子,你可知她叫什么名字?”太后倒不知还有这层渊源。 鲁元公主点头道:“她叫上官安素。” 太后又望了一眼斛谣,这世间还真是无巧不成书,被她挑中的棋子,竟是自己女儿曾经的救命恩人。 “斛谣,你去把她叫进来。” 片刻之后,安素跟在斛谣身后缓缓走了进来。她跪了一些时候,膝盖上已经隐隐作痛,此时刚一起身便被唤至殿内,难免有些行走蹒跚。腿上的衣裙也沾上了些院子里的尘土,因斛谣叫的急切,还来不及拍一拍再走。 安素行至殿内时,鲁元公主早已巴巴的望着门口了,她从太后的脸色上知晓,安素似乎就在这长乐宫之中。虽不清楚她为何会从清河郡来到宫中,但鲁元公主仍然很期待与她的再次相见。 “奴婢参见太后,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安素自顾自的行了个礼,身边的斛谣便提醒道:“这位是太后的长女鲁元公主。” “奴婢参见鲁元公主......”安素转而又面向刘乐,也是按着规矩行礼,行到一半时才瞧清楚她的面容,不禁愣了神,“......阿乐?” “安素,真的是你!”刘乐的喜悦都展现在了脸上,“上次进宫我便瞧见和顾相士在一起的一个宫女,同你长得十分相像,那时还以为是眼花了,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顾相士?”太后敏锐的捕捉到了刘乐话中的信息。 安素心中一紧,赶紧解释道:“上次沉水阁的差事顾相士也帮了些忙,奴婢感谢他,便多说了几句。” 太后面色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顾相士确是个有识之士。” 安素想起前些日子,顾闻舟将她留在长亭殿养病,说是向太后告了假,回来之后太后也从未提起过此事,现下又夸了他一句,这实在让安素很是好奇。也不知顾闻舟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能将太后都蛊惑了去。 “安素,你怎的来了宫中?”刘乐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公主,向来在宫中横行霸道,性子也活泼的很。此时便不顾是在太后跟前,一门心思的和安素聊起来。 但她是公主自然不打紧,安素却是要时时刻刻守着规矩的。她反应极快,先前是有一瞬间的惊讶,但也马上就接受了自己曾无意救下的这个女子便是鲁元公主的事实。 “回公主,奴婢在清河郡参选了家人子,这便进了宫,有幸来到长乐宫伺候。” 刘乐显然对她这样生疏的说话感到不满,柳眉一竖,便转向太后道:“母后,安素是您长乐宫的宫人,可她也是儿臣的救命恩人。在这儿得守着规矩,连话也不能好好说上几句。儿臣斗胆,想向您讨要了安素,将她带回公主府,去陪儿臣好好说说话。” 太后皱了眉,食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安素,你说呢?” 安素再遇刘乐,原本是十分欢喜的,但她骤然提出这般要求,却让人很难抉择。安素想尽办法留在长乐宫,便是为了方便自己寻找弟弟,若是此番去了公主府,又怎的还能到宫中来寻呢? “奴婢虽也想和公主好好说说话,但奴婢伺候太后已经习惯了,忽的要挪去公主府伺候,恐怕不能太快适应。” “这有什么的,你是本公主的救命恩人,到了公主府,自然不会再让你做奴婢了。”刘乐抢着说道,“你可是公主府的贵客,咱们同吃同住,本公主才不会让你伺候人呢!” 安素还想再推辞,太后却松口道:“乐儿难得如此坚定的向哀家要人,也罢,安素,你就跟着公主去公主府住上几天吧!” 看着这母女俩笑容满面的样子,安素自知逃脱不过,便也只能答应下来。 安素到达公主府的那天,天气晴好的就像她和刘乐初识之日一样,只是那般美好的日子,伴随着的还有父死幼弟失踪的惨烈。过往同如今,原是相通的,安素总觉着,到达公主府之后的日子,并不会过得那样顺利。 在刘乐的要求下匆匆出宫,还来不及向顾闻舟知会一声,也没能给子离和初若递过去消息,不知他们在宫中找不着自己,会不会有所挂念。 “安素,想什么呢?”刘乐一进屋就坐到了安素身边,亲昵的抱起她的胳膊。 距离安素来到公主府已过了三天,这些天里刘乐带着她将公主府参观了一遍,府里的美食也尝了许多,日子倒是比在长乐宫过得轻巧。 “没想什么,只是在长乐宫日日担着活计,忽的闲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了。”安素朝刘乐笑了笑,实则她并非不适应,只是惦记着弟弟的行踪。原先在宫里的时候,总算还有个念头,现下到了宫外,真真是一点找寻的希望都没有了。 第五十二章 鱼雁音尘少 “原来你是闲的慌啊!”刘乐摇了摇安素的胳膊,“我正是来帮你解闷儿的。今儿个是千灯节,外面的街道上都热闹的紧,咱们也出去逛一逛吧!” “千灯节?”安素在清河郡是从未听说过这个节日的,兴许是长安特有的风俗习惯。 “对啊!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节日,不过是大家闲来无事,做一些好看的花灯相互赠送而已。咱们就趁着这个热闹,出去逛一逛也好。”刘乐从小被太后宠着,到了现在也还存着小姑娘家爱凑热闹的心思,她拉着安素的手道,“安素,你一到长安便进了宫,还没能好好瞧一瞧这里的景象吧?正好今日我能带你出去看看,街道上可好玩了,保证让你流连忘返。” “也好,那便出去瞧一瞧吧!”安素思忖着,在这里总算顾不上弟弟的事情,一直缩在房中也是不妥,不如上街去醒醒神,保不定头脑一清醒便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来。 千灯节的街道果然不同于往日,现下已是傍晚时分,各摊贩都将早已备好的花灯摆了出来,摊位上多的是花红柳绿,随便走上一圈就能迷了眼睛。安素和刘乐是相伴着从公主府里出来的,身边跟着些奴才总是玩不尽兴,刘乐便叫他们都待在府中,绝不可偷偷跟上来。这样一来,两人才得以有些真正玩耍的时光。 只是出门没多久,安素便发觉了刘乐的不同寻常。说是出来看花灯,她的心思却似乎全然不在花灯上,只一个劲的左顾右盼。安素起先以为她是在寻找更加好看的花灯,但细细观察,她的目光却总不停留在摊位上,竟是兀自朝附近的烟柳巷飘过去。 安素拿了个蝴蝶花灯在她面前晃了晃:“把我叫出来,自己却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刘乐见自己的心思被察觉,赶紧扭过头看,佯装平静的接过蝴蝶花灯:“没什么,我就是随便看看。” “阿乐,你似乎有心事?”安素向来不是爱打听别人私事的人,但刘乐如此神态,总归是有些担心她的。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刘乐勉强勾了勾嘴角,面上却是难掩的烦闷,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抬起头来向安素道,“安素,你觉得我这个公主,做着好吗?” 傍晚有夜风忽的吹过,安素打了个寒颤:“怎的突然有此一问?你是太后唯一的女儿,是皇上的亲姐姐,宫里宫外尊贵无比,嫁的又是人人称赞的赵王张敖,难不成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就是嫁给他我才不满意。”刘乐小声嘟囔了一句,才正经说道,“我这个公主看似尊贵,实际上从小到大,没有一件事是我自己能决定的。就连选择夫婿,也是母后挑好了硬塞给我,那张敖的确是个文武全才,可母后从未问过我喜不喜欢,只因他手中掌着些权势,便将我嫁给他以作拉拢。” 安素先前竟是不知,在太后面前看似乖巧的鲁元公主,还有这般心思。但身在皇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必定就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而作为女子,这代价大多都是自己的终生幸福。 “阿乐,那你喜欢驸马吗?” “原本听着宫里的人都夸赞于他,还算是有几分喜欢的。但我嫁过去之后才知道,他竟然早就有了妻室,那妻室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刘乐一说起此事,便尤为气愤,“我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要我嫁给他,难道我要做妾吗?” “所以你就逼着他贬结发妻为妾?”安素想着在宫中偶然听到的传闻,说是鲁元公主嫁于赵王张敖以后,他原先的那位妻子便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当然不。我一早便听说他和那个女子十分相爱,竟然还和母后回绝了娶我之事,即使勉强答应下来,也绝不愿让他的那位妻室受委屈。”刘乐说着,眼中凶光乍现,又带着几分求而不得的恼怒,“所以我派人去杀了那女子。” “什么?!”安素陡然一惊,和刘乐相处的这些时候,只觉得她性子刁蛮跋扈些,偶尔又率真可爱,是有几分真性情的。却断然没有想到,她竟还有这般狠辣的时候,那女子何其无辜,好好的便成了皇室之中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那女子还留下了一个女子,我原本也是要除掉的,但母后让我非得将她收作自己的女儿,便实在没有办法。”刘乐说起,还有些愤愤不平,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胡乱杀人有错。 安素无声的叹了口气,这母女俩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难为皇上跟在太后身边这么多年,还能保持仁善之心。只是她心里稍稍一沉,自己身在公主府,现下和刘乐倒是玩的好,若是哪一天得罪了她,下场是否能比那女子好上一些。 从前在长乐宫时,便有宫人谈论起,鲁元公主极为喜爱的一个婢女,只因犯了一点小错触怒了她,便被她活活打死,再不复昔日如姐妹般的情分。像鲁元公主这般爱时欲其生,恨时欲其死的性子,自己身在公主府,倒像是上了贼船了。 “安素,安素,你发什么愣呢?”刘乐没好气的戳了一下安素的额头。 “我在想着,这样算来,那女子的女儿岂不就是现下椒房殿的主子,皇后娘娘了?”安素明知故问。 “对,就是皇后张嫣。” “那此女倒还有几分气运,自己虽然身死,女儿却能成为皇后,也是值得了。”安素十分不认同刘乐的做法,但权衡利弊之下,也只能拣些她爱听的来说了。 “算了,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了。”刘乐潇洒的挥了挥手,“安素,我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去。” 刘乐是想起什么便做什么的性子,这下刚说了要吃东西,便拉着安素冲进了附近的一家酒楼。长安的酒楼众多,都是效仿着皇宫的风气,造的金碧辉煌,让寻常人家偶尔也能体会一次奢华之感。安素坐在其中,倒是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清河郡的辉月茶楼,这一想便又忍不住回忆起同顾闻舟的初次相见,那个一袭白衣,风姿绰约的男子。 “安素,你又在想什么呢?”刘乐看她面带着笑容,撑着头问道。 “我想起了咱们在清河郡初识的那天,夜晚也是如这般带些凉意,不过风吹在身上却很是舒服。只不过那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便也顾不上享受晚风了。”安素不自知的叹了口气。 那天是个很特殊的日子,既有见到顾闻舟的惊喜,又有父亲去世弟弟失踪的痛苦,夹杂在一起,便像是把人扔进了忽冷忽热的水缸里,一会儿冷的刺骨,一会儿又燥热无比。 “是啊,那天我才知道,这世上竟有顾相士那样的人。”刘乐的眼中竟然多出了几丝憧憬,语气也雀跃起来,“他不似人间的俗人,仿佛神仙下凡一样,难怪会有那么多女子拼命追随,只为见他一面。” 安素嫣然一笑:“闻舟的确是不食人间烟火,偏是真神仙下凡也比不得他的。” “闻舟?”刘乐的眉头揪了起来,嘴唇紧紧抿起,“你为何这样叫他?” 安素自知失言,赶紧圆道:“在宫中偶得顾相士的帮助,抱着感谢的心思才记住了他的名字,阿乐莫要见怪。” “是这样吗?”刘乐狐疑的看着安素。 “是了,阿乐不是饿了吗?赶紧吃菜吧!”安素眼神有些闪躲,好在此时有几个菜上到了面前,总算能够转移一下话题了。 刘乐确实饿着,便也不再追问,只专心的对付起眼前的糖醋鳜鱼来。安素稍微松了一口气,不知顾闻舟此时在宫中做什么,是又被皇上唤去论道,还是在长亭殿里对月独酌呢? 这酒楼不愧是长安城里顶好的,每一样菜的味道都很是不错,安素在刘乐的介绍下一一尝过一遍,便由衷的一路称赞下来。只是说着说着话,刘乐的目光便又紧盯着酒楼外面的某处不放了。 “阿乐,怎么了?”安素瞧着她的神情有些不妥。 果见刘乐咬牙切齿的盯着外边的烟柳巷:“张敖,他又去那地方鬼混了!” 安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是一个叫做“醉春楼”的地方。安素虽从未去过,但从门口站着打扮妖艳的姑娘们来看,也能知晓那便是青楼了。 “阿乐,你......”安素正想劝她稍安勿躁,刘乐已经往桌子上甩了一些钱币,一溜烟儿似的往醉春楼冲了过去。 安素也是知道的,虽说刘乐对张敖并无多少真情,但既然嫁给了他,必然不能任由着他出入这种烟花之地。就算她不在意,皇家公主的颜面也是不得不顾的。只是宫中传言,赵王张敖容貌上乘,文武皆通,待人也是彬彬有礼,怎的这样的人也会化身色中饿鬼么? 安素想着便摇了摇头,虽不愿踏足醉春楼这种地方,但总归不能任由着刘乐一个人进去,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是讨不到半分好处的。这样思量着,安素便也赶紧起身,追着刘乐的身影往醉春楼里去了。 第五十三章 时俗薄朱颜 “阿乐,阿乐,你跑哪儿去了?”安素从酒楼里匆匆追赶出来,无奈刘乐跑的太快,一出门便没了人影。她方才提到了醉春楼,约莫是往里去了,只是她们都身为女子,怎能往这青楼里去呢! 安素在醉春楼门口思来想去,实在觉着贸然进去不妥,但放任刘乐一个人在里面更是不好。她权衡利弊,便走到醉春楼门口,只低声问那门口的姑娘,是否有看到一个穿着贵气,但怒气冲冲的女子闯进去。 门口那姑娘只专心着拉客,似乎并没有注意其他,见前来同她搭话的是名女子,也不太想搭理。倒是从她身后冲出来一个打扮夸张的中年妇人,急着拉住安素的手:“看见了,看见了,那姑娘穿着不俗,像是个大户人家的。” 安素大喜:“那您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吗?” “到了咱们醉春楼,当然是进去玩儿了。咱们楼里除了会唱会跳的姑娘们,上等姿容的男子也多的是呢!”那貌似老鸨的妇人目光在安素身上打了个转,“姑娘,你的友人既已进去了,你何不也进去玩玩?” 安素连连摆手:“不了,劳烦您带我找到方才进去的那姑娘便好。” “好嘞,姑娘这边请。”那老鸨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嘴角的沟壑纵然胭脂水粉扑面也掩饰不住。她的笑脸像是印在脸上一般,看着虽喜气洋洋,却总让人莫名生出几分寒意来。 安素在老鸨的引导下左拐右拐,不知拐到了什么地方,只看着身边不时走过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心中便有些惶恐。 “阿乐在何处?”安素终于忍无可忍,转身向一直走在她身后的老鸨问道。 但后面并无人回应,安素诧异的转过身,只见身后空荡荡的,哪还有那老鸨的人影。她顿时察觉自己被诓了,怕是那老鸨见着她衣着华贵,便以为她奇货可居,先诓了进来再说。至于刘乐,说不定也是如此便进了这里了。 “阿乐——阿乐——”安素在此处人生地不熟,也别无他法,想着刘乐若也被诓了进来,约莫该是在附近,便大声疾呼,说不定能让她听见。 “姑娘为何一定要找阿乐呢?让阿岫来伺候姑娘不好吗?”耳边似有灼热的气息呼出,安素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后退了好几步。 站稳之后才渐渐看清,眼前是一个衣着艳丽的男子,面容倒是十分俊秀,约莫是常年被脂粉气缠绕着,稍显出几分阴柔之感。他单手撑在旁边的柱子上,用指尖轻佻的勾起自己的一撮头发,眼神迷离的看着安素。 “我是进来找人的,你且去寻别的客人吧!”安素不曾来过此等地方,但一看便也知晓,此人定当是醉春楼里的小倌了。 “来咱们这醉春楼里的人,哪个不是来找人的?”阿岫轻哼一声,笑得更加妩媚。安素从前竟是不知,这样如女子般娇嗔的神情,也是可以从男子脸上表现出来的。 “公子误会了,我有朋友误闯进了这里,我只是进来寻她出去。”安素不愿被他纠缠,又解释了一句便要转身离开。 谁知刚走了两步,又被匆匆追上来的阿岫拦住了去路:“姑娘别急着走啊!你定是被你那朋友给骗了,咱们醉春楼在长安城里远近闻名,哪能有误闯了去的。你那朋友怕是想进来玩,又不愿你跟着,才随便扯个理由甩掉你而已。” 安素不太适应他身上迎面袭来的浓香,只道一声“告辞”,便想绕过他赶紧离去。 但阿岫不依不饶,竟是将安素一把扯进了怀中,两只手臂紧紧禁锢着她。这阿岫看似阴柔之气十足,手臂却是孔武有力,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安素吓得花容失色,拼命的挣扎却反而被他越箍越紧。 周围有好些人走过,但要么是两两相拥的客人和小倌,要么也只当安素的挣扎是在玩个情趣,根本无人顾及她的求助。 “你放开我!”安素挣扎的失了力气,还是无法挣脱开来,只好冷着声音呵斥他。 那阿岫却完全不吃这一套,他蛮横的从背后抱着安素:“姑娘是头一次来咱们醉春楼,自然不清楚其中的乐趣,日后来的多了,便是想日夜在此停留,再也不愿回去了。” “你是想要钱对吗?我给你钱,你先放开我,我会给你钱的。”安素纵然较同龄人要稳重一些,但也从未见过这般阵势,当真是慌了神。 “如此美人,只惦记着那些满是铜臭味的东西,岂不是无趣的很。”阿岫把将要从他的臂弯中钻出去的安素打横抱起,“姑娘不如随着阿岫回房,咱们好好的品茶说话,免了身边这些嘈杂声音的叨扰。” “放我下来!”安素的双腿胡乱蹬着,但阿岫走的极快,很快就进了房间,将门紧紧关上。 屋子里的布置有如整个醉春楼一般,都是浓烈的色彩,左右一望便极易迷了眼睛。安素被阿岫安置在桌前,他持了桌上的茶壶倒水,全然不顾安素暗沉的脸色。那门上的锁十分巧妙,不仅从外可锁,里边也是带了同样的金色的锁头。阿岫进来时便留心将那锁锁上,这样熟练的手法,想来醉春楼这般强买强卖的生意定没少做。 “姑娘先喝口茶。”阿岫将茶杯举到安素面前。 “公子还是别在我这儿花费心思了,我并非回头客,即使公子此次强买强卖,以后也赚不到多的好处。这些时候,不如出去拉几个常客,往后便能有持续不断的赚头了。”安素已身在此处,再慌乱也不得其法,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思考,说出的话才渐渐有了些章法。 “姑娘当真以为奴只是为了钱财?”阿岫坐的离安素近些,“奴在这醉春楼里的南风馆担了两年多的头牌,可不是什么人都接待的。奴阅人无数,一掷千金的多的是,倒是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貌美的女子。” 安素心中一紧,若不是为了钱财,那便难办的多了。素来求财之人容易对付,若是不求财,投其所好便也是行得通,只是眼下倒是难办了,总归不能当场毁了容去。 阿岫盯着安素面前的茶水,见她始终不饮一口,索性不再试图调和她的情绪,伸手就将她搂进怀中。 “你做什么!”安素又是一个激灵,赶忙往后缩了好几步,谁料被那坐垫一绊,竟整个人往后仰去。 这正中阿岫的下怀,他翻了个身,直接覆到安素身边,伸手就扯开了她的腰间的衣带。安素赶紧伸手去挡,可护了这处,便顾不得别处,阿岫又一把摘下她头上的簪子,顿时如瀑的长发在地上散开,乌黑的一片十分惹眼。 安素顾此失彼,往后也躲到了墙边,实在再无处可逃。那门上的锁金晃晃的十分扎眼,外面有人影时不时的走过,就是没人理会安素的叫喊,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向她袭来。此时阿岫已经按着她解开了两层衣裳,肩上的皮肤露在空气中,能够感觉到丝丝凉意。 “不要,不要,闻舟,救我!”安素的眼睛有些花了,泪水不知怎的就夺眶而出。眼前一会儿是阿岫阴柔的面容,一会儿又是顾闻舟的笑脸。 许是想着顾闻舟,便自然而然的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香,在这醉春楼浓郁的俗香中,便显得尤为清新脱俗。与此同时,房间门被敲了两下。不,也不能称之为敲,只是细细的扣着,似是在试着这门的力度。 阿岫停下了手中扯开安素衣裳的动作,望了一眼门外,有一个黑影正在门前停留。或许是找错房间的客人,阿岫瞧了一眼,也不以为然,只以为外面的人敲上几声没有回应便会自行离去。 但他实在想错了,那人影契而不舍的敲了几声,见里面没有动静,甚至敲的越来越急促。阿岫存了不满,正要斥责几声,那人影竟往后退了几步,随后便是一声巨响,房门竟被一脚踹开了。 “安素!”突然降临的顾闻舟恍若神祗,赶着来解救安素于危难之中。 阿岫的好事被人打断,心中自然不忿,正欲起身同他相争,瞥见顾闻舟眼里的杀气,便又有些犹豫了。顾闻舟紧握着拳头看他,手背上青筋阵阵,脸上的表情满是隐忍,身体都似乎有些颤抖。他倒是丝毫不做犹豫,抓起桌上的茶盏便使了劲掷向阿岫。顾闻舟是多年习武的,手起盏落,便是直直的砸在阿岫头上,力度之大竟直接将他砸晕了过去。 “安素,没事吧?”顾闻舟将晕倒的阿岫扔到一边,将安素扶了起来,目光触及她露在外面的双肩时,手却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我没事。”安素借着他的搀扶坐了起来,却一下子就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 顾闻舟的身体很烫,背上甚至出了许多汗,面上也是泛着潮红。他整个人都在颤抖着,紧皱的眉头似是在压抑着什么,眼中泛出了水雾,呼吸似乎也变得粗重起来。安素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十分不安,便伸出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 “闻舟,你是不是生病了?” 话音刚落,顾闻舟竟然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他的力道大得让安素只觉疼痛。下意识的挣扎之际,顾闻舟竟忽的将她按倒在地,安素还没来得及反应,他的唇便吻了过来。 第五十四章 风流命欲休 安素先是全身一僵,稍微反应过来时便觉不对,依着顾闻舟的性子,是绝不会做出这等趁人之危的事情的。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试图唤回他的神智,但无奈顾闻舟压得太近,安素使不上力气,这点拍打的力度根本无济于事。 “闻舟......唔......你清醒一点......”安素被他吻着,发出的声音也是含含糊糊的。更加要命的是,先前被阿岫扯开的衣裳还没有穿好,被顾闻舟这样一闹,他的手竟顺势伸进了安素的衣服里,滚烫的温度就覆在她的腰上,像是要透过皮肤直往心里钻去。 “嘶......”顾闻舟平日里谦和有礼,有谪仙之姿,此时倒像是化了魔的仙人,安素的嘴唇被他狠咬了一下,痛楚霎时蔓延到大脑。 不过,正是唇上的这一点疼痛,让安素脑中灵光一现。她放弃拍打顾闻舟的背,直接使着力气狠狠咬上他的嘴角。疼痛是唤回理智的最好办法,顾闻舟终于撑起身来,紧盯着安素的眼睛里多了些愧疚,但那目光中的灼热还是挥之不去。 安素深觉不能任由他再次丧失理智,便赶紧坐起身来,飞快的将身上的衣裳穿好。顾闻舟仍旧死死的拽着拳头,浑身上下颤抖得厉害,他瞥过头去不看安素,半天才从牙齿缝中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有,有醋吗?” “醋?”安素也正着急,方才还不知顾闻舟是怎么了,此刻便已明白几分。虽不知缘由,但他已然是中了媚毒,只能先想办法解了再说。 “对,有醋会,会好一些。”顾闻舟压抑得十分痛苦。 “好,这里应该有厨房的,我马上去寻,你先忍一忍。”安素往外跑了两步,忽的瞧见方才顾闻舟为了救她,一时情急踹开的房门。这样太过引人注目,她又赶紧把那门搬起来摆好,做成一眼望上去无异的样子,才匆匆跑出去找厨房。 好在这醉春楼认钱的人还是居多,安素将刘乐给她傍身的钱币全散了出去,才终于得了一小瓶醋,急急忙忙的跑回了顾闻舟所在的房间。 “闻舟,我回来了。”安素嫌挪开那门麻烦,也直接一脚踹了,捧着醋奔到顾闻舟身边,“醋来了,赶紧喝了吧!” 安素看着有些于心不忍,顾闻舟全身汗如雨下,一看便能知晓他正在受着怎样的折磨。此时的他已经几乎拿不稳醋瓶,安素遂慢慢喂他喝了,他急促的呼吸才稍微平稳了几分。 “怎么样?有效吗?” 顾闻舟缓缓点头,总算勉强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醋只能稍稍缓解,怕是撑不了太长时间。安素,你赶紧离开,不要待在我身边。” “说什么呢!你才刚刚救了我,难道我会在此时弃你于不顾?”安素一边将他扶起来,一边往外走,“我带你出去找医师,长安城里多的是医术精湛的医师,一定能很快治好你的。” 顾闻舟这才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从他腥红的眼中隐约能看出平日里温柔的模样。他喝了那醋之后好了几分,但仍有些站不住,靠着安素支撑才能勉强行走。好在这里是醉春楼,如他们一般相互搀扶着的人不少,也算不上不同寻常。只是两人皆是绝色,倒是吸引了许多过路人艳羡的目光。 安素担心先前那老鸨还在门口,便留心找到醉春楼的后门,,给两个守门的小厮使了钱财,总算顺利出了这地方。安素回头望了一眼,总归是有些担心刘乐,但顾闻舟这个样子,是决不能放任他一个人的。她思量片刻,便在大街上寻了个看似机灵的孩子,给他买了些糖果,再让他去鲁元公主府给刘乐的贴身婢女花芦报信。 “闻舟,我对这长安城不熟,你先前云游四方,是否知晓这里何处才能找得到医师?”安素扶着顾闻舟四处寻找,但现下天色已晚,虽是千灯节,到了时候街上的人也是会散了的。若是拖到那时,便更不好找到医师了。 “我也,不太熟悉,只,只是医师多在,多在药材铺附近。”顾闻舟的声音很小,话也是断断续续的。他同安素离得太近,便要时刻留心压制住体内的药效,若是留他一个人,总会好上许多,但那样又无法自行行走。 “我知道了。”安素听出他说得艰难,便更加加快了脚步,一双眼紧紧盯着街边铺子上的牌匾,只要像是和药材相关的,都要进去问一问。只是一连找了好几家,都只是名字相像,和药材铺并无太大关系。 时间渐渐过去,那醋的作用也在慢慢减弱,顾闻舟身上又渐趋滚烫。安素心急如焚,这附近却是怎么也不出现一家能救人命的铺子。 “我看这位公子年纪轻轻,好似形貌不凡,竟是个色中恶鬼。服用了仙灵脾,再入那锁春楼,当真是快活似神仙。” 安素搀扶着顾闻舟找了一大圈,刚转回到锁春楼附近,便听见一小巷中传来了这揶揄的言语。顺着那声音朝巷子里望过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斜躺在一堆杂草之中,讪笑着望向安素这边。他这副形象,倒是像极了那些没钱花天酒地,便在醉春楼附近安营扎寨的无事之徒。 不过细想他方才那几句话,其中好似提到了一味药材,安素不敢确定,便扭头询问的看向顾闻舟。 “那人似乎,似乎懂得些医术,咱们,咱们去看看。”安素不知,顾闻舟却是清楚的,那人一语中的,他的确是误服了仙灵脾。尚隔如此之远,他便能一眼瞧出来,必然不会只是个醉醺醺的乞丐。 “老伯,我的这位朋友并非您所说的那般,他只是误食,若是老伯有法子,还请帮着救人,我们感激不尽。”安素在昏暗的小巷中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见他似乎蓬头垢面,便觉着似乎年岁已高。 “小姑娘胡说什么!什么老伯!”那人甩了甩肮脏的头发,再用两只手指拨开,露出一张俊秀的青年脸面,“看清楚了,我最多比你大个五六岁!” “是,是我眼拙,还请这位大哥救救我朋友吧!”此时自然是他爱听什么便说什么了,总要先哄得这人救了顾闻舟才好。 “想救他?这简单啊!此毒用于男女欢好,要想解毒,一女子足矣。”那人盘腿往草堆上一坐,眯着眼笑得很贼,他一指安素,“这不就是现成的解药吗?” “还请阁下莫要,莫要顽笑,即使中毒,又怎可,怎可辱人清白之身。”顾闻舟急着撑起身子,向那人道,“阁下识得仙灵脾,必定,必定懂解法,还请阁下赐教。” “我确实有法子,只不过这忙可不能白帮。” “只要大哥能救他,要多少钱财我都给你。”安素急道。 那人站起身来摆了摆手,又环视一圈,便伸手指向附近的一家客栈:“四海为家之人,要什么钱财,我已经好几天没睡个好觉了,你们去那边的鸿裕客栈开一间上房,留给我睡觉就行。” “好,好。”安素见他的要求这般简单,连连答应了下来。 鸿裕客栈是长安城里顶好的客栈,上房更是价值不菲,安素手中的钱大多都在醉春楼打发人帮她找醋了,现下已是所剩无几。 “安素,我带了钱,在,在腰间,腰间系着的钱袋里。”顾闻舟的状况很不好,比在醉春楼里抖得更厉害了些。安素看着实在着急,匆忙摸向他的腰间,却一下子找不到那钱袋。她越是慌乱,就越是遍寻不到,反而让顾闻舟抖得更加厉害。 “你这小姑娘,磨磨蹭蹭的勾人呢!这不是让他更难耐吗?让我来!”那人在后面朝安素扬了扬头,便用他脏兮兮的手在顾闻舟腰上狠摸了一圈,稳稳的将钱袋拈了出来。只是可惜了顾闻舟一身洁白的衣裳,被他沾了泥尘的手一摸,腰间便黑了一大圈。 鸿裕客栈开了许多年,向来都是认钱不认人,那人虽是一副乞丐模样,但把钱递过去,还是成功得了一间上房。安素见他不紧不慢的上楼,急着问道:“这位大哥,若是要解毒,可需要什么药材,我马上去买回来。” “不用麻烦了,用我的银针即可。” 安素从未听说过这等扎针解毒的法子,但想着用人不疑,还是将顾闻舟交到了他手中。 一到房间,那人便将顾闻舟的衣裳全都脱下,安素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之后,赶紧转身捂住眼睛。 “你要脱他衣裳好歹提前说一声啊!”安素一时羞恼。 “你这小姑娘怎么这么多要求,我要给他扎针,不脱衣裳怎么扎?” 安素语塞,此时也不便与他争论,但始终担心着顾闻舟,她便索性搬了把椅子,背对着两人坐下。那人望着安素的背影,倒是觉着这个小姑娘有点意思。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那人总算拍了拍手,将银针收了起来:“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安素忐忑了好些时候,此刻总算大喜,但一转过身,看到的依旧是没穿衣裳的顾闻舟。她赶紧又垂下目光,再次扭过头去:“你不是说好了吗?” “是好了,毒已经解了。”那人将银针收进袖口,往地上一躺,“我只负责解毒,可不帮着穿衣裳,这事还得劳烦你来了。” 安素叹了口气,他说的也不无道理,能帮着解毒已经很不错了。深吸一口气之后,安素转身来到顾闻舟身边。他此时已经不再颤抖,神智也回来了,只是刚扎过针,身上完全没有力气。 “我自己来就好。”顾闻舟奋力抬起手拉扯自己的衣裳,但实在酸软无力,抬了一半又垂了下去。 安素这下倒是大大方方坐到床边:“你别动,还是我来吧!” 安素此前还从未帮男子穿过衣裳,动作实在算不上熟练,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帮他把衣裳穿好。只是穿好之后,两人又都后知后觉的红了脸。 “多谢这位大哥的救命之恩,不知大哥尊姓大名?”安素想着转移话题,便扭头朝躺在地上那人问道。 “吾名淳于意。” “淳于意?”顾闻舟眼中一亮,“莫非是公孙光先生的弟子?” “你认得我师父?”先前一直漫不经心的淳于意一下子坐了起来,倒是有些意外。 顾闻舟点了点头:“在下曾与公孙先生结伴游玩过一些时日,那段日子倒是相谈甚欢,只是也已经好几年过去了。” “莫非你就是师父曾经提到过的那位姓顾的相士?”淳于意也记了起来。 “正是,在下顾闻舟,难得公孙先生还会在弟子面前提起我。” 趁着两人相谈的时候,安素悄悄出去找店家要了几个小菜。顾闻舟经了这样一场折磨,定然是要吃点东西补一补的。 “你们俩说话吧,我就不打扰了。”淳于意吃饱喝足以后,便将房间里的屏风搬到中间,他自己躺在一边,把另一边让给顾闻舟和安素。 忙活了半宿,安素也有些累了,坐在床沿上倒是有些困倦。她勉强朝顾闻舟笑了笑:“能在这种时候碰巧遇到淳于先生,还真是有几分幸运了。” 顾闻舟却并不急着搭话,只是默默的盯着安素唇角的伤口。他先前虽有些恍恍惚惚,但记忆还是清楚的,安素唇角这伤,显然是他难以自持时咬出来的。现下完全清醒过来,便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你......我那时......不是......”顾闻舟想要解释,却实在说不出一句整话来。他朝安素的唇角伸出手,伸到一半又觉不妥,还是悻悻的放了下来。 “你不用多说,我明白的。”安素想起那时的事情便红了脸,赶紧找些别的话掩盖过去,“不过你不是应该待在宫中吗?怎么来到这锁春楼,还中了毒了?” “听说你被鲁元公主带回了公主府,我放心不下,便出宫来寻你了。只是刚走到醉春楼附近,便见着你被那鸨母拉了进去。我担心你出事,便也跟了进去,谁知被那鸨母强拉着灌了些酒。”顾闻舟面上有些窘迫。 “安素——上官安素——”顾闻舟刚解释完,楼下便传来了刘乐的高声呼喊。听她的声音有些急迫,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第五十五章 杨花满绣床 “淳于先生,我得出去一趟,闻舟就先劳烦您帮着照顾了。”安素将顾闻舟托付给淳于意,自己则下楼去见刘乐。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只是今儿个是千灯节,大家放的花灯还在天空中摇曳,也算不得太暗。此时已经不早了,但倚着节日的氛围,街道上还有零零星星的行人。而像醉春楼一般的烟花场所,自然是彻夜不闭门的,放眼一望,里边还热闹的紧。 “阿乐,我在这里。”安素出了客栈门,朝外面稍稍走了几步,才叫了刘乐一声。 “安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快跟我走,有急事。”刘乐急匆匆的,也没心思细究安素是从何处出来的。 “什么急事?去哪儿啊?”安素被她拉着就跑,还完全摸不着头脑。 “我丢失了一朵珠花,那可是母后特意找了好些工匠给我做的,定是方才落在锁春楼了。安素,你得陪我回去找找。”刘乐一边跑一边解释道。 安素看着渐近的那座灯火通明的花楼,心中有些许抗拒,历经险阻才从中逃出来,现下又要进去可怎么是好。况且若是再次遇上那阿岫,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他方才挨了顾闻舟一下,看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阿乐,我先前担心你的安危,托人给花芦递了消息,让她带人过来寻你,你可遇见她了?”安素忽的想其此事,试图停下来问上一问,却被刘乐拉着边跑边说。 “先别管这些了,珠花要紧。”刘乐听不进任何言语,只一个劲的往锁春楼里冲,在旁人看来,俨然就是一个去青楼里寻夫的怨妇。 待她们走到锁春楼门口,那老鸨便又露出她独有的招牌笑容,打着厚厚一层粉的脸上,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哟,这两位姑娘方才来过吧!这才过了多久,就又惦念起咱们醉春楼的好了,快进来。” “我们不是来玩儿的,我方才在你们这儿的客房里丢了一朵珠花,现下来找一找。”刘乐直言道。 那老鸨脸上的笑容稍微敛去了几分,倒也还算客气。她往里摊了摊手,正要叫个姑娘过来带她们进去,刘乐便打断了她:“我们自己去找就行,不用你费心。” 刘乐做事和她的性子一样,都是风风火火的,也不听鸨母把话说完,拉了安素就往先前待过的那个房间去。 那房间的门大开着,里面也似乎没有人影,安素稍微松了一口气。若是客房已被人占了,依着刘乐的性子,怕是免不了和人一顿冲突。 刘乐丢失的那朵珠花所用的都是上等的宝石,外表打磨得光滑无比,在灯光之下明晃晃的,若是刻意去寻,便是十分显眼。看来这房间自她离去起,便没有人再进来过了,珠花正好好的躺在床底下。只是安素诧异,这珠花看似牢靠,怎的会轻易掉落,还将将好掉在了床下呢? 心中虽有疑问,安素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她在长乐宫中谨言慎行,事情听得多,但事不关己便一概不闻不问。这般行事别的不说,至少能保全自己一时的安危。 “阿乐,珠花找到了,咱们就赶紧回去吧!”安素催促着刘乐,此时确实已经很晚了。 只是两人正动身要走,外面却有抱在一起的一男一女跌跌撞撞的进了房间。安素赶紧拉着刘乐躲藏,看着两人的样子,该是醉春楼里的姑娘和客人了。 “先等他们到了榻上,咱们再趁机出去。”安素小声知会刘乐。 但刘乐似乎有些神不守舍的,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扑到床榻上翻滚的二人。安素原想提点一句“非礼勿视”,却发现刘乐的眼中怒火阵阵,仿佛要将那两人烧个干净。安素聪慧,顿时察觉到那人的身份,先前刘乐就说瞥见了她夫君张敖的身影,莫非此人便是张敖? 安素在脑中正理着此事,刘乐已经怒气冲冲的奔了出去,一把扯下挂在床边的衣裳,奋力朝床上纠缠着的二人砸去。 “张敖你个混蛋!你给我滚起来!”刘乐身为备受宠爱的长公主,从来不会压制自己的脾气。 两人的好事忽的被打断,身上的被子也被刘乐一把扯下。那女子估摸着是醉春楼的新人,没见过这种阵仗,只敢抓紧被子把自己挡个严严实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敖倒是十分坦荡,眉宇间甚至还多了几分明显的厌烦。 既然刘乐已经走了出去,安素再藏着也没什么意义了,便也跟着站了出来。她见这赵王张敖果真如宫女们议论的那般气宇轩昂,眉目也还算清俊,虽不及顾闻舟那般绝色,也是个难得的美男子了。只是如今在这般情景下见着,倒多出了些颓靡之感。 “公主不在府里好好养着,怎么这么晚了还跑到这种地方来?”分明是他理亏,张敖却反而倒打一耙,先说起刘乐的不是来。 “你问我?那你呢!”刘乐显然气极,“你怎的不在府里待着,偏要跑到这种地方来眠花宿柳?你这样还像是个驸马吗?” “男人三妻四妾是常事,难不成娶了公主就须得一夫一妻了,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相比于刘乐的歇斯底里,张敖还真是不慌不忙,面上甚至带了些笑意。 “你要纳妾可以,但要整天混迹在锁春楼里就是不行!” “都听公主的,那我就多纳几个妾好了。”张敖一把搂过身边的锁春楼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今儿个给你赎了身带回府里做妾,还有你那几个姐妹也不错,一并都收了回去。” 刘乐正气得牙痒痒,张敖又一眼瞧见了站在后面的安素,眼中顿时一亮:“后面那个是公主新得的婢女?我看着还挺喜欢,想多纳她一个,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你,你,你放肆!”刘乐平日里任性胡闹,真说道起来却不是张敖的对手,憋红了脸也只说出了这一句话。 安素看着素来骄傲的刘乐被这般欺辱,实在有些不忍心,便出言道:“驸马不仅是公主的夫婿,还是皇上亲封的赵王,是朝堂上的肱骨之臣。驸马这般流连于烟花之地,莫非是想让人在诋毁皇家女婿的同时,也要怀疑赵王的品格?” 张敖闻得此言,果然蹙了蹙眉,面上有些动容。安素继续说道:“况且皇后娘娘是椒房殿的主人,驸马既是太后的女婿,也是皇上的岳丈。驸马这等行为,在羞辱公主之时,是否也会让深宫之中的皇后娘娘为人所诟病?” “哼,伶牙俐齿,说的倒还有几分道理。”张敖扭头转向刘乐道,“公主近来的眼光愈发好了,寻来的婢女都这般能说会道,佩服!” 张敖似是被安素说通了,起身将脱掉的衣裳又穿了起来,不理会床上的姑娘便往外走。但走到安素身边又停下问道:“你在宫里见过嫣儿?她可还好?” “皇后娘娘凤体安康,自然是好,只要驸马能管好自己,娘娘便会一直无忧无虑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张敖忽的笑了起来,走到门口时又大喊一声,“回府了。” 安素心觉这位驸马奇怪的很,但这世间,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不能了解透彻,也无须多做评判。 “你还愣着干嘛?等着本公主来给你穿衣裳吗?”刘乐见张敖已走,满腔的怒气没地撒,便只能斥责起尚在床上的那姑娘来。 “好了阿乐,咱们也赶紧走吧!”安素朝外望了两眼,她实在警惕着不愿再出什么岔子。 刘乐狠狠剜了那姑娘一眼,将找到的珠花戴回自己头上,才和安素一起走出房间。但刚一出门,迎面便见着老鸨带了好几个小厮将她们团团围住。这里是醉春楼最好的房间,四周安静的很,不像楼下人来人往的嘈杂。但这也表示,她们被困在这里,便很难借助旁人的力量逃开了。 “你带这些人拦着我们做什么?”刘乐余气未消,说起话来也没好气。 “你们两个在我这醉春楼频繁闹事,不仅打伤了我们南风馆的头牌,弄坏了房门,还气走了我们的贵客赵王。现在想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哼,做梦!”老鸨脸上那虚假的笑容总算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尖酸刻薄。 “没错,张敖那混蛋是我气走的,那又怎样?”刘乐嚷嚷了一声,还是不忘解释道,“但我们可没打伤什么头牌,你别什么都怪在我们头上!” “小姑娘穿金戴银的,像是个大家大户的,做过的事情却不敢承认。我呸!”老鸨朝那些小厮挥了挥手,“给我把她们抓起来,关到柴房里去。” “你敢!”刘乐高昂起头,“我可是当朝太后唯一的女儿鲁元公主,你们谁敢动我,都是要杀头的大罪!” “公主不公主的我管不着,你们敢在我这锁春楼撒野,那我就非得管一管了。”老鸨丝毫不畏惧,“赶紧给我绑了,免得影响其他客人。” “等等!”安素深觉不能让她们对刘乐出手,便赶紧挺身而出,“你说的那些都是我做的,和她没有关系。” 第五十六章 相逢须醉倒 “唬我呢!你们俩一看就是一伙的,少废话,给我一起绑了。”老鸨见多识广,也不吃安素这一套。 如今身在锁春楼,到处都是她们的人,即使硬拼,仅凭她们两个弱女子,也绝无可能从这楼里顺利走出去。安素的目光在四周打着转,这里是三楼,锁春楼的最高一层向来是给贵宾准备的,每个房间都是极其隐蔽的所在,上来了就很难逃脱。 “你们敢绑我,明儿个就得上断头台!”刘乐被两个小厮抓住,奋力挣扎着臂膀。 “住手!”一个带了些柔美的男声从楼梯口传来,随后,阿岫便走到了老鸨身边。 “哎哟,是阿岫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老鸨望向阿岫的眼里竟有几丝不该出现的谄媚,这倒不像是醉春楼的老鸨对待小倌的态度了。 “温娘,这是出什么事了?”阿岫的目光从安素身上飘过,最后落在了老鸨身上。 “公子,打伤您的人找到了,就是她们。”老鸨把手指望安素脸上一指,“有在南风馆里伺候的小厮瞧见,正是她在您晕倒之时匆匆从房间里跑出。” “是啊,阿岫公子,小的亲眼瞧见的,绝不会认错。”旁边的一个小厮便出来作证。 阿岫不急着搭话,他慢慢走到安素身边,绕着她走了一圈,又仔仔细细的瞧了几遍,最后靠近她深吸了一口气。老鸨和小厮们都安静的站在一旁,没人多说一句话,只等着他开口。 “谁说我是被打伤的?”阿岫走向那作证的小厮,“你亲眼瞧见这位姑娘打伤我的?” 那小厮挠了挠头:“那倒不是,小的只是见着那姑娘匆匆忙忙的从房间里跑出来,后来发现阿岫公子晕倒在里边,才想起或许是这姑娘干的。” “既然不是亲眼看见,又怎能证明是她打伤了我?”阿岫转过身来面对老鸨,“温娘,我是自己不小心伤了额头,和这位姑娘并无任何关系,放了她们吧!” 老鸨半信半疑:“可这......即使她们没伤了您,赵王也是被她们气走的......” “一个赵王而已,咱们醉春楼什么时候缺过客人?”阿岫的语气中表现出了几丝不耐烦。 “是,阿岫公子说得对,是老身糊涂了。”老鸨给小厮们使了个眼色,“好了,没听到阿岫公子说的吗?还不赶紧下去。” 安素正好奇这锁春楼的老鸨竟如此听从一个小倌的话,便见阿岫在老鸨带着小厮离开后,又面带微笑的走到了她面前。安素立刻警惕起来,她暗想着,决不能让先前的事情再一次发生,这回可没有顾闻舟来救她了。 “我救了你,你要怎么报答我?”阿岫靠近安素耳边说道。 安素实在不习惯有人离的这样近,便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同他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不过方才确实是他帮忙解了围,否则还真没有其他办法,按理说对他是要存着感谢之心的,但安素心中到底有着防备心。 “等我们安全回去,便会托人给你送些钱财过来。”安素面带疏离。 阿岫露出夸张的委屈表情:“奴不缺钱财。” “那你想要什么?”安素问出口又觉不妥,便加上一句,“正常的要求我可以答应。” “在姑娘眼里,什么算正常,什么又算不正常呢?”阿岫往楼下瞧了一眼,外面已是夜深人静之时,锁春楼里却还是热闹非凡,“在这里没有什么事是不正常的。” “你明白我的意思。”安素蹙了蹙眉。 “好。”阿岫又往安素靠近了两步,“那奴就请姑娘陪奴喝一盏茶便好。” 安素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花芦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看样子是在附近找了一圈才找到的。兴许是安素托的那孩子只顾着吃糖,把重要的细节忘说了。不过还好,能在此时赶到也算是不错了。 “阿乐,你先和花芦回去吧!”安素看了阿岫一眼,“我们受了人的恩惠,总是要报一报恩的,你先回去,我随后就来。” 刘乐许是累着了,目光在阿岫身上打了个转,便点头同意了安素的话。只是跟着花芦下楼的时候,还是回过头来深深的望了一眼安素。 “只是喝茶而已?”等到刘乐走后,安素才谨慎的问阿岫道。 “姑娘若是不放心,咱们开着房门便是。”阿岫摊了摊手,尽量想让安素感受到他的坦荡。 若是抛开其他,单凭阿岫这一手泡茶的功夫,倒实在是让人佩服。他不似寻常小倌,端茶倒水只是为了讨客人高兴,他像是对茶水有所研究,一举一动也真像是品尝,而并非只是解渴而已。 “阿岫公子,你真是这醉春楼的头牌吗?”安素觉着他不太像,便好奇的问出了口。 “姑娘错了,奴并不是醉春楼的头牌。”阿岫一边帮她斟茶,一边解释道,“咱们这醉春楼分为女楼和男楼,女妓自然是在锁春楼,平日里接待男客。而锁春楼之中还有一座南风馆,那里才是男妓所待的地方,也就是姑娘先前去到的那里,南风馆的公子们既接待女客,也接待有龙阳之癖的男客。奴是南风馆的头牌,而并非醉春楼的头牌。” “阿岫公子误会了,我是说看你的样子,似乎不太像是这里的妓子。”安素挑了句能说明白的话。 “姑娘是嫌奴相貌丑陋,觉得奴不配担这南风馆头牌的位子吗?”阿岫虽是这样问,脸上却没有半分失落,倒是笑盈盈的。他的笑和顾闻舟温柔大方的微笑不同,反而时时刻刻都透露出一股阴柔之美。 “阿岫公子莫恼,我并无此意,只是看那老鸨似乎对你很是恭敬,有些好奇罢了。” “姑娘总是阿岫,阿岫的叫,实在让奴觉着不好。”阿岫想了想,“姑娘不如叫我的本名吧!” “本名?”安素狐疑。 阿岫点了点头:“‘阿岫’只不过是奴在南风馆的花名,姑娘可叫奴的本名邓通。” “邓通。”安素默念,“倒是个好名字。” “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 安素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来:“上官安素。” 她原本想着,此处是锁春楼,若是将自己姓甚名谁如实告知,日后传到他人耳中,岂非名声受损。但阿岫已然告知她本名,自己又怎能随意诓骗于他。 “安素姑娘尝一尝奴献给姑娘的茶水吧!”邓通把茶杯推到安素面前。 “我有一个问题。”安素端起茶杯并不入口,先问道,“我从进来锁春楼到现在,见到的每一个楼里的姑娘或是公子,都十分忙碌。即使身边没有客人的,也都四处招揽着,唯恐自己落了单。为何邓公子却好似闲的慌?” “奴是头牌,自然与他人不同些。”邓通妩媚一笑。 “既是头牌,自然更加忙碌,总归是要被许多客人争相抢夺的。我方才留意观察了一下,锁春楼的头牌姑娘不到半个时辰,便被鸨母拉着换了三个房间陪酒。邓公子有何说法?”安素直接拆穿他。 “安素姑娘果真与旁人不同,一眼就看出来了。”邓通给自己也斟了杯茶,“奴确实是南风馆的头牌,只是轻易不伺候客人。” “果然,看那鸨母对邓公子的恭敬态度,我大胆猜测一番,邓公子便是这锁春楼的主人吧?”安素实则真是猜测,但猜测也是有几分依据可循的。 这锁春楼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家青楼,自然是要开门做生意的,楼里的姑娘公子们也盼着能有客人来一掷千金,唯有邓通不屑钱财。而寻常的姑娘公子,有哪个敢得罪客人,不顾客人意愿的强买强卖的,只有他身为这锁春楼的主人,才敢如此肆意妄为。况且那老鸨对他如此恭敬,也是能说明这一点了。 邓通目光一亮,再看向安素便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安素姑娘当真聪慧,让奴钦佩不已。” “钦佩不必说,只是随意猜一猜罢了。不过既然猜了一样,那我便索性将另一样也猜猜看。”安素望了一眼面前的茶盏,“邓公子怕是在这茶里加了些东西吧?” 邓通闻言哈哈大笑,这笑声便更显阴柔,笑毕却道:“若奴说没有呢?” “没有?”安素用带着询问的眼神看他。 邓通认真的点头:“没有。” “那好。”安素也笑了起来,随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邓通这下倒是愣了一拍,待安素将茶杯放下后,才问道:“你竟相信我的话?” “邓公子今日算是救了我,即使喝茶也是将房门打开着,方才的问题我反复问过,既然公子一连否认,我又何必再怀疑。”安素笑道,“若是这茶没问题,我便只当是交了邓公子这个朋友,若是这茶里的确加了些东西,明日醒来我便和公子同归于尽也可。” 安素从和邓通的言谈中笃定了这茶没有问题,但她话音刚落,便觉着有一股燥热从心里渐渐爬起,身上也隐约有些颤抖,这症状竟是和顾闻舟先前一模一样。安素心中大乱,莫非自己看走了眼,这邓通的确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无耻之徒? 第五十七章 念君朝如暮 强忍着身上的不适,安素便见邓通脸上的笑容越发鲜艳。只是过了一会儿,那股由内而外的燥热竟退去了几分,身上不适的感觉也尽数消失,慢慢的甚至还多了几分神清气爽之感。 “邓公子果真如我料想的一般。”安素终于放下心来。 “是吗?可方才安素姑娘还是对奴有所怀疑。”邓通用指尖在茶杯上绕着圈。 安素遮羞似的笑了笑:“我们相识不久,信你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怀疑也是人之常情。” “按着方才的说法,安素姑娘是将奴当做朋友了?” “那是自然。”安素顺手拿起茶杯想要再喝一口,却被邓通伸手拦下。 “这茶尝过一口,再喝就不是那个味道了,容奴给姑娘换上一盏。” 安素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向茶杯,顿时似乎明白了方才自己有如中了媚毒之状是怎么回事。她环顾室内一圈,见那两只蜡烛燃得明艳,面上便多了一丝笑容。 “原来如此。” “姑娘何出此言?可是发现奴的秘密了?”邓通一边帮她换茶,一边咬着唇看她。 “秘密倒还算不上,只是邓公子就是用这种法子当上南风馆头牌的吗?”安素故意嘲他一句,才道,“这屋内的蜡烛里边藏了媚毒,一旦点燃,便会逐渐飘散到房间各处。而方才你让我喝的这杯茶,应该就是媚毒的解药了。” “安素姑娘果然聪明,一下子就把奴给看穿了。”邓通做了个夸张的委屈表情,又将新茶给安素倒上,“这杯就是普通的茶,再没任何问题了。” 安素毫不迟疑的端起来喝了一口,复而问道:“邓公子为何要帮我?” “奴说出来,姑娘便信吗?”邓通忽的从桌子上撑起,一双迷离的桃花眼直勾勾的望向安素。 安素虽说现下对邓通的性子也有了几分了解,但还是不适应他离的这样近,便悄悄往后缩了一下。 “你先说说看,是否要相信由我来判断。” 邓通翻了个身紧挨着安素坐下:“奴喜欢安素姑娘。” “为什么?”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这种事情,哪能说出个为什么来?”邓通忽的笑了起来,眼睛眨巴眨巴的,倒是让人觉着像只讨主人喜欢的兔子。 安素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再和他争论。但邓通反倒是急了,又朝安素凑近了些:“姑娘莫笑,奴是认真的。这醉春楼的客人来来往往,几乎囊括了整个长安城的才子佳人。奴阅人无数,却无一人真正入得了奴的眼,唯有安素姑娘,只一初见便觉是奴究其一生要寻得的人。” 安素原本想要喝茶,听着他这一番剖白,又悻悻然将茶杯放下。原以为他只是注重皮相,或是一时兴起无聊,不曾想从这一番剖白里竟听出几分真心来,这倒是让安素犯了难。 “安素姑娘不必因奴的这番话而苦恼,奴喜欢便是喜欢了,姑娘如何看待并不打紧。”邓通反而开导安素道,“只是日后姑娘免不了要多受奴的一些叨扰罢了。” 这倒是让安素不知该如何应他了,他说的好似有几分道理,只是总觉着又有不妥。至于究竟为何不妥,安素却又说不出什么来,真真是让人无奈至极。 “时候也不早了,奴送安素姑娘回去吧!”邓通此时竟是十分体贴。 “也好。”安素只愿赶紧脱身,便顺势要站起来。谁知刚刚撑起身,邓通竟趁她不注意,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安素吓得花容失色,差点一下子歪倒在地,还好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你!你若是再如此举动,以后咱们便权当做不认识罢了。” “奴一时情起,姑娘见谅。”邓通满意的笑着,只让安素平白生出一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回到公主府时,刘乐已经被婢女们劝着睡下了,只是听说回来之后又和驸马张敖大吵了一架。安素心中感概,分明是两个冤家,非得被一道赐婚圣旨绑在一处。看来纵使是太后最为宠爱的女儿,在政事权力面前也是要妥协的。 许是昨日累着了,今早刘乐一直睡着,安素却是如往常一般起身。这是她在长乐宫里当差养成的习惯,无论头一天睡的多晚,第二日都能按时起身。若是迟了一点,免不了又要受斛谣嬷嬷的一顿责罚。现下在这公主府倒是自由的多了,只是一想起弟弟,反而怀念起长乐宫里的苦日子来。 安素想着刘乐还得睡上几个钟头,一时间也不会要找她,便悄悄出了府,去往鸿裕客栈看望顾闻舟。实则公主府到鸿裕客栈的距离还有些远,昨日她们一边逛着一边走还不觉得,这下直奔目的地而去,才知是有些距离的。 找到昨日那间房,安素刚一敲门,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顾闻舟身上的衣裳已经恢复了洁白,腰上被淳于意抓出来的黑灰印记也消失不见,他重拾了以往的翩翩公子形象,再没昨晚那般难以自持了。 “我顺路过来,在路上给你买了些吃食。”安素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顾闻舟还没来得及接下,便从旁边挤出一个灰袍公子,一把夺下安素手中的食物,抓着就往嘴里塞。 “太好了,我正饿得慌,你这小丫头就送吃的来了,真是巧了。” “这位是?”安素对这个从顾闻舟房里窜出来的男子感到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他就是昨日救助于我的淳于先生,抽着空梳洗打理了一番。”顾闻舟也觉他这模样同昨日初见相比变化了许多,知晓安素可能不识,便顺势解释道。 “原来是他,没想到收拾之后竟还是个少年郎的模样,我昨日那声老伯当真是叫错了。”安素笑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那一整袋吃食便见了底,“闻舟,你饿不饿?” “还好。”顾闻舟也看了一眼淳于意,随着安素无奈的笑了一声。 淳于意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边继续张口大嚼,一边说道:“我已经好多天没吃饭了,昨天帮了你们大忙,我吃点东西不过分吧?” “当然不过分,您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买。”安素又转向顾闻舟笑道,“闻舟,我们下去吃吧!” “那可不行,你们得带上我。”淳于意一听此言,立马又冲了过来。 “这是为何?你不是已经吃过了吗?”安素奇道。他原本就是买的两人份,打算给顾闻舟和淳于意一起吃的,谁知这位神医竟这样不客气,将两份一并吞了下去。 “吃是吃过了,可我还没吃饱呢!” “淳于先生,我和安素还有话要说,不如我给你些钱币,你自己出去买来吃可好?”顾闻舟将淳于意拉到一旁,将钱袋取下来给他一些。 他便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我自己去,不打扰你们说话。” 和顾闻舟并肩出了客栈门,他倒不急着去吃东西了。安素在府里用了早膳过来,自然也没饿着。 “闻舟,你要同我说什么?”安素狐疑的看他,不知他刚刚那句话是在敷衍淳于意,还是真有话要对她说。 “昨日之事,我实在很是抱歉。”顾闻舟顿了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安素的意思,本是将此事淡忘,他们相互都不提起,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可顾闻舟似乎总过不了这道坎,他从来清新脱俗,风度翩翩,昨日虽是有药物催动,却总有一丝自责之意。 “你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中了他人的圈套而已,也不算是你的过错。”安素大方道,“况且此事我一女子都没过分纠葛,你若是还念念不忘,便也显得太不洒脱了。” “这倒也是。”顾闻舟不好意思的笑了,复而又提到,“那醉春楼里生意做的不干净,我定要寻个机会禀明皇上,将此彻查一番才好。” 安素心中一紧,虽说那醉春楼的确做着些强买强卖的勾当,但究其根本,若不是先踏入其中,又哪能被坑害了去。毕竟去醉春楼的大多数都是真正的客人,只有极少数是像他们这般误闯的。况且昨日邓通帮她解围,总不能转眼就害了他。 “皇上日理万机,十分劳累,这等小事还是不麻烦了。”安素循循善诱道,“这醉春楼是长安城里最大的一家青楼,若是少了它,便是其中的姑娘公子,仆从杂役,还有好些人都没了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况且这一家倒了,还会有另一家起来,这些勾当依旧不会停止。” “如此竟要任由他们继续猖狂下去吗?”顾闻舟许是对自己昨日的失态十分在意,总不想让其他人也重蹈覆辙。 安素想了想,要说服他不如还是如实相告:“实则昨日从鸿裕客栈出来后,我还回过一次锁春楼。阿乐掉了一朵珠花在里面,我们回去寻找,却险被老鸨抓住。” “可是为了我打伤那人之事?”顾闻舟紧张起来,但又一看安素好好的站在旁边,心中才安稳几分。 “嗯,那老鸨以为是我伤的人,便要将我和阿乐抓起来。好在那位公子也并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推说是自己摔倒帮我们解了围。”安素看着顾闻舟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同那公子言谈几句,便觉锁春楼也并非太过不堪,或许昨日之事有些误会了。” 顾闻舟信任安素,即使对那锁春楼仍抱着防备之心,也暂且将一腔愤怒给压了下去。他提起另一件事:“安素,你如今随着鲁元公主住在公主府,可还习惯?” “在公主府的日子倒比长乐宫轻松了许多,只是我一直惦记着弟弟,也不知他在宫中何处,现下怎么样了?”提到弟弟,安素面上便多了几分愁苦。 “确实如此,在公主府不比长乐宫,虽然苦些,但在宫中找人也方便。”顾闻舟想着要劝安素回去,但她身在宫外自由自在,一时又不忍直接提出来了。 “闻舟,你能随意进出宫中,平日里若有闲暇时候,能否也帮我留意一些?” “那是自然,只是宫中宫人众多,要想万里寻一,也无疑是大海捞针了。”顾闻舟佯装苦恼,“上次同你说起的那些学徒,恐怕也并不是入宫的所有途径。若是有哪位主子乐意,托了人去宫外寻些合意的宫人伺候也是有的。” 安素闻言更是沮丧:“这可如何是好?时间拖得越久,少君便越发危险了。” 两人各怀心事的走着,忽的听见一阵不合时宜的笑闹声。这笑闹声不似一般孩童的玩闹,其中还夹杂了几声哭喊。安素和顾闻舟疑惑的相视一眼,便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声音传出的源头处。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成一团,中间跌坐在地上的是一个满脸污泥的瘦小孩子,头发也乱糟糟的,几乎看不出男女。看他脸上和身上的新伤旧伤,便知是经常被这些大孩子欺负的。安素心里有些抽痛,看这孩子的模样,年岁应该同少君相近。不知少君是否也和他一样,在某个角落里受着他人的欺负。 “你们在这干什么呢?”顾闻舟开口问道。 “这臭小子偷吃了我们的包子,他没钱赔,我们就只能狠狠打他一顿出气了。”为首的大孩子叉着腰趾高气扬。 顾闻舟看安素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也懒得同他们多言,从钱袋里取出一些递给他们:“我替他赔给你们,这些够了吧?” 那些孩子眼前一亮,赶紧伸手把钱币接了过去,连声道:“够了,够了,够买好多包子了。” 安素心疼的上前,那孩子却恐惧的往后退了两步,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眼神里满是防备和畏惧,仿佛被狼群围困的羚羊。 “你别害怕,那些欺负你的人已经被我们赶走了,你安全了。”安素慢慢朝他伸出手,“来,过来,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那孩子盯了安素好一会儿,才把小手覆在她的手上,嘴巴里缓缓吐出几个字:“姐......姐姐......” 第五十八章 雕鹗离风尘 听到这两个字,安素猛的一愣,仿佛看到了长君和少君幼时跟在她身后,追着叫姐姐的模样。她看着这孩子,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别怕,姐姐在这儿,姐姐就在这里。”安素拿手帕帮这孩子擦了擦脸,污泥掩盖下的皮肤十分白皙细嫩,倒是真和少君有几分相像。 等到她帮这孩子稍微清理了一下,顾闻舟也捧着几只热腾腾的肉包子回来了。这孩子如此瘦弱,却敢大着胆子去偷那些大孩子的包子,必定是饿极了。果然他一把包子递过去,那孩子便狼吞虎咽起来,吃相比起淳于意还疯狂了几分。 “慢点儿吃,别噎着。”安素帮他顺了顺背,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摇了摇头,犹豫了片刻,又从贴身衣物里取出了一枚铜戒,上面有着饱经风霜的痕迹,大大小小的刮痕遍布其上。安素接过铜戒仔细瞧了瞧,从内里的夹缝中看出似乎有些字迹,但这字上被刮痕覆盖,实在看不大清楚。 安素把铜戒递给顾闻舟,想着他学识渊博,或许眼力也比自己更好些。本是随意之举,却还真让他看出了那字来。 “这铜戒上刻的,似乎就是这孩子的名字。”顾闻舟将铜戒迎着光,“便是‘晁错’二字。” “晁错?倒是个好名字。”安素轻声问那孩子,“你是叫晁错?” 那孩子停下啃包子的动作,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安素心想着他还是怕生,也不追问,就静静的看着他吃。若是自己的弟弟也在某处受苦,倒是希望能有一人也给他吃口饱饭。 “谢谢哥哥姐姐。”小晁错终于吃完,脸上红润了些,也终于开口和他们说话了。 “你的父亲母亲呢?”安素不知这个问题当问不当问,但若是普通走失的孩童,或许还有把他们送回自己家的机会。 但晁错面对这个问题却一声不吭,只是低下头拽着自己的衣角,安素便有几分了解了。 她转向顾闻舟道:“这孩子无依无靠的,总是被那些大孩子们欺负,温饱也成问题,咱们不能不管他啊!” 顾闻舟认同的点头:“我也是这般认为。但眼下你在公主府不方便,我要回宫也不能带上他,可有谁人能够托付呢?” “不知那位淳于先生是否需要一名小药童?”安素试探着问道。 顾闻舟一听她提起,便马上摇了摇头:“淳于先生虽然医术高明,但在生活上不拘一格,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自己也是云游四方。若是带上这孩子,恐怕还不比他自己流浪的好。” “若说在公主府替他找份差事也是可行,但他年纪这样小,只怕担不上什么活儿。”安素苦恼的眨了眨眼睛,忽的想起了一个人,“对了,有一个地方可以收留他。” “什么地方?”顾闻舟见她面露喜色,心中却有些不安。 安素狡黠的朝他挑了挑眉:“醉春楼。” “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你要将他卖到醉春楼?”顾闻舟实在不理解安素的想法。 “不是卖,是寄养。”安素嫣然一笑。 “我倒从未听说过醉春楼除了卖笑,还有寄养孩子这样的生意。”顾闻舟满脸疑惑。 安素倒是不以为然,牵了晁错的小手问道:“你愿不愿意跟姐姐去一个能让你每天吃饱饭的地方?” 刚吃完包子一脸满足的晁错自然点头:“我跟姐姐去。” “闻舟,我去去就来。”安素拉着晁错便向外走。 “安素,一个人去当真没问题吗?去那种地方可要小心些。”顾闻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实在担心安素的安危。 安素只朝他自信一笑,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便在街角转了个弯,往不远处的醉春楼而去。 现下是白日里,这烟柳巷便同昨晚不同,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这一片所有青楼的门都关着,昨晚夜色之下没能看清,这时再注意看,这一条烟柳巷的一条街上,竟全是各式各样的青楼妓院。只不过醉春楼是其中翘楚,从外面看去都尽显气派,仔细想一想,昨晚站在门口拉客的那些姑娘公子们,也当属醉春楼的质量最高。 安素让晁错站在一旁稍安勿躁,她则走上前去叩响了大门。青楼里的姑娘公子们向来是白日里休息,夜晚起身,这个时间过来,确实不是时候。但即使时刻不对,敲门片刻以后,也有人来开了门,是一个面生的小厮。 “这位姑娘,咱们醉春楼晚上才开门做生意,您等等再来吧!”那小厮还算客气,只是打着哈欠,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说完这句话,便要重新关上门。 “大哥先等等,我是来这找人的,可以麻烦你通报一声,让阿岫公子出来见我吗?” 一听到阿岫的名字,那小厮倒是清醒了几分,他将安素细细打量了好几眼,才道:“我们阿岫公子接客都是看心情的,姑娘若是没有信物,还是请回吧!若是晚上过来,倒还能有别的公子接待您,现在这时候大家都休息呢!” “大哥,大哥误会了。”见他又要关门,安素赶紧出言阻止,“我不是客人,我是阿岫公子的朋友,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劳烦大哥通报一声吧!” 那小厮竟撇嘴笑了:“咱们阿岫公子的艳名在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但凡是瞥见过一眼的,都想着要和咱们阿岫公子交个朋友,个个还都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安素知晓阿岫的容貌当属上乘,只是阴柔过甚,阳刚不足,偏向的是女子一般的柔媚。这小厮这般说道,倒有些夸大的意味了。但若说是受多人追捧,倒也是担得起的。 安素自知多说也无用,她自己倒是可以趁这小厮不注意偷溜进去,但眼下身边还带着晁错,便不能那般作为了。安素暗自对楼里熟睡的姑娘公子们道一声歉意,便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邓通——” “哎呀,这是谁呀!大白天的扰人清梦!”这一声喊的恰到好处,鸨母一边穿着外衣一边匆匆赶了出来。 白日里的老鸨并没有上妆,肥胖的身躯还是一步一扭着,只是面容倒和寻常中老年妇女差不多了,看着比昨晚顺眼许多。她走到门口,那小厮便恭敬的退到一旁,只是规矩的站着,并不离开,或许是怕安素闹事。 “哎呀,这不是上官姑娘嘛!贵客啊!”鸨母今日的态度倒是和昨晚要抓人时大相径庭,一张脸上满是谄媚,她往旁边那小厮头上狠拍了一下,“连上官姑娘都不认得!这可是阿岫公子的入幕之宾!” 安素正想解释一番,想了想还是闭了嘴,不论他们怎么以为,只要能见到邓通,顺利把晁错托付给他便好。 安素仔细回忆了一下邓通对这老鸨的称呼,便客气道:“打扰温妈妈休息了,我有急事要见阿岫公子,温妈妈可否代为通报?” 老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阿岫公子交代过,若是上官姑娘到来,直接领到三楼上房好好招待着便是。” “不,我只是想和阿岫公子见个面,无须招待。”安素坚持道。 “上官姑娘不用客气,这都是阿岫公子交代的,您先去上房等着,我这就去知会阿岫公子,他随后就到。”鸨母肥胖的脸上堆满了笑意,只是没有厚厚的脂粉掩盖,倒显得更加真实,至少不像昨晚在灯光下那样滑稽了。 安素这才点了点头,转过身朝乖乖站在一旁的晁错伸出手:“来,我们走吧!” “哎,上官姑娘,按着规矩,这小孩子可不能带进咱们醉春楼啊!”那小厮眼疾手快的挡住了晁错小小的身体。 “有没有眼力见!上官姑娘是阿岫公子的贵客,什么狗屁规矩,现在都不是规矩了!”鸨母一把打开小厮挡住晁错的胳膊,他才后知后觉的点头。安素望了这小厮一眼,他倒是憨厚老实,该守的规矩一条不忘。 昨晚太多人来来往往,安素不及好好观看这儿的环境,现下看来倒是觉着典雅,这般有品位的环境,用来做青楼算是有几分可惜了。圆形的环楼最底层是一个大舞台,有花魁或是歌姬舞姬表演时,客人便围坐在周围,台阶一层层向上,便能保证客人不论站在何处,都不会被挡了视线。 二楼的走道稍稍往前拱出几分,让楼下的人不至于一眼看见上面的情景,三楼也是如此。而站在走道上往下望,却也是能看见舞台上的表演,可谓是一举两得。 这里不像别的青楼,将装饰都做成一副金碧辉煌之感,而是所有风格都有涉及。按着不同客人的喜好,每个房间竟都是不同的布置,奢华之感不过是用灯笼烛火打造出来的视觉效果。安素边走边欣赏着,深觉设计这醉春楼的人审美不俗。 “安素姑娘,奴正思念着,不想你就主动来找奴了,可真是让奴心生欢喜。”那妖媚的声音竟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第五十九章 银鞍照白马 安素抬头向上望去,那三楼顶上的瓦片被揭开了一块,邓通正从瓦片的缺口处看着她,脸上带着的依旧是他那妩媚的笑容。 “温娘,你下去休息吧!”邓通朝老鸨吩咐了一声,又向安素道,“屋里闷,出来说话。” 安素此番来算是有事找他帮忙的,自然不会在这些小事上逆他的意,便二话不说的带着晁错往外面去。只见邓通斜躺在醉春楼的屋顶上,身上只穿了薄薄一层纱衣,倒是十分合他的性子。 “安素姑娘,上面的风景别有一番风味,一起看看吧!”邓通见安素走到院子里,便坐起身来招呼她。忽的瞧见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小孩子,便又将目光移到晁错身上仔细瞧了瞧,“安素姑娘为何带着个孩子来见奴,莫非是在暗示奴?” “邓公子误会了,我带这孩子过来见你,是有事想托付给你。所以......”安素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邓通挥手打断。 “既是姑娘有求于我,那就一切都得听我的。”邓通再次把目光落在晁错身上,朝不远处的小厮一扬头,“把这孩子带下去好生照料着,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都满足他。” 那小厮将晁错带下去,他倒是不哭不闹,只是留念的看了一眼安素,便乖巧的跟着小厮走了。邓通这下终于满意,从楼顶上借着旁侧树木一踩,便稳稳落在了地上。安素不知,他竟也是会些武艺的。 “来吧,随奴上去瞧瞧,必会让你流连忘返。”邓通话音一落,便揽起安素的纤腰,又是一阵飞跃。安素下意识的闭上眼,再睁开时便已然到了屋顶上。从这儿往远处看,倒真是别有一番风味。 安素原不知长安城竟是这般色彩鲜明,站在屋顶上一览无余,那些青山绿水,连带着远处皇宫的红墙绿瓦,还有城外绵延不断的树木草丛都尽收眼底。尚在皇宫里时,觉着其中大得惊人,在宫道上走着走着,便觉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现下跳出那个地方再往里看,却也只是如此。安素伸出手去,一只手掌便能将那辉煌的皇宫整个覆盖下来了。 “怎么样?奴没骗姑娘吧?”邓通看着安素颇为震撼的神情,面上便添了几丝得意。 安素收回手掌:“的确好看,但也还不至于流连忘返。” “若是姑娘赏的开心,能稍微露出一点笑容,奴便足矣,是否流连忘返又有何重要?”邓通见着安素真露出了笑容,也跟着笑了起来。 将周遭的景色都扫过一遍后,安素便索性在屋顶上坐了下来。这儿有微风吹过来,带了些凉意,但吹在身上很是舒服。 “安素姑娘今日来寻奴,是为了那孩子?”邓通也坐到安素身边,主动提起了此事。 安素点了点头:“那孩子挺可怜的,方才看见他时,他正被一群大孩子围着打,脸上身上都带了伤,又总是不能吃个饱饭。” “姑娘是想让他到醉春楼来谋个活计?”邓通一语中的。 “他才这个年纪,又身形瘦弱,怕是干不了什么重活。我是想着将他留在醉春楼,至少能得个庇佑,不至于整天被其他孩子们追打。你若是有空,也帮着照顾一些,我每月将他的伙食费尽数送来。这样可好?” “姑娘将他留在这儿,就不怕沾染上奴的习气?”邓通看得出来安素不喜他的有些做派,便顺势笑道。 安素坦然的摊手:“沾染习气的前提是能活下去,如今他连吃穿都成问题,还能挑这些吗?且若是他愿意洁身自好,就算是时刻待在你身边,也不会有大的改变的。” “姑娘是嫌弃奴了?”邓通又露出那般夸张的委屈表情。 安素也觉自己方才的话不好,赶紧摆了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晁错自然也会有他自己的选择。若是他乐意像邓公子这般肆意潇洒,自然也是好的。” “肆意洒脱?”邓通喜上眉梢,“奴可太喜欢姑娘这个词了。” “所以,邓公子是同意我的请求了?” 邓通此时却摇了摇头:“奴方才观察那孩子,实在觉着他不适合待在这里。他虽衣衫褴褛,但眼中神采奕奕,动作可见畏缩,实则一举一动中透露出刚强。安素姑娘方才也说过,是今日偶然救下他的,一个刚被别人欺负过的孩子,应当很怕生人才对,竟愿意同姑娘一起到这醉春楼来。且方才奴让小厮带他下去,他虽有犹豫,却还是乖乖跟随。因此奴觉着,这孩子虽小,也是有自己的是非判断的。” “邓公子是说晁错这样小的年纪,就能自己拿主意了?”安素先前只想着给晁错找个好地方收留,还真没注意他说的这些。 邓通点了点头:“依奴所见,那孩子若是好好培养,日后必定能成大器。” “此话当真?”安素将信将疑道。 邓通忽的一笑:“这也只是奴的猜测,不过奴有一友名张恢,若是请他收那孩子为徒,好好教导,便也能解了他饱腹的问题。若是他待在这醉春楼,受了环境的影响,以后若不是成了楼里的公子,便是做个洒扫小厮。不如将那孩子叫来,看看他自己究竟如何选择?” 安素觉着,既然这孩子已有自己的判断,由他自己来做决定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邓通所说的那位张恢,安素倒想再问一问。 “张恢是从轵县来到长安的儒生,深谙申商刑名之术,如今就在旁边的翠红楼里住着。”邓通简言告之。 安素点了点头,随即又觉不对,便问道:“既是你的朋友,为何不住在你这华贵的醉春楼,却偏偏要去住那稍显逊色的翠红楼呢?” “张恢喜好安静钻研学术,那翠红楼客人不多,比醉春楼要清静些,奴自然让他住在那边了。”邓通望见了安素的疑惑,又解释道,“这整个烟柳巷的青楼都是奴开的,张恢是奴的朋友,自然是那里适合他,便让他住在哪儿。安素姑娘若是哪一日有了兴致想来住上几天,也是想住哪儿便住哪儿了。” “这......整条街都是你的?”安素着实有些吃惊,“那你为何不将其他地方也造成醉春楼这样华贵,岂不是能招揽到更多的客人?” “安素姑娘此言差矣,这长安城的人虽不少,但也是有定数的,常来青楼里玩的也只有其中一部分人。若是全都做成一样的,客人分散,谁也记不得最好的青楼叫什么名字。但若是刻意把周围的都做得差强人意,只突出一家,便能将大多数客人吸引过来,这醉春楼的名号便响彻整个长安城了。日后若是有外地人进城,想找姑娘公子玩玩,随意一打听,就能知晓醉春楼这三个字。”邓通勾起嘴角,“只要来到了醉春楼附近,即使没那么大财力进来消费,也可退而求其次,就近选择醉春楼旁边的其他青楼。这样一来,岂不是将能赚的钱全都收进囊中了吗?” 他这番想法倒是安素从未想到过的,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不,不止听起来,光是瞧着醉春楼的名声,便知他这般计划已然是成功了。 “对了,邓公子,我方才在醉春楼见着其中装饰,觉着很是清新脱俗,不知是何人所为?” 邓通撩起了自己耳边的一缕头发:“那自然是奴的作为了。” 安素实在有些佩服他了,初见时只以为他是个普通的青楼浪荡公子,没想到竟还有这等隐藏着的作为,先前自己的那番判断还真是委屈他了,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邓公子还真是......让人叹服......”安素半天才吐出一句算是夸奖的话来。 “若是姑娘信得过奴,便让那孩子选一选,究竟是跟随张恢,还是留在我这醉春楼。”邓通认真的望着安素。 “好,就依你所言。” 邓通揽着安素重新落到地面上,那小厮已经按着他的吩咐,将晁错带了回来。安素瞥见晁错嘴角沾着的米糖,也知他方才出去,定又吃了好些东西,果真是许多天没吃过饱饭的样子了。 安素走到他身边,便将方才邓通的提议向他解释了一遍,只是有关张恢的部分,还是由邓通来向他说明。晁错这小家伙许是吃饱了饭,不像方才那样见着生人还躲一躲,邓通便能好好同他说话。 “晁错,这个哥哥方才说的话你明白了吗?”安素蹲下去平视他。 晁错认真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个叫张恢的师父,他会愿意收我为徒吗?” 邓通摸了摸他的头:“他如今正想收个徒儿在身边,免里平日里太过孤苦,我瞧你聪明伶俐,定同他合得来。” “那我愿意去和张恢师父学习。”晁错果真如邓通所言,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张恢。 “如此也好。”安素轻舒一口气,又朝邓通道,“那他每月的伙食费,我会在每个月的今天拿来......” 邓通忙着打断安素:“伙食费就不必了,若是奴瞧见这孩子受人欺负,也会救下他的。不过,每个月都能见一次安素姑娘,这倒是对奴有很大的诱惑力。” 第六十章 春泥更护花 说着说着话,醉春楼的大门忽的打开了,安素扭头向外望去,倒是老鸨领着几位已经梳妆好的姑娘,似乎要上哪儿去。 “平日里若是有客人定下了姑娘公子,让他们去府上伺候,便会约定好时候,温娘负责准时将人送达。”邓通似是看出了安素的疑问,出言解释道。 “看来邓公子这醉春楼的确很受欢迎,不过方才那几位姑娘是要往哪儿去呢?” “这奴就不知了,现下醉春楼的事情多是温娘在打理,奴偶尔问上几句。”邓通的目光飘到那几位姑娘的背影上,又道,“不过要送人到府上的价钱,不是一般人能付得起的,无非是些王侯贵胄罢了。” 安素点头认同,也不过多纠结此事。她同晁错又交代了几句,再次向邓通道了谢,才要回公主府去。虽说今日出来的早,但在外面耽误了太久,若是再拖下去,刘乐说不定就要四处寻她了。 安素在公主府里住的地方离后门近些,此时便也是从后门进去。还未走到门口,正盘算着如何把门叫开,却见那门大大方方的开着,仿佛有人刚刚进去一般。安素猫着腰靠近,果见着里面不远处有人在说话,这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熟悉。 “老身把人送到了,还要劳烦你们在赵王面前美言几句,姑娘们老身就明日再来接了。”安素听得,这是醉春楼老鸨的声音。看来方才出去的那几位姑娘,竟是驸马张敖定下的。 这张敖胆子倒还挺大的,公主昨日刚在醉春楼闹了一场,他今日竟还敢把人带到府里来,当真是铁了心和公主作对了。只是此事同安素并无太大关系,公主也不算喜欢这位驸马,还是任由他去罢,以免引火烧身。 这般想着,安素便在后门口等待了片刻,直等到老鸨离开,姑娘们也进了府里,她才慢慢摸回了自己的住处。刘乐倒是还没来找她,同府里的婢女们打听了一声,说是昨日公主和驸马大吵一架,现下还在睡着。也好,安素也打算趁机休息一会儿。 “你说你有什么用!扫个地都不会扫!你看那些落叶,你扫干净了吗?”安素正要转身回房,便有一阵斥责声钻进耳中。这些责骂的话似曾相识,就如她曾在长乐宫时被斛谣嬷嬷责骂一样,安素不由得往那声音的源头处寻去。 只见一个中年模样的女人正拿着扫帚,一个劲的打在她面前的小女孩身上。这女人看起来和斛谣差不多年岁,仔细看长得竟也有几分相似,拿着扫帚打人的画面,倒是像极了曾经长乐宫的高毅。 “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公主买下你是来干活的,不是让你杵在这儿哭的!果然卖的便宜的婢女都是好吃懒做的废物!”那女人似是打累了,便寻了个干净地儿坐下,让那小女孩在她面前罚跪。 那小女孩也是可怜,衣裳破破烂烂的,几乎都遮不住她的胳膊了。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全是各种各样的的伤痕,一看就知道平日里没少挨打。她跪着的双腿颤颤巍巍,像是随时都可能歪倒在地。安素看着不忍心,那女孩年岁尚小,受着这样的罪实在让人心酸。 “这位嬷嬷,这小女孩犯什么错了?”安素走上前问道。 那女人抬眼望见安素,虽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但也知晓公主礼待于她,自然不敢再大呼小叫。 “姑娘,这丫头实在粗笨,扫个地都扫不干净,奴婢也是没办法才责罚她。” “如今已是秋日里,落叶自然多了,这么大的地方,她一个人扫,能扫成这样已是不错的。”安素抬眼道,“嬷嬷这样苛待下人,可问过公主的意思?” “姑娘,公主把这些丫头们交给奴婢来管,奴婢当然要严格一些,才能让公主省心啊!” “既然如此,这样粗笨的丫头,卖出府去便可,又何须如此责打于她?”安素瞥了安静跪着的小丫头一眼,“卖了她再买一个机灵的,公主府应当不缺这些钱,那些个婢女们仰仗着公主府的名声,也是会争相涌来的。” “姑娘说的是,奴婢也正是这样想的。”那嬷嬷又转过头去横了小丫头一眼,“奴婢这就把她撵出府去。” “不要,求求你了,不要把我赶出去。”那小丫头久不吭声,这个时候却嚷嚷了起来。 “不是赶你出去,而是给你寻一个好的去处,可以吃饱不会挨打的去处。”安素蹲下去安慰她。 但这丫头还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我不能走,我不能离开这里。” “你想留在公主府?”安素觉着这丫头似乎有什么事情,也不坚持,便问道。 她点了点头:“求求你了,让我留在这里吧!我可以干活的,我不怕挨打。求求你不要赶我走,让我多留几日吧!” 这小女孩似乎有不得不待在公主府的理由,但任由着她受欺负,安素又实在于心不忍。 “嬷嬷,这样吧!这小姑娘以后就做我的婢女了,你就当是把她卖出府了,需要多少钱我付给你。” 那嬷嬷听得此言眉开眼笑,公主和驸马向来都不管府里的下人,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打紧。她们几个掌事的嬷嬷偶尔手头紧了,也会挑一些不惹眼的下人偷偷卖了,再把钱揣进自己的腰包里。这小丫头本也是要卖出去的,只是身形太过瘦弱,降价多少都没人买,现下好不容易找到个买家,必然不能放过,但为了安全着想,她还是得试上一试。 “姑娘,你是公主的客人,由您来买不合适吧?” “公主平日里不会注意到府里伺候的究竟是何人,你把她卖给我,我便称是在外面捡回来的孤女,你不说我不说,又有何人能够知晓呢?”安素循循善诱道。 那嬷嬷果然心动,拿了钱就喜滋滋的放人了。安素牵着小姑娘的手往住处走,心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的钱本就是公主给的,如今用她的钱买她府里的丫头,实在让人觉着好笑。 “桌上有点心,你若是饿了就吃一些吧!”安素刚一带着那小姑娘走进房间,她便直直的盯着桌上的糕点,看样子是饿着了。但她也只是双目炯炯的盯着,并不伸手去拿,甚至都不坐下,就这样站在门边。 “怎么了?不爱吃这些吗?”安素把她拉到桌边,想要让她坐下,却被她扭捏着让开了。 那小姑娘才终于摇了摇头:“嬷嬷说过,只有主子才能坐着,我们也不可以随便吃东西,否则就要被赶出府了。” “没关系,在我这里你可以坐着,也可以吃点心,不会有人赶你出去的。”安素笑着把她按到椅子上,小姑娘却扭扭捏捏的,仿佛椅子上放了钉子,扎的她坐立不安。 在安素几次眼神示意下,她才大着胆子拿了一块,但也只是放在眼前细细看着,并不入口。安素想着这孩子被嬷嬷欺负的厉害,还须得慢慢来,也就不催促她,随便找些话同她说一说。 “你叫什么名字?来公主府多长时候了?” 小姑娘作势要站起来回话,又被安素按了下去:“不用拘束,坐着说话就好。” “我叫尉迟瑛,是半年前被买回公主府的。”小姑娘一边说着,一边紧盯着手里的点心。 “你姓尉迟?”安素想着,这个姓氏倒是不常见。 尉迟瑛点了点头:“嬷嬷们都叫我瑛儿。” “方才我见你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公主府,这是为何?”安素见她终于把点心喂进嘴里咬了一口,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一定要留在这里的,至少这个月一定要留下来。”尉迟瑛有些着急,生怕安素要将她再卖出去,“求求你别让我走。” “我不赶你走,但你得告诉我,为何一定这个月一定要留下?” “我在等我哥哥。”尉迟瑛提起哥哥,脸上便露出了笑容,“我哥哥叫尉迟决,我们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哥哥带我漂泊到这里。他想要参军打仗,就把我卖进了公主府,我前些天收到了哥哥的消息,他说这个月就会回来了。要是我被赶出去,等他回来就找不到我了。” 安素点了点头,难怪她宁愿挨打也不愿被赶出公主府,竟是这般缘由。 “你放心吧!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待在我这里,安心的等你哥哥回来。”安素看了一眼外边,继续说道,“平日里你稍微把屋里收拾一下就行,不必干什么重活,轻易也不要跑出去。” 尉迟瑛连连点头:“只要我能留在府里等哥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给尉迟瑛整理了一处床铺,便已快到午后了。安素再次向府里的婢女打听了一声,刘乐这个时候还是没有起身,说是已经用过午膳,但她仍嚷嚷着要睡觉,还吩咐谁也不准打扰。这倒是奇了怪了,就算昨日没有休息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说都该起身了。 安素思来想去,总觉不太放心,便独自一人往刘乐的房间里去。 第六十一章 月挂中天起 刘乐以要安静休息为由,将她住处周围的家仆婢女们全都遣散了,安素过来时倒是一路顺畅,无一人阻拦。但越是这样,安素便越觉着情况有异,她悄声往刘乐的房间靠近,忽的便听见里面传来了好些笑声。 这笑声除刘乐以外,还夹杂着好些人的,细细一听,竟还都是些男子的声音。安素着了急,匆匆忙跑到窗边,透过窗纸往里望,模模糊糊能看到好些个交杂的人影。 “公主昨日就交代了,让咱们今日一早过来伺候,就不担心驸马会吃醋吗?”一个妩媚的男子声音钻进耳中,安素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这声音和邓通浑然天成的妩媚不同,一听就知晓是刻意装出来的妩媚,让人浑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偏偏屋内的刘乐却不以为然。 “哼,他能去醉春楼找姑娘,本公主就不能找公子了?”刘乐的声音气呼呼的,约莫还在为昨日之事生气。 “是啊,今儿个一早,奴就见有姑娘早起打扮,稍稍问了一下,便知是驸马要接她们来府里呢!”另外一位公子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好了,别老提起这个人了,真烦。”刘乐嗤了一声,屋内的笑声又响了起来,安素便不再听了。 原本还觉着这驸马实在是愧对公主,也愧对皇家,现下看来,两人不过是一丘之貉。安素想起在清河郡那个天真烂漫的刘乐,觉着果真人不可貌相,相处的时日太短,便不能真正知晓一个人的品性了。 安素悻悻然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尉迟瑛正乖乖的打扫着院子。这院子不大,落叶也不多,她细细的将落叶都扫到一处,干起活来有模有样的,全然不像那嬷嬷所说的笨头笨脑。 一连几日,刘乐都专心和张敖赌气,两人倒是给醉春楼增了好几笔生意。和那些公子们混在一起,刘乐自然也就没什么时候来找安素了。安素便和尉迟瑛一起做做点心扫扫地,日子过的安稳了许多。 期间只有鸿裕客栈的店小二送了信来,顾闻舟不便在宫外待的太久,和安素知会一声,便就回了宫去。安素想着也好,鸿裕客栈虽也不错,但总归不比长亭殿住着舒服。 带着尉迟瑛好吃好喝了几日,这小丫头活泼的性子也慢慢恢复了过来。按着她上次所说的时日,她的哥哥尉迟决回来,便也是在这几天了。尉迟瑛高兴的很,每日都要做好一道拿手的点心,守在一旁等着哥哥。 连着做了三四日点心,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尉迟决终于敲响了公主府的大门。他离开之时托了府里的一名老翁,让他帮着照料尉迟瑛,只是那老翁不久之后便失足落水身亡,尉迟瑛便再无可依了。 “你这乞丐,哪里去不好,竟敢跑到公主府来敲门!”尉迟决刚一把大门敲开,出来的便是几个拿着棍棒的家仆。 “各位大哥误会了,我不是乞丐。”尉迟决好言好语的解释道,“我妹妹在公主府里当差,我是来找她的,她叫尉迟瑛。” “尉迟瑛?”几个家仆相互望了几眼,都是狐疑的摇了摇头,“不认识,咱们府里哪来的什么尉迟瑛?” “不可能啊,我临行之前的确是把小妹托付在公主府里了。” “好了,没这个人就是没这个人,这里是公主府,不容你放肆,赶紧滚吧!” “大哥,麻烦你们再好好问问,我妹妹她确实是在这里当差的,公主府,对,就是鲁元公主府。”尉迟决有些着急,总是担心着小妹的安危。 “听不懂人话吗?”为首的家仆斥了他一声,便朝身后的其他人道,“把他给我打出去,敢在公主府闹事,让他知道知道咱们的厉害!” 话音一落,家仆们便一拥而上,手里的棍棒直往尉迟决身上挥。但他穿着虽破旧,武艺倒是高超的很,这么些个拿着棍棒的家仆,竟还敌不过他一个空着手的。 听见外头像是哥哥的声音,尉迟瑛便急着跑出去,安素也紧跟上她。等到她们赶到大门口时,尉迟决已经将所有家仆都打倒在地,他面上倒是十分抱歉,无奈那些家仆不依不饶,非要和他战上这一场。 “哥哥——”尉迟瑛赶紧跑上前去,“哥哥别打了,我在这里。” 望见穿戴整整齐齐的尉迟瑛朝他跑过去,尉迟决原本想抱她的手都停滞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一步避开她:“瑛儿,哥哥身上脏。” “哥哥,你总算回来了,瑛儿等你好久好久了。” 那些家仆挣扎着起身,见尉迟瑛的确从府里跑出来,面上便有些理亏,转眼又瞧见安素,便朝她点了点头:“姑娘好。” “这名少年的妹妹的确是在府里做事,他不是什么坏人,还请你们通融通融,让他们兄妹好好说几句话吧!”安素也向他们点头示意。 “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咱们也没什么好为难他们的,走了,都散了。”为首的那名家仆还算好说话,带了人便往里边去了。 安素把他们兄妹二人带到了自己的住处,这里安静,也好让尉迟决吃些东西。瑛儿准备的点心正摆放在桌上,虽说每日都有准备,做起来却是认认真真,从未有过丝毫马虎。 “哥哥,你不是去参军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仗打赢了吗?”刚一坐下,瑛儿的问题就接踵而至。 尉迟决面上的窘迫一闪而过,但马上又回答道:“哥哥这不是想瑛儿了吗?所以早些回来,才能多陪陪瑛儿。” “可是,哥哥你说过,大男儿志在四方,不可偏安一隅的。” “瑛儿真聪明,哥哥说过的话都记得牢牢的。”尉迟决吃了一块点心,虽是在夸着瑛儿,眉目间却并没有什么喜色。 安素刻意留在房中,让他们兄妹俩能心无旁骛的好好说话。只是暗中观察着,总觉着这尉迟决似乎不太像瑛儿所说的去参军了,这个时候长安城附近应该没有大的斗争,局部有摩擦也会被很快镇压,他没有理由会这般狼狈归来。更何况身在军队之中,哪是能说回来就回来的。 在房中等了好一会儿,尉迟决忽的敲了敲门。瑛儿已经将安素把她从嬷嬷手中救下来的事情告知了他,尉迟决好一阵子道谢,倒是让安素对自己的举手之劳有些不好意思了。 “尉迟公子并非去参军了对吗?”安素沉默了片刻问道。 尉迟决张了张嘴,还是愣了片刻,才承认道:“被上官姑娘看出来了,我并未有幸去到军中。” “尉迟公子的意思是?”听他的说法,倒是对参军还挺热衷的。 尉迟决无奈的笑了笑:“我原本是打算去参军的,空有一身功夫,若是能在军中赚个功名,往后瑛儿的生活也能好过些。只是我们兄妹俩出身贫寒,身上没什么钱财,到了参军之处,那人竟要些钱财才能给我登记,我一气之下打伤了那人,便被关进了牢中,好几个月才放了出来。往后再想去参军,也是没辙了。” “尉迟公子能一人打赢那么多家仆,这般功夫若不能用在军中,倒实在是可惜了。”安素也叹了一声,“朝中多贪官污吏,军中亦是如此,真真是委屈尉迟公子了。” “我倒是听说朱虚侯手下的军队里,兵士个个骁勇善战,且朱虚侯不任人唯亲,单凭各自的本事论英雄,想来是个不错的去处。”尉迟决说起来眼中闪着星光,只是这光马上又黯淡了下来,“可惜我现在背了牢狱之灾,名字记入了档中,怕是再没有机会参军去了。” 安素却是细心追问道:“你所说的这个朱虚侯,是否是齐王刘肥之子刘章?” “正是。”尉迟决答得很快。 安素松了一口气:“果然如此。尉迟公子,或许我有办法,能让你去朱虚侯刘章手下的军队里。” “姑娘此话当真?”尉迟决虽是半信半疑,眼中却是一亮。 “当真。”安素认真的点头,“尉迟公子一身武艺,若是被那些贪官污吏害的无处施展,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可是,我的名字在牢中已经被记上档了,若是去了朱虚侯军中,有朝一日被发现,岂不是连累了姑娘。” 安素暗自挑了挑眉:“这有何难?名字被记上了,那便换个名字就好,军中监牢里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定然不会有人记得你的面容。” “姑娘说的也是,我家里只剩下我和小妹二人,若是能为国家社稷出一份力,改了名姓又能如何!”尉迟决下定了决心,“我是个粗人,没什么学识,既是姑娘提出的主意,还请姑娘帮着取个新名字才好。” 安素敲着桌子想了片刻:“就叫周亚夫可好?” “不知此名有何含义?” “以天为尊,当属第一,亚紧随其后,是为第二。希望你在军中能奋起努力,不求功名与天齐,也要有紧随其后的志向。” 尉迟决认同的点头:“是个好名字,多谢姑娘赐名。” 第六十二章 朝云无觅处 安素的动作很快,次日一早,她便同周亚夫往朱虚侯府去。花了许久才接受自己新名字的周瑛也要跟随,只因此行是有正事在身,便哄了她独自待在此处。许是见到了久别的哥哥,周瑛也变得格外爱撒娇些,更加像是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般了。 朱虚侯府和鲁元公主府离的不算远,但要走过去也须得花上一些时间。安素和周亚夫在途中用了早膳,才赶着过去了,此时太阳已经高悬于空中,秋日里难得如此温暖。 “你们是什么人?来朱虚侯府做什么的?”侯府门口的守卫较平时多了一倍不止,甚至还有来回巡逻的队伍。 “这位大哥,我是朱虚侯的朋友,难得路过此地,便想着来拜访拜访。”安素好言好语道。 那守卫将安素二人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你说你是我们侯爷的朋友,有什么信物吗?” “有,侯爷曾给过我一块令牌。”安素边说着,边伸手去掏腰间的令牌。但出门之前明明带上了的令牌,此时却怎么也摸不出来了。 安素仔仔细细的找了好几圈,的确是不在身上了。她忽的想起在街边用早膳时,那个不小心撞到她的男子。当时他急急匆匆的,撞了人道一声歉就跑,安素想着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也没有多做追究,现下想起来,恐怕就是被他把令牌摸了去。 “大哥,真是不巧,我们在来这里的路上遭了贼,令牌也被顺走的。不如大哥替我们通报一声,侯爷一定会见我的。” 那守卫见她拿不出信物来,先前的平和也就荡然无存:“又是个招摇撞骗的,拿不出信物来就滚远些,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我们通报,侯爷岂不是要被你等宵小之辈烦死?趁我还没出手,快滚!” “这位大哥,我们不是骗子,劳烦你帮我们通报一声,就跟侯爷说是长乐宫的上官安素要见他,他一定会出来的。”安素还是不死心。 “去去去,还敢攀扯上长乐宫!什么东西,赶紧滚。”那守卫显然不耐烦了,举起手中的长枪就把安素往外挡。 这侯府戒备森严,若想进去,必定是要走正门的。安素想起她在醉春楼用过的那招,忽的觉着若是如法炮制,说不定能够将朱虚侯引出来。 “刘章——刘章——”安素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管什么言辞礼节了,扯开了嗓子就朝里喊。可惜这里不像醉春楼,虽都是有人把守,但手上拿着长枪,却不是好惹的。 “大胆!这里是朱虚侯府,胆敢如此喧哗,找死!”那守卫果然气冲冲的朝安素冲了过来,长枪从她面前绕过,安素赶紧低头,才勉强躲过这一下。 “快把她抓起来,免了她再大声喧哗吵到侯爷!”那守卫一下没击中,竟还是被一个小小子轻易躲过的,也算是恼羞成怒,总要让她吃点苦头才好。 此时正好有一队人巡逻到此处,听见那守卫的声音,便都一下涌了过去。他们都是久经训练的兵士,和公主府的那些家仆全然不同,动起手来也是真刀真枪的。安素在深宫里待着,也是从未见过这般阵仗,躲一人还好,这么多人一起过来,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但那周亚夫却是毫不畏惧,他将满身的武艺都用上,轻巧的躲着那些兵士的攻击,还分心照顾着安素的安全。只是后面闻声而来的兵士越来越多,他的体力不断的消耗着,慢慢的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安素在人群中左躲右躲,想着自己帮不上忙,也总不能给周亚夫添乱,但想法虽好,行动上却不太如意。有兵士的长枪迎面袭来,安素侧身去躲,旁侧却又有一柄枪刺过来,两面夹击,当真是避无可避了。 正在她准备着迎接这一枪时,腰上竟被人搂了一把,安素猛的睁开眼睛,刘章已经在霎那之间将她带离了长枪的夹击之中。那边众人围攻的,便只剩下周亚夫一人。 “侯爷,那人是我的朋友,我们并无恶意,还请手下留情。”安素赶紧请他阻止那些人再战下去。 刘章却盯着那边摇了摇头:“上官姑娘多虑了,看这战况,你该是去劝你的那位朋友,让他对我的兵士们手下留情才是。” 安素后知后觉的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周亚夫竟然已经打倒了近一半的人,另外一半也是气喘吁吁。而周亚夫身上虽然挨了几下,却并不是多么深的伤口,这样看来,他确实是占上风的。 刘章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完全没有叫停的意思,安素便也不急了,他或许是想看一看周亚夫的本事罢了。 等到双方都精疲力尽了,刘章才终于舍得走上前去。他挥一挥手,那些兵士们便明白他的意思,又排好队伍退下了。其中几个伤得较重的,也被身边的人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下去了。安素看着他们这般模样,和先前趾高气扬的样子一对比,倒是显得十分滑稽。 “周亚夫,你怎么样?”安素走过去蹲在周亚夫身边询问,他好似有些疲累,但单看身上的伤,也还并不算要紧。 “姑娘挂心了,我没事。”周亚夫撑着地站了起来,摇晃了两下才站稳。他直直的朝刘章走了过去,“草民拜见侯爷。” “草民?你认得本侯?”刘章亲自把他扶了起来,眼中满是欣赏之色,安素便觉自己此行已经成功一半了。 “侯爷的英名,草民时常听闻。”周亚夫顺势站了起来,“草民此次托上官姑娘引见,便是想投入侯爷军中,还往侯爷不弃收留。” “是啊,侯爷。周亚夫对您的威名十分向往,想投军又无门,我见他有几分武艺在身,便想帮他见侯爷一面。”安素也在一旁帮腔。 刘章在方才的打斗中已经看出周亚夫此人功夫了得,自然也是想把他收入自己军中的,只是仅凭一身好功夫也是浅薄了。 “你们先把上官姑娘迎进府中好生招待着。”刘章朝身后跟着的婢女吩咐了一声,便将周亚夫迎进了别处。 想着他们或许得聊上一段时候,安素便跟随那些婢女进府等候。想来周亚夫若是在刘章军中,必定不会再因无钱无势被拒之门外。 侯府的婢女们比起公主府要散漫许多,待客还算恭敬,只是倒上茶水,端上点心以后便不知去向了。兴许是朱虚侯向来不拘小节,连带着府里的奴仆也是这般作为了。不过这样倒是省下了府中的不少开销,端茶倒水的丫头同时也能有空打扫庭院,客人在府里等候时也更加自由自在。 安素这样想着,果真就坐不住了,拿了一块点心吃完,便起身观赏起屋内的装饰。这侯府里倒是十分简朴,几乎没什么说得上的装饰品,便也算是和朱虚侯性子相符了。听说他醉心于朝堂,一心想要帮皇上从太后手中夺回权力,自然没心思放在这些细枝末节上。 屋内没什么好看的,安素便转向了院子里。可惜院子里也和屋内一样,甚至还要荒凉几分。安素倒是觉着,朱虚侯这个年岁,按理说也该有一位夫人帮他打理内务了。那位吕禄大人家的吕兮大小姐,若是不曾抱有谋害他的心思,嫁过来倒也算是门当户对。 在院子里走着走着,安素便走到了一处小道的入口处。这小道十分隐蔽,不仔细瞧当真是看不出来,但安素漫无目的的走着,竟阴差阳错的发现了这小道。 顺着这小道往里望,全是暗沉沉的树林,幽远的看不到尽头,似乎一直出了侯府,不知连接到了什么地方。安素实在好奇,但也知晓在别人家里,看似有秘密的地方便不要随意触碰,以免惹出什么祸端。更何况这是在侯府,其中的秘密可不是常人知晓之后还有活路的。 安素转身欲走,头发却在树枝上刮了一下,头上的簪子将将好掉进那小道之中。这簪子是刚到公主府时刘乐赠与她的,重要的很,决不能弄丢了去。安素赶紧往那小道中跨进两步,将要拾起那簪子,旁边却传出了说话声,正是先前给她端茶倒水的那两名婢女。 为免被她们误会,安素顺势往里缩了几步,只想等着她们离开之后再出来。可这两人像是闲来无事,竟站在旁边的树下闲聊了起来,说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安素实在提不起兴趣。看来她们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离开了,先前还在心中夸赞过侯府的制度,现下又觉着这婢女们当真是太闲了。 安素蹲得腿酸,但若是一站起来,便会引起她们的注意。在心中思量了一番,安素便往那小道里面挪去,挪进去之后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等两个婢女离开之后再出来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但安素实在没有想到,那小道里面竟然别有一番天地。这里从外面看来是被巨大的树冠覆盖的一片阴凉地,但越往里走便越是不同寻常。安素感觉到自己似乎在往地下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两个婢女的说话声已经全然听不见了。 地下的墙壁由泥土变成了铜墙铁壁,似乎只有走到这么深的地方才能看到,前面的道路崎岖,每走几步就有不少岔道出现。安素担心走错了路回不去,便一直沿着直道上的路走,每到一条岔路口都做上一个圆形记号。 安素走了许久,也经过了许多岔道,才猛的回过神来,她原本只是想进来活动活动筋骨而已。一想到这里,还要继续往前走的想法便一扫而空,她转身回去,只想着那两个婢女已经离开,她可以顺利的回到侯府院子里。 但往后退了一段距离,安素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走不回来时的那条路了。她方才所做的记号出现在各个岔路口,像是每条路都将记号复制了一般。安素心中有些慌乱,她蹲下去仔细查看那些记号,不,这其中有一些并不是她所画出来的,但具体是哪些她也不能完全分辨。换句话说,她是被困在这里了。 安素想不到逃出去的好办法,只能趁还有体力,漫无目的的往前走,希望能看到一丝光亮,或是能听到一些声音。 又走了好一会儿,安素面前总算不再是那些岔路了,前边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房间。安素慢慢靠近那房间,房间只有一个门框,框上并没有门,她便能直接走进去。 只是这房间规模虽大,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的,走到尽头之后发现,房间里又连着一个小房间。安素继续往小房间里走,和方才一般,小房间里还有一个门,打开那门继续往里,却又是一大段岔路展现在了面前。 安素实在无奈,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只能挣扎着往前走,走着走着便不知踩到了什么东西,她身体一歪,手往墙壁上撑了一下才勉强站稳。但这一声却十分奇怪,听着就像是墙壁那边是中空的。安素抬手又敲了两下,的确是这样。 围绕着这面墙壁找了一圈,果真让安素发现了一处像是机关的按钮。这按钮嵌在墙壁中,安素伸手一按,便有一扇门缓缓移开,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倒看不清有什么东西。 反正已经被困在这里,倒不怕被困的更深,安素便义无反顾的踏了进去。她前脚刚一踏进去,里面的烛火竟然都亮了起来,安素这才看清,周围竟都是一模一样的铜镜,摆放的密密麻麻的,每一面镜子里都印出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可怖。 安素小心翼翼的避开镜子往里走,走了几步却深觉不对,这镜子里面印出来的,似乎不只有她一个人。她停顿了片刻,装作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走,余光却留意着镜中,果然其中有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安素慢慢绕过镜子,将墙壁旁的烛火拿了一盏,用光亮猛的对准镜子,那人果然伸手挡了眼睛。安素便趁此机会,奋力将身边的所有镜子全部推倒,好在这些镜子摆放的位置十分接近,一个倒地则个个倒地。房间里一下子空荡起来,安素也得以看清那黑衣人的脸。 “是你!”安素面对那人惊呼出声。 第六十三章 依稀灯火寒 邓通站在安素的对面,烛火的光印在他的脸颊上,显得有些不太真实。但安素实实在在的看到,此人就是邓通,她绝不会认错。只是这里是朱虚侯府的地下,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安素百思不得其解。 “邓公子?”安素忐忑的向他走近,虽摸不清楚他的底细,但现下这里只有他们二人。要想出去,必定要获得他的帮助。 “安素姑娘,怎么会是你?”邓通看清楚眼前的人,也露出惊讶的表情。 安素听着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才放心的朝他走了过去。镜子的碎片平铺在地面上,每踩一步都会发出吱呀的响声,安素小心翼翼的往前走,免得被碎片溅起来伤到腿。 好不容易走到邓通面前,安素终于知晓为何刚才觉得他有所不同了。今日他的脸上并没有脂粉的修饰,面庞便不似在醉春楼那般妖媚,反倒多了几分男子气概。他此时没有往日的妩媚笑容,看起来正经了许多。 “我在朱虚侯府做客,不小心发现了一条暗道,阴差阳错走进来便到了这里。”安素不由得叹了口气,“可惜走到这里之后,就发现怎么也出不去了。” “朱虚侯府的暗道?你是说这里可以通向朱虚侯府?”邓通的情绪有些激动。 安素狐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错,难道邓公子是从另一个入口进来的吗?这里竟还有别的出路?” “这个地下密室十分庞大,通往的地方很多,若是想出去,有很多条路可走。”邓通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 “你不是误闯进来的吗?”安素原本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不小心落入到这地下迷宫之中,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邓通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索性直言道:“这地下密室也通往烟柳巷。” “这么说邓公子知道出去的办法?”安素喜形于色,在这里遇上他,总归不至于死在这地下了。 “奴确实知晓,只是一时半会儿还不打算出去。”邓通似乎还有事情要办,他是刻意来到这里的。 “若是如此,我也不打扰邓公子的事情,还请你把出去的办法告知于我,我自己回去便可。”安素想着这里多是岔道,或许有办法可以分辨出哪一条才是要走的路。 谁知邓通却摇了摇头,脸上又露出了他在醉春楼时的妩媚笑容:“那可不行,若是奴告知姑娘,姑娘独自也走不出去。更何况这样一来,奴也就少了些同姑娘单独相处的时间了。” “邓公子说笑了,你来到这里,必然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我还是不打扰了。”安素说完便抬脚要往外走,只是走到门边,既然发现那大门不知何时已经关上了,从里面是万万打不开的。 安素无奈又回到邓通身边,刚一走近,却被他猛的揽住腰肢。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安素被他搂到了墙边,方才所站的地方,赫然留下了几只毒箭。安素心中一阵后怕,若不是他动作快速,自己恐怕已经命丧于此了。 “多谢邓公子了。”安素不动声色地从他怀中挣了出来。 邓通只是抱臂看着她笑:“奴刚才已经说过了,即使奴把出去的办法告诉姑娘,仅凭姑娘一个人,也是走不出去的。这个地下密室机关重重,若是外人来到这里,一不小心触动机。关,便会顷刻之间丧命于此。” 邓通拿了一盏烛火照着地面上,小心翼翼的往刚才的地方走了过去。他拾起地上的一只箭头,拿起来朝安素扬了扬:“安素姑娘且看,这些箭头上都是有毒的,若是被射中,即使伤口不深,也逃不过毒发。” “邓公子告诉我这些的意思是?”若他只是醉春楼的幕后老板,安素便觉自己已经对他有几分了解。但现下在这地下碰到他,心中又生出了几分不信任之感,也不知他是敌之友,会救自己还是会害自己,抑或是任由自己在这地下自生自灭。 “安素姑娘不必紧张,奴只是想亲自将姑娘带出去,这样便可保了姑娘的安全。”邓通又撩起自己的一撮头发,这似乎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可是邓公子刚才不是说还有事情要办吗?” “是有事情要办,所以还要劳烦姑娘随奴一起办完事情再出去。”邓通担心安素再次拒绝,又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若是姑娘执意要独自走出去,奴为了姑娘的安全着想,必定会将姑娘打晕了带出去。不过,在姑娘晕过去之后,奴或许还会做些别的事情,就像奴在醉春楼和姑娘第一次见面那般。” 安素警惕地后退一步,见他又笑了起来,还知他是在顽笑。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仅凭自己,或许永远也无法走出这地下密室。 “好,我随你一起去办你的事,但请邓公子务必要快一些。” 邓通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安素方才进来的那扇门已经封闭了,这房间里自然是看不到任何出口。只见邓通轻车熟路地走到房屋中间,那里有着唯一没有碎掉的一块镜子。这镜子似乎是连接在地面上的,不知上面存了什么机关,邓通在边角上看似随意的敲了几下,镜子底座竟然慢慢移开了,露出了一条通往地下更深地方的密道。 “安素姑娘,走吧!”邓通取了一盏烛火,护着安素往密道中走去。 这密道深不见底,安素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在上行还是下行。他们走这个这密道似乎并不平整,一会儿感觉再向下,一会儿又感觉在向上。等到邓通手里的烛火快要燃尽时,他总算取下了头顶上的一块木板,带着安素爬了上去。 这里已经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下了,但这个房间十分广阔,里面摆了许许多多的大箱子,墙壁上还画着兵法一类的图解和说明文字。邓通只点燃了一盏烛火,安素实在看不清楚,索性把目光转向那些箱子里的东西。 “安素姑娘,你先站在原地不要动。”邓通意识到她要跟上来,赶紧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他举着烛火往地面上看了看,上面果然遍布着一些密密麻麻的活动按钮,若是一脚踩上去,不知会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安素也知晓这些机关的威力,便听从他的话,双脚绝不挪动一步。邓通则绕过脚下的那些按钮,一个飞身踩上最近的一只大箱子,他顺势打开了旁边两只箱子的盖子,似乎在清点的里面的东西。 安素借着他手中的烛火瞟了一眼,那箱子里面竟赫然是锃亮的兵器。随着邓通一下一下的打开所有箱子清点,安素也看清了那所有的箱子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兵器。这房间很大,这么多的兵器,算起来该够很大一批军队使用了。 “不错,一件没少。”邓通轻舒了一口气,便一跃到安素身边,“好了,奴的事情办完了,咱们走吧!” 安素顺从的点点头,便跟随着他往外走。只是她心中思忖着,邓通所要办的事情就是来这里清点这些兵器,但若是普通百姓,怎么会无缘无故囤积这样一大批兵器在这个地下密室呢? “安素姑娘是不是很好奇,这些兵器从何而来?又要作何用处?”邓通走了两步,突然有此一问。 安素心中忽的紧张起来,这些兵器藏的这样隐蔽,自然是不想让外人知晓。她今日阴差阳错的看到了这些,说不定会被人灭口。 “我并不好奇,邓公子可不必与我言说。”安素佯装平静,“这地下密室既然是个隐蔽之处,所建之人自然是不想让他人踏足的。我今日误闯进此地,幸得邓公子的帮助才能脱身,以后必当是远离此处,绝不会再次踏足,也一句话都不会提起。” “姑娘多虑了,奴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害姑娘的意思。”邓通显然知晓安素心中所想,“就算姑娘出去之后随意告知他人这地下密室所在,也不会有人相信的,即使相信也无法找到。” “邓公子这是何意?” “等快要逼近出口之时,奴会把姑娘的双眼蒙起来,等到达地面上远离地下密室入口的地方,再让姑娘重见光明。”邓通已经从怀中拿出了一条黑布。 “原来如此,那便请邓公子动手吧!”安素心中了然,对此并没有异议。她无意窥探别人的秘密,虽然好奇,也并不想掺合到此事之中来。 邓通果然如他方才所说,将安素的双眼蒙起来之后,只扶着她的肩,言语指挥着她往前走。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安素隐约听见有水滴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清脆,似乎眼睛被蒙上了,听觉就会好上许多。 “奴这就要带姑娘出去了。”邓通在安素耳边知会了一声,竟然一下子将她打横抱起。安素心想着,这或许是担心她通过脚下所走的路,猜测出这里是什么地方。 不久之后,地下的那种沉闷感觉一扫而空,安素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邓通也将她放了下来。蒙着眼睛的黑布解开之后,安素定睛一看,这里竟然是一片彼岸花林,不远处还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第六十四章 自顾无长策 在地下密室里一片黑暗,安素无法判断时间,现下一出来,却觉似乎到了中午。她进那地下密室之前是在朱虚侯府的院子里,现在却出现在了此处,也不知朱虚侯府那边有什么反应。安素急着回去看一看,便赶紧向邓通告别,顺带着道了声谢。 “安素姑娘就这般厌弃奴,刚一出来就要走吗?”邓通的声音里夹杂了几分夸张的委屈,倒是他一贯的风格。 “邓公子误会了,我只是先前在朱虚侯府做客,误闯进了地下密室,现在又出现在这里,,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安素如实答道。 “这还不容易?就说临时有急事,便来不及知会一声就走了。”邓通摊了摊手,目光望向身边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丛,“这里景色如此美好,安素姑娘舍得就这样离去吗?” 邓通将身上的黑衣直接扯去,露出了里面的红色衣袍。安素觉着这才是他的一贯风格,穿着黑衣有些严肃,总不太适应了。 “景色的确美好,但邓公子可要小心了,这彼岸花的根茎是有毒的,若是误食,说不定会当场毙命。”安素好心提醒了一句。 不曾想那邓通竟直接摘下一朵,掐开根茎便放进嘴里品尝了一番。安素大惊:“邓公子!我并不是跟你言笑,这彼岸花的根茎的确是有毒的,赶紧吐出来,千万别吞下去!” 看着安素着急紧张的面容,邓通开心的大笑起来:“没想到安素姑娘真会这样关心奴的安危,就算是此刻让奴去死,也是值得的了。” 看着他毫不在意的模样,安素忽的想起醉春楼里那些藏在烛火里的媚毒。能将奇毒藏在这样取巧地方的人,哪里会不识得这彼岸花的毒性?他定然是已经事先做好了准备,倒是自己白担心一场了。 安素遂露出一副无所谓的神色:“邓公子想多了,我只是多嘴提醒一句,若是公子执意想中毒而亡,我也没有办法,咱们就此别过。” 安素正转身要走,邓通的神色突然痛苦起来,细看之下,他的嘴角竟然溢出了一些黑血。安素不由得大惊,原以为他是做好了准备,不怕这彼岸花的毒性,没想到竟是个莽撞的。 “邓公子!”安素着了急,赶紧又回去扶起他。只是这彼岸花的毒怎样才能解,她却是全然不知。 安素想将他扶起来去找医师,手背上竟忽的被他亲了一口,上面残留着的红色印记,近看显然是浆果的汁液。安素霎时明白自己被他摆了一道,他根本就没有中毒。 “安素姑娘果真可爱极了。”邓通的一双桃花眼都笑得弯了起来,他伸手把安素一揽,一个飞身就跃出了彼岸花丛,“看在姑娘愿意回来救奴的份上,奴就将姑娘安全送到朱虚侯府吧!” 说是送到朱虚侯府,但正当到了侯府门口,却见大门紧闭着,外面守着的侍卫倒是还在。安素上前和他们搭话,现下倒是客气了许多,只是他们先前明明见着安素进了侯府,如今却又从外面过来,面上很是不解。 “你们侯爷和我朋友聊着,我闲来无事便出去逛了逛。”安素随便扯了个理由,又问道,“你们可知他们现在谈完了吗?” 其中一个守卫点了点头:“侯爷对那位公子很是欣赏,现在应当是带他到军营里去了。” “那就好,等你们侯爷回来,就说我已经回公主府了。”安素知会了他们一声,也不再多做停留。 这些天刘乐和醉春楼那些公子们玩的不亦乐乎,很少来找她,安素乐得悠闲自在。这一日刚回府,却远远的就听见一些吵闹声,这声音好似是刘乐的。 “我就把她们赶回去了,怎么样?” “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自然是不敢怎么样。你既然把人赶回去了,我就只有再花钱叫回来了,不然还能怎么办?”这是张敖的声音,“不过,刚刚我已经是付过钱的,她们可以在这里待上一整天。这一来二去的,怕是要多花一份钱了。不过公主家大业大,也不缺这一点,公主赶得开心就好。” 安素一听这些话,便觉刘乐要生气。走到近处一看,刘乐果真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拿手愤愤的指着他。 “公主既然没有其他的事情,我也就不打扰了。”张敖丝毫不顾刘乐的脸色,朝旁边的一个小厮吩咐道,“你去醉春楼,再把那些姑娘们叫回来,多加上几个也行。” 刘乐气的跳脚,张敖却径自离去了。 这样的情景在安素住到公主府之后,就瞧见过许多次,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结果。府里的下人们似乎也司空见惯了,他们吵吵嚷嚷的时候,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散到一旁,等两人吵完过后再过来,免得被他们的火气误伤。 安素深知劝刘乐无益,等着或许找张敖谈一谈,能够解决他们之间的争端。打定这个主意之后,她便绕过刘乐,从小道追上张敖的步伐。 “驸马请留步。” 张敖身边没有带什么仆从,恐怕也是习惯了孤身一人。他诧异的转身,看到安素的时候更是觉得莫名其妙。虽说他常和刘乐争吵,但两人的仆从们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安素主动来找他倒是让他十分吃惊。 “你是公主身边的人?”张敖确认似的问道。 安素点头:“我原是在长乐宫里当差,只因先前偶然救过公主一命,便被她要到了公主府以礼相待。” “这倒是符合公主的性子。” “驸马既然知道公主是有恩必报之人,定然也知晓她本性不坏,又为何非要这般对她呢?难道仅仅是因为这场赐婚不合你的心意吗?”安素朝张敖逼近几步,在气势上压迫着他,“即便你对公主没有男女之情,既然娶了,也该好好待她,而非像现在这样,故意找醉春楼的姑娘们到府里惹她不痛快。” “本性不坏?”张敖竟然笑了起来,“她若是本性不坏,又总会派人去暗杀了我那可怜的妻?” 安素心中一沉,没想到他是知道的。刚才那一句本性不坏本是她随口一说,刘乐暗杀张敖先前的妻室,此事是她亲口告知安素的。从她说起此事时的表现,安素便知刘乐并非表面上这样天真烂漫,内里是有一股凶狠的,当然不能称之为本性不坏。 “所以你是为了你那死去的妻子,才处处给公主找不痛快?” “鲁元公主是什么性子,我在很久以前就有听闻,她这样的女子,实在不是我的良配之人。但太后一心想要赐婚,我便想着娶了她,好好敬重着也就是了。不曾想她竟如此心狠手辣,但我那可怜的发妻杀害。”张敖说到这里,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你......很爱你的发妻?”安素犹豫着问出声来。 “那是当然,我根本不想娶什么公主,都是她们逼的,吕后,鲁元公主,谁都脱不了干系!”张敖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将一张原本俊俏的脸衬得十分阴沉,“你是鲁元公主的救命恩人,和她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必然也是她让你来的吧!” 安素猝不及防,被张敖按在了旁边的柱子上:“说!她想让你来做什么?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吗?” 看着张敖的样子,安素感觉他有些癫狂了,此时还是要先稳住他的情绪。安素想了想:“驸马一心只想着先夫人,恐怕是忘了,你还有一个女儿身在后宫吧?” 张敖按住安素的手松了些,但转瞬又说道:“我不必担心嫣儿的安危,她现在贵为皇后,太后也一心想让她给皇上生下嫡长子,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是吗?我是在长乐宫当过差的,太后最近可是因皇后和皇上不亲近很不满。若是皇后娘娘始终无孕,恐怕再过一段时间,驸马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嫣儿会怎么样还是后话,至于你,会比嫣儿惨上百倍。”张敖狞笑着,双手掐上了安素白皙的脖颈。 安素感觉到自己喘不过气来,整个人都闷闷的,她用手拼命的捶打着张敖的双臂,但他就是不松手。这里早有下人经过,若是他动作快些,的确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安素。但他掐了一会儿,手上的力道却松了许多。安素朝着他目光所及的地方望过去,刘乐正气呼呼的大步走过来,看样子还并没有发现他们。 “我想到了一个更有趣的法子。”张敖眼珠子一转,便完全松开了掐着安素的手,反而一下子用力抱紧了她。 安素觉着莫名其妙,但他抱得太紧,轻易根本推不开。等到刘乐终于走近时,安素才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这一幕显然被刘乐尽收眼底,她本来就气愤的脸上更加扭曲,捡了块石子就朝张敖的后脑勺砸过去。 刘乐虽是公主,但向来跋扈任性,皇子公主们该学来防身的拳脚功夫,她是一点儿也没有碰过,身子骨也弱得很,没多大力气。这一下虽然砸中了张敖,也不过像是隔靴搔痒一般,根本无济于事。 只是挨了这一下,张敖总算放开了安素。安素便赶紧向后退了两步,和他拉开距离,但看着刘乐阴郁的神情,也知张敖的计谋得逞了一大半。 “公主是担心醉春楼的那些姑娘们没替你伺候好我,特意让你身边的婢女过来代劳的?”张敖讪笑着凑到刘乐耳边说道。 “你滚!” 得了这一句,张敖也不生气,倒是顺着她的意思离开了。安素站在一旁理了理自己被拉扯的衣裳,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跟我来。”刘乐看她的眼神再不像以往那样天真可爱,有一种披着羊皮的狼突然露出本性的感觉。 安素心中忐忑,总觉得自己办了件蠢事。刚来到公主府时,就下定决心不管他们俩的事情。但看着刘乐屡次被张敖呛得说不出话来,到底还是有些于心不忍,总想着缓和缓和他们俩的关系。可惜她低估了张敖对刘乐的恨意,这一步走的实在仓促,便导致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 “阿乐,方才是......”安素一时想不到其他的好办法,只能先向刘乐解释一番,但刚开了个头就被她打断。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是张敖的离间计。”刘乐拍了一下桌子,“但我也绝不能容忍自己身边的人和我夫君勾搭在一起,即使是被迫的!” “阿乐,你的意思是?”安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或许自己可以趁此机会回到宫中了。 “我给你三个选择,你挑一个吧!”刘乐面无表情的说道,“第一,继续留在公主府,你可以做张敖的妾室;第二,你回到宫中去,不过按着我母后的性子,从长乐宫出来的人,她是断然不会再要回去的,若是没有其他主子要你,你就得去永巷里待着了;第三,我去求母后给你和顾相士赐婚。” 听到最后一句,安素猛的抬头,她和顾闻舟的事情,刘乐怎的会知晓? 看着安素诧异的样子,刘乐昂起头:“我早知你对顾相士有意,你若是选择第三种,便可以和他在一起了。” 安素皱着眉低下头去,双手不由自主的绞紧了衣角。若是能和顾闻舟在一起,必然是她最好的归宿,但不知他会不会愿意。安素想到张敖提起太后赐婚时的狰狞,她已经知晓违背本人意愿赐婚,会给夫妻之间带来多大的仇恨。若是顾闻舟不愿,即使是有太后和皇上在,那也只是权力上的压制,人的内心是不会随着权力而改变的。 “公主,若是要赐婚,还得问过顾相士的意愿才好。” “顾相士现居宫中,他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是皇上让他娶谁,他就要娶谁了,这你不必担心。”刘乐说这话的时候,眼中似乎多了一丝憧憬,就像要被赐婚给顾闻舟的是她一样。 “公主,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安素咬了咬唇。 第六十五章 双手结裙带 刘乐锋利的目光望向安素:“你怎么选?” “我要回宫。”安素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 她虽然很想知晓顾闻舟有没有娶她的意愿,但弟弟尚未找到,若是只顾自己的幸福,实在算不上一个称职的长姐。至于刘乐提出的第一个选择,那更是不可能答应的事情。 不过,听到安素这么说,刘乐似乎松了一口气。安素只当她是担心自己会选择嫁给张敖,对这一小动作也并没有在意。 刘乐虽然任性跋扈,在言而有信方面还是做的不错的。安素选择好自己的去向之后,她便只需在公主府再呆上三天,就能收拾包裹回到宫里了。 这一日上午,安素待在自己房中和周瑛说着话,忽的就听见门外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似乎是顾闻舟的声音。安素觉着奇怪,顾闻舟这个时间怎么会来找她?他不是应该待在宫里吗?虽然觉得意外,安素还是赶着出去开了门,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她叹着气摇了摇头,恐怕是自己日有所思,此时便听错了。 安素又重新关上了门,但她不知道的是,顾闻舟的确来了。只是被刘乐抢先一步,让婢女将他带到了会客堂。 “顾相士难得造访我的公主府,怎的就直奔安素那儿去,也不先来和我打个招呼?”刘乐和顾闻舟说起话来时,丝毫没有嚣张跋扈的语气,也不是以往那样天真,反而如同一位温柔贤淑的良家女。 “公主尊贵,顾某只想来找朋友说话,并无意打扰。”顾闻舟刻意和刘乐保持了距离。 “来找朋友说话?我不算是顾相士的朋友吗?”刘乐起身坐到顾闻舟旁边的椅子上,“我们在清河郡时就碰巧见过一面,能在长安城再次相识,也是难得的缘分。” “并非缘分,公主邀请安素到府里来做客,顾某是来寻安素的,自然也可能会见到公主。”顾闻舟朝旁边让了让,声音冷冷的。 “顾相士唤安素的名字,却称我为公主,也太见外了些,不如就唤我阿乐吧!” “公主是金枝玉叶,名姓自然也不是常人可唤的。”顾闻舟微微蹙起了眉头。 “算了,这些都是小节。”刘乐想起自己还有正事要同他说,也不刻意坚持,着人上了杯茶,便道,“其实你今日来的正好,安素已经要离开我这公主府了。” 顾闻舟本是在宫中得了闲,想要出来看一看安素,却不知她竟要离开了。听刘乐告诉他这个消息,便抬眼询问的望向她。 “我是一直拿安素当朋友的,可前些日子发现,她竟背着我同我那不争气的夫君有私。”刘乐装作委屈的模样看向顾闻舟,“我也不是狠心的人,但总要顾及皇家的颜面,也就只能处置安素了。” 顾闻舟原以为是安素出了什么事情,心中还有些忐忑,听刘乐这样一说,反而松了口气。他知晓以安素的品性,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事的,便悠哉游哉的听刘乐继续说下去。 “念在安素曾与我情同姐妹的份上,我给了她三条路走。第一条是在给我夫君做妾,第二条是回到宫中去伺候,第三条便是求皇上给你们俩赐婚。”刘乐观察着顾闻舟的神色,“我让她在这三条路中作选择,你知道她选了什么吗?” “回宫。”顾闻舟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刘乐这倒是吃了一惊:“你为何如此肯定?” “其中缘由,公主就不必知晓了。”顾闻舟站起身来,“如果公主只是为了告知顾某这件事的话,那顾某便先告辞了。” “等等!”刘乐在背后大声喊着,又用眼神示意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厮把门关紧,“顾相士,我知晓你心悦安素,可她宁愿选择回宫,都不愿皇上赐婚与你们二人。你如此惦记她又有何用?” “多谢公主费心,但这是顾某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来言说。”顾闻舟推了推门,但没有推开,便又回头道,“请公主放行。” “我偏不放。”刘乐往椅子上一坐,“那日在清河郡见着顾相士,我便一直系心于你。本以为此生再不会相见,没想到竟在宫中相遇,这难道不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吗?” 刘乐的意思十分明了,但顾闻舟冷漠道,“顾某来到宫中是皇上的召见,同公主没有半分关系,是公主多虑了。” “不,这就是你我的缘分,这是天意。你不是一直信奉天命吗?”刘乐激动的站了起来。 “请公主开门。”顾闻舟已经懒得再与她多言。 自从他第一次和鲁元公主见面,刘乐就没能在他面前留下好印象。但那时在清河郡,只当她是寻常女子,虽没有太大反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下她这般纠缠,就实在是厌恶至极了。 “我若是不开呢?”刘乐言语上没辙,竟然一下子冲过来抱住了他。 顾闻舟吓了一大跳,没想到金枝玉叶的公主,竟是这般放荡不堪。他赶紧扒开刘乐的手臂,自己迅速退到一边。 “公主已为人妇,怎么做出这种不顾廉耻的行为!” “原来你是在意我已有夫君,这个简单,我去求母后让我同张敖和离就是。”刘乐竟然一下子高兴起来。 “公主误会了,无论你是否为人妇,顾某都不会对公主有任何非分之想。”顾闻舟满脸厌恶的看着刘乐。 “那你今日就走不出这扇门了。”刘乐气极,耍赖似的往椅子上一瘫。 顾闻舟盯着那门看了一会儿,忽的回头从腰里掏出一袋钱扔在地上:“这些就当是赔公主的房门了。” 刘乐还没来得及弄清是怎么回事,便有一声巨响出现在耳边,面前一阵烟雾横飞。等到她再次看清时,房门已经被踹翻在地,顾闻舟更是不知所踪。 而此时的安素,还在向周瑛交代一些事情。她离开之后,周瑛在这里得不到别人的庇佑,定然又会回到以前那样的生活。兴许依着自己的原因,还会被变本加厉的虐待。为今之计,只有将她带离公主府才行。 “瑛儿,你哥哥如今已在朱虚侯麾下参军,你每个月可以和他见一次面,以后你可还想继续留在公主府?”安素将她在公主府里的情势简单说了一遍,小丫头很是聪慧,解释一下之后便明白过来。 “是上官姐姐救的我,姐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瑛儿鼓着塞满了点心的小嘴,说的话却没一点含糊不清。 “可是姐姐此行是要去到宫中,你若是跟了去,就没办法每月跟你哥哥见一次面了。”安素亲昵的摸了摸她的头。 周瑛果然开始犹豫起来:“可是上官姐姐,如果你走了,我就不想留在这里了。” “倒是有一个你可以待的去处,只是那地方,你一个女孩子待着我总不太放心。”安素在长安没有太多朋友,能想到的地方也不多。 “上官姐姐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周瑛捏着小小的拳头,倒像是长大了不少。 “这样吧,姐姐带你去那里看一看,若是你喜欢,便留在那里,若是不喜欢,也一定要如实告诉姐姐。”安素下了决心,虽然瑛儿还小,但凡事都该由她自己拿主意,就像晁错一般。 安素带着周瑛来到醉春楼时,依旧是和上次一样的情景,大门紧闭着,楼里的人应当都还在休息。安素下意识的朝屋顶上看了一眼,这一日邓通倒是没有躺在屋顶上看风景。 把门扣响之后,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才有小厮眯着惺忪的睡眼出来开门。 “哎哟,是上官姑娘啊!稀客稀客,赶紧进来吧,小的带您去三楼上房。”这小厮不是上次那个,约莫是老鸨知会了楼里的众人,他们见着安素时才毕恭毕敬的。 “先不用进去,直接告诉我你们阿岫公子现在何处?”安素想着上次刚上了楼又被叫了出来,索性先不上去,以免又白跑一趟。 “安素姑娘,我在这儿,跟他上来吧!”邓通的声音在三楼出现,安素往上望,果然看到他扶在栏杆上靠着。 安素牵着周瑛的手,她一边走一边环顾着四周的环境,眼中满是羡慕。真要比起来,这里比公主府的装饰还要美上几分,而周瑛向来住在下人的房间,自然是没见过这样美轮美奂的地方。 “安素姑娘今日怎的又带了一个孩子过来?”邓通笑盈盈的望着她,眼中有些温柔,但更多的还是妩媚。 “说来也巧,我此次出宫,总会跟孩子们打上交道。”安素把周瑛往前搂了搂,“实不相瞒,这孩子也是我无意中救下的,现下我要回宫了,她也是无处可去。我便想着既然邓公子能够收留晁错,再多一个,或许也无妨。” 安素自知这番话说的有些过分了,但眼下也是没有其他办法,才如此为之。 邓通从栏杆上翻了下来,捏了捏周瑛的小脸:“安素姑娘这可叫奴为难了,这明白的知道咱们是收留孤苦小孩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奴借着这醉春楼的掩饰做人贩子的生意呢!” 请假条 今天生日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问卿心》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问卿心》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六十六章 寒玉簪秋水 “邓公子说笑了,救助孤苦孩童是一片善举,怎的会和人贩子扯上关系呢!”安素摸了摸周瑛的头发,“她本是在公主府当差的,但总受到那些嬷嬷们的欺负,有我在好歹能护着她一些。但我担心我回宫之后,她又会被那些人变本加厉的欺负,所以还是寄养到邓公子这儿比较放心。” 邓通先前只顾着和安素耍贫嘴,这下才捕捉到她话中的重要信息,遂赶忙问道:“安素姑娘要回宫了?” 安素面色平静:“不错,我先前是从宫里出来的,眼下自当是要回去了。” 邓通的脸上露出些许不舍:“安素姑娘进了宫,日后便不能时时相见了。” “确实如此,但若是你将瑛儿收留在此,顾念着晁错和瑛儿,我也会时常想办法出来看他们的。”安素狡黠一笑。 “看来这孩子,奴是不得不收了。”邓通伸手捏了捏瑛儿的小脸蛋,“只不过她是个姑娘家,待在我这醉春楼恐怕不合适,就送到隔壁街的舍子酒楼去做工吧!” “舍子酒楼?这名字倒是独特,也是你开的?”安素先前对于这一整条街都是邓通的还有些惊诧,但时间久了便也释怀了。此时听他一提起酒楼,下意识的便以为也是他的手笔。 邓通竟果然点了点头:“不错,确实也是奴开的。彼岸花又名舍子花,酒楼名称便是取自此花。” 安素想起了那天从地下密室出来时,遇上的那一片彼岸花海,原本只以为是碰巧,没想到和邓通还有些关系。 “邓公子很喜欢彼岸花?” “彼岸花代表着神秘,是来自地狱的召唤,奴可不喜欢这样的花儿。”邓通嘴上是这样说,但安素早已经注意到,醉春楼里的许多装饰,都是做成了彼岸花的样子。 “既然不喜欢,又为何将其装饰在屋里?”安素笑着走到一间客房门口,一群抚摸着门上刻着的彼岸花。 “自然是因为这花好看罢了。”邓通的目光往四周瞥了一眼,“不过,纵使再好看的花,和安素姑娘放在一起比较,也就黯然失色了。” “邓公子可真会说话。”安素胡乱应了一句,想着来这里也有些时候了,便道,“那这孩子我便托付给你了。” 邓通点了点头,安素便将周瑛到他面前。这小姑娘原本是十分怯弱的,见到邓通却并不怕生,反而抬起头认真的瞧着他。 “瑛儿,以后你就待在这个哥哥身边,便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他会保护你的。”安素帮周瑛整理了一下衣裳,语气十分温柔。 “好,瑛儿会听哥哥的话。”周瑛站在邓通身边,跟个小大人一样。 “这倒是奇了,她和你头一次见面,怎的就会这样亲近于你?”安素总觉着周瑛不爱与生人交往的,在公主府里有人和她说话,她也只是应一声,基本不理会他人。 这次倒是周瑛抢先答道:“因为瑛儿瞧见这个哥哥长得好看。上官姐姐长得好看,对瑛儿也好,这个哥哥也长得好看,一定也会对瑛儿好。” 安素被她的逻辑逗笑了,邓通倒是对这番话很受用,他亲昵的摸了摸周瑛的头发:“小姑娘很有眼力,哥哥会安排好你的去处的,保证不再让你受欺负。” 他们俩能相处好,安素也稍微放下心来,和邓通又多说了几句,便走出了这醉春楼。原本把周瑛一个女孩子交到醉春楼还有些许不安,但邓通主动将她安排到舍子酒楼,安素便放心许多了,这样看来,这邓通还颇为细心。 安素选择了回宫,便不能再进长乐宫了,一回去就要被送到永巷干些粗活。刘乐安排来接她的马车会在今晚抵达公主府,她在宫外尚有半天的时间,安排好周瑛的去处,又去看望了晁错以后,天色也还早,安素便在长安城的街道上闲逛。 但逛了一会儿,她便发现不对劲了,身后似乎有人一直在跟着她。安素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她在宫外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得罪什么人,若说有人要暗杀她是定然不可能的。她用余光瞥着身后,往前走了几步,那人也跟着往前进了几步,果真是在跟踪她。 安素装作毫无发现的样子继续往前走,走过一个小巷的时候,趁那人不注意立马钻了进去。等到那人鬼鬼祟祟的在附近找人,安素便立马跳了出来。但事情出乎她的意料,眼前竟然是一个满身稚气的小孩子。 这孩子身上干干净净的,穿着也很整齐,头发也打理的不错,应该不是附近的野孩子。他被安素发现了,却一点儿也不惧怕,反而大大方方的走到她面前来了。 “为什么要跟着我?”安素见他毫不畏惧,便也直接问了出来。 那孩子上前一步,从身后摸出一串糖葫芦递给她:“喏,这是给你的。” “给我的?”安素狐疑的接过来,也没发觉这串糖葫芦有什么特别,“你自己不爱吃吗?” “我已经吃饱了。”那小孩打了个饱嗝,“是那边一个像神仙一样的大哥哥给我买的,等我吃饱之后,他就让我把这串带来给你了。” “像神仙一样的哥哥?”安素的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一个人,“他是不是穿着一身白衣服,长得非常好看?” 小男孩连连点头:“对,就跟你说的这样。” “那他现在在哪儿呢?” “嘻嘻,你自己找。”小男孩眯着眼睛笑。没等安素再问,小男孩就径自跑走了。他溜得很快,就跟条小泥鳅似的,安素也追不上,便四处张望着。 目光捕捉到不远处巷子边的白色衣摆,安素会心一笑,便朝那边奔了过去。她跑了两步,心中却又有些忐忑,刘乐提出那三个选择之时,她是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回宫的。她为了弟弟本应如此,虽不算违背自己的本心,但总觉对顾闻舟有愧。如今再面见他,不知该以怎样的心情。 “闻舟。”安素一边想着,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那巷口,便脱口而出的叫了一声。 只见那人回过头来,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面孔,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安素,直到安素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人。 “不好意思,我认错了。”安素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开,却见顾闻舟正站在背后静静的望着她。 安素愣了好一会儿,才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顾闻舟一直温柔的看着她,虽说从刘乐那里得知她的选择后,心中像被针扎了一般,但冷静下来想,回宫确实是她最好的选择,或者说是唯一的选择。 “安素,糖葫芦怎么样?好吃吗?”顾闻舟把一切其他的心事都隐藏在心里。 安素手里还拿着刚才那小男孩递给她的糖葫芦,听他提起来才后知后觉的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倒是挺不错,难怪那些小孩子们都爱吃。 安素点了点头:“嗯,好吃。” “我刚才去了一趟公主府,只是恰好你不在......听说你要回宫了。”顾闻舟的声音听不出来是喜是悲。 “是啊,我......做了件蠢事,惹得公主不高兴了,所以要被送回宫中去。”安素含糊其辞。 “我听说公主给了你三个选择......”顾闻舟几乎是脱口而出,他原本不想提到这件事,但言语比脑子快了一步,不知怎的就想瞧一瞧她的态度。 安素心中一紧,看来他已经知道了。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安素又咬了一口手里的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总觉得嚼到最后,酸涩把甘甜都掩去了,反而只剩下一丝丝的苦味。 “若是少君还在我身边,那才有选择的余地。”安素实话实说,“现下看似是公主给了我三个选择,实际上我能选的也只有一个而已。” 顾闻舟动了动嘴唇,好似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把话头转了个弯:“其实在宫中也不错。” “你看那边,仿佛是一家首饰店,咱们进去看看吧!”顾闻舟约莫是想缓解一下当前的气氛,目光在周围的店面扫视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一个能够转移注意力的地方。 安素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她原本也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便配合道:“首饰店倒是不错,去看看也好。” 原本就是为了缓解气氛才进来的,安素没打算买什么东西,况且看这里面的首饰,也是她轻易买不起的。但顾闻舟倒是取了好几样,换着在她头上比划。 “这个发饰很衬你,戴上试试。”顾闻舟拿了一只蝴蝶发钗帮安素戴上,又顺手取过旁边的铜镜给她看,似乎还真是不错。 “好看吗?”安素望见镜子中的自己也来了些兴趣,转过头来面向他问道。 顾闻舟轻笑着点了点头:“好看,当然好看,我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 “哟,这位公子是说咱们店里的发钗,还是在说这位姑娘呢?”微胖的老板娘招呼完先来的一对客人,便过来了他们身边。 “他当然是说发钗了。”安素脱口而出的辩驳道。看着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她忽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取下发钗便往外奔去。 第六十七章 翩若叶陨霜 往外跑了好一段距离,安素才慢慢停了下来。她却不知自己为何要落荒而逃,只是一枚发钗而已,反应这么大真是太不知礼了。 “安素,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顾闻舟过了一会儿才追了上来。 安素掩饰着脸上的窘迫:“没什么,只是觉得店里太闷了,出来透透气。” 这样拙劣的谎言当然会被一瞬间识破,但顾闻舟也没说什么,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只精致的小木盒。他把木盒递到安素面前:“方才那老板娘都说了,这发钗十分适合你,若是不买下来,可真是咱们的损失。” “你把它买下来了?”安素打开木盒,里面躺着的赫然就是刚才她戴在头上的那只蝴蝶发钗。 安素咬了咬唇:“那老板娘就是为了把首饰卖出去才那样说的,这发钗一看就很贵重,咱们还是退回去吧!” “这发钗你戴着好看。”顾闻舟不应安素的话,直接从木盒里取出发钗帮她戴上。那蝴蝶的确栩栩如生,一有微风拂过,便如同真的扇起了翅膀一样。 安素不好意思的伸手抚了抚,面上热热的,倒是像头一次同他见面那般。 顾闻舟似乎曾经游历过长安城,被这里的街道十分熟悉。他带了安素在其中逛着,所见的就是另一番世界,比起她一个人瞎转悠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临近傍晚之时,两人总算要分别了。即使回到宫中,相见的机会会比现如今更多,一种依依不舍的情绪还是止不住的蔓延开来。 相比于其他的宫女,安素的待遇倒是好上许多,不仅有马车接送,还有专门的嬷嬷领她进去。这阵仗倒真不像是去永巷的,偏是一些低阶嫔妃都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只是阵仗再大,总归不过是去永巷做粗活而已。安素的住处早已安排好,这里可比长乐宫或是公主府的环境都差了许多,屋子旁边似乎还有一条臭水沟。安素躺在榻上时,那臭味便孜孜不倦地飘进她的口鼻之中。不过早听说永巷里环境艰苦,能分到一间独立的屋子就是不错了,断不能再要求别的。 次日一大早,安素便依着昨日来接人的那位嬷嬷指示,去找永巷里的徐慕嬷嬷报到。所谓的报到,不过是登记一下名字,再分配些活计,便可开始在永巷里日复一日的劳动了。 安素早已做好了思想准备,这里不比长乐宫和公主府,甚至连从前所在的宫女所也差了许多,但这是自己的选择,即使再难也要撑下去。 初来永巷,安素对这里的位置还不太熟悉,寻找了好一会儿才摸到徐慕嬷嬷的所在之处。徐慕嬷嬷是永巷里宫女们的管事嬷嬷,这里的所有宫女都归她管,甚至偶有一些犯了错的嫔妃被关到这里,也会由她来管辖。 徐慕嬷嬷在永巷里的地位,便注定了她会住在其中最好的位置。她的住处里有一个小小的院子,虽说范围不大,让宫女们再次排成几排训话也是足够了。安素找到这里的时候,宫女们便正在接受徐慕嬷嬷的训话。她想着贸然打断不好,便悄悄站在一旁等她们受训结束。 “那边站着的那个是今天来报到的上官安素吗?”谁知没站多久,徐慕嬷嬷就眼尖的发现了她。 “嬷嬷好眼力,奴婢正是上官安素。”既然已经被发现,安素也没必要扭扭捏捏,便大方的站了出去。 “听说你是从公主府里出来的?” “回嬷嬷的话,奴婢原本是在长乐宫当差,公主觉着奴婢有趣,便让奴婢去公主府伺候了几天。现下再回到宫里,按着规矩已经不能去长乐宫了,便是来到了这里。”安素深知不能将从公主府里出来的真正原因说出来,这里鱼龙混杂,指不定有老人会借题发挥欺负她,便随便扯了个理由。 “长乐宫?”徐慕嬷嬷听到这三个字眼睛一亮,她倒是毫不避讳,“我也是从长乐宫出来的,当时我和一个姐妹从宫女所被分到了长乐宫,可惜我不得太后喜欢,便被打发到这里。若是能有幸留在长乐宫,如今也该是个掌事嬷嬷之类的人物了。” “好了,那些都是往事,便不必再提了。” 安素正想着怎样和徐慕嬷嬷套套近乎,她便停止了这个话题。倒是底下站着的宫女们开始窃窃私语,安素注意听了一下,不过是对她在长乐宫和公主府的羡慕之情,看她的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尊敬。 “安素,你以后就在织室干活吧!”对宫女们的训话也到了尾声,徐慕嬷嬷吩咐了一句,便让一名叫做舒染的宫女将安素带上一起,她们这些都是在织室做事的人。 大约是许久没有新人过来了,她们都显得十分兴奋,围绕在安素身边问个不停。安素虽不爱吵闹,但初来乍到,这种方式是能最快融入其中的,便也耐心的回答她们每个人的问题。 “我们这里好多人都是每年送到长乐宫又被赶出来的,你到底是怎样让太后留下你的?我们在永巷里都听说了,太后能留下的人,肯定跟咱们不一样。”身边一个小宫女叽叽喳喳的,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艳羡。 安素心里暗自叫苦,有什么不一样的,再不一样不也都落到这地方来了吗?但即使这样想着,她还是认真答道:“太后也没传说中那样严厉,只是把自己该干的活都好好干完就是了。” “真的吗?我以前在长乐宫也很勤快的,可是太后还是没能留下我。”那小宫女又惋惜了一句,看来她是真的很想留在长乐宫伺候。 “我也不过是阴差阳错,太后才没把我赶出来,不过现在大家都一样,没什么羡慕不羡慕的。” “也是,既然来了永巷,大家以后都是姐妹,我叫索华。”那小宫女凑到安素耳边告诉她,“刚刚那个徐慕嬷嬷在咱们这里的总管事,脾气还算不错,就是有些捧高踩低,不过宫里的人都这样。咱们在织室干活时,负责监管的是达喜嬷嬷,她是个坏脾气的,动不动就爱打人,你干活时手脚可千万别慢下来,不然总得挨上几下。” 安素点了点头:“多谢姐姐提醒,我会注意的。” 话音刚落,便听到前面有一声棍子打在肉上的声音,安素歪过头往前看,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嬷嬷正拿着棍子狠命抽打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宫女。索华扭过头来朝安素努了努嘴,示意她前面那个就是她方才所说的达喜嬷嬷。 “她犯了什么错?为何要这样打她?”安素小声问道。 “应该也没犯什么大错,这还没到干活的地方呢!”索华也压低声音答道,“不过就是走的慢了,或者踩到什么不该踩的东西,再或者就是没什么理由,正巧碰上达喜嬷嬷心情不好了。” “后面的!在说什么呢?”索华一句话刚说完,就被眼尖的达喜嬷嬷发现了,她的注意力立刻从前面那个宫女身上移了过来。 索华见着达喜嬷嬷走过来,身体不受控制的一抖。她的手上还拿着打过前面那宫女的棍子,上面残留了一些血丝,再加上她那张看似恶毒的脸,便显得尤为可怖。 达喜嬷嬷直接走到索华面前,还没等她开口求饶,便一把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扯到自己面前:“刚才是你在说话?是不是私底下骂我呢?说!” 棍子往索华身上打了一下,那血便沾了些在她的衣服上,不知是她的,还是前面那宫女的。安素此时离得近,便仔细瞧那棍子,那上面嵌着一些锋利的棱角,难怪打下去会带出血来。 “嬷嬷,奴婢没有骂您,奴婢什么都没说。”索华拽着达喜嬷嬷的手求饶。安素心中有些动容,虽说只是刚认识,她倒是没有将自己供出来。 但达喜嬷嬷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棍子再次高高扬起。但奋力挥下来时,却被一只手挡住了,安素顺手将那棍子甩到一边。 “你!你敢!”达喜嬷嬷反应过来,怒目圆睁的盯着安素,“你不想活了?” “嬷嬷,方才是奴婢初来永巷,有很多问题还不懂,正在询问索华。她只是在向奴婢解释永巷的相关事宜,并没有骂您。若是您要罚,也是该罚奴婢才是。”安素不卑不亢道。 “好啊,我正要教训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给我把棍子捡起来!”达喜嬷嬷一吼,便有旁边的宫女捡起棍子,规规矩矩的递到了她手中。 索华虽得救了,却惊恐地望着安素,以前也有宫女这样顶撞过达喜嬷嬷,当场就被她打得气绝了,她实在担心。但安素回望她,只是淡淡的笑了一下,让她稍安勿躁。 “嬷嬷想打便打,打死奴婢也没关系。”安素的嘴角甚至多了一丝微笑,“不过奴婢可要提醒嬷嬷,奴婢从前是在长乐宫当差的,只是中途受到公主的喜爱,被要到了公主府。如今再回到宫中,按着规矩才来到了永巷。若是太后哪一日想起奴婢,要回长乐宫继续伺候,也只是一句话的事。那时若是奴婢已经死在了嬷嬷棍下,恐怕嬷嬷就不得不给奴婢陪葬了。” 第六十八章 九曲玲珑心 “你!你敢拿太后来压我!”达喜嬷嬷从来在永巷嚣张惯了,必没受过这样的冲撞,一时气得脸都绿了。 “奴婢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哪能压得住嬷嬷呢?只不过是个善意的提醒罢了,免得到时嬷嬷因奴婢丢了性命,倒是奴婢的不是了。”安素依旧从容不迫。 “好啊,就算不能打死,让你吃吃苦头也是好的。”达喜嬷嬷说着又举起了棍子。 “嬷嬷此言不错,只是奴婢身上若是带了伤,肩酸背痛的去伺候太后,万一手一软摔了什么东西,以太后的性子必定会彻查。到时候来永巷稍微问一问,就能知道嬷嬷平日里对大家的所作所为。据奴婢所知,咱们这些宫女被关到这里做粗活,是受嬷嬷们监管,可不是被随意打骂的。”安素的目光逐渐严肃起来,“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若是遇上太后不高兴,嬷嬷恐怕性命难保。正如今日嬷嬷不高兴,咱们便性命难保一样。” 安素此言一出,达喜嬷嬷举着棍子的手果然在空中顿了下来,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把棍子扔到一边。 “哼,都给我干活去!不能打骂,嬷嬷也有别的方法治你们!”达喜嬷嬷还是气冲冲的,只不过索华算是逃过了一劫。 “安素,谢谢你啊!”索华捂着被打痛的左肩,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嗡嗡的,她看着安素咬了咬嘴唇,还是提醒道,“你这样做虽然救了我,但可把大家都得罪透了。” 安素狐疑:“这是为何?” “这达喜嬷嬷可不只会打骂我们,她若是真计较起来,还会在织室给我们加活的。”索华一脸的忧愁,“上次有一个宫女得罪了她,却没有当场受到责罚,咱们都觉得她幸运。可没想到到了织室,达喜嬷嬷给我们布置了三天才能干完的活计,而且是不干完不准吃饭睡觉。” “所有人一起吗?还有只有得罪她的那宫女一个?”安素的心也提了起来,打骂还好,若是被人记恨了才更可怕。 “当然是所有人一起,大家不敢怪达喜嬷嬷,就把气撒在了那宫女身上。”索华打了个寒颤,“大家都孤立她,干活不帮她,也都不跟她说话。时间长了她便愈加犯错,最后还是被达喜嬷嬷给打死了。” 安素想起在宫女所里也是如此,不过既然她能对付得了姜清冉,眼前的这些人自然也不会是她的对手。 “在这永巷里,达喜嬷嬷和徐慕嬷嬷谁更有权力?”安素心中顿时有一个计划开始成形。 索华略一思索:“那倒还是徐慕嬷嬷更胜一筹,只不过达喜嬷嬷整天凶神恶煞的,大家比较怕她而已。” “那就好办了。”安素稍稍松了一口气。 正如索华所说,宫女们的活做到一半时,达喜嬷嬷便抱着一堆衣服走了进来。她许是方才在安素那里吃了瘪,脸上的怒色更甚。 “都给我听好了,我手上这些衣服在晚饭之前都要秀上荷叶纹样,若是绣不出来,晚饭就都别吃了。”达喜嬷嬷长得微胖,一笑起来脸上的肉便挤在一起。且她笑得阴险,便只让人更觉得丑陋。 尽管达喜嬷嬷手里依旧拿着棍子,还是免不了宫女们的一阵议论。这么多的衣服要全都绣上花纹,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晚饭之前是绝对做不完的。 “都听到了吗?尤其是你,上官安素!”达喜嬷嬷特意点了安素的名字,扭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丝毫不掩饰脸上的恶意。 可惜安素并没有再和她顶嘴,只是微微点头:“诺。” 索华在一边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还以为安素又会和方才一样,再和达喜嬷嬷争辩一番,谁知她竟这般温顺。 把衣服分发到每个宫女手中,达喜嬷嬷便得意洋洋的走了出去。她将织室的门砰的一声带上,也阻挡了从外面照进来的光。屋里倒是点着灯,但外面照进来的光亮骤然消失,还是让众人不太适应了。 织室里一片怨声载道的,安素狠拍了几下手掌,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大家把刚才达喜嬷嬷分发下来的衣服都交给我,只需要把自己原本的活计干完,就各自出去用晚膳吧!这些衣服上的花纹,我来帮你们搞定。”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万一你把活干砸了,达喜嬷嬷怪到我们头上怎么办?”其中有一个宫女喊出声来。 “好,那就这样,你们相信我的,就把衣服交给我,不论我怎么处理,总会让你们安然无恙的吃上晚饭。不相信我的,你们就规规矩矩的把花纹绣完吧!”安素也不逼迫她们,说完这句话,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倒是站在她附近的索华开了个头,将衣服交到了她手上:“安素,我相信你,我的这份就交给你了。” 见索华如此,也有几个胆大的宫女把衣服送了上来。随后,大家见着周围的同伴都这样做,也都陆陆续续的把衣服呈了上来,安素等了片刻,终于将整个织室多出来的活计全都收齐了。 “安素,你真有如此厉害的绣工,能一下子绣完这么多衣服?”索华虽然带头相信安素,在心底里还是存了一丝疑问。 “我并没有想要将这些花纹都绣完。”安素解释了一句,又朝大家喊道,“你们既然把衣服都交给了我,必然还是对我有几分信任的。所以等你们一会儿吃完晚饭,达喜嬷嬷带着徐慕嬷嬷来责问的时候,都一定要一口咬定,达喜嬷嬷从来没有给我们加过活儿,那些衣服你们也从没见过。” “为什么要说谎?”还是刚才那个出声的宫女。 “若是不这样说,你们今后会受到达喜嬷嬷更加变本加厉的打骂,若是这样说了,至少可保今日无虞,若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永绝后患。”安素摊了摊手,“不过我只是给个建议,要是你们实在胆不得谎,就把衣服从我这拿回去,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还像从前一样挨打挨骂过日子。”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那宫女又重复了一声。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信不信在于你们,我不过是提出个主意给你们选择而已。”安素这一句便再无后话,她们各自商量了一会儿,总算同意了按安素所说的来做。 转眼间就到了傍晚,宫女们按照安素的指示,战战兢兢的用过晚膳之后,便又回到了织室里继续做事。她们今日的活计其实已经做完了,晚膳过后照例是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但安素将她们聚在这里,等候达喜嬷嬷的到来。 “达喜,你这是拉我过来做什么呢?”没过多久,外面就有徐慕嬷嬷的声音传来,“丫头们这个时间该休息了,怎么会在织室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慕嬷嬷和达喜嬷嬷正并排走进织室,自然一眼就望见了里面坐的密密麻麻的一群人。 “这帮丫头,白日里就会偷懒。这不,现在才开始赶工呢!”达喜嬷嬷嫌弃的斥了一句。 “是吗?我见她们平日里还挺会干活的。”徐慕嬷嬷很少来到织室,偶尔来一两次,宫女们都还算卖力。 “回嬷嬷的话,今日的活我们已经干完了,只是晚膳之后的休息时间大家都没事做,便约着来织室再多做一些。最近天气冷了,各宫都是要加衣裳的时候,总能用得着的。”先前一直追问安素的那名宫女是众人中领头的,现下便按着安素的指示站起来回答。 “做完了?怎么可能?”达喜嬷嬷首先跳了出来,她实在是惊讶不已,“徐嬷嬷,这些丫头在说谎,最近各宫主子们赶着做新衣裳,奴婢给他们加了活儿。这些丫头做事一贯散漫,奴婢为了让她们手脚利索起来,还特意嘱咐了不做完不准吃晚饭。” “此事你来时已经说过了,便是说她们不听你的教导,活没干完便去用了晚膳,让我来一同敲打敲打,是这样吗?”徐慕嬷嬷揪起了眉头。 “是的。”达喜嬷嬷连连点头。 “索华,你来说说,为何不听达喜嬷嬷的话,活儿没干完就去用了晚膳?”徐慕嬷嬷倒不像达喜嬷嬷那样火急火燎的,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嬷嬷,咱们是把活都干完了才去用的晚膳啊!”索华露出一脸无辜的表情。 “不可能,那么多的活,你们根本不可能按时去吃饭!”达喜嬷嬷狠拍了一下桌子。 “达喜嬷嬷可是记错了,今天的活儿不多呀!”索华继续装无辜。 “原本活儿是不多,所以我后来才给你们加了大宫女衣裳的荷叶纹绣花,那活儿可是重中之重,哪能这么快就完成的?” “什么荷叶纹?我们从未接到过这样的活计啊!”索华转过身询问的望向众人。 大家便都作证道:“是啊,我们今日从未接到过嬷嬷您加的活儿呢!”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把衣裳都交给你们了!”达喜嬷嬷一下子慌了起来,那些衣服虽是宫女穿的,可也重要的紧,怎么能这样说没就没了! 第六十九章 细人尚姑息 “嬷嬷,我们确实不曾见到什么衣裳,今日一整天的活计都只是织布而已啊!” “是啊,哪有什么加活儿,我方才吃晚膳的时候还觉着今日比以往轻松许多呢!” “嬷嬷,您是不是记错了?” “......” 大家你一嘴我一舌的讨论着,但无论怎样讨论,所得出的结论都是达喜今日并没有拿来任何衣裳。徐慕嬷嬷问了好几遍,大家也坚称是如此。 “达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慕嬷嬷揪起了眉头。 “不,不对,我真的把那些衣裳交给他们了。”达喜嬷嬷越说越慌,她转过身来指着大家,“一定是这些丫头想陷害我,对,我平时对她们太严厉了,所以她们怀恨在心,故意把衣裳藏起来想陷害我。” 徐慕嬷嬷看着她宛如小丑一般的表演叹了口气,便朝身后挥了挥手:“来人,把整个织室都搜一遍,看看有没有达喜说的那些衣裳。” 原本以为有她们这么多人作证,就应当不会搜查的,但没想到还是走到了这一步。索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虽说她并不知道那些衣裳藏在哪里,但无论怎么藏着,只要全部翻一遍就一定会找出来的。 索华看着这些宦官们翻箱倒柜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和大家一起去吃晚饭了,留下来看看安素到底将那些衣服藏在哪里,此时心中也好有个底数,不必心一阵一阵的慌。 但反观安素,她倒是一脸的无所畏惧,只是淡然的看着宦官的搜寻,像是在玩一场不怎么重要的游戏,胜负对于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不过索华扭头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到底多了几分镇定。 “嬷嬷,并没有找到什么衣裳。”为首的宦官过来回话。 “什么?这怎么可能呢?你们确定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吗?”还没等徐慕嬷嬷开口,达喜嬷嬷便冲到宦官面前。 “咱们已经把这织室翻个底朝天了,确实什么都没有。” “达喜,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徐慕嬷嬷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几分不耐烦。 达喜嬷嬷本是想带着徐慕嬷嬷来找她们的麻烦,谁知这麻烦竟然最终落到了自己头上。 “莫非是达喜嬷嬷不小心遗失了那批衣裳,怕被主子们罚,便想赖到我们身上?”安素躲在人群中喊了一声,旁边便多有应和。 “你胡说!你们胡说!我分明将那些衣裳都给你们了。”达喜嬷嬷平日里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只是倚仗着自己的资历在此横行霸道,脑子里并没有多少智慧。 “好了,别嚷嚷了,你回去好好找找,许是忙的忘记了。”徐慕嬷嬷居高临下的看着达喜,“这批衣裳是交由你来管的,你可要负责到底啊!” 安素心想,果然能在永巷做到掌事嬷嬷的,也算是个厉害角色。徐慕嬷嬷说话虽然和和气气的,但刚才这一句话,便撇清了这批衣裳的遗失和整个永巷之间的关系。即使日后追究起责任来,那也是达喜嬷嬷一个人的过错,与其他人无关。 “你们也累了,今日就别再干活了,早些回去歇着吧!”徐慕嬷嬷又朝宫女们说了一句,才带着宦官们离开。 安素松了一口气,稍作收拾回到自己的住处,那股子臭水沟的味道又钻进了鼻子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反正只要适应了便会好些了。正打算关门休息一会儿,索华竟然跟着走了进来。 “索华,你怎么来了?” “安素,有一个问题,我实在想知道。”索华犹豫了半天,才问道,“虽然我是相信你的,但我实在好奇,你究竟是想怎么做?” “你是说除掉达喜嬷嬷这件事?”安素直接脱口而出。 索华吓了一跳,赶紧朝外望了望,见外面没人才轻舒了一口气:“这话可不能乱说,咱们只是使计弄到晚饭吃而已。” “将死之人,何足为惧?”安素轻轻一笑,“你以为我只是想让大家吃个晚饭而已吗?” “难道不是吗?” 安素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好戏还在后头呢!” “那你快说来听听,那些衣裳你究竟放在哪儿了?”索华摇了摇安素的胳膊。这动作像极了曾经的初若,安素不由得有些思念,若是有机会出去,一定要去看一看她。 “那些衣裳我哪儿也没放,全烧了。”安素淡然开口,“在那种情况下,不论放在哪里,都会被宦官们找到,只有让它们化为灰烬撒在地里,才不会被人发现。” “烧了?!这也太可惜了,那些衣裳的料子都挺好的。”索华露出一脸的惋惜。 “若是烧掉这些衣裳,能让达喜嬷嬷永远消失在大家面前,你愿意吗?”安素挑了挑眉。 “那当然了,这些年我可没少被她打骂,做梦都想让她离开这里,或是我离开这里。”索华脱口而出,但马上又想到什么,便小声问道,“安素,你是说,这些衣裳可以扳倒达喜嬷嬷?” 安素点头道:“不错,你可知道那些衣裳是给谁穿的?” 见索华狐疑的摇头,安素便继续解释道:“我曾经见过,那是各宫娘娘们身边的大宫女所穿的衣裳,虽说比不上主子们的,但也是宫女里数一数二的了。” 索华认同的点头:“难怪我看着那些布料,就觉得比咱们穿的要好上许多了。” “没错,主子们身边大宫女的衣着,直接关系到主子的脸面,所以十分慎重。有时候做好了还会送到主子们手上,由她们亲自挑选,所以做起来丝毫马虎不得,更别说遗失了。” “安素,那你的意思是?”索华已经猜出了些许。 安素狡黠一笑:“到时候衣裳拿不出来,永巷这边一定会被问责,徐慕嬷嬷必然会弃车保帅,将所有的过失都推到达喜嬷嬷一人身上。” “那为什么一定是达喜嬷嬷呢?”索华不解,“达喜嬷嬷待在永巷这么久了,总比我们要金贵的多,徐慕嬷嬷可以那给我们其中的一个呀!” “你别忘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各宫娘娘们不在乎真相如何,只是要一个交代。若是只用一个普通宫女糊弄过去,未免也显得太没有诚意了,所以一定是达喜嬷嬷才行。”安素笑道,“更何况经过我们刚刚那么一闹,徐慕嬷嬷也会觉得达喜嬷嬷不堪重用,自然不会留下她了。” “安素,你连这都算准了,你可太神了。”索华兴奋的拍了拍手掌,“太好了,这下我们以后不会再受责罚了。” 果然如安素所料,七日之后,娥眉夫人宫里来了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便将达喜嬷嬷重责八十大板,扔出了宫外。大家都躲在暗处看着这一切,没有一个人同情她,众人脸上都是畅快的笑意。 安素倒是一脸淡然,此人实则同她并没有太大的仇怨,只不过初到永巷需要同大家搞好关系,便只能拿大家共同的敌人开刀。好在达喜嬷嬷并不是什么善人,除掉她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安素这样想着,心中便没了什么负担,但她总觉得自己在宫里的时间待久了,似乎有了些变化,但究竟有什么变化,却又实在说不上来。她伸手摸了摸藏在腰间的蝴蝶发钗,心中稍微安稳了些。在永巷戴着这发钗太过显眼,便也只能贴身藏着了。 “是何人在那边?”忽的一声宦官的尖细嗓音传来,观望着的大家皆是一惊。 她们所躲的这地方还算隐蔽,但一下子容着这么多人,也是有些勉强了。大家正犹豫着要怎么办,那宦官又喊了一声,她们再躲不过,只能缓缓走了出去。 “你们是这永巷里的宫女?”刚罚完达喜嬷嬷的宦官望向她们,眼神便极其有威慑力。 “是的,我们是。”大家连连应了。安素趁机望向前方,今日来的除了几名宦官以外,竟然还有娥眉夫人的贴身婢女春寒。她曾见过春寒几次,因着是娥眉夫人身边的大宫女,倒是存着几分印象。 “永巷里的人果然都是些不中用的,连些衣裳都看不好,真是白养你们这群人了。”春寒锐利的目光在宫女们身上扫过,她竟一下子就锁定了安素。 “你!站出来我瞧瞧。”春寒皱起了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安素微低着头走上前去,春寒便仔仔细细的将她看了一遍,又吩咐道:“你把头抬起来。” “原来是你啊!上官安素!”春寒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就是你在宫女所惹得娘娘生气了好久,连带着我们那几日当差都不利索,如今你可算是落在我手里了。” “姑娘又想如何呢?”安素在脑子里急速思考着,既然被她认出来了,那此事只有在这里解决才好。若是被她告到娥眉夫人那里去,以自己如今的处境,还真是避无可避。用太后的名头唬一唬达喜嬷嬷还算有用,但娥眉夫人定然知晓,太后是绝不会接安素回去伺候的。 第七十章 倚风势便狂 “如何?”春寒突然笑了起来,这笑声让人不寒而栗,“当然是替娘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这么说,姑娘来教训奴婢是娘娘的旨意了?”安素全然不慌,只是把声音提高了许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见。 春寒也在宫中待过许久了,自然知道人言可畏,若是让大家都传言娥眉夫人刻意刁难一个永巷的宫女,实在是不成体统。万一沉到皇上或是太后的耳朵里,恐怕是娥眉夫人也难以应对了。 “大胆!这是咱们之间的恩怨,你可别胡乱攀扯上娘娘!”春寒果然想明白了这一层意思,同样大声的向周围人喊道。 “既然是咱们之间的恩怨,姑娘又为何要拿娘娘的名义来责罚奴婢呢?”安素毫不畏惧地盯着春寒,“我们都是宫里的宫女,即使你在披香殿当差,是娥眉夫人身边的大宫女,也还不过是个奴婢,和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待在宫里这么久,我可还从未听说过奴婢责罚奴婢的道理。” 安素原本想着示个弱,服个软,但这春寒跟在娥眉夫人身边久了,显然不是做小伏低就能说服的,不如和她明面上对着干,只要不把娥眉夫人引过来就好。 “你说的不错,我今儿个带着我们娘娘的旨意来处置遗失衣裳的人,此事同你没有关系,我的确动不了你。”春寒围绕着安素走了一圈,“但若是我回去告诉娘娘你在这里,到时候娘娘一来,你便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姑娘便赶紧回去禀告吧!我有好些日子没见过柳姬娘娘了,正惦记着呢!”安素依旧不慌不忙。 “你!”春寒原以为她会吓着,至少面上的神色会有些变化,竟没想到她是这种态度。 安素朝春寒凑近一些:“若是柳姬娘娘真的来了,我倒是无所谓,该惶恐的应该是春寒姐姐才对吧!” “你这是什么意思?”春寒的眉头揪了起来。 “在达喜嬷嬷遗失那批衣裳之前,我从无意中看到过几眼,其中有几件宝蓝色的,肩上和腰上都多了一些绣花,而且绣的十分精致,几乎都能赶上各宫娘娘们所穿的了。”安素低声说道,“那宝蓝色的衣裳也比其他颜色的要多,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宝蓝色是披香殿大宫女所穿的颜色。” “别阴阳怪气的,你究竟想说什么?” “春寒姐姐平日里辛劳,想多要几件新衣裳可以理解。只是柳姬娘娘主理六宫,她手下的大宫女却如此假公济私,还在衣服上多绣了主子们才能用的花纹。”安素凑到春寒耳边,“你说柳姬娘娘知道这件事之后会不会很生气?” “那些衣裳是我们娘娘念着我当差辛苦,特意为我备下的,从来没有你说的什么假公济私。”春寒虽然如此解释,眼中的心虚却逃不过安素的眼睛。 “是吗?那我就不担心了,原本还怕此事被柳姬娘娘知道,会让春寒姐姐受到责罚呢!”安素淡然一笑,“那去请柳姬娘娘过来的事情,还劳烦春寒姐姐挂心了。” “娘娘日理万机,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况且永巷这地方晦气,娘娘千金之体,怎能踏足此地?”春寒狠狠的剜了安素一眼,嘴上却换了说法。 “既然如此,是我福薄,等哪一日有幸出了这永巷,我再去披香殿拜会娘娘吧!” 春寒背对着安素,她的眉头死死的揪了起来。假公济私的事情,宫里随时随地都在发生,只是此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若是遇上主子们要立威或是心情不好,自然就撞在了枪口上。春寒深知这一道理,必然不能让安素和娥眉夫人见面了。 “上官安素,算你狠。不过你在这永巷,也别想过几天好日子。”如此一来,春寒自然是不会将娥眉夫人带到此处了,但她在安素这里挨了闷气,心中不忿,也不能白白受着。 “徐慕嬷嬷,我是奉了柳姬娘娘之命,来这里处理衣裳遗失的事情的。这宫女却频频顶撞于我,您是不是该管教一下自己手下的人?” 徐慕嬷嬷原本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站着,忽的听见这话,心中却犯了难。她同安素并没有什么交情,只是她是公主府交过来的人,要知道鲁元公主深受太后宠爱,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了她。徐慕嬷嬷仔细想了想,只能实话实说。 “春寒姑娘,上官安素是公主府交过来的人,从前又是在长乐宫伺候的,就算如今到了永巷,咱们轻易也动不了啊!”徐慕嬷嬷说完舔了舔嘴唇,她的为难都被春寒看在眼里。 “原来你们是在顾忌这些。”春寒不再小声对徐慕嬷嬷说话,而是转身面对众宫女们大声说道,“你们知道上官安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安素听得这一句,眉头稍稍抖了抖,方才只想着不能让娥眉夫人来到此地,却不知春寒还有这一招来折腾她。 “她原本在宫女所时,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把戏迷住了皇上。眼看着就要成为娘娘了,竟然被分到了太后的长乐宫,也算是时运不济吧!后来鲁元公主瞧中了她,将她要回公主府以礼相待,从奴婢变成了半个主子。可惜她那狐媚劲又犯了,竟恩将仇报的勾引起了驸马,结果被公主发现了。公主仁慈,没有当场将她斩杀,而是送回宫中。这样的人,长乐宫自然不会在接受了,也就只能送到永巷来了。”春寒说的十分得意,仿佛此话一出就仍将安素置于死地。 此话半真半假,只是安素心想,这宫里的消息果然灵通,她不过刚到永巷一两日,竟已经传到娥眉夫人身边的大宫女耳中了。春寒说完,宫女队伍中果然向起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这也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人多自然就嘴杂了。是的是的 “上官安素,你就好好享受在永巷的日子吧!”春寒听着宫女们的议论,对此十分满意。不过到此为止,她总算带着宦官们离开了,安素也稍微松了一口气。 “好了,这件事情到这儿已经结束了,都下去各自干活去吧!”徐慕嬷嬷向来不爱大家瞎议论,只能赶紧将人群遣散。 宫女们排着队往织室走,今儿个耽误了半日,该干的活可一样都不会少。一路上少了达喜嬷嬷的巡视,大家都大胆了许多,方才没议论完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索华也悄悄凑到安素身边:“安素,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安素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事情,心中却有些不太好回答了,这些事她本不太想与人言说。按着以往的经验,无论怎样好好解释,脏水被泼了一身都是不能完全清理掉的。这样思量着,安素索性懒得解释了,只是其中有一点她总担心会传到某人耳中。 “嗯,大致就是她说的那样,不过,我没有勾引任何人。” “我就说嘛!安素长得美,哪还用得着刻意勾引。”索华的声音里带了些自豪,大概是对新交朋友的坎坷经历感到骄傲。 听到她们说话,前面走着的一名宫女也扭过头来:“安素,你也太厉害了,竟然可以在太后和鲁元公主的手下都生存下来,真是太了不起了。” “啊?”安素有些不明所以,原本以为这样一来,自己会被所有人排斥的。 “大家都知道,太后和鲁元公主是整个宫里最难伺候的两位主子了。”另一名宫女像是看穿了安素心中所想,也插嘴道,“你放心,咱们永巷团结一心,不听外人挑拨。” “好了,都议论什么呢!”徐慕嬷嬷的声音在附近响起,“达喜嬷嬷不在了,就以为没人管你们了是吗?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干活,别在私底下多嘴多舌的。” “诺。”大家应了一声,索华朝安素吐了吐舌头,便安静的往织室走。 后来的安稳日子没过几天,徐慕嬷嬷便被叫去了披香殿,回来之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对宫女们严加看管,还总是故意找安素的麻烦,几乎每天都会变着法子责罚她。这样不公正待遇,所有人都明明白白的看在眼里。 安素是明白的,春寒为保自己,不会让娥眉夫人和她见面,但她在安素这里受了些委屈,也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既然娥眉夫人不能亲自去永巷,那在私底下吹吹耳旁风,安排能去永巷的人对付安素,便是最好的办法。 原以为曾经长乐宫的高毅是使鞭子的一把好手,没想到徐慕嬷嬷也是不赖。安素卷起袖口,胳膊上的伤痕又添了几道,一开始总疼的火辣辣的,慢慢习惯之后才好了许多。在永巷里没有药能够涂抹,只能任由这伤自行愈合了。 安素打了盆清水,稍微处理了一下伤口上粘着的泥土,忽的听见外面有人在叫她。 “索华,现在是休息时间,你怎么来了?” 索华为难地咬了咬嘴唇:“徐慕嬷嬷让我过来叫你,她的脸色很不好,似乎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安素无奈的叹了口气:“好,我这就过去。” 第七十一章 坐看云起时 安素到徐慕嬷嬷院子里的时候,所有人都已经站在她面前了。大家都紧紧的皱着眉头,望着地上断断续续的一些丝线,徐慕嬷嬷脸上更是青白阵阵。 “上官安素,你怎么回事?这些丝线不是交给你保管的吗?”安素刚一进门,徐慕嬷嬷边抓着地上那一团乱糟糟的丝线砸在了她脸上。 安素只淡淡的往地下瞥了一眼,这种程度的栽赃嫁祸,她在永巷的这段日子里已经遇到过好多回了。刚开始还有心思去辩驳和自证,现在对这种把戏也是不屑一顾。 “奴婢有错,请嬷嬷责罚。”安素毫不解释,便直接跪了下来。 “安素,这分明不是你做的。”索华倒是站了出来,“嬷嬷,安素刚才将这些丝线整理好之后,就和我们一同出去吃饭了,直到现在被嬷嬷叫过来,她都没有再碰过这些丝线。” “你知道她没碰过?你能替她证明?” “我能!”索华执着道。 “哼,那她吃完饭休息的这段时间,你也在她身边看着了?”徐慕嬷嬷的脸色更加不好,仿佛是在埋怨索华多管闲事。 索华咬了咬嘴唇:“这,这倒没有。但是安素吃完饭就回房间了,她没有再去过织室。” “胡说!她去没去能让你知道?”徐慕嬷嬷目光炯炯的看着索华,“你这样袒护她,莫非是你和她一起做的?” 安素担心徐慕嬷嬷会一同责罚索华,赶紧拉了拉她的衣角:“嬷嬷,是我的错,与旁人无关。” “安素!”索华忿忿的叫了一声。 “既然你已经认错了,那我便罚的轻一些,三十大板便罢。”徐慕嬷嬷挥了挥手,后面的宦官便把早已准备好的行刑工具拿了过来。 “嬷嬷,不能打了,安素上次受罚的伤还没好,这三十大板打下去她就没法干活了,不是也会耽误咱们的事情吗?”索华心慌着,把能想起的理由全都说出来。 “少她一个不少,她不能干活,那你们就多做一些好了。”徐慕嬷嬷冷眼看着安素,“给我打。” 这永巷里处罚宫女是常有的事情,行刑的宦官们板子也算是打的熟练了,也都板着一张脸,颇有种冷面无情的感觉。只是这一回板子还没打下来,外面就传出了一声平常绝不会出现的通报声。 “许姬娘娘到——” 尖细的嗓音十分具有穿透力,几乎穿透了永巷的高墙,直接钻进了众人的耳中。这一声来的尤其及时,宦官们高抬着的板子便有些打不下来了。在永巷内部可以随意责罚的宫女们,可不能当着主子们的面来。 “许姬娘娘长乐无极。”难得有主子来到永巷这样的地方,大家在低下头行礼之余,也悄悄用余光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娘娘。 从前的宫女所也少有主子会去,但好歹和永巷不一样,那里的大家都是清清白白的家人子。永巷里关的都是犯了罪的罪人,从来被众人嗤之以鼻,只算是稍微比沉香院和沉水阁好上一些而已。这里会有主子正大光明的来到,倒算是真的稀奇事了。 安素在索华的搀扶下也行过礼,许美人便已经冲到了她的面前。许美人性子清冷,对宫人们也好得很,此时脸上却酝酿出些许怒意。 “你们这里是谁管事的?”许美人一个眼神,她的贴身婢女陌裳便瞪眼问道。 徐慕嬷嬷赶紧站了出来:“奴婢是永巷里的掌事嬷嬷。” “她犯什么错了,你为何要打她?”许美人的声音还是淡淡的,眼神却有些不满。 “回娘娘的话,这宫女弄乱了丝线,所以才要受到责罚。”徐慕嬷嬷一边答话,一边小心观望着许美人的脸色。 “只是弄乱了丝线而已,让她整理好不就行了,竟要罚三十大板这样严重?”陌裳看着安素满身的伤痕也气不过。 “姑娘有所不知,待在这永巷的都是十分桀骜不驯的宫女,不往重了去罚,恐怕她们记不住这教训,以后还得再犯。” “既然你管不住她们,不如给这永巷换一个掌事嬷嬷如何?”许美人说话毫不拖泥带水。 徐慕嬷嬷赶紧跪下磕了几个头:“娘娘恕罪,奴婢有错,奴婢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她们,还请娘娘高抬贵手。” 许美人的位分并不算太高,还不到能够随意更换永巷掌事嬷嬷的地步,但她深受皇上宠爱,也许自己没有这个权利,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嘴也是有可能的。 “本宫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许美人朝徐慕嬷嬷招了招手,让她稍微靠近些来听,“本宫要带走上官安素,让她去欢宁殿伺候。” 徐慕嬷嬷本就揪起的眉头陡然一抖,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又靠近是许美人一些,低下头轻声道:“许姬娘娘,这......这上官安素是柳姬娘娘特意吩咐过奴婢们,要好好消遣消遣她的,您这......这是让奴婢们为难啊!” “你的意思是,本宫不能带走上官安素了?”许美人居高临下的望着徐慕嬷嬷。 “奴婢不敢,只是柳姬娘娘日后若是问起来,奴婢们怕是不好交代啊!万一惹得柳姬娘娘动了怒,挨板子的就得是奴婢了。”徐慕嬷嬷面上看起来实在是为难。 许美人看了一眼安素,又向徐慕嬷嬷道:“若是不放人,你现在就得挨板子。况且只是一个永巷的宫女,若是本宫去皇上面前说道一番,她还是要到欢宁殿去。不过到时候本宫既然在皇上面前提起此事,自然也要顺道提一提换掌事嬷嬷的事情了。” “奴婢不敢。”徐慕嬷嬷自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是一个宫女而已,娘娘若是想要,随时领走即可。” 许美人得知安素身在永巷的消息,原本是想即刻将她带回去的,但瞥见她身上那么多的伤痕,便知她吃了徐慕嬷嬷不少亏。 “你这个掌事嬷嬷还算懂事,只不过她这一身伤痕的,暂时也不适合到欢宁殿去伺候。”许美人围绕着徐慕嬷嬷转了个圈,“不如就先让她在这永巷里养伤三天,由你细心照料着,若是她在这三天里出了什么差错,责任便全在于你,本宫也会拿你是问。你觉得怎么样?” 徐慕嬷嬷本想拒绝,但看到许美人的眼神,还是低下头道:“既然娘娘如此信任奴婢,奴婢一定不负娘娘的期望,必定会好好照顾她。” “那就好,陌裳,把药给她。”在许美人的吩咐下,陌裳将几包上好的伤药递给徐慕嬷嬷,在她伸手来接的时候,又一转手递给了安素。 “奴婢多谢娘娘赐药。”安素这时才向许美人道了声谢。 许美人看向安素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心疼,她亲自走过来扶起她:“从前本宫便说过,若是你能来本宫的欢宁殿伺候,那便是极好了。如今就有这个机会,你愿意来本宫身边伺候吗?” “愿意,奴婢当然愿意,多谢娘娘还记得奴婢。”安素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转眼又皱起了眉头,“只是现下奴婢有罪在身,娘娘将奴婢要去欢宁殿,岂不是徒增烦恼?” “你是说柳姬?”许美人压低了声音。 “柳姬娘娘因为从前的事一直记恨奴婢,若是发现许姬娘娘您在暗中帮助,一定会......”安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许美人打断。 “那到时候就要劳烦你帮本宫从中周旋了。”许美人的微笑还是如从前一般,淡淡的,带着一股温暖。 “奴婢多谢娘娘。”安素又低下头去拜了一拜。许美人在这种时候还愿意救她于水火之中,实在是她没能想到的。不过既然机会摆在面前,当然要借许美人的手走出泥潭,此恩将来必定要好好报答。 接下来的三天,徐慕嬷嬷果然没再找麻烦。许美人嘱咐她好好照顾安素,但碍着娥眉夫人的吩咐,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偏袒,便让索华也称病,实则待在安素身边照料。 “索华,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安素原本想问她是怎么进来的,毕竟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是犯了大错被送进来的,但还有一小部分是遭到了各宫主子的直接贬黜。这一类人说起来还挺冤的,比如刚刚送进长乐宫又被打发出来的宫女们,便可以称得上是运气不好了。安素觉得索华性格不错,不像是犯了大错的人,大概也是这一类吧! 但索华但回答却是让安素大吃了一惊:“我来这里有半年了,先前是在已故的胡八子宫里伺候的。” “胡八子?”安素陡然一愣,她的脑子里立刻蹦出了一个名字,“那你可认识菱角?” “当然认识,菱角是我从前最好的姐妹。”索华突然兴奋起来,但她的目光马上又黯淡了下去,“可惜菱角年纪轻轻的就被人害死了。” “她是被人害死的?!”安素脑子里忽的出现了子离倔强的眼神,索华或许是她们探寻胡八子之死真相的一个重要线索。 第七十二章 浮云终蔽日 安素的情绪突然激动,索华吓了一跳,说话便模棱两可起来:“这个,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只是我的猜测,也算不得数的。” “你为何会有这般猜测?菱角死前增成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安素连连追问,发现索华情绪不对才缓和了语气,“索华,这些事情很重要,你若是知道些什么,一定要告诉我。” 索华挣脱安素的手:“此事,此事实在事关重大,我已经待在永巷了,不想再找麻烦。” 她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安素,若是有宫女死在永巷之中,结果便是被扔到沉水阁,或是随便找个乱葬岗葬了。想来身处永巷的宫女们,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能离开这里,只是这个愿望太过于渺茫,所以才想都不敢想。若是以自由为饵,或许能够引导索华将她所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 “索华,你想过离开这里吗?”安素试探着问道。 “离开这里?你是说,离开......离开永巷?”索华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安素重新握住她的手:“对,离开永巷,和我一起去欢宁殿伺候。” 索华不是没想过离开,初来永巷的那个月,她日日都盼着能有机会离开这里,或是被送出宫去也好。还没适应达喜嬷嬷肆意打骂的那段时间,日子都是咬着牙熬着的,偶尔甚至会盼着自己被打死,也好过再受着这种煎熬。后来时间长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去死,慢慢熬下来,也就习惯了。 索华许久没说话,安素便又说道:“上一回你也看到了,许姬娘娘为了让我去欢宁殿伺候,不惜与柳姬娘娘为敌。若是我想带一个人过去,许姬娘娘定会应允的。” “我......我想出宫。”过了半天,索华才憋出这么一句。 “出宫?”安素仔细想了想,若是出宫也不是完全没法子,此时还是先稳住她为好,“若是能去到欢宁殿,就和普通宫女没什么区别了,再哄得许姬娘娘高兴,就算是曾进过永巷,也是有可能在年满二十五岁之后被放出宫的。” 索华把双臂撑在桌子上,眼珠子一个劲的转,半晌之后终于下定决心:“我待在这里也不过是等死罢了,还不如搏上一搏。” “所以你是决定把真相告诉我了?”安素面有喜色。 “其实我所知道的也算不得什么真相,不过是一些同菱角相关的事情罢了。” “无妨,你只需要将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行。” 在安素的慢慢安抚下,索华终于将那些深埋心底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时我和菱角还都是胡八子身边的贴身婢女,八子有幸得孕,整个宫里都喜气洋洋的,那段时间皇上也常来。只不过皇上刚刚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虽然欣喜,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便开始愁眉苦脸的,慢慢的也很少再来增成殿了。胡八子倒是不以为然,她向来不爱争宠,无论皇上来不来,她都不太在意。”索华喝了口水才继续说道,“后来皇上在八子的床头发现了一条手帕,是八子日日带在身边,绣着月见草的那块,我也不知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八子十分宝贝的带着。自那以后,皇上就完全不来增成殿了,倒是皇后娘娘偶尔会送些补品过来。” “后来呢?菱角是怎么死的?” “具体的我倒不是很清楚,但我想一定和那件事有关,”索华又喝了一口茶水,“有一日皇上突然召了我们俩过去,当时去的时候我们还想着,皇上果真还是念着八子的,召我们过去一定是想问一问八子孕中的情况。” 索华说到这里,双手突然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安素知晓接下来一定会听到一些惊人的事情,便伸手轻轻握住了索华的手,示意她不必担心。 “皇上......皇上竟然让我们暗中将八子的安胎药换成滑胎药。” 此事倒没让安素太过惊讶,太后不想让除皇后以外的其他妃嫔生下长子,怀着孕的胡八子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一定会给皇上施压,让他处理掉胡八子腹中的孩儿。安素而且上次去给皇后送猫,听到她和梨心的谈话,就是皇上想借皇后的手,将滑胎药送给胡八子,但无奈被皇后发现,她不想惹事上身,便偷偷把药倒了。皇上先前定然也想通过皇后除掉这个孩子,但一计不成,便生二计,开始从胡八子身边的婢女下手。 “若只是让你们换药,菱角为何会死?”安素还是纠结于这个问题。 索华摇了摇头:“不止如此,皇上还说,胡八子失去孩子之后,便以此为由将增成殿扰乱,然后趁乱将胡八子装在马车里运出宫去。” “皇上让你们送胡八子出宫?”安素弄起了眉头,但转眼又想通了。皇上会暗中救助那些怀了孕的宫女们出宫,自然也想救胡八子了。 “对,皇上告诉我们,胡八子的真心在宫外,所以她的归宿也在宫外,不应该被困在增成殿浪费时光,更不该因为这个不能出生的孩子而愧疚一生。”索华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的不解,但安素却是明白的。 皇上定然是发现了胡八子和子离哥哥苏愈的感情,所以打算借滑胎一事将胡八子送出宫去成全他们。只是照如今的情况来看,这件事显然是没有做成的。 “后来呢?” 索华叹了口气:“后来我们给八子喂药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前来请脉的太医,他一下子就察觉那药有问题,好在皇上将此事按住没有声张。即使滑胎药没有喝下去,我们还是按照皇上的指示,将八子偷偷带出宫去。皇上说宫外会有一个叫做苏愈的人接应我们,但我们刚一出宫,驾着马车走了没多久,本该接应的人没来,却跳出了一些蒙面之徒。他们截下了马车,又将我和菱角都打晕,和八子一起塞进了马车里,待我们都醒过来的时候,竟然又回到了增成殿的院子里。” “你是说皇上告诉你们苏愈会在宫外接应你们?” 索华点头:“皇上就是这样说的。后来皇上又召见过我们一次,说既然出去了又被送了回来,便是天命如此,也不必再挣扎了。皇上嘱咐我们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还给了一些丰盛的赏钱,我们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待在增成殿伺候。” “那后来呢?后来一定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菱角死去,而你来到了永巷吧?” “对,那件事过后一段时间,菱角开始变得有些不对劲了。她一向是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那几天却变得十分忧郁,还一惊一乍的,我轻轻拍一下她都能把她吓到。从前她不当值的时候,都会待在自己的屋子里面,但我那时有好几次去找她都扑了空,有一次我还见着她往披香殿去了。再后来又过了几天,她就被发现死在御花园里了。” 安素心想,这件事果然和娥眉夫人有关系,只是不知道菱角去披香殿是做什么。 “还有其他的吗?”安素看完之后还能问出些有用的线索。 可惜索华摇了摇头:“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我和菱角虽然一同伺候胡八子,但也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况且我们两个人是轮流在八子身边伺候的,休息时间总也碰不到一块儿去。” 安素点了点头,又陷入了沉思,此事实在过于扑朔迷离,眼下得了重要的线索,一定要尽快告知子离才行。安素用手指在塔板边缘画着圈,她更加着急的等待着走处永巷的日子了。 三日之期终于到了,安素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看来许美人给的的确是上好的伤药。这些日子,听说皇上新得了两位少使,去许美人那里的时候少了些许,她近来便闲了许多。许美人一闲,自然就将注意力都移到了安素这里,今儿个一大早便匆匆赶来要人。 徐慕嬷嬷得了上次的威胁,自然对此事上心,许美人一来,便将安素带到了她的面前。 “娘娘,奴婢已经按您的吩咐,将上官安素好好照料,只等您过来领人了。” “不错,劳烦嬷嬷辛苦了。”许美人示意安素站到她带来的宫女队伍里。 “娘娘,奴婢斗胆,还有一事相求。”安素既然答应过索华,总不能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永巷之中,况且胡八子之死一事,或许以后还用得上她。 “你说。”许美人今日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 “奴婢自从到这永巷里来,一直受到身边这位宫女的帮助,她人挺机灵,活干的也不错,奴婢恳请娘娘将她一同带去欢宁殿伺候。”安素跪下来朝许美人磕了个头,表示自己诚心的请求。 索华也是个机灵的,见安素如此,也赶紧跪在了她身边:“求许姬娘娘收留,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为娘娘办事。” “既然是安素选中的人,必然也是可靠的,本宫很放心,那你们俩就一起去欢宁殿伺候吧!”许美人淡然一笑,又转向徐慕嬷嬷问道,“徐慕嬷嬷,本宫再带走一个人可好?” 徐慕嬷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诺。” 出了永巷大门,走在红墙绿瓦的宫道上,安素才觉得身上伤口的疼痛总算缓和了些。永巷里阴暗潮湿,待在其中人总是闷闷的,连同活力都消散了不少。 “安素,走到本宫身边来。”许美人突然停下来往后招手。安素原本走在队伍的最后,被许美人叫过去时才发现,大宫女陌裳竟然没有跟在身边。 “陌裳姐姐呢?”安素脱口问了出来。这原本不是她该管的问题,但待在许美人身边整个人都十分放松,反而口无遮拦起来。 好在许美人无意深究这些,随口答道:“陌裳今日向本宫告假,说想回去看一看生病的妹妹,想着今日也没什么大事,便准她回去两日了。” “娘娘总是这般体谅宫人,能有幸去欢宁殿伺候,当真是奴婢的福分了。”安素看着许美人的笑容,总觉世界明亮了许多。 回到欢宁殿,许美人便忙不迭地赐了安素和索华许多衣裳和首饰,又着了人带她们下去梳洗用膳。 “你们以后在本宫这欢宁殿当差,都不必诚惶诚恐的,做好自己的差事就行。平日里有什么难事,也都跟本宫说一说,本宫能帮就一定会帮你们的。”许美人七七八八的嘱咐了一些,便唤了人来伺候午睡,安素和索华则下去沐浴。 在永巷里待了这些日子,虽说也能偶尔沐浴一回,但那臭水沟的味道萦绕于身,再怎么洗都是无济于事的。如今初到欢宁殿,自然得好好沐浴一番,再在屋里点些熏香去去味儿,才好到许美人面前伺候。 “许姬娘娘果真心善,这样好的主子,我今儿个算是体会到了。”索华在浴桶里四处张望着,一边隔着纱帐和隔壁的安素说话。 “许姬娘娘和别宫主子不一样,她从不苛待下人,性子也柔和,大家都抢着要来欢宁殿当差呢!”安素也由衷的夸了一句。 “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安素,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两人一边沐浴一边聊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到她们梳洗完毕出来时,整个欢宁殿却都乱了套。有好些宦官宫女们都在跑进跑出,每个人脸上都是急匆匆的,脚步也十分慌乱,好似发生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许美人一向从容不迫,她宫里的宫人们也受她的影响,渐渐养成不争不抢的性子,这样慌乱的情况是极少发生的。 安素觉着不对劲,赶紧拉了个小宫女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里面出什么事情了吗?” 那小宫女连连点头:“娘娘午睡起来,用了些小厨房的糕点,此时便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了。我们去了太医院,可今日好些太医们都在休息,剩下的也全都被请到了皇后娘娘的椒房殿。陌裳姐姐又不在,我们实在不知该怎么办了。” 第七十三章 秋花仍未落 那小宫女急得慌,说着说着已是满脸泪痕,安素此时也顾不得安抚她,救许美人要紧。 “你先不要慌,把许美人吃过的那糕点给我瞧一瞧。”安素拉着小宫女往殿内走,索华也急着跟了上来。 许美人躺在寝殿的床榻上,整个人已经不省人事了。殿内宫女宦官们围了一圈,个个手忙脚乱,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安素先不管他们,让那小宫女把糕点拿过来,便仔细嗅了嗅,又掰开一块仔细查看。 “你们现在按我说的做。”安素拍了拍手吸引大家的注意,“都不要围在这里了,众人围着空气太闷,反而会加重娘娘的病情。” “你们两个去太医院,找一些乌蕨和连翘来,若是现下有太医在了,也一并叫过来。” “还有你们两个,赶紧去找皇上,务必把娘娘的情况禀报清楚。” “......” “等等,你是谁啊?我们凭什么听你的?”安素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忽的有一名宫女不满的插嘴。 “不想许姬娘娘出事就按我说的做!”安素大吼一声,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镇住了,他们从没见过宫女能有这样的气势。 “......诺。”众人后知后觉的答了一句,便按着安素的安排各自去办事。 太医院的太医们仍在椒房殿没有回来,好在药材柜上每种药材都标注好了名称,宫女便按着安素的吩咐,将乌蕨和连翘装了好些回来。 “索华,你来帮我的忙。”安素接过药材,又找来了一个大碗,“把这些药材放在里面碾碎,让人烧一锅热水冲泡,凉一些了便给娘娘服下。” 安素说完便要往外跑,索华赶紧叫住她:“等等,安素,你要去哪里?” “这些药材是最基本的解毒药,或许能抑制毒发,但无法根除,我要去找人来救娘娘。”安素边往外走边解释了一句,到了门口想起此事蹊跷,又对院子里的人大声道,“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一定要守住欢宁殿,除了皇上以外,任何人都不许放进来,包括太后和皇后!” “诺。”众人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似乎短短半个时辰,他们就已经认可安素的指挥了。 如今已是秋日,宫道边有些大树缓缓掉下一些落叶,看起来粉嫩粉嫩的,仿佛一场盛大的花舞。但安素匆匆奔跑着,她的眼里是看不到这些的,只一心惦记着许美人的情况。长亭殿离东西六宫的位置遥远,正因为这样,皇上才将其拨给顾闻舟住着,但现下倒是给安素添了不少麻烦。 几次差点跑掉鞋子,还不小心撞了几个人,安素还终于到达了长亭殿门口。她来不及整理一下自己,跌跌撞撞的就闯了进去。门口洒扫的宫女只有两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拦着她的手臂也显得柔弱无力。 “两位姐姐,我是顾相士的朋友,我找他有急事,还请你们帮忙通报一声。” “这可真是不巧,顾相士此时不在殿内。”那小宫女说起话来也是细声细气,“姑娘若是要寻他,还请一个时辰之后再来吧!” “一个时辰?” “对啊,顾相士连续一个多月,每隔几天都会在这个时候出去两个时辰左右,姑娘来的太不巧了。” “不行,人命关天,我等不了那么久。”安素急得跺脚,“那你们知道顾相士去了哪里吗?” 那小宫女摇了摇头,倒是另外一个若有所思:“顾相士好像提过一次,似乎......似乎是去永巷了。” “永巷?”安素狐疑,“他去那儿做什么?” “那我们就不知道了。” 安素没空多想,既然他去了那里,那便过去寻他就是,好在永巷这地方她也熟悉,不至于过去了摸不着头脑。向两名宫女道了声谢,安素又转身继续狂奔起来,脚下酸痛得紧,但现下她已经全然把这种感觉抛诸脑后了。 永巷从外面来看,是一条围绕着诸多宫殿的巷子,这巷子很长,所以找起来也更加的不便。永巷的外层几乎都围绕着一条臭水沟,那里什么东西都有,已经馊了的剩饭剩菜,不知用来做了什么的脏水,甚至还有人的排泄物。安素知道,自己曾经在永巷里的房间就是挨着这条臭水沟,她便忍着恶臭,一圈圈的找过去。 似乎已经快要走到自己从前的房间外面,安素听到了有说话的声音,她躺在角落里往外望去,那一袭白衣,形象和这里极不相称的,不是顾闻舟又是何人。他似乎在透过一个墙洞和里面的人说话,安素仔细去听,便能稍微听清楚他们的声音。 “这些钱你拿着,还是照旧给上官安素弄点好些的吃食。”顾闻舟边说边将一个钱袋从墙洞中递过去,“她这几天怎么样?” 那边的人却又推了出来:“顾相士,上官安素撞了大运了,您以后可不必再来了。她运气好得了许美人的喜爱,已经被要到欢宁殿去当差了,您也可以放心些了。” “是吗?此话当真?”顾闻舟面上欣喜。 “当然是真的,奴才还能骗您吗?”里面那宦官的声音压低了些,“不过顾相士,您和那上官安素什么关系啊?” “我们是朋友。” “朋友能做到这份上?”那宦官显然不相信,“这永巷外的臭水沟比沉水阁的味道都厉害,可是常人绝不会轻易靠近的。您为了上官安素,隔三差五的就往这跑,一连待上几个时辰,就为了听一听她的声音。这像是朋友干的事情吗?” 顾闻舟轻笑了一声,又将那钱袋递了过去:“这些天麻烦你了,这些就当是辛苦费吧!” “多谢顾相士,多谢了,那我就不多问了,您赶紧回去吧!”那宦官拿了钱果然就闭了嘴。顾闻舟脸上带着笑意一转身,迎面就瞧见了眼眶含泪的安素。 “闻舟,我找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儿啊!” “你不是被要去欢宁殿了吗?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顾闻舟赶紧走到她身边。 安素被他这么一问,想起自己的正事,才赶紧揉了揉眼睛:“我去了长亭殿,宫女们说你到这里来了,我就一路找过来了。闻舟,快跟我去救人,许美人中了毒,太医们又都去了椒房殿,我先给她用了乌蕨和连翘,之后就来找你了,你可有办法?” “是什么毒?”顾闻舟也知此事事关重大,赶紧跟着她边往欢宁殿赶,边问道。 “毒被下在糕点之中,具体是什么毒我也看不出来,不过糕点我还留着,你去瞧一瞧就知道了。”安素带着他一路狂奔,到达欢宁殿时已是气喘吁吁。 “这里是欢宁殿,未经允许不得带外男入内!”守门的两个宦官将他们拦了下来。 顾闻舟正要开口,安素抢先上前一步:“现在许姬娘娘危在旦夕,还要顾忌这些小节?若是娘娘出了事,整个欢宁殿上下都要陪葬,你让顾相士进去,若是往后皇上怪罪起来,我们一律承担罪责,跟你们不会有任何关系。” 两个宦官相互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的点了点头,便让安素二人进去了。 欢宁殿的宫人们办事还算利索,吩咐他们的事情都一一办好了,皇上也正在过来的路上。索华见安素回来,赶紧冲到她面前:“安素,我按你说的将那药给娘娘喝了下去,娘娘便出了许多汗,但面色似乎好一些了,只是还没有醒来。” 安素点了点头:“那就好。闻舟,你先去看看娘娘吧!” 许美人先前是刚午睡起来,即使吃东西也是细嚼慢咽,便没吃上一两块就毒发了。若是吃得快些,恐怕中毒会更加严重,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有刀吗?”顾闻舟瞧了瞧许美人,便朝安素问道。 安素刚来欢宁殿不过几个时辰,对这里的物品摆放不是很了解,绕了一大圈才找来了一把匕首。顾闻舟接过匕首,便用手帕隔着抬起许美人的手腕,在她的手腕上深深划了一刀。 “顾相士!你这是做什么?我们娘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我们娘娘?”刚端着水盆进来的小宫女见此大惊,颤抖着手指向安素,“还有你,我们娘娘好心把你从永巷带出来,你!你竟然恩将仇报!” “闭嘴!出去!”安素斜了她一眼,懒得理会她的无知。 让许美人腕上的血流了一会儿,将那些漆黑的毒血都流尽了,顾闻舟才帮她包扎起来。许美人面色惨白,但过了一会儿,竟然悠悠转醒。 “安素,安素。”许美人的声音细弱,安素赶紧去到她身边。 “娘娘,你终于醒了。” “安素,本宫知道是你救了本宫,方才你们的声音,本宫都听到了。”许美人轻轻握住安素的手,“把你从永巷接过来,本宫的决定果然没做错。” “是娘娘先救了奴婢,才让奴婢有机会为娘娘效力。”安素微微笑道,“娘娘没事了,奴婢也已经差人去请了皇上,皇上马上就会过来了。” 第七十四章 城中锁彩蟾 在欢宁殿忙了一大圈,总算让许美人脱离了危险,安素唤了两个小宫女过来伺候,便和顾闻舟一同走了出去。 从前在宫女所时,也来过欢宁殿好几次,只是不曾仔细观赏过其中的景色,每回都是匆匆而过,粗略瞧两眼便罢。此时和顾闻舟并肩走着,安素倒是留心起旁侧的景致来。许美人平日里细心,花草都着宫人好生照料,看起来也舒心。 “闻舟,你方才给许美人解毒,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啊?也不怪那小宫女被吓着,看起来的确有些怪异。”安素想起此事,便顺口问上一句。 “你竟不知吗?”顾闻舟而且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安素知晓此法,才任由他为许美人施展的。 安素摇了摇头:“我从未见过这般法子。” “那你方才为何问都不问一句?”顾闻舟奇道。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我已找了你来救许美人,那自当是全然相信你了。” 顾闻舟这才笑出声来:“许美人中的那毒十分巧妙,能很快与血相融,但其侵蚀性不佳。我划破许美人的手臂放血,让那些毒血都排出来,便能将毒清掉大半,而体内残留的少量余毒,慢慢喝药调理就能完全解了。” “原来如此,此毒能要人性命吗?” 顾闻舟严肃的点头:“能,我方才瞧了一下那被下了毒的糕点,那毒分量不轻,足以让人毙命。” “看来有人想害许美人。”安素陷入了沉思。 “从那糕点看来的确如此,只是许美人向来温婉,待人又和蔼,听说也从不曾责罚宫人,怎么会招人下此毒手?莫非是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安素叹了口气:“许美人是皇上的妃嫔,就算她性子再好,也免不了被人记恨。只要是得了圣宠,便是日夜生存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顾闻舟是男子,本无这般感慨,但他一想到安素的凤凰命相,忧虑便一波接一波的袭上心头。若为凤凰,迟早是要嫁给皇上的,到时候她也会如同许美人这般,日夜生活在刀尖上。一想到这里,他便是一阵心疼,同时还伴随着无尽的不舍之感。 “许美人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查。”安素脱口而出,“当然要查清楚,若是那下毒之人不早日抓到,许美人就还有可能再次遭遇危险。这一次算是我们运气好,若是晚了一步,恐怕欢宁殿就要易主了。” “以你方才所言,下毒之人必然是嫉妒许美人受宠的妃嫔,而低位妃嫔应该不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直接下毒。”顾闻舟扭过头来认真的看着她,“安素,你若是想查,要对付的,很有可能是有权有势的高位嫔妃。” “那又如何?位份再高,想用下毒这种龌龊的法子,取皇上亲封的美人性命,也是不合规矩的。在这宫里,只要不合规矩,我便有办法让那人付出应有的代价。”安素的眼睛里像是冒着火光。 “既然你执意要查,若有需要帮助的,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安素点了点头:“我知道,闻舟你一直在帮我。” 两人话刚说完,便有一声尖细的“皇上驾到——”传进了耳中。他们此时正走到欢宁殿门口,便顺势行礼接驾。 刘盈虽是坐着辇轿过来,但面上已是心急如焚,额头上还冒出了些许细汗。他匆匆下轿,走到安素二人面前时却停顿了一下,好似认出了他们。 “顾相士?上官安素?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回皇上的话,奴婢是被许姬娘娘要来欢宁殿当差的,至于顾相士,也是奴婢特意叫过来的。许姬娘娘身体不适,太医们又都不在,奴婢只能先请略懂医术的顾相士来瞧一瞧,以免贻误了娘娘的病情。若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还请皇上责罚奴婢,不要牵连他人。” “既是为了救人,又能有什么不妥的。你们做的不错,随朕进去吧!”刘盈倒是不拘小节。 再次进去寝殿的时候,许美人已经可以坐起来喝药了,刘盈上去直接顶了宫女的位置,亲自喂许美人吃药。他眼中的心疼不是装出来的,脸上的着急也真的很。 只是安素看着这一幕,突然就想起了从前许美人同她说过的话,她说刘盈很宠她,也宠他的妃嫔,但他看谁的眼中都没有爱。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些,安素使劲摇了摇头,毕竟许美人现在是快乐着的。 “你们都跟我去给娘娘拿些补药吧!”安素想着留给皇上和许美人一些单独相处的空间,便招呼了寝殿里所有的宫人一起出去。 虽说毒已经清了大半,但许美人还是要好生静养,这便将伺候的宫人打发了大半到院子里,只让安素带着些人小心伺候。这样过了两日,终于等到陌裳回来了。欢宁殿的事务安素还不熟悉,干起来也十分费劲,陌裳这个掌事大宫女一回来,事情便要轻松许多了。 安素来欢宁殿伺候是老早就说好的,陌裳回来见到她也甚是欢喜。从前便知晓许美人念她聪颖伶俐,一向是喜爱有加的,如今刚来欢宁殿,遇事也不慌乱,又立了一功,便更觉是个可靠之人。不仅许美人喜欢,陌裳也是十分欣赏她。 站在欢宁殿的院子里抬头望,秋日也已过了一大半了,树上的叶子落得厉害,已有几根枝桠是光秃秃的一片,看着十分萧索。安素想起自己从前的日子,不论是在宫女所还是在长乐宫,都要清扫那一层层的落叶,实在是无趣的很。但如今站在这里,看着这些落叶,却无端又想起了那段日子,觉得还有几分怀念了。 “安素,站在这儿发什么愣呢?”陌裳突然在身后拍了她一下,安素才忽的回过神来。 “只是见秋景渐深,一时看忘了而已。”安素转身问道,“陌裳姐姐有什么事吗?” “娘娘这边不需要咱们伺候了,前些日子娘娘中毒我不在宫中,听说都是你将娘娘救回来的。还好有你在,否则不知会酿成怎样的大祸,我是一定要谢谢你的。”陌裳亲昵的挽着安素的胳膊,许美人一向亲善,连带着她身边的大宫女也是这般性子。 “既然我已经在欢宁殿伺候了,那便是娘娘的人,当然要替娘娘着想,陌裳姐姐不必客气。” 陌裳笑得眉眼弯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她眼角轻抬:“安素,我这次从宫外回来,带回了一些好看的小玩意儿,其中有一只手串十分适合你,我把它送给你,就当做感谢你救了娘娘了。” “陌裳姐姐真的不用这般客气。”安素知晓在这长安城里,一个普通的手串都是价值不菲的,实在不好轻易接受。 “你就收下吧!你初来欢宁殿,我也该照拂一下。”陌裳今日里也鲜少有能一起说说话的人,安素一来,她自然十分欢喜。 趁着安素还没继续说出拒绝的话来,陌裳赶紧拉了她往自己的住处走。她们所住的地方在欢宁殿后院之后,离许美人的寝殿不算远,但也还有一定的距离。两人边走边说话,倒也很快就到了。 陌裳但还没来得及收拾好的包裹里翻找了一遍,将那晶莹剔透的手串捧了出来:“安素你看,这是我在一家首饰店里买的,我当时刚一进店就相中了它,这颜色十分惹眼。你看,是不是很好看?” 安素伸手去接,却在目光触及那手串的一刹那,仿佛被天雷击中的愣在了原地。这手串赫然就是弟弟少君失踪时戴在手上的,这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也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这手串极其珍贵,便让少君日夜带着,听说还有去除疾病的功效。 “你,你方才说,这手串是在一家首饰店里买来的?”安素的声音都在颤抖。 陌裳被她的神情吓着了,狐疑答道:“是啊,确实是从首饰店里买来的,那家店将这手串摆在最显眼的位置,想来是笃定能卖个好价钱的。” “陌裳姐姐可还记得那首饰店在何处?”这个线索对安素来说十分重要。 她和爹曾经都嘱咐过少君许多次,这手串一定要牢牢戴在身上,若非危急时刻绝不能丢失。现如今手串已经落入别人手中,少君定然是遇到难事了。只是顾闻舟先前卜过卦,确定弟弟定在宫中,那宫中的东西,又为何会流转到长安城里去呢? 陌裳抚着脸想了一想:“似乎就在鸿裕客栈和烟柳巷相接的那条街上。安素,你怎么了?” 安素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脸色,才向陌裳道了谢:“没什么,只是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好看的手串,也就十分喜欢,便想打听一下那家首饰店在何处。往后若有机会,也可以去那里逛一逛。” “那家店的确值得逛一逛,里面的首饰都挺好看的。”陌裳也认同的点了点头。 安素缓了缓情绪,打算将这手串交给顾闻舟,托他去宫外帮自己查一查。她进入刚到欢宁殿当差,若是要在此刻想办法混出宫去,实在找不到什么好机会。况且许美人中毒一事,也要尽快查出真相,否则敌在暗,我在明,不知何时那人又会卷土重来。 “陌裳姐姐,许姬娘娘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安素忽的问了出来。 陌裳把包裹收拾好放进柜子里,拉着安素坐在床边,又小心翼翼的把门关了起来。她脸上的神色也十分严肃,经过上次的香囊事件,陌裳在许美人身边侍候也总会多留个心眼,这次实在是她不在场,才会出这样的差错。 “我也觉着奇怪,娘娘从来性子温柔,不曾与人结怨,怎么就有人要置她于死地呢?”陌裳压低了声音,“算是上次的香囊,也不过是让娘娘陷入昏睡而已,并不曾直接要命,这次在糕点中下毒,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娘娘不主动与人结怨,不代表就没人暗地里恨着她。”安素思考了一会儿,“宫里妃嫔们之间的斗争向来是存在的,只要娘娘得宠,就会有人想除掉她。” “可也没必要非在这个时候啊,最近皇上新纳了几名少使,往娘娘这儿来的次数也没以往多了。就算她们要争风吃醋,也该去找那几个少使们,为何要对我们娘娘下手呢?”陌裳仔细想了想,也没能想出到底会是哪位妃嫔有这样大的恨意。 安素思忖了一下,换了一种思考方式:“那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同娘娘走的近了?从前并不经常来往,只是在这段时间往来的多的,这样的人有吗?” 陌裳仔细回忆,但还是没能想起什么:“我常伴在娘娘身边,若是主子们经常来拜访,那我一定是知道的,但若是她们手下的婢女们往来,我便不得而知了。” “那娘娘平日里吃的那些糕点,都是从御膳房送来的?” “不,娘娘吃不惯御膳房的糕点,皇上便特意命人在欢宁殿开了小厨房,任凭娘娘何时想吃,都能做出合她心意的膳食来。” “皇上对娘娘还真是细心。”安素叹了一声,却又不由得想起了许美人曾经说过的那些话。只有宠没有爱,也不知是细心还是诛心呢! 陌裳似乎从未听许美人说起过这些,她的脸上满是喜悦:“是啊,皇上对我们娘娘可好了,自从娘娘进宫以来,各方面都照顾着。只是恐怕正因如此,娘娘才招了其他主子的怨恨,要遭受这些苦楚。” “陌裳姐姐,娘娘的这些苦楚绝不能白受,咱们一起将那下毒之人找出来,替娘娘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安素拍了拍陌裳的肩。 “可是糕点都已经不在了,事情也过了这么几日,我们要从何处找起?”陌裳愁眉苦脸着,“娘娘就快要好起来了,若是被那人知晓,定然会将证据都清理干净的。” “既然确定毒是下在糕点之中,那你想想看,这糕点是出自何处呢?”安素提醒了她一句。 陌裳恍然大悟:“你是说......小厨房?” 第七十五章 渡口淘沙处 小厨房和欢宁殿的主殿被一个院子隔开,周围种了一些竹子,据说是许美人要求的,这样看起来十分清爽。等到竹子成熟的时候,还能用竹叶来做一些小点心,不仅清爽可口,还能祛湿散热,夏日里吃一些是最好不过了。 安素是头一回来这里,竹子虽说能够祛热,但秋日里来此,不免显得有些凉意了。小厨房里还算热闹,常驻于此的有两位厨子,听说是从许美人的家乡请来的,拿手的也是许美人家乡的一些小食。除了这两人以外,许美人偶尔挑食,也会有御厨过来帮衬着。 安素踏进门去,今日倒是只有那两位常驻的厨子在此,身边还有四五个打下手的宫女,都是年长一些的嬷嬷了。这几天许美人余毒未消,只能吃一些流食,小厨房的差事便清闲了许多,嬷嬷们都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几位嬷嬷好,我是在许姬娘娘身边伺候的宫女,有些事情想请教嬷嬷们。”安素也入乡随俗的坐在了她们身边。 这些嬷嬷们正愁没事干,现下来了个问话的,便还十分欢迎,不约而同的连连点头。坐在灶台边的一位嬷嬷,还特意给安素拿来了一叠点心,让她边吃边问。 “两日之前,小厨房是否给许姬娘娘做过一道糕点?”安素回想了一下,“形状四四方方的,颜色如碧玉一般。” “姑娘可是说的这道点心?”身后有厨子的声音传来,安素回头一看,他手里拿的正是让许美人中毒的那种糕点。 “不错,就是这种。”安素继续问道,“许姬娘娘很喜欢这道糕点么?” “这是咱们小厨房里一个月前新研制出的栗子糕,十分软糯可口,娘娘近来十分喜爱,几乎是每日都要吃上一些。” “一个月前?”安素心想着,若是要下毒,必定会先弄清楚许美人究竟会不会吃下去。若是在每日都要吃的糕点中下毒,那自然是万无一失了。只是这下毒之人怎的会知晓此事? “许姬娘娘当真是连着一个月,每日都要吃这道糕点吗?”安素又确认了一遍。 “不,姑娘听错了,咱们是在一个月之前研制出来,后来还花了半月的时间改善,也就是在半月之前许姬娘娘才开始吃的。”那厨子想了想,“不过最近半个月,娘娘的确是每日都有吃的。” “那在这半月之内,可否有外人进入过小厨房?” “半月之内......让我想想。”那厨子思来想去之时,便有嬷嬷抢先说道,“当然记得,皇上就来过呀!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皇上呢!” “皇上来小厨房?这是为何?”安素实在不明白,皇上怎么会无故跑到这里来。 “想来是许姬娘娘给皇上吃了咱们的栗子糕,皇上十分喜欢,就有些好奇那糕点是怎样做出来的,然后就来小厨房看看了。”那厨子经嬷嬷一提醒也想了起来,“不过皇上只是进来转了一圈,似乎没什么兴趣,很快就出去了。” 安素始终觉得皇上不会害许美人,若是他也要害许美人,那也实在太可悲了。况且听说许美人中毒之后,他匆匆赶来的样子,那脸上的焦急也不像是装出来的。 “除了皇上还有别人吗?此事事关重大,你们再仔细想想。” “半月之内,半月......”坐在安素身边的嬷嬷低声嘟囔着,突然一拍大腿,“哎呀!不是还有春寒姑娘吗?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春寒?披香殿娥眉夫人身边的那个春寒吗?”安素一听到这个名字,神情便紧张了起来,“春寒过来做什么?” “也是为了那糕点的事。”那嬷嬷看了一眼身后忙碌中的厨子,“还不都是他,把皇上来咱们小厨房转了一圈的事情传了出去,大家便传言说,皇上是因着欢宁殿的糕点好吃,才常常来看许姬娘娘的。不过娘娘听了也不生气,便由着他们去了。不过娥眉夫人好似当了真,还特意嘱咐春寒姑娘过来瞧瞧那糕点是怎么做的呢!” “春寒一共来过几回?” “算起来该有三四回了吧!”那厨子想了想,又道,“不过春寒姑娘虽然常来,但也不是空手来的,每次都带了些点心过来分给我们大家吃。” “对了,说起带点心过来,我就想起了这半月常来咱们小厨房的,还有伏萍姑娘。” 这个名字听着倒是耳生,安素狐疑道:“伏萍是谁?” “也难怪姑娘不知,这伏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只是不久前才刚被太后送去椒房殿伺候。听说她年纪虽小,办事却利索,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到一个月,便能和从前椒房殿的大宫女梨心平起平坐了呢!” “是吗?”安素听着这话却不大相信,皇后娘娘向来是最怕麻烦的,提拔身边的一个宫女,也有许多事情要做,光是每个月的月钱都要在各个记录上改上三次,实在不像是皇后的作风。 “那伏萍姑娘可好了,每次来也是给咱们带些点心。原本皇后娘娘让她给许姬娘娘送来的点心就够多了,她还另外给咱们带一些。一个身量娇小的小丫头,拎着那样大的两个食盒,我看着都觉不忍心。那丫头每次来,都会陪咱们待上一会儿,遇上忙的时候还会给咱们帮忙呢!”嬷嬷们提起伏萍满是称赞。 安素仍然觉得奇怪,以皇后娘娘的性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白无故的,为何要给许美人送点心?那伏萍既然已被提拔成椒房殿的大宫女,这类跑腿的活计怎的还由她来干? “嬷嬷,那位伏萍姑娘也是经常过来吗?” “是啊,差不多三两天就会来一回。”嬷嬷们又继续说道,“那丫头也喜欢各种各样的点心,还总吃贪吃,偶尔小厨房里剩下的,也会每种给她拿上几块。” “那嬷嬷们可知道,近来皇后娘娘为何总爱频频给许姬娘娘送点心?” “这咱们倒是不知了。”身旁的嬷嬷答完,又扭过头去向其他人征求意见,另外一个嬷嬷想了想,却说道,“我好似听那丫头提起过,说是皇后娘娘担心两位少使入宫,分了许姬娘娘的宠爱,听说她爱吃点心,才隔三差五的送些点心来安抚她。” “这倒是奇了怪了,依着皇后娘娘那事不关己的性子,怎么会管这样的小事?”安素轻声嘟囔着,声音却传进了嬷嬷们的耳朵里。 “怎么姑娘竟然不知吗?”依旧是坐在安素身边的嬷嬷出了声,“皇后娘娘最近一个多月来性情大变,不仅把管理后宫的大权逐渐从娥眉夫人手中夺了回去,还对后宫进行大肆整顿。以前爱偷懒的奴婢,现在都勤快起来了,以前爱滋事的宦官们,也一个个变成了缩头乌龟,后宫秩序井然了不少。” 这倒是真让安素大吃一惊,她离宫不久,后宫里竟有了这样大的变化。只是她回忆起从前所见的皇后,总是不敢相信她会变成嬷嬷们所说的这个样子。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件事的时候,安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嬷嬷,除了她们,还有人来过吗?”安素继续回到刚才的问题。 “似乎就只有这些了。” 安素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谢谢各位,若是还想起有什么人,还要劳烦各位嬷嬷再告知我一声。” 从小厨房的竹林穿过去,回到欢宁殿主殿的院子里,安素心中还是始终无法释怀。皇后这些日子的行为十分反常,若说要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两个月的时间实在不够。况且宫中近来并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实在不会刺激到皇后有如此大的转变。 安素使劲甩了甩头,把皇后的事情先放一放,她在脑子里仔细梳理了一遍刚才那些嬷嬷们的话,似乎许美人中毒一事,嫌疑最大的便是春寒和伏萍了。虽说皇后近来性情大变,但安素总觉得她我会做出下毒这样的事情来,最可疑的还是娥眉夫人身边的春寒。 “安素,又在这发什么呆呢?”陌裳突然从身后拍了一下安素。 “啊!是陌裳姐姐啊!”安素轻舒了一口气,“我刚才去小厨房问了些线索。” “那倒是巧了,我正伺候娘娘睡下,方才也在娘娘那里得到了些线索。”陌裳回头望了一眼寝殿,“索华正在里面陪着娘娘,我就出来找你了。” “快说说看,你查到些什么了?”安素想先听一听陌裳的线索。 “娘娘说那日的栗子糕似乎比先前的苦一些,但整体上味道还是不差,便没有过多在意。” “苦一些......”安素暗自想着,突然又问道,“对了,那些糕点里面的毒究竟是什么,太医验出来了吗?” 陌裳揪着眉摇了摇头:“已经请好几位太医验过了,都说那里面无毒。” “这怎么可能?那日我明明闻过的,那糕点绝对有问题。”安素思忖着,“那盘有毒的糕点不会被人趁乱换掉了吧!” “太医们都说无毒。”陌裳也叹了口气,但她又马上从怀中掏出一条包着东西的手帕,“不过,娘娘当时偷偷用手帕包了一块她吃过的那盘点心。” 第七十六章 忧愁暗恨生 “这么说,娘娘当时已经猜到有人想害她,所以藏下一块留作证据,以待来日?”安素接过那手帕,从前竟是不觉,许美人还有这般缜密的心思。 谁知陌裳却摇了摇头:“娘娘哪能想到呢!不过是这栗子糕做法工序十分麻烦,耗尽整个小厨房之力,一天也只能做的出一小盘来。娘娘用了两块,想着你初到欢宁殿,还未尝过这般美味,便打算用手帕包几块赐给你,可惜刚包了一块便毒发倒下了。” 安素心中有些动容,她只想着为主为仆,各人有各人的事要做。她既来了这欢宁殿,自然要守护好许美人,做个忠仆便是,却不曾想许美人真真是拿了一颗真心对她的。 “虽是阴差阳错,好歹留下了这糕点。”安素轻抚了一下那手帕,又把糕点一分为三,将其中一小块递给陌裳,“陌裳姐姐,劳烦你把这些拿去给太医们再验,一定要全程盯着,可千万别被他们浑水摸鱼了去。” “你是怀疑太医?”陌裳用食指敲了敲额头,“可是我们找好几个不同的太医都验过了,他们的说法都是一致的啊!” 安素淡然一笑,曾在长乐宫当差时,斛谣嬷嬷为了刁难她,可是策动了整个太医院之力。如今想来,收买好几个太医又有什么难处。 “也并非怀疑,此事有诸多可能性。我们只有将所有的可能都想到,才能查出事情的真相,找到给娘娘下毒之人。” “你说的对,我这就去。”陌裳招呼了外面伺候的宫女们一声,再次匆匆往太医院跑去。 安素将那糕点随身收着,也出了欢宁殿的大门,疾步往长亭殿走去。安素每每去长亭殿,都要走上很长一段路程,不管是从长乐宫,还是从欢宁殿。有时候匆匆行过,有时候又能稍微慢些走,只是无论快慢,沿途的风景都是不变的,只是看风景的人心境在不断的变化。 安素边走边看那些落叶,还有宫墙边扫着落叶的宫女们。她们每日都在做着相同的差事,日复一日,似乎和这红墙绿瓦融为了一体,成为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每一年这个时候,都是相同的红墙绿瓦,同样的辇轿,同样的宫女装,只是那些坐在辇轿上的主子,和那些裹在宫女装里的宫女,倒是每年都换了个模样。不过没有人在乎她们,大家只关心今日的落叶有没有扫尽罢了。 安素捏着怀里的糕点加快了脚步,她想赶紧离开这条宫道,总觉着在这里尤其会生出许多感概。可现在不是平白感概的时候,她有两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一件是替许美人找出要害她的人,另一件便是找到那手串的出处。 在长亭殿的院子里打扫着的,还是上次那两个宫女,她们还记得安素。一见她出现,便抢先说道:“上官姑娘来了,顾相士就在里面呢!” “多谢两位姐姐,那我就先进去了。”安素向两人点头示意,转身就钻进了主殿之中。 顾闻舟正独自喝着茶,茶香扑鼻,应是皇上御赐的。这宫里没有辉月茶楼里的岭表茶,却有上贡的御茶,品起来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一个人喝茶岂非无趣,不如由我来作陪如何?”安素只从门口探出头来瞧他。 顾闻舟惊喜抬头:“安素,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因为我掐指一算,知道你一个人在喝茶,所以就过来作陪了。”安素朝他挑了挑眉,笑道。 “是这样吗?我却算到,你是有事才来找我的。”顾闻舟给安素也倒了杯茶。 “果然还是顾相士算得准些,我这次来,的确是有事情要请你帮忙。”安素在他身边坐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嗯,味道很不错。”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该是为了许美人中毒一事吧?” 见他已然猜中,安素也不再兜圈子,她将怀中的糕点拿了出来:“不错。你看看这些,这就是许美人中毒时吃的糕点。送去太医院检查的那些,换了好几个太医,都没能查出有任何问题。我担心那糕点已经被人暗中调换了,好在许美人用手帕包下了这一块,你看看其中有没有被下毒。” 顾闻舟用指尖捏起一些在手心里碾碎,又放到鼻子边嗅了嗅:“这糕点里的毒唤作凝血散,原本是无味的,和食物混合后便是微苦,中此毒尚轻的人的确是许美人那样的症状,若是稍重一些,便是即刻一命呜呼了。” “这么说这糕点里的确是有毒的,只嗅一嗅就能察觉出来?” “对毒理医术有些了解的几乎都能察觉,但若是不懂这些的普通人,轻易是发现不了的。”顾闻舟疑惑道,“但太医院里的太医们,都是经过层层筛选才得以进宫的,他们不会发现不了。” “陌裳已经把另一半糕点拿去再给他们辨认了,若此次他们依旧说糕点无毒,便是有人收买了整个太医院,若是他们察觉了其中的不对,那便是有人暗中将那有毒的糕点换了下来。”安素说完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顺口问道,“闻舟,你这段时候在宫里,有听到关于皇后娘娘的什么传言吗?” 顾闻舟向来不爱听这些宫廷琐事,此刻却点了点头:“皇后娘娘性情大变,已经是六宫皆知的事情了。不过相比于皇后从前的事不关己,现在的后宫有秩序多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闻舟,你应该也见过几次皇后娘娘,以你的看法,她会突然变得这样雷厉风行吗?”安素始终觉得此事不对劲。 顾闻舟利落摇头:“不会。” “你也是这样想?”安素原以为他和自己看法不一样,“也不知此事有什么蹊跷?” “不管有什么蹊跷,现在的情况比以前要更好些,既然这样,又何必深究呢?”顾闻舟不慌不忙的又给安素添了些茶水。 安素摇了摇头:“表面上看确实是这样,皇后娘娘若只是性情大变,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确实不必深究。但许美人中毒一事,牵扯到了皇后身边新晋的大宫女伏萍,如此一来,我是不想深究也没办法了。” “你怀疑是皇后做的?”顾闻舟放下了茶杯,神情严肃的望着安素。 “若是从前的皇后,那一定是不会的,但现在的皇后我不敢肯定。”安素又喝了口茶,“这件事娥眉夫人也有嫌疑,但究竟是谁,我丝毫没有头绪,甚至不知该从何处查起。” “你查到了些什么?或许可以跟我说一说。” 安素将自己问询小厨房以及欢宁殿宫女们的说法,全都讲给了顾闻舟听。她给予的是完全的信任,顾闻舟也听得十分认真。 “恰巧在那个时候,所有的太医全部被召去了椒房殿,这一点的确显得十分可疑。”顾闻舟想了想,突然抬起眼来,“从前在宫女所的那个跟你很要好的宫女,叫苏子离的,她不是在太医院当差吗?你何不去问问她那时发生的事情?” “对呀!子离在太医院,肯定能知道些什么!闻舟,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安素骤然露出喜色,“我这就去找她。” 安素向顾闻舟道了谢,急匆匆的往门口奔去,却又想起了自己到这里来的另外一件事。她停下脚步,又转身跑了回去。 “闻舟,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帮忙。”安素从怀中找出那串手串,“这是我幼弟少君的东西,和我一同在欢宁殿当差的陌裳从宫外带回来的,说是在鸿裕客栈和烟柳巷相连的那条街上的一家首饰店买到的。我出宫不便,可否劳烦你帮我去那家店问一问,这手串是打哪来的?” 顾闻舟表情复杂的接下那手串,稍微愣神片刻,才答应道:“好,待我下一次出宫,一定帮你好好打听打听。” “多谢你了,闻舟。”安素放心的向他道了声谢,才又快步跑了出去。 顾闻舟看着她充满希望的背影,心中纠结的情绪不断的蔓延。原本是因为凤凰命相的卦象才刻意接近她,时日长了却生出了些难以言说的感情。如此便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究竟是顺应天意,一步步将她推到真龙天子身边,还是正视自己的心呢? 顾闻舟盯了那手串良久,终于又卜了一卦。这一回,卦象真正显示出了安素弟弟的所在之处。顾闻舟想着,若是安素知晓自己骗了她,还能如此这般同他相处吗?他实在担心。但让一个小孩子因顺应天意,成全安素的凤凰命相,而孤身漂泊在无亲无故的长安城,他又实在是于心不忍。这般两难的境地,顾闻舟总觉难受。 “顾相士,顾相士。” 顾闻舟沉思着,直到外面洒扫的宫女在她面前晃了晃,他才回过神来。 “顾相士,外面的院子已经打扫干净了。”那宫女笑道,“您这是怎么了?上官姑娘才刚走,您就这样魂不守舍的。” “我没事,你们扫完了就下去休息吧!”顾闻舟方才沉思的片刻已经做好了决定,他一生研究奇门遁甲之术,断然不能因着儿女私情而放弃国运之卦象。 第七十七章 呼气若幽兰 行至太医院门口,那两个守门的侍卫是先前没见过的,想来是轮换着值守。安素提前做好了准备,拿了许美人的信物,才得以顺利进出太医院。 上次那样一闹,太医院里的人都对安素有些印象,此次她过来,便都带了些警惕。安素哑然失笑,她一个小小宫女又有何能耐,竟能让这些在宫中混迹已久的老太医们如此紧张。不过任凭别人如何看法,她只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 子离是孙茂太医所带的学徒,安素稍作打听,便知她每日这个时候都会在后院里晾晒药材。太医院戒备森严,寻常人是不能随意进来的,但一旦拿着信物走了进来,便不会再有人阻拦。若是不闯进一些尤其保密的地方,便是不会有人阻拦的。如此,安素便顺利的到了后院。 子离在此虽然活泼了些,但大多数时候依旧和在宫女所一样,一个人默默待着。不过在这里,她倒不是漫无目的的发着呆,而是一边整理着那些繁杂的药材。 “子离——”安素刚一进门,隔着老远就开始叫她的名字。 “安素?你回宫了?”子离听着这声音,愣了一下之后,才后知后觉的转过身来,看见安素的那一刹那,脸上立刻绽放起灿烂的笑容,“快过来!” 子离连手上的药材都不顾了,随意放在一边,便拉着安素往旁边安静的屋子里去说话。她们也有好些时日未见了,安素当时离宫匆忙,尚未来得及当面和她们道别,说起来还是有几分遗憾,不过现在得幸返回宫中,也算是将此遗憾弥补了。 “安素,我听说你被鲁元公主要去了公主府,在外面过得如何?怎的又回来了?”子离难掩喜悦,索性拉着安素问个不停。 安素见着她也十分欣喜,便简短的将这些日子的经历对她说了一遍,引得她唏嘘不已。听到安素曾在永巷受苦时,子离忍不住拽紧了拳头,但又知晓她现下到了欢宁殿,才总算释怀了些许。 “所以你这次来找我,是为了许美人中毒一事?” 安素点了点头:“不错,听说在许美人中毒当天,所有太医都被召去了椒房殿,这在整个宫中都是少有的事。我也未曾听说过皇后娘娘患了什么难治的顽疾,怎的会需要那么多太医一起过去呢?” “并不是什么顽疾,那天是皇后娘娘让太医们去椒房殿,将这半年来所有的看诊记录都报给她听。”子离似乎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只需要召几个负责记录的太医过去就行,但皇后娘娘却是将所有太医都召了过去,连同我们这些学徒也一并前往。” “你们就没人提出异议吗?”安素不解。 子离摇了摇头:“也是因着皇后娘娘最近性情大变,似乎有意整顿后宫,大事小事都要彻查一番,我们便都以为是皇后娘娘严谨。宫中已经有好些宫人,因为一些曾经做下的错事受了重罚,哪还有人敢忤逆皇后娘娘的意思?” “那这么说,你当时见到了皇后娘娘?”安素略一思索,“我们从前在宫女所时也见过皇后,你瞧着她和那个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同?” “那天我去椒房殿,并没有直接见到皇后娘娘。”子离回忆了一下,“不只是我,所有太医都没能直接见到皇后娘娘。” “这是何意?”安素狐疑道,“皇后娘娘不是召你们去禀报看诊记录吗?若是没能见到皇后娘娘,那你们是怎么禀报的?” “当时我们刚到椒房殿,皇后娘娘身边的掌事宫女梨心就说,皇后有些累了,在寝殿稍作休息,让我们跪在殿外高声禀报便可。”子离闭上眼仔细回忆着,“寝殿的门开着,皇后娘娘似乎是坐在床上,床边隔着一层纱帘,我也看不太清楚。只是隐约能瞥见一个人影,穿着凤袍带着凤冠,但......有些奇怪。” “怎么奇怪?”安素屏着呼吸追问。 “你想啊,哪有正在休息的人还穿戴的那样隆重的,仿佛是刻意让大家知晓里面的人就是皇后一样。”子离压低了声音,“而且我总感觉,那纱帘里的人似乎比皇后娘娘要瘦一些。” “你是怀疑,那纱帘之后的人不是皇后娘娘?” 子离揪着眉头摇了摇头:“也算不上怀疑,主子们的事情,哪是我们做奴婢的好瞎猜的,只是感觉有些奇怪而已。” “对了,你方才说领你们进去椒房殿的,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梨心?” “对呀,她曾随皇后娘娘一起去过宫女所,我肯定不会认错的。”子离偏着头看向安素,不知她为何突然有此一问。 “这倒是怪了,我听说皇后娘娘提拔了太后送去椒房殿的一名宫女,让她和梨心一起做椒房殿的掌事大宫女。但同样的职位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就算她们都是掌事宫女,梨心的辈分也要高些,该是梨心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出去接人的活儿不会落在她头上啊!” “这事我也知道,你说的是伏萍吧?”子离悄声道,“听说伏萍小小年纪就十分能干,皇后娘娘整顿六宫,大多数事情都是她在身边协助呢!不过你说的确实也有道理,按理说梨心资历更深,该是她留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才是啊!” “你们当时去椒房殿,可有看到伏萍身在何处?”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子离恍然大悟,“我们当时跪在殿门口时,皇后娘娘是独自一人待在寝殿里的,身边根本没留任何人伺候。” “伏萍也不在?” 子离摇了摇头:“不在,似乎伏萍根本就不在宫中,或许是被皇后娘娘派出去办事了吧!” “先别说这个了,子离,我还有一件事请你帮忙。”安素把怀中的手帕拿了出来,里面还包着小半块有毒的栗子糕。 “你还给我带了糕点过来?我尝尝。”子离伸手来拿,安素赶紧躲开,生怕她误食了去。 “这可不是能吃的糕点!这是导致许美人中毒的毒药!”安素解释了清楚,才将糕点又递到子离面前,“你想吃点心,我下次再给你送些来,这可千万不能碰。” “你说找我帮忙,莫非是想知道这点心里是什么毒?” “那倒不是,这里面的毒我已经找顾相士验过了。只是想着你们太医院有好几个太医验了许美人当天吃过的点心,都说是无毒,便想用这些和放在太医院存档的对比一下,看看是不是有人暗中将那有毒的点心换掉了。” “安素,你最近和顾相士走的很近啊!”子离笑得很贼,“我听说你被鲁元公主带回公主府,他知道消息之后可是第一时间就追出宫去了,你们在宫外是不是还有一段故事啊?” 安素的笑意忍不住跃然于脸上,嘴上却是否认道:“没有,我整天待在公主府呢!哪有时间去见顾相士。” “还说没有,你脸都红了。”子离勾了勾安素的鼻子。 “好了好了,别闹了,还有正事要办呢!”安素揉了揉脸,企图盖掉那不寻常的温度。 子离耸耸肩恢复了严肃,她是孙茂太医的学徒,而孙茂太医在太医院里德高望重,子离做起事来便顺利许多。那些可能被当做证物的东西都存放在太医院的一个小房间,子离趁着太医们用午膳的时候,悄悄拿了钥匙带安素进去。 屋子里很黑,但子离还算熟悉,摸摸索索了一会儿,便从那当做证物的糕点上取了一小块,再悄无声息的将其放回了原处。 “怎么样?”安素急着问道。 子离细细的将两种看似一样的糕点都嗅了一遍,果然蹙起了眉头:“果真和你说的一样,存放在咱们太医院的确是无毒,但你拿过来的这些,却是有毒的,若是我验的没错,这毒应当是凝血散。” “不错,闻舟也是这般说的,现在可以肯定是有人偷换了证物,想让此事不了了之。” “安素,你这下可暴露了吧!”子离邪邪一笑,“都直呼其名了,还说没什么?” “啊?什么?”安素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一时不察,竟直接叫出了顾闻舟的名字。 安素为掩饰尴尬,只能轻咳了两声,将这个话题避过去:“子离,我出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实在是该回去了,若是许姬娘娘找不到我就不好了。” “哎,安素!你先别跑!”子离在身后跺脚,安素朝她挑了挑眉,便赶紧敛了笑意奔出了太医院。 顾闻舟说的果然没错,来找子离问一问,果然得到了许多有用的线索,只是这些零碎的线索还是无法轻易联系起来。皇后娘娘近来的变化是一个谜,安素总觉着其中酝酿着一个大阴谋,但这些和许美人中毒一事是否有关联,却又是不得而知了。 安素走在回去欢宁殿的路上,思绪又飘到了春寒身上。相比皇后,还是娥眉夫人的嫌疑更大,毕竟皇后忙着整顿六宫,似乎也没空搞这些小把戏。 第七十八章 新声妙入神 “安素,你总算回来了,可有查到些什么?”安素一进门,陌裳便赶紧迎了过来。 “嗯,是查到了一些东西,不过还是无法判断出究竟是谁下的毒。”安素叹了口气,又将在太医院里问到的线索告知陌裳。 “若是要下毒,一定得笃定娘娘会把那糕点吃下去才是。”陌裳想了想,“那栗子糕是娘娘近半月来才爱吃的,既是要下毒,必定会来上好几回,至少打听娘娘对吃食的喜好算一回,来下毒又算一回。” 安素点头同意:“所以我们可以把目标锁定在春寒和伏萍这两人身上。” “其实我觉得伏萍更加可疑。”陌裳凑近安素,又刻意压低了声音,“春寒像是来偷师学艺的,她将那栗子糕的做法偷学了回去,好似听说披香殿也做出了相似的糕点呢!且娥眉夫人若是想害咱们娘娘,总不会选在这个时候,皇后娘娘整顿六宫,若是此时事情败露,岂不是会受到重罚?我觉着娥眉夫人不会往这个枪口上撞。” “你说的有道理,那最有可能下毒的便是伏萍了。”安素的眉头紧紧揪着,“但伏萍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皇后娘娘为何要害许姬娘娘?” “陌裳姐姐,安素姐姐,娘娘叫你们呢!”两人还想再商量,主殿里便有一个小宫女出来叫了二人一声。 “来了。”陌裳应了一句,拉着安素赶紧进去。 许美人正坐在主座上,精神比前几日好些了,只是脸上仍然没有多少血色,看起来病怏怏的。听见陌裳和安素进来的脚步声,许美人才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们来了。”许美人撑起身来,陌裳赶紧上前扶了一把。 两人行过礼后,安素便问道:“许姬娘娘,上次的毒可好些了?” 许美人脸上挂着和以往相差无几的微笑:“本宫没事,只是听说你们这些日子一直在查探,想找出究竟是谁给本宫下的毒,便想问问有什么进展。” “娘娘不必忧心,此事就交给奴婢们把!您安心休息。” “你们如此为本宫卖力,本宫总不能袖手旁观。”许美人坐正了身体,“本宫休息了这些日子,待在房中十分烦闷,正好听你们说说,就当是解解闷了。” 两人不好再推脱,便你一言我一语的,将所查到的东西,还有她们的猜测,全都告知了许美人。她听过以后倒是并无惊讶之色,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本宫从前就知晓,皇后娘娘不爱管后宫的事情,这段时间有这样大的变化,本宫也是觉得很惊讶。况且,皇后身边的伏萍姑娘又常送点心过来,总让本宫感到有些不安。”许美人换了个坐姿,“不过要说起下毒,本宫总觉着皇后娘娘不会那样做的。” “许姬娘娘,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安素提醒了一句。 “既然你们如此怀疑,不如去椒房殿找皇后娘娘问一问,总比暗地里瞎猜的好。或许去到椒房殿,便能得到更多的线索了。”许美人提了个建议。 安素捏着衣角想了一想,这个法子倒也可行:“许姬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往椒房殿去。” 椒房殿虽是在宫中顶尊贵的殿宇,在门前的树木还是和其他地方一样,落叶扑簌的往下掉,没给此处留下一丝多余的温柔。看来树木和人不同,它们只在乎季节更替,不会因权位的高低而有所不同。 安素站在椒房殿门口,便看见其中两个打扫的宫女。如今院子里的树叶掉落越发厉害,一刻缺了人打扫,便会积上厚厚的一层,行走都不太通畅。宫中这段时日便常见到这些打扫落叶的宫女宦官们,也许过一段日子,他们便也能闲下来了。 “两位姐姐,我是欢宁殿的上官安素,奉许姬娘娘之命,过来拜会皇后娘娘,劳烦姐姐帮着通传一声。”安素走进院子里,吸引了她们的注意。 “好,你先在这里等候片刻。” 过了许久,那位进去通报的宫女才走了出来:“你进去吧,娘娘说要见你。” 安素拎着随手带来的栗子糕,缓步走进了椒房殿的主殿之中,皇后正穿着正式的坐在主座上。以前皇后鲜少这般,多是穿着常服,还都是宫外女儿家喜欢的那些样式,今日一见果真是不同了。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安素将栗子糕放在身旁,先向皇后行了个礼。 “起来吧!”皇后动作端庄的抬了抬手,站在她身边伺候的,不是往常的梨心,而是新晋大宫女伏萍。 “谢皇后娘娘。”安素起身将栗子糕奉上,“皇后娘娘,这是许姬娘娘让奴婢送来的,感念皇后娘娘先前常赐点心给欢宁殿,许姬娘娘也准备了糕点给皇后娘娘尝尝。” “啊?”皇后似乎没反应过来,一脸莫名其妙的望着安素。 “皇后娘娘您忘了?是您半月前说许美人爱吃点心,便让奴婢每隔几日给许美人送些糕点去的。”伏萍在一旁提醒道。 皇后这才装作记忆复苏的样子,连连应声道:“是啊,本宫竟把此事给忘了。” “娘娘,既然许美人细心,给娘娘也送来了点心,那娘娘便赏脸尝一尝吧!”伏萍将安素手里的食盒接了过来。 安素特意选了这道和许美人中毒时吃的一模一样的栗子糕,就是为了观察观察皇后的神情,但她竟是神色如常,顺手拿过一块便吃了起来,丝毫没有畏惧或是忐忑的神色。但她身边的伏萍在把点心拿出来的时候,却有那么一瞬间的蹙眉,虽说只是一瞬间,但安素将此看在眼里。 “皇后娘娘,这栗子糕味道怎么样?”安素笑问道。 “挺不错的,就是隐约有一种清苦的味道。”皇后看着手中的糕点,倒是十分有兴趣。 “什么?清苦的味道?”安素还没说话,反倒是伏萍在一旁激动起来,“你大胆!娘娘,您没事吧?” 安素装作不明白的样子:“奴婢不知何错之有?莫非是皇后娘娘不能吃苦味的东西?” 伏萍一边仔细观察着皇后的状况,一边狠狠瞪着安素。 “皇后娘娘,这栗子糕里特意加了些竹叶,所以吃起来才会有清苦之感。”安素缓缓解释道,“许姬娘娘听说皇后娘娘最近身体不适,最让人在栗子糕里加竹叶,是有清热败火之效。” “本宫身体不适?”皇后又是一脸狐疑。 “娘娘近来整顿六宫,免不了要和那些蠢笨的奴才们打交道,火气便会尤其旺盛些。”安素看着伏萍厌恶的脸色,心中逐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她想验证这个猜想,便大着胆子问道,“不过奴婢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为何皇后娘娘会突然严厉整顿后宫呢?” “你放肆!皇后娘娘也容你来质疑?”又是伏萍的一声斥责。 “安素,你曾看过木偶戏吗?”皇后双目炯炯的盯着安素,像是要向她传达一些信息。 安素便摇了摇头:“奴婢未曾看过,还请娘娘赐教。” “木偶戏便是由表演的匠人,将一些做好的木偶用线牵着,通过这些线的扯动,让他们演出各种各样的动作。”皇后解释完这一点,又马上继续说道,“后宫里的人就像这些木偶,本宫只是想像表演的匠人一样,让他们各司其职罢了。” 安素在心中暗自思索一番,心中的那个猜想便更加强烈,她试探性的说道:“皇后娘娘,其实奴婢此次前来,也是受许姬娘娘之托,给皇后娘娘送来一个重大消息。” “什么消息?” 安素煞有介事的看了伏萍几眼:“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屏退左右,奴婢只能说与娘娘一个人听。” “你!”伏萍果然想要发作,但好在皇后尚在这里,她才将性子强压了下去。 安素便更是觉着奇怪,欢宁殿小厨房的嬷嬷们都对她赞不绝口,说她性子率真可爱,是个好姑娘。但如今看来,她身上可没有半分可爱的感觉,倒像是个一点就着的火把。 “伏萍,既然许美人有重要的事情,要让她独自同本宫说,那你就先下去吧!”皇后总算开了口。 “娘娘!”伏萍难以置信的唤了一声。 “放心吧,就一小会儿而已,你就先出去待会儿。”皇后的声音里甚至带了几次恳求。 这实在是不正常,别说是身份贵重如皇后了,就算是寻常妃嫔,也不会对一个宫女这样说话,仿佛还在考虑她的意见一般。安素更是觉得其中有很大的阴谋,况且皇后无端提起木偶戏来,恐怕是在暗示她自己已如傀儡一般。 等到伏萍终于磨磨蹭蹭地退出了主殿,安素才赶紧将大门关上。但看着伏萍出去的时候那眼神,总觉得她会在外面偷听。 “安素,你......”皇后刚一开口,安素便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安素往前走近两步,警惕的吐出四个字:“隔墙有耳。” 皇后这才点了点头,示意安素跟她走。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内殿,将几扇窗子都关严实,皇后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现在可以放心说话了。” “请恕奴婢直言,娘娘是被挟持了吗?”安素知晓她们没多长时间,便直言问道。 皇后将身上郑重的凤袍扯下,轻舒了一口气,才道:“你的确聪明,本宫没看错。” “所以近来所谓的皇后娘娘整顿六宫,也是伏萍的把戏?” “她一个小宫女,哪有那么大的能耐?”皇后将实情一一道来,“这一切都是太后主导的。太后见本宫无心于后宫事务,便想派一个人过来本宫身边,时常提上几句。可后来她老人家想理一理后宫的秩序了,又不想动用太后的名头,便把主意打到了本宫身上。但本宫无心配合,她便让那小宫女借着本宫的名头处理六宫之事,本宫如今倒真像个傀儡了。” “但此事若是娘娘不愿,她们又有何办法呢?”安素疑惑道。 “你现在虽见着本宫清醒,但一天之内,也只有这么一两个时辰是清醒的。”皇后叹息了一声,“太后给本宫赐了坐胎药,每日都得喝上两次,那坐胎药里又掺了安眠草,喝了总是昏睡着。不过每日喝药的时候都有人盯着,本宫也是无能为力,只能顺了她们的意。” “即使娘娘这样说,心中也是想反抗的,奴婢说的对吗?”安素自信道,“否则娘娘也不会冒险同奴婢说这么多。” “没错。”皇后倒是大方承认,“谁又会愿意木偶戏中的傀儡呢?” “既然娘娘有想改变的心思,奴婢定然会助娘娘一臂之力。”安素咬着嘴唇想了又想,才道,“太后既然不想让大家知晓整顿六宫是她在暗中所做的,那若是伏萍出了事,她竟然不会出面相救。娘娘,要解此困局,不如就从伏萍下手。” “你有什么主意?”皇后看着安素像是有主意的样子,也开始兴致勃勃了起来。 “娘娘别急,奴婢还有几个问题要请教娘娘。” “好,你尽管问,只要能帮本宫解此困局,本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伏萍前些日子送去欢宁殿的点心,并不是娘娘吩咐的,对吗?” “当然不是,本宫哪有那闲心思。” “那伏萍在点心里下毒的事情,娘娘也是不知?” 皇后依旧摇了摇头:“本宫这些日子常昏迷不醒,许美人中毒之事也是昨日才知晓的。” “所以想除掉许美人的,就是太后了。”安素在心中为许美人叹了口气,也不知她怎的会得罪太后。 “太后要除掉许美人?这是为何?”皇后对此也不甚明白。 “不论是何原因,我们都可以利用这一点。”安素继续说道,“若是太后想对许美人痛下杀手,一次不成便一定会来第二次,也就是说,伏萍还会再次出手。但最近欢宁殿戒备森严,她很难找到机会。若是在此时,皇后娘娘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她又该当如何呢?” “当然是借此机会再次出手。” “对。”安素笑道,“所以娘娘就要给她这个机会,奴婢回去会请许美人也全力配合娘娘,将伏萍当场抓住,这样她便是无话可说了。” “若是她攀扯本宫呢?”皇后依旧首先考虑到自己的清静,“况且她是椒房殿的人,宫里都知晓她刚来不久就被提拔成了掌事宫女,大家竟然都以为她是本宫的心腹,这样的关系本宫如何撇得清?” “娘娘不必苦恼,太后只是想借您的手整顿后宫,若是您被她攀扯上,太后也一定会保您无忧的。”安素自信道,“况且她只是一个婢女,您若是一口咬定此事与您无关,谁又敢再说什么?” “这话听起来不错,上官安素,你倒是个有主意的。”皇后重新把凤袍穿好,一想到这厚重的感觉不日之后就不会再压制着她了,她便感觉到神清气爽。 第七十九章 边月笑平生 许美人中毒之后,各宫虽急着想撇清关系,但面子上也要过得去,还是陆陆续续的送来了一些慰问礼。皇后也趁此机会吩咐梨心,让她给欢宁殿送些东西过去。这是安素嘱咐的,皇后向来用惯了梨心,若是让伏萍送去,反而会让她疑心。 果不其然,皇后前脚刚吩咐了梨心,伏萍后脚就跟了出去,硬生生的把这差事从梨心手里抢了过去。 所谓礼尚往来,皇后让送到欢宁殿的,自然也是各式各样的糕点。伏萍乐得顺手,糕点是入口的东西,用来下毒是最好不过了。她从自己房中找出上次没用完的药粉,同一种毒下两次,反而不会叫人防范太过。 太后吩咐她帮着皇后料理六宫事宜,明里暗里也在告诉她,让她暗中推动皇上和皇后的相处,令皇后能早日生下嫡长子。只是那些个得宠的夫人,美人,少使们,实在是太难对付了。皇后又不爱主动去哄着皇上,若要从她们手中引得皇上常来椒房殿,那可真是难上加难。 伏萍考虑了一番,总觉着将这些人除掉是最好的方式。太后雷霆手段,从来都是杀伐果断,若是她也能除掉这些挡在皇上和皇后身边的妃嫔,想来太后也是不会有异议的。她精挑细选了一番,便打算先从盛宠在身,又没有家族背景支撑的许美人下手。 将剩下的凝血散药粉全部倒进糕点之中,伏萍便踏着轻快的步伐往欢宁殿去。她现在还并不知晓,在欢宁殿里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 今日有风,最后一批落叶已经聚集在了院子里,树干上几乎都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几个小宫女已经把落叶扫成了一团,正紧着用袋子装起,抱到小厨房里去充作柴火。安素和陌裳将许美人扶到门口,担心她吹了风着凉,又多拿了一件外袍给披上。 “你们两个,这样神神秘秘的,究竟要让本宫看什么啊?” 安素和陌裳对视一笑:“娘娘,上次给您下毒的人,我们已经查出来了,今日就是要让她原形毕露。” “这么快就查出来了?”许美人惊讶抬头,“是谁做的啊?” “娘娘莫急,一会儿就来了。”安素暂且不告诉许美人,又向陌裳问了一句,“小家伙们都准备好了吗?” 陌裳举起双手拍了三下,便有几个宫人抱着一些猫猫狗狗过来了。许美人看着这些小家伙本是喜欢,只是它们一被放开,便像是见了仇人一般,冲到院子中间便撒起泼来。许美人吓了一跳,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娘娘,这些猫狗都是被用过药的,会有一段时间癫狂着。”安素在一旁解释道。 “用药?那它们会不会......”许美人眼中流露出心疼。 安素明白许美人的心思,赶紧出言道:“娘娘放心,我们用的这些药并不会伤了它们,且药效不长,等我们把事情办完,便能恢复如常了。” 许美人这才放了心,坐在院子里等待着安素所说的真相。没过多久,果然见着伏萍往欢宁殿来,她进来先向许美人行了礼,便将食盒呈了上去。 “这是皇后娘娘特意送来的,难能珍贵。”陌裳抢先一把接过食盒,“娘娘,皇后娘娘难得赏赐,这是咱们欢宁殿的无上荣光,得请宫人们都过来瞧一瞧啊!” “你说的对,快去把大家都叫过来吧!”许美人笑了笑,只按着她们的计划来。 伏萍有些狐疑,不知她们这是何意,但身在别人的地盘,也只能当做是她们久不见皇后的赏赐,一时之间高兴昏了头。 欢宁殿的宫人们来的很快,因着安素和陌裳早先的安排,他们便全然盯着伏萍瞧,只瞧得她浑身不自在。 “娘娘,皇后娘娘所赐的糕点珍贵,便由娘娘亲自打开吧!”陌裳从伏萍面前拎了食盒,正要呈上去之时,竟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几条疯狗飞奔而过,将陌裳手中的糕点全部撞洒在了地上。 只是此事发生在一瞬间,那些疯狗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倒是从偏殿处又钻出来了几只老鼠,许是闻着糕点的香味寻过来的。陌裳装作来不及阻拦的样子,任由它们蚕食那些糕点。而预料之中的,便是老鼠们当场毙命的一幕。 许美人当真大吃一惊,用帕子掩了嘴,也掩不住眼里的惊诧。她的这副表现并不是装出来的,安素没有事先告诉她,她也不清楚其中缘由. “糕点里有毒?!”安素大喊出声,周围站着的宫人们也都慌了起来。 慌归慌,但没有人出声。这里是欢宁殿,宫人们护主,但来人是皇后娘娘跟前的人,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安素稍稍勾起嘴角,只有她和陌裳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皇后娘娘驾到——”外面是宦官刻意拖长尾音的喊声。 皇后来的时候刚好,安素满意的带着一种宫人行礼,叩头,迎接意料之中皇后的到来。这是她们约定好的,皇后今日的坐胎药伏萍没盯着,便全被梨心喂给了椒房殿主殿里的那盆红梅。 “都起来吧!本宫闲来在宫中逛一逛,听到欢宁殿里吵吵嚷嚷的,你们在做什么呢?” “回皇后娘娘,伏萍姑娘说是奉您之命,给许姬娘娘送来一盒糕点。只是这糕点不幸被几条疯狗打翻,又被几只老鼠误食。这原本是咱们奴婢们的过错,但这些吃过糕点的老鼠竟都暴毙了,奴婢们实在惶恐。” “奉本宫之命?”皇后转身看向伏萍,“本宫有让你送糕点到欢宁殿吗?” 伏萍大惊抬头:“娘娘,您?” “本宫可从未让你送过什么糕点给欢宁殿,怕不是你这贱奴想谋害许美人,才借本宫的名头行事?” “娘娘,这糕点的确是您让奴婢送过来的啊!”伏萍怎么也没想到会被皇后摆上一道,满脸都是震惊与惶恐。 “休要再攀扯本宫。本宫本想着带太医过来瞧瞧许美人上次的余毒是否除尽,没想到当场遇上了下毒之人,竟还是本宫身边的人。”皇后斥了她一句,挥手招来早已准备好的太医,“你去查查那糕点里的毒和许美人中的毒是否一致。梨心,你带几个人去伏萍的住处搜一搜,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东西来。” “诺。”梨心走过伏萍身边时,居高临下的横了她一眼。在椒房殿作威作福,压了她好几个月的伏萍,今日终于要折在这里了,梨心心里实在痛快。 事情都是先前计划好的,地上的糕点里验出里凝血散的毒,伏萍的房间里也找到了沾着些残余粉末的毒药包。 “皇后娘娘,奴婢是冤枉的,娘娘救救奴婢啊!”纵使伏萍平日里再趾高气扬,此时被这么多人围着,且所有证据都指向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慌了神。 “伏萍,自作孽不可活,你早该知道这一点了。来人,拉下去,杖毙!太后那儿随后去禀报一声便好。” 皇后话音刚落,外面又有一人匆匆进来,竟是长乐宫的斛谣嬷嬷。安素赶紧低下头去,但又想着以太后的能耐,怕是早已知晓她如今在欢宁殿伺候了,便又抬起头来。 斛谣嬷嬷简单行了个礼,便附到皇后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皇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双眉之间似纠结良久,直到斛谣嬷嬷站到一边后,还有片刻的凝滞。 “本宫想起来了,这食盒的确是本宫让伏萍送过来的,只是同用来下发给各宫抓老鼠的糕点混淆了,才让她犯下此等大错。罢了,也是无心之失,二十大板,小惩大诫,受完以后便随着斛谣嬷嬷回长乐宫去伺候吧!” 皇后皱着眉看了安素一眼,眼中有几分惋惜,但终究是没说什么,带了宫人们便回椒房殿去。 斛谣嬷嬷一直在此等待着伏萍受罚完毕,才领着她回长乐宫。她临走之时别有深意的瞧了安素两眼,似乎将一切都看透了。想来斛谣嬷嬷如此,太后必然也知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安素心中骤然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以后的日子怕是又要不得安生了。 “眼看着就能给娘娘出气了,太后竟然又来横插一脚。”陌裳仍不住忿忿不平。 “罢了,伏萍去了长乐宫,也就不会再闹腾了,娘娘平安就好。”安素安慰了她一声,将点头赞同的许美人扶进了屋里。 而此时的长乐宫,远不像欢宁殿这边风平浪静。 伏萍从前也在长乐宫待过几个月,只是她在后殿伺候,很少和安素打上照面。太后照例培养了她一段时间,正好皇后那儿需要有个人提点着,便挑中了她送过去。只是她在椒房殿做的事情,却没那么合太后的心意。 “奴婢拜见太后,太后娘娘长乐无极。” “回来了?”长乐宫主殿里没有掌灯,太后的脸隐于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从语气上听着,似乎没有夹杂着任何情感。 “太后娘娘,奴婢有罪。”伏萍深知在太后跟前,先认错定然是好的。 “你说说,你何罪之有?” 伏萍听从太后的话,以皇后的名义整顿六宫,又天天盯着皇后喝下坐胎药,这些都是太后的吩咐,唯一没有得太后命令的一件事,便是给许美人下毒了。她便矮着身试探着说道:“奴婢不该想着毒杀许美人。” “错了!”太后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脸上冷的如同冰霜一般,满眼都是对伏萍的失望,“如此蠢笨,自己输得一塌糊涂,还不知错在何处。哀家怎么教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奴婢有错,还请太后明示。” “你不是不该毒杀许美人,而是不该让她有机会活过来。若是想杀一个人,要么不做,要做,就要保证她永远也活不过来。”太后面露凶光,“而你这蠢东西,不仅让上官安素有机会救了她,还蠢到用同样的法子去杀她第二遍。” “下毒......哼,下毒是最不可靠的杀人之法,其中能出的差错实在是太多了。”太后一把抽出墙壁上挂着的剑,“要杀人,就得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最好的法子便是,手起,刀落。” 那把剑被哐当一声扔在了伏萍面前,她吓得浑身一颤。 “你如此蠢笨,便是皇后和上官安素合谋要对付你,还一个劲的往陷阱里钻,真是枉费里哀家培养你的一番心思。”太后实在是恨铁不成钢。 但伏萍竟依旧云里雾里:“皇后娘娘和上官安素合谋,这,这怎么会呢?奴婢一直盯着皇后娘娘,她根本没有时间......是那时候!奴婢想起来了,上官安素说有重要的话要单独和皇后娘娘说。” “皇后刻意引你去欢宁殿送点心给许美人,上官安素想法子打翻那点心盒子,然后太医验毒,宫人搜屋,整个计划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本也不是什么厉害的圈套,只要你稍微警惕一些,便能不上这个当。真是可惜了,原本还指望借此机会,将后宫好好清理一番的。”太后无奈的叹了口气。 “太后,您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会帮您完成整顿后宫的大业。” “哼,从前你倒还能用一用,如今上官安素到了欢宁殿,就凭你,哪会是她的对手。”太后失望的摆了摆手,“上官安素本是哀家看中的人,谁知被乐儿那么一闹,如今竟阴差阳错的到了欢宁殿。也罢,让她在妃嫔宫中历练历练也好,将来会用得上的。” “太后,那奴婢......” “哀家这长乐宫容不下一些不中用的东西,要不是看在你娘曾跟在哀家身边伺候了三十多年的份上,今日你便要被杖毙在欢宁殿了。”太后烦躁的瞥了她一眼,“你去斛谣那儿领些银子,出宫过日子去吧!别在哀家眼前晃悠了。” 伏萍还想要争取一下留在宫中,见太后满脸厌烦,才悻悻的住了嘴。只是,她如此不愿意的出宫,倒是许多人整日盼着念着的难得愿望。多少人被困在这深宫牢笼之中,都是过着日复一日生不如死的日子呢! 第八十章 被服罗裳衣 “安素,你从前在宫女所给本宫做过的那道排骨汤甚是鲜美。”许美人坐在午膳面前思虑良久,突然没头没脑的说出这么一句来。 “娘娘喜欢,奴婢以后有的是时候做给娘娘吃,只是现在娘娘体内余毒尚未排尽,饮食上还是谨慎些的好。” 许美人愁眉苦脸的又望向陌裳,陌裳倒是干净利落,直接把脸扭向一边,免得见着许美人可怜兮兮的眼神心慌。 “罢了,本宫还是就吃这些吧!”许美人终究还是妥协了。 “皇上驾到——”晚膳用到一半,刘盈便兴冲冲的进了欢宁殿。 许美人中毒后的这些日子,刘盈来欢宁殿的时候多了些,但一般是午后过来,像这样傍晚来的,倒还是头一回。一屋子的人都赶紧行了礼,许美人晚膳也不用了,只坐到刘盈跟前陪他说话。 “秋怡,这几日身子好些了吗?” 听着刘盈当着众人的面叫她的闺名,许美人露出了些娇羞的神色,半晌才点点头:“多谢皇上挂念,臣妾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刘盈端起婢女送上来的茶喝了一口,“母后跟朕说,过几日她想在星月台办一场家宴,你身子既然好些了,也一起去热闹热闹吧!老待在宫里也是闷得慌。” “臣妾都听皇上的。”许美人渐渐依偎在了刘盈的怀中,宫人们见状,便都悄悄的退出了殿门,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星月台的家宴虽是家宴,但到底是太后着手举办的,隆重程度便隐约超过了一般的国宴。各宫妃嫔更是从衣着上到礼节上,各方面都马虎不得,唯恐闹了笑话得罪太后。 这几日欢宁殿也是一片忙碌之感,许美人家宴当天要穿的衣裳是专程找了宫外的匠人设计,把图纸交由宫中紧赶慢赶出来的。现在是家宴的前一天,衣裳才刚刚做好,只是许美人试过一遍之后,总觉得腰身上有些磨人,便拿了去让他们再改的舒服些。家宴是在明日傍晚,总不会误了时辰去。 “安素——”陌裳匆匆跑出门,在院子里一声大喊。 “来了。”陌裳的声音太具有穿透力,安素今日并不当值,正在房间里休息,也被她这一声叫了出来。 “安素,你瞧见娘娘明日晚宴要戴的珠钗了吗?”陌裳一脸的火急火燎。 “娘娘的珠钗不是还在内务局吗?”安素记得那些还没有拿回宫中。 “对呀!我都忘了,现在里面都忙的慌。安素,你能不能帮个忙?”陌裳有些不好意思。 “没问题,我这就去拿。” 安素在欢宁殿实在是比从前闲散了太多,许美人体恤宫人,每隔几日便会有一天的休息时间。但安素闲下来反倒闷得慌,这一天的时间本可以用来寻弟弟,但没有线索就像是无头苍蝇,也不知从何处寻。安素只能等着那手串的消息,还不知顾闻舟近来有没有出宫的机会。 脑中胡乱想着,安素便已从内务局取了珠钗往回走,只是心中装着事情,注意力难免没放在脚下的路上。一时不察,便和迎面走来的另一位宫女撞了个满怀。 “抱歉啊,我一时没看路。”安素赶紧蹲下去帮她把东西捡起来。这小宫女手里捧着的是一件极其华丽的衣裳,白色的外袍在阳光的映衬下闪闪发亮,也不知是用的什么材质,看上去只有最尊贵的人才能配得上它。 安素多看了几眼,想着自己还有手头上的事情,也没多嘴问上几句,只觉得那衣裳真是好看。 每逢宫中有盛大的活动,宫里各处便都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息,宫人们也不复往日的沉闷,总还会议论上几句,也算多了些生气。 这一日许美人起了大早,虽说宴会是在傍晚,但准备都是提前一天就开始了。这次的家宴比往日重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从全程都有太后把控来看,便知此次宴会的不容小觑。 早膳和午膳都是匆匆吃过,这样热闹的日子,许美人却总有些心神不宁。倒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不对,只是心里慌慌的,连带着安素也被感染了这种情绪,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上,总是舒坦不下来。 但夜宴在前,这种情绪是绝不能蔓延开来的。安素带着一群宫女,给许美人梳好了发髻,到了要换衣裳之时,昨日送去内务局的衣裳却迟迟没有拿回来。 “陌裳——”安素依着她近几日养成的习惯,大声朝门外喊着,但没有人回应。 她便在门口随便抓了一个路过的小宫女:“陌裳呢?陌裳去哪儿了?” “安素姐姐,陌裳姐姐好久以前就去内务局给娘娘拿家宴上要穿的衣裳了,但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这都去了多久了,怎么会现在还没回来呢?”安素急的跺脚,她的心中越发不安,耽误了这么长时间,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正想着让人去找一找,陌裳就火急火燎的跑回来了,但她手上却没有拿着任何东西。 “陌裳姐姐,娘娘的衣裳呢?”安素赶紧上前去问道。 陌裳的神情十分急迫,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慌张:“安素,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娘娘的衣裳不见了。” “什么?!怎么回事?” “我去内务局拿衣裳,他们原本说工序还没有完成,让我稍微等一等。等我等了好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便又去问了一问,谁知内务局的人又说,昨日许姬娘娘根本没有送什么衣裳过来修改。” “昨日把衣裳送过去的是谁?”安素心中也很是着急,但她明白,这个时候着急也没用,只能从头到尾把事情捋一遍,看究竟是在何处出了问题。 “是小清和小翠。”陌裳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二人找了出来,“我是让你们送衣裳去内务局,可是真真切切的送到了?” “是啊,我们按着姑娘的吩咐,是直接送到内务局总管的手上,还再三嘱托要好生修改,定然是绝无差错的。”两个宫女年纪尚小,见陌裳神情严肃,吓得缩了缩脖子,但言语里却十分肯定。 “那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内务局在使坏,要么就是衣裳被人冒领了。”安素想了一想,“陌裳姐姐,现在离宴会开场将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找了。这样吧,咱们分头行动,你去想办法弄一件看得过眼的衣裳,给娘娘先换上以防万一。我再去内务局瞧一瞧,若是能在因为之前把衣裳找回来,就再给娘娘更换。” “好。”陌裳也同意这样的安排,两人相视一眼,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内务局离欢宁殿尚远,安素一路小跑着,赶到的时候也是大汗淋漓。今日是太后主持的重要家宴,除了各宫妃嫔主子,就连其他的宫人们也都格外注重打扮些。安素这样满头是汗的往内部局里冲,便显得尤为显眼、 “哎,你是干嘛的?这么不懂规矩!”一个宦官见状拦住了她,“你是哪宫的宫女?怎么随便闯进来了?今日夜宴,咱们内务局的差事可多着了,你就别在这瞎晃悠了。” “这位侍从,奴婢是欢宁殿许姬娘娘身边的人,娘娘今日夜宴的服饰还在内务局里,奴婢是奉命过来拿衣裳的。”安素装作不知晓陌裳说过的话一般。 “许姬娘娘?”那侍从挠着头想了想,“许姬娘娘昨日好似是送了一件衣裳来,你在这等着,咱家帮你去问问。” “多谢了。” 安素站在原地等待了片刻,那宦官便小跑着回来了。看来今日内务局里的确很忙,各位宦官宫女们脚步都踏得飞快,能跑着绝不用走的。 “姑娘,许姬娘娘的衣裳早就修改好了,今日下午便叫人取了回去,姑娘可是记错了?” “怎么会?”安素眉头猛地一皱,“那您可记得取走衣裳的是何人?” “不就是你们欢宁殿里的小宫女吗?还能是何人?”那宦官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印象。 “您还记得她长什么模样吗?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特点?”安素不死心的追问道。 “姑娘,你这可就难为咱家了,那小宫女们都穿着一样的宫女装,内务局这几日又来来往往的那么多人,咱家哪能记得住这样的细节呢?” “也是。”安素叹了口气,“多谢了。” 虽然来之前已经做好了白跑一趟的准备,但真是如此,心中还是隐约有些不安,也不知陌裳是否给娘娘寻到了能穿上夜宴的衣裳。 安素快步往欢宁殿赶,脑子里却在梳理着这件事情。昨日那两名宫女确实将衣裳送到了内务局,今日下午有人将衣裳取走,却没有送到欢宁殿。这样想来,那些人的目的,便只有让许美人在夜宴上出丑了。纵观整个后宫,会这样做的,无非是和许美人一样,同为妃嫔的那些人。 安素的心中突然跳出一个人来,她从永巷进了欢宁殿,别人也许不关心,但娥眉夫人却一定是知晓的。她既然知晓,却这么长时间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实在是奇怪了些,说不定这次的事情会和她有关。 第八十一章 黄昏花易落 一路梳理着线索,安素很快就回到了欢宁殿。殿里那些忙碌的身影都开始渐渐闲下来了,天色渐晚,夜宴也即将开始。今日除了各宫主子身边的大宫女要陪着去宴会上,其他人都可早做休息。 安素一路冲进主殿,没有许美人和陌裳的身影。这个时间,她们应该已经启程去星月台了。不过这样说来,便是陌裳已经替许美人寻到能穿上宴会的衣裳了,安素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们娘娘今天的衣裳可真好看啊!必定能够惊艳全场,让皇上看了念念不忘。” “是啊,那衣裳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光照到上面闪闪的,可美了。” “也不知陌裳姐姐从哪里找来这样好的衣裳,比先前那套还要美上许多呢!” 安素听着两个小宫女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心中便有些好奇,走出去向她们问清楚。 “你在说什么呢?” “安素姐姐,你回来了?”其中一名小宫女答道,“我们在说娘娘今天的衣裳,纯白无瑕,还能散发出光芒,真的是太美了。” “那衣裳是从哪儿找来的?” “具体的我们不清楚,但听说是一个面生的宦官送到欢宁殿来的,说是有贵人助娘娘救急。”小宫女说完,便扭过头向同伴寻求支持,见另一个小宫女点了点头,她才继续说道,“陌裳姐姐原不想给娘娘用来路不明的东西,但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衣裳,最后还是穿了过去。” 安素听着她们的描述,总觉得这衣裳十分熟悉。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昨日去内部局拿了珠钗回来,撞上的那小宫女手里捧着的,不就和她们所描述的一样吗? 昨日那宫女去往的方向不是众妃嫔们住的地方,安素在脑子里将东西六宫的方位都拾掇了一遍,突然恍然大悟,那宫女要去的分明是长乐宫!也就是说,昨日那衣裳是给太后准备的。若是许美人穿着和太后一模一样的衣裳出现在夜宴上,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想而知。 安素心中大惊,赶紧向小宫女们问清楚许美人走的哪条道,不顾一切的飞奔了过去。 傍晚的风有些寒冷,安素以最快的速度奔跑着,背上的汗已经沾湿了一大片衣裳。但她知道自己的速度不能慢下来,在许美人到达星月台之前把她拦下来,是她现在唯一要做的事情。 不知跑过了多少条宫道,安素总算远远的见着了许美人的辇轿,她像是见到了初升的太阳,总算能感觉到一丝温暖。只是此时已经气喘吁吁,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叫住她们。安素只能继续拼了命的往前奔跑,终于在下一个转角拦到了她们面前。 “娘娘,不能去!千万不能去啊!”刚一见到安素发髻散乱,满头大汗的烂在辇轿前时,许美人还以为遭了刺客,在看清之后才赶紧下了轿,和陌裳一起将安素扶了起来。 “怎么弄成这样?想参加夜宴也不必跑这么急过来啊!”许美人温柔的帮安素擦了擦汗,笑道,“本宫已让人给你留了口信,让你回了欢宁殿便赶紧过来,你竟也真的紧赶慢赶着跑来了。” “不,不是,娘娘,这衣裳,衣裳您不能穿着去宴会上!”安素断断续续的,总算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 她抬头看向许美人,这衣裳穿在她身上果然惊为天人,如同九天仙子下凡一般,果真是美不胜收。只是纵使这衣裳再美,也是断然不能穿到太后跟前去的。 安素喘着大气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同许美人讲了一遍,她的脸上也是顿时就失了血色,陌裳也是一样。大家谁都知道,在夜宴上若是和太后穿了一样的衣裳,后果会有多严重。? “娘娘,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看这衣裳好看就擅自给娘娘穿上了。”陌裳懊悔的跪了下来。 “这不是你的过失,你也只是想帮本宫救急而已。”许美人把陌裳扶了起来,“只是如今离夜宴开始已经没多少时间了,若是在这种场合迟到,恐怕也是免不了一顿责罚。” “此事的确是左右为难,不过......”安素抬起头来,“娘娘可有能替换的衣裳?” 陌裳又是一阵自责:“本来已经帮娘娘换好了替换的衣裳,只是见这一身实在太美,才又重新换了。早知如此,这来路不明的衣裳还真不能要。” “权衡利弊,娘娘还是赶紧回宫去换了衣裳再来吧!”安素分析道,“迟到也总比惹得太后勃然大怒的好。” “安素说的不错,本宫这就回去换。” 许美人正要吩咐辇轿往回去,安素忽的瞥见旁边宫道上走着的一个人。她手里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看上去有些烫手,约莫是夜宴上的哪位娘娘要来随时净手的。 那宫女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安素还借着灯光看清她的脸,正是娥眉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春寒。原本想着若利用这个宫女帮许美人解了当下之急,总归是有些对不住她的,但此人竟是春寒,那安素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娘娘,先别急着回去,奴婢有主意让您迟到而不受责罚了。”安素附在许美人身边悄悄问道,“只是这个法子可能会让娘娘被烫伤,但努力想着烫伤总比太后的责罚来的轻松,娘娘可愿意?” 许美人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本宫相信你,快告诉本宫怎么做吧!” 安素又附在许美人身边耳语了一阵,一众人便在许美人的吩咐下,悄然躲到了一旁的巷子里,只等着春寒端着热水完全靠近。 许美人紧紧盯着外面春寒的身影,待她一走过来,便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冲出去,直接和她装了个满怀。春寒手里是小心翼翼的端着开水的,这一下撞的很重,春寒重心不稳,那盆开水便也洒了出去,一半落在许美人的手上,一半落在春寒腿上。 “啊!好痛!我的手好痛!”许美人原不是爱吵嚷的人,为了计划成功,还是按着安素教的,大声叫唤起来。 春寒被烫得更加厉害,但听到许美人的声音,也是一句都不敢叫出来了。她惶恐的看着眼前不知从哪跳出来的那么多人,虽说巷子处很黑,也能勉强认清和她放在一起的是许美人。 “春寒,虽说你是娥眉夫人身边的大宫女,身份比普通奴婢要高贵一些,但终究也是个奴婢。许姬娘娘是主子,你怎的敢把水往娘娘身上泼?!”陌裳一边扶着许美人,一边大声斥责道。 “许姬娘娘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走的好好的,您突然走出来,奴婢实在是避无可避啊!”春寒赶紧跪下为自己辩白。 “你大胆!分明是你撞上了许姬娘娘,还敢胡乱攀扯,诬陷此事是娘娘的过错!”安素恰到好处的斥道,“这里所有人都看到是你撞上了娘娘,此事就算是闹到柳姬娘娘面前,你也逃脱不了罪责。” “好痛。”许美人又喊了一声。 安素赶紧接话:“陌裳姐姐,现下还是赶紧扶娘娘回去,把太医叫过去瞧瞧吧!夜宴那边我去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和太后,请他们容许娘娘晚一些到。” “好,快把娘娘扶上辇轿。”陌裳指挥着众人带许美人回宫。 安素慢慢走到按着伤口的春寒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春寒姐姐,咱们一起去夜宴上说道说道吧!” 到了夜宴上的事情,也有如安素所想的一般。刘盈听说许美人受伤,哪还顾得上什么真相,当场就重罚了春寒。若不是娥眉夫人帮着求情,定然还会更惨。 安素一早便知道,在这深宫之中,真相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只要有心,便可以随意扭曲。而那些坐在高位的人,都是不在乎这些,若主子和奴才较起劲来,定然会是奴才的过错。更何况许美人正得圣宠,春寒可谓是撞在了枪口上。 此事为许美人成功的赢得了同情,即使姗姗来迟,皇上,太后,还有宴席上的众人,都因着看到了她手上的伤痕而不再多说一句话。娥眉夫人亦只是狠狠的瞪了许美人几眼,别的也不敢说什么。 “安素,今日实在是太谢谢你了。”许美人看了一眼太后身上和她方才一模一样的衣裳,又道,“若不是你,本宫今日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安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在长乐宫当差的时候曾听说过,太后不容许他人和她的衣着样式有半分相似之处。今日太后穿着白衣,宴席上的妃嫔们便无一人触碰白色分毫,虽谨慎的夸张了些,但也能从中知晓太后对此事的态度。 夜宴进行到一半,太后突然举起酒杯:“今日虽说名为家宴,也全然不是普通的家宴,也是为了给一位封地的使臣接风洗尘。这位使臣已在门外等候,哀家现在便召他前来觐见。” 一声声的传唤声钻出门外,便有两名男子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前面那个就应是太后所说的使臣了。后面跟着的那位身着异族服装,看起来是要做表演的,安素饶有兴致的盯着他。 第八十二章 残星晚殿灯 “吴国使臣吕子勋拜见皇上,拜见太后。”走在前面的那人往下一跪,后面那人便也跟随着他跪了下来。 后面那人的长相同众人有些不同,浓眉大眼,看似不像生存在中原之地,举手投足之间也稍显不同。他身上的那异族服装更是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使臣来朝自然是好事,象征我朝国泰民安,但安素稍一抬头望了望大家,果然还是目光落在那身后之人身上的更多。 “子勋不必多礼,赐座。” 吕子勋本是太后的族亲,吴王被分封到吴国之际,奉太后的命令跟随其一同去了封地。此次明面上是吴国使臣,实则却是来向太后汇报吴王刘濞近况的。太后年纪大了,见到母族中的晚辈,到底是深感亲切,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几分。 “皇上,太后,臣此次来朝,奉吴王之命带来了不少吴国特产,还请皇上太后笑纳。” 吕子勋挥一挥手,便有随从抬上来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抬得十分吃力,由此可见,其中的东西颇有重量,倒是最后一只抬起来十分轻松,不知其中有何蹊跷。 “这三口箱子里都是些珍奇宝物,还请皇上太后开箱。” 坐在高位上的刘盈脸色颇有些不满,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从前他的父皇当政时,四海之内皆以他父皇为尊,朝臣们绝不会开口闭口将太后也挂在嘴边。如今到了他这一代,到底是不一样了,心中的一丝悲愤直冲而上,在刘盈的脑子里钻来钻去,惹得他浑身不舒坦。 “朕方才饮酒微醺,开箱的事还是劳烦母后吧!” 太后微微一笑,仿佛预料之中一般,以一国之母的态度大方站了起来。她身上的衣裳反射着灯光,整个人都是亮闪闪的,把身边的刘盈比得黯淡无光,静静的坐在不远处的皇后张嫣,更是恍若无此人一般。 吕子勋到底是太后的族亲,此时太后便给足了他面子,不惜从高位上走下台来,亲手打开那三个大箱子。 第一个里面装着一些异域珠宝,样式虽看起来奇特,但究其根本,也是用金银,钻石,翡翠等东西打造出来的,算不得什么可观之物。只是这些珠宝数量庞大,其中也蕴含了吴王刘濞的忠心,礼物虽是中规中矩,太后心中倒也欢喜。 第二个里面装着大量的蔬果点心,都是吴国特产的,同宫里常有的吃食不同。太后对这些口腹之上的东西无甚感觉,只叫人将东西拿出来,往宴席上分了去。她在乎的是吴王在封地的近况,他能派人送来这些独具地方特色的东西,便已然是告知太后他的臣服,这才是太后真正在乎的。 “太后,前两个箱子都当属平常,最后一个箱子里才是惊喜。”吕子勋给太后让出一条路,在旁边护着她走到最后一个箱子面前。 太后听着他这话,心中也存了几分好奇,向旁边的宦官们使了个眼色,便有人上前,将那箱子旁边的层层大锁打开。箱子开启之后,还没等人往里望,竟忽的跳出几名身着异族服装的歌姬。 “有刺客——保护太后——” 旁边的宦官一声大喊,赶紧冲上前去拦到太后面前,倒是太后无惊无惧,只是笑看着这一切。 吕子勋上前一步:“几位侍从莫慌,她们只是些歌姬而已,躲在箱子里着实是想给最后一个惊喜,绝对与刺客无关。” 太后往后抬手,身边的宦官们才又退了下去,只是目光仍紧盯着那些歌姬,唯恐她们做出对太后不利的举动来。 “既是歌姬,那便唱一曲吧!”太后转身回到主位上,闪烁的裙摆在她走过的道路上留下一地星光。 既然是异族的歌姬,唱起曲来自然是和宫里乐坊的不同,大家看着也新鲜。那些歌姬们曲子唱了一半,竟还站起身跳起舞来。她们要的不知是何处的舞蹈,步子踏得十分欢快,倒显得宫中的舞蹈有些沉闷了。 安素看得认真,却忽得瞥见许美人的目光带了些悲伤,她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刘盈正目光炯炯的盯着歌姬们露在外面的白皙腰身。安素承认,刘盈是一个善良仁厚的君主,但纵使他再仁善,也改变不了多情的本质。 “代国使臣到——” 歌姬们的表演刚一结束,外面又传来了一声尖细的通报。和吴国使臣到来时不同,这一声让整个宴席都安静了下来,太后的脸色骤然变得不太好。 安素曾听得顾闻舟说起过,如今的代国是先皇薄姬的儿子刘恒的封地。太后对他们母子一向不喜,即使被分封出去,也常年派亲信时不时的去探查一番,生怕他们生出些谋反之心,更是轻易不许他们进京。现下看太后的脸色,这代国的使臣,自然不会是太后许他们来的。 “既然来了,就请他们进来吧!”片刻的安静过后,还是太后开了口。 “代国使臣觐见——” 从前代国也曾派使臣来过,只是太后不待见,底下人要做到以礼相待也难,可谓是吃了个大瘪悻悻而归。但这一次却是不同,有吴国使臣在前,若是太后当场以不同的态度对待,怕是会寒了各诸侯国的心,让大家以为太后只愿和自己的族亲亲近。故此,就算太后心中不愿,也得把这两碗水端平了才是。 “这代王还真是聪明。”安素小声赞叹了一句。 “安素,你嘟囔什么呢?”陌裳和安素并排站在许美人身后,总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安素偏过头去小声解释:“代王定是知晓今日吴国会派使臣过来,便算准了时候,也在这个时候派遣使臣前来。都是同样的分封国,太后为了服众自然不能区别对待,便可以将上次悻悻而归的使臣面子找回来。” “原来是这样。”陌裳点头。 “若是我没有猜错,此次代国来的使臣,必然还是上次那些。” 许美人进宫时间短,陌裳却已在宫中伺候多年。从前虽没机会来到这种夜宴上伺候,但听闻有使臣进宫时,也总会偷着去瞧上一瞧,对于代国上次来过的那些使臣,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当代国使臣受传召到达宴席上时,陌裳果真瞪大了眼睛:“安素,你说的果然没错,这些人和上次来的一模一样,就连他们抬上来的东西也不尽相同。” “代国使臣申正清拜见太后。” “申大人远道而来,实在劳累,赐座。”太后皮笑肉不笑道,“时隔几年,哀家和申大人像是许久未见了,偌大个代国,莫非只有你一人可担大任,怎的不见些新人出使?” “代王谨慎,担心新人会出些差错,冲撞了太后。更何况,多年不见,臣也十分挂念太后,实在想来宫中看看。”申正清言语上十分诚恳。 安素抬眼望向刘盈,果见他紧皱着眉头,满眼都是怒气。但此时此景,是断然发不得火的,况且在太后面前,他一向是压制着自己的所有不满。 安素无奈的笑了一下,这笑便又被陌裳瞧在了眼中。 “安素,你今日很是奇怪,方才暗自嘟囔,现在又笑什么呢?” “陌裳姐姐,你瞧皇上的神色,是不是很不同寻常?” “不同寻常?有吗?”陌裳仔细看了片刻,“好像是有那么一些......不高兴?” “对!就是不高兴,这便是那代王的高明之处了。”安素低声道来,“方才吴国使臣拜见时,一口一个皇上太后。按理说,太后是属于后宫女眷,使臣朝见本因与她无关,那吴国使臣却一直提起,且一切事务都向太后言说,皇上自然不高兴了。” “可是,吴国使臣的错,为何你说是代王高明呢?”陌裳插嘴道。 “代国使臣紧随吴国之后,那申大人却更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进来以后根本没提到过皇上,只拜见了太后。”安素猜测道,“我想那申大人就是故意的,只为更加挑拨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关系。他是使臣,皇上为表大度,定然不会和他计较,但心中怨气尚在,必定会把这笔帐记在太后头上。” “原来是这样,但这是为什么呀?”陌裳不明白,“代王好端端的,为何要费这么大心思来挑拨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呢?” “当然是想......”安素吐出几个字,却又马上闭了嘴,半晌才改口道,“当然是想讨好太后了。” 安素努力止住自己的思绪,挑拨皇上和太后的关系,自然是想让朝野不安,时局动荡。若是皇上和太后不和,母子为了争权夺利相互残杀,坐收渔翁之利的自然就是各强大的诸侯王了,比如吴王刘濞,抑或是代王刘恒。 “代王一向谨慎,哀家是知晓的。”太后抬眼望向申正清,“申大人此次前来,是否也和子勋一样,给哀家带了些好礼物啊?” “那是自然。”申正清挥挥手,让随身的侍从也把礼物抬到了宴席上,才转身说道,“只是太后,这些礼物和吕大人的差不了太多,都是些具有地方特色的小玩意儿。幸得太后不嫌弃,勉强才能上得了台面。” “除此以外,臣还准备了一些更有意思的,太后可有兴趣?” “你说说。” “太后,近些日子在代国境内流传着一些难题,任凭能人异士绞尽脑汁也难以解答。臣将这三个难题带了过来,想着朝中大臣定然不屑一顾,便只拿来和各位娘娘主子解解闷,看看今晚这宴席上,有没有人能解答出这三道难题。太后以为如何?”申正清这般说着,却是让太后不得不答应,若是拒绝,便显得我朝无人了。 “哀家觉着有趣,你便一一道来吧!” 第八十三章 风波羡平地 “今日既是太后主持的家宴,臣提议用这三个问题和太后讲个彩头如何?”申正清倒是不依不饶起来。 太后如今也是骑虎难下:“既然申大人有意,那你便说说想讨什么彩头?” “臣听闻战国时,秦王曾给自己宠信的臣子赐免死金牌,用作直言劝谏的护身符。”申正清话只说一半,便微笑着看向太后。 “申大人是想以免死金牌作为彩头?” “太后英明。” “大胆!”太后怒气拍桌,“申大人要这免死金牌何用?莫不是想日后借此生事?” 申正清双目炯炯的望向太后:“臣的难题还没说出来,太后这便认输了?臣只是提议用免死金牌作为彩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这金牌也还不知落入谁手呢!” “好啊,好你个申大人。”太后忽的笑了起来,“哀家便如你所愿,就将免死金牌作为彩头了。” “母后三思啊,这免死金牌......”刘盈的声音很小,无奈根本没有进入太后耳中,便只听得太后继续说道,“那申大人便开始出题吧!” 刘盈的神色一凛,后面要说的话也咽回了肚子里。他悻悻的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用勉强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失落。他这个皇帝做的实在不如他父皇,奈何太后太过强硬,他也没能得到好好施展拳脚的机会。 “那臣便开始出第一道难题了。”申正清满意的站起身来,走到方才高歌了一曲的吴国舞姬们身边,挑了一个尤其美艳的,“此女甚美,若是臣得之,必定要将其留在身边。只是臣不知,怎样才能将此女留下,任凭世事如何变迁,都能保证她不会离去呢?” 申正清话音刚落,宴席上便有人议论:“这算是什么难题,不过一个歌姬而已,若要留下她,便只是一句话的事,何来难题一说?” “这位娘娘此言差矣。”申正清转身朝那人拱了拱手,“即使将此女要回府中,又怎能保证她一定会留下呢?只要有心,路上便可逃脱,就算用绳子绑了,也难保她不会挣脱。” “你!你这是胡搅蛮缠。”方才出言的钱良人转向太后说道,“太后,此人拿这样的问题来糊弄咱们,实在是居心叵测啊!” “坐下!”太后懒懒的斜了她一眼,“申大人的问题说得明白的很,是你不解其意,还不赶紧闭嘴,省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 “在场的多是些妇人,久居深宫,不像申大人这般见多识广,思考答案的时间长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申正清,“不如进些歌舞,大家便欣赏着边想,申大人难得回朝,也一同瞧瞧吧!” “诺。” 许美人整个宴会期间一直盯着刘盈,此时却是偏过头来问道:“安素,申大人那个问题好生奇怪,皇上和太后的脸色都不太好了,其中是否有什么玄机?你一向聪颖,可有看出来一些?” “娘娘,奴婢已知其中深意,只是解答办法尚在思索之中。” 许美人叹了口气,暗中拍了拍安素的手,便转过身去坐好,那双眼又忍不住望向了刘盈。正巧这时他看了过来,两人目光交汇之时,刘盈朝着许美人淡淡一笑。正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笑,才让许美人在这夜宴上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子勋,久在吴国待着,宫里的秘制点心怕是有段日子没吃到了,今儿个便多用些。”御厨呈上一些芙蓉翠玉糕,太后便捻起一块示意吕子勋。 “多谢太后。” “太后对吕大人还真是关怀备至,让臣好生羡慕。只是太后若真心疼表侄,不如换个人替他去吴国那蛮荒之地,也省了太后一番思念之情。”申正清话中带刺。 “安素,安素。”陌裳偷偷扯了一下安素的衣角,“你听这个申大人说的话,我怎么总觉着他在故意惹太后生气啊!” “他不是想惹太后生气,而是在挑拨吴国对太后的忠心,还有皇上和太后的关系。”安素仔细分析道,“吴王刘濞的封地是皇上挑选的,分封的时候说的是块风水宝地。如今申大人看似在替太后着想,却将吴国说成是蛮荒之地,不正是打了皇上的脸面吗?况且申大人说太后心疼吕大人便该换个人去吴国,言下之意便是吴国蛮荒,吴王刘濞待着便是,吕家人尊贵,便不要平白过去受苦了。这样一说,夜宴上人多嘴杂的,定然就添油加醋的传出去了,若是远远传到吴王耳中,岂不是挑拨了吴国对太后的忠心?” “安素,你怎的会懂得这么多?”陌裳有些惊讶。 “也没什么,多注意观察,多听一听别人说话,就知道的多了。我也是闲时听来,自己又随便猜测着,做不得数,你只当是听了个笑话便罢了。” “申大人记错了,吴国富庶,可不是什么莽荒之地。子勋是哀家的表侄,哀家便更要一视同仁,将他派出去也是历练。一块芙蓉翠玉糕而已,引来申大人误会,倒是哀家的不是了。”太后咬了一口那精心制作的糕点,“申大人远道而来,也尝尝吧!” 申正清一笑,煞有介事的跪下去行了个大礼:“臣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陌裳看着这一幕又是不解了:“安素,这个申大人真是太奇怪了,怎的他做事都不合常理呢?太后只是劝食而已,应了便是,也没必要行这样的大礼谢恩啊!难不成他是知晓自己惹太后生气了,借此讨太后欢喜吗?” “当然不是,那申大人看起来古古怪怪的,实际上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他是在拂太后的面子呢!”安素轻轻一笑,“这样的大礼谢的理应是重赏,可太后只是赏了他一块芙蓉翠玉糕,这不是拐着弯的说太后小气吗?” 看着太后强压着怒气的样子,申正清才满意的回到座位上坐下。上次他奉代王之命出使回朝时,因着太后记恨代王母子,连带着他也受了不少委屈。申正清是个能屈能伸之人,当时只能默默打道回府,这一回掐准了时间和吴国使臣一起到来,便是有恃无恐,自然要嚣张一些。况且代王让他将长安搅乱些,言语上自然是最省事的办法。 “太后,这舞也看完了,糕点也吃过了,第一道难题的答案可是有了?” 难题能解答与否,直接关系到皇上和太后的颜面,此事自然是马虎不得。太后也在歌舞期间急召了好几个大学士过来想办法,又派了宫女宦官去宴席上一一询问,但到底是无一人想出可靠的法子。申正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无意阻止或是拆穿,原本这些难题都是挑拨离间的陷阱,他只须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申大人真是急性子,歌舞美景当前,难题放一放又有何要紧?” “臣倒是不急,只是要为太后着想,时间久了,怕被人说太后故意拖延时间,想不了了之啊!若是太后的名声因此受损,那臣当真就成了千古罪人了。”申正清笃定了太后束手无策。 安素咬着唇纠结了许久,还是下定了决心,附在许美人耳边道:“娘娘,一会儿您按奴婢说的这样做,便可帮皇上和太后解此困局。” 随着申正清的逼问,宴席上有不少人都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这些答案五花八门。譬如造个密不透风的牢笼将歌姬关起来,或是用绳子把人绑在身边之类的,皆是一些无稽之谈。听着这些蹩脚的回答,皇上和太后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申正清却是越发的得意洋洋。 “皇上,太后,臣妾有话要说。”许美人终于像说好的那般站了起来。 刘盈眼前一亮,太后则是将目光瞟向了站在许美人身后的安素。 “许美人也有答案了?”太后笑问道。 许美人摇了摇头:“臣妾知晓在场的许多姐妹都知晓此难题的答案,只是见夜宴沉闷,先说些有趣的出来博大家一笑罢了。这样的难题,就是臣妾随便指出身边的一个宫女,她也是能答上来的。” “许姬娘娘如此大话,可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申正清自信一个小小的宫女没这么大本事。 “若是申大人不信,那便试试吧!”许美人高声道,“安素,便由你来跟他说道说道。” 这原不在安素的计划之中,她先前将此难题的答案悄悄告知了许美人,打算由她说出来。既帮皇上和太后解了此局,不至于在封国面前失了气度,又能让皇上注意到她,多念些她的好。但不知为何,许美人竟突然要安素来答题,虽说这也不是什么问题,但安素心想着,自己只是个宫女,太过引人注目终究是不好的,只是如今却不得不站出来了。 安素从许美人身边走了出来,先向皇上和太后行了个礼,转身之际瞥见了吴国进献的那箱珍稀玩意儿中有一把精致的宝剑,便又提道:“太后,奴婢可解此难题,但想借吕大人的剑一用,望太后应允。” “准了。” 安素拿起那剑,一下便利落的拔了出来。她走到方才申正清选中的那美艳歌姬身边:“申大人想留在身边的歌姬可是她?” “不错,正是这位姑娘。”申正清看了一眼安素手中的剑,唇角渐渐勾了起来。 他深信此局无人可解,根本不把安素放在心上。这个难题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若要将歌姬永远留在身边,杀了她便是,只是大部分人不会往这样大胆的方向去想。 在代国时此答案可行,但如今申正清选择的,是吴国进献给太后的珍贵歌姬,代表着吴王对太后最大的忠心。若是做出此答案,将此女当场杀掉,对吴王无非是莫大的羞辱,更能激起他对太后的怨恨。若是没能答得上来,申正清也能得一块免死金牌,无论怎么样他都是赢家,自然有恃无恐。 申正清眯着眼看向安素,只见她一剑朝那歌姬刺去,手起刀落,斩下的竟只是那歌姬的一缕头发。 安素将头发递到申正清面前:“申大人,这就是我的答案。” “哦?”申正清不解。 “民间曾有习俗,结发夫妻,便是将夫妻二人的头发并于一处,寓意生死相随。”安素笑道,“申大人难题里所说的留在身边,不正是此意吗?” “荒唐。”申正清转向太后道,“臣所说的是将这姑娘留在身边,这宫女是在歪曲臣的意思。” “太后,奴婢想问一句,这头发可是歌姬身体的一部分?”安素低头道。 “自然是的。” “既然是,为何不能代表她?”安素扬头面向申正清。 “太后,臣要的是完整的一个人,只是头发算什么?”申正清气急之下,果真踏进了安素言语上的圈套。 “申大人此言差矣,这段被我削下来的头发,也是歌姬的一部分,若是没了这一缕头发,那站在这里的歌姬也算不得完整了。”安素把头发拿在手里晃了晃,“既然都不完整,人和一缕头发又有什么区别?” 申正清正要反驳,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她带偏,在言语上走进了一个陷阱,所争论的根本就不是原先的难题了。不得不说,这小小的宫女还真厉害,先前真是小瞧她了。 “没想到许美人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都是这般能言善辩,臣领教了。这第一道难题就算你们答对了吧!”申正清想着后面的两道难题更加刁钻,也不愿再多做争辩。 “上官安素,做的不错。”刘盈朝安素赞许的点了点头,又对着许美人一笑。 “安素,你拿剑那一瞬间可吓到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杀了那歌姬了。不过我后来想想,似乎杀了她也是这个难题的答案了。”陌裳待安素一回来,便偏过头来和她说道。 “原本这个难题的答案,就是要杀了那歌姬的。”安素叹了一声,“只是那歌姬是吴国进献的,必定不能死在这里,所以这个难题才真正让这么多人为难。我不过是在申大人自信满满的时候,趁他不备将问题的重点引向别处而已。不过他能这么快妥协,还真是在我的意料之外。” 第八十四章 金樽空对月 安素和陌裳说完话,又若有所思的回过头来:“方才经过申大人身边时,总觉着他的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但我从前也不曾见过他,实在奇怪。” “既然第一个难题已经有了解答,申大人便接着说第二个难题吧!”太后此时心情大好,脸色也缓和了些。 “这第二个难题也简单,依旧同这歌姬有关,便是请太后派人画出一个让这歌姬永远也走不出去的圈。” 太后危险的眯起眼:“申大人连着两个难题都是在这歌姬身上做文章,定然是对她十分喜爱。若真是如此,哀家便成人之美,将此歌姬赠予申大人,也免了申大人为博美人一笑,非要绞尽脑汁的想出些难题来引起这歌姬的注意。” “臣多谢太后美意,只不过臣对美人无感,倒是对宫中的聪颖之人十分感兴趣。”申正清把目光移向安素,“就比如方才许美人身边的这位上官姑娘,臣就很是欣赏。” “看来申大人是真对难题有兴趣,那好,都好好的想一想,这第二道难题的答案究竟是什么吧!”太后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反倒多了些笑意。 随后也如同先前一样,歌舞点心都上了个遍,以此留给大家思考的时间。安素也低头思索着这个问题,但却总感觉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自己身上,她抓住机会猛的抬起头,便正好和申正清的视线对上了。 臣子在宴席上偷看宫中婢女本是僭越之举,但申正清却丝毫不慌,甚至勾起唇角对安素笑了一笑。安素心中一恼,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才赶紧扭过头去。原本以为此人是个难得的聪明人,没想到聪明归聪明,竟是这般不知廉耻。 很快歌舞渐渐散去,点心也已用完,安素便和先前一样,也将问题的答案低声告诉了许美人。 “太后,方才安素已经答了一个难题,臣妾斗胆请求太后,可否让她将这第二个难题也一并答了,以免再劳烦其他姐妹。”果然,许美人又是这般将她推了出去。 “上官安素,你又有了主意?”太后饶有兴趣的问道。 “请太后容奴婢一试。”安素朝太后行了一礼,又转过身对吕子勋问道,“这第二个难题,奴婢依旧要向吕大人借一样东西。” 吕子勋也颇为好奇:“你要借什么东西?” “便是这位貌美的歌姬。” “可会伤到她的性命?”吕子勋留了个心眼。 安素肯定的摇头:“这样的美人儿,必然不会让她香消玉殒。” “既然如此,借你便是。” “太后,申大人的第二个难题是画圈,奴婢要将这位歌姬带下去,画好了圈再回来,还请太后应允。”安素瞥了一眼申正清,他此时才算有几分不安了。 “一切都按你说的办吧!” 安素得了准允,便将那歌姬一并带了下去。宴席上又重新献上了歌舞,整个殿中一片和睦之感,就像是寻常宴会吃喝惬意一般。但宴席上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思量,也有自己的担忧,尤其是坐在高位上的皇上和太后。 众人没等多久,安素又带着那歌姬回来了。她重新做好了装扮,巧妙的将头上斩断的头发遮掩了去,看起来比方才还要美艳。只是安素站在浓妆艳抹的歌姬身边,竟反而被映衬的有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一时间也不知是歌姬吸引了大家的目光,还是安素更胜一筹。 “太后,奴婢给出的答案就在此处。” 安素向旁边的乐师使了个眼色,曲子骤然在殿内响起,歌姬便按着节拍翩翩起舞。吴国注重舞乐,对歌姬的培养向来是歌舞俱佳,这歌姬灵活的腰身晃动在众人面前,只让人移不开目光。 舞了一会儿便有人发现,这歌姬的腰上,似乎带了一圈黑线。那黑线随着她的动作张牙舞爪,仿佛跟她融为了一体。待到一曲舞毕,安素才又走到歌姬身边。 “太后,这便是奴婢的回答。”安素往歌姬腰上的黑线一指,“申大人请看,歌姬永远也走不出的圈,便是在她的腰身之上,奴婢答得对吗?” 申正清脸色不佳,眼里却透露出对安素的欣赏之意。只是安素看着他,总觉着十分熟悉,像是曾经在何处见过一般,尤其是他那双眼睛,实在和他半老的面相不太相称。 “上官姑娘实在聪慧。”申正清朝太后拜了一拜,“臣这第二道难题,也算是被解开了。” 太后心情大好的笑出声来:“难得申大人承认的如此爽快,那便将第三道难题也说一说吧!” “太后,臣妾斗胆向太后求得一个恩典。”许美人突然出声道。 太后此时高兴,也不计较她突然的插嘴,问道:“哦?你想求什么恩典?” “既然安素已经连着答对了两道难题,若是最后一道难题也能一并答了,先前说好的彩头免死金牌,可否请太后赐予安素?” “这算什么恩典,既然是她答出来的,自然这彩头就归她了。”太后笑道,“若是第三道难题她也能答对,不仅能得了免死金牌,哀家还另外赐她黄金百两。” “多谢太后。”许美人朝安素一笑,显然是觉着这免死金牌和黄金百两已是安素的囊中之物了。 “这第三道难题嘛!”申正清稍微卖了个关子,他煞有介事的围绕着安素走了一圈,笑道,“方才上官姑娘回答第一道难题时,臣便将一枚玉牌藏在了上官姑娘身上,这第三道难题便是请上官姑娘将玉牌找出来还给臣。” 安素心下一紧,她今日所穿的这身宫女装,本身就是没什么能藏东西的地方,况且若是玉牌真藏在她身上,她定然会有所察觉。但此事她是清楚,在场的众人却是不知道。若她直说身上并无玉牌,这申正清定会辩驳,说是她自己没本事找到而已。而待她认输之后,他再借着亲自把玉牌取出来的说法,趁机拿出玉牌来,推说就是在安素身上找到的,那安素便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了。 安素身处在这个死局之中,无论怎样转都找不到出口。她忽地想起了顾闻舟曾对她说过的话,若是实在找不到一个问题的答案,那便跳出这个问题再看。思考了片刻,安素终于笑着抬起了头来,她再次走到吕子勋面前。 “吕大人,第三个难题依旧借您的一样东西一用。” 吕子勋点头同意,安素便重新拿起那把宝剑,利落的拔剑出鞘,将剑锋直接抵在了申正清的喉咙上。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离得近的甚至往左右躲避,就连许美人脸上也有些震惊。但现场的侍卫和宦官都纹丝不动,只因太后依旧是一副看戏的样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 “上官姑娘莫非是遍寻不到那玉牌,于是恼羞成怒,便要置臣于死地?”申正清毫不畏惧的看着她。 “非也,奴婢只是想问问申大人把玉牌藏在何处。”安素把剑又往前抵了抵,“申大人的第三道难题,是找出藏在奴婢身上的玉牌,并未限定究竟要怎么找。如此想来,最简单的办法便是直接逼问申大人了。” “上官姑娘说的不错,只是你拿了剑,就一定能问出来吗?”申正清依旧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他甚至刻意把脖子往上扬了扬,“臣是从代国远道而来的使臣,若是死在了姑娘的剑下,事情可就不好办了。上官姑娘心里也清楚,所以就算你拿了剑,也不敢杀我。” “申大人错了,你的确是代国来的使臣,但代国毕竟只是个封地,代王也依旧臣服于皇上和太后,代王的人自然也是皇上和太后的人,所以要杀要剐,他们有权决定,代王也不敢有异议。”安素认真道,“况且如今拿剑指着你的人是我,若是将你杀了,我也一死了事,此事便罢了,同皇上和太后没有半点关系,也绝不会影响到代王的忠心。” 申正清饶有兴趣的看着安素,就这样盯着她许久,直到安素突然一脚踢在他的膝盖窝上。这一下来的猝不及防,申正清竟一下子跪倒在地,安素用剑尖在他脖子上划了一小道口子。 “说!玉牌藏在哪里?” 申正清突然笑了起来,他捂住脖子上的伤口,朝安素的鞋底下指了指:“在那里。” 安素得逞的笑了一下,才将剑收了起来,弯下腰去取鞋底的玉牌。但就在她拿到玉牌的一瞬间,申正清突然过来抢夺,安素几番躲闪,他却不依不饶。 星月台的旁边是一片池塘,看申正清的动作,显然是想抢到玉牌扔进池塘里去。安素忽的想起他方才提出的打三个难题,是将玉牌从自己身上找出来交给他。对了,只照出来算不得数,还得交给他才行。 申正清步步紧逼,安素死死拽着玉牌,忽的心生一计。她佯装摔倒,先他一步将玉牌扔进了池塘里。申正清见此,果真停下了动作,不再紧逼着她抢夺,安素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后,现在玉牌落进了池塘,就不算找出了玉牌交给臣了,这第三个难题上官姑娘终究还是没能成功回答上来。”申正清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面上有些得意。 “谁说我没能成功回答的?”安素笑道。 第八十五章 听覆上星辰 申正清诧异回头,安素学着他方才的样子指了指他的腰间:“申大人,那玉牌奴婢已经还给你了,就夹在你的腰带之间。方才被扔进池塘里的,只不过是系在玉牌上的系带罢了。” 申正清微微一愣,转眼间却又笑了起来:“太后,臣认输了。” “能从申大人这里听到认输两个字,还真是难得啊!”太后很是高兴,朝安素抬了抬手,“上官安素,三个难题你都答对了,哀家便依着先前所说,将免死金牌赐予你。” 原本不过是想帮许美人,没想到还能收到这意外之喜,安素接了金牌,依着礼节叩谢皇上太后,倒是惹得宴席上不少人眼红。申正清失了一块免死金牌,心中本应忿忿,此时面上却是平静,只将目光牢牢的锁在了安素身上。 “皇上,太后,既然申大人的难题都问完了,臣也还有一个人想献给皇上太后。”吕子勋带着身边穿着异族服饰的那人走到殿中。 “哦?子勋,你又有何主意,说来哀家听听?” “太后,臣这次带来一位异士,他是吴国有名的观星师,能从星象上看出事情的好坏走势,还有人的旦夕祸福。” “吕大人说的,倒是和相士卜卦有些许相似之处。”刘盈适时地插了一句。 “皇上英明,不过相士卜卦是奇门遁甲之说,而观星师看的却是星象,虽有相似,却也是全然不同的。” “行了,子勋,你既把人带来了,那就试试吧!”太后方才挫了申正清的锐气,此时正是心情大好。 “焚羽,开始吧!”吕子勋向那人扬了扬头,他便向天后鞠了一躬,再转身走到星月台边缘的栏杆处,抬头仔细观察台上的繁星。 “南方七宿,鬼金羊冲前欲发,主惊吓。长乐宫为首,东西六宫其尾,平铺星象与紫薇宫相当,鬼金羊落定欢宁殿。”焚羽暗自念叨了几声,便把此话说与太后听,只是太后听着,却是不太明白其中含义。 “哀家听你言语中提到了长乐宫和欢宁殿,这是何意?” “回太后,在南方七宿中,鬼金羊是主惊吓的星宿。而将皇宫与星象合在一处来看,长乐宫与欢宁殿都被鬼金羊圈入其中,若是不加以破解,太后恐怕会因欢宁殿中的人受到惊吓,损伤凤体。”吕子勋把焚羽的话解释了一遍。 太后年轻时叱诧风云,深觉我命由我不由天,但现在年岁大了,便开始相信这些命运之说,且信的越发厉害。原本只是听从顾闻舟的说法,研习黄老之学说,对江山社稷也深有帮助,但如今焚羽说得言之凿凿,太后竟也无半分存疑。 “那依你看来,如何可解?” “此星象并非有太大问题,只不过皇上太后近两月之内不要靠近欢宁殿,也不和欢宁殿中的任何人见面就行。”焚羽的目光往娥眉夫人那边瞟了一下,“当然,若是能将欢宁殿封锁,殿内的所有人禁足两月,便更是再好不过了。” 刘盈见太后像是在认真考虑他的建议,瞬间慌了神:“母后,许美人何辜?欢宁殿的宫人们何辜?怎能就因此人的一句话,就平白将她们禁足两个月?” 太后摆了摆手:“只是禁足而已,其他一切照旧,也不会将许美人委屈了去。况且也就两个月,两月之后自然可以放出来。” 听太后的意思,似乎已经决定按照此人的话来做了。安素赶紧出言道:“太后,请听奴婢一言,星象之说实在不可信......” 安素的话刚说出口就被太后打断:“上官安素,哀家知晓你牙尖嘴利,必能将满嘴歪理说的坦坦荡荡,但你此举可是将哀家和皇帝置于危险之中。怎的你是想当场将刚得的免死金牌用掉吗?” “太后,奴婢......”安素还想说什么,却被许美人私底下扯了扯衣角。 “太后,臣妾替皇上和太后着想,愿意带着满宫的宫人,一同在欢宁殿禁足两月。”许美人淡淡的对刘盈笑了一下。 “许美人如此深明大义,等将来你解了禁足,哀家一定好好奖赏你。”太后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些,便特许许美人在夜宴完毕后再回宫开始禁足。 “母后......”刘盈的声音被淹没在了欢快响起的歌舞声中,他这个皇帝的无助并没有人看在眼里,所有人都在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奉承太后,没有人注意到他。 好好的一场家宴,竟平白闹出了如此多的不愉快。安素瞥见了娥眉夫人和焚羽的那一眼对视,但即使看在眼里,却是无能为力。这一场局明显是冲着许美人来的,她们都是局中人,想破局也是没法子。 接下来的夜宴总算没再发生别的事情,许美人强压着心中的闷闷不乐,依依不舍的多望了刘盈几眼,以便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能够聊表慰藉。夜宴结束之后,安素和陌裳便扶着微醺的许美人回了欢宁殿。随即赶来的侍卫们锁上了欢宁殿的大门,将月光和灯光都挡在了门外,他们守在门口,轻易是绝对出不去的。 安素转过身看着那紧闭的大门,心中到轻松了许多,虽说是禁足,但这也表示接下来的两个月,她们欢宁殿的人能够在这一小方天地里乐得自在了。毕竟她们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不用时刻警惕着,总担心有人会加害于许美人。 只是安素如此轻松,别人却不这么想,尤其是有两个月见不到刘盈的许美人。她向来在乎在刘盈面前的形象,今日却醉得几近歪倒。安素看着便生出了些愧疚,自己身为许美人身边的大宫女,却没能帮她挡住这天降横祸,实在是对不住许美人将她带出永巷的恩情。 “娘娘醉了,赶紧安置下歇息吧!”安素和陌裳担心人多会吵到许美人,便只留了两个丫头和她们一起伺候。 “本宫没醉,你们都下去吧!”许美人方才像是神志不清,现下却又安静下来。 “娘娘,果真没事吗?”安素还是有些不放心。 “本宫没事,你们若是实在不放心,便轮流照看着罢了。”许美人知晓她们也是好意,便终究还是妥协了。 “陌裳姐姐,大家今日都累了,你带他们下去休息一会儿,我先陪着娘娘,等过几个时辰你再来换我就好。” “好。”陌裳确实有些累了,便应了一声,带着婢女们下去休息。 “安素,你去把寝殿门关上。”待到陌裳她们走后,许美人才又吩咐了一声。 “诺。”安素知晓许美人此时心里不好受,也不多说,按着她的吩咐办事就好。 “安素,两个月很快就会过去的,对不对?”许美人不知是醉了还是心中难受的紧,说起话来有些恍惚。 安素只得顺着她的话安慰:“是的,很快就会过去。” “皇上近来得了好几位佳人,来欢宁殿的时日原本就少了,本宫现在又被禁足,皇上更是不会再来了。”许美人的声音有些呜咽,当真是醉了的缘故,“安素,你说两个月之后,皇上还会记得有本宫这个人吗?” “娘娘多虑了,今日夜宴上,皇上有一半时间都把目光放在娘娘身上。只是两个月的时间而已,过了这段日子,皇上依旧会宠爱娘娘的。”安素一边说着,心中却酸涩起来。 从前皆以为这深宫中的人,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是咬牙熬着的,谁也不比谁苦,谁也不比谁轻松。但现下看来,那些看起来高高在上的娘娘们,心中的痛苦却是更甚。她们随时都要在乎自己在皇上面前的形象,生怕出一点差错就惹了皇上的厌弃,整日活在诚惶诚恐之中。即使清丽如许美人,也是如此而已。 “安素,本宫其实是不愿进宫的,深宫之中诸多争斗,一旦陷入其中,便免不了被卷入风波之中。本宫不喜欢这样心惊胆战的生活,但那一日本宫见着了微服出游的皇上,便觉得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一心只想着要离他更近一些。”许美人把头轻轻的靠在床边,眼神中满是回忆,她伸手抓住床边的吊坠,仿佛想抓住那一点转瞬即逝的美好。 “娘娘为了皇上,当真是什么都不顾了。”安素默叹了一声。她从前并不明白,但和顾闻舟一路走到现在,似乎又有些理解了。只是她尚未遇上像许美人这样两难的抉择,若是以后遇上,或许也会如许美人这般痛苦。 “安素,你觉得本宫值得吗?放弃自由,只为了抓住皇上的影子。” 安素扶许美人躺下,又帮她盖好被子,才答道:“娘娘若是不觉着后悔,那便是值得的。” 许美人好似也同意安素的说法,又或许她只是想有人给自己一个答案罢了。 后来两人又说了会儿话,许美人好似真的醉了,东拉西扯的说着,没多久便慢慢睡着了。安素悄声灭了灯,只留下两盏烛火燃着,便也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只盼着许美人能安心睡个好觉。 第八十六章 危楼高百尺 禁足前几日还算过的逍遥自在,既然不能出门,要做的差事自然也少了些,许美人心情不好,也不大要人陪着。但过了几天以后,御膳房里送来的伙食便差了些,各方面也都有些懈怠。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宫中大多捧高踩低,欢宁殿如今被禁了足,不复往日圣眷正浓时的辉煌,再加上从前得意时惹了好些人嫉妒,如今落难便谁也来想来踩上一脚。 先前一段时间的膳食,小厨房里还勉强能对付过去,但越往后,食材也都不够了。安素和两个厨子合计着,将能用的食材挑些出来,尽量做的味道好一些。许美人在吃食上颇为挑剔,如今也不得不勉强妥协。 “安素,娘娘吃的那般艰难,咱们得想个办法啊!”陌裳一连几天都是忧心忡忡,“你平时主意最多了,可有法子解眼下的困境?” 安素将许美人的难受也看在眼里,只是被困在这欢宁殿之内,就算有办法也不得施展。她手里纵使有那日夜宴得来的免死金牌,但禁足不是死罪,也派不上用场。 这几日许美人气色也不好,安素急在心里,总算下定了决心。她低声向陌裳道:“陌裳姐姐,今晚娘娘若是问起我,你一定帮我遮掩一下。” “安素,你想做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得出去找人帮忙,看能不能设计解了欢宁殿的禁足。”安素目光笃定。 “你要出去?这可是公然违抗皇上和太后的命令!”陌裳大吃一惊,复又问道,“况且欢宁殿现在大门紧闭,你又如何能出得去?” “我自有办法。”安素朝她挑了挑眉,“陌裳姐姐,你只需在娘娘面前帮我瞒住便好。” 陌裳狐疑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终于点了点头:“好,我帮你瞒着,一切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到了夜晚,整个欢宁殿都笼罩在了黑暗之中,不复以往的灯火通明。现在禁足期间,就连烛火也是被克扣着的,根本不够用,只能在夜晚仅留一盏小灯照明。 安素在黑暗中摸到了欢宁殿后院的宫墙旁边,她白天已经探查过了,这里是整个欢宁殿最矮的一处宫墙,外面也没有侍卫看管。再加上夜色已深,基本不会有来往的宫女宦官,从这里翻墙出去,便是最好的办法。 曾在清河郡的时候,安素总帮着父亲干些农活,身体还算健壮。只是在宫中已待了许久,往日的那种灵活到底丧失了几分。她借着宫墙旁的一棵大树,才勉强爬了上去,只是坐到宫墙上,便已是气喘吁吁。 安素没办法,只好先这样休息一会儿,以保证有足够的体力再爬下去。宫墙外没有大树作为落脚之处,爬下去要比里面艰难的多。 歇了一会儿便罢,若是时间太久,难免会被底下的人发现了去。安素小心翼翼的攀着墙,试图借着墙壁上风吹雨打的斑痕爬下去。她原本是要想办法探得外面墙壁的情况的,但陌裳担心许美人的情况,安素也是着急,便索性铤而走险,先上去了再说。 没有事先做好准备,贴在宫墙上的安素便尤其艰难,她的胳膊酸的很,但若是一松手,又必定会掉下去。安素咬着牙往下落,脚底一滑便止不住的惊叫出声。虽说这个方向没有常驻的侍卫,但闹出了这般动静,还是让大门口的人有所察觉。 安素心中紧张起来,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可即使这样,也还是不能阻止侍卫们朝这个方向过来。安素脑子里越来越慌,若是他们过来了,以她现在这个样子,必定会被一眼瞧见,被认出是欢宁殿的宫人还好,若被当成刺客,说不定会直接斩杀。 正纠结着是否要直接跳下去藏起来之时,眼前忽的一个人影晃过,安素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人从背后捂着嘴带离了宫墙,稳稳的落在了欢宁殿旁边的小巷之中。巡夜的侍卫们来了又去,安素总算是阴差阳错的逃过了一劫。 背后那人似乎是在救她,安素头一个想到了顾闻舟,但她并没有闻到那股熟悉的清香。待侍卫走远后,安素从那人的禁锢中挣扎出来,转身面向他,果然并不是顾闻舟,而是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申正清正笑盈盈的望着她,此人看上去年岁已高,但似乎身强体壮,说话的声音也如同少年一般。安素盯着他的那双桃花眼,真真是越看越熟悉。 “上官姑娘就算得了那免死金牌,也不该如此大胆,毕竟那金牌再珍贵,也只能用一次而已。” “多谢申大人提醒,奴婢有要事必须出欢宁殿一趟,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安素把目光从他的眼睛上移回来,认真道,“方才多谢申大人救命之恩,奴婢先走一步。” “上官姑娘是打算去寻焚羽吗?”申正清一猜就中。 安素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焚羽所说的鬼金羊冲撞,才引得太后将欢宁殿上下都禁了足,那若是他能表示此星象已解,欢宁殿的大门自然也就能重新打开了。 “申大人聪明。”安素懒得在他这儿浪费时间,随意应了一句,脚步却没有停下来。 “若是姑娘真有此意,还是赶紧思量着换一种法子吧!免得平白多走了一段路程。”申正清不慌不忙的走到安素面前,“焚羽早在两日之前,便跟随吕子勋一同回吴国去了。” “什么?!回去了?”安素不惜翻墙而出的希望顿时破灭。 “千真万确,姑娘身在欢宁殿之中,自然是不曾听说的。但欢宁殿外,众人皆知。”申正清笑道,“不过,即使焚羽尚在宫中,他也断然不会相助上官姑娘的。” “为何?” “焚羽并不是从小生长在吴国,他幼时在长安城里长大,曾受过柳家的很大恩惠。长大之后才辗转去了吴国,但柳家的恩情,他是绝不会忘记的。” “柳家?”安素在心中思忖片刻,“若是我没记错,娥眉夫人似乎就是姓柳?” “上官姑娘果然一点就通,那焚羽奉了娥眉夫人的命令,针对的就是欢宁殿,所以无论你用什么法子,焚羽都不会相助于你的。”申正清依旧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申大人呢?为何相助于我?”安素听他说话的语气,那种熟悉的感觉又袭上心头。 “上官姑娘如此聪慧,若是死在那些侍卫的刀下,岂不是太过可惜?” 安素自知此话并不是实话,她懒得和申正清再打哑谜,索性直接问道:“申大人,我们是否曾经在哪里见过?” “姑娘为何有此一问?”申正清收敛了笑容。 “并无其他不妥,只是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安素实话实说。 “这还真是难得了,像上官姑娘这般美貌聪慧的佳人,竟会对我这个老头子有熟悉之感,这当真是稀奇。”申正清又笑了起来,他面貌看起来苍老,那双眼睛却尤其明亮,分明是属于一位少年人的。且单看这眼睛,便觉此人真颜定当美艳。 “申大人当真是老头子吗?”安素逼近他,“这苍老的面目之下,莫不是个翩翩少年郎?” “上官姑娘还真会说笑,莫非这世上还能有返老还童的秘方?”申正清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像是有想让安素揭穿他的身份,却又想再掩饰过去的矛盾之感。 “申大人,胡子快要掉下来了。”安素装模作样的指了指他的下巴,“代国使臣申正清是有人假扮冒充的,若是我将此事禀报给太后,她老人家一高兴,或许就能解了欢宁殿的禁足了。既然焚羽已经不在宫中了,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申正清听此一言,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胡子依旧好好的贴在上面,他才明白自己上当了。 “果然如此。申大人若不是假扮的,又怎会因我一言就去摸胡子呢?”安素心想着,既然已经将事情挑明到了这份上,便一鼓作气探明他的真实身份。反正此时两人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谁也占不到便宜去。 “上官姑娘此言差矣,就算是寻常人,忽的被人提到胡子要掉了这样的怪事,不都得细细查看一番才是吗?”申正清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 “既然申大人坚持,那我也只能去长乐宫禀报一番了。至于大人的胡子究竟有没有掉,便由太后来定夺吧!”安素转身大步往长乐宫的方向走。 申正清见此果然慌了一拍,赶紧伸手把安素拉回小巷之中:“安素,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你叫我什么?” “安素姑娘,奴在醉春楼实在饱受相思之苦,才出此下策,混进宫中来找你了。”眼前这人的一举一动让安素猛的想起一个人来。 “你是......邓通?!” “安素姑娘竟然现在才认出奴来,真真是让奴好生伤心呢!”邓通捏住安素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姑娘摸一摸奴的心口,其中全然是对姑娘的思念之情。” 邓通的伪装被认了出来,便懒得再和申正清那般严肃说话,复又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来。但安素却觉得不对劲,就算邓通会易容之术,但扮作他人的模样容易,一举一动却是很难学会的,一不小心就会露馅。 况且那日夜宴之上,有好些人都是曾经见过真正的申正清的,他却模仿的十分相像,甚至连皇上和太后都没有看出半分不妥来。申正清的一言一行,和邓通平日里的青楼浪荡公子做派完全不同,他却能在顷刻之间将两种形态随意转换,此人细想起来实在是可怕至极。 “你是从何时开始扮作申大人的?”安素试探着问道,“是在申大人来长安的途中,还是他到了宫里之后?” 邓通却是一笑:“安素姑娘想听奴的真话吗?” “当然。”安素随意的脱口而出,但她的回答却对邓通有很大意义。 邓通并非寻常青楼公子,这一点安素也是明白的,但他究竟是什么身份,安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总觉此人的背后有着一片深渊。他拥有长安城整个烟柳巷,上次又在朱虚侯府的地下密室里遇见,现在竟还扮作代国使臣混进宫中,怎么说也不像是普通人能办到的事情。 “代国根本没有派遣使臣来长安,申正清此人本就是奴虚构的。”邓通说出的答案出乎安素的意料,纵使她再聪慧,也绝没想到这样的真相。 “这怎么可能?”安素摇了摇头,“上次申大人不是来过长安吗?和我一同在欢宁殿伺候的陌裳也说她曾经见过,还说上次来的申大人和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同......” 安素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发现了话中的不对。代国使臣上次来朝,距离现在少说也已经过了好几年,一个人怎么可能好几年都丝毫没有变化,她想到了一个震惊不已的答案。 “你的意思是,上次代国派遣来朝的申大人,也是你假扮的?” 邓通点了点头,但马上又摇头道:“是,也不是。” “怎么说?” “代国根本就从未有过一个叫申正清的臣子,他的生平事迹全都是奴虚构出来的,这位申大人存在的唯一用途,就是以代国使臣的名义来朝。”邓通耐心解释道,“代王野心勃勃,一心想着搅乱长安的局势,奴便生此一计,用申正清的身份在皇宫里搬弄是非,挑拨关系。若是当真惹得太后雷霆大怒,便将此人同代国完全切割开,将代王摆在一无所知的受害者之列。” “好一个步步为营的好计策。”安素不由得真心称赞了一句,但她再看向邓通的眼神里便多了一些警惕,“这么说,你是代王的人?” “是,也不是。”邓通又是这般回答。 “朱虚侯府地下的密室是不是和代王有关系?”安素想起此事,又接着问道。 “是,也不是。”邓通的回答始终只有这四个字。 “怎么个是,又怎么个不是法?”安素的心中生出了许多谜团,她已经不知从何处问起了,她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邓通的话。 第八十七章 默坐消尘缘 “此事说来话长,现在恐怕不是好时机。”邓通面上有些为难。 “那我便只问一句,我现在还能相信你的话吗?”安素直勾勾的盯着邓通的眼睛,让他的目光无处可躲。 “安素姑娘,你可以信任奴,奴向你保证,只要是奴对你说出来的话,都一定是真实的。” “如此便好。”安素知晓他的言外之意,说出来的话都是真实的,那便是说,若有些事想要瞒着她,那便一个字也不会提起了。这样也好,像邓通这般行事诡秘之人,身上必定是有诸多谜团的,若是他要说谎,自己绝无可能弄清楚事实真相。 “若是姑娘想解了欢宁殿的禁足,奴倒是有一计可用。”邓通适时提起此事。 “你有办法?”安素赶紧追问。 邓通点了点头:“这法子和姑娘方才所想有些相似,说起来也算是解铃还需系铃人了。” “依你所说,这系铃人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焚羽确实已经走了,但这宫中不是还有一位有名的相士吗?”邓通提醒道,“太后虽信那观星师的话,但他到底只是吴国来的小门小户,哪比得上顾相士那样名满天下的相士?若是顾相士出言解此困局,姑娘以为,太后会信哪一方的话?” “话虽如此,但顾相士向来对卦象之事谨慎对待,恐怕不会轻易帮我说谎来解禁足。”安素喃喃道。 “这便要看安素姑娘的本事了。”邓通轻飘飘的说道,“奴听闻姑娘与那顾相士交好?” “即使再有情分,在卦象上说谎也是藐视天命,他也定然不会应允的,我也不太想勉强他来帮我说这个谎。” 邓通夸张的叹了口气:“安素姑娘如此替他着想,奴心中倒是生出一种酸涩之感来。” “好了,你也赶紧回去吧!你现在的身份是代国使臣申正清,这个身份可是不允许你在后宫里闲逛的,若是被巡夜的侍卫们看到,免不了又生出些是非来。” “安素姑娘这是在关心奴吗?”邓通惊喜抬头。 安素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说话方式,潇洒的摆了摆手:“你赶紧回去休息,我先走了。” 和邓通分别之后,安素还是往长亭殿而去,虽说不愿让顾闻舟在卦象上撒谎,但在此基础上想些别的办法说不定可行。 长亭殿偏远,从欢宁殿过去,便要经过很长一段路,其中就有现在仍然空闲的增成殿。这里自从胡八子薨逝之后,便很少有人过来,除了一月一次的打扫,大门一向都是锁着的。原本伺候胡八子的宫女宦官们也都分往了别处,这里长久没再住进来人,便显得越发荒凉了。 安素路过此地时只觉阴风阵阵,她裹紧了衣裳,加快脚步走过这里。但刚拐过一个转角,就发现宫墙上攀着一个人,那模样同自己在欢宁殿翻墙出来时尤其相似,安素便蹑手蹑脚的往那边靠近。 “子离?”待那人一脚踩稳以后,安素才试探着唤出声来。 攀在宫墙上的人身形一愣,扭头望过来看清之后,才慢慢扶着墙滑了下来。安素认的没错,此人果真就是子离。 “安素,你怎么会在这儿?欢宁殿不是被禁足了吗?”子离不解。 安素环顾四周,和她一起找了个僻静的隐蔽地方,才开始正经说起话来。 “欢宁殿被禁足,那些捧高踩低的奴才们便克扣了殿里的吃穿用度,许美人总是吃不好。我实在是不忍心,便翻墙出来找人想想办法,看能不能提前把这禁足解了去。”安素解释完又问道,“子离,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借着在太医院当差的便利,查了之前给弱水姐喝的安胎药记档,从上面看不出什么差错来。但时间过得太久,当时用过的药渣都已经没有了,根本无从查证。”子离望着增成殿的宫墙叹了口气,“我只能再来这里碰碰运气,或许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增成殿每月也会有宫人过来打扫,若是真留下什么证据,恐怕如今也消磨光了。”安素实话实说。 “我也想到了这一层,但不做些什么,心中总是过意不去。况且时间隔得越久,便是越难查出真相了。” 安素听她说着,突然想到了曾在永巷里问过索华的话。先前刚到欢宁殿,许多事情都等着要去办,一时便将此事给忘了。现下正好和子离碰上,安素便将索华的话全都转告给了她。 “所以,皇上其实是想要成全我兄长和弱水姐的?” “我也是这般想法,只是为何胡八子的马车已经到了宫外,又再次被送了回来?” 子离仔细想了想,忽的脑中灵光一闪:“我兄长遇害以前,好似收到了一封从宫里送出来的信。其中写了些什么我不清楚,但从我兄长兴奋的神色上看来,应当是弱水姐寄给他的,或者,是有人以弱水姐的名义寄给他的。” “以胡八子的名义......莫非是皇上?”安素恍然大悟,“皇上生性良善,无意中知晓了胡八子是被迫来到宫中侍奉,便想成全她与你兄长。但不知有何缘由,皇上先不想让胡八子知晓此事,便以她的名义给你兄长寄出去一封信,约定好时间让你兄长在宫外接应胡八子的马车。只是那时胡八子已有孕在身,若要同你兄长在一起,便要将孩子流掉,所以皇上才想借皇后之手送去滑胎药。” 听着安素的分析,子离也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后又深深叹了口气:“可惜皇上的计划失败,若非如此,兴许弱水姐和我兄长就能在一起了。” “皇上的计划失败的主要原因,便是你兄长的离世和胡八子的马车被送回宫中。若是能弄清楚这两点,兴许对查处到底是谁害了胡八子会有所帮助。” “我已经知晓这两件事是谁干的了。”子离恨恨的说道,“弱水姐进宫是胡家一手安排的,就是为了巩固她们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才将弱水姐和我兄长这对有情人生生分开。胡家定然是在弱水姐身边安插了眼线,知晓了整个计划,才在皇上送弱水姐出宫之前,派人将我兄长杀害,再半路上拦下弱水姐出宫的马车,将有孕在身的她送回宫中去。那时弱水姐怀着身孕,若是那孩子生下来,便能更加巩固胡家的地位,他们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了。” 子离说到最后,已经是咬牙切齿。安素赶紧拍了拍她的背,帮着她缓和缓和情绪。 “子离,此事涉及的人太多,牵扯太广,你兄长的死查清楚了,但胡八子逝世还是扑朔迷离。我们上次找到的线索,再联系赵产婆所说的,似乎太后,皇后,还有娥眉夫人都牵扯其中,要寻真凶还得慢慢来。” “这我明白,但我活在这世上,仅有的念想便是找出真凶,替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报仇了。”子离把脸埋在膝盖上,安素便继续拍拍她的背。 “我知道,我帮你,我会帮你的。”安素明白她唯一的亲人离她而去是什么样的感受。 半晌之后,子离突然猛的抬起头来,抓着安素的衣裳仔细闻着,把安素吓了一跳。 “子离,你怎么了?” “安素,你身上的味道......”子离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安素,“......有问题。” 她似乎在酝酿着,不知用什么词形容为好,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有问题”。安素觉着莫名其妙,她自己倒是闻不到身上有什么味道。 “安素,你可是在哪儿沾了熏香?”子离闻出这是熏香的味道。 安素想了想,她这些日子一直被禁足在欢宁殿,好些时候没有去过其他地方了,那这味道自然就是从欢宁殿带出来的了。 “应该是欢宁殿点的熏香,我在欢宁殿待的久了,身上便也有这味道了。” “欢宁殿?欢宁殿是许美人的居所,怎的会点这样的熏香?”子离诧异道,“安素你可知,这香味里有极其浓烈的麝香。” “麝香?”安素的眉头一抖,“麝香可是能让女子不能有孕的香料?” “不错,正是如此,我才觉着这香味好生奇怪。一般来说,宫里的女子是定然不会多用此等香料的。” “许美人平日里不爱挑剔香料,总是有什么样的,便用什么样的,都是底下人负责点着。”安素仔细回忆了一下,“好似一直用着的,还是之前太后赏的那些。” “太后!”安素猛的一惊。 在长乐宫当差时,太后曾让她将一些香料分发给各宫娘娘,说是太后特意赏赐的。她那时还疑惑着,太后为何要送些香料给各宫,还人人都有份,现在却算是明白了。太后一心想让皇后生下嫡长子,必然不愿其他妃嫔们有孕,便用此法伤了妃嫔们的身子,一了百了。有太后的威严在,只要知会太医院一声,就算太医察觉出来了,也是丝毫不敢透露给嫔妃们的。 “太后的心思果真深不可测。” “安素,此事事关太后,恐怕不是那么好处理的。我只是提醒你一句,至于要不要告知许美人,全凭你自行决定。”子离说完又叹道,“太后出手也是毒辣,这香在各宫点起,便是连宫中伺候的宫女们,也逃不过一生无子无女的命运了。” “我明白该怎么做,子离,多谢你告知我此事了。” 第八十八章 风雨又见日 子离执意要去增成殿里再走一遭,此事危险,安素本想阻拦,但想着自己也是为了欢宁殿禁足之事翻墙外出,便也不再能说她些什么了。 和子离分别以后,安素继续往长亭殿赶去。她步伐急促,长夜漫漫虽无须过分在意时刻,但欢宁殿的人这样大喇喇走在宫道上,若是被有心人看到,想必又会惹出一些事端。如此,到达长亭殿之时,安素已经跑得满头大汗。 顾闻舟向来不爱苛待宫人,长亭殿的宫女宦官们便是一到夜里就被他遣散,各自回屋休息去。他一男子在后宫里住着,又因长亭殿离各宫都远,平日里便少有人来,更别说大晚上了。若是此时叩门,必定会是顾闻舟亲自来开的,安素想到这里,心中便安稳了几分。 但顾闻舟对她的突然出现似乎并不太惊讶,倒是冷静的观察四周,再迎她进屋,又小心翼翼的将殿门关了起来。 “你为何如此冷静?”安素不解问道。 “欢宁殿被禁足已有一段时日,想来那些宫人们捧高踩低,日子定会越来越难过的。依你的性子,又怎会坐以待毙,终究会想法子解了此困局。” “你倒是了解我。”安素笑着接下他递过来的热茶。在欢宁殿里,已经许久没有喝到过这样好的茶叶了。 “大半夜的来找我,可是想到什么法子需要我的帮助了?”顾闻舟问的一针见血。 “法子是有,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安素想着从前便同他直言惯了,这一回还是照旧。 “你既这么问,必定是此法凶险了。”顾闻舟脸上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些。 “倒也不算是凶险。”安素为难道,“那观星师的话并非真是他观星所得出的结论,实在是受人挑拨,刻意为之。既是这样,我便想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顾闻舟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太后既信得这些,自然也会更信你这个名满天下的相士的话。若是你觉着欢宁殿与长乐宫并无冲撞,自然也就能解了欢宁殿的禁足了。”安素顿了顿,又小心翼翼说道,“不过我知道,你身为相士,天命于你而言十分重要,轻易是不能用此扯谎的。” “若是随意窥探天命,试图以凡人之力撼动天命,那自然是不可为的。”顾闻舟缓缓说道,“但若是从那观星师的话入手,也不是毫无办法。” 安素眼中亮起了一丝希望:“也就是说,无须的再卜一卦,证明欢宁殿和长乐宫无冲撞之意,而是在焚羽所说的星象上做文章?” “不错,我是相士,自然不能随意扯谎胡言天命,但若只是对那观星师的话再做出另外一种解释,就算是言语上的讨论,自然不算扯谎了。” “有道理,那我们便可以从焚羽当时所说的话入手,做出另一种解释来。” “南方七宿,鬼金羊冲前欲发,主惊吓。长乐宫为首,东西六宫其尾,平铺星象与紫薇宫相当,鬼金羊落定欢宁殿。”安素回想道,“当时焚羽便是这样说的,因他说着有趣,我便一字不落的记下来了。” 顾闻舟听此一语沉思了许久,才忽的又抬起头来:“此局并不难解,那观星师想来是受了人的指使,故意针对欢宁殿。鬼金羊主惊吓之说确实有理,但星象复杂,需要结合看来的观象很多,并非一星一宿便能说明。” 安素并不懂这些,只是听他这般说,好似有了希望,便高兴问道:“如此而言,你便是已有法子了?可有需要我做什么的?” “鬼金羊形如朱雀头顶上的帽子,朱雀是贵鸟,鬼金羊又主惊吓,而鸟类在受到惊吓时,头顶上的羽毛会形成冠状。”顾闻舟旁敲侧击的告知安素。 此话说的隐晦,但安素向来聪慧,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有了此计,欢宁殿解开禁足便是指日可待了。 向顾闻舟告别之后,安素紧赶慢赶着回到了欢宁殿。在外耽误了好几个时辰,夜愈发深了些,那些值守的侍卫们也放松了下来。宫里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了,宫道上也是寂静无比,安素按着先前出来的路线,再次回到宫里去,只是那宫墙光秃秃的,实在不好攀爬。 “安素姑娘,怎么样?出去这一趟可有找到法子?”后面突然响起的一道细微的声音,是刻意压低了的说话声。 但尽管声音很小,还是在寂静中将安素吓了一跳,她防备的转过身,便再次看到了扮成“申正清”的邓通。 “你怎么还在这儿?”安素诧异,距离他们方才分别,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有余了。 “奴想着安素姑娘今晚始终是要回来的,若是无人相助,恐怕爬上这宫墙还得吃些苦头,奴便等候在这里,姑娘要回去之时,奴便可助一臂之力了。” 安素面上有些动容,现下已快到冬日,夜晚更是冷得很,他在此处等这么久,竟只是为了将自己好好送回去而已。 “邓通,谢谢你了。”安素不知该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感谢来。 邓通没有应声,只是快步移到安素身后,紧紧搂住她的腰,便轻松的将她带上了宫墙之上,再借助里面那棵大树的力量,顷刻之间便稳稳的落在了欢宁殿中。 “什么声音!有刺客!”欢宁殿虽被禁足,但晚上还是有值夜的宦官的。此时那宦官正巡视到此处,刚巧就瞥见了有人落进了欢宁殿中。 那宦官的动作也是忒快了些,分秒之间便叫出了好些人,都提着灯笼往这边奔来。 “邓通,你快走吧!若是被他们看到你在这里,怕是又会惹出许多麻烦来。”安素小声提醒着仍搂住她的邓通。 “好,这便走了。不论你同顾相士商量好了什么计策,一定不要逞强,先保全自己要紧。”邓通留下这么一句,又暗地里使坏的在安素腰上掐了一把,才恋恋不舍的越墙而去。 安素腰上挨了一下,原本心中还存着的几分感动,瞬间被他这一掐给掐掉了。这人哪是为了帮自己刻意等在这儿,分明是为了有机会调戏她而已。 “什么人在那边?”欢宁殿里好些人都被那宦官叫起来了,兴许是担心禁足期间,就算遭了刺客,也不好叫人来捉拿,便让大家一起来壮胆。 “都别慌,是我。”安素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陌裳也在众人之列,她知晓今晚安素外出了,便猜想到可能会是她,也急匆匆的过来帮她解围。 “好了,没事了,不是刺客,大家都回去吧!”陌裳带头把大家往回赶。 “等一下,我有事情要请大家帮忙。”安素想到顾闻舟所说的鸟的羽毛,若是无人帮忙,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做到。正巧他们现在都在这里,便让大家一起把事情帮着办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面面相觑,也不知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的。 “禁足这么些日子,恐怕大家也闷得慌了。我有一个法子,可以提前解了咱们欢宁殿的禁足,只要大家按照我的法子来做就可以。”安素把大家聚到一起,低声说道,“我需要大家去帮我抓一些鸟儿来,越多越好,小心不要惊动门口的侍卫,这件事也一定要同任何人保密,否则就不灵验了。” “诺。”众人虽然还是有些疑惑,但实在不想被继续禁足了,而安素一向聪明机灵,他们便相信一回,按着她的意思偷偷去抓鸟儿。 欢宁殿的院子并不算大,即使洒上鸟食,一次也吸引不了太多鸟儿,还要注意不打扰门口的侍卫,抓起来便尤其麻烦。约莫过了五六日,才勉强抓住了足够的数量,安素带着陌裳和索华,便开始了她们解开禁足的计划。 宫里向来是流言传播的最快的地方,欢宁殿里飞出了许多头顶羽毛成冠状的鸟儿一事,不到两日时间便在宫里传播开来,自然也就谈到了太后的长乐宫。自从焚羽说过欢宁殿近两月同长乐宫相冲撞以后,太后便格外注意欢宁殿,一有风吹草动便警惕非常。 此时欢宁殿出了这样的奇景,太后虽不会直接到这里来查看,却派人到欢宁殿传了安素,让她到长乐宫走一趟,将此事交代清楚。 安素是好几个月没有踏足长乐宫了,此时再进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记得头一次来到这里,她便大胆帮太后解决掉了高毅,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入了太后的眼。 “姑娘快走吧,太后还在里面等着呢!”成蛟在身后催促了一句。从前是成蛟将安素从宫女所领到这里,如今又是他,将她从欢宁殿领过来,也算是巧了。 走进长乐宫主殿,安素一眼便望见了站在一旁的顾闻舟,他果然已经到了。安素一边跪下去行礼,嘴角一边绽开了笑容,只要有他在,一切都会顺利的。 “上官安素,今日欢宁殿飞出奇鸟之事,在宫里传的沸沸扬扬。哀家问你,此事可是真的?”太后对这事情十分重视,人一带过来便开口问道。 “回太后,亦真亦假。”安素解释道,“欢宁殿上空近来的确有奇鸟盘旋,但这些鸟并非是从欢宁殿里飞出,奴婢也不知它们来自何处。” “那鸟是否头顶的羽毛皆成冠状?” “不错,奇鸟盘旋不知何意,奴婢们便不敢随意打下来查看,只是待它们飞得低的时候才好好看过,的确如传言那般。” 太后没有应声,只是把目光转向顾闻舟:“顾相士,哀家今日请你过来也是为了此事,这奇鸟盘旋欢宁殿上空,不知有何用意,是好是坏啊?” “太后,臣听闻前些日子,宫中来了一位吴国的观星师,他是否曾提到鬼金羊一说?” “不错,正是他提到星象冲撞之事,哀家才做主将欢宁殿禁足,以解此次危机。”太后约莫是察觉到顾闻舟的脸色有些不对,神情也跟着紧张起来。 “太后,臣对那位观星师的话倒是不太认同。”顾闻舟解释道,“那观星师身在吴国,常年观察的是吴国的星象,星象所对应的也是吴国王宫的分布,应用到皇宫之中便是不太应验了。” “那顾相士有何说法?”太后继续追问。 “这鬼金羊为南方第二宿,主惊吓,故多凶。其形状犹如一顶戴在朱雀头上的帽子,而鸟类在受到惊吓时头顶羽毛成冠状,正是同欢宁殿上空的鸟类相似。”顾闻舟故做深沉的说道,“鸟类受惊吓,意在有事物发生了改变,而欢宁殿常年无异,只在近段时间大门紧闭,才导致了鸟类的受惊。” “顾相士的意思是,是禁足导致了鸟类的惊吓?” “正是如此,若是将欢宁殿禁足,便能解了鬼金羊之凶,那便不会再出现奇鸟盘旋之势。臣思量着,正是因欢宁殿被禁足,才导致鸟类受到惊吓,促成了鬼金羊的大凶之意。”顾闻舟叹了口气,“原本此事无忧,倒是正因禁足一事,才让太后您身处于危险之中。” “可那观星师所说的,鬼金羊星象确实亮了许多,这又是何解呢?” “鬼金羊便是鬼中央白色如粉絮者,谓之积尸气,一曰天尸,主死丧祠。敢问太后,宫中近半年来,是否有主子新丧?” 太后皱眉望向身边的松荷,却是安素抢先开了口:“太后,奴婢想到,似乎原来增成殿的胡八子便是在半年内故去的。” “对,是胡八子。”太后的眉头颤了颤,看上去似乎有些惶恐。安素还是头一次从太后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顿时多琢磨了几分。 “那便是了,鬼金羊一事实则与欢宁殿无关,而在于胡八子之死。只是欢宁殿被无辜禁足,惊吓了其中的鸟儿,故此多增了鬼金羊的气势。”顾闻舟的目光无意中划过安素,又向太后道,“若是太后解了欢宁殿的禁足,再加以安抚,或许这些鸟儿便能自行散去了。至于胡八子的怨气,便请太后着人安排些道士做场法事吧!” “如此便可?”太后谨慎追问。 顾闻舟点头:“如此便可。” 第八十九章 歌愁敛翠钿 太后的动作很快,但旨意却是皇上下的。宫外的道士们找了一批又一批,总算挑选出了最让太后满意的一些人。与此同时,欢宁殿的大门也重新打开了,外面的侍卫全部被撤走,许美人和整个宫里的宫人们都得了许多赏赐,就连皇上也是一连三晚都待欢宁殿,将许美人哄得十分欢喜。 这些天欢宁殿从冷门冷户,突然间成了块香饽饽,原本短的缺的东西,一件件都补上来了,还受了各宫不少孝敬,真真是威风的很。许美人向来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皇上多过来陪她,她便心情大好,也不再病怏怏的了。 安素忠心为主,许美人欢喜,她便跟着欢喜。此事全是顾闻舟一手促成,安素便在自己的赏赐里左挑右选,总要感谢他些。只是挑来挑去,都没一样是配他的,最后还是拿了皇上赏的一袋好茶叶去送给他。 再去长亭殿之前,安素特意戴上了那对蝴蝶发钗,正是顾闻舟在宫外买给她的那对。这发钗珍贵,她又是个宫女,不宜打扮的太过艳丽,便总是珍藏着,今日戴在头上,偏偏还有些不好意思。 安素在铜镜面前照了许久,总觉着自己打扮的过于隆重了,但看上去还是极美,又不舍得再拿下来。这样纠结了许久,终究还是一咬牙,就这样出了门,满心欢喜的往长亭殿而去。 在宫道上走着,安素却忽的瞧见了申正清一行人,好似是往宫门外的方向而去,如此就正向她迎面而来了。她后知后觉的想到,邓通是以申正清的名义进宫,代国使臣自然不能在皇宫待太长时间,现下便是要出宫了。 “上官姑娘。”邓通走到安素面前,竟直接将她拦下了。那领路的宦官也不以为意,带着其他人往远了去,留下空间给他们说话。 “放心吧,那宦官知晓夜宴上你连解三道难题之事,只不过以为依照奴的性子,单独遇见便会为难于你,刻意避过不见,担心惹祸上身呢!” 安素尚且松了一口气,随口问道:“你们这是要出宫了?” “是啊,姑娘会念着奴吗?”邓通用申正清的面容摆出那副妖媚的神态,让安素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会。”她给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姑娘真是懂得如何伤奴的心啊!”邓通委屈的哼唧了一声,转眼又扬起笑脸来,“不过,奴不会离开太久的,只须一两日,便可又回到安素姑娘身边了。” “你又想做什么?”安素倒是好奇,他还有何办法能在宫中随意出入。 邓通凑近安素耳边:“这是个秘密,到时候姑娘见到奴,自然就会知晓的。” 那边的宦官已经频频向这边观望了,他们不便再多说,邓通只留下一个神秘的笑容离开,引得安素心中疑惑不定,也不知他会闹出什么事来。 不过邓通虽是这般神秘莫测,但安素将两个孩子交到他手里还是十分放心的,这种莫名的信任也是难能可贵,就像是安素也会无条件的信任顾闻舟一样。 走到长亭殿,安素依旧直接被迎进了殿中。 现下树上已经是光秃秃的一片,不再有落叶了,院子也不再需要宫女们一直打扫。先前那两个清扫落叶的宫女,便坐在院子里休息,她们在长亭殿当差,比起其他地方倒是清闲了许多,到底还是顾闻舟这个主子事事亲力亲为,无须她们费心伺候。 “见着你过来,便知欢宁殿的差事已经闲下来了。”顾闻舟一眼望见了安素头上的蝴蝶发钗,眉里眼里都满是笑意。他并不是好色之人,但安素美貌如此,他甚至不想将目光移开。 “原本欢宁殿一解开禁足,我就想来谢谢你的,只是那时事情总是太多,才耽搁了些时候。”安素有些不好意思,便将茶叶轻轻放在桌上,“多亏上次有你说道,太后和皇上都赏了欢宁殿上下不少好东西,只是我举着你不会喜爱那些金玉之物,挑来挑去也只有这包茶叶尚且不错了。” “安素深得我心。”顾闻舟此话一出,安素心中便狂跳不止,他说的实在让人误会。安素不觉是自己多心,便是因顾闻舟说完,他自己的耳根也有些泛红了。 两人皆是不多说,将那茶叶取出来泡了,便趁此机会聊个尽兴。安素平日里不觉,总是和顾闻舟在一起时,无意便受到他的影响。安素在清河郡时不曾做过学问,虽有几分聪明气,却终究只是些小智慧。顾闻舟云游四方,和她说起各处见闻,安素便十分向往,总像是自己也与他一同去游历过了一般。 下午来时还是阳光和煦,一时聊得兴起,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安素感觉到外面的夜风吹了进来,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即使仍聊的依依不舍,也是该回去了。 “不急,安素若是以后还想听听各地的趣事,再来找我便是。”顾闻舟朝着安素温柔一笑,“来日方长,总有说话的时候的。” 出了长亭殿往外走,回去依旧是一条漫长的路程。顾闻舟本要送她,但安素担心被宫人看到,说不定会传出些闲话来,若是让太后知晓他们私底下有联系,恐怕会怀疑到欢宁殿之事,便坚持自己一人独行。 离长亭殿最近的地方是乐坊和舞坊,这两处时常会在练习时传出鼓乐声,为了避免打扰到各宫主子,便也安排在偏僻些的位置,故此便和长亭殿离的稍微近些,但也算有一段距离。 安素走到这里时,舞坊里还是灯火通明,也有鼓乐声不断的传来。她忽的想起,似乎有好些时日没有见着初若了,也没从舞坊传来什么消息。但安素总觉着,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若是初若受了什么委屈,定当是会来找她哭诉的。 安素抬眼望着舞坊的方向,或许初若此时便正在其中练着她喜爱的舞蹈吧!她忍不住幻想起初若跳舞的样子来,她那样瘦,舞起来一定很好看,兴许还能练就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感。 只是安素走着走着,这舞乐声中便出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声音,似是有人在压抑着小声的啼哭。歌舞本该是愉悦人心的,其中掺杂了哭声,便让人平白生出一种苦痛之感。在那些大欢大喜的乐声中,这哭泣便更是显得悲戚。 安素顺着那哭泣声的源头寻去,终于在舞坊的侧门口,看见了一个身着舞衣的女子。那女子虽是穿着舞衣,手里却拿了一把扫帚。她的身边堆着一些打扫在一团的尘土,这种打扫的活计本该是舞姬的粗使宫女来做,是绝不会由舞姬来做的。安素心想着,这女子必定是被里面的人欺负了去,心中有些可怜她,便走过去坐到了她身边。 “被欺负了?”安素不过是随口一问,那女子抬头望向她,竟一下子就大哭了出来。 夜晚月光黯淡,此时离的近了,安素才看清她的面容,此人竟正是她以为在舞坊大放异彩的初若。她的脸上都沾上了些许灰尘,头发也散了一半,一看便知是被欺负的。安素心中不由得一阵心疼,在宫女所被她保护的好好的初若,竟落得这般境地。 安素任由初若抱着她大哭,只轻声劝她别把舞坊的人吵过来,她才稍稍放轻了声音。待她好好哭过一场后,安素才取了帕子帮她把满脸的泪水擦干净。这泪水滑过,倒是把脸上的灰尘冲洗的干净了些,露出一张漂亮的少女脸。 “初若,跟我说说吧!你在舞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落到这般境地?”安素见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才出言问道。 初若揉了揉眼睛:“我刚来舞坊那些日子还是很好的,每天吃饭,睡觉,跳舞,我十分欢喜。但后来,后来我不知怎的,就得罪了舞姬里最厉害的萱蓉姐姐,教习嬷嬷便总打发我站在后排,萱蓉姐姐也爱挑我的不对。再后来,我便总被她们合伙赶出来做打扫的活儿,不做完便不能进去练舞了。” 初若说着又哭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揪成一团。 安素一下下的帮她拍着背:“初若不哭,她们这般欺负你,你为何不找机会告诉我和子离呢?” “我在宫女所时,就一直受着两位姐姐的照顾,若是被分到舞坊之后,还要姐姐们帮我出头,岂不是给你们添麻烦。”初若说的委屈巴巴的,“况且我听说上官姐姐在长乐宫也总是被太后刁难,实在不想让你又为了我的事情费神。” “傻丫头!”安素再次帮她擦掉眼泪,“别怕,我帮你想办法。” “上官姐姐,我听说你现在在欢宁殿当差?” “嗯,许美人待我很好。”安素和初若靠在一处,像极了两只相互依偎着取暖的小猫咪。 “上官姐姐,那你可千万别为我趟这一趟浑水了,要是一个不慎惹了事,白白丢了这么好的差事。” “我怎么会看着你在这里受苦呢!”安素安慰的拍着她的肩,“我会帮你的,再忍耐几天,我会想到法子帮你教训那个萱蓉,叫她以后再也不敢欺负你。” “可是上官姐姐,那个萱蓉姐姐她很厉害,舞坊里的大家都巴结着她,就连教习嬷嬷也很对她很是喜爱,好似......好似她身后还有高位主子在撑腰呢!”初若一脸的忧虑。 “娥眉夫人?”安素的脑子里首先蹦出此人。 但初若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是听其他人议论过,萱蓉姐姐长的漂亮,舞也跳的好,那位给她撑腰的主子是想好好培养她,日后要送到皇上身边去伺候的。” “送到皇上身边?”安素狐疑的摇了摇头。 娥眉夫人嫉妒心极重,必定不会容忍一个自己培养出来的人夺走皇上的宠爱,萱蓉背后的人定然不会是她。但除了娥眉夫人,安素一时间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初若扯了扯她的衣角:“上官姐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安素温柔的笑道,“你放心吧,不管她是谁的人,我都不会让你再受欺负了,我会想到好法子的。” 第九十章 夜饮醒复醉 知晓了初若的事情,安素显然心情低落了几分。她和初若相处算不得久,但这个天真可爱爱撒娇的妹妹,她是花了心思想守护好的。 当时在宫女所,便是为了能让她在舞坊无忧无虑的跳舞,才将周梅红选去了长乐宫,阴差阳错之下竟害了她的性命。安素都有些过意不去,但也未曾后悔。如今却见着初若身处这般遭遇之下,她实在是痛心疾首,只想赶紧解决了她的困局。 满面忧愁的回到欢宁殿,殿里却是喜气洋洋的一片。按理说这个时间,陌裳该伺候着许美人睡下了,但还未进得殿中,便听见大家的说笑声。安素疑惑着走进去,转眼便被陌裳拉到了许美人跟前。 “娘娘,安素终于回来了。” 许美人此时正在摆弄桌上的一件小玩意儿,看样子是皇上送过来的,安素也不以为意。自从欢宁殿解了禁足之后,皇上就经常让人送一些赏赐之物过来,持续了好些日子,大家都该习惯了。 “安素,你回来的正好,有一件喜事。”许美人转过身,脸上果然带着欢喜的笑容。 “娘娘,什么喜事乐成这样?”安素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外面,欢宁殿的宫女宦官们面上都是喜气洋洋的。 还没等许美人开口,陌裳便忍不住抢先说了:“皇上原先不是选定了一些做法事的道士嘛,他们做法事需要宫中女眷去观礼,但位置有限。原本是定的太后,皇后,娥眉夫人,落雁夫人,齐夫人和曹太妃,但据道士们测算,娥眉夫人的生辰八字与法事相冲,他们便指定了八字契合的许姬娘娘了。” “八字不合?”安素低声念叨着,总觉得此事甚是古怪。 “安素,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啊!皇上亲自指定,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呢!”陌裳觉着安素的表现有些奇怪。 “若真是八字的问题,那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此事蹊跷。” 许美人见安素神情严肃,便走过去问道:“如何蹊跷?” “娘娘细想一下,那些道士是皇上从宫外找来的,如何能轻易知晓各宫娘娘的生辰八字?再者,就算娥眉夫人八字相冲,他们又为何要指定娘娘?宫中这些个主子,八字不相冲的总是多数,为何偏偏是娘娘?况且那些道士刚刚进宫,怎的就知道娘娘的名号?” 听了安素的话,许美人和陌裳还都沉思起来,先前被突然的高兴砸昏了头,丝毫没有想到这层。 “会不会......会不会是皇上将各位娘娘的生辰八字交给那些道士了?”陌裳猜测道。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皇上怎会轻易透露宫中女眷的消息给道士们?况且娘娘原本是不必去的,就算需要生辰八字也不会要到娘娘头上啊!” “兴许是除了三位夫人,就咱们娘娘的位份最高了?” “那也还有太妃们。”安素正要继续说下去,但又想到许美人难得高兴,便还是话锋一转,“或许是我过于警惕了,只是有一件事,放在奴婢心里这些时日,还是告知娘娘为好。” “你有何事瞒着本宫吗?”许美人狐疑。 安素郑重的跪了下来:“娘娘,请恕奴婢隐瞒之罪。其实奴婢查到,在上次夜宴上,那位吴国使臣带来的观星师,其实早已私底下和娥眉夫人勾结,禁足之事也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用来害娘娘的陷阱。” “所以你的意思是?”许美人不禁捂住心口,她明白宫中斗争激烈,但没想到还会有这般弯弯绕绕的法子,可真是防不胜防。 “此次的法事,偏偏将几位女眷中的娥眉夫人换成娘娘您,奴婢实在不得不多想一些。”安素毫不掩饰一脸的忧心忡忡。 “你觉得她们上次一计不成,便想利用这场法事来害本宫第二次?” “奴婢只是有这般猜测,但却不知是否属实,但小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陌裳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娘娘,咱们的确要小心。自从您进宫以来,她们都使了好几次奸计,你每次都为了皇上不同她们一般计较,但若是这些人变本加厉,咱们真的是防不胜防。奴婢觉得安素说的对,万事都要小心一些。” “既然如此,你们有什么好主意吗?”许美人示意她们一同坐下。 欢宁殿里的宫人们和旁人不同,许美人待人和蔼,偶尔和宫人也不分你我,亲密无间,所以待遇格外好些,也总引得其他宫里人羡慕。此时安素和陌裳便是坐在了许美人两侧,她们也并不觉着惶恐,这样的事情在欢宁殿是常有的。 “法事当天,我们两个都随着娘娘一起去,陌裳姐姐时刻跟在娘娘身边,我便四处去查看,若是发现不寻常之处便立刻禀报。”安素眼下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不知对方是何招处,就只能到时候见招拆招。 “我没问题,一定会紧跟娘娘左右。”陌裳保证道。 即使这样,安素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她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却钻进了些香料的气味。安素忽的想起子离告诉她的话,今日欢宁殿里点的,依旧是太后所赐的香料,其中含有浓重的麝香。 安素抬眼瞧了许美人一眼,她就连看着皇上送来的小玩意儿,眼神里也满是深情。宫中的女子有的为了地位,有的为了权力,有的为了荣华富贵,像许美人这般爱的纯粹,如此情真意切之人,也算是少之又少了。这件事情,还是应该交由她自己去抉择,她有选择的权利。 安素深吸了一口气,开口说道:“天色已晚,陌裳姐姐,该伺候娘娘歇下了。” “是啊!天色不早了。” “陌裳姐姐,你今日累了一天了,就先下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呢!” 陌裳不疑有他,道了句谢便回房去了,安素稍微松了一口气。不是不信任陌裳,而是此事事关重大,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安素,你刻意支走陌裳,是有什么话要对本宫说吗?”许美人果然看出来了。 安素点点头:“娘娘喜欢孩子吗?” 许美人狐疑:“孩子?你是说......?” “娘娘进宫快一年了,是否想为皇上生儿育女?”安素实在觉着这话由自己问出来有些不妥,但一时也挑不出更好的话来。 “当然想了,爱一个人,自然就想拥有和他的骨血。”许美人笑的羞涩,“安素,你怎的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娘娘,您进宫以来深得皇上宠幸,按理说是该有孕了的,可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您可有怀疑过什么?”安素咬了咬牙,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安素,你想说什么?”许美人一下子紧张起来。 安素本想直接告诉她,但又担心隔墙有耳,便起身去外面看了一圈,才回到她身边坐下。这样谨慎的行径,让许美人尤其觉得安素即将要说的,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娘娘,奴婢在长乐宫之时,太后曾让奴婢给各宫主子都送过一些相同的香料,便是欢宁殿现下正点着的。”安素强迫自己看着许美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了下去,“这些香料里含了一味麝香,是让人不能有孕的,且其中放了实打实的分量,若是一直点下去,是断然不会再有孩子的。” “什么?!”许美人果然震惊,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安素赶紧扶了一把,才让她勉强稳住身形。 “奴婢在欢宁殿伺候了一段日子,身上也沾了这种香味,便有太医院的朋友细心嗅了出来,并将此事告知了奴婢。”安素有些于心不忍,但话已至此,还是要继续说下去,“太后应当是知会了太医院所有的太医,才没让任何一个人将此事传出去。” “可是太后为什么要这样做?” “娘娘应该也知道,太后一直想让皇后娘娘生下皇上的嫡长子,从前宫里有孕的娘娘都没能成功生产,怕也是依着太后的原因。”安素沉声道,“奴婢将此事告知娘娘,还望娘娘不要声张,若是被太后知晓,恐引来杀身之祸。” 许美人的情绪渐渐缓和了些:“安素,本宫盼着能有个孩子。” “奴婢将此事告知娘娘,就是想让娘娘自己做选择。”安素实话实说,“若是娘娘不想冒险,只想守着皇上平安的过下去,那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继续用着这香料。若是娘娘实在想有个孩子,奴婢也定会拼尽全力护娘娘周全。” 许美人稍微犹豫了一瞬:“安素,本宫想要个孩子。” 安素意料之中地点了点头:“那从现在开始,娘娘便要做好准备,这条路可不好走。” “本宫知道,所以安素,请你帮帮本宫。”许美人紧紧握住安素的手,“本宫知道你很聪明,这件事你也一定会有主意的,对不对?” “娘娘能信任奴婢,奴婢十分感激。”安素深吸了一口气,“那娘娘便从现在开始停用那香料,奴婢会找人做出相似味道,但不含麝香的香料。只是此事绝对不能告知任何人,否则一定会引来危险。” “好,本宫都听你的。”许美人又忧虑道,“可若是本宫怀上了孩子,太后总会有知道的一天,那时又该当如何呢?” “娘娘既然决定了,便要做好面对太后的准备。依奴婢看来,太后不会明面上动手,若是能把暗中的谋害都避过去,或许还能有机会。”安素说完又提醒道,“且娘娘若是真怀上了龙子,恐怕出了太后,其他各位娘娘也不会闲着。” “本宫明白,便是走一步算一步吧!”许美人轻轻的叹了口气,下定决心般说道,“安素,去把那香料处理掉吧!” 第九十一章 袭袭樱花落 这场法事十分盛大,几乎一年半个月,那些道士们都留在宫中,自然那些被选中的女眷们,也得日日作陪。许美人经禁足一事身体虚弱,现下也还没完全调养过来,好在皇上体恤,各方面都对她要照顾些。 安素在做法事的第一天就十分谨慎,将法堂周围都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来往的人员也各自观察着,不见有对许美人不利的,才稍微放心了些。只是安素眼尖的瞧见了为首的那位长须老道腰间系着的挂饰,那挂饰十分奇特,就像是犀牛的角,但又十分小巧。 那时安素和那长须老道擦肩而过,便不由自主的盯了他腰间的挂饰好一会儿。他似乎察觉到了安素的目光,只抬起头来对她一笑,模样倒是挺和蔼。安素不疑有他,那老道似乎也没发现她在瞧什么。 法事做了三天,依旧是平平静静的,没有人对许美人不利,安素和陌裳也稍稍安了心,总觉得是她们太敏感了。但第三天夜里,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尽管看起来与欢宁殿并无关系。 那祸事出在舞坊。 夜还未深,按着舞坊的规矩,舞姬们在用过晚膳之后,是要继续训练的。但这几日法事的盛况在前,姑娘们都想一睹盛事,教习嬷嬷便免了她们晚膳后的训练,只要不闹出些差错来,就任由她们休息几日。 原本该舞乐声起,灯火通明的舞坊,便在晚膳之后寂静了下来。但没过多久,这一片寂静就被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打破了。 “有刺客——抓刺客——”不知是哪位舞姬喊出来的,外面的侍卫没进去,便看见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子飞快的窜了出去。 侍卫们一路追赶,但那人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是熟悉,几下就跑没了踪影。等到舞坊了又安静了下来,灯火便纷纷亮起,教习嬷嬷和管事宦官们也尽数赶到了。 “这倒是奇怪了,舞坊里怎么会突然闹了刺客?”教习嬷嬷满脸不解,“舞坊里只有舞姬们,再就是一些粗使宫女和宦官,又没有身份贵重的主子,那刺客到这儿能刺杀个什么人啊?” 教习嬷嬷说着虽然有些忿忿,但话里的意思倒还算明白通透。她说的很有道理,这刺客大着胆子来到宫中,想必不会是要刺杀一些纷纷卑微的宫女舞姬这样简单。但若说是想刺杀主子却走错了地方,未免也显得有些牵强了。 “人都到齐了吗?”掌事宦官抬头问了一句。 刺客之事一出,教习嬷嬷就将整个舞坊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便是想查看有没有人受伤,也是想借此机会找一找线索。 “除了萱蓉姐姐,都在这里了。”一个记名的小宫女怯生生的报道。 “萱蓉为何不到?” “萱蓉姐姐说她困了,要在房间里睡觉,懒得来走这一遭。” “罢了,人没事就好,便由她去吧!”教习嬷嬷叹了口气,不愿细究此事。萱蓉在舞坊向来是我行我素惯了,她背后有人撑腰,容貌也是上乘,舞技也高超,将来定然是前途无量,谁也不愿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她。 “萱蓉是谁?为何大家都在这里就她没到?难不成是和刺客有所关联?”舞坊里的人知晓萱蓉的脾性,外面的侍卫却是不知的,他们只一心办好自己的差事。 “侍卫大哥啊,萱蓉是咱们这儿舞跳的最好的姑娘了,这有能力的人脾气都倔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教习嬷嬷帮忙说着好话。 但侍卫们可不是这么好说服的:“什么情有可原!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唯独她一人不到,就证明她跟那刺客有关系,否则为什么不来?” “这......侍卫大哥,我该保证咱们萱蓉姑娘绝不会认得那刺客,她只是脾气有些倔而已,当然做不出如此大胆之事啊!” “来人!去搜那个叫萱蓉的屋子!”侍卫们完全不听教习嬷嬷的话。 “侍卫大哥好大的脾气,我们虽是舞姬,也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怎可随意被男子搜了屋子去?”外面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有一美貌姑娘缓缓走了进来,正是先前他们说到的萱蓉。 “哎呀,萱蓉,嬷嬷的好萱蓉,你可算是来了。”教习嬷嬷赶紧把她拉了站到前面去,一边强行打着圆场,“侍卫大哥们是担心你的安危,那刺客说不定还在周围晃荡,他们也是担心你会遇上。” “那我便谢谢各位侍卫大哥了。”萱蓉大大方方的行了一礼,舞衣的长袖从侍卫们面前划过,“嬷嬷,既然来都来了,我便去旁边练舞了。至于刺客,还劳烦各位侍卫大哥慢慢抓吧!” “你!她这是什么态度!”侍卫对萱蓉如此不配合心生怨气。 教习嬷嬷依旧在旁边劝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让侍卫们继续办事。 “裴首领,属下方才看到那刺客的身影,似乎和寻常刺客不太一样。”等到为首的侍卫情绪稍微缓和了些,旁边才有人出言说道。 “如何不一样?” “那人上半身是光着的,怀中似乎还抱了些衣裳。”那侍卫眯着眼回想,“其实在属下看来,那人倒不像是个刺客,更像是来此与什么人幽会一般。” “幽会?” “没错,属下想着,或许那人是舞坊中某位舞姬或宫女的相好,来此幽会却被人误认成了刺客,便顺口嚷嚷了出来。” “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裴首领点点头,但又马上拍案而起,“无论是刺客还是幽会,都是违反宫规的事情,给我查,必须把此人查出来。” “可是人都跑了,这还怎么查呀?” “若真是幽会,男的跑了,女的不是还在这呢?”裴首领的目光从舞姬和宫女们身上划过,“教习嬷嬷,我记得你们舞坊里的人,房间都是整整齐齐,不许夹带任何其他东西的,对吧?” “确是如此,裴首领说的一点不错。” 舞坊里的人和寻常宫女不同,寻常宫女还能拥有一些自己的物件,但舞姬们是需要保持适合舞蹈的身形的。为了避免她们受了饿私藏一些食物,便不准她们拥有任何私人物品了,舞坊的宫女们也是如此。 “那就给我去搜,若是在她们房里发现了私人物品,一定同那奸夫有关。” 此话一出,舞姬和宫女们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她们纵然没有奸夫,自己偶尔会藏一些小东西,这一搜可全都藏不住了。不过,初若是不担心这些的,她向来乖巧,不让做的事情就绝对不做,也没有什么东西可藏的。 “裴首领,所有舞姬和宫女的房间全都已经搜过了。”侍卫们的动作很快,过一会儿就回来报告了。 “怎么样?有收获吗?” “我们在教习嬷嬷的陪同下,在一名舞姬的房间搜到了这个。”其中一名侍卫拿出了一个像是犀牛的角一般的挂饰,精致小巧,看起来价值不菲。 “在谁的房间找到的?” 教习嬷嬷上前一步答道:“薄初若的房门口。” 初若原本只当看戏,此时却大吃一惊,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开口:“怎么可能?这不是我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的,是你那奸夫的吧!”裴首领把那挂饰收了起来,当做证物,把她给我抓起了严加拷问,定然要让她说出那奸夫的名姓来。” “不,我没有,我根本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东西,我没有和人幽会,我没有!”初若的争辩显得苍白无力,裴首领似乎已经认定了她的罪行。 “今天的事情就到这里,以后谁要是胆大妄为,也会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裴首领大声道,“只是我会禀报给皇上和太后,究竟要怎样处置她,随后会有决定的,先压下去关进永巷的囚室。” 安素听闻此事已是在第二次上午,她陪着许美人一同在法事上,轻易不能离开,一开始便也没听到宫人们的闲言碎语。正巧御膳房的午膳许美人用着不喜,便要欢宁殿的小厨房做些糕点送来,安素回去取时,才在那边听到了几个小宫女的议论。 “你们说的可是真的?”安素拉住其中一个匆忙问道。 “当然是真的,这事已经在宫里传遍了,那舞姬可真是胆大妄为。要知道,太后最不喜欢的就是宫中私下的勾搭成奸了,那舞姬正好撞在枪口上,听说定情信物都找出来了。不过她倒是个有骨气的,在永巷的囚室里都被打得皮开肉绽了,还是不肯说出那奸夫姓甚名谁。” “你们确定那舞姬名叫薄初若?”安素还是不相信初若会做出这种事。 “当然确定了,大家现在都知道此人了。”那宫女兴致勃勃的,好似还要说些什么,安素就已经快步跑走了。 她绝不相信初若会有什么奸夫往来,初若胆小,性子也弱,必然不会这般大胆。前些日子她才说了自己被萱蓉欺负,现在便出了此事,安素总觉着同那萱蓉脱不了干系。 第九十二章 楚江空渺渺 安素这几日琐事繁忙,总因着做法事之事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想打听一下初若的现状也是难上加难。她现下还只知晓初若被关进了永巷囚室之中,具体情况还是未知。 “索华,你对永巷的囚室有什么了解吗?”安素忙完了一天的琐事,终于找到机会向索华打听。 “永巷囚室?安素,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这可不是个好地方。”索华狐疑着。她在欢宁殿这些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几乎已经把永巷里的生活忘得一干二净了,现在安素忽的提起,还是让她不由得一惊。 “我有朋友被关了进去,想知晓她在里面过得如何。”安素本想隐瞒,但若是不说出实情,恐怕也问不出什么来。 “怎么会这样?你那朋友犯了什么错?”索华脱口就问了出来,见安素脸色不对,才赶紧解释道,“永巷囚室虽然被称作囚室,但实际上就是个折磨人的地方,据说里面的人进去之后没有出的来的。就算侥幸能出来,也会变得疯疯癫癫,所以在永巷时,咱们连靠近那边都不敢的。” “有这么恐怖?”安素咬了咬嘴唇,初若那样细皮嫩肉的,怎么受得了这种苦。 “我可一点都没夸张,我曾经见过有宦官把囚室里的人拖出来,全都是鲜血淋漓的,几乎看不清本来的面貌。我只无意中瞧见过一次,便连着好几日没能安然入睡,那场景实在是太可怕了。”索华说着打了个寒颤,就连现在回想起,也是一阵阵的后怕。 “我知道了,索华,你去休息吧!”安素大概明白了,便不再勾起她的恐惧。 在夜深之后,安素才蹑手蹑脚的离开欢宁殿,去往记忆中永巷的囚室那边。只是刚刚靠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叫喊,好在那声音并不是属于初若的。只是想也知道,深夜还在受着刑法,里面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安素带了些钱财,原本想贿赂大门口的宦官,让自己能够进去瞧一瞧初若,即使不能,也让他们在里面多照顾一些。但接触了这里的人员之后,安素才知这些都是无用的。永巷囚室,关的是凶神恶煞之人,守着的便比这些人更加凶恶百倍,断然是油盐不进,无懈可击的。他们不贪财不好色,只一心守在这里,似乎已经和永巷合为了一体,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一时想不出其他的办法,安素只好悻悻而归。次日的法事上便有些心不在焉,许美人叫了她好几声,才将她的神智唤了回来。 “安素,你要是不舒服,就换陌裳过来替你吧!”许美人看着安素极差的脸色,心中便有些担心。 “娘娘,奴婢没事,只是昨晚没有睡好罢了。”安素回过神来,赶紧将注意力集中到许美人身上。 许美人却拍了拍她的肩:“既然没睡好,那就回去再睡一觉,可别把自个儿累坏了,接下来的这些日子,本宫还需得你来陪着呢!” 安素深觉自己此时的状态的确不适合再陪着许美人了,便顺势点了点头,唤陌裳过来伺候。她独自走在法堂后边,总也想不到好的办法去解救初若。舞坊闹刺客之事的来龙去脉她已经打听清楚了,初若是绝不会深夜幽会或是同刺客有关系的,定然是那教习嬷嬷和萱蓉合谋,想要借此事除掉初若。 安素烦躁的踢着地上的石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前方,便迎面撞上了一个穿着道袍的人。她连连道歉,而后抬起头来一看,此人正是那些道士们中领头的长须老道。 “姑娘为何忧愁?”安素本想道了歉就离开,没想到那道士却忽的同她搭话。 “道长知晓我有忧愁?”安素不回答他,却反问道。 “姑娘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忧愁二字,明眼人一看便知。” 安素但还真想与人好好诉说一番,以解心中的伤感,眼前此人是个道士,也不担心他会将什么事泄露出去。 “道长好眼力,我的忧愁乃是为了一个朋友,她此时正身陷囹圄,我却丝毫想不到法子帮她洗清冤屈。”安素简而言之。 “姑娘所说的,是否就是近日来宫中盛传的舞坊舞姬秽乱宫闱一事?” 安素陡然一惊:“道长清修,这些宫中的闲言碎语竟也能入耳?” “既是闲言碎语,自然不知不觉的就钻进了耳朵。”长须老道笑道,“况且此事同贫道也有些关系。” “道长的意思是?”安素不解道。 长须老道竟大方承认:“只因那日去到舞坊的两个人中,贫道就是其中一个。” “是你!”安素瞪大了眼,随后又是一问,“两个人?” “不错,那日贫道被人发现,走的急,就连腰上的犀角挂饰都丢失了。后来才知那挂饰正巧落在初若姑娘的房门口,便让她白白担了黑锅。”长须老道坦然说道,“不过贫道此行还见到了萱蓉姑娘的那位情夫,他以为侍卫们要抓的是他,匆匆忙忙跑出去时,连衣裳都没穿完整呢!” 安素蹙起了眉头,不仅是因初若平白给人担了黑锅,还因这道士所说的话实在不像是一个高深的道人会说出口的。 “道长,此事事关重大,你就这样告之于我,就不怕我为了救出朋友,而将你告发出去吗?” “你那位朋友,我会帮你救出来的,安素姑娘不必担心。” “你为何要帮我?”安素问出这句话之后却又觉得不对,“你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那长须老道凑近她耳边:“奴出宫之时就对姑娘说过,很快便会回到姑娘身边的。” “你,你是......邓通?”安素震惊的望着他,这般全然不同的样貌,也只有那一双桃花眼还算熟悉。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神通广大,不仅轻易的出入宫中,还将皇上和太后玩弄于鼓掌之间。 “若是下次,姑娘能一眼认出奴来,奴会更加欢喜的。”邓通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你怎么又弄成了这副模样?你究竟想做什么?”安素有太多的问题要问,在脑海里汇聚到一处,便只想知道他的目的。若是寻常人,断然不会屡次变化身份来到宫中,安素只知道他同代国有关系,却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 “奴只是想念姑娘,想在姑娘身边多待一些日子而已。”邓通又恢复了他与生俱来的那副妩媚模样,方才的长须老道仿佛只是安素的错觉。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吗?”安素斜睨了他一眼。 “姑娘为何不相信?奴对姑娘是情真意切,断然不会诓骗于你。”邓通说起谎话来也是面不改色。 “是吗?若只是想待在我身边,为何会半夜去到舞坊?”安素故意找茬。 “安素姑娘这是怨奴没有半夜去到欢宁殿与姑娘共度良宵吗?” “无耻!”安素使劲瞪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又被邓通拉了回来。 “姑娘莫要恼怒,奴惹了姑娘生气,便将功抵过,把姑娘的朋友救出来如何?” 安素这才停下了脚步,初若的事情的确迫在眉睫。要是不赶紧救她出来,也不知再过几天,她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你打算如何救?” “舞坊的那位萱蓉姑娘是为了撇清自己,还将此事全都推到了初若姑娘身上,若是要救,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安素若有所思:“若是能找出萱蓉的那个奸夫,就能还初若一个清白了。只是那犀角挂饰,又该如何说明呢?” “奴方才不是说了吗?那挂饰是奴的。”邓通在一旁提醒道。 “若是直接向皇上和太后说明那挂饰是你的,你如何解释自己半夜曾去过舞坊一事?”安素摇了摇头,直接挑明是断然行不通的。 邓通眼前一亮:“姑娘原来是在担心奴的安危?” “对。”安素爽快承认,“初若我是一定要尽快救出来的,但你也不能有事。” 邓通笑意盈盈地望着安素,心里美滋滋的,像吃了蜜饯一样。 “安素姑娘放心吧,奴自有办法解释挂饰之事,姑娘不必担心奴的安危。” 邓通的动作果然快速,和安素表明身份之后只过了一天,法事便被迫停了下来。当时皇上带着所有被选中的女卷,正守候在法堂之外,邓通忽的一跃而出。 “皇上,太后,请恕贫道无法将法事进行下去了。”邓通装模作样的摇了摇手里的拂尘,“宫中有冤案正在上演,实在对法事有所冲撞,那么强行进行下去,反而是祸不是福啊!” 太后本因这场法事精神好了许多,这话对于她来说就相当于一场晴天霹雳,她老人家自然是要把这桩所谓的冤案查清楚的。 “道长,这冤案所指为何?还请道长明示。” 邓通掐着指头佯装计算,片刻之后才答道:“太后,贫道算得那冤案发生在舞坊之中。” “舞坊?”太后望向身后,“松荷,舞坊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回太后,舞坊前些日子的确出了一件事情,便是其中有一个叫做薄初若的舞姬,被抓到和某男子私相授受。只是她始终不愿透露那男子的姓名,秽乱宫闱是大罪,如今已在永巷囚室里拷问了。” “难不成那名叫做薄初若的舞姬是被冤枉的?”太后皱眉唤道,“斛谣,去把那舞姬带来,哀家要亲自审问。” 安素见第一步顺利促成,嘴角经不住扬了起来,抬眼望去时,正好和邓通四目相对,两人便得逞的相视一笑。 没过多久,初若便被带了过来,看样子还是整理过的,但也让人不忍直视。她的衣服正往外渗着血液,想也知道身上会有多少伤口,整个人也都是模模糊糊的,被旁边两人架着才勉强能够走路。 安素的鼻子一酸,只能强忍着泪水不往下掉。上一回在舞坊门口见着她时,虽说是泪流满面,但好歹还有几分灵动之感。现在看来,便是已经到鬼门关走了一趟了。 “参见皇上太后,参见各位娘娘。”过来的人们一起行了礼,太后便催促着他们将初若带到面前来。 “她就是那个私会情郎的舞姬?”太后仔细的看了她好几眼,“看上去中规中矩的,倒不像是会惑乱宫闱的人。” “太后明察,奴婢没有,奴婢是被冤枉的。”初若即使神情恍惚,还是下意识的喊出了这样一句。 安素实在心痛,初若在永巷里受苦的时候,定然是把这句话喊了千遍万遍的。但想也知道,她再怎么喊,也不会有人在意,落在她身上的只有各种各样的刑罚。 太后听得她一上来便是如此喊着,心中也明白此事定有蹊跷,邓通所言不虚。 “负责这件事的是哪个侍卫?” “回太后,是舞坊门口值守的裴环首领。” “把他给哀家叫过来。” 又是一阵等待,裴环才带着舞坊里的那些人一起赶了过来,他向太后行过礼后便道:“太后,臣听闻太后要彻查此案,便将同此事相关的人员都一同带了过来。” “你倒还算机灵,给哀家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吧!”后面早有人给太后,皇上,还有各位嫔妃搬来了座椅。 “太后,舞坊那天晚上忽的有人大喊抓刺客,臣便带人进去瞧了一圈。但刺客没见到,倒是见着一个光着上半身的男子抱着衣裳飞奔而出,一下子就没了踪影。随后,臣便让人严查了舞坊的舞姬和宫女们的屋子,只在薄初若房门口发现了一个犀角形状的挂饰。臣等猜测这挂饰便是两人的定情之物,只因那人走的匆忙,才不小心掉落在房门口。” “你的猜想倒是有理有据,只是这丫头坚称自己是被冤枉的,你又怎么说?” “这......或许是薄初若担心说出来之后,自己也免不了责罚,便想牺牲自己保全那男子。”裴环担心太后会怪罪他,便赶紧找出了托辞。 “若真如你所说的这般,那这就不算冤案了,法事也不会因此而中断。”太后冷眼瞧着裴环,“哀家看你这个侍卫首领是当腻了。” 第九十三章 一业千万枝 “太后息怒啊,臣也只是秉公办事啊!”裴环一时摸不准太后的脾性,话也不知该怎么说才对了。 “罢了,先把人带下去。”太后挥了挥手。 “等等。”邓通适时的叫住了侍卫们的动作,“太后,这舞姬看起来有些熟悉,贫道似乎曾经见过。” “道长认识她?”太后狐疑道。 邓通却摇了摇头:“也不算认识,只记得贫道先前路过舞坊,见这舞姬被众人欺负,便帮她解了围。侍卫们所说的犀角挂饰,便是那时贫道交给她的。这舞姬知晓贫道进宫做法事,便向贫道求得一块护身符,以保她以后不再受人欺负,只是那时贫道身边并未带着护身符,便将这挂饰交给她了。” “这挂饰竟是道长的?”太后沉思道,“那这么说,舞坊里惑乱宫闱的另有其人了?” 太后此话一出,舞坊里的人在一旁都神情紧张起来,初若的惨状她们看在眼里,谁也不想自己会是下一个。 “究竟是谁犯下了大错,若是从实招来,哀家可留你个全尸,但若是不说,日后被查出来,那可就有的好受的。”太后的声音逐渐冷冽。 但过了许久,依旧没有人主动站出来。此事已经在这里耗了很长时间,一时也查不出个结果来,太后便依旧将此事交给裴环,只是给了他三日为限。 众人都累了一天,只待太后一声令下,便各自赶回宫中去休息。这件事犹如投入大海里的一颗石子,主子们日理万机,终归是没有时间,为一个小小的舞姬去费心。 晚上伺候许美人睡下之后,安素便难得的去了小厨房后面的嬷嬷们住处。这些嬷嬷们年纪大了,许美人想着她们劳苦多年,给她们分配的活计就稍少一些,便让她们多了许多时间来闲话。 “嬷嬷们睡下了吗?”安素故意问这一句,其实她已经听见了她们的说话声。 “哎呀,是上官姑娘啊!你怎么过来了?”一位嬷嬷给安素开了门,往里看果然见着好几个嬷嬷围坐在一起。 “我这不是睡不着嘛,便想来此处,同嬷嬷们说说话,也好解解闷儿。” “那你来的可真是巧了,咱们正说着话呢!” 这些嬷嬷们还算和蔼,话题在她们之间往往也是传的最快的,安素所需的便正是这一点。她很快就和她们打成一片了,于是慢慢说着,就把话题引到了舞坊的事情上。 嬷嬷们聊天没个章法,总是说着说着,话题便窜到别处去了。安素费了好大的气力,才将自己需要的信息全部传播了出去。 次日,刺客被抓住之事便准确无误的传进了舞坊之中,当然也传进了萱蓉的耳朵里。她和那男子自宫外起便两情相悦,但她舍不下名利,便抛下此人进宫,又将他也暗自接进了宫中。虽说身处于宫中,对那男子却还是有情的。 听闻他被抓的消息,萱蓉几乎是想都不想,便冲出了舞坊,往宦官所而去。她穿着一袭舞衣,跑得踉踉跄跄,根本没发现跟在她身后的还有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特意等在此处的安素,等的人自然也就是萱蓉了。 “都小心点跟上。” “上官姑娘,你说让咱们跟你来,便保证能抓到真的惑乱宫闱之人,可咱们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个寻常舞姬,你可别是拿咱们兄弟寻开心呢?”裴环虽被安素说动了来到此处,但心中到底是不相信他们侍卫都束手无策的事情,听一个小小宫女的话就能办成。 “裴首领先别急,跟上她,自然就能抓到了。” 裴环半信半疑,但人已经到了这里,尽管不情不愿,还是带着侍卫们跟随萱蓉往前走。等到终于到达宦官所,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们目瞪口呆了。 萱蓉到了宦官所,并不从正门走,却是走到侧面的一个破洞处。她学着布谷鸟的叫声,几声过后便有人回应着,萱蓉帮着将那洞口的几块石头搬走,竟有一个宦官打扮的人钻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这段时间舞坊的刺客闹的人尽皆知,咱们都不见面的吗?”那宦官诧异的问道。 “你怎么好好的在这里?你不是被抓了吗?”萱蓉拉着他反复看过好几遍,也不像是被用过刑的样子。 “我被抓?怎么可能?”那宦官后知后觉,“萱蓉,你是不是被骗了?” “对,她就是被骗了,不过,若是她不这么容易上当,我们也不能这样轻易的抓到你们了。”裴环不等两人把话说完,便急着冲了出去,先让侍卫们将两人制住。 “你们做什么?为什么要抓我们?” “为什么?因为你们俩惑乱宫闱,还害的我被太后责骂。”裴环恨恨的啐了一口。 “你眼瞎了!”萱蓉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嚣张跋扈,她回瞪着裴环,又指着那宦官道,“他是个宦官,哪能惑乱宫闱呢!” 这一下倒真把裴环问住了,先前他见着两人举止亲密,便心中大喜,觉着此事已经有了结果,冲上前便来抓人了。安素在后面叹了口气,此人如此冲动,竟还担上了侍卫首领之职,实在是难得了。不过安素心中的猜测虽未完全证实,但也肯定了大半。 “他真的是个宦官吗?”安素走过去一字一顿的说道,“萱蓉姑娘为情一字还真是胆大妄为,这罪名从惑乱宫闱变成了私藏假宦官,怕是下场会更加惨烈吧!那日薄初若在永巷囚室里出来的样子你也看见了,那般模样还真是可怜至极了。” 萱蓉方才还能装出一脸坦然,此时便实在装不下去了。安素原是有诈他们一诈的想法,现下看来,她的猜测的确是真真切切的。 按着太后的意思,将真正惑乱宫闱的人抓了出来,此事便终于了了。安素向许美人告了一晚的假,去往舞坊看望受伤的初若。原以为她沉冤得雪,心情应该是好点了,但整个人还是垂头丧气的,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萱蓉被抓住了,你的罪名已经洗清,以后在舞坊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如此一举两得的事情,为何还是愁眉不展的呢?” 初若坐起身来看她,眼中满是悲伤:“上官姐姐,我记得原先你入宫的时候说过,有些人盼望着进来,而有些人盼望着出去。我那时是不明白的,只觉得这深宫中华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寻常人是想进也进不来的。但过了这些日子,我便渐渐明白了。” 安素坐到她身边,无奈的叹了口气:“初若,别怕,你会好起来的。” “上官姐姐,我要是有你这么聪明就好了,遇到什么事情都不用怕。”初若怒了怒嘴,像是在埋怨自己的愚笨。 “初若,你别多想,这件事情是有人专门设计来针对你的。现在已经真相大白,你可以安心的留在这里,开开心心的跳你的舞了。”安素拍着她的背,只希望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以后能够开心一些。 但初若却摇了摇头:“上官姐姐,这里跟我想的不一样,她们根本不是真心喜欢跳舞,努力学习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到皇上面前去表现,借此获得皇上的宠爱,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初若呢?初若是为了什么?” 初若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会,我只是喜欢跳舞,跳舞会让我很开心。” “那便好了,初若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无忧无虑的便好。” “但这里的人们都不这样想,所以上官姐姐,我不想留在这里了。”初若突然握紧了安素的手,“上官姐姐,我可以和你待在一起吗?” “你也想去欢宁殿伺候许美人?”安素疑惑问道。 “无论去哪里都好,只要能和上官姐姐待在一起。”初若抹了一把眼泪,“我只有在和上官姐姐待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安心。” 安素仔细想了想:“初若,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不过我回去之后,会在许美人面前帮你说一说,看看她能不能把你也要到欢宁殿去。” “真的可以吗?”初若大喜。 “你也不要抱太大希望,上次我去欢宁殿伺候的时候,已经从永巷带了个人过去了,这一回不知道许美人会不会答应。” “多谢上官姐姐。”初若靠在安素肩上,“在这宫里,也就只有上官姐姐对我最好了。不,是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上官姐姐对我好。” “傻丫头,等以后你成了亲,你的夫君也一定会对你很好的,还有你未来的孩子们,都会对你很好很好。”安素继续拍着初若的背,她这样说着,仿佛也是在坦言着自己的憧憬。 “上官姐姐别笑话我了,像我这样蠢笨的丫头,哪有人会跟我成亲啊?” 安素淡淡的笑着:“等初若再长大些就能保护自己了。” 两人悄悄说着话,初若便渐渐睡着了,安素帮她掖好被子,便静悄悄的走出了舞坊。但她刚出门走了几步,便有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落在了她的面前。 第九十四章 红窗夜月前 安素张了张嘴,正要喊出声来,那人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她的嘴,随即一把扯开脸上的面巾。 “别出声,安素姑娘,是奴。”听见邓通的声音,安素才不再试图叫喊。 “你怎的这副打扮?”他现下倒是卸去了那长须老道的装扮,露出了自己原本的样貌。即使是身着黑衣,面庞上那一丝隐约的妩媚也是挥之不去的。 “姑娘可知后宫里各宫的方位?” “自然是知晓的,只是,你问这个做什么?” “奴说过,不想骗姑娘,但此事暂时不能让姑娘知道,所以奴只能闭口不言了。”邓通面上有些为难,他实在不想隐瞒安素,但此事确实事关重大,兴许还会给她引来杀身之祸。 “奴先行一步,姑娘赶紧回宫去吧!”邓通不愿把事情告知于她,便想着她定然不会帮自己了。 谁知安素竟了然一笑:“你还挺注重承诺的,你要去哪儿,我帮你指路便是。” “姑娘愿意帮奴指路?”邓通有些难以置信。 “你先前帮了我许多忙,就算你要做的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我也得报了救命之恩才是啊!”安素洒脱的笑了起来,倒显得邓通有些小家子气了。 “那奴便多谢姑娘了。”邓通也报之一笑,“还请姑娘告知御书房在何处?” 安素心中虽疑惑他为何要去御书房,但心知问了他也不会说,便指了指御书房的方向:“就在那边,你且去吧!” “多谢姑娘了。”邓通又留下了一个微笑,便翻上宫墙,绝尘而去。 安素摇了摇头,往回欢宁殿的方向走。此人行踪诡秘,身上不知背负了多少秘密,和他交往过甚,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法事往后继续持续了一段日子,待到各宫主子都疲累无比,才总算慢慢走向了尾声。太后对邓通扮成的长须老道十分尊重,听说法事结束之后,又赏了不少金银财宝。邓通出宫以前,特意见过安素一面,也不过是说些没头没脑的话,安素便和他周旋着,最后才道了别。 陪着许美人回到欢宁殿,殿中马上便热闹了起来。这些日子许美人总身在法堂,大家也都闲着,闲的久了便生出些许无聊来。今日许美人回来,倒是个个都兴奋不已。许美人也高兴着,安素便决意在此时提一提初若的事。 “娘娘,上次舞坊闹刺客之事,您还记得吗?”安素先试探着问道。 “刺客?”许美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经陌裳的提醒才恍然道,“本宫想起来了,那舞姬可真是可怜,平白给人背了黑锅,还被折磨成那样。” “娘娘,其实那位舞姬是奴婢先前在宫女所时的同僚,叫薄初若,人很老实,做事也实诚,只是胆子小些,总被人拿捏着欺负。”安素默叹一声,“她现下在舞坊也是进退两难啊!” “上次的刺客一事不是已然还她清白了吗?”许美人狐疑道,“为何在舞坊还会这般难过?” “初若性子老实,不爱谄媚奉上,便不得教习嬷嬷的喜爱,那些同僚们见教习嬷嬷待她如此,私底下更是变本加厉了。”安素不经意间叹了口气,“奴婢想着,与其让她在舞坊受苦,倒不如去哪个宫里做个宫女来的痛快。” “你在这话里有话?”许美人抿着嘴笑,“本宫就知你忽的提起此事,不只会是闲谈这样简单。” “请娘娘恕奴婢斗胆。”安素在许美人面前跪下。 许美人赶紧将她扶了起来:“安素,自你来欢宁殿,便帮了本宫许多,本宫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点小事当然会帮你。况且上次你从永巷带过来的索华,差事也是办得很好,完全无需本宫操心,想必你推荐的人,应当都是不错的。” “娘娘的意思是?”安素惊喜抬头。 许美人点头肯定道:“本宫会如你所愿,择日将薄初若要到欢宁殿来。” “多谢娘娘。” 没想到初若的事这样容易便解决了,安素心生欢喜,又念及们三人曾一起在宫女所度过的时光,便有意去看一看子离。那晚在增成殿遇到她过后,也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安素借着帮许美人拿药的机会,想和子离见上一面,但才刚一走进太医院,便听见了子离的声音。她似乎是在同另外一位太医说话,安素猜测,那人应当就是子离的师父孙茂了。 “师父,奴婢有错,师父怎么责罚都好,请不要赶奴婢走。” “你真是胆大妄为,为师早已提醒过你,不要再追究那件事了,你会害了身边所有人的。而你偏是不听,这次竟然还将记录找了出来,为师这里已经留不得你了,你便从哪儿来往哪儿去吧!”随后便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安素往后退了两步,那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 “安素,你怎么在这儿?”子离原本还是垂头丧气的,一看到门口的安素就瞪大了眼。 “我都听到了,跟我来吧!”安素已经取了许美人的药,拉着子离便往外跑。 两人实则是漫无目的的在宫道上走,但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增成殿。这座原先因胡八子有孕而多人往来的宫殿,似乎已经快被众人遗忘,除了在宫墙上尚作停留的几只鸟儿,几乎感受不到生命的气息。 子离拉着安素停在了这里,事情是从这里开始的,自然也要从这里结束。 “子离,你是不是已经查清胡八子之死的真相了?”安素有这般猜测,并不是因着方才听到的那些话,而是子离的脸色表明着她的心境。 果然,她点了点头:“我在我师父细心藏着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本记录,这本记录和明面上的不一样,其中详细的记着师父曾帮主子们做过的事情。我想大约是师父被威胁做了这些事情,又担心真相永远被埋没,才将来龙去脉记录下来,以便留待来日。” “所以其中也有关于胡八子的?” “没错。”子离皱着眉抬起头,“安素,我们都想错了。” “你的意思是,真凶不是娥眉夫人,也不是太后?” “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子离垂下眼去。 安素叹了口气:“那便是落雁夫人了。” “安素,你怎的会知晓?”安素这一声让子离惊讶不已。 “你还记得咱们刚进宫女所的时候吗?第一天就见着了胡八子的婢女菱角的死。” “当然记得,这般经历也不是谁人都有机会见到的。”子离不解,此事为何同落雁夫人会有关系。 便听安素继续说道:“当时大家都受了惊吓,前脚刚一回到宫女所,后脚便收到了落雁夫人特意差人送来的慰问点心。你仔细想想,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能轻易知晓此事,落雁夫人的眼线之广,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你那时便想到,落雁夫人并不是表面上这样温柔娴静?” “不错,从那时起我便提防着此人,而后来有一次,勤嬷嬷让我和初若一起去落雁夫人的昭阳殿送东西,却突然犯了腿疾。我让初若先陪勤嬷嬷回去,便独自一人去送。那时我见着一个从昭阳殿出来的小宫女,她身上便有曼陀罗花的味道。” “此事我听你提起过,那宫女就是后来被拨去增成殿伺候的丹参。” 安素点了点头:“不错,丹参是被落雁夫人借了娥眉夫人的手送进增成殿的,便是事发,嫌疑也只会落到娥眉夫人头上,和落雁夫人不会有半点关系。” “是了,我看过师父的记录,落雁夫人不仅让丹参暗中作梗,还让我师父在弱水姐喝的药里都下了少量的滑胎药。当时皇上将弱水姐交给我师父全权照料,所有送到增成殿的吃食都要先由他检验一遍,落雁夫人便命他在所有的食物里都混进滑胎药,只是每一种里面都只放很少的量,任凭怎么查也是查不出来的。但这些食物聚集到一起,再加上太后所赐的含了麝香的香料,便导致孩子没办法成功生下来。” “竟然是这样,这法子还真是巧妙。”虽说是害人之举,但安素还是有些佩服落雁夫人的精心思量。 “法子是巧妙,但终究还是被我给查出来了。”子离心里被这件事压了这么久,总算能够舒坦片刻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还要报仇吗?”安素实在担心子离,若是她执意要报仇,落雁夫人却也不是好对付的。 “好不容易知晓了真凶,此仇当然得报。”子离拽紧了拳头。 安素咬了咬唇,还是提醒道:“但你要对付的是落雁夫人,她不仅位高权重,还心机颇深嗯。你会随时都处在危险之中,兴许哪一天就无声无息的从宫里消失了,就像胡八子原先的贴身婢女菱角一样。” “况且,就算你找到了线索,能够将这一切都指向落雁夫人,但皇上和太后也不一定会惩罚她。”安素揪起了眉头,“你只是想给胡八子报仇,便已是如此艰难,更别说要对付杀害你兄长的凶手了,那可是整个胡家。” “我知晓宫里人不在乎真相,若是我执意揭发落雁夫人的罪行,一定会落得个被灭口的下场。所以我不打算揭发她,我只需要用自己的办法,让她为曾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胡家也是一样。”子离眼中的滔天恨意让人不寒而栗,安素紧紧的握住了她颤抖的手。 “子离,我帮你,我会帮你的。”安素不是第一次对她说这句话,但此时显得尤为重要。 但子离却摇了摇头:“安素,我真想你把我当成很重要的朋友,但这趟浑水你真的不必去趟,我自己来就可以。” “子离,进宫之后的这些日子,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和初若两个朋友。能在深宫之中拥有这份情感十分不易,就算你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伴随着你身边。”安素的眼睛里满是坚定,几乎让子离落下泪来。 “谢谢你,安素,真的很谢谢你。”子离握住了她的手,“但我是绝不能连累你们的,不过我答应你,有需要的时候一定会寻求你的帮助。” “对了,你去看过初若了吗?她现在怎么样了”子离忽的想到不久前的传闻,“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太医院值守,也没能抽出时间去看看初若,心里还是免不了担心她。” “你放心吧,我去看过了,初若没事,身上的伤也好些了。”安素此时总算露出了一丝微笑,“而且许美人已经答应我了,会找机会把初若接到欢宁殿来伺候,她以后便不用在舞坊受气了。”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子离脸上也总算有了点笑意。 “不过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刚刚好像听到,你师父似乎不让你继续留在太医院了。”安素斟酌着问出这句话。子离在太医院也有些时日了,同孙茂相处这么久,过得还是十分欢喜的。如今要离开太医院,又有何处可去呢! “我师父也是身不由己,他虽然医术高明,但也正因如此,才被那些心术不正之人盯上。”子离无奈的叹了口气,“便是落雁夫人派人出宫拿捏住了他的妻儿,才让他不得不帮她做出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 “所以你是不恨你的师父的,对吗?” “刚刚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曾经怨过他。但后来将心比心,若是我自己亲人的生命被用来威胁,我定然也是会妥协的,所以便不恨了。”子离深吸了一口气,“但太医院我肯定是待不下去了,前段时间认识了御膳房的一位御厨,我和他还挺聊得来,或许能找个机会去御膳房做事吧!” “我原本还想着,若是我们三人能够一同到欢宁殿,也是个不错的打算。但既然你已有去处,我就不勉强了。”安素心中知晓,子离即使无处可去,也不会到欢宁殿的。以她的性子,既然要报仇,一定会远离安素和初弱,免得有朝一日事发,会牵连到她们。 “无论到哪儿做事,终究还是在宫中,总能时常见面的。”子离勾起了嘴角。 第九十五章 孤丛色似霜 和子离说了好一会子话,天色竟渐渐暗下来了。现在已是冬日,天黑的尤其早,安素便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只走到了避风台附近,又见着曾经看到过的那个侍卫。那是安素刚进宫时偷跑去宦官所找弟弟,无意中看见一名侍卫和宫女在小巷里说话,只是上次那婢女,是娥眉夫人身边的春寒,这一回却又换了一个人,看起来面生的很。 安素想要回欢宁殿,非得要穿过这条小巷,但若是贸然往前走,岂不是打扰了二人。她便在墙角停下,等他们二人说完话离开,再过去也不迟。 只是安素看着看着,便觉有些奇怪,这两人的行为举止,和上次春寒所做的十分相似。那婢女将好几方帕子和一个包裹递给侍卫,而后又嘱咐了些什么,只是离的太远,听不清具体的说话声。 安素悄悄往前走了几步,才能隐约听到些声音。 “下次祝美人会亲自能和你见面,交代一些其他事宜,一月之后的晚上亥时,在星月台北边相见。时间和地点你都记好了,可千万别忘了。” 原先安素以为,这侍卫是春寒的相好,那日便是被自己撞着他们相会。毕竟递了帕子,也算是定情之物了。但现下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其中定有隐情。 两人话说的很简略,并没有待太久,安素待他们走后,才穿过小巷回欢宁殿去。只是走到他们方才站定的位置,脚下却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一块洁白的手帕上面还有一些字迹,许是那侍卫不小心遗失了一条。 安素把帕子捡起来查看,上面是几个人的名字,但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也不知这是何意。想着许美人兴许会知道,便将这手帕收了起来,留待回欢宁殿以后再问一问。 “安素,你可回来了,娘娘今儿个高兴,吩咐小厨房做了好些点心,给殿里的宫女宦官们都分食了,还剩给你的那一份,可就是找不到你去哪儿了。”陌裳一见安素进门,便急匆匆的拉着她往主殿里走。 果然如陌裳所说,桌上摆了好些点心,许美人正坐在旁边,一心等着安素回来。 “安素,本宫已经向舞坊知会过了,薄初若近几天就能来欢宁殿与你做伴了。” 安素本想着或许还需要一段时间,没想到许美人动作如此之快,她心中有些动容,许美人做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竟会将她的话真真切切的放在心上,实在是太难得了。 “多谢娘娘恩典。”安素又想跪下去,却被许美人抢先扶住了,“别动不动就跪,你知道本宫不喜这样,” 是了,许美人和宫里的其他主子不同,自然也是不喜欢这些繁琐的规矩的。她招呼安素和陌裳坐下,像姐妹一般的用在桌上的点心,三人一起说说笑笑,气氛好不融洽。安素忽的想起方才在小巷子里捡到的手帕,便赶紧将其拿了出来。 “娘娘,奴婢下午出去的时候,在宫道上捡到这帕子,也不知是谁的,上面似乎还写了几个人名。” “曹参,陈平,审食其......”许美人狐疑道,“这些似乎都是当朝的重要臣子,他们的名字为何会被写在这手帕之上?” 安素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只是这手帕是从一位侍卫身上掉下来的,奴婢见着有宫女将这帕子交给他,还以为是定情之物呢,没想到上面写的竟是这些。” “宫女给侍卫的?”陌裳把帕子拿过来瞧了瞧,抬头向许美人道,“奴婢来伺候娘娘以前,也曾在齐夫人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听当时一起当差的姐妹们说,有一些家里在朝堂上有人的娘娘们,会从皇上那里偷偷打听出哪些大臣真的受皇上宠信,随后便将这些大臣的名字暗中送出宫去,告知自己背后的家族,让他们和这些臣子搞好关系,以谋求官职上的晋升。” “只是本宫也偶尔听说过几回,难道那宫女是在用手帕传递消息?”许美人盯着那帕子猜测道。 安素想了想:“这倒是有可能,我看那两人都是一脸严肃,也像是在做些谨慎的事情。” “宫中这样的事情不可谓不多,就算是撞见了,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为好,保全自身便是,不要掺和到别人的事情中去。” “娘娘,那这手帕如何处理?”陌裳瞧着有些苦恼,这手帕放在这儿,若是被他们察觉丢失了,说不定会顺藤摸瓜找到欢宁殿,平白得罪了人去。 许美人想了一想:“安素,这手帕就是你拿回来的,便由你将它处理掉吧!” “诺。” 安素拿着那帕子回到房间,若是想一了百了,烧掉便罢了。但她总想着,祝美人是依附着娥眉夫人的,她这般行为说不定是受了娥眉夫人的授意。而自己向来是将娥眉夫人得罪的透了的,若是将这帕子留下,说不定以后会派上什么用场。 拿着帕子犹豫了许久,安素还是将其藏在了柜子里。 果真如许美人所说,不到两天,舞坊便将初若安安稳稳的送到了欢宁殿。彼时她已经换上了宫女装,不再穿着一身舞衣,虽比先前朴素了几分,但脸上的笑容却是从前少有的。 初若在安素的带领下拜见了许美人,感谢她的救命之恩,便被安排了房屋,就和安素住在隔壁。初若十分欢喜,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宫女所的时候,倒不用再受舞坊里那些人的欺负了。 许美人性子和蔼,皇上不来的晚上,便总带着她们在院子里玩乐。从前多是摆弄乐曲,现下多了初若,还能多些舞蹈,连带着安素也跟着学了许多。这段日子,每一个人都很开心,只是这样安稳的日子终究不能长远下去。只要在这宫里一天,都不可能独善其身,即使你自己不找麻烦,麻烦也会找上你来。 不知何时,宫里突然传出了一个小道消息,说是舞坊里的萱蓉惑乱宫闱,便掀起了后宫的私会之风,就连皇上甚是宠爱的许美人也是如此。 “上官姐姐,上官姐姐。”这一日清早,安素刚伺候完许美人起身,初若便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怎么了?跑得这样急,小心吵着娘娘。”安素向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有什么事情咱们去外面说吧!” 初若在院子里歇了一会儿,才把气喘匀,她急着扯住安素的衣袖:“上官姐姐,不好了,外面的人都在传咱们娘娘的闲话呢!” “你是说咱们许姬娘娘?”安素这些日子都没出欢宁殿的大门,便狐疑问道,“咱们娘娘能有什么闲话可传的?” “外面的人都说,有人亲眼看见咱们娘娘和一名男子私会,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初若一张脸都皱了起来,“有好些人都不相信,但那些传这话的人十分笃定,还拍着胸脯保证呢!” “流言终归是流言,面对事实,始终会不攻自破的。”安素这样说显然是在安慰初若,她的心中却隐隐不安起来。 许美人这些日子很少出欢宁殿的大门,安素和陌裳一直陪着,就连她们也几乎不出去,自然知晓这留言是假。但皇上和太后对此事却是不知的,一旦传到皇上和太后耳中,即使她们出言作证,也会因为是许美人身边的人而显得不可信。 想来定是娥眉夫人为了上次法事女眷的位置被许美人抢去而怀恨在心,定要闹出些事情来才肯罢休。安素想起自己曾经问过邓通,究竟是何原因要用许美人替代娥眉夫人,他竟说是因为知晓她在许美人身边当差,若是许美人在法堂中,便也能时时刻刻见到她了。这样无关紧要的理由,竟引得娥眉夫人恨上了许美人,实在是太不该了。 但事已至此,自然是要想出个解决办法的。安素让初若先不要理会那些流言,只是细心留意着外面的动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来向她报告。 流言在宫中是最容易用来伤人的东西,只须利用宫人们闲下来的碎嘴功夫,便能败坏一个人的名声。娥眉夫人在宫中这么久,自然是深谙此道。但流言容易传,却没那么容易灭,安素实在为此苦恼不已。 这一日午后,她特意去外面走了一遭,便是要听听那些流言传成什么样了。这一听竟有些震惊了,不过几日没有出来,随处便都有宫人们提到欢宁殿和许美人,言语里总流露出私会之类的字眼。 安素听着惶恐,流言传到这般地步,定然是已经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朵里了。只是他们尚未采取些措施,若是等到那时,许美人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安素仔细思量着应对之策,不知不觉中竟又走到了避风台附近。这里正是先前那宫女和侍卫私会的地方,此时这条巷子里也不是空的,其中有一主一仆在往外走着。安素在她们身后离的很近,便能清清楚楚的听见她们的声音。这位主子似乎是依附着娥眉夫人的另一位嫔妃,良人钱天思。嗯 第九十六章 不复见平陆 “这些天祝青恬那个贱人越来越得柳姬娘娘信任了,昨日我和她一同去和柳姬娘娘说话,竟只有她一人被赐了座,本宫只能站在旁边看着。”钱良人向身边的婢女抱怨道。 “娘娘,您对柳姬娘娘忠心耿耿,总有一天会比过那祝美人的。”身边的婢女只想着哄主子高兴,便随后说道。 “你说的对,本宫对柳姬娘娘忠心耿耿。”钱良人顿了一下,又说道,“若是本宫能为柳姬娘娘立上一功,定然就能比过祝青恬那贱人了。” “立功?可是娘娘,女子如何能上战场啊?”身边的婢女没明白钱良人的意思。 “笨!本宫说的可不是在战场上的立功,而是帮柳姬娘娘做成她想做的一件事情。”钱良人想了想,又道,“比如,替柳姬娘娘赢得皇上的欢心,你觉得怎么样?” “柳姬娘娘如今已经很得皇上欢心了,倒是娘娘得加把劲啊!”婢女的话一说出口,便挨了钱良人一个白眼。 “你懂什么!咱们只有依附着柳姬娘娘,才有安稳活下去的机会。况且现在柳姬娘娘虽说还算受宠,但前面还有许美人挡着呢!”钱良人抓了抓裙摆,若有所思道,“要是本宫能找找那个许美人的霉头,说不定能让皇上厌弃她,这样就能帮到柳姬娘娘了。” 安素听到这里,身上不由得一僵,许美人的流言本就传的厉害,若是钱良人真的来横插一脚,岂不是腹背受敌。 “娘娘说的多,奴婢听说近些日子宫里有传言,说是那许美人夜里和一男子私会,娘娘或许能从这里面来做做文章。”那婢女虽一个劲的奉承,说起话来还真是说到了点子上。 “那你说说,这事能拿来做什么文章?”钱良人显然对此事十分感兴趣,又朝婢女那边靠近了几分。 “娘娘,既然宫中传的这样真,那定然不会是空穴来风的。听说柳姬娘娘对这位许美人也是十分不满,若是娘娘能当场将那许美人和她的奸夫捉拿,必定会让柳姬娘娘刮目相看,自然也能比过祝美人了。” “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啊!”钱良人拍了拍婢女的头,“平时见你不声不响的,关键时候还脑子还转的挺快。若是本宫这一次能在柳姬娘娘面前赢了祝青恬那贱人,必定好好赏赐你。” “多谢娘娘。” 这一主一仆说着,慢慢走的远了。安素原本想着事情本就难办,忽的半路还加进来一个钱良人,但听着她们的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顿时就有了主意。 安素快步回到欢宁殿,许美人不复往日的笑意盈盈,反而像是脱力一般的躺在躺椅上。陌裳,初若和索华都陪在她身边,但每一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安素想着,她们定然是不慎让许美人听到外面的传言了。 “娘娘,奴婢回来了。” “安素,外面的传言为何不早告知本宫?若是传到皇上耳中,皇上误会本宫怎么办?”许美人紧紧皱着眉头。 “娘娘,这种胡乱传播的流言听着心烦,奴婢便觉着不该说出来惹娘娘不快。”安素走到许美人面前轻声道,“况且奴婢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 “你有办法?”许美人眼睛果然一亮。 安素自信的点点头,将自己在避风台小巷中听到的话转告了许美人,又把陌裳三人都叫到跟前来,将自己的计划说与她们听。 过了几日,流言传的更甚,钱良人也采取了行动。安素早已着人在欢宁殿四处巡视,有发现一丝风吹草动都要向她禀报。 欢宁殿的旁边是有一小片竹林的,这里同御花园相连,偶尔小厨房缺了食材,也会从这里借几棵竹子来充数。既是竹林,自然也是最好藏人的地方,穿一身绿色衣裳站在其中,便很难轻易被人发现。 最先发现竹林里有问题的是索华,她从御膳房回来会从这边经过,走过竹林时,便看见其中有一片的颜色似乎鲜艳了许多。索华是个谨慎的,只是边走边观察着,果然看见一人正藏在竹林之中,透过欢宁殿侧面的一个墙洞往里望。 “初若,你过来。”安素走到靠近竹林的那面宫墙旁边,向佯装在一旁忙碌的初若招了招手。 “上官姐姐,什么事啊?” “初若,娘娘让我们把这封信送出去。”安素将提前准备好的手帕递给初若。 “五日之后星月台北边相见?”初若故意大声念出了手帕上的字,“这是娘娘的笔迹,娘娘让咱们把这封信交给谁啊?” 安素朝她挑了挑眉:“还能有谁?当然是娘娘的心上人啊!你快去快回,可千万别耽搁了。” “可是上官姐姐,现在外面的流言传的那么厉害,这样见面会不会太过冒险了啊?” “娘娘自从听说了那些流言之后,便越发担心那人的安危了,毕竟有舞坊萱蓉的事情在先,若是被抓到,可是不得了的大事,所以才急着要见上一面。若是那人平安无事,娘娘也好放心啊!” “也对,那我就去送信了。” “嗯,悄悄的,可千万别被人发现。”安素又嘱咐了两句,再用余光瞟了一眼外面,那人一身绿色衣裳隐藏在竹林里面,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来。 等到她们的话说完,初若便从另一扇门跑了出去,那人再等了一会儿,也在看不到什么有用的画面,便挪动脚步往另一个方向溜去。安素留了个心眼,让索华在她身后远远的跟着,等看到她进了披香殿的大门,计划的第一步才算达成。 接下来的五日便是平平静静的,欢宁殿旁边的竹林里也不再有人盯着,或许是得了那个重要信息,她们便以为胜券在握。外面的流言依旧传得很广,皇上和太后也一直没有动静,安素想不明白太后为何没有出手,但这对于她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便暂时不去究其原因。 五日之后的夜晚月亮很亮,许是前一天下了雨的缘故,人走在宫道上都是一阵阵凉意袭来。这样冷的天,大多数人都会窝在房中闭门不出,以求得一丁点的温暖,但星月台旁边却是热闹的很。 星月台北边有一条小巷,正好和避风台旁边的那条很是相似,此时里面正站着一对男女,男的是个侍卫,女的穿着宫女装,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他们原本正低声说着话,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其他的人,直到不远处一抹光亮晃着了眼睛。 “谁!”那身着宫女装的女子一声大喊,藏在暗处的钱良人一行人便慌了阵脚。 “娘娘,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就算被发现了,也不能让他们跑了,先给本宫上去把人抓住!”钱良人一声大喊,身后的宫女宦官们便一拥而上,将那一男一女扑倒在地。 原本昏暗的小巷一下子被灯笼照亮了大半,里面吵吵嚷嚷的,场面十分混乱。许美人便像安素提前交代的那样,带着一大群人走了进去。 “这是在做什么呢?”许美人的声音骤然响起,让那些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 钱良人原本得意洋洋的站在一旁看戏,从灯笼的光亮中看清了许美人的脸,顿时惊讶不已。她条件反射的举着灯笼要去看清那宫女的脸,她却使劲低着头,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面容。钱良人疑惑不已,伸手想去抬起她的下巴,小巷外面却又传来了一声尖细的嗓音。 “柳姬娘娘到——” 钱良人猛的一惊,这若是在刚才,娥眉夫人来的这样快,她心里定会是惊喜的。可现在许美人就站在面前,她便只有惊,再没了喜色。 “柳姬娘娘长乐无极。” “钱良人,你差人来禀报本宫,说是得知许美人今夜会在此处和她的奸夫相见,要本宫来主持公道。”娥眉夫人冷冷的往许美人脸上一瞥,“现在许美人不好好的站在这儿?你倒是说说看,她的奸夫呢?” “娘娘,是妾的错,妾是......是弄错了人,不是许美人,是......是一名宫女。”钱良人狗急跳墙,即使没有抓到许美人的把柄,也总不能承认自己骗了娥眉夫人,便只好把抓到的这侍卫和宫女推出来顶着。 “什么宫女啊?”娥眉夫人看着那宫女和侍卫都使劲低着头,心中顿时生出不满,“都抬起头来本宫瞧瞧。” 那宫女紧握着拳头,似是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娥眉夫人又不满的催促了几声,她才勉强将头抬起。这一下倒是让所有人都惊呆了,此人哪是什么宫女,分明是穿着宫女衣裳的祝美人。钱良人真真是没想到,原本想抓许美人和她的奸夫,谁知抓到的竟是祝美人。 “你!”娥眉夫人看着祝美人的眼色,又见这侍卫有几分眼熟,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本来此处也是全当做看戏的,没想到竟看到了自己人身上,而自身也算是入了戏。 “此事瞧着有些复杂,本宫要好好审问,先把人都带回披香殿吧!今晚的事,谁也不许说出去!”娥眉夫人似是想用强权将这事盖过去,但许美人尚在此处,她自然没那么容易得逞。 第九十七章 巷口夕阳斜 “柳姬娘娘,若只是宫女和侍卫之事,娘娘大可以随意处理,但此事关乎到妾的清白,妾定然不会让他们一走了之。”许美人平日里总让人瞧着病歪歪的,但关键时刻说起话来却是铿锵有力。 “你!”娥眉夫人怒目圆睁。 许美人向来是平和惯了的,对她也是恭敬有加,一丝一毫都不敢抵触,今日忽的如此坚定,娥眉夫人便一时气极。 只是眼下之事,关乎娥眉夫人私自递出官员名单,往大了说就是祸乱国政,是万万不能任性为之的。娥眉夫人让在气头上,身边的婢女却要时时帮她记着。 春寒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娥眉夫人低头瞥了他一眼,心中了然。 “许姬,今日这件事这么多人都看到了,是这宫女和侍卫私相授受,同你没有半分关系。”娥眉夫人斜睨了许美人一眼,“你放心好了,本宫自会秉公办理,保准不会污了你的清白。” “柳姬娘娘,方才这里的一切经过妾都看在眼里,也能算的是半个证人。若是娘娘想要彻查,妾愿一同到披香殿,为娘娘尽一份绵薄之力。”许美人少见的不依不饶。 “许姬,你这是在怀疑本宫?” “妾不敢,只是念着娘娘操持六宫事宜辛劳,想助娘娘一臂之力而已。”许美人低眉顺目着,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本宫是皇上亲封的夫人,授协理六宫之权,你一个小小美人,哪来的资格协助本宫?”娥眉夫人狠狠的瞪着她,”若本宫是你,便赶紧回欢宁殿待着了,非要趟这一趟浑水,小心惹祸上身。” “娘娘这是在威胁妾吗?”许美人莞尔一笑。 “你!”娥眉夫人从前见许美人对她总是毕恭毕敬的,虽说她多得皇上宠爱,也觉着她成不了什么气候,便没将她放在眼里。现下看来,倒还真是疏忽了。 “皇后娘娘到——”一身宦官尖细的嗓音打破了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许美人面上带笑,娥眉夫人却是一惊。她方才只觉着这许美人今日有些奇怪,竟敢和她对着干,没想到她竟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皇后的到来。 安素走在皇后身边,到了小巷里,便回到许美人身后站好。这是她特意交代过的,她去请皇后或许会耽误一些时间,让许美人想尽办法,必须将娥眉夫人留在此处。 “隔老远就听到柳姬在这儿大呼小叫的,这是在做什么呢?”皇后觉着这夜晚的风吹着舒爽,便没传辇轿,被梨心搀扶着一路走过来。 小巷里格挡住了夜里的风,皇后的说话声便格外明晰。打扮成宫女模样的祝美人依旧被宦官们押着,此时更是不敢抬头,脑袋几乎埋在了胸前。她心里知晓这样无济于事,皇后既然来了,一定会叫她抬起头来的。 “皇后娘娘怎么过来了?”娥眉夫人强装镇定,“是钱良人说发现此处有人私会,前些日子舞坊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妾便想着过来瞧瞧,处理一下此事。” “是吗?”皇后慵懒的瞟了她一眼,“柳姬到底是想处理,还是想隐瞒呢?” “皇后娘娘明察,妾和这宫女侍卫都毫无关系,为何要包庇他们?”娥眉夫人生怕皇后知晓她探听国政之事,忙着和这两人撇清关系。 “本宫听说的倒和柳姬不一样,若说是有人私会于此,为何时间地点你们都能知晓的这般清楚,好似他们提前告知于世了一般。”皇后眯着眼道,“钱良人,柳姬说是你发现此处有人私会的,本宫倒是好奇,你是如何发现的?” “回皇后娘娘,妾......妾也是路过欢宁殿时,无意中听到两名宫女的话,说是许美人让把一方帕子送给她的奸夫,还约好今日此时在这里相见。妾实在担心那些传言都是真的,怕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颜面扫地啊!” “钱良人还真是幸运,偏偏这话就让你给听见了。”皇后讪笑着呛了她一句。 “皇后娘娘,妾真的是无意中听见的,身边的婢女可以作证。”钱良人自然不会说出特意打发婢女去欢宁殿蹲守之事,只能死咬着这般说法撑下去。 好在皇后并不纠结此事:“好,既然你说是听见许美人要与人私会于此,为何她还好好的站在旁边,被拿住的却是这宫女和侍卫呢?” “这......这妾就不知了。”钱良人求助似的看着娥眉夫人,见她撇过脸去,才硬着头皮答道,“或许,或许就是巧合吧!正好,正好这宫女和侍卫也月在此处,所以......所以就撞上了。” “那可还真是太巧了。”皇后扭头看向梨心,故意问道,“你说说,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娘娘,奴婢觉得是没有的,事出必有因。”梨心提醒道,“或许皇后娘娘该审一审那宫女和侍卫。” 娥眉夫人听得此话浑身一抖,赶紧出言道:“不,皇后娘娘,这种污秽之事,入不得皇后娘娘的眼,还是交给妾来处理吧!” “柳姬是觉着本宫这个皇后不中用了,后宫之事便全权由你来管了吗?”皇后忽的提高了音量。她实则并不在乎后宫的实权落在谁的手中,只是看不惯娥眉夫人这般嚣张跋扈的样子,意图给她一个教训而已。 “妾不敢。”娥眉夫人从未见过皇后如此这般急言令色,一时摸不准事态的发展,只能悻悻的低下头去。 “这宫女和侍卫怎么都低着头呢?”皇后走到两人面前,“事情竟然已经做下了,事发之后就得要有面对的勇气,给本宫抬起头来!” 皇后厉声一喝,两人还是犹犹豫豫的。旁边的宦官们看着皇后的脸色,便自发捏住两人的下巴,或是他们抬头看向皇后。 “你......你是......”皇后觉得这宫女有些熟悉,便向旁人拿了灯笼仔细瞧着,看清之后才是大惊,“你是祝姬?” “妾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祝美人被认了出来,只好犟开宦官的束缚,跪下去向皇后行礼。 “深更半夜扮作宫女出来同侍卫相会,祝姬,你可真是胆大妄为!”皇后对这些事情本是无感,但她毕竟是皇后,职责所在,该怎么做还是要怎么做的。 “皇后娘娘息怒,妾并非是私会,只是......只是身在宫中,实在思念家里的爹娘,所以才托人带些钱财回去,也算尽了女儿的一片孝心。”祝美人脑子转的很快,马上就想出了应对的说法。 “那你为何穿着宫女的衣裳?”皇后还是觉得不对,“若是要给家中带些钱财,大可以正大光明的派人出宫去,用得着这样偷偷摸摸的吗?” 祝美人眼珠子一转:“皇后娘娘,若是妾派人出宫,必定是要拿令牌去开宫门的,若是给皇上知晓,怨妾身在宫中却不安分,那妾岂不是受了皇上厌弃了?” 这个理由并不稳妥,但事情紧急,任凭祝美人如何谨慎,此时也只能想到这样说法了。 “你如此这般,岂不是更加不安分了?”皇后嗤笑的看着她。 祝美人装作实话实说的样子:“妾大胆直言,这般虽是私相授受,但若是隐瞒的好,能够不被人发现,自然是又能送些钱财回去,又能不引出是非了。” “虽是不合宫规,但本宫听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皇后眯了眯眼,裹紧了身上的衣裳,“罢了,就按着宫规处置吧!” “娘娘,宫规上只有宫女和侍卫私会的处罚,若是涉及到妃嫔,还得由您亲自拿主意,或是交给皇上太后去处置。”梨心在一旁提醒皇后道。 皇后想了一想,若是由她来处置,除了杖责也想不出其他合适的刑罚。但她今日处置了这两人,必定会传到皇上和太后的耳中,祝美人身上无故出现了伤痕,她定是要亲自到皇上和太后面前去解释,后续的事情便更加繁琐了。 “那便带去皇上面前吧!”皇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让皇上和太后亲自处理了这事,她才能落得个清静。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饶命啊!若是闹到皇上跟前,此事便定然会众人皆知了,妾以后还如何有颜面在宫里活下去啊!”祝美人大惊,带着哭腔乞求道。 “既然在宫里活不下去,那便出宫去,你不是正好想家了嘛,回去也好。”皇后随口一说,心中竟还生出几分羡慕来,她何尝不想出宫去,只是半点机会也无了。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祝美人更加慌乱,“妾知错了,妾再也不敢了,娘娘怎么惩罚妾都可以,求娘娘千万不要让皇上知道此事啊!” 皇后被她吵的心烦,索性就合了她的意:“行了,行了,别喊了,本宫不告诉皇上就是,头都被你吵晕了。” 此话一出,不仅是祝美人,就连旁边的娥眉夫人,心里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皇后向来是随心所欲惯了的,从来不按常理出牌,这倒让她们能够逃过一劫。 “不过皇后娘娘,今儿个人都在这儿了,咱们不如把近来的一些事情都捋一捋好了。”娥眉夫人见自身危机解除,胆子便又大了起来,还想再顺手拉一个人下水,“这些日子许美人和男子私会的传言宫里都传遍了,纵使大家为了许美人的颜面装作不知,但心中可都是清清楚楚的,此事许美人也该给个交代了吧!” “对呀,妾那日明明听得很清楚的,许美人的贴身婢女将一封信送了出去,和那人约好了在此处相见。”钱良人闷声不响了好一阵子,说到这里却立刻嚷嚷了起来,她往前走了两步,指着站在许美人身后的安素和初若道,“就是她们俩,妾记得她们的模样,一定不会认错的。” “皇后娘娘,奴婢和初若在许姬娘娘身边伺候,偶尔和钱姬娘娘相见也是有的,自然能被认出来。至于钱姬娘娘所说的送信之事,口说无凭,娘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吗?”这一切都在安素的计划之中,她自然是不慌的。 “证据?”钱良人想了想,将自己的贴身婢女拉了过来,“她可以作证,那日就是她和妾一起听到的。” 那婢女也顺着钱良人的话点了点头,但安素哪是那么好糊弄的,她依旧面对着皇后:“皇后娘娘,这宫女是钱姬娘娘的贴身婢女,自然是会帮着她说话了。” “安素说的有道理,许姬,此事你怎么说?” “回皇后娘娘,妾也不知宫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流言,妾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承认的。”许美人淡淡的说着,丝毫不见有什么情绪波动,似是深觉此事是闲人言说的无稽之谈。 “妃嫔私通是死罪,你当然不会承认了。”娥眉夫人厉声道,“皇后娘娘,依妾看,还是将许美人关起来,一众刑罚一一熬过,定会将实情都吐露出来。她身边的宫女们也要严加拷问,尤其是那个上官安素。” “用刑是需要理由的,若是仅凭流言便将人抓起来,这宫里怕是有一大半要进永巷了。”安素大声道,“奴婢大胆说句不敬柳姬娘娘的话,纵使是娘娘您,背后也有好些宫女宦官说道呢!难不成您也要将自己关进永巷里去严加拷问吗?” “你放肆!”娥眉夫人一声怒斥。 小巷外面却有人忽的接下了她的话:“这里还有谁比你更放肆的吗?” “参见皇上。”众人一听这声音,皆是吓得目瞪口呆,还是皇后先低头行礼,大家才跟着低下头来。 “朕本是来此赴许姬的约,没想到刚走到附近,便听着这边如此热闹。”刘盈的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划过,“怎么你们也是许姬邀过来的么?” “皇上是被许姬邀请来的?”皇后疑惑问道。 “不错,朕收到了许姬让婢女送过去的信,邀朕今日到此一同赏月,没想到这夜景竟将你们也吸引过来了,当真是月色动人。” 第九十八章 明月照沟渠 “妾让婢女去给皇上送信,本是想着皇上政务繁忙,借着赏月的机会便可休息休息,谁知竟被钱良人如此误会,倒是妾的错了。”许美人适时的委屈道。 “不是你的错,只因有人爱在此搬弄是非。”刘盈显然将她们先前的话听到了许多,“宫中流言向来传的离谱,那些宫人们说一说也就罢了,怎的你们身为朕的妃嫔,也会去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么?” “妾当然不信了,只是那些流言越传越广,妾也是担心会伤及皇上的颜面。”娥眉夫人赶紧谄媚道,“若是能去证明许美人并未做那些事情,岂不是免了让皇上忧心。” “要查便查,许姬娇弱,你要将她送到永巷去折磨,你是何居心?”刘盈言语之间夹杂着愤怒。 他向来以为娥眉夫人是个有善心的女子,便也是因此才宠她多年,却没想到她竟是这般毒辣。上次在披香殿,她那般对待安素,刘盈还觉她只是一时气愤为之,谁知今日又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便能瞧出一个人的本性了。 “皇上,妾一切都是为了您啊!”娥眉夫人还要解释,却被安素抢了话。 “皇上,柳姬娘娘的确是为了宫中的秩序,并无针对许姬娘娘之心。”安素假意为娥眉夫人说话,马上又转言道,“这不,柳姬娘娘听说有人在星月台边私会,便急着赶过来把人抓住了。只是这人却不是许姬娘娘,而是一队宫女和侍卫。” 安素往旁边让了让,露出遮遮掩掩的两人:“皇上您看,他们就在这儿。” 初若和索华得了安素的眼色,马上把灯笼举到那两人身边,动作之快娥眉夫人也来不及阻止。灯笼的光亮直直的洒在两人脸面上,刘盈自然看了个清楚。 “祝姬?你为何穿着宫女的衣裳?”刘盈也是十分诧异。 “皇上,妾......妾是......”祝美人先前对皇后所说的话,此时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了。皇后是出了名的怕麻烦,她便还能钻个空子,但皇上若是彻查,她的谎言便能很快被戳破。 “皇上,祝美人先前说过,她是思念家中亲人,才托着侍卫带些钱财出去的。”皇后适时的提了一句。 刘盈一声冷笑:“祝姬,朕记得从前纳下你的时候,你家里便已经无人了吧?” “皇上,妾只是一时在皇后娘娘面前慌不择言了。”祝美人处于这般境地,便是进退不得,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那你倒是解释解释,这大晚上的,身着宫女的衣裳,到此处和侍卫私会,你究竟是想做什么?”刘盈冷冷的看着她,眉头已经狠狠揪了起来。他是个心善之人,也能在知晓胡八子和苏愈两情相悦的时候,洒脱成全他们,但他也还没有良善到容忍妃嫔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等事来。 祝美人下意识的望向娥眉夫人,却只收获了她的一个狠瞪眼,她便知自己今日是逃不过此劫了。既然如此,那便牺牲自己,保全能够保全的东西也好。 “妾对不起皇上,只能以死谢罪了。”祝美人突然甩开宦官们的钳制,奔往宫墙上撞去。 众人皆吃了一惊,安素倒是眼疾手快,顺势冲上前去,才在她撞向宫墙之时把人拉了回来。那些宦官们也机灵,见势便飞快的奔上前去,将祝美人重新押回到刘盈面前。 “皇上还没决定怎样处罚,祝姬娘娘就急着求死,难不成是想以死来掩饰其他的什么东西?”安素恰到好处的说了一句。 “你胡说!”祝美人挣扎了两下,却是挣扎不开,便大声朝安素喊道,“你一个小小的宫女,哪来这么大的胆子诬陷本宫,定是被许姬教唆的!” “祝姬娘娘,按着宫里的规矩,嫔妃自戕是对皇上和太后的大不敬,你就算有罪,也该由皇上裁决之后再行定夺。这样不顾礼义廉耻的一头撞上宫墙,难道不是想掩饰什么吗?” “安素说的不错,祝姬,莫非你还做了什么别的事情?”刘盈似乎被安素说动了,也开始盘问起她来。 祝美人是娥眉夫人身边一名出谋划策的良将,若是她死去,娥眉夫人自然是不舍的,但眼下的情况,先自保才是上策,即使不舍,娥眉夫人也只能扭头望向一边了。可这祝美人不但没死成,还可能会暴露出她的秘密,这下娥眉夫人便又慌了起来。 “皇上,祝美人也只是一时没想清楚,才做出自戕这等事来。她愧对皇上,无颜再面圣,还是早让人带下去,免得污了皇上的眼睛。” “皇上,祝姬娘娘和侍卫私会,被传出流言的却是许姬娘娘,这事实在太过于巧合了。”安素不理会娥眉夫人恶狠狠瞪着她的眼神,继续说道,“或许那些流言便是为了掩饰真相,被有心人故意传出去陷害许姬娘娘的。” “安素说的不错,皇上,许美人向来安分守己,应该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更何况,钱良人所说的送信,也是送到皇上手里去的。”皇后想赶紧结束这场闹剧,便也在一旁帮安素说道。 “祝姬,你自己说说,许姬的流言和你有关吗?”刘盈看向祝美人的目光更加恼怒。 祝美人又瞥了一眼娥眉夫人,咬牙承认道:“不错,这流言的确是妾传出去的。” 啪的一声,祝美人脸上挨了刘盈一巴掌,她整个人已经有些站不住,但被宦官们拉着,便以一个极其怪异的姿势站立着。 “如此,你便是罪上加罪,这宫里断然是留不得你了。”刘盈朝旁边的宦官们摆了摆手,“拉下去,杖责五十,赶出宫外......” 刘盈的话还没说完,旁边就有宫女小声说着话,也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什么人在旁边说话?皇上说话的时候也有人敢掺和,不想活了?”安素知晓自己今天过于引人注目了,但事情还没完,她也要硬着头皮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便有一名小宫女哆哆嗦嗦的站了出来。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奴婢只是无意中看到过一些事情,不知此时该不该说出来,愿小声嘟囔了几句。”这宫女是安素提前安排好的,样子憨厚老实,在欢宁殿也是没什么存在感,几乎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像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反而可信,安素并将自己曾经看到的告知于她,让她瞄准时机说出来。 刘盈见她如此怯弱,声音果然温和了几分:“你曾看到过什么?大胆说出来便是,朕在这里,你不用怕。” “回皇上,奴婢......奴婢觉得祝姬娘娘私会的那个侍卫,他似乎......似乎和好几个不同的宫女私会过。”安素极会选人,说话的这宫女怯弱,面对刘盈时更是战战兢兢,都有些口齿不清了,但越是这样,越能让人相信。 “有这样的事?”刘盈望了那侍卫一眼,也是其貌不扬,很普通的样子。 “上次奴婢晚上去太医院回来,便在避风台旁边的小巷中见过,他和祝姬娘娘身边的婢女在一起说话。奴婢还看到祝姬娘娘的婢女将一个包裹和几条帕子交给了他。” “皇上,奴婢也曾看到过。”黑暗中又有一个宫女的声音传了出来,自然也是安素提前安排好的。 “哦?你也见过祝姬的婢女?”刘盈狐疑道。 那宫女站出来摇了摇头:“回皇上,奴婢不是见着祝姬娘娘的婢女,而是柳姬娘娘旁边的春寒姐姐。她也和这侍卫见过面,好似也是在避风台附近的小巷里,奴婢也见着春寒姐姐把包裹和手帕交给了侍卫,那包裹似乎很沉,奴婢便留心记着了。” 娥眉夫人听着这些话,额头上已经冒出了丝丝冷汗。若只是宫女或妃嫔私通侍卫,那倒还好说,该怎么样处理就处理了便是,毕竟只是后宫的事情。但一旦关系到了国政,此事就不好办了,兴许太后也会出面。 “柳姬,你身边的人也是这般不检点?”刘盈沉声问道。 娥眉夫人本就心焦,忽的被叫到,便赶紧跪了下来:“皇上,此事妾全然不知,春寒虽是伺候妾,但她闲时去哪里,妾也是从不过问的。妾实在是没想到,她竟会做出与侍卫私通之事来。” 刘盈冷笑了一声:“是吗?你真的以为,她们三人频频与这侍卫见面,都是私通之事吗?” 自刘盈登基以来,太后一直把持朝政,刘盈也是一贯仁善,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草包,可以随意被人诓骗了去。 “皇上,妾实在不知啊!”娥眉夫人无计可施,只能先把自己摘干净,咬住这句话不松口。 “她们三人都是出自你的披香殿里,日日住在一处,她们的所作所为你竟是不知?”刘盈怒道,“你是想让朕治你一个失察之罪吗?” “是妾失察,请皇上责罚。”娥眉夫人竟直接顺着刘盈的话认了下来。 这让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娥眉夫人向来跋扈,若是有什么事情,也总会尽数推到别人身上,现下倒是奇了怪了。 第九十九章 秋高风怒号 “柳姬,你有什么瞒着朕的?”刘盈紧紧盯着娥眉夫人的双眼,像是想从她的眼睛里问出话来。 娥眉夫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却依旧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刘盈方才那个问题便是想试试她的反应,她如此急切的想要将事情了了,反而让人笃定其中有问题。 “皇上,妾没有啊!”娥眉夫人只一个劲的否认。 安素便在此时站了出来:“皇上,方才那两名宫女提到了手帕,奴婢倒是在避风台旁边的小巷里捡到过一条手帕,只是上面写的字,奴婢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拿过来朕瞧瞧。”刘盈向安素伸出手。 那帕子被递上去的那一刹那,祝美人身边的宫女便瞪大了眼睛,她显然认识那帕子是出自于谁之手。但如今皇上在这里,她们始终是无能为力了。 “曹参,陈平,审食其......这都是朝堂上要员的名字。”刘盈似乎已经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近来柳家在朝堂上十分活跃,朕还道他们也开始想为朝堂尽一份力了,没想到是想拉帮结派以求升官。柳怜音,你很好!” “皇上,不是这样的,妾没有。”娥眉夫人听到刘盈连名带姓的叫上她,便知他是真的怒了,她眼神环望一圈,忽的指向许美人,“皇上,一定是她,一定是许姬自己深陷流言之中,便伙同这些贱人来拉妾下水。皇上,她们一环接一环,都是为了挑拨妾和您的关系,她们好毒的计策啊!” “事到如今你还在攀扯别人,是许姬让你去搜集官员的信息递出去的吗?”刘盈一把甩开她的手,恨恨道,“朕最不喜像你这般不安分守己之人,在后宫横行霸道也就罢了,如今连国政也想来掺合着,当真是朕太过宠你了!” “皇上,妾真的没有,或许是......是祝姬,对,是祝姬做的。”娥眉夫人到了此时,只一心想保全自身。 刘盈懒得再听她多言,转向那侍卫问道:“你是在何处值守的侍卫?” “回皇上,臣在西北门值守。”这侍卫倒是不慌不忙的,回话也很冷静,似乎根本不在乎事情的败露。 “你一直不出声,朕都快忘了,还有你这个当事人。”刘盈示意宦官们将他押到自己跟前来,“你来说说,他们各执一词,究竟谁说的才是真的?” “皇上明察,臣确实长期受柳姬娘娘之托,将皇上近来信任的大臣名单带出宫去,悄悄交给柳家前来接应之人。每次递消息出去,柳姬娘娘都会托人送给臣一大包钱财,为了不引人注目,每次来送钱的人几乎都不一样。” “你倒是一字不漏的都说出来了。”刘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 那侍卫似乎是察觉到了刘盈的不信任,又解释道:“皇上,臣最先被柳姬娘娘找到,只是因着家中的爹娘患了重病,需要钱财来请医师。但现下爹娘的病都已治好,臣却还是要替柳姬娘娘一直做这些事,若是不做,柳姬娘娘便威胁要派人杀死臣的爹娘,臣只能屈服。但臣知晓这事是在祸乱国政,也觉着总有一天会暴露,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所以此时才将此事全盘托出。” “说的倒是有理有据,柳姬?”刘盈又看向娥眉夫人。 “皇上,妾一心珍爱皇上,递消息出去也只是想让父亲和兄弟们多为皇上分忧,妾别无他意啊!”娥眉夫人见已无狡辩的余地,只能企盼刘盈的仁厚能让她逃过此劫。 “没想到朕宠了这些年的女人,竟还暗算到朕的朝堂上了。好,很好!”刘盈不自觉的拽紧了拳头,“祝姬和身边的婢女,拉下去杖责五十扔出宫外,此生不得再入宫门一步,柳姬身边的婢女也是一样。” “皇上,皇上不要,春寒伺候了妾多年,妾没有她在身边会不习惯的。”娥眉夫人拉着春寒,却被刘盈示意宦官们将其撇开。 “柳姬,你还是可以继续住在你的披香殿,只不过朕要将披香殿的殿门封死,只留一个门洞递进去吃食,你且挑一个婢女跟在身边伺候,其余的人全部撤走。至于娥眉夫人的封号,如今你也是不配了,废为庶人罢。这侍卫虽犯了错,但心中还有善恶之分,朕就饶了他的死罪,发放边疆去吧!”刘盈仁善,但关乎政事,就算他不忍心,也得罚的重些,以免有人再犯。 “皇上,您不能这样对妾,妾对您是忠心耿耿啊!妾的家族对您也是忠心耿耿啊!”娥眉夫人全然没有了往日的飞扬跋扈,只是一个劲的在地上磕着头,原本打理精致的头发也散乱了下来,看起来十分可怜。 “带下去。”刘盈撇开目光,似乎担心自己一看到她这般模样便会心软。 等到娥眉夫人的哭喊声渐渐远去,钱良人才哆哆嗦嗦的往前走了两步,她是和娥眉夫人一同住在披香殿的,若是披香殿要封禁,她却不知该往哪儿去了。 “皇,皇上,如今娥眉夫人,啊不,是,是柳庶人,如今因着柳庶人,皇上要将披香殿封禁,那,那妾是否要,要搬去别的宫里住?”钱良人胆子不大,此时更是吓得话都说不顺畅。 “今日之事就是你挑起来的?”虽说处置了娥眉夫人,刘盈的气却还没消,他实在难以忍受作为他的枕边人的女人们,一个又一个的心怀算计。 钱良人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去:“皇上明察,妾只是,只是听说了许美人要与人私会于此,所以,所以才带人来,来捉奸的。妾只是不想,不想让她们毁坏了皇上的名声啊!” “朕也不喜你这等爱用宫中的风言风语挑事之人。”刘盈厌恶的瞥了她一眼,“你便也留在披香殿和柳姬作伴吧!” 又是几声哭喊,钱良人也如娥眉夫人一般,被带回了披香殿。她们的声音渐渐都听不到了,但这深宫之中妇人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却一直在红墙绿瓦之上盘旋着,世世代代永无消散之意。 “朕累了。”刘盈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声,便向许美人伸出手,“许姬,随朕来吧!” 安素和陌裳对视了一眼,便还是由陌裳跟了上去,安素则带着初若和索华回欢宁殿去。今晚的月色似乎比平常要更美些,只是赏月的人心境不同,所赏的月自然也是不同了。 “皇后娘娘,奴婢们告退了。”皇上带着许美人离开,皇后却还在这里,安素等人便依着规矩行了一礼,才打算退下去。 “安素。”皇后在身后突然开口,安素的脚步便是一顿。 “皇后娘娘叫奴婢有何事?”安素转过身,初若和索华也停下了前行的步伐。 “本宫早先就夸过你聪明,但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后意味深长的说道,“你并非身居高位,若是太引人注目,对你不是一件好事。” 安素的神情凝固了一瞬:“多谢娘娘教诲,奴婢以后会小心的。” 和初若、索华并排走在回欢宁殿的路上,安素却是一言不发。今日的事情对于她们计划的初衷来说,自然是大获全胜的,但安素总觉得其中有些细节显得不太对劲。 “上官姐姐,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初若一下子就发现了安素的情绪不对。 “我在想方才的事情。”安素皱眉道,“你们不觉得,那侍卫承认的太过爽快了吗?” “侍卫?”初若和索华对视了一眼,“那个和祝美人私会的侍卫?” “嗯,他从被抓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偏偏在皇上开始问话的时候,一下子就将所有事情都和盘托出,这实在不合常理。” “上官姐姐,你是觉得他在说谎吗?”初若狐疑道。 安素摇了摇头:“他说的应当都是事实,只是承认的太过轻巧,让人有一种......他早已知晓今晚会事发的感觉。” “我也感觉到了。”索华接话道,“方才还以为那侍卫也是你安排的。” 安素轻轻一笑:“怎么可能?我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办法让一个忠于娥眉夫人的人临阵倒戈啊!” “那你是怀疑其中还有他人作梗?” “我也不确定,只是除了此事,还有一个问题。”安素摇了摇头,“按正常情况来说,皇上看到那帕子上的名字,并不一定会想到是有人在传递大臣们的消息,但方才皇上只看了几个名字,便如此认为了,而且是深信不疑。” “是啊,方才还不觉得,现下听你这么一说,果然觉着有些不对。”索华也皱眉道,“若是皇上一下子就能想到此事,那必定是有人曾在皇上面前提过相似的事情了。” 索华在宫中也待了好些时日了,对于妃嫔们为争宠所使的手段也是略知一二,这样一提,她也想起来了几分。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人恐怕将今晚发生的一切都算到了,然后顺水推舟帮我们一把,就能一箭三雕,除掉娥眉夫人,祝美人和钱良人。” “所以这个人一定是不喜欢娥眉夫人的人。” 第一百章 报得三春晖 索华分析的在理,初若却悠悠说了一句:“宫里不喜欢娥眉夫人的人,似乎有很多呢!” 她说的的确不错,娥眉夫人在宫中横行霸道多年,不满她的人不在少数,无论是主子还是奴才,都有很多对她怀恨于心。但能有这个能耐布局的,必定不会是一个小小的奴才,该是主子才能办到。 安素思考了片刻,心中隐约浮现出几个人来。 “你们想一想,若是要逼的一个人为自己说谎话,而且是需要付出性命的谎话,会有哪些办法让他就范呢?” 初若抢先答道:“送给他很多钱财?” 安素摇了摇头:“若只是送给他钱财,命都没有了,哪还有机会花?” “以他的性命做威胁?”索华又猜测道。 安素还是摇了摇头:“本就是要丢掉性命的,若只是以他的性命做威胁,又有什么要紧?” “那若是以他在乎的人的性命做威胁呢?” 索华这句话倒是惊醒了梦中人,安素忽的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你们记不记得刚才那侍卫说过,他是受了娥眉夫人的恩惠,才让家中的爹娘能够把病治好?” “对,他是说过这些话,难道你猜测有人拿住了他的爹娘?”索华疑惑道。 “会是娥眉夫人吗?”初若插嘴问道。 “当然不会,若是娥眉夫人的话,应当是让他咬紧牙关,死也不把真相说出来才是。”安素抿着唇沉思,半晌才抬起头来道,“我得找机会去见一见那侍卫。” “上官姐姐,皇上方才已经下令,将那侍卫发配边疆了,如何能见到啊?” “我自有办法。” 安素的办法实则算不上什么好办法,她在那侍卫被流放边疆前,去长亭殿找了顾闻舟,让他向皇上提议,给那侍卫卜上一卦。毕竟此事事关国政,刘盈也比平日里谨慎一些,便应了他的请求。安素应能扮成他身边的一名婢女,一路畅通的跟随他进了大牢。 进了大牢,里面的守卫也是见事而为的,塞了些钱财给他们,便都出去了,也给他们留出说话的空间。顾闻舟示意安素进去,他自己则留在外面守着。 “一起进去吧,那些守卫们都在外面,若是有人过来,他们会大声提醒的。”安素一点都不拿他当外人。 “你特意冒险过来见此人,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若是我也进去,恐怕会影响到你。”顾闻舟靠在牢房边的墙上,对着安素温柔的笑。 这牢房关的都是犯了大罪之人,平日里对待他们自然没多好,牢房里阴暗潮湿,散发出一阵有一阵的恶臭。但安素依旧能从所有气味中分辨出那一股清香,是独属于顾闻舟的清香。安素曾有好几次想问那清香的由来,但又沉浸于那种飘飘的神秘感之中,后来便不再问了,只要时时都能闻到,是何由来又有什么要紧。 “闻舟,其实你不用担心,我相信的。” “我知道。”顾闻舟催促着,“你快进去吧,别再耽误了。” 安素一只脚踏进那侍卫所在的牢房,便忍不住捂住了口鼻,这里的味道比外面还要更加难闻些。她低头看了一眼,地下有几滩不知是什么的水渍,勉强搭成塌的茅草也是湿哒哒的,看起来有些恶心。 那侍卫就背对着门躺在稍干一些的茅草上,安素小心翼翼的避过那些水渍,走到离他稍近一些的地方。 “起来说话吧,我知道你醒着。” “没想到落到这里,竟还会有人来看我。”那侍卫呵呵笑着转过身来坐起,丝毫没有面对流放边疆时的恐惧。 “可否告知名姓?” 那日在小巷之中未曾仔细瞧一瞧,现下看来,此人年岁尚小,却是临危不惧,还算有些胆量。安素原本对此人无感,只想从他口中套出话来便是,此时却多了几分认可。 这侍卫也洒脱,脱口便道:“李广。” “李侍卫是个孝子。”安素首先做了这样一句评判。 李广却是一声自嘲的笑:“哪能担得起这两个字。不过是拼尽全力,才治好了爹娘的病,还未尽一尽孝道,便又要被流放边疆了。” 安素见他伤感,赶忙说道:“那也不然,好歹你以一己之力,救了你爹娘的性命呢!” 李广笑着摇了摇头,随即又抬起头,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充满了警惕:“这位姑娘,我们素不相识,你能费这么大劲到这种地方来见我,必定是受了哪位主子的指派吧?” “来这里见你的确是费了很大的劲,若是我受了某位主子的指派,那便不用费尽心思才能进来这里了。”安素找了一块干净些的地方坐下。 李广仔细瞧了瞧安素的面容,忽的眉头一颤:“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你也在,你是......许姬娘娘的贴身婢女?是许姬娘娘派你来的?” “没错,我的确是许姬娘娘的贴身婢女,但却不是许姬娘娘派我来的。” “难道你还在替别人做事?是文姬娘娘,还是柳姬娘娘?” 李广在宫中做侍卫也有一段日子了,他所见到的奴才们都是主子说什么便做什么,像安素这样我行我素的倒是从未见过,便只猜测她是被哪位主子所派来的。 “我没有替任何人做事,只是觉着你那日的表现有些奇怪,心中实在好奇,才想法子进来问一问你罢了。” “奇怪?哪里奇怪?”李广慌了一瞬,他原本对安素不受任何人指派的说法将信将疑,此时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若是他的行为举止被人发现了不妥,恐怕就不只是自己被流放边疆这么简单了,或许家中的爹娘都会受到牵连。 “你那日承认的太快了。”安素将自己的看法如实道来,“若是正常情况下,就算是视死如归,也稍稍为争辩几句,或是求饶几句,但你倒像是急着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一样。虽说你的理由很充分,但我还是察觉到了一些细微的不对劲。” “你既然来这里见我了,那必定是还没将你的发现告知皇上吧?”李广说出这句话时,眼中渐渐露出了凶光。 安素捕捉到了这一细节,赶紧出言道:“我绝不会将此事告知皇上,你可以放心。若是我想借此邀功,便不会费这么大劲来这里见你了。” “那你究竟有什么目的?”李广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 “我想知道真相。”安素认真道,“你所说的良心不安才将事实和盘托出,其实是为了掩饰你背后的人。我想知道,究竟是谁想利用你扳倒娥眉夫人?” 李广的眉头不自觉的颤了颤,他舔了舔嘴唇:“你既然知晓我背后有人指使,定然也明白我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断然不会告知你的。” “若是我能救你出去呢?” 此话一出,李广的眼睛猛的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许是觉着安素作为一个小小的宫女,定然是没有那么大本事的。他摇了摇头,垂下眸子不置可否。 “若是你不信任我,那便待我将你救出去之后再将你背后的人告知于我,如何?” 但李广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是不信任姑娘,只是若我逃了,那便是大罪,必定会连累家中的爹娘。” “那你被流放边疆,你的爹娘谁来管?你背后的人一定答应你会照顾你的爹娘,但除了钱财,还能有别的东西给他们吗?他们失了儿子,就换来一些冰冷的钱币,这就是你所谓的尽孝?” “我......”李广揪着眉头,不由自主的拽紧着双拳。他何尝没有想到过这些,只是眼下能保住爹娘的命便罢了,再不愿离开也没有办法。 “你愿意流放边疆,我绝不阻拦,但若是你能将那人告知于我,我保证会托人好好照顾你的爹娘,让他们真正安享晚年。”安素见他似有犹豫,又道,“我知晓你背后之人位高权重,也没打算得知此人身份以后去向皇上告状。我是许姬娘娘的婢女,许姬娘娘待我恩重如山,我只想知晓宫中潜在的敌人是谁,好在日后为许姬娘娘留个心眼,免了有一日被人暗害了去。我想做的仅此而已,你大可放心,我一个小小的婢女总归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李广想了许久,忽的听见外面顾闻舟的声音:“安素,快一些,外面的守卫们在催促了。” “你也听到了,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若真是个孝子,此时便是你最后的机会。”安素说完顿了一下,佯装着要往外走。 “等等。”李广果然叫住了她,“你真能找到人好好照顾我爹娘?” “你若是不信,找人在宫中随意打听一下便是,我曾在鲁元公主府做过差事,在宫外自然也交了好些朋友,照顾你爹娘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好,我告诉你。”李广似是下定了决心,他眯了眯眼,又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才靠近安素身边,“你知道了可一定要小心,这位主子暗中派人拿捏住了许多人家里的亲眷,包括一些朝堂上的官员都在为她所用。” 安素点了点头,便听他悄悄吐出几个字:“落雁夫人文姬娘娘。” 第一百零一章 慧鸟报佳音 对于这个答案,安素并没有过多惊讶,她早先也隐约猜到了。确定了落雁夫人参与其中好歹也明确了敌人,日后总是能防一防的,但落雁夫人向来表面上低调,事情也无需紧急。 只是过了两个月,安素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所有的敌人了,甚至不止安素,整个欢宁殿都开始紧张起来。 这般变化源自于那天早晨,冬日里天亮的晚,许美人念着天气寒凉,便差了大部分宫人早上多休息一会儿,只留下少许人伺候着。那一日算是冬日里极好的天气了,喜鹊成群结队的在欢宁殿上空盘旋,引得不少宫人不惧寒冷出来观赏。 许美人听见外面叽叽喳喳的人声,在屋里也坐不住了,让安素扶着便往外跑,直引得陌裳抱着外袍在身后追赶。 这些日子天气虽冷,雪却始终还没降下来,今日倒是终于见着了一片雪白。许美人总盼望着能瞧一瞧这宫中的雪景,红墙绿瓦之上,加上细白的雪花,必定是美不胜收的。 许美人进宫快满一年,上一回冬日里才刚踏进这欢宁殿,尚且含蓄羞涩,听得外面的宫人们堆雪人打雪仗的好不快活,自己也不敢出去掺合掺合。如今已经熟悉了,便也顾不得主子奴才身份悬殊,一出去便和众人在院子里打成一片。 早有起得早的宫人,在院子的四个角落里都堆上了雪人。那雪人堆的惟妙惟肖,用树枝和石子点缀着,许美人看了也十分欢喜。 “安素,快过来。”许美人正看着雪人,忽的转过身朝安素招了招手,不知是又发现了什么。 安素不明所以的走过去,刚走了两步,迎面就被一只雪球砸了一下,原来竟是许美人和陌裳交换着眼色使坏。安素扬起笑容,也在地上抓了一把雪,三两下揉成一只大雪团,转身朝陌裳扔了过去。 由她们起了这个头,其他的宫人们也闲不住了,纷纷开始了这场混乱的战斗。初若原本躲在主殿旁边的柱子后边,看着院子里的大家笑着,不觉也被安素一拉,便同样跌进了院子里的大乱斗之中。 只是没玩多久,许美人就有些不对劲了。那是在她刚捏了个雪球扔向陌裳之时,雪球刚扔出去,许美人却没站稳,一下子跌倒在地。地上全是松软的雪,这一跌倒没什么,只是许美人扶着额头,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安素赶紧跑到她身边:“娘娘,怎么了?” “本宫忽的头好晕,胸口闷闷的,直犯恶心。”许美人说话的声音都轻了几分。 院子里的宫人们都慌了,也不再打闹,都在陌裳的安排下,请太医的请太医,请皇上的请皇上。安素和初若则将许美人扶进了寝殿,先让她躺下休息片刻。 在一阵忙碌过后,太医总算紧赶慢赶着来到了欢宁殿。担心扰到许美人,宫人们都自觉站在门口等候,只留安素和陌裳陪在寝殿里边。 诊过脉后,太医脸上的表情便是青一阵白一阵的,还不自觉叹了口气,换了两个太医也是如此。安素和陌裳看得心惊,总觉许美人的病情十分严重,正冷的天,额上竟不自觉冒出几滴冷汗来。 “皇上驾到——”一声通报穿透寒风到达寝殿,随后便是刘盈匆匆赶来的身影。 许美人卧在榻上,却并没有睡着,听见刘盈的声音,便撑着身子要起来行礼。 “快躺下,无须多礼。”刘盈上前扶着许美人重新躺好,才转身问太医道,“怎么回事?许姬如何了?” “回皇上,许姬娘娘......许姬娘娘有喜了。”为首的一名太医禀报时,总算在脸上挤出了几分笑意。 “真的?”刘盈和许美人对视了一眼,两人皆是欣喜。安素和陌裳就站在旁边,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脸上便不由自主的浮现出了丝丝笑容。 “皇上,千真万确,许姬娘娘确实有喜了。” “太好了。”刘盈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 安素不由的想着,或许刘盈对于许美人,除了宠以外,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爱吧!从前许美人曾为只得他的宠而心生沮丧,如今爱也是有的,想来她多少该有些安慰了。 但刘盈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持续多久,他转过身去,便在许美人看不见的地方沉下了面容。那是一种对未来的期待,其中又夹杂了几分恐惧的感觉,是一个帝王脸上本不应该出现的样子。 安素明白了几分,想来是刘盈在得子之喜中,骤然想起了太后对嫡长子的渴求,知晓许美人接下来面临的会是什么,才会露出这样复杂的表情。原本只觉在宫中的日子是一种苦楚,那生在帝王家,或许又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痛了。 “皇上,咱们有孩子了。”许美人还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中,并没有注意到刘盈异样的神情,只是拉着他的手轻声道。 刘盈收回了飘忽不定的思绪,反握住许美人的手:“是啊,咱们有孩子了。” “皇上,咱们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吗?” 许美人早在安素那里知晓了太后所赐的香料有问题,但为了拥有一个孩子,她毅然决定以一己之力同后宫中的所有风波对抗。此时面对着刘盈,许美人却忍不住露出自己孱弱的一面来。 “当然,朕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的将这个孩子生下来。”刘盈帮许美人掖了掖被子,“这些日子你就好好休息,雪地路滑,还是少出门为好,朕会时常来看你的。” 许美人听着刘盈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心中也算有了着落,便乖乖躺好,手却又不知不觉的抚上了小腹。这里面已经孕育了和她所爱男人的骨血,无论如何,也必须好好保护他,让他平安降临到这个世上。 “皇上,许姬娘娘有孕一事,要即刻禀报给太后吗?”太医的这一句询问,将寝殿里所有人的喜悦一扫而空。 安素心中猛的一沉,许美人更是咬紧了嘴唇,刘盈的脸色也阴暗了下来。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悄然叹了口气:“先别让母后知晓,待三个月之后胎象稳定,再将这喜事告知母后为好。” “诺。”太医们得了答案,便行了礼退下去。 寝殿里的气氛还保持在太医们在时的感觉,空气中有些冰冷,像是和外面的冰雪世界融为了一体,气温低的吓人。 “上官安素,陌裳,你们两个是许姬最信任的丫头,平常也都伺候的不错,这段日子更是要小心着。”刘盈紧紧握着许美人的手,转过头来嘱咐道。 “诺。” “陌裳留下伺候着许姬,上官安素,你随朕出来。”刘盈别有深意的向安素点了点头,又对许美人说一句“朕改日再来看你”,便让安素跟着他往外面去。 “那香料的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刘盈一走出寝殿,便直言问道。 安素也如实答道:“奴婢曾在太后的吩咐下,去各宫送过香料,那时只是觉着奇怪,并不完全知晓。后来在欢宁殿当差,身上沾了些气味,被奴婢一个在太医院里当差的朋友嗅出来,便告知了奴婢麝香的事。皇上也知晓此事?” 刘盈无奈的点了点头:“此事还是朕给母后出的主意。” “什么?”安素这下着实是惊到了。原以为太后一心想让皇后生下嫡长子,便用这般法子避免各宫嫔妃抢先有孕,没想到这毒辣的主意竟是一向仁厚的皇上所出的么? “不错,母后手段强硬,又一心想让嫣儿生下嫡长子,若是其他妃嫔有孕,要么她就命人强行给灌下滑胎药,要么就是一尸两命。近几年进宫的妃嫔们,母家大多是在朝堂上有些权势的,做的太直接明面上说不过去,母后便开始做些暗中下毒的手段。”刘盈的眼中充满了悲伤,“朕实在没法子,为了保住她们的性命,只能出此下策,没有孩子总比冒险生子丢了性命要好。” “所以皇上唤奴婢出来,是想让奴婢暗中害死许姬娘娘的孩子?”安素难以置信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但刘盈却是摇了摇头:“不,许姬对朕情深意重,朕不能这样对她。” 听到这话,安素才稍微松了一口气,若是刘盈真的对她做如此要求,她便真的进退两难了。 “皇上能容许许姬娘娘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对,朕不想再忍了。”刘盈紧拽着拳头,“在母后的强权之下,朕不知失去了多少个孩子,真不想让许姬的孩子也失去。” “那皇上是想让奴婢做些什么?”安素心知他特意将自己叫出来,总不会只是说说心里话这样简单。 “安素,你一向聪慧,向来也是个有主意的,有你在许姬身边,朕总要放心些。”刘盈认真的看着安素,“朕想让你护着许姬的胎,各方面都要严加监管,必定要放着母后差人做些小动作。” “这是自然。许姬娘娘对奴婢恩重如山,就算皇上不说,奴婢也会拼尽全力护着许姬娘娘。” 第一百零二章 斜阳蝉更咽 刘盈走后,许美人便让陌裳将她从榻上扶了起来。 “娘娘,有孕以后是要多休息的,娘娘还想出去玩雪可不行了。”正巧此时安素进屋,赶紧去帮陌裳一起劝着许美人。 “你们两个放心吧,本宫不是想出去玩,只是白日里就躺下,终究还是觉着不好,便起来坐一坐好了。”许美人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肚子,好似已经能感受到孩子的心跳一般。 “娘娘初孕才两个月,奴婢问了太医,说是满三个月前是最紧要的,娘娘可得小心着。”安素和陌裳坐在床边陪许美人,三人终究还是被喜悦占据了。 皇上吩咐过,许美人有孕的消息不仅要瞒着太后,连整个后宫上下也都一并瞒着。欢宁殿的宫人们便时刻警惕着,怕说错话的更是鲜少出门,对外只称是许美人近来病中食欲不佳,大家都忙着给她做吃食,便没空出来了。 说起吃食,许美人自怀孕以后,胃口一直都不好,之前吵吵着要吃的排骨汤,和最喜欢的栗子糕也都吃不下了。有时候想吃的东西刚做好,看着又觉难以下咽,便是怎么也吃不下了。 这一日又是如此,许美人的孕吐十分厉害,晨起便是呕了好几回,安素和陌裳都为此忧心的很。好不容易劝着吃了些,转眼又吐出来了。 “娘娘,这是早上御膳房刚送来的栗子粥,和您以前爱吃的栗子糕用的是相同的食材,只是更加好入口些,您尝尝这个吧!”外面一个小宫女急急的闯了进来,手里还捧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粥。 许美人刚吐了个畅快,此时闻着这粥的味道,反倒有了些食欲。她向那小宫女招了招手:“你拿过来吧,本宫要用些。” “先等一等。”安素见许美人拿了便要入口,赶紧拦了下来,“娘娘,御膳房送来的东西,有外头的人经手过,还是先验一验为好。” 安素拿过那粥,向旁边的宦官使了个眼色,便有银针上前来,在那粥碗中搅了一搅。那银针并未变色,安素才放了心,把栗子粥端给许美人。 今日倒是这粥对了胃口,许美人竟将一整碗都吃了下去。安素见着她总算找着了一种在孕中也不排斥的吃食,便想找御膳房将配方弄来,在欢宁殿的小厨房里自行烹饪,既方便也安全许多。 “这粥是哪位御厨做的?”安素朝那小宫女问道。 她却是摇了摇头:“奴婢不知,只是奴婢今早去御膳房取例菜,便有一个面生的宦官认出了奴婢是欢宁殿的人,才把那粥给奴婢带回来,说是特意做给咱们娘娘的。” 安素听着心中一紧,总觉其中有些不对劲:“面生的宦官?你可知是谁要送来的?” “那宦官说了,是太后知晓咱们娘娘孕中食欲不振,才特意让人煮了这粥,说是娘娘一定会喜欢。” 小宫女话音刚落,许美人手里的勺子便滑落在地,她几乎脱力的撑在了桌子上,将面前的碗碟扫开一大片。 “太后,太后知道了,这粥......”许美人捂着自己的肚子,满眼惊恐的望着空空的粥碗,“这粥会不会有问题?” 安素赶紧向陌裳使了个眼色,她便将殿中其他的人都屏退了下去,待只剩她们三人时,才将殿门也关上了。 “娘娘,您怎么样了?”安素蹲在许美人身边,紧张的观察着她的神色。 许美人神情倦怠,倒是摇了摇头:“暂且没事,只是太后已经知道了,即使这次没有出手,也还会有下一次,下下次的。” “太后这一回绕着弯儿送来栗子粥,恐怕只是想给个警告。”安素想了想,分析道,“栗子是离子的谐音,恐怕太后的意思,是想让娘娘自行除掉这一胎。” “什么?”许美人大惊失色,“本宫怎么可能除掉自己的孩子?” 安素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慰,待她情绪稳定下来之后,才继续说道,“这只是奴婢的猜测,太后向来不做无用之事,既然这碗粥没有夺走孩子,那自然有另外的用意。”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本宫不自行除掉腹中的孩子,那太后便会出手了?”许美人的声音都有些打颤。 安素虽然不想刺激她,但这是事实,为了她好也必须告知。她拍了拍许美人的手:“不过娘娘也不必过分担心,太后就算要下手,也不会在明面上。只要咱们以后再谨慎些,一定能逃脱掉的。” “对,娘娘以后吃的用的,都只能是咱们欢宁殿自己的东西。别人送过来的玩意儿,无论多金贵,都是万万不能碰了。”陌裳也在一旁附和道。 “可若是太后始终坚持,咱们总归是斗不过她的,这可如何是好?”许美人最近似乎有些焦虑,“就算将来孩子生下来了,他的生死也是掌握在太后的手中。小孩子顽皮,能够下手的机会也更多,以前那些嫔妃们的孩子,不就有好一些是溺毙于不及腰的河水之中的吗?” “娘娘千万别多想,您只需好好休息,安心养胎,这些事情都交给奴婢们去考虑就是。”安素和陌裳对视了一眼,“奴婢会将一切事情都打理好,更不会让太后伤害您的孩子。” 经过这件事以后,欢宁殿里都是戒备森严,几乎每一样东西都要经过重重检验。许美人有孕的消息已经断断续续的流传出去,直到五个月的时候人尽皆知。宫人们为此只当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在乎的是那些主子,尤其是高位的主子。 距离上次太后送栗子粥来,已经过去了近三个月,后面却一直没有收到长乐宫的任何东西。安素总觉着以太后的性格,定然是将那有问题的东西混入了其他各宫的礼物之中,但费了心思查来查去,却始终没有查到端倪。 安素便也不再胡乱怀疑,将那些送来的东西都存进库房里便罢,总与许美人离得越远越好。但随后传出的消息,却让安素大吃一惊。 “安素,我知晓为何太后没有对咱们娘娘下手了。”这一日安素正打了水往许美人的寝殿里去,忽的听见陌裳火急火燎的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安素诧异转身。 “因为皇后娘娘也有孕了。”陌裳带着喜悦大声说道,“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皇后娘娘和咱们许姬娘娘同时有孕,也是想着等胎象稳定了再说出来,现在也是有了五个多月了。” “你的意思是,太后因为皇后娘娘怀了嫡长子,所以便不再对许姬娘娘下手了?” 陌裳点了点头:“对呀,定是因为这样,否则为何太后迟迟没有动手?” “这事来的有些奇怪。”陌裳把这件事告知安素,她反而更加忧心了。 “怎么了?怎么奇怪了?”陌裳见她神色不对,自己脸上的喜悦也跟着平复了下来。 “即使皇后娘娘有孕,太后也不可能提前知道是男是女,若只是个公主,便依旧没有嫡长子,那许姬娘娘若是生下一位皇子,那便占了长子的名头。”安素紧紧揪着眉头,“太后向来做事谨慎,绝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为何太后一直没有对咱们娘娘动手?难道是因皇后娘娘有喜,一时顾不到咱们这边来?”陌裳百思不得其解。 安素也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此事还是小心一些为好,我总觉得这不是个好兆头。” 皇后有孕的事情已经在后宫传遍了,安素稍一出门,便能听到讨论这件事的宫人们。她心中却是疑惑的很,不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心中总是不安。安素想了想,还是决定去长乐宫走一趟。 安素虽说曾在长乐宫当过差,但时日也不算太久,这里的嬷嬷宦官们对她有些印象是真,但说起来并没有什么情分。这次她隔这么久再去长乐宫,竟然一路畅通,便总觉得是太后提前安排好的。 “奴婢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长乐无极。”安素进去规矩的行了个礼,余光却瞟见了坐在一旁的鲁元公主刘乐,于是又转向她道,“奴婢参见公主。” “你竟然现在才来,哀家还以为以你的性子,三个月前就该来了。”太后坐在主座上悠闲地喝着茶,看起来心情很是不错,约莫是因着皇后怀孕的事情。 “太后仁慈,念及欢宁殿许姬娘娘有孕,特意赐了栗子粥。只是这些日子娘娘孕中事宜众多,皇上也嘱咐要好生休养,因此不能亲自前来拜谢,便由奴婢代劳了。”安素正想着要扯什么由头,将自己来长乐宫说的有理有据,太后便给她提了个醒。 “许姬近来可好?”太后竟难得询问了一句。 “许姬娘娘一切顺利,早期孕吐有些明显,近来倒是好多了。”安素简要答道。 “那就好,只要许姬能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哀家必有重赏。” 安素觉着的话听着奇怪,便大着胆子问道:“太后是真愿许姬娘娘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么?” “那是当然,如今皇后和许姬同时有孕,是宫中的大喜事,必定是要好好照顾的。欢宁殿有你守着,哀家很是放心。”太后说着,目光又转向了一旁的鲁元公主,“更巧的是,乐儿也有了身孕,且将将好也是五个月。” 安素这才震惊的把目光移向刘乐,鲁元公主来长乐宫本不是什么罕见之事,安素方才便没有在意,没想到她此次来竟是来报喜的。 “恭喜公主。”安素明面上这样说了一句,心里却觉得奇怪。先前她在公主府时,便知驸马和公主感情不和,驸马日夜外出寻欢,从不与公主亲近。且据说鲁元公主在生头一胎时损了身子,导致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为何还能有孕呢? “安素,先前在府里,是我误会你了。幸好有你说的那番话,驸马才同我亲近了许多,也才能有这个孩子。”刘乐看起来很是诚恳,“在你离开公主府之后,我一直觉着很后悔,时刻想把你从宫中再接出去,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后来听说你到了欢宁殿伺候,许美人也对你很是不错,我才断了这个念想。但心中还是一直挂念着你,总想来看看你。” “多谢公主关心,许姬娘娘对奴婢很好。”安素总觉得刘乐这番话的表演成分太重,一听便知不是出于真心的。或许是在太后面前,她需要扮演一个仁慈的公主形象,安素也不拆她的台,稍稍配合一下便是了。 “听你亲口说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刘乐又望向太后,“我先前还总觉着把你从长乐宫带出去,却又辗转到永巷,实在是对不起你呢!” “公主千万别这样想,无论到哪里,都是奴婢自己的造化,和公主全无关系。”安素顺着她的意思答着。 但刘乐似乎不打算就这样结束,她装作委屈的样子道:“安素,我们之间说话,何时变得这样生疏了?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区区小事,无足挂齿。公主让奴婢领略了长安城的风光,已是对奴婢的莫大赏赐了。至于什么救命之恩,公主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安素不想再和刘乐一来一回的说道,便又朝太后道,“太后娘娘,奴婢今日是为许姬娘娘而来。皇后娘娘和许姬娘娘孕期想近,必然生产时日也是相近。为免到时候太医院忙乱,奴婢想求得太后指派两名太医,只专心照料许姬娘娘的胎。” 太后蹙起了眉头,但马上便又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那哀家便让斛谣挑两个不错的太医,随时候着欢宁殿的差遣。” “多谢太后。”安素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还请太后下令,若是许姬娘娘的胎有半分损失,便是这两位太医的失职。” “那是自然。”太后的脸上终于多了一丝笑容,好似看透了安素的思量。 “多谢太后成全,那奴婢便告退了。”安素从长乐宫出来,望着昏暗的天空,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零三章 肚里生荆棘 七个月的时候,许美人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肚子隆起,行动颇有些不便。现下已到了初夏,虽不至于暑热难耐,但迎面扑过来的风里面也夹杂了一些热气。许美人受不得热,皇上便亲自挑了冰块,着人送到欢宁殿来。 皇上对这个孩子尤其看重,现在这个时候,产婆便已接到欢宁殿里来住了。这次请来的是在宫里有一定资历的两位产婆,安素为保万无一失,在她们住进来以后,便亲自过去瞧了一瞧。 这两位产婆住在宫人们的居所,房屋倒是比普通宫人要大些。安素特意在小厨房带了一些点心,顺路给她们送了过去。 “两位住在这里可还习惯?”安素刚一进门,便如此问道。 这屋子是两位产婆共同居住的,外面一间,里面还有一间,中间有一道小门相隔。此时坐在外面的只有一位,她似乎认得安素是许美人身边的贴身婢女,立刻笑盈盈的起来迎安素坐下。 “姑娘还专程来看我们,实在是有心了。”那产婆接下安素手里的点心,又朝屋内喊道,“周婆子,上官姑娘来看咱们了,快出来。” 这一声却让安素觉着有些奇怪,自从这两位产婆到欢宁殿来住下,她还从来没有和她们打过照面,更别提告知她们自己的名姓了。但这产婆却脱口而出上官姑娘,实在是令人怀疑。 那产婆喊了两声,你们那人却还是没有出来。她又要再喊,安素赶紧止住了她的动作:“可能是没有听到,我进去看看吧!” 安素说完就往里走,丝毫不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她故意这般试探,外边那产婆倒是不慌不忙。 里面的屋子比外面稍小一些,另外一位产婆坐在床边,用双手并用的将一个箱子推向床底。安素看了一下外面到这里的距离,相距的也不算远,刚才那产婆如此大的声音,在里面一定是听得清的。但这位周产婆却故意装作没听到,想来是想把那箱子藏起来再出去,这箱子里必定有所蹊跷。 “周产婆,这是在收拾屋子呢?”安素满脸笑容的和她搭话。 “刚收拾好。”周产婆赶紧站起身来,“上官姑娘亲自过来,是许姬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安素摇了摇头:“许姬娘娘念你们辛苦,让我给送些点心过来,二位请用吧!” 这房屋里的陈设一眼望去尽收眼底,也看不到什么暗格,唯一可疑的便是床下的那个箱子。但这箱子一时之间没有理由拿出来查看,安素便也不再过多停留,只等日后想办法再来一遭。许美人近身的人,是一定要万分谨慎的。 出了产婆的住处,刚一回到主殿前的院子里,便见着一个人被众人簇拥着走了进来。安素骤然一惊,鲁元公主进宫向来只去长乐宫,或是去未央宫见一见周盈,今日倒是奇了怪了。或许同为有孕之身,便想着来看看许美人吧! 安素这样想着,正要进去通报,却被刘乐抢先叫住了。她只好转过身去行了个礼:“公主大驾光临,奴婢这就进去通报。” “安素,我不是来找许美人的,只是过来看看你。”刘乐拉住安素的手,这副装出来的亲昵样子让她很不适应。 “公主,奴婢已经说过了,那救命之恩公主已经报过了,实在不必挂念在心上。”安素总觉得如今的刘乐有些不同寻常,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但转念一想,自己对她也并没有真正了解过,或许她原本就是这样,只是自己原先误解了。 “安素,本宫的梅子汤好了吗?” 殿里传来了许美人的声音,随后便是陌裳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安素,娘娘急着喝梅子汤,你......” 陌裳的话还没说完,便见着站在门口的鲁元公主,赶紧恭敬行了一礼。许美人原本听着外面有些许声响,让陌裳出去看看,谁知这一出去,声音反而都静了下来。她在殿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扶着腰慢慢走了出来。 “陌裳,外面怎么......鲁元公主?”许美人和刘乐没见过几面,只在一些庆典上远远望到过一眼,好歹还记得各自的模样。 鲁元公主难得来一趟,自然是要好生招待的。只是两两相比之下,总觉得鲁元公主的动作比许美人要利索一些,坐下之时也根无须身边的花芦来扶着。倒是许美人一看便是腰腿酸痛,须得陌裳帮着才能缓缓坐下来。 “许美人是头胎?”鲁元公主出言问道。 “是啊,此前未曾生养过。”许美人不自觉的抚上了自己的肚子,如今腰身越发重了,肚子也大得很。 “那许美人可要当心了,本公主便是生头胎时损了身子,才......”鲁元公主说到这里,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赶紧抿一口茶水做掩饰,才又道,“这一胎才格外小心些。” “多谢公主提醒,妾必定会十分注意的。”许美人似乎对鲁元公主无甚好感,只是碍于明面上,不得不和她多说几句。 “母后也十分关心许美人这一胎呢!”鲁元公主意有所指。 许美人果然一惊:“妾怎的能劳烦太后关怀。” “许美人不必有所畏惧。”鲁元公主自然知晓太后平日里的手段,直言安慰道,“你只须安心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便好,有本公主在,母后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妾多谢公主。”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本公主该回府了。”鲁元公主站起身来,又把目光移向安素,“安素,许美人就交给你照顾了。” “诺。” 鲁元公主起身的动作十分顺畅,不像寻常孕妇一样笨重,倒显出几分轻盈之感。安素随意一瞥,竟觉她的肚子往下沉了几分,顿时心中猜忌横生。 “娘娘可有什么不适?”待鲁元公主一离开,安素便紧张的向许美人问道。 许美人笑了一笑,轻戳了一下安素的额头:“你呀,真是越发疑神疑鬼了,方才那鲁元公主离本宫这么远,哪就能做什么了。况且,她也没有理由要害本宫啊!” “虽是如此,奴婢也得替娘娘小心着些,毕竟皇后娘娘和鲁元公主都同您相似时间有孕,总让奴婢心中有着不安。” “这些不都是巧合吗?”许美人疑惑道。 “不,若是事情太过于巧合,就必定有人为的成分掺杂在其中。”安素始终坚持自己的想法。 “可是得孕这事,哪能人为控制得了呢?”陌裳关上门,许美人便同以往一样,拉着她们二人一同坐了下来。 安素咬了咬唇,说道:“得孕的确是无法控制,但假孕却是可以的。” 此话一出,许美人和陌裳都大吃一惊,她们似乎从未想到过有这样的可能。此时经安素一提醒,倒是觉着有几分可能了。但这又是为何? “娘娘,方才奴婢仔细观察了鲁元公主的肚子,里面似乎不太对劲。” “怎么说?”许美人来了兴趣。 “公主起身的时候,奴婢注意到那肚子似乎往下滑了一下,且公主坐下和起身,都没有要婢女搀扶。这虽只是小的细节,却的确同寻常孕中妇人不同,公主的行动看起来似乎太轻便了些。” “可若是真像你所说的一样,鲁元公主是假孕,那她为何要这样做呢?”许美人不解。 “奴婢一时也想不出原因,只是总觉此事是针对娘娘而来。”安素顿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鲁元公主虽常来宫中,但一向只去长乐宫和未央宫,这一回却特意来了欢宁殿,奴婢总觉着鲁元公主别有他意。” “上官姐姐,上官姐姐。”刚说了一会儿话,初若就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见许美人也在,才赶紧行了个礼再说话 “看到什么了?慢些说。”安素给她顺了顺气,又拉她坐了下来。 “我按着姐姐的吩咐,悄悄跟着鲁元公主,果然见着他拐去了后面宫人们的住所,去找了产婆。” “可有见着她找的是哪一位产婆?”安素追问道。 “应该是那位姓周的产婆。”初若喝口茶润了润喉咙,“我后来转身回来的时候,正好和另一位产婆擦肩而过,便知那时鲁元公主进去时,在房中的就只有周产婆了。” “看来我所料不错,那周产婆果然有问题。”安素面向许美人解释道,“奴婢先前想盘查一下二人,便带着点心去见过她们。那时奴婢便看见那周产婆神神秘秘的将一只箱子藏进床底,只是当时没有理由打开查看。今日鲁元公主又特意来到殿中,奴婢便让初若留意去看了看,没想到果然如此。” “那产婆竟和鲁元公主有联系么?”许美人终于也蹙起了眉头,“只是鲁元公主无故安排个产婆到本宫这里,究竟有何深意?” 安素几人对望一眼,现下也是没什么思虑,若是仅凭这些捕风捉影的看法,就将皇上亲自挑选的产婆换掉的话,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第一百零四章 狸猫换太子 虽知道那产婆有问题,但她行事极其谨慎,一时也未能抓到什么把柄。尽管安素心急如焚,但许美人临产在即,其他的事情也还有许多,断然是不能只顾得这一件事的。正因如此,一直到许美人生产的那天,周产婆依旧安然无恙的待在欢宁殿。 那一日和刚得知许美人有喜的那天不同,欢宁殿高空中盘旋的不是喜鹊,却是不知从哪儿飞过来的一些黑鸟。初若一早就发现了这不好的兆头,便招呼了宫人们一起去赶,可那黑鸟驱散了又飞回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冥冥之中吸引着它们一般。 赶了一阵两阵,宫人们都疲惫不堪,便是在这时,许美人开始肚子疼了起来。先前为了这天,安素和陌裳已经专程吩咐了好几回,每一个细节都叫宫人们记在了心里。此时一得知消息,大家便井然有序的做着各自的事情,完全没有任何慌乱的迹象。 许美人的腹痛持续了一个下午,太医们和产婆都在欢宁殿待命。不得不说,安素先前找太后求得两位太医的举措是对的,在许美人疼痛加剧的时候,皇后那边竟也传出了要生了的消息。更加凑巧的是,鲁元公主府也刚刚往宫里递了信,说是鲁元公主也是在这一日临盆。 安素心中的不安也在加剧着,她实在忍不住不做些什么,便感到那周产婆身边:“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从现在开始,你们和你们家人的命,就和许姬娘娘绑在了一起,若是许姬娘娘和她腹中的孩儿除了任何事情,你们和你们的家人都得陪葬。听清楚了没有?” “知,知道了。”两个产婆见安素面目凝重,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在安素的目光看向周产婆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四处躲闪着,这很明显是心虚的表现。但许美人还在喊着痛,安素不敢耽搁太久,便让另一位产婆先进去照料着。 “说吧!”安素逼近周产婆,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鲁元公主让你做什么?” 周产婆一听到鲁元公主四个字,就把头疯狂的摇着:“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那鲁元公主那日为何偏偏来欢宁殿找上你?”安素揪起她的衣领。 “我真的不知啊!”周产婆往后退了一步,“或许,或许是鲁元公主关心许姬娘娘,所以才,才来找老身问问。” “那你倒是说说看,鲁元公主那日来找你,究竟问了些什么?” “就问了,问了......”人在恐惧的情况下,所说出来的话大多都是事实,在这个时候是很难扯谎的,周产婆便是如此。 “快说!鲁元公主究竟让你做什么?是不是想害许姬娘娘?”安素用了最大的力气把周产婆抵在墙上。这样逼问是下下之策,但许美人生产在即,决不能留可疑之人在她身边。如此紧及时刻,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会要了她的性命。 “我,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周产婆说来说去也只有这一句话。 安素看了一样纱帐里许美人的身影,终于心一横,抽出绑在腰间的匕首,顺势抵在周产婆的脖子上:“快说!你若是不说,我现在便让你命丧于此。” 见了刀子,周产婆的神色才完全变了,她的嘴唇也变得哆哆嗦嗦的,双手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就连眼神都在打颤。 “好,我,我说,姑娘,先把刀放下。” “别废话。”安素又将匕首往前抵了一下。 周产婆惊恐的瞪着刀尖,总算不再讨价还价了:“是,是鲁元公主让,让我......让我偷换许美人的孩子。” “偷换孩子?说清楚点,什么意思?”安素吃了一惊。原以为鲁元公主想害许美人,竟是想错了,难怪她不在许美人生产之前下手。 “就是,就是鲁元公主让我在许姬娘娘生产之后,把孩子偷偷抱给她,对外便说许姬娘娘生了个死胎。”周产婆说的战战兢兢,生怕安素手一抖,那匕首就割到了她的脖子。 “所以鲁元公主果真是假孕?” “这,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或许是的,不然怎么要我给换孩子呢?” “行了。”安素收起了匕首,“你现在去给许姬娘娘接生,若是她和孩子有半点闪失,你知道后果是什么。” “我,我知道了。”周产婆长舒一口气,连滚带爬的往许美人那边去了。 此时也只有这两个产婆在此,看那周产婆胆子尚小,一吓便是吓破了胆,将什么都说出来了,安素便还是让她去接生。 “陌裳姐姐,你一定要在这儿守好娘娘,我去去就来。”安素拍了拍陌裳的肩,便往外走去。 “安素,你去哪儿?”陌裳知晓安素向来不是临阵脱逃的人,若是有比陪着许美人生产更重要的事,那便一定是威胁到许美人的安全了。 “我去帮娘娘除掉一个潜在的危险。”安素的目光中透露着坚定,但这坚定却平白让陌裳生出几分寒意来。 安素手中拿了欢宁殿的令牌,马不停蹄的往鲁元公主府赶去。如今已是夏日,夜晚有不知名的小动物呜呜的叫声,或许是虫子,但安素从草地上驰骋而过,对这些声音都是充耳不闻。她一心只往鲁元公主府赶去,赶去讨一个说法,也是避免刘乐一计不成再生二计。由自己牵制住这个潜在的重大敌人,剩下的弯弯绕绕,陌裳她们应该都能对付得了了。 鲁元公主今晚产子,自然是要做足了样子,各种医师产婆请了一大片,留在房中的却只有区区几人。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安素进入鲁元公主府竟是一路畅通,不仅没有人阻拦,从前在公主府见过她的家仆们甚至还帮着领路。 安素很快便来到了鲁元公主的产房外,里面的喊叫声显得尤其作假,但门口的医师产婆们皆是低头垂眸,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上官姑娘,你可算是来了,公主等你好久了,赶紧进来吧!”刘乐身边的花芦急匆匆的跑出来,像是专程等候着安素的到来。 进了产房,里面和安素想的没有太大差别,刘乐不过是躺在榻上,不停的模仿生产的样子嚎叫而已。安素一走进去,她便停止了叫声,忽的一下就坐了起来。只是往安素身上看了两眼,却露出疑惑的神情。 “安素,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孩子呢?” “什么孩子?”安素比她更加疑惑。 “周产婆没告诉你?”刘乐蹙起了眉头,“我让周产婆告诉你的,等许美人平安把孩子生下来,便又你和周产婆合作来一出偷梁换柱,怎的她没跟你说?” 安素心中一惊,在刘乐的计划中,竟是找了自己来帮忙。现在一想便是明白了,定是那周产婆胆子小,不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再加上见她那样为了许美人的安危逼问她,深觉她不会帮助鲁元公主,甚至会因此事怪罪于她,所以才只说出一部分来。 “公主,不管周产婆有没有告诉我,这等事情我都是不会做的。”安素懒得多说,直接明确告知于她。 “你什么意思?”刘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我不会帮公主换子,也不会告发给皇上,此事到此为止吧!公主便可对外宣称,今日公主产下了一名死胎,这正是您打算用来对付许美人的法子。” “看来你这些日子在欢宁殿里过得不错嘛,那许美人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让你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如此为她尽忠?”刘乐深知自己的计划已经失败,便马上换了一副面孔。 “许美人待人真诚,仅此而已。”安素说完打算离开,却被鲁元公主挡在跟前。 “你可知忤逆本公主的后果?” “公主想怎样,奴婢自然是没有办法反抗的。只是无论公主如何对待奴婢,许美人都会顺利的生下孩子,母子平安。”安素留下这一句,又要自顾自的往外走去。 “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关进柴房里去。”刘乐似乎是被安素最后一句话气到了,也不管自己假孕的谎言会不会被大家知晓,便叫人进来抓了安素。 “公主这是恼羞成怒,要把气撒到奴婢身上吗?”安素很擅长用言语上的法子使自己脱离险境,只是鲁元公主不同于其他人,她跋扈任性,纵使说破嘴皮子,她该出气还是会出气的。 公主府的柴房安素曾经来过几次,就在她曾经救下周瑛的地方。这里很是杂乱,一向是最粗使或是受到欺负的家仆才会来这里的。安素被关的这里没有灯,周围都是黑漆漆的一片。不过她并不慌乱,只要为许美人免除了鲁元公主的暗害,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安素想着许美人生下孩子以后,欢宁殿里一片祥和的景象,心中便是一阵又一阵的欢喜,再黑的环境里都能生出几分喜悦来。 第一百零五章 仅可待风雨 待在漆黑的柴房,是感觉不到时光流逝的快慢的,安素只能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尽管她已经很困了,还是不得不强撑着精神,意图抓住每一个有可能逃出去的机会。她惦记着欢宁殿的大家,许美人和刚出生的孩子也需要人照顾,虽说陌裳她们也一定会好好伺候着的,但自己总不能一直缺席。 外面大概已经是深夜了,安素听不到还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人再走来走去,只是外面守着的两个家仆还在这里。她摸着黑找了个地方坐下,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却听见屋顶上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刚一抬头,便见着有一丝光亮钻了进来,柴房上面的瓦片被揭开了一块,月光很亮,几乎可以让人看清楚柴房里的构造。没过一会儿,旁边又有两片瓦块被揭开,其中露出了顾闻舟的脸。 “闻舟?”安素虽然惊喜,还是警惕的小声喊着,以免惊动外面的家仆。 屋顶上那人点了点头,一个旋身便落到了柴房之中。 “闻舟,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安素十分诧异,按理说他此时应当在长亭殿才是。 “刚才在宫里的时候,我见一人出了宫,看样子和你很像。虽然想着今日欢宁殿忙碌,你恐怕脱不开身,但还是忍不住跟了出来,没想到真的是你。” “你倒是来的正好,若是你不跟出来,我今晚恐怕要在这里过夜了。”安素无奈的挑了挑眉。 “你跟谁在说话?”外面的家仆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狠狠地敲了几下门。 安素没有出声,顾闻舟便揽着她一跃而上,藏在了黑暗的房梁上。外面的家仆这里面久久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担心安素偷偷溜走,只能打开门查看。这一看便没有任何人在屋内,他们着了急,转身就往外追了出去。 “原本还打算带你从屋顶上走,没想到却有人给我们开了门。”顾闻舟淡淡一笑,便拉着安素正大光明的从门口走了出去。 两人都曾来过公主府,对这里的地形即使不熟悉,也有几分印象,要找到后门并不难。只是刚一到后门口,便见着鲁元公主带了些人守在那里,似乎早已经料到他们会从这里离开。 “想走出我这公主府,可没那么容易!”鲁元公主示意手下将他们团团围住。 “公主应当知晓,我迟早是要回到宫里去的。如果我久不回去,许美人定会禀报皇上彻查,到时候我的行踪很容易查到,自然会有人来公主府救人。”安素表面上镇定着,但内心也十分忐忑,鲁元公主此人桀骜不驯,且胆大妄为,谁也不知道她下一刻会做些什么。 “我当然知道,也没打算一直把你留在这里。”刘乐摊了摊手,“我只是想把你关上几天,让你饿着,吃几天苦头,出出气便好。” “公主若只是要出气,又何必动这样大的干戈?”安素意有所指地看着围成一团的家仆们。 “对付你一个人自然不需要这样,但现在多了一个顾相士,就很有必要了。”刘乐挥了挥手,那些家仆们便往前进了几步。 “公主还请三思,我一个小小的宫女关几天自然没关系,但顾相士受到皇上和太后的礼待,若是他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情,那可就是大事了。”安素看着那些家仆们虎视眈眈,想着能先保住顾闻舟也是好的。 “我当然知道皇上和太后礼待顾相士,本公主也一样,要关到柴房的只是你,他可是我的座上宾。”刘乐看向顾闻舟的眼神倒是温和了几分。 顾闻舟听闻此话,便故意紧紧握住了安素的手:“我今日便是要护得安素周全,断然不敢成为公主的座上宾。” 鲁元公主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顿时就恼怒了起来:“给我抓住他们。” 那些家仆们面露凶光冲了上来,安素还从未见过顾闻舟同他人争斗,此时却是开了眼界。难怪方才刘乐说对付他需要这么多人,这话说的倒是不错。顾闻舟拉着安素在那些家仆中间穿梭着,一连片刻都没有受到他们的半分攻击,倒是有几个家仆已经瘫倒在地。 但毕竟他们人多势众,顾闻舟对付了前面的,后面的便又扑了上来,他还分心护着安素,背上便挨了一棍。疼痛感在后背上蔓延,但他没空管这些,只能不停的将那些扑上来的家仆们打出去。 顾闻舟渐渐地落于下风,眼看着又有一名家仆的棍子把他的后脑勺挥过来,安素一时情急,竟冲上去帮他挡住了。 棍子挥过,在安素面前带起一阵风,拂在脸上凉丝丝的,但棍子却没有挨到她。听到旁边有惊呼声,安素才缓缓睁开眼,只见那些剩下的家仆们都已经倒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个黑衣人。 “你是何人?敢来公主府放肆!”眼下还站着的只有刘乐一人,她便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以免那黑衣人猝不及防的对她出手。 而此人刘乐不认识,安素却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样的身手和身形,不是邓通又是何人。 果然,那熟悉的妖媚嗓音响了起来:“皇宫都放肆过了,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公主府?” “你!”刘乐是最容易被激怒的,但此时家仆们已经倒地,她再没了倚仗,即使愤怒也得死死压着。 “放心吧,我不为难女人。”邓通走到刘乐面前,“只不过若是你还不让开,今晚恐怕就要睡在这后门口的地上了。” 听得这句话,刘乐更是气极,脚下却是不争气的挪开了两步,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顾闻舟背上受了伤,却仍是护着安素,每走一步都警惕的望向刘乐,生怕她又想出什么歪主意来。 好在刘乐并没有什么后招,他们终于安稳的走出了公主府。 “闻舟,你怎么样了?”一到安全的地方,安素便急着询问顾闻舟的伤势。 “我没事,不用担心。”他随意的摆了摆手,目光在邓通身上瞟了一眼,“你认识这位公子?” 安素点了点头,邓通也将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她便随口问道:“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奴原本是在醉春楼的屋顶上看风景,忽的瞥见了安素姑娘的身影,便一路跟着过来。随后见姑娘进了公主府,以为是宫中有什么事情要你来办,奴不便打扰,便在公主府里逛了一会儿。后来逛到后门口,就瞧见了方才的情景,顺手帮了你们一把。”邓通说的轻巧,安素却总觉得不是这样简单。但他这个人浑身都是秘密,她便也懒得多问了。 “多谢这位公子相救,不知公子怎么称呼?”顾闻舟听得他的自称和提到的醉春楼,便猜测到他是其中的小倌,也不知安素是如何和他认识的。 “奴是醉春楼的阿岫,若是顾公子哪一日去到咱们醉春楼,倒是可以点奴来相陪。”邓通说着,还不忘朝顾闻舟抛了个媚眼。 好在顾闻舟曾经行走四方,什么样的阵势都见过,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但安素却是拦在了他和顾闻舟面前:“好了好了,他可是好人家的男儿,不会有机会去到醉春楼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安素姑娘为何如此紧张?莫非......”邓通做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即目光便黯淡了下来,“难怪安素姑娘一直不爱理会奴的心意,原来是早已心有所属,对手是顾公子这样的妙人,奴可真要伤心了。” 安素被他说的低了头:“什么心有所属?你可别胡说了。” “那安素姑娘的意思,是并不喜欢身边这位顾公子了?也就是说,奴还是有机会的?”邓通不依不饶的追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安素闹了个大红脸,完全不敢去看顾闻舟,便把他们都甩在了身后,一个人自顾自的往前走。 “我们回宫吧!欢宁殿那边还等着你呢!”顾闻舟赶紧跟上来打着圆场。 安素点了点头,想着就这样离开还是不妥,便回过头喊道:“邓通,我们要回宫了,改日再去醉春楼看你。” 邓通在身后笑着挥了挥手,安素才放心的往皇宫的方向奔去。只是她没有看见,邓通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对并肩而行的璧人,眼里的光芒终究是黯淡了几分。 安素手里有着欢宁殿的令牌,进宫倒是顺利很多,不用偷摸着翻墙进出了。只是现在是深夜,这宫中的气氛却有些不同寻常。从宫门口往里走,左右两边像是被分成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椒房殿那边的喜气洋洋,灯火冲天,另一边却是昏暗无比,几乎看不到一点光亮。而安素在乎的欢宁殿,便是位于这片黑暗之中。 她看着这暗沉沉的一片,心中突然十分的不安。许美人这个时间应该刚刚生产完,就算不是灯火通明,也不该一盏灯也没有。安素脑子里有些混乱,不自觉的就加快了脚步,然后变成小跑,最后直接狂奔起来。顾闻舟看着她这个样子有些担心,便也追在她的身后。 在黑暗中摸到欢宁殿的大门口,安素便见着大门打开着,院子的地上有好些黑点。她蹲下去仔细一看,这哪是什么黑点,分明是躺在地上的人。就倒在门口的那个竟是索华,安素赶紧把她扶起来,却感觉手上有些粘稠,就着月光看不太清楚,但仅凭一阵阵的腥味,便知这些是血液。 “索华,索华。”安素摇了摇她。 索华的声音十分微弱,她嗓子似乎也受了伤:“安素,快,快走,还在里面......” “什么?什么还在里面?”安素声音颤抖着追问,但索华已经没有了动静,她似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守在这里的。 安素正要继续往里走,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些东西被踢开的声音,随后便有两个人走了出来,他们手里的刀上还往下淌着血。顾闻舟赶紧抱住呆愣在原地的安素,将她强行带离了这里。 “不,不行,我要回去。”到了附近的竹林里藏着,安素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放开我,让我回去!许姬娘娘还在里面,初若也还在,陌裳,陌裳她们都在里面啊!” “安素,别这样,小点声!那些人还没有离开,若是被他们发现,恐怕连你也逃不过的。”顾闻舟紧紧拽着安素。 “不,不能这样,许姬娘娘,我说过一定会保她们母子平安的。我也对初若说过,会好好保护她,不行,她们都不能死。”安素被方才的一幕冲击到,整个人都快疯魔了。她在顾闻舟怀中拼命的挣扎着,一心想往欢宁殿里去。 她这时的力气大的惊人,顾闻舟几乎都钳制不住她了。眼看着安素就要挣扎出去,顾闻舟只好将她抱紧,顺势吻上了她的唇。 安素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住,她全身僵硬的愣在原地,倒是安静了下来。顾闻舟带着安慰的意味,轻轻的吻着她,一只手仍然钳制住她,另一只手则抚上了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拍着。 顾闻舟感觉到了安素的泪水一个劲的往下掉,他轻轻的吻着安素的嘴角,一边注意听那些人的脚步声是否走远。就这样持续了许久,直到那些人已经离开很远了,他才慢慢放开了她。 “那些人已经走了。”顾闻舟提醒了一句。 但安素此时往欢宁殿走的步伐却十分凝重,她实在不想看到那一地的狼藉。明明冬日里大家还聚在院子里玩雪,围在炭盆旁边嬉笑着猜测许美人会生一个小皇子还是小公主,那些美好的日子好似还在昨天一样。 安素的脚上像是被灌了铅,费了好大的劲才走到门口。眼前躺着的还是索华,准确来说应该是索华的尸身,安素强忍着泪水,绕过她继续往里走。她走得越来越快,心中尚存着一份希望,或许许美人会没事,她刚生产完毕,那些人再穷凶恶极,也总不会对一个刚生产完的妇人下手。 安素这样告诉自己,一边踏进了欢宁殿寝殿的大门。 第一百零六章 恰似鸠盘荼 寝殿里的灯也是熄灭的,外面的月光有一些洒进来,也看得不太真切。安素只能隐约瞧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靠着一个人,那些产婆和医师们,也都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寝殿里的血腥味比院子里更甚,几乎让安素不敢呼吸。她的行动和思考像是已经分离开了一般,脑子里叫嚣着无法接受这样的情景,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冲向了床边。靠在床边的是陌裳,安素只轻轻的碰了一下她的肩,她便顺着床沿滑了下去。 又是一股血腥味钻进鼻子里,不用想也知道,陌裳定然已经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了。安素来不及伤心,赶紧掌了灯去看许美人的情况,床上一片片的全是血,许美人的脖子上有着很明显的刀痕,双手还是环抱着某样东西的状态,或许是在保护着自己的孩子。 安素的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几乎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力气,不顾一切的瘫倒在床边。跟随她赶来的顾闻舟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的震撼不比安素少,原本就知道后宫的斗争是残酷的,但没想到竟还会有人下这样的毒手。 “上官姐姐......是你吗?”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钻进了耳中,安素先是一愣,随后才往声音发出的地方找去。 只见初若趴在柜子底下,身上虽然沾了许多血迹,但好在人还没有受什么伤。安素帮着她从柜子底下爬了出来,她虽是死里逃生,却没有半分喜悦。 “初若,告诉我,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安素用力捏着初若的双肩,她的所见让她无法保持冷静。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许姬娘娘刚刚生产完,是一位小皇子,大家都非常高兴。但孩子却猝不及防的被产婆夺了过去,她大喊了一句动手,便有好些黑衣人冲进来。等那产婆把小皇子抱出去以后,他们便见人就杀,许姬娘娘和陌裳姐姐也遭了毒手。”初若边说边抹眼泪,“我那时出去倒水逃过了一劫,回来的时候便见着殿里倒了一片,我赶紧跑进去找许姬娘娘。但那些黑衣人们还没有走,我刚一进去便听见他们回来的声音,就躲进了柜子底下,再然后就看到你们冲进来了。” “产婆抱走了小皇子?”安素震惊不已,“是周产婆?” 她原本以为去了鲁元公主府,至少可以拿捏住公主的动向,可如今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她还留有后招? 但安素想错了,初若狠狠的摇头:“不是周产婆,是另一个。” “另一个?”安素更加奇怪,那另一个产婆她明明已经检查过,是没有问题的。难道是她疏忽了什么? “对,是另一个,我不会看错的。我当时倒过水进来的时候,正好撞见她匆匆而过,把你的小皇子还哭着呢!” 安素心中悲痛交加,此时见到初若,她倒是找回了几分理智。许美人被害已成事实,但小皇子尚在人间,她至少要把他找回来,弄清楚今晚欢宁殿的真相,也算告慰了许美人的在天之灵。 “初若,你当时可有看清,那产婆抱着小皇子是往哪个方向去的?”安素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目光灼灼的问道。 初若仔细想了一想:“好似是往椒房殿的方向,产婆抱着小皇子离开后没多久,那边就响起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所以我能记得清楚。” 安素忽的恍然大悟,还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原以为鲁元公主是最大的敌人,只要制住她,许美人就会安然无恙,没想到要紧的还在后边。难怪皇后会和许美人同一时间有孕,不过是和鲁元公主一样,想借机换走许美人的孩子罢了。 “初若,若是你现在看到那孩子,你能认出他吗?” 初若有些犹疑,随即却点了点头:“当时许姬娘娘生下孩子之后,我还瞧了几眼,若是孩子就在眼前,我肯定能认出来的。”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找小皇子。”安素拉着初若要往外走,脚下却是一滑,顾闻舟在身后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才没让她跌倒在地。 “先等一等,地上好像有东西。”安素取了灯往地下照,方才踩到的竟是一块令牌。 这令牌安素曾经见过,她长乐宫当差的时候,就曾看到太后将此令牌交给吕禄。看来她猜的不错,这一切都是太后在背后策划的。毕竟在宫里,能派人将欢宁殿的所有人全部杀害,还能够一手遮天的,除了太后也就没有别人了。 “走!”安素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个字,把初若都吓了一跳。 “上官姐姐,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初若看着安素的表情有些可怕,心里也开始忐忑起来。 “先去椒房殿,然后去长乐宫。”安素此时已经不想再管什么规矩了,许美人这样好的人,竟然在刚生下小皇子之后就惨遭毒手,这宫中又有什么规矩可言? 顾闻舟虽也被眼前的情景惊到了,但他到底还是理智的,不可能让安素这样去拼命。但他正想着该如何劝说之时,外面又响起了一些脚步声,还夹杂着一些洒水的声音。 “你们先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顾闻舟担心那些黑衣人又回来了,便将她们二人先藏在寝殿之中。 安素紧握着拳头待在寝殿里,不一会儿顾闻舟便急匆匆的回来了。外面的脚步声的确是那些黑衣人的,但他们这次回来还带了些别的东西,大桶大桶的油被泼在欢宁殿外的宫墙边,就连那片竹林都没有放过。 “外面的火快要点起来了,咱们快走!”顾闻舟火急火燎的拉起安素就要往外冲。 “许姬娘娘她们还在这里,我们得想办法把她们也弄出去!”安素转身回去抱躺在床上的许美人,但她力气没那么大,根本抱不起来,“闻舟,快来帮帮忙啊!” “安素,你听我说,他们这些人的目标就是许美人,若是你将她带了出去,他们一会儿没有找到许美人的尸身的话,定然会四处搜寻,很容易就会找到我们的踪迹的。”顾闻舟尽量安抚她道,“若是你执意要带她们出去,连你自己都搭了进去的话,以后又有谁能为许美人他们报仇呢?更何况小皇子还在等着你呢!” 安素低着头想了一会儿,似乎被他说动了。她伸手帮许美人整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又盯着陌裳看了一小会儿,才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好在那些黑衣人并没有到内院来,顾闻舟将两人从后边的宫墙上带了出去,落到了外边的竹林里。但此时仍不算安全,他们从竹林窜到了旁边的御花园,离欢宁殿稍远了一些,才离开了黑衣人们的视线。 此时再转过头去看欢宁殿,熊熊燃烧的大火已经快将整个宫殿吞噬,渐渐的便有救火的宫人们过来了。许是太后提前安排好的,他们救起火来都并不慌张,有的还提着水桶慢悠悠的边说边走,仿佛作为旁观者在看一场拙劣的游戏。 安素他们三人站在御花园中,旁观着欢宁殿由起火到灭火的过程,再看到里面宫人们的尸身被一一抬出来,然后是许美人和陌裳。次日,许美人因生下一个死胎而疯魔,放火烧毁欢宁殿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大家都在讨论昨夜那突如其来的大火,说那场火烧得很旺,几乎染红了半边天,又说正好和敲锣打鼓庆祝的椒房殿相互辉映,一悲一喜倒是各有特色。有好些人都在可怜许美人,但又觉她放火连同所有宫人一起烧死实在太不该。反正人已死,把所有的罪过都扣在死人头上,自然是最好的打算,太后的算盘从来都是打的这样精。 安素昨晚是被顾闻舟强行带回长亭殿的,她原本要带着初若去椒房殿认一认小皇子,但以她那时的精神状态,保不准会闹出什么事来。顾闻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将她敲晕了带回来,现在一觉睡醒,倒真觉得昨日有些不理智了。只是整个欢宁殿的人命,总不能任由他们被大火烧个干净,死了还要被人议论说道。 “闻舟,昨晚谢谢你了。”安素自行起身,刚一打开门便见着给她端了粥过来的顾闻舟。 “你现在又想出去?”顾闻舟对她这个样子实在有些担心。 安素勉强对他露出一个微笑:“这件事情我是一定要做的,不过你放心,我会小心的。” 相处这么久,顾闻舟也明白安素的性格,知晓她要做的事情自己是拦不住的,现下便也不打算阻拦了。只是让她出去之前,该说的话还是要嘱咐几句。 “我知道你不会就这样罢休,但整个欢宁殿都丧了命,只有你和薄姑娘逃了出来,难免他们不会再次下手。无论你是要去做什么,一定要十分小心,任何情况下都要先保全自己。”顾闻舟把一勺粥喂到安素嘴边,“若是有事便来找我,我会护住你的。” 第一百零七章 归梦苦难真 安素乖乖把一整碗粥喝完以后,便带着初若往椒房殿去。昨晚皇后得子,椒房殿里也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皇上太后都赏赐了不少东西,还有各宫嫔妃送来的礼物,几乎堆满了整个院子。 踏进椒房殿的大门,安素便十分不喜这样的气氛,原本这般的喜悦,该是属于许美人和欢宁殿的。安素站在椒房殿门口愣了片刻,正好见着梨心出来。 “上官姑娘?”想来她们也已经听说了欢宁殿昨晚的惨事,误以为所有人都已经死在了里面,见到安素便十分惊讶。 “奴婢来向皇后娘娘道喜,烦请通报一声。”安素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就像是平日里随着许美人来拜会皇后一般。 但梨心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对,将安素和初若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虽说最后还是转身回去禀报皇后,眼中却流露出十分的不信任。 安素在门口等待着,眼看着来往宫人们脸上的喜悦,心中的酸楚一阵又一阵的往上涌。曾经的欢宁殿也是这般,在大家得知许美人有孕的消息之后,人人都期待着不久以后会有一位小皇子或者小公主落地,如今却成了泡影,就连欢宁殿都不复存在了。 “上官姑娘进去吧,皇后娘娘在里面等你。”梨心手里拿着竹篓,不知要出去做些什么。 “多谢。”安素没有过多注意她,拉着初若便走了进去。 实则皇后和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寝殿里也不似刚生产完的妇人那般血腥味遍地,她的精神还不错。当然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是假孕,做做样子便罢了,以皇后的性格,必定是不会长久的装下去的。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安素和初若行过礼后,皇后才慵懒的抬起头来。 约莫是太后嘱咐的,让她这些天只能待在寝殿里休息,即使精神看起来不错,脸上也都是不满之色。小皇子并不在寝殿之中,大约是被乳母们抱下去了。毕竟这不是皇后的孩子,即使挂在她的名下,也是没有半分感情的。 “安素,听说昨晚欢宁殿被许美人放了火,所有宫人都被烧死了,你可还安好?”皇后说得十分直接。 “奴婢尚且安好,只是皇后娘娘真的觉得,这把火会是许姬娘娘放的?”安素心想着自己本该是昨晚葬身于火海之中,却阴差阳错的熬过了这一劫,现如今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说起话来便明白的很。 “当然不是,但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然后说是,那自然就是了。”皇后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就比如太后说那小皇子是本宫生的,那就自然是本宫生的了。” 安素倒是没想到皇后会将此事这么容易就说了出来,但既然她已经说出来了,她也无需再弯弯绕绕。 “所以太后是从许姬娘娘那里夺来了小皇子,假称嫡长子交由皇后娘娘您来抚养?” “不错,本宫知道你聪明,一猜就能知道。”皇后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都显得很疲惫,也没刚才那样的精神头了。想来那副神采奕奕的样子,也不过是装出来给人看的。 “这么说来,娘娘是早知道太后会对欢宁殿下手?”安素总觉着皇后本心是良善的,若是早先知道欢宁殿会遭此大劫,不该这般无动于衷。 果然,皇后摇了摇头:“本宫只是按照太后的意思,装作有孕的样子,也知道太后会在许美人生产那一天,将孩子抱过来给本宫抚养,称作是本宫生下的嫡长子。至于许美人那边,估摸着是对外宣称她产下一名死胎。本宫却是不知,太后的手段竟毒辣至此。” “皇后娘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宫人们并不是被烧死的。”安素忽的就想将欢宁殿的惨状告知皇后,让她知道那个孩子是在怎样的情况下被抱到这里的,“奴婢昨日回到殿中,正好见着一群黑衣人,他们手里拿着长乐宫的令牌,在欢宁殿见人就杀,直到欢宁殿里再也没有一个活人。而太后事先安排好的那产婆,便抱着小皇子来到了椒房殿。那时,皇后娘娘您的椒房殿里便开始敲锣打鼓,以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皇后确实不知此事,她只知晓那火定然是太后派人放的,其中细节却是一概不知。现下听安素说起,便是不自觉的瞪大了眼睛,泪花也在眼眶里打转。她对此是有切身体会的,从前她和她的母亲,便在鲁元公主的强势驱赶下,也经历过这样一场浩劫。 “所以,所以许美人也......也不是被烧死的?”皇后颤抖着问出声来。 安素利落的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奴婢进去寝殿的时候,许姬娘娘就已经被杀害了,那时火还没有烧起来。” “太后竟能做到这种地步?”皇后忍不住捂住了脸,她在宫中也压抑了很久,此时濒临崩溃的边缘。 “皇后娘娘?”安素觉得皇后情绪有些不对,便向前走了一步。谁知皇后马上抬起头来,脸上却已是泪痕遍布。 “我根本不想做这个皇后。”皇后的声音呜咽着,“我无奈被送进宫中,因为只要顺着太后的意思,便能苟活于世间。可太后却不断的逼我,我真的再也受不了了。我一点都不想害她们,也不想在午夜惊醒的时候,想起的都是太后那狰狞的面容。” 安素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从来都知道,这宫中每个人都不容易,许美人如此,皇后如此,兴许被她们当做恶魔的太后也是如此。 “皇后娘娘,可以让奴婢见一见小皇子吗?”安素等了好一会儿,直到皇后的情绪重新稳定下来,才说出了这句话。 “来人,叫乳母把小皇子抱过来。”皇后自行拭干了眼泪,重新变回那个慵懒率性的皇后,似乎刚才那一幕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不一会儿外面的门就打开了,乳母将小皇子抱了进来,远看便是怀里小小的一团。他正睡着香甜,乳母一路走来也没将他吵醒。这小娃娃还丝毫不知自己母亲的遭遇,不过这样也好,若是没人告知他,以后便能快快乐乐的长大。 “初若,看看吧!”安素拉着初若走过去,她其实知晓这孩子就是许美人所生,只是终究没有勇气自己上前去看,总觉着看见这孩子,就会想起许美人,还有欢宁殿里的大家。 “上官姐姐,这的确就是我看到被那产婆从许姬娘娘身边抱出去的孩子。”初若小声说了一句。 安素深深的望了那孩子一眼,便抬起头来对皇后道:“皇后娘娘,奴婢有话想说。” 皇后心中了然,让乳母让孩子抱了下去,殿里只留下她们三个人。安素才开口说道:“皇后娘娘,这孩子命苦,一生下来就没了娘。但既然太后有意将他作为嫡长子养在娘娘身边,奴婢恳求娘娘能够善待他。” “本宫自当如此,也希望许美人能够安息。”皇后原先对这个孩子有些排斥,但在听闻许美人身死的消息时,心中对母亲的回忆一下子涌了上来。那时她便下定了决心,至少在相同的境遇下,要让这个孩子过得好一些。 “那奴婢便在此多谢皇后娘娘了。”安素的眼神有些毅然决然的感觉,这让皇后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安素,你接下来是要去长乐宫吗?”她忍不住问出了这样一句。 安素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只是规规矩矩的向皇后行了个礼:“奴婢告退。” 皇后坐在主座之上,静静的看着安素走出去的背影,她突然就有些羡慕,即使她只是个宫女,身上透露出来的那股韧劲,却是连她这个皇后也无法达到的。 安素和初若并排走在宫道上,安素的脚步时快时慢,初若便也一直不声不响的跟着她,直到她突然停了下来。 “初若,你先回长亭殿吧!” “为什么?”初若对安素的安排,向来是说什么做什么,这次却打心底里觉得,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往长乐宫。 “你先回去,我去去就来,很快就会回去的。”安素说的很平静,但初若总觉着这句话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像是月亮倒映在了水中,明明看得真切,伸手去抓时又抓不到了。 “不,我跟你一起去。” “初若,听话。”安素握了握她的手。 但初若还是摇头:“不,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 “我让你现在回长亭殿!”安素和她说话从来没有大声过,这下却是几乎吼了出来。 初若吓了一跳,抓着安素的手却是怎么也不放开,她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她不知道安素究竟要去长乐宫做什么,但总觉得这一去是不能平安出来的。 “好吧,你跟我去可以,但只许在门口等着,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能闯进去。知道了吗?”安素叹了口气,终究妥协道。 “好,我就在门口等着。”初若总算长舒了一口气,但心里依旧是七上八下的,让人闷闷然喘不过气来。 第一百零八章 飞鸣略横塘 长乐宫的大门敞开着,正值暑热,院子里的人不多,只留有两个值守的宦官。相比于椒房殿那边的热闹,长乐宫倒显得十分寂静,丝毫没有太后刚得了皇孙的喜悦。或许是这里的宫人们在宫里已经待了许久,对什么事情都不再有情绪波动了。 安素将初若拦在了门口,便让她在此处好好等候,她则一个人走了进去。太后自然是料到她会来的,欢宁殿的那些宫人里并没有发现安素,太后便知她一定没这么容易被烧死。而就在安素来长乐宫的时候,太后正好和松荷谈到她。 “太后,听咱们派去欢宁殿的那些人说,上官安素那丫头没有死?”松荷给太后斟了茶,顺口问道。 “她当然不会死,若是这么容易就和那些人葬身一处,那便不是哀家看中的人了。”太后悠闲的抿了一口茶,丝毫不像是才下令杀了那么多人的样子。或许她对夺取人的性命已经不以为然,甚至是习以为常了。 “可依照那丫头的性格,如果她没死的话,恐怕一下子就能猜到,是太后下令血洗欢宁殿的。若是如此,恐怕会到长乐宫来闹一闹。”松荷揪起了眉头。 “哀家还就等着她来闹。”太后竟然勾起了嘴角。 “太后的意思是?” “你方才也说过,那丫头的性子就是这样。若是她逃过了此劫,便成了缩头乌龟,连为她曾经忠心的许美人说上两句都不敢,那哀家便也不放心派她去完成大任了。”太后伸手揭开了桌上的白纸。 “可若是她狗急跳墙,说不定会伤到太后,要不要奴婢调一些侍卫过来?” 太后摇了摇头:“不必,哀家手里还捏有一张王牌,让她无论怎样愤怒,都不敢对哀家出手。” “太后说的,是先前让斛谣去查的那丫头的身世?” “不错,上官安素这丫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娘,是被她爹一手带大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太后的目光望向远方,“她爹也在她进宫之前就过世了,最小的弟弟也走丢,她进宫便是来寻弟弟的。” “如此说来,只要拿捏住她的弟弟,便能将她牢牢控制在手中了?”松荷跟随太后多年,自然知晓她的脾性。 “你近来聪明了许多。”太后又抿了一口茶水,“此事哀家已经交由斛谣去办了,想来现在也该有个结果了。” 两人说的话,外面突然有一个宫女来报:“太后,外面有人自称是欢宁殿已故许美人的贴身婢女上官安素,说想要见太后一面。” 太后抬头向松荷笑道:“你看,闹一闹的这就来了。” 安素进去主殿的时候,太后似乎还是从前那个太后,看上去一脸的和蔼与慈祥,有一瞬间甚至让安素怀疑自己错怪了她。但只是一瞬间,毕竟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奴婢参见太后。” “来了?”太后只淡淡的应了一声,让安素觉着她的满腔怒火撞到了海绵上,不仅伤不到人,还柔柔软软的被弹了回来。 “太后早知道奴婢会来?”安素反问了一句。 “你既然来了,自然已经知晓许姬是为谁所害了。”太后没有回答安素的问题,反而没来由的说了这样一句。 “那些黑衣人,不正是太后娘娘的指派吗?”安素掏出怀中的令牌,伸手举到面前。 太后却是瞥都不瞥一眼:“不错,在哀家这里,许姬必须死。” “许姬娘娘如何挡了太后的路?即使要把她的孩子抱给皇后,也还有许多其他的法子,为何偏偏要选择这样做?”安素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昨夜从欢宁殿出来以后,每每提到许美人,脑子里都会蹦出欢宁殿里的那般惨象,几乎是每提一遍,都将那些事情又经历了一次。 “不错,是还有许多其他的法子,但那些法子都太过于繁琐,也太让人费心了。”太后轻描淡写的说道,“只有送许姬上路,才是最稳妥的法子。生母不在了,孩子才会好好的跟着养母,否则哪一日许姬发起疯来,要去找嫣儿把孩子要回去,那可就不妙了。” 安素见太后把这些话说得如此平淡,就跟捻死了一只蚂蚁一样,她的心中便忍不住的生气。只是太后强权在握,断然是她一个小小宫女撼动不了分毫的。 “就算太后要对付许姬娘娘,那欢宁殿的那些宫人何辜?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做着主子们吩咐的事情,何辜遭此灭顶之灾?”安素抬高了音量,旁边的松荷便抬起手来,但马上又被太后按了下去,示意她稍安勿躁。 “既然要除,当然得除个干净,否则遇上像你这样忠心的婢女,可不是留下了隐患吗?”太后的眼中似笑非笑。 “可她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等到二十五岁也是要出宫和家人团聚的。她们的家人还在宫外巴巴的等着她们回去,竟就这样被烧死在了宫中,难道对她们的家人也要一笔带过吗?”安素死死的拽紧了拳头。 “上官安素,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为极少数人服务的,他们只需要服从,从未拥有过属于自己的思想。他们在宫里做着各自的差事,以此换得一些钱财补贴家用,但在主子们需要的时候,他们的身份便从人变成了棋子。”太后高高的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安素,“而棋子,就是可以牺牲的。他们每一个人的牺牲,可以换来更大的安宁,也可以给他们的家人争得更多的钱财,这样不好吗?” “太后所说的安宁,不过是满足您的一己私欲吧!”安素实在忍不下去了,她今日来长乐宫,也没打算好好的走出去,索性直说道,“太后您一直想让皇后娘娘生下嫡长子,不过是为了皇位的传承,为了将大权一直掌握在您的手中。但是天下的主人是皇上,您既然已经退居后宫,却一直把持着朝政不放,也让皇上整日郁郁寡欢。皇后被您逼着生子,整日忧郁难耐,常自比为傀儡,这些您都看在眼里,却始终装作不知,只一味的逼迫皇后娘娘。如今更是为了嫡长子疯狂杀戮,不惜烧掉整个欢宁殿来掩饰那漫天的血腥,你又得到了什么呢?” 安素一口气说完这些,太后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倒是身边的松荷大惊失色。 “上官安素,你放肆!”松荷一边观察着太后的脸色,一边训斥安素道,“在太后面前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你真该死!” “松荷,罢了,她说的倒未必是错的。”太后竟忽的笑了起来,“只是身处不同的位置,所看到的东西自然就不同而已。上官安素,你能关心到那些宫人们的疾苦,体会到皇帝和皇后的心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能说明你心够细,观察的够仔细。” 安素一沉眸,回过神来也觉着自己方才有些太大胆了,便道:“奴婢不敢当。” “不过,你只看到那些宫人们的疾苦,可曾看到过宫外的情景。你进宫以前所生活的清河郡,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吧?那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愁吃不愁穿,即使日子过得苦些,大多也算是安居乐业的。”太后话锋一转,“但你可曾见过那些逃难的难民?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见过吗?那些人不值得同情?当然值得,他们可比欢宁殿的那些宫人惨多了,但还不是要被官员们奉命赶出去。你以为皇帝不心痛吗?你以为哀家不心痛吗?但他们若是进了长安城,被饥饿侵蚀的大脑就会不听使唤,他们会去抢夺民众的食物,会和官府对抗,会把长安城祸害的民不聊生。这种同情断然是要不得的,因为你一旦心软,就会导致更大的灾祸。” 安素被太后说的愣住了,她是丝毫没有想到这么多的。这一环接着一环,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并不明白,只是觉着无辜之人不该承受这些,若是欢宁殿能好好的,那大家便能开心的在一起生活了。 “身居高位,就不能只考虑少部分人。你以为是哀家想要这个嫡长子?是哀家不把大权给到皇帝手里?哀家知晓皇帝钟爱许姬,若是可以,让他们双宿双栖又有何不可?只是现如今的朝堂之上本就动荡,哀家拼尽全力才将先帝留下的一盘散沙聚拢了,那些老臣,哪个是好对付的?都交给皇帝,他能制得住他们吗?若是再没有个嫡长子,等到哀家百年之后,那群虎视眈眈的诸侯王还不把皇帝拆了吞吃入腹?” 安素无言以对,她从来不曾想到过这些。从前以为太后心狠手辣,贪恋权势,可她做的每一件事,虽说牺牲了太多人,但桩桩件件,却是都在为国家社稷着想。 “安素啊,看事情不能光看表面,皇后顽劣,哀家便由着她去,皇帝心软,哀家也由着他。那些背地里下手的事情,便都由哀家来做,可哀家得到了什么?不过是被所有人误解,到底说哀家一介女流,总想着争权夺利。那些诸侯王们将这些留言传播出来,不就是想将哀家逼退后宫,好给他们可乘之机吗?” “可是太后,如此做法,真的能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吗?”安素听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但宫外的情景远在千里之外,她看不到。她能看到的只有欢宁殿的满目血腥,刚一出生就没有了母亲的小皇子,还有皇上和皇后的痛苦。 “或许能,或许不能,但要是不做就一定不能。”太后忽的抬起头来,目光炯炯的盯着安素,“若是你坐在哀家的位置上,你又会怎么做呢?能做的比哀家更好吗?” 这个问题是安素一时回答不了的,她其实已经有些理解太后的,但理解并不代表着认同。那些朝夕相处的姐妹们,突然就一夜消失了,面对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安素实在不予苟同。 “奴婢无法理解太后的心境。”安素把头低了下去。 “也罢,等你有朝一日坐到高位,自然就会理解了。只是哀家要提醒你一句,有锋芒是好,但能力尚且不足,那便好好蓄力,留待来日。”太后抿了一口茶水,“若哀家是你,绝不会在此时气冲冲的跑来长乐宫。以你现如今的身份和能力,来这里能做什么?找哀家讨要个说法吗?” 安素蹙了眉,紧紧咬着唇,她来的时候确实只是为许美人不平,觉得不做些什么,实在对不起许美人的知遇之恩,却没想过自己来这长乐宫究竟是什么目的。 “哀家是太后,手握兵权,就算向所有人承认此事是哀家做下的,也没人敢拿哀家怎么样?况且此事做得隐蔽,不会有其他人知道,即使知道,又有何人敢说呢?”太后的话犹如一个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嘲弄,但字字句句却都说的不无道理,“你现在能做的,只有收敛自己的锋芒,若真的想为许姬报仇,你只能隐忍着一步步爬向高位,直到能和哀家相抗衡的时候再来出手。否则,你过早表现出了自己的杀意,只是在提醒敌人尽快将你除掉。” “奴婢多谢太后指点,既然如此,太后要杀要剐,都请随意吧!”安素垂下了眸子,这样来看,她确实是个失败者。既无法救下许美人和欢宁殿的大家,也没法替他们报仇。 “既然你以前是许姬的贴身婢女,现在欢宁殿失火了也回不去,那日后便去永巷待着吧!”太后转过身背对着安素,“还有在长乐宫门口探头探脑的那个丫头,她是跟你一起来的吧?你们就一起去永巷待着吧!” 安素深吸了一口气,又叩谢了太后,才怀揣着刚刚从太后这里学到的道理,一步一个脚印的走了出去。她曾在永巷里待过,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但如今这也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第一百零九章 玉殿笼斜月 “安素,初若,等一下。” 安素的脚步停在了永巷大门口,后面是子离的声音,语气中微微喘息,大约是一路跑过来的。 送安素和初若来永巷的是太后身边的松荷嬷嬷,她向来对安素有一丝怜悯,如今又要回到永巷去,便留给她们说话的时间。 “安素,欢宁殿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子离听闻安素去了长乐宫,心觉不妙,匆匆赶过去时,便被告知她已经被打发去永巷,这才又狂奔了过来。 “子离,你如今离了太医院,一切都还好吗?”安素每提一次欢宁殿,心中便会痛上一次,她索性不回答子离的问题,只想问问她的情况。 子离是聪明的,安素不想提起,她便也挪开了这个话题。 “我如今在御膳房,跟那些御厨们学习各种各样的点心,还有初若向来爱吃的芙蓉翠玉糕。” 提起点心,初若原本是最欢喜的,此时却因着面对永巷的恐惧,一时说不出高兴的话来。 “御膳房的确也是个好去处。”安素沉默了一会儿,才又问道,“子离,有时候我们眼见着身边最亲的人离去,却是无能为力的。” 子离的双手紧紧交握着:“我从前觉得事在人为,如今也有些同你一样的感触了。或许有些事情,真的是咱们无法以一己之力做成的。若是当初我没有选择进宫,或许现在可以自由自在的在天地间遨游,或是已经嫁为人妇,相夫教子了。” “是啊,你兄长若是知道,恐怕也不会让你为了他来到这里。”安素握住子离和初若的手,三个人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就像她们在宫女所分别的那天一样。 “安素,时候不早了,该进去了。”松荷嬷嬷望着天催促了一句。 “子离,我们去了永巷,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了。你在外面要好好的,若是报仇太难,不妨安心等到二十五岁,便可出宫过自己的生活了。” “嗯,我会记着的。”子离松开了她们的手,目送着二人走进永巷的大门。 这个地方是宫中无人愿意靠近的,永巷对于宫人们的威慑程度,甚至大过于沉香院和沉水阁。但安素曾经进来过一次,对这里还算有几分熟悉,倒是初若瑟缩在她身后,似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听说达喜嬷嬷被处理掉以后,来替代她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宦官,待人和蔼,总是笑盈盈的。他不像达喜嬷嬷那样随意打骂宫人,偶尔还会和大家聚在一起说笑,但若是有人犯了错,他惩罚起来却是毫不手软,大家对他的畏惧程度也不亚于当时的达喜嬷嬷。而徐慕嬷嬷倒还是像从前一样,为主子办事拿钱财,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对其他一切都是漠不关心。 这些是安素刻意向大家打听来的,有一些是靠着自己的观察得知。这一次没有索华在她身边提点,总比上次艰难了许多,她总要活下去。 “奴婢上官安素见过嬷嬷。”来到永巷的第二日,安素和初若才得以见到徐慕嬷嬷,听说她前一日是出宫办事去了。 安素想着,太后说的确实不错,身居高位,不论在哪里都会有特权。就连在这永巷也是一样,里边的人原本是非命不能出去的,但徐慕嬷嬷却连出宫都很轻易。 “上官安素,你还真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别人都是盼着念着出去,你倒好,出去是出去了,过了没多久又回来了。”徐慕嬷嬷的笑容里明显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神色。 安素咬紧了牙关,任凭她肆意嘲笑,只是心中的酸楚又是一阵接一阵的往上涌。那时也是在此地,许美人轻轻握着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到欢宁殿伺候。 “这次回来,身边还多带了一个小姑娘?”徐慕嬷嬷忽的注意到了跟在安素身后的初若,绕着她看了一圈,眼中散发出危险的光芒。 安素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奴婢并不认识她,只是太后让松荷嬷嬷一同送过来,便也一同来见过嬷嬷罢了。” “是这样吗?”徐慕嬷嬷好奇的打量着初若。 早在来见徐慕嬷嬷之前,安素就嘱咐过初若,若是徐慕嬷嬷问到她们二人的关系,一定要装作不熟悉的样子。无论是太后还是鲁元公主,都不会轻易的放过安素,她不仅自身难保,兴许还会连累初若。虽说为了避免太后发现欢宁殿还有一只漏网之鱼,不得不将初若也带进了这里,但即使在这里,能让她少受一点罪也是好的。 初若用余光瞥了安素一眼,咬着牙点了点头:“奴婢不认得这位姐姐,只因一同来永巷,才稍微说过几句话。” “你是怎么被罚来永巷的?”徐慕嬷嬷追问道。 “奴婢是御膳房的宫女,去给太后送点心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太后最爱的琉璃盘,所以就被带到这里来了。”初若轻声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原来是个笨手笨脚的,罢了,你去织室和丫头们一起做工去吧!”徐慕摸摸说完又走到安素面前,“上官安素,至于你嘛,就去处理粪车,正好把这活儿交给你,能给咱们永巷腾出几个宦官来干重活。” “嬷嬷......”初若不忿,正要脱口而出,便被安素抢先用言语拦下。 “诺,奴婢谢过嬷嬷了。”安素转过身,对初若使了个眼色,她才咬着牙,也向徐慕嬷嬷道了声谢,才和安素一同下去了。 徐慕嬷嬷在身后远远的看着安素的背影,心中也是无限感慨。她当年入宫的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觉着自己在众多主子面前都能曲意逢迎,为自己谋求最大的利益。但她却忘了,那些主子们也是在宫中待了多年的,哪能轻易被她糊弄了过去。自以为的聪明,却成了将她一生困于此地的绊脚石。 “上官安素,不知你是否就和我当年一样呢?”徐慕嬷嬷喃喃的问了一句,终于摇摇头,转身又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上官姐姐,处理粪车这种活,哪是宫女能干的?”等到完全离开了徐慕嬷嬷的视线,初若还小心翼翼的凑到安素身边来。 “多说也无用,必定是太后已经安排好了,我乖乖受着便是。”安素严肃的看向初若,“为了你的安全,以后在这永巷,你便要装作和我互不相识的样子。虽说太后应该知晓咱们俩的情谊,但她无意对付你,没有必要刻意嘱咐,永巷的人自然不知。若是被她们发现你同我交好,为了讨好太后,说不定会连着你一起为难。” “可是上官姐姐,我......”初若的话说了一半,便被安素打断。 “你在永巷里好好的,若是我遇到什么危难关头的事情,还能想办法找人来帮忙。若是咱们俩一起被针对,那才叫真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初若紧紧咬着下唇,终于点了点头。她的房间和安素离的很远,此时要分开,又是一步三回头。安素只好狠了狠心,自己先大步走出了她的视线。 所谓的处理粪车,实际上是将各宫便盆中的排泄物都收集到粪车中,再从永巷推去指定的位置掩埋。这样恶臭难耐,又费时费力的活计,原是不会落到女子身上的,就算是宦官来做,也是好几个人一起。如今徐慕嬷嬷将这活交给安素一个人,便是摆明了欺辱于她,而她却也只能受着。 第一日对付这偌大的粪车,安素险些推不稳,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稳住了车身。在这条宫道上走过的人都诧异的观望着,一个美貌胜过妃嫔主子的宫女,费尽力气的推着一辆粪车。她只专心推车,像是闻不到车身散发出的恶臭一般。 有认识的人偶尔会和身边的宫人多嘴,说这便是曾经被皇上瞧上的一名宫女,还被太后所喜,有幸留在了长乐宫,可如今还不是在永巷做着最低贱的活计。那些宫女们说完,有的还会落井下石一番,要么是说她狐媚惑主,早该落得如此下场,要么是说她想飞上枝头,被许美人挡了道,便怀恨在心,放火烧了欢宁殿。 这宫里的流言就像烧不尽的野草,春风一吹,便又茁壮生长。这些曾经作为宫人们茶余饭后碎嘴的话题,沉浸了一段时间以后,又被安素落魄的模样重新掀了起来。大家渐渐都知道了,永巷里每天推着粪车从宫道上来回的,不再是几个面生的宦官,而是一个美貌得若非亲眼所见,便不会有人将她和粪车联系起来的女子。 流言传的广了,便能从宫里传到宫外,然后遍布整个长安城,自然也会传到有心之人的耳中。而有心之人也分好坏,比如顾闻舟和邓通,再比如鲁元公主刘乐。 安素这一日和往常一样,将粪车在永巷整理妥当,再一路越过乐坊,冬暖台,漪澜殿,到达她的目的地。这些活计虽然疲累,但做得久了便适应了,偶尔安素也会觉着,就这样一个人干活也挺好,清净的生活比以往甚至安稳了许多。这粪车的恶臭让人作呕,但比起欢宁殿那一晚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来说,似乎也并不难让人接受了。 途经冬暖台的时候,宫道上指指点点的人渐渐少了。现在是夏日,这边少有人来,安素走过这段路时便能得到些许的清静。 只是今日刚走过两步,面前就有一群宫女拦了上来。她们像是专程等候在这里的,这里平日无人,若是在此等候,那等的便一定是安素了。知晓这些人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安素索性推着车停了下来。 果然,那些人将安素围在中间,却在旁侧让出一条道,外面便有一人缓缓走了过来,此人正是鲁元公主刘乐。安素在心中默默的叹了口气,上次从公主府出来,便是将刘乐得罪了个彻底,此时她特意等候在这里,必定不只是来同她叙旧的了。 “本公主远远闻着一阵恶臭,还当是谁呢,没想到竟是对许美人忠心耿耿的欢宁殿大宫女上官安素啊!”刘乐捂着嘴笑得很刻意,“啊呀,我忘了,现在宫中哪还有什么许美人,都已经做了古了。本公主倒是奇怪,她生前你那样忠心,她死了你怎么没跟着去啊?” “公主若是对奴婢还活着如此不满,大可以去太后那儿说道说道,说不定便能哄得太后下令杀了奴婢了。”安素神情淡漠的回呛了她一句。 但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刘乐一巴掌,安素也不吃惊,只伸出手来轻轻揉着被打痛的脸颊。她了解刘乐的性子,这一巴掌自然也在意料之中。 “你在永巷呆了这些日子,口齿还是伶俐,不过总算是学会了顺从。”刘乐揉了揉自己的手腕,“若是你当初乖乖将许美人的孩子抱给本公主,说不定现在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忤逆本公主的意思,不仅什么都没有得到,还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啧啧啧,真是得不偿失啊!” “许美人的孩子在皇后娘娘那里照料着,以后就是未来的天子,自然比待在公主府要好。”安素故意不服输的朝刘乐挑了挑眉。 另一边的脸颊上也挨了一巴掌,安素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看来刘乐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擦了下嘴角,手背上便多了一道血迹。 “那又如何?那孩子终究是没能养在许美人身边,就算你嘴硬说在皇后那儿养着比在我公主府好,但是最终不是你要的结果。”刘乐突然笑了起来,“其实本公主也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底还是母后更胜了一筹。同样的计策同时用着,母后利用你对付了我,终究是守住了她的千秋大业。说到底,我们俩不过都是被母后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可怜人罢了。” “太后有她的思量,那公主想要这个孩子,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安素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问题,“驸马和公主感情不佳,就算没有孩子,凭着公主的身份也能享一世安稳,为何还要用这种法子夺子?” 第一百一十章 顽云拨不开 “驸马?哼,你以为本公主会想给他生孩子?我不过就是不想让那个女人的女儿坐稳皇后的宝座罢了。”刘乐不屑的说道,“若是张嫣久不生出嫡长子,母后没有了耐心,迟早会把她给废了。到时候她的境地,估计会连你现在都不如。” “公主既然要恨,恨的也该是将你和驸马强行绑在一起的太后,何须要把满腔怒气都发在一个无辜的女子身上。况且皇后娘娘并没做错什么,她甚至比你小一辈,根本没有参与到你们这一辈人的斗争之中。” “你懂什么?母债女偿,天经地义,若不是她娘先勾搭上张敖,本公主怎么会落到这般守活寡的地步!”刘乐的情绪逐渐激动起来。 安素自知她又钻进了牛角尖,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便索性沉默了下来。 刘乐却是不依不饶:“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在暗地里嘲笑本公主?” “公主以为是,那便是了。”安素把手重新放在了粪车上,只等刘乐出完气,继续干自己的活。 “你竟敢这样跟本公主说话!”刘乐已接近崩溃的边缘,“来人!给本公主教教她规矩,让她记得这个教训!” “诺。”旁边宫女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像是年轻女孩子的声音。 安素这才后知后觉的抬头一看,刘乐带来的竟然都是些身强力壮的老嬷嬷,一看就是在宫里有些年岁了。她们逐渐向安素逼近,为首的一个竟直接将她推得往后连退了两步。 “她不是急着要去推粪车吗?那就让她好好感受感受粪车的滋味。”刘乐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朝嬷嬷们使了个眼色。 其中一个嬷嬷竟直接揭开了粪车的盖子,不惧恶臭的用旁边的桶在里面舀了半桶,慢慢朝安素逼近。安素紧紧盯着那粪桶,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但这个时候求饶自然无用,她能做的,只有咬紧牙关,准备迎接满头恶臭的来临。 眼前那嬷嬷提着桶的面容逐渐变得狰狞,她的手一挥一扬,里面的粪水便往安素泼了过来。安素做这差事已经有一段日子,对这股恶臭却说不出完全适应,也勉强还过得去。只是这粪水浇到头上,便有一部分溅进了眼睛里,涩涩的十分难受。 安素用手背上稍微干净些的一块地方擦着眼睛,却又猛然被那嬷嬷一推,整个人便一下子没站稳,往后跌倒在了地上。那嬷嬷见此更是得意,又从粪车里舀了一桶,再次要向安素泼过去。 刘乐悠闲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十分享受,好似在看着一出精彩的戏剧,只希望它永远没有落幕的时候。 只是在这一次粪水泼过来的时候,那嬷嬷的手被从天而降的一人捏着绕了个圈,粪水就向她自己泼了过去。这一桶比先前还多上许多,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她身上,只将她整个人都完全淋透了。那嬷嬷便像被踩了脚的斗鸡一样,捂着眼睛四处打转,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安素则被人扶了起来,待那手帕轻柔的将脸上的一片狼藉都擦干净后,她才看清眼前的人。飘飘的白衣上沾了几滴洒落的粪水,但这点瑕疵断然无法影响他的仙人之姿,有一股清香透过粪水的恶臭钻进了安素的鼻子里,让她一瞬间豁然开朗。 刘乐见此大步走了过来,顾闻舟便将安素拦到身后:“这里虽然少有宫人来往,但毕竟是宫中,公主如此欺负一个宫女,说出去恐怕会坏了名声吧?” “顾相士,你倒是来得及时。”刘乐狠狠的剜了安素一眼,“本公主就欺负她了,那又怎么样?她如今只是一个永巷贱奴,就算本公主在这里杀了她,也没人敢说本公主的一句不是。” “你敢!”顾闻舟平日里温文尔雅,真被激怒的时候,却也是会让人不寒而栗的。 实则刘乐说的很对,以安素现在的身份,她就是在这里杀了她,也不会有人在乎,除了他顾闻舟。但正因为他在乎,便不会让此事发生,只要能护住安素,他不惜鱼死网破。顾闻舟相信自己的卦象,安素是凤凰命相,绝不会这样轻易的死去。但他却不由自主的担心着,若是自己卜错了卦,让她殒命于此,他必定会悔恨终生。 “顾相士,上官安素她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值得你这样为她拼命?”刘乐的愤怒之下掩藏的是自己的不甘心,“她只是个永巷贱奴,本公主位高权重,你凭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安素,走吧!”顾闻舟根本不想理会她的歇斯底里,伸手就要帮安素去推粪车。 “站住!”刘乐从不曾见过有人敢这样无视她,但她不愿将其撒在顾闻舟身上,便冲过去对着安素又扬起一巴掌。 那一巴掌下来之时,顾闻舟立刻拉着安素往后躲过,转身之际却握住安素的手腕,顺手将一巴掌借安素的的手甩回了刘乐脸上。 “你!你敢打我?!”刘乐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顾闻舟。 “我从不和女子动手,方才那一巴掌,是安素还给你的。”顾闻舟解释了一句,刘乐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确实是安素动的手,顾闻舟只是给她借了点力而已。 “好,好啊,上官安素,本公主告诉你,就算今天有人护着你,下一次也没这么走运了。你身在永巷一天,本公主总有法子让你生不如死。”刘乐撂下一句狠话,带着那群扮成宫女的嬷嬷气冲冲的走了。 她们一走,安素便赶紧和顾闻舟拉开了距离,又蹲下去捡着那些被弄乱的粪桶。她深深的低着头,总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此时的狼狈,而狼狈之下,还有脸上的泪痕。原本刘乐咄咄相逼的时候,安素是不以为然的,可就在顾闻舟突然出现挡在她面前时,眼泪不知怎的就流下来了。 “安素。”顾闻舟也蹲下来帮她捡着粪桶,却一下子被她抢了过去。 “你别碰,这些很脏,别再弄脏你的衣裳了。”安素把粪桶在粪车旁码好,才重新抬起头来和他说话,“你方才那样对鲁元公主,她定然会记恨你的,以后就少不了麻烦了。” “皇上和太后都礼待于我,她就算有心,也折腾不出什么来。倒是你,被这样欺负也不吭声?”顾闻舟心疼的帮她整理头发,却被她一下子躲了过去。 “我如今再没了倚仗,且上次在公主府得罪了鲁元公主,以她的性子,那口气自然是要住的。若是我不给她出气,以后的麻烦会更多,还不如让她心里舒爽了,也能落个清静。”安素倒是不以为然,顺手拿起粪车上的麻布,蹲下去仔细擦拭着被粪水弄脏的地面。 “你这是做什么?”顾闻舟不解其意。 安素解释道:“这里被粪水打湿,若是一会儿干了,定然会留下味道,鲁元公主便又有机会做文章了。” “我来帮你。”顾闻舟也伸手去拿粪车上的麻布。 安素赶紧止住他:“不要。这些污秽的东西,和你不相称。” “你能做得,我为何就做不得?”顾闻舟笑着把麻布夺了过来,“安素,我会想办法将你带出永巷的。” “不,闻舟,你若是为了我奔波,定然会引起太后的怀疑,若是鲁元公主再在一旁煽风点火,我们二人恐怕都没有好下场。” “我实在不忍看着你在这里受苦。” “我也不能让你为了我以身犯险。”安素的眼神十分坚定,顾闻舟明白她的思虑,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 两人将地上的粪水完全处理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安素赶紧加快速度,把自己剩下的活干完之后才回了永巷。但刚把粪车放好,却见着徐慕嬷嬷等在自己屋前。 “你今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又去哪儿偷懒了?” “嬷嬷,奴婢今日不小心将粪水洒到了宫道上,把地面处理干净了之后才回来,所以耽误了时辰。”安素将一切过失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笨手笨脚的,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晚饭你就别吃了。” 徐慕嬷嬷原本还想折腾折腾安素,瞥见她脸上的手印,也知是在外面受了委屈。她仿佛又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明明是被主子们欺负了,还要帮着掩盖,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受着。顿时有些于心不忍,便只免了她的晚饭,今天暂且放过她。 安素饿着肚子,但好歹勉强洗了个澡,回到屋子里就着漏风的墙壁看外面的月亮。今晚的月亮很大很圆,但一点都不亮,像是外边挡了一层乌云,让人感觉暗沉沉的,仿佛一场大雨就要落下来。 外面也没有风,到处都是闷热着,安素才洗过澡,身上脸上便又出了许多汗,闷闷的十分难受。好在那些粪水浇在身上的恶臭已经淡了许多,她平静的躺在榻上,过了一会儿,却听见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 明月下西楼 这么晚了,又是在永巷,还会有谁来找她?安素立刻警惕起来,白日里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说不定是鲁元公主派的杀手。她在屋里找了一根结实的木棍,轻轻的走到门边,然后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下拉开门。 但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甚至都没有一丝风,安素左顾右盼了好几次,确实是没有人在。她便叹了口气,到底是自己疑神疑鬼了。但正要关门进去,眼神却瞟到了门口放着的一个碗,碗里装了一只白白胖胖的馒头。 安素盯着那碗看了一会儿,又把馒头掰开仔细瞧了瞧,总算松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缓和起来,嘴角甚至不自觉地扬起了些许笑容。这一定是初若偷偷送来的,她惦记着安素,又不能明面上和她说话,才用这样的方式帮助着她。 安素坐在屋里嚼着馒头,却不知外面也有人在为了她而奔波。顾闻舟一猜便知她回去以后是没有晚饭的,宫中常用这种法子对付犯错的宫人,他也曾见过许多。所以一回去,便准备了一些吃食,想着偷偷给她送过来。 但永巷围绕着整个后宫,虽说算不上大,但却是最长的,要想找到一个宫人住在何处,那可是难上加难。顾闻舟走到上次托人照顾安素的那个小洞处,试探性的敲了几下,里面却没有人应声。 “顾相士,你果然在这儿。” 顾闻舟刚站起身来,后面便想起了一个女声。他转过头去,看到的便是太后身边的斛谣嬷嬷。 “顾相士不用担心,上官姑娘在里面不会出什么事的,太后将一切都吩咐好了。”斛谣向顾闻舟摆了摆手,“太后有令,还请顾相士随奴婢往长乐宫走一趟。” “太后要见我?”顾闻舟觉着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派人来永巷找他,自然不会是为了让他前去卜卦,“敢问这位嬷嬷,鲁元公主是否在长乐宫?” 斛谣不明所以,只是实话实说道:“公主今日虽进了宫,却并没有到长乐宫去拜见太后。” “如此甚好,那我便随嬷嬷走一趟吧!” 顾闻舟到达长乐宫的时候,斛谣先将他带到了偏殿。太后并不在这里,倒是殿中站着一个小男孩,看起来有八九岁的样子。他怯生生的望着走进来的顾闻舟,甚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顾相士觉得这孩子怎么样?”身后响起了太后的声音。 顾闻舟转过身去行了礼,直言问道:“不知太后这个时辰叫臣过来所为何事?” 太后朝那孩子扬了扬头:“便是为了他。” “这孩子有何不同?”顾闻舟不解。 太后笑道;“顾相士再仔细看看,难道不觉得这孩子长得像一个人吗?” 此时松荷已将偏电殿里的灯加了好几盏,顾闻舟总算得以看清这孩子的长相,他的心中猛然一惊,回头问太后道:“是安素?” “不错,哀家派人去调查过安素的身世,知晓她进宫前走失了一个弟弟,她便是为了寻找弟弟才进宫的。”太后笑着看向那孩子,“顾相士曾在清河郡待过一段时间,想必是见过上官少君的,你且看看,这孩子是他吗?” “不是。”顾闻舟回答的很利落。 “哦?为何?你不也觉得他和安素长得很像吗?” “臣是相士,自然算得出。”顾闻舟曾经给上官少君的去向卜过卦,是知晓他不在宫中的。但为了顺应安素的凤凰命相,只能以此诓骗她进宫,这也是他心中的难言之隐。 “是哀家忘了顾相士的神通广大。”太后遮羞似的笑了笑,又正色道,“顾相士明白,但安素却是不知道的,她若是见着这孩子,定会将他认作自己失散的弟弟。” “臣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上官安素对哀家有用,所以哀家要拿捏住能让她乖乖听话的一个把柄,这孩子便是了。” “太后想让安素做什么?”顾闻舟脱口就问了出来。 “哀家猜的没错,你果真对她情根深种。”太后直言道,“若是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这件事,你必定会先问哀家,此事与你无关,为何哀家会同你说起,但你却是下意识的问了上官安素。” 顾闻舟知晓太后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厉害人物,便索性承认道:“不错,臣的确心悦安素。” “所以哀家叫你过来,是想让你帮哀家说服安素为哀家做这件事情。”太后说的很是委婉。 “还请太后明示。” “你和安素的情义,哀家看在眼里,且她十分相信你。若是连你都说这孩子就是她的弟弟,那她必定会深信不疑。” “太后,臣是个相士,不会帮着糊弄他人,不仅是安素,谁都不可以。”顾闻舟即使面对太后,拒绝的也很干脆。 “哀家并非让你对她扯谎,只是知晓你能看出这孩子并非她弟弟,若是顾相士能保守这个秘密,不将真相告知于她,便是对哀家最大的帮助了。” “臣还是想问一问,太后究竟想让安素做什么?”顾闻舟想着需要用人质来控制她,此事必定非同小可。 太后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但终究还是开了口:“如今诸侯王们的势力比从前精进了不少,若是让他们继续壮大下去,必定会对长安虎视眈眈。如此一来,战乱就是不可免的了,到时候生灵涂炭,百姓们的生活又是一塌糊涂。所以哀家想把一些机灵的宫女,作为家人子送给各大诸侯王,让她们作为细作给哀家传递消息。一旦封地上有异动,哀家就能及时知晓,将那些诸侯王的野心压制下去。” “太后是想让安素去往诸侯国做细作?”顾闻舟有些难以置信。 “不错,安素很聪明,也耐得住艰辛,实在是难得的人选。”太后话锋一转,“哀家知晓你们两情相悦,但也是关乎到国家社稷,舍小顾大也是应该的。” “太后若是想让安素去诸侯国,应当去问她的想法,臣无法替她做主。”顾闻舟沉声道,“不过以臣对安素的了解,她必定是不愿的。” “哀家当然知道,所以便找来了这孩子,只希望顾相士不要告知她真相。” 顾闻舟的脸色十分阴沉,到最后也只是淡淡的说了句:“臣告退。”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顾闻舟没有给她肯定或是否定的回答,这便让太后心里难得的忐忑起来。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这种事情的最终结果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让她很不好受。 太后知晓若是越过顾闻舟,直接向着孩子带到安素面前,她一定会误认为是自己的弟弟,但一旦她将此事说与顾闻舟听,以他神通广大的卜卦本事,定然会探测出这孩子并不是她的幼弟。到时候事情说穿,现在没有转寰的余地了,太后才铤而走险,先将此事告知于他,期望着顾闻舟心中怀有天下,为了不让黎民百姓受苦,他能舍小顾大。 顾闻舟回到长亭殿后,脑子里依旧有些混乱,他自然是舍不得安素的,但太后说的话也在理。这些年他云游世间,看过太多的民间疾苦,百姓流离,曾经也在心中暗想过,若是有机会,一定要还世间一个太平盛世。如今机会就摆在面前,他却不得不犹豫起来。 铺天盖地的烦躁涌进了他的脑海,顾闻舟突然很想算上一卦,测的便是那些诸侯王会不会攻进长安。他的一位友人曾经说过,卜卦要谨慎,尤其是关乎国运的卦,若是知晓哪里会有战乱,哪些百姓会流离失所,却又无法帮到他们,心中便会受到无尽的折磨。 顾闻舟也一向谨慎着,关乎国运的卦也只卜过安素那一次,还是阴差阳错之中测出来的。只是今日,他想再窥一窥天意。他慢慢的闭上眼,开始顺应自己的想法去卜这一卦。 时间慢慢的过去,半晌之后,顾闻舟忽的猛然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全是震惊,双手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颤抖,从这一刻他便知道,安素不可能待在他身边了。 战乱是肯定的,太后百年之后,大权分散,年轻的皇帝拿捏不住诸侯王。他们纷纷领兵而上,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争抢着未央宫里的那个位置,最后那些老臣们终于折服在了代王刘恒的膝下,恭迎他来长安做了新皇。 是了,这些诸侯王里,有一个会是将来的皇帝,而安素会是他的皇后。 顾闻舟一边笑着,却又一边拽紧了拳头。他该高兴的,他卜出的卦象是真的,安素的确是凤凰命相,将来会入主椒房殿,和代王刘恒双宿双栖。 但他心中总是隐隐作痛,像是有一双手在拼命撕扯的他的心,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让他闷闷然喘不过气来。安素的笑容不断的在脑海里晃动,她的声音,她的眉眼,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都足以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 顾闻舟沉默了许久,突然一拳打在墙上,鲜血顺着他的指缝低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了一只蝴蝶的形状。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所向无空阔 次日一早,安素和往常一样起来处理粪车里的粪水,刚一踏出房门,却被一个小丫头叫住,她是徐慕嬷嬷派过来叫安素过去的。 心里有些不明所以,但隐约觉得会和昨天的事有关。鲁元公主睚眦必报,那一巴掌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来到徐慕嬷嬷屋门口的院子里,已经有等待行刑的宦官站在一旁,安素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回的。 “嬷嬷,叫奴婢过来所为何事?”即使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安素仍然镇定自若。 “你昨日的差事没有办好,粪水洒在宫道上,熏到了路过的鲁元公主。公主嘱咐咱们,要好好教你做事。”徐慕嬷嬷朝后面等候着的宦官招了招手,“你若是没什么好辩解的,就直接领罚吧!” “诺。”安素什么也没说,顺从地走到宦官面前,将这四十大板挨了下来。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这四十大板,并不是刑罚的全部,等到她撑着身想要退下的时候,又被徐慕嬷嬷叫住了。 “我让你走了吗?”徐慕嬷嬷一声怒斥,安素便又停在了原地。 “嬷嬷还有何吩咐?”安素的声音十分微弱,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量在支撑着自己。 “来人,给我拿辣椒水来。”徐慕嬷嬷一声令下,便有两个小宫女从屋内捧出了两罐辣椒水,“这辣椒水浇在伤口上,滋味儿别提有多舒服了,鲁元公主特意嘱咐了咱们,要让姑娘舒服舒服。” 这下安素着实是有些畏惧了,被打板子还好,受了伤始终是能恢复的,但浇了辣椒水,难保伤口不会溃烂流脓,到时候兴许会留下一些狰狞的疤痕。 无论怎样畏惧,安素到底是孤立无援,挣扎几下之后还是被摁在地上,那辣椒水便直接往身上淋了过来。安素忍不住的发出几声惨叫,伤口上像是千万只蚂蚁在撕咬一般,疼得她几乎就要昏死过去。 不知这刑罚持续了多久,安素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清,只感觉到身上一阵又一阵的辣椒水淋过来,疼痛的感觉已经习惯了。她就这样撑在地上,一直熬到徐慕嬷嬷让他们停下来。 后来不知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安素只知道自己可以回去了。她便撑着身子,扶着永巷里脏臭的墙壁,一步一步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到终于到了门口时,身上的力气一松,整个人跌进了屋内。她太累了,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想做,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任凭窗子里透进来的日光变成月光。 “安素,快醒醒。”已经是晚上了,安素的意识都开始涣散,迷迷糊糊中或者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奋力睁开眼,面前似乎是一个小宦官,其他的也看不清多少。她感觉到那宦官似乎把她抱起来放在了榻上,给她喂了一颗药,又脱下她的外衣,查看她身上的伤口。 安素没力气反抗,便由着他折腾,只是那药吃下去以后,神智似乎清醒了许多,身上的疼痛感也更加清晰了。安素这下终于能看清眼前之人的样子,这哪是什么宦官,分明是扮成宦官模样的邓通。 “邓通?你怎么会在这里?”安素想撑起身来,力气却没能恢复多少,只好软趴趴的覆在榻上问他。 “奴放在宫中的眼线传了消息出来,奴便急着赶过来了。”邓通心疼的看着安素身上的伤,“姑娘先忍一忍。” 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安素感觉到伤口处都凉丝丝的一片,约莫是邓通往上用了些药,用以清除辣椒水产生的灼热感。 “安素姑娘,别在这里待着了,随奴一同出宫去吧!”邓通犹豫了一瞬,又说道,“奴会帮你寻找幼弟的,薄姑娘和苏姑娘奴也会派人好好照看着。” “你怎么知道......你调查我了?”安素有些惊讶,但并不生气。像邓通这般神秘的人,自然也是谨慎的,他若是不查明她的身份,定然不会放心的对她这样好。 “奴只是想多了解姑娘一些。”邓通帮安素把衣裳系好,看她似在犹豫,又道,“随奴出宫去,姑娘所顾虑的事情,奴都会一一办好。等出宫后一安置好,奴就会派人去长亭殿通知顾相士,让他来与你相见。” 安素方才也正是对顾闻舟有些不舍,这一点竟也被他看了出来。安素咬了咬唇,也不再过多犹豫,心一横就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邓通很早以前就在永巷里安排进里好几个眼线,如今想要顺利带安素出去,正好能用得上他们。按着安素的意思,是要等自己身上的伤好些了再出去的,但邓通担心他们还会找法子折腾她,便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就出去了便罢。 安素身上有伤,换衣服很是麻烦,邓通便直接给她套上了宦官的外袍,趁着夜里无人,悄悄从侧门绕了出去。永巷的侧门四通八达,邓通选了一个最靠近西北宫门的侧门,他们出来之后只需走上一段距离,便可从西北宫门处溜出去。 今晚是个适合出逃的日子,月光很暗,西北宫门晚上是关闭的,但这边的宫墙低矮,以邓通的本事,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带着安素飞跃过去。只是安素身上受的伤,稍微走的快些,便会牵扯到伤口。 两人在旁边树林的遮掩下慢慢前行,值夜的侍卫们来来往往,倒是一直没能发现他们的身影。终于到了西北宫门边,邓通找了一处最好攀上的宫墙,那旁边有一棵枝桠连接到了墙头的树,正好借助这棵树的力量让安素先上去。 “一会儿可能会牵扯到伤口,疼的话稍微忍一下,等回了醉春楼,奴会给姑娘用最好的伤药,用不着一段时间就会完全好的。” 邓通知会了安素一声,便揽着她的腰飞身攀到树上,再猛踩一下树枝,借助了这般力量踏上了宫墙。虽说邓通提前告知了会拉扯到伤口,但他始终小心翼翼,安素倒没感受到太大的疼痛。 只是那猛踩树枝的一下,似乎吸引了宫门附近侍卫的注意,已经开始有一小队人往这边转过来了。邓通护着安素俯下,紧紧贴在宫墙之上,一边听着那些人的脚步声。他们来得急,但在这里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便又急匆匆的回去了,只以为是野猫之类的东西。 邓通悄悄舒了一口气,慢慢抬起身来,一束不属于月光的光亮却晃在了脸上。那些侍卫是走了,但又有一队人靠近了这边,领头的像是长乐宫里的大宦官成蛟。安素悄悄抬眼看向他们,认出此人之时,额上便不由自主的冒出了一些冷汗。 “邓通,我们可能走不掉了。”安素叹息了一声,“那些都是太后的人,他们出现在这里,说明太后已经发现我不在永巷了。” “那又如何?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奴今日一定要带你走。”邓通重新揽上安素的腰,想要直接带她跃出宫门。 这西北宫门虽比别处要稍低矮一些,但若是直接往下跳,定然会发出很大的动静。若是吸引了那些侍卫们的注意,即使出了宫门,他们也会被抓住。更何况太后的人也在这里,若是知晓两人奔逃,说不定会有死罪落在头上。 安素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成蛟,狠下心来一把扯开了邓通揽在她腰上的手。 “安素姑娘,怎么了?”邓通诧异的回过头。 “我不能连累你。”安素奋力对他挤出一个微笑,没等他再说什么,便一把将他推向了宫外,她自己则义无反顾的往里边跳下去。 两个人同时落地,声响便吸引住了宫中巡视的侍卫,但他们丝毫没有想到外面还有一个人。侍卫们和成蛟带来的人一样,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落在里面的安素身上。 “上官姑娘,咱家奉太后之命,接姑娘去长乐宫。”成蛟的声音在面前响起,安素先前被邓通揽着还不觉得,此时独自一人,身上的伤口又疼的慌,意识也慢慢的又迷糊起来。 安素只听见成蛟提了好几次长乐宫这三个字,随后便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这外面是天黑还是天亮,安素躺在一间她从未见过的屋子里。看其间华丽的风格,和有些熟悉的装饰,似乎是长乐宫里的偏殿。 安素忍着疼痛撑起身来,却见床边坐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以为是长乐宫新收的宦官,但这身形看上去只是个小孩子,穿的也不是宦官的衣裳。 “长姐。”软软糯糯的声音从小男孩的嘴里发了出来。 安素一瞬间像是被电了一下,心脏都是狠狠的抽搐着,这声音像极了她失散的幼弟。在看这小男孩的身形,不过就是八九岁的样子,和幼弟少君的年龄差不多。安素你这将小男孩拉到自己面前,待看清楚他的脸后,便忍不住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少君,少君,长姐终于找到你了,你这些日子到底去哪儿了呀?长姐找了你好久好久。”安素的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感受到小男孩的手抚上了她的背,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对了,这是以前少君哭闹时,她常对他做的动作,眼前这男孩就是她的幼弟少君,不会有错的。 “少君,这儿是长乐宫,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安素一边检查男孩身上有没有受伤,一边问道。 “当然是哀家把他找过来的。”外面太后的声音响起,小男孩便乖乖的退到一旁。 “少君,你先下去和斛谣嬷嬷玩去,哀家有话要和你长姐说。” 看着少君乖乖的跑了出去,安素还有些依依不舍,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近两年的寻找和煎熬,都尽数在这一刻得到绽放。 “多谢太后帮奴婢找到弟弟。”安素的心中有很多疑问,太后是如何得知她的家事,又是如何寻得弟弟的,但这些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她重新见着了幼弟,是太后帮她找到了,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对太后表达感谢了。 “先别急着谢哀家,你找了你弟弟两年,还是一无所获,便知道寻人的不易。”太后坐在了安素床边,示意她不必起身行礼,“哀家费了这么大气力,帮你把弟弟找回来,可不只是在做善事。” 安素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便直接问道:“太后有何事想让奴婢去做?” “果然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太后缓缓解释道,“上次哀家也同你说过了,如今诸侯王们对长安虎视眈眈。为了避免他们威胁到皇帝的大权,哀家要派一些细作,作为家人子去往各诸侯国。要是这些诸侯王们有异动,随时把情况告知哀家。” “太后的意思是,让奴婢成为其中一个细作?”安素不经意间蹙了蹙眉。 “不错,你聪明伶俐,又受得住苦痛,再加上如此容貌,经过调教之后,即使是诸侯王们,也没谁会不对你动心。” 安素咬着唇握紧的拳头,她终究是摇了摇头:“太后,请恕奴婢不能答应。” “为何不能?明面上你是诸侯王的妃嫔,享尽荣华富贵,只需平日里将消息传递给哀家。就算被诸侯王发现你是哀家的细作,碍于哀家的威信,他们最多冷落你几分,明面上并不敢做什么,无论如何你都是安全的。” 但安素还是摇了摇头:“奴婢不堪重任,还请太后另寻他人。” “安素,儿女私情在国家大事面前,还是要放一放的。”太后意有所指。 安素抿了抿嘴,又低下头道:“不管是否为了儿女私情,奴婢都无法担此重任。” “是吗?那倒真是可惜了,哀家向来不爱对小儿动手,但有时候逼得急了,也是会破破规矩的。”太后危险的眯起了眼睛,她早已准备好了两种方式,利诱不成,那便威逼,总有一种方式能让自己达到目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酒醉佳人面 “少君只是个孩子!”安素也想到了太后会以此做文章,但她不相信太后真的会对这样小的一个孩子下手。 “不到万不得已,哀家是不会动小孩子的。若是你能奉命去到诸侯国,为哀家传递消息,少君会在长乐宫生活的很好,甚至能享受皇子的待遇。”太后说到这里,话锋又是一转,“若是你终究不愿,哀家不仅会对少君下手,顾相士那边也讨不到好处。” “太后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奴婢留在宫中,也能为太后所用。”安素想着自己先退一步,或者看后能免了送她去诸侯国。 但太后似乎心意已决:“你留在宫中的用处,断不如送去诸侯国。” “斛谣,把少君带进来。”太后见安素久久没有作出选择,心中便想着逼她一把。 “少君,今日见到长姐开心吗?”太后笑盈盈的把少君搂到怀中,少君便呵呵的笑,安素背上却是出了一片冷汗。 “开心。”少君乖巧的捏着太后的手。 “少君想留在长乐宫中吗?” “想。”少君似乎很喜欢和太后待在一起。 “可是长姐不想让少君留在这里,这可怎么办呢?”太后一边问着,一边向斛谣招了招手,她便会意地端来一碗稀粥。 “长姐,少君想留在这里,少君不想走。”少君摇着安素的手臂撒娇。 许久不见幼弟同自己撒娇了,安素一时眼中竟淌出几滴泪来。但下一秒她的神情就紧张起来了,太后端着那碗稀粥,分明从袖口里抖出了一包药粉,将其全部洒在了碗里。 “来,少君饿了,来吃一口粥。”太后将少君拉到面前,一勺稀粥就要喂下去。少君要是浑然不觉有异,高高兴兴的去接那一口粥。 “不要!”安素拼尽全力撑起身来,还是来不及阻止,此话喊出口时,少君已经将那粥吞进了肚子里。 “你紧张什么?哀家只是往里面加了些糖粉而已。”太后笑了起来,但随即又敛了笑容,带着警告意味说道,“不过下次加的会是什么,哀家也不敢保证了。” “长姐,你怎么了?”少君看着安素的脸色十分不好,睁大了眼问道。 安素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长姐没事,少君想留在这里,长姐便顺了你的心意吧!” 太后听到这话,才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斛谣,把稀粥端出去喂孩子,好好照顾着少君。” “诺。” 待到斛谣将少君带出去之后,太后的笑意又爬回了脸面上:“这么说你是同意了?” “奴婢同不同意有什么要紧?只是希望太后能信守承诺,让少君在长乐宫安稳的生活下去。”安素说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也希望太后能够放过闻舟。” “这些都是小事,只要你按哀家的吩咐办事,哀家便能保证他们都会好好的,一切都会是你所希望的样子。” “那奴婢便多谢太后了。”安素此时还没有意识到,她现在所做的这个选择,将会改变她今后大半辈子的生活。 既然是太后亲自选中的家人子,自然不用再留在永巷那种地方了,也不用再干宫女要做的那些粗活。安素被安排住在了长乐宫附近的智楼,每日都有教习嬷嬷教她礼仪和各种才艺,以便她能获得诸侯王的欢心。太后还拨了好几个宫女宦官供她驱使,只是不能随意出门。 安素想着邓通在宫外或许会担心她的安危,但自己又没办法出去,便只能找了两个小宫女,让她们去永巷附近大肆宣扬自己在长乐宫被太后看重,过得不错的消息,希望能通过那些眼线,将这些消息传到邓通的耳中。但邓通是否收到消息还不知道,这些话倒是传到了顾闻舟的耳中。 他在上次卜出那一卦以后,一连几天心情都低落到了极点。听到安素要被送往诸侯国的消息,虽然也是意料之中,他自己也觉得这是正确的选择,但还是忍不住心痛不已。以往从来都是仙气飘飘的他,竟然开始借酒浇愁,整个人都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闻舟,你怎么弄成了这样?”顾闻舟醉醺醺的一抬头,竟然见着安素就在他的面前,正疑惑着低头看他。 “安素?”顾闻舟猛的惊起,“你怎么会来这里?你此时不该在长乐宫学习礼仪吗?” “是在学习礼仪,不过我学的快,便抽空溜出来见你了。”安素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喝点醒酒汤吧!” “你怎么知道......?” “是长亭殿里的小宫女去找的我,说你最近状态很不好,让我过来瞧一瞧。” “多事。”顾闻舟少见的斥了一句,趴在桌子上不看安素。 安素这才觉着他是真的醉了,清醒着的顾闻舟,是断然不会这样的。不过仔细瞧着,他这般样子,竟多了几分可爱。 “闻舟,来,喝一口。”安素索性把食盒打开,将醒酒汤喂到他嘴边。 顾闻舟这才乖乖的喝下去一口,但马上又紧握住安素的手:“我知道你要走,你一定要去的,必须去!那是你的归宿!” “我知道。”安素又给他喂了一勺。 顾闻舟这一次却没乖乖的喝下去,反而猛的一把拉过安素,不由分说的吻上她的唇。安素的手一抖,勺子掉在了地上,但她没有挣扎,就这样任由顾闻舟在唇上撕咬。他重重的吻着,像是在发泄着,又像是想在安素的唇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等到一吻终了,顾闻舟好似酒醒了许多,安素在他身旁坐下,静静的一句话也不说。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过了许久,顾闻舟才终于端起已经凉透了的醒酒汤一饮而尽。他认真的看向安素:“对不起。” “以后别喝酒了,还是喝茶更适合你。”安素整理好情绪,抬起头对他笑着,“以后喝醉了我可不会再来给你送醒酒汤了,所以还是喝茶吧!” “好。”顾闻舟应了一声,两人又是相对无言。 “你......何时出发去诸侯国?”过了许久,还是顾闻舟问出了这样一句。 “按照太后的旨意,大概是在一月之后。” “安素,你高兴吗?”顾闻舟问的没头没脑。 安素坦率的摇了摇头:“不高兴,但也没关系。人生在世,能有几个人是高兴的?” “你说的对,是我糊涂了。”顾闻舟方才心底突然一时冲动,想告诉她不高兴就不去了,那孩子实则并非她的弟弟,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 “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安素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变回以前那个拥有谪仙之姿的顾闻舟。” 安素转身离去,顾闻舟在她身后点了点头。她是有着凤凰命相的天定之女,自己刚刚是在做什么呢!天命不可违,这是世间众人都知道的道理,但有一瞬间,他突然就希望自己从未窥探过天命。 安素走在回长乐宫的路上,不自觉的伸手抚上自己的唇角,顾闻舟的味道好似还停留在这里,甚至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清香。她的神情有些落寞,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就要成为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的嫔妃,成为太后的一枚棋子,一双眼睛,从此不再为自己而活。 踏进智楼的大门,便有一个面生的小宫女迎了出来,看样子年岁尚小,但穿着打扮和其他人不同,仿佛更加华丽一些。 “上官姑娘,这是太后特意赐给您的贴身婢女,唤作腾铃,也是要随您一起去往诸侯国的。”后面的教习嬷嬷跟上来解释道。 “奴婢腾铃见过上官姑娘。”小丫头看上去带着一股活力,面上也是高高兴兴的。 或许正是这股活力莫名触怒了安素,她只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知道了。” “上官姑娘,等等我呀!”安素要回自己的房间,腾铃也急匆匆的跟了上来。 安素没有好脸色给她:“你跟着我做什么?” “太后说我从今以后就是姑娘的贴身婢女了,当然是要一直跟着姑娘才是。” “你让嬷嬷去给你安排一个单独的房间,平日里你就住在那里,不必过来伺候。”安素反感的皱了皱眉。 “那怎么行呢!我是被安排过来伺候姑娘的,若是到一边去享福,可不是白白拿了宫里的月钱。” 安素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放心,在太后面前我不会说你半分的不是。” “那好吧,不过我的房间一定要离姑娘近近的,姑娘若是有事,随时都可以叫我。” 安素没有接她的话,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便将门关了起来。太后在这个时候突然给她派来了一个贴身婢女,说不定正是知晓她去见了顾闻舟,专门找一个人来看着她的。这样猜测着,腾铃的到来便更让她心烦,连带着对这个活泼的小姑娘也厌恶起来,总觉她是帮太后暗中监视她的眼线。 不过腾铃倒是没太多的想法,在安素旁边寻了个不错的房间,便安安心心的住下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清梦戍墙铃 随后的几日,安素仍然在教习嬷嬷的指导下学习,就如先前同顾闻舟所说的一样,她不高兴。但这段日子却十分安逸,她保护了自己想保护的人,所以说有些牺牲,但也在所难免。安素伤心了一段日子,总觉得去往诸侯国这件事离自己十分遥远,但渐渐的也就接受了。 腾铃那小丫头性子依旧活泼,总是叽叽喳喳的跟在安素身后,有时候嫌她吵闹,有时候倒是觉得给智楼增添了不少生气。但安素心中始终还是防着她的,即使自己并没有违背太后的吩咐,但对这小丫头总有几分敌意。 离去往诸侯国还有半月,听说太后一共择选了二十五名家人子,分别派往五个不同的诸侯国,而每个人去往何处,都是由宦官首领倪知行分配的。 安素提前查找过地图,离她的家乡清河郡最近的当属赵国,若是能被分配到赵国,在保全幼弟少君的同时,也能稍稍照料到留在家乡的二弟长君。 听说宦官首领倪知行爱财,若是能给他送些钱财,或许便能得偿所愿。安素这样想着,这一晚便将自己随身的东西都摆了出来,将其中值钱些的取出,又同在宫中得的赏赐一起装进一个包裹,打算找机会给倪知行送过去。 刚把东西收拾好,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安素正要开门,手抬到一半却愣住了,外面并没有人的影子。正对着这房间的有一盏灯,若是有人站在门口,定然有影子投射到门上,但现在却是什么都没有。 安素心中有所怀疑,抬眼往腾铃的房间瞧过去,那边已是漆黑的一片。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按理说自当是都已睡下了,这敲门声来的古怪。安素往后退了一步,就这样静静的等着,连呼吸都放轻了。 过了一会儿,那敲门声再次响起,安素心中忐忑,也不得不壮着胆子,走过去将门猛的拉开,自己则快步退到一旁。但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是有晚风吹进来,让人身上感到凉丝丝的。安素叹了口气,深觉自己神经过敏,刚才的敲门声大约只是风声罢了。 她走过去想要重新把门关上,到了门口之时,却忽的从房顶上跳下来一个黑衣人。安素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从身后扼住了喉咙。这人的力量非常大,且一边掐着她一边把她往屋里拖,安素呜呜着发不出声音来,只能不停的用脚踢着门框。 那人原本想把门关上,但安素用脚尖死死勾着门,不让他拉动分毫。那人没办法,只好腾出一只手来关门,安素便趁此机会使劲扒开他的手,大喊了一声“救命”。可惜这一声淹没在了晚风之中,并没有人回应她,也没有人赶过来的脚步声。安素脚上没了力气,又被那人重新捂住嘴,一下子就拖进了房间里。 “你是何人?如此大胆!我是太后亲选,半月之后要送往诸侯国的家人子,你岂敢动我!”安素被他摔倒在地,言语上呵斥道。 “你就是上官安素?” “你既然知晓我是谁,怎的还敢如此大胆?”安素在身后暗中摸索着。 “那就对了,半月之后就要走,难怪要这么急。”那黑衣人直言道,“是鲁元公主想要你的命,我只是奉命办事而已。冤有头债有主,你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 那黑衣人说完便利落的扬起手,大约是想先将安素打晕,以免她再次大叫把人吸引了过来。但他这一掌没有打中,安素奋力向旁边一让,顺手从身后拿出一只花瓶,拼尽全力向他砸过去。这黑衣人奉命来此,毕竟不是吃素的,他眼疾手快的截住了花瓶,将其挡在了地上。 “上官姑娘,你在里面吗?”外面突然响起了腾铃的声音。 那黑衣人用匕首抵在安素腰间,朝她扬了扬头,示意她回应外面的声音。 “我在,有事吗?”安素的声音有些故意的颤抖。 “刚才听到里面有声响,上官姑娘,你没事吧?”腾铃的影子倒映在门上。 “我没事,你别进来,你千万别进来,里面只有我一个人,真的。”安素突然激动的喊出了这一句,让那黑衣人有些莫名其妙。 “哦,那我先回去睡了,夫人也早些睡吧!” “夫人?”黑衣人狐疑地盯着安素,“你不是上官安素吗?上官安素不是送去诸侯国的家人子吗?她为什么叫你夫人?” 安素正要回答他,却突然双目圆睁的盯着他身后,一脸惊慌不已的样子:“你,你怎么来了?” 那黑衣人诧异回头,安素便赶紧推开他抵在腰间的匕首,以最快的速度朝门口奔去。黑衣人的反应也很快,直接上前几步扳住安素的肩膀,将她往后拉了回来。但还是没能来得及,安素已经将房门拉开了一条缝。 躲在外面的腾铃立刻一脚踹开房门,双手并用的弹出了几粒火石,便将房中的灯都燃了起来。那黑衣人暴露在光亮之中,稍稍愣了一瞬,腾铃便冲上前去和他打斗了起来。 安素原本只想告知腾铃自己的处境,好让她去找人来帮忙,没想到她竟独自一人冲了进来,还有着这般武功,和那黑衣人似乎能打个平手。安素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能在太后手底下做事的人,自然不会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这房间虽说比一般宫女所住的地方要稍大些,但在屋里打斗着,所剩的空间也没有多少了。安素站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角落,想要趁机冲出去叫人过来帮忙,但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他们俩缠斗了许久,因着体力的差距,体力渐渐处于下风。那黑衣人便趁此机会,再次举着匕首向安素袭来。 安素身在角落,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只能伸手去接这一下,若是运气好,或许能留下一条命。但双手伸出去之后,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倒是听见了一声闷哼。安素疑惑的睁开眼,只见腾铃挡在了她面前,那匕首就扎在她的肩上。 那黑人见扎到的不是自己的目标,也是心中一惊,此时腾铃竟不惧疼痛的将匕首从自己肩头拔了出来,飞快的扎进了黑衣人的心脏。这一下扎的非常准确,黑衣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往后退了两步,便一下子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许是听到了这边打斗的声响,此时才有宦官带着人赶了过来。安素扶着腾铃走出去,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那血还是源源不断的流出来。 “快,快带她去医治!”这是安素头一次对腾铃表现出关心,她虽是太后派过来的人,但似乎真的是站在她这边的。 安素心中有愧,便一直陪在腾铃身边。她应该是常年练武,即使受了伤,神智依旧是清晰的。上过药后,便又像没事人一样,朝安素笑得很甜。这笑容让她想起了初若,她们都是拥有纯粹笑容的人。 “上官姑娘,你没事吧?” 安素摇了摇头:“我没事。方才那样危险,你为何要帮我挡这一刀?” “太后说了,把我派到这里来,是要保护姑娘你的,如果没有保护好,我就要被送回沉香院去照顾那些疯了的妃嫔了。”腾铃说着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我觉得......觉得姑娘你挺好的,对宫人们好,对我也很好,比沉香院里那些总是生气的宦官好多了。” “你从前是在沉香院?”安素觉着有些奇怪,“你这样一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怎么会被派到那种地方做事?” “我刚进宫女所的那年分配去向的时候,正好沉香院那边差一个人,我没钱使给分配去向的嬷嬷和宦官,这差事就落到了我头上。”腾铃说的有点委屈。 “你在那里待了多久?”安素突然有些心疼,腾铃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沉香院那地方她也见过,知晓里面是什么样的情况。 “约莫有三年了。”腾铃解释道,“后来太后要找一些会武功的宫女,让符合条件的都可以去报到,我想着兴许能换个不错的地方,就去试了一下,果真被选中了。” “那你知道接下来是会跟随我去到诸侯国的吗?” “当然知道了,是我自己愿意的。我无亲无故,即使在宫中熬到了二十五岁,出去也是孤身一人,还不如一辈子有吃有穿的待在宫里。”腾铃笑得眉眼弯弯,“而且能有幸遇上像姑娘这样好的主子,我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安素认真的点了点头:“既然你已经决定好了,那我们以后就互相有个照应吧!” 看来腾铃果真不是太后的人,想来太后只是担心家人子们的安危。若是在诸侯国被诸侯王发现了她们的细作身份,即使明面上碍着太后的强权不会表现出来,确保不定私底下会暗中除掉。所以太后才找了一些会武功的宫女,作为贴身婢女跟在她们身边,也能稍微安全一些,延长她们为太后传递消息的时间。 第一百一十五章 爱别离为苦 过了几日,腾铃的伤已经好多了,她是个手脚闲不住的,伤势稍微好了些,便又紧赶着来安素身边伺候了。 “腾铃,其实你可以再多休息几日的,我这里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要你来做。”安素仔细瞧了瞧她肩膀上的伤口,见的确没有大碍才留她待在身边。 “姑娘,我从小习武,这种伤算不得什么,过个两天就能大好了。”腾铃一边说着,还活动了一下手臂。 腾铃倒是就没有说谎,平常人要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伤势,她不过四五日便好的差不多了。伤势一大好,腾铃便主动将活揽到自己身上,连安素要去给倪知行送钱财的事情也被她揽下了。 “姑娘为何想去赵国呢?”腾铃不解的问。 “赵国离我的家乡较近,若是有机会,总是能回去看看的。” 腾铃无亲无故,对家乡自然没有什么情感,但她也理解安素的想法,便小心翼翼地捧了那些钱财,和安素一起去找倪知行打点。 “见过倪总管。”如今安素是太后亲选的家人子,自然是不能再自称奴婢了。 “哎呀,这不是上官姑娘嘛,快快请坐。”现在身份不同了,享受的待遇也不一样,倪知行和安素说话也开始满脸堆笑,“上官姑娘特意来找奴才,所为何事啊?” “听说太后将分配家人子去向的差事全权交给了倪总管,我便过来打听打听。” “太后信任奴才,奴才定当是要把差事办好的,不知姑娘此次过来,是怎么个打听法呢?”倪知行在宫里多年,早已活成了人精,安素只一开口,他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从小生活在赵国附近,对赵国的景色一直很向往,不知总管是否能行个方便?”安素示意腾铃将那一大包钱财递了过去。 倪知行接过那包裹掂量了几下,立刻眉开眼笑:“那奴才就圆了上官姑娘的心愿,让你往赵国去了。” “多谢倪总管。”安素知晓倪知行此人拿钱办事,也不用多和他讲情面,钱财递到手里便离开了。 安素走后,倪知行却在身后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美人儿,待在长安城做皇上的妃嫔多好,非得要去诸侯国受苦,可惜了咱家的一番心思啊!” “上官姑娘,就这样几句话,能让他帮咱们吗?”腾铃十分不放心。 安素笑了笑:“倪总管爱财,投其所好便可,说多了反而赘余。” 原以为钱财交到倪知行手里,此事便可安心了,但事情的发展却不像安素所预料的那般。分配名单出来的那天,腾铃早早的就去打听了,随后急匆匆的跑回来,带来的却是安素被派往代国的消息。 窗外的一束夕阳正好洒在安素的脸上,将她的神智慢慢唤醒。她原本就没有完全睡着,被阳光一晃,索性睁开了眼睛。这些过往在她的脑海中流转了一遍,心情却是十分的沉重,终究她和刘乐,也曾是拉着手一起在街道上奔跑的朋友,如今却闹到要费尽心思取她性命的地步。 “姑娘,姑娘你醒了吗?”外面传来了腾铃的呼喊,安素应了一声,她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姑娘,太后那边传话过来了,让你午后过去一趟。” “好,我知道了。” “姑娘,今天的事情......”腾铃欲言又止。 “你是说鲁元公主在我的茶水里下毒之事?” “姑娘要将此事禀报给太后吗?”腾铃说着便有些不服气,“上次闹刺客的事情,您并没有告知太后,可鲁元公主非但不就此罢手,还变本加厉的在茶水里投毒。要是再不上报给太后,咱们防不胜防啊!” “无妨,还有五日咱们就要出发去代国了,无需再横生枝节。” 安素稍稍安慰了一下不服气的腾铃,用了午膳便去长乐宫见太后。原本以为是同其他二十四位家人子一起,没想到进了长乐宫,发现竟只有自己一人。 “安素,这些天在智楼住着可好?”太后穿着常服,闲散的坐在主位上。 安素微微颔首:“托太后的福,一切安好。” “还有五日就要出发了,你可还有未尽的心愿?” “只望太后能善待闻舟和少君。” 太后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哀家派在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可还伺候的妥当?” “腾铃很是上心。”安素听太后提起,心中又想到了另外两个人,便索性一起提了,“太后,奴婢斗胆,可否容奴婢带两人一同去往代国?” “苏子离和薄初若,哀家猜的对吗?”看来太后已经对她查的很清楚了。 安素点了点头:“太后英明。” “你若是想带便带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太后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还有件事,你上次在晚宴上挫了代国使臣的锐气,恐怕声名已经传播到代国,他们定然会知晓你是哀家派来的人。所以上官安素这个名字,是断然不能再用了。” “还请太后赐名。”安素自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她既然已经选择了去往诸侯国,今后的命运都无法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名姓又有什么要紧。 “你很明白事理。”太后满意的笑了笑,抬手在桌上拿起一份竹简,“新名字哀家已经拟好了,改上官氏为窦氏,名安素为漪房。” “窦漪房?” “对,以后你便是窦漪房,世间再无上官安素此人了。”太后带着嘱咐的语气说道。 “诺。” 更名相关事宜无须安素操心,太后已经上下都打点好了,从此在宫中,再无人叫她上官姑娘。大家只知道太后选来送往代国的家人子中,有一位窦姑娘,长得倾国倾城,谁都不知她从前在哪宫当差,此人更像是横空出世一般。 “姑娘回来了。”安素去往长乐宫后,腾铃便一直站在智楼门口观望,总算把她给盼了回来,“窦姑娘,太后已经派人来知会过了,就在明日,您的两位好友,苏子离和薄初若,便会来到智楼和我们一同吃住。” 安素,不,现在是窦漪房,她听到这话总算露出了些笑容,自己已经深陷泥泞,若是能将子离和初若平安带出宫也是好的。 “姑娘要将她们二人一起带到代国去吗?”腾铃边走边问道。 漪房摇了摇头:“她们在宫中等到二十五岁便可自由,我若是在此时将他们带去代国,岂不是反而限制了她们的自由?” “那姑娘为何要向太后讨要她们?” “我只是想借此机会将她们带出宫,等到了宫外,便由她们自行选择去处。”漪房抬头看着天,“那时已经离长安城远了,太后想管也管不着了。” 次日下午,太后便依着她们的约定,派人将子离和初若带到了智楼。她们三人已经有段时日没有相见了,此时见到便兴奋不已。只是看着又瘦了一圈的初若,便知她在永巷里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或许不用像漪房以前那样屡屡受罚,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官姐姐......”初若看见漪房便瘪了嘴,像是要哭出来了一般。 漪房赶紧朝她摇了摇头:“千万别忘了,现在已经没有上官安素了,只有窦氏漪房。” 初若赶紧点头:“对,太后都嘱咐过我们了,一定不能忘。” “漪房,你根本不是想把我们带到代国对不对?”子离还是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 漪房淡然一笑,随即点了点头:“不错,我给你们各准备了一包钱财,等到了宫外,你们便各自离去,去过自己的生活吧!” “那你呢?” “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我这一辈子都将被困在深宫之中。”漪房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离开这四方的天空,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去翱翔。” “漪房姐姐,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吗?”初若还勉强擦干了眼泪,听到这话,又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漪房摇了摇头:“我还有不得不做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按照太后的吩咐办事。” 子离和初若都沉默了许久,直到漪房拍了拍她们的肩:“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这么伤心做什么?” “那我们分开了以后还能再相见吗?” “若是可以,还是不要再见了。”漪房解释道,“我只能待在深宫之中,若是要再见,你们费尽心思从宫中逃离,岂非又要回去?那可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便都在智楼住下。在这最后几日,该学的东西都已经学完了,漪房闲来无事,倒是和她们好好玩耍了几天。若是时光能够停留,她依然会选择停留在这几天开心的日子里。 家人子出发前往各国的那天,天空并不晴朗。在这样炎炎的夏日,倒是少见的有乌云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空中也是暗沉沉的,映衬着人的心情也不好了。太后倒是不以为意,站在宫门口把她们送上马车,如同一个嫁女儿的慈祥老妇。 听了一会儿太后和皇上的教诲,天空中的乌云倒像是散了一些。皇上自许美人离世以后,心情一直不佳,连脸上的表情也是漠然的。他就这样静静的站在太后身边,远远望去,不像是一个君临天下的帝王,倒像是太后这边的宦官一样。 漪房暗自叹了口气,稍一抬头,却瞥见了站在宫墙之上的顾闻舟。上次去长亭殿看过他以后,说着还会有下次见面,但实际上漪房却刻意避免着往长亭殿那边去。不见便可不想念,若是相见,只会引得两个人都痛苦。 漪房睁大了眼睛看着他,想在这最后的一刻里,将他的身影深深的刻在眼底。顾闻舟冲她笑着,他真的做到了,她说想看他恢复从前的仙人之姿,如今看来果然是这般。漪房也冲着他笑,笑着笑着眼眶却湿润了。 漪房极力忍住往下淌的泪水,嘴角还勾起着微笑的弧度。她今日特意在头上戴上了那对蝴蝶发钗,并不为别的,只是她害怕,戴上这发钗总能让她安心一些。 “好了,可以出发了。”太后总算吐露出了这样一句,宦官们便安排着家人子上马车。 漪房最后回头留恋的看了一眼顾闻舟,指甲紧紧掐着自己手上的肉,才咬牙转身,快步坐上了马车。她想要是再慢一步,恐怕自己就没有这样的勇气了。顾闻舟的眼神太过深邃,她担心自己会沉浸其中,无法狠下心来离开。独属于他的那股清香似乎又环绕在她身边,但一阵风吹过,却又忽的散了,再使劲去嗅,也嗅不到分毫。 看着底下的马车开始奔腾而去,顾闻舟紧紧盯着漪房所在的那一辆,直到马车变成一个细小的黑点,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 他终于挥袖离开,只留下一句轻叹:“我的安素,看不见了。” 五辆马车分别去往五个不同的方向,出了长安城便分道扬镳。漪房和另外四名家人子一同坐在马车上,彼此之间从来不识,也没什么话好交谈,她便一直闭目养神。去往代国的路途需要三四天的日子,途中要经过许多人迹罕至的地方,需要好好保存体力,以便应对突发事件。 出了长安城,便要穿过一片不小的树林。在树林里边只有一条小道,基本不会有人经过,但里边十分昏暗,巨大的树冠遮掩了阳光,再加上现在乌云密布,更是难以看清。车夫把马车停在树林的入口处,让大家先休息一会儿,他则先骑马进去探路。 每个家人子身边都配备了几个贴身婢女,吃食和水也带的十分充足。马车一停下,她们便各自和自己的婢女聚在一起吃喝,漪房也是如此。 子离,初若和腾铃早在先前的几天相处中打成了一片,都是年少活泼的性子,自然十分玩的来。漪房被她们扶下马车,找了个稍微干净的树下坐着,便开始计划子离和初若的离开。 “初若,你在清河郡长大,但姜清冉在宫中被遣了回去,心中定然有气,若是看见你,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来。”漪房拉着初若的手道,“所以我打算让你去北犁郡,你觉着如何?” 第一百一十六章 彼岸人不还 “北犁郡?”初若和这个地方从未有过什么渊源,甚至都没有听说过这里。 漪房见她疑惑,便解释道:“北犁郡是许姬娘娘的家乡,我在欢宁殿时曾听许姬娘娘说起过那里的人情世故,初若在那里一定能过的很好的。况且我翻过地图,北犁郡正好是我们去往代国一行中要经过的地方。” “许姬娘娘那样温柔的人,她的家乡定然不错。”初若点了点头,“我都听漪房姐姐的。” “子离你呢?”漪房转向子离问道,“你要回你自己的家乡,还是和初若一起去北犁郡,或是你还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吗?” 子离毅然摇了摇头:“我去代国,和你一起。” “子离,你不是厌倦了宫中......”漪房话还没说完,便被子离打断。 “我已经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去哪里不是一样,若是陪你去到代国王宫,还能有个照应,不至于让你孤立无援。”子离认真道,“你此次去那代国王宫是要做妃嫔主子的,断然不会再像做宫女时那般,妃嫔之间的斗争会更激烈。” “子离姐姐去的话,那我也要去!”初若刚答应好去北犁郡,此时又要改变主意。 “初若,你就按着漪房的安排去北犁郡,你的性子若在宫中,总担心会被人欺负了去。”子离说的直截了当。 初若瘪了瘪嘴,但子离说的不错,她便也不再开口添乱,只看着漪房,等待着她的决定。 “子离,若是你真的选择好了,都随你就好。”漪房终于还是把决定权交给了她自己。 子离淡淡一笑,她从去到智楼的那一刻,心中便已做好了决定,任凭漪房怎样劝解都是不打算改变的。 决定好了各自的去处,四人便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只一边聊着天一边吃些东西。这些宫里的糕点,也不知去到代王宫以后还能不能吃得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按理说那车夫也该回来了,但树林里却迟迟没有人出来。漪房总觉着心中有些不安,方才就一直存在着,她想着是要去到代国的惶恐,便也不曾理会。但这这种不安此时却更加强烈起来,心里一抽一抽的,连同头顶上的乌云也在映衬着会发生什么事情。 “窦姑娘,你看那边!”腾铃的一声惊呼,漪房顺着她手指的地方望去,那树林里竟忽的冲出来一群黑衣人,个个都手持长刀,看样子来势汹汹。 这样的阵仗,必定不是林中的悍匪,兴许是冲着她们来的。漪房招呼她们赶紧上车,只是车夫不在,她们都是一些弱女子,也没有会驾车的。那些黑衣人的目标似乎只是漪房,刀剑都冲她一人而来,并不曾伤害别人。 漪房观察到他们的目标是自己,为了保证其他家人子的安全,她只能不断的往另一个方向跑。腾铃在她身后挡着那些黑衣人,但双拳难敌四手,抵挡的也是很艰难。漪房现下穿的不是轻便的宫女装,而是类似于嫁衣的繁杂衣裳,跑起来也十分费劲。 那些黑衣人们每一刀都充满了杀气,仿佛不让她丧命于此便不罢休。 子离也没有闲着,她飞快的从马车上取出药包,将两种药材混合在一起,往那些黑衣人身上撒去。他们被那些药材刺激到了眼睛,便有几个跌倒在地,但来人实在太多,这种法子也不过只能对付掉几个,却耗费了大量的药材。 眼见着腾铃已经疲惫至极,漪房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根本再也跑不动了。她又被你好面前的石子一绊,直接跌倒在了地上。 眼看着那些黑衣人的长刀直指向她而来,后面却猛的飞出来几只飞镖,将将好扎进了几个黑衣人的颈部。看着旁边的几人突然倒地,另外的黑衣人便是如临大敌,四处张望着看是谁的暗算他们。但这里除了几个家人子和她们的婢女,哪还有别人,他们却更是惊惧,总觉得自己处在危险之中。 张望了好一会儿,后面才忽的闪过一个影子,几乎是在他们的目光中飞快地掠过。几个黑衣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被人直接割了喉,直到他们倒地都不知是何人所为。 漪房此时也很是紧张,虽说从黑衣人们的手中得救了,但来人无影无踪,也不知是敌是友。她警惕的睁大了眼睛,生怕一个不小心,那人便会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 “安素姑娘,你穿这样的衣裳,也是别有一番风味。”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漪房一愣,随后才松了一口气。 她笑着转过身:“邓通,你怎么来了?” “奴若是不来,那些人可就伤害到姑娘了。”邓通嫌弃地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们,“不过就这样的身手,还敢暗算安素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漪房正要和他说话,突然想起这个称呼,便又道:“如今我已经不叫上官安素了,太后给我改了新的名字,叫窦漪房。” “漪房?”邓通蹙了蹙眉,“看来我的眼线传出的消息是真的,你要作为家人子去往代国了。” “是太后的吩咐。”漪房点了点头,又话锋一转的问道,“你上次被我从宫墙上推下去,可有受伤?” “身上倒是没受伤。”邓通苦着一张脸,“伤都在心里。” “好了,你不是知道消息之后来送我的吗?”漪房帮他拿掉了肩上掉落的一片叶子,“只是木已成舟,是没法再改变的了,我只能受着。况且,太后手里拿捏着对我很重要的东西,我只能听从她的吩咐。” “奴知道,只是,为何一定是代国?”邓通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惋惜。 “原本我想去的是赵国,只是有人从中作梗。”漪房叹了口气,“可惜还没查清楚是谁做的手脚,就已经没时间了。” “要是姑娘相信奴,奴会帮你把此事查清楚。”邓通说完又看了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人一眼,“这些人是谁派过来的,奴也会一并查清楚,不会让姑娘再有任何危险。” 漪房淡淡的摇了摇头:“这些人倒不用查,我已经猜到他们是谁派来的了。” 邓通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漪房便解释道:“是鲁元公主,她在宫中就屡次想置我于死地,但好几次都没成功。现下我就要离开长安城了,她必定心急如焚,便再次派了刺客过来。不过也不用担心,等我到了代国王宫,她便再也拿我没办法了。” “那也是鲁元公主从中作梗,让姑娘无法去到赵国的?”邓通对鲁元公主无甚了解,只是听闻她嚣张跋扈,常作任性之举。 漪房轻轻摇了摇头:“那倒不是,鲁元公主虽然狠辣,但她但是向来直接,并不会用这样弯弯绕绕的法子来难为我。” “不管怎样,此事奴会帮姑娘查清楚,到时候修书一封告知姑娘真相便是。”邓通说完又想起了什么,捡起一片树叶吹响。 漪房正不明所以之际,不远处竟有两位姑娘分别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过来。漪房只一眼便认了出来,那两个孩子正是晁错和周瑛。邓通竟如此细心,知晓她这一去路途遥远,肯定会惦记着这两个孩子,便带他们过来见一见面。 晁错跟着张恢已经学了一段时间,果然不负以往的那副小乞丐模样,竟然也变得彬彬有礼起来。而周瑛看着更是温柔可人,隐约有出落成大姑娘家的气质。漪房将他们两人抱在怀中,说了好一会子话,又嘱咐了许多,才叫人让他们带了回去。 邓通见他们说完话,才又重新走了过来。漪房依依不舍的望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眼中竟又酸涩起来。她虽和他们相处的时间都不算久,但已将他们当做自己的弟弟妹妹,如今再见,心中仍留无限感慨。 “放心吧,奴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听见邓通的声音,漪房刚一转身,便看见他手中捧着一朵彼岸花,“根茎已经除去了,无毒,这是奴一早就想送给姑娘的。上次在那片彼岸花丛,姑娘似乎一直瞧着那些花,看起来很是喜欢。只是彼岸花虽好看,却有着剧毒,花开定然也有花败的时候。奴便托了人将这花有毒的根茎除去,又将花身做成了不会凋零的样子,带过来送给姑娘。” 漪房接过这朵饱含着心意的彼岸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许久才吐露出一句:“谢谢你,邓通。” 那些驾车的车夫在探路的过程中已经被黑衣人杀害,邓通便派了几个靠谱的人帮着送她们一行人去代国。漪房和他告别之后,终于踏上了马车,但就在她上车的那一刹那,又被身后的邓通叫住。 漪房刚一转过身,就被他猛的抱进怀中,邓通覆在她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道:“若是想获得代王的宠爱,记得他喜欢聪明好学,心怀天下的女子,若是只想在代王宫安稳一生,那朵彼岸花可保你一世无忧。”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世路山河险 邓通派来的车夫比原先那几个还要稳妥,不仅对路线熟悉,驾车也十分平稳。其他的几名家人子都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只有漪房还清醒着。她一直在想着邓通对她说的那几句话,以及那朵彼岸花的蹊跷。但无论如何,总是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彼岸花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也不知其中有何玄机。 等到马车又走了一阵子,便有一队人马拦在了面前。这些人倒是没有穿着黑衣蒙着面,反而是手持太后的令牌,说是等候在此处护送她们去代国的。 “去往代国的途中艰难险阻,太后特命我等候在此处,若是各位家人子们安全到达此地,便由我等护送去代国。”为首的那人大声说道,“我是这支护卫队的首领秦鸿。” “太后既然早安排了人送我们过去,为何还要等在此处,直接从宫中和我们一起出发不久得了,也省得我们方才还遭了那些黑衣人的罪。”其中一名家人子不满道。 先前她们只见了黑衣人,邓通出现之际便用迷药迷晕了她们,她们醒来之后也只当自己是被吓晕了,并不以为然。漪房暗中想着,太后怎的会派如此愚笨之人去往代国,但听得其他几个人也是如此女一般说话,心中便明白了大半。 这些女子应当都只是普通的家人子,并不是太后的细作,真正的细作只有她一个。只是代王也不傻,太后忽的赐给他们诸侯王一些家人子,明摆着是想找人监视他们。若是其他四个都是傻乎乎的,时间久了,代王必定能察觉出她们并没有什么威胁,自然也就会放松下来了。而漪房混在其中到了代国,只要也扮作傻傻的样子,便能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太后向我们交代过,若是各位家人子们不能凭自己的能力安全到达这里,那便也是无用之人,送不送得去代国也就无所谓了。”秦鸿冷淡的放出这样一句话,便带领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另外四名家人子还在低声表达着她们的不满,漪房已经坐回了马车上。她没有料到太后这一招的,秦鸿这些人和她们一路,要送走初若还得谨慎着来,若是被他们发现,恐怕会麻烦些。 到达北犁郡的时候,正好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秦鸿带着她们找了一家客栈投宿。几名家人子住的自然是上房,只是那老板的目光让漪房感觉不喜,他要的价钱也是出奇的高,但秦鸿并没有讲价,他报了多少便给了多少。 这些护卫们都是扮作平民百姓的样子,客栈不大,他们加上车夫全部住进来,便相当于将整个客栈都包了下来。老板夫妇喜滋滋的收了钱,表现的倒还算殷勤,只是饭菜上的慢了些。虽等了些时候,但饭菜热乎,勉强还算可口,他们也就不计较了。 许是见他们出手阔绰,老板夫妇在夜里又赠送了一些吃食,挨个挨个的送到房门口。护卫和车夫们送的是几壶酒,几位家人子和婢女们则是送了一些糕点。店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自然是按人数算的吃食,每个人都有照料到。 此时大家都在房中,腾铃,子离和初若愿意一起来到漪房的房间。她这里是上房,每间房之间所隔的距离比较大,大约是免了互相吵扰,也正好能任由她们说话。 “这里就是北犁郡了,得想办法送初若离开才是。”子离提了一句。 漪房点了点头:“不错,我将你们聚到这里,也是想讨论这件事情。先前以为只有我们几人,便随时随地可以离开,现在却多了这些护卫们。若是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大大方方的走,恐怕是行不通的。” 初若也是苦恼,看见了桌上的点心,便要伸手去拿。漪房赶紧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别吃这个!” “怎么了?这糕点有问题吗?”子离一下子警惕起来。 漪房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只是方才见那老板夫妇神情有些奇怪,为保万无一失,还是不吃为好。” 子离也示意初若收回手,她自己则拿起一块嗅了嗅,又掰开来仔细查看里面的颜色,最后终于抬起头来:“漪房,你猜的没错,这糕点有问题,里面应该是下了民间所说的蒙汗药。” “蒙汗药?”漪房用食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这或许是家黑店,那老板夫妇见秦鸿他们出手阔绰,便觉着有利可图,想用这些糕点将所有人迷晕,再慢慢把钱财夺过去。” “难怪要给咱们所有人都送吃食,真是没良心,我这就去抓了他们过来!”腾铃气的跺脚。 “等等。”漪房突然出言止住她,“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我们或许可以利用这些下了蒙汗药的糕点,帮初若成功的离开。” “你的意思是?”子离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漪房点了点头:“既然老板夫妇给所有人都送了糕点,那我们便顺了他们的意思,让大家都昏睡过去。反正他们也只是求财,必定不会有胆量害人性命。等到他们开始搜罗钱财之时,我们便掩护初若逃出去。” “不过初若,你一个人晚上走,会怕吗?”子离担心的问道。 “会,但这是最好的办法了,我明白的。”初若此时十分懂事。 漪房握住初若的手:“忍过这一时,以后便自由了,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也可以嫁给你喜欢的人好好生活,就和你从前憧憬过的一样。” 拟定好计划以后,四人便各自就位。过了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果然响了起来,老板夫妇从定然以为所有人都被迷晕了,他们从上房开始搜索了起来。 “这边走。”腾铃先出去查看了一下,随后便向漪房她们招了招手,朝老板夫妇相反的方向走了出去。 四个人蹑手蹑脚的往外走,但腾铃却忽的停了下来。 “怎么了?”漪房警惕的问道。 “不对劲。”腾铃猛然回头,“我听到了拔刀的声音。” “什么?我没有听到啊!”初若一脸的茫然。 腾铃一边往回找一边解释道:“我们习武之人对于这些声音要比一般人敏感很多,那老板夫妇或许不只是劫财那么简单。” 腾铃的话刚一说完,便见着另外一名家人子尖叫着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后边还紧跟着持着刀的老板夫妇。不用多说,腾铃便赶紧冲上去和他们打斗了起来,漪房三人在后面扶着那慌慌张张的家人子。 “我,我正睡觉呢,听到,听到有动静睁开眼,就看见,看见他们鬼鬼祟祟的在我房间里摸索。我还没来得及叫出声,他们就拔出了刀,对着我就砍。”那家人子断断续续的解释着。 “你没吃他们送过来的那些糕点?” “没有,我晚饭吃的太饱,送来了也吃不下,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漪房叹了口气,她是躲过了一劫,可初若就没办法趁此机会离开了。 “来人哪!救命啊!”漪房看着腾铃和老板夫妇打斗,心中顿时又生出一计来,便朝下面大声喊着。 她一连喊了好几声,但都没有人应声,也没人出来瞧一瞧。看来没有被迷晕的也只有这位家人子和她们四人了,这样一来,先前的计划或许还是行得通。 “初若,你赶紧出去叫人来帮忙。”漪房别有深意的对初若说了一句,一边把她往外推,担心她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又加上一句,“赶紧去!没喊到人就别回来了。” “我明白了。”初若留念的看了漪房和子离一眼,咬牙转过身,背着她早已收拾好的行装,大步往外边奔去。 这老板夫妇干这样的黑心事估摸着是干的久了,武功竟还不赖,对上腾铃竟还能勉强打个平手。虽说是腾铃一对二,但他们在普通人里也算功夫好的了。有这样的功夫,干点什么不好,偏偏在这里开黑店,真是可惜了。 “店家,有人在吗?”就在初若跑出去后不久,外面竟然响起了敲门声。 老板夫妇一愣,腾铃正好趁此机会制住了他们,让他们赶紧应声。 “小店已经客满,还请找另一家吧!”老板简单回应了一句。 “店家,这外边下着雨,这地方也难找到客栈,我们二人不要房间,就在此躲躲雨就好,还请店家开开门吧!”那外边的人却是契而不舍。 “两位壮士,小店今晚有客人包下了整家店,实在不方便让二位进来,还请见谅啊!”老板斜着眼瞟向腾铃,被她一瞪,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店家,是何人包下了店子,可否容许咱们和他商量商量。出门在外,大家交个朋友也好。”看来外边那两人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了。 漪房想了想,小声对老板指示道:“你去开门,就说大家都已经睡下了,让他们小点声,再问问他们来的路上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好,好,我这就去。”老板应了一声,腾铃才终于放开了他,容许他往门边走去。 “等等。”漪房又将他叫住,指了指他手里还提着的刀,“你就打算这样出去?” 他这才反应过来,将刀扔给了老板娘,再转身去给那两人开门。 第一百一十八章 飒沓如流星 店家打开门时,其他人已经退到了大堂之后,只隔着一条门缝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进来的是两个形容粗犷的男人,他们身上都被雨淋湿了,看样子是一路淋过来的。进来之后两人将抬着的一口大箱子放在地上,那箱子的似乎很重,放下去时两人都轻舒了一口气。 “两位客官,小店里确实没客房了,只能委屈两位在大堂里歇息。”老板给他们赔着笑脸。 这两位客人倒是毫不在意的大手一挥:“没问题,只需给咱们兄弟俩弄点吃食来就行。” 老板按着吩咐,转身要去厨房,却忽的想起漪房让他问的话,便又转身回去:“两位客官过来之时可有看到一位姑娘?” “什么姑娘?”两个人先是一愣,随即又玩笑道,“下这么大的雨,外面连路都看不清,店家还惦记着小姑娘呢?” 老板遮羞似的笑了笑:“没事,我就随口一问。” 老板去往厨房的时候,正路过那扇聚集着众人目光的门,便朝里边的漪房轻轻摇了摇头。 初若出去了好一会儿他们才敲起门来,若是说没看见,也是很有可能的。但漪房心中总是警惕着,这两位客人带来的那个大箱子,让她觉得有些瘆人。 “窦姑娘,我们现在要怎么做?”腾铃手里还押着那老板娘。 漪房看了老板娘一眼,便道:“先把她押下去看着吧!” 就在这时,外面那两位客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似乎有些生气,一脚就踢在了箱子上。他这一脚用力很重,把箱子踢的变化了些方向,箱子口便正好对准了漪房她们。那箱子口的夹缝处,竟赫然夹着一块白色的衣角。 漪房心中大惊,初若方才离开的时候,穿的就是白色的衣裳。莫不是此二人心怀不轨,在半路上遇到初若,便将她劫了下来,装在这口大箱子里?虽然只是有这般想法,并不能确定,但漪房还是决定亲自去瞧一瞧。若里边不是初若,也定然是其他落难的女子。 “子离,他们那口箱子里应该装着人,咱们找机会去瞧一瞧。”此时腾铃已经将老板娘带去了上面的房间,这里便只留下了漪房和子离,还有那个没中蒙汗药的家人子。 “那我呢?”那名家人子方才受了惊吓,此时便是紧跟她们不放。 “你回你自己的房间休息去吧,现在已经没有危险了。” “可是我害怕。” 漪房转过身来认真的面向她:“要是现在就怕,以后到了代国王宫,更是有你怕的时候。” 留下这一句之后,漪房和子离也不再管她,聚精会神地盯着外面两人的动静。二人的争吵似乎还在继续,但过了一阵子,他们便达成了一致,一起将大箱子抬往后院。这家客栈规模不大,说是后院,其实不过是一小片空地而已,上面盖了一些瓦片遮风挡雨。 两人把箱子放在后院正合了她们的意,后院离大堂没多少距离,但却隔了一扇门。若是门关上以后,后院里的动静便很难传到大堂里来。 漪房和子离绕了个远路,蹑手蹑脚的到了后院。这期间费了不少时间,老板已经给那两人上了菜和酒,他们正吃的香,应该不会注意到这边。 那箱子上有锁,但却并没有锁上,仿佛是刻意叫人打开一样。漪房心中存了一丝疑虑,但人已经到了这里,若是不打开看看,岂不是白跑一趟? “子离,你守在我身后,注意别让别人靠近。”漪房嘱咐了一声,便伸手去取那锁。 铁制的锁头握在手里凉飕飕的,漪房打了个激灵,心中突然掠过一丝忐忑。她硬着头皮把锁拿开,小心翼翼的掀起了那箱子。 里面果然侧躺着一名女子,她背对着漪房,看不到她的面容,但好在看身形并不是初若,漪房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女子估摸着也是被那两人掳来的可怜人,漪房想要帮她一把,便伸手要去将她叫醒。 但就在漪房的手触及到那女子之时,她突然猛的转过身来,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把短剑,对着漪房便刺了过来。 “漪房,小心!”子离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拉开了她,又反手朝那女子甩过去一把药粉,迷了她的眼睛。 “你怎么样?”子离赶紧护着漪房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事。”漪房瞧着那女子即使迷了眼睛,仍能轻车熟路的从箱子里跳出来,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子离,快,咱们去大堂,大家可能有危险。”漪房拉着子离原路返回,一边向她解释道,“这女子和那两个客人是一伙的,他们故意让这女子藏在箱子里,衣裳也是故意露出一角,就是为了吸引别人的注意。那锁刻意装作忘了锁上的样子,便是想有人过来查看的时候,那女子可以出其不意的将人制服。” “他们为何要这样做?”子离不解。 “当然是想谋财害命。”漪房叹了口气,“这两人也同那老板夫妇一样,这下让他们聚到一起了。” 紧赶慢赶的来到大堂,眼前竟是一片混乱。正如漪房所料,那两名客人吃饱之后便开始发难,已经和老板真刀真枪的打了起来。只是意外的是,腾铃和老板娘也在其中,五个人在一起混战,要是分不清他们各自想对付的到底是谁。 漪房深知此时不能分散腾铃的注意力,便和子离不出声,只站在一边静静的观察着他们的战况。若是一对一单打独斗,他们应该都不是腾铃的对手。但如今混战着,刀剑无眼,腾铃却是赤手空拳,虽然仍然身手利落,但却有些吃力了。 几个人缠斗了一会儿,子离便瞅准机会靠近了他们,又故伎重施,将那药粉洒了过去。她刻意避开了腾铃,却只打中了一个人,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老板夫妇在晚上的吃食里下的蒙汗药不过一两个时辰的功效,秦鸿等人也渐渐醒了过来,听见大堂里的打斗声,便都往这边聚集起来。到底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护卫队,即使身上还残留着蒙汗药的后遗症,也很快将几人制服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路途中的小店,没想到还是家黑店。”秦鸿吩咐人将那两名客人绑了起来,又走到老板夫妇面前,“这些年有旁边那片林子吃人的传闻,定然就是你们这家黑店害的吧?” 老板夫妇低下头不敢作声,但看他们的神情,已然是默认了这件事。 “这两个人也是跟你们一伙的?”秦鸿拿剑指向那两个客人。 “要是咱们是一伙的,还用得着打起来吗?”老板娘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明日一早,将这几人移交官府。”秦鸿向手下吩咐完,又对聚集在了大堂里的家人子和婢女们说道,“各位也回去休息吧!” “等等。”漪房终于站了出来,“秦首领,那两个人还有一个女同伙,方才在后院之中,现在不知藏到何处。若是放任不管,大家可能会有危险。” 此话一出,秦鸿的表情果然又严峻起来,他将漪房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派了人到客栈各处去寻找。那女人很会躲藏,许是看着大堂里闹这么大动静,便即使是同伴被抓了也绝不现身。因着一直找不到这女人的身影,大家都不敢回房休息,便聚集在大堂里稍微歇一会儿。 正在大家都昏昏欲睡之时,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狂暴的敲门声。这显然不像是客人,反而像是有人要将那门毁坏掉一样。漪房也被这声音惊到,转眼向外面一望,天竟已开始蒙蒙亮了。 “你们两个去开门。”秦鸿用刀尖挑开了绑着老板夫妇的绳子。 面对这样狂暴的敲门声,老板夫妇也不免有些战战兢兢,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谁也不知道外面来的是些什么人。老板和老板娘交换了一下眼神,终究还是老板忐忑的站起身,慢慢往门口挪去。 但还没等他挪到门口,大门便被外面的人撞开了,一下子有十几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人闯了进来。他们全身上下只有双眼露在外面,手里都拿着长剑长刀,一进来就挥舞着刀剑向众人砍过去。他们见人就攻击,几乎是毫无差别的想要将所有人置于死地。 秦鸿尽管早做了准备,也没有料到他们如此残暴,抵抗便慢了一拍。先前那两名客人还被绳子绑着,此时也顾不上了,他们二人便成了混乱之中的两颗尘埃,只能拼命的东躲西藏,以免刀剑无眼被误伤。 漪房指挥着家人子和婢女们往后院跑,她记得后院有一扇门通往外面,马车也停在后面不远处。现在不是装傻的时候,性命堪忧之时,这些细节便是顾不上了。 “秦首领,我们先绕出去上马车,你们随后脱身跟过来便是。”漪房大喊了一句,便也拉着子离和腾铃匆匆奔往了后院。 但她们刚走到后院,就发现前面拦着一个人,正是先前从箱子里跳出来的女子。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初识暂相逢 “你是谁呀?”大家都受了惊吓,这次又见着一个人挡在面前,便纷纷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个家人子大着胆子问道。 那女子缓缓转过了身,眼睛却是半眯着,或许方才的药效还没消,她正难受着。她的目光从眼睛缝里溢出来,在人群中寻了一圈,才抬手指向跟在漪房后面的子离。 “刚才就是你伤的我,赶紧给我把眼睛治好!” “她只会伤人,不会治人,你且哪里来回哪里去吧!否则就不只是眼睛那么简单了。”子离本要上前去查看她的伤势,却被漪房止住了。子离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便不再往前一步。 “哪有只会伤人不会治人的,今天不把我的眼睛治好就不许走。”那女子从身后拔出一把剑来,吓得大家陡然一惊。 “你不必吓唬人,不能治就是不能治,就算你将我们全都给杀了,你的眼睛依旧治不好。”漪房一点儿也不着急,“况且我们这么多人,你一时也杀不过来,双拳难敌四手,谁生谁死还不一定呢!” 那女子似乎觉得有些道理,拿剑的手稍微收了收。 漪房趁此机会继续说道:“先前来的那两个男人是你的同伴吧?你现在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他们的情况很是危急,要是你再不去救的话,恐怕他们就得葬身于此了。” 此话一出,那女子果然受用,脸色一变,便拎着剑往大堂奔去。 漪房松了一口气,继续带着大家往马车那边赶过去。只是走到一半,便听得大堂里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约莫就是从那女子的口中发出来的。漪房心想,那两个人终究还是被杀害了,只是不知秦鸿他们怎么样了。 在马车里坐好等了一会儿,便见着几个身上染血的人提着剑飞奔了过来,正是秦鸿他们。只是先前的一队人马,此时只剩下了四五个,身上也都负了伤,看样子经历了一场恶战。 “其他人呢?”其中一名家人只多嘴问了一句。 “别废话,快走。”秦鸿大声知会了一声,马车便飞奔了出去。 往前逃了一段距离之后,秦鸿几次确定后面没人跟上来,才解释道:“那些人应该是被唤醒的死士,一出手就是致命的招数,我们的人折了大半,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几个。他们的人还有大半,都在后面追着,不过现在似乎已经被甩掉了。” “那些人是谁派来的,你们知道吗?”漪房觉着这些死士应该不是鲁元公主派来的,按着她的性子,应该不会豢养死士。况且那些人像是有备而来,先打探好了消息,这样严密的作风,不是鲁元公主的风格。 “我们只是按着太后的命令护送各位家人子,其他的一概不知。”秦鸿想了想,继续说道,“不过那些人看着不像是从长安来的。” 秦鸿说完才后知后觉的望向漪房,随后扭过头去不再说话,先只是觉着面对一个傻乎乎的家人子,说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但漪房却在心中开始思量起来,那些人的目标显然是她们这些家人子们。既然不是从长安来的,那必定就是从代国来的了。看来太后说的不错,这些诸侯国明面上不会拒绝这样的“赏赐”,但私底下总想将太后的眼线除掉。若是让她们到达了代国,出了什么事情便会有代王的责任,未免太后有理由迁怒,代王才要在她们尚未到达代国之前动手。 马车一路狂奔,天空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大家却是昏昏欲睡。这一晚上折腾的够呛,她们都没有休息好,此时虽然心中忐忑,也止不住困意不断的上涌。 漪房强打着精神,终于撑到看着马车进入了代国的边界,才放心的闭上眼小憩一会儿。但只休息了一小会儿,便被外面鼎沸的人声吵醒了。不得不说,代国的街道还真是繁华,几乎赶得上逢年过节时的长安城了。 秦鸿他们仅剩的几个人身上都沾染了血污,要是这个样子走出去,必定会吓到过路的人。在附近仔细观望了片刻,他们便决定先找一家客栈去整理一下行装,也给这些家人子们一些休息的时间,明日再去往王宫拜见代王。 这里是代国的都城,客栈自然也和那些山沟沟里的不同,至少不会遇到黑店了。大家安心的休息了一下,等到秦鸿换好衣裳出来,便要清点一下家人子和婢女的人数。 漪房和子离,腾铃对视了一眼,初若显然是不在此处的,只要一清点人数,必定会察觉。但漪房示意她们稍安勿躁,她心中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只希望自己能够说服秦鸿。 “怎么还差了一个?”果真如此,人数一清点,秦鸿便发现了此事。 “秦首领,是我的贴身婢女少了一个。”漪房主动站了出来。 “怎么少的?”秦鸿的眼神里带着警惕。 漪房摇摇头道:“昨晚的事情过于混乱,我也没有注意到她,或许是趁着混乱之时,自行逃走了吧!那丫头一直不想被宫中的生活所束缚,一路上都在想着办法逃走,被我抓到过了几次,昨晚才总算让她找着了机会,成功逃了。” “你们几个,沿路回去将她抓回来问罪。”秦鸿向仅剩的几个手下吩咐道。 “等等,秦首领,这不妥。”漪房赶紧出声止住了他,“那丫头早有逃离之意,此时恐怕已经走远了,都是派人去寻,便是白白耽误时间。” “那也不能让她就这样跑了。” “况且咱们现在本来就只剩下几个护卫,再分散力量去找那丫头,若是又遇到杀手,岂不是将我们大家都置于危险之中。” “这......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 漪房见他似有犹豫,继续循循善诱道:“况且太后给你们的命令是,顺利将我们五位家人子送到代国,言语间并未提到那些奴婢。那丫头跑了便也跑了,只要你不说,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但要是我们出了什么事情,太后就真是要怪罪下来了。” 秦鸿认同的点了点头,但马上又警惕道:“你为何如此帮他丫头说话?” 漪房淡然一笑:“我不是在帮那丫头说话,而是在帮自己。她毕竟是我的贴身婢女,若是让太后知道了,我便是多了个失察之罪了。不过我先前说的话都有道理,秦首领也是这样觉得吧?” “不错,你说的不错。”秦鸿说完,又没来由的来了一句,“太后说的也不错。” 漪房不明白他的意思:“太后说的......什么?” “没什么,只是提到这些家人子里还有些聪明的。”秦鸿看漪房的眼神变了变,似乎不再将她归为那些傻乎乎的家人子一类了。 大家休息了一个上午,下午吃饱喝足以后,便想着要上街看看。此时秦鸿他们也已经换号了行装,反正闲来无事,在代国境内也还算安全,便由了家人子们出去逛。他们几个人远远的跟在身后,暗中保护着便罢。 漪房也想出去透透气,便拉了腾铃一起。子离不爱凑这个热闹,只愿独自留在客栈中,漪房也不强人所难。 大家都是在宫中待久了的人,难得出来这么一趟,都显得尤其兴奋。漪房倒不像其他人一样欢喜雀跃,但代国的街边有一些长安城里没有的新鲜玩意儿,她和腾铃边走边看,也生出了些许兴趣来。 以前在宫里的时候就曾听说过,代国刚分封下去的时候是一块蛮荒之地,在薄太后的治理下才慢慢好了起来。如今代王接手大权,百姓们更是安居乐业,整个代国一片国泰民安的景象。也难怪在所有诸侯国中,吕太后对于代国最是忌惮,能在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里,让代国有这样大的变化,这代王和薄太后定然都不是碌碌无为之辈。 漪房一边游玩着,一边仔细观察街道上的情景。来这里之前,吕太后曾经告诫过她,做细作就要多看多听,每一个毫不起眼的细节都能反映出很多事情。 “马受惊了——”秩序井然的街道上,突然出现的一声不合时宜的呼喊。 漪房朝那声音的来源处望过去,便是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而那马车正前面的街道上,正站着一个瞪大了双眼,不知所措的小女孩。那小女孩的娘在旁边买菜,约莫是一直没看住她,便让她跑到了街道中间。 那失控的马车后面有不少仆人在追赶着,看样子里面坐的是一位大人物,要是马车翻倒,定然会将那人摔伤。但就算摔伤,也不过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不会危及性命。若是让那马车撞到小女孩,说不定便会让她丢了性命。 漪房就站在马车和小女孩的中间,若是用旁边那辆卖果子的木车卡住失控的马车,便能让马车缓冲一些。只是那样却不能确定,马车会不会拉扯到小女孩。漪房在这片刻之间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冲过去抱起小女孩奔到一边。 马车倒是没有像预料之中的那样翻倒在地或是直冲过去,有另一名女子推了木车将其卡住,并跳上马车拉住了缰绳。那马车终于顺利停了下来,里面的人应该没事。 漪房松了一口气,仔细查看了一下那小女孩,见她没有受伤,才欣慰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这一幕是被小女孩的娘看在眼里的,这样惊险的情况,她被吓得魂飞魄散,女儿却被人救了下来。她不住的向漪房道谢,半晌之后才抱着小女孩离开了。 而反观另一边,救停马车的是一名打扮艳丽的女子,不过她的穿戴看上去过于隆重了。虽然这一身的确让她看起来美不胜收,但街道上大家都是简装出行,她这样便吸引了大部分人的注意。 马车里的人兴许是被吓到了,被救下也没有出来道谢。倒是后面匆匆赶来的那些仆从,对着那女子千恩万谢之后,才拉着马车往回走。 那女子也洒脱,救了人之后什么话也不多说,转身便急着离开了。只是她走的匆忙,离开之时从她身上掉落了一块血色的玉佩。漪房见着她回头朝那马车微笑了一下,像是什么计谋得逞之后的快意笑容。 虽说有些不解其意,但她还是走上前去,将那玉佩捡了起来。这玉佩看上去是名贵之物,以后若是有机会再见,便将此交还给那女子便好。 “窦姑娘,你没事吧?”漪房一回头,便看见腾铃急匆匆的跑了过来。她先前去买附近的白玉糕了,倒是没遇上这惊险的一幕。 漪房摇了摇头:“没事。” 两人一边尝着白玉糕,一边往反方向走去。她们并没有留意到,方才那马车的车帘,从里面一直拉开着一条细缝,供里边的人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而坐在马车里的人,正是漪房未来的夫君,代王刘恒。 “王上,程衍的人已经离开了。”和刘恒同坐在马车上的太傅欧阳子谦提醒道。 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的刘恒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子谦,方才的事情你怎么看?” “程衍是吕后安插过来的人,若是想直接置王上于死地,恐怕做的太过明显。只能在马车上做手脚,想让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受重伤,便能洗脱此事同他的关系。而王上若在重伤之中,他们再买通医师,便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达到目的。”子谦分析的很透彻。 刘恒不接他的话,只是笑了笑:“那女子真是不错,聪明,同时又拥有着美丽的容貌,倒是很难得了。这世间女子大多有智无貌,或是有貌无智,要二者兼备,便是万中取一而已。” “王上是说方才那位救您的女子?”子谦回忆道,“的确是美貌,很难不吸引人的注意。” “当然不是。”刘恒笑着摇了摇头:“本王是说救了马车前面那孩子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章 新花却成愁 子谦方才所有的心思都在刘恒的安危上,即使看见了让马车停下的那盛装女子,也不过是惊鸿一瞥,并没有过多注意。至于刘恒说的那名女子,更是一点都没有瞧见。 “臣倒是没有看到另一名女子。”子谦实话实说道,“莫非比那位救人的姑娘还要美?” “两人的容貌算是不分上下,不过本王更喜救小女孩的那女子。”刘恒解释道,“方才她在马车冲过去的时候,望了一眼旁边的木车,她原本是有机会救本王的。若是平常人,一辆华贵马车里的贵人,和一个孤零零的小女孩,你觉得会选择救哪个?” “当然是救马车里的贵人,虽说那小女孩也可怜,但救了贵人到底能捞到些好处。”子谦回答的是人之常情。 “所以本王更喜那女子,她定然是想到若是马车翻倒,人最多只是受伤,不会危及性命。但是这马车向那小女孩冲撞过去,便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所以她救了那小女孩。”刘恒的笑容更深了些,“她能自发的救人已是不错,权衡利弊之后就更加需要救的人,便更是难得了。” “这一日竟然王上同时遇到两个能舍己救人的女子,也算是一种难得啊!”子谦也感叹了一句。 刘恒却意味深长的笑着说道:“你没看出来吗?另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却是一早就等候在那里的,只等着找机会出现在本王的面前。” “什么?”子谦惊讶了一瞬,他倒是并无半分察觉。 “很简单,那女子的打扮过于隆重了。”刘恒解释道,“寻常人家无论男女,出门都会选择轻便易行的衣服,那女子却衣着繁琐。好看的确是好看,只是过于刻意,就连救人的动作都是极其优雅,像是提前训练好的一样。还有她临走之时故意从身上掉下来的那块玉佩,这欲擒故纵之计使的太明显,便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了。” “王上的意思是,那女子是蓄意想吸引王上的注意?” “是否是想吸引本王的注意尚且不知,只是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设计好的。”刘恒肯定道,“不管那女子想做什么,如今都是无法得逞了。” “那王上,咱们是否要顺着那女子去查一查,万一又是吕后的计策......” 李恒打断子谦的话:“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况且这样拙劣的计谋,断然不会是吕后想出来的。” “诺。” “不过,那名救了小女孩的女子,你去找到她带进宫去。”刘恒补充道,“她捡了那块血色的玉佩,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裳,头上戴着一对蝴蝶发钗,看样子不是本地人。大约是过来游玩的,应该会住在附近的客栈里,可以从这些方面着手去找。” 子谦愣了一下,王上不过是匆匆瞥了两眼,便能记得这么多细节,倒真是对那女子上心了。看来这位出游的姑娘,很快就会是王宫里的某位娘娘了。 “找她的时候,顺便把她的来历也查一查。”刘恒又嘱咐道。 子谦疑惑:“王上的意思是?” “面对一辆失控的马车,就连好些男子都在躲避退让,她却有勇气救人,还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冷静的分析利弊,或许不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 子谦点了点头,看来子洛说的不错,王上的确是个谨慎之人。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便是要去代王宫觐见的日子了。秦鸿带了吕后的手令,在代王宫专门的宦官迎接下,将五位家人子交到了他们手中,至此也算是完成了护送的任务。 但进了宫被安排好了住处,五人却都没有见到代王的面。她们奉命前去拜会代王,但正巧遇上代王出宫,便只被引领着去拜见了薄太后。 薄太后向来和吕后不和,对吕后派来的人自然不喜,只匆匆训诫几句,嘱咐她们要守规矩之后,便将人打发了下去。 “这是什么情况?我还以为我们来到这里会受礼待呢!竟然连口点心和茶水都没有,真是的。”其中一名家人子不满道。 “这位家人子可千万慎言,这话若是给太后听见,可也是要受些苦头的。”旁边的宦官立刻战战兢兢的提醒。 这些家人子们都是从宫女被选中的,以前也是做了几年的奴婢,如今还算是飞上枝头,便将自己和奴才们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她们自以为高高在上,要将自己和奴才们拉开距离,便颐指气使,不给他们好脸色瞧。 一路上四位家人子都没有听从宦官的提醒,一边调笑着讨论王宫,一边又猜测着代王的模样。惹得那宦官在身后跟着,一边止不住的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我以前在长安城就听说过,代王是所有诸侯王中长得最好看的一个。” “真的吗?有住在长亭殿的顾相士好看吗?” 忽的听见有人提起顾闻舟,漪房的心猛的一痛,手便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头上的蝴蝶发钗,面上也低沉了下来。 “代王有一回去长安,我远远的瞧见过一眼,和顾相士不分上下,有好些宫女都特意跑过去偷看呢!” “我们可跟那些低贱的宫女不一样,我们来到这儿,就是要嫁给代王做妃嫔的。” “对呀,我听说代王已经有了一位皇后,一位夫人和两位八子,还有四个儿子和两个公主呢!” “那又怎样?要是代王见到我,定然会将她们都抛到九霄云外,到时候我也会有儿子的。” 后面走着的宦官动了动嘴唇,想要阻止她们继续说下去,但想起先前提醒了还被羞辱几句,便又闭了嘴。 那宦官将人带到各自的住处安置下,便有宫女上来伺候。最后一个送到的是漪房,那宦官转身要走,却被她叫住了。 漪房走到那宦官面前,示意腾铃将一早准备好的钱财悄悄递给他:“这位侍从,我们初来乍到,对王宫的一切都不熟悉,日后还要请侍从多多照顾才是。” 那宦官眼睛一亮,又抬头仔细瞧了一眼漪房,忽的想到方才那几名家人子七嘴八舌之时她一声不吭,现下又这般懂事,便欣慰的点了点头:“姑娘如今刚到王宫,还没有定下位份,只须静静等待。不过老奴看着,以姑娘的样子,定然能封个高位。” “多谢侍从吉言,以后还得仰仗您的照顾了。” “姑娘客气。”那宦官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姑娘这样的性子,王上见了定然喜欢。” 进了房间,漪房和腾铃说了会子话,子离才带上门走了进来。 “我将这附近都检查过了,没有异常。”子离向来是谨慎的。 漪房向外望了一眼:“不必着急,这里只是暂时的居所,过不了几天就会换地方的。” “你怎的知晓?”子离疑惑道。她从进了代王宫就一直跟在漪房身边,并没有听谁说以后还会换住处。 “方才那宦官说了,如今位份未定。既然没有位份,自然不能住到妃嫔所居的宫殿,但我们是吕太后送来的人,必定不会一直被晾在一边,就算只是表面工作也是要做的。所以日后有了位份,便会搬到妃嫔的居所了。” “可是据奴婢所知,家人子进宫以后,是要第一时间接受王的召见的,代王应当知晓这几天家人子们会到,怎的会在这个时候出去呢?”腾铃觉着奇怪。 “代王就在宫中,并没有出去。”漪房肯定道,“他只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免得我们倚仗着吕太后撑腰,在代王宫里胡作非为。” “原来是这样。” “若是我所料没错的话,接下来的几天也不会有人理我们。不仅代王不会召见,薄太后那里也不会有消息传来,而皇后和其他妃嫔也会当做没有我们这些人一般。” “那我们怎么办?”腾铃一下子慌了起来。她在宫里待了许久,知晓不受宠的妃嫔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等。”漪房一点儿也不着急,“等过了十天半个月,代王就会慢慢召见了。在此期间,我们好吃好喝着,其他什么都不用做。” “可是我们不做什么,其他几位家人子恐怕会......”腾铃有些担心。 “就是要她们多闹一闹才好。”漪房勾起嘴角。 “这是何意?”子离此时也是不解了。 “由得她们闹,是要让整个代王宫都知道,长安送过来的家人子都到了,而且没有受到代王的召见。若是事情闹开了,代王担心传到吕太后安排在朝中的眼线耳中,便会赶紧给我们定了位份,我也好坐收渔翁之利。” “若是她们不闹呢?” “不闹也不过是多等几天罢了。”漪房毫不在意,“只不过以她们的性子,闹起来是迟早的事,快的话今晚就会生事。” 漪房的猜测果然不错,到了晚上,隔壁院子里久久没有等来代王,便开始闹腾起来了。但这些家人子从前只是宫女,再闹腾也不过是嘴上多说几句,说的累了便也就回去休息了。 连着两天以后,漪房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给她们的闹腾再加一把火,希望这把火能帮旁边那位家人子引起代王的注意。 第一百二十一章 汤暖火初红 这两天,漪房让子离和腾铃都留意着,将四位家人子以及代国王宫的情况都打探了一遍。 和她一样从长安来的四名家人子分别名为祁芝,夏丽云,文嘉意,柳容,都住在她隔壁的四个院子里。而原本的代王宫里,还有王后欧阳子洛,夫人曹溪玉和两位八子杜梦宁和元清。 其中王后子洛是朝中太傅欧阳子谦的妹妹,听说性子是极其温柔的,只是总爱优柔寡断,时常被人利用了去,这也为女中豪杰的薄太后所不喜。夫人曹溪玉也是淡泊名利,一心只愿守着自己的女儿安稳度日,而两位八子更是沉寂,也不爱争宠。 代王宫的妃嫔这般和睦相处,倒是和长安那边不争个你死我活便不罢休的境况很是不同,大约也是因着代王不常眷顾后宫的关系。听说原本代王醉心于国家大事,完全不理会后宫的妃嫔,在薄太后的几番催促下,才与王后生下四个儿子,与曹夫人和杜美人各有一个女儿。如今薄太后得了孙子孙女,也懒得再管代王对后宫的宠幸,代王便又一心注重朝堂大事,许久都不来后宫一趟了。 “腾铃,今日夏丽云那边开始闹了吗?”漪房悠闲的喝着茶,随口问了一句。连着三两天,一到傍晚,夏丽云就会在旁边的院子里碎碎念,偶尔还对着丫鬟斥责几句,几乎都成了特定的习惯了。 “早就开始骂骂咧咧了,奴婢把院子和宫里的门窗都关上,让姑娘能清净清净?” 漪房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腾铃,今日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办。” 腾铃看着漪房向她招手,便把耳朵凑过去,听她在自己耳边吩咐了几句。 “这个法子好,姑娘真是好计策。”腾铃由衷的赞叹了一声。 “都清楚了吧!”漪房放下茶盏,“你去告诉子离,让她和你相互配合,今晚咱们定能帮夏丽云把代王引过来。” “诺。” 将漪房的计划告知子离以后,两人就开始分头行动了。她们早已经打听过,连着几日这个时候都会有膳房的宫女来送吃食,夏丽云爱喝汤,此时送汤来的宫女怕是已经在路上了。 腾铃换上了代王宫中的膳房宫女服饰,扮作送汤的宫女,低头走进了夏丽云所住的院子。她此时正在院子里揪着盛开的花儿,嘴里一句又一句的念叨着。腾铃摇了摇头,这般姿容和头脑的女子,哪能和自家主子相较。 “夏姑娘,汤来了,快趁热喝吧!” “一天天就知道喝汤,代王到底什么时候召见我们啊?”夏丽云把揪下来的花扔在地上用脚碾碎,皱着脸盯着那碗汤。 “姑娘还是别抱希望了,咱们代王连王后娘娘那里都很少去,哪能轮得到您呢!您还是好生在这儿待着,别瞎折腾了。” “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啊!说我不如你们王后吗?”夏丽云的脾气果然是一点就爆。 “王后娘娘温柔貌美,像您这般姿容的,自然是比不过了。”腾铃继续激怒她。 “你!”夏丽云拽紧了拳头,“那又怎样?我是太后赐予代王的家人子,无论怎样都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是你这种低贱的婢女永远都比不上的!” “是,您现在是主子,可惜不讨代王喜欢,这辈子也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兴许代王一见着您,便觉着面目可憎,直接赐一碗汤毒死也说不准呢!” “你!你该死!”夏丽云气极。 她挥手打翻了腾铃端着的汤碗,还想一巴掌打过去,好在腾铃赶紧退后一步躲开了。 “夏姑娘息怒,冲撞了姑娘是奴婢的不对,奴婢这就下去换人给姑娘重新送一碗汤过来。”腾铃快速说完这一句,便转身飞快的离开了,以至于气冲冲的夏丽云根本没有看清她的面容。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子离也在进行着她的任务。她躲在从膳房到夏丽云院子里的必经之路上,装作偶然撞上的样子,成功截停了给夏丽云送汤的小宫女。 “你没事吧?”子离装作关心的问道。 那宫女满脸愁容的摇了摇头:“没事。” “这位姐姐是要去给长安来的家人子们送吃食吗?”子离故意主动提及,“我也是刚从那边出来。” 那宫女果然抬起头来:“你也是去送吃食的?” 子离点了点头,但把下巴稍稍压低了些,避免她看清自己的脸:“我去给那位夏姑娘送点心,哎,被她冷嘲热讽了一顿,还打了我几下呢!” “是啊,我真不想做这差事,可膳房里偏偏欺负我们几个新来的。”那宫女见到似乎与自己同病相怜的人,心中顿时生出几分亲切感来,多嘴说道,“那些长安来的家人子脾气都不好,咱们每次去送吃食都要被说几句。不过其中有一位窦姑娘人倒是不错,不仅温柔些,还经常分吃食给咱们。其他几位就难为人了,尤其是那个夏姑娘,真真是把我们折腾的够呛。” “谁说不是呢!”子离装作理解的样子,“我就刚被她从院子里轰出来,还差点摔了一身泥。” “你没事吧?”那小宫女关切的看了看子离,她的身上果然沾着一些泥块。 “现在倒是没事,只是再这样下去,直到有一天会被她给折腾死。”子离愤愤的说道,“要是有机会,一定要给那个夏姑娘一点教训。” “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她们是从长安过来的家人子,将来会是代王的妃嫔,咱们谁又斗得过她们呢?” “明面上斗不过,还可以暗中下手啊!”子离见她上钩,便循循善诱道,“至少得让她吃点苦头,为咱们这些被欺负的姐妹们出一口气。” “你说的对。”那宫女认同的点了点头。 “你现在是要去给夏姑娘送汤?”子离装作刚刚瞧见的样子。 “是啊!” “我倒是有一个主意,咱们现在就能让教训教训她。”子离看了看那汤碗,“我们可以在这汤里面下些东西,让原本可口的汤变得难以下咽,最好能让那夏姑娘喝一口就恶心得吐出来。” “这倒是个好主意。”小宫女眼前一亮,但马上又皱起眉头来,“但事情要是闹大了,我们被查出来可是要受罚的。” “这有什么难的,咱们准备两碗汤,夏姑娘喝了之后,你便赶紧把它换成正常的那碗,这样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子离从身上摸出一包药粉,“这个是黄连,大黄,苍术,苦参研制成的粉末,加进汤里苦得很。” “好,那就这么办,我现在就去准备另一碗汤。”小宫女拿着药粉,喜滋滋的回膳房去了。 子离看着她的背影失笑,原本还准备了向她解释这药粉的来历,才能更加让她相信些,谁知这小宫女对夏丽云的不满已经到达了这种程度,竟然拿了药粉就走了。不过这样也好,能让她们的计划更加顺利一些。 那小宫女的动作很快,多准备了一碗汤之后,紧赶慢赶着来到了夏丽云的院子里。此时夏丽云还在为方才腾铃说的那几句话气愤不已,见小宫女端着汤过来,更是狠狠的给了她一个白眼。 “夏姑娘请喝汤。”那小宫女估摸着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心中十分忐忑,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但正是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让夏丽云的心情好了几分。从前在皇宫里的时候她是宫女,从来都是主子们对她呼来喝去,而她始终是一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如今到了这里,竟也有人面对着她时,为生出害怕的心情,这让夏丽云很是受用。 心情好了些,对这小宫女的态度变也缓和了。夏丽云端起汤,根本不用勺子,就直接大喝了一口。谁知那汤刚在舌头上打了转,她便感觉到一丝浓烈的苦味,几乎把她的眼泪都要呛出来了。 夏丽云条件反射的把那口汤吐了出来,正要破口大骂,忽的想起了方才腾铃所说的话。她说代王要是嫌弃他,说不定会被赐一碗汤将她毒害。这汤的味道这样奇怪,难道里面真的有毒药? 夏丽云想到这里便大惊失色,一边抠着自己的喉咙,一边惊恐的瞪大了眼,指着那小宫女:“你!你说!是不是代王要毒杀我?是不是?” 那小宫女哪见过这样的阵势,瞬间就被吓坏了,连连后退了几步,生怕夏丽云做出不理智的事情来:“夏姑娘,你可别乱说。” “我没有乱说,肯定是代王要害我,或者,或者是薄太后?还是王后?”夏丽云觉得自己濒临死亡,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只能捏着喉咙胡言乱语。 “姑娘是不舒服吗?我这就禀报代王,去帮你请医师。”小宫女快步走出了院子,就要去向代王禀报这诡异的一幕,但走了两步又想起了子离的嘱咐,便赶紧趁着左右没人,将那碗汤用正常的换了下来。 做完这一切以后,她心里才稍微镇定了几分。不远处夏丽云的喊声还在继续,似乎有她的贴身婢女出来劝导,但还是劝不住。把小宫女摇了摇头,加快了脚步去找代王禀报。 第一百二十二章 柳暗花明时 “子谦,本王让你去找的那女子可有消息了?”入夜,刘恒处理完一天的公事,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便想起来问一问这件事。 可惜子谦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王上,臣已经差人打听了十来家客栈,都没有这名女子入住的消息,或许是她已经离开代国了。” “那样难得的女子,真是太可惜了,也不知怎么样的人能有幸成为她的夫君。”刘恒自言自语的,便不小心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王上这是对那女子一见钟情了?”子谦和刘恒从小一起长大,有时候说起话来也是口无遮拦的。 刘恒这才回过神来,遮羞似的斥责道:“胡说,本王只是觉着有女如此,是咱们代国的大幸。” 子谦悄声嘟囔:“可那女子并不是咱们代国人啊!” “王上,有一名膳房的宫女在外求见,说是长安新来的家人子出了事。”有一名宦官匆匆来报。 刘恒讪笑着看向子谦:“等了这些时日,果真开始有动静了。” “是啊,王上,咱们且听听出了什么事吧!”子谦说完,刘恒便让人将那宫女带了进来。 “长安新来的家人子出什么事了?”刘恒在椅子上稍微坐正了些。 “回王上,是那位夏姑娘。”那小宫女手上还端着一碗汤,说话也是战战兢兢的,“今晚奴婢去给她送汤,可她只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然后嚷嚷着王上要毒害她。后来有婢女出来劝导着,却也一直没劝好,恐怕到现在还在闹着说王上,王后和太后都要毒害她呢!” “有这样的事?”这倒是刘恒没想到的。他原本只觉得这些家人子久不被召见,是该闹起来了,但这种闹法就是他意料之外的。而意外之余,居然觉得还挺有趣。 “千真万确,是奴婢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那小宫女担心代王不信她,赶紧继续说道,“奴婢看着那夏姑娘像是得了癔症,别想着来禀报王上之后,叫医师去给她瞧一瞧。” “吴平,着人去把家人子夏氏带到这里来,再去请医师过来。”刘恒继续往椅背上一靠,摆出一副看戏的样子。 夏丽云被带到刘恒面前的时候,嘴里还在胡说些话,她胆子本来就小,只会些碎嘴功夫,这下受了惊吓,更是喋喋不休了。只是来到代王面前,才将神志拉回来了些许,勉强行过礼之后,代王给她赐了座。她还没有位份,能赐座便是天大的抬举了,但此时竟也忘了谢恩。 刘恒对此不以为意,原本就是想让她离自己远些,免得看着心烦。她之前喝汤的时候着了急,一下子吐在了衣服上,后来直接被宣召过来,也没来得及换身衣裳,看着实在有些不喜。 “王上,医师到了。” “传进来给夏氏瞧瞧,看看本王究竟有没有给她下毒。”刘恒此话说的有些戏谑,却让夏丽云瞪大了眼。她说的那些话大逆不道,她自己心里是清楚的,原本只是在背后说一说,现如今竟传到了代王的耳朵里,她心中更加忐忑。 医师按着刘恒的吩咐,仔细的给她检查了一番,却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医师生怕自己检查有误,又仔仔细细的来回了一遍,还是没有查到任何问题,便也只能如实相告。 “你听到了吗?你的身子并无任何不妥,现在还觉得是本王给你下了毒吗?”刘恒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慵懒,丝毫听不出任何被诬陷的愤怒。 “王上,那汤有问题,一定是那汤有问题。妾喝了一口汤能做得出来,所以才没事的,一定是这样。”夏丽云生怕代王治她的罪,一眼瞥见那宫女端着的汤碗,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你来说说,这汤有问题吗?”刘恒向那小宫女扬了扬头。 小宫女连连摆手:“这汤从做好到送过去都有奴婢看着,绝对是没问题的。” “不,你撒谎!你一个小小宫女,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夏丽云愤怒的喊道。 刘恒反感的皱起眉头,冲那宫女扬了扬手:“你,把这汤喝下去。既然全程你都看着,若是被下了毒,要么就是你干的,要么你是帮凶,毒死了也不亏。若是汤里没毒,便能还你清白,这汤算是本王赏给你的。” “奴婢多谢王上。”那小宫女倒是爽快,端了汤碗便一口气喝的见了底。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出什么事情。医师也在刘恒的示意下,将碗里残留的汤汁检查了一遍,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这不可能啊!妾明明感觉到胸闷气短,像是要停止呼吸了一样。”夏丽云胡乱的跪到刘恒面前解释。 刘恒扫了一眼她脖颈上的红印:“本王瞧着,你的那些不适,应当都是被你自己掐出来的。” 夏丽云这才后知后觉的想到,她方才以为喝下了毒汤,一直在捏着自己的喉咙,原来这一切还真是她多想了。不过看代王并没怎么生气,或许是不打算追究了的。 可惜夏丽云想错了,下一秒刘恒就朝等候在外面的侍卫招了招手:“来人,家人子夏氏行为疯魔,诬陷本王,押往天牢里待着去吧!” “什么?!不!不要!王上,妾知错了,妾再也不敢了!”夏丽云此时再求饶,已经无济于事了,她的声音随着侍卫们一起往天牢里奔去。 “王上,已经过了这些天,也是时候见一见吕后送来的人了。”子谦在一旁提醒道。 刘恒也认同的点了点头:“是有些日子了,吴平,让还剩下的四名家人子明日午后来见见本王。” “诺。” 旁边院子里闹出了很大动静,漪房自然是把这些动静都听在耳中。此时子离和腾铃都已经回来了,她们赶紧将身上的衣裳都换了下来,为以防万一直接烧了个干净。 “漪房,这计划真的能行吗?”子离还是有些担心。夏丽云被带走已经有一段时候了,旁边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传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会不会影响到其他的几名家人子。 “我对代王还不了解,不知道他会做何处理,但若他还算个聪明人,应该会很快接见我们了。”漪房的语气很肯定,手上却悠闲地倒着茶水。 “窦姑娘,王上身边的吴平总管求见。” 漪房满意的一笑,对子离说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果真如漪房所料,吴平一进来,便行了个大礼:“恭喜姑娘,王上明日午后宣姑娘觐见。” “多谢吴总管了,其他四名家人子都知晓此事了吗?”漪房刻意有此一问,实际上是在旁敲侧击的打听夏丽云的情况。 吴平听着此话便摇了摇头:“窦姑娘还不知,现在只有其他三名家人子了。” “哦?这是为何?” “那夏姑娘污蔑王上,行为疯癫,怕是得了癔症,已经被王上打入天牢了。”吴平淡然的说起此事,漪房便也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今日多谢吴总管跑一趟了。”漪房向子离使了个眼色,“这些钱币就当是给吴总管的见面礼,以后还要吴总管多照顾呢!” “窦姑娘客气。”吴平点了点头,喜滋滋的取了钱币才离开。 “漪房,你还真是料事如神,代王竟真的打算召见你们了。”等到吴平一离开,子离便毫不掩饰的表现出惊讶来。 “此事召见定然是一场鸿门宴,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午后,漪房刚刚午睡起来,腾铃便急着拉子离进来给她梳妆打扮。那你说今日初见代王,家人子们一定要打扮的花枝招展,以求能早日获得代王的宠幸。但漪房偏偏不这样做,她只挑了一件素色的衣裳,花纹也是最简单的样式,头发随意挽成平日里的样子,丝毫不露出任何精心打扮的痕迹。 “姑娘,这对蝴蝶发钗和您今天的打扮很相称,我来帮您带上吧!”腾铃不知那发钗的来历,只觉和今日的衣裳相配。 漪房看着那发钗却陷入了沉思,也不知太后有没有信守承诺,好好护着闻舟和少君。她即将要投入另一命男子的怀抱,和许多不同的女人争抢他的宠爱,又有何颜面继续带着这发钗。 漪房垂下眼眸:“罢了,带其他的吧,把这发钗收起来,锁进箱子里面,以后我都不想再看到了。” 正如漪房所想的一样,其他三名家人子都打扮的十分艳丽,几乎要将自己所有的珠宝都戴在头上了。在她们的映衬下,漪房素雅的像一朵特立独行的秋海棠,虽然装扮素雅,但容颜清新脱俗,让人能一眼沦陷于其中。 另外几名家人子对她的这般打扮是十分不屑的,这正是漪房想看到的结果。代王作为王公贵族,所见的女子大多打扮的艳丽,一个两个还好,若是太多人站在一起,便会觉得甚是无趣。她这副素雅的打扮,反而能吸引住代王的目光。 原本漪房只是按着太后的吩咐传递消息便可,但代王甚少来到后宫,不受宠的妃嫔更是许久都难得一见。若是自己只是安安稳稳的待在王宫里,便不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可以传递回去的消息便更是少之又少。若是太后得不到她想要的消息,闻舟和少君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她思来想去,只有夺得代王的宠爱,才能有机会接近在他身边,也就能得到更多太后想要的消息了。她既然已经来到了代王宫,成为代王的妃嫔,自然是这辈子都和顾闻舟有缘无份了。与其默默无闻的待在代王宫里老去,还不如努力保全他们的幸福。 “妾参见王上王后,王上王后长乐无极。” 家人子们来到宫中,按照规矩是要先拜见王上,再去拜见王后,但过了这些日子,大家都有些疲倦,王上今日便将王后也一同叫了过来,算是将两次拜见合二为一了。 代王听见她们的声音并没有说话,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她们便只能一直低头拘着礼。好在腿脚发颤之前,王后总算圆场似的说了一句:“都起身吧!” 四名家人子按着到来的先后顺序站成一排,漪房刻意来的最晚,自然站到了最旁边的位置。在王后的示意下,她们再挨个拜见。 “妾柳容拜见王上,王上长乐无极。” “妾祁芝拜见王上,王上长乐无极。” “妾文嘉意拜见王上,王上长乐无极。” 她们急着吸引王上的注意,眼里嘴里便都只有王上,声音都故意表现出一种娇媚之感,惹得王后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这一个小动作便被漪房看在眼里,轮到她拜见时,她便多说了一句。 “妾窦漪房拜见王上,拜见王后,愿王上王后长乐无极。” 刘恒召见她们不过是走个过场,给远在长安的吕后一个交代,便索性趁着这个时候小憩一番,就当是舒缓在朝堂上的疲惫了。原本听着千篇一律的声音和话语,到此时却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声音。此女不似先前那几个,刻意将舌头扭着说话,她不仅尊重王后,声音听起来也是不卑不亢。 刘恒起了些好奇心,睁开眼看向漪房,这身影看起来却是有些熟悉。他心中有个猜测冒出来头来,便忙着抬手指了指她。 “最后一个,抬起头来本王瞧瞧。” “诺。”漪房自是不知刘恒曾见到过他,只以为他是听到方才的话才注意到自己,便大方的将头抬了起来。 印象之中的面容就这样进入了刘恒的眼中,他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个弧度,拳头却猛的握紧,来掩饰自己这不易察觉的喜悦。 “窦漪房,好名字。” “王上谬赞了。”漪房早已打定主意,不论他说些什么,自己都要简单回答,只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刘恒正想再次确认一下,竟瞥见了她系在腰间的玉佩,正是那次另一名女子刻意掉在地上的。这下便不用多问了,她的确就是刘恒派人寻找了多日的女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彩袖捧玉钟 “王上,妾准备了舞蹈想跳给王上看。”柳容见刘恒的目光一直落在漪房身上,顿时便有了危机感,赶紧出言要展示自己。 刘恒此时心情大好,任凭她随意插话也不生气,甚至让人去唤了乐师来给她伴奏。王后见刘恒今日有兴致,心中也高兴。他来后宫向来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并不停留多久,更别说像这样有心思欣赏舞蹈了。 柳容在被被吕后挑中以前是舞坊的舞姬,训练了许久,对舞蹈自然是信手拈来,跳的也很是不错。漪房在一旁聚精会神的看着,突然想起了初若,她在舞坊里训练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曼妙的情景吧! 只是大家都盯着柳容看她的舞蹈,刘恒却是时不时的将目光转向漪房。相比这种花枝招展的女子,他还是更喜爱漪房身上那种独特的清冷气质。她像是一朵昙花,不同其他花儿争奇斗艳,只在自己乐意开放的时候绽开。 一曲舞毕,柳容又向刘恒行了一礼:“妾献丑了。” “跳的不错,赏。”刘恒根本没有细看她的舞蹈,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便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王上,妾名柳容。” “好,家人子柳氏,封为八子,赐封号‘婉’。”刘恒淡淡开口,慵懒的声音让漪房陡然想起了邓通,他也总是爱用这样的语调同自己说话。 “王上,妾也为王上准备了一曲呢!”祁芝见柳容已被册封,也忙不迭的挤上前去,“妾是自由习琴的。” 先前允许表演了一个,这一个自然也要一视同仁,正好刘恒今日心情不错,便让她一并表演了去。漪房原本以为又有一曲不错的琴声可听了,但这祁芝却不像柳容一样有真才实艺。她这琴艺,就是外行人也听得出来是临时赶着学出来的,绝对不是她所说的自幼习琴。 刘恒更是忍无可忍,在她弹到一半时便叫停了,不过言语上还是给她留了些面子。 “够了,这芊芊玉手,用来弹琴也是可惜,以后便不必再碰琴了。”刘恒此话一出,引得下面的奴才们都一阵偷笑,他马上又说道,“家人子祁氏,封为少使。” 祁芝的脸立马僵硬了,这少使是妃嫔中最低的位份,算起来比八子要低了四个位。 听着刘恒的话,柳容倒是满面喜气洋洋,她深觉自己那一舞美不胜收,渐有沾沾自喜之意。 “谢王上。”祁芝心中虽然不满,但也不能直接表现出来,便谢了恩站到一旁。 “王上,既然两位姐姐都已经表演过了,那现在便轮到妾了。”文嘉意也顺势站了出去。 “哦?你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刘恒淡淡笑了一下,目光从漪房身上划过,他倒是更期待她会拿出些什么来。 “妾会唱歌。”文嘉意满脸的自信。 “唱歌算什么,不就是哼哼几句吗?有谁不会的?”祁芝一肚子的气没处撒,此时便小声嘟囔了一句。 只是这一句好巧不巧的被文嘉意听了去,她便转过身来对着祁芝道:“姐姐有所不知,我这歌不是唱给人听的,而是唱给鸟雀们听的。” 刘恒提起兴趣问道:“唱给鸟雀们听的歌,这倒是有点意思,你说说。” “王上,妾能用歌声和鸟儿们交流,让它们听从妾的指示。” “本王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惊奇的事,那你便表演看看吧!”刘恒往椅背上一靠,又恢复了刚才那副看戏的模样。 “王上,若是让鸟雀飞到殿内来,恐会惊吓到王上王后,不如让妾出去表演,也请王上和王后出去一观。” “王后,出去瞧瞧?”刘恒似乎有此意。 王后便点了点头,打算伸手去搀扶刘恒,他却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就往外走。王后尴尬了一瞬,悻悻的把手收了回去。漪房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看来先前打听到的消息不错,王上和王后相敬如宾,但王上对王后其实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尽些义务罢了。 王上和王后都出去了,殿里的其他人自然也要跟出去。漪房走在靠后面的位置,腾铃便悄悄和她说话。 “姑娘,能和鸟儿交流的歌声,这真的可信吗?” 漪房肯定的摇了摇头:“不可信。但这个文嘉意是家人子中比较有心思的一个,不像其他三个人只会耍嘴皮子功夫,她既然这样说了,定然是有办法做到的。” “对了,姑娘,她们都亮出了自己的拿手表演,可没提前告知咱们。若是一会儿王上问起您要表演些什么,咱们可怎么应对呢?”腾铃忧心忡忡,本来漪房执意穿的这样素雅,就让她担心不已,现下又什么才艺都没有准备,岂不是让人给比了下去。 “既然没有提前准备,那直说便是,不必遮遮掩掩。按照规矩,来拜见王上之时,并不需要准备什么表演,也没人能挑出咱们的错处来。”漪房看着打扮艳丽,还不断往刘恒身边凑的三人,笑道,“要想表演,以后机会有的是。若一开始就以色侍人,则色衰而爱驰,不是长久之计。” “奴婢明白了。”腾铃点了点头,但又忧心道,“可王上似乎在看着这些表演的好坏,来决定位份的高低,姑娘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刚进宫的家人子,位份再高也高不到哪去,不过是良人以下罢了,没什么要紧的。”漪房一点也不在乎。 两人说话时,文嘉意已经准备好了,她向刘恒示意一下,便开始唱了起来。 唱了没多久,原本空无一物的天空中,便陆续飞来了一些鸟儿。那些鸟儿刚开始在文嘉意的头顶上盘旋,过了一会儿却向旁边的小花园里飞过去,它们都陆续落在了花园中的一片草丛上,排成的居然是一个“王”字。 刘恒召见家人子们的地方在一处高台上,那小花园要比高台低上一些,这里望去正好能看到草丛的上面,大家便将那个字收入眼底。 “这个真厉害啊,竟然真的能和鸟儿们交流。” “是啊,不仅能交流,还能指挥鸟儿按她的意思来做,真是了不起。” “这可真是神了,这位姑娘定能受到王上的宠爱。” 文嘉意听着众人的议论,脸上的表情愈发得意,又唱了一阵子,那些鸟儿才慢慢飞向天空,打了几个璇儿又飞走了。 “腾铃,我先前说咱们没有准备表演,现在可以收回这句话了。”漪房转身朝腾铃一笑,心中已然有了主意。 “王上,妾表演完了。”文嘉意又行了个礼,千娇百媚的看向代王,等待着他的旨意。 “歌唱的不错,你很有心思。”刘恒笑着点了点头,“家人子文氏,封为良人。你的歌唱的很是不错,就把‘悦’字赐给你做封号吧!” 刘恒说完便往殿内走,一边走又一边问道:“她们三人都表演过了,窦漪房,你可有为本王准备些什么?” “王上请留步。”漪房在身后说道,“妾要表演的也在殿外为好。” “哦?是什么?”刘恒转过身来,好奇的望向她。 漪房稍稍行了个礼:“王上,妾不像几位姐姐那样德才兼备,只是学习能力不错。有许多表演,妾看在眼里,便在心里琢磨着,片刻之间也就学会了。” “怎么说?”刘恒直直的走到她面前。 “王上,方才悦良人表演的用歌声和鸟儿交流,妾便已经学到了。”漪房笑道,“虽说妾定然不如悦良人表演的那样好,但也能学个大概了。” “此话当真?” “当真。”漪房点了点头,“不过妾请求王上,能给妾半个时辰的时间,并派几个宦官来协助。” “好,本王允了。”刘恒大手一挥,便有几个宦官上前来任由漪房差遣。 漪房侧过身向腾铃耳语了几句,她便依照她的吩咐和那些宦官分别去安排。忙碌了半个时辰以后,一切总算准备妥当了。 “王上,妾已经准备好,可以开始了。” “好,你且开始表演吧!”刘恒隐隐有些期待。 “等等!”此时文嘉意却站了出来,“王上,妾从不知晓别人也有会此曲的,若是窦姑娘不能将鸟儿吸引过来,便是诓骗了王上,那又该当如何?总不能让妾一笑了之吧!” 刘恒正要开口,漪房却抢先接了她的话:“若是我不能成功表演,便在此以死谢罪如何?”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惊,只是个表演而已,竟就要以死相较,他们看向漪房的眼神里都流露出了些许敬佩。但刘恒却有些担心,便打着圆场道:“以死谢罪便是严重了。” “失败了的责罚严重些,成功了的奖赏,妾便想也想要的重些,王上以为如何?”漪房心中打着如意算盘。 刘恒果然提起了兴趣:“你想要什么奖赏?” “若是妾成功了,王上便要答应妾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妾还没想好,便先记在这里,日后想好了再请王上兑现。”漪房这样要求确是大胆了些,但刘恒现下看起来心情不错,若是让他答应了,可就相当于有了一道空白旨意,自己可以随意填写,危急时刻用来当做保命符便是最好。 第一百二十四章 门前闹如市 “好,本王就允了你。”刘恒摆了摆手,“不过就算失败了,也不至于以死谢罪,再另寻其他的责罚便是。” “多谢王上。”漪房谢恩以后转过身,便有样学样的按着文嘉意先前的样子唱起歌来。 漪房的歌声自然是比不上训练多年的文嘉意的,但也还算能入耳。过了一会儿,她提高了音量,空荡荡的天空中便又开始出现一些鸟儿,和先前的表演如出一辙。鸟儿们依旧围着唱歌的人转了几转,随后飞往小花园的草丛,也同刚才一样摆出了一个“王”字。等到漪房的歌声快要结束的时候,鸟儿们腾空而起,盘旋一阵子之后又四散开去。 “王上,妾做到了。”漪房不卑不亢的走到刘恒面前,矮下身去拜了一拜。 “不错,只是本王倒是想知道,你们究竟是怎样引来这些鸟儿的?”刘恒勾起了嘴角,“怕不只是歌声这么简单吧?” “王上英明,这种雕虫小技自然瞒不过王上的眼睛。”漪房指向身后道,“方才帮妾的这些宦官可以为王上解释清楚。” “你们过来说说看。”刘恒将宦官们召到跟前来。 为首的宦官正是刘恒身边的吴平,他走上前来道:“回王上,方才窦姑娘让咱们分成三拨人,一拨去小花园的草丛中,用鸟雀爱吃的谷物依照先前悦良人摆的字迹再摆一遍。另一拨人去调制一些百合花水,调制好以后交给窦姑娘身边的腾铃姑娘。第三拨人抓来一些鸟雀,等到窦姑娘给咱们信号时,便将鸟儿都放出去。咱们就做了这些,其他的便不知道了。” 他一说完,漪房便上前来继续说道:“王上,妾以提高音量为信号和宦官们约好,但是他们便将鸟儿都放出来,而妾已提前将百合花水浇在了身上,便吸引了鸟儿在头上盘旋。等到它们发现更加吸引他们的谷物之后,便都自发的去草丛中啄食了,等到谷物被吃完了,它们自然也就飞走了。” “妙啊!”刘恒高兴的一拍手,“果真是个周密的计划。” 大家都在惊叹于这精巧的设计,只有祁芝气得牙痒痒,她眼珠子一转,忽的觉着可以借此事打压一下文嘉意的气焰,便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王上,这法子果真巧妙,只是方才悦良人姐姐说是自己的歌声吸引来这些鸟儿的,实际上却是暗地里做了功夫,这实在是欺瞒犯上啊!” 谁知刘恒此时正在高兴头上,对她的话根本不以为意,根本没有理会她的挑拨,只看着漪房笑道:“窦氏如此聪慧,本王看着,得封个夫人才好。”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惊讶不已。按理说,而没有任何家世支撑的家人子,册封理应从长使,少使开始,若是居功的,封为八子或七子也就罢了。这些家人子是吕后从长安送过来的,为了给吕后面子,位份给的高些也并无不妥,但无论怎样都该在良人之下。如今代王竟要一下子将这窦氏抬至夫人这样高的位份,实在让众人唏嘘不已。 “王上,家人子可不能直接跃居夫人之位啊!”王后向来一切事情都顺着王上的意思,从来不曾提出过异议,但这一回的确是太不合适。若是不加以阻止,恐怕日后太后也会怪罪下来的。 刘恒的神情一滞,忽的想起了什么,便又道:“王后说的在理,那便先封个美人吧!” 王后还想继续劝,但见刘恒的脸色已不像方才那样神采奕奕,便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家人子窦氏,封为美人,赐封号为‘素’。” 刘恒话音刚落,漪房便怅然抬起头来,这个素字激起了她的无限哀思,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还是上官安素的时日。但此时不是走神的时候,她极力将自己的思绪收了回来,拜倒在地向刘恒谢恩。 各自得了位分以后,便是安排各自的宫殿了。除了漪房由代王指定住在广阳殿以外,其他几人的住处都是由宦官安排。最后安顿下来,便是文嘉意住在曹夫人一处的临华殿,柳容和祁芝住在长秋殿。 好在她们刚到这里,所带的行李也不多,一来二去的很快就搬完了。现下定了位份,漪房身边便多了许多宫女宦官,行礼的搬运整理工作也不需要子离和腾铃来做了。三人在广阳殿里逛着,贪图着这一时半刻的惬意。 “姑娘,咱们以后就住在这里了?”腾铃心中明白,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现在有了位份,可不能再叫姑娘了。”子离便提醒了一句,又煞有介事的转过身来给漪房行了个大礼,“奴婢见过素美人。” “好了,你们两个可别闹的忘了正事。”漪房将她们二人揽过来并排走着。这样虽然不合主仆的规矩,但她们从长安远道而来,早已是姐妹间的情谊,没有外人在时,便无所谓那些规矩了。 “什么正事?”子离倒是没想起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漪房点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么快就忘了?那夏丽云还在天牢里呢。” “夏丽云?咱们管她做什么?” “虽说她平时爱嚼嚼舌根,但也不是大罪大恶之人,咱们为了脱离那时的境况利用了她,让她落得这般田地,自然是要给她些补偿的。”漪房叹了口气道,“我们都是从长安来的,若是现在我不帮她,恐怕她就得老死在天牢之中了。” “漪房,你现在都已经是代王的妃嫔了,怎的还这么心善!”子离劝诫道,“这宫中就是这样的,自己愚笨被人害了,便得自己受着。那是她夏丽云自己管不住一张嘴,怪不了咱们要拿她开路。” “子离,你说的也有道理,但咱们同样是在宫中,说不定哪一日我也会被别人害了。在能够自保的情况下,若是能帮人一把,那便多帮帮吧,也当做是积德了。” 子离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想怎么做?” “我要先去天牢里见一见她,若是她愿意,便想法子将她送出宫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 “不行啊,美人,天牢里重兵把守,轻易是进不去的,这太危险了。”腾铃也在一旁劝慰着。 “无妨,我自有办法进去。” 到了晚上,漪房便带了腾铃一同扮成宦官的模样往天牢里去。她曾刻意观察过,往天牢里送饭的宦官会分两拨进去,这两拨人来回的时候,也正是天牢侍卫换岗的时间。若是趁着这个时间扮成宦官的样子进去,谁也不会注意到两拨人变成了三拨。 腾铃一开始还有些忐忑,生怕被人认了出来,便将帽子压得极低。但那些侍卫们只一心吃着自己的晚膳,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们。 紧着脚步找到夏丽云所在的牢房,漪房便慢慢靠近过去,腾铃则守在一边帮她们放风。好在这件牢房是天牢里最靠里的一间,轻易不会有人过来。 “夏丽云。”漪房试探着叫了一声,那蜷缩在墙角的身影便抖了一下,随后马上抬起头来。 她盯着漪房身上的衣裳看了许久,眼眶中就含了些了泪水:“你们都被封为妃嫔了,只有我待在这么个鬼地方,哪儿都去不了。” “你想出去吗?”时间有限,漪房不和她拐弯抹角。 夏丽云的眼睛一亮:“你是来救我的?你有办法救我出去?” 漪房点了点头:“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就能偷偷送你出宫。” “出宫?你不知道救我出去吗?为什么要出宫?”夏丽云一脸的难以置信。 “你可以到宫外去过自由自在的生活,这是多少深宫妇人梦寐以求的。” “不,我不出宫!”夏丽云猛得退后两步,仿佛漪房是要将她拉入洪水之中的猛兽,“我是家人子,是代王的妃嫔,我是要留在宫里享福的,我才不要出去呢!” 漪房忍不住蹙了蹙眉:“你若是不想出宫便罢了,只是究竟是作为代王的妃嫔享福,还是老死在这天牢之中,你心里应当清楚。机会我只给你这一次,你若是不愿意出去,我便不会再来了。” 漪房说完等候了片刻,见她一直没有动静,便转身要走。 “等等。”夏丽云终于叫住了她,“若是我答应出宫,你会给我一些钱财吗?就这样出去,我在宫外怎么活得下去?” “那是自然。” “好,那我听你的。” 和夏丽云说好了自己的计划,正好腾铃也在催促了,漪房便依旧装作宦官的模样,快步离开了天牢。只是她们匆匆离开,丝毫没有察觉到我在暗处盯着她们的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的主人,正是今日被漪房抢了风头的文嘉意。 “美人,这计划真的行得通吗?”腾铃还是不免有些担心,她们约定的是两日之后,毕竟此事越快越好,迟则生变。 “我们今日不就顺利进去又出来了吗?”漪房朝腾铃挑了挑眉,“虽说扮成宦官的确有一定的风险,但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夏丽云知晓此事的利害关系,离开的时候必然不会露出马脚的。”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美人,子离姐姐说的不多,咱们不该管这事的。” “现在已经管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便管到底吧!”漪房深深的望了一眼漆黑的天空,也不知这宫中何时能够迎来一丝曙光。如果没有,自己能做别人的曙光也好。 但一回到广阳殿,便发现此时殿里竟是灯火通明。漪房觉着奇怪,他们离开的时候明明只留了几盏小灯,宫人们也都打发回去休息了,怎的会听到里面还有嘈杂的说话声。 漪房心觉不妙,急匆匆的赶回去,却见刘恒正坐在主殿里,面前还有几个侍卫押着一名黑衣人。看样子好似是在哪抓住了刺客,但怎的会到广阳殿里来,实在是让人不解。 “美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腾铃看了看她们身上的宦官衣裳,就这样走进去定然是不妥的。 “我记得广阳殿的后门口有一处宫墙比较低矮,咱们就从那儿翻进去,换了衣裳再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出来就是了。”如今情况危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漪房尚在长安的时候就翻过宫墙,动作还算是轻车熟路,而腾铃自幼习武,身手更是利索,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两人猫着腰跃进寝殿,急匆匆的换了衣裳,便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出去了。 “妾拜见王上。”漪房佯装惊讶的行了个礼。 “素美人?”吴平见着漪房从寝殿里出来,实在是惊讶不已。他方才在刘恒的吩咐下检查过,整个广阳殿里都没有漪房的身影。 刘恒倒是面色平静:“为何现在才出来?有刺客进了广阳殿都没察觉到吗?” “什么?有刺客?”漪房此时的惊讶倒不完全是装出来的,她有些疑惑,今日还是她第一天入住广阳殿,怎的就会有刺客来。若是这刺客是针对她的,那他得知消息的速度也太快了。 刘恒往前扬了扬头:“喏,不就在这跪着了吗?” “美人,是属下办事不慎,便在此以死谢罪了。”那刺客等到漪房一望向他,便表忠心似的叩了个头,又马上一刀抹了脖子,动作之快让旁边的侍卫都来不及阻拦。漪房也吓了一跳,但马上反应过来,此人或许是专门被人派来陷害她的。 “听这刺客的意思,他是被你派出去了回来复命的?”刘恒感觉此事没有这么简单,但还是问了漪房一句。 漪房眉头一皱,立马跪在了刘恒面前:“王上明察,妾从未派过什么刺客,妾根本不认识此人。” “是吗?” “若那刺客真是妾派出去的,他忠心于妾,为何非要说那样一句话再自尽,不正是将妾出卖了吗?若他要出卖妾,又为何说出来之后还要寻死,将妾供出来兴许他能获得一线生机。这样矛盾的行为,实在是想刻意把脏水往妾身上泼。”漪房丝毫不慌。 “有道理,不过这刺客平白出现在你宫里,是这么多侍卫宦官都亲眼看见的,这可做不得假。”刘恒依旧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漪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本心向明月 “若是刺客所到之处都要被怀疑,那恐怕他也并不只经过了这广阳殿。”漪房不卑不亢的认真说道,“敢问王上,这刺客可有做些什么?可有查出他半夜在宫中所为何事?” “本王一到你这广阳殿,便见着这刺客从宫墙上跳下来,抓是抓到了,只是他一言不发,现下死无对证,便是什么话都没问出来。” “那便对了,王上来广阳殿,定然是一路有宦官宫女们随行的,就算要刺杀,也不会选在这么多人的时候。况且王上过来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一进广阳殿那刺客却跳了下来,不正是自投罗网吗?” “若是刺客一早就在你宫里待着伺机行事,也是说得通的。”刘恒故意挑她的刺。 “王上,那刺客既然已经躲在了广阳殿,若是想行刺,等到王上独自一人,或是身边人少些的时候再行动,岂不是更好得手?” 刘恒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却猛然发现漪房的脚下有一小撮泥土,是暗红色的稀泥。这种土壤很是难得,宫中只有天牢附近才会有。他的笑容便在脸上凝固了,看来方才吴平检查的没错,她的确不在寝殿之中,恐怕是得知消息以后匆匆赶回来的。 “刺客的事本王自会查清楚的,只是方才本王来广阳殿,你为何没有及时出来迎接?”刘恒故意有此一问。 他的语气十分犀利,漪房深吸了一口气才答道:“妾在王上到来以前就已经睡下了,一时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后来才被婢女叫醒,怠慢了王上,还请王上恕罪。” “此话当真?” 漪房毫不犹豫:“当真。” “好,既然方才已经睡下了,闹了这么一场,也是该好好休息了。”刘恒站起身来往外走,“你们把那刺客处理一下,别影响到素美人休息。” 刘恒大步离开广阳殿,吴平小跑着才追了上来:“王上,奴才方才是瞧的真真的,素美人的确不在寝殿之中啊!” “本王知道。”刘恒出了广阳殿,脸色便冷了下来。 “王上相信奴才?”吴平跟在刘恒身边很多年了,还是摸不清他的脾性。 “窦漪房的确不在寝殿之中,她去了天牢。”刘恒的语气十分肯定。 “天牢?素美人怎的会去天牢?”吴平大惊失色,“不过王上是怎样知晓的?” “她急匆匆的回来,虽然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赶了出来,但出过门的鞋子留下了印记,新换的鞋不小心踩上,便将那只有天牢附近才有的红土带了些出来。” “原来是这样,但奴才还是不明白,素美人去天牢做什么?” “本王也还不知。”刘恒紧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吴平今日在一旁伺候着,也发现了王上对素美人的喜爱,家人子刚一受封,王上便头一个来素美人的宫中了,可惜出了这等事。若是没闹出这么个刺客,素美人定然已经被王上宠幸了。 “王上,现在要去哪个宫中?” “哪儿也不去,回本王自个儿的寝殿。”刘恒又吩咐道,“你去告诉子谦,让他暗中查探一下这些家人子的底细,派人盯着她们的行踪,务必要弄清楚谁是吕后的细作,派人过来是想做些什么。” “王上是怀疑素美人去天牢是要见那一位?”吴平小心翼翼的问道。 “按本王的吩咐去做事就行。” 吴平听得这一句,便知晓自己多嘴了,赶紧告了罪,急着去给子谦传话。 而此时安静下来的广阳殿里,漪房的心情却不是那么安定。 子离先前原本是睡下了,但听见前殿吵吵嚷嚷,便又起来查看。她躲在旁边听了半晌,但那刺客来的实在蹊跷,便没直接进去,躲在一旁看能不能做些什么。好在这件事情暂时已经告一段落,等到众人走后,子离才重新走进殿内。 “刚才真是太险了,咱们就出去了这么一趟,竟然莫名其妙的多出来一个刺客。”腾铃到现在还心跳不止,漪房赶紧一杯茶给她,喝一口冷静一下。 “漪房,你觉得那刺客是怎么回事?”子离也走到旁边坐下。 漪房摇了摇头:“应当是有人想要陷害于我,但究竟是谁,我还没看出个头绪来。” “会不会是其他三位家人子做的?”子离提醒道,“她们今日被你抢了风头,必然怀恨于心。” “应当不会,这些家人子的背景都比较干净,应该不会刻意带刺客到王宫里来。但据我们的打听,代王宫的妃嫔们相处的十分和睦,也不像是会给这种下马威的人。”漪房仔细想了想,“现在我唯一想到的只有薄太后了,只是她若是见我不喜,明面上刁难也是可行的,没必要绕这么一大圈来陷害。况且以薄太后的智谋,不应该会做出这样漏洞百出的事情。” “会不会只是巧合?” 漪房确定的摇头:“绝对不是。那刺客自戕以前说了一句话,表明是我派他出去办什么事情,回来时却被代王发现了。若只是普通的刺客,不该这样针对于我,况且他称呼我为美人,定然是事先对我有一些了解的。” “不对,这事有些奇怪。”子离疑惑道,“你受封为美人是今日下午的事情,那刺客的消息怎么会如此灵通?” “我也想到了这里,咱们可以顺着这条线去查。”漪房拍了拍子离的手,“此事就交给你了,我和腾铃今晚去了天牢,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准备。” “好,只是那夏丽云怎么说?” “她已经答应出宫去了,就在三日之后,我会和腾铃一起去将她扮作送饭的宦官带出来,然后从西侧门混出宫去。” “这样太危险了,若是被人发现,私放天牢犯人可是大罪。” “放心吧,我今日不是在代王那里赢得了一个承诺吗?即使被发现,也不会有什么事的。”漪房虽然这样说,但这承诺来之不易,定然不能用在这种小事上。 三日之期很快就到了,刚一入夜,漪房便又和腾铃扮作宦官的样子进了天牢,趁着侍卫们换班的时候顺利拿到了牢房的钥匙。夏丽云已经焦灼的等待着,见到漪房过来,赶紧向她招了招手。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都等了好长时候了。”夏丽云不满的嘟囔了一句,便接过漪房递给她的宦官服饰,但却并不穿上。 “快换吧!”漪房催促道。 “在这里怎么换啊?”夏丽云的目光往牢房的入口处瞟了好几眼,又说道,“你们先去里面等着,我换完再叫你们。” “现在是我们在救你,还这么多要求!”腾铃实在气不过,现在的时间有多紧急她不是不知道,竟然还在这无理取闹。 漪房拉了拉腾铃,示意她顺着夏丽云的意思往里走。在天牢的最里边,还有一处暗格,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但躲在这里,外面的人便不能发现。 “美人,咱们在这里等着,若是她动作慢了些,赶不上出去的好时机了怎么办啊?”腾铃忧心的问道。 漪房却一边敲了敲暗格壁,一边说道:“放心吧,她会为咱们创造出去的好时机的。” 暗格壁被敲响之后,外面竟然传来了两声回应,腾铃吃了一惊,便见暗格后面竟然打开了一块,随后有人从外面递进来了一个食盒和两套衣裳。 漪房拿了一套递给腾铃:“快,赶紧换上。” 腾铃结果衣裳看了看,这竟是她在广阳殿里的宫女装,而漪房正在换的,赫然是美人的服饰。她本想问问清楚,但现在这情况,还是先按漪房所说的做吧! 换好衣服之后,漪房便把两身宦官服饰从后面递了出去,那人接过衣裳便又关上暗格壁,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一般。而此时,外面竟然传来了一大群人的脚步声。 “美人,这是怎么回事?”腾铃大惊失色。 漪房倒是一点也不吃惊,只在腾铃耳边嘱咐道:“一会儿出去,不管他们怎么问,都要坚称,我们只是念着一同从长安来的情分,进来看一看夏丽云,给她送些吃食而已,其他的什么都不要说。” 这句话刚一嘱咐完,便听见外面一声得意的叫喊:“你们去看看那后面,她们就藏在那里。” 还没等侍卫们靠近,漪房和腾铃便自行走了出来。眼前是一些举着刀枪警惕着靠近的侍卫,后面还站着代王,而在代王旁边的,是文嘉意和夏丽云。 漪房见着刘恒,佯装惊讶了一瞬,随即赶紧行过礼:“妾参见王上。” “说说吧,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刘恒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调,就像是在看一场无聊的戏一般。 “回王上,妾和夏姑娘一同从长安来,总是有几分情义的。如今她犯了错被关进天牢,妾自知王上赏罚分明,必不能轻易放过她去,但妾实在于心不忍,便带了些吃食过来看看她,也希望她的天牢里好好悔过。”漪房这番话说的很是恳切,但夏丽云听了却是满脸的不服气。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秀色掩古今 “你分明是想将我偷偷送出宫去!”夏丽云脱口便喊了出来。 “悦良人,你方才去找本王,说是素美人私自探望,怎的又变成偷送犯人出宫了?”刘恒转向文嘉意问道。 “这......妾只是看着素美人带着婢女往天牢这边来,至于她们来做什么,妾便是不知了。”文嘉意只一心将自己撇干净。 “王上,她们真的是来偷送我出宫的,她们扮成宦官的样子进来,还让我也换上宦官的衣裳,趁着送饭的空档偷偷溜出去。”夏丽云气势汹汹的指向漪房二人。 “宦官的样子?”刘恒一脸的好笑,他朝漪房扬了扬头,“这是宦官的样子?” “王上,她们刚才刚见到我时还是宦官打扮,定然是听到有人过来,偷偷把衣裳换了。”夏丽云猛的指向后面的暗格,“若是现在去搜,肯定能搜出两套宦官的衣服来。” 刘恒对最近的侍卫示意了一眼:“去看看。” 那侍卫走进去左瞧右瞧,却是没有找到任何衣裳,倒是在地上发现了几块酥饼。 “你说的宦官衣裳在哪儿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怎么会凭空不见了呢?”夏丽云推开侍卫亲自去找,但仍然空空如也。 “王上,妾确实是来看望夏姑娘的,但刚进来就被她连人带吃食推进了那边藏着,就连带来的酥饼都推攮掉了极快。虽说妾此行的确不妥,但从未想过要偷偷送夏姑娘出宫去啊!”漪房装作一副委屈的样子。 刘恒饶有兴趣的盯了她许久,久到漪房都快要觉着自己被他看穿了的时候,他才终于开口说道:“夏氏陷害他人,搬弄是非,赐死。今日值守的侍卫,各领十板子,以后不得本王命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入天牢。” “诺。” 夏丽云害人不成反害己,她凄厉的呼喊声响彻了整个天牢,等到刘恒带着漪房和文嘉意走出天牢时,才终于听不见了。 “王上,过了这么些日子,几位新晋妃嫔也该开始侍寝了。”吴平在旁边提醒了一句。刘恒虽然给了她们位份,但这些天还是没有召幸任何一个人。上次闹刺客那晚倒是打算去广阳殿,可惜那样一闹,也就不了了之了。 刘恒抬眼面无表情的盯着他,吴平隐约感觉自己似乎说错了什么话,但又不知道错在哪里,便只能闭了嘴低头站着。他心中忐忑,直到刘恒说了一句:“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那本王今晚就去......” 刘恒的目光从漪房面上划过,见她的神情丝毫没有波澜,又转向满脸期待的文嘉意:“就去悦良人那儿吧!” 说完他又将目光移向漪房,谁知她依旧是一脸的平静,甚至这样瞧着,还隐约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刘恒心中顿时就升起了一股无名火,看都不再看她一眼,唤了吴平便走。 “悦良人,恭喜了,回去好生准备着吧!”吴平匆匆说了一句,便赶紧跟了上去。 文嘉意心中得意,正要逮着漪房说上几句,可漪房不给她这个机会,刘恒一走,她便也赶着回广阳殿了。 “美人,你没事吧?”腾铃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事,这次有惊无险,那夏丽云不识好人心,自己非要闹出这事来,还想反咬咱们一口,也算是罪有应得。” “奴婢不是说这个,美人,方才代王的目光明明先落在您身上了,您为何无动于衷啊?”腾铃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而且奴婢觉着,在代王选了悦良人时,您好似还松了一口气。咱们在王宫里,争的不就是代王的宠爱吗?” 漪房被她一言戳中心事,便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唇;“我......我今晚已经很累了,若是代王去广阳殿,恐怕伺候的不周到。” “真的是这样吗?”腾铃还是觉着奇怪,按着漪房的性子,若她真心想争,无论如何都会把代王引进广阳殿的。 “好了,咱们先回去吧!”漪房实在不想多说,她担心自己和代王在一起时,脑子里会充满另一个人的影子。 两个人安静的在宫道上走着,走了一阵子,腾铃忽的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美人,方才在天牢里是怎么回事啊?”腾铃对刚才的事情是一头雾水。 漪房稍微缓了缓,才回答她道:“我总觉着夏丽云此人不会这样安心的离开,便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她按着我们的计划走,便将她好生送出宫去,可惜她想倒打一耙,我便也只能先保全自身了。今晚来天牢之前,我便让子离准备好了衣裳和食盒藏在天牢后面,若是听见我扣墙的声音,她就把衣裳和食盒递进来。” “原来是这样,那悦良人怎的也会出现呢?” “这原是我没有想到的,现在细细想着,兴许是夏丽云不甘心就这样出宫去,便将我们的计划告知了文嘉意。文嘉意因上次的歌声引鸟之事记恨于我,便顺势将代王引了过来,只是她做事谨慎,并没有说出计划的内容,只是说无意看见咱们进了天牢,便可将她自己摘干净。” “没想到悦良人竟也是这般精心设计。” “是个有点道行的对手。”漪房曾以为其他四名家人子都是草包,没想到文嘉意竟还是个深藏不露的,看来以后也要对她留一个心眼了。 在漪房和腾铃回广阳殿的路上,刘恒也气冲冲的在宫道上走着,吴平小跑着跟在他身边。他在心里细细思索着方才的情景,想弄清楚刘恒究竟是在哪个时候开始生气的,但想来想去,都实在是没能想到有什么值得生气的地方。 “王上,悦良人已经回去准备着侍寝了。” “这种自作聪明之人,本王看着烦心。”刘恒毫不掩饰对文嘉意的反感。 “自作聪明?”吴平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以为她真的是看见窦氏带着婢女进了天牢吗?” 吴平还是不解:“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蹊跷?” “蹊跷大了去了。文氏和夏氏勾结,想利用本王扳倒窦氏,可惜夏氏太过愚蠢,错信了人。文氏又想对付窦氏,又想让自己干净脱身,无论事情怎么发展,她都能不备卷入此事之中了。” “这计算倒是精巧。”吴平赞了一声,又道,“王上,这不是自作聪明,这是真聪明啊!” 刘恒又转过身来瞪了他一眼:“她竟敢把主意打到本王头上来,还以为本王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不自知,难道不是自作聪明?” “是,是。”吴平连连应着,“只是可怜素美人好心去探望,却被这般设计了。” 刘恒一声冷笑:“窦氏说的也全是谎话。” “啊?”吴平又是一阵惊讶,没想到去天牢探望个犯人,其中竟暗含了各种门门道道。 “她和那婢女应该是同夏氏所说的一样,扮作宦官进的天牢,至于进去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只是她做了两手准备,便让夏氏要坑害她也没有了证据。” “这......王上是怎么看出来的?”吴平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他只觉者素美人委屈,倒是没看出什么别的来。 “天牢里的侍卫只是换班,又不是眼瞎,这么两个身着妃嫔和宫女服饰的人堂而皇之的走进去,他们会看不见?”刘恒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吴平一眼,“你想想她们是怎么进去的?” “那个时候是宦官们给侍卫和犯人送饭的时辰,也只有扮作宦官才能不被侍卫们发现了。”吴平恍然大悟。 “窦氏心里明白,本王一定会发现这一点,所以根本就没有找理由来隐藏。”刘恒继续解释道,“长安送来了五名家人子,处置了其中一名,本王还能推说是其中出了一个不懂规矩的。但若是一下子处置两个三个,吕后定然会觉得本王有反叛之心,才将怨气撒在送来的家人子身上。窦氏正是明白这一点,才这般有恃无恐。” “那这素美人也太大胆了。”吴平心中震惊,敢和代王玩心眼的,这位素美人还是头一个。 “她是大胆,所以本王才让你去知会子谦,让他好好查一查。”刘恒皱起了眉头,“这么有意思的女子,若是吕后的细作就太可惜了。” “就算素美人真是吕太后的细作,王上这样喜欢,也可以将她收为己用嘛!” “本王有说喜欢她吗!”刘恒斥了他一句,但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过你说的倒是有点道理,若她真是细作,本王也能加以利用,没必要非将人置于死地,对吧?” “对,对,王上英明。”吴平连连应和。 刘恒听他应着,忽的将锐利的目光扫向他:“你怎的如此替她说话?难不成你已经被她给收买了?” 吴平浑身一抖,吓得直接跪倒在地:“王上,奴才冤枉啊!奴才只不过是瞧着素美人长得美,对奴才们又好,实在不觉得她会是吕太后的细作啊!” 刘恒这才收回了目光:“是不是细作,子谦查过便能知晓了。这些日子,本王先晾着她,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看着急急忙忙跑掉的宁安晏,郭德海暗暗松了气,只要里边那个大宝贝没事儿就好。 虎平涛在缉毒大队练了一整天。他现在可以准确分辨出大部分常见物质的区别,通过触感进一步对抓摸到的物体做出判断。 为了得到验证,他上前攻击温有才,再次踢到了他的膝盖,不过没有用力踢,这是调戏一下他而已。 基建,华夏也是世界最强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基建能和华夏相比,美利坚是世界第一强国,但基建华夏吊打它。 米兴子没心情和他开玩笑,外面突然出现的变故,让她现在有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司岳明,我们怎么办?出不去了。”说着说着米兴子开始有些抽泣。 黄级宗门升级玄级宗门除了硬性规定的几个指标外,还有就是最重要的升玄宗门战,说白了就是达到要求的黄级门派需要出人战斗去争取几个为数不多的升玄名额。 不觉让旁边还未出手的玄安大师、重山子两人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李牧阳赶紧感谢到:“谢谢裁判及时出手!”,但是撒着疗伤圣药的手却没有丝毫停下的意思。 张万河在旁边看傻了眼。他只会吃,根本没有虎平涛这般强大的实际操作能力。 其实早之前,他们便知道这里是她的家,而她本人就是南宫漾。这会儿穆承泽会这么开口问她,也不过是出于礼貌,象征性的问问而已。 就在他捡城市之心的时候,他的两片领地之中,一切都在潜移默化的变化着。 他觉得这一定是错觉。以前她每次见他都视而不见的,更别提说话了。 青瓷心里左右摇摆了好几回,才抬手往上,摸着嫪赢的耳根后覆上去。 “多谢王上。”弦琴连忙替弈雨和弈棋道谢,扶着弈雨和弈棋下去收拾。 “别哭了,不就擦破点皮而已嘛,起来先把正事给干了!”秦昊皱眉骂道。 可,孩子没了爹已经可怜,若再没了娘,哪怕她这个亲姐对他们再好,也叫人心疼。 可不是懂事么?懂事的叫人心疼,那块面包他吃了几口,就没舍得再吃,也不说让人白给,他说要买。这样的孩子,心性是真的好。 城头上箭落如雨,滚石热油不竭倾倒,汉军有武备上的优势,弓弩充裕,器械齐全,黄巾军士气虽旺,却被守城官兵死死压制。 那边敖碧莲也着急,就轻垂臻首默默等待着,那情形倒象个等待皇帝临幸的妃子。 堂堂一位帝皇,更拥有天位的一位仙尊,竟被人那般打脸,比曾经被蚩尤一巴掌呼到地下感觉还无法接受,自立时便让其抓了狂!可谓夺妻之恨,蛋碎之仇,尤其是以其身份,却是任何一点都是其绝对无法接受的。 “你就只有这点实力?”这时,陈飞平淡的声音淡淡响起,直接是令那袁弘脸上的神色更加抽搐与扭曲了起来。 莱特头皮发麻,连忙拉蒂娜的手,拖着那个倒霉的蜥蜴人退到内政厅中,“砰”一声锁上了大门。 第一百二十七章 西风此夜凉 一连半月,刘恒接连宠幸了除漪房以外的三名家人子,薄太后很是欢喜,她一向主张刘恒身边要有几个可心的人儿,如今刘恒往后宫里来的多了些,她自然是欣慰。但那几位都是从长安来的,欢喜之余也总存着几分担心。 今日又是朝政忙碌的一日,刘恒结束了和大臣议政已是傍晚,刚一回到寝殿,子谦便来求见了。近来并未有太多事情交给子谦去办,刘恒稍稍一想,便知是关乎长安来的几名家人子的。 “臣参见王上。” “子谦不必多礼,是不是本王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刘恒急着知晓情况。 子谦颔首:“是,对四名家人子的调查已经初见端倪,臣特来向王上禀报。” “怎么样?” “婉八子和祁少使都没有问题,她们都是出自长安的农家女,先前在长安皇宫中做宫女,后被吕后选了送到代国来。”子谦说完先顿了顿,又道,“悦良人出自西城,家中原是做采石生意的,后家道中落,整个家族辗转到了咱们代国。悦良人在宫中多年,但进了王宫,不知怎的和家里人联系上了,暗中还有秘密往来。文家的玉石生意如今又做的风生水起,不过看起来也是并无不妥。” 刘恒点了点头:“素美人呢?” 子谦抬头看了一眼刘恒的表情,张了张嘴,眉眼里却是为难之色:“王上,请恕臣无能,关于素美人......” “如何?”刘恒听他这样欲言又止,心中也不免有些忐忑起来。 “素美人......查无此人。” “查无此人?”刘恒奇道。 子谦认真的点头:“是的,臣派去长安的探子来报,整个皇宫里上上下下都打听遍了,根本就找不到一个和素美人同名的宫女。且不止宫女,为求谨慎,臣让探子将皇宫里的所有女子都查遍了,舞姬,医女,御厨,女犯,包括各位娘娘,全都打听过了,一概没有。” “或许不是宫中女子,而是来自民间?”刘恒猜测道。 但子谦摇了摇头:“臣也是如此猜测,便又让探子在长安城里查探,可整个长安城都没有一户姓窦的人家。既便如此,臣还是着人画了素美人的画像,让他们拿着画像又暗中打听了一遍,依旧是一无所获,就像素美人是从天而降的一般。” “那些从长安跟过来的婢女呢?她们贴身伺候,总能知晓几分吧?” “臣也暗中着人打听过了,婢女们都说家人子在出发前她们是不曾见过的。若是有知道的,便也只能是素美人自个儿身边的贴身婢女了,但若是问询贴身婢女,岂不就打草惊蛇了吗?” “查无此人,查无此人。”刘恒默念了几遍,突然笑道,“查无此人好啊!” “王上?”子谦不解其意。 “只是查无此人,难道不比确定她是吕后的细作要好得多吗?” “说起细作,臣倒是觉着悦良人仿佛更像一些。”子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 “哦?为何?” “臣在查探中偶然截获了悦良人和她家里人联系的字条,悦良人似乎想让她家里人培养一批死士,还提到已经同她家人见过面了。只是臣想着家人子们一路从长安过来,便是直接被送进了王宫,哪里有机会见面呢?” “确实有问题。”刘恒应了一声,他忽的想起来那天莫名出现在广阳殿里的刺客。 “王上,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吗?” 刘恒摆了摆手:“暂时还不必,本王先前已经处置了一个夏氏,若是再动手,恐怕会引起吕后那边的注意,还是先过一段日子再说。你继续去查素美人的底细,悦良人那边也要派人好生盯着。” “诺。” 子谦离开以后,刘恒便唤来了吴平:“本王让你盯着广阳殿,这些天怎么样了?” 刘恒这半月以来,虽说一直不曾踏足过广阳殿,但私下却让人留意着漪房的一举一动。毕竟看着其他和自己一起进宫的家人子都被宠幸,唯独她被晾在一边,心里总是会不忿的。 但刘恒的猜想却完全错了,吴平如实答道:“回王上,素美人这些天闭门不出,奴才们只守在外面瞧着,也看不太明白。” “她定然是心里不爽快了。”刘恒说着勾起了嘴角。 “这......似乎也不是。”吴平犹豫道,“虽说素美人闭门不出,但她的两个贴身婢女却一直在院子里忙活着,日日栽花栽草的。素美人偶尔也会出来给花草浇浇水,只是奴才听着素美人嫌白日里太阳晒,所以才不常出门的。殿内虽然看不到,但也时常传出些笑声,想来素美人并没有多伤心难过。” “栽花栽草?”刘恒一下子血气上涌,“本王半个多月没去她的广阳殿一回,她不想法子来哄着本王,竟还有心思栽花栽草?!” “王上,这您不去广阳殿,素美人也总不能强拉您去,不栽花栽草的她也没事干啊!”吴平小声为漪房辩解了一句。 刘恒用能杀人的目光横了他一眼:“本王不去,她就不会自己过来吗?” “您不召见,素美人哪敢贸然前来呢?她若是来了惹您生气,岂不是......”吴平还想为漪房辩驳几句,瞥见刘恒愈加难看的脸色,还是赶紧闭了嘴。 “王上,晚膳还没用呢,要不奴才先给您传晚膳过来?”吴平找了个话题搪塞过去。 刘恒烦躁的摆了摆手:“不吃了,本王没胃口。” “王上,您这都连着好几天食欲不振了,要不要召医师过来瞧瞧?” “不......也好,去叫医师过来,动静闹的大些,让宫里都知道本王病了。”刘恒有意给一份创造个机会。 “诺,奴才一定让人把消息无意中传到广阳殿。”吴平心中了然,便赶紧退出去请医师了。 而此时的广阳殿中,漪房和子离,腾铃坐在桌前,两人正忧心忡忡的望着她。代王宠幸其他三位家人子,尤其是悦良人,如今做什么都趾高气扬的了,完全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漪房,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着急吗?”子离蹙着眉问道。 漪房剪着桌子上的花枝,一边答道:“曾经在长安的欢宁殿里,许美人对我说过,皇上很宠她,但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一点爱意。帝王的宠在宫中是很平常的,宠及一时过后便会由盛转衰,最多一年或是两年,那点可怜的新鲜感便会过去。若是想长久的在宫中立足,除了争宠以外,还要夺爱,拥有帝王的爱,再拿捏住一些权力,才能在这深宫之中活的久一些。” 子离和腾铃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是我们就这样等着吗?若是不做些什么,又如何能夺得代王的爱呢?” “是该做点什么了。”漪房笑道,“今日有消息传来,说是代王最近食欲不振,已经宣了医师过去瞧着了。” “美人的意思是,咱们可以从这件事下手?”腾铃眼睛一亮。 漪房不置可否道:“从前许美人也常常食欲不振,那时我便会变着花样给她做些糕点,即使胃口不佳,也总能吃下去一些的。” “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下去准备做糕点的食材。”腾铃大喜,总觉着翻身之日就在眼前了。 漪房却拉住了她:“你和子离一起去置办食材,记住,必须让咱们大肆置办食材的事传到代王的耳朵里,但别传的太明显。” “诺。” 三两天之后,广阳殿大肆置办食材的消息不胫而走,自然是准确传到了代王的耳中。 前些日子医师来瞧过了,代王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暑热难当,才有些食欲不振。代王不爱吃药,便要在医师的嘱咐下吃些温凉清热的吃食,而广阳殿里置办的,大多也是温凉清热的食材。 “她果然开始耐不住性子了,你瞧瞧,本王一把消息传出去,她便开始想着法子给本王做吃食。”刘恒听到这个消息,几乎是眉开眼笑起来。 “是啊,素美人总算是开窍了,也不枉王上精心设计。”吴平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总是马屁拍到马腿上,这次也不例外。 “什么叫本王精心设计!”刘恒斜了他一眼,“身为妃嫔,为本王着想不是应该的吗?” “是,是,当然是应该的。”吴平连连点头,“恭喜王上,马上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可惜事情并不像刘恒所料想的那般,已经过去了四五日,按理说糕点早该做好了,但漪房却始终没给他送过来。刘恒心中疑惑,差了人去广阳殿看个究竟,那食材还是不断的往里送,广阳殿里的宫人们也还在不停的处理食材,但就是不见漪房出现在他面前。刘恒实在奇怪,终于忍不住往广阳殿奔去。 与此同时,看着广阳殿里忙碌的宫人们,子离和腾铃也是十分不解。 漪房专门做了清热解暑的绿豆糕,但似乎并没有要给代王送过去的意思。她静静的站在门边,满意的看着大家忙忙碌碌的身影,也不多说什么。 “美人,那绿豆糕做的够多了,咱们赶紧给代王送过去吧!”腾铃实在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给代王送过去?”漪房摆出一脸的疑惑,“谁说我要送给代王了?” “不是准备送给代王的?那您为什么要做这些啊?”腾铃一脸不解。 漪房挑眉一笑:“近来天气燥热,我瞧着咱们宫里的宫人们劳累,便做些绿豆糕分给他们,也算是解解暑了。” “那......那代王?” “代王尊贵,自然有膳房变着法子给他做解暑的吃食,用不着咱们操心。”漪房瞥了一眼附近偷听的宦官,故意高声说道,“咱们只要顾好自个儿就行了,代王也不常来咱们广阳殿,就不必准备他的那一份了,全部分给宫人们吧!” 看着外面的宦官蹑手蹑脚的离开,漪房才了然的笑了出来。她知晓代王会她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家人子不放心,必然会派人暗中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既然如此,利用一下这些耳目也是未尝不可。 果然,那宦官赶去和代王禀报的时候,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往广阳殿去的代王。 “奴才参见王上。” “本王不是让你好好盯着广阳殿的动静吗?怎的急匆匆跑出来了?”代王一眼认出了他派出去的宦官。 “回王上,您让奴才留意素美人的糕点何时做好,奴才正打算去向您禀报。” “哦?这也过了好些日子了,糕点还没做好?”刘恒状似无意的一问。 那宦官战战兢兢的摇了摇头:“素美人的绿豆糕好几日前就做好了,味道真的挺不错,比膳房里做的还要好吃呢!” “真的?”刘恒反问了一句,忽的觉着不大对,“你怎的知晓那绿豆糕的味道不错?” “是素美人念着奴才们暑热,所以将做好的绿豆糕全都分给了奴才们吃着解暑。”那宦官偷偷瞟了一眼刘恒的脸色,硬着头皮回道,“素美人说,王上尊贵,自有膳房变着法子给您做解暑的吃食,用不着她操心。还说你也不常去广阳殿,就不必准备您那一份,顾好自个儿就行了。” “她真是这么说的?”刘恒拽紧了拳头。 那宦官隐隐感觉到了刘恒的怒气,但也只能答道:“千真万确,奴才亲耳听到的,绝不会有假。” “好,很好。”刘恒一眼瞪向旁边无辜站着的吴平,“从今日起,不许再给广阳殿提供食材,做糕点是膳房的事情,她来瞎凑什么热闹!” 刘恒说完,又远远的望了一眼广阳殿的方向,冷哼了一声便转身就走。 “王上,广阳殿在那边呢!”吴平小心提醒了一句。 “还用得着你说?本王不知道?”刘恒又瞪了一眼吴平,“去悦良人那儿。” “诺。”吴平忐忑的应了一声。他在心中默默叹息,有意要给素美人制造些机会,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吴平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按着代王的性子,怕是又得十天半个月的不会往广阳殿去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月天正黑 吴平是自幼一直陪伴在代王身边的,自然知晓他的脾性。他料想着代王一时半会儿不会再理会广阳殿,便是果真如此。而广阳殿里失了食材,糕点自然是做不成了,宫人们也是叫苦连天,以后便没有那样好吃的绿豆糕了。 不过,漪房始终对此不以为然,倒是子离和腾铃暗中着急着。主子不受宠,她们也跟着闲了下来,平日里也总受着其他宫里人的冷眼。 “美人,这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代王始终不往咱们宫里来,这可怎么办呀?咱们现在都成了那些宫人们的笑柄了。”腾铃趴在桌子上委屈道,“咱们出去一趟,也总要被有意无意的嘲笑几句。” “是我让你们受委屈了。”漪房拍了拍腾铃的手。 “美人,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瞧着代王不来,连着美人也要遭人冷眼,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宫人们对咱们宫里的各方面事务都懈怠着,奴婢实在是不服气嘛!” “漪房,你是故意这样做的吧?”子离倒是看出了些门路,“上次咱们把做绿豆糕的事情传到代王耳中,听说他已经朝广阳殿过来了,只是不知怎的,半路上又折返去悦良人那里了。” “不错,我的确是故意的。”漪房笑着解释道,“那日我们说话的时候,有个宦官在门口偷听,我便知是代王派来的,所以故意说了那些话,让他好去禀报给代王。” “可是为什么呀?”腾铃撑起头来问道。 “我自有妙计。”漪房朝她们俩挑了挑眉。 子离和腾铃在此事上始终不明白她的想法,想猜也猜不到,便也只能盼望着有一天代王能突然出现在广阳殿门口。只是代王还没被盼来,宫中夜宴的消息却是先传来了。 “夜宴?最近王宫里有什么节日吗?”漪房这些日子向许多有些年岁的宫人们打听了代国和代王宫的相关事情,却是从未听说过最近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 “并不是节日,只是王上念着您几位从长安远道而来,如今已经一月有余。先前忙着其他事情,没来得及给您几位接风洗尘,现下闲了下来,便想着要补上来。” “好,我知道了。”漪房打发走了来传话的宦官,独自坐在大殿里思考着,这夜宴来的蹊跷,实在不像是接风洗尘这样简单。难道代王已经发现细作的端倪,想借着夜宴动手除掉吗? “漪房,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子离拍了拍漪房的肩,陡然惊得她一个激灵。 子离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便坐在了她身边:“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这次代王无故突然要举行夜宴,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妥?”漪房自己想不明白,索性拉了子离一起想。 “不妥?”子离偏着头问道,“你是指什么方面?” “各种方面。” “按理说呢,替远客接风洗尘的夜宴,应当在人到了以后的三两天就举行的,可如今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实在是不合常理。”子离也想到了这一点。 “对,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代王究竟想利用这场夜宴做些什么。”漪房依旧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会不会是吕后那边知晓了代王对家人子并不欢迎,还严厉处理了夏丽云,所以才警醒了代王?” 漪房确定的摇了摇头:“不会,我了解吕后,她不是那种会因为一点小事乱了大谋的人。” “你们都不用多想啦,我都已经打听到了,这次的夜宴没有问题。”正在她们冥思苦想的时候,腾铃突然从外面回来了,“我也是觉着奇怪,所以到处打听了一下。这夜宴原不是代王的主意,是太后梦中孤苦,有道人入梦让她多贪图些热闹。代王向来孝顺,知晓了此事以后,便为太后办了这场夜宴。” “为太后办的?”漪房想了一想,“若是这样倒说得过去了。既是为太后办的夜宴,那当晚太后定然也会到场,代王就算计划了些什么,也总不会当着太后的面动手。” “是啊,所以美人就放心的去吧!这可是一次难得的见到代王的机会,美人定要精心打扮一番,最好能盖过其他所有妃嫔。”腾铃已经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刘恒也是兴致勃勃。因着上次那些糕点的事情,他又有半个月没有去过广阳殿了,但时间长了气也消了,却又找不到台阶下,便借太后之名弄出一个夜宴来,好有机会瞧瞧漪房。虽还是一直派人盯着广阳殿,但只听消息,自己却看不到,心里总觉着不大爽快。若是让他主动去广阳殿,他又实在拉不下这个脸来。 “怎么样?夜宴的相关事宜都安排好了吗?” 吴平上前一步:“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全是按着您的要求,这次是家宴,便只有太后和各位嫔妃到场。” “很好,那个谁通知到了吗?”刘恒摸了摸鼻子。 “啊?王上说......哪个谁?”吴平听得莫名其妙。 刘恒斜了他一眼:“广阳殿那个。” “王上是说素美人啊!”吴平恍然大悟,“早已派了人过去通知了,现下应该已经准备着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不过,关于素美人,还有一件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吴平明白刘恒心里是念着漪房的,此事不报,怕是到时候又讨不到个好脸色。 “你都没说什么事,本王哪知道当讲不当讲。”刘恒挥了挥手,“讲!” “这......您也知道,宫里那些个奴才们都是见风使舵的,他们见您许久不去广阳殿,便是觉着素美人不受宠,所以......”吴平偷瞟了一眼刘恒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道,“所以把夜宴上素美人的席位放在了最后边,连位份最低微的祁少使都排在前头呢!” “大胆!谁给他们的胆子!敢这般......”刘恒眉头一皱,声音突然顿了一下,他想起上次没有吃到的绿豆糕,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好啊,做得不错,就这样办。” “啊?”吴平惊讶的瞪大了眼。 “啊什么啊?本王就是要让人把她的位置放在最后,让她好好感受感受失宠的滋味。”刘恒恶作剧似的笑了出来,“你去让人把这消息传到广阳殿。” “王上,这......这不好吧,夜宴上的席位向来是以位份排的,若是素美人排在低位嫔妃之后,恐怕会气恼万分啊!” “对了,本王就是要让她生气,她一生气本王就高兴。若是她能来本王面前说理,把属于她的席位要回去,本王就更高兴了。”刘恒此时就像是个爱折腾的小孩子。 吴平终于明白,便点了点头:“诺。” 广阳殿里,子离和腾铃本来兴致勃勃的在为漪房准备夜宴上的衣裳,忽的就听见外面宫人们的议论。腾铃好奇,靠墙听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马上变了。 “他们怎么能这样呢!这也太过分了!”腾铃甩开衣裳就忿忿道。 “怎么了?听到些什么了,气成这样?”漪房好笑的看着她。 腾铃瘪了瘪嘴:“美人,他们都说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奴才,把夜宴上您的席位挪到了最后,连祁少使都在您的前面呢!最让人生气的是,吴总管把这事禀报给了代王,但代王竟像是没听见一样,根本说都不说一句,就这样默认的由着他们去了。” “此事当真?”子离闻声也走了过来。她明白在宫中这些宴会上的席位先后有多么重要,几乎是受宠与否的风向标。若是此次夜宴,漪房的席位真的被摆在最后,怕是往后的日子,连奴才都能欺凌到她头上来了。 “当真!我听到好几个宫人都是这么说的。”腾铃气呼呼的扬起脸来,“与其去夜宴上遭人白眼,还不如不去呢!” “腾铃说得对,不去了。”漪房两手一摊,“把那衣裳收起来,这次用不着了。” “美人,奴婢就是......就是说句气话,您可别放在心上,这夜宴是给长安来的妃嫔接风洗尘的,您若是不去,恐怕......不太好。”腾铃见自己的气话被当了真,心中反而忐忑起来。 但漪房显然不是在开玩笑,她佯装着咳嗽了几声,又朝两人挑了挑眉:“我这些天感染了风寒,严重的很,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得好好卧床休息,就不去夜宴上惹人嫌了。” “美人,您说真的?”腾铃看了看那衣裳,又看了看漪房。 “当然是真的,快去请个医师过来。”漪房转身往寝殿走去,“就说我骤然晕倒,一路上装的慌张些,务必传的满宫皆知。” 腾铃和子离对视了一眼,虽不解其意,也只能按着她的意思去办了。 “子离姐姐,美人近来做的事情都好生奇怪,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了。”腾铃挠着头疑惑道。 子离淡然一笑:“我也不算完全明白,只不过漪房做事向来有她的理由,往后总有一天,她现在要我们办的所有事情,都会变得恰到好处了,我们就慢慢等着瞧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此味苦黄连 夜宴就在两天之后,宫中的妃嫔们都细心准备着,期望能在这次夜宴上大放异彩。只有广阳殿是一如既往的寂静,宫中的宫人们都悠闲着,干完自己手上的活计便各自休息了。漪房对外宣称病着,医师也开了些温补的药物,她便真把自己当做病人似的养着,一整天也不下床,只把子离和腾铃叫到寝殿里陪着她说话。 然则漪房计划的虽好,有一步却是算漏了。刘恒虽对外说着此次夜宴是因着闲下来才办的,但实际上他却并不得闲,只能紧赶着处理完政事,再挤出一些时间来分给夜宴。故此,对于夜宴的一些相关事情,他便全权交给底下人去办,根本没有时间过问。自然,那些漪房想刻意通过宫人的议论传到他耳中的流言,也就没能被刘恒听进去了。 夜宴之期很快就到了,白日里刘恒将一天的政事都处理完了,只等着晚上能在夜宴上好好放松一下。只是等到夜宴开始了好一阵子,最角落边上的那个席位,还是一个人都没有。 刘恒的目光时不时的瞟向那边,连带着心情也烦躁起来,眼前的歌舞好似都变成了噪音。薄太后似乎也看出了刘恒的心不在焉,以为他是白日里太过劳累,便领着众妃嫔向他敬一敬酒。 但这也是无济于事,刘恒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对妃嫔们花样百出的敬酒词不以为意。一眼扫过去,宴席上全是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妃嫔,就连宫女们也似乎穿的鲜艳了一些,让人看起来眼花缭乱。刘恒下意识的就想起了和漪房初见那日,她的一身素白衣裳,那种恍若九天仙子下凡来的感觉,偏是寻常的胭脂俗粉难以比拟的。 刘恒近来得了子谦的消息,文嘉意和外面的家族联系的多了些,为了探查出更多信息,他便常去她的宫中。宫人们觉着文嘉意受宠,将她的席位直接挪到了刘恒附近,让他一眼瞧见,便是烦不胜烦。 “此次夜宴是本王体恤长安远道而来的家人子们,怎的这种场合还有人迟来这么久的?”刘恒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他故意摆出一副不满的神情,以免被人看穿他的心思。 “王上,这次的夜宴是家宴,只有太后和妃嫔们过来,并无别人啊?也没人迟来。”吴平小声在旁边提道。 刘恒装作随意一指:“那边,怎的还空着一个席位?” “王上,那是素美人的。”文嘉意抢着答道,“素美人说是染了风寒,许久都不见好,不便来夜宴上,就留在宫中休息了。” “是吗?”刘恒抬眼望向吴平。 “回王上,悦良人说的是,素美人的确是染了风寒正休息呢!”吴平见着刘恒的脸上隐约有些不悦,便又解释道,“先前王上公务繁忙,奴才便想着这点小就不必打搅了。” 刘恒看着那空着的席位,心中了然,所谓的染了风寒不过是托辞而已,她必定是知晓自己的席位被挪到后面,为免出丑才佯装病倒的。 “叫医师去瞧过了吗?”夜宴之上不便多问,刘恒便只低声提了一句。 “已经瞧过了,医师说素美人并无大碍,只要用些药,这些时日不再见风,调养几日也就好了。” “她真的病了?”刘恒还是不相信。 “医师是这般说的。” “等夜宴结束之后,把给她瞧病的医师叫过来,本王要见上一见。”刘恒吩咐了一句,便继续心不在焉的欣赏那些歌舞了。 原本是用来放松的夜宴,此时对于刘恒来说也是了无趣味。但以着太后的名义举办,又是打着给家人子们接风洗尘的幌子,自然还是要继续下去的。刘恒便耐着性子,跟妃嫔们一来二去的说些无关痛痒的话,怅然熬到了夜宴结束。 回到寝殿,那医师已经等候了好一阵子了。刘恒往主位上一坐,便急着问道:“听说素美人染了风寒?” “回王上,确实如此。” “严重吗?” “并无大碍,素美人只有些轻微的症状,臣给开了些药,按时喝着便好,对平日里的活动并无影响。” “无影响?”刘恒一下子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也就是说她本来是可以参加今晚的夜宴的?” “是的,但素美人坚持说身上不舒服,要卧床休息,臣便觉着多休息也不妨事。” 刘恒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果然不是真的去不了夜宴。一个多月没见,她竟也丝毫不想在他面前露个面,让他记起还有这么个人,这让刘恒一想到就生气。若是别的妃嫔,这么久不被宠幸,早就想法子来自己跟前晃悠了,她怎么就是不开窍呢! “医治风寒的药材中,有哪些味道极苦的?” 医师愣了一下,不知刘恒为何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如实答道:“有黄芪,黄连,苦参......” “用这些去换了素美人用的药,就说是功效更好。”刘恒故意折腾漪房,便又唤来吴平,“派人去盯着她,每一顿都必须盯着她把药喝完。” “诺。”吴平一边应了声去办事,一边困惑着,他实在想不起来素美人到底是怎么得罪了王上,竟让王上一次又一次的找她麻烦。 夜深了,广阳殿里依旧是灯火通明。原本漪房已经睡下了,但吴平带着医师到来,她又不得不起身。 “素美人,王上惦记着您的病,特意让医师重新给您开了一些功效更强的药来,您趁热喝了吧!”吴平示意身后的宫女把药端了上去。 漪房总觉着这药不同寻常,便推脱道:“多谢王上了,先放这儿吧,我一会儿就喝。” “美人,王上交代过,让奴才必须看着您全部喝完才能回去复命。”吴平脸上也有些为难。 漪房更是觉着不妙,这药肯定有问题。只是认真想想,代王若是要赐毒药,定然不会让吴平和医师一起过来,也不会做的这样明显。她看着眼前这两人紧盯着她的眼神,想着躲也躲不过,便端起碗来尝了一口。 这一尝差点没让她直接吐出来,一种难以描述的苦味顺着舌尖钻进了喉咙里,呛得她嗓子发疼,连眼泪都要忍不住掉出来了。 “美人,这是王上的吩咐,您还是咽下去吧!苦是苦了点,但对您的病也是有益处的。”吴平实在于心不忍,便苦口婆心的说了一句,“美人您是很苦要和王上过不去呢!那夜宴去就去了,虽说席位是靠后了些,好歹不会得罪王上啊!” “吴总管说的是。”漪房哑着嗓子应了一句,又握紧了拳头,将那碗药一口气喝了进去,直喝的眼泪不停的往外冒。 吴平看着不忍心,把脸瞥向一旁道:“美人,这药您还得喝上四五天,每天都会有人过来看着您喝下去的。这是王上的吩咐,奴才也是没办法啊!” “无妨,多谢吴总管。” 吴平走出门,听见漪房在殿内的咳嗽声,还是有些于心不忍。他原本见漪房乖巧,就还挺偏着她,后来他的徒弟被派到广阳殿监视她,还拿回了好些绿豆糕,说是素美人送的,吴平便更是觉着漪房很不错。更何况那绿豆糕味道极佳,若不是王上没吃到便生了气不让做了,他倒还想再讨些来呢!不过此事是断然不能让王上知晓的,若是王上听说他吃过素美人做的绿豆糕,怕是要把他的腿都打断。 那苦药连喝了两日,刘恒终于又问起了吴平:“广阳殿那个,病好了吗?” “好了,都大好了。”吴平赶紧应声道。 “那药她还在喝?” “在呢,还是一日三回都有人看着喝下去。”吴平一提起就觉着难受。 刘恒奇道:“她真顿顿喝了?没哭没闹?没偷偷倒掉?” 吴平摇了摇头:“都没有,素美人每次都喝的干干净净,只是喝药时的神情十分痛苦。” “她倒是能忍,本王有一回喝了一次加了黄连的药,便觉整个喉咙都是痛的。那么多苦药混在一起,她竟能喝上这么些天。”刘恒的语气里带了几分赞叹。 “不忍也没办法啊,难不成要抗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还不如喝苦药呢,至少能保住性命。”吴平低声嘀咕着。 “好了,本王现在正好有空,今晚的药还没送过去吧?本王给她送些蜜饯过去。”刘恒总算妥协了一步。 吴平一听立刻高兴起来:“刚刚送出去,奴才这就去准备蜜饯,王上过去时,素美人应当刚刚喝完药。” 这苦药喝的久了,似乎也已经习惯了,漪房喝着便也不觉有多苦。只要做好准备,再一口灌下去,喝起来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只是子离和腾铃站在一旁心疼,但也只能看着,又无能为力,便更加苦恼。 “赵侍从,这药还要喝到什么时候啊?”腾铃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赵衍是刘恒派到广阳殿来监视漪房的宦官,如今也兼担着看着漪房喝药的差事。他在广阳殿的这段时间,没少受到漪房的照顾,看着漪房受苦也是难过的很。 “还得喝上两天呢!”赵衍也苦着一张脸。 第一百三十章 心悦君不知 “无妨,这药的味道我已经习惯了,再喝多久都无所谓。”漪房放下空碗,赵衍竟从怀中掏出一小包东西来。 “美人,这是奴才特意从膳房求来的酥糖,吃着可以散一散那药的苦味。” “你倒是有心了。”漪房朝他温柔的笑了一下,接过酥糖吃了一口,果真是甜丝丝的,将嘴里的苦味冲淡了不少,“不错,这酥糖挺好吃的。” “美人喜欢就好。”赵衍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奴才在广阳殿时常受到美人的照顾,也没什么能报答的,只要美人喜欢,奴才以后经常带酥糖过来。” “好,不过酥糖也不能多吃,吃太多了会腻的,一点点就好。”漪房把剩下的酥糖给子离和腾铃也分了一些,又递回给赵衍一块,大家不分主仆的一起吃着,倒像是普通人家一般。 但里边这样其乐融融,外面却是一片低气压。刘恒带着蜜饯赶到广阳殿时,便见着漪房将那药一饮而尽,正打算进去时,却见赵衍拿出了酥糖来。原本只是奴才心疼主子的场景,落到刘恒眼里就是十分不满,顿时一股无名火就冒了上来。 “王上,奴才现在进去通传?”吴平试探着问了一句。 “传什么传!你见过吃完酥糖再吃蜜饯的?腻不死你!回去!”刘恒气冲冲的转身,顺手把包好的蜜饯扔到吴平手中,“这玩意儿赏你了。” “奴才多谢王上。”吴平忐忑的谢恩,手上却是好生捧着蜜饯,一动也不敢动。这可是王上特意给素美人准备的,就是赏给了他也不敢吃啊! “把你那徒弟给本王叫过来。”一回到寝殿,刘恒便让吴平去叫人。 “徒弟?王上,奴才有很多徒弟,不知您说的是哪一个啊?” “监视着广阳殿那女人喝药的那个。”刘恒不满的斥了一句,好似是在嫌弃吴平不大聪明的样子。 吴平应了一声便出门去叫人了,他虽然不知刘恒见赵衍有何事,但就是下意识的觉着,他的这个徒弟要倒大霉了。 “你就是赵衍?是你给素美人送酥糖......咳咳,送药的?”刘恒用咳嗽遮盖着自己的口误。 “回王上的话,正是奴才。”赵衍不明所以,只能问什么答什么。 “那边那盏茶看到没?去帮本王端过来。”刘恒指了指不远处的茶盏。 “诺。”赵衍端了茶水送到刘恒身边,他佯装着伸手去拿,却在即将拿到的那一刻忽的松手,那茶盏便一下子砸在了地面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赵衍吓了一跳,明明是刘恒故意为之,此时他也只能跪下求饶。 “你是该死,下去领罚,二十大板。”刘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心中想着二十大板打下去,应该能要休息个十多天才能好,一时半会儿就去不了广阳殿,送不了酥糖了。 “王上息怒,王上息怒啊,奴才这徒弟手脚不稳,奴才下去自当会教训他的,还请王上饶了他这一回吧!”吴平在一旁也看见了刘恒的有意为之,但赵衍是他最得意的徒弟,要打二十板子他实在于心不忍。 “再多说一句,你就和他一起挨着吧!” 此话一出,吴平便不说话了,只是用同情而难过的眼神看着赵衍。二十板子打完以后,刘恒也睡下了,吴平才终于得了闲去看看赵衍。 “师父,那茶盏真的不是徒儿摔碎的,是王上自己没拿稳。”赵衍委屈道,“徒儿真的是看着王上已经接过去了才放手的。” 吴平无奈的拍了拍赵衍的头:“我的傻徒儿,这哪是一个茶盏的事,是王上恼了你啊!” “王上恼了徒儿?为何?徒儿都没机会去王上跟前伺候,也从未犯过什么大错啊!”赵衍一脸的茫然。 “没犯大错?你是犯了大错还不自知啊!”吴平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他的额头,“你说你好好的,干嘛给素美人送那酥糖啊!素美人是吃的开心了,你这可不把自个儿给搭进去了嘛!” “徒儿给素美人送酥糖,所以王上生气?”赵衍疑惑道,“王上不是不待见素美人吗?” “王上的心思哪是咱们能猜得到的,以后去广阳殿注意些,可别再带酥糖过去了。”吴平嘱咐他道。 但赵衍却摇了摇头:“素美人爱吃我带的酥糖,我从小无父无母,总被人欺负,从来没有人对我好过,到了宫中也是一样,只有师父你和素美人对我好。就算王上要打死我,只要素美人吃的开心,我也要送。” 吴平摸着他的头叹了口气:“真是个傻孩子,那以后可千万别再被王上看见了。” “我知道了,师父。” 经过这件事以后,刘恒便停了漪房的药,但也仍然和以前一样,始终不踏入广阳殿一步。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宫中便有流言传了出来,说是代王极其厌恶广阳殿的素美人,是因为她是妖怪变的,一到晚上就会出来吸人血。 “吴平,最近宫中有一些风言风语,你可有听到过?”这一日刘恒得了闲,便想着去小花园逛逛,正好想起这几日听到的传言,顺口问问吴平。 “这......是稍微听到过几句,只是奴才不敢说。”吴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不敢说就换别人来说,你这总管的位置也换别人来坐。”刘恒半带威胁的说了一句。 吴平立刻不再犹豫,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王上,也不知这些流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都说素美人是妖怪变的,一到晚上就会出来吸人血。还说王上便是因此才将她晾在一边,说广阳殿是专门镇压邪祟的地方,闹的宫中人心惶惶的,宫人们都不大敢往广阳殿那边去了。” “广阳殿那女人呢?这些流言她听说了吗?有没有什么反应?” “这些流言在宫中传的这样厉害,按理说素美人也该是听说了,只是她日常都是在广阳殿闭门不出,奴才也不知她是何反应。” “这些宫人们还真是吃饱了没事干,去给那些传的凶的都加点活计,每天不干完不许吃饭。”刘恒刚一吩咐完,忽的听见不远处有一些断断续续的笑声,他存了些好奇心,便循着笑声往那边赶去。 这几日宫中的流言漪房自然是知晓的,她让人留意了一下,流言似乎是从临华殿传出来的。看来是她们如此沉寂,文嘉意也忍不住要下手了,毕竟你不犯人,人却不一定不犯你。 漪房久待在宫中,听着这些流言,却想着要出去转转了。老早就听说代王宫的小花园景色优美,比起长安皇宫里的御花园都不差的。漪房这一日带了子离和腾铃,便早早的往小花园里去扑蝴蝶。 她执了一柄团扇,瞅准那花上粉粉的蝴蝶,扑的不亦乐乎。从前在清河郡时,她就常常这么玩,偶尔还拉着两个弟弟一起,那段时光实在是开心的很。如今虽已物是人非,但扑蝴蝶的乐趣还是能唤起漪房心中仅存的那一丝由衷的欢乐。 漪房扑的开心了,便没能注意脚下的路,她光顾着往上追赶,踩着一块松动的石子一滑,便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子离和腾铃离的有些远了,根本没办法一下子过去扶住她。漪房条件反射的闭上眼,却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奴婢参见王上。”听见子离和腾铃在身后行礼的声音,漪房才猛的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刘恒近在咫尺的脸。 漪房吓了一跳,赶紧推开他往后退了好几步:“臣参见王上。” 若是从前的所有事情都有漪房的设计,那今日之事就算是全然不在预料之中了。她原本只是想出来看看,那些流言究竟传到什么程度了,顺便也能散一散心,没想到竟在此遇上了刘恒。 “宫里的流言都传成那样了,素美人还有心思出来玩耍?”刘恒面带笑意的望着她。 “说妾是妖怪,会吸人血的流言吗?”漪房抬起头不卑不亢的问道,“王上信吗?” “这般怪力乱神之说,本王自是不信的。” “那便对了,既是流言,传上几日失了新鲜,自然也就散了,王上不必理会。”漪房又行了个礼,“妾惊扰王上,这便退下了。” “等等,本王让你走了吗?”刘恒赶紧上前一步。 漪房便随着他的动作后退一步:“王上还有何吩咐?” “既然来了,就陪本王一同赏花吧!”刘恒原本还撑着面子不愿主动去广阳殿,如今偶然见到她,她扑蝴蝶的身姿便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不由自主的便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了。 可惜漪房的脸上全然没有寻常妃嫔见到代王的喜悦,她甚至微微蹙了一下眉:“妾对花卉并无一知半解,听闻婉八子和祁少使都是爱花之人,王上还是让她们过来作陪吧!妾告退。” 漪房说完又是要走,却再次被刘恒叫住:“你不爱花来这小花园做什么?” “妾只是在宫里待久了,想出来透透气,胡乱走着便走到了这里。”漪房随意答道。 刘恒向她靠近几步,她却又往后退着,总要和他拉开一段距离。刘恒心中的火气又冒了出来:“透气能正好碰见本王?你是提前打听好了本王的行踪,特意来这儿等着撞见本王的吧?” 刘恒这话说的全然是在胡扯,他自己都很清楚,来逛一逛小花园是他临时的决定,又不是提前决定好的,自然没办法打听得来。但看着漪房这副波澜不惊,甚至见到他就想逃的样子,他就是想给她找点麻烦。 “王上误会了,若是妾早知道王上会来此地,定然就不会出来了。”漪房依旧一脸平淡,“如今碍了王上的眼,妾自知有罪,便先告退了。” “好啊,既然你这么想急着回去,那以后也别出来了。”刘恒狠一狠心道,“广阳殿素美人,冲撞本王,实在可恶,罚广阳殿禁足,不得本王命令不许踏出殿门一步。” “诺。”即使这样,漪房脸上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她顺从的行了个礼,便带着子离和腾铃离开了。 “这女人什么态度!”漪房走后,刘恒气得狠踢了一脚旁边的树。 “王上,您真要将素美人禁足吗?”吴平忍不住问道。 “禁!当然要禁!本王禁的就是她!”刘恒几乎是气急败坏的吼道。 吴平见刘恒暴怒,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低了头就站到一边,直到他终于收了脾气,一行人才继续往前走。但现在,刘恒早已没有了心情继续逛,转身就回到了书房。刚一进去,却又有宦官来报,说是子谦在外面等候。 “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是不是查到广阳殿那个蠢女人的消息了?”刘恒随口一问,子谦却诧异的抬起头来。短短几日,王上对素美人的称呼已经从“窦氏”变成了“广阳殿那女人”,再从“广阳殿那女人”变成了“广阳殿那个蠢女人”了,这倒是真有意思。 不过子谦今日却不是来禀报漪房的消息的,他抬头说道:“臣已经加派了人手去往长安,只是暂时还没有消息。不过悦良人那边,倒是又有了动静。” “哦?悦良人又和宫外的人联络了?”刘恒眯着眼询问,神情里多了几分认真。 “是的,臣安排的人又截获了一张悦良人传往宫外的字条,但这字条里的内容十分奇怪。”子谦把字条递了上去,“王上您看。” “帮我准备一些鸡血和能以假乱真的长发。”刘恒把字条上的内容念了出来。 这句话马上让他想到了最近宫里的流言,若是要让流言传的更厉害些,自然有人亲眼所见是最好。而要做到这一点,鸡血和长发便是必需品。只是这两样东西宫里也能弄到,又何须冒这样大的风险找宫外送进来呢?此事定然还有蹊跷。 “子谦,你是从哪里截获这字条的,和上次是同一个地方吗?传信的人呢?”刘恒谨慎问道。 子谦却摇了摇头:“这次并没有看到人,只是在上次那个地方的墙缝中,发现了这一张字条,就夹杂在墙缝之中。”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松寒不改容 “奇怪。”刘恒低声念了一句。 “王上觉着其中有不妥?” “一般来说,若是重要的信件,总会亲自交到对方手里才放心,既然以前有人来接应,现在不应该会将信件直接放在墙缝之中。” “王上是觉得有人故意从中浑水摸鱼,想陷害悦良人?” 刘恒却摇了摇头:“本王只是觉着奇怪,也并无这般猜测,不过还是谨慎些好,你再去仔细查一查,先不要打草惊蛇。” “诺。” 宫中流言来得快,去的也快,过了些日子,便没有人再说漪房是吸人血的妖怪了。刘恒让吴平去打听了一下,说是广阳殿最近都大敞着门,谁人路过都能往里望上一眼。且素美人常常白日里就在院子晒着太阳,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久而久之,也就没有宫人胡乱传言了。 此事一消,那鸡血和长发自然也就没了用处,连带着字条的事情也不了了之。 只不过,刘恒上次一气之下将漪房禁了足,冷静下来以后却心有愧疚。实则漪房也并未犯什么过错,只是疏离的言语激怒了他而已,实在不该受这样的委屈。 “吴平,最近广阳殿有没有什么动静?” “王上,这素美人都被您禁了足了,哪还能有什么动静啊!” “罢了,不管她。”刘恒问出了又后悔,索性不再追问下去,“吴平,随本王出去逛一逛。” 刘恒每次得了闲,都爱到小花园去闲逛,但逛着逛着就走到了先前遇见漪房扑蝴蝶的地方。他盯着在花朵上盘旋的蝴蝶们,想起了上次短暂的那个拥抱,仿佛漪房的发香还留在鼻尖。 在此处停留了一会儿,一阵女孩子的嬉闹声便传进了耳中,刘恒抬眼望过去,是几个小宫女聚在一处,似是在欣赏着什么东西。他起了些好奇心,便让吴平将她们都唤过来。 “奴婢参见王上。” “你们都聚在这儿做什么呢?玩的这么开心。”刘恒瞧着她们的指甲上都有着各种颜色,不免好奇心更加强烈。 “王上恕罪,奴婢们今日的活都干完了,并未有懈怠。” “慌什么?本王是问你们在做什么,如实回答就行了。”刘恒看着这些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有这么可怕吗? “回王上,我们是在谈论指甲上染哪个花色好看。” “染指甲?”刘恒疑惑道。 有胆大些的宫女解释道:“是将落花收集起来,不同花色的花瓣放在一起用水煮沸,煮成浓汁以后便可涂在指甲上,若是技巧好的,还能在指甲上沾上小花片呢!” “难怪本王这些日子瞧着,有好些宫女的指甲上都是花花绿绿的,就连有些宦官都染过了。”刘恒回头看向吴平,“你染了吗?” “王上,奴才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宫女儿们无事闹着玩罢了。” 方才那胆大的宫女又接话道:“王上,其实不止宫门,就连好些主子也都在染呢!” “哦?看来这染指甲竟已成宫中的流行了?”刘恒倒是不知道为何最近会掀起这种风气来。 “是啊,素美人心灵手巧,不仅教大家这个法子,有时候还会亲自帮大家沾花呢!”那小宫女提起漪房就是一脸的崇拜。 “你是说热染指甲的习气是从素美人那里传出来的?” 小宫女连连点头:“是的,不仅有染指甲,素美人还教大家给丝线上色,她还会做一些外形十分好看的糕点,比膳房里做的都丝毫不差。” “听你的说法,素美人在宫里好似很受欢迎?”刘恒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那小宫女却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还继续兴致勃勃地答道:“那当然了,素美人能干,对咱们又好,没有人会不喜欢她的。若是真的有,也只能是那人嫉妒或是眼瞎了而已。” 这小宫女一说的激动起来,忘了是在代王面前,便稍稍有些口无遮拦了。吴平观察的刘恒越来越黑的脸色,赶紧咳嗽了几声提醒那宫女。 “王上恕罪,奴婢不该胡乱言语。”那小宫女得了吴平的眼色,才赶紧磕头请罪,但说完仍旧加上了一句,“不过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素美人的确很得大家喜欢。”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刘恒并没有为难这些宫女,只是待她们走后,便转过身来问吴平道:“本王眼瞎了?” “王上若是感觉不舒服,可以叫医师过来瞧一瞧。”吴平老实回答。 刘恒正想斥责他几句,忽的反应过来:“不对啊,广阳殿那蠢女人不是被本王禁足了吗?她哪来的机会教宫人们又是染指甲,又是煮丝线的?”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 刘恒斜睨了他一眼:“走,随本王去广阳殿。” 而此时的广阳殿里,院子里都是人声鼎沸,大家忙忙碌碌的,将漪房围在中间,玩的不亦乐乎。院子中间摆了几口小锅,里面煮的都是五颜六色的花瓣,漪房和其他几位宫人拿着汤勺不断的搅动,那花瓣便在锅里面浮上浮下,看起来十分漂亮。 “像这样一直搅动,等到锅里的水只剩下一小半时,便可以把火熄灭了。”漪房一边继续着手里的动作,一边嘱咐她们。 “素美人,我每次染指甲都会连手指头一起染了颜色,看起来好生奇怪,怎么办呀?”其中一个宫女问道。 “无妨,慢慢练习就会好的,今日先由我来帮你染吧!”漪房冲她温柔的一笑,又忽的想起来什么,便大声道,“前些日子的丝线已经晾干了,大家都做的不错,我这就拿出来分给大家。” 漪房像一只花蝴蝶一般,跑进殿内又飞快的钻了出来:“你们看,这颜色好看吗?” “好看,素美人真是有一双巧手,让咱们羡慕的很呢!”其中一个小宫女艳羡的说道。 “大家都能做到的,多练习练习就好了。这次染成的丝线并不算多,每个人只能分到很少了,咱们在齐心协力多做一些,不日之后兴许可以给你们每人做一身衣裳。”漪房抖了抖自己披着的外衣,这便是用那些彩色的丝线做成的,走起路来有一副飘逸之感,像是迎风飞舞的蝴蝶。 “真的吗?我想要。” “我也想要这样的衣裳。” “我也想,我也想。” “......” 殿里吵吵嚷嚷的,直到外面响起了几声装模作样的咳嗽声,大家才后知后觉地向门口望去。刘恒已经站在这里多时了,只是一直看着她们没有出声。 众人皆是一惊,随后便跪了满满一院子:“奴婢参见王上。” 漪房将手里的丝线好生放到一边,才伏下身去:“妾参见王上。” “素美人,你好大的胆子,本王罚了你禁足,你竟敢不尊王命!”刘恒看着漪房光芒四射的笑脸,心里就没来由的生气。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么久不宠幸她,她非但不着急,还像没事人一样在这里玩得这样开心,便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 漪房无辜的抬起头分辩道:“王上,妾的确是按照王上的命令,一步也没有踏出这广阳殿啊!” “是吗?那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刘恒的目光从满院子的宫人身上扫了一眼。 “回王上,被禁足的是妾,她们又没有被禁足,当然可以在宫中随意走动了。”漪房认真说道,“王上只说不让妾出广阳殿,并没有吩咐别的。” “你!”刘恒气得狠瞪了吴平一眼。 “王上,这......素美人说的似乎不错,您上次确实只说了不让她出广阳殿,说不让其他人进来啊!” “都给本王滚下去,以后不许再来广阳殿,违者赶出宫中。”刘恒下了这样的命令,院子里的宫人们面面相觑。 “王上息怒啊,素美人无辜,您责罚了奴婢们,可否能不再追究素美人的过错?”一个宦官大着胆子恳求道。 “原来这里不只有宫女,竟还有宦官混杂在其中,本王看你们是最近的活计太少了!”刘恒不满的扫视了一眼大家指甲上的颜色,“以后染指甲,煮丝线这种玩意儿,都不许在宫中玩儿了,谁要是敢再犯,通通乱棍打死。” “都愣着干嘛?赶紧滚下去!”刘恒又怒斥了一句,满院的宫女宦官们才不舍的往外走。 “你起来。”刘恒走到那几口锅旁边,又向漪房招了招手,“过来。” “王上也要染指甲吗?”漪房慢慢挪步。 “放肆!”刘恒不满的瞥了她一眼,“让你的奴才们过来,把这儿全都收拾干净,以后不许再做这些了。” “诺。”漪房一句话也不反驳,便低眉顺目地答应了。 刘恒又是不满的瞥了她一眼,原以为这样做可以让她生气,或是伤心难过,总之有点别的情绪就好,可她始终都是一脸淡然的模样。 “不请本王去殿里坐坐?”刘恒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也不能总让她闹着别扭才是。刘恒这样想着,已经打算要先妥协了,自己的女人多哄哄也没关系,面子上过不去就过不去吧! 但漪房犹豫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刘恒:“王上还是不要进去了,您进去以后一定会更生气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初承恩宠夜 她若是不说,刘恒还觉着无妨,正因这一说反而激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还非得要进去看看不可。于是,刘恒便不顾漪房的阻拦闯了进去,原本好好的主殿里,全是一口一口的大锅,锅里都煮着不同颜色的丝线,还有几个小宫女在一旁照料着。 “你还真把广阳殿当成织室了?” 漪房脸上有些委屈:“王上不让妾出去,现在也不让宫人们和妾一起玩了,那妾也只能煮一煮丝线打发时间了。” “你若是实在闲得慌,可以......”刘恒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他原本是想说,要是漪房觉得闲着慌,就好好把他放在心上,但又总觉得此话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 “罢了,这些丝线你爱煮便煮着吧!”刘恒转身走了出去,“吴平,回宫。” 吴平还以为刘恒今晚回宿在广阳殿,看来今日依旧是被素美人气到的一天了。他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知这样下去,素美人究竟哪一天才能开窍。 送走刘恒以后,漪房命人将那些大锅都搬了下去,她疲累的瘫坐在主位上。这染指甲和煮丝线但是简单轻松,但做起来却是累得很,连着好几天下来,她的骨头都快要散架了。 子离和腾铃见刘恒一走,也快步进了殿里,径自坐到了漪房身边。 “你们俩这个习惯以后得改改了,没有旁人的时候咱们是姐妹,但若只有外人在此,还是得表现出主仆的关系来。从过几天开始,咱们殿里便会时常有外人过来拜访,可别忘了规矩,惹得别人说了闲话。” 子离率先听出了她的意思:“漪房,听你这话,似乎不日之后就能得到代王的宠幸了?” “嗯。”漪房点了点头。 “真的吗?”腾铃终于高兴了起来,“美人你有把握吗?” 漪房继续点头:“不过也还需要你们帮着做些事情。” “那是当然。”子离直言问道,“还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我原本是打算用那些彩色的丝线做一整套衣裳的,但时间没来得及,今日便只有外衣做好了,剩下的一些这几日才会陆续做好。等衣裳可以穿了,你们便要将那衣裳美不胜收的消息传遍各处,让宫女们都羡慕起来,最好能讨论的热烈一些,然后传进代王的耳朵里。” “这样的话,代王就会再来咱们广阳殿吗?”腾铃不解的问。 “代王的好奇心很重,今日那些宫女们已经提到了对那衣裳的憧憬,他定然听了进去。若是不日之后,关于那衣裳的言论又开始兴起,他定然会十分好奇,自然就会来到广阳殿了。” “好,传播消息的事情就交给我们吧,这事我最擅长了。”腾铃拍拍胸脯保证道。 “漪房,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子离还是有些担心,忍不住提道,“长安那边的事情你能忘掉吗?顾相士他......” 漪房快速打断了子离的话:“既来之,则安之,有些人这辈子是注定没有缘分的,那便罢了,能护得他周全也是好的。” 衣裳做好的次日,腾铃和子离已经将此裳只应天上有的言语夸张的传了出去,流言传的很快,宫中爱美之人众多,几乎是奔走相告。 漪房打发走了所有的宫女和宦官,独自坐在寝室里。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容颜,若不是这张脸,或许吕后就不会选中她离开长安,来到这里。她将手抚上脸颊,过了一会儿又猛的拉开抽屉,最里面是一个檀木簪花的盒子。漪房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取出来,打开之后,一对蝴蝶发钗映入眼帘,那是顾闻舟送给她的。 实际上这个时候再怀念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自从她决定离开长安,来到代国的那一刻起,她和顾闻舟之间就什么也没有了。曾经的上官安素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现在只有窦漪房,而对于窦漪房来说,顾闻舟只是个陌生人。 漪房将那发钗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上面的蝴蝶依旧栩栩如生,但相比以前,显然是了无生气。或许是旧了,又或许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出以往的色彩,但终究还是人的心境变了。漪房的手从发钗上轻轻拂过,终究是将其重新装回了盒子里,塞进了抽屉的最里边。 傍晚将至,广阳殿在漪房的吩咐下被装扮的如同光中幻境,她原本是不爱点这么多灯的,但今日为了和那五彩的衣裳相映成趣,灯光自然是越多越好。 漪房所料无错,天一黑下来,去往外边打听的宦官就回来禀告,说是代王已经朝这边来了。漪房已经装扮完毕,便走到院子里,化为一只在树下起舞的蝴蝶。 刘恒的确是听到传言才来到广阳殿的,他想见一见那传说中难得一见的五彩衣,更想见一见身着五彩衣的漪房。于是他终于如愿以偿,刚到广阳殿门口时,便直觉院子里自有仙女下凡之姿,他站在不远处仔细瞧着,那舞姿仿佛自天边而来,随后落在他的身边,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你们都下去吧,不必跟着了。”刘恒吩咐了一句,吴平便向那些宦官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到殿外候着。 “吴平,你也下去。”刘恒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可是王上,夜深了,您一会儿回去,奴才得给您掌灯啊!” “本王有说过要回去吗?”刘恒斜着看他。 “奴才明白了,奴才这就带人下去。”吴平这才恍然大悟,便喜滋滋地招呼了众宦官,让他们各自回去休息。他自己则依旧守在广阳殿外,虽说代王让他也离开,但若是真走了,太后问起来也不好回答,便索性在这里守夜。 “坎其击鼓,婆娑其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等到漪房一曲舞毕,刘恒便念出了声来,“漪房这一舞,怕是古人也会自愧不如。” 漪房早就料到他要来,但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王上?妾参见王上。” “起来,不必多礼。”刘恒上前将她扶起,“本王从前竟是不知,世间竟还有这般惊鸿绝艳之舞。” “王上谬赞了,或许不过是这衣裳的功劳。”漪房在刘恒身上闻到了酒味,约莫是在来之前小酌了几杯。 “衣裳虽好,也不过是做锦上添花之用。”刘恒伸手帮漪房把鬓角乱了的头发整理好,“这些日子本王将你禁足,可有怨言?” “妾不敢。” “不敢吗?本王看你敢的很。”刘恒身上虽有酒味,但意识还是清醒的,“自从你来到王宫里的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样不是你计划好的?窦漪房,你一直在算计着本王。” 漪房心中一惊,原本以为这些事情都是精心设计,便顺理成章,不曾想他竟已经看了出来。漪房后知后觉的想到,他是代王,自然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这些招数或许已经有人用过,如今便能被他一眼看穿,再起不了作用了。 “王上在说什么?妾听不懂。”漪房纵使再聪明,此时也没了法子,只能死咬着不承认。 “本王知晓你的心思,觉得如寻常妃嫔一般阿谀奉承太过普通,便要特立独行,用假意疏远来引起本王的注意,好让本王为你痴狂,对不对?” “王上误会了,妾并无此意。若是王上累了,还请早些回去休息吧!”漪房飞快的在脑子里思索着对策,既然自己被看穿了,必定会惹得他厌弃。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先沉寂一段时间,等到他将此事渐渐忘却,再找一个新的由头重新出现。 但刘恒却没按着漪房所想的行事,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本王明知你在设计本王,还是不受控制的跳进了你的陷阱,如今越陷越深,你是不是很高兴?” 漪房忽的一愣,抬头看向刘恒的眼睛,他的目光十分真切,像是紧盯着一件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宝物一般。 “王上,你......”漪房想说些什么,却被刘恒的吻堵住了嘴。她强忍着不去挣扎,尽管她的心跳已经到了极限,白日里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越是临近之时,就越发不安。 子离和腾铃原本都在院子里,经吴平提醒,才各自回屋去。子离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望了一眼漪房。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胡弱水,也是为了她兄长苏愈的安危而不得不进宫,强颜欢笑的成为自己不爱的男人的枕边人。 刘恒很快便将漪房打横抱起,走进了寝殿。子离在外面看着那扇缓缓关上的门,终究是叹了口气,低着头往自己的住处回去了。 次日,代王终于宠幸素美人的消息便在宫中传开了,宫女们纷纷猜测是那五彩衣的功劳,便都如法炮制,几日之内煮丝线的水都遍布了整个王宫。 而代王在那晚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以后,便索性把面子抛到了九霄云外。在接下来的半月里,他从来没有去过其他妃嫔那里,除了政务繁忙之时,其他时间几乎都泡在广阳殿。不管是做糕点还是染指甲,抑或是放风筝,扑蝴蝶,他总爱陪在漪房身边。 第一百三十三章 瑶筝挂望中 “漪房,你如今算是获得了代王的宠爱,只是宠爱太甚,终究也不是什么好事情啊!”在代王一连六晚宿在广阳殿后,子离终于担忧的说了出来。 “确实如此,这样一来就有不少人耐不住性子。”漪房蹙着眉头,“听说最近宫里都爱模仿我煮丝线做五彩衣,还闹得越来越严重,恐怕会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 “那咱们要不要做点什么?” 漪房摇了摇头:“若是此时明面上多说点什么话,做点什么事,又会被人说是恃宠而骄。” “漪房,你在代王身边,开心吗?”子离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漪房神情一滞:“代王对我很好。” “那就好。”子离的担忧总算稍微释怀了些。 这一日晚,刘恒依旧如往常一般来到广阳殿,漪房也按照规矩迎接,但神情总是淡淡的。 “漪房,你为何总是这般平静呢?仿佛极少有喜怒哀乐一般。”刘恒也注意到了,漪房的脸上总不会有太大的表情变化,即使是笑,也是最不动声色的那种微笑,这让他有些好奇。 “王上,人与人之间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会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但有的人会隐藏在心里,表现出来反而显得奇怪了。” “那你便是后者了,对吗?”刘恒笑盈盈的问她。 漪房轻轻点了点头,又说道:“王上也是后者。” “哦?是吗?”刘恒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表情变化的人,对她的观点不太认同,便想听听另外的说法。 漪房微微笑道:“王上的喜怒哀乐虽然会表现在脸上,但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心中真正所想。” “你是如何得知的?”刘恒自觉隐藏的十分巧妙,不会轻易被人看出来的。 漪房两手一摊:“直觉。” 刘恒放肆大笑了起来,这个回答倒是取巧。他正想好好和漪房说说话,赶去一天处理政务的疲惫,外面却传来了吴平的声音。 “王上,欧阳大人求见。” 刘恒暗自叹了口气:“让他去偏殿等候。” 待刘恒去了偏殿,漪房便也暗中跟了过去,这是个好机会,可以探听到一些朝堂上的消息。她找了一个适合偷听的墙角,里面的声音便清楚的钻进了耳中。 “子谦,你为何总爱傍晚来向本王禀报消息?”刘恒心中一直有这个疑问,只是此时才问出来。 “这并无特殊原因,只是臣多在这个时间段闲着而已。” 刘恒朝他摆了摆手:“罢了,这次是有什么事?” “王上,练兵场已经造就完毕,可以陆续引兵进去练着了。” 刘恒眼睛一亮:“这么快就完工了?本王还以为要再等两个月呢!” “臣等为了加快建造速度,给那些工人们加了工钱,他们便干得尤其卖力,将原本需要半年时间完成的任务,只在三个月内就做完了。” “做的不错,既然这样,那就尽快安排练兵吧!”刘恒说完顿了一下,又问道,“吴王那边联系的怎么样了?” “咱们暗中派的使臣已经悄悄进了吴地,因为要避免着吕后的耳目,所以要见到吴王,还得再过一段日子。不过王上不必担心,这次派去的人十分可靠,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本王听说吴王最近在铸钱币?” “王上所言不错,吴王重商,维护兵力也需要一定的钱财,所以最近吴国对钱币方面有着很大的动作。” “关于钱币之事倒是不用着急,也不在一时半会儿,还是先让使臣和吴王联系上要紧。”刘恒话题一转,又问道,“素美人和悦良人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关于素美人,我们派去长安的人传回来消息,说是又经过了一番查看,依旧是查无此人。悦良人那边最近也是没什么动作,上次的字条也是不了了之了,后面没有发生其他的事情。” “也罢,能安安分分就是最好了,如今后宫能够安宁,便让本王可以安心地料理朝堂上的事情。”刘恒像是松了一口气。 “王上,有一件事臣不得不提,虽说此事是王上的家事,不该由臣这个外人来管。但毕竟臣的妹妹是王上的王后,臣便不得不说了。”子谦的神情有些为难,似乎此事难以启齿。 “你是想说本王过于宠爱素美人的事情吧?”刘恒一下子就猜中了他的心事。 子谦索性直接点头承认道:“不错,臣知晓王上对素美人很是喜爱,但如此盛宠,恐怕会伤了后宫其他嫔妃的心。” 刘恒面色阴沉了下来:“是子洛让你来本王面前说这些的?” “王上明察,王后从来没在臣面前说些什么,只是此次在宫内外都已经传开了,臣在宫道上随意走上一圈,都会听到不少宫人在议论此事。” “什么时候本王宠爱谁竟还要受到奴才们的指点了?”刘恒的声音里透露出不悦。 “宫里人嘴碎,王上不必迁怒于他们。”子谦诚心说道,“王上若是真的宠爱素美人,就要为她考虑一下,若是她成了后宫上下的公敌,日后在宫中又怎能有立足之地呢?” 子谦说的不错,这个问题刘恒也曾经考虑过。只是每每想到漪房的一颦一笑,去别宫的念头便又被打消了。 “况且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太后那边也会插手,臣只是提醒王上一句,至于要怎么做,还请王上自行定夺。”子谦意识到了刘恒的怒气,便将话题在此止住。 此时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门外映出了漪房的影子。刘恒便稍微缓和了神情,将她唤了进来。 “妾知晓王上和欧阳大人在偏殿议事,担心宫女笨手笨脚的打搅,便亲自端了茶水过来。”漪房将手中的热茶呈上去。 “本王和欧阳大人的事情已经议完了,你坐下吧!”刘恒向子谦抬了抬手,“喝杯茶再走。” 子谦喝着茶,无意中瞟了一眼漪房,正好和她的眼神对上。即使他马上移开了目光,还是感觉到这女子眼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光,那是让他浑身寒毛直竖的危险光芒。 “漪房,你刚刚在门外听到了些什么?”子谦一走,刘恒便直接问了出来。 “什么?”漪房心中忐忑,但表面上仍装作不知的样子,“王上,妾送热茶进来的时候,王上和欧阳大人似乎聊完了,妾什么也没有听到啊!” “真的吗?”刘恒的目光中带着审视的意味。 漪房抿了一口茶,不然就知道他为何会这样问了。这茶是她为避免偷听被发现,一早准备好的,听到这个时候,茶已经凉了些许,正是适合入喉的温度。漪房想了想,若是坚持说什么都没听见,反而显得可疑,她便挑了些无关紧要的来说。 漪房一下子跪倒在刘恒面前:“王上恕罪,妾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只是送茶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王上和欧阳大人在说妾的事,才不敢贸然进来。” 刘恒听她这样说,才稍稍松了口气,只是马上又叹了一声:“既然你都听到了,那说说吧,你怎么看?” 漪房想了想才道:“妾以为欧阳大人说的不错,王上的确过于宠爱妾了。” “你不喜欢本王这样?” 漪房知晓若是承认定会引来他的不悦,但若是否认又并非自己的真心话,便道:“若是这世间任何事情都能按照妾的喜好来,那妾活在这世间也就并无什么意义了。” “你也想本王去别的宫里?”刘恒继续追问。 “不是妾想王上去别的宫里,而是太后想,王后想,后宫的众妃嫔们也想。” “罢了,明日本王便去瞧瞧王后。”刘恒终究是叹了一声,将此事妥协了下来。 次日晚上,刘恒果然没有再来到广阳殿,漪房感到轻松之余,却总觉着心里空了一块,大约是已经习惯了他留在这里,突然变得不一样是有些不适应罢了。 “子离,腾铃,你们两个过来一下。”漪房远远的向她们招手。 两人一过来便在桌子旁坐下了:“这些天老要记着行礼,实在是太累人了。” 漪房笑着捏了捏她们俩的手:“你们两个辛苦了,今天就好好歇歇吧!” “漪房,现在宫里都在传言你狐媚惑主,若是这些话传开了,将来被太后听见,咱们可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子离这几日从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便开始忧心忡忡的。 “不用担心,太后已经知晓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漪房倒是一脸的平静。 “什么?太后已经知晓了,那为何还没有动静呢?” “应该是还在观望吧!欧阳大人已经和王上提过这件事情了,他是前朝的臣子,必定不会对后宫的事情感兴趣,即使王后是他的妹妹,也应当不会对他说这些秘事。既然如此,那就一定是太后参与其中,想借他之口来劝慰王上。若是王上将他的话听了进去,那太后便不会出手,但若是王上坚持不听人劝,恐怕太后就要对咱们动手了。” “今晚王上没有过来,也就是说咱们暂时会是安全的?”子离说着便朝门外看了一眼,在外面空空如也,才终于放心了些。 漪房却是摇了摇头:“在这宫里生活,从来就没有安全两个字可言。就算太后不对咱们出手,还有其他人呢!原先无声无息的时候都有人想着对付咱们,如今得了盛宠,更是成了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随时想着要将我们拔除。” “美人是说......悦良人?”腾铃大胆猜测道。 漪房点了点头:“她是首当其冲的,但并不代表别人心里都舒坦了。” “在宫中还真是举步维艰啊!”子离叹了一句。 “是啊,原先做宫女的时候觉得,每天要干那样多的活计太累人,如今做了主子,却依旧是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总之只要一天待在这宫中,就没有安生的日子可过。”漪房抬起头来对她们笑一笑,“反正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宫中了,只是你们还年轻,还有机会出去嫁一个好人家,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说什么呢!既然咱们是姐妹,那就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辈子都跟你一起在宫里了。”子离看向腾铃,她也是一样的打算。 “两个傻丫头,总爱瞎说!以后总有一天你们是要嫁人的,到时候就不会再跟在我身边了。”漪房说着竟然有些留念。时间有时候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好几年就过去了,到时候曲终人散,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我们不嫁人,就一辈子陪着你,不好吗?”子离过了这些日子,倒是越发活泼了,再不像刚进长安皇宫时那样阴郁,大约是和天真烂漫的腾铃待在一起久了,便也变成了这样的性子。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女孩子活泼开朗一些,更能让人喜爱。 “不说这个了,这些天还有一件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办。”漪房招招手将她们聚到一起,“你们会做风筝吗?” “风筝?”腾铃疑惑道,“会做是会做,只是美人要用风筝做些什么呢?” “你说说风筝是做什么用的?”漪房笑问她。 “风筝当然是用来放飞的。” “不错,多做一些风筝,咱们一定要放得高高的。” “漪房,你不会是想用这种方式来给吕后传递消息吧?”子离一说便说到了点子上。 “用风筝怎么传递消息?”腾铃不解的问道,“难道要把字写在风筝上面吗?” 漪房狡黠一笑:“不错,就是把字写在风筝上面。” “啊?可是风筝放飞到天空中,那么高谁能看得到?就算看到了风筝,也不能看到上面写的字呀!”腾铃还是想不明白。 “风筝飞到高空中时当然看不见,但若是掉下去被人捡到,自然就能看见了。” “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若是风筝掉下来被宫里的人捡到,咱们岂不是就穿帮了吗?”腾铃连连摆手。 “所以我让你们多做一些风筝,咱们把一条消息分成几个部分,写在不同的风筝上,即使其中一个被别人捡去,也没办法知道上面的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三十四章 月白花重叠 连着三天,刘恒都没再来广阳殿。这一日午后阳光正好,漪房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忽的一阵微风吹过,让她更觉十分舒爽。上午艳阳高照,一丝风都没有,到了下午反而微风不断。漪房闭着眼感受着,忽的想起已经做好的那些风筝,正好可以趁这阵子的风放一些出去。 漪房睁开眼,正要叫子离和腾铃,一起身却被身后的人紧紧抱住了。漪房一惊,正要挣扎开,忽的感觉到身后的人很熟悉。 “王上?” “别动,让本王再抱一会儿。”刘恒的声音懒懒的,听起来很疲惫的样子。漪房想起头一次见到他,他便是慵懒的靠在椅背上,垂眼望着她们四个站在下面的家人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王上怎的这个时候过来了?”漪房一动不动的站着,任由他抱住。想也知道他进来没有人通报,自然是让其他人都退下了,反正不会有人瞧见,就这样抱一会儿也无妨。 “今日没什么大事,想见一见你便过来了。”刘恒将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这几日不见,可有想本王?” “没有。”漪房果断的答道。 刘恒恶作剧似的在她腰上掐了一把:“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漪房侧身一躲,便要溜出刘恒的怀抱,可惜还没挣脱便又被他禁锢住。 “本王这几日可是想你想的头都疼了,你当真一点都不想本王?” 漪房使劲摇了摇头:“一点都不想。” “没良心的,本王要罚你。”刘恒将漪房抱起,便直接往寝殿里去。 漪房心中一惊,赶紧挣扎着要下来:“王上,现在是白日呢!” “那又如何?” “若是传到太后耳中......”漪房的确是有些担心的,但刘恒打断了她的话。 “那便传到太后耳中。” 等到两人再次起身的时候,外面的风更大了一些。漪房想起自己先前要做的事情,便留心问道:“王上一会儿要去哪里?” “就在这儿陪着你。”刘恒悠闲的坐在床沿上,看来他今日是真的没什么事情要忙。 漪房想着此时怕是也不好扯个理由出去,索性带着撒娇的语气道:“王上,妾想出去放风筝。” “放风筝?” “对呀,前些日子闲来无事,妾和宫中的婢女们做了好些风筝呢!正好遇上今日有风,妾已经看准了小花园西侧的一块空地,在那儿放风筝正好。”漪房说的兴致勃勃,让刘恒一点拒绝的想法都没有。 刘恒捏了捏她的脸:“那好,本王就陪你去放风筝。” “多谢王上。” 漪房让刘恒稍等片刻,她便去叫子离和腾铃拿几个风筝出来。 “在那些写了字的风筝里挑上两个,把绳子磨的易断一些,再拿四五个干净的带上。”漪房低声嘱咐道,“一会儿我会让你们一起放风筝,你们两个就把那写了字的风筝往西边的宫墙外放,等到风筝出去了,再想办法把线弄断,让风筝掉落在外面。” “嗯,我们都记住了。” 把事情都吩咐好之后,漪房和刘恒便带着一些宫人往小花园的西侧去,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宫人的注意,刘恒却是不以为然,由着他们议论去。 漪房带了广阳殿里的好些人一起,未免有字和无字的风筝弄混,她先把无字的发放给了众人,又给自己留了一个。那两个有字的则放在子离合腾铃手里。 “这风筝做的倒是灵巧。”刘恒将其中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拿在手中端详着,“是谁做的?” “这些风筝都是妾和宫里的婢女们一起做出来的,原本是闲着无聊,没想到真能有机会出来放风筝。”漪房笑着看向刘恒。 刘恒日常忙于政事,极少这样出来玩耍,便是对风筝也十分好奇。他拿着那蝴蝶风筝左看右看,忽的一下不慎,蝴蝶的翅膀便被折断了。 “王上没事吧?”漪房见状赶紧上前查看他的手,“有没有受伤?” “本王没事,只是这风筝......”蝴蝶的翅膀被折断,自然是飞不起来了。 “王上,这儿还有一只蝴蝶模样的风筝。”不远处有个宫女重新拿了只风筝过来,刘恒便顺手接过。 只是漪房的目光落在那风筝上时,脸上的表情便凝固了一瞬,这一只正是原本该在腾铃手中的带字风筝。她诧异的往那边望去,腾铃也是一脸的惊恐,她方才把风筝放在旁边卷线,一时不慎便被那小宫女误拿过去了。 “现在的风正好,大家都好好玩吧!”漪房招呼了一声,只能由她将这风筝在刘恒的眼皮子底下放出去了。 好在今日老天爷也在帮她,风正是往西边吹去的。她将风筝线掌握在手中,不断向西侧宫墙边靠近,但刘恒一直紧跟在她身边,她完全没有机会将他支走。 漪房拉了几下风筝线,这线已经事先做过手脚了,她总感觉到线马上就要断掉。若是让风筝掉在宫里,不仅消息传不出去,还很有可能被人发现线上做过手脚,引来一系列的麻烦事。 漪房的目光往四处飘去,忽的让她发现了前面的一块尖石,那尖石正是在西侧宫墙边上,若是人能跑到那边,风筝必然是可以掉在宫外去的。漪房咬咬牙,便心一横,直接快步朝那尖石奔了过去。 她跑到一半的时候,佯装着和刘恒调笑的样子转过身来,后退着向他招手:“王上,跑快些才能飞得更高,快点过来呀!” 漪房露出天真的笑容,又继续后退着往那尖石靠近,随后用力扯着风筝线。果然如她所料,在她还没到达尖石处的时候,风筝线一下就断开了。为了吸引住刘恒的注意,不让他把心思放在掉落到宫外的风筝上,漪房索性再后退两步,直接跌在了那块尖石之上,腿上便被刮开了一大条口子,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渗,很快就把衣裙染红了一大片。 “漪房!”刘恒果然没空再管那风筝,只顾着奔到漪房身边。 这一个突发事件让所有人都没心思再放风筝了,子离和腾铃指挥着大家,留下两个人将风筝收拾一下,其他人便紧赶慢赶着回宫去找医师。 “王上,你不必紧张,只是个小小的刮伤,妾没事。”漪房想要起身,却被刘恒按在床上休息。 “还说没事,这么大的伤口,得好好养一段时候才行,这些日子都不许再出去了。”刘恒将漪房安置好之后,便要回去处理政务。临走时却又不放心,便对子离和腾铃嘱咐道,“务必要照顾好你们主子。” “诺。” 眼见着刘恒走后,子离和腾铃才轻悄悄的摸进寝殿。漪房的伤已经上过药,好好休息一些时日便能大好。 “你这又是何苦呢?那风筝不是已经掉出宫外了吗?”子离坐在床沿上,难过的看了一眼漪房的伤口。 “若是不用受伤来吸引代王的注意来,恐怕那风筝还得被找回来。”漪房叹了口气,“咱们务必要保证万无一失,若是一步走错,都很有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我们也知道,只是你对自己也太狠了。”子离还是苦着一张脸。 “不过是点皮外伤,没事的。” 虽然这样说着,但那伤口还是一阵阵的疼,漪房在广阳殿闭门不出,养了近半月才见好。只是待在宫里闷坏了,刚一痊愈便想着出去走走。这些日子刘恒没少来看她,各种补品也是送了一大堆,按理说她好了以后,是一定要去谢恩的。 漪房这一日大早,便带了腾铃去找刘恒。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倒是看着其中花开的艳丽,便忍不住停下来摘了几朵。这花不常见,但纯白纯白的,看起来十分令人欢喜,漪房便捧着花去往书房了。 只是走到紧闭着门的书房前,却听得里面传来一些谈话声,言语中似乎还提到了自己。漪房先不忙着敲门,打断听一听再说。 “王上,关于素美人,我们派去长安的人已经查到了一些消息,虽说消息很少,但总算不是查无此人了。” “真的?”刘恒一声反问,声音里却听不出是喜是忧,“怎么样?” “我们派过去的人查到了最初记录派往代国的家人子的名录,其中四位都和另外几位家人子的名字对的上,只是其中并无素美人的名姓,有记录的反而是一名叫做上官安素的女子。” “上官安素?”刘恒思索了一下,问道,“你是说漪房是替代了这个上官安素来的代国?” “这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换了人,要么是换了名。”子谦意有所指。 “你觉着更偏向于哪一种?” “依臣所见,更像是换了人。”子谦分析道,“这些家人子都是吕后事先选好的,若是要换名,那这最初的记录里也应当是换过的名姓。况且上官安素这个名字并无不妥,实在无须大费周章的将名姓改了。” “若是换了人,此事究竟是吕后授意的,还是旁人的主意呢?”刘恒用食指敲击着桌面。 两人说到这里,忽的听见门外一声响动,子谦立刻警惕起来。 “谁在外面?” 第一百三十五章 屋头乌啼声 漪房刻意弄出了声响,此时站在门口也不作声,只是硬生生的挤出了几滴泪水,含在眼眶里默默打转。 过了一会儿,里面有脚步声靠近门口,随后书房的大门被猛的拉开。子谦看见站在门口的漪房,回头望了一眼刘恒,便见他不动声色的挥了挥手。 “臣告退。” 子谦走后,刘恒将惶恐而失落的漪房拉了进去,见她这副样子,似乎是听见了方才他们的对话。刘恒不知该如何开口,任何人听到身边亲近的人在调查自己,心里都总是会难过的。 “王上,您不相信妾的身份吗?”漪房抬起头来看他。 刘恒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她,说相信定然是假的,但若是直说,又总会让她伤心。 “妾方才就在门口,您和欧阳大人说的话,妾都听到了。”漪房坦然望着刘恒,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王上,其实不必这样大费周章,您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妾便是,妾会如实回答的。” 刘恒蹙了蹙眉:“漪房,本王不是不信你,只是......” 漪房摇了摇头:“其实王上的猜测是对的,妾的确不是吕太后最开始派往代国的家人子。” “什么?”刘恒猛的看向她。 漪房站起身来坦然道:“原本被选中来到代国陪伴王上的,是一名叫做上官安素的女子。只是她福薄,被选中之后准备好了一切,却在启程的前一晚暴毙了。但五名家人子送往代国一事已经定了下来,并且昭告天下,吕太后不愿将此事公诸于众,便找到了妾来代替。” 刘恒饶有兴趣的看着她,漪房便继续解释道:“宫里的宫女们都是有名录记载的,若是少一个很快就会被发现,吕太后便在大牢中找到了妾。妾原本是一名女囚犯,因父亲误伤了人,被一同下狱,吕太后见妾身家还算清白,便临时用妾替代了那位上官安素姑娘的位置。如此,妾便来到了代国。” “原来竟是这样。”刘恒想了想,对她的话并不疑心,只因她所说的都同子谦的调查能够合的上来。 “这些事情一直憋在妾的心里,如今说出来,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王上若是要责罚,妾也甘愿领罚。”漪房深深的垂下头去。 刘恒却将她拥入怀中:“无妨,若不是你替代他人来到这里,本王也就遇不到你了。这是好事,哪来的责罚?” “王上?”漪房佯装惊讶的看向刘恒。 “以后咱们好好保守这个秘密,无论怎样都不能说出去,如此,你便可以安安稳稳的继续待在王宫里,待在本王的身边,记住了吗?”刘恒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哄着一个惊慌的孩子一样。 漪房心中突然有些愧疚,刘恒对她的好似乎是真心的,她这样想方设法的骗他,实在有些过意不去。但想着远在长安吕后手里的弟弟少君,她也只能昧着良心做一个合格的细作了。等到吕后不再需要她这枚棋子的时候,再向刘恒坦白,任凭他怎样处置都好了。 打消了刘恒对她身份的疑虑,漪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事情。只是她也疑惑,为何吕后一定要让她改名为窦漪房呢?关于这一点,她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若是有机会,还是得好好查一下其中的原因。 刘恒对漪房的宠爱因这一次的坦白而更甚,后宫的妃嫔们羡慕一阵子以后倒也习惯了。只是文嘉意在漪房受宠之前一直是独占鳌头,忽的被冷淡了,心里总是不服气,这段日子便时不时的往薄太后身边去凑。 “美人,你让奴婢派人去注意后宫各主子的动静,这段时候便发现了有些蹊跷。”腾铃忙完了上午的事情,便带着收回来的消息走了进来。 “如何?是不是悦良人又出什么幺蛾子了?”漪房一猜便中。 “美人猜的不错,这些天悦良人一有空就往太后那儿去,每次去了都会待上好几个时辰,实在让人觉着奇怪。要知道她从前都是想方设法紧着代王,现在却是把一颗心都放在太后身上了。” “太后......我们也有好些日子没有去见过太后了吧?”太后喜爱清静,妃嫔们甚少去叨扰,但偶尔还是要去拜会一下的。 “是啊,您除了刚承宠的次日去拜见了太后和王后,之后便一直没再去过了。” “正好,近来没什么事情,也该去拜会拜会太后了。”漪房吩咐道,“腾铃,你去帮我准备一些礼物,咱们带着去见一见太后。” “诺。” 漪房自然知晓文嘉意去太后宫中不仅仅是因为孝顺,恐怕闲聊之中总会提到自己的不是,若是放任她这样下去,太后迟早会对自己产生不好的印象,虽说这不好的印象应该已经快要形成了。 次日一早,漪房差人打听了太后是否在宫中,便带着备好的礼物去拜见了。只是刚一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文嘉意的笑声,太后也是时不时的轻笑几声。漪房敛了神色,便请守门的宦官进去通报。 只是过了好些时候,那宦官还没有出来,里面的笑声却还在继续。漪房已经做好了来到这里会被刁难的准备,对此也不以为然,就站在门口静静的等着。 等了许久,那宦官终于出来了,只是摆了摆手道:“素美人,太后今日不在宫中。” “不在宫中?”腾铃皱着眉反问道,“那里面为何会传来阵阵笑声?” 那宦官不慌不忙道:“太后所言,太后今日不在宫中。” 漪房了然,示意腾铃将手中的礼物递过去:“烦请把这些送与太后。” “诺。”那宦官应了一声,便不再理会她们了。 但漪房却是不离开,在门口跪了下来,低头行了个大礼,大声往里边说道:“妾美人窦氏前来拜见太后。” 她的声音没得得到任何回应,便索性就这样跪着。门口那宦官却是不明所以:“美人,您这是做什么?” “既然太后不在宫中,便是我挑错了来拜见的时候,我便在此等候。大礼已经行了,若是没有太后的指令,是万万不敢站起来的。”漪房淡淡的笑了一下,就这样继续跪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后一直没有出来,转眼间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漪房的双腿都在微微打颤。 “美人,您这是何苦呢?太后既然不想见您,那咱们回去便是,何须在这儿受苦?”腾铃一下头小声说道。 “腾铃,我来拜会太后,代表的是我的孝心,不管太后见或是不见,我都得等下去。”漪房但是高声说了这样一句,随后又马上小声说道,“你去把我跪在这里的消息,想办法传到代王耳中,一定要提起文嘉意和太后在一起。” “诺。”腾铃应了一声,便大声道,“美人孝心,奴婢不好再劝,便回去给美人拿些衣物来。” 腾铃的差事办得很不错,在她回来后的半个时辰内,刘恒就匆匆赶了过来。此时漪房已经在太后的宫门口跪了快三个时辰了,腿脚早已酸麻,没有知觉反而感受不到痛楚了。 “漪房!”刘恒一到门口,便心疼的冲了过来,“你跪了多久了?” 漪房摇了摇头,腾铃却抢着答道:“王上,我们美人已经跪了有三个时辰了,奴婢怎么劝都没用。” “你怎么这么傻?母后不见你,你下次再来便是。”刘恒将她扶起,漪房却踉踉跄跄的有些站不稳。 她认真的摇了摇头:“妾是来拜会太后的,若是来了就走,是对太后的不尊重,便在此行个礼,等到太后接纳了妾,再回宫去也不迟。” “你腿上的伤刚好,今日又跪了些时辰,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刘恒往太后宫中望了一眼,“母后那儿本王会替你说话的,她必定不会怪你。” “真的吗?”漪房忧心忡忡的看着刘恒。 “当然是真的了。” 此时宫里又传来了文嘉意的声音,太后也哈哈笑着,和外面漪房的凄惨形成鲜明的对比。刘恒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满的神色。 漪房也悄悄勾起了嘴角,她这次来拜见太后,真正的目的本来就不在太后身上,而是为了让刘恒对文嘉意产生不满,最好能让她不再混迹在太后身边,以免话说的多了太后便会愈加对自己不满。现在看来,这计划已然是成功了。 “腾铃,快扶你家美人回去吧!”刘恒催促了她们一声。 漪房悻悻的往后望了一眼,才三步一回头的离开了太后宫中。刘恒也敛了神色,带着对文嘉意的一腔不满往里走去。 “美人,你的腿跪了这么久,真的没问题吗?”腾铃扶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漪房,忧心的问道。 “确实是有些难受,但若是能借此把悦良人从太后身边赶走,怎么说也是值得了。”漪房叹了口气,像这样的苦肉计,用一次也就罢了。若是计策不能成功,太后那里可能会出现更多的麻烦。 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跪不愿起 傍晚时分,漪房在广阳殿揉着酸痛的腿,腾铃帮她准备了药膏,此时却是不太想用了。虽说方才跪在地上隔了一层衣料,但时间太久,膝盖也是磨的不成样子,轻轻一动就疼得很。她看着腿上一条条的伤痕,心中只期望着这一跪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此时在太后宫中,刘恒已经落了座。文嘉意有好些天没有见到刘恒了,即使是在太后面前,还是难掩对他的殷勤。 “王上,方才太后和妾正说到您近来辛苦,要膳房把各种吃食都备着些呢!”文嘉意紧盯着刘恒开口。 “母后,儿子近来事务繁忙,没能抽出太多时间来探望母后,实在是儿子的不是。”刘恒不理会文嘉意的话,直接和薄太后说道,“母后这几日可好?” “你忙于政事是应当的,母后不会为此事责怪你,近来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念着。”薄太后见着儿子,脸上的表情也欣喜了几分。 “如此便好,儿子知道母后喜好清静,平常也不会有人来这边打扰。若是有人扰了您的清静,大可以赶走就是。”刘恒看了旁边的文嘉意一眼,说的话中有话。 “近来确实有些吵闹了,只是你的妃嫔们孝顺,一个个的都爱往母后这儿跑,母后不想见也是难啊!”薄太后也是意有所指。 “母后,素美人方才来过了。”刘恒知晓是薄太后故意晾着她,但还是故意提了一句。 薄太后心中明白,但还是装作惊讶的样子:“是吗?素美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这里是母后的居所,自然是母后不传,便不能进来了。” “这么说起来倒是哀家的不是了?” “儿子并无此意,只是悦良人常陪在母后身边,儿子便以为母后愿意多和她们亲近,素美人恐怕也是如此想法,才特意前来拜见。”刘恒拐着弯的给漪房说好话。 “算是哀家疏忽了。”薄太后是个聪明人,她根本不想为了这种小事和刘恒母子不和,便妥协道,“哀家新得的那对琉璃耳坠,看着很衬素美人,恒儿既然来了,随后便顺手给她带过去吧!” “儿子多谢母后。”刘恒总算舒心的一笑。 他们母子二人一人一句,完全忽视了旁边的文嘉意,她坐在这里实在尴尬。本想借此时在刘恒面前表现表现,但她根本找不到机会开口说话。又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她说话的时候,她坐在这里就像个透明人一样。 文嘉意终于受不了,起身行了一礼道:“王上太后说话,妾就不多打扰了,妾告退。” 等到文嘉意走了出去,刘恒也站起身来:“母后,天色已经晚了,素美人今日跪伤了膝盖,儿子也该去瞧瞧她,也先退下了。” “你去吧,把那琉璃耳坠带上。” 等到文嘉意和刘恒都离开以后,薄太后身边的容央才走近道:“太后,奴婢今日看得真真切切的,那素美人的确是在门口规规矩矩的跪了三个时辰,倒这个对自己狠的。” “自古能得到君王专宠的,哪个不是狠角色?”薄太后了然一笑,“她想得到恒儿的爱,又想得到哀家的认可,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太后不喜欢素美人?” “他们都是哀家的儿媳,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只是恒儿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哀家可要替他把着关,毕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安安心心站在他身后的。”薄太后叹了口气,“恒儿如此宠爱窦氏,她总归是有些本事的,若这些本事对恒儿有益,哀家自然放心让她待在恒儿身边。只是若她只想利用这些本事换取荣华富贵,或是求得一些不该属于她的东西,那哀家便不能置之不理了。” “太后的意思是,窦氏会是吕太后的人?”容央知晓薄太后一直有怀疑,在这些家人子中,定然有一个两个是吕太后的眼线。 “这哀家倒是不能确定,只是毕竟是恒儿宠爱的人,好好盯着就是了,若她没有问题自然是好。”薄太后心中思量着。 “可是太后,悦良人说的那些话......?” 薄太后摆了摆手:“不过是些风言风语罢了,哀家还不至于听她说什么便信什么。不过宫中传言是有些夸张了,但其中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那太后是对悦良人的话半信半疑了?” “像文氏这样爱搬弄是非的小人,哀家倒是可以通过她了解一些宫中的传言,只是这种人待在恒儿身边,终究是不好的。”薄太后抿了一口茶水道,“相比文氏,哀家倒是觉着窦氏更适合恒儿,若是她没有其他的心思,留在恒儿身边伺候着还是不错的。” “奴婢瞅着,王上似乎很是维护素美人呢!”刚才的一切容央都看在眼里,刘恒对漪房的袒护是清晰可见的。 “是啊,如此感情便是难能可贵了。”薄太后叹了口气,“可惜哀家从来没有得到过先帝这样的感情。” 容央还想再说些什么,薄太后已经摆了摆手:“容央,哀家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而纵观另一边,刘恒走出了门外,便将文嘉意叫住了。文嘉意原本是不抱任何希望了的,忽的被刘恒叫住,顿时心花怒放,连忙转过身去,便奔到了他面前。 “妾参见王上。”文嘉意的脸上藏不住的笑意。 “听说你最近常来太后宫中?”刘恒严肃的问道。 文嘉意连连点头:“妾头一次来拜见太后时,便觉十分投缘,日后便盼望着多来拜见太后,也好消磨消磨平日的时光。” “真的只是为了消磨时光?”刘恒稍微眯了眯眼,不信任的目光直直的望向她。 文嘉意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惶恐:“王上,妾确实只是来找太后聊聊天的。” “既然只是聊天,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刘恒嗤笑道。 “妾,妾是担心王上会误会了妾,所以才稍作解释。”文嘉意一下子跪了下去,眼神飘忽不定。 “本王刚才也说过了,太后喜好清静,你如此频繁的往来太后宫中,岂不是扰了她的清静?”刘恒玉刚临下的望着他,“况且本王听说你时常告知太后宫中的那些小事,就连宫人们传言的轶事都说与太后听,让太后烦不胜烦,你可知罪?” “妾,妾也只是想让太后高兴,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还请皇上恕罪。”文嘉意深深的低下了头。 “从前没有想到这一点,现在知道了,那以后便少来太后宫中,免得扰了她的清静,你明白了吗?” “诺。” 交代了文嘉意几句以后,刘恒便紧赶慢赶着去了广阳殿。但还没到寝殿门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声音。 “腾铃,这些只是小伤,不用上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漪房觉着那药洒在伤口上面,比先前似乎更疼了些。 “那怎么行!就算伤的不重,也须得好好打理,若是一个不慎,让伤口长了脓疮,那美人可又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了。”腾铃坚持要帮漪房上药。 “腾铃说的对,小伤也要好好上药。”刘恒推开门走了进来。 “王上,您怎么来了?外面的人也不通传一声。”漪房挣扎着要起来行礼,便被刘恒连忙走过来,又按回了床上。 “你不用多礼,是本王让他们不必通传的。”刘恒坐在了漪房的床边,又从腾铃手中接过了伤药,“腿上的伤不擦药可不行。” 腾铃见刘恒如此,便悄悄退了出去关上门,给他们留下说话的空间。 “王上,这药擦着反而更痛了,若是不擦,说不定反而能好的快一些呢!”漪房伸手把药推开。 “胡说,不擦药怎么能好?”刘恒不由分说的捏住她的腿,那上面细细密密的伤痕遍布,一看便知是在太后宫门口的地面上刮出来的。 刘恒心疼的抚摸着那些伤口,力道重了些,便引得漪房叫出声来。他赶紧收回手:“本王弄疼你了?” “是有些疼,不过这些都是小伤,不碍事的。” 刘恒亲自帮她上着药:“无论你怎么说,这伤必须得上药,这是你逃脱不了的。” 漪房自知挣扎也没用,便规规矩矩的坐好,任由刘恒帮她上药。看着她极力隐忍的表情,刘恒心中越发不知滋味,便忍不住又说了起来。 “以后别这样傻了,若是母后不想见你,便早早回宫就是。” “妾知晓从前宫中的那些流言传到了太后耳中,此次前去便是想受到太后的认可,总不能半途而废吧!若是妾任性而为,太后对妾的印象恐怕会更不好了。”漪房委屈的撇了撇嘴。 “放心吧,太后对你的印象很好。”刘恒让吴平把那对琉璃耳坠呈了进来,“你看,这是太后特意赏给你的,让本王帮着捎过来呢!太后也不是不想见你,只是她老人家向来喜爱清静,不愿非妃嫔过多去叨扰罢了。” “妾也知晓,只是见着悦良人去过,便觉着太后或许想热闹几分,便自作主张的过去拜见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漪房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刘恒的胳膊:“也不全是这样,妾受着王上的宠爱,总会引起其他妃嫔们的不满。妾也是有些担心悦良人会在太后面前说妾的不是,从前那些流言也还在断断续续的传着,妾实在是担心太后被人蛊惑了去。” “本王就知道,这才是你的心里话。”刘恒刮了一下漪房的鼻子,“不过你的担心也是本王所在意的,那这些日子确实有人对你不满。不过本王已经警告了文氏,让她以后没事不要再去太后面前晃荡了,你也能稍微放心些。” “真的吗?多谢王上。”漪房佯装惊讶的样子,看来她这一跪的目的已然是达到了。 不过即使刘恒这样说了,漪房还是有些不放心,等到腿上的伤一好,便又特意带了糕点去拜见太后。这一次太后倒是愿意见她了,只不过态度依旧不太待见。 漪房按着规矩行了个大礼:“妾拜见太后。” “上次你用跪在门外的方式逼着哀家见你,这次来又是想玩什么花样啊?”太后并不让她起身,就这样保持跪着的姿势问道。 “太后误会了,妾并没有想要逼迫太后的意思。妾只是在尽一个臣妇的本分和对太后的孝顺之意罢了。”漪房即使跪着也是不卑不亢。 “话倒是说的好听,难怪能哄得恒儿独宠于你。”太后的话中句句带刺。 “回太后,王上能宠爱妾,是妾几世修来的福分。”漪房悄悄活动了一下跪酸的腿,才道,“况且皇上明察是非,终究不是妾说几句好听的话便能哄住的。” 薄太后捕捉到了她活动腿的这个小动作,终于挥了挥手道,“罢了,你且起来坐下吧!” “多谢太后。”漪房一起身便对腾铃使了个眼色,再向太后说道,“太后,这些是妾亲手做的一些糕点,虽说不及膳房的手艺,但也是妾的一片心意。” 腾铃把糕点呈上去,便有容央上前接下。 “你还算有心,哀家便打开来尝尝。”太后很给面子,当场就把食盒打开,取出一块小巧精致的青色糕点尝了一口,“做的很不错,的确是长安的味道。” “太后喜欢就好。” “你有这般手艺,恒儿定然也很欢喜。他从小就爱吃各式各样的糕点,还挑嘴的很,闹的先皇去微服私访回来,都总要给他带上几盒外边的糕点。”然后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仿佛是意识到自己多话了。 “太后和先皇之间的情义难能可贵,先皇自然也对王上宠爱有加了。”漪房对先皇的事情并不了解,便只是随意应和了一句。 但薄太后却惨淡的摇了摇头:“所谓的情义,也不过是镜花水月,红颜未老恩先断罢了。” 漪房敏锐的感觉到,或许薄太后和先皇之间有着一段悲伤的故事,便不再多说,演得出错反而惹人厌烦。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浮生半日闲 “难怪恒儿会宠爱她,是个机灵的丫头。”在漪房离开以后,薄太后便同容央说道。 “太后觉得素美人不错?” “现在还不清楚,只不过看起来比那文氏要好上许多。”薄太后问容央道,“这几日文氏都不再来了?” “是的,悦良人已经好几天没有过来了。” “刚才果真是恒儿对她说了些什么。”薄太后叹了一声,“文氏也是可怜,要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引起哀家对窦氏的不满,却让自己得了恒儿的厌恶。” “太后的意思是,悦良人如今不爱过来是王上的意思?” “是了,恒儿以为哀家不愿见窦氏,是因为文氏在哀家面前搬弄是非,自然就不许她再来了。”薄太后笑着坐下来,“没想到哀家这个儿子,还真是个情种。以前他醉心于政事,长久也不来后宫一趟,哀家还有所担心子嗣的问题。如今看来,倒是哀家给他安排伺候的人,不合他心意了。” 太后轻轻笑了一声,容央看在眼里,也不知她是欢喜还是难过。 刘恒从前不来后宫,除了是因为政事繁忙,还因着后宫里的人都不为他所喜。为了避开薄太后的催促,便一个劲的扑在政事上,后宫没进过几次,倒是将代国治理的有声有色,薄太后便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如今得了漪房,想多往后宫去,却依旧政务缠身,拼尽全力才能挤出一些时间来。 这一天傍晚,好不容易将一整天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刘恒正要往广阳殿去,忽的有宦官来报,子谦又事情要禀报。刘恒无奈,只能又把他领进了书房。 “何事?”刘恒着急问道。 “王上,悦良人那边又有消息了,这次截获的字条上只有四个字。”子谦将那字条递了上去。 刘恒一会来仔细看了看,上面写着:“沐州之猎。” “按照惯例,下个月就是王上一年一度的沐州之猎了,臣此时截获了这张字条,便想着他们会在这次狩猎上做手脚,但具体是什么事情还未曾得知。”子谦把字条拿回来卷好,一会儿还要放到原先的地方,以免打草惊蛇。 “狩猎上有什么好动手脚的?”刘恒仔细想了想,“既然是文氏的主意,必定是针对她厌恶的人去的,这样的人在宫里,也就只有本王的其他妃嫔了。” “王上英明,臣听闻悦良人善妒,若说她最不喜欢的,想来定是与她同来代国的几名家人子了。”就连子谦都能想到这一层。 刘恒认同的点了点头:“不错,她若是想下手,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漪房。” “那按照王上的意思,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你继续去注意他们的动静,接下来一定还会有其他的消息传出去,一定要时刻注意,务必将那字条截下来。”刘恒一掌拍在了桌面上。 “诺。” 实际上除了沐州之猎,最近的大事还有一件,那便是薄太后的生辰。如今宫里已经开始准备了,这是一件难得的大事,刘恒也打算让太后高兴高兴,便吩咐下去要大操大办。如今的代国也算是国富民强了,如此盛事大办一场也未尝不可。 来到广阳殿,老远就看见漪房带着好几个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原先煮的那些丝线又被拿出来重新煮着,食材也摆了不少。刘恒绕了几个圈才成功的走到了漪房面前,他摘下她肩膀上掉的一片落叶,总觉得这个丫头做起事来就忘乎所以了。 “王上怎么来了?”漪房有些惊讶,还以为最近他要准备太后的生辰宴,没有时间来广阳殿呢! “你们都各自干自己的活去吧!”刘恒先是对拘着礼的众人吩咐了一声,才答道,“这次太后的生辰虽要办的盛大,但大多都有各处的宦官宫女们打理着,也不必本王处处操心。这才忙里偷闲,到这来瞧一瞧你。” “难得王上百忙之中还想着妾,便来尝尝妾刚做好的糕点吧!”漪房从小小的盘子里取了一块芙蓉翠玉糕喂给他,“味道怎么样?” “漪房的手艺,比起膳房里那些,也是丝毫不差了。”刘恒是带着由衷的称赞。 “皇上净会哄妾高兴,妾的手艺哪里比得上膳房呢!只不过是想着太后生存,亲手做些糕点送去,也算是尽了些孝心。但拿到太后跟前的东西自然要是最好的,这便提前了些日子来试做着。” “漪房,你有心了。” “上次妾给太后送去了一盒点心,还得了太后的几句称赞,心中便记住了。”漪房笑靥如花,“如今在做些别的,希望太后也能喜欢。” “糕点做起来不易,漪房已经掌握的如此熟练了,不知可会酿酒?”刘恒突然提起。 漪房想了想答道:“妾从前从未酿过酒,但听人说起过一些步骤,若是能找到方法,兴许是没有问题的。” “那便好。”刘恒舒心的一笑。 漪房不解:“王上想喝妾酿的酒吗?虽说可以试一试,但究竟酿不酿得成,妾却是不敢保证的。” “本王倒不是贪嘴,而是想告诉你一个得太后喜欢的好法子。” 听到这话,漪房不由得眼睛一亮:“真的吗?怎么法子?” “漪房最近一门心思扑在太后身上,只想把最好的给太后,倒是怠慢本王了。”刘恒故意在声音里夹杂了几分委屈。 漪房伸手过去摇着他的胳膊:“王上息怒,妾只是想讨得太后的喜欢,若是太后高兴了,皇上自然也高兴啊!” “就你道理多。”刘恒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既然你这么诚心,那本王就告诉你好了。” 漪房这才把刘恒从院子拉进屋里,又给他斟了茶,再奉上一些糕点,便等着他讲那个好法子。刘恒也不遮遮掩掩,一坐下便娓娓道来。 “从前父皇还在的时候,母后常爱和他一同饮酒。后来有一段时间,本王常听母后提起一种缥玉之酒,说是父皇答应要为她酿制的,只是惦记了许久,这酒终究还是没酿出来。这些年母后虽然从未提起过,但本王知晓这缥玉之酒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要是你能酿制出来献给母后,一定会得到她的欢心的。” “真的吗?”漪房心中升起了兴趣。 “当然是真的,本王怎么会骗你呢?”刘恒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可是妾并不知晓这种酒的酿造方法。”漪房突然又犯起难来。 “本王已经派人去民间寻找了,这几天就会有消息。”刘恒为此事做足了准备,只想让漪房早日得到太后的认可。 “多谢王上。那等妾将酒酿制出来,便先给王上尝一尝,若是味道对了,再拿去献给太后。”漪房朝刘恒露出笑脸。 “本王倒成了你的试毒人了?”刘恒有些好笑。 “王上说错了,妾就算酿的再难喝,也不至于有毒啊!”漪房佯装气愤的转过身去。 刘恒见状一笑,赶紧把她拥入怀中:“这就生气了?” “生气。”漪房直言道。 刘恒便吻了吻她鬓角的头发:“别生气了,本王不过是随口一说。” “妾也是随口一说。”漪房终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笑得缩在刘恒怀里,把自己卷成小小的一团。 次日清晨,腾铃早早的带人候在了寝殿门口。刘恒已经离开去上朝了,走时嘱咐她们不要打搅漪房休息。腾铃担心漪房醒过来时身边无人,又碍着刘恒的吩咐,便选了个折中的法子,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候在门口。 “腾铃,进来吧!”等了一会儿,便听见里边传来了漪房的声音,是那种慵懒的,好似猫儿一般的声音。 腾铃暗自想着,漪房最近似乎要比以前性子柔了一些,若说从前是湖边的磐石,现如今就是风中的柳枝。如果无论是哪一种,在漪房身上表现出来,也是独具风味。 “美人醒了?”腾铃一边招呼人把梳洗用具呈上去,一边站在旁边和漪房说话。 身后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是规规矩矩的八个人。漪房瞥了一眼,这情景倒是像极了她刚被吕后选中,成为家人子的时候。那只也是八个宫女排成一排走进屋里,替她梳洗打扮,把发髻挽成主子的模样。 那时只觉心中惶恐,为自己将来的日子飘忽不定而感到心烦,也因别人伺候着自己而浑身不自在。如今却也渐渐习惯了,将自己真真正正的当成一个主子,心安理得地接受着婢女们的伺候。 “美人在想什么呢?”腾铃的声音传进耳中,漪房才察觉到自己有些走神了。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从前在长安宫中的日子,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转眼间咱们来代国已经有些时日了。” “是啊,虽然在长安也没过什么好日子,但到底还是有些想念的。”腾铃撇了撇嘴,“也不知此生是否还有机会回去看一看,瞧一瞧和自己从前的模样相似的宫女们。” “罢了,凡事都要向前看,既来之则安之。”漪房也叹了口气,“先替我梳妆吧!” 第一百三十八章 缥玉琥珀光 梳妆完毕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漪房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容颜,似乎比以往红润了些,或许是这些日子刘恒对她倍加呵护,才养出了这样红润的脸色。她对着镜子笑了一笑,也不知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美人,祁少使来了。”外面守门的宦官突然来报。 “祁少使?”漪房下意识的和腾铃对视了一眼,“她怎么会突然来拜访我?” 漪房在脑中仔细回忆起祁芝的样子,她们只在来代国的路上,和一同去拜见代王的时候见过两次,并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况且祁芝此人并不受宠,虽说遇着事总爱嘴上多说几句,但本性似乎没什么心机,如今在宫中也是闲着。 “你去唤她进来吧!”漪房向那宦官吩咐了一声。既然是低位嫔妃前来拜见,那自然就没有不见的理由的。况且她也有些好奇,这祁芝突然来见她,却是所为何事? “妾拜见素美人。”祁芝行了礼,漪房便让她坐下说话。 此时仔细的端详此人的面容,倒还算是名清秀的女子,只是容貌并不拔尖,算不上惊艳。若是放在民间,算是一脸温柔相,估摸着会是很多平民百姓家的儿子追逐的对象。只是无奈到了这宫里,便像一粒尘埃一样被埋没了。 “祁少使来我这广阳殿所为何事啊?”漪房问的直接明了。 祁芝原本还打算先客气几句,见她直来直往,便索性也如此回话:“妾和美人是一同从长安来的,如今在宫里也有些时日了,都没能找机会来拜会美人。今日得了空闲,便想着过来见一见。” “是吗?”漪房一听便知她这话说的不老实。 “妾当然也是见着美人深受王上宠爱,想着若是来美人宫中,说不定能偶然碰见王上。”祁芝低下头去,满脸的难过,“还请美人别怨恨妾的这点小心思,美人自然是盛宠不衰,但妾却只承宠一回,后面更是见都不曾见过王上,便只能到美人这里来,就算只是远远望上王上一眼也是好的。” 漪房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对于她这番话,却并不是全然都相信的。她直直的盯着祁芝的眼睛:“若你真是为了见王上而来,那也倒没什么,若是为了别的事情而打着来见王上的幌子,我这里便不欢迎了。” 祁芝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外面院子里瞟了一眼,漪房敏锐的捕捉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便向旁边的腾铃使了个眼色。她换了个宫女守在漪房身边,自己则悄悄溜了出去,看看院子里究竟有什么事情。 “妾所说的一句不假,的确只是想见一见王上而已。”祁芝所说的确实是真情实感,漪房看在眼里也觉得真真儿的。但有真情实感,却不代表着只有真情实感,这其中还夹杂了她心底深处膨胀的欲望。 “既然如此,今日王上不在我这儿,你也该回去了。”漪房懒得再同她周旋,便直接下了逐客令。 祁芝的目光又往外面扫了一眼:“妾非承认是为王上而来,但也想和美人一起说说话,以排解在这深宫之中的忧思。美人莫不是嫌弃妾身份低微,又不得王上的宠爱,所以不愿与妾一起闲话呢?” “既然你有意想和我说一说话,那便说说你究竟在院子外面玩着什么把戏吧?”漪房索性直接问了出来。她深觉此人眼神飘忽未定,便映衬着她心中的惶恐不安,想做些偷摸之事,面上又是这副德行,此人便是不足为惧。 祁芝果然一抖:“美人在说什么?妾根本听不懂。” “听不懂吗?”漪房往门外扬了扬头,“腾铃,带进来。” 这一声令下,腾铃和子离便押着一个小宫女走了进来,又顺手把殿门带上了。祁芝再看到那小宫女的一刹那,眉头便紧紧揪了起来,眼神里的惶恐更加明显。 “问清楚了吗?她想做什么?” “美人,奴婢一出去就看到了这小宫女,她在院子里四处打听,逢人就问美人最近在做些什么。”腾铃揪着那小宫女的衣领,将她拽到地上,“奴婢把她拦了下来,问了好一阵子才问清楚,她是替祁少使来探听美人在给太后准备什么礼物的。” “怎么祁少使自己没给太后准备生辰贺礼,想来捡现成的了?”漪房倒是觉得有些好笑,太后向来不喜欢她,这祁少使还来探听她准备的生辰贺礼,岂不是想同她一样被太后厌弃? “妾,妾并无此意,只是不知道太后喜欢什么,所以才来看看美人准备的,好回去做个参考。” 漪房见她眼神左右躲闪,心中觉得不妥。她仔细思考一番,想起了刘恒告知她的缥玉之酒,莫不是此法子被她人知晓,想来探听虚实?但依着祁芝方才的表现来看,显然她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那你为何只来看我准备了什么?”漪房笑问道,“若是想讨好太后,去王后那儿看看,或是去曹夫人那看看,就算是杜八子和元八子,也不比来我这好的多吗?她们是王宫里资历最长的妃嫔,应当更加了解太后的喜好才是。” “这......妾是打听到美人准备了太后定然会喜欢的礼物。” “那怎的只有你一人前来?悦良人呢?她不来瞧瞧吗?”漪房要找到这个告知她消息的人,便先说出最有可能的来诈她一诈。 但祁芝一脸的茫然:“悦良人?这同悦良人有什么关系?” “难道这消息不是她告诉你的?”漪房试探着问道。 “当然不是,这消息是我从婉八子那儿听来的,她还嘱咐我一定不能告诉......”祁芝差点脱口而出,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便赶紧住了嘴。 “大家都是王上的妃嫔,孝敬太后当然也是我们该做的事情。祁少使以后若是想知晓该给太后送什么样的生辰贺礼,直接来问我就是了,不必这样偷偷摸摸。”漪房换上了一副和蔼的微笑。 “美人说的是真的?”祁芝有些受宠若惊。 漪房认认真真的点了点头:“我们刚来王宫不久,即使是准备的礼物不合太后的心意,也不会惹人非议的,祁少使大可不必担心。” “妾知道了,多谢美人的指示,妾这就回去好生准备。”祁芝心性还算单纯,只是过于相信别人的话,也是个不好的习惯了。 将那小宫女给祁芝带回去之后,子离和腾铃便和以往一样,坐到了漪房身边。漪房其实很喜欢这种感觉,大家平等坐在一起,其乐融融的就像是一家人,而不是主仆一样。 “漪房,你就这样放她们走了?” “若是不放,难道要将人扣押在这里,把这小事闹大吗?”漪房摊了摊手。 “可我瞧着那祁少使说的话不像是真的,至少不完全是真的。”子离满眼的怀疑。 “放心吧,她那样胆小的模样,翻不出什么浪来,倒是我有些担心悦良人和婉八子。”漪房叹了口气,“原先只觉着悦良人竟然会趁此机会做些什么,但没想到婉八子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 “是啊,现在对咱们虎视眈眈的又多了一个了。”子离撑着头道,“不过看着婉八子平日里默不作声的,撺掇起祁少使来,竟然是把好手。” “你说的不错,从前她默默无闻,我便总觉着她这个安分的,没想到只要是在这深宫之中的人,都免不了要卷入斗争之中来。” “美人,看来她们都瞄准了太后的生辰,只知不知道会有人搞破坏,还是其他事情?”腾铃在一旁冥思苦想,却丝毫没有头绪。 “祁少使应当只是单纯的想知道我会送什么礼物给太后,然后依葫芦画瓢,赢得太后的喜爱。”漪房继续分析道,“婉八子怂恿祁少使来我这儿打听,或许是听说了王上所说的缥玉之酒的事情,只是略知一二,却不能完全弄清楚,所以才利用祁少使来探一探虚实。” “若真是这样,那她一计不成,便会生出二计来,敌在暗,我在明,咱们防不胜防啊!”子离又是一脸的忧心忡忡。 漪房拍了拍她的手:“也不必这般紧张,这些天各方面都谨慎些便是,不用过分担忧。” 主仆三人也没能讨论出个结果来,只是想着近来宫中得加强防备,不要让那些外面的人钻了空子。 大约过了三两天,刘恒便兴致勃勃地带着缥玉之酒的配方来到了广阳殿。 这久不愧是太后心心念念的,制作工序果然复杂,其中的几位原材料也是难得一见。好在刘恒已经提前帮漪房准备好了制酒所需的材料,不用她费心思去寻了。 “人参,灵芝,雪莲花......”漪房看着面前的东西,心中竟有些忐忑,“王上,这些原材料都如此珍贵,若是妾一着不慎,造酒失败了,岂不是全都给浪费了。” “若是成功了,便能让太后心中大喜,这也是本王的心愿。既然如此,何乐而不为呢?”刘恒笑盈盈的看着她。 漪房便点了点头,心想着自己一定不能辜负他的信任。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酒须当醉 广阳殿这几日为了造酒紧闭殿门,所有宫人都警惕着,子离和腾铃更是日夜防着其他妃嫔来做手脚。但事情却和漪房所料的并不一样,在她将酒完全造好之前,都没有任何人来打搅。除了刘恒偶尔来看看进度以外,甚至没有人再踏足广阳殿,虽说平静的很,但漪房心里总是不踏实。 在太后生辰宴的前两天,缥玉之酒总算是造了出来,漪房看着那小小的两瓶酒,心中便是五味陈杂。这酒造的十分艰难,过程更是繁琐,便是其中将那些贵重的材料磨成粉末,便花了三天的时间。现在这酒终于造了出来,漪房又有些忐忑,久久的不敢尝上一口。若是味道不如预想的那般,这几日的功夫便算是白费了。 “美人,赶紧尝尝吧!”腾铃不明白漪房此时的心理波动,只一个劲的催促她。 “好,我这就尝一尝。”漪房拿着勺子舀了一小口,缓缓的送到嘴里。 在舌尖触及到那液体的一瞬间,酒香遍布了整个喉咙,她马上便被成功的喜悦席卷了大脑,脸上不由自主的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看美人的样子,这酒似乎是酿成功了。”腾铃也在一旁跟着高兴起来。 漪房喜悦的点了点头:“不错,确实是酿成功了。” “什么成功了?”外面传来了刘恒的声音。 漪房兴奋的拿着其中一瓶酒奔了过去:“王上,这酒酿成功了,妾成功酿出了缥玉之酒。” “真的?”刘恒看起来也十分高兴,他伸手接过漪房递来的勺子,“本王也来尝一口试试。” 一口酒钻进了喉咙里,刘恒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仔细品味着这酒的味道。漪房在兴奋之余,又觉得有些忐忑,刘恒对酒很是熟悉,若是其中有些瑕疵,他定然是一尝就能尝出来的,想隐瞒也瞒不过去。 “怎么样?”漪房期待的看着他。 “不错,这的确是地道的缥玉之酒。这酒与辣味相配,若是先吃些辛辣的食物,再饮此酒,滋味儿更是美妙。”刘恒笑着点了点头,“本王就知道,你一定可以酿出来的。” 刘恒尝了一勺还觉不够,伸手又来再舀一勺,却被漪房猛的拦住了:“王上,这是给太后的,可不能尝多了。” “这儿不是有两瓶吗?”刘恒佯装不满道。 漪房立刻把这两瓶都交给腾铃拿去收好,来转身对刘恒道:“其中一瓶是给太后的,另外一瓶,妾自有用处。” 看着漪房狡黠的神色,刘恒虽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也便由着她去了。只是那酒实在好喝的很,等太后的寿辰过后,必然还得让她再酿一些来。 这酒实在来之不易,珍贵的很,即使漪房没有做此要求,子离和腾铃也轮流守在那酒旁边,生怕被人钻了空子。 缥玉之酒是漪房打算在生辰宴上献给太后的,而在生辰宴的前一天晚上,她便吩咐腾铃将两瓶酒都取了出来。在此之前,酒已经酿好的消息并没有在广阳殿公之于众,漪房便让她们在此时告知大家,要酿的酒已经酿好了,但只得了一瓶,所以十分珍贵,务必要好好看管。 “为何要说只得了一瓶啊?”腾铃向来是凡事都要弄个明白。 “难道是为了让太后觉得献给她的是唯一的一瓶,便更显得珍贵些?”子离猜测道。 “并非如此,我此举只是在引人上钩而已。”漪房狡黠一笑,“腾铃,宫里还有辣椒粉吗?” “上次做菜之后还剩下一些,只是,美人要辣椒粉作什么?” “你且先取来,我再慢慢解答你们的问题。” 为了赶紧弄清楚其中的原因,腾铃很快就抱着辣椒粉跑了回来,子离也是期待的望着漪房。 但漪房一开始什么也没说,只见她打开其中一瓶酒,拿着辣椒粉毫不犹豫的就倒了进去。这一举动引得两人连连惊呼。 “美人,这酒可是难能珍贵的,把辣椒粉倒进去可就全毁了!”腾铃心疼的望着那瓶酒,又赶紧将另一瓶死死抱进了怀中,以免这瓶也遭此毒手。 “腾铃,你不用紧张,我自然是不会将两瓶都毁掉的。”漪房把加了辣椒粉的酒递给子离,“你去把这瓶锁进偏殿的柜子里,专门派三四个宦官守着,若是有人来偷,便让他们装作睡着了的样子,务必要让那人把酒偷出去。” 听了漪房的吩咐,子离一下子反应过来:“漪房,你是觉得有人会在今晚过来偷酒?” “我并不确定。”漪房摇了摇头,“只是为确保万无一失,才想出这么个计策来。若那人真偷了酒去,必然也是要献给太后的,既然如此,不如也让她自食恶果一番。” “可是为什么非要加辣椒粉呢?” “代王同我说过,这缥玉之酒与辣椒同食,更是别有一番风味。若是太后先喝了那加了辣椒粉的酒,便更会觉着这缥玉之酒好喝了。” 今晚是个不眠之夜,主仆三人连同那三四个宦官都醒着神,但守了许久,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直到到了后半夜,那几个宦官已经昏昏欲睡,此时才从宫墙之上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漪房三人警起神来,便看见一个人影从宫墙上翻了进来,此人身手看上去有些笨拙,攀着墙壁和树枝,差点一不小心就掉了下去,好歹最后成功滚了进来。 她小心翼翼的摸索着,看来并不清楚她要的东西尚在何处。只是走着走着,就发现了偏殿守卫森严。其中两个宦官已经睡着了,另外一个也在打着盹儿,只不过看起来稍微清醒一些。那人学了两声猫叫,便让那宦官完全醒了过来,她又捡了一块石子朝远处扔去,那宦官便跟着追了出去,另外两个则还是一动不动的靠在门上。 那人就这样顺利的进了偏殿,按着漪房的安排,她自然而然的拿走了那瓶掺了辣椒粉的酒。漪房从窗户后面看着这一切,脸上终于露出了微笑。虽说现在天黑,并没有看清楚那人的容颜,但只要明天到了宴会之上,便能知晓究竟是谁了。 第二天的生辰宴举办的十分浩大,几乎是早上刚一起身,便听见外面滔天的锣鼓之声。听那些年长些的宫女宦官们说,代王宫已经很久没有举行过这样隆重的生辰宴了。刘恒刚被分封到代国的时候,这里的百姓都过得很凄苦,他们在宫中的日子虽不像寻常百姓那般,但也是举步维艰。后来慢慢的让代国繁荣昌盛起来,王宫里才有了足够的钱财来举办这样的活动。 漪房一大早就开始梳妆了,今天的生辰宴需得谨慎一些,穿着打扮既不能失了王族风范,又不能抢了太后的风头。腾铃素来擅长这些,便细心地为她选了一身粉白绣花的衣裳,看起来清爽大气,又不算特别吸引人的注意。 今天一整天,各宫的主子们都在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王宫之中人声鼎沸,比逢年过节都还要热闹。太后更是心情大好,她一向不喜铺张浪费,这次还是在刘恒的执意劝说下,才想着好好的办一场,虽背离了节俭之道,但太后心中也已然是十分高兴的。 晚上宴会上的歌舞和各种节目的表演,都是细心挑选,经过了无数遍排练才呈上来的,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可以说是难得一见的盛况。漪房头一次以主子的身份参加夜宴,估摸着其他几位家人子也是如此,她们显得十分兴奋。漪房虽也是一种全新的感觉,面色上却不表现出来。 先前表演了几个节目,都是宫女们细心排演的,此时出场的却是有些不同。虽说伴舞也都是宫中的舞姬,但领舞一出场的时候,大家便都认了出来,这正是最擅长舞蹈的婉八子。不得不说,婉八子的身姿的确美丽,尤其是那一颦一笑,十分摄人心魄。 一曲舞毕,其他人都已经下场,唯有婉八子还留在中间。她笑着行了个礼道:“太后,妾除了这个舞蹈,还准备了另外一样贺礼要献给太后。” 太后今日心情大好,便潇洒的挥了挥手:“你还有什么要献的?便赶紧呈上来吧!” 婉八子招呼了一声,便有婢女将一瓶酒呈了上来:“太后,妾要献的便是这瓶酒,这酒来自妾的家乡,保准太后喝了觉着好。” 子离和腾铃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婉八子的这酒虽说换了一只容器装着,但看那酒的颜色,正是她们丢失的那一瓶。 “美人,难道昨晚那人就是婉八子?”腾铃小心问道。 “看身形很是相似,那酒也是我们丢失的那瓶,想来就是她了。”漪房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容央亲自将那酒给太后呈了过去,只是太后看着这酒的颜色,却道:“这酒的香味颇为熟悉,但色泽却是鲜艳了些,哀家尝尝看。” 妃嫔给太后献上贺礼,原本是十分寻常的一件事,但此时却全然乱了套。太后只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便十分痛苦,只是奋力隐忍着,双手却是往桌上狠狠的一拍。 “婉八子,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戏弄哀家!”在这种场合下让太后出丑,她的胆子的确是不小,眼下便再怎么辩驳都没了用处,她很快就会侍卫们拉了下去。 这一个小插曲让众人惊讶不已,谁都没想到,平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婉八子,竟会意图毒害太后。实则那酒里并没有毒,只是些辣椒粉而已。 婉八子被拖下去之后,整个宴会又恢复了平静,该唱该跳的还在继续,吃食也是一样接一样的端上来。 “太后,妾也有贺礼要献给太后。”漪房竟挑在此时站了起来,众人又是一阵吃惊。 现下太后表面上虽然笑着,但显然再没有了方才那样高兴的心情,若是在此时献礼,恐怕不仅不会得到太后的赞赏,还有可能再次触怒,得到像婉八子那样的下场。而更让众人惊讶的是,漪房要献的贺礼竟然也是酒。 “大胆!难道你也想毒害哀家不成?”太后果然更加生气。 “太后息怒,妾要献上的并不是普通的酒。”漪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恒,才道,“太后可听说过缥玉之酒?” “什么?你是说缥玉之酒?”太后竟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 “不错,妾要给太后献上的,就是缥玉之酒。”漪房示意腾铃将那瓶完好的酒呈了上来。 “这缥玉之酒工序十分繁杂,其中光是将材料磨粉都要耗费上两三日之久,若是有一种原材料稍微放错了分量,酒香便会荡然无存。且这酒酿好之后也只能保存三日之内,便是从来没有商人卖过,只能自行酿造。你如何能得到此酒?”太后的情绪果然十分兴奋。 “太后所说的不错,这酒是妾自己酿造的,正是于昨日刚刚酿好,特地赶上太后生辰之日献上,便是给太后贺寿了。”漪房将酒送到了容央手中。 “快,快给哀家倒上一杯。”太后催促道。 容央越是皱了皱眉,提醒道:“太后,方才那婉八子献的酒便是味道不佳,现下直接喝下,是否不妥?或许应该先让人帮太后试上一试。” “不......”太后吐出了一个字,但马上又改变了主意,“也好,这酒既是素美人献上的,那便由她先尝尝吧!” “诺。”漪房接过容央递给她的酒,毫不犹豫的就一口灌了下去。 这酒的确好喝,看着漪房脸上享受的模样,太后终于信任她了。等到太后一杯酒下去,酒杯却重重地从手上滑落,砸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而太后脸上的表情竟是木然的,眼中竟还噙了几滴泪水。在场众人又是一惊,身边的宦官马上就要叫侍卫和医师过来了,太后却摆了摆手。 “哀家无事,这酒的确是缥玉之酒,真真切切的缥玉之酒。”太后扶着桌子坐了下来,“哀家真没想到,你竟可以酿出这缥玉之酒,当真是与寻常人不同。” 第一百四十章 伊昔未相知 听到太后这一句话,刘恒也终于露出了微笑,这件事他也是在兵行险招。为了能让太后接纳漪房,他便将此法子拿了出来。幼年时,太后曾对他说过这件事情,但时间过去已经太久,他并不确定这缥玉之酒究竟还能不能影响太后的心情。现在看来他的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太后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他那薄情寡义的父皇。 有了这一瓶酒,太后的眼中已经全然看不见眼前的歌舞,只不过是添了几分热闹而已。她的思绪早已飘到了很多年前,那时刘邦拉着她的手,细心的教她缥玉之酒的制作方法,那时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也是唯一美好的一段日子,她便一直记到现在。 大家似乎都发现了太后的不同寻常,但谁也没有异议,包括刘恒在内。太后就这样一杯一杯的喝着,直到那一瓶酒都见了底,她的双眼也开始朦胧模糊起来。 原本在宴会结束之后,众人是要一同去游园的,但太后不想让太多人跟着。她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底下的众人,目光在所有人身上都绕了一圈,最后停留在了漪房那里。 “素美人,你随哀家过来。”太后出了宴席,慢慢往小花园那边走,容央要跟上,却被她挥手止住了,“谁都不许跟着,哀家要同素美人单独说话。” 太后虽看着像有些微醺,但无论如何,她的命令是没有人敢违抗的。容央和腾铃便都用求助似的目光望向刘恒,他稍稍往外扬了扬头:“你们远远的跟着便是。” 两人得了命令,才总算跟了出去。今晚的月光很亮,太后难得和漪房并肩走在一起,她们的影子在背后形成长长的一条,明明是两个人,影子却重叠在了一起,看上去十分孤独。 “太后想跟妾说些什么?”漪房想试一试太后究竟是喝醉了还是清醒着的。 “这缥玉之酒的事情,是恒儿告诉你的吧?”漪房猜的没错,太后果然没有真的喝醉。 “是的,但王上也只是想让太后高兴而已。”漪房直言答道。她并不担心太后会有责罚,既然她装醉离席,自然是不打算再关一个人到牢房里去的,自己此时也是安全的。 “恒儿不仅想让哀家高兴,他是想让你跟哀家都高兴。”太后一语中的。 “太后说的是。” 一句话的时间,两人便走到了清风台之上,太后便在此地停了下来,漪房自然也是随之停下。这清风台上很是凉爽,夹杂着高台上凉气的夜风吹在脸上,能让醉酒的人瞬间清醒,而让没醉的人更加醉心于此地。 “恒儿给你讲过哀家和这缥玉之酒的故事吗?”太后突然开了口。 漪房愣了一下,马上又摇了摇头:“王上并未同妾详细说过,只是稍微提了一下。” “既然你能把这缥玉之酒做的,和哀家以前盼望的那个味道一分不差,那哀家便给你讲一讲这缥玉之酒的故事。”太后拉着漪房在清风台里坐了下来。 漪房原本就想拉拢太后,好让自己在这王宫里,除了刘恒的宠爱,还能有另一个依靠。此时太后愿意和她推心置腹,那当然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她便低眉顺目的站在了太后身边。 “你也坐下吧!”太后说着便拉着漪房坐到了她的身边,漪房此时也不推脱,坐下便坐下了,只安安静静的听着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哀家和先皇是在一个春天相识的,那时哀家还很年轻,每天过得无忧无虑,每到闲暇时候,总会拎着花篮去摘花。便是在哀家摘花的途中,遇上了骑着高头大马的先皇。那时就在哀家摘花的花丛中,盘旋着一条蛇,那蛇是有剧毒的,若是晚了一秒,哀家必定当场毙命。”太后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如少女般的微笑。 “是先皇救了太后?”漪房顺口问道。 太后点了点头:“就是在那一刻,先皇抱着哀家逃离了那片花丛。正是因为这样,哀家当时对先皇一见钟情,且哀家以为先皇也是如此。” 太后的神色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悲伤起来,漪房在一旁也明显的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她心知接下来竟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便等候着太后的接下来的话。 “于是理所当然的,哀家便跟着先皇进了宫,成为了他的妃嫔。他总是叫哀家薄姬,除了承宠的第一晚,他唤过哀家一声‘楚翘’以外,便再也没有唤过哀家的名字。”太后的笑变得有些凄惨,“在宫中的头三个月,是哀家最幸福的日子,那时候先皇总爱带着爱家去赏花,酿酒,各种各样的花儿开的鲜艳,酒也好喝。哀家那时以为,这辈子便要这样过下去,永远沉浸在幸福之中了。可是三个月之后,有一名被封作戚夫人的女子进宫了。” 漪房曾听刘盈提起过这位戚夫人,听说容貌绝美,先皇在世时十分受宠,连带着他的儿子刘如意也差点抢了刘盈的太子之位。但等到先皇一崩逝,吕后就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将她连同她的儿子一起迫害。没想到这位戚夫人过于受宠,不仅得罪了吕太后,也得罪了薄太后。 “在她进宫的前半个月,先皇曾得到一份珍贵的缥玉之酒的制作方法。哀家还记得,那天先皇兴冲冲的来找哀家,说是要亲手为哀家制造出这缥玉之酒,等到春天一边赏花一边喝酒,多美妙的景象啊!”太后垂了垂眼,仿佛是风将沙子吹进了眼睛里,“可惜春天来了许多回,却没有一回为哀家带来了缥玉之酒。就在先皇承诺之后的十天里,戚姬进宫了,她真的太美了,美到让哀家嫉妒。那时的先皇,满眼只有戚姬的身影,哪里还记得自己曾经许下的承诺,也不曾想起宫中还有另一个人在等着他。” “太后......”漪房平时伶牙俐齿,此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干巴巴的唤了一声。 “哀家等了这么多年,过了这么多个春天,等到先皇都崩逝了,还是始终没有得到。哀家不像吕后那样贪心,又想要权利,又想要丈夫的宠爱。哀家自始至终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壶酒而已。”薄太后说着从前,就这样在漪房面前落下了泪来,她忽的抬头看向漪房,“没想到哀家等了这么多年的缥玉之酒,竟会是你为哀家酿造出来的。” “妾并不知晓这酒的故事,只是和王上一起筹划着,想让太后会心一笑罢了。”漪房如实说道。她确实没有想到这酒背后竟还有这般的故事,原以为只是太后喜好这样的味道,便费了心思酿造出来,讨她欢心而已。 “你们有心了。”太后此时已经整理好了面容,恢复了以往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后的容颜,“哀家知晓恒儿喜欢你,只是向来君王独宠一人都是不妙的。若是将其他妃嫔晾的久了,若非生起妒意,便是移情别处,这其中任何一种,于后宫而言都是一场灾难。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能明白的。” 漪房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她从来都懂,只是如今刘恒对她正在兴头上,都是劝的很了,适得其反。漪房皱着眉,低下头沉思着,若是有法子能让刘恒雨露均沾,她还是非常乐意去办的。这样一来,便能有更多的时间给吕后传递消息,也能让弟弟过得好一些了。 但漪房的表现在太后看来,却像是不舍一般。太后便又苦口婆心的劝道:“刚才哀家同你说起过,先皇那位盛宠不衰的戚夫人,你知晓她后来怎么样了吗?” 漪房一愣,随即点了点头:“妾尚在长安皇宫的时候,听宫女宦官们议论过一些,说是戚夫人在先皇崩逝之后,过得十分凄惨。” “何止是凄惨,根本就是生不如死。”太后又叹了口气,“吕后是个善妒的女人,先皇离世之后,她自然不会放过曾与她争的头破血流的戚夫人。就连哀家的这脸,或者当时不狠下心来划破,恐怕也会落得和戚姬一样的下场。” 哀家拨开左侧脸颊上的头发,便露出了一条狰狞的伤口,像是用发簪划伤的。用力之大,从伤口的大小便能看得清清楚楚。漪房心中一惊,她愈发觉得薄太后也是个狠角色,能敢于这样对待自己的一张脸,也算是深宫之中的女中豪杰了。 “妾明白的,只是王上......”漪房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太后,或许王上对妾只是一时兴起,这段时候过了,也就渐渐淡下来了。” 漪房说的这些话,也正是她自己的心愿。虽说刘恒对她极好,好到让她有些感动了,但心中的愧疚和罪恶感也在滋长。他越是对她好,她在帮吕后传递消息的时候,就越是怨恨自己。但弟弟还在吕后手中,此事是不得不做的。因此,她别想着让刘恒对她疏远些,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便好,让她既能有机会打探消息,又不必背着那么重的负罪感。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佳气满通沟 “哀家看得出来,恒儿是真心喜欢你的,他看着你的眼神,就和当年先皇看着戚姬的眼神一模一样。”薄太后的脸上又出现了一丝忧伤,“只有这种眼神才是真心的爱,是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逝的。先皇对我们其他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眼神,所以想丢下时便丢下了,没有一丝眷恋可言。但戚姬不同,不论过了多久,先皇看她的眼神始终没变,这才叫爱,而我们其他人所得到的,就只有宠而已。” 相似的话,曾经许美人也这样说过,漪房记得很深刻,当时她并不理解,现在似乎有些懂得了。只是她何德何能,能够觉得刘恒这样去爱她,明明她只是个细作,一个满口谎言的监视者。 “太后,妾应该怎么做?”漪房脑子里有些混乱。 “这便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不过无论你怎么选,能得到一些东西,就一定会失去一些东西。但只要你想好了,今后不会后悔,便是一切都值得了。”太后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哀家想同你说的话就是这些,这晚风也有些冷了,回去吧!” “诺。” 夜宴上并没有因为太后的离开而各自散去,宫中少有这样这么大的宴会,众人都不忍离去,便各自聚在一起,说着话或是喝着酒,皆是一派祥和的景象。 “母后,儿子特意命人准备了醒酒汤,多少喝一些吧!”薄太后一回到宴席上,刘恒便让人将醒酒汤送了上去。 “恒儿有心了。” 刘恒和太后多说了几句,便在人群中找着漪房的身影,只见她眉头紧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刚才太后在外面和她一起待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她们说了些什么。太后回来倒还算正常,漪房却显得十分沮丧,纵然是她想尽量掩饰情绪,刘恒也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漪房,怎么了?”刘恒走到她面前问道。 “妾无事。”漪房随意应了一句,瞧见他不太相信的神色,便又多说道,“只是随太后一起在外边吹了会风,现下有些头疼罢了,王上不必担忧。” “你这个样子,倒不像是头疼,仿佛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 “没有,妾可能是今日的酒饮的多了些,所以神情才有些恍恍惚惚的。”漪房抿了抿唇,垂下了眼眸。 “真的只是这样?你若是有什么心事,大胆地同本王说便是,本王替你做主。”刘恒半开玩笑的哄她道。 漪房坚定的摇了摇头:“王上对妾这样好,妾哪还会有什么心事?” “本王还想对你更好。” “王上,今日是太后的生辰,您理应好好陪太后说说话才是。”漪房对他行了一礼,“妾头有些晕,还是先回宫了。” “也好,那一会儿宴会结束,本王再去广阳殿陪你。” 漪房连连摇头:“妾今日身体不适,伺候不了王上。妾想着王上已经有一段日子没去陪一陪王后娘娘了,今晚还是去王后那儿歇着吧!” 刘恒盯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皱起了眉头:“漪房,是不是方才母后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妾只是在和太后讨论缥玉之酒的故事,并没有提到其他的。”漪房始终否认,刘恒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放她回宫去了。 提前离席回到广阳殿,漪房感觉到整个人都累得慌。明明没做什么,但和太后谈过之后,心中便始终觉得不太舒坦。听太后的意思,是想让她做个选择,而例子就是先皇的戚夫人。太后想让她选,是和戚夫人一样辉煌半生却凄惨而死,还是在后宫中平淡度日,但能安稳一生。 实则这两项都是漪房无法选择的,她若只是个普通的后宫妃嫔,才有选择的权利。但她并不是,她的身上还背负着弟弟的性命,若是一朝不慎走入歧途,她自己倒是无所谓,若是让少君为她的过错付出代价,那便是最让人难过的事情了。 “美人,您究竟怎么了?”腾铃在一旁看着她的脸色,也问了出来,“自从和太后一起出去后回来,您便一直是这样神情恍惚着。王上说的没错,您一定有心事。” “腾铃,我没事。”漪房换了个话题,“上次我们做的那些风筝,有字的还有几个没有放出去?” 在上次和刘恒一起放过风筝之后,漪房又陆续找机会放了两个出去,到现在应当还没有完全放完。 腾铃在心里思量了一下,开口答道:“只有最后一个了,把最后一个再放出去,要传递的消息就算是完整了。” “你把那风筝准备好,要随时能放的状态。” “诺。” 漪房很快就迎来了那个能放风筝的机会,便是一年一度的沐州之猎。刘恒出去狩猎是可以带妃嫔一起的,前些年太后也会一同前去,如今也没了兴趣,一同去狩猎的便只有刘恒指定的妃嫔了。 按着漪房如今的受宠程度,自然是要带上的。另外,王后担心刘恒的安危,也是一同前往。而曹夫人向来体弱,杜八子要照顾女儿,元八子又对狩猎并无兴趣,另外能跟过去的就只有文嘉意了。婉八子尚在大牢之中,祁少使又身份低微,最后确定去沐州之猎的,也就只有王后,漪房和文嘉意三人了。 “漪房,我听说这沐州之猎很是盛大,一去便至少是十天呢!”子离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向漪房提道。 “是啊,这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就不必闷在宫中了,想想就高兴呢!”腾铃已经连着两天,为了这次出宫高兴的睡不着觉了。 “可别光顾着出去玩,咱们还有事情要做呢!”漪房示意她们俩坐下说话。 “什么事情啊?” “既然是狩猎,自然是在宫外了。”漪房狡黠一笑,“在宫外咱们放风筝便能更加方便了。” “对呀,还有最后一只风筝呢!这次去狩猎正好能将它放出去,这样消息就齐全了。” “不错,把事情办好以后,你们便真能好好的在宫外玩一玩了。到代国已经有些时候,还没有领会过这里的人情世故。上次只是在街道上匆匆逛了一小会儿,这次多了些时间,可以好好体会一下了。”漪房想起王宫外的场景,便悄悄将那次捡到的玉佩拿了出来。若是这会出去,能有幸遇到那女子将玉佩交还给她,便更是极好了。 沐州之猎说是狩猎,其实应当算是一场比赛。这正是有一技之长的男儿彰显自己的机会,若是在狩猎中被刘恒看中,那可以直接入朝为官的。其中参与狩猎的也不只是随行的官员武将,还有民间自发组织起来的百姓,若是其中有能力出众的,便能得到相应的奖励。 漪房早早的打听了这些相关消息,以免到时候在狩猎上手足无措。只是她生在农家,幼时打鱼摸虾还行,遇上真正的狩猎,便只能在一旁观看着了。不过刘恒似乎有意让她学一学,等到沐州之猎的具体出发日子确定了以后,便提早来广阳殿找漪房。 “王上这几日为了准备沐州之猎的事情,应当很忙才对,怎的会有空来广阳殿呢?”漪房一边帮他把外衣取下,一边顺口问道。 “本王这次来,正是为了狩猎的事情。”永恒还来不及坐下,便急匆匆的对漪房说道。 漪房陷入了疑惑:“沐州之猎算是朝堂上的事情,王上理应和大臣们商量,怎么会来找妾呢?” “狩猎的具体事宜,本王已经和几位大臣商量好了,这次过来,是想让你同本王一起去狩猎。” 漪房淡然一笑:“随行名单已经有宦官送过来了,妾自当是要跟随皇上一同前去的。” 刘恒却摆了摆手:“本王的意思是,要让你和本王一同骑上马在猎场奔驰。” “什么?”漪房骤然一惊,“王上说笑了,妾并不会骑马,更别说在马上狩猎了。” “这有何难?本王教你便是。”刘恒洒脱一笑,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认真,他此话显然并不是开玩笑的。 漪房蹙了蹙眉:“可现在离沐州之猎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妾哪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学会?只怕到时候会让人笑话。” “本王既说要教你,自然就会让你学会的。”刘恒倒是信心十足,他不由分说的向门外喊道,“吴平,把东西拿进来。” 话音刚落,吴平便让一些小宦官们抱着一堆东西鱼贯而入,这些东西都是骑马用的。除了刘恒特意为漪房量身定制的骑马装外,还有小巧的马鞍和马鞭,所有东西一应俱全。 “王上是认真的?”漪房这才敛了神色。 刘恒确认的点了点头:“本王已经安排好了这几日的事情,每天都会抽出些时间来教你,务必让你在狩猎前学出个样子来。” 漪房像他这样兴致勃勃,也不好再驳他的意思,便勉强点头答应了。 “妾愿意一试,只是若学的不好,王上可别嫌妾愚笨才好。” “漪房向来聪明,骑马自然也是一学就会了。”刘恒刮了刮她的鼻子,眼里满是笑意。 第一百四十二章 春风酿寒雨 次日便是一个大晴天,万里无云,偶尔有一阵风吹过来,引得树上的鸟儿叽叽喳喳的。漪房深吸了一口气,用心克服着对骑马的恐惧。这是她第一次骑马,心中实在忐忑,坐在马背上看这个世界,似乎都和从前不一样了。 这里是王宫里特意开辟出的一块骑马射箭的地方,原本是没有的,但薄太后喜欢,便着人开辟了出来。但自从薄太后不再参与沐州之猎以后,此地便空置下来了,只偶尔王后会过来亮一亮身手。不过,这里虽是宫中,却离宫殿群稍远。当时也是想着不会吵到各宫主子,才挑选了此处。 “漪房,放松。”刘恒和漪房同乘在一匹马上,很容易便感觉到她浑身紧绷。刘恒便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越是紧张,马儿也越会感觉到你的紧张,它便也紧张起来了。” “妾是头一次骑马,实在放松不下来啊!”漪房初坐在马背上,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她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知为何坐到马上,心里就一阵又一阵的紧张。 刘恒轻轻搂住了她的腰:“别怕,本王就在你身后。” 他握着漪房的手拉紧了缰绳,慢慢驱着马前进,在草地上留下一串俏皮的马蹄印。漪房虽然心中忐忑,但却并不影响她学习的进程,掌握了骑马的技巧,练得也很快。刘恒慢慢的也加快了速度,让马真正在草地上跑了起来,而不是慢悠悠的行走。 “怎么样?马儿跑的这样快,可还适应?”刘恒在身后轻声问道。 漪房学了这么些时候,心中一开始的忐忑也稍微消逝了一些,她似乎可以感受到在骑在马背上的乐趣了。从这个角度去看,地上的那些花草变得更加柔美,目光可以和树冠平视,也和地面拉出了一定的距离感。 “比方才要好些了。”漪房扭过头笑道,“原先妾是不知,如今总算能感受到一些王上所说到骑马的乐趣了。” “这还只是其一,等你学好以后策马奔驰,微风迎面拂在脸上的感觉才更是舒爽。”刘恒正要把缰绳还到她手上,漪房忽的一下不稳,差点栽倒在地上。 刘恒大惊失色,赶紧翻身下马要接住她,却见她拉着缰绳又好好的坐了回去,才知自己被戏弄了。他抬起头,便看见漪房抿着嘴冲他笑,脸上得逞的表情愈发掩盖不住了。 “果真是胆大了,竟敢戏弄本王!”刘恒重新翻身上马,撒气似的在漪房腰上掐了一把,她条件反射的一躲,重心便是不稳,这一回却真的让马受惊了。 那马长啸一声,便不受控制的往前面奔去,刘恒赶紧扯住缰绳,一边护着漪房,一边慢慢收紧缰绳。漪房也没料到会突然出现这样的意外,只能尽量保证自己身体的平稳,不给再刘恒添乱便好。 过了好一阵子,那马又围着草丛跑了三圈,才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漪房心中有些愧疚,若是她刚才不恶作剧的话,或许马就不会受惊了。 “王上,是妾的错。”漪房下了马,低着头说出这句话来。 “无妨,你切记着,若是在骑马时马儿受惊,一定要紧抓着缰绳,千万别被甩下去。”刘恒安抚着惊魂未定的漪房,顺便再教给她一些技巧。 “妾记住了。” “好了,今日的骑马就到这里,接下来随本王一同去射箭吧!”刘恒瞧着她今日骑马受了惊,便想着换一换心情。 射箭相对骑马要简单一些,至少自己不会受伤了。刘恒依旧在身后握住漪房的手,一边讲解,一边手把手的教她。漪房抬眼看着刘恒认真的侧脸,心中突然有一股不知名的情愫冒了出来。若说从前她只是为了完成吕后的任务才委身于他,如今却多出几分别样的感情了,但这感情究竟是感动还是其他,她一时也分不清楚。 刘恒的剑法很不错,掌着漪房的手也是屡屡射中,只是他一放开手,让漪房自己试一试的时候,便又是几番脱靶了。这样来回了几次,漪房便有些沮丧了。 “妾总是射不中。”漪房无奈的叹了口气。 “不过是头一回,能把箭射出去已是不错了,要想射的好,还得多练习。”刘恒换了一把小巧的弓递给漪房,“试试这个,小一些更容易掌握。” 两人相处的这般默契,不远处却有一个人,将此情此景看在眼里,脸上多少流露出了酸涩的神情。她垂着眸子看向那边,刘恒从来没有这样教过她,甚至从来没有陪她来过这里。 “王后,咱们还去吗?”身边的贴身婢女如莹问道。 “既然王上在此教授素美人,咱们便不打扰了,回宫去吧!”王后淡淡的叹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显得更加落寞。 “王上,那边好像是王后呢!”漪房眼尖的发现了子洛的身影,赶紧快步走了过去。 “王后娘娘请留步!”漪房大声喊道,“王上请您一同过去练习骑射呢!” 王后惊讶回头:“真的吗?是王上的意思?” 漪房下意识的往刘恒那边看了一眼,随后认真的点了点头:“是的,是王上让妾过来请王后娘娘过去的。” “你有心了,多谢。”王后脸上又有一丝落寞忽闪而过,但马上又扬起了笑脸,随漪房一同走去。 如莹听着往后向她道谢,不解的问道:“娘娘,是王上让您过去,您为何要向素美人道谢呢?” “并非王上的意思,是素美人想来叫本宫过去见一见王上的。”王后轻叹一声,“她或许是觉着本宫可怜吧!” “王后,奴婢听说素美人心机颇深,还总爱争宠,又常在太后面前献殷勤,但太后却一直不喜欢她呢!”如莹在王后耳边嚼着舌根。 “本宫倒是不这样看。”王后看了一眼漪房的背影,“她给本宫的印象,很纯粹,很聪明,不像是个坏人。” “王后,您又糊涂了,这宫中哪有什么好人啊!”如莹是王后从母家带来的陪嫁丫头,主仆二人之间是什么话都能说的。 王后笑了笑没有说话,便径直往刘恒那边走去。 “拜见王上。”王后盈盈行了一礼。 刘恒原本只想同漪房一起,但王后既然来了,便也笑脸相迎。 “王后来的正好,本王正教着漪房射箭呢!”刘恒拿了一把弓给王后,又对漪房说道,“王后是骑射的一把好手,你可以多向她学学。” “诺。”漪房应了一声,便退到一边,安静的看着王后表演。 刘恒说的不错,王后的确厉害,不论是射箭姿势还是准度,都是可圈可点。 “在王后娘娘如此精湛的骑射面前,妾真是无地自容了。”漪房夸张的客气了一句。 “你们两个啊,各有各的好。漪房慢慢练着,日后定能有所进步。”刘恒话音刚落,便有宦官来报,说是有一些大臣聚集在书房门口,想要同他讨论沐州之猎的事情。 “王上,既然是有正事,便不必陪着妾了。”漪房点头道。 “正好有王后在这儿,便让她先教着你吧!”刘恒向子洛扬了扬头,示意她帮着教一教漪房。 “诺。” 刘恒走后,原本漪房是不觉着王后会真心教她的,毕竟这宫中的女人,都围绕着刘恒一个人打转,别说教她骑射了,就是多说两句话也不是真心的。但王后还真兢兢业业的教起她来,这倒是在她的意料之外。 王后的技艺很熟练,一看就是练了许多年了,想来生在欧阳家,自然是不会懈怠这些的。王后教的很认真,漪房便也抛下其他,一门心思的扑在练习射箭上,也算是不辜负刘恒的嘱托了。 “母后——母后——”两声接连着的孩童声音传来,王后赫然转身,便有两个孩子冲进了她的怀中。 漪房看着那两个孩子的面容,便觉定然是王后的儿子,看着他们二人的年岁,又在心中推算了一番,漪房便明白了二人的身份。 “妾拜见大王子,二王子。” 两个孩子转过身来朝她笑一笑,王后却是诧异道:“本宫记得你还从未见过他们,为何会知晓他们的身份?” “回王后娘娘,两位王子长得同王上十分相像,妾自然就认出来了。” “之于,之尧,来见过素姬娘娘。”王后慈爱的将两个孩子推到漪房面前。 “见过素姬娘娘。”两个孩子都十分规矩。 “也只有王后娘娘,才能教出这样乖巧的孩子。”漪房由衷的夸赞了一句。 王后心中欢喜,便拿了弓箭,也让孩子们来练一练。原本两位王子来到此处,便是和王后约好了来练习骑射,为即将到来的沐州之猎做准备的。 王后如此精于骑射,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差,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正是爱相互比较之时,一来一往,两兄弟都将自己的技巧发挥到了极致,引得漪房连连赞叹。 “素姬娘娘也喜欢骑马射箭吗?”二王子刘之尧扯着漪房的衣袖,声音还带着点小奶音,说起话来十分可爱。 漪房忍不住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脸颊:“是啊,只是妾不如两位王子这样精通,不过今日才学些皮毛罢了。” “我和兄长的骑射是母后教的,那素姬娘娘就由我来教吧!”之尧扬起一张小脸,甜甜的冲着她笑。 “素美人,之尧看起来很喜欢你呢!”王后也蹲下身来,捏了捏之尧的小脸。 “二弟胡说,我们兄弟四人的骑射都是父王教的,母后只是在一旁指点而已。”大王子之于不服气道,“况且方才母后不正是在教素姬娘娘吗?二弟你就不要瞎掺和了。” “大哥定然是嫉妒父王和母后都亲自教素姬娘娘,所以才这样说的,我可不管。”之尧拉着漪房不放,“我就是要教素姬娘娘。” “之尧,你很喜欢素姬娘娘吗?”王后笑着问他。 之尧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当然了,素姬娘娘是我见过的娘娘里,长的最好看的一个了。” “二弟你就是见着素姬娘娘长得美,才非要教她的吧!”之于不屑一顾道,“小小年纪,不明白是非,倒是会明辨美丑了。” “大哥,你不过也只长我一两岁罢了。”之尧不服气的抬头,鼓着腮帮子和之于干瞪眼。 “好了,你们兄弟俩一天不斗嘴都不行。”王后把他们抱在一起,“马上就是沐州之猎了,赶紧去练习吧!” “诺。”之于应了一声,便乖乖拿起弓箭去了靶场。 之尧倒是无动于衷,只一个劲的拉着漪房:“素姬娘娘,就让之尧教你吧!” 漪房看了王后一眼,待她默许之后,才微笑着点了点头,和之尧一起挑了两把弓箭,往另外一个靶场去。此时倒是王后得了闲,带着如莹走到阴凉地坐下,静静的看着他们在阳光下练习。 “看来奴婢方才说错了,这素美人似乎真的对王后娘娘并无恶意。”如莹改变了自己方才的观点。 “你为何又突然这么说?”王后奇道。不过只是这样短的时间,怎的就能让她如此改变对漪房的印象呢? “咱们的四位王子各有各的性子,其中大王子冷淡,能多说几句话,便是看得上此人了。而二王子虽活泼开朗,但也是进退有礼,待人相处不过于疏远,也不会过于亲近,今日和素美人头一次见,便是如此亲待她,便知此人不是什么恶人了。”如莹微笑着看向漪房和之尧的身影,“小孩子的眼睛向来是看人最准确的,他们能如此和素美人相处,奴婢心中便也放心了些。” “本宫也是这样想,这素美人似乎和长安来的另外几个家人子不一样些。”王后点头同意如莹的话,“不过除了素美人以外,此次王上意图带去沐州之猎的,似乎还有一位悦良人?” “是了,奴婢听说那悦良人是个很好相与的主儿,也能讨太后的喜欢呢!” “是否就是初见王上时唱歌引鸟的那一位?” “王后说的正是。” 第一百四十三章 残瓦似相识 这几日多亏了刘恒和之尧的教导,漪房进步得很快,虽说定然是比不上狩猎大赛中的那些参与者,但好歹也能依葫芦画瓢了。经过这几日的训练,漪房自己也有了些许兴趣,总是期盼着正式去狩猎的那一日,能够骑着马驰骋在宫外更广阔的天地里。 盼望了几天,总算到了出去的日子,子离和腾铃已经早早的把东西收拾好了。这次沐州之猎的地点离皇宫不算远,但也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衣物也得带上好些。 行了大半天的时间,从王宫里出来的大队人马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大家坐车劳顿,正式的狩猎便在两日之后开始。这中间的两日,大家可以随意在街道上闲逛,只要不打扰到百姓,便能够自由自在的,也全当做对于长途劳累的休息了。 次日上午,漪房将将一醒过来,便有宦官进来通传,说是刘恒已经过来了。漪房总以为他这两日会和大臣们一起商讨狩猎的具体事宜,应当是没有时间来找她的,没想到竟这么快就过来了。 “妾参见王上。”漪房还未梳妆,如瀑的长发便散在肩头,看起来更加娇艳。 “不必多礼,昨日出宫可还习惯?”刘恒坐在漪房身边,顺手往她的头发上抚去。 “久居宫中,偶尔出来呼吸一下外面的清新空气,感受一下青山绿水,妾觉得很是不错。”漪房的笑容带了些慵懒,像是吃饱喝足之后靠在大树底下休息的猫儿一样。 “你喜欢便好,本王还以为舟车劳顿,或许会有些不适应呢!” “哪就那么脆弱了?妾可是精神的很。”漪房笑着看向刘恒,“还正想着一会儿要出去逛一逛呢!” “本王也正有此意,等你梳妆完毕,咱们就扮成一对寻常夫妇,一同出去瞧瞧。” 漪房笑着点了点头,给腾铃使了个眼色,便有宫女们端着洗漱用具鱼贯而入。她今日贪睡,起得晚了些,个人没想到刘恒会来,还来的这样早。漪房还未洗漱就见他,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此时更是想办法支开他。 “王上不如先去旁边等候片刻,妾已经命婢女沏好了热茶,可供王上消磨些时候。” 但刘恒却是不顺她的意:“无妨,本王就在这儿候着,茶就不必再喝了。” “这儿人来人往的,恐会怠慢了王上。”漪房显得有些为难。 “按你平日里的习惯梳妆便是,不必因为本王在此而有什么顾虑。”刘恒似乎看出了漪房心中所想,便直接打消了她的顾虑。 “诺。”他都已经这样说了,漪房也只好妥协,任由婢女们给自己挽起头发来。 漪房向来好简,梳洗用不了多长时候,但今日刘恒在此,反而有些束手束脚,连婢女们也是如此,时间便拉的长了些。 “让王上久等了。”待到漪房终于打扮好,站在刘恒面前,他才将目光定格在她的脸上。 漪房美貌是众人皆知的,相处这么久她也的确担得起这美貌。现在忽的仔细瞧着,相较以前,又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有妇如此,夫复何求?”不知不觉的,刘恒就将心中所想念了出来。漪房猝不及防的红了脸,只好低着头掩饰着,刘恒见此便笑了起来。 “漪房这是害羞了?” “王上不是说要和妾一起去街道上逛逛的吗?若是再说闲话打岔,恐怕时间就过去了。”漪房小声提醒了一句。 “漪房说的对,那咱们就走吧!” 今日是在宫外,他们二人都穿着一身常服,就这样走在街上,谁也看不出来他们的身份。街道上十分热闹,尽管还是上午,已经有好些摊贩在街道上摆起了摊子,卖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玩意儿,还有许多种类的吃食,看起来十分可口。 “王上,妾想吃那个。”漪房仿佛想起了头一次在长安街道上的欢喜,心底里又有一股兴奋冒上头来。她远远的指着一个小摊上的豆腐卷,毫不掩饰的露出渴望的目光。 “好,给你买。”刘恒走上前去,让那摊贩包了一些,便顺手递给了漪房,又回头说道,“后面会有人付给你钱的。” 虽说刘恒嘱咐了他们不必跟过来,但吴平始终担心他们的安危,心中又惦记着太后的嘱咐,只能让人在后面远远的跟着,若有什么危险,也能第一时间冲上去。刘恒把这一切尽收眼底,既然他们都跟来了,那便将这付钱的差事丢给他们就好。 “这豆腐卷,妾在长安也吃过,只不过是御膳房里的东西。宫里的豆腐卷虽然做的中规中矩,但味道却没有这里的鲜辣。”漪房一边吃着,无意识的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刘恒疑惑道:“你从前在大牢之中,也吃过御膳房里的东西?” 漪房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想办法圆回来:“是在临行的前一晚,吕太后特地让御膳房做了些好吃的给妾,也算是送行了。” “是这样。”刘恒虽然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疑虑并未完全消去,漪房心里往下沉了沉。 因着这句话一说错,两人心中都有些其他的想法,漪房也安静的吃着豆腐卷,走了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但就在她刚刚把豆腐卷吃完的时候,迎面却冲过来一个跑得极快的男孩子,漪房来不及躲闪,便被他狠狠的撞了一下。 “漪房,没事吧?”刘恒赶紧护住她,不过还好,并没有受伤。 漪房疑惑的望着那男孩跑走的方向,喃喃道:“那孩子似乎有些奇怪,他跑过去之后还回头朝我笑了一下?” 刘恒想了想,提醒她道:“快检查一下,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漪房后知后觉的在身上摸索,果真惊觉道:“我的钱袋不见了。” “追。”刘恒朝身后跟着的吴平等人挥了挥手,他们便飞快地朝那小男孩追了过去。 实际上并不需要刻意去追,那男孩早就在巷子口等着他们了,但他手中并没有刚才抢到的钱袋。刘恒瞧着这孩子一本正经的站在巷口,便知不是普通的恶作剧。 “钱袋呢?” “不知道。”那男孩子认真的摇了摇头。 刘恒放缓了语气:“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 小男孩连连点头:“是的,但你得让他们都走开。” 刘恒挥挥手,让吴平他们退下,只和漪房一起站在他面前。这小男孩倒是个谨慎的,他仔细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开了口。 “刚才是个大哥哥让我来偷你们的钱袋的,他说他已经用那些钱买了一桌子好菜,要想把钱袋里的钱要回去是不可能的。不过那些菜你们可以一起去吃,也当做是还了钱了。”小男孩挠着头仔细想了想,才一拍脑袋道,“对了,那个大哥哥说他在的地方叫做倾城楼。” “倾城楼?听着不像是酒楼的名字?”漪房差异的望向刘恒。 但刘恒却是一脸了然的模样:“我们知道了,你回去吧!” “王上,这是怎么回事?那家倾城楼究竟有什么端倪?”漪房对眼下发生的事情完全不解。 “是他回来了。”刘恒低声念了一句,又抬起头来对漪房解释道,“倾城楼是这里最有名的青楼,看来是故人有约,本王不得不去一趟。你便跟吴平他们在附近的酒楼里吃些东西,本王去去就回来。” “诺。”漪房倒是想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刘恒显然没有完全告知于她的意思,她便也就不问了。 刘恒独自走进倾城楼时,楼里的姑娘们都很是雀跃,有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常混迹在青楼的公子哥们不少,但像他这样容貌俊俏,浑身上下充满着高贵气息的男子,她们还是甚少得见的。我听刘恒看都没看一眼她们,便径自走上三楼,去了其中一个最隐蔽的房间。 若是漪房跟他一起前来,便会惊讶的发现,这家青楼的布置风格,竟然和长安的醉香楼一模一样。不过这样秘密的会面,刘恒自然是不会让她跟过来的。 一进的房间,刘恒便自顾自的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等待着里边的人出来。没过多久,一个打扮夸张的男子在他面前落座,指尖在桌子上敲了几下,便微笑地看着刘恒。 “你难得回来一次,竟然约在这种地方?”刘恒也回给他一个微笑。 “我本来就是以此发家的,不约在这里又能约在哪?”那人都手肘撑在桌面上,“况且楼里这么多貌美如花的姑娘,一路走来,看着也养眼不是?” “你总是有这么多歪理,年纪也不小了,不娶妻也不纳妾,整日混迹在青楼里,若是寻常人家,早被说媒的踏破门槛了。”刘恒喝了一口茶水,顺道说了他两句。 “这青楼可是我最拿得出手的家业了,不仅能赚得黄金万两,还能日夜被美人围绕着,这是神仙般的日子,还要妻妾何用?”那人又敲了几下桌面,“况且我混迹在青楼里,不也是为了帮你打探消息,暗中布置嘛!”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情怀疑是梦 “好了,邓通,别贫嘴了,快告诉我,你究竟回来做什么?可有给我带回来什么消息?”刘恒想着漪房还在等他,便懒得再和邓通闲聊打岔,直接问道。 邓通听他这一问,也敛了神色,认真说道:“长安那边已经布署好了,地道一直挖到城外,兵器也是充足的,随时都可以动手。” “如此就太好了。”刘恒轻舒了一口气。 长安那边的部署一直是他的心病,好在有邓通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帮他料理着,才能稍稍放心些。邓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玩世不恭,但实际上办事很妥帖,几乎胜过了朝堂上的众多大臣。 刘恒曾经也问过他要不要入朝为官,但邓通生性洒脱,又爱混迹在秦楼楚馆,便自然是不愿的。但他不在朝中,却并不代表不愿意为刘恒办事,他离开代国远去长安,便正是为刘恒的大业在长安做布署。 “只是我不明白,按照你的计划,少说也还要过上两三年才会用到那地道和兵器,为何一定要现在就准备好呢?”邓通捏了一只茶杯在手心里打转。 “现如今我们代国的兵力并不算最强,必定要拉一些盟友才行。而这些兵器和地道,就是让盟友能和我们合作的筹码之一。”刘恒简单解释道,“若是贸然攻入长安,定然难以服众,我们必须要得到其他诸侯王的认可,同时等待一个机会。” “原来如此。”邓通说完正事,便又恢复了一脸玩世不恭的神色,“嘴上说着让我赶紧娶妻,如此布局我便不得不在长安多待上几年了,哪还有空陪家中妻子,你还真是口是心非啊!” “既然你不想娶妻纳妾,我这样做岂不是成全了你,让你正好有个理由把这些事往后放一放。”刘恒和邓通好久不见,说起话来倒没什么生分。 “对了,我听说吕太后给你送来了几名家人子,怎么样?”邓通终于提到了自己想问的事情。 “美则美矣,也不过是寻常女子罢了。”刘恒忽地想起了漪房的面容,便又加上一句,“四五个人里面,还算总能有一个贴心些的。” “我觉得依照吕太后的性格,必定不会只是送家人子慰劳诸侯王这样简单。”邓通分析道,“吕太后给五个最强大的诸侯国分别送去了五名家人子,表面上说是慰问,但我想着,这些人里面一定有吕太后的细作。” “我也是这般想法,已经派人在查了,目前还没有得出准确的答案,但也初见端倪。” “你能留心便好。”邓通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抬起头问道,“这些家人子当中有一位窦氏,听说十分貌美聪慧,她在王宫里可好?” 邓通这话问的很是不妥,但他和漪房已经许久没见面了,实在是想知道她的近况,看她在王宫里过得好不好。刘恒也深觉他此话莫名其妙,若是担心这些家人子里有细作,问起的肯定会是她们在王宫里的动作,等着邓通却是问她好不好? “你知道窦氏?”刘恒露出审视的神色。 邓通知晓他的这位好友善于观察,必然不会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小情绪或是小动作,就是从短短几句话里也能察觉到他想知道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便不再隐瞒。 “实不相瞒,这位窦氏曾经在长安皇宫之中救过我一命,所以便格外在意些。此恩还未报,她便已被吕太后派往了代国,既然无法报恩,也该知晓她在这边过得怎么样。”不知为何,邓通这样一个向来不将情绪外露的人,一遇到关于漪房的事情,自己的心思便难以隐藏了。 “是吗?”刘恒盯着他古怪的神色,狐疑问道,“你能确定她不是吕太后的细作?” 邓通想了一想:“这我倒是不敢确定。她尚在长安宫中的时候,就深得吕太后的喜爱,且相比于另外四名家人子,安......窦氏显然是更加美丽聪慧。不过,就算她是吕太后派来的人,也说不定是有苦衷,才不得不为吕太后做事的。” “你似乎很袒护她?”刘恒佯装着微笑。 “我刚才也说过了,她是我的恩人,我自然要为她说话,也算不得袒护。”邓通敛了神色,“若是真的查出来她和吕太后有些关系,你一定要留她一命。” “若她真是吕太后的人,为了大业,我实在没办法放过她。”刘恒故意说出这句话,用来试探邓通的态度。 他的脸上果然有焦急的神色一闪而过:“你若真的查出她有什么问题,便将她交给我,我帮你好好看管着,你就当她死了一样,如何?” “邓通啊邓通,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你这样在意一个人。”刘恒皱起了眉头,“且这个人还是我的女人。” “我只是想报恩而已。”邓通像是在解释给刘恒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她如今过得很不错,你不必担心了,她也不是吕太后的细作。”刘恒故意说道,“如今我和她还算是夫妇和睦,应该不久之后就能育有子嗣,到那时不管她和细作有没有关系,都会一辈子留在我的身边。” 此话一出,邓通的神色果然有些落寞,而这一幕被刘恒深深收进眼底。他的手渐渐收紧,茶盏被他捏在手中,滚烫的温度透过皮肤钻进心里,烫得他感觉到一丝疼意,但又不愿放手。 “她能在王宫安稳的生活,我也就放心了。”邓通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虽然他神通广大,但也不能在千里之外知晓代王宫里的事情,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漪房如今深受刘恒宠爱,已经是整个后宫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两人不再谈论漪房的事时,便又眉开眼笑起来。他们杂七杂八的说了许多话,更多的是邓通在讲给刘恒长安的一些奇闻异事。刘恒幼时是在长安长大的,只是很小的时候,为了逃脱吕太后的迫害,他的母亲薄姬便以划伤脸为代价,替他夺得了分封到这里的机会,不至于像戚夫人的儿子刘如意一般落得那样的下场。 时间慢慢过去,刘恒终于站起身来:“今日我就先走了,你在长安好好的,等到大计将成,便可荣归故里。” “好,长安那边的一切都交给我,你放心。” 等他回到酒楼里时,吴平他们都快要睡着了,漪房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桌子旁边,面前的菜倒是没动多少。她撑着头望向外面的天空,从这里看上去不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外面的世界果然比王宫里要广阔的多。 从前漪房不明白,为何长安皇宫里的皇后张嫣那样憧憬宫外的天空,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就像被困在笼中的金丝鸟,刚被困进去时,还会觉得这笼子华贵,甚至在心中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被关进来是尤其的幸运。但时间久了就会发现,自己用自由换来的这华贵的笼子,也不过是束缚着她的牢笼而已。 漪房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在空中举步维艰的其他嫔妃们。她往外看的太过出神,以至于连刘恒坐到她身边都没有发现。 “想什么呢?”等到刘恒终于出声,才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王上回来了?”漪房回过头给了他一个笑脸。 “是不是这家酒楼的饭菜不好吃?咱们换一家试试?”刘恒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细心问道。 漪房淡淡的摇了摇头:“这家饭菜很不错,只是妾自己没胃口而已。” “多少吃一些,一会儿咱们还要出去再逛逛,别又饿着。”刘恒一边说着,一边拿了碗亲自来喂她。 漪房赶紧伸手接了过来:“妾自己来就好。” 其实漪房也不是没胃口,只是过于贪看外面的天空,才一直没有注意到饭菜上来。此时有刘恒在身边,才认认真真的吃了几口。 吃完以后便又去大街上逛一逛,但与此同时,邓通也从倾城楼里走了出来。他许久没有回到代国,这次回来自然是要四处游历一下的,也不枉舟车劳顿了一番。 只是世间之事都是如此巧妙,漪房和刘恒刚一从酒楼出来,便看见了在街道上匆匆而过的邓通。刘恒方才和他见过面,自然是毫不惊讶的,也没有特意过去打招呼。但漪房瞥见这个熟悉的身影却是一愣,长安的那些人和物,她也已是许久不见了,如今再看到,心中感慨万分,不由自主的就脱口而出。 “邓通?” 刘恒闻声猛的扭头看向漪房:“你刚刚说什么?” 漪房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目光移到刘恒脸上:“没有,妾方才好像看到了一位故人,现下想来他应当在长安,想是看错了。” “什么样的故人?”刘恒忍不住追问。 漪房丝毫不知他们已经见过面了,便认真的回想起邓通,如实答道:“是一个很特别很有趣的人,若是王上见到,也一定会和他合得来的。” “是吗?听起来你和他关系匪浅?” 第一百四十五章 折花逢君来 “妾在长安时孤苦无依,便是这位朋友帮了妾许多,所以妾对他十分感激。”漪房将心中的真实感受说给刘恒听,但这话落到他耳中,却不是原来的含义了。 “只有感激吗?” “那是自然。”漪房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如实答道。 好在刘恒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继续问下去,他们继续在街道上闲逛,但两人各怀心思,漪房也不像先前那样活泼了。 他们在外逛了一天,到了傍晚才回到住处。往常的沐州之猎都选在此地附近,时间长了便有人提议在此建了一座简易的行宫,大家住着也能方便许多。 刘恒白日里是挤出时间陪漪房出去的,晚上自然要和大臣们商议一些事情,即使那些事都已经派出去了,但总要问一下结果和准备的进程。 漪房倒是一个人先回了住处,这里离刘恒的住处并不算太远,但也不是最近的。按照规矩,王后须得和王上挨着住,漪房的房间便只能往后挪。好在这个位置是最清静的,平时很少有人会来打扰,她也能乐得自在。 “美人,你总算回来了。”漪房一走进门,腾铃就飞快地迎了上来,她和子离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美人,虽说你是和王上一起出去,但身边一个人也没带,又是在宫外,我们可担心的很呢!”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漪房冲她笑了笑,走到屋里坐下。 “好了,腾铃,漪房出去了一天,现在也累了,还是赶紧让她歇下吧!”子离在一旁提了个醒,腾铃才出去吩咐婢女们进来。 漪房的确是累了,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她们替自己散发。她回想起刘恒问的那几句话,还有他今日神神秘秘去见的那个人,总觉得其中有什么联系。但左思右想下来,得出的结论竟然是自己神思紧张了。她无奈的扶了扶额,大约是很久不到宫外,今日便觉着尤其疲累,才会一直胡思乱想着。 婢女们很快给她打好了洗澡水,这里不比在宫里,总是要简陋些的。但此时有些热水也好,能够冲去一天的疲累,也稍微休息休息。漪房任由她们伺候着,自己一动也不想动,迷迷糊糊中竟然昏睡了过去。 她梦到了在清河郡的日子,和父亲还有两个弟弟一起,钓鱼种地,做饭洗衣,日子虽说过得苦了些,但总有快乐可言。他们姐弟在一起总是玩的十分开心,夜里会观星空,捉萤火虫,白日里便带着他们去爬树。那时的她真不像个女孩子,但父亲也任由她去,总说即使是女孩子,也不必过于乖巧,有些气魄也是好的。 随后画面一转,她又梦到了在长安皇宫里的时候,入梦的人有许多,许美人,鲁元公主,吕太后,还有初若,子离,索华,陌裳,后来皇后,娥眉夫人,落雁夫人也都来了。当然在这段梦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洁白的衣裳和淡淡的清香,梦中的一切最后都化作一双狐狸眼,眼中带着悲哀的看她,仿佛世间痛苦都聚集于此。 随后,邓通,晁错,周瑛,还有周亚夫,刘章,都在她的脑海里匆匆而过,再后来便到了代国,入了代王宫,成了代王的素美人。 “美人,美人。”婢女的声音让漪房清醒了过来。她皱着眉揉了揉眼睛,这短短一刻钟,像是在梦里把自己从前的人生重新过了一遍,心中的伤感被无限放大,,脑子里也混混沌沌的,费了好久才重新拾起现在的记忆。 “美人,这水快要凉了,还是先出浴,再到屋中去睡吧!” “嗯。”漪房懒懒的应了一声,也任由婢女们张罗着回了房。她心中烦闷,便让所有人都退下,自己独自躺在床上,此时再想睡却又睡不着了。 漪房长叹了一声,屋子里安静的很,这声音便显得尤其响亮。 “为何叹气?姑娘不高兴吗?”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竟然从床头传了过来,漪房惊恐起身,发现床边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邓通?是你吗?”漪房看着身形有些熟悉,便是试探性的问道。 “许久不见,姑娘竟然还能一眼认出奴来。”邓通转过身看着她,“安素姑娘,长安一别,已是过了太久了。” “你真的是邓通?”漪房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我不会还在做梦吧?” “姑娘竟然会梦到奴?”邓通顿时受宠若惊。 “你是真的邓通!”漪房顿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她想起刚才邓通对她的称呼,已经许久没有人叫安素这个名字了,定然是他没错了。 “姑娘近来可好?在王宫可有受委屈?”邓通有许多话想问,但最终只问出了这两句。 漪房使劲摇了摇头:“没什么委屈的,代王对我很好。” “还算他有些良心。”邓通想伸手拂去漪房额上的一缕碎发,但想着她如今已是刘恒的妃嫔,还是将手缩了回来。 “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漪房没有察觉到他这个小动作。 “自然是有事情要办,也想着顺道来看一看姑娘过得如何。” 漪房突然想起白日里看到的那个人影,便又问道:“今日我似乎在街道上看到你了,你不会就是引代王去倾城楼的那个人吧?” “安素姑娘不管在长安还是在代国,聪慧还是一点没变的。”邓通点了点头确认道,“我的确是来见刘恒的。” 漪房吃了一惊,他竟然会对代王直呼其名。她想起从前在长安皇宫的时候,便猜测他和代国之间有什么渊源,现在看来不是和代国有关联,而是和代王相识了。她在脑子里急速思考着,把从前的那些事情和如今所知晓的事情联系起来,逐渐推导出了一个结论。 “长安朱虚侯府的地下通道难道和代王有关?”漪房几乎是一语中的。 邓通也不觉得能够瞒过她,索性点头道:“不错。” “代王为何会在长安挖这样一条地道呢?”漪房揪起了眉头。 “奴从长安远道而来,姑娘就只想同奴说这些吗?”邓通装作委屈的样子。 漪房想着他既然已经和刘恒见过面了,并且两人关系匪浅,若是她继续问下去,可能会被他发现自己是吕后的细作。漪房这样想着,便打算不再提起此事,日后再自己去查一查。 “晁错和周瑛最近怎么样了?他们还好吗?”漪房一想到那两个孩子,脸上便露出了微笑。 “他们都很好,张恢已经离开了长安四处游学,晁错自愿同他一起出去长长见识,便跟奴约定了两年之期,说是两年之后再回来。”邓通看着漪房的笑容,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还有瑛儿,她在舍子酒楼做的很不错,也聪明好学,奴便想着再过些时日,就将这家酒楼全权交给她来打理。” “他们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漪房刚才的悲哀总算被现在的取悦驱散。 说了这会儿话,屋里一安静下来,他们倒是相对无言了。漪房想了一会儿,便问道:“上次临行分别之际,你赠予我的那朵彼岸花,究竟还有何用处?” 漪房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也有许多事把那花拿出来仔细查看,但都没发现什么端倪。她也曾让子离和腾铃看一看,她们却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邓通听到此话又笑了起来:“难得有东西能难住安素姑娘,既是如此,奴便更不能将其中的秘密告知姑娘了。” 看着他恶作剧一般的表情,漪房玩笑道:“莫非这花中有奇毒?若是在我遇到危险之际,便拿出来服毒自戕,也算能一了百了。” 本来是开玩笑的话,邓通听到此言却愣了一会儿,漪房后知后觉的问道:“我只是随口一言,不会真让我给说中了吧?” “并非如此。”邓通认真的摇了摇头,“彼岸花本身就是有毒的,但奴担心伤了姑娘,所以提前将那花有毒的根茎都处理掉了。” “既是如此,那你又为何说这花能保我平安?”漪房想着,既然已经问出了口,那便彻彻底底问个明白。 邓通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想再隐瞒,便直接告知她道:“这朵彼岸花你一定要小心收藏,若是有一天在这代国境内,有人想对你动手,无论此人是谁,即使是刘恒,你也可以将那花掰开,取出藏在其中的东西,便可保你平安。” “那彼岸花里面还藏着东西?”漪房仔细回想了一下,那花比寻常彼岸花底部要稍大一些,确实是有可能藏一些小物件的。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威力,竟能让人从一国之君手下脱身。 “对,但若不是在极其危难的时刻,千万不要动它,也不要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去先将那东西取出来。”邓通的神情十分严肃。 漪房便也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那花我一定会好好收藏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照雪下玉关 两人说了会子话,外面忽的传来一些声音。按理说漪房已经睡下了,即使没有特意吩咐,也不会有人前来打扰。但如今外面的声音是越来越近,漪房想了一想,便赶紧让邓通离开。此时能来这里的,除了刘恒,别无他人了。 果然,就在邓通越窗而去的后一秒,刘恒就推开门走了进来,漪房赶紧躺回床上闭上眼装睡。 “漪房,睡了吗?”刘恒坐在了床边。 听见这一声,漪房便佯装着刚刚醒来的样子,揉着眼睛看向他:“王上怎么来了?” “一回来就睡,今日可是累着了?”刘恒帮她掖了掖被子。 “也不知为何,便是总觉着犯困。”漪房撑着身坐了起来。 “就是再犯困,也不能任由这窗子大晚上的大开着。”刘恒瞥见被风刮得一张一合的窗子,径直走过去关上,收回手的时候,却瞧见那窗子的缝隙上夹了一丝布料。刘恒心生疑虑,不动声色的将那布料小心收起来,才又回到床边。 “王上细心,是妾疏忽了。”漪房懒懒的靠在床头,目光瞥到刘恒匆匆收进袖中的衣料,心中却是警铃大作。 “罢了,今日你的确是累了,好好休息吧!”刘恒原是来同漪房好好说说话,现下却再没了心情,只想着赶紧去看看这衣料出自何人之身。 出了漪房住处的大门,吴平正候在此处打盹,听见刘恒出来的声音,赶紧振作了精神。他总会在刘恒去见漪房以后,眯上眼休息片刻,谁知他今日出来的这样快。 “王上看上去不太高兴?”刘恒在前面走得飞快,吴平小跑着追上,便发现他的神色不太对劲。 “你说,素美人对本王,到底有几分真心?”刘恒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么一句来。 “素美人是王上的妃嫔,自然是全心全意待王上的。”吴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 “是吗?”刘恒捏着那块浅蓝色的衣料,“若真是全心全意便好了,可惜......” “王上今日是怎么了?”吴平小心翼翼的询问。 “本王无事。”刘恒把那衣料拿出来给吴平看,“你可曾见过这样的料子?” 吴平接过衣料,借着旁边的灯笼仔细瞧了两眼,突然调笑道:“王上和邓大人还真是感情深厚,白日里刚见了面,王上还收着邓大人的衣料呢!” “邓通?”刘恒飞快的把那衣料夺过去查看,果真如此,难怪他总觉着这衣料似乎在哪儿见过,原来竟是邓通的。 刘恒停下了脚步,他想起白日里邓通说过的话,虽是半玩笑着,但他也无不表露出想要带漪房远走高飞的意思。如今漪房已是他的妃嫔,邓通还竟还想着带她走,可想而知,从前在长安的时候,他们会有怎样的故事。 “王上?王上?”吴平叫了好几声,刘恒才渐渐回过神来。 “今日本王同邓通见面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刘恒面无表情的嘱咐了一声,便大步回自己的住处去。他将那衣料紧紧捏在手中,仿佛捏着一根虚无缥缈的纽带,正是这纽带将漪房和邓通联系在一起。 夜里,吴平始终担心今日刘恒的情绪,便让人煮了些莲子羹给他送过去,难道他还是盯着那衣料在发呆。距离狩猎开始还有一天,刘恒已经早早的把相关事宜和大臣们确定好了,若说此时神情恍惚一些也无妨,但吴平终究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 “王上,奴才给您送了些莲子羹过来。”吴平把莲子羹放在了刘恒面前,但他却是无动于衷,直到吴平又唤了他两声才反应过来。 “王上今日是怎么了?”吴平实在担心。 刘恒此时正想找个人说说话,正巧他就过来了,便将那衣料放在了桌面上。 “吴平,你跟在本王身边有许多年了,这些年同本王相关的,不论是朝堂上的事情还是本王的私事,你都知道的不少。”刘恒刚说到这里,吴平就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王上,奴才是知道许多事情,但奴才对王上是忠心耿耿,绝不会有背叛之心啊!” 刘恒朝他摆了摆手:“你没必要这般紧张,本王只是随口一说,并无其他的意思。” “多谢王上。”吴平这才放下心来。 “你还记得本王是何时将邓通安排到长安去的吗?”刘恒向来不会记得这些细节,但吴平总是记得很清楚,极好的记忆力也算是他能一直待在他身边的一大益处了。 “回王上,是三年前的春天。” “对啊,已经过了三年了,他在长安待了三年,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呢!”刘恒感叹的一声。 吴平仔细想了想,猜测道:“王上如此忧虑,是担心邓大人会背叛?” 刘恒轻笑着摇了摇头:“本王和他从小一同长大,自然明白他不会背叛本王。但若是为了感情......” 吴平平日里大智若愚,将什么都看透了也装作看不透的样子,此时却是真心想给刘恒排忧解难的。他看着刘恒手中那淡蓝色的衣料,想着这衣料是在刘恒从漪房的住处出来时才出现的,又意识到邓通和漪房都是从长安过来,心中便骤然一惊。 “王上不会是怀疑邓大人和素美人......?” 刘恒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怀疑就像一张大网,在人不经意的时候将其网入其中,随后越收越紧,便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彻底破坏。 “王上,奴才多嘴说一句,只是一丝衣料,也根本证明不了什么,王上莫要多虑了。”吴平语重心长地说道,“且邓大人和素美人都是对王上来说很重要的人,若是轻易怀疑,只怕会伤了他们的心啊!” “但本王在漪房屋子里的窗子缝中,发现了邓通的衣料。”刘恒原本不想多说,但事已至此,他实在想找个人说一说自己的感受。 “邓大人久在长安,原先就同素美人相识也是有的。而素美人作为皇上的妃嫔,总不能公然和邓大人见面叙旧,说不定只是暗中来见一见故人而已。”吴平回想起邓通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况且看邓大人的样子,必然是风流潇洒,万花丛中过的。倾慕他的姑娘不在少数,他实在没必要冒险和素美人不清不楚。”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但这件事情本王也想查清楚。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本王误会了邓通,长安那边的部署恐怕会有问题。”刘恒向来是以国事为先,儿女私情为后,如今也是一样。 “是了,且以奴才看来,邓大人和素美人都不像是那般不检点之人。王上若是一时冲动,只会伤了他二人的心啊!”吴平把莲子羹重新捧到刘恒面前。 “本王也相信漪房和邓通都不是那样的人。”他往嘴里喂了一勺莲子羹,那清甜中带点苦涩的味道就遍布了整个口腔,顿时让他感觉到神清气爽。 刘恒回想起白日里和邓通的交谈,他是直接问了漪房的近况的。若是两人不清不楚,必然不会说出这样引人注目的话,或许真的是他多虑了。刘恒又盯着那衣料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将其捏成一团,扔到了一边。 吴平看着他的动作,也知道他是暂时放下了。如此便好,切不能因为这点事情而影响了接下来的狩猎,否则出了什么事情,太后又得责骂了。 次日刚过了午膳时间,漪房便换好了骑马装,兴冲冲的来找刘恒。 “你怎的突然跑过来了?”刘恒有些惊喜,漪房今日穿的这身骑马装是新做的,不仅很衬她的肤色,看起来也是利落大方。 “王上,明日狩猎就要正式开始了,虽然妾不参赛,但也不能给王上丢脸。”漪房兴致勃勃的扬了扬手里的马鞭,“所以妾想着今日再去练一练,王上可有空陪妾一同去骑马?” “难得你愿意主动练习,本王自当是要作陪的。”刘恒本来也无事嗯,既然漪房有心,他便也同意将她带到沐州之猎的猎场去,先熟悉一下那边的环境,以免明日力不从心。 “多谢王上。”漪房满意的笑了一下。 腾铃也在一旁勾起了嘴角,她们此行当然不只是为了去练习,而是想先熟悉猎场的环境,找到适合放风筝的最佳地点。原本只有她们两个人前去,还有些忐忑,担心猎场太大找不清方向,如今有刘恒的陪同,自然是事半功倍了。 现如今漪房的骑马技术已经逐渐娴熟,不再需要刘恒和她同骑一匹马了。但若是在马上射箭,便还是有些艰难。如此一来,刘恒便还是与她同乘一匹马,一边纠正她射箭的姿势。 两人练习了好一会儿,漪房开始不靠刘恒的力量,自己将箭射出去。试了几次,虽然准确度不高,但好歹能找准方向了。 漪房逐渐找到了射箭的乐趣,一下接一下的练习,倒是玩得十分开心。现如今猎场里还没有放出动物来,猎物虽不多,但偶尔还是能看到一两只兔子窜来窜去。漪房瞥见一棵树后边有东西在挪到,立刻对刘恒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王上,那边似乎有只兔子,猜猜妾能不能射中?”漪房将声音压得很低,以免惊扰了不远处的猎物。 刘恒丝毫不给她面子,笑着摇了摇头,根本不相信她能射中。 漪房拉着马佯装生气,心中却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拿下这只战利品。她认真的拿起弓,仔细瞄准那棵树后面露出的一团白毛。随后便在心中默数三声,利落的将箭射了出去。 “啊——”一声凄厉的尖叫从那树后面传了出来。 漪房和刘恒对视了一眼,脸上满是惊恐,那边看似是一只兔子,没想到竟是有人在的。他们赶紧下马去看看情况,为了成功射中那只兔子,漪房便把弓拉的十分满,这样的分量若是射到人身上,那可不得了。 匆匆跑到树后面,果然见着后面靠着一个大惊失色的女人。不过好在那支箭安安稳稳的扎在树上,并没有伤到人。漪房稍微松了一口气,在定睛一看,这女人竟是文嘉意。 刘恒一看到她便皱起了眉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上,妾,妾是想着明天狩猎,所以,所以先过来看一看场地。”文嘉意的眼神有几分躲闪。 “那是本王记得没错,这次狩猎你似乎没有参加吧!”刘恒的眼中露出了怀疑的神色。 文嘉意赶紧解释道:“妾是没参加,但在一旁观赛时,也是要骑马的,所以先来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数。” “是吗?本王记得这场地在狩猎之前是不让人进来的,你不知道吗?” “王上,妾对此一无所知啊!”文嘉意张口就要撇开自己的错处。 “一无所知?”刘恒的脸色更加冷了下来,“这猎场本王已经提前吩咐过人团团围住,每一处都有专门的侍卫守着,你一个小小女子,又是如何进来的?莫非是专门收买了侍卫,让他们偷偷放你进来?” 刘恒心中其实已经确定了,但还是要问一问她,果然便见着文嘉意的目光在四处躲闪。刘恒心中了然,厌烦的朝她摆了摆手:“有侍卫把守的地方,自然是有他们需要把守的道理,你这样贸然闯入,若是漪房那箭再瞄的准些,你现在便没命跪在这儿和本王说话了。” “妾有错,妾以后定当谨记王上的教导,不会再犯了,还请皇上恕罪。”文嘉意连连跪地求饶。 “罢了,你也是为了明日的狩猎,今日记住这个教训便好,赶紧回去吧!”刘恒挥了挥手,文嘉意又艳羡的看了一眼共同骑射的二人,才恋恋不舍的走出了猎场。 “王上,是妾莽撞了。”漪房心中还是有些愧疚。 “不关你的事,若不是她不按规矩贸然闯进,也不会被惊吓到。”刘恒把剑重新捡了起来,又回到漪房面前,“不过,本王猜的不错,你的确没射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天子重英豪 漪房和刘恒在猎场练习了一个下午,回到行宫已是十分疲累,早早的就睡下了。只是漪房对在猎场看到文嘉意还是十分在意,总觉得她去到那里不是单纯的熟悉环境。但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胡乱思索的便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今儿个是狩猎,不必打扮的太过隆重,漪房便让腾铃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又换上了一身纯白的骑马装。 怀着些激动的心情来到猎场,这里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了。看来沐州之猎的确是一场盛事,即使漪房来的并不算晚,和大家对比起来,倒显得有些迟了。 猎场外边整整齐齐的排列着一匹匹骏马,它们就如不远处的少年们一般意气风发,只待过些时候,有宦官一声令下,便如疾驰的雷电一般奔驰出去。旁边的大臣和女眷们各成一派,讨论的都是截然不同的话题,但无论如何,今日的主题都是围绕着狩猎而谈。 漪房安静站了片刻,便瞧着刘恒鲜衣怒马,被众人簇拥着奔了过来。他这般众星捧月之状,是漪房少有看到的,但此时瞧着,不愧是在长安便听得众人赞许的代王,如此姿容也是少见。 “腾铃,风筝带上了吗?”漪房觉得自己的心跳有些过速,便扭过头去分散注意力。 “美人,这一路上你都问过好几遍了,早准备妥当了。” “如此便好。” 再扭过头去时,前面已经拜倒了一片,漪房也和众人一起跪下行礼。刘恒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然后将最前面的几位老臣扶了起来。按着以前的规矩,将该说的话都说过一遍以后,便有宦官上前,宣布狩猎开始。 沐州之猎的前三天都是留给大臣们的,其中也有些臣子之间的比赛,大多都是年少体壮的臣子参与。那些老臣们则是骑着马四处观望,偶尔兴趣上来,才拿箭射上一两只猎物。 现在的猎场已经开启,许多臣子都已经冲了进去,刘恒留在外边和女眷们多说了几句,才缓缓调转方向进了猎场。漪房骑着马在外面逛了一圈,等到大家差不多都散开了,才慢慢进去,策马找到昨天选定的那个地方。 这里位置空旷,树木也比较稀疏,猎物们不好躲藏,便少有人来到此处。今日正好有风,是个放飞风筝的好日子。 漪房带着腾铃过来,倒是子离留在了行宫。腾铃一身的武艺不说,竟连骑马都会,子离便放心让腾铃跟过来了。 “美人,咱们就在这儿放风筝吗?”腾铃前后眺望了一下这个地方,虽说有几棵树在这儿碍眼,但只要小心些,不让风筝挂在树枝上,便也是可行了。 这样想着,她正要回头去拿风筝,却见着漪房的马往前走了两步,忽得有一只箭从林中射了过来。那箭似乎是使尽了力气,速度特别快,漪房还没来得及反应,马腿上便被刮了一下。 一阵马儿的嘶鸣,连带着前马蹄也高高的扬起,漪房伸手想去拉缰绳,但她晚了一步,手还没有触碰到绳子便被摔了下来。地上的落叶聚集了一大堆,这一下摔的虽然不狠,不至于到受伤的地步,但疼痛还是在身上蔓延开来。 “美人!”腾铃急匆匆的往这边望过来,但远远见着刘恒骑着马向这边奔来,又赶紧回去先将风筝好好的收了起来。 “漪房,你没事吧?”刘恒的身后还跟了吴平等宦官,零零散散的还有几个侍卫。 他从马上飞跃下来,到漪房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腿,还好并无大碍。 不消刘恒多说,那些侍卫们已经将飞奔而出的马儿追了回来。这马是漪房这几天训练时常骑的那一匹,已经和她十分相熟,若不是那箭突然射了过来,是绝不会把她掀翻在地的。 “吴平,这马怎么回事?为什么会突然狂躁起来?”刘恒怀疑是有人在马上动了手脚。 但吴平摇了摇头:“王上,这马并没有问题,奴才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发狂啊!” “王上,奴婢看见了。”腾铃收好风筝以后,便匆匆跑了过来。 “你看见什么了?”刘恒正把目光移向腾铃。 “方才我们美人刚刚骑在马上,便从那边射来了一支箭,将将好擦过马腿,所以马才受惊的。”腾铃回忆起那支箭射来的方向,往树木稍微茂密些的那边指去。那里的树比这边要浓密很多,的确像是可以藏人的地方。 刘恒往那边瞧了几眼,抬手吩咐道:“吴平,带几个人去那边看看。” “诺。” 顺着腾铃说的方向往另一边看,果然有一棵树上扎着一把箭,那应该就是让马儿受惊的罪魁祸首了。 刘恒将漪房交给腾铃扶着,他则往那边去取下那支箭。 这箭并没有什么特别,是为沐州之猎统一制作的,虽说只供给狩猎的参与者使用,但人数也有许多,一时分辨不出来究竟是谁干的。不过看这箭射进树里的深度,此人的力气应当没有多大。 “王上,奴才带人往那边去看过了,地上的确留下了一些脚印。侍卫们已经在勘查脚印的形状大小了,应该马上就会有结果。” 刘恒点了点头,把那箭拿到漪房身边:“暗箭难防,你一个人危险,还是跟在本王身边吧!” “王上要和大臣们一起狩猎,妾跟在一旁总归是不太合适的。”漪房心中惦记着还没来得及放出去的风筝,说什么也不能一直和刘恒待在一起。 “那本王就安排几个侍卫跟在你身边,若是有再遇到危险,也能好好保护着你。” 漪房还是摇了摇头:“方才的箭或许只是有人误伤,不是存心的,别的姐妹们身边都没有侍卫保护着,妾哪就那么娇弱了?” “你毕竟刚刚学会骑马,本王实在有些不放心。” 漪房见他有意派人跟在自己身边,便知这风筝今日是放不出去了,即使心中不甘,也只能先把此事放一放。 “王上若真的担心,便允了妾回去休息吧!”漪房想了想,又道,“等过几日,王上有了空闲,再陪妾出来练习骑射可好?” “也好,你方才受了惊吓,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刘恒转向腾铃嘱咐道,“好好照顾着你家美人,莫要再让她受了惊吓。” “诺。” 漪房还没离开,那些勘查脚印的侍卫们便都回来了,她索性先听一听他们的说法。那箭来的莫名其妙,也不知是有人失手,还是故意为之,多得到一些线索总是好的。 “禀告王上,那些脚印都是出自同一个人,且那靴子的样式也是沐州之猎的统一样式,只有大小看起来要偏小一些。除此以外,再找不出别的线索了。” “看来的确是有人误伤么?”刘恒还是有些不相信。 “说是误伤也不一定。”其中一个侍卫分析道,“王上,那些脚印十分凌乱,且来来往往许多回,脚印都是朝向咱们现在所站的这块地方。单看这些脚印,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寻找把箭射出去的最佳角度一样。” “你是说那人一直躲在树后面,就是想伺机伤害素美人?”刘恒的眉头揪了起来。 那侍卫继续说道:“况且进了猎场参与狩猎的人大多是骑着马,就算要留下印记,那也应该是留下的马蹄印,而那些树后面却是人的脚印。这便能够说明那人并没有骑马,此处离猎场的入口已经有一些距离了,不骑马很难在短时间内到达。但那人却是双脚行走着,属下大胆猜测,他为了暗中伤害素美人,只能将马拴在别处,然后徒步来此,否则马蹄声被美人听见,定然就会有所防备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看来这人还是有备而来。”刘恒把目光落到漪房身上,“你可能猜想得到是谁要害你?” “王上明鉴,妾从未与人结仇,况且这猎场之中,多的是朝堂上的王公大臣,再便是后宫的妃嫔和宫人,妾实在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理由要来加害于妾啊!”漪房心中其实已经想到了一个人,但若是直说,依着刘恒多疑的性子,必然以为后宫妃嫔之间不和。 “本王也一时想不出谁会想害你。”刘恒朝方才说话的侍卫招了招手,“你分析的不错,这件事本王便交给你去查了,务必将这个人给本王找出来。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要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此次沐州之猎,定然不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诺。”那侍卫一拱手,“属下必当尽心竭力。” “你算是这一批侍卫里的佼佼者了,叫什么名字?”刘恒似乎觉得此人是个可用之才。 那侍卫看起来受宠若惊,连忙答道:“回王上,属下吴向原,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劳。” “好,若是事情办好了,本王便许你前途无量。”刘恒说完又转向在场的所有侍卫,“你们也是一样,都好好的办着差事,本王绝不会亏待你们。” “诺,属下全凭王上差遣。”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日月朝暮悬 风筝没放出去又受了惊,腾铃一边扶着漪房回去,嘴里一边嘟囔着,说这几日玩的开心,正事倒是没怎么办成。 “好了,我并无大碍,早些回去也好,反正今日是没办法再找出机会来放风筝了。”漪房抬头望一眼澄澈的天空,太阳渐渐隐入一朵云中,慢慢的又钻了出来。 “王上特意下令唤我前来,咱们得快些,别让王上等急了。”一道欢快的女声钻进了耳朵里,漪房朝那个方向望去,竟是本不必来此处的祁少使。 此次的沐州之猎只带了王后,漪房,还有文嘉意三名女眷,是断然没有祁芝的名字的。但听她话中的意思,仿佛是王上亲自下令召她过来的。 “美人,咱们过去问问?”腾铃也听到了这声音,看漪房的样子,像是有些疑惑的。 “不必了,既然是王上的命令,那自然有他的道理,咱们不必理会。”漪房不屑一顾,但心中仍然疑惑,刘恒怎的会无缘无故召祁芝过来呢! 不曾想走了两步,便见着有一大群人围在前面,似乎有一个人站在中间,被众星捧月般的包围着。漪房要回房必须经过这条路,也无法避让,便直接走了过去。拨开人群一看,那里面被围着的,竟然是本应在宫里的太后。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正和一些宫人们说着话,脸上的微笑久久退之不去。 “妾参见太后。”漪房依着礼数过去拜了一拜。 太后这些日子对漪房虽还是淡淡的,但自从上次缥玉之酒过后,至少不会太为难她了。 “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在猎场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太后看似悠闲地摘了一朵花递给身边的容央,“哀家听说前些日子恒儿一直在教你骑射?” “王上是教了妾一些时日,只是妾学艺不精,今日刚在猎场里走了一圈,便不小心跌下马伤了腿,王上才让妾先回来休息了。”漪房如实告知太后。 “那也是没有办法,好在祁少使善骑射,哀家就将她一同带来,让恒儿身边也能有个人陪着,你以为如何?”太后故意这般问道。 漪房面不改色,盈盈一拜:“王上身边能有可心的人陪着自然是好的,但妾听闻王后也善骑射,还得了王上的多加赞赏。” “王后是王后,一国之母,自然有更多的事情要管,不能时常陪在恒儿身边。”太后似乎有意要提拔祁芝,漪房也不便多说。 “太后说的极是。”漪房顺从的应了一声,心想着也不知这祁芝何时攀上了太后,竟能让她特意带她到这里来追着刘恒。不过祁芝此人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倒是不必忧心。 “你对哀家此举没有异议?”太后似乎不太相信漪房的态度。 漪房低眉顺目道:“能被太后亲自挑选来伺候王上,自然是祁少使的福气,妾也为她高兴,更为王上高兴。” “看来哀家上次说的话你都听进去了,不错,你先回去休息吧!”太后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漪房微笑着行了个礼,从太后身边走过,但随后便敛了神色,眉头也揪了起来。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刚才跟太后所说的,本应也是她心中真实所想,但话说出口之后,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连带着眼前的道路也模糊了几分。 “美人,你怎么了?”腾铃终于开口问道。 “嗯?”漪房茫然扭过头来,“什么怎么了?” “你的脸色似乎很不好。” “没什么,我只是累了,回去休息休息就好。”漪房说的是真话,她的确是累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像是没睡好,又像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 如她所说,一回到自己的住处,便匆忙躺下休息,直到脑子里混乱的思绪都化作泡影,成为了睡梦中的一个模糊影子。 漪房睡得很熟,所以也没能听到外面的声响。从猎场回来的人们手忙脚乱的,太后,王上,王后,还有众多医师都聚集到了一处,那些兴致勃勃的大臣们也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垂着头在外面等候消息。 “美人,快醒醒,不好了!”随着腾铃一声接一声的呼唤,漪房才慢慢从梦中转醒。 外面的天色还是大亮,漪房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好不容易才适应了这光亮。腾铃已经急得不得了,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腾铃,外面怎么了?似乎吵吵嚷嚷的。” “美人,大事不好了,大王子在猎场上被捕兽夹夹伤了腿,王上和王后都急坏了。” “什么?是......之于?”漪房想起了那个一脸傲娇着和弟弟争论的男孩子,心中不由得一阵悲伤,“现在情况怎么样?” “具体情况还不知道,但看那些医师的神情,似乎伤势不太妙。”腾铃赶紧给漪房梳妆,“美人您先别担心这个了,现在是有人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说那捕兽夹是您为了害大王子,特意放在那儿的。” “我?”漪房刚睡醒,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这时却一个激灵,“原来此事竟是冲着我来的,只是可怜了大王子,因为我要遭受这一场罪。” “美人,你现在就别担心别人了,还是赶紧想想怎样从中脱身吧!”腾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来外面的传言已经漫天飞了。 “漪房,外面来了几个宦官,让你过去一趟。”子离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看来她也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既然已经传出了这样的流言,想置之不理的避过去是不可能了,况且太后也在这里,向来疼爱孙子的她必不会视而不见。漪房也不畏惧,梳妆完毕之后,便赶紧赶去了大王子那里。 “臣等应当用尽毕生所学,给大王子最好的医治。只是太后,臣还是不得不说一句,大王子的腿伤成这样,即使臣等竭尽全力,恐怕也不可能让大王子如正常人那般行走了。”为首的一名医师看着太后阴郁的脸色,心中虽然惧怕,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你们若是不行,那就再换一批医师,无论如何,定要让之于快快好起来!”太后一掌拍在桌子上,其中蕴藏着的怒气,让所有医师都为之一震。 “母后息怒,现在不是责怪医师们的时候,还是先让他们好好照顾之于吧!”刘恒适时的劝了一句。 太后虽然心焦,但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此时便挥手让医师们都退下。她过去看了一眼,大王子在昏迷之中,此时就要全靠医师们的努力。但她嗯,一向疼爱的孙儿变成这副模样,除了给他尽力医治以外,自然不能善罢甘休。 那猎场里是前前后后派人检查过好几遍的,绝不会出现捕兽夹这种东西,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个人究竟是谁,通过外面的传言也能知晓一些。 “你们去把素美人给哀家叫过来!”太后又是一拍桌子,“哀家倒是要好好问问她,为何要将哀家的孙子害成这副模样!” “太后,素美人已经早早等在门口了。” “让她进来。” 漪房站在门口等候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接下来面临的将是怎样的狂风暴雨,她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进门之后刚见到太后行了个礼,前面便有一串念珠直接打了过来,将将好击中了漪房的眼角,打得她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母后息怒,那些只是传言而已,此事不一定就是素美人干的。”刘恒赶紧挡到漪房面前,“还请母后明察。” 太后此时正在气头上,也并不是认定漪房就是害了大王子的真凶,只不过她需要找一个人来撒撒气而已。如今被刘恒一提醒,也不能失了作为太后的风度,便神色一松,朝漪房抬了抬手。 “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 “太后明鉴,此事不是妾做的。”漪房确实没有做过这件事,自然说的坦然,但太后还是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毕竟如今是漪房最受刘恒宠爱,想想的确是她最有害大王子的理由。 “既然你说不是你做的,有何证据?”太后如鹰一般的双眼紧紧的盯着漪房,仿佛不想错过她的任何小动作。 漪房坦然直视太后的目光:“妾斗胆一问,太后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妾做的?大王子受伤是在猎场发生的事情,妾那时已经回到了住处,这一点太后也可以证明。” “你是回来了,但那捕兽夹可没跟着你回来。”太后显然是不相信漪房所说。 “若是太后执意认为是妾做的,那便处死妾也无妨。只是若让真凶逍遥法外,日后她再起了心思要害大王子,或是想害别的王子,那时太后又当如何呢?”漪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十分忐忑,但她从以往和太后的相处来看,她是个明事理的人。此时在气头上,又被那些传言蒙了心,这样直接明说,虽有可能冲撞了她,但也可能会让她重新考虑这整件事情。 “母后,素美人言之有理,您还是先听一听她的辩解吧!”刘恒也在一旁劝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怨灵修浩荡 “既然恒儿也这么说了,那哀家就姑且听你说一说。”太后总算妥协了下来。 “太后,妾想先问一问,大王子受伤的时候都有何人在场?” “你问这个做什么?”太后的脸上又升起了不悦的神色。 “关于是妾害了大王子的流言,在大王子受伤之后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传遍了,太后不觉得奇怪吗?”漪房一边在脑子里思索着能为自己洗清嫌疑的点,一边清楚的分析道,“大王子受伤,所有人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请医师,或是打听大王子的情况,为何关于妾的流言却能广泛传播?” 太后也好似想到了什么,和刘恒对视了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传出了这些流言来陷害你?” “眼下也只能是这般猜测了,若是太后顺着流言去查,定能还妾一个清白。”漪房把自己想到的都说了出来,不过她总觉得那人彻记字词查看的过程竟然不会十分顺利,只不过此时太后正在气头上,能消她的疑虑便消一些了。 “来人,去找找这传言是从谁口中最先传出来的。”太后下了这样的命令,看来是先选择相信漪房了。 大王子那边的救治进行的如火如荼,这边去查探传言的人也十分高效率,很快就抓了一个宫女回来,那宫女正是大王子的贴身婢女之一。 “你是花路?”太后认出了此女。大王子还小的时候,经常到太后身边玩耍,那时常陪着她的婢女就是花路,太后便记住了她。 “多谢太后还记得奴婢。”以前的花路活泼开朗,现在来到太后面前却是怯生生的,恐怕是因为大王子遭此变故,她心里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素美人害了大王子,这话是你传出来的?为何要这样说?”太后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花路战战兢兢地答道:“是奴婢亲眼看到的,当时奴婢奉命去给大王子拿了衣裳,正要回到大王子身边时,便看见素美人匆匆跑了过去。当时奴婢虽觉得奇怪,但也没怎么在意,直到大王子途经素美人跑过的那地方时,被捕兽夹夹住了腿,奴婢才想起当时的情景。但此致至关重大,奴婢不敢在太后和王上面前妄言,心中又是十分忐忑,只好将这些话跟平日里要好的宫女们说一说,谁知就给传了出去。” “大胆!这样重要的情况竟敢不早先来报!”太后猛地一拍桌子,花路更是吓得浑身一抖,趴下去跪在太后面前,一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你确定你当时看到的确实是我?”漪房看她这个样子似乎不像是在说谎话,但自己明明在住处休息,怎么可能会又出现在猎场里呢? 花路抬起头来望向漪房,目光刚触到她便是一低头:“素美人,不关奴婢的事,奴婢不是有意要害你的,只是当时的确看到了你,此时便不得不说出来了。” “漪房,你不是同本王说要回去休息吗?你真的去过那里?”刘恒的眼中也有些怀疑了。 但漪房坚定的摇了摇头:“妾和王上分别之后便直接回了住处,此后再没出来过,妾也绝不会害大王子。” “话是说的好听,但现在有人证在此,你当真还要坚持否认吗?”刘恒对漪房有情义,心里也偏向她,但太后是不吃这一套的,她只会向着他的宝贝孙子。 “妾没有做过的事情,是绝不会认的。”漪房还是继续坚持。 “太后,王上,大王子醒过来了。”一个宫女突然急匆匆的来报。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太后一下子激动的站了起来,刘恒赶紧扶住她。 “母后,您先过去看一看之于吧,这里交给儿子。” “好,好,哀家这就过去。”容央扶了太后过去,刘恒才把目光重新落到漪房身上。 “先起来吧!”刘恒伸手扶了漪房一把,又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本王相信你。” 可惜这份相信并没有持续多久,太后从里间看了大王子出来,便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模样。她直奔到漪房面前,还没等刘恒问出一句话来,便是一巴掌狠狠的扇向了漪房。 这一声脆响,让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吃了一惊,宫人们更是赶紧低下头,不敢继续看这一幕。漪房捂着脸懵了一瞬,但马上在脑海里思索到,太后这样出来,定然是里面又有人说了些什么。既然大王子已经醒了,说不定就是他又说了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 “母后,这是怎么了?”刘恒向前走了一步,看似想要护住漪房,但想想还是退了回去。这时要是他拼命护着漪房,反而对她不利。 “你还问哀家怎么了?问问你的好美人吧!”太后一拂袖坐到了椅子上,脸上的怒意却是分毫未消。 “大王子已经醒了,神智也已经恢复,就是腿上还不大好。”容央见太后正气着,便向刘恒解释道,“太后问了大王子方才的情况,大王子说自己的腿被捕兽夹夹住的时候,看见不远处有一个身影匆匆跑过,那背影正是和素美人一模一样。” “什么?!之于真的看清楚了?”刘恒也是吃了一惊。 容央点了点头:“大王子当时虽然受了伤,但意识还是清醒的,晕倒也只是因为之后的失血过多。他说看得很清楚,定然是不会错的。” “漪房,你......?”若是只有花路的证言,刘恒是不会相信漪房会伤害大王子的,但如今就连大王子自己都这样说,这样很难让人不怀疑了。 “证据确凿,你还想如何抵赖?”太后的目光中能冒出火来,漪房仿佛已经在她面前化为了灰烬。 “妾没有做过,还请王上太后明察。”漪房自知此时如何辩驳都是无用,只能坚持不承认此事是自己做的。 “母后,儿子见此事还有些疑虑,不如再查一查?”刘恒把吴平唤了过来,“你去让吴向原带人到大王子受伤的地方看一看,仔细查查还有没有什么线索。” “诺。”吴平用了一声便赶着去办差事。 太后仿佛是累了,揉着太阳穴撑在桌子上:“恒儿,你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女人?” “母后,此事还未完全查明,虽说有之于和花路的证言,但事发之时在猎场出现,也并不能代表捕兽夹就是素美人放的啊!” “怎么到现在你还是向着她?”太后的眼中满是不满。 “儿子并非包庇素美人,只是若真凶不除,反而让无辜之人背了这个黑锅,便是为以后留下了一个后患啊!” “罢了,之于是你的儿子,此事便交由你来处理,哀家只想好好守着孙子,也不便插手了。”太后摆了摆手,看样子是累了。 “素美人在此事查清楚之前,便先待在自己的住处,非诏不得外出。”刘恒的决定还是对漪房十分有利的。 漪房自知此时再辩驳也无用,便领了此罚,带着腾铃和子离回去了。一路上走出去的时候,大家都在一旁指指点点,仿佛已经确定就是她害了大王子。漪房的脸色十分平静,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说些什么,但腾铃却是义愤填膺,有好几次想开口争辩,却被子离拉了回去。她们现下这个处境,说的多了反而不好。 “怎么办?明知道美人是被人暗害了,咱们却什么都做不了,还要被关在屋里出都出不去。”腾铃刚一回去就跺起了脚。 “你们仔细想想大王子和花路刚才说的话,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漪房倒是比他们冷静些。 子离刚才只是在门外,并没有跟着进去,只听了那些人的议论,她试探着说道:“听说是大王子和他的婢女都坚称在放捕兽夹的那块地方看到过你?” “对,但我刚才留意问了一下,大王子受伤的地方是在狩猎场的东部位置,那个地方是有很多人经过的,要是放的早了,恐怕会有别人先中招。若是此人的目标正是大王子,那必然会等到他靠近才去放捕兽夹。”漪房仔细回忆道,“我那时由于摔下马,已经经王上允许,先回来休息了,途中还遇上了太后。自此之后一直都没有出去过,但大王子和花路都说看到那人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衣裳,你们想想,这可能会是什么情况?” “这样看来,若是大王子和花路都没有说谎,那必定就是有人假扮你了。”子离一语中的。 “不错,我也是这样想的,现在我们只有从这方面入手,才能将持续彻底查清楚。”这件事来的猝不及防,虽不至于让人方寸大乱,但处理起来也是麻烦。 漪房实在不爱处理这种突发事件,她向来喜好安稳,无论什么事情都要提前准备,不至于到时候手忙脚乱。但她喜欢这样,那些想害她的人却不会考虑她的感受,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了,还是要迎头顶上。 “但如今咱们被禁了足,想查也没办法出去呀!”腾铃愁眉苦脸的提醒道。 “现在不能出去,不代表夜里也不能出去啊!”漪房狡黠一笑,朝腾铃挑了挑眉。 第一百五十章 被服罗裳衣 夜半之时,两人人已经整装待发。原本漪房是想让子离也跟着去的,但想到可能会有人突然造访,便还是让她留下了,若有紧急情况,也好应付一些不速之客。 “美人,你还一直没有告诉我咱们要去哪儿呢?”腾铃直到悄悄翻墙出了门,脑子里还是混混沌沌的,漪房并没有提前跟她说要去哪里,也没说怎样去查。 “我问你,若是将我和大王子都除掉,最能从中获益的是谁?”漪房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跟她解释。 这里是行宫,和王宫里的构造不同,她们才刚来此处不久,并不熟悉环境,这弯弯绕绕的道路走起来,也是十分艰难。 “大王子是王后的第一个儿子,便是嫡长子,将来要继承王位的。而美人现如今正深受王上的宠爱,这一石二鸟之计若能成功,最能从中受益的便是其他的妃嫔了。”腾铃分析的头头是道。 “不错,那你再想想,这次沐州之猎,除了我和王后,还有哪个妃嫔一同来了?” 腾铃偏着头想了一想:“只有悦良人!” “所以咱们就去找她。”漪房肯定道,“文嘉意和我的身形相差无几,若是她有心假扮我,只须弄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裳穿上便是。况且我今日在猎场时穿的衣裳很普通,随意便能弄到相似的。” “可是悦良人做事向来谨慎,定然已经将那衣裳销毁了。”腾铃本来燃起了希望,想到这一点又开始愁眉苦脸了。 漪房也在不经意间叹了口气:“确实如此,我们只能去碰碰运气了。” 好不容易摸到文嘉意的住处,却见门口守着几个宦官。这样严谨,确实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但这门口守得如此严实,想要进去却也是困难,虽说腾铃身上是有功夫在的,但带着漪房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美人,不如这样,你先在此等候,我进去看看,若是查到什么再回来告诉你。”腾铃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漪房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道:“好,就这样办,那你一定要小心,若是有什么事情,先保护好自己要紧。” “诺。”腾铃应了一声,便抓紧时间翻墙进去。她翻墙十分熟练,从前还在长安皇宫的时候,若是晚饭没有吃饱,夜里就会翻墙出去找东西吃,也算是轻车熟路了。没想到到了这里,竟还能派上些用场。 漪房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藏着,确保不会有人突然过来看到自己,随后便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之中。行宫里的住处比在王宫里要小,院子也不大,走几步路便能到达寝殿。但时间过去了好久,腾铃却还没有出来,也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声响,漪房开始有些担心了。 又等了好一会儿,腾铃还是没有消息,正当她打算翻墙过去看一看的时候,突然有一个黑人跳了出来。漪房先前没看清,以为是腾铃,便兴冲冲的朝那边走了几步,走进才发现不是她。 “你是谁?”漪房警惕的往后退着,那人把自己蒙的严严实实的,实在不像是什么善类。 行宫虽然守卫也还算严密,但始终不如王宫那样周全,若是有人存心想混进来,倒也算不得太难。漪房此时不仅顾忌此人的危险,同时又不能暴露自己从住处出来的行踪,一直陷入了两难之地。若是喊人过来抓刺客,自己便是在禁足期间私自出来,犯的也是大罪。 “别怕,事情我已经帮你办好了。”这声音十分熟悉,但那人只留下这一句便匆匆离开。 漪房此时脑子里乱的很,一时也没有过多把心思放在那人身上,既然他走了,那危机便已解除。她继续打算翻墙进去,在手刚攀上墙壁的那一刻,腾铃突然跳了出来。 “腾铃,你可算是出来了。”漪房此时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让美人久等了,不过奴婢确实发现了一些东西。”腾铃四处望了望,拉着漪房躲过宦官们的目光,飞快的往回奔,“此处不太安全,还是等回去了,奴婢再同美人详说。” 漪房相信腾铃,看她如此警惕,便也顺着她的意思往回去。等到一路安全抵达住处,才有空喘一口气来。 “怎么样?”子离已经在门口等了好久,见她们回来,赶紧迎上前来。 “先进屋吧,进屋再说。” 漪房带着两人进了房间,把门严严实实的关上,才示意腾铃开口。 “美人,奴婢方才刚进去,便听着悦良人同身边的婢女在说话,谈论的正是今日大王子受伤的相关事情。”腾铃急急的喝了一口水,才继续说道,“您猜的没错,此事的确是悦良人所为。” “怎么说?” “奴婢刚进去的时候,便贴着墙边听了一会儿。那婢女对悦良人说,事情已经办妥,大约说的就是传出去的流言。后来悦良人说此举真是一举两得,不仅能够让太后和皇上厌恶您,还能毁掉大王子,让王后元气大伤。这样她便能趁虚而入,成为皇上身边的宠妃。”腾铃一口气把自己所听到的内容都说了出来。 “文嘉意倒是好心思。”漪房垂眸想了想,突然抬起头来问道,“那衣裳呢?她有没有提到假扮我时所穿的衣裳?” “说来也是巧,奴婢刚听了一会儿,悦良人便说要赶紧将那衣裳销毁,否则被人查出来就前功尽弃了。”腾铃露出一脸懊恼的表情,“奴婢当时就想着,在她们将衣裳销毁的时候,奴婢一定要想办法将那衣裳留下来,只是其中又出了些变故。” “什么变故?”子离听着也十分紧张。 “奴婢把窗子戳开了一条小缝往里瞧,悦良人正要烧掉那衣裳的时候,突然有一个蒙面人从窗子里跳了进去,伸手就将那衣裳夺了过来。悦良人和她身边的婢女见那蒙面人来势汹汹,只能相互掩护着往外逃走。不过让奴婢奇怪的是,那蒙面人也不急着去追,只是将那衣裳重新藏进了床底下,才匆匆出门离去。” “这倒是真有些奇怪,文嘉意遭了刺客不出声,可以理解为她不想让那衣裳被众人瞧见,但那刺客又是怎么一回事?”漪房低头想着,忽的又问道,“对了,你说那黑衣人将衣裳放到床底下之后便离开了,那衣裳呢?你可有拿回来?” 这本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事,做起来也是容易,但腾铃却是摇了摇头:“这一点便更加奇怪了,等到那黑衣人离开之后,奴婢在进屋去床底下搜索,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衣裳了。” “莫不是他察觉到了你在外面,所以故意让你以为他把衣裳藏在床底下,实际上却随身带走了?”子离猜测的不无道理。 但漪房却摇了摇头:“不,其实我在外面等候腾铃的时候,正好碰到了那个黑衣人。他当时两手空空,身上也不像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衣裳应该没有被他随身带着。” “那这倒是奇了怪了,那衣裳怎的会凭空消失了呢?”腾铃和子离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漪房也是沉思了好一会儿,突然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那床下一定有暗格,黑衣人肯定是把衣裳藏在了暗格之中。” “暗格?”腾铃认同的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合理的解释,只是那黑衣人为何要这么做呢?若是他想帮悦良人销毁证据,只需要任由她将那衣裳烧毁了便是,又何必费力气将其抢过来,又塞进床底的暗格之中呢?” “不,他这样做不是在帮文嘉意,而是在帮我。”漪房想起那熟悉的声音,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何时听过了,明明是那样熟悉的人,她当时却没一下子认出来。 “什么?”腾铃狐疑的望着她。 “那衣裳若是被销毁,证据自然是没有了,此事也就不了了之,罪名也会扣到我的头上。若是我们将那衣裳带了回来,虽然证据没有被销毁,但若是文嘉意反咬一口,再加上一些炎症,也能推说是我们自己做的一模一样的衣裳来陷害她。”漪房淡淡一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衣裳依旧放在文嘉意的房中,但又不能让她将其销毁。” “我明白了,你是说若我们到太后和代王面前,将衣裳的事情说明白,然后让侍卫们搜查,便能在悦良人的房中找到,那时她便再也无法抵赖了。”子离说的很对。 漪房点点头道:“不错,那黑衣人在临走之前跟我说,事情他已经帮我解决了。那时我还觉得这句话莫名其妙,现在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那黑衣人是谁?为什么要帮咱们呢?”腾铃还是存着疑惑。 漪房却笑了笑:“是个值得信任的人。既然他已经这样做了,那咱们明日就按照他的法子来办吧!” 漪房此时已经全然明白,那个黑衣人便是邓通。虽说不清楚他是怎样得知这件事情的,但他有意出面帮忙,她也就接受了他的好意。不过次日到了太后和代王面前,事情却并不如她们所预料的这样顺利。 “素美人,你说你找到了线索,便说来哀家听听吧!”经过一天时间的沉淀,太后的情绪已经缓和了许多,此时也算能好好说话了。 “太后,妾想问一问昨日说亲眼见到了妾的花路姑娘。”在得到太后的允许之后,漪房才转向早已等候在一旁的花路,“你说你见着了我,是亲眼看见我在那里,还是只瞧见了衣裳和身形同我相似的人?有直接瞧见我的脸吗?是正面还是只看见了背影?” 一连串问题抛出,花路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答道:“似乎,似乎是只看到了背影,那人的衣裳和美人昨日穿的十分相像,奴婢便下意识的觉着是美人了。” “太后,您也听到了,她并不是亲眼见到了妾,只是同妾身形相似,且衣裳一样的人而已。这里身形同妾相似的人有不少,不仅妃嫔,宫女,就是有瘦小一些的男儿,披上相似的衣裳,光看背影也是无法分清的。” “花路,你再仔细想一想,你看到的的确是素美人吗?若是有半句虚言,哀家定当饶不了你。”太后的目光十分锐利,吓的花路浑身一抖。 她奋力思索了好一会儿,又道:“好似,好似那人看起来要比素美人稍微胖上一些。” “真的?你说的可是实话?”坐在旁边许久没出声的刘恒突然问了一句。 花路认真的点了点头:“不错,奴婢所说的都是真话。” 看刘恒的样子,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漪房终于在这严密的事件之中找到了一个缺口,赶紧趁热打铁道:“太后若是不信这婢女的,便将方才妾问过她的问题拿去再问一遍大王子。” 薄太后只思考了片刻,便挥手让容央按她的话去办。她们在此等了一会儿,容央便回来禀报道:“太后,奴婢已经问了大王子,一切皆和花路所说一样,大王子也只是看到了穿着和素美人一样衣裳,且身形相似的人。” “太后,昨日妾因要在猎场参与骑射,穿的衣裳也是十分简单,若是有人存心想陷害,很容易便能弄到一身一模一样的衣裳。”漪房在太后面前磕了个头,“还请太后一定要将此人彻查出来,妾被冤枉事小,害了大王子才是大事啊!若是那人的目标只是妾,那倒也无妨,若是他的目标是大王子,一计不成,恐又生二计。” “你有何主意揪出这个人来?” 漪房等的便是这一句,她顿了一下才答道:“若是太后此时命人彻查各宫,说不定能找出和妾昨日所穿一模一样的衣裳,那衣裳在谁的宫中,谁便是想陷害妾的人了。” “好,那哀家便依了你的意思去办。”太后朝外面的宦官挥了挥手,“你们现在马上带着人去搜查各宫。” “诺。” “太后,搜宫这样的大事,若是说办就办,恐怕会引得各宫之人不满啊!”文嘉意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 “谁敢有不满?”太后的目光一转向她,她只好悻悻的闭了嘴。 第一百五十一章 卷起千堆雪 片刻之后,漪房见那些宦官拿着衣裳进来,便和腾铃相视一笑,这件事总算迎刃而解了。 “王上,太后,奴才们的确搜出了这衣裳。”吴平将衣裳呈了上去。 漪房下意识的望向文嘉意,却见她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她的表现实在奇怪,若是按照她的性子,也必定会想办法求饶才是。 “这衣裳是从何处搜出来的?”太后抬眼看向吴平。 “禀太后,是从祁少使的住处找到的,就藏在床下的暗格之中。” 吴平此话一出,漪房都震惊了几分,不过难怪文嘉意看起来不甚在意,原来是早有准备。原以为她是用这一石二鸟之计,没想到竟还是一箭三雕,害不了漪房,便转手将祁芝对付了。 “祁少使?”太后自然是生气,她原本看着祁芝生性温柔,又没什么头脑,想着是伺候刘恒的最佳人选,便将她一并带到了猎场,谁知竟出了这等子事,也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是,这衣裳的确是从祁少使那儿找出来的。”吴平再次确认了一句。 “祁少使何在?”太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祁芝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矛头对准了自己,此时也不得不战战兢兢的走了出来。 “太后,妾冤枉啊!妾从来就没有见过这衣裳。” “见没见过的,哪凭你一张嘴便能随意说道,你做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承认了。”文嘉意意图将这罪名扣在祁芝身上,虽然是抓准机会就落井下石。 “哀家记得,祁少使一来到行宫,便急着赶去猎场,且正是在她去到猎场不久,之于就受伤了。”太后这话说的很清楚了,她对祁芝的怀疑清晰可见。 “太后,妾是去了猎场,但并没有见到大王子,更没有放什么捕兽夹啊!” “哦?是吗?昨日你并没有来过这里,如何知道是捕兽夹夹伤了之于的腿?”祁芝这样的回答更是让太后确定了她就是此事的罪魁祸首。 “妾是,是听悦良人说的。”祁芝转身指向文嘉意,“是她告知妾大王子受伤的事情,就是昨天晚上,她特意去找我的。” “你胡说!我们良人昨晚早早就睡觉了,从来没有出去过!”文嘉意身边的婢女赶紧作证。 “怎么可能?你昨天明明来找过我的。”祁芝眼中的惊慌更甚,是那种被众人抛弃之后的孤立无援之感。 “太后,祁少使害了大王子还不算,此时又胡乱攀咬妾,实在是太过分了。”文嘉意假意伤心道。 “拉下去上刑,直到她吐出真话为止。”太后懒得再听她多狡辩,如此便成了最终的定论。 文嘉意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微笑,其中夹杂着对祁芝的不屑。漪房心里还是有些同情祁芝的,但仅仅只能是同情,这个时候若是出面帮她必定会引火烧身。她好不容易才从这个局中爬了出来,绝不能因此再次掉下去。 满身轻松的走出殿外,那压抑的气氛才散了些许,漪房洗清了自己的嫌疑,深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总觉得此时的空气都是甘甜的。 腾铃陪在她身边,也是静静的不说话。这个行宫里也有一个小花园,虽不比王宫里的花园广阔,但细细观赏着,也能发现一些难得的惊喜。漪房伸手去触碰停在花上的蝴蝶,时间刚触到那花的一刹那,蝴蝶却骤然飞走了,身后也有一个声音响起。 “素美人刚刚洗脱了嫌疑,竟就有心情来花园赏花了,还真是心大啊!” 漪房顿了一下,才将手收了回来。她转身过去面对着文嘉意:“还是悦良人更心大吧!太后向来注重礼节,我的位份比你高,见到我不行礼,若是被太后知晓此事,悦良人恐怕就不能站在这儿好生赏花了。” 文嘉意于是此时心情不错,听到此话也不生气,盈盈拜了一拜:“妾参见素美人。” “都说悦良人聪明,今日来看果真如此。”漪房嗤笑了一声,便不再理她,扶着腾铃的手打算回去。 “素美人不想知道那衣裳究竟是怎么回事吗?”看来此事果真是文嘉意做的。 “衣裳?难道不是祁少使为了陷害我,刻意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去害大王子,却在今日被查出来了吗?”漪房故意装糊涂。 文嘉意不屑的笑了一下:“素美人不必伪装,这里只有咱们,可以把话敞开了说。” “我和悦良人,似乎没有什么需要敞开了来说的话吧?”漪房继续和她装糊涂。 文嘉意果然着了急,她此番是来炫耀的,自然得把话说完才能走:“你以为你派人从我那儿拿了衣裳,再藏在我的床底下,我就不知道了吗?” “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现下终究是祁少使背了这个黑锅,怎么悦良人觉得还不够?”漪房讪笑着看她。 “当然不够,我的目标原本是你。”文嘉意此时说话倒是直来直往,丝毫不顾忌其他,漪房便知周围的确是没有其他人了。 “可惜目标虽然很明确,计划却还差了点气候。”漪房毫不留情的嘲笑她。 “你!”文嘉意似要生气,但还就把脾气压了回去,“你这次逃过了一劫,下次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窦漪房,咱们走着瞧。” “好。”漪房并不在意她的这几句狠话,只是心中对她的防备又多了一层,看来这个女人也是不简单,先前是自己小瞧她了。 这件事情过去了几天,大王子虽然还有伤,但狩猎之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权衡利弊之后,太后负责看管大王子的伤势,刘恒则像从前一样带领着各大臣继续狩猎,只是狩猎的时间往后推了几天,也算是对这几日的补偿了。 而漪房在洗清了嫌疑之后,自然也一同前往。 “漪房,这几日委屈你了,今日出来就当是散散心。”刘恒特意绕到漪房面前,同她多说了几句,才去往大臣那边。 今日的狩猎和前些日子不同,是有比赛在身的,便是大臣们之间的较量,刘恒自然是不能陪在漪房身边。但今日有微风,吹在身上十分舒适,也是过极其适合放风筝的日子。漪房惦记着最后那只传递信息的风筝,已经让腾铃随身带上了,无论如何,今日一定要将其放出去。 依旧来到上次的那片树林,稀疏的树木显得更加颓废,抬头一望就是万里无云的天空。漪房本是在查看周围的环境,忽的又想起了远在长安皇宫的皇后张嫣,她从前是那样向往宫外的天地,不知如今她过得如何?有很大的可能还是在椒房殿里郁郁寡欢吧! 漪房狠狠的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她这一回吸取了教训,和腾铃仔细检查了周边,确定没有人藏在这里,才放心的将风筝拿了出来。 “腾铃,就在这里吧,抓紧时间。”漪房挥了挥手,便和腾铃配合,将那风筝放飞到了天空之中。 虽说是为了传递信息,但偶尔放起风筝来,心中还是觉得很欢快,尤其是在宫外这样广阔的天地。那风筝飞在天上,仿佛自由自在的鸟儿,让人看了十分欢喜。漪房不由自主地便想让风筝多飞一会儿,这里空旷无人,多玩一会儿再将风筝线剪断也是无妨的。 但正是因为这样,她们却错过了剪断风筝线的最佳时刻。谁也没有料到,突然会从不远处射来一支箭,将将好扎在那风筝上,使得风筝一下子就掉落了下来。 “美人,风筝被人射下来了,我们怎么办?”腾铃大惊失色,赶紧寻着那风筝的方向去看。 “先别慌,你去把风筝捡过来,千万不要让那人拿走。” 漪房刚吩咐完这一句,不远处就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素姬娘娘,你也在这儿啊?” 二王子之尧看见漪房,便兴奋的朝她跑了过来。漪房见着他手里拿着的弓箭,又想一想方才掉落的风筝,便知是之尧将其射下来的。虽说打乱了她的计划,但好歹也松了一口气,若射下风筝的是别人,恐怕今天也不是那么好收场了。 “之尧,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边,陪同你的宦官呢?”漪房见他小小的一个孩子,骑在高头大马上,心中又想起大王子的受伤,便尤其觉着不太安全了。 “他们都好啰嗦,不让干这不让干那的,我便甩开他们一个人出来了。”之尧嘟着嘴控诉宦官们的不好。 “他们也是担心的安全,前些日子你兄长在猎场上受伤,他们如今格外照顾你一些,也是应该的。”漪房本想让他从马上下来,但一想到自己还得继续放风筝,便不愿留他一起了。 “素姬娘娘,不如你来陪之尧一起玩吧!”之尧突然眼睛一亮,“那些宦官们都好生无趣,父王他们也是要各自狩猎,都没人陪我一起。” 漪房却是有些为难,她正要寻个理由婉拒二王子的邀请,突然瞧见有一支箭,不知从何处射了过来。那箭看起来是朝她而来,但因着二王子挡在身前,便一下子扎在了马身上。眼看着那马就要癫狂着往前而去,漪房来不及思考,赶紧翻身跳上马护着之尧。 那马果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一声响亮的嘶鸣响彻在树林上空,漪房一手护着之尧,一手使劲抓紧了缰绳,以免被疾驰的快马甩出去。但这马奔驰了许久,都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且漪房力量不够,无法控制骏马奔驰的方向。 那马疾驰了好久,听着后面的马蹄声,大约是有人发现追了上来,但现在却没有办法让马停下来。中的那一剑让马的速度越来越快,后面追着的也无法轻易靠近。 之尧逐渐弄清楚了他们眼下的处境,心中害怕,竟不由自主的哭了起来。漪房也被他哭得心慌,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从腰间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那是刘恒给她防身的。 “之尧,别怕,一会儿就能停下来了。”漪房安慰了他一句,又轻声告诉他,“之尧,你先冷静下来,现在我需要你把缰绳拉紧,这样我才能腾得出手来对付这匹马。” 之尧点了点头,渐渐止住了抽泣声,他从漪房手中接过缰绳,用尽力气才勉强拉住。漪房便抽出手来,从腰间取了匕首。 “之尧,闭上眼!”漪房一声令下,之尧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便顺从的闭上了眼睛,手里还是紧紧的抓着那条缰绳不放。 漪房高高的举起手,一把将匕首刺进了马身,又是一声异常激烈的嘶鸣,前马蹄几乎是扬在了半空中,但马上又落了下去。马身上受了刺激,奔跑的更快了,漪房没有犹豫,又是连扎几下,那马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终究是摇摇晃晃着倒下了。但随着那马倒下,漪房和之尧也顺势跌倒在地,好在漪房将之尧紧紧护在怀中,他的身上倒是毫发无伤。 “漪房——之尧——”一声呼喊从不远处传来,似乎是刘恒的声音。 漪房赶紧应了一声,便见着刘恒带了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漪房为了保护之尧,身上跌的满是伤痕,衣服上沾满了泥土和马血,或许还有她自己的血。她只是将之尧送到刘恒面前,顺便检查了一下他有没有受伤,才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王上,有人要暗算二王子或是妾,方才有一支箭射在了马腿上......”漪房说得很吃力,刘恒便赶紧打断了她的话。 “你不必解释,本王都已经看见了。那时本王正要过去找你们,就看到有一只箭直直的射了过去。”刘恒心中实在后悔,若是他早那么一步,或许就不会弄成这样了。 漪房点了点头,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感觉到没有什么力气,又一下子歪倒了下去。 “素姬娘娘,你流血了!”之尧看着漪房的手臂大惊失色。 刘恒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漪房的手臂被地上的尖石刮出了一大道伤痕,看起来十分狰狞。 第一百五十二章 挥鞭万里去 “漪房?”刘恒唤了一声,但漪房本就体弱,此时又失了这么多血,实在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这里离方才放风筝的地方已经有些远了,腾铃捡了风筝回来,远远的看见了是怎么一回事,心中着了急,风筝还拿在手上,就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但刚一靠近,便看见了刘恒的身影,以及周围多了许多的宦官和侍卫。她只能先停住脚步,想要将风筝收好。 “腾铃,快过来扶着你家美人。”刘恒眼尖的瞧见了腾铃的身影,一时也没想到去问为何她不在漪房身边,只赶紧唤她过来。 腾铃犹豫了一瞬,将那风筝藏在身后,慢慢的往那边走。走了几步,见刘恒的目光又回到了漪房身上,才赶紧跑到一棵树下,将那风筝藏在了落叶里面,随后飞快的奔了过去。她这一切做得匆匆忙忙,别人的目光都落在漪房和之尧身上,但子谦却是留意到了腾铃这不同寻常的举动。 “王上,先将美人送回去看医师吧!”腾铃看着漪房身上的伤口,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吴向原何在?”刘恒唤了一声。 “属下在此。” “就由你带人护送素美人回去,一定要保证她的安全。”狩猎比赛还在继续,刘恒此时定然是走不开的,只能先由旁人送漪房回去治疗。 “诺。” 一天的比赛总算结束,刘恒一直忧心着漪房的伤势,便是一离开猎场,就直奔她的住处而去。此时医生们已经散了,虽说伤口深了些,但也并无大碍,休息几天便能渐好。只是漪房失了血,脸上一片煞白,就连嘴唇也是没有半分血色。 刘恒赶到的时候,竟看见太后坐在漪房的床边,这倒是让他意外了。他知晓太后一向不喜欢漪房,上次的缥玉之酒虽说让太后不再为难她了,但态度上仍是淡淡的。今日是一反常态,竟然主动来看她了。 “儿子拜见母后。”刘恒轻声向薄太后行礼道。 “恒儿快快起来。”薄太后虚扶了他一把,一眼便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哀家从前是对素美人印象不好,但她心思细腻,对哀家也算孝顺,这次又救了之尧,哀家实在是不便再为难她。” 刘恒心中一喜:“母后此话当真?” “哀家亲口所说,还会有假吗?” “多谢母后。”刘恒一时激动,声音便大了些,漪房眉头蹙了蹙,竟然辗转醒了过来。 “王上,太后?”漪房刚一醒来,便见着了他们,这就要强撑起身来行礼,却被太后顺手挡了回去。 “眼下你受了伤,就好好躺着休息,不必多礼了。”太后的声音难得这样温柔。 “是啊,漪房,你这次救了之尧,算的上是大功一件,其他的什么都不必想,好好养伤便是。”刘恒微笑着看着她。 太后也是笑着点了点头:“既然恒儿来了,那哀家也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好好说话吧!” “王上,太后她......”漪房欲言又止。 刘恒知道她想问什么,索性直言道:“太后认可你了。” “真的吗?” “这还有假?因为你救了她的宝贝孙子,她可对你感激的很呢!” “太好了。”漪房回了他一个笑容,忽的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便赶紧问道,“之尧呢?之尧还好吗?” “放心吧,他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也多亏了你一直护着他,才能让他安然无恙。”刘恒说起这件事来就满是感激。 两人说了一会子话,之尧竟然也跑过来了,他知晓漪房受了伤,便想着过来看一看。王后因着今天的事情,也想着对漪房表示感激,便正好跟着孩子一起过来。 之尧还是如往日一般乖巧,只是今天受了惊吓,有些闷闷的,话也变的少了些。漪房逗了他好一会儿,才让他又重新活泼开朗起来。 “王上,那些人已经抓到了。”屋子里正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吴平突然闯了进来,对刘恒耳语道。 “本王还有事情要办,王后,你便陪着漪房好好说会儿话吧,她躺了好些时候,也是闷得慌。” “诺。” 刘恒一出门,便直奔行宫大牢而去。吴平所说的正是今日一箭射中了之尧的马的那些人,原本以为只有一个,没想到竟然抓到了好些人。 “王上,这些人嘴巴很紧,已经用了刑,却怎么都问不出些东西来。”吴平快步跟在刘恒身边,一边禀告,一边心中却有一种办事不力的感觉。 “那些人都是一伙的?”刘恒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们的目标是漪房?还是之尧?” 吴平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珠:“便是连这些也没有问出来的,那些人无论怎样受罚,都是一句话也不说。” “倒还有些骨气。那本王便亲自去看看,能不能撬开他们的嘴。” 可惜那些人根本就没有给刘恒这个机会,就在他刚到门口的时候,有一个侍卫匆匆跑了出来,迎面差点撞上他。 “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呢!没见到王上在这儿吗?”吴平斥了他一句,那侍卫赶紧跪下来请罪。 “皇上恕罪,实在是属下有要事禀报,所以才走的急了些。” “说,什么事?”刘恒心中隐隐觉得,他要说的这件事可能和那些人有关。 “今儿个射中了二王子的马的那些人,全部已经吞金自尽了。” “什么?一个也没留下?”吴平甚至比刘恒还要震惊。 那侍卫确认的点了点头:“一个也没留下。” “走,去看看。” 那些人似乎才刚刚断气,嘴角都有黑血流出,身上鞭子的痕迹,证明他们生前历经了刑罚。只是此事还有些蹊跷,既然这些人一早就做好了赴死的打算,那为何被抓起来的那时不吞金自杀,反而要在受到了这样惨烈的刑罚之后,才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况且他们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刘恒匆匆赶来的时候死去,是不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刘恒仔细查看了这些人的尸身,手上的老茧十分厚重,应该是常年握剑练出来的,这些并不是普通的猎户,而是久经训练的死士。只是按理说,这样简单的一个任务,派一个人来便够了,为何要这么多人一起? “吴平,你们先前有没有对他们进行搜身?” “搜过了,这些人身上除了随身携带的弓箭以外,什么东西都没有。” “既然什么东西都没有,那为何他们会吞金自杀,那金子是从哪里来的?” “回王上,这些人一交到大牢里,咱们就给绑起来了,他们的手脚都无法动弹。”牢中的一个狱头开口道,“咱们猜测这金子定然是早就藏在嘴里的,若是有什么特殊情况出现,他们就会立刻咬碎牙齿将金子吞下去,以保证其主人的秘密不被发现。” “若这些人真是自杀,那便只有可能是这种情况了。”刘恒把目光转向绑住他们的刑架,“但若是他们并不是自杀,那事情便有些复杂了。” “王上的意思是......有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闯进牢房,杀了这些人,然后再顺利逃走了?”狱头狐疑的看着刘恒。 “这么短的时间?什么意思?”刘恒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 那狱头如实答道:“晚饭的时间咱们会换班一回,大约有半刻钟的时间没人看管。” “半刻钟若是有人闯进来,将这么多人杀掉之后再顺利逃出去,似乎时间上有些不可能。”刘恒暗自思考着,从牢房进来,无论是从大门进,还是从其他入口,要到这里再出去,少说也是一刻钟的时间。更何况还要当这些人全都杀掉,半刻钟是远远不够的。 那狱头接话道:“属下也是这般想着,若是外面的人进来杀人,到底还是不太可能的。” “围绕着这些人的尸身,再仔细查一查。另外,派几个仵作来验尸,务必要查出这些人的幕后主使。记住,要悄悄的查,此事事关重大,必不能马虎。” “诺。” 从牢房出来,便有一阵晚风迎面而来,刘恒在这大热的天,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寒冷。之于,之尧连番遇难,总觉得不是一个好兆头。而吞金自杀的这些死士,从他们入手似乎也很难查出些什么。只不过是不能因为可能会徒劳无功,就放弃了整个追查,但刘恒心中隐约觉得顺着这条线查下去,似乎也查不出什么了。 回到行宫里的住处,刘恒丝毫没有要入睡的念头,他沉默的坐在桌子前面,过了好一会儿,吴平又进来通传。 “王上,欧阳大人来了。” “子谦这个时候怎么会过来?”刘恒觉得奇怪,朝吴平挥了挥手,“让他进来吧!” 子谦这次来的有些不一样,他神情严肃,但手里却拿着一只风筝。这俨然是女孩子玩耍的风筝,和他现在的表情搭在一起,便显得十分滑稽。 “子谦,若是你此时来邀本王出去放风筝,本王可是没这个心情的。”刘恒少见的调侃了一句。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纸鸢挟风鸣 “王上,臣此时过来是有事情要禀报。”子谦倒是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的神情十分严肃。 刘恒见他如此,也变得认真起来:“你要说的事情,莫非同你手上拿着的这风筝有关系?” “正是。”子谦解释道,“王上先前怀疑吕后送过来的几名家人子中有她的细作,现在看来的确如此,这风筝,或许就是她们向吕后传递消息的途径。” “风筝?”刘恒远远看着这风筝,很像是漪房先前和他一起放过的那种。 “是的,臣仔细查看过了,这风筝上写了字。” “先等等。”刘恒摆了摆手,“这风筝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子谦顿了一下,才答道:“是今日素美人为救二王子受伤之时,臣看见素美人的贴身婢女将这风筝急匆匆的藏在树下的。” 刘恒心中一惊,莫非漪房真是吕后的细作?他实在不想这样去想,便佯装着一脸轻松的样子:“或许是你多虑了,素美人爱放风筝,在狩猎途中放放风筝也是小女儿家的乐趣。至于你所说的那些字,或许只是随手写上去的。素美人受伤,那婢女过于担心,才匆匆将风筝扔下,这也不是不可能。” “臣也这样想过,但从前便有细作通过风筝传递消息的记载,臣不得不谨慎一些。” “既然你坚持,那便把风筝呈上来给本王瞧一瞧吧!”刘恒佯装毫不在意的接过风筝。 “蒲柳之姿犹尚在,便教疏燕寄北风。”刘恒把风筝上的字念了出来。 “对,这句诗看似没错,但若是谨慎的,定然不会把整个消息都写在同一个风筝之上。”子谦没有注意刘恒的脸色,便自顾自的分析道,“能够作为吕后的细作来到代国的,必定不是等闲之辈,所以臣断定,像这样的风筝一定还有另外几个。” “你不只是因为今日这个风筝怀疑素美人的吧?” “臣确实在早些时候就开始怀疑了。”子谦坦言道,“臣听王后提起,曾在王宫里的时候,素美人便让王上陪着放风筝。那时臣便觉着蹊跷,妃嫔能和王上一同放风筝是很难得的事情,按理说都是想和王上独处的,但素美人却找了那么多宫人作陪,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素美人喜欢热闹。”刘恒稍微解释了一句。 “即使喜欢热闹,让宫人们作陪也就罢了,为何还费尽心思做那么多风筝,还让宫人们一同放风筝?”子谦说的有理有据,“况且那么多的风筝,要做出来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定然是早有准备的。素美人即使有着七窍玲珑心,也是很难想到有一日王上会陪她放风筝吧!除非这件事是早有预谋的。” “怎么可能?若是早有预谋,素美人那一日便不会受伤了,她......”刘恒像是在同子谦辩驳,却又更像是在说服自己。但话说到一半他却猛然想起,那一日漪房受伤之后,他便只顾着她的伤势,其他的什么都没管了,那些风筝收回来了几个,又或是有几个掉在宫外了,他都是一无所知。 “王上也发觉不对了吧?”子谦见着刘恒的表情,便知他想起了什么。 “子谦,你赶紧回宫去查一查,小花园西侧的那块空地外边,是否曾有风筝掉落,常在那边出现的又是何人,这些统统都要查清楚。”刘恒虽然不愿此事是漪房所做,但他作为一国之君,不能陷于儿女私情,他首先要为自己的臣民负责。 “诺。” 子谦从来对刘恒,对代国都是忠心耿耿,此时一得命令,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了王宫。只是天色已晚,现在去查探显然是不方便的,他只好等到第二日上午。 小花园西侧的宫墙外是一片泥泞之地,还有一条浅浅的河流,平时是不会有人到此的。再往外去好长一段距离才有一些农田,也只有零星的几个百姓在此做事。况且寻常百姓是不能靠近王宫的,这是大家都明白的事情,所以平日里也不会有什么人到这边来。 子谦在宫墙外找了许久,都没有发现任何风筝的痕迹。本来上次放风筝的时间,离现在已经有一段时候了,那些竟然是传递消息的途径,自然是已经被人拿走。子谦无奈的叹了口气,心中却是不甘,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怎么能在这里就断掉了。 正想着该如何继续的时候,却听到了不远处有孩子们的嬉笑声,子谦循着这声音走了过去,果然看见一群孩子在泥地里玩耍。他们见有人过来,立刻笑闹着想要躲开,子谦赶紧一个翻身挡在了他们面前。 “你,你要做什么?我们不是故意跑到这里来玩耍的,我们马上就离开。”这些小孩子兴许是在这里玩耍时被人驱赶过,一看见他便变得十分谨慎。 “孩子们别怕,我不是来赶你们走的,只是想向你们打听一些事情。”子谦不常和小孩子们相处,此时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来。 “那你也不能把我们到这里来玩的事情说出去。”这些小孩子倒是会讨价还价。 子谦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我绝对不告诉别人,只要你们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好,那你问吧!”为首的一个男孩子扭过头征求了一下同伴们的意见,见大家都点了点头,才同意回答子谦的问题。 子谦看着这男孩子的首领模样,心中倒是觉着有模有样的,或许这孩子长大以后会是个英才也说不定。 “你们常在这边玩耍吗?” “是的,但也不是每天都来,只是偶尔过来玩。” “那你们有没有在这里见到过什么可疑的人?” “见过一个。”为首的男孩子肯定的答道。 子谦心中一喜,赶紧追问:“能告诉我那人是谁吗?” 那男孩子伸出沾着稀泥的手往前一指:“你。” 子谦哑然失笑,嘴角都抽了抽,但还是依旧挤着一脸的微笑:“除我以外呢?还有吗?” 这次那男孩子摇了摇头:“只见过你,再就没有了。” “真的吗?你们再仔细想想。” 为首的男孩子正要再次否认,后面一个偏瘦的小孩却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子谦赶紧将目光转向他:“知道什么就说出来,不用怕。” “我,有一天晚上,发现绒绒不见了,就出来找。找到这里的时候,看见有个人从里边跳了出来。”那孩子有些畏惧的样子,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从宫里面跳出来?”子谦有些疑惑,又追问道,“他手上可有拿着什么东西?” 那小孩摇了摇头:“当时,当时天太黑了,我没有看太清楚。只有一瞬间里边的烛火照了出来,我才看清了那一瞬,他手里应该是没有拿东西的。” “你有一瞬间看清楚了?那你可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出来之后又往哪边走了?” 那小孩仔细想了想,答道:“那个大哥哥长得特别好看,就像......就像是女孩子一样,特别好看。后来烛火暗下来了,我又忙着找绒绒,就没有再注意了。” “绒绒?”子谦听他屡次提到这个名字,便觉着若是找着这个叫“绒绒”的孩子,或许能得到更多线索。 “绒绒是他家里养的猫,身上的猫都是白色,可漂亮了。”为首的男孩子一句话打消了子谦寻找更多线索的念头。 子谦叹了口气,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们可有在这里见过风筝吗?” “叔叔你也知道风筝?”站在后边的一个小女孩显得十分兴奋。 “你们见到过?” “当然了,这里经常会有风筝飞出来的。”那小女孩开心的比划着,“那些风筝都很好看,还有各种形状,但它们总是飞一半就掉下来了。” “是啊,对了对了,上面还有字呢!”另外一个小女孩也抢着说道,“我们都捡到好多个了。” “那些风筝被你们捡到了?”子谦大喜。 “对呀,我们全都藏起来了。”那女孩脸上带这些骄傲的神色,但话刚一说出口,却被为首的男孩子拦了下来。 “那些风筝是我们捡的,不是偷的,你没有证据,不能把我们抓走。” 子谦觉着这男孩子有点意思,便笑道:“你怎的知晓我是来抓你们的?” “你一直在问王宫里边的事情,又问风筝,你肯定是里边的宦官,是你的主子让你出来找掉落的风筝的,对不对?” 子谦笑着点点头:“推测的有道理,但你猜错了,我不是宦官,是侍卫。那些风筝做的好看,我便想捡来看一看,然后做一个送给我的心上人。你们若是把那些风筝给我看一看,我就给你们钱币去买好吃的,怎么样?” 一听到有好吃的,那些孩子们果然心动,有几个还不自觉的舔了舔嘴唇。 为首的男孩子斟酌了一下,又确认的问道:“你真的不会抓我们走?” “绝对不会,我保证。”子谦用真诚的目光看着他们。 那男孩子便终于妥协道:“好吧,那你跟我来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 洗手做羹汤 风筝被藏在附近的一面宫墙处,的确是孩子们常玩的把戏,在宫墙上有一个不知如何形成的小洞,将那洞口外的一些石块清理干净以后,便露出了一个足以站的下一个孩子的空间。这里面乍一看黑乎乎的,但仔细瞧着,就能发现其中存放着许多风筝,都是孩子们细心摆好的,每一只都保存的很好,看来她们说的没错,这些小女孩果然很喜欢这些风筝。 子谦伸手进去拿了一只,上面也是写着两句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一只做成蝴蝶样子的风筝,再拿一只出来,又是一个蜻蜓风筝,做的很精致,足以见得做风筝之人的灵巧,风筝上照例又是一句诗,从明面上来看,多是表达了对情郎的思念。 “叔叔,叔叔。”为首的男孩子摇了两下子谦的胳膊,才将他的思绪拉回来。此时看着这些诗句,似乎也没办法发现什么,只能回去以后再细细研究。 “怎么了?”子谦回头问道。 “叔叔,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好,你们走吧!” 子谦不甚在意,但孩子们却是犹豫不决,她们紧紧盯着子谦手里的风筝,仿佛自己的珍宝要被别人夺走了一般。子谦立刻反应过来,她们大约是怕自己将这些风筝拿走。 “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拿走这些风筝的。”子谦保证了一句,她们似乎还是不相信,他只好从身上撕下一块布,又用树枝沾了地上的稀泥,“这样吧,我把这些风筝上面的字记下来,然后我先走,你们确定风筝完好无损了再离开,怎么样?” 那些女孩子们都看向那个为首的男孩子,他操作犹豫了一下,总算点了点头:“那好,我们就让你把字都写下来,不过你要快点,别耽误我们的时间了。” 子谦心喜,赶紧将那些风筝上的字迹都一一抄写下来,随后匆匆赶回了王宫。 沐州之猎持续了近半个月,虽说出了大王子和二王子受伤的事情,但好在随后没再出现什么问题,勉勉强强算是落了个圆满结局。而漪房身上有伤,自然是没办法骑马射箭了,便整日整日的待在行宫。 这段时间养着伤,过得倒也畅快,不仅太后时不时的送东西过来,王后也常带着之尧来看她。之尧这孩子十分可爱,又乖巧,每次来都能都让漪房高兴一整天。后来渐渐熟悉起来了,即使王后没空过来,之尧也会独自跑来给漪房解闷。 之尧来的勤了,偶尔也会遇上太后和刘恒,大家一起说说话或是陪他玩闹,相处起来十分和谐。漪房每每看到之尧跟在刘恒身后跑着的样子,也会忍不住的幻想,若是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是否也能像他们这般美好。如此想来,心中竟隐隐的有些期待了。 不过欢喜的日子没过上几天,沐州之猎结束,他们便又浩浩荡荡的回了王宫。进了王宫便感觉和外面不同了,抬头望去那四四方方的一片天,仿佛是加在身上沉重的枷锁,即使是晴空万里,也让人闷闷然喘不过气来。 漪房刚一回去,便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刘恒看出了她对外面世界的不舍,便暗中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日后若是你想,本王随时都可以陪你出宫去散心。” 这句话好歹让漪房心中有了些温暖,也有了些盼头,她低眉一笑,头一次感觉到,若是自己身边站着一个人,似乎也能依靠一下。只不过刘恒是高高在上的王,而王的宠幸,向来是不会停留太久的,漪房便忍不住有些担心,若是有一天自己年老色衰,他是否还会做出这样的话来。 到了宫中,各妃嫔拜别以后,便是各回各宫了。漪房敛了神色,和腾铃,子离一起回了广阳殿。别说她们这些天不在宫中,但留在这里的宫人们都十分勤勉,依旧如往日一般,将殿内打扫的一尘不染。 “恭迎美人回宫。”漪房一回来,众人都是喜滋滋的,仿佛她的归来是一件了不得的大喜事一般。 广阳殿一片祥和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次日傍晚,刘恒那边却是另一番风向。原本在狩猎之中获得的乐趣,也被子谦的一句话给打乱了。 “你既然说这些诗句是从风筝上誊写下来的,那风筝又是从哪里找出来的?”刘恒将那些诗句翻看了一下,几乎全都是男女之间表达思念和爱慕的句子。把这些诗句放在一起来看,也并没有什么不妥,更看不出什么信息传递的暗号来。 “这些风筝是在小花园西侧的宫墙外发现的。”子谦如实答道,“那边总有一群小孩子在玩耍,他们觉得那些风筝好看,便每每在风筝掉下来之后,就将其捡起来存在了一个特定的地方。臣正是从这些孩子手里,将风筝上的字都抄写了下来。” “你怎么看?” “臣问过那些孩子了,他们几乎从来没见过有人在附近收集风筝。或许是臣想错了,这些风筝上的诗句臣仔细研究过,也让朝上几位博学多识的老臣看过,他们都没有发现问题。所以臣想,会不会是哪里想错了?”子谦一向相信自己的判断,这一次却有些怀疑了。 刘恒看着这些诗句沉默了许久,若不是细作传递消息,这样的诗句,自然是和情郎传情了。这两种情况都是他所不愿的,但这风筝的确是出自漪房之手,刘恒自己心里也很清楚,想辩驳都没有地方入手。 “你问过那些孩子们了,确实没有人在外边接应吗?”刘恒再次确认似的问了一遍。 子谦点了点头:“那些孩子很聪明,记得也很清楚,确实没有。” “那便是素美人闲来无事,将诗句随意抄写了一些在风筝上,图个好意头罢了。”刘恒佯装轻松的解释了一句。 “不,臣觉得虽不是细作传递消息,但此事也不同寻常。”子谦继续禀明道,“那些孩子还提到过,风筝每每从宫里放出来,都是放到一半好好的,便毫无预料的掉了下来,而且每一次都是准确的落到宫外。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孩子们才能将所有的风筝都收集起来。” “每一次都掉在相似的位置,如此巧合,那便只能是人为了。”刘恒不经意的叹了口气。 子谦根据前些日子自己的猜测,总结道:“王上,臣想放风筝的人定然是等到风筝飞到特定的位置,就将手里的风筝线斩断,这样一来,风筝便可以这是风的力量掉在宫外了。” 子谦虽然没有明说,只用“放风筝的人”几个字指代,但刘恒心里是明白的,这放风筝的人正是漪房和她手下的婢女。 “所以你还是以为,那风筝是素美人在向宫外传递消息?” “臣觉着如此,但此事既然已经确定不涉及到吕后细作的问题,那便是王上的家事,臣也不便再管了。”子谦将这些事情分得很清楚,他向来不该插手的事情便是绝不插手,但我得到的线索还是必须全部告知刘恒的。子谦想到一点,便又提道,“王上,臣从那些孩子们那里,还得知了另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其中有一个孩子说,有一天夜里,他在宫外瞧见过一个人翻越宫墙出去。” “是......素美人?”刘恒犹豫了一下,才问了出来。 子谦摇了摇头:“不是,那些孩子说,是一个男子。按着她们的原话,是说那男子长的十分好看,比貌美的女子还要美上几分。” “比女子还美的男子......邓通?!”刘恒心中猛然蹦出了这个名字,又想起了过往和他说过的一些话,心中像是骤然被撕开了一块,空落落的,又疼的厉害。 “王上是说邓大人?”自从邓通去往长安以后,子谦和他是许久未见了。 从前邓通还在代国的时候,他们俩便不常往来。虽说两人都是刘恒的好友,但子谦性格沉稳,又略带了些古板,和邓通那样性子的人自然是合不来的。不过此时子谦回忆起邓通来,感觉确实如那些孩子所说,他邓通的确担得起比女子还美的这一说法。 “王上是怀疑接应那些风筝的是邓大人?” 刘恒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了疲惫之色,似乎不想再交谈下去。子谦察觉到这一点,便也顺势行了个礼退下,给刘恒留足自行思考的空间。 怀疑是一件很霍乱人心的事,一旦冒出头,就会像瘟疫一般,持续不断的扩展下去,最后越积越大,终究在某一天爆发出来。而刘恒此时的怀疑,便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他原本就是个多疑之人,在此事上压制着自己的思绪,却被这摆在面前的证据给撩拨起来。 而在广阳殿里,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却还什么都不知道。漪房正在和子离一起研究排骨汤的新型做法,子离意图在其中加上几味药材,想以此达到补气的效果。漪房按照她的法子试了试,似乎味道还不错,喝下去也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感觉。 “咱们似乎成功了?”漪房只尝了一口,便大喜过望。 “真的?”子离也是欣喜,赶紧也尝上一口,确实没有让她失望。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少不了腾铃的,她原本不在厨房,似乎在外面闻到香味,便找寻了过来。 “美人,这排骨汤实在是太好喝了!”腾铃给自己喂了一大口,夸张的夸赞道。 “真就有这样好喝吗?”漪房笑着递给她手帕擦嘴。 腾铃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当然了,真的太好喝了,美人,不如咱们收拾收拾,将这排骨汤给王上也送些过去吧!” 漪房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不由自主的扭过头去:“为何要给王上送过去?只是些排骨汤而已,王上若是想吃,膳房自然会做好了奉上的。” “王上这几日从沐州之猎回来之后,便一直忙于国事,好几日都没踏进后宫了,美人不是一直往王上所在的方向观望么?”腾铃毫不留情的戳穿了漪房的心思。 “哪有?我只是看风景而已,顺便透透气。”漪房这样聪明洒脱的人,此时竟也害羞起来。她自己也惊觉此事,心中忐忑不安起来,会有这种感觉,难道她心里竟然有了刘恒的位置了吗? “腾铃,既然美人不愿给王上送过去,那岂不是正合咱们的意?”子离故意出言激道,“这一锅排骨汤正好能分成三碗,咱们一人一碗喝了便是最好。” 子离一边说着,便一边要去将那排骨汤都盛出来,腾铃则是在一旁强忍着笑意看着漪房。 “等等!”漪房终究是开了口,“确实有些日子没见王上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腾铃和子离立刻眉开眼笑:“美人总是口是心非,明明心里对王上很是惦记着呢!” 漪房面对着她们的调笑实在羞涩,便低着头专心打理手中的排骨汤,不再理会她们的嬉笑。最后将排骨汤小心翼翼的装进食盒,便是由腾铃陪她一同前去。像这样需要抛头露面的事情,子离一般是不愿前往的,便是能不出殿门便不出去了。 满带着对刘恒的思念,漪房来到了他的寝殿。夜还未深,寝殿里以及灯火通明,漪房在殿外停留了一瞬,她看着那满室的明光,仿佛看着九天的云彩和光芒。这样的光芒,除了让她满心敬仰,竟还无端生出了几分恐惧来。 漪房站在原地打了个寒颤,将身上的衣裳拢紧了几分。此时在门外守着的吴平正好发现了她们,赶着过来行了个礼,领着两人往寝殿门口站着,再由他先进去通报。只是漪房看着他的神色,总觉着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不知是不是刘恒出了什么事情。但看着这满宫前前后后的宫人们,却是平静的很,便又才放下心来。 “美人,王上唤您进去呢!”吴平很快出来了,只带出了这么一句话。但漪房看着他的神情,总觉着有些不妥,让她心里都是惶惶的。 第一百五十五章 逢秋悲寂寥 漪房让腾铃在外边等候,她一个人拎着食盒走了进去。刘恒站在背光处,虽然是面对着她,但看不清脸上的神色,整个人隐藏在黑暗之中,仿佛浸染了地狱气息的修罗。漪房忍不住打了寒颤,总觉得有一股寒意迎面扑来。 “你来了?本王正打算差人去唤你过来呢!”刘恒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漪房听着他的语气,总感觉他在努力压制着什么。 “那还真是巧了,妾在宫里煮了些排骨汤,想着许久不见王上,便送了一些过来。”漪房将食盒放在桌上,把里面的排骨汤取了出来。 桌子上很乱,上面胡乱的放着好些麻纸,每一张都写着一些诗句。漪房只瞟了一眼,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那些纸上写的,正是她曾经用风筝传出去的信息。只是看这些纸张的样子,似乎刘恒还没有弄明白其中蕴藏的含义。 漪房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这排骨汤是妾新研制出来的,王上近来劳累,正好可以补一补身子。” “你倒还会惦记着本王。”刘恒终于走到光亮处坐下,抬起头目光炯炯的望着漪房,话锋却是一转,“本王还以为你只会惦记着邓通呢!” 刘恒的声音里夹杂着笑意,漪房愣在了他面前。刘恒从来不曾露出过这样的冷笑,无论如何都是一副温柔的模样,至少在漪房面前一贯如此。她仔细思索着他话中的含义,忽的又将目光落在了那些诗句上,莫非是他将那些诗句误以为是情诗了? “王上说的话,妾听不懂。”漪房尚不明确他的想法,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蒲柳之姿犹尚在,便教疏燕寄北风?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本王倒是从来不知,你还有这样读诗写诗的兴致。”刘恒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只风筝,狠狠的摔在了漪房脸上。 此时此刻,漪房心中便明了了几分,看来刘恒截下了这些风筝,竟以为是她和邓通以此传情。不过这样想来也好,总不至于让他知晓自己是藏在后宫里的细作。 “只是几句诗句而已,妾平日里闲着无聊,觉着写在风筝上好看,便顺手就写上了,实在没有王上所说的,利用风筝传情之意。”漪房心中虽然庆幸,但被他这样怀疑,也是一件不妙的事,必要想些办法,洗清自己才行。 “是吗?那这风筝屡屡掉到小花园西侧宫墙外,你是不是也要说都是巧合?”刘恒的那么冷笑一直挂在脸上,让漪房看着觉得十分陌生。 “王上明鉴,那些风筝虽然都是出自广阳殿,但那是妾和婢女们一起做的,上面的字迹也不全是妾一个人的。王上若是不信,便可仔细比对一番,以还妾的清白。”此时的情况的确对漪房不利,她只能找出这样的法子来洗脱自己,但这些理由终究还是过于单薄了。 漪房见刘恒不言不语,又接着解释道:“况且那些风筝妾做出来之后便送给了广阳殿的宫人们,她们也常同妾一起放风筝,实在不是妾一个人放出去的。” “本王已经查探过,那些风筝的确不全是你放出去的。但宫女们依着你的命令,只能在小花园西侧,且在有东风的日子里才能放风筝。这样一来,若是提前做好了手脚,那些风筝自然会掉在西侧宫墙之外了。” 他说的没有一点不对,漪房此时再想辩驳,却一时想不出理由来。她动了动嘴唇,终究是没再说出些什么来。 “那些风筝,都是传给邓通的吧?”刘恒再次将问题绕回了原点。 “不是。”漪房只干巴巴的应了这一句。 “本王已经知晓,你和邓通早在长安便相识了,只是你阴差阳错被吕后送来了代国,才让你们一对苦命鸳鸯相隔万里。”刘恒自嘲的笑了笑,“看来竟是本王做了那打鸳鸯的棒子。” “不是这样的,王上误会了,妾和邓通并不是那样的关系。”漪房本是时刻镇定的人,此时却急躁了起来。她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呐喊,绝不能让他误会自己。 “本王都已经知道了。”刘恒满目忧伤的看着她,“有在小花园西侧风场外玩耍的小孩子看到,邓通半夜三更从宫中溜了出去。他已经去往长安多年,在王宫里也没有什么朋友,本王和他见面,也一向是约在宫外隐秘的场所。若说他偷偷潜进宫中不是去见你的,本王不信。” “王上,妾......”漪房脱口而出的想解释,但却无奈的发现,这的确是事实。那天邓通确实是去见她了,虽不是他想的那种关系,但事以至此,又如何解释的清呢! “看来你是默认了。”刘恒等了一会儿,见漪房始终没有做出解释的话来,脸上的失望便慢慢生起,最后衍生出了怒火。 “王上,妾没有。”漪房知晓他不会相信,但还是徒劳的解释着,“那日,那日邓通是来找过妾,但不过是叙叙旧而已,妾和他之间绝没有私情啊!” “是吗?若只是叙旧,大可以让本王来安排,何必半夜三更私会?”刘恒终于忍不住的大吼了一声。 “王上,妾真的没有。”漪房跪在地上,眼中不自觉的便含了些泪水,不知是因为被怀疑的悲伤,还是因为刘恒的不信任。 “你既和邓通有私情,一边又想方设法的来讨好本王,实在让本王感到恶心。”刘恒正在气头上,目光瞥见桌上的那碗排骨汤,便控制不住的挥手打翻。 冒着热气的汤汁泼在漪房身上,倒是感觉不到有多烫,只是心里火辣辣的,像是被迫吃了许多辣椒,烧得整颗心都是千疮百孔。她用手背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汤汁,重新抬起头看见刘恒。 “王上就这般不信任妾吗?”漪房眼里的悲哀十分明显,刘恒不小心对上她的目光,亦有一丝恻隐之心闪过,那一刻竞想原谅了她去。 但这般想法很快被他抛诸脑后,在遇到漪房以前,他从未感受过这样的感情,无论是对王后或是对其他妃嫔,都从来没有过这样发自内心的爱。但她竟将这份爱如此践踏,她可知这是许多人梦寐以求却始终得不到的。 “是本王不信任你吗?本王给了你多少信任,但你做了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刘恒每说一句话,心里的气愤便更多一层。 “既然王上已经认定妾和邓通有私情,那妾也不必多说什么了。”漪房淡淡的说了一句,便撑着身站了起来。 她手里拿着那只写着情诗的风筝,毫不犹豫地走到烛台边,用烛火将那风筝点燃,直到风筝在她的手上燃成了灰烬。 刘恒这才看到,她的膝盖上被碎掉的汤碗刮出了几道血印,他的心里一阵心疼,却仍然抵挡不住那漫天的怒火。他咬着牙,冷眼看着漪房的一举一动。 “王上,这是妾最后的答案,若是王上实在不信妾,那便不信吧!”漪房面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尽数隐去,只淡然的留下了这一句话,便自顾自的离开了。 漪房一出殿门,便直接往回走,腾铃赶紧跟上。她先前站在外边的时候,便听见了里面的声响,心中十分忐忑。但看一看吴平了然的表情,便知他早知道此事,因此方才才会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美人,刚刚到底怎么了?邓通又是谁呀?王上为什么会那么生气?”腾铃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甩过来。漪房大步走在前面,腾铃没看清她的神情,这些问题便脱口而出。 “没什么,只是一步棋下错了而已。”漪房用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水,腾铃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她的不对劲。 “美人,你......哭了?”腾铃走近漪房身边,才发现她的衣裙上满是汤汁,腿上还有一些伤痕。 “我没事,王上发现那些风筝了,所以生气。” “那王上知道咱们做了些什么了?”腾铃听到这一句话也立马紧张起来。 漪房却是摇了摇头:“那风筝上的暗号做得十分严密,王上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我已经借机将风筝烧毁了,暂时没什么问题。” 漪房的声音淡淡的,仿佛对世间一切都不甚在意。腾铃知晓她欲是一贯平静,但这一次的平静似乎和往常不太一样,其中失去了以往的活力,这种平静是心如死灰一般的平静,并不只是沉稳那样简单。 “其实,奴婢刚才听到了一些话......”腾铃实际上将方才殿里的所有声音都尽收耳中,只是担心漪房伤心,才只说嗯听到了些许。 “听到了也好,免得我还要说给你听。”漪房依旧是淡淡的说道,“邓通是王上的密友,也是我在长安认识的朋友,他如今从长安回到了代国。” “所以王上便怀疑美人和他有私情?”腾铃想到那些风筝,恍然大悟道,“咱们用来传递消息的那些都是情诗,所以王上看了才这样想?” 漪房点点头:“不错。”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君怜无是非 “那怎么办?咱们可要早日打消王上的疑虑啊!” “不用担心,咱们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为了向吕太后传递代国的消息,不被人发现咱们细作的身份才是最主要的。至于王上是否怀疑我,倒是无所谓了。”漪房像是在告知腾铃,又像是在嘱咐着自己,“我们是吕太后特意送来的家人子,如今五个人里已经去了三个,吕太后面子上本就过不去了,若是王上再动了我,那便是公然和吕太后作对。现在代国的实力还不足以同长安对抗,王上是聪明人,就算怀疑我与邓通有私情,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美人,道理是这样,但你一点儿都不伤心吗?”腾铃问的显然不是她们的安危,而是漪房自己的内心感受。 漪房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我有什么好伤心的,我本来就只是个细作,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把重要的消息成功传达给吕太后。其他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没什么重要的。” “真的是这样吗?”腾铃直接拆穿漪房的伪装,“美人明明很在乎王上。” 漪房抬头往天上望:“你多想了,我对他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想方便自己得到朝廷上的消息而已。不过今后显然是不必再做了,咱们要好好想想法子,找另一种途径去探听消息。” “美人,你明明在伤心......”腾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漪房打断了她的话。 “没有王上的宠爱,今后咱们探听消息会艰难一些。不过也更自由自在了,这是件好事,我也不必再花心思去讨他的喜欢,正好能落得个清静,这便是我一直以来所求的。”漪房原本是在对腾铃解释,说到最后却越来越像在暗示自己。 腾铃看着她这样子有些心疼,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纠结了半天才终于说了句:“美人,咱们回宫歇息去吧!” 在此以后,刘恒果然没有再来广阳殿,但漪房想着他总会给自己一些处罚,却也没有等到。她心中本还抱着一丝幻想,以为刘恒是在和她闹别扭,别扭好了自然会来找她的。就算拉不下这个面子,也会暗示她主动去和他见面。但这一切幻想,都在一次夜宴之后被打破了。 那次夜宴是王后主持的,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家宴,但刘恒还邀请了两位大臣。听说这两位大臣是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刘恒对他们二人的宠信甚至直逼欧阳子谦,便是连这种家宴也邀请了他们来。 漪房被刘恒冷落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各宫,她原本以为自己是不需要来参加这次夜宴的,但王后特意邀请了她,她也只好勉强出面。这次夜宴她特意选了一身素色的衣裳,这是她和刘恒初见时所穿的,就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偏要穿上这身,或许总是期待着他的眼神能重新落到自己身上。腾铃和子离都心知肚明,只是漪房自己不愿承认罢了。 夜宴上的歌舞又是别出心裁,全然是以前没有看过的表演。大家都看得兴致勃勃,只有漪房一人心不在焉,她时不时的便用余光瞟一眼刘恒,可惜这样重复了许多回,始终没有见着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漪房心中忍不住的失落,收敛了情绪之后,总算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歌舞之上。 这些表演歌舞的人中,有一位歌姬和领舞的舞姬十分出众,长相都属上乘,歌舞也是极佳,脸上甜甜的笑容能让人醉在其中。漪房又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恒,他的目光似乎也落在了这两人身上,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微笑。 漪房默叹了一口气,心中便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想,他这样温柔的目光,或许今后再也不会落到自己身上了。想到这里,漪房悻悻然喝了口酒,歌舞便在此刻戛然而止。 那两位大臣已经喝得红光满面,其中一位笑着站了出来:“不知王上觉着臣为王上准备的歌舞如何?” 刘恒十分给面子的鼓了鼓掌:“很是不错,尤其是那领舞的舞姬,和站在最前边的那位歌姬,不仅歌舞技艺极佳,还都是不可多得的美人儿。” 此话一出,那大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王上好眼力。这唱歌的,是傅大人的千金傅盛云,跳舞的这个,是臣的妹妹温希。” 在场的妃嫔们听他这样说着,心里便已经了然,这哪是什么夜宴,分明就是这两位宠臣给刘恒送美人来了。不过大家心中都明白,却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刘恒笑着点了点头:“美人若如斯,何不早入怀?” “蓬门又闭户,只等为君开。”闻希恰到好处的应了一句。 “好,很好,闻大人教女有方。”刘恒看起来很是高兴,直接当场下令,“吴平,传旨下去,封闻希为夫人,赐号‘玉’,再封傅盛云为七子,赐号‘璟’。” “多谢王上。”两位新晋妃嫔俨然是提早做好了准备,此时也不惊讶,大方的行礼拜谢。 在场的人们有不少将目光望向漪房,大家都知道从前几乎是她一人占了刘恒所有的宠爱,如今她刚被冷落了一些日子,刘恒便纳了新人。这也是间接告知大家,漪房从今往后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王上,妾方才饮多了酒水,身体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休息了。”漪房从前是不在乎这些的,此时却觉着这些目光犹如一把把刀子扎在身上,她实在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嗯,回去吧!”刘恒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毫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便又将目光转向了新封的玉夫人。 漪房转身离开,心脏却是骤然一缩,方才刘恒冷淡的模样深深的印在了她的脑海里,在宫道上走了好久都无法消散。 “美人,王上真就这般薄情吗?”腾铃也看出了漪房的难过,此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子离赶紧给她使了个眼色,腾铃才瘪了瘪嘴,不再过多言语。 过了好一阵子,漪房终于开口,声音却是十分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王上新得佳人,自然全把心思放在新人身上,这正好能方便咱们寻找新的传递消息的法子,是好事。对,这是好事。” 漪房强调了好几声,仿佛只有这样不断的告知自己,才能让她相信自己心中的确是这样想的。腾铃和子离面面相觑,心中了然,却说不出好听的话来安慰她。她们知晓漪房一向聪明,对这件事也一定是明白的,只是她一直在强撑着,不愿吐露自己心中脆弱的那一面。 在广阳殿里沉寂里几天,腾铃和子离实在看不下去了。自从那次夜宴回来,漪房便总是一个人闷在屋子里,美其名曰静心思考传递消息的法子,更多的时候却是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 “美人,今日天气正好,咱们出去逛逛吧!”腾铃和子离商量好今天一定要让漪房出去走走,至少要在院子里晒一晒太阳。这样长久的闷在屋里,是会把人闷坏的。 “你们想去就去吧,我就不去了。”漪房正在摆弄桌上的一盆花,只是轻轻抚着那花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腾铃还要多劝几句,子离赶紧拉住了她,将她半拖半拽地扯出了门外。 “子离姐姐,你做什么呢?咱不是说好要让美人出去逛一逛的吗?”腾铃一脸的不满。 “像这样以前也劝过多回了,哪一回是出去了的?”子离悄悄的凑到腾铃耳边,“我有办法,这次一定能够顺利让她出去。” “什么办法?”腾铃狐疑的望着她。 子离狡黠一笑,转身就往殿门外跑去:“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到底怎么啊?这样神神秘秘的。”腾铃虽然撅着嘴表示不满,但脚步还是紧跟了上去。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王后宫门口。 “子离姐姐,你不会是想让王后去劝美人吧?”腾铃还以为子离真想出了什么好主意,这时却又泄了气,“王后虽然和咱们美人相处的还不错,但同样是王上后宫里的人,少一个人便少了个敌人,她怎么可能去帮我们劝美人呢?” “我可没说要来找王后。”子离说完便眼睛一亮,朝腾铃扬了扬下巴。 腾铃顺着她目光所及的方向看过去,二王子刘之尧正蹦蹦跳跳地从王后宫中跑了出来,后面还跟着三两个奔忙的宦官。 “我明白了,你是说想让二王子去劝美人?”腾铃恍然大悟。 子离这才点了点头:“不错,二王子喜欢和漪房玩,漪房就算对王上有怨,对二王子却还是喜爱的。” “对呀,这是个好主意,我怎么没想到呢!” 子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你笨啊!” 若是在平时,腾铃定会和她打闹一番,此时却是罢了,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些宦官们对二王子看管的很紧,大约是上次在猎场遇袭之后,王上和王后便都十分注重几位王子的安全。腾铃和子离在门口躲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机会接近二王子。正当她们满心纠结之际,二王子竟然我这边看了过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何处得秋霜 腾铃下意识的想要藏起来,子离却向二王子招了招手。那王子犹豫了一下,大约是看这两人奇奇怪怪的,但马上还是走了过来。 “我记得你们,你们两个是素姬娘娘身边的人吧?” 子离欣喜的连连点头:“二王子竟还记得我们。” 之尧瘪了瘪嘴:“听说父王最近冷落了素姬娘娘,都不带我去找素姬娘娘玩了。” 子离本来还想引导引导他,没想到他自己就将这话说了出来,她便赶紧抓住这个机会:“那二王子想去找素姬娘娘玩吗?” “当然想了,只是跟在我后面那些人总是甩也甩不掉。” “这样吧,只要二王子答应奴婢一个条件,奴婢就带二王子去找素姬娘娘玩。”子离开始循循善诱。 “没问题,只要能去和素姬娘娘玩就行。” “素姬娘娘这几日心中烦闷,老是独自待在屋里,这样下去肯定会闷坏的,所以请二王子劝劝她,让她出去走走可好?” 之尧想了想,拍着胸脯保证道:“这个简单,包在我身上。” 于是,那些宦官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二王子已经溜出去好远了。 现如今的广阳殿门可罗雀,许久都不曾有拜访的人过来,门口洒扫的宫女宦官们也少了一些。当然,这并不是他们偷懒,既然少有人来,自然也不必打扫的那样仔细了。 “美人——美人——”腾铃刚一进门,便大喊着冲了进来。 漪房看也没看一眼,只自顾自的揉着太阳穴:“腾铃,我已经说过了不想出去,你和子离出去便好,不必叫上我了。” “美人,这你可就想错了,奴婢这回可不是来叫您出去玩的。” 漪房诧异回头,便见着之尧冲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脖子。她心中一阵欣喜,已经许久不见这孩子了,没想到还是同她这样亲近。 “素姬娘娘,陪之尧出去玩吧!”之尧一边摇着漪房的胳膊撒娇,一边奋力把她往外边拉去。 “好好好,陪你出去玩。”漪房宠溺的看了他一眼,走过腾铃和子离身边时,便知是她们俩将之尧找来的。不过这孩子这样撒娇,她的确是不忍心拒绝。 这个时节蝴蝶已经很稀少了,但之尧不知为何,非闹着要捕蝴蝶,漪房便顺着他的意思,拿了一些团扇,四人聚在一起玩的不亦乐乎。她的确有好些日子没这样开心过了,以前总以为就算没有刘恒的宠爱,她也能在这深宫之中好好活下去,但现下终究不复那时了。 或许如果刘恒从一开始就没有宠爱过她,那她并不会有这样的感受,只觉得日子有些无聊罢了。漪房捕着蝴蝶,突然想起从前在小花园里,她也是这般捕着蝴蝶玩儿,差点摔倒之时,便落进了刘恒温暖的怀抱里。那时候她也是全心全意的想争宠,而让自己到他的身边获取更多有价值的信息,现在想来还有些怀念了。 蝴蝶捕着捕着,竟不止漪房一个人停了下来,腾铃,子离,连带着之尧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漪房还不明所以,便听见背后忽的传来她们行礼的声音。 “参见王上。” 漪房心中一惊,怔怔然转过身来,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去。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刘恒了,此时也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干站着。 “妾拜见王上。”漪房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先行了一礼。 不过刘恒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只是淡淡的瞥了她一眼,像是对寻常宫人一般的口吻说了句“起来吧”,便从她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素姬娘娘?素姬娘娘?”直到之尧摇着她的胳膊时,漪房才回过神来。 看来她所猜想的没错,现如今无论她犯了什么错,刘恒都会因着吕太后的原因不动她,但也只是留着她的命而已。她现在在刘恒眼里,跟这小花园里的一株花一根草没什么区别,不过是宫里多了一张吃饭的嘴而已。漪房想到这一点,心中便溢出无数的心酸,不知的心酸从何而来,只是迅速席卷全身,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 “王上这样急着去哪儿呢?”漪房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随便问了一句。 没想到之尧却认真答道:“肯定又是去父王新纳的玉姬娘娘那里了,玉姬娘娘最近很是受父王喜爱,不过我不喜欢她,她总是在我母后面前说别人的坏话。” “玉夫人最近很受宠吗?”漪房扭头问腾铃道。 腾铃不忍看见漪房失望的神情,但还是点了点头:“王上近来几乎每晚都在玉夫人那儿,连带着玉夫人的父亲,在朝堂上也甚是风光无限呢!” 漪房勉强笑了一笑:“宫中这样的事情不少,君王的宠爱总是转瞬即逝的。有多少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子,色还未衰,爱已先驰了,便只能在这宫里十年如一日的熬到白头。” “素姬娘娘不必伤感,之尧陪娘娘到白头。”之尧还不懂这些,但这话说出来,却让漪房有些动容。 在深宫之中孤独的老去自然伤悲,但若是有像之尧这样可爱的孩子陪伴,也不失为一件幸事了。漪房摸了摸他的脑袋:“之尧最懂事了。” 原本今日想方设法让漪房出来,是为了好好陪她散散心,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刘恒,如今心情又低落了。但之尧陪在身边,漪房便没有将情绪表现表现在脸上,还是陪他好好玩了一圈,才让人将他送回到王后宫中。 而王后此时正在筹备一场宴席,为了恭贺刘恒又得新人,也是为了让宫里热闹热闹。她原本在要不要邀请漪房的问题上纠结了许久,毕竟刘恒突然对她冷淡了下来,甚至不愿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若是把她邀请过去,说不定会惹得刘恒心烦。但她毕竟也是个高位嫔妃,尽管刘恒如今厌弃了她,但她的位份和封号并没有被剥夺。 而现在此时,之尧被漪房身边的婢女送了回来,他今日显得十分开心,似乎是好好玩了一场。王后心中动容,便又将漪房的名字加进了宴席名单之中。王后这样做也算是好意,却没想到在宴席上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尽管因着之尧的原因邀请了漪房,但王后为了避免刘恒不悦,便将她的位置安排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漪房连着几日依旧待在宫中,这次只因是王后邀约,也无法推脱,便简单做了个素雅打扮,去赴这一场宴席。 漪房去了不晚,但大家似乎都已经到齐了,她便自顾自的悄悄进门,只稍微向王后行了个礼,便坐到了自己不起眼的席位上。 过了好一会儿,刘恒才缓缓走进殿中,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都扫了一遍,看见漪房时不经意的皱了皱眉,随后便不动声色的坐到了主位上。众妃嫔宫人们一起站起来行礼,漪房便被淹没在了人海之中,离得太远也看不清刘恒的样子。 漪房对此不以为意,已经过了这些时日,她基本上习惯了这种冷淡,也就不愿再奢求什么了。她不断的暗示自己只是吕太后手下的细作,本就不该留恋这些与任务不相干的东西。 宴席一开始进行的很顺利,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已经失宠的嫔妃,大家都各自说着话,更多的是在讨好如今炙手可热的玉夫人。漪房看着她,深觉她像极了先前的自己,或许以后她也会走上自己现在走的路。 但慢慢的,不知前面说了些什么,大家的目光突然时不时的瞟向漪房,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东西。又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开口道:“这些寻常歌舞实在听得太多了,听说素美人和王上初见的时候,便唱了一曲能够吸引鸟儿的歌曲,那场景实属惊人。咱们虽然都已经见过了,但是新晋的玉夫人和璟七子这是还没见过的。不如此时便让素美人为咱们唱上一曲,也让两位新妹妹开开眼?” 漪房的眉头猛的颤了一下,上次她们还只是待选的家人子,表演也是给刘恒看的,算是说得过去。但如今有了位份,此时又是宴席,若是要去上去歌唱,岂不是同那些歌姬一般了。漪房心知她们是想羞辱自己,便等着刘恒发话,虽说自己现在不受宠,但好歹还是他的妃嫔,自己若是受辱,他的面子上也过不去。 “素美人,既然她们想听,你便唱一曲吧!”刘恒一副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漪房震惊的抬起头来,刘恒根本没有看向她,他的目光一直落在玉夫人身上。漪房看着他那双对着别人的含情的眼,心中了然,若是自己唱一曲能让玉夫人开心,他自然是乐意的。不过,她总还存着些自己的尊严。 “王上,唱歌引鸟本是悦良人的首创,妾技不如人,不便献丑。” “是吗?是不便还是不愿?”刘恒终于把目光对准了她,里面却只剩下冷漠。 漪房深吸了一口气,坦然答道:“既是不便,也是不愿。” “你身为美人,侍奉位份更高的妃嫔本就是你的份内之事。玉夫人想听你唱一曲,你唱还是不唱?” 刘恒当然知晓此事折辱了她,他心中本是想阻止的,但话到嘴边就又成了这个样子。自从上次看到那些情诗以后,刘恒每每看到她,脑子里都会浮现出那些风筝,以及被风掀起漫天飞舞的情意。但那情意不是对他,而是对邓通,一想到这些,他就嫉妒得想要狠狠的践踏她,只有看到她悲惨万分的模样才能解恨。但与此同时,他自己的心里也是痛不欲生。 “妾不唱,王上若是要责罚妾,便直接下令吧!”漪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好似完全不在意,她这样的态度更是让刘恒怒火中烧。 “好啊,很好。来人!”刘恒握紧了拳头。 “王上,等一等。”玉夫人突然开了口,“今日是王后娘娘特意准备的宴席,若是现在责罚了素美人,也是冲撞了王后娘娘。不如这样吧,既然素美人不愿唱歌,那今晚宴席上的所有表演,便让她随便挑一样献上即可。” “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除了唱歌,你觉得表演什么为好呢?”刘恒把目光转向玉夫人,眼中又誉满了宠溺。 漪房抬头看了一眼,又把目光垂了下来,心中还是痛着,但面上已经可以不以为然了。她就这样静静等待着,那位新宠给她的最终判决。 玉夫人芊芊玉手随意一指:“方才不是有将人表演了踩瓦片吗?那个简单,王上开恩,便让素美人表演那个吧!” 看着玉夫人的满脸微笑,在场的人们却是倒吸一口凉气。踩瓦片说着简单,其实是将碎掉的锋利瓦片摆在一起,由一些训练成熟的匠人脱了鞋在上面行走。但若是寻常人这样做,必定会将脚下割的体无完肤。况且就算漪房有这样的本事,在这么多人面前脱了鞋袜,那也是莫大的耻辱。 “我看素美人的样子,似乎还是不情愿啊!”玉夫人夸张的叹了一声,又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是我思虑不周全了,若是要表演这个,必然要脱了鞋袜。素美人是王上的妃嫔,这是万万不可的,不如就换一种方式,跪在瓦片上行走如何?” 全场无一人应声,玉夫人又道:“不知大家以为如何?” 如今玉夫人盛宠当头,而素美人不过是个弃妇,明眼人都知道该站在哪边,便由一个人牵头,整个大殿里逐渐响起了应和的声音。 刘恒忍不住看向漪房,她脸上看起来十分平静,只是指甲已经快掐进了肉里。刘恒心中一阵揪疼,想要出言帮她解围,说出来的话却又是:“既然大家都想看,那你便跪上去吧!” 漪房已经没有方才的震惊了,她心中知晓刘恒不会帮她,而若是自己再次不肯,也还会有其他的方式来折腾,玉夫人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诺。”漪房已然做好了准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日出东南隅 玉夫人似乎是预谋已久,已经提前叫人准备好了碎瓦片,这些瓦片比先前那些表演的匠人们用的还要锋利,若是跪上去行走,双腿很有可能就废了。但漪房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咬了咬牙,挪了一条腿往上放。 “等......”刘恒终于忍不住开口,但他刚说了一个字,便被另一个声音给淹没了。 之尧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不管不顾地向漪房扑了过去。从他冲过来的地方是看不见地上那些碎瓦片的,他只是在后面听说有人为难漪房,便赶着出来要保护她,但这一扑,便是往碎瓦片上摔去。 漪房见此大惊失色,王上和王后更是惊恐的站了起来。但漪房的动作比思绪抢先了一步,直接往碎瓦片上躺去,给之尧做了肉垫。一瞬间碎瓦片纷飞,其中一大部分密密麻麻的扎进了漪房的后背里。 “漪房!”刘恒猛得一惊,也顾不得其他,便想冲过去扶起她来。 但他晚了一步,被保护的好好的之尧已经将漪房扶了起来,她的后背正对着刘恒,上面的血迹从衣服里渗透出来,远远看去,竟好似一朵彼岸花的形状。 刘恒的脚步停下了,他想起来彼岸花是邓通最喜欢的,又想起在漪房的广阳殿,似乎也曾看到过一些彼岸花。他的心里又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冰冷刺骨的寒意将他整个人都包裹着,最终他便只皱了皱眉,唤过医师去瞧一瞧,便差人将漪房送回了广阳殿。倒是之尧哭成了个小泪人,一路跟着去了广阳殿,任凭谁都拉不住他。 宴席上混乱了一会儿,但马上又恢复了秩序,在刘恒的示意下歌舞继续,仿佛方才只是倒洒了酒一般的小事。除了刚刚漪房倒下的那一瞬,其他时候刘恒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是只把她当做一个不相干的人。 而广阳殿里此时却乱了套,漪房背上伤的很厉害,几乎整个背部都是扎进的碎瓦片,她一路咬着牙回来,没有喊过一声痛,但她脸上的汗水将她的疼痛展示了出来。 “赶紧去打几盆水过来。”只有一个医女跟着来了广阳殿,指挥着大家各司其职,她首先要帮漪房把背上的碎瓦片取出来。 如今不只是宫人们,就是医师也一向捧高踩低,眼见着漪房不再受宠,即使受了这么重的伤也是马马乎乎,还好有一个医女愿意留下来。其他的意思不是借口男女有别,就是推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都不愿到广阳殿来。 之尧扶在漪房的床边不愿离开,腾铃连拉带劝的,才将人哄到了门外,好让医女安心替漪房取出碎瓦片。 “腾铃,素姬娘娘会死吗?”之尧一张小脸都哭花了,哽咽着问道。 腾铃使劲摇了摇头:“当然不会了,虽然那些伤口看起来很严重,但刚才医女说过了,又没有伤到要害,休息一段时日就能好起来的。” “真的吗?你不骗我?”之尧还是不放心。 “二王子放心,奴婢从来不骗人的。”腾铃捏了捏之尧的手。 之尧不愿离开门口,便直接在台阶上坐下:“以前照顾我的嬷嬷,有一次也像素姬娘娘这样流了很多血,他们告诉我说,如果人流了这么多血的话,就会死掉了。后来嬷嬷果然就不在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嬷嬷。” “二王子别怕,素姬娘娘不会和嬷嬷一样的,你以后还可以和她一起玩。上次你不是答应过要陪她走到白头的吗?”腾铃想起漪房身上那些伤,声音不由得也哽咽起来。 “对,我要快快长大,然后就能保护好素姬娘娘了。”之尧说到这里,又似想起了什么,低下头自责道,“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突然跑出去,素姬娘娘也不会因为保护我而受伤了。我本来是看玉姬娘娘在欺负素姬娘娘,我才想出去保护她的。” 之尧说着,眼泪又是止不住的往下掉,腾铃赶紧拍了拍他的背:“不是二王子的错,二王子今天很勇敢,是你保护了素姬娘娘。” “真的吗?”之尧扬起布满泪痕的小脸问她。 腾铃点了点头:“当然了。” 两个人就这样等在门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打开了。宫女们端着好几盆血水走了出去,光是看着就觉得触目惊心。腾铃深吸了一口气,带着之尧缓缓走进去,医女正在洗净手上的血迹。 “美人怎么样了?”腾铃忐忑的问道。 “伤的很重,但并没有伤到要害,背上的碎瓦片都已经取出来了。只要每天按时敷药,我再给美人开上一些补血的药,一日三顿熬了喝着,半月之内便能大好了。” “真的吗?多谢你了。”腾铃大喜,一边送医女出去,一边偷瞄着躺在床上的漪房。 之尧更是早就冲到了床边,刚才取出碎瓦片时的疼痛,已经刺激着漪房醒了过来。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又拉了拉之尧的手:“我没事,不用担心,你没受伤吧?” 之尧赶紧拨浪鼓似的摇了摇头:“我好好的,素姬娘娘,你流了好多血,一定很疼吧?” “我不疼,之尧没事就好。”漪房说了几句话,便觉得头有些晕,之尧也是懂事,见此便赶紧让她睡下了。 此后的半个月里,腾铃和子离将漪房照顾的无微不至,按理说寻常妃嫔若是受伤,刘恒和各宫主子多少都会送些补品过来,但漪房却是什么都没有收到。倒是太后让容央带了人参过来,这实在让她们受宠若惊。 广阳殿依旧如冷宫一般门可罗雀,经常得见的只有之尧,这孩子几乎每日都来,有时候甚至把功课带到广阳殿里来做。时间过得久了,之尧什么都对漪房说,譬如王后只重视大王子,想将他培育成太子人选,面对其他的几个王子在刘恒面前表示关怀,还有玉夫人和悦良人经常去王后宫中,不断的挑拨王后和漪房的关系。 这些话漪房听在耳中,却是不甚在意。她一朝失宠,遭到众人的践踏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即使无人挑拨,落井下石之人也是数不胜数。今后在刘恒彻底忘掉她这个人之前,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刁难,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半个月过去,身上的伤也好了大半,腾铃看着天气不错,又要劝漪房出去走走,但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你又想让我出去走走,对吧?”漪房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 腾铃见自己的心思被戳穿,索性承认道:“前些日子美人身上有伤,自然是卧床休息最好,但现在伤势已经快好了,也该出去晒晒太阳了。” “好,那咱们叫上子离,一起去小花园逛逛吧!”漪房吩咐了一句,又想起之尧,便吩咐身边的一个小宫女道,“若是二王子今日过来,便叫他去小花园寻我。” “诺。” 就这样决定好了,但漪房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子离出来。腾铃也去了好久,过了好一会子才出来。 “今日倒是奇了怪了,奴婢到处都找不到子离姐姐。” “许是有事情出去了,既然她不在,那就咱们俩一起去逛逛吧!”漪房知晓子离的性子,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若是她突然发现了一个新的药方,潜心研究之际,便是谁都难以找到她。 今日太阳正好,路上的宫人们也多了不少,漪房一路走过去,朝她恭敬行礼的没几个人,她也不恼,自顾自的漫步走着,直到有一个宫女摔倒在了她面前。 这一截宫道十分平坦,按理说是不该摔倒才是。漪房心觉她摔的蹊跷,又迟迟没有站起来,便上前扶了一把。 “吕太后传来的消息,在玉夫人那里,美人抽空去取。” 那宫女快速说了这样一句话,便大声向漪房道谢,随后匆匆而去。 腾铃刚才离得很近,也将这句话听进了耳中。吕后定然是已经收到了由风筝传出去的那些消息,要告诉她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只是漪房全然没有想到,那样针对她的玉夫人,竟会是吕后的另一个细作。 漪房心中猜想,莫非是吕后知晓自己失宠,便赶紧派了另一个人来取代自己的地位?若真是这样的话,那自己就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弃子,无论在哪一边都讨不到好处。只是在代王宫失宠还好,若是再失去了吕后的信任,那就连弟弟都无法保全了。 “美人,我们现在怎么办?”腾铃的声音将她的思绪唤了回来。 既然吕后现在还会托人给她传递消息,那就证明她还没有被完全放弃,若是能将吕后的要求一一办好,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想到这里,漪房便没有心情再逛小花园了,转身就回了广阳殿。 此时子离终于回到了殿中,她首先献给漪房一种刚炼出来的药丸。这药丸黑黢黢的,看起来没有什么特别,但子离却是十分珍惜。 第一百五十九章 寥落四周星 “漪房,这是我多年才研制出来的清心丸,可以解各种剧毒。原本是为我和兄长以后行走江湖所用,如今却是没有机会用了。其中有一味药我一直找不着头绪,今日忽的灵光一现,便将其制成了。现在我把它交给你,现在你在宫中的处境会用得上的。” 漪房点了点头,握住了她的手:“子离,谢谢你在这种情况下还陪在我身边。” “我们是一路从长安扶持走过来的,怎么可能会因为这样一点小小的困难就放弃呢!”子离也反握住漪房的手,问道,“我看你们刚刚进来的时候,似乎有什么事情?” 腾铃抢先答道:“吕太后传了消息过来了,只是那消息在玉夫人手中,我们得找她去取才能拿到。” “玉夫人?她......她也是吕太后的人?”子离也是一惊,“若她是吕太后的人,为何要那般折腾漪房?” “我们也不知为何,但若是美人直接去找玉夫人索要的话,一定又会被她刁难。”腾铃满脸的忧愁。 “不如我替你去吧!”子离自告奋勇的站了出来,“若是玉夫人的目标是你,由我前去反而让她拿不到把柄。再者她虽然一心针对你,但也不会枉顾吕太后的命令。” 子离说的不错,但让她一个人前去,漪房又担心她的安危。几经犹豫之际,还是始终放不下心来。 “漪房,你真的不必担心我,这是在代王宫,就算代王再宠那玉夫人,若是她公然杀了我,肯定是讨不着好处的。”子离说得十分直接。 漪房却突然低下头,子离虽然说得很对,但如今就连广阳殿的人,都承认刘恒盛宠玉夫人了。在悲哀之中停留了几秒钟,漪房重新将自己的理智唤醒,她现在要的不是儿女情长,而是吕后的消息,以及弟弟的安危。 “好,子离,那便由你去取这消息。”漪房终于答应了下来,但还是不放心的告诫道,“你去玉夫人那里,一定要万事小心,若是她跋扈些,便多让一让她。” “我知道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话虽这么说,子离去了以后却许久没有回来,甚至过了一个晚上,她都没有再回广阳殿。漪房心中实在不安,每过半个时辰就让腾铃去看一次,但子离还是一直没有消息。 过了午后,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便带了腾铃去找玉夫人要人。子离对这王宫已经很熟悉了,绝不会存在迷路一事,而凭她的本事,宫中也很少有人能对付得了她。因此并不存在其他的情况,子离一定还在玉夫人的同浮殿。 漪房急匆匆的赶往同浮殿,一心只惦记着子离的安危,到了那里却被门口的宦官拦了下来。 “这里是玉夫人的居所,你是何人,竟敢擅闯?” “这位是素美人。”腾铃在一旁提醒了一句。 “素美人?”两个宦官对视了一眼,恍然大悟道,“就是那个得宠了几个月便被王上抛诸脑后的素美人啊?见不着王上就想来咱们玉夫人宫里碰碰运气?” 上次漪房在宴会上被羞辱的事情,已经传的满宫皆知。这些宫人们都是攀高踩低的,知晓漪房被那般羞辱,还受了重伤,刘恒都没有一点表示,便觉她只是空有个位份,实际上比奴才们都还不如。平常的宫人们都不敬她,更别说这些在同浮殿里当差的了。 腾铃心中有气,正要辩驳几句,漪房却按住了她,上前一步道:“这位侍从,我实在是有要事要拜见玉夫人,还请侍从代为通报一声,多谢了。” 约莫是见着一个美人对他们说话这般客气,顿时心情大好,便也通融了一下,进去向玉夫人禀报了。漪房原本以为玉夫人又会经过一番刁难之后才让她进去,没想到那宦官一出来,却是直接将她往里边请。 漪房有些狐疑,但此时找子离要紧,她便急着进去了。那玉夫人正高高坐在主位上,眼神里是不可一世的高傲。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漪房,眼中还流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 漪房并不在意这些,恭恭敬敬的向她行了大礼,只希望这样的做小伏低,能够让她放下对自己的针锋相对。这样一来,也能更好找出子离的下落。 “素美人今日怎的大驾光临,来到我这同浮殿了?”玉夫人一开口便是话中带刺。 “妾是有要事前来。”漪房急着说道,“昨日妾差了贴身婢女子离来拜访夫人,但她自出去以后,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妾实在担心,便过来问一问。” “素美人这是什么意思?你的婢女丢了,却跑到我这里来寻,天底下竟还有这样的道理?”玉夫人显然是不打算配合的。 “玉夫人别见怪,只是子离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她又是在来到同浮殿以后才失踪的,所以妾才来问一问夫人,没有别的意思。”漪房的态度尽量毕恭毕敬。 “是吗?我可没见过你的婢女,或许是她呆头呆脑跑丢了,或是同王上一样,厌烦了你这个主子,所以逃走了,又或许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一个贱婢而已,谁在乎她的死活?”玉夫人趾高气扬的神态让漪房拽紧了拳头,身后的腾铃却是忍不了的。 “玉夫人,就算你正值盛宠,是高高在上的主子,也不能如此轻贱宫人们的性命。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就算是奴才,也是一条命,怎能说的这样轻松?”腾铃已经极力忍住心中的愤怒,说出来的话才不算冲撞了玉夫人。 “放肆!”但玉夫人可是个得理不饶人的,她猛的一拍桌子,“一个小小的婢女,不经过主子的允许就敢在我面前说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夫人息怒,腾铃和子离情同姐妹,只是一直找不到她心中急迫,才会冒犯了夫人,还望夫人恕罪。”漪房继续忍气吞声,子离还没有找到,现在不是和她争辩的时候。 “素美人,你就是这样管教奴才的?她这般大胆,定是你这样惯出来的。既然素美人不肯好好教导宫里的奴才,那便由我来代劳。”玉夫人伸手拿过桌上滚烫的茶水,一下子全泼向了腾铃。 漪房站在前边些,下意识的帮她一挡,两个人身上便都被淋了一片。腾铃站得偏后一些,又有衣服的隔挡,茶水的温度便没有直接触及到皮肤上。但漪房是侧面对着玉夫人,茶水从肩膀一直淋到手上,手背上已经被烫出了一块红印,上面还冒起了几颗水泡。 “玉夫人,你过分了。”漪房深吸了一口气,才压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 “我替素美人管教这些贱婢,素美人不仅没有感谢我,还说我过分?”玉夫人看着她们身上被茶水浇出来的印子,脸上笑开了花。 “风水轮流转,谁也不知道眼下的宫女会不会在某一天飞上枝头,让你我都踩在脚下。所以我劝夫人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漪房话音刚落,脸上便猛地挨了玉夫人一巴掌。这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整间屋子里,仿佛在嘲笑漪房的懦弱。事已至此,漪房也知晓是没办法从她这里得到子离的下落了,便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抬手也是一巴掌要向玉夫人挥过去,但挥到一半却被人用力握住了手腕。 漪房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挡在了自己面前,脸上便又是挨了一巴掌,这一巴掌要比玉夫人打的重多了,直接让她整个人歪倒在地。 “王上,素美人为了一个奴婢要打妾呢!”见着刘恒一来,玉夫人的声音便变得柔媚起来。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刘恒冷眼瞧着跪倒在地的漪房。 听见刘恒的声音,漪房也意识到刚刚自己脸上挨的那一巴掌便是他打的。经过这么长时间,她以为自己心里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但此时此刻脸上的痛和心上的痛加起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掉。 “王上,妾的贴身婢女子离来过同浮殿后就失踪了,妾是来找人的。”漪房强忍着心中的痛楚,期望着能通过刘恒找一找子离。 但她实在高估了自己在刘恒心中的分量,他只是一个劲的安慰着玉夫人,只烦躁的给了她一句:“自己的奴婢丢了,便自己想办法找去,本王看你是见不得玉夫人受宠,才故意来找茬的吧!” 漪房动了动嘴唇,想要解释些什么,但终究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静静的看着刘恒,突然觉得他那么陌生,似乎和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人不一样了。现在的他对自己没有半分温柔,眉里眼里全是厌恶,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再在他面前碍眼了。 “妾告退。”漪房低声说了一句,便带着腾铃离开。她的肩上还有被茶水泼过的痕迹,从背后远远的望过去,那背影单薄的让人心疼。 刘恒透过窗子一直目送着漪房出去,他的心里冒出一丝酸涩,回过头来时,就连玉夫人的娇媚笑脸都让他感到厌烦。 第一百六十章 语罢暮天钟 代王宫外的倾城楼中,邓通正悠哉游哉的赏着歌舞,怀里左拥右抱着,一边一个美人儿,便是好一副意气风发的场景。他自从回到代国以来,日常生活和在长安并没有两样。他的任务是要看管好长安的地道和兵器,本应早早的回去,但他就是想再等等。 邓通一边吃着面前的酒菜,一边回忆着在长安醉春楼里,和漪房第一次见面时的情景。那时的相遇并不算美好,只是邓通闲来无事,见着南风馆里闯进来了一个容貌绝美的姑娘,便想要逗她一逗。谁知逗着逗着,就被她无意间撩拨了心神,直接将她抱进了房间。可惜并没能如愿,果然像她那样的姑娘,落难之时也总是会有人来救的。 “阿岫公子?你在想什么呢?”被邓通搂着的其中一个姑娘摇了摇他的胳膊,用带着媚气的声音问道。 邓通想起初见时,漪房也是叫他阿岫公子,那样一本正经的语调,可比如今这媚气满满的声音好听多了。 “我在想一个人。”邓通如实答道。 那姑娘便佯装做吃醋的样子:“阿岫公子抱着我们,心里想的却是别人,是哪个人这样幸运?男人还是女人?” “当然是女人。” “能让阿岫公子这般惦记的,必定是位不普通的姑娘吧?”另外一个被邓通搂着的姑娘开口问道。 邓通带着美好的回忆笑了一下:“她啊,是个聪明的女子,但有时又笨的很。” “阿岫公子这话不是前后矛盾吗?哪有又笨又聪明的女子啊?”那两个姑娘又娇嗔着,只当是他喝多了酒在说胡话。 “当然有,只是你们没见过。”邓通又喝了一口酒,指着她们笑道,“孤陋寡闻了吧!” “阿岫公子就爱说笑。”两个姑娘陪着他一边喝酒,一边说笑着,屋里热热闹闹的,歌舞声也是不断。 但过了一会儿,忽地从外面传出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敲门声,这声音十分激烈,像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停。”邓通一声令下,歌舞声便戛然而止,他又朝外边喊了一句,“进来。” 他身边的那些姑娘们都知趣的退到一边,看这阵势自然是有正事要谈了。邓通只挥一挥手,便进来了一个暗卫模样的人,他凑到邓通耳边:“宫里边来人了。” “是我们的眼线还是刘恒派过来的?” “眼线,说有要事来报,是主人您上次特意交代的事情。” 邓通眉头一紧:“和素美人有关?” 那暗卫点了点头,邓通便赶紧让他把那人叫进来。同时又对那些姑娘们吩咐道:“今天就到这儿,你们先回去吧!” 见邓通神情严肃,她们也不敢过多停留,按着他的意思便陆续离开了。随后,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你有什么事情要报?”邓通曾让他细心留意漪房的处境,若是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便要及时来报。 “主人,素美人近段时日失宠了。”那人开口只说了这样一句。 “哦?失宠?”邓通的一张桃花眼微眯着,似乎有些兴趣,便顺口打趣道,“刘恒莫非真将我的话听了进去?想要将她还给我了?” 那人却摇了摇头:“主人,素美人近来的日子过得十分艰难,就连宫里的奴才都能随意欺辱她,更别说那几位正当盛宠的嫔妃了。” “什么?!”邓通被这话吓了一跳,这么短的时间里,漪房定就会落得如此境地吗? 他喝口茶稍微缓了一缓,才继续问道:“代王呢?这件事他知道吗?” “代王也总和其他妃嫔们一同折辱素美人,但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剥夺素美人的位份和封号。” “你说的是真的?”邓通怒气横生。 “千真万确,听说新晋的玉夫人一直针对素美人,屡屡刁难于她,代王不仅不管,还每次都站在玉夫人一边。听说有好些受过素美人恩惠的宫人都看不过去了,想要联合起来帮素美人申冤呢!” “她,素美人现在怎么样了?” “听说步履维艰,受了好几次重伤,好在每次都救治了过来。” “她受了重伤?!”邓通听到这里,再也坐不下去了,他挥挥手打发了那人,又将先前那暗卫唤了出来,“替我准备一下,我要进宫,现在,马上。” “主人是要明面上去还是暗地里去?” 邓通想了一瞬:“暗地里去。” 夜已经深了,白日里热闹的街道上少有人经过,夜风徐徐,扑在邓通快马奔驰的脸上。他心焦如焚,策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代王宫他已经去过无数遍了,不论是明里还是暗里,但从来没有如这般心急过。 从西侧们绕进去,再穿过小花园,便渐渐到达了广阳殿。此时的广阳殿里还掌着灯,在众多殿宇中十分显眼。邓通循着那一点小小的光芒,越过高高的宫墙,就落在了广阳殿的院子里。 漪房今日从同浮殿回来,人就一直闷闷的。如今她们的处境,是没有医师能请过来的,手上的烫伤也只能自行处理。腾铃一边流着泪,一边给漪房上药,她手背上的伤口已经变成了狰狞的一片,如此看来是会留下疤痕的。 “美人。都是奴婢不好,若不是奴婢逞一时口舌之快,美人也就不会被伤成这样了。”腾铃的泪珠子不停的往下掉,漪房挤出一个微笑,用另一只手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无妨,只是些轻微的烫伤而已,没什么大碍的。” “可是,这伤口肯定会留下疤痕了。” “那便留下疤痕吧,如今咱们能想法子在宫里活下去便好,多了这些疤痕,便更少了几分复宠的可能,也能让那些视咱们为眼中钉的妃嫔们放心些,兴许就不会太过为难我们了。”漪房笑得很勉强。 “那......子离姐姐?”腾铃心中实在担心,子离已经有两天没见着人了。 “子离的失踪一定和玉夫人脱不了干系,既然明的不行,咱们就暗地里去查探。”漪房说到这里,忽的听见外面一声响动,似乎是有人在门外。 她赶紧对着腾铃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悄的往门边挪动,又侧耳听了好一会儿,才猛的将门拉开。一阵风迎面扑来,外面却是什么人都没有。漪房松了一口气,正觉是自己过于敏感了,邓通便从门外冲了进来,顺手将门关上了。 腾铃忽的瞧见一个男人出现在这里,心中惊惧不已,一心只想着保护漪房的安全。但还没等她防备的挡到她面前,漪房突然对那人笑了,腾铃愣在了原地。 “听说这些日子,你过得不太好?”邓通的目光落在漪房被烫伤的手背上,眼中的心疼清晰可见。 漪房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赶紧把手往后藏了藏,勉强露出微笑:“没什么不好的,比以前清净了许多。” “我去找刘恒。”邓通眼中的愤怒是压制不住的,他捧在心尖上的姑娘,岂容他人如此践踏。 “别去。”漪房赶紧抓住邓通的衣袖,“我与他......缘分已尽,王宫里的女子,本就是昙花一现,便顺其自然就好。” “那你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去宫外过自由自在的生活。”邓通毫无顾忌的抓住漪房的手不放。 漪房不动声色的将手抽了回来:“邓通,我如今也只能这样了,但你还前途无量,别为了我把你自己断送了。” 腾铃见这两人是旧相识,便也稍稍放下心来,给他们留下好生说话的空间,她自己则到门外去守着。尽管漪房现在已经失宠,但若是被人瞧见有男子在殿内,定然也是要引起轩然大波的。 不得不说,腾铃的直觉没有错。只过了一会儿,广阳殿外边的宫道上,就亮起了点点星光,同时往这边奔过来的,还有刘恒和一脸得逞的玉夫人。 “王上怎么来了?奴婢参见王上,参见玉夫人。”腾铃急着往回跑,想要去通知漪房,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她只好大声行礼,希望里边的两人能听见她的声音。 “王上来了?”漪房透过窗子往外望,心中更加忐忑。玉夫人这个时候带刘恒过来,必定是有备而来,若是特意来为难她还好,可不能再连累了邓通。 “邓通,你快找个地方藏起来,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出来。”漪房回过头催促他。现在要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后边的窗子外面也有人影晃动,大约是玉夫人特意安排的,只要一出去就会被抓个现行。 “有什么好藏的?我正要问问刘恒,为什么如此对你?”邓通一点儿都不慌,甚至大喇喇的坐在了桌子旁边。 “邓通!”眼见着刘恒和玉夫人已经进了殿门,漪房几乎是带着恳求的喊了一声。 邓通从未见过她这样焦急的神情,便也只能依着她的意思藏了起来,漪房则开门出去迎接来人。 “妾参见王上,参见玉夫人。”此时的广阳殿,宫人们大多已经休息了,因着刘恒的到来,才有几个值夜的宫女宦官过来伺候。 第一百六十一章 烟树几重重 “方才玉夫人宫里的奴婢从这边经过,说是看到有刺客进了广阳殿,你可有看到?”刘恒的声音淡淡的,丝毫听不出有半份对刺客的担忧。 “回王上,妾一直和婢女待在殿内,并未见过什么刺客。”漪房不知他所说的刺客是否是邓通,也不敢贸然回答别的。 “王上,兴许是那刺客悄悄藏进了广阳殿,素美人并不知晓,若是因此让素美人处在危险之中就不好了。”玉夫人得意的冲漪房笑道,“不如王上派人将广阳殿整个搜一遍,才能保证素美人的安全啊!” “玉夫人说的有理,来人,搜!”刘恒没有丝毫犹豫,挥手让身后的侍卫们冲了进去。漪房并没有阻拦,连侍卫都已经一并带过来了,自然是阻拦也没有用,她只期望邓通能藏得严实一些,别被他们发现了才好。 漪房跪在地上给他们让开一条道路,膝盖上的伤又在隐隐作痛,那是上次留下的后遗症,总是时不时的就会疼上几分。方才行过礼之后,刘恒并没有让她起身,她如今已不是那个可以在刘恒面前放肆的宠妃,他没让她起来,自然是要一直跪着的。 “王上,里边没人。”侍卫们陆续的搜查完毕,出来汇报的却都是一无所获。 “你们真的搜仔细了?”玉夫人不信的问道。 “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都找过了,确实没有人在。”那侍卫十分肯定。 “本王进去瞧瞧。”刘恒似乎也不相信,绕过漪房径直走进了寝殿。 里面看起来确实空无一人,只是刘恒扫视了一圈,发现床边柜子的最下方,夹了一块灰黑色的布料。这柜子看起来很小,断然是藏不进去一个成年人的,或许正是如此,侍卫们便漏掉了这一处没查。 刘恒冷眼望着那柜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转过身走了出去。 “里面没有什么刺客,或许是你的婢女看走眼了。”刘恒朝玉夫人摆了摆手,“你先带人回去吧,本王有话要和素美人说。” “王上,妾要在这等王上一起回去。”玉夫人摆出一副娇羞的模样。 原本是有婢女告知她,说是瞧见有一名男子进了广阳殿。难得碰上这样的机会,她自然是不会放过,便急着带刘恒来到这里。若是因此反而让刘恒留在了这广阳殿,便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来人,送玉夫人回宫。”刘恒似乎心情不佳,懒得同她多说。 玉夫人还想开口,被身边的婢女扯了扯衣角,才悻悻的止住了话,,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去。等到侍卫和宫人们也尽数退下,刘恒才将目光转到依然跪着的漪房身上。 “腾铃,你先下去吧!”刘恒又吩咐了一句。 腾铃听着刘恒要留在这,心中不免大喜,以为漪房又有了复宠的机会,便是赶紧带了其他几个婢女一并退下,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王上有何话要对妾说?”漪房已经跪得腿脚发麻,此时只是转了个方向,也不敢擅自起来。 “先进去吧!”刘恒转身进了寝殿。 从前每一次行过礼以后,刘恒都会顺手拉漪房一把。这一回她也是习惯性的伸出手,但却发现刘恒已经独自走了进去。漪房愣了一下,看着自己僵在空中的手,终于一声自嘲的笑,自己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过来。”刘恒此时已经坐在了床边。 漪房低着头走了过去:“王上要说什么?” “本王许久没到你这儿来了,说什么重要吗?”刘恒的语气里有一种故意找茬的滋味。 “王上请便。”漪房在宫中待了这么久,是懂得规矩的。她很明白,盛宠集于一身之时,在刘恒面前也能有许多的特权,平日里犯了一些小错,是绝不会被责罚的。但现在她已然失宠,就必须恪守礼节,一刻也不敢放松,否则若是被刘恒寻到了错处,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 “愣着干嘛?侍寝的规矩都忘了?”刘恒靠在床头,用脚尖抬起漪房的下巴,“过来给本王宽衣。” 漪房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便低眉顺目的应道:“诺。” 从前的规矩已经生疏了,漪房原本就一直受着刘恒的偏爱,刚进宫时教引嬷嬷教的那一套规矩,本来就没怎么用过。此时却不能肆意妄为,只能按照那些规矩一步步来。 漪房先帮刘恒解开腰带,动作轻柔而缓慢,她的脑海里还在想着其他的事情。刚才侍卫搜宫的时候她一直紧张着,生怕他们搜出来一些什么,好在什么都没有。只是邓通究竟藏到哪里去了,是否还在这寝殿之中? “本王看你的神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刘恒不满的捏住漪房的手腕,将她扯到自己面前来。 漪房骤然跌进他的怀抱,直接撞在了他的胸口,他的身上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味道,只不过现在闻起来,却再也不似从前了。 “妾没有,只是有些累了。”漪房淡淡的应了一句。 “是吗?你是真的累了,还是在想着另一个人啊?”刘恒意有所指的望向那柜子下面露出来的灰黑色衣角。 “王上所有的怀疑,妾上一次都已经解释过了。若王上是来质问妾的,还是别浪费这时间了,玉夫人还在同浮殿等着您呢!”漪房虽是说着这样的话,但从语气中却听不出来任何醋意,这便让刘恒更是恼怒。 自从上次刘恒怀疑过她以后,漪房和他说话总是淡淡的,就算心里翻涌着,明面上也是没有半分情绪。刘恒讨厌看到她这个样子,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眼里装不下世间万物,自然也装不下他。 刘恒被她眼中的淡然,甚至是疏离的神色激怒了,他狠狠的捏住漪房的下巴,泄愤一般吻了上去。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只有无尽的掠夺中夹杂着深深的占有欲。 等到这个撕咬一般的吻结束以后,漪房才撑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她的嘴唇被啃的又红又肿,眼中却依旧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只是摔了一跤而已。她记起教引嬷嬷教过的规矩,从床上撑着站了起来,刚一转过身,又被刘恒狠扯了回去。 漪房忍不住一声惊呼,后背重重的砸在了床上。刘恒毫无怜惜之意的撕扯她的衣衫,白嫩的双肩很快露在了外面,他似是在亲吻,但更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一般。漪房本该受着,心中的委屈却越来越明显,她终于忍无可忍,使劲推开刘恒,用被子裹住自己缩到了角落里,两行清泪也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觉得委屈了?”刘恒又是一脸冷笑的看她。 漪房不说话,只是拿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仿佛这样就能够保护她身心都不受到伤害。明明是这样灰暗的时刻,她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在清河郡的日子,有父亲和两个弟弟陪着,总是无忧无虑的。 漪房和刘恒相对无言,寝殿里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针都能听见。只是过了一会儿,便听到那边的柜子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那里。”刘恒转身面对着那柜子,了然的说道。 邓通原本听着外面的一切就心中不忿,此时又听见刘恒在对自己说话,便索性大大方方的打开柜门走了出来。 刘恒回过头看了一眼漪房,他眼中那刺骨的寒意让人背后发凉,漪房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了些。 “我猜的果然不错,你们俩早有私情了。”刘恒故意说着不中听的话,“邓通,这么多年来,你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若是你直接开口,我送给你便是,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你就这样把她当做一件物品,想送人就能送人了?”邓通悲哀的伸手指向漪房。 刘恒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不过是个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罢了,像这样的货色,我后宫里一拉一大把,即使送出那么一个两个,也是没关系的。” 漪房便垂下了眼眸,她用手把耳朵紧紧的堵上,这样就不会听到这些剜心的话了。邓通远远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实在是心痛,他竭力控制住一拳打在刘恒脸上的冲动。 “上次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若是她在你身边过的不开心,我会带她走。” 刘恒继续摆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我的后宫里有这么多嫔妃,怎么可能顾及到每一个人的心情。你若是想要她,带走便是,正好我也腻了,留她在此也没什么用处。” “刘恒!你不要太过分了!”邓通终于忍无可忍。 “过分又怎么样?她是我的妃嫔,我怎么处置都不为过!”刘恒冲过去一把扼住漪房的脖子,“就算我此时将她赐死,她也只能受着!” “你放开她!”邓通大惊失色,双拳死死的捏紧,没想到他的几句话竟会将漪房置于如此境地。 “邓通,你,你走,走吧!我没,没事的。”漪房努力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眼看着漪房的脸色越来越不好,邓通急的不顾一切的喊了出来:“刘恒,你若是敢动她,我会毁掉长安的一切。” 第一百六十二章 苍然蓝田姿 听到这话,刘恒才将漪房放开了,他默默的狠掐了几下自己的手指,担忧的眼神从正猛咳的漪房身上一扫而过。原本他就在想,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停手,还好邓通即使给了他一个原因。 “这女人对你这么重要?”刘恒尽量不让他们察觉到自己的胆战心惊。 邓通毫不犹豫的点头:“不错,我一定要护她周全,不惜一切代价。” 刘恒愣了一下,握紧的拳头又松开:“去偏殿说话吧!” 刘恒说完便自顾自的往外走去,邓通则回头望了一眼漪房,正好和她担忧的目光对上。他张了张嘴,用口型告诉她“别担心”。 吴平在宫中当差多年,什么样的话都听过,方才他守在门外,寝殿里的动静自然也是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但以他多年来的经验,便只截取了其中能听进去的记着,其他的都扔出了脑海。此时他便早已将偏殿的烛火都点上了,又转到偏殿门口守着。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拿长安的布防来救她。”刘恒叹了一声。 “我也没想到你会想杀了她。”邓通难得和他争锋相对。 实则刘恒只是嫉妒的发疯,一时没能控制住内心深处的冲动,但显然他是不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的。正因如此,便只能让邓通以为,他是真的对漪房起了杀心。 “你放过她吧,让我带她走,长安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打理好,直到你攻进长安,坐稳帝位。”邓通实在不愿看着漪房再受苦。 “不,她不能离开。”刘恒脱口而出的拒绝,随后又遮羞似的说出理由,“我现在还无法确定她是不是吕后的细作,若是让她跟在你身边,窃取了长安的部署计划,便会让我们的所有筹谋都毁于一旦。” “我会小心防着。” “不,她只有留在王宫里,才是最安全的办法。”刘恒坚持不让邓通带走她。 “没错,她留在王宫里,你的大业是安全了,但她的安危呢?”邓通撇过脸去,“我担心的是这个。” “我可以保证不会对她动手。”刘恒这句话便是脱口而出,既像是在对邓通说,又像是在暗示自己。 但邓通将目光移到他方才掐过漪房的那只手上:“是吗?” “这么多年了,你应该了解我,我是绝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影响大业的。你若是将她的安全当做帮我成事的筹码,我自然会好好的保全她。”这两个平日里聪明绝顶,处事淡然的男人,竟会如此为了一个女人而疯魔。 刘恒说的没错,邓通确实比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也知道他一定会说话算话。虽然邓通心中是很想带走漪房的,但漪房跟在他身边,便是更加处在危险之中。再说吕后知晓自己送到代国的家人子失踪,必定不会就这样算了。带走漪房事小,后续牵扯出来的才是大事。 “你是说保全她的性命,却会任由她容易被人欺负,过的连寻常宫人都不如,时不时的还要添些新伤?”邓通想着,若是要让漪房继续留在这里,那自己至少要帮她过上好一些的日子,“若你所说的保全是这个意思,那便是大可不必了。” “那你说要如何?”刘恒希望自己能听到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邓通却没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而是反问道:“你爱她吗?” 这个问题问得过于直白,刘恒不免愣住了,他在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从前他从不在乎后宫里的妃嫔,便是只有太后催促,他才会勉强和那些一脸妩媚的妇人们打打交道。但自从见到漪房以后,他的脑子里就不只有政事了,偶尔在批阅奏折时,脑子里都会突然出现她的身影。而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才是发自心底的开心。就算是和其他的妃嫔那在一起时,脑子里想的全是她。若说这都不算爱的话,他也想不出什么才能叫爱了。 刘恒看着邓通严肃的神情,总感觉下一秒他就会将漪房从自己身边夺走,所以他决定说一回真话。 “我爱她。” 邓通心中一痛,最后却松了一口气:“那你就不该这样对她。我已经听说了,你猜测我和她之间有私情,所以这些日子才折磨她撒气。但我现在就明白告诉你一声,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绝无任何苟且之事。” “没错,我是爱慕她,但她始终不曾对我有过同样的感情。你若真是生气,也不该把气撒在她身上。漪房是个不把情绪放在明面上的女子,我虽不清楚她心中所想,但你既然已经娶了她,就该好好待她。”邓通的情绪也缓和了些,“误会终究是要解开的,但解开误会所用的时间太长,其中即使有着爱意,也会渐渐消散了。你先前对她做过的那些事,必定会如烙印一般刻在她的心里,若你还在乎她,就赶紧补救,否则以我对她的了解,你和她之间便是走到尽头了。” 邓通的话不无道理,刘恒自己也感觉到漪房看他的眼神里,从刚开始的星光闪烁,到现在已经全然是一片空洞了。这一句“走到尽头”在刘恒的脑子里不断的回想,他的心中突然非常忐忑,仿佛自己已经坠入深渊,在下坠的过程中想要抓住什么,手里却是空空的一片,什么东西也没能留下。 “她......不是绝情的人。”刘恒虽然觉得邓通说的很对,但还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 “若她心中有情,自然是称不上绝情,但若她对你的感情都被你的所作所为消磨光了,有情也会变得无情了。”邓通一语点破他的幻想。 刘恒真的慌了,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漪房,总觉得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就会一直盼着他,等着他。但现在邓通打破了他的幻想,他才意识到自己可笑的嫉妒是有多愚蠢。 “夜已深了,你出宫去吧!”刘恒想了许久,邓通便在一旁等了他许久,直到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邓通便知他是想明白了。 “让我再去见她一面。” 刘恒沉默了一瞬,终于点了点头:“去吧!” 而在寝殿里,漪房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紧紧裹着被子缩在角落里,脸上有被泪水冲刷过的痕迹。整个寝殿里一个婢女也没有,应当都是被她遣出去了。邓通放轻脚步走到她跟前,又缓缓在床边坐下。 “别怕,没事了。”邓通露出了一个微笑。这微笑十分温柔,和他往日里妩媚的笑容不同,有一种清风拂面的感觉。 漪房没有出声,邓通便自顾自的说着:“以后你继续留在这里,日子便不会那么难过了。” 漪房还是没有出声,邓通又继续道:“我听说你身边的一个婢女失踪了?” 这时漪房才终于有了反应,她一把抓住邓通的衣袖:“她叫苏子离,她一定在同浮殿,在玉夫人那里,邓通,你帮我救救她,我求你帮我救救她吧!” 漪房刚刚在鬼门关里走了一圈回来,此时的情绪便有些激动。邓通看着平日里那般美好的她变成这副样子,心里是一阵阵的揪疼,说什么都是连连点头。 “好,我帮你把她找回来,你放心。是叫苏子离的宫女对吧?” “对,苏子离,你一定要找到她,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靠你了,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漪房此时说的话都有些杂乱无章。 “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邓通扶着她躺下,“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一觉睡醒之后,我保证会让你见到她。” 安抚好漪房以后,邓通便如她所愿去了同浮殿。他已经听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说过,这些时日里,住在同浮殿的玉夫人尤其受宠,但这位却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正是她屡屡刁难漪房,让她几次重伤。 邓通来到同浮殿,其中的灯还亮着几盏,尤其是主殿灯火通明。但仔细瞧瞧,却没见着玉夫人的身影,反而是主殿里守了好些婢女。主子不在殿内,却有这么多婢女守候着,必当有蹊跷。 邓通继续观察里面的情景,过了一会儿竟见着主殿的墙壁打开了一块,玉夫人和她的贴身婢女便从里面钻了出来。随后有几个宫女过去关上那墙壁上的门,邓通在关门之时往里瞟了一眼,其中似乎绑着一个穿着宫女装的人,他陡然明白,那人一定就是漪房所说的苏子离了。 等到玉夫人事情办完,回到寝殿歇下,邓通才摸着黑来到了那块墙壁跟前,学着方才婢女们的样子将门打开,把子离从中救了出来。这一行进行的十分顺利,邓通在长安的时候就常干这种事,如今也是顺手。 “你就是苏子离?”邓通还是确认了一句。 “我是帮漪房过来救你的,你先走吧!”邓通将子离带到同浮殿的宫墙外,看着她身上的一些伤口,又问道,“还能自己回去吗?” 子离不似寻常那些娇弱的宫女,自然是点了点头:“我能自己走,那你呢?” 邓通回头望了一眼同浮殿:“我还要给这位玉夫人送上一份大礼。” 一刻钟以后,同浮殿走水的消息立刻传遍了整个宫中,附近的宫女宦官们都被叫醒起来救火,一瞬间同浮殿里乱成了一团。这火正是从玉夫人的寝殿里开始烧起来的,她被吓了一大跳,连鞋都没穿,就蓬头垢面的跑了出来,让那些宫女太监们看了好大的笑话。好在这火烧得并不旺,经过宫人们的奔忙,还是很快就灭下来了。 刘恒心里清楚,这火定然是邓通为了给漪房出气而放的,邓通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他完全不担心这火会真的烧起来。同浮殿的宫女来这里请他过去的时候,将火势描述的离奇恐怖,刘恒便是不以为然。 他知晓玉夫人一向爱装腔作势,请他过去的理由也向来是变化多端,他实在是厌烦至极。只因玉夫人是闻天启的女儿,他才不得不明面上给她万分宠爱。而此时虽然满心疲惫,却还是要去一趟的。 相比于同浮殿的热闹,广阳殿这边可就安静多了。漪房在邓通走后,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她始终担心着子离的安危。后来便索性坐了起来,靠在床边往外望。 “美人!美人!子离姐姐回来了!”腾铃的声音划破长空,钻进了漪房的耳朵里。 她刚才还在怀疑邓通是否只是在安慰她,没想到现在人就已经回来了,她由衷的高兴,赶紧打开门把她们迎了进来。只是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浑身血迹的子离,她看起来十分憔悴,被腾铃扶着走了进来。 “子离,你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漪房一边翻箱倒柜的找伤药,一边询问道。 “是玉夫人抓了我,她想逼我投靠她,成为她放在你宫里的一个眼线。我至死不从,她便命人给我上了些刑罚。”好在子离说话还有几分力气,看来应该没有伤到筋骨。 “不管怎样,能回来就好。”漪房也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此时更是深有感慨。 “对了,刚刚救我的那个人是你授意的?”子离确认的问道。 漪房点了点头:“他是我的朋友,我实在没有把握在明面上从玉夫人那里要到人,只能拜托他去走一趟。” “那在同浮殿放火也是你的意思?” “放火?”漪房不明所以。 子离解释道:“那人将我救出来以后,便又回去在玉夫人的寝殿放了一把火,现在那边正闹着救火呢!玉夫人没穿鞋就蓬头垢面的跑出来,样子十分狼狈。” 漪房终于忍不住一笑:“这也果然像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不过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代王急匆匆的赶了过去,也不知会不会彻查。” 漪房听她提到刘恒,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上面还有被大力掐过之后留下的青紫色痕迹。若说她从前还抱着一丝幻想,到现在便是真的心如死灰了。不过还得继续在宫中生存下去,也不能一直这样任人宰割,否则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第一百六十三章 碧纱窗下睡 过了几天,子离的伤渐渐转好,她虽说被玉夫人折磨了几天,竟还将消息成功带了回来。吕后听说代王近来勤于练兵,似有不臣之心,让漪房探查清楚这些传言是否属实,若是的确如此,便要找出练兵的场所。 吕后只给了她两个月的期限,漪房在广阳殿沉寂了几日,不知该从何处下手去打听。以前倒是可以在刘恒身边,偶尔听着朝堂上大臣们的汇报,以此来获得一些消息,如今这法子却是用不成了。 她独自靠在窗边,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知远在长安的弟弟过得如何,有没有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思绪远远的飘散着,竟然不知不觉的趴在窗台上睡着了。 漪房感觉到似乎有人帮她披了一件衣裳,便顺势撑起身来:“腾铃,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已是申时。”来人回答了一句,却不是腾铃的声音。 漪房诧异转过身去,眼前站着的竟是刘恒。她下意识的往外看了一眼,先前没有人通报一声,此时外面也是一个人都没有,或许是刘恒特意嘱咐的。漪房想起了上一次那窒息的感觉,心中不由的颤了颤,明面上却是赶紧站起来行礼。 “妾参见王上。” “不必多礼。”刘恒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来,漪房却往后一退,自己站了起来。此后便一直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有。 刘恒看着她疏离的样子,深觉邓通先前的那番话是对的,但他仍然想把漪房那颗冰凉的心重新捂热,以弥补自己之前的过错。 “前几日,同浮殿失火了。”刘恒想要找个话题和她说,想想最近又没什么大事发生,想来想去,稍微和平日里不一样些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个了。 “不是妾放的火,但王上若要责罚,还请不要牵连广阳殿的宫人们。”漪房又跪了下去,脸上的神情却是淡漠的,仿佛无论什么事情都再也无法牵动她的情绪。 “本王不是怀疑你。”刘恒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想解释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上前一步将她扶起来。漪房小心翼翼的避开刘恒的触碰,再次往后退了一步。 “你,这些天......怎么样?”刘恒的目光瞥向她的脖子,上面的掐痕虽淡了些,但还是能一眼瞧见。他眉头一颤,心中便有一种叫做自责的情绪蔓延开来。 “很好。” “本王前些日子让人给你送了糖糕过来,你可喜欢?” “妾不爱吃甜的。”漪房垂着眸子,他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只是尽管说着话,殿内却是一片死气沉沉,丝毫感觉不到活力。若是刘恒早一个月来看她,或许漪房整个人都会不一样了。 “本王记得你从前十分喜爱膳房里做的糖糕。” “从前是从前,再好的东西,吃久了也会腻的。”漪房此话一语双关,便是将自己比作糖糕了。 “不,不会,若是真喜欢,定然是要一辈子都喜欢的。”刘恒赶紧表明心迹。 可惜漪房只淡淡的吐出一句话:“王上说笑了。”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着,这回终于是漪房开了口:“时候不早了,王上还是快去同浮殿吧,免得玉夫人等急了。” “本王今夜就留在广阳殿陪你。”刘恒想去拉漪房的手,却又被她悄无声息的避开了。 “妾今日身体不适,不便伺候王上,还请王上另择他处吧!” “既然身体不适,本王就更该留下来陪着你了。” 漪房张了张嘴,终究是叹了口气:“王上请便。” “腾铃,去把偏殿收拾出来,我今晚在偏殿歇着。”漪房走出门外,便唤了了腾铃。 原本因为刘恒的到来,整个广阳殿都是喜气洋洋的,便是腾铃也以为苦日子熬到了头。可刘恒来了,漪房却没有半分欢喜,反而一脸冷漠,看上去忧思重重。 “美人,王上今晚要留下来吗?”腾铃试探着问了一句。 漪房点了点头:“所以要你去将偏殿收拾出来。王上住着我的寝殿,我便只能去偏殿了。” “可是,美人,王上好不容易来一回,前些日子还送了好多东西过来,您为何不见喜色呢?”腾铃十分不解。 “有什么好欢喜的?王上前些日子厌弃着我,又因着从前的恩宠,各宫嫔妃都在落井下石,连带着你们也受了好些欺辱。如今过了些日子,她们也出了气,觉着我对她们不再有威胁了,便也逐渐将我抛诸脑后,不会再来找麻烦。”漪房叹了一口气,“今夜王上留在广阳殿,明日传出去以后,她们的目光便又会被拉回到我身上。你们也不想过以前那般任人欺凌的日子吧?” “可是,王上既然留在了咱们殿里,说不定是对美人旧情难忘,美人何不趁此机会复宠呢?” 漪房摇了摇头:“这样忽冷忽热的宠爱,我不想要。或许此时吴侬软语,下一刻就会被判个斩刑了。这宫里哪有什么情分,先前的宠爱也不过就是王上贪图新鲜感而已。况且前段时间王上对我厌恶至极,现下又留宿在广阳殿,说不定正是想借此,将那些善妒嫔妃们的目光吸引到我身上来,借她们的手更加折磨我而已。” “可是......”腾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漪房打断。 “好了,赶紧去收拾偏殿吧,我累了。”漪房说完便往偏殿走去,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刚刚她所说的那番话,被追她出来的刘恒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 刘恒看着漪房离开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没想到他一时的气愤,竟将她伤的如此之深。想想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刘恒真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吴平,你说漪房还会原谅本王吗?”刘恒心中没底,便想找个人说几句好听的,告诉自己过不了几天漪房就会和从前一样待他了。 但吴平偏偏是个爱说实话的:“王上,奴才大胆说一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您要是在素美人被碎瓦片扎满了背的时候关心一句,或是在她被玉夫人泼了茶水之后问一声,就算是不打那一巴掌,或者不给人脖子上掐一圈手印,这事情也不会闹成这个样子啊!奴才寻思着按素美人的性子,您要是想得到她的谅解,怕是不太可能了。” “那你说本王该怎么办呢?” “依奴才看啊,素美人方才说的没错,您后宫里这么些妃嫔,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这广阳殿待着不畅快,咱们就换个地儿,同浮殿,临华殿,长秋殿,哪儿都盼着王上您过去呢!” 刘恒斜眼看向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随后一个“滚”字便从嘴里冒了出来。 “诺。”吴平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便赶紧低眉顺目的要退下去,但走了两步又被刘恒叫了回来。 他突然想到个主意:“一会儿你去偏殿找素美人禀报,就说本王突发急病,病的很严重,还浑身发冷。她是广阳殿的主子,定然不会放任本王不管。” “王上好主意。”吴平昧着良心称赞了一句,便等待着半个时辰以后,按照刘恒的吩咐办事。 “美人,不好了。”时间一到,吴平就吩咐了几个宦官在外面佯装慌张的配合他,而他则是急匆匆的跑到偏殿去禀报。 “吴总管?怎么了?”腾铃把漪房扶了起来。 “美人,王上也不知怎么了,突然浑身发冷,还说起了胡话来,但是犯了急病。”吴平自认为自己装的极像。 漪房也不疑有他:“腾铃,赶紧派人去请医师过来,再让人多拿几床被子去给王上盖着。” 腾铃急匆匆的跑出去安排,吴平却在原地等待着,见漪房丝毫没有过去看看的意思,才问道:“就这?” 漪房狐疑:“吴总管还有什么事情吗?” “美人不过去看看王上?”吴平提醒了一句。若是其他妃嫔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巴巴的赶过去贴身伺候,这素美人却是淡定的很。吴平在心中默叹了一声,看来王上的确是没什么希望了。 “有婢女们伺候着便是,我又不是医师,也不会治病,去了岂不是添乱吗?”漪房说着竟又躺下了。 吴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下恐怕不好和王上交差了。 而在另一边的主殿,刘恒过一小会儿便看一眼门口,只见宫女和宦官们进进出出,甚至还有医师进来,就是不见漪房的身影。他一边观望着,还要一边装作很冷的样子,一来二去的实在辛苦。 眼看着吴平终于回来,刘恒急着问道:“她人呢?怎么还没过来?” “这......”吴平欲言又止,在刘恒的几经催促下才勉强说出口,“素美人说她不会治病,来到这里也是添乱,便又睡下了。” “什么?!”刘恒气愤的捶了一下床头,又指向一名医师,“你,去跟素美人禀报,说本王病的很严重,需要暖身。” “啊?”那医师一脸的莫名其妙。 刘恒烦躁的一挥手:“啊什么啊,快去!” 第一百六十四章 明月玲珑地 这一回才总算把漪房给请来了,她一进来,刘恒便装作很冷的样子,一个劲的打着哆嗦。可惜漪房根本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转向旁边的医师问道:“王上是什么病?” “这......”医师不知该怎样回答,用余光瞥了一眼刘恒,才现编道,“这是一种罕见的寒症,发作起来极其痛苦,但也无须药医,只要注意保暖就会缓过来了。” “来人,去给王上准备热汤和炭盆。”漪房淡然的吩咐着,医师们又在刘恒的眼神指示下退了出去。 吴平也识趣道:“那些猴崽子们做事毛手毛脚的,奴才去催促着些,王上就有劳美人照顾着了。” “等一下,吴总管......”漪房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吴平就快步退了出去,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漪房叹了口气,只好独自留在这里。她坐在离床边有一定距离的椅子上,远远的也不看刘恒一眼,只将目光望向门外。但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送热汤和炭盆进来,正要出去瞧一瞧是怎么回事,刘恒突然开口唤了她一声。 “漪房,本王好冷。” “妾再出去催一催。”漪房站起身来往外走。 “那些东西没用。”刘恒脱口而出,随后又解释道,“那些都只是从外部驱寒,治标不治本。” “王上的意思是?” 刘恒假意咳嗽了两声:“有古法言,两人体温相融合,便能驱除体内寒冷。” 漪房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妾明白了。” 刘恒这才满意的躺了回去,一心期待着漪房过来躺到他旁边,却许久都没有感受到动静。他转过身去看,只见漪房拉开了寝殿门,正在和守在外边的吴平说话。 “吴总管,去把玉夫人请过来,就说是王上的意思。” “等等,本王何时让她过来了?”刘恒又重新坐了起来。 “不是王上方才亲口说的吗?” “本王是让你来......咳咳,总之不必让玉夫人来掺合了。”刘恒差点说漏嘴,赶紧给吴平使了个眼色,让他把寝殿门重新关上。 “王上若是不想请玉夫人过来,那妾也没有办法了,只等宫女宦官们把热汤和炭盆呈上来,希望王上能够好受一些。”漪房淡淡的行了一礼,“妾在此也帮不了王上什么,就不在此处碍眼了。吴总管就守在门外,王上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唤他便可。妾告退。” 漪房说完便自顾自的往外走去,刘恒一时着急,但又不得不继续装作病痛在身的样子,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漪房已经飞快的走了出去,顺手将寝殿门带上了。 刘恒气的将被子扔到床下,这三床被子裹在身上,他此刻已是大汗淋漓,实在难受的紧。 “吴平,滚进来。” 听见这一声怒吼,吴平浑身一哆嗦,连滚带爬的奔进了寝殿之中。看着刘恒气呼呼的样子,便知这馊主意终究是没能成功。 “本王要沐浴,赶紧去准备。” “这......王上,您不是还在发病吗?现在沐浴岂不是露馅了?” “本王刚才发病,现在好了,不行吗?”刘恒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行,行,王上说什么就是什么,奴才这就去。”吴平连连应声,随后便又飞快的跑了出去。 紧赶慢赶着在广阳殿备好了浴桶,刘恒才如愿以偿的将那三层被子捂出来的汗清洗干净。他靠在浴桶里闭着眼享受着,吴平还算会办事,这水的温度刚刚好,泡在水中十分舒服。 只是过了一会儿,背后竟有一双手贴在了他的肩上,那小手十分细嫩,正一下一下的揉着他的肩,倒是将他一整天的疲劳都舒缓了些许。刘恒的嘴角终于勾了起来,漪房虽然表面上很冷漠,实际上还是挺关心他的,不然也不会这时跑来给他揉肩。 刘恒心中越想越是窃喜,便一把抓住肩上的小手轻轻捏着,身后那人顺势靠在了他的颈肩。但他把那手捏了一会儿,却觉得触感似乎有些不一样。他虽然已经有几个月没拉过漪房的手了,但从前的印象还是很清晰的。这手虽然也很细嫩,但似乎比漪房的要胖些。 刘恒狐疑的回头,那靠在他颈间的人也把头抬了起来,这哪是漪房,分明是个趁虚而入的小宫女。刘恒皱着眉瞧向她,长得还算眉清目秀,只是这广阳殿中,竟还藏着这样妄图一朝攀上枝头的不老实的宫女。 “放肆!谁准你进来的?”刘恒不满地斥了她一句。 那宫女先前见刘恒捏住了她的手,便以为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此时突然生气,她便有些手足无措了。只能赶紧退后一步跪在地上:“王上恕罪,奴婢只是瞧着王上身边没一个人伺候着,所以才想进来好好伺候王上沐浴,并无任何非分之想啊!” “是吗?”刘恒眼中闪着危险的光芒,他向来不喜在意图他面前玩一些小把戏的人。 “奴婢所言千真万确,奴婢真的只是想帮美人伺候好王上啊!” 她这一句倒是提醒了刘恒,方才装病漪房没反应,也有可能是察觉出来他是装的,如今这小宫女送上门来,说不定能引得他醋一醋。 “念在你如此替本王着想的份上,过来继续伺候着吧!”刘恒一声吩咐,那小宫女便又满脸喜色地凑了上来,继续轻柔的帮他揉肩。 随后,刘恒便朝外面喊了一句:“吴平,进来。” “王上还有什么吩咐?”吴平今晚已经变得神神叨叨,只要刘恒一叫他的名字,他的额头上便直冒汗,真怕又会让自己去张罗什么不可能的任务。 “你去想办法把素美人给本王引到这儿来。” “啊?这怎么引?”吴平心觉自己果然又被扔进了一个火坑。 “啊什么啊?怎么引是你要考虑的事,快去!”刘恒被漪房的冷漠惹得心烦意乱,下的命令也是十分的不讲理。 “诺。”吴平只好应了一声,为难的挪了出去。 而另一边,漪房正睡得好好的,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她休息的时候习惯让所有人都退下,也只是偏殿里一个人也没有,她只好亲自起身去开门。 揉着惺忪的睡眼把门拉开,漪房便见着了苦着一张脸站在门口的吴平。 “吴总管?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王上又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吴平为难的挠了挠头,“王上他......他沐浴的时候摔倒了,现在还在浴堂里。咱们都不太好进去,所以来请美人去瞧瞧王上的安危。” “这个时辰沐浴?”漪房虽然脑子还有些迷糊,但也觉得莫名其妙。 “是王上方才发病,觉着身上不爽,便想要沐浴一番。”吴平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王上要沐浴,定当是有婢女贴身伺候着的,怎么会突然摔倒?”漪房还是狐疑的看着吴平,让他心中十分忐忑。实际上他说出的这个理由,连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只是刘恒的命令放在哪儿,事情还是要办的,他无论如何也再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好在漪房虽然疑惑,还是妥协道:“也罢,我就随你去瞧瞧吧!” 吴平松了一口气,等到漪房简单整理了一番,便随着他往浴堂里去。广阳殿的浴堂离主殿和偏殿都有些远,漪房想着腾铃她们也劳累了一天,便没有将她们叫醒,独自一人随吴平前去了。 “王上,素美人到了。”刘恒等了许久,外面才又响起了吴平的声音。 “总算是来了。”刘恒低声说了一句,便赶紧向外吩咐道,“进来。” 漪房到门口便觉有些不对了,若刘恒真的摔倒,外面肯定不会这样空空如也,定然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但既然来都来了,先看看他要做什么吧! “吴总管不是说王上摔倒了吗?现下看来还是好好的。”漪房行了个礼之后,便把目光移向吴平问道。 “额......这个......”吴平看向刘恒,他也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自己,似乎是在埋怨他这理由找得过于不妥了。吴平咬牙答道,“王上方才是摔倒了,兴许现在又爬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那妾算是白来一趟了。”漪房感觉到他们在捉弄自己,但也不恼,平淡的往门口退去。 “等等。”刘恒赶紧叫住她,“也不算白来,本王有事要找你。” 漪房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去,便见着刘恒把刚才那个宫女搂进了怀中:“她是你宫里伺候的人吧?” 漪房扫了一眼那宫女,确实曾在院子里见到过她,因着她是这一批宫女当中眉目稍清秀些的,便也存了些印象。 “是的。” “本王觉着她很不错,想向你讨了封作个少使,你可愿意放人?”刘恒说完这句话,便满眼期待的望着漪房,希望她能说出一些拒绝的话。毕竟自己宫里的宫女要被自己的丈夫纳为妃嫔,此后和自己平起平坐,无论何人都是多少有些不乐意的。 可惜刘恒的期待落了空,漪房一脸冷静,甚至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意外的感觉,她只淡淡的应了一声:“诺。” “奴婢多谢王上,多谢美人。”那小宫女受宠若惊,赶紧磕头道谢。 “你同意了?”刘恒不可思议的望向漪房。 “既然是王上的要求,妾自然是不得不同意了。” “不,本王是在给你选择,你只需按照你自己的喜好来便可。若你若是不乐意,或者心里不舒坦,本王便放弃这个打算。”刘恒几乎是在明显的暗示她。 但漪房仍然是一脸淡漠:“妾宫里的人能讨得王上的喜欢,也是妾的福气。” “你!”刘恒再次气急,但她这样温顺的态度,也实在让他有气没处发。 刘恒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你宫里的人不检点,利用这样下作的手段想攀上枝头,难道不是你教导无方?” “妾有罪,请王上责罚。”无论刘恒怎样说,漪房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好似对生死已经看淡,也没有其他任何事情能让她动容。 “本王不罚你,但为了不助长宫中的这种习气,这宫女可不能轻易放过。”刘恒心中有气,但又不想对漪房发作,便要将这气都撒在那宫女身上,“她既然是你广阳殿的人,便由你来处置。你说说,要怎么罚她?” 那宫女原本听见刘恒生气,心中十分忐忑不安,但见他把决定权交到了漪房手里,他又松了一口气。漪房的脾气向来是极好的,偶尔宫人犯了什么错,她也会尽量宽恕。若是由她来决定,自己就算受到责罚,也不会重到哪儿去。 可惜这宫女想错了,漪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既然惹得皇上这般生气,那便拖下去,乱棍打死。” “什么?!美人,奴婢,奴婢知错了,美人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那宫女的心情一下子又跌到了谷底,她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跪下来求饶。 刘恒这时倒是有些诧异,但心中也有隐隐的期许,难道是漪房表面上顺从,心里却醋意横飞,所以才要对着小宫女撒气? “你方才还说要将她送给本王,为何现在又如此重罚?” 漪房如实答道:“妾只是想试一试王上是否真的喜欢她,若是真喜欢,必定不会让她死在乱棍之下,这样妾便觉将她送给王上是对的。如果王上不是真的喜欢她,便不会有此一问,而是任由她被拖下去受罚。” 刘恒见漪房有误会,赶紧解释道:“本王只是好奇你向来仁善,为何会突然这样重罚她,并不是倾心于她。” “不论是何缘由,既然王上开了口,自然是不想让她香消玉殒的,那妾便将她交给王上了。她在这一刻已不再是广阳殿的人,至于王上要如何处置,妾便概不过问了。”漪房快速说完这句话,便又退了出去,给他们二人留足空间。 “王上~”等到漪房走远之后,那宫女便露出一脸娇羞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迷离的望着刘恒。 可惜这并没有这么效果,刘恒只厌烦的朝她摆了摆手:“滚出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昨日不可留 在广阳殿满心郁闷的过了一晚上,第二日刘恒还得撑着疲惫的身子去上朝。按理说王上留宿,不论有没有侍寝,妃嫔都是要一早起来相送的,但漪房却始终不见人影。 刘恒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吴平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声劝道:“王上,昨晚您一会儿装病,一会儿沐浴的,把素美人折磨得很是疲累,此时大约是还睡着呢!咱们还是先不等了吧?” 这句话意料之中的收获了刘恒的一个白眼,但他片刻没有出声,之后倒是听吴平的劝,不再等候漪房不来送别。 今日的朝堂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刘恒便也乐得自在,他是想去广阳殿的,但一想到漪房那疏离的神色,心中就满是悲伤。他在书房里走来走去,就是没有勇气走出门去。 “王上,邓大人求见。”吴平突然进来通报道。 “邓通?他来做什么?”刘恒一脸狐疑,想了想才道,“让他进来吧!” “我还以为以你的性子,现在该窝在广阳殿呢!”邓通一进来就调笑了一句。 刘恒和邓通是从小的情谊,偶尔也有争吵的时候,但吵过了事情便算是解决了,之后不用多说,又会和好如初。虽说前些天他们因为漪房的事大闹了一场,但如今过了这些时日,一切隔阂便又都烟消云散了,邓通依旧是那个见到刘恒从不用行礼的特殊之人。 “我倒是想去,可是......”刘恒欲言又止。 “可是漪房根本就不理你,对吗?”邓通的笑容里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你怎么知道?” 邓通找了把椅子坐下:“我了解你,也了解她。” 一句话说完,看着刘恒的眼神逐渐变得晦涩,邓通赶紧摆了摆手:“你可别这样看着我,我上次已经说清楚了,我和漪房清清白白的。” “你若是早说,也不必发生这一档子事了。”刘恒此时倒是把错都推到了邓通身上。 “这也能怪我?”邓通瘪了瘪嘴,“我可是一听说你虐待漪房的事就赶过来了,若是再晚一些,你才是真的挽回不了了。” 刘恒听到这句话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还有补救的法子?” “法子是有,但能不能成功,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你说真的?”刘恒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 “当然是真的,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邓通勾唇一笑,此时倒是像极了从前在醉春楼时的模样。 “快告诉我。”刘恒急不可耐的催促道。 邓通也不再卖关子:“你可知漪房和二王子玩的很好?二王子也十分喜欢她。” “那又如何?” “她对你冷淡,却对二王子亲近,若是你带着二王子一起去广阳殿,她又该当如何呢?” 邓通看似一脸的自信,在给刘恒出主意的时候,自己心里却有一股深深的失落感。他现在正是要将他最好的朋友,用力推向自己心爱的女人。实际上在刘恒和漪房生出嫌隙的时候,他是可以趁机带她一走了之的。但他心中清楚,两人浪迹天涯远不如把漪房留在王宫中来的安全。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刘恒走过来拍了拍邓通的肩膀,“邓通,你真是个天才。” “那当然了。”邓通傲娇了一句,以此来舒缓自己心中的悲哀。 “不对,这些日子之尧随着母后去华严寺祈福了,恐怕要再过半个月才能回来。”刘恒拍了拍脑袋,有一种刚得到的希望,又再次破灭的感觉。 “那便等上半个月就是。”邓通倒是毫不在意,“只要二王子出马,保证你能马到功成。” “你来一趟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事的?”刘恒知道邓通实在不喜欢往来宫中,应该不会为了这事便跑到宫里来,一般他都会随便找个人来传递消息就罢了。 “当然不只是这一件事。”邓通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最近高调盛宠玉夫人,除了是想用她来气漪房以外,更因为她是闻天启的女儿吧?” “我就知道你定然会看出来的。”刘恒显然并不意外。 “看来你已经知晓了闻天启的真实身份。”邓通将他这几天从长安那边得到的消息告知刘恒,“闻天启原本姓吕,和吕后能攀上个亲戚关系,也算是她的远房表弟了。吕后早早的将此人改名换姓派到代国来,便是不安好心。如今他在朝堂上已经成了些气候,要想根除掉怕是不容易了。” “无妨,一步一步慢慢来,总能拔掉这根大刺。” “既然你已经有计划,那我便不多加赘述了。不过从长安递来的消息里看,闻天启近来应该会有个大动作,你还是要小心提防。”邓通说完便站起身,“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没事我就先走了。” 邓通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补上一句:“虽然我如今帮你出着主意把漪房哄回来,但若是以后发现你对她有任何不好之处,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吧,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犯糊涂了。”刘恒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告诫自己。 邓通走后,刘恒一时便是百无聊赖,今日面前的桌子上没有堆满各种各样的奏折,一时空闲下来,他倒有些不太适应。 “吴平,随本王去广阳殿。” “王上,今儿个还去呢?”在吴平眼里,刘恒最近对广阳殿的执着,无非是在自寻烦恼。 “去!为什么不能去?本王去自己的妃子宫里,难道还要寻求他人的同意吗?”刘恒对吴平最近的表现很是不满,总觉得越看他越不顺眼了。 而与此同时,漪房又被腾铃和子离嗯撺掇着要出去逛一逛。最近这样的事情,每隔几天就要发生一次,腾铃和子离总是担心漪房常闷在宫里,会把自己给闷坏了。而这些天二王子也不在,没人会来这边闹腾,整个宫里面是一点活力也没有,沉寂的犹如冷宫一般。 “前些日子不是刚出去过吗?为何今日又要出去?”漪房靠在窗边,懒懒的问道。 “美人,你说的前些日子已经过了有五六日了。”腾铃在一旁撅着嘴提醒,顺便和子离一起摆出委屈的神情。 “漪房,我上次在同浮殿受的伤,医师说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好。”漪房终于还是妥协了,“你们两个啊,总是变着法子想让我出去。” 终于把漪房劝了出来,她们便照例先去小花园看一看风景。只是今日却出来的不巧了,她们刚一走进小花园,便看见玉夫人带着人迎面走来。漪房出门也向来是喜好安静的,一般只会带着腾铃和子离两个人。如今和玉夫人遇上,便是连个壮胆的都没有。 漪房无意跟她起冲突,便打算绕道走,谁知玉夫人抢先一步迎了过来。 “这不是广阳殿的素美人吗?听说王上前些日子去过你宫里,莫非是有了恩宠,人也站得直了些,才有心思来这小花园看风景?我可听说素美人从前都是闭门不出的啊!”玉夫人趾高气扬的站在漪房面前,眼中满是戏谑。 “妾见过玉夫人。”漪房无意与她口舌之争,行了个礼便要匆匆离开,但走了两步又被她再次拦住。 “我的话还没说完呢,素美人就急着走,当真是不懂规矩。”玉夫人示意身边的两个宫女上前来,“素美人如此聪明伶俐,按理说不该不知晓宫中的规矩,竟然是从前教引嬷嬷教的不仔细。我若是没有见到便罢了,如今看见,定然是要再好好教教素美人的。” “你们要做什么?!”腾铃见那两名宫女向漪房走过来,赶紧挡在她面前,和子离两个一左一右紧紧护住她。 “看来不仅是素美人不懂规矩,连身边的奴婢也是没规矩惯了的,那便一起教教她们吧!”玉夫人向那两个宫女使了个眼色,她们便要上前去按住腾铃和子离。 “玉夫人,她们只是妾手下的婢女,一言一行都是妾教的。若是夫人觉着她们不懂规矩,就冲着妾来吧!”漪房那些日子已经逐渐习惯了玉夫人的刁难,她便打算就这样受着,但腾铃和子离万不可再因为自己而受伤了。 “真是演的好一出主仆情深的戏码,那我便成全你了。”玉夫人向那两个宫女摆了摆手,“把她们两个带到旁边去。” “诺。” 腾铃和子离一被拉开,便只剩漪房一个人孤零零的跪在玉夫人面前了。玉夫人毫不留情的一把掐住她的下巴,另一只手在她脸上狠拍了几下。从前她还是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欺负漪房的,但眼见着刘恒似乎也对她厌恶至极,连着好几次见她受伤都不管不顾,玉夫人便也更加肆无忌惮了。 “这张脸倒是长得娇艳,连我看了都很是喜欢,就是不知为何会惹得王上厌恶呢?”玉夫人留的长长的指甲贴近了漪房的脸颊,“这王宫里的一切都是为了王上而存在的,你这张脸生的再美,王上不喜欢也是无用,还不如毁了算了,免得让我看着心烦。” 第一百六十六章 枕上争闲事 “玉夫人如此针对妾,不过是担心妾的这张脸会威胁到你吧?”漪房自知此时求饶也无用,还不如在言语上气她几句来的痛快。 “你未免也太高看你自己了,你如今失了王上的宠爱,便是连寻常的宫人也不如,还妄想威胁到我,真是揣着一片痴心做白日梦呢!”玉夫人嗤笑了一声,满脸都是不屑。 “那玉夫人倒是说说,为何偏要同妾过不去?” “这还需要理由吗?我看见你心烦,便想出出气,如此而已。”玉夫人这段日子因着刘恒的宠爱,在宫中横行霸道,几乎是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但整个宫中却没人敢忤逆她,大家都只能毕恭毕敬的,任由她任性践踏。 漪房见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便也懒得多费口舌,低头道:“既是如此,那便请玉夫人随意吧!” 漪房也有自己的思量,她如今荣宠尽失,若是顶着这张脸在宫中,说不定会引来更多人的不满。若是借玉夫人之手毁了容,反而能够一劳永逸,在这宫中安稳度日。只是那样一来,再想要搜集消息,便会困难的多了。不过吕后给的时间还算充足,即使困难一些,也会想到办法的。 玉夫人的指甲在漪房脸上轻轻滑着,终于她使了些力气,想要直接用指甲划破她的脸。 “住手!”刘恒的声音触不及防的响起,玉夫人手一抖,原本要划在脸上的指甲就移到了脖子上,漪房的颈间立刻出现了一道血痕。虽然伤的不深,但还是有些痛楚的。 “妾参见王上。”漪房即使受了伤,还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完全像是一个感受不到疼痛的木偶。 “王上怎么来了?”玉夫人心中也是一惊,但想到刘恒向来对漪房不闻不问的,便也不觉得有什么要紧,便千娇百媚的走到刘恒身边,顺势撒起了娇来。 谁知刘恒一把推开她,赶忙就向漪房冲了过去,他直接将漪房扶起:“快起来,没事吧?” “无碍,王上陪玉夫人赏花吧,妾先告退了。”漪房又行了一礼,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你受伤了。”刘恒赶紧向吴平吩咐了一声,“去召医师过来。” “不必麻烦,一点小伤而已,妾回宫之后可以自行处理。”漪房从那两个宫女手中将腾铃和子离拉过来,“妾就不在王上和夫人面前碍眼了。” 漪房此举在玉夫人看来很是满意,寻常妃嫔要是被划伤了,见到王上定然是要委屈哭闹一番的,她却一句话也不曾多说。但刘恒心中却是五味陈杂,若是在从前,漪房有伤定然不会自己受着,此时便是觉得即使说出来也不会被公平的对待了。 “王上,既然素美人走了,便还是让妾来陪着王上赏花吧!”玉夫人贴过来挽住刘恒的胳膊,亲昵的样子和漪房的冷淡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必了,你且回宫去吧!”刘恒瞧都没瞧她一眼,便顺口向吴平吩咐道,“去广阳殿。” 漪房她们只有三人,走起来也是快一些,等到刘恒到达广阳殿的时候,腾铃已经在帮着漪房擦药了。那颈上的伤口虽然不深,却离脸颊较近,平日里一眼就能看出来,还是需要好好处理的。 漪房闭着眼躺在床上,才能将伤口展现在腾铃面前。她今日没来由的觉着累的慌,只想闭上眼好好休息一下。先前也有许多次和玉夫人打交道,被她刁难的更狠的时候也有,只是今日闷闷然总觉有些异样,或许是心里累着,又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这次腾铃给她用的伤药,是子离最新研制出来的,尤其贴合皮肤,擦上去冰凉冰凉的,倒是让颈上的疼痛感舒缓了许多。 “腾铃,伤口在脖子上,你怎的还擦到脸上来了?”漪房感觉到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以为是腾铃在恶作剧,便睁开眼打算说说她,谁知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刘恒。 “王上?”漪房吃了一惊,赶紧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刘恒心疼的伸手去抚她的伤口,却被她一下子躲开了。 “为何被划伤了都一句话也不吭声?” “不过是被划了一下而已,玉夫人对妾不满,妾受着便是,只要不伤及旁人,又有何要紧?”漪房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可以告诉本王,本王会责罚她的。”刘恒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可笑,此前漪房被玉夫人欺辱时,他分明就在旁侧,却是无动于衷。 “玉夫人伺候王上辛苦,偶尔心中不爽,对着妾撒撒气也是情有可原,王上不必大惊小怪。”漪房淡然说出这句话,刘恒听着却是心酸,显然玉夫人这样的做法不是一回两回了。 “漪房,本王知道你心里还怨着本王,但也不能因此怠慢了自己啊!”刘恒终于直言了出来。 本以为这样能够让她有些改变,但漪房依然只是淡淡说道:“妾不敢,妾不怨任何人,王上多虑了。” 漪房脖子上的伤已经上好药了,她便又道:“王上若是无事,还是去陪玉夫人吧!” “你为何总要将本王推到别人身边去!”刘恒终于忍无可忍了。 漪房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王上不是喜欢玉夫人吗?若是有机会,自然是要和自己真心喜欢的待在一起的。从前妾也常想着要和王上待在一起,只是现下却不必了。” 刘恒心中感伤,漪房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便是,她从前喜欢刘恒,如今却是不喜欢了。所以即使刘恒再怎么宠爱玉夫人,她也会不以为意,而玉夫人对她的重重刁难,在她看来也不过是跳梁小丑罢了。 “为什么?”刘恒心里清楚,但还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他或许是想弄清楚漪房的心中所想。 既然他这样问了,漪房便也索性趁这个机会,好好说清楚自己的心里话。 “其实从前妾一直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王上都会在妾的身边,将妾保护的好好的。但后来......王上还记得那一次的夜宴吗?”漪房的眼中似有泪光闪烁,“玉夫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折辱妾,但妾根本就不担心,在那些碎瓦片被摆到妾的面前时,妾依旧觉着王上一定会在最后一刻阻止的。但妾的希望却落空了,那些碎瓦片扎在背上真的很疼,疼到妾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也包括曾经给了妾许多温暖的王上。” “漪房......本王那次是......” 漪房摇了摇头打断了刘恒的话,继续说道:“刚来到王宫,受到王上宠爱的那些日子,妾是真的每天都高兴着。有许多人跟妾说过,花无百日红,君王的宠爱消纵即逝,这种幸福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的。妾当时还不信,如今却是明白了。最初看到王上宠爱玉夫人的时候,的确会伤心难过,不过日子久了,那股伤心劲过了,也就死心了,自然就不在乎这些了。” “不是的,本王从来就没有爱过玉夫人,本王的心一直在你这里。”刘恒不想她误会的越来越深,赶紧开口解释道。 可惜漪房摇了摇头:“妾明白,王上不爱玉夫人,但也从来没有爱过妾。宠和爱是不一样的,或许进了宫便很难得到真正的爱了吧!” “不是这样的,漪房,你听本王说,那些日子只是本王糊涂了。本王以为你和邓通纠缠不清,所以才想利用玉夫人来气你。”刘恒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慌乱,他感觉到有一种东西正在流逝,便下意识的想要紧紧抓住。他已经顾不得什么循序渐进了,只想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想法全部都说出来。 “王上是真的宠爱玉夫人,还是只想借此来让妾生气,如今都已经不重要了。妾只想平平淡淡的老死宫中,还望王上能放过妾。” “本王今日有些累了,不想再说这个,你好好休息。”刘恒不想再听漪房说这样的话,便赶紧逃跑似的转身离去。 漪房坐在床边,远远的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竟然一阵阵的难受。已经过了那么久,她以为即使说出这番话,自己也早已经不会有什么感触了,没想到心里还是如针扎一般的痛苦。这感觉就像是暴雨前的空气,既闷热,又让她喘不过气来。 “美人,你没事吧?”腾铃在门口听到了一切,心中便有些担心。 但漪房淡淡的摇了摇头:“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以后,便不会有以后了吧!” “可是美人看起来并不高兴。”腾铃如实说道。 “是吗?我很高兴,你看错了。”漪房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又向腾铃吩咐道,“以后王上应该不会再踏足广阳殿了,你去问问大家的意愿,想走的便安排她们去别宫伺候,想留下的也和她们说清楚我们眼下和以后的处境。” “诺。”腾铃原本是要再劝一劝的,但漪房似乎心意已决,她也不知该从何处劝起了。 “可是美人,吕太后那边......?” “无妨,总有法子得到消息的。” 第一百六十七章 茫茫本无心 随后的几天,刘恒果然都没来广阳殿,漪房在殿里待了一些日子,一心想着吕太后递来的任务,连院子都几乎不出了。 这一日她也是如此,但过了几个时辰,便觉有些饿了,唤了腾铃好几声,都没有人前来。漪房又唤了几声子离,也是有人应,直到片刻之后,才有一个宫女匆匆跑进来。 “怎么是你过来?腾铃和子离呢?”漪房想着她们已经许久不出宫,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便也不曾担心,只是随口一问。 “美人有何吩咐?奴婢会照做的。” 漪房原本不甚在意,听这小宫女根本不提到腾铃和子离,心中便觉着有些奇怪了,又追问道:“腾铃和子离在哪里?” “这......美人,她们,她们被玉夫人宫里的人欺辱,都受了些伤,现下怕是正在屋里擦药呢!”这小宫女说着咬了咬唇,大约是腾铃和子离嘱咐过她不要说出来的。 “她们都受伤了?怎么不早告诉我?”漪房一下子急的站了起来,“随我去瞧瞧她们。” “美人,我们来了。”正在漪房要出门之时,腾铃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子离也跟在后面。 “听说你们受伤了?怎么样?严重吗?”漪房急着问道。 腾铃如此便知是那小宫女说漏了嘴,便不满的向她瞪了一眼。 “你不必怪她,是我非要让她告诉我的,怎么这些日子玉夫人一直在欺辱你们么?” 腾铃挥了挥手,那小宫女才如释重负地跑了出去,只留下她们三人在屋内。 “是玉夫人宫里的宫人们,便是玉夫人跋扈了些,引得她宫中的宫人也是仗势欺人。我们知晓美人不愿惹事,平时便多让着他们些,只是最近有些变本加厉了。”腾铃似乎想将大事化小,便往轻了说。 漪房却眼尖的发现了她手臂上的伤痕:“把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不用,并无大碍,美人不必忧心。”腾铃赶紧把手藏到身后。 她越是这样,漪房越觉得问题严重,便转向子离道:“那我看看你的。” 谁知子离也是一样把手藏在了身后,漪房顿时冷下脸来:“给我看看!” 腾铃和子离相视一眼,才慢悠悠的将手抽了出来。漪房眼疾手快的抓住她们的胳膊,一把将袖子扯了上去,便露出了手臂上狰狞的伤痕,青紫青紫的一片。能伤成这个样子,必定不只是言语上的争执那样简单。 “你们被伤成这样,为何不告诉我呢?”漪房又急又气,眼眶都有些湿润了。 “美人,这些都是皮外伤,不碍事的,我们知晓美人不想再与他们起冲突,平时遇见他们刁难,便都多让着些。”腾铃一脸的云淡风轻,倒是让漪房更加难受。 “我是说让你们多让着些他们,但并不是代表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漪房心中实在难受,“这次是我的不对,让你们受了这样的伤痛。” “漪房,我们不碍事,倒是你的心病,若是一直在广阳殿安静的呆着,按照你所想要的方式平稳度日,能够让你解开心结的话,那我们不论受怎样的苦都是值得的。”子离自己受了伤不管,眼中却满是对漪房的关心。 漪房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她拉住腾铃和子离的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会再让你们受到这样的屈辱了。” “美人其实不必勉强,大不了我们以后少出门便罢了,也不是每一次都能遇到同浮殿的那些人。”腾铃反握住漪房的手,眼中也含了些泪水。 “我原以为只要咱们多退几步,让玉夫人明白我无意与他争抢王上,她便能不再找我们的麻烦,但如今看来此法却是行不通的。”漪房的眼中有狠意一闪而过,“既然如此,那咱们便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腾铃和子离都感觉到了漪房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势,这气势让她们都有些惶恐了。子离张了张嘴:“漪房,你想做什么?” “腾铃,你去打听一下同浮殿的近况,越仔细越好,要精确到每一个细节。”漪房把脸上的眼泪粗略的擦了一下,又转向子离吩咐道,“子离,你上次被囚禁在同浮殿,也算是在玉夫人身边待了一段日子,可知道些她的喜好?” 子离认真想了想:“我一直被关在密室里,并没有在同浮殿待上多久。不过别的不清楚,倒是让我发现了玉夫人极其喜欢夹竹桃。” “夹竹桃?”漪房不解的询问道,“为何你会注意到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只因这夹竹桃是有毒的。”子离如实答道,“平常爱花之人几乎都不会喜欢此花,夹竹桃虽然有其独特的美,但若是摆在屋内,一时不慎就有可能中毒。” 漪房点点头,又仔细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那这夹竹桃中毒之后会有什么症状?会威胁到性命吗?” “夹竹桃的毒性极大,中毒之后很有可能会致死,若是轻微中毒,也会有一些恶心呕吐,而且不仅之类的症状,若是不及时医治,很轻微的毒也会导致毙命。”子离虽然不知漪房为何会问到这些,但她必定是有用处的,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如此甚好,子离,你去悄悄的弄些夹竹桃来。”漪房心中已然有了主意,“腾铃,你去打听最近玉夫人的动向时,要着重留意一下同浮殿最近有没有让花房送夹竹桃过去。” “诺。” 两人各自领了任务,立刻下去办事了。漪房重新坐在了窗边,她沉寂已久的心里骤然生出了仇恨。她明明已经退了许多步了,但玉夫人仍然是步步紧逼,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腾铃和子离即使不明白漪房究竟要做什么,但也知晓她要她们去打听这些,定然是为了对付玉夫人。既然如此,那便代表报仇之日近在眼前,自然要好生完成这项任务了。两个人都是干劲满满,偶尔再遇到同浮殿里的人,也是昂首挺胸,不再见人就躲着走了。 经过好几日的打听,总算等到花房给同浮殿送去了新的夹竹桃,而子离也早早的将私下里弄到的夹竹桃带回来广阳殿。漪房愿万事俱备,便打算就在今日动手。 她接过子离递给来的夹竹桃根茎,确认的问道:“子离,你确定这样分量的夹竹桃能够让人轻微中毒?” “是的,这样分量的毒只会让人恶心呕吐,昏睡不起,如果是即刻医治的话,不久便能恢复,但若是一直拖下去,也有可能会危及到性命。”子离心中想着,漪房或许是要给玉夫人下毒。正因为玉夫人的同浮殿里也有夹竹桃的花,便不会有人怀疑到她们。 但子离却是想错了,漪房拿着那夹竹桃看了一会儿,竟然一口将它吞了下去。 “美人,你这是做什么?”腾铃一下子惊呆了,赶紧匆忙的向门外跑去,“美人,你不要做傻事,奴婢这就去请医师。” “等等,回来!”漪房赶紧叫住了她,“你们放心吧,我不是想寻死。” 漪房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夹竹桃刚吞下去的感觉舒缓了些,才对她们解释道:“玉夫人一直在折腾咱们,但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置我于死地。她和王上心里都清楚,只要我还活着,吕太后便不会对他们产生什么怀疑,但若是我死了,长安那边一定会掀起一阵风波。以吕太后多疑的性子,必定会觉得代国有不忠之意,王上这绝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的,而玉夫人的父亲,也是吕太后放在代国朝堂上的细作,她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你的意思是......苦肉计?”子离大胆猜测道。 漪房笑着摇了摇头:“可以这么说,但也不算。既然王上不想我死,那他就一定会重罚对我下手的人,就算此人是备受宠爱的玉夫人也一样。” “我明白了,美人是想自己给自己下毒,然后嫁祸给玉夫人,好借王上的手重罚她?”腾铃恍然大悟。 “没错,就是这样。”漪房终于笑了出来,在脸上马上又浮现出痛苦的表情,看来是夹竹桃的毒开始发作了。 “美人,奴婢马上去请医师过来。” “等等,先不用着急去请医师。”漪房再次阻止了她,又转向子离问道,“这毒中了多久之后会危及到性命?” “大约三天。” “好,那今日先不必去请医师过来了,等到明日傍晚再去。”漪房想了想,又吩咐道,“你们两个去将我恶心呕吐,昏睡不醒的消息传出去,一定要传到王上耳中,但不要显得太过刻意。” “诺。”两人应了一声,便忙着去做各自的事情。 她们虽然担心漪房这样铤而走险的做法,但夹竹桃已经吞下去了,便不能让这般痛苦白受,她们一起努力,定当要让玉夫人以及她身边的那群人付出代价。 此事倒不是完全在她们的意料之中,原本是决定次日傍晚去请医师过来瞧瞧的,但第二天上午,刘恒竟然来到了广阳殿。 第一百六十八章 谁料瘴毒深 “漪房,你怎么样了?”刘恒一进来便快步走到漪房的床边,甚至握住了她的手。 这已经是漪房中毒的第二天了,症状都有些加重,漪房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先前腾铃和子离想着要去给她请医师,但漪房为了保证计划万无一失,还是坚持过一段时候再去,谁知刘恒就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王上。”漪房挣扎着要起身行礼,但这种情况下自然是起不来的,刘恒便把她按了下去。 “最近你们美人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搞成这个样子?”刘恒的声音十分焦急。 腾铃马上摇了摇头:“最近美人的胃口一直不好,吃的东西很少,平日里的膳食都是只尝上两口便罢了。就算真的遇上不干净的食物,也不会中这么重的毒啊!” “难怪最近看起来瘦了很多。”刘恒将漪房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医师怎么说?” 腾铃和子离对视了一眼,才答道:“美人不愿麻烦医师过来一趟,所以还没叫医师来看过,只是喝了些清热解毒的药物,但好似还是越来越严重了。” “胡闹!都病得这样严重了,还不请医师过来瞧瞧!”刘恒忍不住斥了一声,“吴平,赶紧去叫医师过来。” “诺。”吴平应了一声,便赶紧让身边的宦官去请。 “王上,妾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不必劳烦医师。”漪房故意推脱了一句,但胸口一阵恶心,马上又伏在床边干呕了起来。 刘恒心疼的帮她拍着背,他这几日政务繁忙,没有抽出空闲来广阳殿,没想到她竟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寝殿里的门窗紧闭着,整个殿内都显得很暗沉,刘恒便让她们把窗户打开透透气。只是腾铃和子离犹豫了一下,便都将目光转向漪房。 “王上,我们美人这些日子不知怎么了,心中一直觉着害怕,不仅不爱出门,还总觉着会有人来害她。若是咱们把窗子打开一条缝,美人便总不能安寝。”这话是漪房提前教腾铃的,原本是打算在医师来瞧过之后,是上报给刘恒之时说的。没想到他竟然亲自来到了这里,腾铃便将那些话在现下就说了出来。 “有这回事?”刘恒看着漪房默认的神情和她眼中的泪花,心中又是一颤,“漪房,你在怕什么?告诉本王,本王今天会好好保护你的。” 但漪房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助地摇了摇头,似乎也根本不相信刘恒。 刘恒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人儿变成这个样子,心里是止不住的伤心和自责。漪房会变成如今的模样,大部分的责任在于他,若是他在漪房受辱的时候帮她一把,可能如今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漪房,也不要怕,又本王在,没有谁会伤害你的。”刘恒轻抚着她的头发,似乎是想透过肌肤的接触,将自己的爱意传递到她的心里去。 片刻之后,几个宦官带着医师过来了。那医师正要跪下去行礼,刘恒便赶紧将他们唤了过来:“不必多礼,赶紧来看看素美人这是怎么了。” 刘恒给他们让出地方,只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他们给漪房看诊。几位医师的脸色都不太好,时不时的还相互对视一眼,这便让刘恒更加紧张。 “查出来了吗?怎么回事?”刘恒急着问道。 “回王上,依臣的诊断,素美人恐怕是中了毒了。”其中一名医师总结道。 “中毒?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呢?莫非真有人要害她?”刘恒望了一眼那些紧闭着的窗子,又揪起眉头仔细问道,“她中的是什么毒?” “是夹竹桃。”那医师答道,“虽然美人中毒并不算重,但没有及时得到医治,所以拖到现在也是很严重了。若是再过个一日半日,恐怕性命危矣。” “什么?!”刘恒吃了一惊,“可有什么好法子医治?” “臣给美人开一些解毒的好药先用着,此后不再接触夹竹桃,便可渐渐好起来了。”那医师见刘恒似乎松了一口气,又补上一句,“不过这些日子可要千万小心,若是再碰上夹竹桃的毒,便是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好,你们赶紧下去开药。”刘恒说完,又转身面对着腾铃和子离,“你们都吩咐下去,整个广阳殿不许再出现夹竹桃这种东西,违背本王之命将夹竹桃带进广阳殿者,斩!” “诺。” 子离出去将刘恒的命令传达下去,便只留着腾铃一个人待在漪房身边。刘恒此时似又想起来什么,便问道:“你们美人最近在哪里接触过夹竹桃?” 腾铃听此一问,便佯装仔细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答道:“回王上,我们美人这些日子似乎从未接触过夹竹桃啊!” “不曾接触过?那怎的会中了夹竹桃的毒了?”刘恒心中对于有人要害漪房一说便更加相信。 “美人这些日子根本不曾离开广阳殿半步,平日里咱们广阳殿是从来没有过夹竹桃的。”腾铃又加了一句。 “那这些时日,漪房的膳食有没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腾铃再次偏着头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对了,这些日子送来膳食的宦官似乎换了个人,奴婢记得他像是......像是在玉夫人身边待过的。” “玉夫人?”刘恒一下子握紧了拳头,“去把那把送膳食的宦官叫来。” 吴平得了命令,赶紧去膳房找来了那个宦官。 此人的确是在玉夫人身边当过差的,但其实早就已经被打发走了,听说是因为犯了一点小错,正好撞在玉夫人气头上。而先前便被腾铃打听到了此事,漪房觉得此人可用,有意让腾铃去接近他。在她们的威逼利诱之下,总算将此人收为己用了。 “你就是这些日子给广阳殿送膳食的宦官?”刘恒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 那宦官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是,是奴才送的。” “听说以前不是你做这项差事,为何现在突然变了?”刘恒的语气十分严肃,其中还夹杂了一些怒意,便让那宦官有些战战兢兢。 “回王上,以前确实不是奴才,但奴才最近才被派到膳房当差。奴才是新来的,自然要捡着大家不愿意做的差事来做,这谁都知道广阳殿的素美人失宠多时,现在无翻身之日了,根本讨不到什么好处,当然就换成奴才了。”那宦官一股脑的说完,才觉着说错了话,便赶紧跪地磕头,“奴才胡说,奴才胡说了,王上恕罪。” “你说的也不错,那些个奴才们向来是这样的心性。”刘恒叹了一声,“那你说说,最近素美人的膳食里有没有什么蹊跷?” 刘恒问出这句话,便紧紧盯着那宦官的眼睛,在这样的威慑之下,不怕他不说实话。 那宦官果然抖得厉害了些,一句话也不敢隐瞒:“也没什么蹊跷的,这些时日素美人失宠,送来的膳食自然要简单些,不过是些清粥之类的。” “还有呢?一直是这样,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刘恒提醒他道,“你好好想想,尤其是近几日的。” 那宦官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猛的一抬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他顿了片刻,马上又低下了头去:“没,没有。” “是吗?你可知知情不报会有怎样的后果?”刘恒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心想着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但却不敢说出来。 “奴才,奴才不敢说啊!”那宦官也是左右为难。 “你若是说了,本王便保你安然无恙。” 那宦官又在心里挣扎了一番:“前,前些日子,约莫两天前吧,玉夫人宫里的人交给奴才一包药粉,让奴才偷偷放在素美人的膳食之中,说是奴才若不这样做,便会落得比如今更惨的下场。但若是奴才这样做了,此后的一切事情与奴才无关,也无需再在膳房做着最低等的差事。” “真是玉夫人做的?”刘恒又确认似的问了他一句。 那宦官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腾铃,咬着牙点了点头:“是的,奴才没有半分假话,王上明鉴啊!” “好了,本王知道了,你下去吧!”刘恒就这样轻易的放过了那宦官,这倒是让漪房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她原本只是先让这宦官出来说道说道,刘恒必定还会有怀疑,此后再搬出更多的证人来,才能让他相信此事的确是玉夫人所做。但他既没有惩罚这宦官,又没有将他收入牢中,甚至没有问得更清楚些,这倒是让漪房有些忐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是相信还是怀疑。 “漪房,你好好休息,这件事本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定会给你一个交代。”刘恒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留下这样一句话便要离开。 漪房只好垂眸道:“妾多谢王上了。” 等到刘恒一走,腾铃立刻冲到了床边:“美人,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医师让喝的药已经喝了一碗,但看着漪房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好上许多。 “我不碍事,只是方才王上的态度让我有些摸不着头脑。”漪房撑着坐了起来,“他向来宠爱玉夫人,肯定不会这样轻易的相信此事是她做下的。如此一来,就竟然会将作为证人的宦官收押,好仔细查探之后还她个清白,所以我才会有随后的一系列计划。但今日王上的态度不明,我实在弄不清楚,他究竟是相信了还是怀疑着。” “奴婢也瞧不明白,但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美人还是什么都别想,好好的将身体养好才是。” 漪房点了点头,但眉间还是有舒缓不去的疑惑。 她们在这儿冥思苦想,都摸不清刘恒的意思,但刘恒在走出了广阳殿后,却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 “王上,这素美人中了毒了,您为何还如此高兴啊?”吴平觉着今日的刘恒有些奇怪,便忍不住问道。 “就是因为她中了毒,本王才高兴。”刘恒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的,看着吴平一脸狐疑的模样,他才笑道,“你觉得这毒是谁下的?” “听刚才那宦官说,应该是玉夫人?”吴平也不能确认,但眼下的线索也只能指向玉夫人了。 刘恒却是摇了摇头:“错,那毒是漪房自己下的。” “什么?!”吴平震惊的瞪大了眼,“这,这怎么可能呢?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难不成素美人是想寻死?” “你才想寻死!”刘恒敲了一下吴平的脑袋,脸上还是一片笑意,“她是想借中毒一事陷害玉夫人。” “什么?!”吴平又是一惊,“那......王上为何刚才不拆穿?莫非是想收集好证据,或是等素美人养好了身子再责罚?” 刘恒的嘴角一直勾着:“蠢货,你想想漪房为何要这么做?” “奴才怎么能知道呢?”吴平揉了揉了脑袋,知晓这件事已经够让他吃惊了。 “当然是她对玉夫人产生了妒意,简单来说,就是吃醋了。”刘恒说到这里又是喜笑颜开,笑容藏都藏不住,“本王还以为她真的铁石心肠,不愿再在本王身边了,没想到竟还会如此大费周章的对付玉夫人,看来她也并不是对本王无情了。” “原来如此,那王上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吴平倒是有些好奇刘恒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什么都不做。”刘恒笑道,“漪房不好意思直接来找本王讲和,便想先消除她的敌手,那本王偏不如她的意。等到她发现不能以此打压住玉夫人时,自然就会来本王身边哄着了。” “是吗?奴才总觉着事情和王上所想的可能有些不一样。”吴平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各路妃嫔的观察都向来准确,他总觉得事情不像刘恒所想的这样乐观。 “那是你不了解她。”刘恒倒是对自己的想法十分自信,他心情大好的说道,“过不了几天,广阳殿的大门便又会向本王敞开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宠禄固天常 但事情却不像刘恒所想的那样顺利,一连过了好些天,广阳殿那边还是半分动静都没有。漪房只是每天安静的喝着医师开的药,除此以外,一切都还跟从前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刘恒这些天一直忍着没去看望她,就是希望广阳殿能来人请他过去,可惜望来望去,也不曾有什么人来过。倒是同浮殿那边,玉夫人的侍女来请了好几次,但刘恒一颗心扎在广阳殿,自然是屡屡推辞了。 “王上,既然您惦记着素美人,那就直接去广阳殿瞧瞧呗!”吴平实在忍不住在一旁劝道。 “你懂什么,本王要是现在去了,漪房说不定还会对本王不理不睬。若是她派人来请,本王再过去,自然就是水到渠成了。”刘恒暗自为自己的思量感到得意。 可惜吴平一语点破:“可是王上,那也得是素美人愿意亲近您才行得通啊!万一美人还在别扭着,她这会儿中了毒,您看都不去看一眼,先前献的殷勤岂不都白费了?” “什么献殷勤?谁献殷勤了?本王是关心自己的妃子。”刘恒反驳了他一句,但心里却是有些认同。漪房这次中毒,他若是许久不去瞧一瞧,兴许又要让她伤心了。 “走吧!”刘恒终究是叹了一声。 “王上要去哪儿?”吴平连连问道。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广阳殿了。”刘恒狠瞪了他一眼。 吴平一把抹开额头上的冷汗,自从素美人和王上闹起别扭来,王上的脾气便是十分古怪了,时常让他猝不及防。吴平是打心底里希望他们能和好如初,这样自己当差也轻松些。 只是到了广阳殿,殿里紧张的情绪却让刘恒心里有些没底,他大约有两三日没有过来了,也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只见宫人们的脸色都不太好,来往更是匆匆忙忙的。 刘恒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忽的瞧见出来倒水的腾铃,便赶紧叫住她问个清楚。 “怎么了?这样急急忙忙的。” 谁知腾铃一看到他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眼里充满了惶恐:“王上恕罪!奴婢是好好照顾我们家美人的,可也没料到有人会使这样的阴招啊!” “什么阴招?是漪房又出什么事情了吗?”刘恒的心猛的揪起,看这架势,似乎是又有新的事情发生了。 腾铃又急急忙忙的磕了个头:“王上,昨日有人从宫墙外边往院子里扔了一大捧夹竹桃。上次医师就说过,让我们美人好生休养,若是再碰到夹竹桃的毒,便是回天乏术了。” “漪房呢?本王去看看她。”刘恒心中暗觉不好,看腾铃这样惊慌的样子,也能知道漪房的情况肯定不容乐观。 腾铃跟在刘恒身后回了寝殿,漪房还躺在床上昏迷着,旁边只有两个小宫女在伺候着,并不见其他人。 “医师呢?怎么有医师过来伺候?”刘恒带着怒意问道。 腾铃赶紧出言道:“宫中盛传我们美人失宠以后再无出头之日,那些宫人们便做什么都是懈怠,医师们也是一样,没有王上的吩咐,自然是如何请都不会过来了。” “岂有此理!”刘恒重重的拍了一下床沿,见漪房的眉头颤了颤,来赶紧收回手,“吴平,去把医师给本王找过来!若是以后有谁再敢推脱广阳殿的差事,便就地斩了!” “诺。” 有了刘恒的这句话,医师们很快就战战兢兢的赶了过来。刘恒刚开始并未问责,只是让他们赶紧给漪房看诊。他忐忑不安的守在旁边,上一次医师说过的“回天乏术”四个字一直在他的耳边回荡,同时还夹杂着深深的自责。他总是这样好脸面,要是早一些过来瞧一瞧,恐怕就不会又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等到医师诊完脉,刘恒便赶紧冲了过去:“素美人怎么样了?” “王上,美人在上次中毒之后,是否再次接触过夹竹桃?” “腾铃,你来说。”刘恒在此并不清楚,但赶紧将候在门外的腾铃叫了过来。 “回王上,我们美人之前喝过药好了些,便在院子里闲逛,正巧有人从外面扔了夹竹桃进来,美人一下子没看清,过去好奇的捡起了那花,便又吸入了些花粉。不过奴婢见美人有异,便赶紧将那花扔掉了。” “还要多亏这位姑娘将那夹竹桃扔的及时,若是再让素美人闻上几下,便是无论如何都救不回来了。” “听你的意思,也就是说素美人还有救?”刘恒最关心的就是这一点。 那医师点了点头:“是有法子救回来的,只是这法子管不管用,还得看天意啊!” “你等先前不愿来广阳殿看诊,本是犯了大罪,此次若是能成功救治素美人,本王便不再追究,若是素美人出了什么差错,新罪旧罪你们就一并受着吧!”刘恒说完将目光停留在为首的那位医师身上,只望得他胆战心惊,连连点头做保证。 “腾铃,你说那夹竹桃是昨日被人从广阳殿的宫墙外边扔进来的?”刘恒此时倒是推翻了先前以为是漪房自己给自己下毒的推论,就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 “是的,当时美人还以为是宫墙旁的树上落下来的花,便走过去看了看。” “可有知道是谁人扔进来的?” 腾铃回想了一下,却摇了摇头:“奴婢不知,这些日子为求谨慎,广阳殿的大门都是紧闭着,就连膳食都是在宫里的小厨房做的。广阳殿的宫人们也都从来没有出去过,便无人看到外面究竟是什么人。” “吴平。”刘恒唤了一声,向他吩咐道,“你去查一查,昨日从广阳殿宫墙旁经过的有哪些人?” “这可就多了去了,送膳的,巡视的,还有各主子下的命令,来来往往的宫人是数不胜数啊!”吴平掰着指头盘点着。 “所以本王让你去查啊!”刘恒似乎是嫌他话多,便直接斥责了一句。 吴平又领了一项苦差事,只好认命的往外面走去。 “王上,其实无需这样麻烦,奴婢倒是有一计。”腾铃便在此时恰到好处的开口,“奴婢听说这夹竹桃在宫中算是稀罕物,虽然并不难培育,但因为它是有毒的,所以基本上不会用作装饰。” “你是说可以从夹竹桃的出处去查?” “王上英明,奴婢正是这个意思。”这般做法当然也是漪房提前教腾铃的。 “吴平,回来!”于是,刘恒将刚跑到门口的吴平又叫了回来,“不用去找人了,你直接去查,这些日子宫中有哪里领了夹竹桃便可。” “诺。”吴平松了一口气,他知道夹竹桃在宫中不常用作装饰品,查起来也容易,至少比挨个找人要好受多了。 查夹竹桃的去向是个简单差事,却没想到简单的有些难以置信了。吴平仔细询问了一圈,又核对了领花的名单,发现这半月之内竟只有玉夫人的同浮殿来领过夹竹桃。这样一来,知情便是十分明了了。 “果然是她做的?”刘恒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他心里明白,玉夫人并不是个纯良之人,会做出这种事也是无可厚非,但没想到她会这样蠢,也不知道给自己留个后路。刘恒想着或许是玉夫人以为自己正值盛宠,便可以在宫中胆大妄为而不受到任何责罚了。 一想到玉夫人,刘恒便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她的父亲闻天启。此人在朝堂上算是一颗毒瘤,既是吕太后的人,又拉党结私,贪赃枉法,这些年尤其是胡作非为,设法除掉他便是当务之急了。 “王上,是否要传玉夫人前来问话?”吴平揣测着刘恒的心思。 “暂时先不必了,等到漪房脱离了危险,本王才有心思管其他的事情。” 刘恒在广阳殿等了一会儿,漪房却是迟迟都没有醒来。他心中焦急,但无论怎样焦急,终究是无济于事,此时吴平还带来了新的消息。 “王上,欧阳大人求见。” “不见,让他......”刘恒正想要拒绝,忽地意识到是子谦,便又赶紧改了口,“让他在书房待着,本王马上就过去。” 刘恒又到床边看了漪房一眼,才对腾铃吩咐道:“好好照顾着你家美人,让医师们都守在这里不许离开,若是此次再出什么意外,你们所有人就一起陪葬吧!” 医师们完全没有料到,刘恒竟然会为这样一个失宠的美人发这样大的火,他们心中都十分后怕,若是再晚一步,素美人没救了,恐怕他们的脑袋也要跟着搬家。 刘恒急匆匆赶到了书房,子谦已经一脸严肃的站在那里了。看他这个样子,恐怕又是查出了什么新的消息。 “直接说吧!”刘恒心中急躁,便免了那些礼数,直接让他说重点。 “王上,您让臣一直盯着悦良人和她的家族,这些天又有了消息。先前他们沉寂了一段日子,如今又开始传信了。” “信件可截获了?上面写着些什么?” “悦良人这些日子没什么动静,实际上是在坐山观虎斗。”子谦将那小小的字条递给刘恒。 “看来玉夫人如此针对漪房,竟是悦良人从中挑唆的。”刘恒看了好一会儿,又道,“如今她便是想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漪房已然是中了毒,若是一病不起,玉夫人自然会被拖下水,她便可以趁虚而入。” “不错,臣也是这样想的。在这字条上,悦良人让他家里人帮忙找的,都是些民间妇人生子的秘方,王上可千万不要为美色所迷啊!” 刘恒眉头一皱:“本王看着像是轻易为美色所迷的人吗?” “王上当然不是,只怕有人会暗中做些手脚。”子谦意有所指。 “放心吧,本王会注意的。”刘恒烦躁的摆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悦良人一时还翻不出什么浪花来。他现在一心惦记的,只有漪房的毒。 “王上,不知王后最近如何?”子谦惦记着大王子的腿伤,心中便十分担心妹妹。 “子洛这些日子将一颗心都放在之于身上,悉心照料之下,之于的腿也好了不少。你若是想见见她,今日便过去瞧瞧吧!之于若能见到你这个舅舅,应该也会很高兴的。” “多谢王上恩典。”子谦确实是十分想念王后和几位王子,能去看看他们自然是最好的。 子谦匆匆离开以后,刘恒便又在书房里坐立不安,他刚从广阳殿回来,此时若是再去,被有心人传到太后耳中也不好。他便随意拿了本书,目光虽是盯在上面,手里却许久都没翻动一下。 “吴平,进来。”刘恒终于忍不住朝门外喊了一声。 “王上,奴才在呢!”不知为何,吴平这些日子每听到刘恒唤他,额头上就不住的冒着汗。 “你去照着素美人平日里的装扮,挑一些衣料首饰,还有库房里的一些小玩意儿,都给送到广阳殿去,高调一些,务必要闹得宫中上下都知道。”刘恒想着那些宫人们总爱从赏赐的多少,来判定他是否宠爱某个妃嫔,为了让漪房以后不至于连个医师都请不到,他便想以此昭告宫中,如今最受宠的依旧还是广阳殿的素美人。 “王上,奴才瞧着素美人平日里不怎么爱打扮,衣裳都是最普通的素色,也基本上不戴首饰,广阳殿里也不见什么新奇的摆件儿。若是按着素美人喜欢的去挑,送过去恐怕有些寒碜啊!”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刘恒回想了一下,漪房确实不怎么爱打扮,对比那些整天花枝招展的妃嫔们,她算是一股清流了。 “这样吧,你去把库房里面的东西搜罗一下,专挑那些在宫人们看来异常珍贵的,挑个上十件都给她送过去。”刘恒想了一下自己的目的,也不管漪房喜不喜欢,先解决了那些宫人们落井下石的问题再说。 “上十件?”吴平吃了一惊,“王上,这会不会太厚重了些?依奴才看,一两件便是足够了。” “吴平,你本事是越来越大了,本王的命令都敢质疑?” 望着刘恒的眼神,吴平只能低下头去,答了一声:“诺。” 第一百七十章 聊赠一枝春 刘恒满心欢喜的让吴平将那些礼物都送去了广阳殿,而那些东西被抬进去的时候,正好遇上医师们出来。原本对广阳殿不屑一顾的医师们看到这些,自然是心中大惊,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还能安安稳稳的挂在脖子上已是不容易。 “腾铃,医师都走了吗?”等到那些人一出去,漪房便睁开了眼睛。 腾铃笑着点了点头:“一切都如美人所料。” 漪房也回了她一个笑容,看来她们的计划已经是成功大半了。那所谓的从宫墙外扔进来的夹竹桃自然是不存在的,再次中毒也是假装,不过是为了对付玉夫人再生一计而已。漪房总觉得刘恒不会轻易相信她,环环相扣的证据都指向玉夫人,才更能让人相信此事是她做下的。 “腾铃,外面可是有人来了?”漪房似乎听见了吴平的声音。 她刚一问完,便有守在宫外的宫女进来禀报:“美人,王上身边的吴总管求见,还带了好些赏赐过来呢!” 漪房和腾铃对视了一眼,嘴角向上勾了勾,便示意她们让吴平进来。 “美人,王上政务繁忙,却仍然惦记着美人,这便让奴才送些小玩意儿过来供美人赏玩,只望能博美人一笑。”吴平挥一挥手,便有一些宦官将东西抬了进来。 漪房粗略瞟了一眼,的确都是些珍贵的物品,大多是贡品,来自各种各样的地方,便是难得一见的。漪房佯装着咳嗽了几声,腾铃便让人将那些东西都放下。 “咱们美人才刚刚醒来,身子还很虚弱,吴总管还是先把东西都放下吧!” 吴平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便赶紧行了一礼:“奴才奉王上的命令前来,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奴才就不打扰美人休息了。奴才告退。” 等到吴平一走,腾铃便将寝殿门关了起来:“美人,王上这是何意?” “我也不知,只是这些都是异常珍贵的物品,一下子送来这么多,恐怕是想让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到我身上,这样就能帮玉夫人转移大多数人的目光了。”漪房眼中带了些自嘲的神色,“看来王上是真的喜爱玉夫人,竟然愿意将这些珍贵玩意儿全都赐予我,只为了保护她不被宫人们议论下毒害人。” “美人,其实奴婢觉着并非如此。”腾铃犹犹豫豫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奴婢看着这些天王上的表现,似乎是真的担心您的。” 漪房摇了摇头:“腾铃,你不必安慰我,如今我已经看淡了,我只想保护好你们,其他的一概不会奢望。况且王上的心在玉夫人那儿,这是不争的事实,明眼人都看得见。” 腾铃努了努嘴,终究是没再说出些什么来。她一直觉得自家美人聪明的很,但在感情上看,或许有些过于迟钝了。王上这些天的表现,分明就是对她关心备至,哪有玉夫人的半分地位。 “那美人,这些东西要摆在哪儿?”腾铃无意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将目光转向那些刚送来的小玩意儿。 “你安排一些人,将这些都原封不动的送回去。” “什么?”腾铃正盯着那蓝田玉珊瑚瞧的起劲,“这些全都送回去?一个都不留下吗?” “对,一个都不留下。若是王上问起来,就说无功不受禄,平白无故的,我不能接受这样贵重的赏赐。” 腾铃看着那些东西实在不舍:“美人,可这些都是平常难得一见的。” “再珍贵的东西,也比不上咱们广阳殿的大家重要,为了以后不再受到玉夫人和她身边人的欺辱,再喜欢都得忍着。”漪房握了握腾铃的手,她才咬牙叫人过来,将那些东西都各自整理好,重新返了回去。 而另一边,刘恒正在为漪房收了那些东西而开心,能将那些赏赐尽数收下,至少以后那些宫人们不会再轻视广阳殿了。 “王上,不好了。”刘恒还没高兴一会儿,吴平就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什么又不好了?莫非是漪房出什么事了?”刘恒眉头一皱,“你不是说她已经醒过来了吗?” “不是素美人,啊不对,是素美人。”吴平被自己绕了进去,在脑子里稍微整理了一下才解释道,“素美人把王上的那些赏赐,都叫人给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全部?”刘恒的心情一下子从天上跌到了谷底。 吴平忐忑的点了点头:“对,全部,一个都没留下。素美人说她无功不受禄,不能接受王上这样贵重的赏赐。” “除了这些,她还说了什么?”刘恒心中带了一丝期待。 “没了,就这。” 刘恒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淡定下来。从前明明是那样温柔可人,如今怎么还油盐不进了呢! “走,去广阳殿!”刘恒今日算是和漪房杠上了,他就不信自己打动不了她。 过不了几日,之尧就要回来了。虽说邓通那法子的确是个好办法,但若是按他所说的做,而赢回了漪房的心,岂不是说明邓通比他更加了解她。虽然能够达到目的,但这过程并不是他所希望的。在此之前他要尝试其他的法子,若是实在不行,再利用之尧帮忙。 到了广阳殿,腾铃远远的就看见了刘恒,便赶紧跑进寝殿去向漪房禀报。 “美人,王上来了,已经快到门口了。” 漪房似乎没有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想了想才道:“你出去告诉王上,就说我又睡下了,医师说此毒会致人昏睡,余毒未消,我便要多休息。” 腾铃点了点头,便出去将刘恒堵在门外,将漪房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给他。 “方才刚刚醒过来,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又睡下了?”刘恒显然不会轻易相信。 “王上,医师说过,美人身上余毒未消,平日里是嗜睡些是正常的。”腾铃心虚的往寝殿里看了一眼。 “既然睡下了,本王便去瞧瞧她睡的好不好。”刘恒说完便绕过腾铃,自顾自的往里边走去。 “王上,我们美人真的在休息......”腾铃还要继续阻拦,却被吴平一把拦住。 “我说你们广阳殿怎么净出奇葩?别的主子天天想着怎样王上面前露脸,人家身边的奴婢也是紧赶着把王上往自家主子身边带,你们广阳殿倒好,出了个把王上的赏赐尽数退回去的素美人,又出了你这么一个拦着王上,不让他接近你家组织的奴婢。你们广阳殿怎么就这么能耐呢?” “吴总管,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可不是在拦着王上,只是想保证我们家美人好好休息而已。”腾铃对他所说的话表示不服。 “你家美人睡着就睡着,怎的王上进去看一眼就能给人看醒了?” 腾铃要继续反驳,脑子里却一下子没词儿了,反而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她努了努嘴,言语上不再辩驳,心里却还是气呼呼的。 这边刘恒进了寝殿,目光便落在了躺在床上的漪房身上。她的脸色还是苍白的,嘴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看来这毒的确厉害。 刘恒方才在书房想了一想,还是觉着此事有问题,若真是玉夫人下的手,她定然不会蠢到在这些日子里,只让同浮殿从花房中取过夹竹桃。于是,刘恒便还是笃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只是漪房下手也太狠了,竟会把自己置于性命垂危的地步。 刘恒轻飘飘的叹了口气,不过即使如此,她能不再像以前那样颓废,便已是很不错了。 “王上?”漪房见他没有要马上离开的意思,也懒得再装下去了,顺势睁开了眼睛。 “本王吵醒你了?”刘恒按着她躺下,那些繁琐的礼节就免了。 漪房把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中带着些许不满:“王上怎的又过来了?” “本王担心你。”刘恒想起那些赏赐的事情,又问道,“那些东西既然已经送来了,不然就是交给你处置的,你留着自己赏玩也好,赠与他人也罢,怎的还给本王退回去了?” “妾只是中了毒而已,王上不必如此厚赏,就算东西再多,也无法安慰妾。”漪房直言道,“妾已经听说了,给妾下毒的人似乎就是玉夫人。妾知晓王上给妾厚赏,只是不想让妾怨恨玉夫人,找她撒气而已。实则王上多虑了,妾身份低微,即使真的是玉夫人想害妾,妾也只能暗地里受着,是断然不敢去做对玉夫人不利的事情的,王上大可不必担忧。” “你竟是这样想的?”刘恒的眼中有些受伤的神色。 “妾于国于家都没有任何功劳,王上如此厚赏,妾也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了。”漪房说话的时候依旧是面无表情,让人觉得她只是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你为何就是不信本王呢!”刘恒心中又急又气,他向来觉着这世上没有他尽了力却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仿佛遇到了。 “王上想要妾信什么呢?这宫中还有可信的事情吗?”漪房原本打算闷不做声,此时却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分明值万金 “漪房。”刘恒抓住漪房的手,又被她迅速抽了出去,他只好就这样说道,“本王只想你对玉夫人不满,但她的父亲是朝中大臣,本王一时还动不得她。” “妾方才已经说过了,若是王上担心妾对玉夫人怀有恨意,并打算伤害到她,便是不用担心了。”漪房垂下眸子,“玉夫人的位份在妾之上,以下犯上这种事情,妾是万万不敢的。” “本王听说玉夫人身边的人欺辱了你的两个贴身婢女?”刘恒已经让吴平去把广阳殿和同浮殿的恩怨都查探清楚了,这些稍微一打听都能知道的事情,他自然心里很清楚。 漪房默不作声,也算是默认了此事。 “你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替她们出头呢?就算对玉夫人你算是以下犯上,但对付几个奴婢,何必跟她们客气?”刘恒想着漪房向来不是怕事之人,此事说不定还有隐情。 漪房无奈的笑了一下:“王上听说过一个词吗?是在民间流传的,虽说粗俗了一点,但确实很有道理,这个词叫狗仗人势。若是妾替她们责罚的那些人,他们必定会告到玉夫人面前,最后整个广阳殿都无法独善其身。况且妾的婢女们都不想让妾再受到玉夫人的欺辱,便让这些事情都忍了下来,若不是妾无意中瞧见她们身上的伤,便是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漪房一口气说完这些,却觉有些不妥,赶紧说道:“王上别往心里去,妾一时口无遮拦了。” “玉夫人经常拿位份来压你么?”刘恒顿了许久,才问出这么一句。 漪房又没有作声,刘恒心中便是了然。他将候在门外的吴平叫了进来:“你去同浮殿传本王旨意,玉夫人嚣张跋扈,行为不端,降为良人,禁足同浮殿两个月。” “啊?”吴平惊讶的抬头,正好被刘恒一瞪,才又低下头去,“诺。” 刘恒没有看到,躺在他身后的漪房,在听到玉夫人被降为良人时,嘴角勾起了一个满意的微笑。随后在刘恒转过身来时,又恢复到平常面无表情的样子。 “如今她的位份比你低上一级,广阳殿的人便不会再被欺辱了。”刘恒轻声安慰着她。 此时正好子离端了一碗汤药进来,似乎是没有料到刘恒在此,愣了一下才行了个礼。 “王上,到了美人该喝药的时间了。” “漪房,本王明日再来看你。”刘恒留下这样一句,又对子离嘱咐了几声,才从寝殿走了出去。 刘恒前脚刚走,腾铃便快步钻了进来。她刚才也站在门外,应该听到了里边的对话,知晓刘恒为了漪房,将玉夫人的位份连贬了两级。 “你们怎么了?有什么喜事发生吗?”子离一直在帮漪房熬药,都不曾过来这里,看见她们俩相视而笑,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漪房正要开口,腾铃却满面喜色的抢先解释道:“方才王上已经下令,降玉夫人为玉良人了。” “真的?”子离有些难以置信,确认似的望向漪房。 漪房也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子离才真的相信了此事。 “真是痛快!漪房这些天的痛苦总算没白挨,咱们也总算盼到了出头之日了。等下次再见到同浮殿的那些人,就不必再绕着走了。” “不过你们也别太得意,还是尽量不要和同浮殿的人有冲突,以免被他们抓到把柄。”漪房只是想安稳度日,并不想让这怨恨来来往往的无休止下去。 腾铃拉着子离点了点头:“我们可和那些人不一样,不会做一些落井下石的事情。” 这桩事情解决了,不代表这后宫就真的如漪房所盼望的一般风平浪静了。玉良人被禁足,但文嘉意却又开始冒出头来。 她先前的沉寂绝不是看破红尘,想要在宫中安稳度日了。只是发现玉夫人此人十分容易被挑拨,便顺势而为,让她和漪房斗一斗。但如今看来,还是漪房更胜一筹,既然如此,文嘉意便也要再找一支枪使了。这一回,她将目光落在了王后身上。 文嘉意让家里搜罗了各种珍稀礼物,带了好些给王后送去。王后除了耳根子软,还是十分好客的,虽说她和文嘉意先前并没有什么往来,但她带了礼物来拜访,王后便还是着人将她迎了进来。 “妾拜见王后娘娘。” “不必多礼,坐吧!”王后已经提前准备好了茶水命人奉上。 “王后娘娘,这些东西都是妾对王后娘娘的心意,虽说比不上王上给素美人送的那些,但也算是一些珍奇玩意儿了。”文嘉意故意提起此事。 “王上给素美人送了什么东西么?”王后果然注意到了这句话。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操心大王子的伤势,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传言。 “怎的王后娘娘竟还不知吗?”文嘉意装作惊讶的样子,“先前素美人中了夹竹桃的毒,王上为了安抚她,竟将库房里精心保存着的十几件难得一见的宝物都赏赐给了她。” “素美人中毒了?可有什么大碍?”王后心中惦念着漪房曾经救过之尧,对她自然也要关心些。 这倒是文嘉意没料到的,她原以为王后最先注意到的,肯定是王上如此厚赏不妥当。 “并无大碍,现下应该已经大好了。”文嘉意回答了一声,又把话题引了回来,“不过那素美人还真是不知好歹,王上那样厚赏,她竟然毫不留情的将东西都送了回去,狠狠的驳了王上的面子。” 王后听到这里竟然点了点头:“素美人做的不错,王上这样厚赏的确是闻所未闻,她若是收了,才是更加不妥了。” 文嘉意忍不住皱了皱眉,没想到王后竟然这样维护漪房,这实在是在她的意料之外了,她想了想便换了个方向下手。 “王后娘娘说的是,素美人一向识大体,听说二王子也十分亲近她呢!”文嘉意此话一出,王后便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眉头。虽然马上就舒展开了,但这个小小的动作还是被文嘉意捕捉到了眼里。她心中想着,看来可以从二王子身上下手。 “素美人是之尧的救命恩人,之尧自然同她亲近些。”王后虽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些不痛快。 之尧是她的儿子,虽说不是长子,但聪明伶俐,先前任由他和漪房亲近,便是大王子已经快要长大成人,若是一切顺利,将来必当会是继位的人选。但如今大王子伤了腿,今后还能不能正常行走都是个问题,更别说继位一事了。现下能担当大任的便是之尧了,若是之尧如今还和漪房过于亲近,那便是埋下了一个祸患。 “其实妾一直有一种猜测,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文嘉意装作小心翼翼的样子,王后果然起了兴趣。 “你说。” 文嘉意压低了声音:“王后娘娘不觉得上次沐州之猎的事情太过巧合了吗?大王子刚刚伤了腿,二王子便被素美人所救。” “你的意思是?”王后紧紧的揪起了眉头。 “妾是想着,若是有人刻意让大王子受伤,再费尽心思接近二王子,那她究竟是何目的呢?”文嘉意循循善诱道,“二王子年龄还小,很容易被人蛊惑了去。若是他常和某些有心之人待在一起,听了一些对王后不利的话,即使王后您是他的生母,二王子也可能会疏远您。而在大王子受伤以后,二王子显然是最受王上重视的王子。妾大胆一些来说,若是掌握了二王子,便相当于掌握了整个代国以后的命脉啊!” 王后被她说的有些不安,便追问道:“你......你是说,这一切都是素美人计划好的?是她害了之于?” 此时文嘉意却喝了口茶,语气也变得不再那么笃定:“妾只是大胆猜测一番,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王后娘娘恕罪。” “不,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王后脑子里有些混乱,但还是强撑着思索道,“但素美人可是不顾自己的性命,从不受控制飞奔的马上救下了之尧啊!” “王后娘娘,不顾自己的性命,那只是个说法而已,是真的舍命救人,还是提前就准备好了,现如今也只有素美人才知道了。” “不,素美人不会这样做的。”王后还是不敢相信。 文嘉意此番也没想让王后恨上漪房,只是在她心里埋下一根刺,让这根刺在以后的日子里慢慢发芽就好。她便将此话题到此为止,让王后有一种无法释怀的感觉。 “王后娘娘,妾今日给娘娘带来的东西里,有一味入口即化的糕点,是妾家乡的手艺人做的,娘娘尝尝看吧!”文嘉意一边去拿糕点,一边用余光瞥着王后,她果然是一脸的忧心忡忡,看来她方才的那些话很有效果。 “王后娘娘?”文嘉意等了一会儿,才又唤了一声。 王后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取了一块她手里捧着的糕点放进嘴里,却仍然是魂不守舍的样子。 “王后娘娘,素美人来了。”外面的宫女突然进来禀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浮萍一道开 “她怎么会来?”文嘉意小声嘟囔了一句。她听闻漪房身上的毒刚解,现在本应是还虚弱的时候,怎么会突然来到王后宫中? “让她进来吧!”王后先前虽然对漪房心生了一丝怀疑,但在人前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便依旧如往常一般待她亲切。 “妾拜见王后娘娘。”漪房规规矩矩的向王后行了礼,才将目光瞥向坐在一旁的文嘉意。 若是在平常,文嘉意不过是草草问候一声了事,但如今是在王后面前,良人和美人位份虽然只差了一级,礼节却还是不能忘的。她便施施然起身,乖巧的向漪房行了个大礼。 “几日不见,悦良人越发懂事了,先前可从来没行过这样的大礼。”漪房装作玩笑的样子说了她一句,文嘉意马上扭头去看王后的脸色,还好并未对她有什么不满。 “王后娘娘,前些日子妾在病中无法起身,听说娘娘在那期间去看过妾,一直拖到现在才来拜谢,实在是妾的不是了。”漪房说明了来意,王后便顺口赐座。 漪房既然已经决定不再躲在广阳殿避世,那仇敌并不只是玉夫人了,相比于她来说,文嘉意更像是一个强劲的对手。面对这样爱使阴招的敌手,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王后赐座并没有指明让她坐在哪里,漪房便顺势走到了文嘉意面前,她此时所坐的就在王后主位的下方。若是漪房不来,这样的位置自然是无可厚非,但如今她来了,位分又比文嘉意高上一级,自然是要坐在前面的。若是平常,来得晚的妃嫔位份高了些,也会酌情就这样坐着,但今日漪房偏就是站在了她面前。 文嘉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满,随即却将这情绪掩饰了过去。她看了王后一眼,便盈盈起身:“看妾都把这事给忘了,素美人姐姐位份高些,自然是妾要把这位置让出来的。” “听说悦良人向来懂规矩,现在一看果然如此。”漪房也不推脱,顺着她的话就答了一句,随后直接坐在了她原先的位置上。 “妾今日来拜会王后,是带了一些家乡的小玩意儿过来,不知素美人可有带什么东西献给王后娘娘?若是带了,便让妹妹也一起开开眼吧!”文嘉意向来爱挑拨,此时见漪房身边的腾铃手里捧着一个锦盒,便又想以此做文章。 “王后娘娘,妾的礼物或者不如悦良人的,但却一定是王后喜欢的。”漪房面向王后笑道。 “是吗?素美人如此体贴,竟清楚王后娘娘的喜好?” “妾原是不知,只是常听王上提起。”漪房一边命腾铃将那锦盒呈了上去,“这实则并不算是妾献给王后的,而是王上的意思。只是王上近来政务繁忙,便托了妾来献给王后。” “这是王上准备的?”王后从锦盒中取出那玉如意,脸上的喜爱之情是装不出来的。 漪房其实并不知晓她的喜好,这玉如意也同刘恒无关,只是依着这个说法,便能讨得往后的欢心了。只是一柄玉如意而已,日后也无人会去探查究竟是不是刘恒所赠,漪房便大胆的这样告知王后了。 “王上竟还一直惦记着我喜欢什么。”王后的脸上满是喜色,漪房便知自己押对了。 文嘉意本是觉着自己献了那么多珍稀之物,漪房却只拿了这么一个锦盒,按理说应该会把她比下去的,没想到竟是这般境况。这一回的是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现在便不主动言语了,生怕多说多错。 “王后娘娘,妾此次前来不仅带了给娘娘的礼物,还给二王子带了一些东西。”漪房并不知文嘉意先前已经在王后面前挑拨了一番了,便将给二王子的东西直接拿了出来,“这些都是上好的纸笔,二王子如今正在练字,用这些再好不过了。” 果然此话一出,王后脸上的神色就不大好看了,先前被那玉如意勾起来的喜色也尽数消失。漪房察觉到了这般变化,心里觉着诧异,但也不清楚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引得王后如此。 文嘉意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败下阵来,没想到漪房会突然提起二王子,顿时眼睛一亮,嘴角也带了些许笑意。 “有劳你费心了。”过了一会儿,王后才吩咐身边的婢女,将那些纸笔接了过来。 三人又零零散散的聊了几句,忽的从外面冲进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已经随太后从寺庙回来的之尧。他是昨日回到的宫中,原本一回来就是要去广阳殿找漪房的,但身边跟随的嬷嬷们提醒他不能忘了规矩,还是应该先去拜会王上和王后,他才勉强妥协。 今日一大早起来,还是惦记着去广阳殿玩耍,糊里糊涂等到这个时候,却听说漪房来到了这里,这便急匆匆的跑过来了。 “素姬娘娘,素姬娘娘,之尧可想你了。”之尧还是小孩子心性,一直觉着漪房有趣,便是无论读书还是玩耍,都爱跟在她身后。 这样扑上去显然是不合规矩的,经身边嬷嬷的提醒,之尧还转过身来,向王后行了礼:“儿臣拜见母后。” “之尧,这个时候不应该是读书的时间么?怎的就跑过来了?”王后看着之尧一来就冲向漪房,心中还是不满,但明面上却也只能转向看护之尧的嬷嬷,“你们是怎么照料二王子的?现在是他读书的时间,怎的任由他乱跑?若是让王上给瞧见了,你们都得挨板子!” “娘娘恕罪,二王子听说素美人过来了,便非要跑过来见一见,奴婢们拦也拦不住啊!”那嬷嬷只辩驳了一句,看着王后的脸色,便低下头再没了言语。 “还敢将罪责都推到二王子身上!”王后狠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在场的人一惊。 听说王后向来是最温柔的,基本不会在人前发多大的脾气,这一次像是真的生气了。 “母后别生气,是之尧非要过来的,母后要罚就罚之尧吧,不关嬷嬷的事。”之尧似乎也从来没见过王后这样生气,顿时把小脸低了下去。 “王后息怒,之尧只是小孩子心性,不是刻意耽误读书时间的。”漪房也跪下去劝道,“若是因此而责罚,反而会伤了小孩子对读书的兴趣。” 王后冷冷的瞥了漪房一眼,嘴上却是松了口:“也罢,赶紧将之尧带回去好好读书,若是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们都不必来讨饶了,直接下去领罚便是。” “诺。”那嬷嬷战战兢兢的拉着之尧下去,而漪房心里似乎对王后的态度有些明白了。 之尧走后,一切气氛又恢复如初,尽管王后脸上的笑容显得不那么真实,但好在明面上还是相处融洽的。 “王后娘娘,快要到妾喝药的时间了,妾先退下了。”又说了一会子话,漪房便向王后告了退。王后此时本就对她不满,见她主动要离开,当然是欣然应允。 离开王后宫中,旁边就是一条羊肠小道,这条小道穿过小花园,旁边还有各式各样的花朵,这个季节虽说已没了蝴蝶,但花儿倒是开得异常的艳。漪房停下来看见那些花,这后宫里的女人也就如这些花朵一般,总会有凋谢的时候,不管开的有多美,终究会化作地上的一滩烂泥。 再将目光转向旁边的树木,虽然已经快是光秃秃的一片了,但至少活得好好的。漪房在心里下定决心,在以后的日子里,断然不会做那些易折的花朵,偏要做一棵大树,自己给自己遮风挡雨,无论遇上怎样的寒冬,熬到来年春天,依旧可以茁壮成长。 “美人,奴婢瞧着方才王后娘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难道是不喜欢那玉如意吗?”腾铃开口将漪房的思绪拉了回来。 漪房淡淡的摇了摇头:“王后对那玉如意可是喜欢的紧呢!只是二王子同我走得太近,她还有些不高兴了。” “原来是这样。”腾铃恍然大悟,“王后总是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和别的妃嫔玩的太好的。” “是啊,人之常情而已。”漪房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飘过来的,“不过按理说,王后也不该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还在人前表现出来。我想应当是文嘉意在王后面前搬弄了一番是非,才让她觉着我对二王子图谋不轨。” “这悦良人实在是太过分了,从进宫之日起她便一直处处和美人作对!” “这也实属正常,这后宫中的女人都是为了争得王上的宠爱,但王上平日里以政务为先,在后宫待的时日本来就少,便是不能雨露均沾了。如此情况下,想要获得王上更多的宠爱,让后宫中的女人变得越来越少,自然是首选之策了。” “美人的意思是,悦良人不止想对付美人?”腾铃大惊。 漪房淡然一笑:“若是遇上好机会,她不止会除掉我,也会想着除掉王后,自己坐到后位上。” “悦良人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会有这样大的野心,奴婢实在不敢相信。”腾铃年纪还小,虽说在宫里呆了些日子,但还算是比较单纯的。 “腾铃,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在这宫里人前笑脸,人后刀子的事可多着呢!”漪房说着这样惊心的话,脸上却是温柔的笑容。 腾铃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似乎更明白了一些。 刘恒也是在今日才得知,二王子已经回到宫中。他这些日子心中苦恼的很,索性还是决定用上邓通的法子,便一直等待着二王子的归来。但无奈这些日子朝堂上的事情增多,便是抽出时间去一趟广阳殿也是奢侈了。这样下来,等到终于有空闲的时候,已经是近一个月之后了。 看着案上的奏折终于被清空,刘恒心情大好,稍微休息了一会儿,便让吴平去把二王子叫过来,还特许他今日不用读书。 “儿臣拜见父王。”之尧先前被王后训斥过,这段时间倒是乖巧了不少,或许是跟在身边的嬷嬷们管的严格了些。但孩子虽然乖巧,却失了几分从前的活力。 “之尧这些日子的功课做得怎么样?”刘恒将之尧抱到膝上坐着,随意问道。 之尧如实答了,又将前几日学的诗文背诵给刘恒听,还赢得了好几声夸奖。等到和孩子说了会儿话,刘恒才提起今日的重点。 “之尧,这段时间有去找素姬娘娘玩吗?” 一提起这事,之尧就把小嘴嘟了起来:“自从大哥受了伤,母后就越发紧着儿臣的功课,让嬷嬷们随时看着,儿臣都好久没时间去找素姬娘娘玩了。” “是吗?”刘恒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眉头,马上又捏了捏之尧的小脸,“那父王今日带你去找素姬娘娘玩怎么样?” “那今日的功课?”之尧眼中冒出了一些期待。 “今日便不必做功课了。这么多天都没休息过,之尧也累了吧?” 之尧连连点头:“多谢父王。” 刘恒满意的笑了笑,便带着他往外走去。只是走到门口,候在外面的嬷嬷便迎了上来。 “你且回去吧,今日不必跟着二王子了。” “王上,二王子今日的功课还没有完成。王后嘱咐过奴婢,每天一定要盯着王子将功课完成才是。”那嬷嬷提醒了一句。 “你这样忠心于王后,尽心尽力的照料二王子倒是不错,只是本王已经免去了他今日的功课,你就不必再忧心了。”刘恒拉起之尧要走,那嬷嬷却又跟了上来。 “王上,万万不可啊!王后吩咐过奴婢,若是二王子的功课有一日没能完成,便要让奴婢吃不了兜着走。” 刘恒停下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吃不了兜着走也至少还能走,若是敢再拦,本王让你今后都连走都走不了。” “王上恕罪。” 那嬷嬷终于不敢再追上来了,二王子扭过头朝她做了个鬼脸,高高兴兴的跟着刘恒往广阳殿去了。在宫里闷了这么久的之尧,就像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逢君未换衣 来到广阳殿门口,之尧便急着往里边冲,却突然被刘恒拦住了。他像拎小鸡一样抓着之尧,才止住了他的脚步。 刘恒凑到他耳边轻轻嘱咐了几句,反复确认之尧都记住了,还放心的让他进去了。 此时漪房刚用完午膳,想要小憩一会儿,便发现门口突然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她偏着头望了几眼,虽看清楚了是之尧,却故意不吭声,引得他忍不住自己跳了出来。 “素姬娘娘,是我来了。” “之尧,怎的今天又偷懒了?功课都完成了吗?”漪房知晓王后对之尧逐渐严格起来了,这段日子便没去打扰他,免得更加引起王后的不满。 之尧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不是,是父王免了我今日的功课,我才能有时间过来找素姬娘娘玩的。” “是吗?”漪房捏了捏他的小脸,“可不许骗人哦!” “之尧是个好孩子,自然不会骗人的,的确是本王免了他的功课。”刘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漪房赶紧起身行了个礼,整个屋内的气氛又变得冷漠起来。刘恒实在不明白,明明前一秒还对之尧那般温柔,此时面对着他就是一脸冷淡了。 “这些日子本王没来看你,一切可好?”刘恒走过去拉漪房的手,自然是被她轻巧的躲开了。 “妾很好。”漪房答了一声,两人便又陷入了尴尬之中。刘恒是想开口和她,但又怕得不到热烈的回应。 “素姬娘娘,之尧想喝排骨汤。”之尧似乎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便解围似的嚷嚷了一声。 “好。”漪房又恢复了一脸温柔,她伸手摸了摸之尧的脑袋,“我这就让小厨房去准备。” 但之尧狠狠的把头摇着:“不,我不要,小厨房做的不好吃,之尧要吃素姬娘娘亲手做的。” 漪房想了想,还是妥协道:“好,我亲自去做给之尧吃。” “本王也想喝排骨汤了。”刘恒顺势拦住了漪房的去路。 “王上想喝什么,自有膳房奉上,妾派人去通传一声,便是即刻就能呈上来的。”漪房不愿理会他。 “膳房做的不好吃,本王要吃你亲手做的。”刘恒拉下脸面,也学着之尧的语气说话。 漪房不经意的蹙了蹙眉:“那王上便在此等候吧,妾一并做两份便是。” 刘恒总算满意了些,乖乖待在屋内等候。但眼见着他们往小厨房走去,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也没意思,便也跟着她们去了小厨房。 刘恒是很少进厨房的,一来是因着他事务繁忙,二来他也不太喜欢厨房里的油烟味,但今日却是个例外。不过他惊讶的发现,广阳殿里的小厨房干净的很,根本没有油烟的味道。他便想起漪房不爱吃辣,平日里多是吃些糕点,或是喝一些清淡的汤水,所以才能将小厨房保持得这样整洁。 “我来给素姬娘娘帮忙吧!”之尧站在一旁看着,许是看漪房洗菜觉得好玩,便也想来掺合掺合。 “好啊,难得之尧有兴趣。”漪房把一把菜递给他,一边教他将那些叶子摘下来,一边顺手给他打了盆水。 “本王也来帮忙。”刘恒先前向邓通细问过,他便是告知他,无论之尧做什么,他都和他做一样的事便好。刘恒虽不清楚为什么,但信人不疑,便也是按照他所说的来做。 “不必了,这里的菜也没有多少,两个人洗足够了。”漪房说的也是事实,况且小厨房里也只放了两个洗菜盆。 “父王你可以做些别的呀!”之尧倒是个小机灵鬼,他往那边的灶上一指,“做菜最重要的一步就是烧火了。” “烧火?本王怎的会烧火?”刘恒知晓烧火重要,但这也是最累的活,而且总会弄脏衣裳。 “王上既然什么都不会,还是赶紧回屋去休息吧!一会儿汤做好了,妾会派人给王上呈上去的。”漪房也想让他赶紧离开,别在这儿碍事。 “无妨,烧火就烧火吧,厨房里的小事而已,本王一学便会了。”刘恒是绝不愿回去一个人待着的,便开始将柴火都塞进灶里。 他一向觉着这些琐碎的厨房小事简单的很,真正做起来的时候,却感觉到十分艰辛。这看似简单的事,却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不仅这火怎么都点不燃,脸上和身上还沾了些灰尘,整个人都被呛得有些难受。 “父王,你这样不对。”在漪房出去洗排骨之后,之尧便走到刘恒身边,一脸嫌弃的看着他干活。 “那你说说该怎么做?”刘恒此时正被这些柴火弄得焦头烂额,并还要接受自己儿子的嘲笑,心里尤其不快活。 “儿臣也不知道。”之尧努了努嘴,“素姬娘娘肯定知道,不过她一个人要做这么多事,父王你尽在这儿添乱了。” “罢了,本王实在是拿这火没办法,出去帮漪房洗排骨去。”刘恒恼羞成怒,将那柴火一扔,便循着漪房的身影而去了。 之尧想要跟出去,但又想起刘恒在进广阳殿之前的嘱咐,还是就待在厨房里,独自研究柴火的奥妙。 “漪房,本王来帮你了。” 听见刘恒的声音,漪房回头看了一眼也不想理他,继续自顾自的洗着排骨。如今虽还不到寒冬腊月,但天气也渐渐变冷,手浸在水里还是有些凉意的。 刘恒过来直接握住了漪房的手:“冷不冷?” 漪房淡淡的摇了摇头,将手上那温暖的温度拨开:“王上别闹了,之尧等着喝排骨汤呢!” “小孩子最爱三心二意了,说不定方才想喝,现在又不想喝了呢!让他慢慢等着去。”刘恒随口说了一句,漪房的手却停顿了一下。 “是啊,就连小孩子都爱三心二意,更何况成人呢!” 刘恒听出了她意有所指,想伸手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但手上沾了冷水,便还是作罢。 漪房很快就缓了过来,继续着手去洗那排骨。她先前在长安皇宫,给许美人做排骨汤的时候,动作比现在要快速的多。如今怕是做了主子,整日养尊处优的待着,手上便越发不利索了。 “本王来帮忙。”刘恒见两人又相对无话,便索性找些事情做,总好过这样尴尬的站着。 只是他伸出手去取那排骨,漪房却是猝不及防,两人都没有抓紧,那排骨便直接掉进了水缸里。 “啊呀!”漪房条件反射的就要伸手去捞,整个人差点栽了进去,好在刘恒及时拉住了她,才不至于呛了水。 “你别着急,让本王来。”刘恒说着便弯下腰去,伸手将那排骨捞了上来。虽说那排骨是捞到了,他自己身上也湿了一大片,在这样的日子里,衣服贴在身上确实冷得慌。 “腾铃——”先前漪房想要一个人待着,便让腾铃不必跟在身边,此时却的确她的帮助了。 腾铃急匆匆的跑过来,便看见了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刘恒半边身子全是水,漪房整个袖子也是打湿的,手上还提着一块排骨。 “王上,美人,这是怎么了?”腾铃狐疑问道。 漪房赶紧摆了摆手:“先别问这个了,你赶紧去找一些干净的衣裳,再将炭盆搬到寝殿之中。” “诺。” 待腾铃按照吩咐准备好之后,漪房便赶紧拉着刘恒进了寝殿。虽说身上湿淋淋的冷得很,但望着被漪房抓住的衣袖,刘恒还是觉得自己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王上,干净衣裳已经放在这里了,妾让外边候着的宫女们进来给王上更衣。”漪房行了个礼就要退出去,刘恒却赶紧将她扯进怀中,又顺手将寝殿们给关上。 “那些个宫女们都笨手笨脚的,本王不喜欢,你来。” “王上,妾也是笨手笨脚,还不如她们呢!”漪房在他怀中挣了两下,却没有挣开,反而被搂的更紧了些。 “本王倒觉着你聪明伶俐,心灵手巧。” “王上别闹了,若是湿衣裳久不换下来受了风寒,可是要吃些苦头的。”漪房说完这句话,自己也打了个喷嚏。 刘恒顺势将她的外衣剥下,又替她披上腾铃准备好的斗篷,将她搂到炭盆边取暖。 “本王都亲自替你更衣了,你是不是也该礼尚往来一下?” 漪房见他始终坚持,终是叹了口气,认命似的开始帮他更衣。于是,刘恒又将嘴角勾了起来,看来邓通的法子的确有效。 在更衣的过程中,刘恒自然是不老实的,一会儿捏捏小手,一会儿蹭蹭耳朵,玩的不亦乐乎。漪房对他冷漠了这么多天,如今逮着机会,自然是不能轻易放过的。但她帮着更衣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衣裳换好以后,还没等刘恒反应过来,她便一把拉开了寝殿的大门。 看着外面站的一排排宫女,刘恒便是懊恼地想着,若是方才将她搂的更紧些,或许就能再多温存一会儿了。 “好了,都散了吧!一排排的站在这儿,也不嫌瘆的慌。”漪房一打开门便又往小厨房去了,刘恒只好将这些宫女们驱散,随后也跟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四章 双溪舴艋舟 等他们到达小厨房的时候,发现之尧让一个人委屈的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小嘴一扁一扁的,像个被遗弃的孩子。直到看到漪房朝他走过来时,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 “素姬娘娘,你和父王都去哪儿了?之尧一会儿就找不到你们了。”之尧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让漪房顿时有一种罪恶感遍布全身。 她下意识的望了一眼刘恒,才柔声解释道:“方才我和你父王都弄湿了衣裳,回去匆忙换了一身,这不就赶紧回来了吗?” 之尧揉了揉肚子:“我都快饿扁了,素姬娘娘赶紧做排骨汤吧!” 这一回刘恒没有再捣乱,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有风做菜。他发现从这个角度看,竟有一种他们是民间普通夫妇的错觉。这样的相处,像极了夫妇两个带着孩子一起玩耍的模样,他忍不住的去想,若是自己没有身在皇室,或许真能够拥有这样简单而快乐的生活。 “王上,傅大人求见。”但每一种假设都敌不过现实,吴平匆匆而来的声音,将刘恒的思绪拉了回来。 “知道了。”刘恒应了一声,看着漪房忙碌的背影,也不愿打扰她,便只向腾铃知会了一声,就随着吴平离开了。 热腾腾的排骨汤出炉,嚷着要喝汤的其中一人就没了踪影,虽有腾铃的解释,漪房竟仍然觉得心中有些失落。这一锅排骨汤之尧喝了两大碗,不断的夸着漪房的手艺,还撺掇她也给刘恒送些过去。 漪房原本不以为然,但心里也有这个想法冒出头来,纠结了许久,终于决定带上一些排骨汤去厨房。之尧脸上笑意满满,他虽然年纪小,但胜在聪明,一看漪房对刘恒的态度,便知她正和刘恒别扭着。即使刘恒不嘱咐他,他也是会在一旁撮合些的。 带着食盒来到书房的时候,刘恒已经和傅年华谈完了。漪房让吴平进去通报,之尧却抢了先溜进去。反正书房里此时也没有别人,之尧又是刘恒最喜爱的儿子,吴平便也由了他去。 之尧一进门,便放轻脚步走到闭目养神的刘恒身边,悄悄在他耳旁说话。 “父王,醒醒。” 刘恒慢慢睁开眼,便瞧见了之尧一脸狡黠的笑容。他将人抱到腿上坐着:“你怎么过来了?没在素姬娘娘那里贪吃了?” 之尧夸张的摸了摸肚子:“父王,儿臣都已经吃得好饱了。父王你猜猜,儿臣给你带了什么过来?” “莫非是带了素姬娘娘做的排骨汤?”刘恒的目光往他旁边瞟了瞟,倒是没看到食盒之类的东西。 之尧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马上摇了摇头:“是,也不是,父王你且瞧着吧!” 之尧从刘恒的膝上跳了下去,又匆匆奔到门外,将漪房快步拉了进来:“父王你瞧,儿臣把素姬娘娘带过来了。” 刘恒这倒是没料到她会主动过来,恍恍然站了起来,径直来到了漪房的面前。 “是之尧说排骨汤太多了,非要给王上送过来些。妾是担心他一个人不安全,所以才跟过来的。”漪房也说了一句,反而显得欲盖弥彰了。 “是吗?若真是这样,让宫女陪着他过来不就得了?”刘恒故意拆穿她的话。 “王上不是嫌弃妾宫里的宫女们都笨手笨脚吗?妾是担心派他们过来会被王上责罚。”漪房继续掩饰,耳朵却有些泛红了。 刘恒也不再逗她,将之尧抱起来坐好,三人便一起品尝那温度刚刚喝的排骨汤。 经过这一日的事情,刘恒自然是尝到了甜头,也深觉之尧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原本王后对刘恒隔三差五就免了他的功课有些不满,甚至屡次劝诫,但后来刘恒亲自教导他,王后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过了些日子,漪房对刘恒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这自然都是之尧的功劳。 这一日刘恒刚处理完朝堂上的事情,之尧清脆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刘恒已经嘱咐过吴平,以后无论是之尧还是漪房到来,都可以不必通传,让他们直接进来便是。 “父王,之尧今日已经将功课都完成了,父王赶紧考考我,若是过关了,咱们便去广阳殿找素姬娘娘放风筝吧!” 刘恒也急着想去见一见漪房,便拉着之尧边走边考他,这孩子为了能腾出时间玩耍,对那些功课是记得又快又好,还能生出自己的见解。刘恒原本把心思都放在之于身上,觉着他已是王子中的表率,但如今多和之尧相处,才发现他的资质甚至比之于还要高上几分。 转眼间到了广阳殿,刘恒意外的发现,王后竟然也在此处,这倒是让人有些惊讶了。王后向来不会去拜访嫔妃,只有嫔妃去拜访她,上次因着漪房救了之尧,才算是破了个例,如今竟又来了。 刘恒有些好奇她们在说些什么,便领了之尧躲在门口偷听。吴平本想提醒他,听墙角不该是王上的作风,但想着此处也没有他人看见,便还是作罢了。 “素美人,你曾经救过之尧是不假,但他毕竟是我的儿子,你这样整天霸着他,到底是有何居心?”王后用来都是说话温柔着,很少这样言辞激烈。 “王后娘娘,之尧只是同妾玩的开心,妾并无其他想法。” “是吗?从前之尧在嬷嬷们的督促下,每日都早起晚睡的学习功课,刻苦的很。自从和你混在一起以后,功课落下一大截不说,就连性子也顽皮了许多。”王后的声音更加愤恨,“你是不是眼看着之于受伤,以后再难成大事,便有心想拉拢之尧,让他今后只认你,而不认我这个母后了?” “王后娘娘明鉴,妾绝无此意。况且王上也说过,之尧最近的功课进步了许多,并没有懈怠啊!” “我从前不知,还以为你是真心对之尧好的,没想到如此心机深沉。你自己生不出儿子来,便要霸着我的儿子,当真是蛇蝎心肠!” 刘恒在外面听着,火气顿时噌噌噌的往上冒,他从前竟是不知,一向温柔的王后,竟还有这样一面。他正要大方走进去,之尧却抢先了一步,跑过去拦在漪房面前。 “母后,都是儿臣不好,是儿臣的错,你不要骂素姬娘娘了。” “你这孩子,是非不分!究竟谁才是你母亲?”王后见之尧这样护着漪房,心里更急生气。她今日原本没想到广阳殿来找麻烦,只是听着文嘉意在她面前说了好些话,才让她沉不住气了。王后虽在宫中以温柔著称,但从前尚在闺阁之时,却还是有好些脾气的。如今一来二去的,总算是绷不住了。 “本王看着,是非不分的人是你!”刘恒也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后大惊,再没了先前的气势,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 “王上,王上怎么来了?” “之尧先前被你硬逼着读书,整个人都是病怏怏的,没有一点活力。只有和漪房待在一起时,他才能展露出笑颜。况且本王每日都检查了他的功课,没有一日是如你所说落下的。本王倒觉得是你教不好孩子,便嫉妒孩子和旁人亲近。” “妾没有,王上,妾也是为了之尧以后着想啊!”王后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身边的婢女也在帮腔。 “好了,回去你自己宫里待着,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王后带着委屈的眼神转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漪房,她已经在漪房面前暴露了本性,便不必再对她温柔相待了。 “你没事吧?”刘恒将漪房扶了起来。 漪房摇了摇头,面上却是愁云密布。实际上王后说的不错,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同之尧走的太近了,但她实在喜欢这孩子。 “素姬娘娘,不要伤心了,母后她是刀子嘴豆腐心,等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之尧摇了摇漪房的胳膊,“素姬娘娘,之尧和父王是特意来找你去放风筝的。” “放风筝?”漪房下意识的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这个时节哪是放风筝的时候,“如今天气冷了,外面也没什么风,那风筝肯定是放不起来的。” “父王,你骗我,素姬娘娘都说风筝放不起来。”之尧委屈的瘪了瘪嘴,他先前就想到过这个问题,但刘恒还是带他过来了。其实过来做什么倒是不重要,刘恒只是想找个理由来广阳殿而已。 “既然不能放风筝,那就玩些别的,总有适合这个天气玩的,对吧?”刘恒转向漪房,寻求她的认同。 看着之尧期待的眼神,漪房实在不愿辜负他,便也点了点头,心理却在极速思考着能玩些什么。想来想去,终于让她想起了曾经在清河郡和两个弟弟玩过的游戏。 那时她正在洗衣服,发现将皂角置于水中,那水里竟然是会冒出泡泡来的。照着如此办法,她便和弟弟们研制出了好些泡泡来,每每都能做出许多,像是身处于梦幻般的境界之中,既好看又惬意。 第一百七十五章 嫉余之蛾眉 广阳殿里好久都没这样热闹过了,前段时间漪房整天闷在宫中,也不爱管外面的事情,宫里便失去了往日的生气,连带着广阳殿的宫人们也有些懒散了。但这些日子因为之尧和刘恒的经常到来,往日那活跃的气氛又逐渐回来了。 不得不说,邓通的计策的确是恰到好处,漪房待之尧总如从前一般。这孩子也颇懂事,每每拉着漪房陪他玩耍时,总要带上刘恒一起。在他的几番撮合之下,漪房竟然真的渐渐放下了心结,重新审视刘恒对她的感情。 而此后的半个多月,整个宫中的目光便又聚集到了漪房身上。从前她虽然得宠,但不论是为了顾及太后的劝导,还是要平衡后宫嫔妃的颜面,刘恒都时不时的会去到别人那里,不至于一直待在广阳殿。但如今漪房复宠以后,他却是变本加厉,完全不顾及其他妃嫔的颜面了。只是这一回,就连太后都没有说些什么。 而在这段时间里,邓通也整理好了行装,打算回长安去。在离开之前,他进宫给刘恒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要回长安了,这下你该放心了吧!”邓通斜靠在椅子上,调笑的看着刘恒。 “就算你留下,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刘恒和他争锋相对。 “是吗?”邓通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刘恒转过了身去,毕竟是邓通的主意缓和了他和漪房之间的关系,怎么着也得感谢他,言语上便让他几句罢了。 “不过我今天来可不是只和你告别的。”邓通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些天我调查了一下闻天启,他除了朝中的势力,还在宫外有一家钱庄,里边做的买卖不那么干净。这事他是没有上报给吕太后的,我猜测他虽身为吕太后的细作,暗地里却还在为自己谋划着。” “这也正常,他平日里在朝堂上下打点,都是需要钱币来支撑的,否则势力扩展的也不会那样快。”刘恒对邓通的话表示认同,他先前也怀疑过闻天启的钱财问题,只是猜想这些都是由吕太后提供,便没有细心去查探。 “你想想看,若是断了他的财路,又会怎么样呢?”邓通勾唇一笑。 “若是没了钱财支撑,他在朝堂上的势力恐怕会维持的艰难一些。不过如今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或许他们内部有了新的凝聚力也说不定,要只是贪图钱财,这事儿就没那么难办了。” “既然不清楚,便先试一试,。想法子将那钱庄纳入国库之中,既削弱了闻天启的势力,又能充实国库,何乐而不为呢?” “你说的有道理,我会尽快想法子把这件事给办了。” 邓通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日后你若是心里拿不定主意,便可将这些事情问一问漪房的意见,她很聪明,也不曾沾染朝堂,或许能有不同的见解。” 刘恒手指一缩,骤然望向邓通,正好同他四目相对。漪房的聪慧他是知道的,但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他还从未想过要同她去说道。 邓通看出了他的神情变化,半躺在椅子上戏谑的瞧着他:“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可别多想。” 刘恒被人戳中了心事,径直走到邓通身边,双臂撑在椅子上,就这样俯看着他:“多想的人是你吧?” 邓通不甘示弱,扬起脸来和他对视着:“我只是在给你提一个不错的建议而已。” 两人这样僵持着,此时却从外面传来了漪房的声音:“王上,妾带了些糕点过来,都是新做好的。” 刘恒:“......” 邓通:“......” 漪房:“......你们......在做什么?” 面对眼前的这幅场景,漪房心中有些惶恐,若是在平日里她必定不会乱想。但前些日子,腾铃不知从哪儿听来了一些宫外秘闻,说是有一部分达官贵族喜好男色,常给南风馆的小倌赎身带回家中,日夜相聚一处,连妻妾都不顾了。而邓通和她头一次见面之时,就是在长安醉春楼的南风馆之中,况且眼前两人容貌都是绝色,一刚一柔,漪房便很难不想歪。 刘恒看着漪房目瞪口呆的样子,赶紧站直了身体,又连着后退几步和邓通拉开距离。 “漪房,不是你想的那样。”刘恒半天只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邓通倒是恶作剧似的舔了舔嘴唇:“若是这代王宫中容得下男人,也是一桩美事。” “邓通!”刘恒突然十分后悔,早知道应该和他约在外边见的,这下说不清了。 漪房原本还真有些担心,听见邓通这样说倒是释怀了。她了解邓通的性子,若真是有什么事情,他是断然不会如此肆意调笑的。 “既然王上在谈事情,妾就不打扰了。”漪房放下糕点便要出去。 “已经谈完了。”刘恒将她拉了回来,“他马上就走。” 刘恒摆出一副逐客的样子,邓通便夸张的叹了口气,随后站起来走到漪房身边:“我要回长安了,你若是愿意,可随我一同回去。” 这样大胆的言语当着刘恒的面说出来,他果然如邓通所料一般,脸上又是震惊又是怒意。但邓通并不在意,他只想试探试探漪房是否真的愿意留在刘恒身边。 “不,我要留在这里。”漪房丝毫没有犹豫,邓通放心之余,心里到底是掠过了一丝失望。但如此也能表明,刘恒却是对她不错,他回去长安也就安心了。 “为什么?”邓通最后问了一句。 漪房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拉起刘恒的手,站在他身后。邓通顿时明白,漪房如今坚定了她的选择,其实也算是一件好事了。 刘恒感觉到爱意通过两人贴在一起的手掌传递着,心里最后的一丝不忿也不存在了,自然也明白了邓通做此举动的意思。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无论如何,这一刻他们各自的心结都放下了。 邓通离开以后,刘恒便拉着漪房坐下。她今天带来的是翠玉芙蓉糕,从前是初若最爱吃的。昨晚忽的梦到她,这么久不见,也不知她过得好不好,不知不觉之中便将这道糕点做出来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刘恒拿手在漪房眼前晃了晃,她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想起了从前在长安的一个故人,也不知她如今好不好。” “故人?”刘恒皱了皱眉头,“男的女的?” 漪房忍不住被他紧张的神色逗笑了:“王上希望是女子吗?” “只能是女子。”刘恒倒是实话实说。 “王上猜对了,的确是女子。”漪房狡黠一笑,“不过是和妾同吃同住了好几年的女子啊!” 刘恒察觉到漪房故意这样说,便刮了刮她的鼻子:“淘气!” 两人一边吃着糕点一边说笑,屋内的气氛自然是十分融洽,但外边却是火气冲天。玉良人好不容易熬到解了禁足,第一时间跑到刘恒这里来献殷勤,却只听见里边刘恒和漪房的说笑声。 她咬牙切齿的站在门口,既不进去也不离开。吴平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提醒道:“玉良人,素美人正在里边,您要不就先回去?或者奴才进去替您禀报一声,看看王上愿不愿意见您?您一直站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啊!” “用不着你去禀报,见不着王上,我便去太后那儿去!”玉良人心中有气,想着先前太后不喜欢漪房,便想着到太后面前去告个状。 玉良人是个说风就是雨的,从书房门口离开以后,竟真的直奔太后那儿去。身边的婢女跟着她的脚步往前疾行着,心里却有些忐忑。 “良人,咱们真的要去见太后吗?” “当然要去!我就不信太后不管,她如此魅惑王上,太后知道了必定生气,我只是去说上一嘴,便能叫她收到责罚,我为什么不去?”玉良人因着被漪房强安上的莫须有罪名而连降两级,不仅失了位份,连宫里的奴才们都对她没有从前那样尊敬了,如今她便是报仇心切。 而太后虽总是待在自己宫中闭门不出,但外面发生的事情她还是一件不漏的。玉良人此次来求见,虽不在她的预料之中,但也说不上惊讶。 “太后,玉良人这几天刚解了禁足,按理说应当首先去找王上,不知为何会到您这儿来。”容央往外边望了一眼,轻声道。 “把她叫进来见一见不久知道了?”太后摆了摆手,便有宦官出去将她带了进来。 “妾参见太后,太后娘娘长乐无极。”玉良人一到太后面前,便变得乖巧起来,脸上也多的是谄媚的笑意。 “这些日子在自个儿宫里待着,觉得怎么样?”太后故意如此问道。 “可把妾给闷坏了,那......”玉良人脱口而出,但马上反应过来,赶紧转了话头,“那是王上下的令,妾惹了王上生气,自然是要受到责罚的。这些日子妾待在宫里反省,已经知错了,保证下次不会再犯。” “是吗?真的知错了?”太后抿了口茶,笑的深不可测,“那你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这......”玉良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刘恒将她禁足自然是因着给漪房下毒之事,但她虽受了责罚,却始终不肯承认此事是她做的。现如今太后正好问在了点子上,她那一句知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罢了,哀家见你就没诚心悔过,也不必再说了。”太后话锋一转,“这后宫里的女人们,争来斗去是常事,宫里的责罚也不少,但有哪个是真心觉着自己有错的?” “太后英明。”玉良人听太后突然提起这个,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贸然应声,只能答上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来。 而太后显然对她的回答十分不满,懒得再同她多说,便又问道:“你来见哀家,恐怕不只是来认错的吧?” “太后,妾实在是有一事不得不来向太后禀报。”话终于说到了点子上,还是太后主动问的,玉良人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哦?你禁足了这么多日子,刚一出来就有要事来向哀家禀报?”太后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倒是让哀家很感兴趣啊,说来听听。” 玉良人心中一喜,赶忙答道:“是关于素美人的事。妾刚解了禁足,对王上十分思念,便想着去见一见王上。只是刚到了书房门口,便听见里边有一阵阵的嬉笑声,竟是素美人已经在里面陪着王上了。妾想着王上在书房,自然是有朝堂上的事情要处理的,但素美人一直扰乱王上,实在可恶,妾一时气不过,才赶来禀报给太后。” “你的意思是,要哀家出面去将素美人训斥一顿,然后给些责罚,最好也能把她禁足了?”太后的语气悠哉游哉,似乎根本没为这件事有任何情绪上的牵动。 但玉良人说此事,心里便气的慌,根本没有注意到太后的情绪变化,还自顾自的接话道:“就该这样!像这种魅惑王上的女人,就该把她关进冷宫里去。” “是吗?那你又是去书房做什么的?”太后冷着声音问了一句。 “妾,妾是去......去见王上的。”玉良人突然意识到自己又掉进了坑里。 “依你的意思,你去书房见恒儿是中规中矩,素美人去见就是魅惑人去了?” 终于感受到太后话里的寒意,玉良人心中一忐忑:“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素美人这些日子总霸着王上,王上都有好久没去别的宫里了。太后您可一定得管一管啊!” “那是你们技不如人,怨不得旁人。”太后依然悠闲着喝茶。 “可是太后,王上若是被她迷惑,影响了朝政,那可不得了啊!”玉良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怎么在你眼里,恒儿就是如此容易被迷惑之人吗?” “不,妾不敢。”玉良人更加惶恐,不知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会惹得太后如此动怒。 “既然不敢,就好好会自己宫里安分待着去,半点不如素美人。”太后斥了一句,再懒得理她,摆摆手让她退下便罢。 第一百七十六章 间关离陷阱 “太后,看来素美人这些日子引起宫里的不满了,要不要奴婢去提点一下?”在打发了玉良人之后,容央走到太后身边轻声问道。 太后摆了摆手:“不用,哀家相信恒儿会有分寸的。况且这个玉良人是个不安分的,她的话,听听也就罢了。相比起她来,哀家还是更喜欢漪房那孩子。” “太后先前不是对素美人很不满么?”容央有时也不太摸得清楚太后的喜恶。 “先前因着她是长安过来的人,哀家总疑心着吕后会做什么手脚,不过现在看来,她还是挺清白的。况且哀家看着她如今的境况,倒是像极了哀家年轻时的样子。”太后轻叹了一声,像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容央安静的站在一旁,没有出声打扰。她知晓太后时常会回忆起从前的事情,每到此时,她就默默的站在旁边,让她沉浸在过去之中,那些或美好,或痛苦的经历,总在她心里占据了很大一块地方,是怎么样都忘不掉的。 “恒儿最近对后宫,当真除了广阳殿,别处都没有去过么?”太后终于回过神来,便问了这么一句。 容央想了想,便是点了点头:“除了去过王后宫中两回,但那也只是为了查看二王子的功课,并没有留宿。” “你帮哀家带句话去广阳殿......”太后话说到一半又忽的停住,半晌还是摆了摆手,“罢了,当年哀家费劲了心思,什么手段都使尽了,还是没能让先皇的目光在哀家身上多停留一时半刻,如今她能得到恒儿的这般宠爱,也算是她的造化了。哀家还是不趟这趟浑水,任由他们去吧!” “太后英明,奴婢也觉着下一辈的事情,应当由他们自行去解决。”容央总觉着太后这些年是越发疲累了,总想着她得好好休息休息,这些事情还是少管,毕竟如今已是要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对了,恒儿这些日子可有懈怠政事?”太后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 容央摇了摇头:“没有,王上还是如从前一样,将朝堂上的事情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且身边多了素美人这样一位贤内助,似乎还更加得心应手了呢!还有二王子的功课,最近也是进步了许多。奴婢按着以往的惯例派人去打听,二王子最近不仅功课有所长进,还常跟着王上学些政事,已经得了好些大臣的称赞了。” “真是如此?”太后面露喜悦之色。 “千真万确,听说二王子十分喜爱素美人,王上去广阳殿时,也常常将二王子一并带过去,同素美人一起教导他,相处十分和谐。”容央也觉着二王子可爱,提起来便是满脸的笑意。 “好啊!哀家年轻的时候想要得到的东西,便是如何努力都没能得到,不曾想到了现在,竟然全都实现在了漪房身上,那哀家便更不能破坏了。”太后笑盈盈的转向容央吩咐道,“你得了闲去广阳殿帮哀家带句话给素美人,让她没事常来哀家宫里坐坐,哀家实在想看看,活在幸福之中的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诺。”容央听着这话却是有些辛酸,又见太后揉了揉太阳穴,便劝道,“太后累了,奴婢伺候着去休息一会儿吧!” 太后这边安静的很,而刚刚出去的玉良人却是悲愤交加,她是抱着满腔希望去找的太后,结果不仅没有撺掇着太后责罚漪房,倒是连带着自己被说了几句,心里便是越想越气。 “良人,太后虽说不理会咱们所说的这些话,但不代表别人也不理会啊!”旁边的婢女适时的提醒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玉良人脑子里一时没转过弯来,便不解的问道。 “奴婢是想着,太后虽然算是后宫里的主人,但毕竟是长辈,年纪也大了,不爱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素美人一直霸着王上,其他的妃嫔心中肯定是有气的,良人若是能说动她们出手,成功了便能除掉素美人,就算失败了,这事情没有经过良人的手,您也能全身而退啊!” “对啊!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聪明?”玉良人眼中一亮,又对那婢女问道,“那你说说,咱们应该从谁开始?” “其他位份较低的嫔妃都不足为用,不仅胆子小,也没什么话语权,如今能排的上号的只有王后和悦良人了。”那婢女眼珠子一转,“王后最近忧心着大王子,上次又因找素美人的麻烦被王上训斥过,近段时间应当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悦良人?” 那婢女点了点头,引导着玉良人抬头一望,竟将将好走到了悦良人的宫门口。既然这样凑巧,那当然是要进去拜访一下的。玉良人轻声一笑,转身往里边走了进去。 “哟,是玉良人姐姐来了。好些日子不见,姐姐解了禁足,看起来似乎瘦了许多啊!”文嘉意先前见玉良人受宠,对她还算是巴结着的,如今她落了难,又被降为和她一样的位份,她自然是不再像从前那般殷勤。 玉良人听出了她的挖苦,尽力忍着脾气道:“是啊,总算是解了禁足了。不过听说这些日子,素美人又夺得了王上的盛宠,悦妹妹就算没被禁足,恐怕日子也一样不好过吧!” 玉良人这番话还真是戳到了文嘉意的心坎里,她不经意地叹了口气:“素美人受宠自是有她的手段,咱们比不上罢了。” “悦姐姐就不想也像素美人一样,常伴王上身侧吗?”玉良人开始循循善诱道。 文嘉意原本对她是十分防备的,但几句话中便知她也是个心念王上的可怜人,便也渐渐放下了几分心防,愿意同她多说几句了。 “这后宫里,有哪个女人不是想常伴王上身侧的?只不过王上不喜欢,就是去了也只会碍眼罢了。与其被王上厌弃,还不如安心待在自己的地方,至少王上想起来有这么个人,还会转个弯儿过来瞧一瞧。” “我从前也是如姐姐这般想法,只是那素美人实在欺人太甚,我偏是咽不下这口气的。”玉良人装作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如何?莫非你刚一出来,便和素美人起了什么冲突?”文嘉意一直以来都有些好奇,她虽说挑拨了玉良人和漪房之间的关系,但也不至于让她种下这么大的仇恨,怎么她刚解了禁足出来,便是如此一副仇大苦深的模样。 “实不相瞒,我刚刚是从书房那边过来的。本来想着解了禁足,好歹该去见见王上,但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了素美人的声音,还是大白天,便在里边和王上肆意调笑,还说到了姐姐呢!” “说我什么?”文嘉意狐疑问道。 “那素美人嘲笑姐姐和她一同从长安来,却是样样不如她,还在王上面前编排姐姐的不是呢!”玉良人自然是怎么能让文嘉意生气便怎么说。 “是吗?”她说的这些文嘉意倒是不太相信的,她虽对漪房不满,但也对她的性子有所了解,玉良人所说的这些话却不太像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都是我亲耳听到的。” “那真是太可恶了。”文嘉意假意应和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对呀,要是素美人一直待在王上身边,那姐姐便是永无出头之日了。”玉良人摆出一脸为文嘉意好的神情。 “那又能怎么办呢?”文嘉意叹了口气,语气十分无奈。 “若是素美人不在宫中了,王上或许还能看一看咱们呢!”玉良人又进了一步。 “不在宫中?”文嘉意揪起了眉头,“可是好端端的,她怎的会出宫去呢?” 玉良人没有接话,她身边的婢女却抢着说道:“不在宫中,出宫去自然算得一种方式,但还有另外一种......人死了自然也就不在宫中了。” 文嘉意惊讶的捂住了嘴,眼里却没有半分惶恐:“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旁人听了去,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我原本还以为姐姐是女中豪杰,会为了争得王上的恩宠而拼尽全力,没想到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玉良人假意起身要走,果然被文嘉意从背后叫住。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玉良人满意的回过头来:“姐姐可知有一种毒,能让人在喝下之后当场毙命?” “当场毙命?”文嘉意疑惑道,“这不是就相当于同归于尽了吗?” “姐姐听我说完啊!若是慢性毒,虽然保险,但却保不准哪一日就被察觉,前功尽弃,而这能让人当场毙命的毒药便可省了很多事去。”玉良人低声道,“我哥哥前些日子得了一只玉壶,那玉壶做的十分巧妙,唤作阴阳壶。不触碰上面的机关时,就和寻常酒壶无异,但若是将机会打开,便可从另一个开口中倒出毒药来,之后再把机关关上,便又恢复如初了。” “世上当真有这样巧妙的玩意儿?”文嘉意颇有怀疑。 玉良人嫣然一笑:“千真万确。” 第一百七十七章 闻子厚之风 在几番好说歹说之下,玉良人终于说服了文嘉意,让她对这阴阳酒壶抱了希望。临走的时候还在嘱咐着她,要早些将这酒壶带到宫中来,让她先好好瞧一瞧。 玉良人满心欢喜的出了门,文嘉意却是变了一副脸色。 “良人,您真的要这样做吗?奴婢始终觉着那玉良人所说的话不靠谱,而且那阴阳酒壶,更是从来不曾听说过,咱们是在冒险啊!” 文嘉意了然一笑:“我当然知晓她不靠谱,不过那阴阳酒壶听起来倒是有几分真实,便是看看也无妨了。” “原来您只是想瞧瞧,没打算真的对素美人下手啊!方才可是吓坏奴婢了。” 文嘉意却是否认道:“谁说我没打算真的下手的?” “什么?”那婢女的一颗心又揪了起来。 “玉良人的心思不就写在脸上了吗?她想对付素美人,却又不敢自己下手,便想撺掇着我来做。若是成功了她也能得到好处,若是失败了便是我一人受到责罚,她定然准备好了全身而退的法子。” “那良人可千万别中了她的计啊!”婢女有些胆战心惊,她知道文嘉意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她这个贴身婢女自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她既然想要我出手,那我便出手,只是事情不会按照她的想法去发展的。”文嘉意说了一些婢女觉着莫名其妙的话,后面便什么都不再说了,脸上倒是挂着胸有成竹的微笑。 没过几天,玉良人就将那阴阳酒壶送了过来。文嘉意按着她说的查看了一番,果真是个好玩意儿,若是把毒藏在其中,只要那机关是关闭着的,即使被人翻来覆去的检查也看不出来端倪。且那机关做成了把手的样子,从外形上来看也只是个普通的酒壶罢了。 “果真是精细,你竟真能弄到这样巧妙的玩意儿,看来真是恨毒了素美人了。”文嘉意装作不经意的提起。 玉良人虽说性格跋扈,但真论起心机来,断然不会是文嘉意的对手。短短几句对话之间,她便顺着文嘉意的引导,将她想知道的信息全都暴露出来了。 “若不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毒,还得王上厌弃了我,现在陪在王上身边的人哪里还会有她的份!” “真是苦了妹妹了,那咱们便用这阴阳酒壶结果了她,也算是给妹妹报仇了。”文嘉意说的愤然,心中却暗自嘲笑着玉良人的愚蠢。 “姐姐已经决定好了?”玉良人的高兴全然写在了脸上。 “虽是如此,但也要好好想个法子,怎样才能让素美人将这酒喝下去呢?”文嘉意佯装着愁眉不展的模样。 “这个简单,直接将人约出来便罢了。反正有阴阳酒壶在手,便是她当场毙命也是同姐姐没有关系的。”玉良人下手心切,只以为有了阴阳酒壶便是无忧了。 “可没那么简单。妹妹你想啊,素美人现在正得盛宠,定然是眼高于顶,不会将咱们的相约放在眼里的。况且咱们之前同她的关系都不算好,若是直接约人,必定会遭到拒绝。而若是相约的次数多了,便是露出些马脚了。” 这话玉良人倒是觉着有道理,她同漪房向来是水火不相容的。且先前她受宠的时候,也是把头高高扬起,有时懒怠了,就连王后的邀约也是会推脱的。而漪房现在所受的宠爱比她当时更甚,贸然约她出来,想想也不会被她所理会。 “那姐姐觉着应该怎么办呢?”玉良人想不出来什么好法子,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文嘉意身上。 文嘉意想了想:“若是咱们约着许多姐妹一起,再将王上也请过来,恐怕素美人便没办法推脱了吧?” “姐姐说的对,咱们后宫中这些姐妹们,许久都没有相聚在一起,是该趁此机会好好聚一聚了。”玉良人此时也不管是什么主意,只要文嘉意想的出来,她便随声附和。 “不过这样一来,若是只有我一个人准备酒壶就有些奇怪了。”文嘉意笑着瞥了玉良人一眼,“不如这样,我们这次小聚饮食所用的东西都由每人各准备一部分,我准备酒壶,妹妹便准备着酒杯,也让其他的姐妹都准备些别的。这样一来,到时候事发查起来,也能更加混淆视线不是?” 这下玉良人倒是真觉着不错,便顺势答道:“姐姐说的是,妹妹宫里正好有一盒上好的酒杯,这便准备着在小聚上用了。” “如此甚好,那便劳烦着妹妹向其他各位姐妹张罗着。”文嘉意装作善解人意的样子,“素美人那里便由我去请吧!我知晓妹妹对她有怨言,若是让妹妹去,恐怕会惹得妹妹不快。” 玉良人确实不想和漪房打照面,如此一来正合她意,便是欣然应允的。 “多谢姐姐体谅,那妹妹这便去忙着准备了,时间不如就定在这个月末?” 文嘉意心中暗自想着,这玉良人还真是急不可耐了,如今已经快到月末,也不过是三日或四日之后了。 “就按妹妹的意思来吧!”文嘉意嫣然一笑。 次日一大早,文嘉意便起身带上了那阴阳酒壶,悄悄避开众人,往漪房的广阳殿去了。她自然不会甘心为玉良人所利用,她也有自己的思量,既然玉良人想把她推出去挡枪,那她便也来个一箭双雕。 文嘉意特意打听过了,刘恒昨日政务繁忙,直接宿在书房,此时定然不会在广阳殿,正是她去拜访的好机会。 广阳殿门口还是一片清宁,这倒是和漪房受不受宠没什么关系,或许是她生性喜爱清静的原因。不过进了院子,宫里的宫人们看起来倒是精神的很,对地上落叶的打扫也是一丝不苟,给人一种清爽之感。 “参见悦良人。”见她悄然无声的进来,洒扫着的宫女们才赶紧行了礼。 “你们美人在吗?”文嘉意身边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看上去不像是来找麻烦的,院子里的宫女们便都松了口气。 先前漪房失宠的时候,多的是人落井下石,这位悦良人自然也没有放过那个好机会。因此,这广阳殿里的宫人们便是像防贼一样防着她的,此时见她主动来此,一开始也是充满了敌意。 “美人才刚刚起身,不知良人有何要事?” 广阳殿里的宫人们尤其护主,即使是面对主子,也要问清楚了才肯放进去,生怕她会对漪房不利,这一点倒是别宫的宫人们怎么样都比不上的。 “自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们美人商量,还请帮着通报一声吧!” 其中一个小宫女又狐疑的看了她好几眼,才犹犹豫豫的进了内殿。漪房此时刚刚梳妆完,时间还早,原本想再多睡会儿,但又念着去看看之尧,便还是尽早起了身。 “美人,悦良人来了。”那小宫女说完又加上了一句,“若是美人不想见她,奴婢这便将她打发走。” 漪房觉着有趣,反问她一句:“你为何觉着我会不想见她?” 那小宫女扭扭捏捏:“悦良人以前不是欺辱过美人吗?” “的确,但如今咱们不用怕她了,见见也无妨。”漪房示意那小宫女将文嘉意带到偏殿去。 既是她主动到广阳殿里来,漪房便将她晾在偏殿过了些时候。 “美人,您既然没有让人将悦良人打发走,为何又故意不去见她呢?”腾铃不解,便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是想看看她的来意。”漪房抿了一口刚呈上来的热茶。 “把她晾在那边如何得知?” “她若只是路过,或是来找找麻烦,必定不会等太久。但到现在,她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却还没有离开,甚至没有让人来催一催,就说明她的确有重要事情来找我。或者说,是对她很重要的事情。” “奇怪。”腾铃嘟囔了一句,“悦良人平时和咱们宫里也没什么往来,甚至可以说是针锋相对,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来找美人呢?” “到时候了。”漪房终于站起身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漪房缓步走到偏殿,果然见着文嘉意在里边坐立不安,她的确是等的不耐烦了,但为了大计,还是拼命忍耐着。漪房心想,她果然是带着重要事情来的。 “悦良人今日怎的有空来我宫里坐坐?”漪房一走进门,便笑容满面的和她说话。 “妾参见素美人。”文嘉意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 漪房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哟,还行这样的大礼,悦良人今日是怎么了?” “美人的位份在妾之上,自然是妾需要给美人行大的。”文嘉意今日的态度十分柔顺,倒是让漪房有些不适应了。 “先前有宫女说,悦良人是有重要事情来和我说的?”漪房在主位上坐下,摆摆手示意文嘉意也坐。 “确是如此,妾有一件关乎美人的大事要说,还请美人屏退左右。”文嘉意神神秘秘的开了口。 漪房顺着她的意思挥手让所有人都退下,只留了腾铃一个人在身边。腾铃有功夫在身,即使她们想做些什么,也是无须担心的。 第一百七十八章 酒迷局中人 “说吧!”漪房懒懒的开口,似乎并不把她即将要说的这件事情放在眼里。 文嘉意将目光瞟向腾铃,继续犹豫了几分。 “腾铃是我的贴身婢女,若是连她都不能听,我便不知这件事究竟是关乎我,还是只关乎悦良人了。” 见漪房实在无意让腾铃出去,文嘉意才就这样开口。她将那阴阳酒壶拿了出来:“素美人可知这是什么东西?” “酒壶罢了。”漪房随意答了一句,但她知晓,这若只是平常的酒壶,文嘉意定然不会特意拿到她面前来。 “这可不是寻常的酒壶。”文嘉意将那酒壶的机关仔细给漪房看,“这酒壶名叫阴阳酒壶,只要拨动这机关,便能相当于两个容器。若是其中一边装酒,一边装毒药,不仅那阿贝下毒的人浑然不觉,就是日后查起来,也只当是寻常酒壶便罢了。” “既然是这样巧妙的东西,悦良人自己不留着用,却把其中奥妙告知于我,这又是何意?”漪房倒还真不明白她的意思。 “美人先听妾说完。这阴阳酒壶乃是玉良人在民间特意寻来的,赠与妾便是想让妾利用这酒壶当场毒杀美人。”此话一出,文嘉意果见漪房的脸色稍稍变了一下,她满意的继续说下去,“可是妾想着,咱们一同伺候王上,平日里虽有对美人获得盛宠的羡慕之意,却是断然不敢起杀心的。但若是妾不先假意答应着玉良人,恐怕她还会想出更加恶毒的招数来害美人,这便赶紧过来告知了。” “竟有这回事?”漪房装作全然相信的样子。 “千真万确,玉良人还举办了宴会邀请后宫的姐妹们参加,让妾来邀请美人一同前去,她便好在宴会上下手。”文嘉意说着,她身旁的婢女也跟着应和。 看着这主仆俩一唱一和,漪房佯装恐慌:“那我该怎么办呢?” “美人在宴会上可千万别喝这酒壶里的酒啊!”文嘉意嘱咐了一句。 漪房全然顺着她的意思说话,文嘉意也没有过多猜忌,只当是漪房在得知自己的生命遭到威胁时,内心表现出的惶恐不安而已。她又添油加醋的说了好些玉良人的事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广阳殿。 在文嘉意离开以后,漪房才终于收起了那副惊惶未定的神情,让她一贯的沉着冷静跃然于脸上。 “美人,悦良人的话能相信吗?”腾铃不信玉良人,但也不信悦良人,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善类。 漪房笑着摇了摇头:“真了一半,假了一半。” “什么真假一半的?”腾铃狐疑问道。 “玉良人想要毒害我应当是真的,那酒壶的机关也是真的,但事情不会就这样简单的。”漪房的眼睛眯了起来,“若真只是如此,文嘉意是绝不会好心将此事告知于我的。” “莫非她想一箭双雕?”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样的手段文嘉意是最擅长的了,她这一次约莫也是想着如此。”漪房向腾铃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玉良人想要举办的那场宴会,有没有一些我还不知道的细节。” “诺。” 腾铃刚走没多久,刘恒就悄悄走了进来。他这一回也没有让人通传,直接悄无声息的站在了漪房背后。这一段时日,刘恒来广阳殿总是不爱让人通传,漪房去找他也总让吴平直接送她进去,仿佛一对民间小夫妻一般。虽说这样不合规矩,但漪房也很喜欢,这种方式能让她将自己身处宫中的事实暂时忘掉片刻。 “王上今日来的这么早?”漪房转身望向刘恒,又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今日那上蹿下跳的小家伙倒是没有跟过来。 “别看了,之尧今日的功课还没做完,只有本王一个人过来了。”刘恒看着漪房的神情笑得开心,这几日之尧有些顽皮了,总爱拉着她一起跑来跑去,把漪房折腾的疲累。她每每看到之尧过来,心里都有些惧怕了。 “若是嫌小孩子吵闹,本王便多给他布置些课业,让他没空过来吵你。” “怎能呢!只是最近天气冷了,便总不爱走动。之尧小孩子闹腾,总也不是坏事。”漪房觉着有之尧围绕在身边,起码能够有个好说话的人,自然是不嫌他闹腾的。 “你不嫌吵闹便好。”刘恒将漪房拥入怀中,“只是咱们什么时候也能有个孩子呢?” 漪房一下子红了脸:“王上,儿女福分都是天定,等到了时候,自然就会有了。” “你说的不错,只是本王有些着急了。”刘恒抚着她的头发,眼里满是笑意。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想起来他这次过来的事情,便提道,“对了,玉良人今日来见本王,说是准备了一个宴会,邀后宫中的妃嫔们一同去热闹热闹。本王想着宫中沉寂已久,办个宴会也是好的,你觉着怎么样?” “王上觉着好,那自然就是好了。”漪房早已知晓此事,便顺口答了一句。 “玉良人做事莽撞,你若是闲来无事,便也多留意着些。” “王上知晓玉良人不喜欢妾,妾也不愿同她多加相处。”漪房故意提了一句,先前玉良人被禁足之事,两人便是完全撕破了脸了。 “是本王疏忽了,你若是不愿给她这个面子,本王便允你不必去了。” 漪房伸手轻轻按在刘恒的唇上:“妾怎敢让王上为难?况且也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坐在一起吃顿饭却是没关系的。” 刘恒舒心的笑了,便抓住漪房的手不愿放开。他陪着漪房用过午膳,便要回书房去处理政事。而此时,出去打听消息的腾铃也正好回来了。 漪房将腾铃和子离叫到内殿,还是同往常一样关上殿门,三人便不再有主仆之分。 “漪房,宴会的事情腾铃已经告诉我了,你如常赴宴真的没问题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子离对文嘉意所说的毒还是有几分担心的,她会医术,自然知道中毒的厉害,若是一着不慎,当场毙命也是很有可能的。 漪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只要提前做好准备,此事便是万无一失了。” “腾铃,你可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漪房转向腾铃问道。 “消息是有,但也不知有没有用处。” “说说看。”漪房和子离都将目光望向她。 “奴婢听说玉良人为了让这次的宴会看起来与众不同,便让参与宴会的妃嫔们每人准备一样宴会上要用到的东西,像酒壶,酒杯,桌椅,菜肴这些,都是由各位主子们准备的。玉良人说这样做既能显得有趣,又能节省开销。” “这倒是新鲜。”漪房仔细想了想,又再次问道,“若是我猜的没错,玉良人自己准备的,应该是酒杯吧?” 腾铃诧异的抬起头来:“美人怎的一猜就中?” “可不是猜出来的。”漪房仔细分析道,“文嘉意先前特意来告知我,玉良人想要毒害我,但那用来装毒药的酒壶却在她手中,定然是玉良人自己不敢下手,便撺掇着文嘉意来做。如此一来,此事不论成败,玉良人都能置身事外。可惜文嘉意显然并不是蠢的,她察觉到了玉良人的计划,便打算顺水推舟,让所有人都误以为是玉良人毒害了我,一箭双雕,最后的获益者便是她。” “可是悦良人已经将酒壶的秘密告知美人了,这样一来美人不就不会被毒害了吗?” 漪房摇了摇头:“文嘉意不会将毒下在酒壶之中,这酒壶明面上是她准备的,若是我出了什么事情,那只酒壶一定会被盯上。虽然那机关的确巧妙,但还是不够保险,若是被人发现,便只有死路一条。但把毒下在玉良人所准备的东西上,若是我出了事,便有你能作证,说玉良人早有毒害我之心,人证物证俱在,她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抵赖的。而在宴席上,膳食可以不动,酒却是一定会喝的,所以我猜想,文嘉意一定会说服玉良人准备酒杯。” “好毒的计策!”子离叹了一声,“这悦良人还真是不简单。” “不过咱们既然已经清楚,自然是不会让她得逞的了。”漪房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子离,依你来看,什么能让人当场毙命的毒适合在这种情况上用?” “能让人当场毙命的毒药倒是不少,不过我这里有一种古树上的枯叶片,是比银针试毒更加准确的。”子离拿出随身携带的叶片,“这是个偏方,但十分有效。若是毒下在食物中,用银针便可试出来,但若是下在酒杯上,则不是很明显,用这叶片便是无论毒药在何处,只要少一触碰,它便会彻底枯萎,化作飞灰。” “太好了。”漪房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不过这法子不为众人所知,你若是在杯壁上试出了毒来,便要在杯中倒入酒水,等上一段时间,待到毒药完全溶入水中,再用银针试出便可。”子离又嘱咐了一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宴席似留人 待到宴会那一日,后宫里的妃嫔们都十分欢喜,大约是宫中久未出现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大家的生活着实过得有些无聊了。这宴会正是恰到好处,而原本只是说好的小聚,在众人的一唱一和之下,却变成了一场有些规模的家宴。 刘恒照例带着王后坐在高位上,身旁是如今除王后以外位份最高的曹夫人,随后是漪房,其后各妃嫔的席位按照位份排列着。 漪房用余光瞥向文嘉意,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其他的神色,只是安安稳稳的微笑着,仿佛正在享受着这难得的宴会。在看向坐在对面的玉良人,她倒是时不时的就朝漪房这边往上一眼。 宴会上的歌舞已经在演着了,若是寻常的小聚,自然是不必有这些的,但碍于众人的雀跃,刘恒便做主改成了家宴。歌舞都是宫中向来准备着的,只是供大家消遣,图个一乐罢了。 宴席上的妃嫔们各怀心事,一段时间过后,才总算到了重头戏上。每一位妃嫔都准备了宴席上的一样东西,那自然是要挨个介绍的。听得大家叽叽喳喳的说了一通,文嘉意也将那酒壶拿了出来,只是没有介绍它的隐藏功能,只说是来自民间价值不菲的玉酒壶而已。 “这酒壶看着的确不错,那便用它给大家倒酒吧!”刘恒示意宫女宦官们挨个给妃嫔们倒上酒水,漪房便向腾铃使了个眼色。 原本此事该是子离跟着来做的,但她向来不爱这种人多的场合,若是此次突然换成她跟在身边的话,反而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腾铃一向待在漪房身边,也曾引起过许多人的注意,此时便还是她跟着保险些。 腾铃心里记着子离的指示,飞快地从袖子里拿出那叶片,在酒杯口上沾了沾,便又赶紧将酒杯放回了原位。过了一会儿,手中捏着的叶片便逐渐化为了灰烬,这酒杯上果然有毒。将此结果传递给漪房以后,那依次倒酒的宦官也来到了跟前,漪房便任由他将那酒杯倒满。 毒药溶于酒中需要一定的时间,但酒一倒完,刘恒便示意大家举杯,漪房正要出声拖延时间,却是王后抢了先。 “王上,这段日子以来,素美人总帮着妾照顾之尧,妾对此十分感激,想先敬她一杯。” 漪房眉头一颤,心中急速思考着该怎样应对,王后已经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她拿了两只酒杯,把其中一只递给漪房。 “王后娘娘不必客气,二王子乖巧,妾并未如何照料,实在担不起这杯酒。”虽说王后是端着另外的一只酒杯,但漪房总觉得她突然给自己敬酒有些奇怪。 “素美人莫非还在为上次的事恼火,而不愿接受我的道谢?”王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漪房自然是不能推脱了。但越是这样她越觉得这杯酒有问题,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一定不能喝下去。 漪房往前走了两步,假意去接那杯酒,却是顺势一歪,装作崴脚的样子,手肘却刻意去打翻了王后手上的酒杯。 “王后娘娘恕罪,是妾不小心......”漪房一边忙着站起来,一边脱口而出的道歉,但话说到一半才发现,整个宴席上竟是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还有一些倒抽凉气的声音,而漪房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她身上。 “护驾——”吴平的声音突然响起,迅速有一队侍卫冲了进来,将漪房这边团团围住。 腾铃把她扶了起来,她才弄明白突然气氛如此紧张的原因。王后手上的那杯酒被她打翻,正好洒落在了面前的银盘子上,那盘子上面便被酒水染成了灰黑色,这显然表明那酒里有剧毒。 此事是在场所有人都万万没想到的,就连刘恒都愣了一下,才拉开挡在他身前的吴平,快步奔到漪房身边。 “这是怎么回事?”刘恒冷着脸向王后问道。 王后没有说话,但她四处躲闪的眼神说明了她心里有鬼,刘恒自然察觉到了这一点。 王后欧阳子洛已经嫁给他许多年了,且欧阳子洛出自于欧阳家,世代都是朝中大臣,品行自然是极佳。更何况她的哥哥欧阳子谦是刘恒的心腹,所以即使上次刘恒亲眼所见她对着漪房发火,仍然觉得此次她是真心想和漪房交好的。但眼前发生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相信,一向温柔大方的王后,竟然想在家宴上毒杀妃嫔。 这照样也让漪房吃了一惊,她对王后不如刘恒了解,但也总觉她不会这样做。但事实就摆在面前,那洒落在银盘上的酒水变成了灰黑色的一片,像是张开了狰狞的大口,叫嚣着要将漪房吞入腹中。 “王上,或许不是王后娘娘做的,还是再仔细查探一番吧!”漪房总算是为王后说了一句话,其他的妃嫔们要么被吓着了,要么便是一副看戏的样子,根本没有谁会在此时出头。 漪房想着文嘉意和玉良人的谋划,觉得王后这件事或许同她们也有关系。现在刘恒正在气头上,若是让他此时责罚了王后,说不定真相便会石沉大海。 但这一回倒是漪房想错了,王后听见她的话反而抬起头来:“妾一时昏了头,还请王上责罚。” “你为何要这样做?”刘恒怒问她道。 但王后自说了那句话之后,便再也没有出声。刘恒也没有了再问下去的打算,便挥挥手让人将她带回宫中,暂时先不责罚于她,只是让她闭门思过。 若是寻常妃嫔犯了这样的大罪,定然是要当场被打入天牢的,但王后是四位王子的母亲,又是出自于欧阳家,刘恒还需得顾及欧阳子谦。 待人将王后带下去以后,整个宴会都失去了先前的生气,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十分凝重。漪房抽空看了看文嘉意和玉良人的脸色,她们似乎也并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个小插曲,这不仅将她们原先的计划打乱了,也让在场的所有人对呈上来的膳食都有了一定的防备心理,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刘恒站在漪房身边,神情也是十分暗淡,陪伴他这么多年的人,竟是如此蛇蝎心肠,他心里自然是不好受。漪房没有马上出声去和他说话,只想留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自己来消化这件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在众人都不敢吱声的情况下,刘恒突然猛捶了桌子一下。他此时所站的位置正是漪房的席位,这一下猝不及防且用力过猛,便让放在桌上的酒杯歪倒下来。那酒杯里的酒水经过了这么长时间,杯壁上的毒自然是已经渗透其中,此时一倒,酒水落在银盘之上,又是一片灰黑色浮了上来。 刘恒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脸上更是阴暗至极。他自然能够想到,如果这毒也是王后下的,那她就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敬酒,也更不容易暴露了。显然,想在这场宴会上光明正大的害漪房的人,并不只有王后一个。 “给本王彻查,务必要找出这些下毒之人!”刘恒此时便是愤怒到了极点,宫中有人玩手段,竟然玩到了他的面前,实在是让人既生气又心寒。 “王上,现在大家都聚在这里,为保安全起见,还是将所有人面前的膳食,都用银针试一遍毒吧!”妃嫔之中突然有人提醒道。 “试!给本王好好试!” 刘恒挥了挥手,吴平便安排了一些宦官,拿着银针上来,往宴席上所有的食物里都试了一遍。但试了这么多,却全都是无毒的,唯一有毒的只有漪房面前的那杯酒。 “王上,这是有人要害咱们美人啊!”腾铃装作惊吓过度的嚷了一声。 刘恒本就在气头上,被她这样一提醒,更是一掌拍在桌面上:“这酒水是谁准备的?” “回王上,是曹夫人。”吴平提了一句,刘恒便将目光转向了曹夫人。 曹夫人向来是后宫里最不闻不问的,平日里只是陪伴着女儿,若不是她顶着夫人的位份,在宴会上位置排在前面,便是很少有人会留意到她。但经过王后的事情,刘恒此时不相信表面上看到的任何人。 “这酒水是你准备的?”刘恒不过是问了一句,曹夫人便站起来赶忙解释。 “王上,所以说这酒水的确是妾准备的,但大家喝的都一样,实在不可能只有素美人杯子里的有毒啊!” “本王知道,只是想问问你,这些酒水送到这里之后还有哪些人碰过?” 曹夫人仔细想了一下:“除了王后和玉良人,便只有那些宫女宦官们了。” “玉良人?”刘恒把怀疑的目光转向她。 “王上明察啊!妾只是见那酒水芳香扑鼻,过去随便瞧了一下而已。当时悦良人也在旁边,她可以证明妾什么都没做的!”玉良人让自己被怀疑到,赶紧将文嘉意拉出来和她一起面对。实则文嘉意当时正是为了让事情向她预料之中的发展,才故意引了玉良人去查看酒水的,此时自然不会为她作证。 “悦良人,她说的是这样吗?” “回王上,妾当时确实在玉良人身边,但她一直背对着妾,期间妾和其他几位妹妹打了招呼,也没能一直注意,实在是不敢给玉良人作证啊!” 见文嘉意这样说,玉良人难以置信的回过头来:“你明明是一直在我旁边的,怎么能说没看到呢?” “玉良人,那时我们确实站在一起,但我的确没有一直盯着你。若是平日里便罢了,但现在是在王上面前,而且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我便得实话实说了。” “你!” “好了,吴平,查出那酒杯里是什么毒了吗?”刘恒懒得看她们争论,将注意力转向另一边。 “回王上,是一种能让人喝下去以后马上毙命的毒药,具体叫什么名字还不知,只是听说在民间运用很广。” 刘恒心里一阵后怕,想着若是漪房刚才喝下了那杯酒,现在就已经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了。而后怕过后,取而代之的便是铺天盖地的怒意。 “给本王查!今日若是有谁能找出下毒之人,赏黄金万两。”此话一出,底下一片唏嘘,宦官和侍卫们都更加卖力起来。 “王上,奴才发现王后娘娘给素美人的酒杯里,和素美人面前本来就有的酒杯里,装的是同一种毒药。” “王上,臣发现这毒似乎并不是直接下在酒水之中的,更像是逐渐渗入。” “王上,奴婢曾亲眼看到过玉良人偷偷派人出宫,说是去民间寻什么东西。” “......” 在黄金万两的诱惑下,越来越多的人给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而将这些细微的线索都聚到一起,事情的真相便开始明了起来。 “你们是说,这毒原是下在酒杯上面,只因在杯中倒了酒,才会让毒溶于酒水之中?”听到匆匆赶来的好几位医师这样说,刘恒想想也觉得此法可行。 “的确如此,王上,臣等已经查过了,这酒杯上的毒确实比酒水当中的要更浓烈一些。这下毒之人下手够狠,在杯壁上下的毒药分量很足,只是溶一小部分到酒水之中,就能完全致人死命。” “这酒杯是谁准备的?”刘恒想着,下毒之人既然想让人误会她是把毒下在了酒水之中,那就准备酒水的人便可以排除了,反而是准备酒杯的人更加可疑。 “是,是妾准备的。”玉良人原本是策划整件事情的幕后之人,没想到现下却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顿时便有些手足无措。 “玉良人,你好大的胆子!看来上次的禁足没让你长记性,倒是增长了你的胆量!”刘恒心里也觉得玉良人实在可疑。 她早已经明里暗里表示过对漪房的不满,在漪房失宠的那段时间,更是找着机会就折磨她。这些刘恒都是看在眼中的,自然会觉得她对漪房有着深仇大恨,玉良人会在宴会上对漪房下手也就很能让人相信了。 第一百八十章 飞蛾欲扑火 “王上,妾冤枉啊!这不是妾做的!”玉良人刚刚喊了一声,便又有宦官将那阴阳酒壶举了起来。 “王上,奴才有发现,这酒壶似乎有所蹊跷。”那宦官发现了酒壶有问题,却没有发现其中有什么问题,只能先禀明之后再说。 “呈上来。”刘恒的注意力被他吸引,让吴平从那宦官手中将酒壶取了过来。 他拿过这酒壶,上下左右仔细瞧了几遍,忽的一下子打开了开关。刘恒抬起头,目光从在场所有人脸上扫过,随后一把将酒壶恨砸在地上:“大胆!这种民间拿不上台面的把戏,竟被你们弄进宫里来了!” “王上恕罪,妾有话要禀明。”文嘉意见刘恒气极,心中便觉着此时将一切事情都坦白最好,不过这坦白的事情,自然是要把她自己给摘干净的。 “你说。”刘恒生着气,心里反倒不像方才那样急了,索性往后面一坐,静静的听她要说什么。在场的人见刘恒如此,自然也是一声都不敢吭,都规规矩矩的坐着。 “妾有罪!”文嘉意一下子跪了下来,“在此次宴会之前,玉良人曾经找到过妾,她将这酒壶交给妾,言语上引导着妾在宴会上利用这阴阳酒壶毒害素美人。但妾心中忐忑,又怕当场拒绝了她,会让她心生不满,连着妾一起对付,便假意答应了她。随后,妾悄悄的去将此事告知了素美人,让她在宴会上多加小心。可没想到,妾没在酒壶中下毒,玉良人却还是在酒杯上下了毒。” 文嘉意越说,脸上的悲愤和后悔便更甚,说到最后甚至还落下了几滴泪来,让人看了便觉着她所说的全是实话。把这件事情交代完,她又赶紧磕了几个头,像是诚心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不得不说,文嘉意的演技实在是上佳,就连漪房都被快被她骗到了,脸上也有些动容的神色。若不是提前知晓她便是整件事情的谋划者,漪房甚至可能会原谅她。 但刘恒却是没那么好糊弄的,他继续向漪房问道:“她说曾经把这件事情告知于你,是真的吗?” 漪房原本是打算借此事对付文嘉意的,但想来想去,实在没想到什么好的法子,她此计设计的太过于巧妙,无论怎样去做,都始终不能把她拉进网中。于是,漪房只好退而求其次,将最开始想要害她的玉良人扳倒便罢了。 “是的,悦良人的确来告知了妾这件事情。”漪房此时便是暂时和文嘉意统一战线了,“只是妾当时没想到玉良人会这般大胆,只当是悦良人多虑了,便只在宴会上稍微注意这些玉良人的动向,不曾想到毒酒竟然已经在杯中了。” “玉良人,你可真行!”刘恒原本还在怀疑,但漪房作为差点被毒害的人,都能为文嘉意作证,他便终于相信了。 “王上,妾冤枉啊,一定是她们合起伙来算计妾的。”玉良人哭得梨花带雨,“妾才刚解了禁足,怎么可能想要去害人呢?” “王上,方才妾听医师说,王后递给妾的那杯酒里,也是一样的毒。妾想起方才王后脸上的神色有些不对劲,说不定是被人陷害的。”漪房趁热打铁,既然已经将玉良人逼到了这个地步,便一鼓作气的置她于死地,也算是解了广阳殿的宫人们被她欺辱的气。 说来也巧,正在此时,外面又有医师进来禀报:“王上,臣查探过了,这毒宫中没有,乃是出自于民间。” “闻希!你还要狡辩!”刘恒怒不可竭的直接叫出了玉良人的名字,“自你解了禁足以来,给妃嫔们送出去的礼物也都是来自于民间,这毒只有你最容易得到!” “王上......”玉良人想要解释,但事已至此便是解释不清了。若是继续查下去也无望,毕竟那毒和酒壶的确都是她托人带进宫里来的。只是全都给了文嘉意,而当时给东西的时候,她们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各自带了一个贴身婢女。 玉良人想起婢女,便知文嘉意身边的人自然是站在她那一边的,但自己身边的婢女也在,或许她说的话能为自己扳回一星半点。她像是抓到了一个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抓住自己身边贴身婢女的衣摆。 “你说,你来说,不是我做的,你一直跟着我,我没有下毒,你要帮我证明!” “玉良人,她是你的贴身婢女,自然是你叫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了。”宴席上不知是谁嘲讽了一句,漪房也没有看清楚,想来应当也是从前被玉良人欺辱过的妃嫔了。 “不,我能证明!”那婢女却是意志坚定的走了出来,严肃正经的跪在了刘恒面前。 “你没听见吗?贴身婢女所说的话哪有什么可信的?”席间又出现了一个声音,倒是和先前那个不一样了,应该又是另一个人。 “良人,事已至此,大势已去,您就别再挣扎了,都招了吧!”那婢女竟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她朝刘恒磕了个头道,“王上,我的确一直跟随在玉良人身边,方才素美人和悦良人所说的那些事,的确都是她做下的。奴婢该死,也从中帮了不少。只是这些都是玉良人逼迫奴婢做下的,奴婢要是不合她的意,她便拿奴婢的家人作威胁,奴婢实在是不得不从啊!” “玉良人先是从宫外找来了阴阳酒壶和毒药,随后便去悦良人那里,撺掇她一起对付素美人。实际上良人只是想利用悦良人,让她毒害素美人以后,再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她身上,玉良人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还有王后娘娘,也是玉良人害的,是她用毒酒悄悄换了王后娘娘的酒,原本是想让王后娘娘也中毒身亡,她便有机会登临后位,谁知王后娘娘拿那杯酒来敬素美人,事情才变成来这个样子。” 漪房惊讶了一瞬,没想到玉良人的贴身婢女竟会说出这番话来,且这话说的十分顺畅,实在像是一早就准备好的。她下意识的看向文嘉意,果然见着她一脸自信的望着那婢女,看来此事也是她提前准备的。漪房的心沉了下来,这个文嘉意并不太引人注目,没想到会成为这样一个强硬的对手。 “你既然知道这些事情,为何不早说,偏要等到现在?” “王上,玉良人虽在宫中,但宫外有闻大人派人盯着奴婢的爹娘,奴婢若是走漏一点风声,他们便会死无葬身之地啊!”那婢女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奴婢家里生活不易,怎有能力和势力庞大的闻大人相较呢!” 这一句势力庞大戳中了刘恒的心,如今就连一个小小的婢女都知晓闻天启势力庞大,看来这根刺是不得不拔了。 “玉良人,褫夺封号,废为庶人,打入天牢。”刘恒轻声念着,眼中没有一丝感情,脸上也是冷若冰霜。这和他册封闻希的时候既有相似,也有不同,不同的是他那时是满脸笑容,而相似的是无论是那时还是现在,他的眼里都没有一丝感情。 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之后,闻希并没有哭闹,只是扭头看了漪房一眼,又看了文嘉意一眼,低声说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话。 “你们以为赢了我么?是,这一次你们是赢了,但接下来还有别人在等着你们。我倒是想看看以后你们俩之间的争斗,虽然没有机会了,但总会有人帮我看的。只要你们待在宫中,最终的下场也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我只是早先一步下去等你们罢了。” 漪房离的很近,便是将她的这些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中,她又一次想起了从前许美人说过的话。她说这宫里是困人的牢笼,说这四方的天看着难受,还说宫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味道,但她也说过,若堂前有光,又怎能不奔堂而去呢? 是啊!许美人的堂前光是刘盈,于是她奔堂而去,舍弃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性命,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而自己呢?现如今是否也正在奔堂而去的路上,自己的重点又会是哪里?是否也会落得许美人那样的下场? 漪房曾经说过,自己宁愿化为蝼蚁苟活于世,也不愿做飞蛾扑火之憾事,如今她看着这宴席上的女人们,惊觉自己已经成为了飞蛾中的一员,而她的堂前光,又会让她走向何处呢? “漪房,漪房,想什么呢?”刘恒的声音在耳边传来,才将漪房的神智唤了回来。 她仍旧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但周围的人都已经离开了,方才还热闹着的宴会顿时变得空空荡荡的,只剩下满目的狼藉。 “宴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本王便让她们都散去了,你今日也受了惊讶,赶紧回去歇着吧!”刘恒看出了漪房的疑惑,便直接解释道。 “诺。”漪房应了一声,扶着腾铃要走,却被刘恒抓住了手腕。 “本王和你一起。” 漪房抬头看着他,便明白了许美人曾经的选择,或许她最后也是带着幸福离开的,尽管刘盈并不曾爱过她。 第一百八十一章 归还双明珠 这次晚宴之后,玉良人从后宫里销声匿迹了,她的住处由辉煌的同浮殿,变成了阴暗潮湿的牢房,恐怕以后的一生都要在那里度过。漪房如往常一般靠在窗台上,心里想着玉良人从前风光的样子,深觉沧海桑田,竟陡然生出一股兔死狐悲之感。 想了好一阵子,漪房又忽的扑哧一笑,她定然是多虑了。不过没了玉良人的后宫,倒比从前要清静了许多。许是见着了刘恒真正生气的样子,后宫里的嫔妃们都不敢再造次,以免惹得他心烦,自己也落得和玉良人一样的下场。 文嘉意也安静了一些日子,在那次宴会之后,过了约莫三四天,她竟托人给漪房送来了一对玉珊瑚手串。这手串看上去晶莹剔透的,所用的也是上好的玉料,确实是难得的珍品。子离不放心,又将那手算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番,确实只是普通的手串,其中并没有掺杂什么另外的东西。 “美人,悦良人为何要送来这手串?莫非是想感谢上次在宴会上没有拆穿她?”腾铃也把那手串拿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 漪房意味深长的摇了摇头:“她知晓在宴会上,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能全身而退,所以定然不会是要感谢我的。或许她是想借这手串向我示好,如今玉良人已除,后宫里的其他妃嫔都沉寂着,唯有我和王后值得相交。但王后应得那杯毒酒的事,到底和王上之间有了隔阂,若是文嘉意能与我交好,自然对她以后的恩宠有着无尽的好处。” “她以前那样对美人,以为一个手串便能糊弄过去吗?”腾铃将从前文嘉意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心中很难不对她生出敌意来。 “自然是糊弄不过去的,所以腾铃,你将这东西拿过去还给她吧!”漪房将手串递给腾铃,她无意与任何人相交太过密切。若是关系太好,说不定会发现她的细作身份,到时候以此作文章,因为给她致命的一击。况且此人是文嘉意,是整个后宫里最不可相信的人。 腾铃这才放心的笑了起来,将那手串收进盒子里,原封不动的送回去。她总是担心漪房会上了文嘉意的当,现在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腾铃把东西送还到临华殿,并没有对文嘉意多言,只把手串交给她身旁的婢女之后,便匆匆回了宫。 文嘉意盯了腾铃离去的身影好一会儿,才一把将那手串挥到地上:“我有心和她交好,她竟这样驳我的面子。” “良人息怒,素美人向来是独来独往,许是不太爱与人相处,并不是针对良人的。”婢女在一旁劝导着,但文嘉意正在气头上,是全然听不进去的。 “这后宫也不止她一人,既然她不愿与人相处,那不是还有王后呢?”文嘉意将脸上的愤怒变成了一丝狠戾的笑意,“我原本只是想借着她分点王上的宠爱,但她如此不知好歹,那我便去和王后站在同一战线,到时候玉良人如今的下场,便也是她的归宿。哦不,我忘了,现在不是玉良人,应该叫闻庶人了。” 文嘉意说完,爆发出一阵哈哈大笑,让身边的婢女有些胆颤。文嘉意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自从玉良人被打入天牢以后,她似乎就有些放飞自我了。成功把这样一个强大的敌人肃清,想必文嘉意心中是愈发得意,性子上也有所改变了。 “你们主仆俩在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男声,文嘉意稍稍愣了一下,才分辨出那是刘恒的声音。 刘恒已经有许久没有到临华殿来了,文嘉意顿时受宠若惊,赶紧整理了一下,才向刘恒行过礼。 “王上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文嘉意赞美了方才那样的狂躁,反而摆出了一副娇羞的神态。 “素美人提醒本王,你在上次的宴会上也受了惊吓,本王便过来瞧瞧你。” 文嘉意见刘恒到来原本是十分高兴的,但听到素美人三个字,心中又有些不愤,面上的表情都凝固了一瞬。但她很快将那一丝恨意隐藏了下去,继续扬起灿烂的笑容,凑到刘恒身边。 “妾终于把王上给盼来了,王上不到临华殿来的日子里,妾一直想念着王上呢!”文嘉意抓着这个机会赶紧撒娇。 刘恒来到这里实属无奈,但已经有一些人多方提醒,即使做不到雨露均沾,也总要给那些位分稍高的妃嫔们一些安慰。如此,他便像是完成任务似的,往各个嫔妃宫中都去转一转。 “王上,那是宴会的事情,实在是妾的错,若是妾能早些说出来,素美人和在场的姐妹们都不会受到惊吓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不必再提。”刘恒说到了上次的宴会,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那次王后手里的那杯酒,也是玉良人下的毒么?” 文嘉意稍微愣了一下,但马上又肯定的答道:“据妾所知,的确是玉良人下的。况且王后娘娘那样温柔大方的人,总不会公然在宴会上做出下毒这样的事情。” 刘恒也点了点头:“那便是如此了。” “王上,妾听说王后娘娘还被关在宫中不得出?”文嘉意已经决定站在王后一边,自然是要为她多谋取些利益的。 刘恒似乎是被她提醒到了,点头道:“先前这件事情虽已查明真相,但王后那边倒是一直禁足着。” “妾斗胆替王后娘娘说一句,既然已经查清这毒与王后无关,且闻庶人当时想要谋害的目标中也有王后,她也算是受害者。若是一直禁足,恐怕会寒了王后娘娘的心啊!” 刘恒想了一想,也赞同的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是该将王后放出来了。” “多谢王上,那妾明日便去看望王后娘娘,顺便把王上解了禁足的事情告诉她。” 文嘉意让刘恒讨得了这个恩典,第二日一早,就马不停蹄的赶往了王后宫中。 只是短短几天的时间,往王后看起来便瘦了许多,脸色也有些苍白。文嘉意去的时候,她正坐在门边,恍恍惚惚盯着高飞的麻雀,惆怅的神情之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妾参见王后娘娘。”文嘉意行了个礼,王后才听着声音扭过头来。 “你怎么来了?”王后随意问了一句,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怎么能进得来?外面不是有人把守着吗?” “恭喜王后娘娘,王上已经解了您的禁足,外面的人都已经撤了。”文嘉意随意说出的这句话,却在王后心中激起了波澜。 “你说的是真的吗?王上终于肯放我出去了?”王后只激动了一小会儿,眼眸却又垂了下来,“我是昏了头了,竟然在宴会上去给素美人下毒,皇上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放过我?” “这毒哪是王后娘娘下的?明明是闻庶人陷害娘娘的啊!”文嘉意故意说出这样一句来。 王后这些天一直颓废在宫中,也没去打听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连宴会上的后续也还不知道。她听到这句话便是觉着不明所以,文嘉意口中的闻庶人这个称呼,让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竟没能想起此人是谁。 “闻庶人?”王后狐疑问道。 “就是从前的玉良人,在素美人面前的酒杯里发现了她下的毒,这毒正好跟王后娘娘递给素美人的杯中是一样的,自然也就是她陷害了娘娘您了。” 王后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伸手指向文嘉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把这件事情尽数推给玉良人!” “不是玉良人,是闻庶人,王后娘娘可别说错了。”文嘉意嫣然一笑,“妾这是在帮王后娘娘啊!正巧娘娘下的毒和闻庶人下的毒是同一种,这样的巧合怎能不好好利用呢?妾只是顺水推舟,让闻庶人帮娘娘担了这一罪责,反正她无论怎样都是会去天牢待着的,加不加这一条罪状已经无所谓了。” 王后渐渐从震惊中冷静了下来:“你为什么要帮我?” “妾在宫中无依无靠,自然想有一个能够依附的人,而王后娘娘您,就是妾的最佳人选,妾自然要费尽心思保护好您了。”文嘉意脸上布满了真诚的笑容,但这笑容背后藏着什么,王后此时定然是看不出来的。 “你说的是真的?”王后从前也是这样的性子,总不爱自己思考,别人多说几句,她便听信了别人的话去。 “妾所说的千真万确,若是妾是在骗王后娘娘,又何必冒着风险去求王上解了娘娘的禁足呢?” “这次真的多谢你了,要不是你,你就要一直待在宫中出不去了。”王后此时已经全然相信了她的话。 “妾此次前来,除了告知王后娘娘禁足已解的事情,还给娘娘带来了一些礼物,和一个重要的消息。”文嘉意吩咐身后的婢女,将一个锦盒拿了出来。 她亲手接过,再恭恭敬敬的递到王后面前:“这便是妾给娘娘准备的礼物,娘娘一定喜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日暮客愁新 “里面是什么啊?”王后看着文嘉意别有深意的笑容,心中实在有些忐忑,以至于不太敢打开那个盒子。 “王后娘娘打开看看就知道了。”文嘉意坚持让她亲自打开。 王后虽然狐疑着,但文嘉意现在也算是她的半个恩人,总不会先救了她又害她。她便咬了咬牙,伸手打开了那盒子,顿时有一股香味扑面而来。这香味十分浓烈,但是宫中从来没闻到过的香料,王后猝不及防,便是一阵头晕目眩,随后才慢慢恢复过来。 “王后娘娘觉得这香料怎么样?” 王后本要回答此物太过刺鼻,但那阵头晕目眩的感觉过去以后,却显得心旷神怡,那香味也逐渐变得淡淡的,让人既恍惚又觉清爽,感觉倒是矛盾的很。 “这香料很是奇特,你是从哪里弄来的?”王后有些好奇,向文嘉意追问道。 “不瞒王后娘娘,这香料实际上是妾从素美人那里得知的。”文嘉意有意王漪房身上泼脏水,自然是谎话张口就来,“娘娘一定知晓这些日子王上过分宠爱素美人吧?” “你难道是想说,此事和这香料有关?”王后吃了一惊。 文嘉意神秘兮兮的点了点头:“不错,素美人便正是用这香勾引的王上。” “宫中是不准用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的,她竟如此大胆?”王后似乎有些不太相信。 “是啊,素美人仗着王上的宠爱,向来是在宫中横行霸道,违反公规的事,做了也不止一件两件了。” “不行,此事我一定要禀报给王上。”王后取过那香料就要往外走,文嘉意赶紧上前拦住她。 “王后娘娘请留步,听妾把话说完。”文嘉意示意婢女关上门,才又道,“王后娘娘,既然素美人能用这种法子获得王上的宠爱,那么别人也可以。王后娘娘一回两回是防的了,但以后呢?您就一定保证别人不会也用此法子来争宠吗?”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王后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好主意来。 文嘉意正等着王后向她询问,此时便赶紧说道:“王后娘娘是正宫,实在不该和妃嫔们如此计较,您只须好好看管着几位王子便好。” “孩子?对!孩子!王上近来很喜欢之尧,常带他熟悉政事呢!”王后提起二王子便是满脸笑意。 “如此是好,但二王子和素美人走的过分亲近了。”文嘉意假意欲言又止,“况且妾上次还听见......” “听见什么?”王后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文嘉意装作犹豫了一下,才开口答道:“上次妾听见素美人和王上说话,王上希望素美人能早些生个王子,还答应她要好好培养她的孩子,说不定以后还会将整个代国都交给他呢!” “什么?!”王后吃了一惊,脚下有些站不稳,差点瘫倒在地,“你说的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是妾亲耳听到的,王后娘娘可要早做打算啊!”文嘉意见王后晕晕乎乎的没个主意,又趁热打铁道,“若是能让王上彻底厌弃素美人,将她和闻庶人一样也关进天牢里,王后娘娘便可高枕无忧了。” “这怎么可能?”王后本来满心期待着她的好主意,但一听到这话,希望便又破灭掉了。 “王后娘娘,您想想看,王上最在意的是什么?”文嘉意开始一步步的诱导王后。 王后顺着她的思路想了一想:“朝政之事?” “除了这个呢?” “后宫安宁,太后安康?” 文嘉意摇了摇头,示意王后继续猜测。王后又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脑中灵光一闪:“莫非是子嗣?” “对了!就是子嗣。”文嘉意终于满意的笑了,“王上如今对二王子着重培养,但对其他三位王子也是十分喜爱。王后娘娘您想想看,若是素美人意图对几位王子不轨,王上还会像从前一样宠爱她吗?” 王后皱着眉摇了摇头:“素美人十分喜欢孩子,和之尧更是常待在一起,她不会对孩子们下手的。” “王后娘娘误会了,妾也知晓她不会对王子们下手,但这并不打紧,只要咱们能让王上以为,是她要残害几位王子便是了。” “你想怎么做?”王后感觉到头有些晕,思考起事情来更是痛的厉害,便不去想别的,只顺着文嘉意的话来说。 “听说如今几位王子都住在一处?” “是啊,都住在我宫中。虽说之尧常和他父王王广阳殿去,但休息时还是会回来的。”王后感觉到自己的言语有些不受自己控制了,但她也没太在意,只当是头脑昏沉的并发症。 “既然如此,说不定素美人会偷偷来到王后娘娘宫中放火呢!”文嘉意绕着王后边走边道,“她为了烧死几位王子,不惜在王后娘娘宫中放火。” “你是说,要我自己放火陷害素美人?”王后理清了文嘉意的意思。 “王后英明。”文嘉意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到时候妾会让人提前准备好救火的水,只要火势一起来,便有人出去将火浇灭,只做出个样子而已。” “不行,这法子不行。”王后连连拒绝,“我的之于受了腿伤,跑出来不方便,之宁和之睿还太小,走路都不顺畅,若是有什么差池,他们都会被困在其中。不行,绝对不行,这太危险了。” “王后娘娘放心,妾一定会让人提前把水准备好的,况且咱们的火从偏殿燃起,慢慢才会涉及到寝殿,完全不会伤到几位王子。”文嘉意将那锦盒中的香料推的离王后近了些,自己则半掩住鼻子,“王后娘娘,您若是不这样做,将来被素美人的儿子抢走了一切,您又该如何呢?” “不,我不能让人威胁到我的儿子,决不能!”王后吸入了那香料的味道,神情变得愈发恍惚起来。 “这就对了,王后娘娘负责放火,妾负责救火,多好啊!” 如此,王后便在文嘉意的精心设计之下,将在偏殿放火的事情吩咐给了手下信得过的婢女,但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深深陷进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就这样走错的一步,将会让她今后的生活天翻地覆。 后来的几天,王后一直头脑不清醒,请了好几批医师来诊断,却是什么都诊不出来,最后不过是胡乱开了几副温补的药喝着便罢。但她虽然恍恍惚惚,但对和文嘉意约定的事情倒还是记的很清楚。 这一日午后,有王后身边的宫女来到了广阳殿,说是请漪房晚间去王后宫中小聚。漪房想着自王后解了禁足以后,她还一次都没去看望过,此次又是王后先相邀,总是不得不去的。 “美人,王后上次来咱们宫里找麻烦,上次宴会上又给您递了毒酒,这回来相邀,不会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腾铃总是担心着漪房的安危。 漪房安慰的笑了笑:“是有这个顾虑,但上次宴会的事情,已经全然归结到了闻庶人身上,便是王后是无辜的。即使她当时真想毒害我,在别人看来,王后也只是被闻庶人陷害了而已。若是此次王后相邀,我却推辞,便会让人觉着我对上次的事情不能释怀,总又会落人口舌,还是不得不去上一趟了。” “可是......” “别可是了,只是去王后宫里坐坐,这么多宫人都在呢,你也跟在我身边,有什么好怕的。”漪房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有些莫名的惶恐不安,总觉着今晚会发生些什么。但就如她对腾铃所说的,若是不去,难免会落人口舌。 走在去往王后宫中的路上,漪房心里的不安愈发扩大,每往前走一步,就感觉脚下有千斤重,让她想要夺路而逃。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这一路上往来的宫人不少,有好几个都是王后宫中的人,按理说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事出去了,漪房对此有些在意。 “素美人,王后娘娘派奴才来接您。”又走了两步,忽的有一个宦官前来领路。 “不过还有几步路的距离,王后娘娘竟还专门派人过来接我?” “美人不知,娘娘现在不在宫中,还请美人虽奴才过来等候。” 这宦官很是奇怪,他将漪房领到王后宫外的一处宫墙处,让她在这里等候,自己却一会儿就跑没了踪影。 “美人,要不咱们先回去吧?”又等了好一会儿,腾铃终于忍不住开口,“若是王后问起来,就说美人站在风口不适,先回宫的加衣裳了。” “也好。”漪房也觉今日之事实在奇怪,若是再在这儿待下去,或许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但她们刚往回走了几步,便闻到了一阵浓浓的烟味,转身向先前站着的那地方望过去,只见王后宫里面竟然冒起了浓烟,还隐约有火光闪烁。 “不好,腾铃,咱们赶紧去看看。”漪房心中的忐忑不安终于尽数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脚踏进陷阱里的惶恐。 第一百八十三章 风雨入夜凉 待到两人冲进里边,其中已经是乱成了一团,王后披头散发的倒在门口,只有少数几个宫女宦官在救着火。但这无济于事,火势已经很大了,几乎将整个寝殿吞噬。 “腾铃,你赶紧去找人来救火,什么人都行,只要现在没急事的,都把人拉过来帮忙。”漪房吩咐了一声,便上前去将王后扶了起来。 王后看起来状况不太好,不仅没有梳妆,神情也是恍恍惚惚的,面对眼前的大火,她并没有半点反应。漪房不知她出了什么事情,但此时时间紧急,她便拉了一个宫女照顾王后,自己全力投入到指挥他们救火之中去。 等到有人将刘恒请过来的时候,漪房已经指挥他们将火扑灭大半了,只剩下零星的一点小火忽明忽灭。 “子洛,子洛。”王后被宫女交到刘恒手中,一挨到他便头一歪,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刘恒让人把她带到旁边去休息,转身朝仍在忙碌着的漪房走去:“漪房,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这儿?” “王上,妾是被王后娘娘派人唤来的,但在宫外等候了不久,就看到王后娘娘宫里传来了火光和浓烟,妾便冲进来查看。只见大火已经熊熊燃烧,但救火但人只有那么几个,妾便让腾铃去外面找人来帮忙,这才将火完全扑灭。” “你没受伤吧?”刘恒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除了脸上和身上的黑灰以外,倒是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刘恒这才放下心来。 “王上,妾没事。” “不好了,王上,不好了。”正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一个宦官连滚带爬的冲到了刘恒面前,“王上,大火燃起来的时候,大王子、三王子和四王子都在寝殿里休息,如今全都......” 刘恒听了他的话有些站不住:“你,你说什么?全都怎么了?说啊!” “全,全都......没了。” “什么?!”刘恒的头脑一阵晕眩,他握紧了拳头,强撑着朝那宦官摆手,“不可能,本王不信,本王要亲自去看。” 那宦官想要拦着,毕竟那样惨烈的场景若是落在刘恒这个父亲眼里,恐怕会更加崩溃。但刘恒走的太急,他根本拦不住。 漪房也顺势跟了过去,她不曾见过三王子和四王子,但大王子却是见过的。那是在骑射场,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意气风发的骑着高头大马,已经有逐渐长成的模样。但眼下看到这被烧的面目全非的样子,漪房的眼眶中便有泪水涌了出来。 连漪房都是如此,更别说刘恒了。他对王后虽说没什么感情,但几个孩子倒是深得他心,眼前的情景太过于惨烈,刘恒在吴平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他的心里像是被人划了一刀,几乎能听见滴血的声音。 缓了好一阵子,刘恒才吩咐人去查失火的原因,他心中虽然难受,但也是王宫的主人,是代国的主人。宫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于公于私,他都要查明整件事。 “把王后宫里的管事嬷嬷和管事宦官叫来,本王要细细查问。” 刘恒已经很是疲累,吴平给旁边的宦官们使了眼色,便有人给他搬来了座椅。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任何宫人都紧张着,谁也不敢怠慢,便是管事嬷嬷和管事宦官很快就赶了过来。 “如今并不是干燥时节,好端端的宫里怎么会失火?”刘恒极力压制住心中的愤怒和悲哀,用一种正常的方式来问话,以免宫人被吓到,反而问不出什么来。 “王上,奴婢也不知啊!”管事嬷嬷连连解释道,“奴婢是看着三位王子睡着的,宫里所有的烛火都熄灭了,奴婢检查了好几遍,是绝不会出什么差池的。” “可如今就是出事了,你怎么说?”刘恒的声音冰冷中带着疲惫。 管事嬷嬷背后一寒,胡乱攀扯道:“王上,奴婢的确是都检查过了,这说不定,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放火,是有人想害王后娘娘和几位王子啊!” 她说完这句话后,目光往漪房那边飘忽了一下。漪房心中一紧,果然此事一定是有人设计好的,她立马想到了一个人,但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却没有看到那人的身影。 “是啊,王上,一定是有人要害王后娘娘和几位王子。”那管事宦官也附和道。 “那你们倒是说说,这把火是谁放的!”刘恒见他们都忙着推脱责任,心中更是气极,但没想到他们还真的攀扯出了一个人。 “王上,是......”那宦官目光在人群中一一滑过,最后落在了漪房身上,“......是素美人,奴才在寝殿失火之前,亲眼看到她在外面徘徊了许久。” “是的,我们也都看见了。难怪素美人会在火烧起来以后那么快冲进来呢!”底下传来了一片附和的声音。 “王上,妾在外面等候是奉了王后的命令。”漪房至此便已确定此事是别人给她下的套,向来自己若是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的。 但她一抬起头,看到的竟是刘恒坚定的目光,不是怀疑也不是失望,而是对她的信任。漪房在这一瞬间突然心中一热,像是她的堂前光终于钻进了心里,给了她一直渴望的温暖。 “是吗?可王后娘娘今日从未派人去召见过你。”外面突然传来了文嘉意的声音,漪房便知重头戏现在才开始登场。 众人听见声音都往外望去,便看见文嘉意扶着晕乎乎的王后走了进来。她似乎是已经得知了三位王子身死的消息,脸上遍布着泪水,两只眼睛都哭肿了。 “妾参见王上。”文嘉意行了一礼,王后却是木然着。这种时候,刘恒自然是不会计较这些的,他吩咐人给王后也搬了把椅子过来。 “你方才说什么?”刘恒对着文嘉意问道。 “回王上,妾已经问过王后娘娘了,今日她从未派人去召过素美人。”文嘉意说的很笃定,想来定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 “是这样吗?”刘恒转向王后轻声问道。 王后有气无力的样子,也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刘恒的眉头皱了一下,对漪房道:“你还记着是谁去请的你么?” “那宦官并不在这里,但妾记得他的样貌,从前在王后娘娘宫中也见过的,只是现在没有瞧见。”漪房刚一说完,那管事嬷嬷便连连否认,说是王后宫里所有的宫人现下都聚在了这里,没有漏掉任何一个人。 漪房自然知晓这精心设计好的局,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辩驳就改变最终的结果,她无意多解释,只想着该从什么地方找出证据来。 “王上,不是妾做的。”漪房只眼神坚定的望着刘恒。 “那素美人何不解释解释,为何三位王子都在寝殿中休息,只有二王子逃过了此劫呢?”文嘉意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设计此事费了她好些心思,定然不会漏掉任何一方面。 漪房没有接话,文嘉意又继续说道:“便是因着二王子和素美人走得很近,若是其他几位王子不在了,自然只有二王子堪当大任。” “放肆!”刘恒斥了文嘉意一声,“当众议论王子,你胆子不小啊!” “王上,妾一时失言,但只是素美人此举实在可恶,妾才一时心急。” “事情还没查清楚,胡乱攀扯高位嫔妃是大罪,你的话可想好了再说!”刘恒握紧了拳头,外面又是一人到来。 “怎么这么多人?发生什么事了?”被嬷嬷们带着过来的,竟然是从方才就不知去哪儿了的之尧。 刘恒看见完好无损的之尧,心中顿时悲喜参半,迅速将他拥入怀中。 “父王,你怎么了?”之尧被抱的太紧,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之尧,你去哪儿了?”王后本来晕乎乎的,看见之尧回来才清醒了几分,赶紧抓住他的手问道。 之尧不明所以,只是觉得今日大家的表现都特别奇怪,但嘴上还是如实回答道:“是素姬娘娘宫里的人来接我去广阳殿玩,但是我去了又没见到素姬娘娘,觉得一个人不好玩,就打算回来睡觉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只有漪房和文嘉意脸上没有惊讶的神情,此事早已是在预料之中,证据一个接一个的摆出来,正是文嘉意的做事风格。 “是你害了我的儿子!”漪房正在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就猝不及防的被突然跳起来的王后打了一巴掌。 她条件反射的捂住脸颊,脑子里却是愣愣的,但逐渐反应过来时,便觉其中有些蹊跷。王后坐在这里已有些时候,而众人只是怀疑漪房,并不能肯定就是她做的。王后原本也没什么反应,似乎沉浸在失去儿子的悲伤中无法自拔,直到之尧过来,才像是突然恢复了神智一般。虽然没人注意到这个细节,但想想也觉得有些不对。 “素姬娘娘,你没事吧?”漪房沉默的思考着,之尧突然撇开刘恒的怀抱冲了过来,站在她面前挡住王后,“母后,你为什么要打素姬娘娘?” 此时漪房突然闻到了一股很奇特的香味,这味道是宫中的香料所没有的,但能给人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漪房总觉得王后突然清醒跟这香味有关,她本兮救了救,发现这个香味的源头竟在之尧身上。 她借着之尧袒护她的时机,仔细分辨着那香味究竟在何处。但这香味刚开始闻到有些浓烈,随后便是渐渐消散了,之尧也被王后蛮横的拉了过去。 “王上,如今有这么多的人证,可不能再让素美人逃脱了啊!”文嘉意急于催促刘恒责罚漪房,其他的宫人们也在一旁附和。只有王后皱着眉头,使劲按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保持在压制着什么痛苦。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漪房反而静下了心来。既然文嘉意已经在一力主张刘恒责罚她,那就证明她手上已经没有更多的证据了。如此一来,漪房便可纵观全局,仔细想办法化解这次危机。 “现在确实有很多证据指向素美人,但事情还是有一些疑点,在查清楚这件事以前,素美人就留在广阳殿吧!”刘恒拗不过这么多人一致的请求,只好先退一步。 但文嘉意对此显然是不甚满意的,她精心设局,害了三位王子的性命,竟然只是将漪房暂时禁足而已。她向旁边的婢女使了个眼色,那婢女便向身后几人比了个手势,这些人便开始表示对这种处罚的不满。 若是在平时,他们定然不敢在刘恒面前这样,但法不责众,底下那么多人总不能一个个都掉了脑袋去。况且做了这么多年奴才,有朝一日能够和王上对着干一次,还不用赔上自己的性命,自然多的是人附和。 刘恒难得的沉默了,他不忍的看了一眼漪房,正要开口将他们的请求驳回去,漪房却抢先跪了下来。 “王上,妾绝没有做过此事。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妾自请去天牢待着,直到王上查出真相,找到真正的幕后之人。”漪房说完这话,便望了一眼文嘉意,她的眼中有着胜利之后的得意,但此时得意还太早了。在漪房心中,这场设计才刚刚开始。 “那天牢里阴暗潮湿,你......”刘恒自然是不忍心让她去那里待着的。 “天牢里的艰难和妾的清白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只希望王上能早日查清真相,妾便能早日走出天牢。”漪房深深望了刘恒一眼,其中满是对他的信任。 刘恒便点了点头:“那这段时间便委屈你待在天牢了。” “王上,奴婢想陪我家美人一起去天牢,求王上应允。”腾铃一时急了,冲出来便嚷道。 刘恒本要同意,有腾铃在身边,至少能有个照应。但漪房却摇了摇头:“既然要进牢房,自然是不能带着婢女了。” “美人......” 漪房佯装着上前扶起腾铃,却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你留在外面,我还有些事需要你和子离帮忙。放心吧,你们的事办的好了,我自然也就可以出来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为有暗香来 牢房里的环境和外面有着天壤之别,虽说都是在宫中,但这阴暗潮湿,时不时窜过几只老鼠的地方,便是连奴才们的住处还不如。 漪房找了个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下,抬头望向上方的那扇窗。整个牢房只有那里隐约传出几丝光线,白日里能勉强照明。到了晚上,便只有几盏昏暗的油灯,对于这暗沉沉的环境来说,根本是无济于事。 但即使是这样,隔壁牢房里的人还是认出了漪房。 “这才过了几天,你怎么也进来了?”闻希被剥去了位份,性子倒是平静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风风火火。漪房便想着,这天牢里还是能让人静心的。 “闻庶人近来可好?” “以前不知,待在这牢房倒是清静。”闻希贴近墙边,透过拦着的铁门和漪房说话,“不过看样子,外面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王后宫里失火了。”漪房闲来无事,也和她说一说。脑中的思绪总是聚不到一处,漪房不再去想,和闻希说说话当做休息。 “是你放的火?”闻希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神情。 漪房摇头:“不是,但大家以为是。” “我从前就领教过你的手段,按理说你是不会被关到这里来的,如果我猜的没错,你应该过几天就会出去了吧?”说到这里,闻希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羡慕。 牢房里自然清净自在,但身在其中的人,谁也忍不住不去憧憬外面的生活。 “若是事情查清,自然可以出去,但三位王子的性命压在上面,若是不能找到充分的证据,我便和在此同你作伴了。”漪房一想到三个孩子,还有独自一人留在世间的之尧,心中就止不住的酸涩。 “三位王子去了?”闻希大惊。 漪房点了点头:“王后也状似疯癫。” “定然是文嘉意那贱人做的。”闻希冷哼了一声。 漪房倒是眼眸一抬,她也是如此猜测,便是依着文嘉意的表现。但闻希也能猜到,且听她的意思,定然不只是对文嘉意怀有敌意这样简单。 “为何?” 闻希往铁门边一靠:“若是无人受伤,还可能是王后做的,但三位王子都没了,王后再怎么样都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所以肯定是文嘉意干的。” 漪房也走到铁门边上,隔着门坐在闻希身边。两人在此之前是绝对想不到的,她们从前势同水火,竟也会有这样坐在一起安稳说话的时候。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闻希忽的闻到了漪房身上的香味。 “你是说这奇特的香味吗?”漪房也低头嗅了嗅,“许是在王后宫中沾上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香味。”闻希解释道,“我常在民间搜罗一些新奇玩意儿,原本是想讨王上喜欢,如今却是用不着了。但原先搜罗到的东西里便有一种香料,就是你身上的这种味道。” 漪房听着她的话,便觉此香肯定有问题,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香味并不算好闻,但却有一种微妙的迷神效果,若是人长久的沾染,便会神志不清。” “神志不清?”漪房回想起那时的情景,“王后那时道真像是有些神志不清,只是众人都只当是她骤然失去了三个儿子,伤心过度罢了。” “这种香料宫中是没有的,要想弄到,就只能去民间搜寻。据我所知,宫里的妃嫔中,能和宫外有密切接触的,除我以外,也就只有文嘉意一个人了。” “原来是这样。”漪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只是你为什么要将此事告知于我?” “我是不喜欢你,但把我害成这样的人是文嘉意,若不是她精心设计,我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所以相比于你,我还是更想让她来这里同我作伴。” 漪房原本想说,一切事情的起源还是来自于她,若不是闻希撺掇文嘉意给她下毒,也就不会被她反咬一口了。但想着闻希在此也是可怜,又刚告知了她一个重要消息,便将这番话生生的压了下去。 “多谢你了。” 待在牢房里不清楚时辰,但漪房着实是有些困了。这里难得有一块干净的地方,她便只能将自己尽量缩成小小的一团,闭上眼睛休息片刻。 “素美人,素美人,快醒醒。”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有狱卒在叫她,漪房慢慢睁开了眼睛。 “素美人,外面有人要见您,快随我出去吧!”那狱卒快速打开了牢房门,漪房心中欣喜,或许是腾铃和子离来见她了,正好可以把方才得到的消息告知她们,让她们顺着这个方向去查。 但被带到外面时,背对着她的却是一个更加熟悉的身影。刘恒站在月光下,刚刚失去了三个孩子的他,背影显得十分沧桑。漪房有些心疼,缓缓走上前去,只是此时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王上,妾来了。”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轻轻吐出这样一句。 刘恒转过身来面对她,什么都没说就将她拥入怀中。漪房能够感觉到他的疲累,心中也已是千疮百孔。 “你还好吗?”刘恒将她仔细瞧了瞧,在牢房中待了几个时辰,裙脚便已沾上了厚厚的一层灰,还有些久未见过光的霉气。 漪房宽慰的摇了摇头:“妾没事,王上相信妾吗?” 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漪房只想得到刘恒的信任,只要拥有着这份信任,她便能够坚强的走下去。 刘恒毫不犹豫的点头:“本王当然信你,只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一个人,要想将一切真相查明,确实是不太容易。” “王上,实则妾已经有眉目了,王上不必担心。”漪房暂时还不想将线索告知太多人,以免打草惊蛇,她便话锋一转,问道,“之尧现下如何了?” “陪着王后呢,这孩子弄清楚发生的事情以后大哭了一场,先前还吵着要和本王一同来见你。”刘恒紧握住漪房的手,“之尧那孩子也相信你。” 漪房的眼中泛出了泪花,如此便是足矣。 “本王已经吩咐过,你的那两个贴身婢女若是想见你,他们都会帮着安排的,放心吧!” “多谢王上。”漪房不愿刘恒在天牢这种地方多待,稍稍说了几句话便催促他赶紧回去了。 刘恒的命令被传达给了腾铃和子离,她们便迫不及待的来了天牢。腾铃给漪房准备了好些吃食,见到她的时候眼眶便是一红,好在子离还记得她们来此的目的,赶紧让腾铃止住了即将落下的泪水。 “这两日外面可有什么动静?” “宫里最近都在注意着防火,还有筹办着几位王子的后事,其他的就没什么了。”腾铃说到这儿又哽咽道,“美人,现在宫里的人似乎都已经认定就是您放的火了,私下里全都在谈论这件事呢!” “无妨,宫里的流言向来是传的最快的,以前不也经历过么?等到事情真相大白的时候,这些碎嘴的宫人自然也会帮着把真相传播出去,到时候我的嫌疑便也洗清了。”漪房安慰了腾铃一句,但她心里也清楚,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真相大白,也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会让大家都知道她是清白的了。 “虽然是这样,但那些话听着,心里还是不太舒坦。”腾铃嘟囔了一声,被子离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继续说正事。 “你们这段时间一定要盯紧悦良人。子离,若是有机会,你就去到王后身边,上次失火那晚,我在她身上嗅到了一股很奇特的香味,这香味有些古怪,可能会让人神志不清。若是你们能在悦良人那里找到香料的来源,便可尽快洗清我的嫌疑。” “若是说香味的话,我也在二王子身上闻到了一种很独特的味道。”子离偏着头想着,昨日二王子来广阳殿,吵着要子离带他去找漪房。好不容易将人哄了回去,子离便闻到了他身上那股奇特的香味,这香味似乎在宫中从没有出现过。 “你所说的香味恐怕和我说的是同一种。”漪房想起之尧,心中有些紧张,“二王子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神志不清的症状?” “那倒没有,就是二王子挺担心你的。” 漪房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这段时间你们得照顾好二王子,其他三位王子都不在了,若是那人大胆一些的话,可能还会对他下手。” “漪房,你说的那人......莫非就是悦良人?”子离一语中的。 漪房索性点了点头:“这件事就是她做的,我能肯定,但苦于找不到证据。” “若是在悦良人那里找到了这种香料,就能证明她利用王后陷害你了。” “就是这么个道理。”漪房将这些话嘱咐完,便让她们赶紧离开。虽然是刘恒同意她们进来探望的,但还是不要过于引人注目才好。 出了天牢以后,腾铃和子离商量着分头行动。腾铃会些功夫,便到临华殿附近守着,希望能抓到悦良人的把柄。而子离则按照漪房所说,刻意去接近皇后,就要能查清楚她身上的香味到底是什么。 在暗自潜伏了一段时间以后,腾铃那边终于有了线索。那一天夜半,腾铃躲在外面往里望,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她日日到此,也是十分疲惫,但仍强撑的精神。 这一日便让她瞧见了一个探头探脑的婢女,似乎是悦良人的贴身婢女,她双手抱着一个锦盒,走了好远的路,才将那锦盒埋在一棵树下。 腾铃本想要上前去将那锦盒挖出来,但转念一想,自己半夜来到此处,就算将证据拿出来也有些说不过去,反而会引人怀疑。她灵机一动,用一些石头砸中巡视的侍卫,将他们的视线都引到这棵树下来。自然而然的,那埋着锦盒的新土便被他们发觉。 “那是什么?里面好像埋着东西。” “应该是刚刚来的那个宫女埋下的吧,兴许是什么贵重物品,觉得放在自己身边不安心,所以才埋到这里来。” “咱们挖出来看看吧!” “这不好吧,但那宫女的打扮,应该是某位得宠的主子宫里的,若是我们把人给得罪了,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啊!” “怕什么,只挖出来看看便是,又不给她拿走。”其中一个好奇心比较大的侍卫说道,“再说也不能确定里面一定是贵重物品,或许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咱们挖出来便是立了一功了。” “你说的也是,那咱们就挖出来看看吧!” 腾铃藏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要是让他们把那锦盒挖出来,一定会发现其中的香料。那香料的味道如此不对劲,这些侍卫一定可以察觉到。 他们果然没有让腾铃失望,刚刚打开那个锦盒之时,围在一团的侍卫们都往后退了一步。那里面的香味在刚一打开锦盒之时是最强烈的,他们七嘴八舌的讨论中,最后终于讨论出了结果,决定把这锦盒交给吴平。 虽说吴平是刘恒身边的人,但腾铃也并不十分放心,这锦盒是目前漪房得以洗清嫌疑的唯一证据,一定要慎重再慎重,以免落到了别人手里。 想到这里,腾铃便大大方方的走了出来,假意路过他们身边。 “这是什么味道?”腾铃故意夸张的掩着鼻子,停在了那些侍卫附近,“哎呀,几位大哥,你们可千万别动这东西啊!” “你是什么人?”那些侍卫们有些狐疑。 “我是王后宫里的奴婢,跟你们说,这香味我在王后娘娘身边闻到过,闻久了可是会让人神志不清的呀!你们可千万别再使劲儿嗅了!” 听着腾铃说的这样可怖,他们赶紧关上锦盒,并拿得离人远了一些。 腾铃又继续说道:“没想到还有人这般大胆,竟会在宫中用这种违禁之物。几位大哥可知道这东西是谁的?” 那些侍卫们没想到这般严重,赶紧将刚才有宫女过来埋下这个锦盒的事情说了出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斜阳蝉更咽 “此事非同小可,是一定要告知王上才行的。”腾铃悄悄告诉他们,“你们现在马上去找王上禀报,或许还能立下一功呢!” 在腾铃的撺掇下,那些侍卫果真去向刘恒禀报了。而与此同时,子离从王后那边也查出了端倪。那香料来自民间,其中的成分都是一些致人晕眩的药物夹杂在一起,若是吸入少量,便会让人神志不清。 子离丝毫没有犹豫,便将此事告知了之尧,让他明白王后究竟处在一种什么样的境地。随后便知会了腾铃,和她一起去到刘恒面前。 “王上,我们已经查清楚了,王后宫中所点的这香料果真有问题。经过多方打听,王后从前一直没有使用过这种香料,只是在宫里失火的当天才点上,听说是悦良人进献的。”子离平日里不爱说话,但一说起来便是条理分明。正好那些侍卫还在这里,也能证明埋这锦盒的宫女,的确是出自于临华殿。 “去把悦良人给本王召来。”刘恒心中稍微猪了一口气,这些天他都一直提心吊胆着,若是始终找不到证据来证明漪房的清白,便是在他心上又划上了重重的一刀,让他再失去儿子的同时也失去了所爱之人。 文嘉意来的路上便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之所以留到今日才将那锦盒处理掉,便是担心会有人在这段时间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这么晚了刘恒突然召见她,她便只能想到同这件事相关了。 文嘉意一进门,便看见了那个沾了泥土的锦盒,那盒子她再熟悉不过了。但此时没有办法,她只能强行镇定地行了个礼。 “你可有话要对本王说的?”刘恒没有提及别的事,先是问了这样一句。 文嘉意犹豫了一瞬,她知晓刘恒是在给她一个坦白的机会。但事已至此,无论她是否坦白,也一定会有责罚等待着她。但她并不清楚刘恒对于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知道了多少,若是他并没有弄清楚整件事,或许自己还有反驳的余地。 “妾不知王上想让妾说些什么?”文嘉意最终还是决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这个锦盒是你的吗?”刘恒面无表情的朝那锦盒扬了扬头。 “是妾的。”文嘉意早已在心里盘算好了哪些该承认,哪些不该承认。 “那你说说,半夜让婢女鬼鬼祟祟的将这锦盒埋到树底下,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回王上,这个锦盒之中装的是一些香料,是妾从民间寻得的。只因妾听说将这香料埋在地下,过上一年半载再取出来,便会变成一种全然不同的香味,所以妾才想尝试一下。” “是吗?可本王怎么听说这香料有致人神志不清的作用啊?”刘恒丝毫没有给她情面,直接说道。 “这怎么可能呢?妾完全不知啊!”文嘉意装出一脸无辜的表情,气得腾铃想要直接冲上前去撕破她的面具,好在子离拉住了她。 “那王后又是怎么回事?”刘恒狠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本王听说是你在王后宫中失火的那一天,送去了这种香料,随后王后精神便恍恍惚惚的,你又作何解释?” “妾的确是给王后送去了这香料,但并没有要害王后啊!况且妾并不知晓这香料有问题,妾也是受害者啊!”文嘉意随机应变的能力倒真是高超的很。 但下一刻,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她便再也编不下去了。那人正是王后,她依旧虚弱的很,不知是因为那香料,还是因为骤然失去了三个儿子。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二王子之尧,在之尧得知了香料的事情以后,他便努力说服王后,将整件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毕竟真想害他们的人是文嘉意,并不是身处在天牢里的漪房。 “参见王上。”王后行过礼以后,刘恒便派人给她搬来了座椅,但王后却拒绝了。 “王上,妾罪孽深重,实在不配坐在这里。”王后跪在地上,之尧便还是在她左右搀扶着。王后深深的望了一眼文嘉意,然后将整件事情的真相缓缓道来。 “那天悦良人去找了妾,还给妾送去了一种香料,便是这锦盒里的这些。妾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些新奇的香料,只是刺鼻了些,也没放在心上。但后来就逐渐神智模糊起来,直到脑子里无法思考,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王后愤恨的目光望向文嘉意,“那是悦良人便一直引导着妾,让妾答应和她一起陷害素美人。” 说到这里,腾铃便更加恶狠狠的盯着文嘉意,几乎要用目光将她凌迟。刘恒的眉头也是死死的揪了起来,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示意王后继续说下去。 “悦良人给妾出的主意,便是让妾自己在偏殿放火,而她则带着救火的人就等待在宫外,等到火势一燃起,便赶紧冲进来救火。偏殿和寝殿离的不近,但也不算远,既能保证不真正烧到孩子们,也是离宫外最近之处,即使是在宫外,也能够让这里烧起来。”王后看向文嘉意的眼神更加怨恨,“那一日,妾按着她的意思,派人将素美人召过来,让她在偏殿外面等候,再自行放火,但妾在最后一刻害怕了,妾担心此事被王上知道了以后彻底厌弃妾,所以没有放火。但后来寝殿却着火了,而悦良人所说的,准备好的救火之人根本没出现,甚至宫里原本的宫人也少了许多。就这样,此事的罪责便落到了素美人头上,而孩子们却......” 王后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听她哭成这个样子,在场的人们无一不动容。就连一直怨着她帮文嘉意陷害漪房的腾铃,也跟着在眼眶中含了些泪水。而文嘉意在听到这番话以后,无能为力的瘫倒在地。她原本想着带王后入局,即使她吃了亏,也因自己参与在内而不会将真相说出来,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管不顾了。 “王上,悦良人不仅害了素美人和王后,还害了三位王子,可千万不能姑息啊!”腾铃急着救漪房出来,也不顾自己的身份,走上前便提醒道。 “本王竟是不知,在这后宫之内还有如此心狠手辣之人。”如今即使真相大白,也无法抚平刘恒心中的伤痛了,他咬牙切齿道,“把这个女人拉下去,五马分尸!” “王上,您不能杀我们良人啊!”文嘉意身边的宫女赶紧跪行到刘恒面前,“我们良人已经有孕两个多月了啊!” “什么?”刘恒一下子愣住了。 “王上,此事千真万确,是昨日医师才来看过的。”文嘉意身边的那婢女不住的磕着头。 刘恒沉默了许久,才终于抬手吩咐吴平道:“去请医师过来。” 文嘉意知晓此事若是被拆穿,一定会是一场灭顶之灾,但正好她在此时有了一个孩子,文嘉意大喜,便是即使到了这种境地,也能有转寰的余地了。 “王上,悦良人的确是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医师的话一锤定音,刘恒却是喜忧参半。他刚失去了三个儿子,此时这个孩子便像是一个巨大的安慰,但这孩子的母亲,却又是害死他的兄弟们的罪魁祸首。 “罢了,悦良人贬为庶人,在临华殿安心养胎,非诏不得出。”刘恒甩了甩衣袖,神情却并不十分喜悦。 在场的人们都是各有不同的心思,原本能够将恶人绳之以法的,就因为这样的一个小插曲,竟然会让她逃过一劫。 “王上,那我们美人......”腾铃又忍不住提了一句。 “吴平,赶紧去天牢把素美人接出来!”刘恒吩咐了一句,便紧赶着王牢房奔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搅和在一起,刘恒心里混乱的很,只想和漪房好好说说话,才能缓解心里的烦闷。 腾铃和子离终于放下了心来,安安心心的回到广阳殿去等待漪房。而王后也在几个宫女的搀扶下回宫去,只是她的脸色还是不太好。 过了好一阵子,漪房才和刘恒一起回到广阳殿。腾铃和子离已经吩咐人准备好了热水,天牢里阴暗潮湿,待的久了肯定是浑身不舒服,漪房回来便洗了个热水澡,将在牢房里沾染上的一身晦气全部洗去。 原本以为除了文嘉意怀孕不在预料之中,其他的都逐渐好了起来,真相总算呈现在了众人面前,宫里的那些流言也逐渐散去。但这事还没有完,表面上的平静并不能走到最后。 漪房躺在广阳殿,缩在刘恒的怀中,心里总算多了一丝安全感。她不用再担心牢房里的老鼠和蟑螂,可以睡个安稳觉了。但在迷迷糊糊逐渐进入梦乡的时候,敲门声却急促的响了起来,外面有宦官带来了是一个消息,足以让两人都震惊不已。 漪房坐在床上懵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宦官喊的是:“不好了,王后娘娘自戕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称名忆旧容 这个晚上注定是不平静的夜晚,王后因自责是自己害死了三个儿子,回去之后便一头撞在了墙上。这一下撞得十分凶狠,任凭医师们忙碌了一个晚上,终究是没能把人救回来。 之尧伏在一旁哭得十分惨烈,虽说他平日里并不受到皇后的重视,但终究母子连心。他刚刚失去了三个兄弟,此时又失去了母后,心中的难受不是说说而已。 刘恒仰起头看向天空,黑沉沉的一片,没有任何敞亮的痕迹。漪房便静静的站在他身后,并不出声,只是默默的陪着他。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必定要有一个缓和的过程,在这个过程里谁也无法帮上忙,只有靠他自己,之尧也是一样。 “漪房,你说会不会是本王做错了什么事情,老天在惩罚本王?”刘恒的眼中含着泪,但他作为一个君王,只能让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不能让它掉下来。 漪房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他:“怎么会呢?王上一直是一个贤明的君王,这些事情都是无法控制的,与王上的所作所为无关。” 漪房陪了刘恒一整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回了宫。但她刚一回去,就得到了一个更加不好的消息,这个消息来自于吕太后。腾铃将不知谁放到广阳殿里的字条拿给她看,里边是吕太后给她最后的期限,不过只有一月的时间。 漪房忽的想起之前吕太后此前的吩咐,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都无暇顾及自己作为一名细作的真正任务。有一段时间没有传递信息回去了,也难免吕太后会着急。 “腾铃,看来咱们探听朝堂上的事情要抓紧了,可是王上现在这个状态,我实在是不忍心。”漪房实在是纠结的很。 腾铃也蹙起了眉头:“是啊,若美人只是王上的妃嫔,而不是吕太后的细作,那该有多好啊!” 漪房虽然也是这样盼望着,但毕竟不能心想事成,便还是不得不按照吕太后的意思去做。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长安那边便派过来了使者。这些使者给刘恒和薄太后带来了一盒酥饼,其他的什么赏赐都没有,仅仅只有这一盒酥饼。 按照吕太后的意思,这些酥饼是在使者离开代国的前一天,授予刘恒和薄太后当场吃下的。在此之前,使者会在代国停留一段时间。 漪房心中忐忑,总觉这些酥饼有问题,便打听到了酥饼存放的地点。 “腾铃,你觉得吕太后这是什么意思?” “奴婢想着,若只是送一盒酥饼,没必要派好些人来。说不定是来监督咱们的情况,或者是将消息传递过来。” 漪房认同的点了点头:“若是有消息传过来,必定是藏在那酥饼之中。” “那咱们要不要去瞧瞧?” “当然。” 这一天晚上,刘恒强打着精神宴请那些使者,薄太后也是要出席,但宴会进行到一半,她便匆匆离去了。容央说她是酒醉之后要回去醒酒,那些使者也并没有什么异议。 而此时,漪房和腾铃也成功地摸进了存放酥饼的地方。他们只取了一盏小小的灯笼,轻轻将那盒子揭开,里面只有一碟普通的酥饼。那酥饼显得比寻常的要更大些,漪房想了想,便将那饼撕开,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张字条,其他几块酥饼里也是一样。 漪房将那些字条收好,便用提前准备好的酥饼替换,将原先的那一碟带了出去。她们走的着急,虽将酥饼打理好了,却没能发现门口的一双眼睛。 薄太后是在漪房偷换酥饼的时候来的,却没有看见她将那些字条取出来,便自然而然的理解错了漪房的所作所为。 “太后,现在咱们怎么办?原本打算过来偷换掉那酥饼的,没想到素美人竟抢先了一步。”容央低声问道。 “哀家倒是没想到她竟还有这番心思,从前倒真是哀家误会她了。”薄太后看着漪房远去的背影,“她担心那酥饼有毒,竟敢冒险来换掉,也算是对恒儿有心了。” 此时漪房自是不知,薄太后竟阴差阳错的对她信任起来。若是她早到一会儿,恐怕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只是天意如此,漪房也算是躲过了一劫。 使者们在送酥饼来之前,是不会打开来检查的,自然也不知道其中装着的酥饼究竟是什么样子,这样便没能发现任何端倪。只是在最后一日的宴席上,薄太后时不时的看向漪房,倒是让她有些浑身不自在了。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文嘉意的肚子也大了起来,刘恒安排了医师去照料她,但仍旧不许她出门。只是听说这段时日薄太后忙得很,她从前有一个流落在民间的侄女,已经派人去寻找了许多年只没有任何音信,但是最近却突然有了线索。 薄太后为此大喜,更加要求那些出去寻人的人加大力度。果然黄天不负有心人,在半月之内,竟真让他们把这个遗失了多年的侄女给找到了。薄太后特意出宫和这位侄女见了面,连着几日都十分欢喜,只是将人带回宫之后,却非让刘恒封了她为妃嫔。 刘恒刚一开始是十分不同意的,对于这位久未谋面的表妹,他可以爱护,但实在无法接受将她封为妃嫔。但不知薄太后和刘恒谈了些什么,过了几日之后他竟同意了,且亲自开口下旨,将薄太后的侄女封为美人。 不仅如此,在这位薄美人受风三天以后,刘恒在宫中举行了一场家宴,用来迎接她的到来,也让她同后宫的众位姐妹见上一面。 薄太后坐在高位上十分欢喜,脸上的笑容一直没停下来过。刘恒则时不时的看向漪房,脸上的歉意清晰可见。她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妨,新纳妃嫔是常有的事,漪房心中虽然有些酸涩,但理智告诉她,不必为这些事情而烦恼。 那位薄美人随着歌姬们出场,带着面纱表演了一支舞,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感觉。但漪房看着她的身形,却是感觉到十分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见到过。 一曲舞毕,漪房还在想着这个问题,那薄美人已经走上前来,向刘恒和薄太后行了一礼。 “妾参见王上,太后。” “好孩子,快起来。”薄太后赶紧朝她抬了抬手,又转向大家介绍道,“这便是新封的薄美人。” 说完又朝薄美人招手:“来,初若,坐到哀家身边来。” 漪房听到这个名字,心里一阵吃惊。方才的舞姿已经让她想起了曾经在长安皇宫的舞坊里,看初若跳舞时的情景。本以为只是身形相似,却没想到竟真是她。 漪房看着初若缓缓拉开面纱,露出了那张许久不见的脸庞,的确是她。只是她怎么会在这里,还成为了薄太后的侄女,她不是被自己送去北犁郡了吗?漪房心中有太多的疑问想去询问初若,无奈这是在夜宴上,即使她们相隔的并不远,却是说不上一句话的。 漪房无法释怀,整个夜宴上都时不时的将目光望向初若,但初若却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仿佛根本没有发现她一样。但漪房心里想着,初若是知晓她来了代国的,既然如此,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也会出现在这宴会上。 “漪房,那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初若?”子离也有些诧异,凑到漪房耳边低声问道。 漪房点了点头:“应该是的,只是......” “只是有些奇怪,我记得初若以前十分害羞,和主子说话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上面那个和太后谈笑风生的大方女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初若么?”子离实在无法相信。 “人都是会变的,兴许初若这些年经历渐长,但总归是好事了。”漪房看着活泼的初若笑道,“是不是从前那个初若,咱们等宴席终了,去找她问问不就知道了。” 子离点了点头,但心中仍然无法释怀。她总觉着初若的突然出现有些蹊跷,而且心中有一种异样的防备,子离也不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就是隐隐的不安。 好不容易熬到夜宴结束,薄太后又和初若说了一会子话,才依依不舍的回宫了。按理说刘恒新得了嫔妃,今晚是要去初若宫里的,她便要赶紧回去准备。漪房便也连连退下,快步跟了上去。 “初若,初若等一等。”漪房连连跟了上去,冲到面前拦住了她。 “见过素美人。”初若却是满脸的冷漠,只依着规矩,向资历更高但同一位份的漪房行了一礼。 “初若,你......怎么了?从前在长安......”漪房说到这里,却被初若猛的打断。 “长安的事情已是过去,素美人还是不要再提了。” “初若,你怎么这样说话?从前你多次被人欺负,都是漪房帮你解围的。”子离终于忍不住说道。 “素美人在代王宫做了这么久的主子,还不知该如何管好奴婢吗?”初若又居高临下的望向子离,“主子在说话,怎有你一个奴婢插嘴的份?” “你!” “子离,既然薄美人不愿提起过去,咱们还是先走吧!”漪房拦住了上前一步的子离,将她默默的挡在了身后。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月黑雁飞高 回到广阳殿,子离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但遇到此事,却始终不能释怀。她们三人一起在长安皇宫做宫女的时候,相互扶持,相互帮助,尤其是漪房,好几次救初若于水火。如今再见,她竟变成了这副模样,子离满心的悲哀。 “漪房,她那种态度,你就不生气吗?”子离看着漪房一脸的云淡风轻,心里十分不解。 “我总觉得初若这些年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变成这个样子。” 子离被气愤掩饰住的理智终于回到了脑子里,经漪房一提醒,她也想起了初若在夜宴上的表现,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连从前的半分影子也无。 “那我们要做些什么吗?”子离心里总觉得,初若来到宫中,是不会和她们和平共处的。 子离的直觉没有错,此时的夕安殿中,初若正面无表情的盯着手里的一把匕首。那匕首上面还沾了一些干涸的血迹,在灯下看起来十分可怖。 初若的贴身婢女原是在薄太后身边伺候的,念着初若身边每个可心的人儿,薄太后就将云竹赐给了她。 此时云竹正打了水进来伺候初若梳洗,刚一踏进屋就看到这一幕。初若拿着染了血的匕首,眼神阴郁的盯着自己的双手,烛光印在脸上犹如鬼魅。 云竹的手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水盆都差点没端稳。初若听见她的声音,才赶紧将那匕首收了起来。 “你在宫里待了多久了?”初若一直没有说话,任由云竹伺候她梳洗,到了最后却问出了一句。 “美人,奴婢在宫里已经有近五年了。” “五年。”初若算了一算,“那素美人进宫之前,你就已经在这里了,是吗?” “是的。”云竹虽不知她为何突然问到素美人,但还是如实答道。 “你给我好好讲一讲关于她的事情吧,从她进宫到现在,越详细越好。”初若双手交握,神情里竟然隐约有些紧张。 次日,漪房托人给初若送来了好些东西,刘恒不知她们从前就认识,还赞叹她识大体。如此一来,各宫的妃嫔们都陆续送去了礼物。初若全部收下,但看都没看,就让人收进了库房,只把漪房送来的留在了身边。 那是一些寻常的首饰,并不算特别贵重,倒是十分适合初若。她取出来在头上比划了几下,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并没有保持多久,云竹便走了进来。初若一看见她,便赶紧敛了神色。 “美人喜欢这些发饰吗?奴婢来帮您带上吧!”云竹笑着走上前来。 但初若抢先将刚才拿在手里的头饰全部打翻在地:“都丑死了!什么东西都往我这儿送!以后她们送来的东西都不许再拿进来,尤其是那个素美人的,听清楚了没?!” “诺。”云竹不敢多说,只是觉着这薄美人脾气古怪,明明方才还看着她在笑,下一秒就翻脸了。 待到云竹出去了关上门,初若才赶紧将那些发饰捡了起来,小心翼翼的藏进柜子里。她像是在藏着什么珍宝,一举一动都轻柔的像是在抚摸着所爱之人的脸颊。 而此时的广阳殿内,漪房也问起了初若的事。 “东西她都收下了吗?”漪房一边浇着花一边问道。 腾铃点了点头:“都收下了。” 子离在一旁却是不忿:“漪房,她分明就是想和咱们划清界限,你为何还巴巴的给她送东西过去啊!” “我总觉得,初若还是从前的那个初若,只是在我们分开的这些年里,她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漪房仔细观察过初若的眼睛,她的脸上虽然满是啫喱,但眼睛里的感情是不会骗人的。 “可是如今她什么都不愿意跟我们说......”子离显得有些为难,她也是关心初若的,只是多年未见,难免心中有些揣测。 “既然她不愿意说,那咱们就等着,总有一天从前的那个初若会再回来的。”漪房倒是毫不着急。 身处同一个地方,见面的日子就多了。便是次日下午,漪房就在小花园里,和初若迎面遇上。她观察这初若的神色,见她还是一脸冷漠,便也不多说,只相互行了个礼。只是两人还未分道扬镳,刘恒就朝她们走了过来。 “妾参见王上。” “漪房,本王正要去广阳殿找你呢,正巧就在这儿遇上你了。”刘恒直接冲漪房走了过来,随后才将目光落到旁边的初若身上,“表妹也在啊!” “妾在此处赏花,正好和素美人遇上。”初若对刘恒也是淡淡的,但不像以前那般畏畏缩缩,言语上倒是自信了不少。 “王上似乎有什么心事?”漪房方才便发现了刘恒紧皱的眉头。 在王后和几位王子的事情过后,漪房对刘恒的情绪一直很敏感,生怕他会因为此事伤心很久,每次只要他一皱眉,漪房便会想着办法来宽慰他。 “这次是朝堂上的事情,子谦来报,城东有一处大宅子,看上去是富贵人家所居。但这家人喜好安静,宅子也是建在郊外,平日里少有人靠近。这便过了一两月才有人发现,那宅子里臭气熏天,打开门进去一瞧,一家子人竟全都死光了。时间过了太久,尸体已经腐烂,宅子里一片狼藉。” “王城脚下,竟会出现这种灭门惨案?”漪房也是被震惊到了。 刘恒点头道:“正因是王城之内,这户人家在民间也是有些名头,此事在宫外便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负责此案的官员怎么查都查不出线索,那凶手杀人的方式十分凶残,每个人身上都被连捅了数刀,实在让人心惊。一想到这样的人迟迟不能归案,民众们心里也是十分忐忑,对官府的怨言也是越来越深。” 刘恒话音刚落,那边的初若便踉跄了一下,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她神情突然有些恍惚,被云竹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 漪房赶紧替她解围道:“薄美人初入宫中就听到这样的事情,定然是被吓到了,还是赶紧回宫歇息吧!” 这一次初若没有驳了漪房的好意,只转向刘恒行了一礼:“妾先告退了。” “王上想如何处理此事?”漪房边和刘恒一起回宫去,边问道。 “本王已经派了几位要员去彻查此事,但事情传播的太快,就连宫中都在议论,弄得人心惶惶的。” “关于这件事情,就连一点线索也没有吗?”漪房总觉得事情只要坐下了,就一定会留下线索可循。 刘恒想了想道:“也不是一点线索都没有,仵作根据尸体上的伤口,判断出凶器应该是一把锋利的短刀或匕首。” “这倒是条线索,只是没有可怀疑的人,这线索也一时用不上了。”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漪房将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毕竟这段时候看着刘恒为此事忧心,她心里也不好受。 这一日夜晚,漪房在宫中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便想着出去走一走。一般这个时候,腾铃都是会跟在她身边的,但此时已经很晚了,腾铃也已睡下,漪房所幸没有叫醒任何人,独自一人就往广阳殿外走去。 宫道上的灯忽明忽暗,今晚的月光不算亮,仅仅只能让人勉强看清前路。漪房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然听见了一些吆喝声,她顺着那声音走了过去,是从一些侍卫的屋子里传出来的。 漪房身为后宫妃嫔,不便靠近侍卫的屋子,便站在转角处听着。好在他们的声音挺大,站在这里也能听得清楚,这里面似乎有人在赌钱。这赌钱在宫中自然是不被允许的,这些侍卫们也是胆大包天,虽然不是他们当值的日子,但若是给人发现,是一定会受些责罚的。 漪房打算想个好法子了再来处理此事,听了一会儿正要离开,脖子上却横了一把短刀。这锃亮的短刀晃着她的眼睛,让她根本没办法看清来人是谁。 她将眼睛眯着,那人却在看到她的模样之后大惊:“上官姑娘?” 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呼是,漪房稍微愣了一下,等到那人的短刀从她的脖子上拿下来之后,漪房才揉了揉眼,看清面前站着的人。 “你是......周亚夫?”漪房大惊,“你不是应该在长安朱虚侯的军中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亚夫把刀收了起来,才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底是我辜负了姑娘的期望。” “你若只愿意告知于我,便同我说一说吧!”漪房按住了他眼中的不甘,知晓定然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原本在朱虚侯军中,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去处,但没想到我过于急着想立功,却引起了其他人的不满。”周亚夫直接往地上一坐,将事情细细道来,“那些心术不正之人合计,诬陷我偷了主帅的东西,便要将我处死。好在朱虚侯念得姑娘的旧情,力排众议,只将我逐出去便罢了。” “那你为何不是找瑛儿呢?我记得在我离开之前,有托人去告知你瑛儿的情况。” “多谢姑娘给瑛儿找了个那么好的出路,她如今过得很好,我落魄成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去打扰她,让她担心了。”周亚夫提起妹妹,眼中便有了些光。 “那你又为何会来到代国?” “我离开军中以后,便随着往来各国运送货物,在代国境内与人产生了纠纷,不小心把人打伤了。为了治疗那人的伤势,赔光了身上所有的钱,为了讨口饭吃,只好来到宫中做侍卫。”周亚夫说起此事有些不好意思,声音都小了些许。 “或许你在这里,也可以不止做个侍卫而已。”漪房看中他那一身武艺,觉着在王宫里做个侍卫是大材小用了。 “上官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再去参军?” “尽管前两次都经历了不好的事情,但你不能对所有军中都失望啊!难道你练了一身的武艺,就只愿在这宫中做一个侍卫吗?”漪房见他似在思索,便又趁热打铁道,“这里虽然不是在长安,但若是能让你大展身手,又何必担心自己埋没于天地之间呢?” 周亚夫又仔细思考了半晌,才郑重的点了点头:“上官姑娘说得对,是我一时糊涂了。” “你能想明白就好。”漪房很是欣慰,但马上又纠正道,“不过以后可别再叫我上官姑娘了,我现在叫窦漪房,是代王的素美人。” 周亚夫脸上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随后才点了点头:“我听说代王是个不错的君主,上官姑娘能嫁给他,真好。” 出来这么久,漪房也有些冷了,不便再与他多说,匆匆告别之后便要回宫去。 只是在路上走着走着,她却突然想到一件事,刘恒说过在民间引起了轩然大波的大宅凶案中,凶手所用的就是匕首或者短刀之类的凶器。方才周亚夫抵在她脖子上的,虽然她没来得及完全看清楚,但隐约觉得也该是一把短刀。 漪房仔细思索着,方才周亚夫提到过,他是在代国和人起了争执,散尽了钱财才进宫的。但若是他撒了谎,其实并不是散尽了钱财,而是将一整户人家全部灭门,以他的武艺也是有可能的。 漪房心中大骇,又总觉着以她对周亚夫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做出这等丧尽天良的事情来。两种想法在心中不断的徘徊着,漪房回到宫中也迟迟无法入睡,直被这件事搅得心神不宁。 次日早上,漪房便是头昏脑胀,腾铃叫了她好几声才找回了神智。再看一看时候,已经快到中午时分了。 “美人,今日出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腾铃兴冲冲的讲给她听。 “什么事情啊?”漪房揉着太阳穴应了一声。 “听说有一个刚进宫不久的侍卫,冒着杀头的风险向王上自荐,本以为是个不自量力的,没想到武艺倒是极佳。王上念他勇猛,心情大悦,竟直接将他收进了北城军之中,听说还有官职呢!” 第一百八十八章 祸来不单行 腾铃说的此人定然就是周亚夫了,漪房一边欣慰他听从了自己的建议,一边又对自己昨日的猜想耿耿于怀。若那大宅命案真是他做下的,劝他去到军中,反而是不好了。 “对了,今日还有一件奇事。”腾铃继续说道,“这个月是悦良人的生辰,按理说她有罪在身,是不能过生辰的,但那位新晋的薄美人竟帮她说话,说是担心她心情不好会影响到腹中的孩子,不知怎的就说服了王上和太后同意解了悦良人的禁足了。” “初若帮了文嘉意?”漪房惊讶不已,恍恍惚惚的脑子也开始清醒过来了。 “是啊,奴婢也搞不清楚,为何薄美人会帮助悦良人。她刚进宫没几天,应当不会和悦良人有什么交情才是啊!” 漪房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去看看究竟。 如今王后骤然薨逝,原本管理后宫的差事是要落到位份最高的曹夫人身上的,但她向来不爱理会这些,便以要照顾女儿为由推脱了去,如今此事便落在了漪房身上。实则刘恒把事情都交给她来打理也更加放心些。 文嘉意是戴罪之身,尽管被放了出来,生辰也是不能太过张扬的,便只凑了个小小的聚会,稍微热闹一下也就罢了。她心中对漪房有所怨恨,自然不会主动邀请她,但漪房如今管理后宫,这种事情还是要到场的。 等到她姗姗来迟,聚会上已经坐了好些人。这种小聚和宴会不同,没有特定的席位,只是大家围绕着坐在一起,也少有尊卑之分。 漪房来的晚些,明面上向文嘉意道贺了几句,两人看起来还是相安无事。 漪房坐下来以后,目光望周围扫了一眼,和文嘉意坐的最近的竟然是初若,两人一直攀谈着,看起来十分要好。 “若悦良人此胎是个王子,便真是为王上立了大功了。”初若此话一出,身边的低位妃嫔们便赶紧应和。 漪房知晓她给各宫都送去了回礼,样样都十分贵重,自然就笼络了这些人的心。这些天从宫道上走过,都听到许多宫人夸赞薄美人温柔大方。若是从前的初若,是断然不会使这些收买人心的手段的。虽然还曾安慰子离,但她自己心里也是隐隐觉着奇怪,同时还夹杂着一丝不安。 “还是悦良人运气好,有些人独夺王上恩宠,肚子里却这么久都没什么消息,便是没什么福气了。”初若忽的说了一句意有所指的话,大家都安静了下来,默默的看着一言不发的漪房。 “啊呀!不小心戳中素美人的痛处了,是我的不对。”初若故意往这边望了一眼,又看向众人道,“不过,我说的也是事实,各位姐妹说,对吗?” 漪房自然能感觉得到初若是在故意针对她,但始终隐忍不发,只淡淡的说了句“无妨”。 这场聚会显然是不欢迎她的,漪房也不想再在此处惹人不待见,起身和她们客气了一番便回宫去。她心中暗自庆幸,还好子离此次没有跟过来,否则看见初若这个样子,不知又要生多大的气了。 “美人,奴婢觉着这薄美人似乎有些针对您。”腾铃嘟着嘴委屈道。 漪房一笑:“你也看出来了?” “是啊!本来虽同为美人位份,但按理说您资历更深,应当是她先向您行礼才是。这就不说了,还有她说的那些话,明明就是故意想伤您的心嘛!真是太可恶了。”腾铃气呼呼的,“要不是总听子离姐姐说起从前的薄美人,奴婢真要觉得她和您有仇了。” 漪房叹了一口气:“我也不知初若为何会变成这样,但事情总会明朗的,走一步算一步吧!” 自从初若来到王宫,漪房的心中就一直不安,但好在她只是时不时的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并没有采取什么过分的行动。而刘恒也是一如既往的宠爱漪房,没有因为初若的到来而改变什么,这多少让漪房的心里多了些安慰。 但过了些日子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漪房觉着初若并不像看起来的这样简单。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她发现初若在有意的接近之尧。这些天之尧来广阳殿玩耍的时候,身上总是时不时的冒出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漪房问起来时,他总说是薄美人给他的。 王后已逝,之尧如今就是没娘的孩子,但他深受刘恒的看重,无子的妃嫔们争一争他的喜爱也是情有可原。但初若这样年轻,又是刚刚进宫,总是想着拥有自己的孩子才是,这宫里最不需要引得之尧喜爱的便是她了。 “子离,你觉着初若近来这样讨好之尧是为何?”漪房知晓子离一直在纠结初若的事情,便忍不住问一问她。 “她自从进了宫,所做的哪件事情是我们猜得到理由的?”子离似乎已经对初若失望透顶了,半句都不想多提。 漪房也不勉强她,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但又过了两日,之尧再来找漪房玩耍的时候,身上却有着一股浓浓的蜂蜜味。漪房觉得奇怪,向他问了这件事,之尧便说是文嘉意送给他吃的蜂蜜汤。 此事真是越来越蹊跷了,这两人突然这样向之尧示好,倒是让人摸不到头脑。但之尧看着高兴,漪房便也由着她们去,毕竟她总不相信初若会对孩子下手。 又是一日下午,漪房早早的准备好了之尧爱吃的点心,等待着他的到来。这是每隔三天的惯例,之尧下午下了学,便会顺路来到广阳殿,和漪房说说话玩闹一番,若是遇上刘恒有空闲,也会一同来到这里。 只是今日过了平常的时间许久,亥时没有看到之尧的身影,漪房正着人去把点心热一热,腾铃却满脸慌张的跑了进来。神情中明显隐忍着悲痛,漪房看着便觉有事发生,心跳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先坐下喝杯茶,慢慢说。” 腾铃急匆匆的摆手:“美人,大事不好了,二王子出事了。” “之尧?他出什么事了?”漪房这一下午都有些不安,但看着天都是风平浪静的,便只觉是自己昨夜没有睡好,不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美人,不知是谁在二王子的衣服上洒满了蜂蜜,二王子下了学路过小花园,便被一窝蜜蜂给追上了,现在被盯得满身疮痍。二王子为了躲避蜜蜂跳入水中,又连着呛了好几口水,一直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 “什么?!”漪房往后一退,险些栽倒在地,“快,快扶我去看看,之尧现在在哪儿呢?” “二王子出事之后被宦官们发现,便赶紧送到医馆去了。”腾铃一边扶着漪房往外走,一边答了一声。 来到医馆,之尧的身边已经围绕了许多人,刘恒和太后都在这里旁边站着的,还有初若和文嘉意。 漪房只一心惦记着之尧,匆匆跑向他的床边,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她便没能发现,初若虽然看起来是一副担心的模样,但眼睛里却有一抹得逞的笑意。 “王上,之尧怎么样了?”漪房颤抖着声音询问。 刘恒扭过头来,眼睛里满是悲痛,此时之尧还在昏迷不醒。根据医师们的说法,若是他能自行醒来,能够得救的概率便大些,但他却一直这个样子,连半点苏醒的迹象都没有。 “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尧好好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漪房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不仅自己心痛,也担心着刘恒,他连着失去了三个儿子和王后,如今之尧又出事了,为何这段时间是非如此之多? “漪房,让之尧好好休息吧,咱们出去说。”刘恒看了一眼守在床边的薄太后,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把她叫出去。 “之尧的衣服上被人涂上了大量的蜂蜜,才引得那些蜜蜂围着它转。”刘恒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虽然那些蜂蜜是涂在衣服里面,但或许是担心涂的太少,无法引来蜜蜂,才用量太多,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有人蓄意为之。 “是谁干的?是谁要之尧?”漪房的眼中满是怒意,要是让她知晓此人是谁,定要将她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本王已经让人去查了,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刘恒虽然派人彻查,但并不知是否能查出真相来,此时见漪房伤心至此,只好用这话稍微安慰她一下。 但提起蜂蜜,漪房却忽的想起什么来,她抓住刘恒的手说道:“前些日子,就在前些日子,之尧去广阳殿找妾玩耍的时候,曾经提到过他近来爱喝蜂蜜汤,不知和此事有没有什么关系?” “蜂蜜汤?谁给他喝的?”刘恒听到这里,也立刻警惕起来。他这几日才刚检查过之尧的膳食,里面并没有蜂蜜汤这一项,便能说明此物绝不是出自于膳房。 漪房先前听之尧提过,此时便仔细想了想,突然抬起头道:“是悦良人送过去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庐山真面目 “悦良人?”刘恒也是吃了一惊,文嘉意是他好不容易才答应放出来的,如今竟又起了歹心,将之尧害到如此地步。 “妾只是听之尧说,悦良人给他送了蜂蜜汤,至于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没有证据还不能定论,网上还是彻查一下吧,免得冤枉了他人。” 漪房虽然对害之尧的那个人恨之入骨,但也不愿冤枉无辜之人。况且文嘉意刚刚从禁足之中被解放出来,漪房实在不相信,刚出来几天她便会铤而走险。况且若此事真是文嘉意做的,恐怕不会留下这样明显的线索,让怀疑都聚集到她身上去。 “本王会将这件事情查明的,你放心吧!”刘恒和漪房说了这些话,便又有朝堂上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漪房将陪在之尧身边的薄太后办了下来,由她来守在之尧身边,但不管怎么样,他还是一点转醒的念头都没有。漪房心疼的看着这孩子满身的包,若是没有经历这件事,他现在还在广阳殿好好的玩耍呢!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刘恒派下去的都是十分得力的人,很快就将整件事情的脉络理清楚了。而将那些线索都凑在一起,指向的竟还是文嘉意。毕竟整个宫中,这段时间吃过蜂蜜的也就只有她了。 漪房先前只是觉得她不会这般大胆,没想到是自己想错了。如今看着文嘉意的模样,又想到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之尧,漪房心中恨意止不住的往外冒,冲上前去就给了她一巴掌。 原本只是想帮之尧出一口恶气,没想到这一掌打得太用力,好巧不巧的正好让文嘉意撞在了旁边的桌子上。她捂着肚子喊出声来,不到一会儿,便有血液顺着大腿流了下来。 原本还在想着怎样处置她的刘恒也慌了,虽说此人作恶多端,但她不中怀着的还是刘恒的孩子。现在之尧出了事情,这个孩子是必不能再出事了。 而医师们就在此处,文嘉意立刻被宫人们抬到了旁边的房间,几乎所有人都在外边焦急的等待着。谁都知道这个孩子十分重要,若是出了什么事情,必定会有一场变故发生。 一段时间过后,医师们终于陆续走了出来,但看着他们脸上凝重的表情,大家心里便都有了思虑,看来这个孩子是保不住了。 刘恒站在原地几乎是要晕过去,好在吴平从身后扶了他一把,这才勉强站稳。而薄太后更是气急,伸手就往漪房脸上甩了一巴掌。 “你作为后宫中的高位嫔妃,管理着后宫事宜,竟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直接打人!就算她犯了大错,该责罚的也一定会责罚,但必得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无法堪当大任就回你宫里呆着去吧!没事儿不要出来晃了!” 漪房自知理亏,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缓缓行了个礼,转身回宫去罢。走到门口之时,刘恒似乎想对她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漪房看着他脸上从前从来没有过的疲惫之色,心中一阵绞痛,不想再给他添麻烦,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只是她心中总藏着许多事情,便没有心思顾及其他,就像此时初若在看到她被薄太后打了那一巴掌之时,竟差点惊呼出声。她脸上是面无表情,但双手却渐渐握紧了衣角,心中隐忍的心疼便由这个小动作表现出来。 无论怎样责罚,事情已经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挽回。文嘉意因着先前的罪过,便继续留在临华殿不得出, 腾铃每日托人去外面打听一圈,再回来将之尧的消息传给漪房。但连着许多天,她们始终没有等来之尧醒过来的好消息。半月之后,反而是之尧离世的消息传了了进来。 漪房像疯了一样的锤打广阳殿的大门,此夜暴雨如注,就像她的心情一般。在这王宫之中,除了刘恒便是之尧对她最重要了。如今她失去了其中一个,便是自己的人生都暗淡了一半。从前和之尧一起玩耍的画面,在她的脑子里不断的闪过,她任由大雨冲刷在自己身上,泪水不断的滑落。她感觉自己像被扼住了喉咙,无论怎样努力都喘不过气来。 这个消息也同样传到了初若耳中,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将所有的宫人都打发了下去,然后突然笑出了声来。她越笑越开心,几乎已经笑得发狂。 在慢慢安静下来以后,初若又拿出了那把染血的匕首,还从柜子里翻出了漪房曾送给她的那对头饰。她的眼中不知是悲伤还是喜悦,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一方手帕将这两样东西都包了起来,如珍宝一般的抱在怀中。随后,她像是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一般,眼神逐渐变得决绝起来。 第二日便有一个面生的小宫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向刘恒和薄太后说出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她说在文嘉意所使用的那些蜂蜜之中,其实被人掺杂了滑胎药,而那时所有人的注意里都放在之尧身上,便没有人会去想到,文嘉意吃的那些蜂蜜里也会有问题。 “你所说的此话当真?”这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也给刘恒带来了不小的伤痛,但既然还有疑点,就必须将事情查清楚。 那小宫女连连点头:“那些滑胎药便是有人让奴婢掺杂在蜂蜜里面的,当时奴婢并不知晓是用来做什么,直到悦良人小产之事才骤然明白,顿时深感不安,所以一定要将此事告知王上和太后。” “是谁让你这样做的?”刘恒的手紧紧抓在椅子的扶手上,并逐渐收紧,指甲都几乎嵌进了木头里面。 那宫女的目光在室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初若的身上,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向她:“是,是薄美人指使奴婢的!” “放肆!”薄太后狠狠的一掌拍在桌子上面,“你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胡乱攀扯高位嫔妃!” “太后明鉴,奴婢是断然不敢乱说的。但那些滑胎药,的确是薄美人让奴婢掺杂在蜂蜜里,再送去给悦良人的。” 初若淡漠的看着这一切,脸上并不仅没有半分焦急,甚至还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正是她想看到的结果。实则这小宫女就是她安排的,只是她并不知晓幕后的实际操纵人是初若而已。 “你说是我做的,可有什么证据?”初若淡淡的询问道。 那小宫女却是愣了一下:“这......奴婢并无证据。” “既然没有证据,你凭什么断定是我做的?”初若虽然淡漠,但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而让薄太后有些怀疑。 先前她同薄太后说话的时候,都如同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满目都是活泼可爱之感。而现在说话的这个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眼中多的是冷若冰霜,看起来十分空洞,一丝感情都没有。 “王上,太后,奴婢也可以证明,薄美人不仅在悦良人的食物里做了手脚,就连二王子衣服上的蜂蜜也都是她做的,和悦良人没有半分关系。而悦良人滑胎,也全然是因为那滑胎药的关系,素美人只是白白担了这个罪责而已。”在初若宫中伺候的一名宫女也站了出来,满脸都是对初若所作所为的愤懑。 “薄美人,是这样吗?”刘恒终于转向初若问了一声。他和这个表妹相处时间不长,但总听着薄太后提起,心中便总觉着她不会做出此事来。 “王上,这两个宫女都无法拿出直接证据来指证妾,妾自然是不认的。”初若始终保持着一张冷脸。 刘恒皱了皱眉头,对她这副说法有些不满。若是她否定,那便直接否认,若是她承认,那便直接承认也罢,但她偏偏说出了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说法。此话的意思便是说,没有证据她不认,那若是有了证据呢? 再看看薄太后,似乎也是对她对这般说法表示不满,眉头紧紧的揪了起来,心中似乎有几分忐忑。 “王上,妾要求和悦良人对峙。”初若在大家诸多猜测的时候,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便更是让大家摸不着头脑,被暗算的人是悦良人,她自然便是不知情的。若是她知晓的话,定当不会让人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儿,如今就算把她叫过来对峙,又能问这些什么呢? 在大家还没想明白之时,初若竟然又说了一句话:“若是王上允许,请将素美人也叫到这儿来。” 刘恒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她的要求着实奇怪的很,但思量了片刻,刘恒又望向了薄太后,只见她也点了点头,便遂了她的愿。 初若在看着漪房缓缓走来的时候,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容。但漪房却是面无表情,她在来的路上便听说了这里发生的一切。若是这些事情都是初若做下的,虽说她还想不出她为何会这么做,但一切似乎就能解释的通了。先前她也隐约怀疑过,但始终还是相信初若的本性,便克制着自己不往那种可能性上去想,如今便是非得面对了。 第一百九十章 戏言身后意 “薄美人,悦良人和素美人都已经到了,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刘恒催促了一句。 文嘉意刚刚小产不久,脸色还十分苍白,刘恒本不想理会她,但还是吩咐人给她赐了座。漪房自然也是一样,此时便只有初若站在中间,她的余光一直瞥向漪房。 “王上,这一切其实......”初若慢慢走到文嘉意面前,看她的眼神像是狮子盯着羚羊。文嘉意心中忐忑不安,但她身上还乏力着,且初若挡在她面前,根本无处可逃。 “其实都是我做的,哈哈哈哈哈......”初若说出这一句,不仅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大笑,还从袖口中骤然取出了那把染血的匕首。 那一刹那发生了很多事情,随着吴平的一声护驾,子离也挡在了漪房面前,而初若手中的那把匕首,准确无误的扎进了文嘉意的心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刘恒和薄太后都吃了一惊,前来护驾的侍卫也都将他们围的严严实实。但初若并没有想对他们怎么样,只是将那匕首又拔出来,再次扎进文嘉意的身体,像是发了疯一般,就这样一进一出,重复了许多次,直到她自己都筋疲力尽,才缓缓停了下来。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看起来瘦弱的女子,竟会有如此发狠的时候。侍卫们终于将初若丛文嘉意身边拉了起来,他们实在不知这是怎样的深仇大恨,竟会让人疯狂到这种地步。 “初若,你疯了!”薄太后目瞪口呆的盯着这一切,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她之前已经确认过,初若的确是她多年前流落民间的侄女,只是她对过往的经历一概不提,薄太后便觉她在民间一定受了很多苦,为了照顾她的心情,她若是不想说,便从不询问。但如今看来,当初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初若转过身来跪在薄太后面前:“姑母,侄女不孝,但若是能从头再来一次,侄女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你这是何苦呢?悦良人跟你到底有什么恩怨?”薄太后看着那一地可怖的血水,目光都有些晕眩。 但初若摇了摇头:将目光转向了刘恒:“王上,妾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即使没有此事,也一定会被处死。临死之前,妾只想求王上,让妾和素美人单独说会儿话。” 刘恒没有应声,他显然是不想答应的,毕竟初若刚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残杀了文嘉意,若是漪房和她单独待在一起,说不定也会遭她毒手。 “来人,把薄美人带下去,关进天牢,择日再审。” “等等!”初若往后退了一步,“王上,妾保证不会伤害素美人。若是王上不答应妾的这个请求,那民间的富家大宅灭门案便永远不得解了。” 听她提到这事,刘恒吃了一惊,当他把目光转到初若手中的匕首上时,竟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不能让漪房去冒险。 “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带下去!”刘恒向旁边的侍卫们斥了一句。 “王上,让妾和她单独聊一聊吧!”漪房终于站了出来,即使亲眼见着初若残杀文嘉意,她还是打心底里觉得她不会伤害她。 “漪房,她很危险。”刘恒试图阻止,但漪房坚持,他便只好让两个侍卫守在门外,一有什么动静便能直接闯进去。 就这样,漪房和初若总算有了再次重逢之后的头一回,面对面的说话。两人进了屋,却是相对无言,漪房知晓现在的初若没有伪装的。先前她装作那样冷漠的样子,实在不是她的本意。 等了许久,初若终于唤出了一声:“上官姐姐。” 这个久违的称呼让漪房双手猛的收紧,前些日子初若虽也常在眼前,始终不曾听她唤上这样一句,便觉着还是离的很遥远。如今这称呼将二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以前的日子也一并浮现在脑海之中,变得清晰而明亮。 “初若。”漪房也轻轻换了一声她的名字,之后又是沉默了好久,她才终于开口问道,“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将上官姐姐唤到此处,想要同你单独说话,就是想把这一切的真相都告知于你。这些话我是不想对其他人说的,便只有你,我才可以相信。”初若眼中多了一些决绝的神色,这让漪房有些紧张,似乎她接下来所说的话,会颠覆她的整个世界。 但漪房还是点了点头:“你说,我听着。” 初若坐了下来,又给两人倒了些茶水,看来她要说的这个故事,可能会很长。 “事情要从我们分开之后说起。那个雨夜,我成功的离开了,但事情并没有这样顺利,我还没到北犁郡就迷路了,辗转了好些日子,手里的钱财也几乎耗尽。在我饿得没办法的时候,有一个商队救了我,至少当时我以为他们是救了我的。”初若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可惜那些人并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救我,也只是想利用我赚一笔钱。那时我不知去哪儿,便随着商队一同来到了代国,知晓此处是代国以后,我欣喜若狂,总觉着又能再见到你的。但那些人将我强行卖进了青楼,逼我练习舞蹈,接待客人。”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是青楼的幕后老板,听说还和王宫有些秘密关系。这样的人,原本和我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但他对大家都很和蔼,时常也会同我说上几句话。自从见过他以后,我就常常梦到他,忍不住偷偷打听到他的房间,会时不时的跑去看他。但我渐渐发现,他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有一次我听到他在房间里和别人说话,竟然提到了上官姐姐,说你在宫中过得并不好,想带你离开这里。那时我才知道,他心里一直藏着的人,竟然就是你。” 漪房咬了咬唇:“你所说的这个人......是邓通?” 初若一脸茫然,漪房便想起初见时邓通并没有用真名,她才想了一想,重新问道:“是阿岫?” 初若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知晓自己没有机会了,便更加卖力的接客,就算不能和他站在一起,能够帮他创造些利益也是好的。但在这些客人里面,却出现了一个对我纠缠不休的人。我也并不十分讨厌他,只是听说他的妾室众多,且正妻善妒,不是良人,所以不太理会他。” “后来有一日,他突然带了许多钱财来找鸨母替我赎身,我吓坏了,央求鸨母不要让我离开这里,否则以后就再见不到阿岫公子了。但我身不由己,这些事情哪能由得我自己做主,那客人钱财给的足了,鸨母便将我卖给了他。我想去找阿岫公子帮忙,但他向来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根本没办法找到他,便只能被那客人带了回去。” “不过这虽不是我的意愿,但刚开始他对我还不错,虽然总被他的妻妾们刁难,但至少能吃饱穿暖了。那家的大娘子有一个儿子,长的十分可爱,性子也活泼,我很是喜欢,他也经常偷偷的来找我玩耍。如此一来,在府中倒不算寂寞。” “但我实在没想到,那孩子竟和他娘是一样的德性,在我怀孕之后,他们娘俩设计诬陷我和府里的仆从有染,还说我的孩子不是是野种。我去找老爷诉说此事,谁曾想他们已经抢先告了一状,老爷便先入为主的相信了他们的话。他们将我关在柴房里,任由那些小厮们欺辱我,还对我拳打脚踢,就这样让我连腹中的孩子都失去了。” 初若说到这里握紧了拳头,眼中有漫天的恨意在闪烁着:“我不能原谅这些人,便趁着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在黑暗中拿起了匕首,将他们全都给杀了。这些人都不配活在这世上,他们每一个人要么害过我,要么害过我的孩子,要么就是纵容他们害我的帮凶,他们都该死!” “初若,初若。”她越说越激动,漪房赶紧握住她的手,“初若别怕,都过去了。” 但她摇了摇头:“若是我能一直待在倾城楼里,或许会比现在幸福的多。在杀了那一家人以后,我不知道该去哪里,就在大街上不断的游荡,突然看见薄太后寻找侄女的公告。我只是匆匆瞟了一眼,没想到里面所说的那些特征还有信物,竟都能和我对得上。” “我又想起从前听到阿岫公子所说的,上官姐姐在王宫里受苦,我便想着要进宫帮一帮你,这才接了那告示,成了薄太后的侄女。” “既然你进了宫,为何不好好同我们一起说说话呢?”漪房抓紧了初若的手。 初若把手缩了回来:“若是我一进宫就对上官姐姐表示的友好的话,接下来的事情便会牵连到你。” “难道你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切吗?”漪房始终不相信从前的初若,能够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思虑。 “我刚进宫之时,还不知晓其中的门道,后来慢慢打听,才将宫中的情况都掌握于心。从前也听阿岫公子说过一些宫中的事情,如今上官姐姐你受宠自然是好,但悦良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始终是一个心腹大患。所以我必须要帮你除掉她,才能让你以后的日子高枕无忧。”初若以前从未露出过这样坚定的眼神,她似乎是真的变了。这几年的时间,便可以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漪房皱起了眉头,还是忍不住问她一句:“就算你要除掉悦良人,也不必用这样的方式,况且就算她值得你对付,那之尧呢?之尧做错什么了?他还是个孩子。” 初若的脸上升起了几丝紧张的神色:“那孩子很可爱,和我在府中大娘子的儿子十分相像,他们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天真无邪,但内心里谁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上官姐姐,你不能和他走得太近,否则就会步我的后尘。这孩子将来一定会坑害你的,所以我要除掉他,替你把这个祸害掐灭在摇篮之中。” 初若说着便有些神神叨叨的:“我只是在他的衣服上涂了蜂蜜,并不一定会害死他,我只是想赌一赌。毕竟那孩子很懂事,我也十分喜欢,若是他有幸没有被蜜蜂蛰到就这样存活了下来,我便不会再下手。但老天不想让他活下去,所以不仅被蜜蜂蛰到了,还掉进了水里,这都是天意,和我没有关系。” “初若,其他人你怎样对待都没有关系,但之尧,他是我在这后宫之中仅剩的一些温柔了,也是王上最大的安慰,你怎么能就这样害了他呢?!”漪房逐渐提高了音量,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她从前最看重的姐妹,害了就像她儿子一般的之尧,这是何等的诛心! “上官姐姐,只有自己的孩子才值得信任,那孩子虽说没了娘,但始终是别人的孩子,你再怎么对他好也养不熟的,最后他一定会坑害你,一定会的,我就是这样。”初若把双手放在胸前,她的身体都在颤抖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我肯定他一定会害你,他会害你的,我帮你除掉他,我是在帮你啊!” “初若!”漪房斥了她一声,但看着她神情恍惚的样子,似乎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了。想来她这些日子也一定生活在恐惧之中,不仅担心刘恒派出去的人会查到她,杀了那么多人,心中也一定会有所畏惧。 “上官姐姐,其实我好害怕,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在我那天晚上拿起刀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已经没有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了。但我想着,既然我还活着,那么在死之前,或许能够为阿岫公子,为你做一些事情。你说二王子是你在后宫中仅剩的一点温柔,那么阿岫公子就是我人生中最后的温柔了。虽然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是谁,但若是我能完成他的心愿,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上官姐姐,我好羡慕你啊,可以拥有阿岫公子的爱。如果我也能拥有,恐怕就不会那么的如今这般下场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温情承去往 “初若,你原本可以不必这样的,你可以过自己的人生,为何要走这条不归路啊?”漪房眼中含了泪,初若竟是为了自己,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我也很后悔,但是已经走到这里了,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初若惨淡的笑了一声,漪房心觉不对,她便已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一下扎进了自己的心口。 “初若!”漪房惊叫了一声,赶紧过去扶住她,但她身上已经开出了大片大片的血花。漪房不知怎的,竟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邓通最爱的彼岸花。初若身上染了大片大片的红色,就像那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开的美丽绚烂,却又是代表着死亡。 初若将手伸向她,漪房便顺着她的意思,将耳朵凑到她嘴边。初若的声音已经很微弱了,但她还有一件事想说,这件事十分重要,她必须要告诉漪房,否则死不瞑目。 “上官姐姐,对不起。其实我在长安皇宫里的时候,便无意中偷听到了吕太后和婢女的谈话,只是我想着出宫,担心你知晓之后就不愿来到代国了,我不愿放过那个机会,才一直没有告诉你。”初若费了最后一口气,艰难的说道,“其实吕太后拿作人质的那个孩子,并不是你的弟弟,那只是她在民间找来的一个形容和声音都和你弟弟相似的孩子而已。” 初若说出这句话,漪房便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呼喊。下一刻守在门口的侍卫们已经冲了进来,随后其他人也赶到了,刘恒和薄太后都在其中。漪房恍恍惚惚的,觉得头有千斤重,刚才初若所说的话都刻在她的心头,但是喉咙里梗了一根刺,拔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漪房,你没事吧?”刘恒赶紧扶住摇摇欲坠的她。 漪房使劲摇了摇头:“妾没事,妾有事情要禀报给王上,方才薄美人告诉妾,说......” 漪房的话越说声音越小,最后终于虚弱到了极点,眼睛一闭就晕了过去。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连医师们都忙碌的很,刚才才刚回去,现在又被叫了过来给漪房诊治。 “素美人怎么样了?是否受了伤?”刘恒在一旁十分紧张的等待着,她后悔自己不该让她进去和初若单独交谈。 但医师出来的时候倒是一脸喜色,跪倒在刘恒面前拜了一拜:“恭喜王上,贺喜王上,素美人已有身孕一月有余了。” “什么?!真的吗?”刘恒此时又惊又喜,一下子站了起来,冲过去就要跑到漪房身边。 “千真万确,臣等检查了好几遍,素美人的确是怀有身孕了。”这一句话正好被赶着过来的薄太后听见,尽管她刚经历了失去侄女的悲痛,但漪房有孕的消息还是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一时间许多人一起聚集到漪房的床边,将她围得严严实实,宫中一连失去了五个孩子,现在又来了一个,便是极其珍贵,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出事了。 “王上,太后,怎么大家都在这里?”漪房刚一醒过来,便看见这么多人都面露喜色的站在寝殿里。 “漪房,你知道吗?你有身孕了!咱们终于有孩子了!”刘恒高兴的像个孩子。 漪房愣了一瞬间:“真的?” 刘恒点了点头,后面站着的其他人也都点了点头,漪房才相信了这个来之不易的消息。但她却有些手足无措,她虽然照顾过之尧一段时间,但完全没有做娘亲的经验,心中不免有些忐忑。 “你不用担心,只要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便好,其他的一切都交给本王来处理。”刘恒看出了她的担忧,轻声安慰道。 漪房终于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看着后面还有腾铃和子离她们的笑容,以及薄太后关心的神色,漪房觉着自己似乎又活过来了。她方才一头扎进漫漫天的悲哀之中,此时却因这个孩子得到重生。 兴许是因着先前几个孩子的失去,又或许是因为这是漪房和他的头一个孩子,刘恒对此十分挂念。次日便给广阳殿又增加了好些宫人,让他们务必要把漪房照顾好,不能让她出半点差池。 这次送来的宫人里面,有一个叫贺慈的宫女十分能干,不仅什么活儿都会,还特别细心。腾铃打听了她的来历以后,也觉着她清白的很,便将她放在漪房身边伺候。如今漪房怀了身孕,近身的事更是不能马虎,只有腾铃和子离两个人,有时便也会忙不过来了。 “太后驾到——”过了两天,太后便带了许多补品来看漪房,这倒是让她有些诧异。 漪房知晓太后十分宠爱初若这个失而复得的侄女,即使她做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终究也是死在了和漪房独处的房间里。她总觉着太后会迁怒于她,没想到此事过后,太后对她的态度反而比以前好多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妾参见太后。”漪房将要跪下去,却被太后赶紧扶了起来。 “你怀着身孕,不必多礼。”太后一脸慈爱的神色,漪房只在她看初若的目光中见到过。 “你一定也很好奇,为何哀家没有责罚你吧?”薄太后似乎看出了漪房的不解,轻笑着解释道,“其实在哀家当时进去的时候,初若还没有咽气,她对哀家说了一些话。” “初若......薄美人对太后说了什么?” “你们在长安的时候就认识了,对吧?”薄太后抿了一口茶水。 漪房不打算隐瞒,便直接点了点头。 “初若刚进宫的时候就对哀家说过,她曾经在长安皇宫里当过差,因着她性子安静,不争不抢,便被许多人欺负,当时有一个特别要好的姐姐帮她解了围。”薄太后温柔一笑,“当时哀家并不知道她所说的这个姐姐就是你,直到这一件事情都真相大白之后,她憋着最后一口气告诉哀家,并央求哀家能够保你平安。” 漪房沉默了一会儿,尽管初若做了那么多错事,但心里还是一直惦记着她,也从来没有忘了她们在长安皇宫里的情谊。 “哀家的侄女,哀家自己知道,她虽然看起来恶事做尽,但在这些事情的包裹之下,是想保护你的一颗真心。” “太后知道?”漪房诧异的抬起头,当时初若已经奄奄一息,是必然说不了那么多话的,不可能将她所做过的事情再重新解释一遍。她以为太后不知,便不打算将整件事都说出来,想着至少给初若在她姑母眼里留下个好印象,没想到太后竟都明白的么? “你以为哀家这几年不太爱管后宫里的事情,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漪房想想也是,太后在宫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哪会看不出她们的小心思? “初若这孩子从小被抱走,长到这么大受尽了苦楚,一直被人肆意欺辱,只有你给了她帮助和温暖,她不惜牺牲自己都要帮你扫清障碍。”太后叹了口气,“初若是个聪明的孩子,她既然如此信任你,便绝不会看走眼。” “多谢太后信任。”漪房没有想到,初若竟在最后一刻,还是惦记着她。 “哀家就不打扰你休息了,好好养胎,你以后会是个有福气的人的。” 薄太后一走,腾铃和子离就赶紧窜了进来,她们见从前薄太后对漪房都是不断为难的,今日突然要单独和她说话,心中都有些忐忑,生怕太后会对她不利,便是冒着杀头之罪,也要躲在门口偷听。 但她们听了几句便觉多虑了,似乎如今薄太后对漪房已经改观,不再是从前那番蓄意刁难的模样了。 “美人,刚才太后最后那句话什么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说你是个有福气的人?”腾铃把门关上,才谨慎的问道。 漪房淡淡的笑了一下,子离便抢先答道:“漪房现在是美人,而王宫中又失了王后,你说说这有福气指的是什么?” “难道太后是想让美人做王后?”腾铃惊呼出声。 子离赶紧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漪房也是提醒道:“这话可千万别乱说了,隔墙有耳,说不定会引来祸患。” 腾铃连连点头,夸张的捂上了自己的嘴。不过整个广阳殿里,高兴的气氛总也持续着,漪房有孕成了大家的快乐来源。原本漪房就总爱带着她们一起玩,若是生个小王子或是小公主,便是要更加玩的疯了。 “美人,王上身边的吴总管来了。”外面是贺慈的声音。 “让他进来吧!”漪房应了一声,三人才停止了调笑,腾铃和子离重新站了起来,装作一副严肃的婢女模样。 “美人,王上说明日要带美人出宫,还请美人提前做好准备。” “出宫?吴总管可知所为何事?”漪房诧异,此时她正怀有身孕,不该是在宫中好生养着吗?怎的刘恒突然要带她出宫? “王上说有一个重要的地方,一定要带美人去瞧一瞧。至于是什么地方,奴才也不算特别清楚,美人去了就知道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沙场秋点兵 这件事弄得神神秘秘的,漪房倒是隐约有些期待。况且第二日一早,正当她整装待发的时候,刘恒却拿了一套男装来让她换上。 “王上,咱们究竟是要去哪儿啊?”漪房实在好奇的很。 刘恒还是不愿提前告知她:“去了你就知道了。” 漪房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坐上马车,途中不知辗转了多久,刘恒总算带她来到了目的地,但下了马车,看着这里却是荒凉的一片,前方杂草丛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王上就是要带妾来这儿?”漪房狐疑,她甚至有些怀疑他们走错了方向。 但刘恒却给了她一个确定的眼神:“没错,就是这里。” 漪房被他护着往那些杂草里面走,走了一段路程之后,却发现了一个墓门。那墓并不大,从外边看上去就是小小的一片,约莫只是民间丧葬的大小。漪房本以为这是某位重要人士的墓,但看了一下墓碑,写着的也很简单,和寻常人家的坟墓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此时刘恒,竟然将那墓门打开,走进去观望了一下,转身向漪房伸出了手。漪房愣了一下,随后便想明白了,这墓底下定然还有更大的空间。她毫不犹豫的跟着刘恒走了下去,毕竟她也很是好奇,这底下究竟有着什么。 往底下下了两层,便听到了一些敲敲打打的声音,像是有铁片在相互撞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待走过去一看,那都是一些铁匠打扮的人物,手上铸造着的自然是兵器了。 “王上,这些是?” “是本王暗中准备了多年的东西。”刘恒的眼中闪耀着野心,这是他从来不会在人前表露出来的。 “王上难道是想?”漪房其实看到这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还是想亲口确定一下。 “漪房,你不想回到长安去吗?” 漪房把目光转向底下铸炼兵器的匠人们,又转过身去看另一边习武的将士。这样的规模若是想攻进长安皇宫是没有问题的,吕太后手中握有大权,自然也能控制长安的兵将,若是他们一起出兵镇压,恐怕纵使准备得当也无法抵挡得住。 “王上,若想要从吕太后手中夺权,除了军队作战勇猛以外,恐怕还需要在长安找一些有兵权在手的人里应外合。”漪房自从从初若口中知道了,吕太后手中之人并非少君之后,便决定不再给她传递消息。至于闻舟,以他的本事,必定能自己护好自己,不至于被吕太后迫害了去。 漪房想通这一点之后,便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她能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留在自己想留的地方,爱自己所爱之人。 刘恒听到她的那以后,竟然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本王还以为你会劝说本王不要和长安作对呢!” “人生在世,总只有这一辈子,要是有机会争取自己想得到的东西,便是何乐而不为呢?”漪房笑着看向刘恒,挽住他的胳膊,“况且王上想做什么,妾都愿意陪在王上身边,若是有机会,定然要助王上一臂之力。” “漪房,你真的是让本王刮目相看,本王能有你这样一个贤内助,做事便能事半功倍了。”刘恒露出欣慰的表情,他原本以为此次算是谋反,而漪房又是从长安来的,告知她这件事恐怕会让她反对,没想到她竟如此通情达理。 “王上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刘恒想了想:“长安那边的一切,邓通都已经打理好了,只要这些兵士们训练完毕,便可找着机会攻进长安。” “王上把长安那边的部署都交给邓通负责?”漪房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地下密室遇到邓通的情景,猜测道,“王上莫非是在和朱虚侯联系?” “你怎能知晓此事?” “从前妾在长安的时候,曾经有幸去到过朱虚侯府,当时在侯府发现了一条秘道。妾好奇闯入了秘道之中,在里面遍寻不到出口之时,是邓通出现将妾带了出去。既然他是奉了王上的命令,那这秘道挖到朱虚侯府,定然也不会是巧合了。”此事藏在漪房的心里,本来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但刘恒如此信任她,她便也决定坦诚相待了。 “妾在那地下密室之中,还看到了一些隐藏好的兵器。”漪房试探着问道,“妾想王上是和朱虚侯结交,但又觉信不过他,便将密道挖到朱虚侯府之下,便于监视朱虚侯。而将那些兵器置于密道之中,既能在有所需要之时当作补给,万一朱虚侯叛变,又能将其快速运到侯府之中,给他安上个密谋造反的罪名。王上,妾说得对吗?” “漪房,你真是......让本王惊喜。”刘恒从前便知晓她聪明,原以为只是些深宫妇人的小聪慧,没想到她竟还能将国事上的布局都看的这样清楚。 “王上谬赞了。”漪房的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小腹,她忽的想到了一个主意,“王上,妾想到一个攻进长安的好机会。” “你说。”刘恒此时很愿意听一听她的想法。 “听说吕太后最近久病缠身?” 刘恒点了点头:“不错,本王派在长安的眼线传递回来的消息便是如此。” “吕太后年岁已高,又一直把控着朝政大权,这些年连立的三个皇帝都相当于她的傀儡,而她扶持了许多吕氏族人,也让刘氏子孙不满。若是吕太后骤然薨逝,长安定然会产生一场前所未有的混乱。吕氏族人不愿放权,各刘氏诸侯王便会汹涌而起,到时候他们鹬蚌相争,那个得利的渔翁又会是谁呢?” “你的意思是,等到吕太后归天之时,咱们便静静等候着那些人交相争斗,最后出来收拾烂摊子?”刘恒一下子就明白了漪房的意思。 漪房点了点头:“不错,如此一来,王上便无需担心吕太后手中的兵权了。她生性多疑,就算是临死之前,也一定会将手上的兵权分配给她最信任的吕氏族人,到时候兵权分散,咱们再着人从中挑拨吕氏一族的关系,便可轻易瓦解此局。” “现在吕太后最为信任的吕氏族人,一个是吕产,还有一个是吕禄。”刘恒拉着漪房继续在地下参观,一边说道,“吕产手握的兵权较重,一直以来都是吕太后的心腹,他可以交由朱虚侯来对付。而吕禄资质稍差一些,但近几年很会哄得吕太后高兴,便也给了他一些权力。” “若是妾记得没错,朱虚侯的正妻,似乎就是吕禄的大女儿吕兮?”漪房记得,当初还是她把吕太后要放一个人在刘章身边的消息告知他的,后来他还是娶了吕兮,只是平时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不会太过于宠爱她罢了。 “不错,这吕禄算是靠着两个女儿上位了,大女儿嫁给了朱虚侯,小女儿嫁给了吕太后立的傀儡皇帝。”刘恒仔细想了想,“若是趁乱攻入长安,吕禄不除,却也算是个障碍了。” “王上不必忧心,妾倒是想到了一个对付吕禄的最佳人选。” “何人?” “齐王刘襄。”漪房给刘恒分析道,“齐王刘襄向来是站在中立的一方,看似守着齐地自给自足,但平日里进贡给长安的东西不会少。他既想讨得吕太后的欢心,又想扩大齐国的版图,是个不老实的人。但他勤于练兵,手里能上战场的兵士不会少,对付起吕禄来是绰绰有余。” “兵力上的确没问题,但此人乖戾,恐怕不易受人控制。” 漪房笑道:“无妨,只是借他之手除掉吕禄便罢。朝中老臣陈平、周勃、灌婴之流,将来是皇位归属最有话语权的几人,他们定然不会扶持和吕氏之祸有关的人来继位。朱虚侯刘章娶了吕禄的女儿,同吕氏一族便是姻亲,自然会被排除在外。而齐王刘襄不易受人控制,那些老臣们也定然不会选择他。如此一来,能够继位的刘氏子孙便不多了。” “若是那时本王进入这些老臣视线之中,结果又该如何呢?” 刘恒盯着那些打铁的匠人们,不日之后,这里就会摆满锋利的刀剑,待吕太后殡天之际,将士们便会从长安城外的密道钻进皇宫,伺机在混乱之中夺得一席之地。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战况的惨烈,锦绣河山沾染上了血腥,那把高高在上的龙椅却在朝他招手。 “那些老臣自当是为了刘氏的江山着想,但他们也总会有些私心,想要选择一个容易控制,会听从他们意见的皇帝。”漪房认真的看着刘恒,“或许王上不必锋芒太露,装作无欲无求便是最好。” “不错,一切计划都在暗中进行,若是能赢得这些老臣们的支持自然是好,若是不能,便一举占领长安城。”刘恒的眼中闪耀着光芒,那是一种对成功的渴望,和势在必得的坚定。 “王上,无论怎样,妾陪着你。”漪房握紧了刘恒的手,脸上也是背水一战的决绝。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危时细思量 刘恒拉着漪房,将所有的信任全部给她,让她能真正的站在自己身后。两人在这里参观了半晌,便有负责练兵的将领前来禀报。 “王上,胡将军近段时日患了顽疾,听医师的意思怕是不好了。” “有这般严重?”刘恒对胡老将军的身体状况有些担心,但更多的是失去一名优秀将领的惋惜,他叹了口气,“胡老将军一生在战场上奔劳,如今确实也到休息的年岁了。” “可是王上,若是缺了胡老将军这根顶梁柱,咱们这么多将士,怕是群龙无首啊!” “记得胡老将军在作战中收了几个徒弟,让他们历练一番,总算能担起此重任。” 刘恒虽是这样说,心中却仍然有些不安。胡老将军的那几个徒弟他都见过,虽说个个骁勇善战,但领导起军队来却失了几分魄力,若是贸然扶持上任,恐怕一时难以服众。 “......诺。”那将领似乎也有些犹豫。 “王上不相信胡老将军的那些徒弟?”待那将领走后,漪房便问了一句。 “也并不是不相信,只是他们资历尚浅,若是有着胡老将军再多引导几年便是极好,可惜如今就要贸然上任,实在是让人心中忐忑。”刘恒为此事陷入了苦恼。 漪房突然想起了周亚夫,便道:“既然如此,王上何不遣一副将伴随左右,若是有疑惑之事,也好相互商量着行事。” “这倒是个主意,只是在人选上也是费神了。” “妾听说王上前些日子新收了一位侍卫入北城军中,还是那人冒着杀头的风险向王上自荐的?”漪房刻意提醒道。 “是啊,那人名周亚夫,武艺不错,又有胆识。”刘恒说着果然一拍掌,“此人倒是能担得上这副将一职,只是他刚入军中不久,不知底细如何,尚不敢贸然用之。” 刘恒不知周亚夫的来头,漪房却是清楚的,她便握了握刘恒的手:“王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你说的对。”刘恒仿佛想通,便也点了点头,“那便先让他担了这副将的职位,若是做的不好,日后再换下来便是。” “王上英明。” 熟悉了整个练兵场后,漪房便觉有些累了。她如今怀着身孕,自然是不能太劳累,刘恒便要送她回去。 而与此同时,周亚夫受封副将的消息已经在练兵场传开了。这里倒是不像他从前待的地方人们争相嫉妒,大家听说此事,都在祝贺着他。 载着刘恒和漪房的马车往王宫回去,到了来时经过的那片树林,里面却有些不对劲了。漪房坐在马车上昏昏欲睡,但刘恒却是察觉到了不对。来时这树林里明明有许多鸟雀的声音,现在却是安静的很,只有风吹过树木发出的沙沙声。 “漪房,醒一醒。”刘恒摇醒了靠在他肩上休息的漪房。 “王上,到了吗?”漪房揉了揉眼,见马车已经停了下来,便打算下去。 刘恒赶紧拉住了她,外面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漪房这时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抓住刘恒的手警惕着。 “漪房,你就待在马车里,我先到外边去看看。”刘恒拍了拍她的手,但漪房心中也是忐忑,她心中始终不安,似乎将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不,王上,我也一起出去。”漪房担心刘恒的安全,他一个人出去自己也不放心,便索性跟着一起出去。 刘恒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见她目光坚定,才妥协的点了点头。 外面的车夫和随从们也警惕的观望着四周,附近的树叶稀稀疏疏的,好似从里面窜过了几个人影。但他们的速度极快,看不清具体的位置。随从们将刘恒和漪房围在中间,以免有人突然偷袭。 这些人藏在树林之中,应该是在等待着机会。他们这次出来带的人并不多,那练兵场十分隐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在外面观望了一会儿,刘恒正打算先派人去寻求支援,那树林里却有一只剑猛的射来,瞄准的赫然是刘恒的方向。漪房看见那剑,下意识的便要帮他挡下,刘恒赶紧抱着她打了个转,两人才将将好躲过了那一剑。 随从们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他们自当是要尽力保护刘恒。若是在这里被刺客杀死,便是护驾有功,至少能为妻儿得一份保障,若是让刺客杀死了刘恒,也许是自己有幸活着回去,也是难逃一死。 他们心中都明白这个道理,赶紧围成一团,用自己的身体把刘恒和漪房挡在中间,不再让那些刺客有偷袭的机会。 但刺客们显然是有备而来,树林里顿时万箭齐发,那些箭都瞄准了他们,一支接一支的射过来。即使这些随从身怀武艺,要全部挡掉那些箭也是十分吃力。 刘恒将漪房藏在马车边上,他自己则和随从们并肩作战。这树林附近没有什么能够落脚的地方,他们也一定是打远处赶路过来的,随身带着的箭矢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现如今也只能先挡住一阵,等到他们的箭都射完了,再想办法逃脱。 果然如他所料,等了一阵之后他们虽然精疲力尽,但也没有箭再射过来了。刘恒怀着警惕心候了片刻,的确没有更多危险,他才勉强松了一口气,回到漪房身边护着她。 “既然放暗箭没能达成你们的目的,不如出来一见?”刘恒将漪房挡在身后,朝那些树林里的人影大声喊道。 树林里有一阵稀稀疏疏的声响,但还是没有人主动站出来。刘恒正要再次开口,漪房却扯了扯他的衣袖,将身旁一随从的佩剑拿过来递给了他。 刘恒会意,将那剑狠狠的朝树林中掷去,一边又大声怒道:“何方鼠辈,还不现身?” 这一件刺的又准又重,便有一名刺客捂着腹部瘫倒在地。其他人见此景,心中也有些惊骇,便是迟疑了一下,陆陆续续的从林子里走了出来。 这些刺客数量并不算太多,但比上刘恒所带的人是绰绰有余。他们倒不急着取刘恒他们的性命,而是将人团团围住,再举着剑慢慢逼近。 “王上,他们似乎还有些畏惧。”漪房看着这些人心生疑惑。 刘恒将她往身后挡的严严实实的,漪房又继续提醒道:“或许可以先谈一谈。” “若是想劫财,钱财都在马车里,此次出行时间不长,也没带多少,你们若想要便去拿吧!”刘恒能看出来他们的目标不是钱财,但刻意这么说便是想先弄清楚他们的目的,再对症下药,或许能逃此一劫。 那为首的刺客果然不屑的笑了一下:“劫财找过路的商人不就得了,犯不着劫到代王身上。” “你们既然知晓本王的身份,还敢如此大胆?”刘恒虽然面上带笑,心里却在仔细盘算着,可能会派人来此刺杀他的幕后之人。 “正是知晓你的身份,咱们才提早候在这儿的。你作为代国的王,任由那些贪官污吏们,将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边民赶到外地,我们今日便是要找你讨一讨说法。”那为首的刺客义愤填膺,倒真像是如他所说一般。 但刘恒心里清楚,他从前便是担心自己手下会有一些贪官污吏压榨百姓,便时不时会派一些人私下去巡查,查到问题便立即上报。这些年来也陆续惩处了许多人,有些日子刚有巡查的人回来禀报,如今的边民都已经安置妥当。 刘恒看了一眼那些刺客拿刀剑的手,上面除了练剑磨出的茧以外,没有任何伤痕,也不曾有四处奔波逃难的痕迹,自然不会是那些无家可归的边民。他们定然只是借了这个由头,来掩饰他们真正的身份而已。 “你们真是边民?”刘恒笑着问了一句。 “对,我们都是。”这些刺客大概是早就商议好的,异口同声的应了他。 “既然这样,那的确是本王管理无方,你们便随本王回宫,当面和那些处理边民之事的大臣对峙。若的确是如你们所说,本王定当严惩,还你们一个公道。” 此话一出,那刺客顿时犹豫了起来,眼神也是飘忽不定。刘恒便更加确定,他们根本不是所谓的边民,若真是边民,能够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并且得到自己该有的公道,那一定会是高兴万分,绝不会出现这样犹豫不决的态度。 “依本王看来,你们应该同边民没有任何关系,甚至不是代国人吧?” “我等就是代国边民,是来找你讨要个说法的。”那刺客始终坚持这个说法。 “好,既然是来讨要个说法的,那这说法本王已经给你们了,如何?” “不行,你定然也和那些大臣们沆瀣一气,把我们骗回去,只不过是想杀人灭口而已。”为首的刺客开始胡搅蛮缠。 “既然本王的提议你们不愿,那不如你们说一说,你们想从本王这里得到些什么?” 刘恒这样一问,那些刺客们又愣住了,他们只是随意找了个身份先顶着,如今却是骑虎难下了。那些刺客交换了一下眼神,索性跳过这些问题。 随着为首的刺客一个手势,其他的刺客们都朝刘恒围了过来,随从们也打起精神来将他护着,一场战斗一触即发。 这一次刺客们没有多说,提刀就砍了过来。他们的攻击毫无规律,胡乱砍斗之时,刘恒倒是看出了其中的些许套路。这样的攻击之法自然不是代国的,倒有些像是齐国的习惯。他心中不禁猜想着,难道这些人是齐人? 刘恒一边抵挡着刺客的进攻,一边分心护着漪房,她怀着身孕,行动也不变,这样躲来躲去便十分吃力。刘恒想着这样打下去不是办法,而这些刺客似乎并没有要取他们性命的意思,每一道攻击都是恰到好处,并非直直的冲着人的命门而来。 既然他们攻击的不温不火,那要早些结束这场斗争,就只能由他先挑起来了。刘恒立刻瞄准一个行动缓慢的刺客,反手一剑扎进了他的颈窝。他的脖子上顿时鲜血如注,其他刺客终于感觉到了危机,开始奋力攻击。 而刘恒所在的随从们也打起了精神,两方这时才开始进行生死博弈。但无奈刺客人数还是更胜一筹,刘恒的随从们逐渐落在了下风。他的一个人对付着两个刺客,前面那个显然武艺高强,两人打得如火如荼,刘恒便没有看见,后面也有一个在向他靠近。 漪房倒是发现了此人,一时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其他,蹲下身便捧起一块偌大的石头,狠狠的朝那人后脑上砸了过去。那刺客便应声倒地,高举着的刀剑也随之掉到了地上,刘恒这才发现后面有人偷袭。 那些刺客们原本以为漪房一个妇人毫无杀伤力,便没有多放心思在她身上,现如今看来这女人还真是不容小觑,刺客们便因此匀出一个人来对付她。漪房刚才只是趁其不备,这时迎面对上,尽管她自幼不像其他女儿家那样娇弱,也无法抵挡一个武力高强的男人进攻,况且刺客手上还拿着兵器。 漪房围绕着马车奔逃,尽量不让刺客和自己面对面,但无奈怀着身孕行动不便,很快就被追上了。与此同时,刘恒总算摆脱了两个纠缠不休的刺客,赶着向漪房这边奔来。 但他终于帮漪房解围之后,才发现其他的随从们已经纷纷倒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而刺客却还剩了好几个人在此。 刘恒护着漪房慢慢后退,若是此时策马奔逃,或许还有机会死里逃生。但无奈他们在马车的另一边,若是要过去骑马,自然要穿过那些刺客,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妾引开他们,王上便趁机去到马车那边,骑马过来再救妾一起走。”漪房低声向刘恒说道。 但刘恒一下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你是想舍弃自己,让本王逃生,这不可能,本王绝不会丢下你。” 第一百九十四章 鸟衔野田草 漪房还想再劝他,但见他心意已决,此时反而一丝畏惧都没有了。他们一边躲避着,一边在心里做好了准备。那些刺客的攻击速度越来越快,一下子就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刘恒把刀横在面前,那为首的刺客却是一下用力的将其挑掉,又向身旁的另一个刺客使了个眼色。此时刀剑正要向他们袭来,不远处却飞出一支箭,刚刚好射中了那刺客,解了刘恒和漪房的危机。 接下来他们便扭转了局面,那些刺客在和他们打过一场之后,本来人数就只剩下了些许,也是精疲力尽之时。那边却有周亚夫骑着马奔驰而来,尽管只有他一个人,这些刺客还是不在话下。 周亚夫是出了名的武艺高强,先前在长安军中的时候,就因过于出挑而遭到别人的嫉恨,如今这武艺倒是用的恰到好处。他和那些刺客大战一场,刘恒则护着漪房在一边仔细观察着。很快周亚夫就将这些刺客打败了,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但他并没有害他们的性命,将所有人都留了活口。 刘恒看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心里便更加确定,此人的确是个可用之才。 “王上,属下救驾来迟,还望王上恕罪。”周亚夫在马车里找了些绳子,将人绑好之后才放心的来到刘恒面前。 “你来的正是时候,只是本王并没有差人去通知,你为何能找到这里来?”刘恒的确是有些好奇。 “回王上的话,属下听说王上将属下封为副将,想着不能就这样领受,便赶着过来谢恩。谁知来到这里,却看见了那些刺客。”周亚夫如实解释道。 “这次幸亏有你,你救驾有功,区区一个副将,倒还算是委屈你了。” “属下不敢,王上能信任属下,便是属下最大的殊荣了。”周亚夫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对他友好的军队,便已是心满意足,建功立业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刘恒赞赏的点了点头,便走到那些刺客面前。刚才他们还张牙舞爪的,现在一个个被绳子绑的严严实实,只能恶狠狠的用眼睛瞪着他,但这当然是无济于事。 “到底是何人指使的你们?”刘恒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拿在手里掂量了几下,随后便指向那些刺客。 为首的那刺客把脸撇向一边,貌似一副很有骨气的样子,大约是不会说出幕后主使的。 刘恒也不恼,只是把刀尖指向另外一个人:“你说呢?” 那人竟也是什么都不说,目光也飘向远处。刘恒突然注意到,那些刺客们的目光都时不时的瞟向同一个地方,他便也随着这些目光望了过去。 那边也是一些树木,只不过比其他地方的茂密了许多,就这样远远瞧着,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但他们的目光不时飘向那边绝不是偶然,刘恒给了周亚夫一个眼色,示意他往那边去瞧一瞧。 他自己则继续问道:“让本王来猜一猜是谁指使你们的,看你们的样子像是齐国人,莫非是齐王?” 刚才观察着他们,刘恒心中便有此番猜测,一说出来便见这些刺客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待到他们看着周亚夫往那片树林之中走去时,神色更是惊慌,他心里便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冒出头来。 果然过了一会儿,便听见那树林里面,传出了几声刀剑相撞的响声。随后周亚夫便将一人带了出来,那人就是本该在齐国王宫里呆着的齐王刘襄。 “王上!”为首的那刺客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惊叫了出来。 “本王的好侄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刘恒看着刘襄,似乎已经褪去了多年前的稚子模样,看起来年轻,但心思却是跌宕起伏。 刘恒和刘襄的年龄其实相差不了几岁,但在辈分上却是叔侄。虽然同是受封的诸侯王,但按着伦理关系来讲,该是刘襄先拜见刘恒才对。 “侄儿拜见四叔。”刘襄将来是墙头草的姿态,如今在代国的土地上,自然也算是能屈能伸,“侄儿正要去往王宫同四叔见面,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是侄儿的这些手下有眼无珠,回去之后侄儿定会教训他们。” 明明方才还是要将刘恒置于死地,如今大势已去,便又换了种说法。尽管这说法是漏洞百出,但明面上刘恒还是只笑了一笑,并没有驳他的面子。 “齐国和代国许久都没有往来,如今齐王突然秘密来到代国,不知是何意思啊?”刘恒将他称为齐王,自然是不想多套上些亲戚关系,但刘襄却是一副亲近的样子。 “侄儿和四叔多年不见,怎么说也有几分思念,自然就带着人来相见了。没有事先派人来知会一声,惊扰到了四叔,倒是侄儿的不对了。”刘襄胡乱说着,这话自然是没人会相信的。 刘恒直接点破他:“齐王派出这些刺客,是想试一试本王吧?” “四叔何出此言?莫非是侄儿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刘襄依旧在装傻。 刘恒轻笑了一声,挥手让周亚夫将那些刺客都带走,又把漪房扶回到马车上休息,才开始和刘襄打开天窗说亮话。 “若是你想探知我代国如今的兵力情况,本王可以明确的告知你。只是四处打听这些问题,还不如走另一条光明大道。”刘恒此话说的很隐晦,但刘襄常年在各大势力之中打转,是诸侯王中的人精,他自然明白刘恒究竟在说什么。 “四叔难道有什么消息?” “这消息你定当也听说了,吕太后最近恶疾缠身,长安那边怕是会有动荡。”刘恒一边瞧着他的脸色,一边继续说着,“若是长安发生变故,咱们这些诸侯王自当是要随着改变。吕太后一死,吕氏外戚和我们刘氏一族之间的矛盾便会激化,最终免不了是一场争斗。” “四叔的意思是?”刘襄此次前来代国也正是为了此事,他想探听各国的兵力情况,然后当然是跟随最强的一国。这样自己即使不出力,赢了也能得到一些好处,而若是输了,他即使不能全身而退,也不会损失太多。 “你们齐国兵力强盛,虽然不是诸侯国中最强的一个,但对付起吕氏中的一些分支来,也算是绰绰有余了。吕太后一死,伐吕便是大势所趋,若是你能在其中占得一些功劳,将来不愁齐国的版图不能扩大。” 刘襄听着倒是觉得有道理,他虽然向来爱做一些墙头草的行径,但私心里还是想让齐国变得强大起来。如今的确是个好机会,若能将这机会抓住,说不定除了齐国,说不定能得到一整个秀丽江山。 “既是如此好事,为何四叔不亲自动手?”刘襄警惕道。 刘恒佯装无奈的叹息了一声:“若是本王能有你齐国那样强盛的兵力,早就已经有所行动了,还会等得到现在吗?” “那四叔觉得我如今应该怎么做?”刘襄心中有些思量,为防止其中有诈,还是先问一问为好。 “等!”刘恒尽量站在他的角度去说,“等到吕太后薨逝,长安乱作一团的时候,你再带兵前去缉拿吕产、吕禄等人,到时候将他们手里的兵力收入囊中,立的也是大功,不怕没人支持你。” “若是这些事情全让我给做了,那四叔又想做什么呢?” “代国的兵力不够强劲,自然是不能从你们争上一争的,但是若只是收个尾,作为你们齐国的附属军队,拿捏住背后可能出现偷袭的敌人,也算是有些功劳了。”刘恒装作谄媚的样子,“到时候你能主导一切,便将代国的疆域再扩大些,也不枉四叔今日给你出些主意了。” 刘襄仔细想了想,刘恒所说的似乎在理。且他在代国待了这些日子,的确没有看到什么值得注意的军队,心中便更加相信了几分。 “四叔既然说代国兵力不足,那又如何能保证拿捏得住敌人偷袭呢?”刘襄做事向来谨慎,各方面都一定要问清楚再做决定。 刘恒往周亚夫那边扬了扬头:“他一人便能抵过你这么多训练精良的刺客,带兵打仗也是不在话下了。” 刘襄方才已经见识了周亚夫的勇猛,自己虽被他冒犯,心中却也是佩服的。若是有此人在,的确稳妥了几分。他便向刘恒点了点头,郑重的伸出手去,叔侄俩的手便紧握在了一起。 “日后还得要四叔多多关照了,只是不知吕太后那病能拖到什么时候。”刘襄听了刘恒的这些话,一脸的跃跃欲试,仿佛想要马上攻进长安,坐在那个睥睨天下的位置上。 “这便是全看天意了,不过据长安递过来的消息,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你还得早做准备才是。” 随后,因这两人达成了协议,周亚夫便放了那些刺客,由他们护送刘襄回到齐国。 “王上,如今对付吕禄的问题也是解决了。”漪房坐在马车里,等到刘恒一上来,便微笑着对他说道。 刘恒将她拥进怀中:“是啊,本王还想着怎样去接近齐王,不曾想他就主动来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麻及牡丹 周亚夫得了刘恒的信任,自然是心满意足,担着副将的位置,在练兵场说一不二,很快就将他的军事才能发挥了出来。消息屡屡传回王宫,引得刘恒对他连连称赞。 而刘恒还有许多事情要准备,近来也是忙碌了许多。漪房久在广阳殿里闭门不出,只安心着养胎,日子过的也还算清静。自从文嘉意死在初若的刀下以后,后宫里的妃嫔们倒是没再出什么幺蛾子。 刘恒和薄太后都属意立漪房为后,但如今长安那边情况愈发紧急,各个诸侯王蠢蠢欲动,刘恒为这些事忙碌着,一时便顾不得再立后了。漪房也是乐得自在,那立后大典的礼节繁琐,她挺着肚子,也难免会过于疲累,反而不利于安胎。 这些日子,医师们来的勤了些,是刘恒特意安排的。他忙于政事,不能一直伴在漪房左右,便着意医师们多照料些。 最近送上来的药似乎比以往苦一些,漪房总觉得难以下咽。但那药一天要喝上三回,医师是屡次嘱咐过的,为了腹中的孩儿,也不得不咬牙喝下去。 “美人,今天的药还没送来,奴婢去催一催。”腾铃把漪房喝药的时间记得清清楚楚,每次晚了一刻钟便会忧心忡忡。这些时日,她和子离的心思一直扑在这件事上,几乎是整天围绕在漪房身边,生怕她有一点头疼脑热的。 “腾铃,等一等。”漪房将她叫住,“我似乎记得,这几日的药总会稍晚一些。” 腾铃仔细想了想,又和子离交换了个眼神,便也点了点头:“美人这么一说,我倒也想起来了,这几日的药似乎都熬得慢一些。药方还是从前的那样,味道也没变化,开始熬药的时间也是和从前一样的,只是不知为何,每次都要晚上一些时候。” 子离心中忐忑:“这药不会有问题吧?已经喝了这么久了。” 听她这样一说,腾铃也紧张了起来。这药的确喝的有一段时候了,若是有问题的话,他是现在已经药入骨髓了。 漪房揪起了眉头:“依照我的感觉,那药应该是没问题的,和从前的味道完全一样,就是熬的久了一些,也不过是味道浓一些而已。” “奴婢悄悄去看看吧,正好现在是熬药的时候。若真有什么问题,奴婢悄悄去,兴许能撞见也说不定。” 漪房默许的点点头,腾铃便往宫里的小厨房去。那边人烟稀少,原先是担心厨房里的油烟味会熏到其他地方,才将小厨房放在广阳殿最为偏僻之处。如今倒是给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提供了方便,让他们能够在药里做些手脚。 腾铃便是这样想的,但当她走到小厨房时,里面却只有贺慈一个人。贺慈一直十分乖巧,在漪房有孕之后被拨到广阳殿来伺候,便是又能干又听话。她此时正热火朝天的给火扇着风,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碎的汗珠,但她浑然不觉,一心只想赶紧把药熬好。 腾铃站在门口看了片刻,贺慈始终没有察觉她的到来。她只一心注意着那灶上的药,看上去和她平时一样,能干且细心,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谋害主子的人。 又耐心的观察了一会儿,见她始终没有越矩的动作,腾铃才终于走了出去,站到了她身边。 “这药什么时候熬好?”腾铃一开口,把贺慈吓了一跳。 她转过身来面对腾铃,看了一眼药才答道:“腾铃姐姐,约莫还要小半个时辰呢!” “怎么还要这么久?平常美人不就是这个时候喝药的吗?”腾铃在小厨房里胡乱走着,一边观察这里的东西,希望能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 “以前是这个时候,但这药近来越来越难煮烂,便是用大火猛煮,也煮不出从前那种浓稠来。”贺慈如实答道。 腾铃心中更是觉着蹊跷,这药和先前的配方都是相同的,不应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再次问道:“向来熬药的只有你一个人吗?” 这时贺慈倒是摇了摇头:“除了奴婢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宫女,一个叫辛暖,另一个叫阿凝。” “她们两个去哪了?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腾铃想着贺慈既然没问题,那就一定和另外两个人有关。 “奴婢也不知,这些日子总见不着她们,不过奴婢是新来的,多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贺慈笑得十分乖巧,这就让腾铃愈发对那两人不满,也更觉得她们可疑了。 “你去她们常去的地方找找看,这里我来看着,找到了就把她们带过来。”腾铃把贺慈换了下来。 “诺。” 腾铃守了一会儿,药的确如贺慈所说,同以前相比不那么浓稠了,汤水虽也是暗沉沉的,但还能够看到底下的药材。但里面的药材看起来还是以前的样子,嗅一嗅味道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腾铃觉着该找子离来瞧一瞧。 正在此时,贺慈竟带着辛暖和阿凝回来了,也不知是在哪儿找到的,她们的裙摆上都沾了些稀泥,但最近几日并未下雨,广阳殿里的泥土也都是干的。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腾铃让贺慈先把药给漪房送过去,自己则开始盘问这两人。 辛暖和阿凝的眼神都有些躲闪,正因为这样,腾铃更是觉得这两人有蹊跷。她索性在小厨房里坐了下来,便是一副不问出些什么来不罢休的模样。 “腾铃姐姐,我们只是去如厕了。” “如厕?怎么你们两人情同姐妹,连如厕都是要一起去的吗?”腾铃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的,但办起正事来却是恰到好处。 “这实在是巧合。”辛暖扭扭捏捏的说了一句,阿凝更是半句话都没有。 “这些日子一直没有下雨,你们裙摆上的稀泥是哪儿来的?难道也是如厕的时候沾上的吗?”腾铃的目光犹如一把刀子,直直的扎在两人身上。 阿凝已经开始有些颤抖,巴巴的拽着袖子往辛暖身后躲。腾铃从前一直对她们很亲切,就连大声说话都从未有过,今日突然这般严肃,让她们也明白此事不同寻常。 “腾铃,这药有问题。”刚说了几句话,子离便拿着那药匆匆跑进了小厨房,“这药里不是加了东西,而是少了东西。” “少了什么东西?”腾铃觉着奇怪,她刚才煮的时候明明仔细看过,和从前的药材几乎一致,并未缺少什么。 “你来看看这些。”子离把药渣翻给她看,“这些看上去是药,其实不过是一些普通的木头,只是削成了小块,加上颜色,以假乱真而已。” “用木头替代药材?”腾铃疑惑道,“就算是这样害美人,这木头又没毒,却是为什么呀?” “宫中的药材尤其珍贵,有好些是各地区的进贡,或是来自长安的赏赐,民间自然是有再多钱财也找不到的。我听说有些宫外的人,为了买到救命的珍贵药材,便不惜花重金,请宫中的人偷偷夹带出去。”子离说着,便把目光转向了辛暖和阿凝,“而有些不检点的宫人,为了赚取这笔钱财,也大胆盗取主子的药材,偷偷运送出宫去卖。” “莫非你们两个也是做此行当的?”腾铃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立刻斥问道。 子离那番话一说出口,两人本就心中惶恐,此时被腾铃一问,更是吓得不敢说话。从前腾铃和子离都是温和待人,漪房对待宫人更是好,偶尔犯些小错也只嘱咐两句便是。如此一来,她们的胆子便大了起来,觉着将药材偷拿些出去买也是无妨。但如今看着腾铃和子离怒气冲冲的神色,心中才觉闯了大祸了。 “我们,我们没,没有。”辛暖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但还是下意识的否认。 子离的目光移到她们的裙摆上,盯着上面的稀泥看好一会儿,便道:“广阳殿内这些日子是不会有稀泥的,连着几日的大晴天,就算是宫里的其他地方,也难见到稀泥。若要沾到这些,定然是到了有水的地方,比如池塘,湖泊,或是通向宫外的护城河。” 子离点到为止,腾铃却马上明白过来:“若是将药材偷了,从护城河里往外送去,便可随着河水从上游滑到下游,这样一来,外面的人都能够接收到这些药材了。” 腾铃和子离两人一言一语,说的两个小宫女慌乱不已。她们说的一点没错,这两人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漪房平日里喝的药材偷一部分运出去卖,她们便能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赚得盆满钵满。 话说到这个份上,辛暖和阿凝终于支撑不住,一边不断的磕头,一边将事情都说了出来。实际上无需多说,腾铃和子离也已经将事情弄明白了。 解决了这一桩事情,两个宫女自然是按宫规处理。但她们的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根本没有发现一直在旁边观望的贺慈,脸上露出了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 第一百九十六章 浮天沧海远 漪房生产是在一个雨夜,下着零零星星的小雨,地上半干半湿的,即使是在夜晚,走起路来也还算方便。但唯一让人心里忐忑的,是不远处的闪电和雷声。雨虽然下的小,但雷声确实很大,仿佛就在人的耳边炸响。 这一天傍晚,漪房便开始肚子痛。腾铃和子离虽是没经过这种事的,但因着漪房怀孕,也学习了不少关于生产的东西。如今见她肚子痛,该备着的东西便要先备下了。 两人赶紧趁着天还有些微亮,差使着宫中的宫女们,医师和刘恒都要请过来,务必一个不落下。但她们刚走了出去,便被身后匆匆跑来的贺慈叫住了。 “两位姐姐,美人不好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看着贺慈神情急切,像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两人也顾不上其他,赶紧又往回跑去。 “两位姐姐走错了,是这边,偏殿啊!”贺慈又喊了一声,两人虽觉奇怪,但事关漪房,便还是随着她往那边跑去。 但走进偏殿以后,里面却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四处呼喊了几声,但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们这才深觉不对,赶紧转过身去询问贺慈,但门却突然关上了。 眼前的光亮全部被掩了起来,他们在里边拼命的捶打着大门,但却无济于事,贺慈似乎拿了东西把门抵住了,看样子是不想给她们任何出去的机会。 “贺慈,你做什么!快放我们出去!”腾铃双手并用的拍着门。 “两位姐姐,这段时间承蒙你们的照顾,等到我的事情办完以后,自然会来放你们出去的。现在你们就乖乖的待在里面吧!” “贺慈,你想做什么?你到底要办什么事情?”腾铃继续拍门,“贺慈,你是不是想对美人不利?你可别乱来!” 但此时无论她再怎么拍打,外面都已经没有了回应,想来贺慈已经走了。 腾铃和子离被关在偏殿心急如焚,却没有其他办法。这里只有一个大门,连窗户都没有一个,根本没办法出去。看来贺慈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既然她费尽心思,那必定不只是将她们二人关上几个时辰,她一定还会做更加不好的事情,而且很有可能是针对漪房的。 而另一边,漪房也的确不太好。 贺慈将其他人都从寝殿支走了,原本只留下腾铃和子离,现在她们二人也被关在了偏殿,整个寝殿就只剩下了漪房一个人。她躺在床上疼得冷汗如注,先前已经吩咐过腾铃去找医师,可一直到现在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过来,甚至连宫女都没有一个。 “来人哪!来人!”漪房拼尽力气也喊不出多大的声音。 她的心中很是惶恐不安,仿佛有一只大手紧紧的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肚子里的痛苦还在不断加深,那绞痛的感觉让她头脑清醒,身上乏力却让她昏昏沉沉的,这两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人身在云里雾里。 “美人莫急,奴婢这就来伺候了。”贺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漪房听见有人在,心里总算安稳了几分。 贺慈进来之后,却没有带来其他人,只有她慢慢走到漪房的床边坐下,慢悠悠的,根本看不出一丝着急的神色。 “腾铃呢?子离呢?医师呢?人都去哪儿了?”漪房此时心中也觉得有问题,腹中的疼痛让她抓紧了被褥,拼尽力气问着。 “美人先别着急,等奴婢把话说完,自然会为您安排好一切的。” “你是什么人?”漪房以前没有发现,现在却直觉她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美人从前并未见过我,我原本是在临华殿当差的,悦良人被刺死以后,我就被安排到了广阳殿来伺候。” 她这样一说,漪房就已经明白了,此人原来是文嘉意的旧仆。但她又想了一下,之前所有进入广阳殿的宫人们,都是经过了详细的调查。正因为担心体重会混入从前悦良人,玉良人等宫中的人,为旧主行不轨之事,才检查的仔细又仔细,却没想到还是让混进来了一个。 “你来广阳殿的时候,应该有人调查过你从前当差的地方,为何无人禀报?”漪房强忍着疼痛和她说话。 贺慈轻笑了一声,言语中带着些得意:“我有意来广阳殿,自然是把一切都想到了。我辗转了几处,换了好几个主子,才成功的混进了广阳殿。纵使调查的人再神通广大,也绝对想不到我在短短一月之间,就换了四五个主子伺候,自然是查不到我出处的源头了。” “原来如此,到底是我疏忽了。”漪房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也难为你等到现在才下手。不过你想怎么样?只是把人支开,不给我请医师吗?或者你还打算做些别的,亲手为你家旧主报仇?” 贺慈摇了摇头:“我的确想为悦良人报仇,但也不想做得太过分。毕竟在广阳殿的这些日子,你们一直对我很好,甚至比在临华殿的时候还要好。” 漪房不解:“那你为何还要执着于报仇?好好的重新开始生活不好吗?况且,你家救主也不是我害的,原本就是她自作孽,手刃她的人更不是我。” “但从前悦良人在的时候,便是最恨美人你了,如今她故去,我总要为她做些事情才是。”贺慈的眼角有一些泪水流了下来,她看着漪房似乎有些不忍。 漪房肚子里的痛楚更甚,但她现在处于危险之中,只能努力让自己承受下来,并且镇定的同她说话。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对悦良人这样忠心吗?”漪房换了个姿势躺着,“一般来说,旧主已逝,宫人们便会寻找新的去处,很少有人像你这样,选择为旧主报仇的。” “其实我原先并不是宫里的奴婢,而是悦良人家里的家奴。我家境贫寒,父亲走得早,母亲也身患重病。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也是家徒四壁,我没有办法,只好找到了当地最有名的富户,也就是悦良人家里。我求他们借一点钱给我母亲治病,我便是为奴为婢一生都可以。如此一来,文老爷便收留了我,也帮我母亲把病治好。过了一段时间,我便被送进了宫里,来陪伴他们失而复得的女儿,也就是悦良人。因着这份恩情,悦良人惨死宫中,我也必须为此做点什么。” “原来是这样,那你想过你家中的老母亲吗?”漪房弄清楚了她要报仇的缘由,便对症下药,“若是你真的害了我,在宫中必定难逃一死,若是王上大怒,兴许还会株连九族。你的母亲刚被治好,却又要因为你在宫中的所作所为而死,你觉得划算吗?” 此话一出,贺慈果然愣住了,或许她只是想报恩,并没有想这么多,但这确实是一个无法跨越的问题。 “不会的,早听说王上仁厚,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必定不会连累到我母亲。”贺慈其实并不相信自己所说的这句话,她只是在暗示自己。毕竟事已至此,便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就算她想后悔,也再没有了退路。 “王上这两年的时间,接连失去了五个王子,还包括悦良人肚子里还未出生的那个。不仅是王上,就是太后也十分盼望能再得一个孙子。若是我腹中的孩儿又出了问题,你说他们会不会雷霆震怒?” 贺慈的双手聚在一起飞快的打着转,她心里十分紧张,漪房说的半点不错,她其实也明白,但就是不敢承认。若是她的莽撞只是让自己折了性命还好,就怕会连累到家中的母亲。 “那是你还想继续为你母亲尽孝,就赶紧出去帮我找医师过来。时间不等人,若是再晚一些,恐怕你就没有选择的机会了。”漪房已经疼痛到了极点,只希望贺慈能够被她这一番话说通。 但贺慈正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一边是惨死的悦良人,一边又是母亲年迈的面容。她的脑中十分混乱,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而她藏在袖子里的匕首,也紧紧的握在了手中。漪房看着那匕首发出的寒光,心脏也是狂跳不止。她努力装作淡定的样子,等待着贺慈的答案。 “不,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不能就这样半途而废。若是悦良人的在天之灵看到我就这样放弃,心里也肯定会不高兴的。”贺慈的情绪激动起来,双手举着匕首,狠狠的摇着头,似乎想把脑子里混乱的思绪全部都摇出去。 “贺慈,你不能只记得悦良人!你还记得在广阳殿的日子吗?腾铃和子离,她们都对你非常好。你还记得是谁在你夜半饿着肚子的时候,偷偷去小厨房拿芙蓉糕给你吃?是谁带着你一起在院子里放风筝?在广阳殿和大家相处的这些日日夜夜,我想对于你来说一定不是没有意义的,对吗?”漪房撑着说出这些话,手却因为疼痛抖的不成样子。 贺慈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在广阳殿的这些日子,的确过的很开心。 第一百九十七章 晨阳喻春暖 漪房看着她在犹豫,继续说道:“贺慈,若是你救了我,这件事情我便当做从来就没发生过,以后你依旧可以留在广阳殿伺候,我也会派人去宫外好好照料你的母亲。” 贺慈的情绪开始慢慢稳定下来,她的身体不再发抖,眼神也不再空洞,反而将那匕首放在了床边。 “美人,奴婢现在就去请医师。” 听见这句话,漪房心里才松了一口气,总算她这些话没有白说,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了。她奋力抓着被褥,希望自己能撑得久一些,等到医师和产婆来了以后,再判断一下这些人是否有问题,再把自己放心的交到他们手中。 但等了好一会儿,却依旧没有任何人过来。若是贺慈真去叫人,应当会先去叫广阳殿的宫人们来照顾,至少会将腾铃和子离放出来。但她并没有这样做,说是一时情急忘了也可,但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等到漪房听到外面有响声,才努力撑起半边身子,来人依旧只有贺慈一个。她此时端了一碗药过来,小心翼翼的端到漪房面前。 “美人,医师马上就过来,这是止痛药,美人先把这药喝了吧!” 贺慈像哄孩子一样,反倒让漪房觉着不对。这药的气味不对,贺慈的表现不对,这整个广阳殿都不对。其中安静的太过分了,连外面微弱的雨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即使是在平日里,也不该是这副样子的。 “好,贺慈,谢谢你啊!”漪房故意说出这一句,才慢悠悠的接过药碗。 她果然见着贺慈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心中便是了然,这汤药绝不会是简单的止痛药。漪房有预感,若是这碗药喝下去,她和孩子,必定不能同时保全。 “贺慈,我有些不舒服,你去外面帮我看看,医师和产婆都到了没有。” “好。”贺慈此时也是心慌,便没有多想,起身就往外走。 漪房见她一走出门,便赶紧将那药往床下倒去。只是刚倒了一半,贺慈竟然就半路返了回来,正好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你在做什么?!”贺慈急了,赶紧朝漪房冲了过来。 漪房原本想着,把这药倒了,或许还能争取一些时间再同她说一说,兴许能让她放过自己。但如今被她看见,自然是逃脱不了了,漪房索性直说。 “你根本没有出去找医师和产婆,这药也根本不是止痛药对不对?”漪房把碗摔在了贺慈面前。 “美人,你总是这般聪慧。”贺慈似乎暗地里叹了一口气,“我原本想着,你害死了悦良人的儿子,那我就让你的孩子死于腹中,也算是为悦良人报仇了。但却被你识破了,那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大小都不留了。” “美人,对不起,在广阳殿受您照顾的这些日子,奴婢来世再还吧!”贺慈话一说完,竟然直接扑过来,紧紧的掐住了漪房的脖子。 漪房对此有些猝不及防,她此时已被腹部的疼痛折磨的毫无还手之力,被贺慈费尽全力的掐着,很快脸上都已经涨红了一片。她感觉到全身的血气都在上涌,喉咙里干燥不堪,大脑甚至无法思考了。 漪房用双手使劲的抓着贺慈的手,但即使抓出了几条血印,她也是始终没有放手。漪房的眼皮开始沉重起来,她想起了刘恒的面容,还是他们对未出世孩子的期待。她的心中有一个念头陡然升起,她不能就这样死去,至少得让孩子活下来。 漪房想起了方才贺慈放在床头没有带走的匕首,她伸手在床上胡乱摸索着,总算让她摸到了。而此时贺慈正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脖子上,根本没有分心观察她的手。漪房趁着这个机会,一刀狠狠的扎向她的腹部。 虽说对贺慈的经历也算有些同情,但任何想害漪房孩子的人,她都绝不会放过。一刀不够,漪房又连着扎了两刀,她自己也是精疲力尽。见贺慈倒在一旁,没有要再起来的架势,她才挣扎着跑出门去。 漪房身上痛着行动不便,也跑得十分缓慢,在她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夜晚中看起来十分可怖。她方才听贺慈无意中提起过,腾铃和子离被关在偏殿,若是把她们放出来,自己就有救了。 漪房挣扎着不知跑了多久,终于来到了偏殿。她已经模模糊糊的,凭着最后一丝力气,拿下了抵住门的木棍。 腾铃和子离正在里面干着急,或者听见门外有响声,还以为是贺慈又回来了,立刻警惕了起来。但那响声响过一阵以后,却突然又沉寂了下来,她们狐疑的相互对视了一眼,又试了试门把,使了使劲竟一下拉开了。 漪房失去了门的抵挡,便一下子歪进了偏殿,倒在了冰凉的地上。 “美人!”腾铃吓了一跳,看见她身后拖出的长长血迹,心中更是大惊,赶紧将她扶到偏殿的床上躺下。 “腾铃,你在这里照顾她,我去找医师和产婆过来。”子离知会了一声,就奋不顾身的向外跑去。 外面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大雨,雷电交加,但子离毫不畏惧,甚至连伞都没拿一把,拼了命的就往医馆跑。因是下雨天的夜晚,路过的宫人很少,她还算是一路畅通。 在漪房临近生产前的半月,刘恒就命名医馆随时要有人值守,以免有不时之需。还好有着这个命令在此,子离一过去便有医师带上东西跟她走。但她只让医师和产婆先过去,她自己则紧赶着去请刘恒。 刘恒此时正同几名大臣议政,已算到了尾声。子离被吴平拦在外面不得进去,心急如焚的等到那些大臣终于陆续出来了,她才不顾一切的冲了进去,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 “王上,我们美人今晚生产在即,却遭了人暗算,如今危在旦夕。奴婢已经请了医师和产婆过去,还希望王上也能去瞧一瞧。美人现在已经晕过去了,若是有什么事情,能拿主意的也只有王上您了。” “什么?!”刘恒大惊,一边急着往广阳殿奔去,一边斥责道,“这样重要的事情,为何不早来禀报本王!” “王上,咱们广阳殿的人今日都被下了药,全都晕死过去了。奴婢和腾铃也被人设计关进了偏殿,后来是素美人拼尽全力将门打开,才能让奴婢有机会出来。”子离一心指向让刘恒赶紧去见漪房,将知道的事情都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快!”刘恒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却懒得多说几句,只一心要往广阳殿去。 天空中的雨滴砸在宫道上,声音一顿一顿的,每一滴都像是打在刘恒的身上,让他忐忑不安。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吴平小跑着都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子离也跑了起来,广阳殿里的灯光似乎就在眼前闪烁,但就是难以触及到。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总算到了广阳殿门口。此时的广阳殿总算不再寂静无声,医师和产婆都已经到了,漪房也被腾铃拼了命的唤醒,又喝了提神的药,总算不至于再次晕过去。 “让开,本王要进去!”刘恒怒斥着用身体挡在他面前的吴平。 “王上,产房血腥,您不能进去,恐沾了晦气啊!”吴平知晓这个时候的刘恒,是可以什么都不顾的,但他职责所在,还是必须要说上这一句。 “是啊,王上,产婆们在里边,美人会没事的,您还是在外面等候片刻吧!”就连出来倒水的腾铃都如此劝道。 “漪房她怎么样了?”刘恒抓住腾铃急着问道。 “王上,美人已经醒过来了,请王上稍安勿躁,一切都会平安的。”实则腾铃心里也是忐忑,但若是此时弄得人心惶惶的,便更是不好了。 “好,那本王就在这里等着。今晚素美人母子平安,所有人都得重赏,若是她出了什么事情,你们全都得陪葬!”刘恒给了句话,便往椅背上一靠。 尽管他表面上无声无息,双手却抓紧了扶手。听着里面漪房的惨叫声,他的心揪成了一团,仿佛置身于一个空荡荡的山谷之中,没有人站在他身边,即使是说句话,回应他的也只有漫山遍野的回声。 产房里的血水一盆一盆的往外端,里面的声音也是闹哄哄的,和外边的鸦雀无声正形成鲜明的对比。谁都看得出来刘恒紧张不已,但谁都不敢上前去宽慰他,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没用的,只有在孩子落地的那一刻,刘恒的心情才能得到疏解。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了整个偏殿,也触动了刘恒心底里最柔软的那根弦。他激动的站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完全无法掩饰,但此时还不能进去,他便在外踱来踱去,目光都快透过纱帘钻进去了。 “王上,是位小公主。”腾铃终于满脸喜色的把包好的孩子抱了出来。 小丫头长得白白嫩嫩的,刘恒比得了王子还要高兴,抱了许久都不愿意放手。而漪房在生产完以后,却终于累得晕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八章 高城万里愁 漪房醒来已经是在一天之后了,刘恒还有政事,不是一直陪着她,便在下午十分才过来。也正巧在此时,她慢慢醒了过来。 在漪房晕着的这些时候,腾铃最是忐忑,时不时的就近来瞧一眼,直引得子离将她拉到外面,担心她打扰了漪房的消息。医师说漪房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太过疲累,要好好休息一些时候才能醒过来。 “腾铃,孩子呢?”漪房一醒过来便惦记着孩子。 正好此时子离把孩子抱了进来,便直接抱到漪房面前:“你看,孩子在这儿呢,是不是很可爱?” 漪房终于露出了满眼的笑容,果然这便是一个母亲看孩子的神色。那晚经历了一晚上的惊险,总算将这孩子平安生了下来,也难为她要首先询问孩子的情况。 把孩子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儿,便叫乳母抱出去了。虽说最后都平安活了下来,但有一些事情该处理,还是必须处理的。 “贺慈怎么样了?” 提起这个,腾铃就十分来气:“亏我当初还觉得她活干的不错,没想到竟包藏了这样大的祸心。说起来也是奴婢的不是,若是当初看人再准确一些,就不会让美人受此大罪了。” 漪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这不是你的错,她存心隐藏,去了那么多宫里,就算是再细查也查不出来的。” “漪房,不得不说你还真是凶狠,竟然能够在那样的情况下直接将她刺死。”子离插了一句,漪房才知道自己的那几刀,的确是要了她的命。 “这些事情王上有处置吗?”漪房担心事情会如她所想的一般,刘恒会迁怒到贺慈的家里人。 好在子离摇了摇头:“王上这些日子政务繁忙,加上担心你和孩子,也没什么时间再去顾及其他了。这件事情的犯人已死,怎么处置便往后再推一推了。” 漪房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美人还想要做什么吗?”腾铃想着漪房那一日经历了生死,如今死里逃生,必定是要找那始作俑者好好出出气的。 但漪房却摇了摇头:“我并不想要做什么,只是贺慈同我说过她的经历,还有她家中的老母亲。抛开其他不说,她还算是个有孝心的,也算是个忠仆,若是因为此事而诛连九族,连同她的母亲也要一起赴死,那便实在是一番罪过了。” “美人的意思是要饶恕她?”腾铃难以置信的站了起来,“要我说,像贺慈这样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即使是死了,也得曝尸三日,让其他人看看叛主的下场。也让外边那些人知道,咱们广阳殿只是待人和蔼,真正说起来也是有脾气的。” “好了,腾铃,漪房还刚醒过来,你就别说这些了。”子离扯了一下腾铃的衣袖,示意她别这么激动。 正在三人说话之时,外面采来了宦官的通报。一声通报还没有结束,刘恒便急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在门口就已经听说了漪房醒过来的消息,虽说医师表示她已无大碍,但人没有醒来,刘恒心中还总是忐忑不安着。 “参见王上。”腾铃和子离行了礼以后,便识趣的退了下去,留下空间给他们两人独自说话。 “漪房,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这次有惊无险,得了个母女平安。”刘恒的喜色挂在脸上,久久消退不去。即使生的是个女儿,也是他和漪房的骨肉,足够让他高兴好一阵子了。 “妾听说当时王上很是欢喜,妾心里也很开心。” “对了,本王刚才听到你们说到了那个叫贺慈的宫女?” 漪房认真的点了点头道:“贺慈的事情,王上都知道了?” 刘恒狠狠的拍了一下床沿:“没想到广阳殿里还有此等包藏祸心之人,若是让她得逞,你和孩子便都不能平安了。本王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漪房赶紧抓住了刘恒的手:“王上,其实贺慈那一日同妾说了许多,她也算是个可怜人。她那样对妾,也只是想给故去的悦良人出一口气而已。” “悦良人的死与你何干,那宫女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你竟还替她说话?” “王上您先听妾说完,贺慈的母亲重病,她为了给母亲治病,便求了悦良人的母家,成为了她母家的奴婢。后来便被送进宫中陪伴悦良人,而悦良人离世之后,他便将仇恨放在了妾的身上。但她的本心是善良的,只是想为恩人报仇而已,若是因此涉及到她的家人,那便是不好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刘恒心中虽然生气,但还是想听一听漪房的意见。 “妾想着此事已经过去,妾母女平安,但贺慈已死,这事儿便罢了。而且,贺慈的母亲骤然失了女儿,心中肯定难过,妾想派些人过去照料老人家。”漪房杀死贺慈是迫于无奈,但这也是她头一次亲手结束一个人的性命,尽管是她出手在先,漪房心里也总是过意不去,便想为她做些什么。 “你说的也是,虽然本王想严惩这个宫女,但你既然这样想,那便还是罢了。”刘恒温柔的看着她,“此事便全都按照你的意思去办吧!” “多谢王上。”漪房喜笑颜开。 此事刚一说完,乳母便将孩子抱了上来,这孩子吃饱之后已经睡着了,看起来脸色十分红润,也是可可爱爱的样子。 “你瞧瞧咱们的女儿,长得多俊呢,长大以后也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刘恒抱了孩子就不愿撒手。 漪房轻轻一笑:“王上就会说笑,还这么小,哪能看出什么来?” “本王的漪房如此美貌,生出来的孩子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刘恒忽的想起了一事,“那孩子还未取名,你可有中意的?” 漪房摇了摇头:“孩子的名字自然是由王上来取才合适。” 刘恒又抱着这孩子站起来走了一圈,掂量着说道:“这孩子抱着一点也感觉不到重量,想来长大以后也是身轻如燕,身形轻便,便是一个‘嫖’字。” “刘嫖?”漪房念叨了两声,“那给公主定个什么封号为好呢?” “本王打算把代地的馆陶县赐予她做封地,封号自然就叫馆陶了。” 漪房大惊:“她还这样小,王上就要赐予封地?” “咱们的女儿当然要与众不同,本王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即使你生了女儿,也不会比王子差到哪里去。” 漪房眼中有些模糊了,她从未想到自己一介农家女,会得到刘恒这样的宠爱。这也让她暗自下定决心,从今往后便要时刻站在刘恒的身后,无论他想做什么,自己都会成为他身边的后盾,不仅为他出谋划策,也为他生儿育女。 “太后到——”外面又是一声通报,薄太后也忙不迭的走了进来。这母女两个还真是动作一致,不仅来的时候相差无几,还都是一声通报没说完,便急匆匆的进来了。 漪房赶紧起身行礼,也被薄太后免了礼节,这一点他们母子俩倒也有相似之处。 “素美人刚生产完不久,就不必拘这些礼数了。” 刘恒把孩子交到太后手中,也让她抱了一抱。大约是一连失去了几位孙儿,太后心中也是狼狈不堪。即使漪房生下的是个女儿,太后也是十分欢喜,看了又看,瞧了又瞧,依旧不肯放下来。 “母后,孩子刚刚睡着,还是让乳母抱下去好生照料着吧!”刘恒看着薄太后高兴的神色,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漪房也是笑了出来,在帝王之家还能够看到这样温馨的场景,实在是难得。她仿佛置身于幻境之中,这一切都显得不太真实。然而漪房肯定想不到,此时的一切美好,都将会在不久之后消散殆尽,最终化为泡影。 “漪房,进宫这么久,哀家还不知你的家乡在哪里?你应该不是长安人吧?”薄太后突然话锋一转,问起了这个问题。 漪房愣了一下,便又赶紧回答道:“回太后,妾的确不是长安人,妾的家乡在清河郡。” “听说清河郡山清水秀,也是个不错的地方,你幼师可有识字?” 漪房不知太后为何会问到这些,只能如实答道:“妾并未拜过师,但偶尔听郡里的书生讲学,便暗自记了一些。” “你很好学,也够聪慧,若是将这份聪慧埋没了,实在是可惜,以后闲暇时候,便来跟哀家学认字吧!” 听见太后此话,漪房和刘恒皆是一惊,太后亲自教授识字,这是多大的荣耀,偏是普通人盼都盼不来的。漪房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恒,看着他鼓励的眼神,便郑重的点了点头。 “多谢太后。” 漪房在生产完后的一段时间里,又过起了清静的生活。她原本就是王后之位的最佳人选,众妃嫔也都知晓王上和太后都属意她,即使想要争抢,也没那个能耐。如今不管她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也并没有多大关系,所以后宫里一直是风平浪静的,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而此后的两年,刘恒也依旧宠爱漪房。但他这两年有许多和长安那边相关的事情要处理,终究是整天忙碌着。漪房闲暇时候便跟着薄太后识字,也爱探讨一些黄老之学。 在这两年间,漪房又产下一子,刘恒给这孩子赐名为刘启。这是如今王宫里唯一的一位王子,便是刘恒和薄太后的心头宝,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而在练兵场那边,周亚夫凭着他高强的武艺,和统领军队的才能,再加上他刚正不阿的性子,终究在这两年被封为了大将军。这实在是可喜可贺的事情,他便忙不迭地休书一封,托人寄往长安。 这封信辗转到了邓通手中,便是将那些字句重新组合以后,便成了刘恒给他的一些指示。 吕太后这一病病了两年,虽是很早以前就传出重病的消息,但有长安皇宫里最好的医师帮她调理着,竟也撑了两年之久。从这些日子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吕太后才是真真正正的不大好了。 她向来是爱将权力拿捏在自己手中的,但这些日子,连政事上都少有理会,反而是常召吕产,吕禄等人进宫,像是在交代后事一般。邓通放在长安皇宫里的眼线传回了消息,他便猜测吕太后是真的不行了。 既是这样,刘恒这边自然也是要早作准备。周亚夫手下的将士们已经训练完毕,只等着一声令下,便可直冲长安而去。刘恒也曾和刘章,刘襄通过消息,他们自然蓄势待发,刘氏子弟同吕氏一族的较量,如此便真正揭开了序幕。 预料到接下来会有一段时间要离开代国,刘恒在百忙之中特意腾出来了一天时间,和漪房换上便装,装作普通民间夫妇出去游玩,也再看一看这代国的街道。他们此次出去,还特意带上了两岁多的刘嫖。原本也想连着刘启一同带着,只是他才几个月,抱在怀中也是不便,只好留在薄太后那里照料着。 代国街道的热闹,同长安城里虽是不及,但也算是另有一番特色。漪房只在沐州之猎的时候,才有机会出来逛一逛,也往往都是一个人。这一回身边有刘恒陪着,心情十分雀跃,像是个养在深闺的少女,突然见着了更广阔的天地一般。 “这位夫人,可要算上一卦?”身边突然有人搭话,漪房扭头一看,是个摆地摊算命的。 这人一身白衣,虽说是个年迈的老头,却还是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远在长安的顾闻舟。一别这么多年,也不知他好不好。 “夫君,咱们也来算上一卦吧!”漪房扯了扯刘恒的衣袖,“就算一算咱们此次的远行会不会一路顺利?” 刘恒原本没什么兴趣,见她高兴着,便也应允了,乖乖的坐到老头面前,请他来算上一卦。他们二人在这里,后边带着乔装的侍卫和宦官便远远观望着,紧盯他们的安全。毕竟是王上出行,说是不紧张是不可能的,侍卫们目光炯炯,不放过一丝可疑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九章 独自莫凭栏 “敢问客官想算什么?”那老头一抹胡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刘恒坐到他面前,还没开口说话,那老头便是一阵惊呼:“这位公子不得了,这一看乃是帝王之相啊!” “你这一眼就能看出来?”刘恒有些好奇的问道,“不是还没算吗?” 那老头摇了摇头:“寻常人自然是一眼看不出来,但这位公子命相独特,便是往这里一坐,就能看出几分来。” “那若是我正想算以后的命途,你可否详细告知一些?”刘恒伸出手去给那老头瞧。 “不得了,不得了。”只看了一下,那老头嘴里又连着惊叹了两声,“各位公子,今后是睥睨天下之命相啊!” 刘恒和漪房对视了一眼,漪房便假意向那老头道:“你这算卦的还真会哄人高兴,是不是无论谁坐到你面前,你都会说得出这样的话啊?” 那老头便连连摆手:“非也非也,老头子我做的是正经生意,从来不诓人的。” 漪房听他这样说,便也伸出手去:“既然这样,那你便帮我也看看吧!” “这位夫人的命相也是上佳,乃是凤凰之命相啊!”那老头像是挖出了宝物一般,脸上眉飞色舞的,“看来两位定然不是寻常人,应该不是普通百姓吧?” “这就不便过多告知了。” 刘恒正想拉着漪房离开,却又听那老头继续说道:“不过这位夫人命途多舛,虽是凤凰命相,但也不会太过顺利,前方有劫难,需得保持信任之心,方能破解。” 漪房的眉头不动声色的颤动了一下,但还是转身向那老头道了谢。记得从前顾闻舟也说过,漪房是有凤凰命相的。但问他具体的问题,他便只说天机不可泄露,再不愿多告诉他别的。 给那老头付了钱,便受到了他的千恩万谢。漪房刚才还觉此人仙风道骨,此时沾上了铜锈臭味,便又不大相信他所说的话了。只当是出游途中的玩乐,说起来也没什么要紧。 他们回去和随行的侍卫和宦官们会合,却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四散开来,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漪房觉得奇怪,赶紧几步跑到他们面前,吴平的脸上已经急出了一些细汗,想来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吴总管,这是怎么了?” 吴平一看见漪房和刘恒回来,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但又不得不如实答道:“王上恕罪,美人恕罪,奴才原以为公主待在马车里睡觉,没想到这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但是大家都没有看到公主从马车里出来,也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了。” “馆陶走丢了?!”漪房大惊,赶紧扒开车帘一看,刘嫖果然已经不在里面了。她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目光往周围飘散了许久,都没有见到那个幼小的身影。 “漪房,你先别慌,她才那么小,应该走不远的。”刘恒揽了揽漪房的肩,示意她稍安勿躁。 “对呀,美人,奴才已经让人分头去找了,公主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吴平也在一旁劝着。但这根本就无济于事,漪房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什么比孩子丢了更可怕的事了。 “王上,咱们也去找找吧,这孩子从小就调皮,说不定跑到哪个角落去了,正跟大家玩捉迷藏呢!”漪房心里急得不轻,面上却努力镇定下来,这个时候总不能在大街上失了分寸。 刘恒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也很是着急,本要和她一同出去寻找,但漪房觉着这里还是要留一些人。若是一会儿刘嫖回来了见不到人,再次走丢的话,也就于事无补了。 “那好吧!”刘恒如此妥协道,但又对吴平使了个眼色,“你去跟着素美人,一旦找到公主,马上回来向本王禀报。” “诺。” 吴平正应了一声,还为走远的漪房便冲他摆了摆手:“还是分开来寻找吧,若是找到之后,妾会即刻带她回来的,王上不必担心。多吴总管一个人,总能多个方向,人找的也快些。” 刘恒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你们各自注意安全。” 漪房提着裙子快步走着,一边仔细在街道上搜寻刘嫖的身影。她才刚刚两岁多,若是自己走丢,那必然不会走太远,若是被有心之人拐去了,却是要仔细查看了。 漪房的心中十分忐忑,她想起曾经少君失踪的那天,她们几人分头找了很久,始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那时找的时间越久,她们的心情就越沉重,而少君不能回到她们身边的感觉就更加强烈,现在也是这般。漪房担心刘嫖也会如此,好歹少君当时年龄大些,也能稍微顾及一些自己的安全,但刘嫖才两岁多,若是真遇到那些贼人,便是任人宰割了。 漪房越想越是惶恐,脚步也越来越快。她想着或许有人将刘嫖带进了哪家店里,或是她自己跑了进去,便不再只在外面转悠,而是跑到每家店里去仔细查看。 与此同时,刘嫖也正在一家酒楼里打转。 她先前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稍微拉开车帘往外望,父王和母亲都围着那老头,好似还要等很久。刘嫖头一次出宫,对外面的一切都十分好奇,便趁着吴平他们不注意,偷偷从马车里溜了出来。 她随便走进了一家酒楼,里边的人并不多,只有一桌人在吃着东西。桌上的那些饭食同宫中的相比,自然是比不上的,但胜在新奇,有好几道都是刘嫖从来没有见过的菜式。她便一个劲的往那个方向窜过去,大咧咧的坐在了那一桌的板凳上。 在这里吃饭的是两个带着书香味的男子,一老一少,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的样子,像是赶了不久的路才来到这里。 他们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小姑娘有些好奇,任由她坐在板凳上,奇奇怪怪的盯着桌上的饭食。他们就这样默不作声的看着,想弄清楚她要做些什么。 刘嫖虽然坐在这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这些饭菜,但手上却是一动不动。她既不伸手去抓来吃,也不说一句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拍了两下桌子:“你们为何还不给本公主布菜?” 刘嫖年龄还小,声音也是懦弱的,听起来十分可爱。但她有些口齿不清,把“本公主”硬是说成了“本松鼠”,惹得两个人哈哈大笑。他们当然想不到,这个坐在这里一脸傲娇的小姑娘,会是王宫里备受宠爱的公主。 “你们大胆,竟敢嘲笑本公主!”刘嫖听出了他们笑声中的揶揄之意,叉着腰学着薄太后平日里的样子,又是惹得两人一阵大笑。 “小姑娘,你怎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你的家里人呢?”那位年长一些的男子终于开口问道。 “本公主出来游玩,他们都在马车那里等着呢!”刘嫖摆出一副公主的优雅姿态,总算不像个走丢的娃娃了。 “那你赶紧回去找你的家里人吧,他们发现你不见了一定急得慌。”两名男子正喝酒喝得尽兴,出现刘嫖这个小插曲,尽管觉得有趣,但还是耽误了他们喝酒,这便想打发她离开了。 “本公主饿了,要吃你们这里的膳食,快给本公主布菜。”刘嫖叉着腰,一脸的不满,似乎觉着这些人不如宫里的对她百依百顺。 “这我们可先说好,这些菜是咱们花钱买来的,你若是要吃,得付给我们钱才行。”那男子见她不走,索性把酒放到一边,认认真真的逗起这个可爱的小娃娃来。 “你们好好的伺候本公主,若是伺候的好了,本公主赏你们一座金山银山都是有的。”刘嫖作为刘恒和漪房的头一个孩子,虽说是女儿,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平日里更是被宫人们宠上了天,性子实在是傲娇的很。 “这可是你说的,若是我们给你吃东西,你可一定要给我们钱财。”那男子眯了眯眼,装作一副吓人的模样,“你若是不给,我们就把你抓了,扔到树林里去喂大老虎。” “我不要!”刘嫖果然被吓到,瘪着嘴吸了吸鼻子,却仍然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 “好了,师父,别逗她了。”另一名男子解围似的说了一句,把刘嫖扶到板凳上坐好,“这小姑娘看着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咱们先帮着照料些,大约过一会儿,她的家人就会找来了。若是让她自己到处跑的话,说不定会被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盯上,咱们还是给她吃点东西吧!” “那今日这顿饭钱就由你来付了。” “师父,每次不都是我付的饭钱吗?”那男子叹了一口气,便专心给刘嫖挑拣吃食,看起来倒像是个慈祥的老父亲一般。但他的年纪实际上并不大,也不过才十四五岁而已。 刘嫖吃到了东西,自然就安静了下来,同刚才相比,变得十分乖巧。她却是不知道,她在这里吃的好好的,外面的人却发了疯的在找她。 第二百章 意气何由挽 漪房正好途经这座酒楼,她挨个挨个的盘问,已经找了好几家店,心里也更是焦急。来到这座酒楼,什么都不顾的就闯了进来。 她四处张望着,那两名男子所在的位置十分明显,自然就让她一眼望见了刘嫖。漪房的所有的担心和急迫在这一刻尽数消散,她远远望着刘嫖,有一种石头落地的感觉,也更有一种死里逃生的畅快。 “馆陶,谁让你到处跑的?知不知道大家都在找你?”漪房一颗心落定了下来,便气呼呼地冲向刘嫖。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你若是饿了,同母亲说便是,为何要自己跑出来,惹得我们担心?”漪房本来还有许多话要说,但看到旁边还坐着两个人,说了这句话之后便止住了话头。 “母亲,我只是来吃点东西,这两个叔叔和哥哥把他们的饭菜分给我吃了。等我吃完就会回去的,你们不用担心。”刘嫖倒是一脸乖巧的模样,解释的还算顺畅。 漪房这才把目光转向那两名男子,却发现其中的一个正双目炯炯的盯着他,似乎眼眶中还含了些泪水。漪房有些不明所以,但再仔细看去时,却发现这男子的面庞有些面熟。看似十四五岁的年纪,已有了一副翩翩公子之态,同小时候却是大不相同了。 “这位小公子,你是否从前同我相识过?”漪房随着他的神情奇怪,便这样问了出来。 “上官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晁错啊!”那年轻公子颤抖着声音说出这句话,眼中已是热泪盈眶。 “晁错?是晁错?”漪房的回忆一下子涌进脑海里,眼前的少年却已不是初见时的模样。他如今已长成一位翩翩公子,满身的书香气质,不再是那个衣衫褴褛,抱着几个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小乞丐了。 “对,是我。上官姐姐,多年不见,我也不知你去了何方。如今辗转了这么久,竟然还能够遇见,当真是上天的恩赐。”晁错的声音有些激动,他一直把漪房当做自己毕生的恩人,若不是漪房先前对他的救助,恐怕如今他也还是那些乞丐中的一员。 “你都长这么大了,真是太好了。”漪房也有些泪目,从前长安的一切,对她来说并不算美好,但若真说起来,还是有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晁错便是其中之一。 漪房又注意到坐在他对面的年长男子:“若是我没猜错的话,您应当就是晁错的老师张恢了?” “在下正是张恢。”张恢此时才撇去了刚才的不正经,摆出一副老师的姿态。 “这些年多谢您的精心抚育了。”漪房作势向张恢拜了一拜,惹得他赶紧让人扶了起来。张恢是个聪明人,看着漪房这样的穿戴,也知她不会是什么普通人,自己是定然受不起她这一拜的。 刘嫖在旁边看着他们,小嘴却嘟了起来,她刚才还没有吃饱,只是看到母亲前来,还赶紧把筷子放下而已。张恢见此,便示意漪房和晁错好好说话,他则担起了给刘嫖喂饭的任务。 “上官姐姐,这些年我和师父游历四方,辗转来到了代国。上次跟随着阿岫公子去送姐姐,他并没有和我们说的太清楚,我也不知姐姐到了何处,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在游历的途中,也是一直担心着。现如今看姐姐的样子,似乎还算幸福美满,我也就放心了。”晁错原本止住了泪水,这番话说完却又哽咽了。 “我一切都好,如今有了一双儿女,只是照料他们有些费神了。”漪房看着大口吃饭的刘嫖,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两人简单聊了几句,漪房惦记着还在外面等待的刘恒,便要先带刘嫖回去。但她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刘恒前些日子似乎跟她提到过,如今长安那边即将陷入混乱,除了武将,有头脑的文臣也是不可缺少的,但如今,代国确实缺少这样的人才。 漪房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便一转身:“晁错,你跟着你师父也有好几年了,学到的东西不少,愿意为代国尽一份力吗?也能检验一下你所学到的东西,是否能投入到实践之中。” 晁错年轻气盛,早便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如今漪房这样问他,他自然是义不容辞的。晁错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上官姐姐,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漪房满意的一笑:“既然如此,那跟我来吧!” “等等。”张恢却突然站了起来,“这孩子跟了我这么久,我知道他的志向,将来肯定是要成就一番伟业的。但我这样一个老头子,年纪也大了,派不上什么用场,就不和你们一起瞎掺和了。” 漪房原本是想将张恢一起邀请过去,话还没开口,便听着他这样推辞,也不知再说些什么了。晁错转过身去面对他:“师父,能够建功立业是徒儿毕生所求,以后一定会好好孝敬师父的。” “得了吧,你这小子天天跟在我身边,我还嫌烦呢!”张恢假意斥了他一声,“我这一生都在游历大好山河,每过一段时间都要挪个地方,若是长久待在同一处,那可是闷都能闷死的。你还是别想着折腾我这老头子了,想要建功立业就去吧,以后我独自游览山川河流,等到老到走不动路了,再来找你小子给我养老送终。” “师父......”晁错想继续挽留他,但张了张嘴,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这么多年来,他太了解他师父的性子了,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且不爱受束缚。若是强行将他留在此地,反而让他各方面都受到拘束,却是弄巧成拙了。 “你小子想去就去吧,原本我就打算早些撇下你,游历途中有你在旁边唠唠叨叨,实在让我烦都烦死了。”张恢佯装潇洒的摆了摆手,眼中却流露出明显的不舍。 漪房看着他们师徒二人这样,心中也有些酸涩,仿佛是自己扰乱了他们的生活。但她为了刘恒的大业着想,这些话却是不得不提,这便带着刘嫖走到一边,给他们师徒二人告别的空间。 漪房安心的等待着,她知道晁错一定会跟随她去。这是个有野心的孩子,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发现了他的眼中栖息的光。那不是属于一个乞丐的,尽管身处乞丐堆中,但也无法掩饰他灼热的目光。 等了好一会儿,晁错果然走了出来:“上官姐姐,我们走吧,我师父......他实在不愿始终留在同一个地方。” “人各有志,你师父也有他乐意的选择。”漪房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又突然想到什么,便嘱咐道,“对了,我如今改了名姓叫窦漪房,不可再叫我上官姐姐了。” 晁错顿了一下,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眉眼里依稀还有当年的模样。 带着刘嫖回到马车边,刘恒便急着冲了过来,将她们母女俩紧紧抱住,也不顾是不是在大街上。 “漪房,你总算回来了。”刘恒抱住她不插手,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 “好了,这不就回来了吗?”漪房笑着拍了拍刘恒的背,才轻轻将他推开,把晁错让到他面前来,“王上,这次馆陶可替咱们找到了一个能人,若不是她偷偷跑出马车,我也不能遇到曾经在长安的故人。” “哦?这位是?”刘恒把目光转向晁错,将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便忍不住点了点头。看这满身的气质,就像是个有学识的人。 “他叫晁错。从前在长安,我无意中救下了这孩子,引着他拜了一位好师父,跟着学习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有所成就。如今再次遇上,我便想着他或许能帮到王上,这就将他直接带过来了,王上以为如何?” “敢问这位小公子,师承何处?”刘恒是相信漪房的,但他还是本能的问了一句。 “家师张恢游历四方,一生淡泊名利,并未有声名在外。”晁错不是谦虚,他并不知道张恢在外流传着什么名号,见他平时不修边幅,便以为他不过是寻常文人而已。 “张恢?难怪这位小公子看起来气宇轩昂。”刘恒叹了一声,便道,“邓通曾经说过,他有一好友名张恢,这个难得的人才。只是不愿入朝为官,只想自由自在地在山水中穿行。我曾与他见过一面言语,交谈之间便觉不俗。你既是他的徒弟,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晁错没想到他师父还有这般能耐,便顺势拱了拱手:“多谢夸奖,我师父的确钟情山水,无心朝堂。” “王上以为晁错如何?”漪房在一旁提醒道。 刘恒点了点头:“不错,的确有些潜质。” 晁错原本看漪房的打扮,只以为她嫁了个名门望族,所说的让他建功立业,也不过是将他推举到朝堂之上,领个官职慢慢做起而已。但他突然捕捉到了漪房话中的一些重点,诧异的抬头问道:“王上?您是代王?” 刘恒豪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不错,你既是想入朝为官,还不知晓我的身份,便就这样来见我,难道就不担心吗?” “窦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既然她从前救下了我,如今我自然是要还上这份恩情的。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为了报恩,我也是在所不辞。”晁错说的十分坚定,连带着刘恒看他的神情都多了几分欣赏之色。 “漪房,既然人是你带来的,你觉得他能担上什么官职?”刘恒向来是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如今虽一眼觉得晁错不错,但对他还并不算十分了解,也不知他擅长什么。 漪房正要开口,旁边的刘嫖却抢先说话了:“父王,女儿觉着这位哥哥可以做个王子伴读,正好如今有了弟弟。” “你弟弟才那么小,哪就需要伴读了?”漪房笑着揉了一下她的头发。 话虽这么说,这些话却是漪房教给刘嫖的,就连说出来的时机都挑好了。方才在外边等待晁错时,漪房又仔细思考了一下,朝中能够给晁错担当的职位不多,也都是高官。若是贸然将这些官职,赋予一个十四五岁初入朝堂的少年,一定会引起那些老臣的不满,甚至联合起来反对。再想想其他的官职,也并不十分适合他。 漪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只有王子伴读最适合他,既能让他继续学习,又能熟悉朝堂上的事务。但刘启尚小,还没到由师父教习的时候,若是由漪房自己提出来,便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若是通过刘嫖说出来,刘恒兴许还会采纳这个提议。 “弟弟虽然小,但馆陶已经长大了。”刘嫖叉着腰,一脸不服气的表情,“就先让他做女儿的伴读,等弟弟长大再还给他。女儿最近也在跟着师父学习呢!” 刘恒笑看着刘嫖,又把目光转向漪房,顿时明白了她的小心思,也就点了点头。 “既然馆陶想这样,那本王便允了。”刘恒转向晁错道,“你以后便留在王宫,做公主的伴读吧!” 晁错也是个聪明人,刚开始对这样的安排还不是很理解,想了一会儿便想通了,明白了漪房的用心良苦。 “多谢王上。”晁错想要跪下行叩谢礼,却马上被刘恒扶了起来。 “这是在大街上,就不必如此了,以免惊扰了民众。” “诺。” 此次出游原本是刘恒想带着漪房出来透透气,也再看一看代国的风光,没想到途中竟然还遇上了这样一个人才,这一趟倒是来得值得了。 晁错辞了二人,便回他现下所住的客栈收拾东西,今后自然是在代王宫住下。他倒是还挺喜欢刘嫖的,虽说在宫里被宠的有些娇纵,但大体上还算明白事理,也不失可爱,应该不难相处。 “王上,天色已晚,咱们回宫吧!”漪房看了一眼天上愈发浓郁的乌云,想着今日必定有一场暴雨要下,就和长安如今的势头一样。 第二百零一章 青溪蒸毒烟 晁错对刘嫖的第一印象不错,只觉得是个机灵的小丫头。但他终究是被这丫头的那股子可爱劲给迷惑了,实际上她就是一个小恶魔。 刘嫖虽然同她母亲一样聪明好学,但因着刘恒的宠爱,她在宫中向来只横行霸道。虽不至于肆意责骂宫人,但偶尔捉弄一下大家还是常见的。 晁错在宫中伴了刘嫖几日,先是被她缠着讲漪房从前在长安的故事,时间久了,那些故事都反复听了好几遍,也都厌倦了。她便又开始翻着花样捉弄晁错,有时候是进门时突然泼下的一桶水,有时候是被换成了墨水的蜜糖,每次得逞之后刘嫖总之哈哈大笑,丝毫没有一个公主的形象。 晁错总觉得这孩子不似两岁多的孩童,在这些捉弄人的把戏上,她聪慧的简直比大人都要厉害。在此之后,晁错一直小心防着她,生怕她又想些什么歪主意来折磨人。在好几次陷阱都没有让晁错中计以后,刘嫖似乎收敛了许多,大约是觉得屡次不中,便没什么意思了。 这一日早课,晁错起了个大早,到学堂门口去等刘嫖,但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人,就连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的嬷嬷也没看见。晁错有些担心,想着或许是她早就到了,便进了学堂去找一找她。 谁知刚一走进去,就发现学堂里的麻纸散落了一地。晁错心觉这又是刘嫖使的什么恶作剧,便是不慌不忙,蹲下去将那些麻纸一张张的捡了起来。当他捡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不远处有一束目光在盯着自己,他用余光朝那边看过去,果然是刘嫖那小丫头。 晁错不动声色的笑了笑,也不理她,自顾自的捡着麻纸。等到刘嫖开始笑起来的时候,晁错果然发觉了不对,那麻纸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他警惕的望着那边,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再将那纸一揭开,里面竟然是两只老鼠。 晁错不屑的笑了一声,直接将那两只老鼠拎着尾巴提了起来,再直接走到刘嫖身边。这丫头刚才还笑的畅快,现在却是一边摆着手,一边往后退。这老鼠是她让随身伺候的宦官和嬷嬷捉来放到那里的,她自己并未经手,只因她觉得自己畏惧的东西,晁错也一定会怕。 可惜刘嫖这一次打错了如意算盘,晁错拎着老鼠直接朝她走了过来,还提在她面前晃了晃,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公主躲在这里,是在找这个吗?”晁错故意问道。 “不,不是,你快拿远一点。”刘嫖一边摆手,一边挡住自己的眼睛。 晁错装作无辜的模样:“公主不是在找这个吗?难道这是公主故意放进来的?” 刘嫖看着他不断靠近,害怕的往后退着,却一下子没有站稳,就跌在了地上。她所倒地的地方正是那些麻纸附近,这一下带起一阵风,将那些麻纸纷纷扇开。但扇开之后,里面并非什么也没有。晁错眼尖的发现,就在刘嫖身后,竟然盘踞着一条毒蛇。 “公主别动!”晁错大惊,赶紧知会她。 但刘嫖此时只看着晁错手里拎着的老鼠,根本不听他的劝,一意孤行的往后退去。眼看着她就要触及那毒蛇,晁错赶紧往前一步,将刘嫖抱起来转了个身,生生帮她挡开了毒蛇的一击。他没有犹豫,顺势一脚将毒蛇踢向远处。 刘嫖转过身来才看到了这一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勾住晁错的脖子不愿松手。 “公主别怕,没事了。”晁错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着。 这蛇来的蹊跷,学堂里向来清静,每天早晨都会有宦官们前来打扫整理,即使是刘嫖有意恶作剧,也绝不会藏着这样一条毒蛇。晁错深觉有人想对刘嫖不利,借着她的恶作剧,将这毒蛇藏在麻纸之下。 “公主,你在准备这些麻纸的时候,都有哪些人来过?”晁错不能不管刘嫖的安危,便严肃的询问道。 刘嫖被他这样一问,瘪了瘪嘴道:“我也不知道,我害怕老鼠,虽然想出了这个办法,也是让身边的宦官和嬷嬷们去办的,我在你进来之后才跟进来。” “也就是说,能接触到这些麻纸的,便只有公主身边的那些宦官和嬷嬷们了?” “应该是吧!”刘嫖仔细想了一想,也再没有别人了。 “馆陶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好听话?母亲给你送吃食来了。”漪房此时突然出现在外面,朝她们扬了扬手里的食盒。 但这一大一小都是一脸严肃的神色,漪房便知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他们如此紧张。她赶紧将食盒放下,询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母亲,是女儿的不对,女儿不该想方设法的捉弄晁大人。”刘嫖一下子扑进了漪房怀中,看起来十分后悔。 漪房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我的混世小魔王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今日要不是晁大人救了女儿,女儿就会被毒蛇咬到了。”刘嫖说着便觉得委屈,竟然呜呜的哭了起来。 “什么?学堂里竟会有毒蛇?”漪房也是吃了一惊,转而面向晁错,“馆陶说的可是真的?” 晁错便走上前去,将刚才的情况向漪房禀报了一番。漪房也如晁错一样猜测,这绝不会是偶然,也不可能是打扫宦官的不称职,最有可能的便是有人蓄意谋害他们,只是不知那人的目标是刘嫖还是晁错。 “来人!”漪房一声令下,外面便有一些宫女快步走了进来,“你们去把今日打扫学堂的宦官找来,还有帮馆陶公主放置麻纸的那些人,全都给我叫到这里,一个也不许落下。” “诺。” “美人,这突然是怎么了?”方才腾铃也在外面,此时进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便要问上一问。 漪房简单给她说了一遍,腾铃便提醒道:“虽说奴婢不愿如此猜测,但在这学堂之中,也不止是有咱们馆陶公主一人,曹夫人和杜美人的女儿也都在这里呢!” “你的意思是,会是她们动的手脚?”漪房有些不敢相信,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孩子,怎会有这样歹毒的心思? “奴婢也只是猜测,希望美人能留个心眼。” 漪房点了点头,陷入了沉思之中,她又向腾铃吩咐道:“此事先不要惊动王上,我自会查探清楚。” “可是公主受了这样的惊吓......”腾铃有些犹豫。 “王上近来政务繁忙,后宫里的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漪房话音刚落,外面便有一些宦官和嬷嬷被宫女们带了进来。 “美人,今早上所有来过学堂的人都在这里了。”那宫女一句话说完,众人便自觉的排成一排,站到漪房面前。 “你们都说说,今天早上自己做了些什么,一个一个来。”漪房脸上再没了面对刘嫖时的那种温柔,取而代之的是严厉的神色。 每个宫人都提到了自己所做的事情,但从中听不出什么端倪,依他们所说,他们只是早上来到学堂打扫,打扫完后就去做自己其他的事情了。而刘嫖身边伺候着的人则是说,他们奉了公主的命令,去找来几只老鼠,藏在麻纸底下打算惊吓晁大人,除此以外再没其他。 “你们好好想想,当真只有这些?还有什么没说到的,现在说出来还好,若是让我查了出来,便不会只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漪房猛的一拍桌子,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她从前与世无争的生活在广阳殿,和宫人们相处也是友好,但在应着刘恒的意思管理后宫之后,便是赏罚分明,做错了的一概不会放过,让这些宫人们也生出了一些畏惧之心。 宫人们面面相觑,似乎在仔细思考着,但又实在想不出遗漏了些什么事情。漪房放任他们交头接耳,或许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就能想起来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们果然再次开口:“奴才今早来打扫的时候,似乎见过百灵公主。” 另外一个宦官看了看漪房的脸色,也附和道:“奴才也看到了,百灵公主说是昨日丢了支簪花在学堂里,便趁早过来找一找。” “百灵公主来学堂找簪花的时候,你们可有同她一起?” 宦官们相视了一眼,便摇了摇头:“公主说要独自寻找,并不许奴才们帮忙。只因是公主的命令,奴才们便不敢上前了。” “百灵公主来找簪花,是在你们放置麻纸之前,还是在其后?”漪房下意识的看了腾铃一眼,难不成真如她们所猜测的那般,会是十岁左右的孩子做出的这种恶毒之事吗? 那些宦官仔细想了想,才肯定的答道:“是在放置麻纸以后。当时奴才打扫完了学堂,见里边散落了许多麻纸,还以为是没有打扫干净,正要再去整理一下,就听人说那是馆陶公主特意布置的,奴才便没有进去了。就是这个时候,百灵公主说丢了簪花,独自进去寻找了。” “百灵公主来的时候,可有随身带着什么东西?” 那奴才继续答道:“只带了一只很大的书盒。” 第二百零二章 身在此山中 百灵公主是杜八子的女儿,杜八子此人在后宫里是没什么存在感的,也很少得到刘恒的召幸。这个女儿还是她头一次承宠的时候怀上的,此后便再无恩宠。她也是不争不抢的性子,按理说是不会教的女儿谋害刘嫖的。 “你们去把杜八子请过来,让她把百灵公主也一并带来。” 漪房下了命令,便在这里静静的等待。刘嫖倒是闲不住,扑过来问她:“母亲,是百灵姐姐想要放毒蛇咬我吗?” “现在还不能下定论,不过馆陶你要记住,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若是有人想害你,没找到确切的证据之前一定不要轻举妄动,若是找到证据,便要斩草除根。” 现在的刘嫖年龄还小,并不能完全听懂漪房的意思,但她仍然点了点头:“女儿记住了。” 过了一会儿,便见杜八子满脸愁容地带着百灵公主走了进来。她每次见到漪房的时候都是恭敬行礼,不管漪房是受宠还是不受宠,一贯如此。因着她不捧高踩低的难得态度,漪房对她的印象很是不错。 “杜八子,我这次唤你们母女俩过来,是为了一件私事,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漪房先是选择相信她,随后却又提醒道,“不过,若是你有意隐瞒,那私事便会变成公事了。” 在来的路上,已经有宫女将学堂里所发生的事情同杜八子说了一遍,她心里明白漪房的意思。若是她实话实说,漪房便会放她们母女俩一马,若是有心隐瞒,便会将此事闹到刘恒面前去了。 “素美人,美人明鉴,这件事不是妾做的啊!妾再怎么恶毒,也不至于要去害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啊!”杜八子的确没有做过这件事,但她过于相信自己的女儿了。 漪房看着她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便转向跪在一旁的百灵公主:“我相信你,不过,百灵呢?这件事和你有关系吗?” “妾可以保证,此事绝对和她没有关系。”杜八子爱女心切,想也没想到就脱口而出。 “这件事就是我做的。”没想到杜八子的话刚一说出口,百灵公主就承认了自己的罪行,“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美人要罚就罚我,不要责罚我的母亲。” 漪房这倒是觉得新奇,她没有急着下令,而是继续问道:“百灵,此事真的是你做的?你怎么把那毒蛇带进来的?你不害怕吗?” 漪房想着,尽管百灵已经十几岁了,但终究还是个养在深宫里的女孩子,平时是嗯公主的身份,日日养尊处优,应该会害怕毒蛇之类的生物才对。 “我用一个很大的袋子放在小花园里,在里面放上毒蛇最喜欢的食物,再躲在一旁。等到毒蛇被吸引进去之后,我就飞快的把袋子扎起来,再带到学堂里来。”她说的很有条理,这法子也确实可行。 杜八子想着也是如此,担心漪房责怪,赶紧抢先一巴掌甩上百灵的脸:“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你和馆陶公主有什么仇怨,你为何要这样害她?没有做过的事情不要瞎说,这可不是儿戏!” 但百灵并没有闭嘴,反而是高高扬起头:“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做了,就要勇于承认,这是晁大人教给我们的道理。” 晁错虽名为馆陶公主的伴读,但实际上在学堂却是担任着师长般的位置,时常给王子公主们讲课,有时候还会说一说他在外面的见闻。这样便引得了许多人的喜爱,其中也就包括了百灵公主。 “既然你说是你做的,那你倒是说说看,你为何要害馆陶?”漪房倒是比杜八子淡定许多,她看着馆陶没事,便也安下心来,此时更想弄清楚的,是百灵究竟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因为馆陶妹妹爱捉弄晁大人。”百灵脱口而出,看着馆陶的目光中满是厌恶的神色,“晁大人对我们这样好,馆陶妹妹却整日都想着怎样捉弄他,有好几回把晁大人弄的灰头土脸的。我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若是我也能有像晁大人这样的一位伴读,便绝不会如馆陶妹妹一般。” “原来是这样。”漪房此时便再没有了责罚百灵的心思。她早就知晓馆陶被那些个贴身伺候的宦官和嬷嬷们惯得无法无天,想着等她再长大一些,便要好好教一教,没想到现在就将问题表露出来了。既然如此,那便要早些将她领上正道了。 “美人,百灵她胆大妄为,妾......”杜八子一开口就是为女儿求饶,但漪房赶紧制止了她。 “此事不只是百灵一个人的错,你不必忧心。” 漪房说完又转向刘嫖,朝她轻轻招了招手。这丫头见自己捉弄晁错的事情被百灵抖露了出来,便不动声色的退到了后面,眼中也多了几分畏惧。她知道漪房虽然平时很宠她,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面前,还是不会任由她胡闹的。 “馆陶,你不喜欢晁大人吗?”漪房却没有刘嫖预料之中的勃然大怒,反而是温柔的问她道。 刘嫖认真想了想,扭扭捏捏的却始终不作声。漪房等了好一会儿,见她还是什么都不说,便假意提道:“既然你不喜欢晁大人,那母亲也不强求,从今往后他就不做你的伴读了。百灵喜欢晁大人,我便成全了她去。馆陶,你以为如何?” 百灵顿时大喜,正要磕头谢恩,馆陶却激动的喊道:“我不要!” “你既然不喜欢晁大人,便将他安排做百灵的伴读,又有何不可?”漪房故意追问她。 从一开始漪房就看出来了,馆陶这孩子明明很喜欢晁错,却因自己调皮闹别扭,不愿意将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来。既然如此,那她这个做母亲的便帮她一把。 “谁说我不喜欢晁大人了!”刘嫖果然极急了。 漪房此时便转向晁错:“这样吧,既然她们二人是因为你才惹出了这档事,那就由你来做决定。我现在认真的问问你,你是愿意继续留在馆陶公主身边,还是愿意去做百灵公主的伴读?” 晁错是毫不犹豫的走到馆陶身边:“臣一直以来都和公主相处的不错,公主虽然爱偶尔顽笑,但对臣还是很不错的。臣也见着馆陶公主聪明伶俐,希望日后还能长伴公主左右。” 漪房用余光瞟了一眼百灵,果然看见她的目光暗淡了下来,看来这孩子说的是真的,她的确只是为了晁错才想教训教训馆陶。 “既然你这样选择,那我就成全你,以后你还是留在馆陶的身边。”漪房说完又面向刘嫖,“不过馆陶,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以后不可再随意捉弄晁错,要好好向他学习,也不可因此事记恨百灵。” “女儿记住了,多谢母亲。”馆陶刚经历了晁错差点被抢走的慌张,此时便乖巧了许多。 漪房没有处罚杜八子母女,只是稍微警示了几句。她知晓百灵这孩子本性不坏,且多年不受刘恒宠爱,说起来也是可怜。若是再因此而责罚她的话,未免太过于严苛了。 杜八子听着漪房的意思,果然对她千恩万谢,带着百灵回去,说要好好教育。此事就算是这样了了,漪房也放心的把馆陶继续留在学堂里学习。 但馆陶只是在漪房面前乖巧了些,等到漪房一走,她就又活跃了起来。不过对于晁错,她还是有些歉疚的。明明是要恶作剧在先,没想到面对危险的时候,还是他救了自己。 “那个,晁错,本公主有一个难题,若是你能答上来以后,本公主便不再捉弄你了。若是你答不上来,以后便要给本公主做牛做马,还不许告到母亲那儿去。” 看着馆陶叉着腰,昂首挺胸的小脸,晁错突然有了几分兴趣,也不知她小小年纪,究竟能想出何种程度的难题来。 晁错便一点头:“那便就如公主所说,若是臣答对了,公主须得日日好好学习。” “没问题。”刘嫖的这个难题她想了许久,还问了好几个宦官做过实验,想着一定会难到晁错,便喜滋滋的拿了出来。 “公主请出题吧!”晁错也是满脸自信。 “来人,把本公主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刘嫖一吩咐,便有宦官端了一个盘子上来,里面放着八块玉佩和五个袋子。 “你要把这里的玉佩都放进袋子里面,但要保证每个袋子里面的玉佩数量都是双数,而且不能有袋子是空着的。” “只是这样而已?”晁错觉得这个难题过于简单了,但想着刘嫖再聪慧,也不过是个两岁多的小孩子,心中便也释怀了。 “就是这样,你若是有主意,便快答出来吧!”刘嫖的脸上带了一丝傲娇的神色。 晁错将那八枚玉佩分为四份,每一份两个,分别放进了四个袋子之中,在将那四个袋子一同放进了最后一个袋子里面。 “如此便是。” “你,你竟这么容易就答出来了?这可是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刘嫖顿时大惊。 “公主聪慧,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其中的奥妙繁多,还需对公主逐渐去了解,不可固步自封啊!” 第二百零三章 华亭寻人渡 刘嫖不算是所有人眼中的乖巧孩子,但她继承了她母亲的聪慧,对于自己不懂的事物,稍微缓一缓以后也能接受。晁错所说的话不错,她明白自己的不足,这对于一个两岁多的孩子便已是足够了。 这种安静带孩子的生活没能过上多久,长安那边就传来了吕太后身死的消息。两年的时间,那么多人在蠢蠢欲动,却因吕太后尚在而不敢轻举妄动,也算是给这个一生专权的女人留了最后一丝威严。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刘恒第一时间来到了广阳殿,同一法商议接下来的事宜。在这两年间,刘恒刻意让漪房参与政事,她已然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朝堂之上遇到困难的时候,刘恒总爱听一听漪房的意见。 “王上,如今各方势力都在往长安汇聚,而长安那些话语权的老臣们都在观望,他们一定会从刘氏子弟中选出一个最适合做皇帝的人选。而王上沉寂了这么久,一定要把戏做足,这个时候更是不能太早出现在长安,以免引起老臣们的怀疑,为将来登位埋下祸患。” 刘恒点了点头:“本王也是这般想法,只是如今长安那边太过动荡,也不能没有人过去。邓通一个人在那边事情太多,恐怕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我打算先派一个能干之人去长安潜伏着,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也好和邓通商量着办。” “王上英明,此事前去长安的人选,一定要是王上足够信任的,且有勇有谋是必须的。遇到事情的时候可以自己拿主意,不用从长安往代国来回传信,这样又耗费了人力,又耗费了时间,实在不值。”漪房仔细思考着,在脑海中筛选掉了一些人去,又顺口问道,“不知王上心目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本王尚且没有想到合适之人,你若是有什么建议,便直接提出来吧!”刘恒来这一趟,正是想要询问她这个问题。 “妾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选。” “谁?”刘恒看着她狡黠的神情,急匆匆的问道。 “妾。”漪房伸手指向了自己。 刘恒其实也想到过让漪房去这一趟,但长安动荡不安,她在那地方待着,实在让人不太放心。刘恒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想重新找一个人选,但思来想去,却没有更好的可选之人了。 “王上,妾确实是最适合在这个时候去长安的,王上心里也很清楚。不过是因为王上担心妾的安危,所以才迟迟不能做下这个决定。”漪房拉住了刘恒的手,“就让妾去吧,身边有人保护着,妾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刘恒的眼神似有冲动,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行,本王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若是你出了什么事,孩子们怎么办?” “只是去长安故地重游而已,哪就能出什么事了?”漪房紧握住刘恒的手,“王上放心,妾一定会平安归来的。一直以来,妾都很想帮王上实现梦想,希望王上的大业之中,也会有妾做贡献的一份力量。” “可是......”刘恒还是在犹豫着。 “王上,就这样决定了,由妾去长安,替王上走这一趟。”漪房紧紧的握着刘恒的手,既是向他表示自己的坚定,又是希望能留住这一点温暖。 刘恒最终还是妥协了,事不宜迟,漪房在第二日就要出发。给两个孩子安排好了随身伺候的宦官和嬷嬷,又嘱咐过晁错好好教他们,漪房便踏上了前往长安的路途。 长安如今动荡,城门外的盘查却不像从前那样严实了,漪房几乎没费什么劲就被放行。长安城中的街道还如从前一般,大多数店家也还在营业,只是从街道上走过,便能感受到一股浓烈的紧张气息。 “美人,咱们现在要去哪儿啊?”腾铃依旧跟在漪房身边。 刘恒原本担心漪房的安危,便安排了许多武艺高强的兵士同她一起去。但漪房觉着这样太过引人注目,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刘恒,让她只带了腾铃和子离两个人,便就这样往长安城去了。 “既然是要去找邓通,那当然是去醉春楼了。”漪房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她已经好些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但记忆中的路途还是一样。醉春楼坐落在长安城最华贵的街道上,便是只匆匆瞧上一眼就能望见。 到了醉春楼门口,大门依旧是紧闭着的。这一点还是和从前一样,白天姑娘公子们都在休息,到了夜晚,这里才会变得人声鼎沸起来。 漪房想起自己从前用过的法子,打算故技重施,便深吸了一口气,朝着里面大声喊道:“邓通——邓通——” 但一连喊了几声,里面都没有人回应。漪房觉着奇怪,使劲叩了几下门,才有一个小厮出来,费尽力气才独自将那大门打开。 “这位夫人,您想找何人?” “我找邓......”漪房突然想起,邓通是他的本名,在醉春楼里,大多数人知晓的都应该是他的花名,她便换了个称呼,“我找阿岫公子,他在吗?” 那小厮摇了摇头:“那夫人可就来的不巧了,阿岫公子已经出去好些时候了。” “出去了啊?”漪房叹了口气,“那我过会子再来。” “哎等等,这位夫人,不怪小的没提醒您,我们阿岫公子这些日子经常出去,平日里忙得很,也不怎么待在醉春楼里。您若是想来找他,恐怕总要扑个空的。”那小厮看着挺热心,担心漪房白跑几趟,便提醒道。 “那你知晓阿岫公子去哪儿了吗?”漪房不抱希望的一问。 果然听见那小厮笑道:“这公子的行踪,小的哪能知道啊!不过,倒是每天早上看见阿岫公子出门,是往东边去的。” “东边?”漪房往东边望了一眼,似乎是朱虚侯府的方向,她心中冒出一个想法,便向小厮点了点头,“多谢了。” 离开了醉春楼,漪房便往邓通曾经带她去过的那片彼岸花田奔去。那里是地下密道的其中一个入口,现下长安城乱,邓通最在意的必定就是这密道,他一定会时刻待在其中,这也和那小厮说的相契合。 “腾铃,子离,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漪房把身上的行李都留给她们,自己要去找那个记忆中的入口。 “这怎么可以?”腾铃第一个反对,“美人,临行前王上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一定要把您照顾好,若是您独自下去遇上什么危险,我们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抵的啊!” “放心吧,我有分寸的,这密道下面我去过,还算有些经验。”漪房宽慰她们道,“况且这里边机关重重,虽说我知晓怎样走,但你们却是不知的,若是跟随着下去,我反而还要照顾你们,岂不是更加分神?” “漪房,那咱们约定个时间,若是你下去了一个时辰之内没有回来,我们就下去寻你。”还是子离此时头脑更加清醒,也想的周到。 漪房想了一想,这密道错综复杂,又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恐怕一时半会也回不来,便和子离讨价还价道:“一个时辰太短了,还是两个时辰吧!若是两个时辰我还没回来,你们便回代国去。” “什么?回代国?”腾铃听她这样说,一下子就急了,“美人,这下面是不是很危险?你是不是骗我们的,密道里面其实根本是一去不复返的?” “没那么严重,只是以防万一。”漪房拍了拍她们的手,“两个时辰之后,你们若是想下去寻我,那便寻吧!” 腾铃和子离这才妥协的让漪房下到密道里面去,从前的那个入口旁边,还带了好些新泥,想来近段时间也有人频繁出入。漪房看着这些新泥,心中便也安定了不少。既然邓通常从这里下去,那就说明这边的路还是通畅的。 顺着以往的记忆往前走,漪房每到一个节点,便停下来确认一下安全。这是从前邓通教她的,在这密道之中,每一个岔道节点都会有一些大陷阱。为了不让自己掉进这些陷阱之中,漪房必须每走几步就停留一段时间。 实则她也不确定邓通会不会在这里,但现在已经进到了这里,也只能继续前行了。 漪房不知走了多久,便听见附近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着。她下意识的往那个方向去靠近,但其中的陷阱却似乎比从前多了许多,她不小心踩到了好几个,也才往前挪动了几步而已。 漪房不想放弃,便继续往前走,却不想踩到一块歪倒的石头上,她整个人就要向后倒去,慌乱之时随便往前抓了一下,竟然抓到了一处石壁,总算勉强稳住了身形。只是下一秒她就发觉了不对,前面竟然有一只巨大的石头朝她滚了过来,速度之快让她根本来不及躲闪。 漪房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从前不知这样不算太宽敞的地下密道里,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巨石出现。 第二百零四章 天地之悠悠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人冲出来将她猛的拉开,总算没有被那巨石撞上。 “邓通,你果然在这里。”漪房回过神来,便看见邓通又是惊喜,又是惊吓的看着她。 “刚才听见密道里有声响,奴还以为是有什么人闯进来了,正心中大骇,没想到竟然是上官姑娘。”邓通此时似乎松了一口气,”你为何会突然来到长安?难道是刘恒已经带兵过来了,可我并没有接到任何通知。“ 漪房摇了摇头:“王上如今不便来到长安,但又需有人过来协助你,我便自请往长安这边来了。” “你在这个时候过来有多危险,刘恒他心里应该很清楚,怎么会就这样让你来呢?”邓通一边带着漪房往外走,一边问道。 “不关王上的事情,是我一定要来的。如今朝中并没有适合在这个时间过来长安的人选,也只能由我代劳了。”漪房和他寒暄了几句,便着急问长安城如今的状况,“听说吕太后已经薨逝,现在朝堂上的局面怎么样?” “便是如我们从前所料一般,吕太后一死,那些常年被压制的老臣们便坐不住了,各诸侯王也是蠢蠢欲动。几乎每个诸侯国都有派人来到长安,明面上说的是拜见皇上,给吕太后送行,但都是借此机会观察着长安的形势,希望能从中分一杯羹。” “各诸侯国的兵力有限,必定会联合起来,只是我们不知,有哪些人暗中接洽过。”漪房把话说到这里,又问道,“齐王刘襄已经准备好讨伐吕氏一族,只是他性格太过于小心谨慎,首先在观望着别人。只要有人先出手,他才会赶紧跟上,要是没人走出这最先的一步,他定然不会打这个头阵。” “上官姑娘是想问?”邓通似乎明白她的意思,但也不太确定。 “我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你就别再叫我姑娘了。”漪房轻笑了一声。 原本谈论着十分严肃的话题,漪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邓通也跟着笑了起来:“说的也是,你如今是刘恒的美人,将来或许会登上皇后之位,我却不知该如何称呼你了。” 漪房想了想,似乎也出了什么合适的称呼来,便索性道:“罢了,你爱怎么称呼便怎么称呼吧!” “我刚才是想问,朱虚侯刘章那边可已安排妥当?” “刘章对吕太后的统治一直不满,吕太后一死,他自然是一马当先。但吕太后正在丧期,皇帝年幼,虽说从前只是个傀儡,但现在他依旧坐在那龙椅之上,怎么说也得看看那些老臣们的意思。这个时候贸然起兵反而不好,便一直在等待着,近些日子就会有消息传来了。”邓通一直注意着将这些消息打听清楚。 “虽说现在只要等待着时机便好,但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做。”漪房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此时便直接对邓通说出来。 “你是想从那些老臣们下手?”邓通一猜便中。 “不错,如今这些诸侯王们交相混战,无论最后鹿死谁手,这些老臣们都是不可忽略的一环。将来何人坐上皇位,同他们的意见有很大的关系,所以我们必须拿捏住这些老臣们。” “听你这样说,应该是已经有主意了?” “我听王上说,你在长安布了许多眼线。不论是宫中还是宫外,想知道的消息一查便知,是吗?”漪房想着知己知彼,便要将那些老臣们的背景都弄清楚。 邓通提起这个便颇有自信:“确实如此。” “那你便去让他们收集这些老臣们的任何消息,越详细越好。咱们对症下药,一定要将他们每个人都牢牢地捏在手中,这样才能保证王上顺利登位。” “好,我马上去安排,大约两三天的时间,就能将你要的消息全部收到。” 漪房和邓通走出密道的时候,腾铃和子离已经等得心急如焚。腾铃甚至几次想要下去寻找,被子离拽回来了好几次。她虽然相信漪房有能力搞定,但还是免不了心中忐忑,此时见他们出来,便是一阵大喜。 “漪房,你要是再不出来,可真把我们给急死了。” 漪房安慰了她们几声,又正式介绍两人给邓通认识。在长安城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会一起合作去办许多事情,相互之间不认识是完全行不通的。 正如邓通所说的那样,不过两三天的时间,便有眼线将那些老臣们的消息收集了起来,一字不漏的递到了醉春楼里。 “这些老臣倒是各不相同,有爱护妻儿的,有贪赃枉法的,有一心为国为民的。”邓通将这些信息都念了出来,然后递过去给漪房看。 “既然爱护妻儿,那咱们便以他们的妻儿做筹码,若是贪赃枉法,咱们就给予足够的钱财,若知一心为国为民,咱们保证皇上登位以后会救民于水火便是,这些都简单。”漪房简略的看了一下这些,老臣们虽然性子各不相同,但对付起来却都是投其所好的事情。 漪房而邓通合计着各自分头行动,将这些老臣们都治得服服帖帖的,如今大业也算是成了一半了。而与此同时,刘章和刘襄的军队也已经正大光明的引进了长安城里。皇帝年幼,自然是没什么话语权,也不知道现如今天下的情况。 刘章随便扯了个油头,占领了皇宫。原先吕太后最信任的两个侄子吕产和吕禄,手里都还握有一定的兵权,在长安城的几个重要地方负隅顽抗。虽说只领了些残兵败将,但汇聚起来还是有一定的人数,也能抵挡一些时间。 刘章和刘襄这个时候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占领过的地方便没放多少兵士,正一心去追赶吕产和吕禄的残余部队,想要将人一网打尽,彻底灭掉吕氏一族。 但吕太后风靡一世,对于死后的事情,自然也是考虑了一部分的。她将一部分军队留在了长安城外。吕禄看似在逃跑着,实际上是赶去那边和还剩的军队会合。然而刘章和刘襄是不清楚这件事情的,等到吕禄整理了军队开始反击时,他们已经来不及撤退了。 于是在这种情况下,双方都只能硬着头皮上,最后虽然还是将吕氏一族灭掉了,但损兵折将得十分厉害,若是再经历一场斗争,必然是没有多少胜算的。而这正是漪房想看到的,这一切都在她和邓通的计算之中。 “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这场风波也是该停下来的时候了,咱们也该去会一会那些老臣,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想法。”漪房在醉春楼待了许多天,竟觉着有些闷闷的,尤其想要出去透透气。 这些日子外面战乱不断,只有在醉春楼里待着是最安全的,但现在事情已经结束,自然是要出去转一转了。 到了这个时候,漪房自然是不需要再顾忌什么,她直接和邓通一起去拜访了那些老臣。她原本是想一个一个的去拜会的,没想到去找第一位的时候,发现其他人也都聚在一起,这便更加省事了。 他们刚开始并不相信漪房一介女流之辈,在她施展出自己的手段以后,老臣又担心她太过厉害,会成为第二个像吕太后一样的人物,在日后把持朝政。 “吕氏族内人员庞大挑一挑,总会有可用之才,野心勃勃的人物也不在少数。但我窦氏,自始至终就只有我一个人,各位大臣不需要担心外戚干政。而代王的母亲薄太后的薄氏一族,也将来是安分守己,对世俗权力别无所求。你们大可以放心,若是代王即位,绝不会出现外戚干政的情况。” 漪房说的很有道理,也成功的堵住了大臣们接下来要说的话。他们的担心情有可原,但漪房一个个预料到了他们将有的疑问,甚至提前解答了他们的心中所想,让他们实在是一时想不出其他的话来。 “既然如此,那便请代王即刻来长安吧!”终于等到了这句话,漪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到醉春楼以后,漪房便修书一封,以最快的速度发往刘恒手中。虽然说这些老臣们已经同意了刘恒继位,但刘章和刘襄依旧虎视眈眈。他们在平定吕氏一族的乱局中立有大功,必然不会就这样沉寂下去。对于唾手可得的皇位,他们肯定是想争一争的。而刘恒在此时赢得了大臣们的支持,也是得动用军队能够压制住刘章和刘襄才好。 五日之后,邓通时刻派人留意着的地下密道里传出了声响。此时正是半夜,他从梦中惊醒,便赶紧带人进入秘道去查看。 那密道里出现了一些成群结队的老鼠,它们过来的方向正是在长安城外的一个出口。邓通想着或许是刘恒派的人已经过来了,他便命令自己的手下,顺着老鼠们爬过来的地方,往那个出口而去。打开密道门时,见着的果然是从代国而来的人。 “臣周亚夫见过邓公子。”会面之后,周亚夫便规矩地向邓通行礼。 实际上邓通并没有什么官职在身,但谁都知道他和刘恒关系非浅。而在刘恒的示意下,邓通也获得了极高的地位,大家见着他都是毕恭毕敬的。再加上他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在这次长安之乱中,他立下了汗马功劳,便能获得周亚夫的尊敬。 “周将军快快请起,在夜里劳烦周将军跑这一趟了,各位兄弟们也辛苦了,一会儿从密道进去,到了长安城内,便能招呼各位兄弟吃些好的。”邓通跟大家说了一声,便带着他们从密道往里走。 在明日的晨光到来之前,他们会一直躲在密道里。但只要明天天一亮,属于刘恒的军队,便会直接占领整个长安城,然后一路导向皇宫,打刘章和刘襄一个措手不及。 刚开始一切事情都进行的很顺利,有了老臣们的话语加持,又有武力傍身,刘恒便在先行军队打开长安城门的时候,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冲了进去。但他但目光都聚集在刘章和刘襄的军队身上,却不曾想吕氏一族竟然逃掉了一批人。 这些人趁着混乱,不断的奔逃,途中改头换面,只愿保全性命。等到刘恒发现,派兵去追赶的时候,他们已经四散开来,躲进了人群之中,再也分辨不出了。 只是小小的一支队伍,既然没有追到,刘恒也不再放在心上,毕竟这么些人还不会对他造成什么威胁。但他现在并不知晓,正是这些人,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把皇宫里搅得鸡飞狗跳。 邓通在长安城里的名气很广,之前也有意的收拢民心,如今知晓他是代表着刘恒,百姓便也转而支持刘恒。 而刘襄依旧改不了墙头草的性格,见刘恒称帝似乎大势已定,便赶紧放弃了挣扎,灰溜溜的逃回齐国去了,留在长安继续和他抗争的,只剩下了刘章的队伍。从前他们是盟友,没想到竟会有相互对抗的一天。 这样的局面若是僵持下去,必定会再次引起风波,必须要让刘恒早日登上帝位才是。漪房走在战后的街道上,仔细思考着应对的办法,突然看到路边的一个小男孩,似乎是从前长安城里最活跃的小乞丐,如今也长成少年模样了。 “你怎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你的同伴们呢?”漪房走过去问道。 “有的死了,有的跑了,就剩我一个了。”小乞丐说完才抬头望向漪房,眼中便忽地一亮,“你是很久以前那个被我们偷了令牌的姐姐?” 漪房狐疑:“什么令牌?” 那小乞丐从兜里掏出一块珍藏着的令牌,小心翼翼的递给漪房:“就是这个。我们原本是觉得好玩才偷来的,但医馆里有个识字的叔叔说,这是个厉害东西,小孩子们不能玩,会引来杀身之祸的。我们便收了起来,准备找时间还给你,过了好多年,现在总算又见到你了。” 漪房将那令牌仔细瞧了瞧,突然心中一惊,这一块正是当年被她弄丢的朱虚侯府令牌。 第二百零五章 天命顺民心 待那小乞丐离开以后,漪房在原地站了许久,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正愁该如何对付朱虚侯刘章,办法就送上门来了。 这令牌是当年她帮过刘章以后他赠与的,那时在宫外,只记着赶紧把周亚夫送到他府上,令牌丢了也没怎么去找,现在想来有这令牌是可以随意出入朱虚侯府的。 漪房拿着这令牌赶回了醉春楼,邓通和刘恒正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他们也是愁眉苦脸的,估计还没有想出好的办法。 “漪房,你回来了,方才找了一圈都不见你。”刘恒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见她似乎面露喜色,便又问道,“如此高兴,难不成是想到了对付刘章的办法?” 刘恒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真的点了点头:“王上一猜便中,妾的确已经有办法了。” “此话当真?”刘恒面露惊喜,邓通亦是如此。他们都知晓漪房不会随意拿此事来开玩笑,她说有办法,肯定是真的想出了主意。 漪房将那令牌拿出来,放到了他们面前:“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刘恒自是不识,但邓通在长安这么多年,几乎什么都有了解,便一下子认得出来。 “若莫非是出入朱虚侯府的令牌?”邓通的神情有些惊讶,“这令牌做的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了。” 漪房笑着摇了摇头:“不必以假乱真,这就是真的。” 看着两人都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她,漪房便解释道:“从前在长安时,我曾在吕太后身边当过差,她和吕禄想要设计朱虚侯,被我无意中听见,因着朱虚侯从前帮过我一回,我便将此消息告知了他。他为了感谢我,便赠与我这块令牌,只是后来不小心被一个小乞丐偷了去,刚才出去竟再次遇上了那小乞丐,此物便又回到了我手中。” “这可真是巧了。”邓通感叹了一句。 “是啊,连老天都在帮着我们。”漪房也这样认为,此事实在是过于巧合,但也没有其他的解释,只能称之为天意了。 但她其实不知,那小乞丐等在那里,实则是奉了一个人的命令。在漪房走后看,那小乞丐在街道上拐了个弯,便来到了藏于小巷之中的一个人面前。 “平成侯,那块令牌我已经交给那位夫人了。” “做的不错,明日去侯府领赏吧!”那男子隐于小巷的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但隐约感觉到有一股不知人间烟火的感觉。 三人讨论了许久,总算在几日之后,刘恒和漪房带着厚礼去拜访了朱虚侯刘章。就连长安的百姓们都知晓,如今刘恒和刘章是势如水火,断然不会有私底下的往来的。但此时刘恒带了厚礼去拜访刘章,显然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刘章也是觉着如此,表面上将刘恒迎了进去,实际却吩咐人万分警惕着,甚至将整个侯府外都探查了一遍,生怕有人突然围攻。 “侄儿不知四叔大驾光临,没能出去迎接,是侄儿的不是了。”刘章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他将刘恒迎进了屋里,又吩咐人准备最好的茶水来。 刘章一边说着好听的话,一边警惕的观望着两人,当他的目光落到漪房身上时,眼中却有一丝疑惑闪过。 “侄儿听闻四嫂过世以后,四叔一直未立新后,那这位是?”原本这样问该是无礼了,但刘章急着想确定自己心中的疑问,一时也顾不上太多。 刘恒和漪房此次是带着任务前来,自然不会恼怒:“她是本王的素美人。” “素美人?”刘章没有得到自己心目中的那个答案,又继续问道,“侄儿无礼,只是这位美人长得同侄儿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不知美人可是姓上官?” 漪房只一心想着赶紧帮刘恒登上帝位,倒是忘了这一层,她赶紧抢着答道:“侯爷怕是认错了,吾名窦漪房。” 既然明说了认错,那他自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道理,便随意糊弄了两声,聊起其他的话题来了。双方各怀心思,即使是聊一聊家常,也完全不像是叔叔和侄儿的感受。 而与此同时,邓通扮作府里的仆从,拿着那令牌顺利的进入了朱虚侯府。他曾经夜探朱虚侯府,知晓其中方位,很容易的便摸到了书房。邓通掏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书信,将其夹在了书架之上。 在来朱虚侯府以前,他们也叫人去通知了几位老臣,还有站中立态度的将军们。这些将军们手握兵权,虽然带领的兵不多,但若是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把他们叫到这里,便是有一出好戏即将上演。 “听说侯爷收集了许多古文典籍,妾人在眼前便想着来侯爷这里参观参观,不知侯爷可否满足妾这个心愿?”在聊了一会儿过后,漪房估摸着邓通已经将那封书信藏好了,便适时的提出了这个要求。 刘章看似犹豫了一下,毕竟书房是比较重要的地方,不过漪房对于他来说是长辈,既然明面上还没有撕破脸,这点要求也不算过分。 “既然四嫂有兴趣,那便随我来吧!”刘章是个聪明人,在言语之间看得出刘恒对漪房的态度,称呼便从一开始的美人改为了四嫂。 漪房要去书房,刘恒自然是要陪同的,他们相视一笑,正是得逞之后的心照不宣。 刘章一直警惕着,但他所警惕的,只是刘恒有没有安排兵将在外面守候,对于这些勾心斗角的东西,他有时明白,却不太擅长。 漪房一边听着他介绍这里的典籍,一边在书架上翻阅着。虽然装作一副对什么都有兴趣的样子,实际上却是在找着那封书信。 “侯爷,外面突然来了许多老臣和将军,他们气势汹汹的要闯进来,小的根本拦都拦不住啊!”一个仆从突然灰头土脸的来报。 “他们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刘章实在觉得很奇怪。 这些老臣和将军们的支持很重要,这一点刘章也想到了。他也同刘恒一样,想要赢得他们的支持。在前段时候,他便带着贵重的礼品去拜访了他们,言谈之间却摸不清他们的态度,只能先放一放再说。如今确实不知为何,他们都一窝蜂往这边来了。 “你去将他们都迎到内堂嗯,本侯一会儿就出去。” 刘章向刘恒和漪房知会了一声,便要去内堂面见那些老臣。若是把他们俩留在厨房,他自然是不放心的,便在言语中旁敲侧击的让他们一同前去。刘恒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这正合他的心意。 “各位大人,怎么这个时候突然到访?也不提前告知本侯一声。”刘章满脸都是挤出的笑意。 “朱虚侯若是看我等不顺眼,也不必送那些礼物过来,如此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岂是君子所为?”其中一名老臣首先站了出来。 刘章一时摸不着头脑:“郭大人这是何意?” “侯爷上次同我等说善待朝臣,但和齐王商议的,却是将咱们这些在吕太后统治之中期间担过重要官职的老臣都一网打尽,这难道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 刘章一时惊讶万分,不知为何会传出这样的传言。他先前和这些老臣保证过,不会坑杀吕太后时的臣子,如今有人放出了这样的消息,无非是想挑拨他和这些老臣之间的关系。刘章赶紧向他们解释,再次保证他们的安全,并且答应在自己登位之后给他们加官进爵。 “朱虚侯此时说出这样的话,不会觉得心虚吗?”漪房的声音突然响起,刘恒便和她一起从外面走了进来。 “代王?”老臣们顿时议论纷纷,“代王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老臣同时在两个人之间转寰,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但如今摆在面前,脸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刘恒全然不顾这些,大大方方的就走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封打开的书信。 “本王为何会在这里不重要,重要的是各位大臣都是我朝栋梁,要是被迷惑了就不好了。”刘恒把那书信递给他们看,“这是本王在朱虚侯的书房里发现的,是他和齐王往来的书信。原本只是随意一翻,没想到里面涉及的东西正是各位大臣们在乎的,并将这信拿到此处,也希望能给各位大神提个醒。” 那些大臣们凑在一起,将书信上的文字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脸上顿时又愤慨起来。 “侯爷,咱们虽说是臣子,但也不会被人当猴耍。”为首的老臣一看完那封信,便气的拂袖而去。他曾经看过刘章的字迹,而这封信上的确是一模一样,原本还怀疑是刘恒伪造的,但现在看来,的确是刘章和刘襄的往来书信。 看着这些大臣们陆续走了出去,刘章飞快的捡起那封信查看,上面正是和刘襄商量事后对付他们这些老臣的说法。但很显然,这封信并不是他写的,也不是他收到的。 刘章反应过来,将目光转向刘恒:“四叔如此做法,可真是卑鄙。” 看着刘章气势汹汹的朝刘恒走来,漪房赶紧挡到了他面前:“无论何种做法,能够达成目的就是好的做法。侯爷拿得起也要放得下,希望您能做个有气度的输家。” “输家?”刘章冷笑了两声,“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来人!” 候在外面的一些侍卫立刻冲了进来,将刘恒他们二人团团包围,他们手里都拿着刀剑,应该是早先就准备好的。 “怎么样,四叔?侄儿的这个惊喜,您可还喜欢?”刘章从侍卫手里取了一把刀,直直的走到刘恒面前,漪房便伸出双臂拦住他,却被刘恒护到了身后。 “确实有些惊喜,不过,既然你准备了惊喜,那本王也要礼尚往来。”刘恒一点都不慌张,他淡淡的拍了几下手,外面竟又钻进来了一些人。 这些人都身穿铁甲,手持刀剑,随时做好了作战的准备,为首的便是周亚夫。他早先在邓通的指示下,带领兵士藏在密道之中。此时听见刘恒的信号,便飞快的从朱虚侯府的密道出口出来,赶着来保护二人。 刘章没想到他从来自诩把守严密的侯府,会在不知不觉之中进来这么多人。他和刘恒的这场较量,无论在文在武,他都已然是输了。 就这样静静等待了好一会儿,刘章总算接受了这个事实,吩咐大家将刀剑收了起来。 “四叔,看来这皇位,终究是要属于你的。”刘章说完又转向漪房,“四嫂说的没错,我应该做个有气度的输家。” 刘章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便带领屋内的人向刘恒跪下:“臣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刘恒见此,和漪房相似一笑,他们共同的愿望,就在此时终于得以实现。接下来的路还有很长,他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但此时代表着一个节点,是值得为此欢心的。 没有了刘章的阻拦,刘恒登基继位便是一路顺利。只用了三五日的时间,便整顿了长安的秩序,登基仪式办得十分风光,几乎是全城庆贺。这在刚经历了一场战斗的长安城里,反而更加显得热闹非凡。 刘恒在登基称帝的同时,终于让漪房走到了他的身边,真正同他并驾齐驱。谁能想到,几年前还在皇宫里苟延残喘的农家女,如今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这天下的皇后。 漪房站在高位上,看着底下的人尊呼着皇后娘娘,甚至觉得一切都不太真实。他的身边还站着年幼的刘启,也是在这一天,他被封为了太子。刘启尚且年幼,能得到太子之位,算是子凭母贵。大臣们虽有觉着太子立的太早的,但刘启是嫡出,又是如今的长子,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刘恒成功登基之后,将从前宫里的人都迁到了一处偏远的院子里住着,其中就包括曾经的傀儡皇帝,还有张嫣,文姝言等刘盈的妃嫔。漪房历经了封后大典,便想着要去瞧一瞧这些故人们,也不知他们,还有几分当年的模样。 第二百零六章 已过万重山 漪房去往那院子里之时,身边带着的是子离,这些故人里面,应该也有些是她想见的。 刚进院子便有一股霉味迎面扑来,这里不仅离主殿偏远,也是许久没有住过人的。那些向来养尊处优的娘娘们,来到这里肯定会不习惯。 漪房刚一走进院子,便看到有一位衣着姣好的女子在训斥身旁的宫女,那大约是她的贴身婢女。从前身边伺候的人多,贴身婢女也算是半个主子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狼狈。但如今她们每人身边就留了一个贴身婢女,什么事情都得做,实在是苦不堪言。 院子里聚了许多人,这里地方本来就不大,将所有人都迁进来,更显得狭小。她们都哭哭啼啼的,不知是在伤感眼下的状况,还是对她们的未来表示担忧。 漪房进来以后也没人向她行礼,或许是她们并不知晓她的身份,也或许是已经麻木了。 “你可知张皇后现在何处?”漪房随便拉了个人问道。 那人抬起头哀怨地看了一眼漪房:“现如今哪还有什么张皇后?都不过是阶下囚罢了。” “无论是皇后还是阶下囚,你可知张嫣现在哪里?” “绕过这屋子,后边还有一间稍微干净些的,你去那儿看看吧!”那人说完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她。 漪房按着她所说的往后边去,果然还有另一间小屋,只是大小并不比前面好多少。这里和椒房殿比起来,无非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张嫣虽然不在乎这些荣华富贵,但陡然从那样舒适的环境到这里来,还带着一个孩子,定然是不会过得有多好的。 漪房正想敲门,里边却有一个小宫女急急忙忙的冲了出来,见人就扑倒在地,不住地摇着漪房的裙角:“求求你救救我们家皇后娘娘吧!求你了!” “你是说张皇后,她怎么了?” “自从到这里来以后,皇后娘娘的情绪便一直不好,刚才和奴婢多说了几句,便说要用些膳食。奴婢正出去取了来,回来之后皇后娘娘便上吊了,奴婢一人实在是救不下来,这才出来找人去帮忙。”那婢女一口气说完,突然瞧见了漪房的模样,顿时大惊,“你,你是上官安素?” 漪房也看清楚了这婢女的模样,俨然是张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梨心,但她如今却是不能承认自己从前的身份的。 “你认错了,本宫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个人。” 梨心此时着急张皇后的安危,也没空细究,只拉着漪房一个劲的往屋里去:“不是就不是吧,求你赶紧去看看咱们皇后娘娘吧,再耽搁下去,她恐怕就不行了。” 漪房这才随着她往屋里走去,张嫣果然在绳索上挣扎着,看样子十分痛苦。漪房赶紧找了凳子,和梨心一起把她抬了下来。 张嫣不住的咳嗽着,屋里一直呆呆看着的一个孩子,这时便赶紧扑了过来,直直的扑在了张嫣的怀里。 “母后,母后你不要丢下孩儿,要是你走了,孩儿一个人可怎么办啊?”这孩子先前像是被吓傻了,现在才反应过来。 张嫣双眼含泪,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在孩子的背上。她的眼里满是悲哀,从前她只是对宫中生活的不满,如今却是对命途多舛的绝望。 “既然有孩子在身侧,就不该贸然寻死,如此经不起挫折,怎配担当起一个母亲的职责?”漪房不顾及张嫣刚被救下来,便直截了当的说道。 “这位娘娘,我们皇后娘娘才刚刚缓过来,请你不要再刺激她了。”梨心实在心疼张嫣。 “梨心,你先出去,本宫有话要对你家娘娘说。” 漪房是用命令式的口吻说的,她的话让梨心有一种压迫感,尽管不放心张嫣,她还是慢慢的退了出去。但在她出门的那一刻,她突然想到刚才根本没有告诉漪房她的名字,为何她能直接叫出梨心呢? “你还记得我吗?”等到梨心一把门带上,漪房就直接问道。 张嫣这才从满心的悲哀中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熟人的脸。张嫣从来是不爱记人的,她觉得这宫中的人都索然无味,她们都是一个模样。不管走到哪里,奴才们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而主子们个个端着一脸假笑,背地里却不知是如何。 于是,曾经身在宫中,却不与宫中其他人苟同的上官安素,就被张嫣装进了脑子里,直到现在也没能忘记。她只是一抬头,便认出了眼前的人,就是当年的上官安素。 “上官安素,你没有死?”张嫣十分诧异。 几年前安素被吕太后罚去永巷,过了一段时日,便是无声无息,再也没在宫里出现过。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被吕太后处死了,刚开始还为这个后宫中不同的色彩的消失而感到惋惜,但时间久了,什么事情都能够被淡忘,她也就渐渐不以为意了。如今再见,张嫣心中的记忆又被唤醒。 “对,我不仅没有死,如今还坐上了你曾经坐过的位置,成为了这后宫的主人,大汉的皇后。”漪房说的十分平静,仿佛这几年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顺水推舟的过程。 张嫣果然露出了异常惊讶的神情,但转瞬间又全盘接受,她记忆中的上官安素,美丽聪明又大胆,能坐上皇后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你如今已是皇后了,为何要屈尊降贵来到这里?” “我是来救你的。”漪房如实说道,“你从前就一直向往宫外的自由,将你困在宫中,只是吕太后的意思,现如今太后已逝,你想到哪儿去便到哪儿去吧!” “我又能到哪儿去呢?”张嫣看了一眼旁边的孩子,“若是我像他这般年纪,便还有更多的可能,如今却又能如何。即使是出了宫,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 “真正向往自由,向往宫外的大好河山,无论年岁几何,都能实现自己的愿望,纵情于山水之间。可你却要这样早的结束自己的生命,难道要让一生都在宫中遗憾度过?”漪房耐心劝导她。 “我......”张嫣深吸了一口气,总算说出了她真正的心中所想,“我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早已不习惯外面的世界。若是贸然出宫,自由是有了,我甚至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时隔多年,我都还记得你曾经的愿望,如今我来成全你,你却自己都不愿意试一试了。”漪房刻意叹了一口气,将那孩子拉到身边来,“若是我没猜错,这应当是许美人的孩子吧?既然你不愿意为自己拼搏一把,只是一心求死的话,那就孩子待在你身边便是大可不必了,我今日就将她带走。以后你想怎么样都随意,你可以自戕,也可以和外面那些人一样,在此疯疯癫癫的度过一生,不过你永远也得不到自由,也再见不到这孩子了。” 那虽然不是张嫣的亲生儿子,但她养了许多年,和孩子之间早已建立起了不可拆散的联系。漪房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想用此办法让她振作起来。 张嫣看着漪房拉着孩子往外走,心中果然急切,扑着上来就挡住了他们。 “不,你不能带走他,我什么都没有,他就是我的全部了。”张嫣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你若是要把孩子带走,那便真的是让我生不如死了。” “生不如死?你刚才不是还要自戕吗?若是将孩子留在你身边,万一你哪一天想不开,又一根绳子把自己挂上去,那是孩子今后谁来照顾?难道他要和院子里的那些女人一样,一辈子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漪房说的句句在理,只把张嫣逼的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 “若是你能保证今后好好活下去,我才能放心把这孩子留在你身边。”漪房继续说道,“否则,他就不需要一个像你这样软弱的母亲。” “好,我答应你。”张嫣的保证脱口而出。看得出来,这些年她一直真心对待这个孩子,这孩子对她真的很重要。 “就算你能答应,但你真的忍心让着孩子,永远待在这院子里吗?”漪房继续循循善诱道,“原先你待在宫里,好歹还能出去转一转,但这孩子以后就只能待在这四方的院子里,每天能够行动的地方都只有这么大,前面还被那些女人占着。你真的想让他步你的后尘吗?” 张嫣不由自主的咬了咬唇,她自然是想让这孩子出去看更大的天地。从前身为吕太后的傀儡,每天坐在高高的龙椅上,看似风光无限,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这孩子从来没有一天快乐过,张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也是无能为力,如今有机会了,她不能就这样白白放过。 在心里做了许久的自我斗争,张嫣终于点头同意了漪房的提议。她要出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既是为了孩子,也是为了她从前的愿望。 “多谢你了,安素。” 漪房把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现在叫窦漪房。” 第二百零七章 绵绵无绝期 漪房给了张嫣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并准许她带着梨心一起走,送她们出宫的事情自然是越快越好,漪房便约定了明天晚上,到时候会有一辆马车,在院子后门处来接她们。 安排好一切之后,漪房才带着子离走了出去,她们依旧从院子里穿过。但此时的院子里人少了许多,只有不远处的树下,有两名女子在洗着衣裳。 这两人一人穿着宫女装,另一人是主子的打扮,不过到了这里,也分不清什么主子奴才了。只是漪房看那两人有些眼熟,似乎也是曾经的故人,便走过去仔细瞧了瞧。那将双手浸在水中,奋力揉搓着沾满泥水的衣裳的,不正是当年的落雁夫人又是何人? “子离,如今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你可还想给胡八子报仇?”漪房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子离虽然不知她为何会突然提到这件事,但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当年虽然她跟着漪房离宫,但心里却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知道自己留在宫中,也没能力去对付那个幕后之人,便不愿再浪费时间。但若是如今有这个机会,她还是想为兄长和胡八子讨回一个公道的。 “一会儿咱们回去了,你叫上腾铃,等到入夜之后,便让落雁夫人身边那个宫女知道,我明日晚要送张皇后出宫的消息。”漪房并没有打扰她们洗衣服,她自有更精妙的安排。 “我们为何要这样做?”子离狐疑,以漪房现在的身份,直接处死落雁夫人,甚至都是不费吹灰之力。 “这落雁夫人害了胡八子和你的兄长,还害了许美人,难道你只是想让她一死谢罪吗?”漪房笑了一下。明明只是一声轻笑,但旁边有树叶的影子洒落在她脸上,倒显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子离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不过漪房说得对,落雁夫人做了那么多坏事,还在人前装作一副贤德的样子,若只是一死了之,也太便宜她了。 半夜的时候,子离和腾铃躲在院子外面,跟着那宫女出来的时候,在黑暗中装作闲聊的样子,将这消息大声的说了出来。她果然停在这里听了一会儿,等到她们说完了才慢慢离去。 “子离姐姐,你说皇后娘娘干嘛非要咱们入夜了才来这里?白天为什么不来呢?”腾铃在宫道上倒退着走,一边问子离道。 “你傻啊!”子离的声音里难得的带了点笑意,“咱们现在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平时那些寻常宫人见了咱们,比对低位的主子都要尊敬几分。若是咱们白日里来到此处,人多眼杂搞不定,被人说些闲话,也会影响了娘娘后面的计划。” “对啊!”被她这么一说,腾铃也开心起来,“咱们现在可是跟着皇后娘娘一飞冲天了,真好。” 次日晚,便果真如漪房所说,她安排了一辆马车,在院子后门口等着。马车就放在那里,等待张嫣带着孩子坐上去。这一切看起来直奔这里,但其实就在她们坐上马车的时候,后面有两个人跟了出来,便是落雁夫人和她的婢女。 车夫一边把马车往西侧门驶去,一边暗自疑惑着:“这马车上不就坐了两名女子和一个孩子吗?怎的会如此笨重?” 到了西侧门,漪房带着子离已经早早的等在这里了。她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按理说是不需要亲自过来的,但为了接下来的计划,她必须作为主要人物登场。 “皇后娘娘在此,快停车!”子离将疾驰的马车叫停。 “拜见皇后娘娘。”车夫和张嫣三人都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拜倒在漪房的脚下。 漪房将他们都扶了起来,随意说了几句话,只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刻。 而在几人说话的时候,马车后面响动了几声,忽的有一只短箭射了出来,直直朝着漪房而来。但这一下并没有完全瞄准,那短箭射偏了一些,只擦伤了漪房的肩膀。 “皇后娘娘!” 周围的人都炸了锅,不论是守宫门的侍卫,还是漪房身边的宦官和宫女,都惊慌了起来。她们赶紧围挡在漪房面前,以免再有暗箭放出。 有几个侍卫便赶紧过来,去往马车那边寻找短箭射出来的源头。他们几乎将马车旁边翻找了个遍,都没有发现能够藏人的地方。 “说不定是有人藏在马车里面?”子离适时的提醒了一句。 侍卫们会意,便蹑手蹑脚的靠近马车,随后一把拉开车帘,但里面确实空无一人。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短箭就是从这边射出来的。 于是,几个人将整个马车翻来覆去的找了一遍,终于让他们发现了端倪。在马车底下,竟然还藏着一个隔层,而这隔层里,自然是藏了两个人的,便正是落雁夫人和她的婢女。 漪房在昨日让腾铃和子离去故意递消息的时候,还让她们装作无意的提起过那马车下的隔层,果然她们就藏在了这里。 当两人被带出来的时候,刘恒正好也来了。方才漪房遇袭以后,便有人赶着去告知了刘恒。此时还正是他登位的前几日,并不是所有人都臣服了,要说刺杀,的确是很有可能的。因此,一有人前去禀报,刘恒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漪房,你怎么样?”刘恒一来就看到了漪房肩上的伤口。其实这伤口并不深,但还是溢出了丝丝血迹,在夜晚看起来便像是受了重伤一般。 “皇上,臣妾没事,只是擦了一下而已,并不大碍。”漪房握了握刘恒的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你们都是怎么当差的?这么多人竟然保护不好皇后?”刘恒转向身边的宫人们,声音里透露出严厉。 “皇上恕罪,是奴才们无能。”因着刘恒的斥责,周围顿时跪倒了一片。 那边的侍卫们压着落雁夫人和婢女走了过来,在刘恒面前行了一礼,才将两人按着跪在了他面前。 “皇上,刚才伤了皇后娘娘的暗箭,就是她们两人搞的鬼。”那些侍卫其实并没有看到暗箭是谁放的,但她们俩人鬼鬼祟祟的藏在马车之中,便自然而然的这样认为了。 “这不是我们干的,我们只是想借这辆马车逃出宫去,怎么可能会暗箭伤人呢?若是闹了这一出,我们不是更出不去了吗?”落雁夫人身边的婢女赶紧出声解释道。 但现在却是没有人相信她的,大家都知道这些从前皇宫里的旧人,对于这里新的主人,自然是有一些怨恨。她们会铤而走险要报仇,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既然不是你们,那你说说是谁?”刘恒冷冷的望着她们二人。 “这我们怎么知道,我们一直都在马车之中,根本就没有出去过。”那婢女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终于停在了张嫣的身上,“是她!肯定是她干的!她从前是皇后,现如今便是怨恨自己的皇后之位被别人夺去了,所以才暗箭伤人的。” “是吗?”刘恒把目光转向张嫣。 但漪房抢先说道:”不可能是张皇后。先前那剑射过来的时候,张皇后就站在臣妾身边,而这箭是从马车那边射过来的,她如何能做到?” 漪房说的很对,这一点所有人都能作证。如此一来,此事便没了一个真相,大家就理所当然的认为是落雁夫人和她的婢女敢做不敢当。 刘恒也是如此认为,便叫来了侍卫,将她们两人打入了大牢之中。但按照查案的规矩,最终还需要她们签字画押才能算数,便是各种刑罚轮流的上,也正好借此树立刘恒的威信,让皇宫里的旧人不敢再造次。 这样安排以后,周围的人便各自散去,但谁也没有注意到,漪房身边原本只有子离一个人,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腾铃却也悄悄的站在了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一把袖珍的弓箭。 三天之后,漪房带着子离来到了天牢之中,她们是来看落雁夫人的。 只是短短三天,这个从前高贵无比的妇人,如今就已经遍体鳞伤,目光也不再是从前那般灵动。想必这些日子她在这里受了不少苦,也正当是还了从前她造下的孽。 “我同你们无冤无仇,为何要这样害我?难道只是为了立皇后的下马威?”落雁夫人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从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你想立威,随便拿一些宫里的奴才开刀,岂不是比我这个前朝旧人要来的畅快?” “落雁夫人的记性还真是不好,那本宫便来帮你想一想,从前你在胡八子和许美人的惨死之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漪房蹲下去和她平视。 “你......你是上官安素?”落雁夫人这才记了起来,她便也瞬间明白了过来,“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许秋怡和胡弱水报仇的?” “当然。”漪房一边应着,一边打开了牢门,“你在这里也受了不少苦了,是时候了结了。子离,这里就交给你吧!” 第二百零八章 倚风势便狂 子离的动作干净利落,第二天便有消息传来,说是落雁夫人受不了严刑逼问,已经在牢中上吊自杀了。漪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浇花,那种花的土是上贡的红土,看起来就像是子离昨夜拿回来的那把匕首,上面隐约沾染着一大片血色。 “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现在仇也报了,人也死了,便没什么遗憾的了。”漪房望着外边晴朗的天,“子离,得饶人处且饶人,既然落雁夫人已经死了,便将她好好安葬吧!” “诺。”子离来到皇宫之后,对漪房恭敬了许多,不再像从前那样随意了。 适应了住在椒房殿的日子,已经是两月之后了,宫里的一切都还如多年前那般,只是物是人非,如今的面孔大多都不认得了。 漪房忙里偷闲,让腾铃陪着在宫道上走一走,却遇上了有许多人在欺负一个小宫女。她都是宫女所新来的,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脸上还沾了些污泥,不知是围绕着她的谁使的坏。 那小宫女身边围着的有宦官也有宫女,他们都在七嘴八舌的嚷着什么,声音乱糟糟的听不清楚,但看样子是在指责她。 漪房挥了挥手,身后跟着的宫人们便都停了下来。那边的人背对着她们,还不知漪房一直观察着那边的动静,直到终于有一个人瞥见了漪房的目光,才赶紧招呼大家转过身来。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漪房没有直接斥责他们的做法,而是先问了一问。 那些宫女宦官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个领头的便站出来说道:“这新来的丫头不懂事,连打桶水都洒了许多,咱们正在教她呢!” “是这样吗?”漪房看着那小宫女貌似想反驳,但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实际上漪房也知道事情并不是这样,那小宫女的衣裙已经打湿了一片,连肩膀附近都有些水渍,裙角还在不断的滴着水。她手里拎的木桶中,水装了一大半,走了这么远的路,宫道上也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漪房示意腾铃去将她扶了起来,连人带桶的领到了她面前。 “你这身上的水是怎么弄的?难不成有人从头到脚把你浇了一遍吗?身上打湿成这样。”漪房用余光扫了其他的人一眼,果见他们战战兢兢的,顿时就明白了整件事情。 “回皇后娘娘,是奴婢自己打湿的,是奴婢打水不小心。”那小宫女看样子很怕说错话,应该是被他们欺负了有一段时间了。 “是吗?只是打个水而已,若都能弄成你这个样子,那这整个宫中不都像下过雨一样的吗?”漪房继续逼问她,“你只是打了这一桶水而已,没有做别的?” 那小闺女咬了咬嘴唇,紧张兮兮的说道:“奴婢一整个上午都在打水,所以才弄成这样的。” 漪房吃了一惊,奇道:“怎么你们宫女所用水量这么大吗?就要你打一个上午还不够?其他人呢,为何他们不来帮忙?” “娘娘,咱们宫女所的水是十日一换,今日正好是换水的时日,所以才需要这么多水的,并不是每天都是如此。”后面一个看似年长一些的宫女赶紧解释道。 “若是如此,又为何让她一个人来换?宫女所除了她没别人了吗?” “娘娘,咱们宫女所向来是用人之处,其他人都有活计了,正忙着呢!只剩下她一个人笨头笨脑的,也干不了其他事情,这差事便交给她了。” 漪房使劲皱了皱眉,压制住心中的怒气:“你以为本宫不知道?换水这样的重活应当是由宦官来做的,什么时候轮到宫女了,还是刚进宫不久的宫女!” “这......这实在是上面人的意思,奴婢只是按命令做事,还请娘娘恕罪啊!”后面那宫女见漪房要生气,赶紧把责任推向旁人。 “是吗?上面人?”漪房居高临下的望着她,“那你倒是说说,指使你这样做的是谁啊?勤嬷嬷吗?” 漪房还记得她曾经在宫女所的时候,也算是受了勤嬷嬷不少照顾。她虽然在后宫中活成了人精,但也不会肆意欺负这些新来的宫女们。 “不,不是,是桂嬷嬷,如今宫女所由她当家作主。” 漪房这些天虽然料理宫中事务,但想着从前的一些制度依旧保留,也是不错,便没有一处一处的去定新的规矩。她竟是不知,宫女所里的嬷嬷们也有变化,这桂嬷嬷她从未听说过,应当是后来者。 “那从前的勤嬷嬷呢?” “勤嬷嬷患了腿疾,前些年愈发严重,已经在一年前过世了。”那宫女说着便偷偷望向漪房。 漪房的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从前在这宫中给过她温暖的,如今便是又少了一人了。她长叹了一口气:“也罢,沧海桑田,人生在世,总有离去的一天。” “本宫也许久没有去过宫女所了,今日便随你去会一会这位嚣张跋扈的桂嬷嬷吧!”漪房反正闲来无事,让那宫女带路,便悄悄往宫女所去。 宫女所依旧坐落在记忆中的位置,还是从前那般大小,只是宫门口的两棵树愈发高大了些,宫墙却被雨水冲刷的更加斑驳。漪房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回忆起过往的时光,片刻之后才收回了思绪,悄悄往里踏进去。 漪房让人拦住了想要进去通报的宦官,她倒是要看看这些人平时在做些什么,是否真的如先前那宫女所说的活计繁忙,连几个打水的人都腾不出来。如此一安排,刚才说话的那宫女脸色便更加不好,漪房心中了然。 宫女所的院子里人员稀少,几乎只能看到两个打扫的小丫头,她们都看起来怯生生的,约莫也是才进宫不久的。此时一阵高昂的嬉笑声从里屋传来,那里面似乎聚集了许多人,漪房便循着这声音往里走去。 “买大!买大!” “买什么大啊!买小!这次绝对是小,错不了的!” 里面似乎有人在聚赌,一阵喧闹声过后,便有人发出了兴奋的惊叫,还有一些人唉声叹气的。随后声音安静了几分,便有一个谄媚的女声响起。 “桂嬷嬷,这是咱们孝敬给您的,您免了咱们的活计,都交给那个蠢丫头去办了,还让咱们在这儿玩的开心,咱们都感谢您。这些钱财是咱们一些小小的心意,您可以一定要收下。” “算你们还有几分孝心。放心吧,有我桂嬷嬷在一天,就有你们好吃好喝的一天。”伴随着一阵得意的笑声,里面的人也跟着奉承了起来。 漪房向身边的宦官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一脚踹开了那门,其中一人用高亢的声音通报道:“皇后娘娘驾到——” 里面的人顿时慌了,手忙脚乱的把桌上的东西藏起来,但这已经无济于事。漪房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便知道了里面是怎么回事,也明白这宫女所,的确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这些人的声音都有些惶恐,丝毫没有了刚才玩乐时的嚣张。 “皇后娘娘过来都没人通报一声,你们这些狗奴才,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桂嬷嬷斥责了一声,目光却四处打着转。 “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漪房觉得这里的事情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解决完,便索性在椅子上坐下,“就算有人通报,桂嬷嬷方才正玩在兴头上,恐怕也意识不到本宫来了吧?” “娘娘说笑了,若是奴婢知道娘娘来此,必定带人到宫女所门口去恭候。”桂嬷嬷笑的一脸谄媚,似乎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如何。 “难得桂嬷嬷还记得这里是宫女所,本宫方才进来的时候,还以为这地方被改造成赌坊了呢!”漪房此话一出,桂嬷嬷便是吓了一跳。她先前还侥幸盼望着漪房是骤然来此,并没有在外面待多长时间,以为她并不知道这房间里的勾当。 “娘娘误会了,咱们只是闲暇时候,自己人玩上几把,今日便正好让娘娘给碰上了。”桂嬷嬷给周围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便一同如此说道。 “闲暇时候?宫女所里没有什么活计要做了吗?”漪房故意有此一问。 桂嬷嬷连连点头:“是啊,今天的活儿都干完了。” “你过来。”漪房朝身后一挥手,刚才那个满身湿透了的小宫女便走上了前来,手里还拿着装了大半水的木桶。 “本宫听你们宫女所的人说,今日是宫女所换水的日子,有好几大缸水要打。怎么你却说活儿都干完了?” “这......”桂嬷嬷眼珠子一转,“......这活儿都是分配到每个人的,别人的活儿干完了,只是这个宫女还没干完。她平日里就笨手笨脚的,做事拖沓也是常有的事情。” “是吗?本宫看来,倒是你们仗着在宫里几年的资历,欺负这些刚入宫的新人吧?”漪房猛的一拍桌子,把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 第二百零九章 炭贱愿天寒 那桂嬷嬷提起这个倒是言之凿凿:“皇后娘娘,这哪能说是咱们欺负呢?历来新人进宫都是要受到鞭策的,奴婢只是教教规矩而已。将她们教得好了,日后去伺候主子们也灵活些,若是在宫女所的时候就笨手笨脚,那到了主子面前岂不更是要出了大丑去?”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既然你将她们教的不错,那自然是要赏的。”漪房往旁边一挥手,便有一个宦官走上前来,“拿些钱财过来赏给桂嬷嬷。” “诺。” 身边的宦官应了一声,腾铃却是满脸的不理解。明明看着漪房刚才的样子还在生着气,此时却又要赏她,当真是不解其意。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桂嬷嬷捧着那袋子钱喜笑颜开。她方才心中忐忑的很,生怕自己被罚,没想到不仅逃过了一劫,还得了赏赐,这可真算是意外之喜了。 “桂嬷嬷,你说说看,在这宫中是否要赏罚分明?”漪房继续问道。 桂嬷嬷捧着那袋钱,神色中的紧张已经消散了去,只唯唯诺诺的道,“娘娘说的是,自然是要赏罚分明的。” “很好,既然桂嬷嬷也认可,那本宫罚起来便也顺利的多了。”漪房又朝身后一挥手,“桂嬷嬷教导新人有功,本宫方才已经赏了,现下却是要罚。” 漪房的这一句话,无非是让桂嬷嬷从天上掉到了地下。她根本还没反应过来,捧着那一袋子钱,呆愣愣的望着漪房。过了好一会子,才勉强开口说话。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 “本宫的意思便是,你公然在宫中开设赌局,并拯救宫女们的贿赂,这实在是大罪,不得不罚。”漪房一个眼神,宦官们便将桂嬷嬷围了起来,“在宫中聚赌是大罪,本宫便伐桂嬷嬷五十大板,以他参与者各十大板,以示惩戒。” “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啊!奴婢从未开设什么赌局,娘娘空口无凭,即使身居高位,也不可贸然诬陷啊!” 桂嬷嬷是宫里的老嬷嬷了,从前也在小傀儡皇帝身边当过差,尾巴自然是翘到天上去的。如今小傀儡皇帝被推翻,刘恒继位,她在奴才们中依旧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而对于刚封后不久的漪房,也并没有那么尊重。 “你说本宫诬陷了你?”漪房亲自走到那些人面前,一伸手就从他们身后摸出了一些钱财,还有赌钱用的骰子。她将这些东西直接砸在桂嬷嬷身上:“现在你可还有话要狡辩?” 桂嬷嬷张了张嘴,但证据摆在面前,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愣着干嘛?还不拖出去打!”漪房一声令下,宦官们便将张牙舞爪的桂嬷嬷拖了出去。 其他人跪在屋内,都是战战兢兢的模样,有好几个双腿都开始打颤。他们也都是新进宫的宫女和宦官,规矩没学多少,倒是觉着宫中好玩的很,跟着桂嬷嬷一起赌钱,在宫女所过的倒是滋润。 漪房心中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她们也只是刚进宫,没人好好引导,才会和桂嬷嬷这种人沆瀣一气。刚才虽说要连她们一起责罚,终究不过是吓一吓,漪房此时便面向她们。 “桂嬷嬷在宫女所开设赌局,此事你们是否早已知晓?” “娘娘,皇后娘娘,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其中有一个小宫女跪行到漪房脚边,赶紧表明自己的立场,“这赌局已经开了很久了,从奴婢进宫之前就有,都是桂嬷嬷一人操办的。奴婢虽然参与,但真的知错了,以后绝不会再犯,还请娘娘饶过奴婢吧!” 漪房心里想着,这小宫女倒是实诚,看起来也是个明白人,便抬手让她站了起来:“本宫知道你们初进宫,有许多事情都还不明白,也不知在这宫里什么该干什么不该干。这件事起源于桂嬷嬷,你们也算是半个受害者,本宫便给你们一个机会。今天的十板子便先免了,以后好好学习宫里的规矩,若是再敢这样胆大妄为,本宫必定会罚得更重。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奴婢们必当尽守规矩,以后绝不再犯。多谢皇后娘娘!” 看着眼前的小宫女们一个个的保证,漪房心中才稍微松动了些。等了一会儿,外面的八十板子也打完了,漪房便着人将桂嬷嬷扔出了宫外,就当着这些小宫女们的面。她故意这样做,便是要更让她们长长记性。 解决了这桩事,漪房便在宫女所逛了一圈,从前她们常待的地方还是那般模样,只是物是人非,再回不到从前了。她将一声轻叹留在了这里,并打算回椒房殿去。今时今日,这里再不是她的归宿了。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请留步!”后面突然有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追了上来。 漪房转身过去看,却是刚才那个拎着木桶的小宫女。她小跑而来的模样,竟是像极了当年的初若。漪房不由自主的看着她停顿了些时候,才抬起头来应了一声。 “你身上都已经湿透了,还是赶紧去换身衣裳吧,若是染上了风寒便不好了。”漪房嘱咐她道。 这小宫女约莫是许久没有被人关心过了,听见这句话,竟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有话要对漪房说。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宫听着。”因着想起了初若,漪房对她对态度也格外温柔些。 “奴婢没什么事,就是想来感谢皇后娘娘。奴婢自从进宫以来一直不受人待见,从来没有人为奴婢出头过,今日皇后娘娘竟责罚了桂嬷嬷,奴婢实在是感激不尽。”那小宫女对着漪房磕了个头,“奴婢愿皇后娘娘一生长寿平安。” “本宫责罚桂嬷嬷并不是为你出头,而是她坏了宫里的规矩。若是旁人如此,本宫定然也是要责罚的,你不必记在心上。”漪房对着她温柔一笑,“往后好好当差吧,会有熬出头的一天的。” 漪房走出了宫女所,继续徒步往椒房殿走。她向来不爱乘坐步辇,若是没有太过急切的事情要办,她始终爱一步一步的走着。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有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不至于让这个世界显得不太真实。 在路过小花园的时候,听见附近有两个宫女在说着悄悄话。她们忙中偷闲,在这里练习走路的姿势。 “姐姐,为何我们每天都要到这里来练习啊?”其中一个小宫女问道。 “你蠢啊,如今新皇刚刚登基,自然是要广纳嫔妃充实后宫。虽说皇上首先会选那些京中贵女,但若是看到了喜欢的宫女,也是会顺手封做妃嫔的。咱们多练习练习,若是有朝一日有幸见到皇上,兴许就会被看中了去,到时候飞上枝头变凤凰,就再也不用干这些粗活了。” “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但皇上哪是那么容易见到的。”那小宫女又悄悄提醒道,“而且我听说,咱们如今的皇上十分宠爱皇后娘娘,完全没有要再纳妃嫔的意思,咱们怎么能比得上皇后娘娘的风姿呢?” “话虽如此,但不论皇上多爱皇后娘娘,他毕竟也是个男子。男子总是三妻四妾的,妻子是唯一,但妾却可以有许多个。万一怎么能有幸成为其中一个,总会比现在好过许多。” 腾铃听到这里面听不下去了,想要出去制止她们,但却被漪房拦住:“她们在宫中当差,实在无聊能有个念想也是好的。只要不耽误平时的差事,便由得她们去吧!” “娘娘,您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腾铃义愤填膺地道,“万一她们真的勾引到了皇上,夺得了您的宠爱,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若是皇上的宠爱,这么容易就能被夺走,那便也不算真正的爱了。”漪房对于自己和刘恒的感情十分自信,但有些心怀不轨的小宫女,还是要尽快处理的。 漪房朝腾铃笑了笑:“你去和她们心平气和的随便聊一聊,然后回来告诉本宫她们的名字。” “诺。”腾铃这才兴冲冲的跑了过去,她只是担心漪房对此不以为意,便无所作为。但她有了吩咐,腾铃心中便是安心了。虽然她并不清楚漪房让她这样做的原因,但按照以往的经验,她一定会有自己的思量。 回到椒房殿,也有宦官来禀报,说是刘恒被政务缠住了,一时抽不出时间来,原本约好陪漪房用晚膳的,此时便是不能了。 “无妨,还是正事要紧,既然皇上抽不出时间过来,那本宫便给皇上送些吃食过去吧!”漪房本是刚回宫,正要梳洗一番,此时便改变了主意,炖了汤给刘恒送过去。 出来时已经入夜,御书房里却是灯火通明,里面有两个人影。其中一个是刘恒,另一个看样子是名女子,两人离得很近。漪房心中突然就有些忐忑,联想起白日里那两名宫女所说的话,便更是不敢踏进门去。 第二百一十章 摇落露为霜 “皇后娘娘怎么来了?”吴平瞧见正在外面犹豫不决的漪房,便赶紧迎了过来。 “皇上在里头吗?”漪房明知故问。 吴平连连点头:“皇上在呢!太后也在里面和皇上商议一些事情。” “里面那女子是太后?”漪房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对啊,太后来了好一阵子了,也不知在和皇上商议些什么。皇后娘娘且稍候片刻,奴才这就进去通禀。” 漪房点了点头,面上才又露出了微笑,也难怪她会多想,白日里听到了那两名宫女的谈话,看任何人便都觉着她们都刘恒虎视眈眈。 “漪房来了,你们夫妻俩便聊吧,哀家就不打扰了。”薄太后见漪房进来,有意给他们二人留下空间,带了容央便离开了。 “朕差人去椒房殿知会你了,怎的还跑了过来?”刘恒拿了件外袍给一份披上,“这晚上比白日里要冷的许多,,你就这样跑过来,衣裳也不加一件,当心着了凉。” “皇上这不是帮臣妾加上了吗?”漪房抿着嘴笑。 刘恒便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呀!” “臣妾听闻今日在朝堂上有什么事情发生,皇上若是有为难之处,不妨向臣妾说一说。”漪房此时过来,一是为了给刘恒送些吃食,二来便是帮他排忧解难的。 刘恒走到椅子边坐下,又将漪房拉到他身边:“还是那些吕氏余党之事,先前不是有一支队伍逃脱了吗?他们自那以后销声匿迹,朕派人去搜查过,但总不见他们的身影。朝堂上上也有一些老臣因此而担心,那些人手中还握有一些兵士,即使撼动不了长安城,也恐怕会在其他地方作乱。” 漪房认真想了想:“既然这样,皇上不如广发告示,若是有百姓能提供关于吕氏余党的有用信息,便奖励万金。如此一来,只要他们有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一定会有人上报,皇上便也可第一时间去剿灭他们了。” “你说的不错,朕方才和母后商量,也是想出了这个办法。”刘恒笑着搂过漪房,“咱们夫妻俩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漪房假意挣开他的怀抱:“既然这办法是太后提出来的,那也应当是臣妾和太后心有灵犀。” 刘恒佯装生气,漪房便又去哄他。两人笑闹着之间,漪房突然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皇上,今日臣妾惩治了一位有些资历的老嬷嬷。” “既然是你责罚的她,那定然是她犯了不可原谅的过错,这样的事情便不必禀报给朕了。这后宫是由你这个皇后管的,自然是随你做主。” 漪房摇了摇头:“皇上,臣妾虽然责罚了这个嬷嬷,但宫里还有许多人像她一样,凭着自己多年的资历肆意欺压新人,败坏宫规。若是放任不管,宫里的风气便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你想怎么做?”刘恒听她这样一说,便知她是想好了要做些什么,只是来征求他的同意罢了。 漪房果然如他所料一般说道:“如今皇上刚登基不久,后宫风气还停留在从前吕太后在时的模样,臣妾便想着要放一批人出宫去。这样既能让整个后宫的开销减少,省下一笔钱财,又能对外称是皇上刚登基的大赦,顺带着还能宣扬一波勤俭节约的好意头。” “你这主意倒是不错,算起来便是一举三得了。”刘恒自然同意她的想法,他便又继续问道,“只是不知你打算放哪些人出宫?” “自然是先将那些爱碎嘴的丫头们清出去一波,那些仗着自己有几分资历的老人也要清掉,还有便是那些心术不正的。”漪房将随身带着的几张麻纸拿出来给刘恒看,“皇上臣妾闲来无事,已经先定好了一些人,您过来看一看。” 那麻纸上面写的人不算多,大多都是一些从名字上看便觉年老的嬷嬷,还有一些年迈的宦官。其中看起来像是年轻宫女的只有两个,一个叫阿云,一个叫阿茹。这正是漪房今日在小花园遇到的那两个企图勾引刘恒的宫女,她让腾铃不动声色的打听了二人的名字,便是留了这一招。 “朕这些日子只顾着前朝,对后宫不甚了解,既然你觉得将这些人遣出去好,那便都送出宫去吧,也好清静些。”刘恒对这些根本不以为意,只要漪房乐意,他是完全没有意见的。 得到了刘恒的同意以后,漪房自然是大刀阔斧的整顿后宫,不到半年的时间,整个宫里便变得井然有序起来,人也少了许多,看着十分清爽。 漪房打理好了后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两个孩子身上。他们如今一起跟着晁错学习,姐弟二人相互扶持,又相互竞争,都在茁壮成长着。而晁错也逐渐从太子伴读走入了朝堂,开始出现在那些大臣们的眼中。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便是两年过去了。刘恒和漪房一个在前朝,一个在后宫,相互合作,便是天衣无缝。尽管朝中也有大臣提议纳些妃嫔,但都被刘恒以国事家事不能混为一谈为由拒绝了,漪房的盛宠不衰,让宫里的每一名女子都羡慕着。 但这段时间,也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顺利,还有一些让人头痛的事情。比如,民间出现了一个名为“义游侠”的组织,他们仅用了半年时间,便从默默无闻变得家喻户晓。而刘恒在朝堂上,也接受到了大臣的禀报。 “皇上,如今义游侠的活动十分频繁,实在是不能放任不管了。”欧阳子谦从民间考察回来,便觉此事已经迫在眉睫。 “为何这样着急?怎么说?”刘恒觉着有些奇怪,从前虽然也听说过义游侠的行动,但他们大多是暗中做些劫富济贫之类的事情,也不曾有大的动作,按理说是不必惹得子谦这样忧心的。 “如今长安城频频有人报案,说是家中财物遭窃,短短两个月已经有了十几起,且被偷走的都是稀有的值钱物品。近几天他们更是变本加厉,偷窃不成便直接明抢,这些人武艺高强,又合作的天衣无缝,据说从来没有失手过。而那些被他们偷抢了的人家,即使都报了案,官府也从来没有抓到过那些人。” “这样严重的事情,朕从前为何没听到半分风声?!”刘恒震怒,如鹰般的双眼在众大臣的脸上划过,这是对他们隐瞒不报的埋怨。 “皇上,这也不能怪诸位大臣,义游侠这几月的行动太过密集,就算是想上报,也总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子谦帮众人说了句话,见刘恒的神色缓和了些,他们才稍稍放了心。 两年前刘恒刚登基的时候,这些臣子们还是摆出一副老臣的模样,总爱以长辈的姿态教训着他。但这两年期间,刘恒所做的事情越来越多,且都在暗中谋划,等到他们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 这些老臣们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当年选中的小绵羊,竟是一只一匹披着羊皮的狼。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们只能听从刘恒的差遣,在朝堂上真真正正的去做一个臣子,再也不敢僭越半分。 “只是劫富济贫还好,他们可还有别的行动?”刘恒想着,若义游侠只是一些闲散人员组织起来的民间组织便还好处理,就怕他们会是从前逃脱的那些吕氏族人。 子谦想了想,答道:“除此以外,他们还总爱跟官府作对,到如今已经劫了两次法场,将那些判了斩刑的死囚救出去。不仅如此,他们还总会在官府大门口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 “他们劫那些死囚做什么?”刘恒不得其解,便又继续问道,“那些人是否真的有冤?” “这臣就不得而知了。”子谦看了看刘恒的脸色,提议道,“皇上是否要臣去查一查?” “不必了,朕有其他的打算。” “不知皇上打算如何?”其中一名大臣突然问道。 刘恒眼睛一横:“朕打算如何还需要向你禀报?梁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吧!若是有这份闲心,还不如好好管管你底下的那些官员。若不是他们无能,此等小事还需要拿到朝堂上来说?” 那大臣果然不作声了,但刘恒还是将这件事装进了心里。这个义游侠组织出现的蹊跷,说不定和吕氏余党有关,的确不能放任下去了。 到了晚上,刘恒便去了椒房殿。漪房知晓他今晚会来此,已经帮他准备好了绿豆汤。只是看他满面忧愁,那端起来的汤便又放了下去。 “皇上今日朝堂上的事情,臣妾已经听说了。皇上不必太过忧心,若真是吕氏一族的余党,恐怕不止是翻起这小小的风浪。” 刘恒叹了口气,握住了漪房的手:“你总是能猜到朕心里在想些什么。” “皇上打算如何?臣妾想着此事闹得这么大,皇上必定不会坐视不管了。” “漪房,咱们夫妻二人有段时间没出宫去了吧?”刘恒突然提出了这样一句。 他们上一次一起出去,还是在代国的时候,那时刘恒还是代王。到了长安以后,各种事情实在繁琐,根本抽不出时间好好逛一逛,更别说去宫外了。现在听刘恒的意思,似乎是想亲自出去看一看。 “皇上是想要亲自去查这件事情?”漪房虽然也觉得此事有些重要,但这样大张旗鼓,是否过于严重了? “这两年来国民逐渐安定下来,各诸侯王也不再对长安虎视眈眈。朕正想趁着这个机会微服私访,体察一下民情,你以为如何?” “皇上若觉得有必要,那自然是好。”漪房坐到他身边,“只是这样一来,臣妾就有一段日子要见不到皇上了。” 刘恒轻笑了一声:“朕既然同你说起了此事,当然是打算带你一同前去了。” “真的吗?”漪房抬起头来望着他,但心中又有些犹豫,“那孩子们怎么办?” 刘恒揉了揉她的头发:“馆陶和启儿都已经长大了,你不必时时陪伴在他们身边,自会有学堂的师长和宦官嬷嬷们看护着他们。” “这样也好,那臣妾便陪着皇上走这一趟。” 和漪房一起商量着决定好了时间,刘恒便只带了几个侍卫和宦官,让他们都换作民间的衣裳,一行人装作外出游玩的富贵人家。这样的装扮既能吸引义游侠那些人的注意,又不会被人认出他们的真实身份。 他们所乘的马车从东侧门悄悄出去,就连守门的侍卫都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只是一见到吴平,便将人放行了。 这一次出宫,是要查关于义游侠的事情的,自然不能只停留一两天。他们已到长安城的街道上,便找一家客栈住下。客栈是吴平安排的,漪房走进去之时觉着眼熟,抬头一看,竟是鸿裕客栈。 这家客栈勾起了漪房的许多回忆,当年顾闻舟中了仙灵脾的毒,她便扶着他来到这里,还好遇上了一位神医,才让两人能够清清白白的走出去。正想到那位神医之时,漪房竟看到一人从鸿裕客栈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那人就是曾经救过顾闻舟的淳于意。 漪房这倒是觉得奇了,此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便是随遇而安,怎么会又到这里来了?况且看他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住的起客栈的人。 “漪房,怎么了?”再回过神来时,刘恒已经往前走了一大截,此时便转过身来招呼漪房。 “没事。”漪房想着自己兴许是认错了,便不再纠结此人,随着刘恒上去了。 但就在他们进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淳于意也转过了身来,目光紧紧的锁定着他们的房间,眼中好似有几分探索。 “这人生还真是奇妙,几年前还不过是个活蹦乱跳的小丫头,如今竟已成了这样大富大贵之人。可惜有情人终成眷属这句话,倒不是每时每刻都说得准。虽说这丫头如今身边的这位公子也是不俗,从前的那份情意却到底是失去了。”淳于意叹息了一声,想起顾闻舟来,又是摇了摇头。 第二百一十一章 清寒上小楼 在客栈休息了半日,刘恒便带着漪房往义游侠常出没的地方去。实则他也并不打算就这样逛一逛就能遇上他们,但好歹要看一看那些人究竟出没在何地。 到了富贵人家聚居的地方,那里的街道显然比普通街道要豪华许多,看起来也更漂亮些。漪房不时被街边的小玩意儿吸引,这儿瞧瞧那儿看看,与其说是查案,倒不如说是在逛街。 但到了这里,义游侠没能瞧见,倒见着了一些穿着官吏衣裳的男子。他们虽然看起来是官吏,但却给人一种无赖的感觉,就连行为也是如此。 此时的这些人正将一名女子团团围住,其中一个领头的正挑起那女子的下巴,动作十分轻佻。有一些民众在周围围观着,但谁也没有走上前去,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小姑娘模样长得如此标致,不如就随我回去做个小老婆吧,必定不会亏待了你。”那挑着女子下巴的官吏嬉笑着,脸上有几分红润,许是白日里喝了酒的缘故。 “官爷,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家里还有老母亲要照顾。”那女子很是害怕,连连向后退着,却被身后的人挡住了退路。 “那正好,你若是嫁了我,你母亲便是我的岳母,我替你好好照顾她。”那官吏笑得满脸油光,捏着姑娘的下巴就要凑上去,鼻子还使劲嗅了嗅,嘴里胡乱溢出一句,“好香啊!” 刘恒和漪房路过此地,自然被这样大的动静吸引了,他们挤到人群中,随便拉了个围观的大娘打听。 “这位大娘,这是怎么回事啊?” “看你们的样子,是外地来的吧?”大娘将他们几人打量了一遍,“肯定不知道,咱们这儿官吏横行,强抢民女的事情时有发生,大家都是见怪不怪了。” “强抢民女向来是土匪的行为,怎的官吏也会如此?”刘恒十分不解,他久坐朝堂之上,没看到过外面的情况,竟还暗自以为国泰民安。 “现如今新皇登基了两年,大力消灭土匪,这本是好事,但土匪是少了,但官吏却强劲起来。”大娘往那些官吏身上指了指,“他们都是咱们这块的地方官手下的人,那地方官又背靠着朝堂上的傅大人,自然是没人敢得罪他们。” “官吏就能横行霸道,强抢民女?他们如此作为,都是你说的那地方官应允的吗?”刘恒的拳头已经拽了起来。 “应该是吧,大家都这么说。听说朝堂上的那位傅大人有很大的权势,深受皇上信任,这些地方官便依附于他,但山高皇帝远,他们对傅大人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那大娘说到这里又加上了一句,“这些事情我也不懂,都是听别人说的。我得回家带孩子了,你们慢慢瞧着吧,这姑娘最后肯定会被抢回去的。” “光天化日之下,这般作为实在是可恶。”若是刘恒没有看到便罢了,但现在是在眼皮子底下,他必定是要管一管的。 刘恒拉着漪房拨开人群走上前去,见他这一身的气质,旁边的百姓纷纷给他让出一条道来。那些官吏们也注意到了这边的不同寻常,都转过身往这边望来。他们的目光先是落在了刘恒身上,随即又转向漪房。 “几位吃着朝廷的食粮,却在这里戕害百姓,就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你是什么人,敢管老子的事?”那领头的放下掐着姑娘的手,大摇大摆的走到刘恒面前,样子十分桀骜不驯。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这般做法,若是传到朝堂之中,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不仅是你们,就连你们上面的人,也会吃不了兜着走。”刘恒话说的不卑不亢。 “是吗?你小子懂的还挺多的。”那领头的围绕着刘恒走了一圈,“老子告诉你,别跟老子整这些有的没的,朝堂上是朝堂上,这里是这里,老子在这里就是个土皇帝,想抢谁就抢谁,你管不着。” “我今日还偏就要管一管了。”刘恒冷笑了一声,神情中透露出不屑。 那人捕捉到了他的表情,顿时恼羞成怒,上前用手拍打着刘恒的脸颊:“老子看你能怎么管?你连你自个儿都管不了,还能管这小姑娘?” 吴平原本带着宦官和侍卫们站在后排,见那领头的如此不知死活,心跳都惊掉了半拍,赶紧就要冲上前去。但刘恒却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毕竟这是在民间,若是事情闹大了,他们微服查探义游侠的事情便办不成了。 吴平会意,伸手往后挡了一挡,宦官和侍卫们便停了下来。 “既然你想要这姑娘,那不如我用钱财来跟你换,算是从你手里将她买下来,如何?”刘恒意图和平解决这件事,总之先将此女子救下来,至于以后怎样责罚这些人,交给相应的官员处理便好。 “老子有的是钱,现在不想要钱,就想要美人儿。”那领头的原本想要拒绝,却将目光瞥到了漪房身上,“若是你真想救她,用另一个更漂亮的美人来交换也可以。” 看着那人色眯眯的目光在漪房身上打转,刘恒使劲皱个眉头,拳头也拽紧了。他强忍着怒意才挤出两个字:“不行。” “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老子说行就是行!”那领头的似乎被触怒了,歪歪斜斜地走过来,就要往漪房身上扑。 漪房惊得退后一步,刘恒此时便是再也忍不得了,飞快地跃到那人面前,便一下子拧翻了他的手腕。 “嗷嗷嗷嗷嗷......疼!”那人立刻发出一连串的惊叫,表情也扭曲着,看起来十分痛苦。 刘恒这一下用了很大的力气,若是那人只是无理,他倒不会如此生气。没想到此人胆大包天,竟还想染指漪房,这就让他不得不出手了。 “快放开老子,否则老子杀了你!”那领头的还在刘行手下不断的挣扎着,但这无济于事,反而让刘恒把他拽得更紧了。 他们这些人名为官吏,实际上搜刮百姓,养尊处优,也没进行多强烈的训练,自然是敌不过刘恒的。无论他怎样挣扎,始终无法脱离刘恒的控制。 过了许久,大约是的确撑不住了,那人的态度才软了下来:“你,你先放开我,咱们有话好好说。” “刚才不想好好说话,现在又要好好说了?”刘恒故意反问他。 “你到底想怎么样?”那人的手腕上已经被捏出了青紫的一片。 刘恒冷笑了一声:“不想怎么样,只要你放了那姑娘,再好好同我夫人道歉,我便饶你一命。” “好,你说怎样都行。”那人只想赶紧从刘恒的束缚中挣脱下来,他的要求一提出来便立马答应了。 刘恒这便松开了他的手腕,只是刚一放手,那人便抽出了身上的配刀,猛地向他砍了过来。只不过刘恒早已料到了这一点,已经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侧身一躲,便将那刀从那人手中夺了过来,直接横上了他的脖子。 那人立刻高举双手:“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可千万别当真,先把刀放下来。” “让你的人放了那姑娘,快点!”刘恒这次便不再信任他的鬼话,刀横在他的脖子上,绝不移动半分。 “都没听见他说的吗?放了那女人!”那人朝身后吼了一声,其他的人才给那姑娘让出了一条道。 她已经被吓得小脸惨白,此时突然得救,自然是满心欢喜,拔腿就要往外走。但走到一半又觉不妥,才转身回来,走到刘恒面前,诚挚的给他行了一礼,以表示感谢。 “好了,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那人在刀下稍微移动了一寸,刘恒又马上将刀贴上了他的脖子。 “事情还没完呢!现在向我夫人跪下磕头请罪。” “你!”那人一时气急,许是横行霸道这么久,从来没被这样对待过。但他看了看自己脖子上锃亮的刀身,终于咬了咬牙,膝盖一弯跪了下来。 “是我的错,请这位夫人原谅。”他这话说的不情不愿,只跪下去又马上站了起来。 “夫人对这个道歉可满意?”刘恒故意问了漪房一声。 漪房自然是配合他的,便摇摇头道:“什么道歉?我可没听到。” “看来你这歉道的不够好,我夫人并不接受。刚才我也说了,是让你向我夫人磕头请罪,头还没磕就站起来了,实在是诚心不足。”刘恒故意把那刀口贴在他的颈间,让他能感受到冰凉的触感。 “好,算你狠。”那人恶狠狠的瞪了刘恒一眼,终究再次跪了下去,也不再顾及什么面子,朝漪房连着磕了三个头,“刚才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求夫人原谅。” “这倒还差不多。”漪房总算点了点头,刘恒才把刀从他脖子上移了下来。 那人见自己安全了,赶紧带着其他人奔逃而去,跑了两步却回过头来,又是恶狠狠的留下一句:“你等着,我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一句威胁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反而让周围围观的百姓一起鼓起了掌,也是难得有人能让他们吃瘪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声名不厌低 那些人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就散了,刘恒则陷入了沉思。刚才那人说的一句话被他记在了心里,那便是“山高皇帝远”。他说的没错,刘恒身在朝堂之上,手伸不了那么长,最多只能管得了朝堂上的大臣,而这些地方官,便是无所顾忌了。 漪房扯了扯刘恒的衣袖:“夫君,不必太过忧心,一切慢慢来就好。” 刘恒收回了思绪,对着她勉强笑了一下,安慰似的抚了抚她的手背。两人继续在街上逛着,他们没能发现,就在刚才待过的附近有一座茶楼,从茶楼上面可望见整个街上的情景。那茶楼上坐了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他将方才的情景尽收眼底,带着不屑的笑意抿了一口茶水。 第二日上午,漪房因着昨日逛的有些久了,便也起得晚些。刘恒原本是要出去的,见她还睡着,便不动声色的用了些早膳,继续等漪房醒来。 但就在漪房醒过来梳洗完后不久,竟然有官府的人找上了门来。刘恒昨天教训那些官吏本是偶然,觉得他们吃了瘪,便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是断然不敢再来找麻烦的。他如今看着这些气质汹汹的官吏,心中更觉这些人狐假虎威,回去之后定当要严查。 “你就是昨日在街道上同赵武起冲突的人?”其中一名官吏问刘恒道。 刘恒想着赵武应当就是昨天那人,便点了点头:“正是。” “你叫什么名字?” 刘恒自是不能说出真实姓名,便随意编了一个:“我叫邓恒。” “邓恒?这长安城里姓邓的人可不多。”那人稍微有些狐疑,“醉春楼的阿岫公子莫非同你有些渊源?” 在长安城里有名的人是阿岫,但一些官吏或是富商,也是知晓他本名叫邓通的。 刘恒觉得他可能惹上事了,打算借一借邓通的名号,便点头答道:“不错,阿岫正是舍弟。” “原来是阿岫公子的兄长,失敬。”那人的言语稍微客气了些,但还是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人冲上前来,“不过此次出了命案,最有可能犯案的人还是邓公子你,所以你还是同我们走一趟吧!” “命案?”刘恒吃了一惊。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帮着昨日那官吏来找麻烦的,没想到竟还有其他的事情。 “你不知道?”那人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眼,似乎有些不相信,但还是解释道,“昨日在街道上同你冲突的赵武,今早被发现死在了家中,” 刘恒陷入了沉思,你好那赵武嚣张跋扈,平时应该也得罪了不少人,若是被人寻了仇也无可厚非,但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刘恒想着,很有可能那凶手也见着了昨日街道上的情形,想要将这一切归咎在他的身上,便挑着这种时候下手。 “好,我跟你们走一趟。” 刘恒上楼将事情的经过对漪房简单的说了一遍,便要跟着这些官吏去官府受审。 “夫君,不会出什么事吧?”漪房还是有些担心,他这一去身边一个人也没跟着,连吴平都不能带上,万一有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刘恒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刘恒原本以为,按照官府查案的程序,他会先在堂上受审,定了罪才会被关进大牢。但没想到只是走了个过场,连证据都没有,他就被当做真凶关进了牢中。 每个地方各有不同,但这大牢却是差不多的,都是阴暗潮湿,不见一点光亮。刘恒被身后的官吏推了进去,随着锁门的声音,他便和外面被分隔成了两个世界。但既然已经来了这里,自然是随遇而安,若是留在外面的人久不见他的踪影,必定会前来寻找的。 这里的牢房很窄,几乎只有四五步的距离。左右两边的牢房中间,虽然隔着一层墙板,但年久失修,其中还有一些老鼠钻出来的洞,他便能同旁边的人说话。 “大哥,你是怎么进来的?”他正打算跟旁边的人搭话,竟就有人主动开口了。 “涉及了杀人案件,你呢?”刘恒回答的很坦荡,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将自己的事情说出来,才有可能赢得别人的信任。 那人果然叹了口气:“我一看你文质彬彬,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 “我还真是被冤枉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刘恒感觉这人有些意思,便继续跟他聊下去。 “这还用看出来?这里关的哪一个人不是被冤枉的?”那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这种事情,对此完全不以为意。 “为什么这么说?这里是大牢,既然他们没罪,为何又会被关进来?”刘恒虽然知晓那些官吏们跋扈,也会做些小动作,但总不至于整个牢房里的人都是被冤枉的。 “大哥,你连这都不知道,是从他乡来的吧?” “是啊,我同夫人一起过来游玩,到这里和人起了两句争执,便被冤枉杀了人,给关进来了。” “咱们这儿的牢房不关有罪之人,而是关那些得罪了卓衍的人。”旁边那人叹了一声,听声音似乎是背靠在了墙上,他毫不顾忌的大声说道,“有罪之人只要使上一些钱财,便能换得无罪释放的机会,官府自然会抓上一个无辜之人顶替他的罪名。你若是有钱也可以这样做,保不了几天就会被放出去了。” “他们做的这样明目张胆,就不怕上面的人来查吗?” “上面倒是来过几回,但这哪能查得出来呢?”那人一声叹息,“卓衍手下的人都和他沆瀣一气,他们互相包庇,互相掩饰,只有咱们这些人才知道真相。但那些来视察的官员,怎会平白无故的到牢房里来,听咱们这些所谓的罪人的话?”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刘恒试探着问道,“若是你们有一天能出去,敢不敢和他们斗一斗,将这些龌龊之事公诸于众,给这些贪官污吏应有的惩罚?” “那是当然!”那人几乎是脱口而出,但马上又泄了气,“来到了这地方,怎还会有出头之日?” “会有的,放心吧!记住你刚才的保证,到时候把真相说出来便可。”刘恒在心中越发坚定了彻查这件事的念头。不论这些蛀虫藏得有多深,他都要一个个将它们拔出来,真正还百姓们一个安居乐业。 听着他们聊得起劲,旁边又有两个人加入了,顿时牢房里七嘴八舌地控诉着那些贪官污吏的罪行,直到有人进来才稍微安静下来。 刘恒在这里安心的休息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动静,似乎已经到了夜晚。牢房里的饭菜,酸的酸,馊的馊,根本是难以下咽的,刘恒便只吃了两口,找了个角落坐下靠着。 又过了一段时间,周围的人都已经入睡了,他脑子里也是昏昏沉沉的。这两日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越想越是义愤填膺,刘恒迫使自己静下心来休息。 就在这时,牢房门口突然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挪动什么东西。刘恒侧耳倾听,那声音持续响了一段时间便消失了,随后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牢房里很暗,只借着月光是看不清的。来人便提了一盏灯笼,只是灯笼里的火光也很暗,大约是怕吸引了别人的注意。他在每一个牢房门口都停留了片刻,像是在找着什么人,终于到了刘恒这边,他竟然停在了刘恒的牢房门口。 这人不像是他认识的人,就算是吴平请来的救兵,也不该在三更半夜之时,单枪匹马闯入牢房之中。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刘恒便带了一份警惕。 但那人从兜里摸出了一串钥匙,直接将牢门打开了,就让他无处可躲,刘恒只好同他面对面。 “你是何人?半夜闯进这里所为何事?”刘恒从小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磨难,只是遇见这样的情形,自然是没什么可畏惧的。 “我是来救你的,跟我走吧!”那人故意压低了声音,说话有些哑哑的,似乎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我跟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要来救我?”刘恒保持着极高的警惕心,若是待在这里,之后吴平他们会带人来救,但若是跟这人走了,便是前途未卜,甚至会有性命之忧,他自然要谨慎一些。 “我知道赵武不是你杀的,所以来救你出去。” “你怎能如此肯定?”听他这样一说,刘恒便觉此人定然同这事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那人似乎是有些烦躁,但还是开口解释道:“因为人是我杀的。” 刘恒听了这话反而一笑:“这就奇了怪了,既然人是你杀的,那我帮你顶了罪,你应该离得越远越好,怎的还会冒险来救我?”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多抓一个无辜之人。”听他说这话,刘恒心中突然有了一些安慰,看来也不是所有的人都和那些贪官污吏狼狈为奸。茫茫人海之中,还是有一些有志之士的。 不过刘恒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你没有杀人,却身在这监牢之中,我来救你,你却又不跟我走,这是什么道理?”那人总算说了一长句话。 “你想想看,若是他们发现这个案子的犯人从牢里不见了,他们会怎么做?” “当然是继续抓......”那人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他大概明白刘恒为什么不跟他走了。 “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刘恒解释道,“若是我跟你走的话,这个案子就没了真凶,那些官员定然会再找一个人来担了这个位置。也就是说你今日将我救了出去,也还会有一个无辜的人被抓,实际上并没有多大区别,对于这件事整体上来说也是无济于事。” “你既然能想到这么多,心中定然是有主意了?”那人看着刘恒胸有成竹的样子,索性问一问他的想法。 “你若是真想救我,便去官府自首,这样自然就能换我出去了。” “这就是你的好主意?”那人的声音里显然充满了失望,“我杀那个赵武是为民除害,他一向横行霸道,强占民女,街坊百姓都恨透了他,只因他和卓衍的亲戚关系,便从来没有受到过惩罚。既然官府不作为,那就由我们代劳,又是有何不可?” 他这一番话倒是让刘恒再次陷入了沉思,官府不作为是真,民众苦不堪言,自然会有一些舍己为人的人跳出来。而刘恒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就属于这一类。不过他突然意识到了他话中的一个重点,便又再次询问他。 “你刚才是说你们?难道你不是一个人?” 那人顿了顿,好似也不怕刘恒知道他们,便答道:“你听说过义游侠吗?” “一群劫富济贫,打压官府的斗士,难道你就是其中一员?”刘恒心中一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愁不知该去何处寻找义游侠,没想到竟就送上了门来。 “不错,看来你对我们有所了解。”那人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声,“若不是这些贪官污吏所逼,我们又怎会揭竿而起?” “你们的确是一群义士,那你们所做的事情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源处断绝这些贪官污吏。”刘恒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他打断。 “你以为我们只是杀一些剥削百姓的官吏吗?”那人冷哼了一声。 “难不成你们还有更大的动作?”刘恒企图从他这里再得到一些消息。 “我们有完整的领导体制,若是这些官吏一直鱼肉百姓,总有一天会被我们取而代之。” 刘恒心中一紧,若他们的领头人真有这般想法的话,那吕氏一族的猜测就很有可能是真的了。这个义游侠组织的领头人妄想重新赢得天下,便以这些贪官污吏为由,吸纳一些有志之士,让他们为了解救百姓而和朝廷对抗,最终推翻现在的统治。 “既然你不愿意走,那我只能想其他的办法了。你不愿害了他人,我也不愿害了你,再会。” 第二百一十三章 兄弟唯两人 刘恒并没有明白他这句话隐藏的含义,只是后半夜的时候,他从梦中惊醒,便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现在应当还是半夜,大家正在睡梦之中,按理说是不会出现这样的声音的,刘恒便觉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隔着牢房门往外望去,一阵一阵的火光闪烁着,把牢房照着明亮了许多。刘恒立刻反应过来,这应当是走水了,而且这样看过去,火势还挺大的。 他赶紧叫醒了周围的犯人们,让他们做好准备,虽然现下没有牢房门的钥匙,但若是有机会,便得一起出去逃生,是断然不能在沉浸于睡梦之中了。 这火是有人蓄意放的,牢房外面一圈都放上了干草,就连那些值守的狱卒都没有发现,做的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加上现在是半夜,等有人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烧的很大了。 漪房正在鸿裕客栈为刘恒的事担心,派出去的人却突然传回了牢房失火的消息,她知道刘恒就被关在那牢房之中,顿时慌乱了起来。 “吴平,吴平呢?”漪房顾不上还散着头发,就冲出去大声呼喊。 “娘娘,奴才在呢!”吴平担心惊动客栈里的其他人,赶紧跑了过来。 “快!快去救皇上!听说牢房那边的火势已经烧得很大了,若是再晚一些,恐怕会有危险,快去!” “娘娘别着急,咱们已经去联系了这里的地方官,他们把能派的人都派去救火了,应当很快就能扑灭。”吴平一边安慰着漪房,一边给腾铃使着眼色。 腾铃会意,便上前来替漪房梳妆,虽说现在情况紧急,但也不能就这样披头散发的跑出去,以免失了一国之母的气度。漪房心急如焚,双手便不由自主的抠着桌上的梳妆盒,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她的焦虑。 而在牢房那边,卓衍已经匆匆赶到。今晚之事着实是将他吓了一大跳,不仅牢房失火,他随便抓的那个人竟然是当今圣上。如今牢房里的这把火即使扑灭了,刘恒心中的火却是消不掉的,他知晓自己定然会受到责罚,双腿都有些战战兢兢的。 “动作都快点儿,有贵人在里边,可别让人伤着了。”卓衍急切的指挥着,若是刘恒在他这里出了什么事情,说不定他的小命都保不住了。 忙活了一个多时辰,牢房的火总算是扑灭了。而此时,漪房也已经匆匆赶到,带着无尽的担心和满腔的怒气。 “皇后娘娘到——”此时便不需要再隐瞒身份了,漪房直接以皇后的仪仗来到了牢房门口。 这一身宦官尖利的嗓音,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双腿一软,齐刷刷的在她面前跪成了一片。 “下官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都起来吧,里边的人救出来了吗?”漪房此时并不想怎样责罚他们,只一心担心着刘恒的安全,等到确定刘恒平安以后,再来处置这些人也不晚。 “回皇后娘娘,现下还只是将火扑灭了,里边的人还未救出来呢!”卓衍见周围没人作声,才壮着着胆子答了一句。 “既然人还没救出来,你们还愣在这干嘛?”漪房大声斥责道。 “娘娘,已经找到皇上了,并无大碍,只是呛了几口烟尘。”吴平派进去的侍卫已经出来了,后面跟着狼狈的刘恒。 “皇上,皇上没事吧?”漪房一看见刘恒,眼眶中便溢出了些泪水,她赶紧冲上前去,“皇上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刘恒给了她一个微笑:“漪房不必担心,朕并无大碍。” 他拍了拍漪房的手,才将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最后落在了卓衍那里:“你就是这里的地方官卓衍?” “回皇上,下官正是卓衍。” “卓衍你可知罪?”刘恒的声音冷到了骨子里,让在场的人即使刚扑灭了一场火,都能感觉到周身的寒冷。 “下官知罪。下官不该将皇上关到牢房之中,是下官有眼无珠。”卓衍您只在其他人面前端着一副官架子,没人敢忤逆他的意思,现在却是被吓破了胆,只能不断地叩头请罪。 “只是这样?” 卓衍仔细想了一想:“是下官用人不当,让这些看守牢房的人不长眼,竟让牢房周围着了火去。下官日后定当好好教导他们,必当不会让他们再犯。” “还有呢?”刘恒继续问道。 卓衍只知晓他手下的人抓错了人,将罪名安在了一个不能惹的人头上,此时心中便是胆颤。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和手下的人做的那些勾当,刘恒已经几乎都明白了。 “下官不知还犯了什么错,请皇上明示。”卓衍这话说的小心翼翼,他总有一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你可知你那些手下为何会将朕抓到这里来?” “听说......听说是他们误将皇上当做了杀害赵武的犯人。” 刘恒轻笑了一声:“这你倒是很清楚。那你又知晓为何他们会将朕当做犯人吗?” “这......这下官就不知了。”卓衍额头上的汗不住的往外冒,他不知刘恒为何会问这些问题,心中便没有底。 “是因为朕昨日在街道上和赵武起了冲突。”刘恒走近卓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至于起了什么冲突,你心里应该很清楚。” “下官实在是不知啊!”卓衍没有撒谎,他确实不知道。 “是吗?你纵容你手下的这些人鱼肉百姓,强抢民女,自然也知道他们会和正义之人发生冲突。”刘恒虽然被方才的大火弄得满身灰尘,但整个人散发出的气质还是不容置疑的。 “皇上,下官冤枉啊!”卓衍赶紧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些都是他们背着下官所做的,下官也被蒙在鼓里啊!” “御下不严,也是你的罪过。”刘恒懒得再同他多说,便抬了抬手,“来人,把这贪赃枉法的地方官给拉下去,明日午时斩首示众,务必让百姓们瞧见他的下场。” 卓衍还想求饶,便有一个侍卫眼疾手快的给他嘴里塞了块抹布,整个世界便都清静了下来。刘恒一时没想到合适的人替代他的职位,便让吴平捎话给欧阳子谦,让他挑选一名合适的人选,来接替卓衍的位置。 虽然此事解决了,但也只是让这个地方的秩序稍稍恢复了些,说不定其他地方还在发生同样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只有从根本上解决,才能真正的高枕无忧。 刘恒这一天实在是累了,微服查案的计划也行不通了,他便让人尽量封锁他在民间的消息,回到客栈去好好休息了一天。漪房静静的陪在他身边,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要一想到那场大火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她就忍不住的后怕,不过还好,还好他能够平安。 在刘恒休息了一天以后,便有人来鸿裕客栈拜访了。 “你怎么会过来了?”刘恒看着拎着两大坛酒的邓通,深觉他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邓通把酒递给漪房,随后往门上一靠:“听说你昨日遇险,我当然要来看看这位打着我的名号在长安招摇撞骗的兄长了。” 刘恒忍不住一笑,没想到他连这种细节都能探听得到。他们俩说话向来是随意惯了的,刘恒也从来不会和邓通讲究尊卑,反而跟他说话的时候还能自在些。 “不打着你的名号还真不好行事,不得不说你在长安的威望,竟比我还要强上许多。”刘恒忍不住感叹道。 “我在长安待了这么多年,你才刚来两年多,虽然是称了帝,但短时间内要超越我还是不容易的。”邓通是毫不谦虚。 他们说这话的空档,漪房便将酒温好端了进来:“邓通,你为何不愿入朝为官呢?” 漪房曾和刘恒讨论过这个问题,若是邓通愿意入朝为官,那必定是再好不过的,刘恒也能有个强有力的助手,可他总是不愿。 “一旦入朝为官,就得受朝堂上那些规矩的束缚,我还能这样自由自在的在醉春楼里待着吗?”邓通一甩衣袖,“况且那些朝服实在不好看,若是穿在我身上,岂不浪费了我这般容貌。” 这话的确像是邓通会说出来的,漪房忍不住笑了一下,刘恒也笑着摇了摇头:“你若是不喜欢那朝服,我便吩咐织室按你喜欢的样式做就是了,这些都是小事。” “入朝为官还得天天上朝,哪能有我在醉春楼一觉睡到自然醒舒服?”邓通不愿进入朝堂的决心十分坚定,“况且若是做了官,我还日夜混迹在醉春楼,一定会被那些老臣各参一本。到时候那参我的奏折堆的慢慢的,烦的可是你。” 刘恒这才点了点头:“果然像你的性子。你既然不愿,那也就罢了,以后咱们还如往常一般,你要负责做我在民间的眼睛。” “那是自然,我这双眼睛可是时刻都擦亮着的。”邓通向刘恒举起杯,这是他们认识的快二十个年头了,一路相互扶持走到现在,其中情义旁人是无法知晓的。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天公重抖擞 刘恒和邓通有些政事要谈,漪房便带着腾铃出去逛一逛。天气正好,若是在客栈待着,岂不是浪费了大好时光。 前些日子虽说在牢房闹了那么一出,但只是少数人知晓了他们的身份,消息也被封锁起来了。漪房依旧身着常服,扮作普通百姓,这样出行让她轻松许多,有一种从前做宫女时在宫外自由自在的感觉。 “小子,你这画多少钱一斤?”不远处一阵高昂的问话声传来,吸引了漪房的目光。 倒不是这句话有何不妥,而是这人的声音太过洪亮,让人不得不注意到。且他的说法很是奇怪,向来买画都是一张一张的,哪有一上来就论斤问价的。 漪房走到附近的小摊前,装作看摊位上的东西,注意力却一直往那边飘去。 那说话的人后面还跟着好几个小厮,衣裳也是穿的比寻常人要好些,约莫是哪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上次的牢房事件过后,卓衍被推出去斩首,这还没过几天,官吏们应当还不敢再造次,想必不会是官家的人。 “这位公子,我这画不是论斤卖的。”那卖画人提醒了一句。他似乎感觉受到了侮辱,眉头有些皱皱的。 “你是在卖画呀,本公子还以为你是在卖麻纸呢!哈哈哈哈哈——”那人发出了一声夸张的笑声,后面跟着的小厮们便也应和起来。 “若是这位公子不打算买我的画,离开便是,何必如此侮辱?”那卖画人看起来也是有脾气的。 漪房看着他愈发觉得气宇轩昂,即使身着粗布麻衣,也有一种不同于寻常人的气质。 “你在这卖画,这里就是你的地方了吗?本公子现在是在大街上,你竟想赶本公子走,难不成这大街是你家的?”那人无赖劲一犯,偏偏要挡在这里。原本这画摊就没有多少人光顾,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那卖画人轻叹了一声,只好把面前的画都卷起来,往旁边挪了一挪。但那公子显然没打算就这样放过他,无论他挪到哪里,他都会带着一群人挡在他的面前。 那卖画人实在气恼,把画都收了起来,也不知道想往哪儿去。不过在他换了个街道以后,那公子倒还真没有追上去。大约只是富贵人家公子的恶作剧而已,两人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那公子觉得不好玩了,自然也就离开了。 漪房放下手里拿着的小玩意儿,给腾铃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追了上去。 那卖画人换了个地方,就把画又摆了出来,静静的坐在那里。他也不叫卖,也不像其他的摊贩一样吆喝,就这样静静等待着,颇有一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味。 “这位公子是以卖画为生吗?”漪房走到他面前,先是顿了顿,随后蹲下来和他平视,才问出了这样一句。 漪房想着,若是站着同他说话,会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或许会被误以为是像方才那公子一样的人物。 不过这卖画人刚刚经历了那一场刁难,此时便还是用警惕的目光望着漪房:“这位夫人为何有如此疑问?” “我看你虽衣衫褴褛,周身上下的气质却并不像是穷酸书生,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漪房急于取得他的信任,便道,“若是你家中生了什么变故,说不定我能帮上一把。敢问公子如何称呼?” 那卖画人的神色这才松动了些,但眼中却多了一抹落寞之色。他既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在下名袁盎,家中虽有变故,却是旁人都帮不了的。” 漪房心觉自己猜的果然不错,这般气质看起来像是官家的公子。 “夫人的好意,在下多谢了。”袁盎展开了几张画,“既然有缘能在人群中遇上,夫人便瞧一瞧在下的画吧!” 漪房本就闲来无事,此时也细细的观摩着他的画。凭心而论,这些画理当是上品,只是被摆在小摊上来卖,实在是可惜了。 “你这画,画的倒是不错,但为何只画山水,却不曾出现一张人像?”漪房翻遍了他面前所有的画,其中都没出现一个人。 “胸有大志却碌碌无为之人,这辈子是无法同人打上交道了,便纵情于山水就好。”袁盎虽这么说,脸上的落寞却愈加明显,显然是想有所作为的,但却被某些东西束缚着。 “你除了卖画还卖字?”漪房突然在那些画中,翻出了一张写着字的纸。 那上面写的是一篇文章,没有在其他地方见过,上面也没有落款,应该就是袁盎的手笔。这文章倒是写得很不错,若是埋没于市井之间,终究还是太可惜了。 “虽说光顾之人都是寥寥无几,但卖画总比卖字要稍好一些,这些字已经许久都没人买了。”袁盎说的略有些羞愧,想赶紧将字收起来,却无奈被漪房拿在手中,他也不好直接夺下。 “你这字也写得很不错,看字迹像是从前吕氏一族常用的字体。”漪房想了想,“不过吕氏一族所习的字都是外戚和其家臣专用的,外人一般无法接触到,可能只是相像而已了。” 漪房本是无意之中说出此话,袁盎却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把字画都从她手中收了回来,动作也有些紧张兮兮的。 “今天时候不早了,在下该回去了,告辞!”袁盎抱着字画匆忙离去,几乎是落荒而逃。 漪房实在觉着奇怪,明明话说的好好的,况且此时天色还不晚。她仔细回想着方才的对话,自己似乎在提到吕氏一族之后,袁盎便开始神色有异了。 如此人才,未尝得以重用,实在是朝廷的损失。漪房不愿舍弃这个机会,便快步跟随袁盎的脚步,这一跟便跟到了他的家中。 但这里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干草搭成的小茅屋。若是在平时还好,万一遇上风吹雨打,是绝对承受不住的。袁盎住在这种地方,看来他的家中的确是有很大的变故。 “袁公子为何仓皇逃回来?”漪房站在门边,看着急急忙忙收拾包裹的袁盎,竟不知自己的几句话会将他吓成这样。 漪房总听刘恒提起吕氏一族的余党,此事的确也是一个不小的威胁,但看袁盎的面相,也并不觉得有什么熟悉的。那些逃脱的吕氏一族族人,漪房已经看过无助遍他们的画像,自当是把所有人牢记于心,但在她的记忆之中,是没有袁盎这么一个人的。 “在下并非仓皇逃走,只是惦记着家里的东西,所以回来看一看。”袁盎过着四处躲藏的生活,已有些日子了,他首先要保证的是自己的安全,并不太在意留在某个地方生活。 “若真是惦记家里的东西,袁公子便不会同我闲聊那些时候了。”漪房无意与他七弯八绕的说话,便直接道,“你是否同吕氏一族有什么关系?” “没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袁盎把脸转过去不看她,漪房便更觉自己猜的不错。 “你并不姓吕,定然不会是吕氏族人,但又对人提到吕氏这样敏感,说不定是吕氏曾经的手下吧?”漪房大胆猜测道,“我看你胸有大志,难道就甘心这样一辈子苟延残喘,靠卖字画苟活下去吗?” 袁盎的神情愈发凝重,漪房知道自己是说到他的心坎上了,但他还在犹豫,自己便要更加一把火才行。 “你即使做过吕氏的手下,也不影响再次入朝为官。现如今的皇帝深明大义,不会因为你曾经投错了阵容,就将你也归为吕氏一派。”漪房见他神色更加松动,又继续说道,“且退一步来说,你并不知晓如今的皇帝会不会对你赶尽杀绝。若是你这样听见一点风声就四处逃窜,此生还有何意义可言,还不如一死了之。但若是你还想有所作为,去朝堂上试一试又有何妨,即使被人发现你曾经做过吕氏的手下,也不过还是一死,但若是没被赐死,你便可大展宏图。” 漪房说的很有道理,她能感觉到袁盎已经认同了自己的话,他终于慢慢的转过头来。 “夫人这番话,真是让在下醍醐灌顶,若真这样一辈子碌碌无为,确实还不如一死罢了。”袁盎如实解释道,“在下曾经是吕禄大人的家臣,虽因理念不合没能受到多大的器重,但总算还是有些希望的。只是吕太后一朝身死,吕氏一族也因此而陨落,在下便跟着逃了出来。听说如今的皇帝对吕氏余党一力打压,在下担心会受到牵连,才逼不得已四海为家。” “若是你愿意,我可帮你重新进入朝堂,不再被市井小人欺压,也不会因理念不合而被人无视。”漪房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 “娘娘,这事不合规矩啊!”腾铃忍不住在身后小声提醒了一句,但这一句却被袁盎听进了耳中。 “娘娘?夫人究竟是什么人?”他顿时感觉到有些诧异。 漪房打算收他入朝为官,自然是要将真实身份同他挑明的,此时便不再隐瞒:“实不相瞒,本宫乃是当今皇后,此次随皇上一起微服来到民间,无意中瞧见公子气质非凡,便一路跟了过来。” 袁盎一惊,连连行礼道:“罪臣参见皇后娘娘。” 他方才说了几句话,便觉漪房言谈不俗,似乎不像是寻常人家养在深闺大院中的女子。但也不曾想到,她竟是当今的皇后。 “皇上想要捉拿的,只是吕氏族人而已,且对于从前的吕氏,其中未曾涉及外戚干政一事的,也都是从轻处置,你大可不必担心。”漪房为了让他放心,便又宽慰道。 “罪臣自然是相信皇后娘娘的。”袁盎拜了一拜,“不知娘娘方才所说,能让罪臣重新入朝为官,这是真的吗?” 漪房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千真万确。” “多谢皇后娘娘,多谢皇后娘娘。”袁盎有些激动。 他躲躲藏藏两年,在这两年间,他一听到别人提起吕氏,心中便是忐忑不安。事到如今,便是想着只要能活下去便是好的,没想到还能有这般机会,他实在是求之不得。 “你收拾收拾,等到本宫和皇上回宫之日的前一晚,本宫便会安排你先面见皇上。至于皇上会给你什么样的官职,那便不由得本宫做主了。如此安排,你可还满意?” “罪臣多谢皇后娘娘。”袁盎又激动的磕了个头,漪房便也笑了起来。她有预感,眼前这个人,将来一定会在朝堂上大有作为。 出来逛了这么久,漪房担心刘恒不知她的去向,便急急匆匆的赶回了鸿裕客栈,没想到在客栈门口,竟遇上了一个似曾相识的面孔。 原先以为只是一时眼花,此时又看见,便能确定此人就是淳于意了。只是他身上的药香味很重,像是泡了药浴一样,其中似乎还有一股若隐若现的熟悉淡香。 漪房稍作犹豫,还是上前招呼了一声:“淳于医师。” 淳于意笑的古怪:“你认得我?” 漪房遇见故人一时忘了,自己从前是上官安素,此时却是窦漪房,即使是遇上从前的熟人,也是不能擅自招呼的。但她现下已经开了口,便只好换了个说法。 “曾听过淳于医师的大名,如今见着,果然是不俗之人。” “是吗?你从前没见过我?”淳于意的脸上一直挂着奇怪的笑容,让漪房看着很不舒服。 “或许见过,只是已经没什么记忆了。”漪房看着眼前这个淳于意,却总觉着不像他。记忆中的他是个乖张古怪之人,性子不羁洒脱,身上也不会如这般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 “既然不记得了,那便不是故人了。”淳于意说了一声便要转身离去,但走了两步,又回头笑道,“若是故人,能各自安好,也可不必惦记着,对吗?” 漪房茫然的点头:“是啊!” 淳于意又露出了一张温柔的笑脸,终于踏出了客栈门。漪房虽觉着奇怪,也没过多追究,赶着就上了楼。 而在淳于意走到一处无人的小巷之中时,才一把撕下了脸上的伪装,露出了真实的面容。这哪是什么淳于意,分明是假扮成淳于意的顾闻舟。 第二百一十五章 幕帘无重数 新上任的地方官还没到任,底下的人摸不清刘恒的脾性,但皇上在此地,又不能什么都不管。这便有官员安排了歌舞,想着刘恒的身份不便去青楼,便将这些歌舞设在酒楼,也算是全了他们的惶恐之心。 按理说这样的安排,刘恒即使不勃然大怒,也是会置之不理的。他毕竟不是个荒唐皇帝,也不像刘盈那样软弱无能。但这一次他却破天荒的答应了下来,就在他们启程回宫的前一晚,他带着吴平还有侍卫等人去了酒楼。 原本要一同去的还有漪房,但她念着袁盎之事,想着今晚就是答应安排他拜见刘恒的时候了,便要亲自去接一接。 酒楼里边热闹非凡,有资格出现在刘恒眼前的,都是民间最好的歌姬舞姬。况且那些官员今晚还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惊喜,希望这个惊喜能让刘恒喜笑颜开,也不至于再因卓衍之事责罚他们。 酒过一巡以后,一个穿着大红舞衣的女子出现了。那些官员们满意的看着她的舞姿,同时用余光观察着刘恒的脸色。从那女子一进来,他的目光便紧紧落在她的身上,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这自然让那些官员十分兴奋,照这样看来,他们的计划至少成功了一半。 那女子一曲舞毕,外面套着的一层薄薄衣衫便顺势褪了下来,露出纯白无瑕的肌肤。刘恒看得入神,不由自主的就走上前去,揽住了她的纤腰,陪她一起舞了起来。 这正是那些官员们所希望的,此时便是无人前去打扰,那女子柔若无骨的依偎在刘恒怀中,一双眼睛千娇百媚。 吴平见此却是急迫,一心盼望着漪房能够快快归来,若是刘恒在此肆意寻欢,传到民众耳中,实在是不堪入目啊!但他无论怎样盼着,却没能盼到漪房的身影出现。 而那些官员见刘恒这般模样,便相互交换了眼神,纷纷站起来说一声“臣等告退”,一边安排人伺候好刘恒。 “皇上,民女舞的可好?”那红衣女子十分妩媚。 “好,比宫中的舞姬都要好上许多。”刘恒揽着她往房间里走。 这里是酒楼,分为上下两层,下面一层招待吃饭喝酒的宾客,上面一层却是客房。这是长安城里最好的酒楼之一,这些官员们自然是会选择这里的,但他们并不知,这家酒楼的幕后老板就是邓通。 “那皇上可喜欢民女?”那女子几乎将整个人挂在了刘恒身上。 “喜欢。”刘恒轻轻嗅了嗅她的头发,“你好香啊!” “皇上喜欢就好,民女一定会伺候好皇上的。”女子娇羞的笑着,双臂却勾住了刘恒的脖子。 刘恒便索性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进房间,将女子往床上一放,就欺身压了上去。 而在另一边,漪房还带着袁盎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赶,她担心自己去的晚了刘恒会担心。但就在她带着人急匆匆的赶到酒楼时,却被门口的官员们挡住了去路。 “你们为何会都在这里,皇上呢?”漪房先前听刘恒说的是这些官员要宴请他们,才过了这么会子,宴会不应该就结束了。但他们都聚在这里,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中一名官员行了个礼,才向她解释道:“皇后娘娘,皇上看中了方才献舞的一个美人,当即就要宠幸,咱们便都退到这里等候了。” “什么?!怎么可能?”漪房顿时有些失态。 她心知刘恒不是这般的色中恶鬼,必然不会做出此等荒唐事,其中定有什么原因。她担心刘恒的安全,也不顾那些官员们的阻拦,拨开他们就往楼上去。 “娘娘,现在上去是否不妥?”袁盎也跟在身后,却有些忐忑的问了一句。 漪房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的往楼上跑去。 刘恒从登基以来,从来没有纳过新妃,就是对于从前的旧人,也几乎没有宠幸过。漪房也知道皇帝必定是有三宫六院的,不可能只有她一个人,但突然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还是乱乱的一团糟。就算刘恒要宠幸他人,又怎会在这种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宠幸一个民间舞女呢? 她心里惦记着刘恒在民众眼中的形象,但话虽这么说,她打心底里却是更想知道,刘恒是否真的如那些官员们所说,随意就宠幸了一个陌生的女子。她也想看看那女子是否真的很美,美到可以让刘恒打破对她这些年的独宠。 漪房快步走到楼上,越来越靠近房间的时候,脚步却慢了下来。她不自觉的抚上自己的脸颊,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姑娘了,说是人老珠黄倒不至于,但怎能同那些年轻丫头们相较。突然有一股惶恐的情绪袭上心头,漪房头一次觉得自己老了,或许色衰而爱驰真的也会在自己身上体现。 她此时已经站在了房门口,里边的声音的很明显的告诉她,那些官员们所说的都是真的。但她不亲眼见到,还是不能相信,她咬了咬牙,终于一把推开了门。 眼前的画面没有丝毫悬念,其实看着散落一地的衣裳,就能知晓房间里发生着什么。 刘恒正伏在那女子身上挥汗如雨,骤然被漪房打断,顿时怒不可竭,抬手就抓起枕头朝她扔了过来。 “滚出去!” 漪房愣了几秒,还是在腾铃的帮助下退出去关上了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虽说上来之前一直告诫自己,皇帝宠幸新人实属平常,但亲眼见到时,心里却还是有一根弦断掉了。她木讷的走到墙边靠着,神情淡淡的也不说话。 腾铃和袁盎站在一边,看着她这般模样,竟也不自觉的悲伤起来。这两年谁都知道,皇上盛宠皇后,几乎是一枝独秀,从未出现过人分得皇后的恩宠。于是所有人都以为,皇上对皇后情深意重,怕是其他女子再也没机会了,却没想到再深厚的情意,都敌不过食色性也的本能。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门终于打开了,刘恒和那女子穿戴整齐的走了出来。 漪房虽然心中伤感,还是依着规矩行了一礼,脸上却一直保持着淡漠的神情。 “朕要封民女耿淑慎为慎夫人,你觉得如何?” 漪房感觉到刘恒对他说话的语气都似乎变了,从前是平和,仿佛民间夫妻的相处,但如今却是居高临下,是一位帝王对皇后的命令。 “臣妾遵旨。”漪房知晓此时开口阻止也没用,甚至会惹得刘恒不快,便直接应了下来。但实际上,她更多的是茫然,似乎还没从漫天的悲哀中缓过来。 “你没意见?”刘恒多问了一句。 这种说话的语气让漪房很不适应,但她只能低下头,既然刘恒是一位帝王的身份,对她下了命令,那她也只能作为皇后的身份来回他了。 “臣妾不敢。” “如此便好。”刘恒一眼瞥见了跪在旁边的袁盎,顺手朝他一指,“这是何人?” “回皇上,此人名叫袁盎,是臣妾前些日子在街道上遇见的。臣妾见他学识渊博,且胸怀大志,便想着荐与皇上,让他担个合适的官职。” 刘恒此时似乎有些窘迫,他在此处和美人寻欢,漪房却在外面操心着朝堂上的事情,实在让他有些羞愧。 “既然你觉得好,待朕日后考察考察,看有和官职适合他的。” “臣多谢皇上恩典。”袁盎适时的拜谢了一句。 袁盎离去之后,刘恒和漪房相对无言。而此时,外面的人群中一阵骚动,竟是邓通闯了进来。他通过遍布全长安城的眼线,知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便直接气冲冲的赶了过来。 长安里的人都认识他,就连那些官员也要敬他三分,此时便是无人敢阻拦,邓通一路畅通的来到了刘恒面前。 在外面站着也是不好,他们几人便一起进屋去。邓通还未坐下,就直接吩咐道:“不相干的人都滚出去。” 耿淑慎知晓他说的是自己,却媚眼如丝的望了一眼刘恒,娇嗔一声:“皇上~” “出去!”邓通一记眼神杀过去,看清她的模样以后更是嗤之以鼻,“耿淑慎,几天不见你可长本事了?” 邓通在京城的名号她是知道的,从前她也在醉春楼待过,自然知晓他这个样子是要生气,便见好就收的走了出去。 “皇后娘娘,你也先出去吧!”邓通又耐着性子说了一句。 漪房原本担心他们二人会有冲突,但现在看来,这冲突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便索性站起身来往外走,只留他们二人在房间里好好交谈。 刘恒抬眼向外面望了一眼,漪房的动作缓慢而僵硬,他悄悄皱了皱眉头,手指紧缩了一下。随后,他才收回目光望向邓通,他这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极了在代国为漪房出头时的情景。 “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向我保证过不会再让她受伤的!”邓通此时说着却很平静,大约是担心门外的漪房听见他们的谈话。 “她现在不是好好的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吗?我有哪里对不住她了?”刘恒虽然这样说着,眼神却是飘忽不定,让人看着有一种心口不一的感觉。 “你觉得她要的就是皇后之位?”邓通不经意的握紧了拳头。 “难道皇后之位还不够吗?”刘恒也是针锋相对。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无物抵春愁 邓通忍不住一拳打在了桌子上:“你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些,你现在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我是皇帝,自然是要有三宫六院的,总不能只宠着她一个。就算我不在意,朝堂上的那些大臣也会在意,况且也要为了子嗣着想。”刘恒说的一本正经,这些都是曾经那些大臣说过的话,他以前从不在意,现在却将这些话都搬了出来。 “你要为子嗣着想可以好好选秀,何必在这种情况下宠幸一名舞姬,还让她亲眼瞧见!” “这有什么区别吗?”刘恒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漪房在外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却是越来越悲哀,她不想再留在这里了,打算下去透透气。腾铃也一句话都没说,只默默的跟在她身后。 漪房神情恍惚,走在楼梯上也是一步一顿的。她轻轻扶着墙,觉得脚下似乎有千斤重,每挪动一步都要费尽她最大的力气。走了一段,她终于双腿一软,直接从楼梯上滚落了下去。 “皇后娘娘——”腾铃顿时大惊,赶紧冲了下去。 这一声惊呼,自然也惊动了在房间里的两人。邓通首先冲了出来,随后刘恒也出来了。 他们便一眼看到,漪房倒在了楼梯下面,额头上被撞出了一大块伤,肩膀磕在楼梯的边刺上,鲜血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 腾铃想要将漪房扶起来,却被邓通一下子扯到了旁边:“快去找医师过来!” 他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君臣之礼,直接将漪房抱起来,送进房间里躺下。刘恒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漪房的身影。因着漪房受伤,一行人便没能等到明天,今晚便快马加鞭的赶回了宫中。漪房的伤势很重,需要一些珍贵的药材,只能回宫里去取。 但这次回宫,刘恒自然也是带上了他的新宠,在回宫后的第二天便昭告天下,高调封为了慎夫人,赐居欢宁殿。 欢宁殿从前是没有住人的,不仅因为曾住在其中的许美人主仆那么多人都死在里面,还因着漪房怀念着许美人,便不许旁人动其中的东西。 如今刘恒一把慎夫人带回来,便赐居欢宁殿,惹得宫人们都议论纷纷。漪房不许欢宁殿住人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刘恒自然也是知晓,他如此安排,让宫人们都猜测,是否皇后就要从此失宠,由慎夫人后来居上了。 正遇上漪房受伤,连着好几日都没有醒过来,宫人们便越发巴结着新封的慎夫人了。但如今和在代国王宫时不同,就算恩宠不再,但位份还是有的,只凭一个皇后之位,便让宫人们不敢像从前那样过分刁难。 “皇后娘娘怎么出去一趟会搞成这个样子?你跟在身边就没好好看护着吗?”子离看着漪房好几天都没有醒过来,心里实在着急,便多说了腾铃几句。 腾铃也急得很,一边熬药,眼眶里一边含了泪。子离见她这个样子,也不忍心再指责了,只是越发心疼漪房。原本一切都是好好的,怎的就出去了一趟,恩宠也不复存在,人也受了重伤了呢! 子离总觉得此事同那个新封的慎夫人脱不了关系,便想着要查一查此人。但宫中打听到的消息都是夸她的,温柔贤惠,一舞倾城,以及刘恒夜夜流连欢宁殿,这样的消息层出不穷。子离听着生气,便也不再查探,只一心守着漪房,大不了就她们几人一起过从前那种生活罢了。 “皇后娘娘这个样子,皇上也一次都没来瞧过,不会是真的完全失宠了吧?”一大早便有两个小宫女在椒房殿门口议论。 “是啊,我也这么想。我听别人说,皇后娘娘触怒了皇上,皇上打算废了她,可谁知这个时候,皇后娘娘却受了重伤。皇上念着从前的情意,才保留了她的皇后之位。若是她醒过来养好了身子,说不定皇后之位就是慎夫人的了。” “你说的有道理,听说最近好些人都想法子换到慎夫人身边去当差了,要不咱们也想想办法吧?” 另一个宫女有些犹豫:“可是,皇后娘娘从前对咱们挺好的,要是椒房殿一落难咱们就跑,似乎有些不留情面了。” “你傻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咱们只是小小的宫女,能讲什么情面?再说咱们留在这里,也帮不了皇后娘娘什么。” “说的也是。” 待两人慢慢走远,腾铃和子离才从暗处走了出来。 “这帮养不熟的白眼狼,看着娘娘这样,就要另寻他处了!”腾铃恨恨的说道。 子离叹了口气:“这是宫里的常态,也怪不得她们。况且她们说的也不无道理,皇上确实是许久都没来过椒房殿了。” 子离这样说着,她其实并不知晓,这些天入夜以后,都会有一个人影,悄悄从后面溜进椒房殿,走进漪房的寝殿之中。 “吴平,你就在这儿守着,朕进去瞧瞧皇后。”刘恒吩咐了一句,便要往椒房殿里钻。 这已经是吴平不知道第几回替刘恒守门了,他实在不明白,刘恒明明是来探望皇后,为何还要这样偷偷摸摸的? “皇上,您若是担心皇后娘娘的伤,直接光明正大的来就行了,为何还要这样像做贼似的呀?” 看着吴平一脸委屈的神色,刘恒狠狠的敲了他一下:“你委屈个什么劲,朕都没觉得委屈!” “皇上,就算您不想让皇后娘娘知道您来探望过她,这现在皇后娘娘也没醒来,她是不知道的呀,您何必这样偷......”吴平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刘恒斥了一句。 “哪来那么多话?朕让你守着你便守着,再敢多嘴,朕要罚你了。”刘恒扔下这么一句,便轻手轻脚的从后门进了椒房殿。 漪房静静的躺在寝殿之中,面容十分安详,但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只看得出深深的落寞。刘恒握住了她的手,这大概就是她从楼梯上摔下来时的神情吧! 刘恒抚上她的脸颊,眉头紧紧揪了起来,心中是止不住的心疼。那楼梯那样高,摔下来一定疼得很,漪房从前就很怕疼,怎能受的住这样的痛苦。刘恒甚至有些庆幸她晕了过去,否则这样的疼痛受着,她肯定要遭不少的罪。 “漪房,你赶紧醒过来吧!朕的身边还需要你来扶持,两个孩子也还等着你呢!”他紧紧握着漪房的手,想着她在酒楼房间门口那痛苦的神情,心中就越发的悲伤。 若他不是皇帝,只是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需要管那些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也不需要用自己的感情去交换江山的安宁,只和漪房一起一生一世一双人该有多好。他甚至有些后悔曾经卯足了劲夺得皇位,现如今坐上了龙椅,却发现有些事比做代王的时候还要身不由己。 刘恒叹了一口气,突然听见外面有些声音传来,他为求谨慎,赶紧躲进了窗帘后边。 等了一会儿,果然有人推开了门,是子离悄悄走了进来。她手里只拿了一盏小灯,灯光昏暗,不仔细瞧看不出刘恒的躲藏之处。 子离拿着毛巾帮漪房擦了擦脸,便顺势坐在了床边。她这个时候过来,便是又睡不着,想找人说说话。可惜腾铃照顾漪房累了一天,一沾上床就睡着了,子离便索性过来看一看漪房。 “你怎么还不醒过来呢?”子离叹了口气,“我听说了宫外那些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不想醒过来也是正常的。只是除了皇上,你还有我们啊!就算没有了皇上的宠爱,我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在宫里鼓捣出很多好玩的东西,带着孩子们疯跑,也不会不开心。” 子离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从咱们一同入宫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从前的那些时光稍纵即逝,倒是很让人怀念。我从前不爱说话,其实不是我不说,而是没人听我说,后来渐渐的就习惯了。还好有你和初若陪着我,可惜初若如今已经不在了,你若是再一走,我就真的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子离说着哽咽了一下:“若是从前我能知晓嫁给皇上会让你这样辛苦,我一定会劝你不要去到代国。那时你和顾相士,妥妥的一对金童玉女,若不是吕太后非要把你送往代国,你如今就应当是和顾相士在一起了。若是那样,至少不会受如今这般苦楚,不会受了重伤,夫君却来看都不看一眼。” “罢了,你如今听不见我说话,这些话在宫中也不便多说。”子离再次叹了口气,“就算是为了馆陶和启儿,你也该醒过来了。若是你这个皇后被慎夫人夺了宠爱,便是连带着他们也要不受皇上待见了,你可不能这样一直睡下去啊!” 子离说完又待了一会儿,才提着灯出去了。刘恒从黑暗中走了出来,他讲子离方才的话全部听进了耳中,其中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 “顾相士......是谁?” 第二百一十七章 桥头几度望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椒房殿里的宫人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漪房昏迷的日子,一切反而变得井然有序起来。那些存了歪心思的自然已经离开,剩下的都是忠仆。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人打扰,无忧无虑,只是腾铃和子离不再像从前那样开心,她们对于漪房的昏迷不醒始终忧心忡忡。 花开花落自有时,在大多数人对漪房的安危怀着恶意揣测的时候,她竟然醒了过来。其实当初摔下楼梯并不算特别严重,只是漪房心中悲哀,那种厌世的情绪便蔓延开来,在脑子里循环往复,让她一直不愿醒过来。 醒过来的时候是下午,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腾铃和子离搬了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顺便守着漪房。她们先前还轮换着陪在她床前,希望哪个瞬间她就能突然醒过来。但时间久了,希望不断的落空,她们也就顺其自然了。 漪房自己穿好了衣裳往外走,她刚刚醒过来还不是太适应,脚步放的很慢,一下一下踏在地板上,轻的没发出一点声音。 “腾铃,子离。”漪房轻轻唤了一声,两人诧异的转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又惊又喜,像是绝望之处照进了一丝曙光。 “娘娘,你醒了,您终于醒了!”腾铃喜极而泣,根本顾不上什么礼节,扑上前去就将漪房抱了个满怀。 漪房知道她们担心,便任由她这样抱着,又对子离伸出双臂。三人都抱在一起,这些天的忐忑和心伤,都汇聚在这一个拥抱之中。 “我昏迷着的这些日子,宫里有发生什么事情吗?”漪房当两人带进了屋内,便顺口问道。 但这一问,却让两人脸上的神色都暗淡了下来,相互对视了一眼,也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子离如实说道:“皇上这些日子盛宠慎夫人,一次也没有来过椒房殿。” “是吗?”漪房只淡淡的应了一声,心里却觉得奇怪,她这些天虽然昏迷中,但隐约却感觉到刘恒坐在她的床边,和她说了好些话。不过或许这些,也只是梦罢了。 “皇上真是太薄情寡义了,皇后娘娘好歹是一国之母,又跟皇上一路扶持着走到现在,即使是皇上有了新欢,也不该在娘娘受伤的时候,一次也不来看望......”腾铃实在愤愤不平。 漪房赶紧抓住她的手:“在宫里不许胡说,切记谨言慎行。” 腾铃撇了撇嘴,便出去吩咐人给漪房炖一些大补的食材,她躺了这么些日子,人都感觉瘦了一圈。 虽然漪房睡醒了,但还是需要好好休息,腾铃她们并没有多做打扰,说了一些话之后便回屋去了。到了晚上,漪房一个人待在寝殿之中,心中思绪万千,却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她并没有派人去将她醒过来的消息告知刘恒,既然他这段日子一次也没有来探望过,就算现在去告诉他,他应该也不会在意的。漪房轻轻的叹了口气,在这黑暗之中,却显得尤其明显。 正打算闭目养神,寝殿门却开了一条缝,随后有一个人影钻了进来。漪房看着这人影,不像是腾铃,也不像是子离,她的警惕心逐渐提了起来。 但来人坐到她身边的时候,她便感觉出了此人竟是刘恒。她就这样闭着眼睛躺着,大脑的一角却想着,或许自己先前的感受是真的,他的确有经常在自己的床边说话。 “漪房,你还打算这样睡到什么时候?生朕的气也该有个限度。”虽然是斥责的话,从刘恒口中说出来,此时却变得有些幽怨。 漪房并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躺着,想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太医说你并没有伤到要害,只要休息一段时间就能醒过来的,可如今过了这么些日子,怎么还是没点动静呢?”刘恒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淑慎她只是个舞姬,就算朕再宠爱她,也不会威胁到你的皇后之位,你大可以放心地醒过来。” 漪房原本还为他来看望自己而感动着,此时心中却是一凛,他明明知晓自己根本不在乎这皇后之位,竟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她心寒。 “皇上,臣妾已经醒过来了。”漪房终于睁开眼睛。 刘恒的眼中有惊喜一闪而过,但并没有停留多久,他又皱起了眉头:“你既然醒了过来,为何不让人去禀报给朕?” “这本是件小事,特地差人去禀报,便是小题大做了。若是皇上想起臣妾,自然会派人来询问的。若是皇上觉得无所谓,即便派人去禀报了,也不过是聒噪而已。” “你这样说话,是对朕有不满吗?”刘恒显然听出了她言语中的不痛快。 漪房为了保持礼数,此时正跪在床上,以表示对刘恒的敬重。她低下头道:“臣妾不敢。” “朕宠了你这么多年,也算是对你在朕登基过程中立了功的赏赐,如今淑慎更得朕心,希望你能拿出一个六宫之主的气度来,不要让人议论皇后善妒。”刘恒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温度,他从前是绝不会用这样的语气说漪房说话的。 “皇上想让臣妾怎么做?” “只要你不去找淑慎的麻烦就好。”刘恒事事为慎夫人考虑周全,但这话就像一把刀子扎在了漪房心中,可比从楼梯上摔下来要疼多了。 “皇上当真就这样钟爱于她?”漪房还是忍不住反问了一句,虽说她已经猜到了他的答案。 “淑慎来自民间,不像宫里的人那样心思深重,她在这里生活本就不易,朕更不能让往常后宫里的那些争斗害着她。” 漪房鼻子有些发酸,她深吸了一口气:“臣妾遵旨。” “今日朕既然已经来了你这里,便陪你一晚罢。”刘恒的语气中带了些施舍的意思,漪房觉得悲哀,他竟然会为了慎夫人才宠幸自己。 漪房感觉到她被刘恒吻住的肩有些发麻,这样的宠幸不是她想要的。她一想到刘恒会为了慎夫人这样委曲求全,把对她的宠幸当做不让她对付慎夫人的交换,她就一阵阵的直犯恶心。 漪房终于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刘恒:“皇上,臣妾累了,皇上还是去慎夫人那儿吧!” 刘恒停止了动作,但他就这样盯着漪房,好似想看透她在想些什么。 漪房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对自己不放心,便又赶紧加上一句:“皇上请放心,臣妾不会去找慎夫人的麻烦。” “你是在赶朕走?”刘恒的声音十分低沉。外面的月光并不很亮,寝殿里没有掌灯,漪房看不清他的神色。 “臣妾想休息了。” 似乎是漪房淡淡的语气引起了刘恒的不满,他不由分说的把她身上的衣裳扯了下来,迫使她迎合自己的宠爱。但漪房显然没有什么兴致,刘恒怒上心头,根本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按着她接受自己的宠幸。 一夜过后,床上已是混乱不堪,漪房睁开眼时,天已经大亮。刘恒早早的就离开了,漪房一个人坐在床上发呆,昨晚实在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甲,眼泪就顺势流了下来。 “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腾铃跑进来便看见一片狼藉。 昨晚刘恒是悄悄过来的,并没有任何人知道,昨晚的事情也没有记档。漪房懒得多做解释,便随意扯了个谎。 “没什么,本宫做了个噩梦而已。” 漪房满身心的都是疲累,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会儿,希望睡上一觉再醒过来,便能不再是这种境遇。只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只过了一小会儿,便有人进来禀报。 “皇后娘娘,鲁元公主携平成侯前来拜会。” 鲁元公主刘乐是她的老熟人,但这平成侯是谁,她还真没听说过。漪房这几年偶尔会帮刘恒料理政事,接触到的王侯也不少,她实在没想起来平成侯是何方人物。 “腾铃,这平成侯是什么来头?”漪房随口问了一句。 “据奴婢所知,平成侯似乎是前朝的臣子,后来被鲁元公主瞧上,便央求吕太后给他封了侯才下嫁。此人做事十分低调,平时不声不响的,便也没有多少人了解他。” “好了,你去让他们在偏殿等候吧,本宫一会儿就出去。”漪房想着自己毕竟还是皇后,而鲁元公主名义上也是刘恒的姐姐,她既然主动来了,理当是要见一见的。 梳洗完毕以后,漪房便直接去到了偏殿,鲁元公主和平成侯已经早早的等在了这里。漪房走到主位上坐下,他们便按着礼节参拜。漪房心中不解,刘恒登基已经过了好几年,从前向来是不相往来,为何如今却突然来拜见了,她总觉得来者不善。 “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这两人的声音都十分熟悉,漪房心中一惊,拿着茶盏的手都有些抖了。 等到两人将头抬起来,漪房才看清了平成侯的面容。她震惊的睁大了双眼,就这样直勾勾的望着平成侯,不由自主的吐出两个字:“闻舟?” 第二百一十八章 鱼戏莲叶间 “看来皇后娘娘对我这夫君很是熟悉,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叙旧了。”刘乐说了声告退,便轻车熟路的走进了偏殿的侧门。 漪房实在不敢相信,从前那样恍若谪仙的顾闻舟,竟然会变成这副样子。他的眼中已经失去了从前的光芒,剩下的唯余沧桑,也不知这么多年,他是如何走过来的。 两人相互对望着过了许久,谁也没有先说出一句话来。大概是过了这些日子,当年想说的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沉淀,变得不那么重要了。现在相见,只想知道对方的安好,但偏偏两人又都不那么安好。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明明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他定然不如从前那般潇洒自在,但漪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顾闻舟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勉强挤出笑意:“臣当年就说过,皇后娘娘乃是凤凰命相,如今果真应验了。” 漪房一愣,喝了一口刚呈上来的茶水,味道满是苦涩:“是啊,承你吉言了。” 两人一直相对无言,如今见着便觉尴尬,漪房佯装出轻松的神色:“既然从前你替我卜了一卦,让我成为有凤凰命相的女子,登上了这后位。如今你便再替我卜上一卦,看看我接下来的命途如何吧!” “臣遵命。”顾闻舟时刻记得礼数,漪房心中却是苦涩,若是自己没有去到代国,或许就不会有如今相见无言的局面了。 “娘娘身边可有珍视的东西?”顾闻舟将双手举过头顶,模样很是虔诚。 “我记得从前你卜卦是不需要任何物件的,如今却怎么又需要了呢?”漪房对此有些不解。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顾闻舟这句话说的很是巧妙,漪房心中真觉得有道理,从前的一切过了这么多年,也就什么都不是了。她只是看着故人如此,自己也落到这般境地,便忍不住有些感伤。 漪房想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重要的物品交给他,似乎现在身边已经没有什么值得珍视的东西了。她叹息了一声,却听见外面有一声尖利的通报。 “皇上驾到——” 随后又是一声:“慎夫人到——” 漪房一下子明白了刘乐这个时候为何会突然来拜会自己,原来是挖好了一个陷阱,只等着她往里面跳。只是现在看看四周,却没有什么地方能够藏人的。况且刘乐带着顾闻舟高调前来,就算人不在这里,也有那么多人可以作证,他们的确进了椒房殿。 漪房想不到什么对策,索性就这样坐着等他们进来。果然在下一刻,刘恒就气冲冲的闯进了偏殿,身边还跟着千娇百媚的慎夫人。 “皇后娘娘,臣妾听说鲁元公主的夫君平成侯是天下闻名的相士,知晓他们今日要进宫来拜见皇后娘娘,便打算来请平成侯替臣妾卜上一卦,谁知到了这里却发现皇后娘娘和平成侯单独待在偏殿。臣妾深感不妥,便赶紧去禀报了皇上。”慎夫人得意的笑了一下,“臣妾也是念着宫中规矩和皇后娘娘的名声,还请皇后娘娘千万不要怪罪臣妾啊!” 漪房淡漠的瞥了她一眼:“慎夫人想着请平成侯卜卦,本宫也是这般想法,若是慎夫人觉着不妥,那你为何也会有这般心思呢?” 漪房此话一出,便被刘恒瞪了一眼,她心中一颤,没想到他宠爱慎夫人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连别人说一句都会护着她。 “只是卜卦而已,怎的需要两人独处,还紧闭殿门呢?”慎夫人撅了撅嘴,拉着刘恒的胳膊不放手。 漪房往他们那边看了一眼:“慎夫人究竟想说些什么?” “臣妾可没想说什么,只是从一些资历深厚的宫人那里听说了一些皇后娘娘从前的事情,心中难免好奇。” 漪房正要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刘恒就抢先开口了:“你听到了什么?” “臣妾听说啊,皇后娘娘从前和平成侯是旧识,似乎......似乎还有一段情呢!”慎夫人掩嘴笑了起来,“据说后来是吕太后强行将皇后娘娘送到代国,若是没有吕太后,皇后娘娘如今该是平成侯的妻子了吧!” “不许胡说!”刘恒终于斥责了她一句,但语气里还是带着宠溺,仿佛只是在和她顽笑而已。 他对着慎夫人的时候这般宠溺,在把目光转向漪房的时候却是冷若冰霜:“来拜见你的除了平成侯,不是还有鲁元公主么?” 漪房后知后觉的想起,方才刘乐借口让他们叙旧便离开了,漪房一时震惊,也没顾得上她,此时竟不知她去了哪里。 “回皇上,臣妾不知。” “怎么在你这椒房殿,好好的一个人还能走丢了去?”刘恒的脸色更加不好,拳头也紧握了起来。 “皇上明知道臣妾不是慎夫人所说的那种人,为何还要屡屡言语试探?”漪房不想再这样弯弯绕绕下去,直接说道,“若是臣妾真和平成侯不清不楚,何必要等到现在?” 慎夫人马上摆出一副委屈的神态:“想必是皇后娘娘从前深受皇上的宠爱,如今因着臣妾的出现,让皇后娘娘日渐寂寞,所以才要找一找旧情人,聊以慰藉了。这样说起来,还是臣妾的不是了呢!” 慎夫人仗着刘恒的宠爱便是口无遮拦,而刘恒自然也不会因几句话而责罚她,反而因她此话更加对漪房不满和怀疑。 “皇上,这么多年的夫妻,你真的不相信臣妾吗?”漪房说的十分决绝,让刘恒感觉到,若是自己一点头,她便会当即以死明志了。 “皇上当然是信任皇后娘娘的,只是平成侯呢?”慎夫人摇了摇刘恒的胳膊,“臣妾可听说,从前平成侯便对皇后娘娘情根深种,好几次不顾自身安危的相救呢!” “平成侯,你怎么说?”刘恒把目光转向顾闻舟。 他对于眼前这个男子,还在代国的时候就有所耳闻。听说他游历各地,声名远播,有着一身谪仙之姿,引得各地都有好些女子被他迷倒。面对这样一个男子,他心里竟是有些忐忑,总觉自己虽为帝王,他也配同自己相较。 而漪房曾经和他有情,保不定如今又会旧情复燃,更有甚者,说不定那份情一直深埋两人心底,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只要一想到这里,刘恒心中便是抓心挠肝,怒气止不住的就冲上心头。 “臣同皇后娘娘清清白白,况且皇后娘娘人品贵重,皇上明辨是非,自然不须臣一个外人多说。”顾闻舟此话便是又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夸赞了刘恒和漪房一番,说的十分巧妙。 刘恒沉默着不出声,慎夫人想要加上一把火,刘乐却从侧门走了进来。 “拜见皇上。” “你是和平成侯一起来的?为何先前不在?”刘恒看见刘乐进来,算是松了一口气,既然她也在此处,那漪房自然不会和顾闻舟有什么事了。 “回皇上,这椒房殿的花儿打理的十分不错,我便得了皇后娘娘的许可,出去看一看。”刘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顾闻舟,“平成侯虽和皇后娘娘是旧相识,但绝不会是慎夫人所说的那样。” “鲁元公主是平成侯的妻子,既然她都这样说了,此事自然是你多心了。”刘恒对慎夫人应付了一句,但看着漪房和顾闻舟站在一处,看似登对的样子,心中又不免觉得生气。 慎夫人不再多说,只是心中仍然忿忿不平,她原本想借此事打击漪房,没想到竟被刘乐给搅和了。 随便说了一些话,刘乐便和顾闻舟告退,偏殿里只剩下了漪房,刘恒和慎夫人三人。 漪房自是没有话说,此时慎夫人也不再有大做文章的机会,便也是沉默无言。一时间殿里安静的很,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可以听见。 “你的伤还未痊愈,这段时日就不要出去了,好好待在椒房殿养伤吧!” 刘恒终究还是不信她,偏是要将她禁足才觉得安心。漪房也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她什么都没有说,只跪下来恭恭敬敬的领了这道命令,然后亲自让人锁上了椒房殿的大门。 等到刘恒和慎夫人离开以后,漪房才长出了一口气。她刚才一直胸闷气短,不知是屋里太闷了,还是因从前的情意已逝而感觉到的窒息。 而慎夫人在和刘恒并排走出去之后,却没有继续陪着他,而是随便扯了个理由告退,从而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在一处荒废的宫殿后面,慎夫人和早已等候在此的刘乐见了面。 “刚才明明可以说服皇上处置皇后的,若不是你突然横插一脚,我的计划肯定能成功。”慎夫人似乎对刘乐十分不满。 事情也确实如此,若不是刘乐突然冒出来的话,刘恒一定会彻底怀疑漪房。这样一来,慎夫人的目的自然就达到了,从此她在后宫里面也可以高枕无忧。 “我已经提前告诉过你,我们之间的合作是相互都能得到一些利益。你要对付皇后,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但你若是因为对付她,而将我夫君扯了进来,我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刘乐虽然恨着漪房,但对顾闻舟还是在乎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龙虎方交争 “没想到鲁元公主对平成侯竟是如此深情,我以后会记得的,不会再给鲁元公主添麻烦。”慎夫人现下还需要和刘乐合作,说起话来还是十分客气。 “你要好好的记住这一点,以后若要是再敢拉他下水,我定然对你不客气。”刘乐横了她一眼,也没有什么要多说的,便直接离开了此地。 慎夫人看着她的背影,狠狠的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个落魄公主,皇上碍着姐弟一场的名头,担心被世人说闲话才不处置你,还敢在我面前摆谱,真是不自量力。等我用不着你的时候,就是你的死期。” 而刘乐在另一边,也是对慎夫人嗤之以鼻。这两人虽相互不待见,却还能合作起来,也真是不容易了。 刘乐走出宫门,顾闻舟正坐在马车里等着她,这让她有些受宠若惊。自从她硬逼着顾闻舟娶了她以后,他便是一直对她很冷淡,甚至见面都屡屡避开,更别说同坐一辆马车了。 “夫君今日是怎么了?”刘乐兴致勃勃的挽住顾闻舟的胳膊,却被他推到一边。 “你刚才在椒房殿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夫君在说什么呢?”刘乐装作无辜的样子。 “你今日是故意让我和安素同处一屋,故意引皇上来瞧见的,对不对?”顾闻舟的脸上是隐忍的愤怒。 “我瞧着夫君这些年一直惦记着安素,便做一回好人,让你们好好说说话,有什么不对吗?”刘乐扭曲的笑道,“皇上是耿淑慎引过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慎夫人是你安排的。”顾闻舟十分确定。 “夫君太高看我了,我只是个落魄公主,哪有能耐指使得了一个宠妃呢?”刘乐用手指搅着衣服上的花纹,“这纹样还是去年时兴的款式,是该换换了。夫君,咱们去做几身新衣裳吧!” 顾闻舟不满的皱了皱眉头:“我早就说过很多遍了,如今部将吕太后在时,什么东西你都能用最好的,公主府已经没什么钱财了。” 一说到这里刘乐就生气,明明同是公主,刘嫖就风光无限,而她这个长公主连做一身新衣裳都要考虑有没有足够的钱财,实在是憋屈的很。刘乐在吕太后在位时,已经养成了大手大脚的习惯,这几年几乎将公主府的家底刨了个遍,到现在便是所剩无几了。 刘乐一想到这里心情就不太美好,她拉开车帘看着外面。正巧此时马车走到舍子酒楼门口,看着这里人声鼎沸的样子,刘乐突然觉得,开一家这样的酒楼,定然就会有源源不断的钱财了。 而与大街上的热闹不同,未央宫里却是一片宁静,好几个大臣立在刘恒面前,一个个愁眉苦脸的,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离长安不远的西谭县发了旱灾,老百姓今年一年在田地里都是颗粒无收,已经有好些人饿得受不住,只好去偷去抢了。这样一来便有好大一批人涌入了长安城,连带着长安城里的治安也开始乱了。 刘恒前些日子拨了好些钱财下去赈灾,但没过多久,西边便又发生了一起乱子,也是由无家可归的百姓引起的。那些拨下去的钱财仿佛不翼而飞,通通都不见了踪影,又或者说将这些钱用下去之后,事情却没有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但按理说,这样的一大批钱财拨下去,总能将这次灾祸平复的,至少也能让大多数百姓不再挨饿,减少乱子的发生,但事情却不像意料之中一般。 “这些钱财究竟用到哪里去了?”刘恒猛的一拍桌子,把那些大臣们都吓了一跳。 他们有的是真不知道,有的是知晓底下有些猫腻,但无论如何却不能对刘恒说出来。就这样每个人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静静的站在这里。 “皇上,欧阳大人来了。” 子谦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是赈灾的事情有了一些消息。刘恒已经提早派他出去探查,看看这件事情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赶紧让他进来。” 子谦走进来以后,只简单的行了个礼,便赶紧说起了正事:“皇上,据臣的查探,最新拨下去的一笔钱财,有可能都落入了义游侠的手中。” “什么?义游侠?”刘恒转身扶着额头,“又是这帮人!” “臣查探到的消息,在最新的一批钱财拨下去之时,义游侠的人便趁着夜晚,将其全部截走。咱们负责这批钱财的官员也是不知所措,想要将钱财追回却遍寻不得。那些义游侠的人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找不到他们落脚的地方。” “朕拨下去赈灾的钱财不止这一批,前面那几批是否也被他们劫走了?”刘恒有这种怀疑。 “是啊!他们的目标是这批钱财,肯定不可能只劫走最新的一批,前面的那些一定也是被义游侠弄走了。”另外几位大臣也赶紧附和着。他们正担心刘恒会因此事处置他们,如今正好有了顶头的人,便赶紧把事情都推到义游侠身上。 但欧阳子谦却摇了摇头:“这臣倒是没有查到,或许不一定是他们,毕竟这批钱财数量庞大,对其有觊觎之心的,应该不止义游侠这一帮人。” “不管究竟是谁做的,这些钱财一定要找回来。那些深受灾害的民众,还在等着朝廷的救助,若是长久没有动静,必定会引起百姓的不满,到时候就不只是局部有乱这样简单了。”刘恒一脸的忧心忡忡。 子谦也是愁眉紧锁:“皇上,这查探消息容易,想要把钱财追回来却是难上加难。况且那些受灾的地方十分严重,很少有官员愿意踏足,就算是钱财足够,派过去赈灾的也是些不懂事的毛头小子。” 子谦这话很不给在此的大臣面子,他这样说便是让这些人打了脸,但话倒真是事实。毕竟子谦直接听从刘恒的命令,不用顾忌大臣们的脸色,有什么话便都当着面直说了。 “百姓们能在那里呆着,为何这些官员们就呆不得,朕倒要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个情况。”刘恒狠拍了一下桌子,看他的样子,是打算亲自去受灾之地瞧一瞧。 “皇上,这万万不可啊!那地方实在凄苦,皇上万尊之躯,实在是去不得啊!”大臣们立马出言阻拦,但他们越是如此,越让刘恒觉得其中有猫腻,更加想要亲自去瞧瞧。 “你们不用多说了,朕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百姓有难就不得不顾他们。”刘恒朝子谦挥了挥手,“你下去安排吧,朕要亲自去看看,如今这些百姓们,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子谦倒是没有劝他,跟在刘恒身边这么多年,他是明白刘恒的脾气的。无论什么事,一旦他做下了决定,就不会擅自更改。 那受灾的地方离长安城不远,行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子谦的动作十分快捷,刘恒也只带了一些宦官和侍卫,到达西谭县便只花了半日的时间。 根据子谦带回来的消息,整个西谭县都是重灾区,刘恒一到那里,便直接下了马车。他打算要一路走过去,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还没走上几步,后面又有几辆马车飞奔而来,其中坐的就是那些大臣。尽管他们并不想来到这里,但无奈刘恒非要来,若是他们不跟随而来,不知要落下多少口舌。 “臣等管理无方,实在有罪,今日跟随皇上来到此地,希望能补偿臣等办差不利的过错。” 刘恒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稍微点了点头,便带着这些大臣们一起往西谭县去。 这里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百姓们流离失所,田地里因为缺水,已经出现了一些裂缝,什么庄稼都没有长起来。刘恒光是站在此地,都感觉到从地里源源不断传来的热量,这里已经许久没有下过雨了。 他实在心疼这里的百姓,不忍再看下去,便继续往前走。但走着走着,却发现有好些人都在往同一个方向涌去,刘恒有些好奇,也随着人群往那边走。 “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咱们粮食充足,每个人都会有的。”听见这样的吆喝声,刘恒往前面挤了挤,竟看到那里摆了一圈粥棚。如他们所说,那里的粥菜看起来的确很是充足。 刘恒找了一处阴凉地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那些百姓们都分到了粥菜。他这时才走上前去,想要同那些施粥的人搭话。 “你来的正是时候,咱们今天的粥只剩下最后两碗了,若是再来的晚一些,你今天就没有了。”那人低着头向刘恒说着,但一抬眼看到他的穿着,便知晓他不是那些受灾的百姓,便又将粥碗放了回去。 “这位壮士,我想问一问,你们这些粥是从哪里来的?”刘恒和颜悦色的问道。 但那人似乎对刘恒有着极大的敌意,大约是看他的穿着非富即贵,便觉得他和这些百姓们不是同一类人。 “壮士别误会,我看这些百姓们流离失所,也是可怜,想拿出一些钱财来帮助他们,也像你们这样开设一些粥棚。”刘恒见那人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才继续说道,“只是不知该怎样做,所以想先向你们打听打听。” “真没想到富贵人家里面还有像你这样热心肠的,有这份心就比那些贪官污吏好上百倍了。”让人说起贪官污吏的时候狠啐了一声,便是打心底里厌恶那些人。 刘恒皱了皱眉头,却是问道:“你说贪官污吏?可我听说朝廷拨了许多钱财下来救助灾民,难道还不够百姓们暂时吃喝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不管朝廷拨不拨钱财下来,百姓们都是拿不到一分一毫的。若是拨下来,那些钱肯定进了贪官的腰包,咱们百姓们还得背上一个吃着朝廷的,用着朝廷的,却还要惹乱子的名声。”那人拍了拍胸脯,“不过现在好了,咱们有义游侠帮忙。” “义游侠?这我倒是听说过。”刘恒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以便能套出更多的信息。 那人倒是打开了话匣子,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义游侠可真是些好人啊!他们知道那些贪官不会把钱拿出来赈灾,就半路把钱全都劫下来,交给我们直接开设粥棚。义游侠来无影去无踪,本事可大着呢!那些贪官抓不到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真是大快人心!” “原来是这样。”刘恒认真的点了点头,看来这些贪官污吏的确是一颗毒瘤,有他们横在中间,百姓们始终不能得到救助。 “多谢这位壮士,我回去以后会让人把钱财直接给你们送过来,还得麻烦你们费些精力,再多开设一些粥棚了。”刘恒想着,回去便将此事交给能够信任的官员去办,直接把钱财送到这些人手上,至少可以先解了现下这些百姓们的温饱问题。 “好,我们费神不要紧,只要大家能够好好活下去就是了。”那人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袋,“多谢这位公子慷慨解囊,咱们这所有的百姓都会感激你的。” 刘恒和他客气了两句,心中便已经想好了一个人选,这就打道回府,赶紧将此事办妥。 一回到宫里,刘恒就召见了袁盎。他虽然将漪房禁足在椒房殿,但对于她举荐的人,还是全然信任的。毕竟两人在政事上合作了这么些年,早已经了解对方的脾性,他知道漪房若是不了解此人的底细,是绝不会将他贸然推到朝堂上来的。 “朕如今有件事情要交给你去办,若是办好了便可青云直上,办不好就会治你的罪,你可愿意担下这件事?” “臣愿为皇上分忧。”袁盎没有丝毫犹豫,他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如今机会来了,自然是要抓住不放的。 “如此甚好,那朕就派你去往西谭县,一边赈灾,一边彻查官员贪污赈灾钱财一事,务必要将这些鱼肉百姓之人揪出来。” “臣遵旨。”袁盎的眼神十分坚定,刘恒便觉用上此人是对的。嗯 第二百二十章 未老恩先断 而袁盎果然没让刘恒失望,他在西谭县大刀阔斧的惩治了好些贪污的官员,也不畏惧官官相护的威胁,刘恒让他所做的事情,是一件不差的全做到了。 因着这件事,这些日子刘恒心情还是不错,便允了刘嫖和刘启去椒房殿看望漪房。先前他下令让椒房殿禁了足,便也不许孩子们往那里去。刘嫖和刘启只得偶尔被晁错带着,从雀楼望一望椒房殿。 今日刘恒的命令一传下去,两个孩子便欢天喜地的。课业刚一结束,就卯足了劲往椒房殿跑,连他们身边照料着的宦官和嬷嬷们,都追不上两个孩子的脚步。 刘恒的命令还没有传到椒房殿,漪房也并不知晓孩子们会来探望她,此时便依旧漫无目的的浇着花。 “娘娘,娘娘,太子和公主来了。”腾铃从院子里便兴高采烈地跑了回来。 “馆陶和启儿?”漪房有些不太相信,“皇上不是不让他们来吗?” “听说是袁大人立了大功,皇上念着娘娘您举荐有功,才让太子和公主前来探望,以解娘娘忧思。” 漪房淡然的点了点头,脸上却多出了一些笑意,她快步走向门口,去迎接刘嫖和刘启。这两个孩子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漪房了,自然很是想念,漪房的思念之情也同样涌出心口。 “儿臣拜见母后。” “快快起来,让母后看一看,是不是又长高了?”漪房眼眶有些湿润,这几日总是心浮气躁的,一想念孩子们更是如此。 刘启要是长个子的时候,短短半个月没见,似乎就比从前高了一大截,也可能是漪房的心理作用,但总觉得他似乎马上就能长大成人了。 “母后光顾着弟弟,也不理一理馆陶。”刘嫖在一旁撅起小嘴吃醋。 漪房赶紧揉了揉她的头发:“你们都是母后的好孩子。” 因不知道他们会来,漪房也没提前准备些什么吃食,此时便赶紧吩咐了小厨房去做。腾铃和子离难得见漪房欢喜,也不在此多做打扰,感着去小厨房盯着他们动作快些。 “这些天父皇总和那个慎夫人待在一起,都不常来看望我们了,真是讨厌。”刘启愤愤不平的说了这样一句,刘嫖赶紧用眼神示意他闭嘴。 “母后,父皇他只是图一时的新鲜,这股劲过了,就会回到母后身边了。”刘嫖赶紧安慰了一句,但漪房不以为意。刘恒究竟是图新鲜,还是实实在在的宠爱,她看在眼里,心里面十分清楚。 “喵~”突然有地方传来了一声猫叫,漪房觉着有些诧异,她并不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椒房殿便是从来无人养猫的。 但刘启倒是兴奋的很,赶忙跑到院子里就抱进来一只橘色的猫,还一边熟练地逗弄着。 “启儿,这是哪里来的猫?看起来对你十分亲密。”漪房好奇的问道。 刘启拿起猫儿的爪子,朝漪房摇了摇:“母后,这是宫里的野猫,儿臣偶尔会喂一喂它,喂得多了,便和它熟识了,时常会跟着儿臣走呢!” “你有一片善心是好的,但和猫相处也要多注意一些,以免被抓伤了。”漪房伸手去摸了一下这猫的绒毛,上面却有些滑滑的,不知是沾了什么东西。 漪房觉着有些奇怪,但并没有直接说出来。刘启从小就很乖,一直在学堂听师长的话,难得他找到一些喜欢的东西,漪房不忍驳了他的兴致。 “启儿最近特别爱和这些猫儿玩,还把自己的膳食分给它们呢!”刘嫖笑着告诉漪房。 她倒是从来不知道,刘启竟会如此喜欢这些小动物。母子三人说了好些话,直到天色已经很晚了,才依依不舍的告别。 “母后,启儿今晚想留在椒房殿和母后一起睡。”刘启撒着娇不愿回去。 “好,启儿想留下就留下吧!”漪房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发。 “母后,那馆陶也要留在这里,可不能让启儿一个人霸着母后。” “皇后娘娘,这不合规矩啊!”刘启身边的嬷嬷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皇上吩咐过,只让太子和公主前来探望,可没说能在椒房殿留宿啊!” 漪房抬眼看向她,这是跟在刘启身边的一个老嬷嬷了,她所说的自然是考虑周到的。但漪房实在很是思念这两个孩子,也不愿让他们离开,便只好和她打着商量。 “既然皇上没有他们能在椒房殿留宿,那便也没说他们不能在此留宿了?” 那嬷嬷仔细想了想:“这......倒也是如此。” “既然如此,那太子和公主今日留在这里,也就不算不合规矩了。” “虽是这么个道理,但若是太子和公主真留宿于此,奴婢还是不得不去向皇上禀报一声的。”那嬷嬷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为难。 她待在刘启身边这些年,也是看着他长大的,自然希望他能够开开心心的。嬷嬷看得出来,刘启来见皇后是兴高采烈,若是能在椒房殿留宿,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她心里也惦记着,不能违背了皇上的旨意。 “既然要去禀报,那你便去吧!”漪房心中没底,但刘恒既然已经让孩子们来到了这里,那留宿似乎也无妨。况且袁盎刚立了大功,按理说刘恒定然是高兴着的,而袁盎好歹也是她推举出去的人,怎么说也得念及这一层,不会在孩子们身上过于较真才是。 “诺。”那嬷嬷应了一声,便急着往未央宫去。 漪房看着她离去的方向,想提醒她先去欢宁殿瞧瞧,这个时候刘恒多半会在慎夫人宫中。但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若是在未央宫也说不定呢!毕竟刘恒除了宠爱慎夫人以外,还是个实实在在的好皇帝。 “皇后娘娘,奴婢和皇上说过了。”那嬷嬷赶着进来禀报。 “你是一向跟在启儿身边照料的,便就在椒房殿歇下吧,明日也好一同照料着。”漪房已经让人整理好了床铺,今晚和两个孩子一起,也算是这些日子里难得的事情了。 但那嬷嬷脸上的为难之色愈发明显,她犹豫了好久,才慢慢开口:“娘娘,皇上说太子和公主不能留在椒房殿,还是要回到他们各自的住所去。” 漪房一下子愣住了,她完全没想到刘恒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答应,满心的欢喜顿时落了空。而两个孩子正巧这时被腾铃带到了门口,听到这话便冲了过来。 “我不,我今晚就要和母后待在一起。”刘启高声嚷道,“父皇又不会来看望我们,让我们孤零零的自己睡觉,还不如待在母后这里。父皇自己有人陪着,却不让母后陪着我们,这是什么道理?” “太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啊!”那嬷嬷吓得神色一滞,赶紧给刘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漪房过了很久,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既然皇上不让他们待在这里,那你就将孩子们带回去吧,只是一定要顾好他们的安全。” 两个孩子都有些依依不舍的,但刘恒下了命令,他们也无法改变,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嬷嬷走了出去。 漪房心中虽然孤寂,但只要孩子们平安,她心中也是有所释怀的。却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外面便传来了消息,说是两个孩子冲撞了刘恒,被罚了一顿板子。 “什么?!被打了板子?启儿和馆陶吗?”漪房完全不敢相信这消息是真的。 她反复的抓着来禀报的宦官询问,完全不敢相信,刘恒竟然会这样罚她的两个孩子。 “的确如此,皇上昨日生了大气了。”那宦官见漪房神色激动,也免不了有些畏惧。 漪房看出了他的忐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才问道:“你可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快跟本宫说说清楚。” “回皇后娘娘,听说昨晚皇上不让太子和公主留在椒房殿,他们便心生不满,闹着去和皇上理论。但到了欢宁殿,说着说着便引得皇上勃然大怒,再加上慎夫人在一旁煽风点火,皇上便罚了子和公主每人各十大板。” “那太子和公主怎么样?让太医去瞧过了吗?有没有伤着筋骨?”漪房一连甩出了几个问题。她实在是担心,两个孩子还那么小,挨了这十板子,不知道身体受不受得住,以后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太医已经去瞧过了,皇上虽然罚了他们板子,但终究还是疼爱太子和公主的,一打完便赶紧让人上了药了。” 漪房想了又想,心中还是担心不已:“不行,本宫得去瞧一瞧他们。” 那宦官赶紧拦住:“皇后娘娘这万万不可,您还在禁足,若是贸然跑出去,恐怕会引来大患。” “孩子们受了伤,我不能亲眼瞧一瞧,总觉得心中不安。”漪房实在不能让自己什么都不做的就待在这里。 “可是皇后娘娘,若是您去了,被皇上知道了怪罪下来,恐怕太子和公主也会受到牵连,处境比现在更加艰难啊!” “那本宫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伤了,还坐在这里无动于衷。”漪房心中实在焦急,她也知道此时出去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心中对孩子们的担心已经越过了她的理智。 “你想去哪?是把朕的命令当作耳旁风吗?”刘恒的声音突然传了出来。 “臣妾参见皇上。”漪房按着规矩行了个礼,便赶紧解释道,“臣妾并没有想要违背皇上的命令,只是实在担心启儿和馆陶,只想去看看他们。臣妾就只去看一眼,只看一眼,看完就回到椒房殿来继续禁足。” “他们也是朕的孩子,再让人罚他们自然是有分寸的,不会把孩子们打伤,你就放心在自个儿宫里待着吧!” “皇上,启儿和馆陶只是想在椒房殿留宿一晚,并没有犯多大的过错,皇上就一定要这样重罚吗?”漪房心中气愤不已,一直压制到现在,也是时候爆发出来了,她直接抬头面向刘恒,“或者说,只是慎夫人看启儿和馆陶不痛快,想要让他们受受罪而已。” “你放肆!”刘恒狠瞪了她一眼,“你身为皇后,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难不成朕在你眼里,就是个轻信谗言,肆意责罚自己亲生骨肉的昏君吗?” “皇上也知晓他们是您的亲生骨肉?”漪房从前和刘恒说话,向来是不需要顾及什么礼数的,如今虽被禁足,这个习惯却没能完全改掉,“可他们也是臣妾的孩子,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您即使有正当理由责罚他们,也该让臣妾去瞧一瞧才是。” “朕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置喙?”刘恒一拂袖,“你还是好好待在你的椒房殿,安安心心的当你的皇后,孩子们的事情,朕自会交给太医来管。” “皇上......”漪房还要继续说,刘恒又一下子打断她的话。 “还有,以后不许言语上针对淑慎,她没你说的那般恶毒,必不会对孩子们出手。”刘恒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椒房殿的大门被砰然锁上,现在纵使漪房想出去,也是完全出去不了了。 “腾铃,你说为何这么多年的夫妻,竟能无情到这种地步?”漪房回到殿里,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沧桑的容颜,脑子里又蹦出那句色衰而爱驰来。 她在脑子里回想着慎夫人的面容,的确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但真要人来评说,却是那种流落风尘之中的美。或许刘恒面对她这么多年,正是需要这样一个人儿,来为他提供一些新鲜感。但现在看来,这股新鲜感即使不再新鲜,自己也不再是刘恒心中的唯一了。 漪房呆呆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刚到代国王宫的时候,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如何设计得到刘恒的宠爱。但那时心中并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一心想借着刘恒的宠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所以那时的她,在刘恒不理会她的时候,便能自由自在的做自己的事情,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难熬。 但现在心中对他有了感情,便是再被冷落,就开始觉得痛彻心扉。 第二百二十一章 问花花不语 连着几日都没什么消息传过来,漪房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其他的宫人们也是寸步难行。漪房只好让腾铃代替她,在夜晚翻墙出去看一看孩子们。但这一看却带回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刘启身上被打了板子的伤还没好,又被猫给抓伤了。 “猫?怎么会被猫抓伤了?太子身边的宦官和嬷嬷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漪房突然想起了那天刘恒带过来的那只野猫。 “娘娘先别激动,奴婢听说太子身子好了些,便出去玩耍了。之前一直被太子喂养着的那只猫,在太子这一回靠近它的时候,突然发起狂来。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太子身边的宦官和嬷嬷们都来不及冲上前去,太子胳膊上便已经被猫爪刮了一下。” 漪房听到这里稍微舒了一口气:“只是刮到胳膊而已吗?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腾铃悲伤的摇了摇头:“娘娘您可一定要振作,奴婢听说太子胳膊上的伤虽然不深,但那猫爪上却是淬了毒的,太子殿下便中了毒,一直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漪房顿时有些站不稳,若是寻常抓伤害还好,一旦沾上了毒,便是难办了。漪房强撑着身子继续问道:“你可知太子中的是什么毒?” 腾铃摇了摇头:“奴婢打听了一下,太医院里的太医都对此触手无策,竟然无一人能得出太子究竟中的是什么毒,如此自然也就不能对症下药了。” “子离呢?子离在哪里?”漪房心慌的厉害,跌跌撞撞的就要跑出去找子离。 “娘娘别慌,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漪房一把握住子离的手:“子离,你一定要想办法去看看启儿,一定要弄清楚他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他才这么小,就要受这样的罪,本宫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好,你放心,我今晚就和腾铃一起偷溜出去,好好看看太子殿下。”子离也是听到了刘启受伤的消息,便赶着过来。她担心漪房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会什么都不顾的硬闯出去。 腾铃和子离去到了太子所住的宫中,但晚上这里就有太医们守着,宦官和嬷嬷们也都在此处,她们一时找不到机会进去。 “你们这几日当差也累了,朕给你们一个时辰的时间,都下去歇歇吧!”刘恒突然给他们下了命令,太医们自然是千恩万谢,但真正心疼刘启的嬷嬷们却不愿离开。 “皇上,奴婢们不累,若是太子身边少了人照料,醒过来找不到人就不好了,咱们不需要休息,还是就待在这里照料着吧!” “你们一直待在这儿,整个屋子里都闷闷的,透不过气来,反而不利于太子醒过来。”刘恒似乎有意看了一眼腾铃和子离躲藏着的方向,才又继续说道,“出去休息一个时辰吧,等到一个时辰过后,你们再回到这里来。” 既然是刘恒的命令,她们也不好多次反驳,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而等到所有的人都清空了,刘恒也往里看了两眼,带着吴平离开。 “皇上您既然有意想让皇后娘娘来看看太子,为何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光明正大的解了皇后娘娘的禁足不就得了。”吴平跟在刘恒身边,一边走一边问着,他心中实在不解。 “你懂什么,来的又不是她,只是她身边的那两个宫女。”刘恒瞪了吴平一眼,似乎是在怨他不该提起这件事。 “那皇后娘娘既然不来,您又何必将所有人都清走呢?”吴平丝毫没有意识到刘恒的不快,还在继续问着。 “朕把所有人都清走,是为了让其中那个懂医术的宫女进去瞧瞧,看能不能瞧出启儿中的什么毒,同皇后有什么关系?” “那您也可以让他们正大光明的来瞧啊,皇后娘娘......”吴平还要继续聒噪,刘恒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闭嘴!” 但刘恒把人都带走以后,腾铃和子离终于顺利的进到了房中。 “真是太好了,正不知道该怎么进来,就遇上皇上让大家休息,咱们今天还算是幸运。”腾铃完全没有想到此事的个中缘由,便开心的感叹道。 但子离倒是料到了这一点,她也不作声,只安心的替刘启诊治。 “皇后娘娘猜的不错,那猫身上粘粘的东西,果然就是毒害太子殿下的罪魁祸首。”子离一看便知。 “你的意思是,上次娘娘跟我们提起的猫身上不太干净,也是因为沾上的毒药的缘故?” “不错,当时娘娘只是担心猫身上有那些黏黏的东西,会让太子殿下把衣服弄脏,让我们嘱咐宦官嬷嬷们留心去洗一洗,没想到那些东西竟是有毒的,这才导致了太子殿下的昏迷。” “那现在既然知晓了太子殿下昏迷的源头,咱们是不是能有什么解决的办法?”腾铃并不懂得什么毒理医术,她只一心想着太子能赶紧醒过来,这样漪房也就能安心些。 “我已经知道这是什么毒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还要同娘娘商议之后再说。”子离的神情有些凝重,腾铃此时也不便多问,赶紧掩护着她离开。 回到了椒房殿,两人急匆匆的去找漪房,她也正好听到动静赶了出来。 “子离,你去看过启儿了吗?他怎么样现在好不好?有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中的是什么毒?”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漪房看向子离的目光也十分忐忑。 “娘娘,太子殿下中的这毒叫做百凝胶,是从一些有毒的动物和植物身上提炼出来,混合到一起的。这种毒是一种粘性物质,也就是您先前在猫身上发现的那东西。”子离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这毒因制作过程复杂,所以解药也只有制造出这毒的吕氏族人手中才有。” “吕氏族人?”漪房被这几个字吓了一跳,她先前只怀疑是慎夫人下的手,没想到竟然牵扯到了吕氏余党。 “此事皇上知道吗?” “奴婢还未禀报给皇上。” “那你赶紧去......”漪房说到这里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此事极有可能是慎夫人做的,但若是她用上了吕氏一族特有的毒药,就必定会和吕氏族人有什么关系。但若是这样贸然告知刘恒,以他现在对慎夫人的宠爱,必定是不会相信的,反而还会治她一个诬陷之罪。 漪房思来想去,突然有一个人钻进了她的脑子里。 “对了,袁盎!袁盎曾经做过吕禄的家臣,是他一定对这种毒药有所了解。”漪房心中顿时燃起了希望,他赶紧吩咐腾铃道,“这件事情只能交给你了,一定要想办法去联系到袁盎,他深受皇上的信任,若是由他将解药交上去,皇上一定会相信的。” “皇后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腾铃在宫中翻墙进出已经习惯了,况且此事事关刘启的性命,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将此事办好。 袁盎这几天为了赈灾的事情后续,经常会来到宫里面见刘恒,腾铃想要找到他也是容易。 这一日傍晚,腾铃东躲西藏的避开宫人们,等在袁盎出宫的必经之路上。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看到一个人慢慢走过来,腾铃赶紧冲出去将他拦住。 “袁大人,奴婢可算是等到你了。”腾铃先感叹了一句,见他一脸茫然,才赶紧解释道,“奴婢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是皇后娘娘特意让奴婢在此处等候的。” 此话一说出来,袁盎的神色果然才柔和了几分:“既然皇后娘娘让你特意来这里等我,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听说这些日子,皇后娘娘被皇上禁足,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袁大人可知道太子殿下的情况?”腾铃偷偷跑出椒房殿外,担心被别人发现,也待不了多长时间,此时便直接跟他说重点。 “听说太子殿下受了伤又中了毒,如今还没有醒过来。”袁盎是听说了这件事情的,但他公务繁忙,也没有多加打听,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袁大人说的不错,太子殿下是中了毒,为解此毒,皇后娘娘才想寻求大人的帮助。”腾铃抱着满腔的希望看着他。 “可我并不懂得什么解毒之法,皇后娘娘为何会让你来寻我呢?”袁盎不知其中含义。 腾铃赶紧继续说道:“大人虽然不知晓解毒之法,但皇后娘娘告诉奴婢,大人曾经做过吕氏的家臣。太子殿下中的这毒,正是吕氏所独有的百凝胶,听说只有吕氏一族才能得到解药。” “百凝胶?”袁盎大惊失色,“太子殿下中毒有多久了?” 腾铃仔细想了想:“大约有三五日了。” “这可不好,必须赶紧解毒,不然的话,太子殿下恐怕永远也醒不过来了。” 腾铃吓得浑身一抖,赶紧问道:“袁大人可有法子?” “百凝胶在吕氏族人之中流传很广,我先前也接触过一些,解药还是有的。你且回去告知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我一定会让太子殿下平安的醒过来。” 腾铃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那就多谢大人了。” 第二百二十二章 闹市无人问 袁盎果真对这件事情极其上心,很快就将解药拿来,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说服刘恒,让他将那不知底细的解药喂给了刘启。但不到一个时辰,刘启竟真的醒了过来。 这个消息很快传进了椒房殿,漪房提心吊胆了这么多日子,总算能稍稍放心了。腾铃和子离也是喜极而泣,在得知刘启命悬一线的时候,她们生怕刘启撑不过去,会连带着漪房从此一蹶不振。 在未央宫里,刘恒再次召见了袁盎。虽然刘启已经醒了过来,身上的毒也大致消了去,但此事还存着许多未解的问题。 “袁爱卿,那毒就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你为何会得到解药呢?” 袁盎为了让自己能够在朝堂上大展拳脚,不被过往所绊住,便已经提早将自己做过吕氏家臣的事情告知了刘恒。刘恒是个明君,对此自然不甚在意,没费什么劲就接纳了他。 此时袁盎便可实话实说:“皇上,太子殿下中的这毒叫做百凝胶,是从前吕氏一族爱用的,也只有吕氏才能得知其解药。臣只因此前在吕氏门下,便曾经接触过此毒,因此能救得太子殿下。” 刘恒的神情凝重了起来:“吕氏一族特有的毒药?” “不错,臣怀疑太子殿下中毒一事,同吕氏定然脱不了干系。” “启儿中毒是因被猫抓伤,那猫爪上藏着此毒。”刘恒将整件事情捋了一下,便叫来了吴平,“你去把那猫带来。” “皇上您忘了,太子殿下被抓伤,您震怒之下,已经将命人将那猫杀死了。” 刘恒一时惊讶不已,他从未下过杀猫的命令。 “朕什么时候下的令,朕对谁下的令?” 吴平见刘恒面露怒色,赶紧跪下来如实答道:“是慎夫人,慎夫人说皇上见太子殿下被猫抓伤还中了毒,心中必定生气,便让奴才们将那猫打杀了。” 刘恒心中仔细想了想,竟然心平气和下来,还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吴平,你去查清楚那猫从前经常去的地方,再回来一五一十的向朕禀报。” “诺。”吴平这才擦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小跑着出去了。 刘启醒过来以后,后宫里平静了一段时间,只是刘恒还是没解了漪房的禁足。他依旧宠爱慎夫人,似乎已经忘了后宫里还有漪房这样一个人。原本按着规矩,皇后是要处理后宫诸多事务的,但刘恒的后宫里没几个人,需要处理的事情也不算太多,皇后要做的事情也没多少。 只是既然是在宫中,这日子便总不会永远平静下去。漪房这些天一直没能出宫去看刘启,心中原先还一直惦记着,但越往后越觉得孩子们平安就好,自己也无需一定要见到。 这些天还和往常一样,闲着便在院子里晒一晒太阳。但过了午后,却有一个在宫墙边洒洒的小宫女急匆匆的跑过来,似乎是听到了外边的什么声音。 “皇后娘娘不好了,馆陶公主出事了!”小宫女嚷嚷的声音很大,几乎整个院子里都能听见,腾铃和子离便也都聚了过来。 “怎么了?有话慢慢说,馆陶公主怎么了?”漪房心中的那根弦一下子又被勾了起来,现在距离刘启出事也没过多久,她实在是不想再听到任何孩子们不好的消息了。 “奴婢刚刚在那边打扫,突然听见外面有一些宫女在说话,说是馆陶公主放风筝的时候摔伤了腿,太医说需要卧床休息一两个月才能好呢!” “这么严重?为何现在才来告诉本宫?”漪房又是一惊。 “娘娘,奴婢也是刚才才听到的,咱们宫里没人能出去,自然是不知道外面的消息。”小宫女顿了一下,又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皇后娘娘,奴婢刚才还听到那些宫女们在议论,说是馆陶公主放风筝的那块地方被人浇上了油,所以比平时更滑一些,公主才会摔倒的。” “你是说馆陶不是自己摔伤,而是有人去要害她?”漪房的眉头更加紧揪了起来。 小宫女却不能自己贸然下定论:“娘娘,奴婢也只是听外面的人说的,并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觉得此事事关馆陶公主,所以来禀报给娘娘知道。”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漪房知道再问这小宫女也问不出什么来,便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娘娘,公主经常放风筝的那块地方,似乎就在欢宁殿附近。”子离提醒了一句。 “本宫知晓,此事除了慎夫人,再没别人可怀疑了。”漪房已经在心中笃定了做下此事之人。 从前这后宫之中十分安稳,大家都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没有人会想要兴风作浪。那些从刘恒做代王开始,就一直跟随着他的嫔妃们,个个都是性子温顺的人,不会生出什么事来。而自从慎夫人进宫,事情便一桩接着一桩,尤其是正对两个孩子。漪房便不得不怀疑,这慎夫人是蓄谋已久,仗着刘恒的宠爱,便想着在后宫掀起一阵风浪了。 而从眼下这几段事情来看,刘恒也确实一直在纵容她。漪房几乎是一忍再忍,却只换来了孩子们的一次又一次受伤。 “腾铃,你......”漪房刚要开口,腾铃便把话接了过去。 “娘娘,奴婢知道,奴婢今晚就出去看看馆陶公主。” “多谢你了。”漪房实在庆幸有腾铃和子离两个人在身边,每次遇到什么事情,她们总是帮着忙前忙后。从前也有其他妃嫔的贴身婢女们,主子一落难,便跑的比谁都快,倒是自己身边的这两个人,从来都是不离不弃,她对此深表感激。 “娘娘说什么呢!奴婢一直受到娘娘的抬爱,为娘娘办事,奴婢觉着开心。” 子离也点了点头,三人的手又紧紧的握在了一起。从前是这样,现在依旧是这样,就是刘恒的爱稍纵即逝,也还有她们陪在身边,漪房便觉着也是一种幸福。 刘嫖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那块地是她经常去玩的,平日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便没留意脚下。谁知那天突然脚下一滑,跌了一跤,整个人直接倒在尖石上。好在那尖石只是戳到了腿,并没有伤及要害,算是侥幸逃脱了一劫。 “娘娘,公主虽然伤的不轻,但好在人还清醒着,太医说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起来了,娘娘不必过于担心。”腾铃终于带回来了一个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漪房脸上没什么笑意,但忧愁也还是减轻了不少:“本宫这两个孩子也是命苦,来人间一趟,生在帝王家本就辛苦,还要遭受这样的罪,真是......呕......” 漪房心疼着两个孩子,突然胸口一阵翻涌,止不住干呕了两声。 “娘娘怎么了?”腾铃大惊失色,生怕漪房这些日子闷闷着,会闷出什么病来。 “突然好想吐。”漪房捂着胃,但晚上明明没吃什么,应该不会不舒服才是。 子离见此走上前来:“我来替你把把脉吧!如今被困在宫里不能出去,请太医也是麻烦。” 漪房点了点头,便伸出手去。子离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却是难以置信,她翻来覆去的诊断了好几次,才抬起头来不可思议的看向漪房。 “娘娘,你......有喜了。” “真的吗?太好了!”腾铃首先兴奋起来,若是此时有孕,便能解了禁足,整个椒房殿都可以不再这样闷了。漪房也可以借此机会,出去好好陪陪太子和公主。 但子离却是忧心忡忡:“可是......这些日子皇上一次都没来过椒房殿。” 漪房摇了摇头:“皇上来过,在本宫从宫外受伤回来,醒过来的那天晚上。只是皇上是悄悄来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次日早上也悄悄离开了。” “这就麻烦了。”子离叹了口气,“皇上既然谁都没惊动,必然也不会记档。娘娘此时有孕,只有皇上知晓真实情况,其他宫人必定会议论纷纷。” “无妨,你们去将此事告知皇上吧!即使会在宫中引起非议,这也是皇上的骨肉,他不会不在乎的。”现如今漪房是绝不会妄想刘恒依旧在乎她的,但她觉着,他一定会在乎这个孩子,毕竟这是他的血脉,是皇家的子孙。 “好,奴婢这就去。”腾铃几乎喜极而泣。 漪房点了点头,又嘱咐了一句:“记住,要悄悄的。” 晚上,腾铃依旧故技重施,从宫墙上翻了过去。或许皇上知晓以后会责罚,但她觉着无所谓了,只要能解了漪房的禁足,让她做什么都愿意。 她一路在宫道上小跑着,满心都是欢喜。她想着,一会儿皇上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一定会十分欣喜,或许会重新宠爱漪房,至少不会总偏着慎夫人了。 但当她到达未央宫,将此事喜滋滋的禀报给刘恒时,他却并没有多大的反应,甚至有些不以为然。 “吴平,找个太医去给皇后瞧一瞧。”刘恒手里的奏折都没放下,只冷冷的交代了一句,也没说要解了椒房殿的禁足。 “诺。”吴平应了一声,又给腾铃使了个眼色。 腾铃明白他的意思,刘恒政事繁忙,让她不要多作打扰。但腾铃实在不甘心,便又道:“皇上,皇后娘娘真的有孕了,皇上不过去陪陪娘娘吗?” “她又不是头一回生养了,用得着这般大惊小怪吗?” 第二百二十三章 梧桐兼细雨 等到太医过来诊断以后,才真正确定了漪房有孕的消息。 刘恒实在想去椒房殿瞧一瞧,坐在御书房里,连奏折都看不下去,便不由自主的来回踱步。吴平在一旁看得心累,都忍不住劝着。 “皇上,您还是很关心皇后娘娘的,为何非撑着不过去看看呢?” 刘恒这一回倒没像往常那样训斥他,反而认真考虑了一下,终究还是忍不住站起身来:“不行,朕得去瞧瞧她。” 吴平欣慰的点了点头,但刘恒正往外走去时,却有一个小宦官端了一碗莲子羹过来。 “皇上不要着急,先喝了这碗莲子羹再说吧!”那人虽穿着宦官服饰,整个人的气质却不太像是宦官。 刘恒立刻警惕起来,冲吴平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候着吧!” 等到吴平回去以后,那宦官便上前来,将莲子羹摆到刘恒面前:“皇上可是打算去看望皇后娘娘?” “如何?”刘恒已然猜出他是什么人,不禁有些咬牙切齿,但又拿他没办法,只能继续听他说话。 “皇后娘娘本就体弱,如今又怀上了身孕,若是一个不小心,便是母子俱损。皇上还打算去看望皇后娘娘吗?您可要三思啊!”那宦官说话并不细声细气,反而让人觉得铿锵有力。 刘恒握紧了拳头,咬着牙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究竟想做些什么?” “我们想做什么,到时候了自然会告知皇上。只是皇后娘娘身上的毒刻不容缓,每过一段时候都要服一次解药,若是解药没有按时服下去,便会肝肠寸断而死。眼看着又要到服药的日子了,皇上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违反和我们的约定吗?” 刘恒心中发颤,面上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宫中的太医个个医术高明,假以时日,一定能查出皇后究竟中了什么毒,到时候把毒解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皇上放心,这毒是我们耗费了很长时间才研制出来的,世间罕见,绝不可轻易解开。况且我们先前就已经说过,若是您找太医替皇后娘娘诊断,我们隐藏在椒房殿里的人就会即刻动手。即使事后要被千刀万剐,但用我们的命来换皇后娘娘的命,也是值了。” “你们想要什么,大可以同朕谈条件,无需将皇后扯进来。” 那宦官夸张的笑了几下:“你是九五之尊,是这江山的主人,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哪是我们这些人能轻易撼动得了的。我们揣摩了这么长时间,才终于找到了切入口,只有皇后娘娘是您的软肋,一旦我们把皇后娘娘的命拿捏在了手中,即使是至尊无上的帝王,也得乖乖听我们的话。” 刘恒的拳头越握越紧,指甲都在手上留下了几条深深的痕迹,但这些人手中拿捏着他最重要的东西,即使再愤怒,也绝不能跟他们撕破脸。 “你这次来想要做什么?”刘恒终究是妥协了。 “没什么,只是来把这个月的解药送给皇上。”那宦官笑得有些狰狞,“另外还想再提醒皇上一句,我们主子不太喜欢小孩子,皇后娘娘这一胎,还是不要顺利出生为好。” “什么?!”刘恒愤怒至极,一下子碰翻了面前的莲子羹,“你是要朕让皇后流产?” “皇上英明。” “这不可能,朕怎么可以伤害自己的亲生骨肉?!”刘恒一时气极。 “皇后娘娘和腹中的胎儿只能活一个,这个选择由皇上自己来做。”那宦官说完便转身离去,不再给刘恒多说的机会。 被这群不知道来历的人威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刘恒不以为意,直到他亲眼见到漪房的手腕上出现了两道血痕。后来他便妥协了,随后又经历了漪房摔下楼梯的事件,他便更加不能放任不管。 这些人似乎在宫中宫外都有势力,他们潜伏在看不见的地方,不知谁会是他们中的一员,也不知自己的行动,是不是被他们一五一十的掌握在手中。事关漪房的性命,刘恒不敢赌。还好这些人到目前为止,只是让他冷落漪房而已,并没有其他更加过分的要求。但他们始终是深埋在面前的一颗炸弹,如果不连根拔除,必定后患无穷。 刘恒暗地里思索着对付他们的办法,表面上却还是要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但这一次却让他犯了难,难道真要让这个孩子胎死腹中吗? “皇上,咱们现在是去椒房殿吗?”吴平还惦记着此事,等那小宦官一走,就马上钻了进来。 “不必了,朕还有奏折要批,你去把给皇后诊断的那几个太医叫过来,朕有事情要问他们。”刘恒一脸冷漠的坐着。 吴平刚才听见那宦官在里面说了些话,但并不清楚他说了什么,让刘恒态度大变。一时也不敢多问,只能按着吩咐去找太医了。 漪房这些天都待在椒房殿,也没怎么出去,除了心情郁闷以外,并没有其他的问题,腹中胎儿平安的很。 刘恒得知这些情况以后,心中也是十分畅快,但只要一想到那宦官的话,便觉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决断,但实在不忍心伤害自己的孩子,便将此事拖了又拖。 漪房虽然仍被禁足着,但吃穿用度已然是好了许多,平时也能将大门打开通通风了。这些天来,她的心情平稳了些,大约是因为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小生命,自己的情绪也会受到他的影响,不再像从前那样闷闷然了。 只是安静的时日总是过得很快,半个月的时间,宫里便传出了一些风言风语。这些言语很难找到源头,但大家都在这样说,自然也会让椒房殿的宫人们听见。 “你们这话可小心着说,千万别让娘娘听见。娘娘如今怀着身孕,最是不能听到这些影响心情的话了。明明知晓那些人是妄言,你们将为娘娘身边伺候着的人竟然也开始议论,你们自个儿想想是不是不该!”腾铃上午听到了些闲话,下午便将人聚集起来嘱咐她们。 “腾铃,你们在说什么呢?宫中又传出什么闲话了?”腾铃正教训着宫人,漪房忽的从后面走了出来,让她猝不及防。 “没有啊,没什么,奴婢只是在让他们好好照顾娘娘,并没有其他的。”腾铃赶紧把话圆了回来,但她们方才的话,漪房也是听到了一些,必然不会只是她所说的这样简单。 “腾铃,跟本宫说实话。”漪房揪起了眉头,直勾勾地盯着她。腾铃一向为她着想,若是有什么话不能让她知道的,那必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娘娘,真的没什么,我们只是闲聊而已。”腾铃说完却咬了咬唇,明显心中藏着事情。 漪房见她不说,便随便指了个宫女:“既然她我跟本宫说实话,那你来说。” 那宫女刚要开口,却被腾铃回过头来瞪了一眼,便又不敢说话了,只支支吾吾地答道:“娘娘,腾铃姐姐说的对,真的没什么的,我们只是在闲聊。” “如今到底谁才是这椒房殿的主人?”漪房佯装着生气的样子。 子离终于走了出来:“腾铃,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那些谣言传得这样厉害,娘娘迟早会听到的。” 腾铃为难的努了努嘴,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挥手让后面的人都退下。 “娘娘,外面传言说......说您腹中的孩子......不是皇上的。”腾铃的声音越说越小,“她们都说是......说是平成侯让娘娘怀的身孕。” “荒唐。”漪房冷笑了两声,“这种无中生有的传言,不必理会。” “可是娘娘,宫中传的沸沸扬扬的,恐怕对娘娘的名声不利啊!”腾铃一脸的忧心忡忡,“若是这些传言让皇上听了去,说不定又会疑心娘娘的。” “皇上不会听信这种传言的,平成侯只来拜见过本宫一回,那日皇上也在场,别人不知道,他心中却是很清楚,本宫和平成侯绝无私情的。”漪房虽然对刘恒有些失望,但仍相信他是一个明辨是非的人。 可惜她的信任落了空,就在这一日傍晚,刘恒终于来到了久违的椒房殿,还给漪房带了一碗汤药来。 “臣妾拜见皇上。”漪房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刘恒也受着了,等到礼毕才让她起身。 “你这些日子可好?”刘恒看着她瘦了一圈的样子,心中像是被刀子绞着般难受。 “回皇上的话,臣妾很好。”漪房的一举一动都依着礼数。 她心里很清楚,以前受宠的时候,在礼数方面敷衍一些也是寻常。但如今她已不再是刘恒心尖尖上的人,若是失了礼数,说不定会因此受到责罚,所以处处铭记。 两人随便说了些话,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问候,如今相对而视,却没有过多的言语了。刘恒许是觉得气氛实在尴尬,便拿出了他随身带来的汤药。 “这是朕特意让太医给你熬好的安胎药,快趁热喝了吧!”刘恒把药递出去的时候,双手都在颤抖。 漪房道了一声多谢,便将药接了过来。只是将要送到口中的时候,却发现这药的味道有些不对。她是不懂得毒理医术的,但子离喜欢研究各种药物,时间久了,她便也记得一些药材的味道了。这碗药里面,隐隐有些麝香和红花的味道。 “皇上,这碗药真的是安胎药吗?”漪房抬起眼,郑重的望向刘恒。 刘恒的目光有些闪躲:“是啊,快喝吧!” 漪房不由得拽紧了拳头,这些天无论如何她都忍了,但对于腹中的孩子,她是绝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即使这个人是刘恒。漪房端起那碗所谓的安胎药,直接倒进了旁边的花盆之中。 “皇上,臣妾究竟犯了什么错,让皇上要赐给臣妾这碗滑胎药?” 刘恒的眉头猛的一颤,他完全没有料到漪房可以分辨出来,还以为只要是自己亲手递上去的,她便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但此时此刻既然已经被拆穿,他便也没有隐藏的必要了。 “没错,朕就是要赐你一碗滑胎药。”刘恒咬着牙说道,“你和平成侯的谣言传的满宫都是,你想让朕成为全天下人的笑话吗?” “皇上既然说了是谣言,那自然是不可信了。” “你怀孕已经两个多月,朕连着三个月都从未有召幸过你的记档,那些宫人们所说的有根有据,才能传得这样广!” 漪房顿时又是委屈又是心寒:“这孩子究竟是不是皇上的,旁人不知,皇上难道也不清楚吗?” “朕当然明白,但朕身不由己,才不得不这样做。”刘恒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漪房,有时候为了保护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总要有一些牺牲才行。” 但漪房此时一颗心都挂念在孩子身上,完全没有细想他的话,只以为他是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 “皇上当真要为了平息传言,而杀掉自己的孩子吗?”漪房的眼神里透露出决绝的角色,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 刘恒被她眼中异样的光芒惊到了,心中顿时有些慌乱,不知她想要做些什么。他终究是叹了口气:“若是你有办法平息宫中的谣言,再来跟朕谈留下孩子的事情,若是没办法平息谣言,朕会再让人给你一碗滑胎药。朕只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内,也就不必禁足了。” 这算是刘恒最大的妥协了,他心里正在盘算着如何对付那些拿捏着漪房性命的人,要将他们母子二人双双保住,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但漪房的目光中似乎要冒出火来,她的声音寒冷到了极致:“不用一个月的时间,臣妾明日就能将谣言全部平息下去。” “你想做些什么?”刘恒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总觉得漪房整个人都变了,她全身上下被一层阴霾笼罩着,让人感觉到十分危险。 漪房淡淡的吐出了一句话:“臣妾自有办法,皇上且看着吧!” 第二百二十四章 金玉得凝澄 第二天一早,椒房殿的宫人们便感觉整个殿里都有些不同寻常,但至于是哪里不同寻常,他们也说不出来。 听说昨日皇上解了皇后的禁足,他们本该高兴,但整个殿里的气氛都十分压抑,也就高兴不起来了。他们还是各自做着自己的差事,余光却不时的瞟向殿内,殿门紧紧关闭着,里面却隐约传来了说话声。 “娘娘,咱们今天是要出去吗?”腾铃一边替漪房梳妆,一边好奇的问道。 今儿个一大早,漪房就唤来了腾铃和子离,又吩咐人好好替她梳妆。这样的情形是在前些日子里从来没有见着过的,先前的这几个月,漪房每天都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不是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就是躺在床上休息。 “不仅要出去,还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漪房的声音冷冷的,腾铃总感觉她今日有些不一样了。 等到梳妆完毕,便有一个宦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娘娘,奴才已经查清楚了,虽然不知道那些传言的源头是哪里,但传的最凶的几个宫女宦官,奴才都已经找出来了。” “做得很好,你这便带本宫去找他们吧!”漪房抬起眼,那目光让面前的宦官都吓了一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杀气了。 “皇后娘娘到——”今日漪房的气色好的很,连同身边宦官的声音都大了些。 那些雀楼的宫女宦官们正聚在一起聊天,完全没有预料到漪房会在此时过来。雀楼的宫人们向来是最悠闲的,也正是这份悠闲,让他们平时无事可做,便只有聚在一起说东说西了。 “奴婢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其中还有几个宫女吃着东西,此时连嚼都不敢嚼,只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本宫见你们平日里这么清闲,还真是有些羡慕了呢!”漪房叹了一声,并未叫她们起身。 为首的一个宫女大胆接话道:“娘娘,奴婢们有幸在雀楼值守,是绝不敢偷懒的。” “是吗?”漪房的目光猛的扫向她,吓得那宫女一个激灵,“怎么本宫听说你们日日聚在一起闲话?倒不像是值守的样子。” “娘娘明察,奴婢们确实认真值守,绝不敢胡乱言语。” 漪房将先前派出去的那宦官叫了出来,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将先前查到的那些宫女宦官们都一一指了出来。 “刚才被点到的这些人,都起来吧!”漪房让这些人起来了,却让其他的人还跪着,他们免不了惶恐不安。 “本宫听说,你们平日里很关心本宫的事情,是也不是?” “皇后娘娘,奴婢们不敢。”那些人赶紧跪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向来是在人后说的最多的,此时到了人前,却是一句话也憋不出来,更别提议论传言了。 “不敢了,那本宫怎么听说,你们对于本宫和未出生的小皇子很是在意啊?”漪房的声音越来越冷,这些人抖得也更加厉害。 他们没有一个人敢继续接话,毕竟漪房所说的就是事实,他们确实议论了许多。 “既然你们无话可说,那就是默认了。”漪房挥了挥手,身后便有宦官冲上前来,“把他们给本宫带下去,先重打五十大板,再绕着宫中走上一圈,走完以后拖下去杖毙,尸体扔进宫外的乱葬岗。” 漪房的话仿佛来自于地狱,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生怕自己从前说过一句半句的也被查了出来。而那些将要被处罚的宫女宦官们,全身上下都抖成了筛子,他们完全不理解,为何那么多人都说过闲话,自己只是说的多了一些,就需要承受这样严重的后果。 “皇后娘娘,这不公平!但是传言并不是我们传出去的,只是道听途说,您不该这样重罚我们啊!”其中一个宫女挣扎开来,想必是死到临头,胆子也大了起来,便冲上前大声嚷道。 漪房冷笑了一声,随后站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这是亲口承认,从你口中有说出过那些传言了?既然如此,那本宫便不算是冤了你。” 她说完这句话又抬头望向其他人:“想必你们也清楚,在这宫里最不乏风言风语,许是你们太闲了,有什么风吹草动,便会被传得众人皆知。但往往这些传言,传着传着便变了样,传到最后就成了虚假的东西。只是偏偏这些虚假的东西,却流传的最广,这实在不是个好兆头。本宫今日罚了这些人,便是想给你们一个警告,若是以后谁再敢嚼舌根,下场便会比他们还要惨烈百倍!” “奴婢谨遵皇后娘娘懿旨。”这些话说的铿锵有力,每一句都深深的打在这些宫人身上,此时再也没有人敢反驳,人都低眉顺目地垂下头去,只希望自己能侥幸躲过这一劫。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人带下去,按本宫所说的去做。” “诺。”几个宦官这才将那些人拖了下去,顿时惨叫声在雀楼外响成一片,吸引了不少宫人来看。 漪房正好趁此机会,让人大肆宣传了一番他们所犯的罪过,并提醒其他人不要再犯,否则就是和他们一样的后果。 原本那些围观的人还一脸莫名其妙,听到这些话以后,心中便也忐忑起来。他们没有人置身事外,所有的人都说过一些,只是说的多和少的差别。 漪房处理完这些人以后,便带人回宫去了,但她所留下的恐惧还在,大家都战战兢兢的,离开的时候便是鸦雀无声,没有人再敢多说一句话。 后面连着几天,宫里都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即使有说闲话的,也不敢再谈论和漪房相关的话题。漪房便真的如和刘恒承诺过的那样,只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将这些传言平息了下来。 这一天,又有一个送莲子羹的宦官钻进了御书房。此时刘恒正在批阅奏折,听见有人进来的声音,还以为是吴平。 “朕今日从朝堂上回来,一路上遇见的宫人都默不作声的,你去打听打听,是不是皇后做了些什么?” “不用打听,皇后不愧是皇后,果真还是有些手段的。”这声音不是吴平,刘恒便抬起头来,果然又是那个宦官。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刘恒的眉头紧皱了起来。 那宦官直接在刘恒身边坐下,脸上笑了笑:“皇后娘娘今天可是好大的威风,将雀楼的宫女宦官们数落了一顿,还将几个传言传的凶的打了顿板子,让人领着他们在宫中走了一圈,才赐死以后扔到乱葬岗。” 刘恒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一下,先前漪房一直闷闷的情绪不佳,他看着曾经的老虎变成了猫,心里总觉得对她不住。这时听见漪房在宫人面前大耍威风,做事又是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心中才总算有了些喜悦。 “管理好后宫是皇后的职责所在,那些碎嘴的宫人的确该罚,皇后这样做,难道有什么不对的吗?” “当然没什么不对的,奴才这不是在夸皇后娘娘呢!”那宦官眯着眼笑,“只是皇上别忘了我上次说过的话,皇后娘娘和腹中的孩子,只能留一个。” “皇后机警,寻常的法子是不成的,如今想来,只有在生产的时候把孩子掐死在摇篮里这一个办法了。”刘恒冷漠的说着,尽量让那宦官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是吗?”那宦官显然不太相信。 “如今皇后警惕的很,连朕送过去的药也要查验之后再喝,你们要想办法下手,便更是难上加难。你们若真想达到目的,就按朕所说的去做。” 那宦官还是半信半疑,但神情已经有所松动:“如此也好。” 刘恒这边小心应付着这些人,而漪房却是把所有的怀疑都放在了慎夫人身上。那些传言虽然是从宫人们口中说出去的,但一定会有一个源头,最先挑起这件事的人,定然是蓄意为之。 “腾铃,你去找一些信得过的人,日夜守在欢宁殿盯着,但千万不要让人发现。本宫倒要看看,慎夫人究竟做了些什么。”漪房吩咐完,又将子离查验过的安胎药一饮而尽。 自从上次刘恒给她送来了滑胎药以后,漪房所有入口的东西都不再经过其他人,只让子离全权负责。也有其他的嫔妃给她送来一些补品,但都被收进了库房,当真是警惕的不能再警惕了。 “娘娘,你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笑过了。”腾铃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这句话。 漪房稍微愣了一下,随后摸上了自己的脸颊。她倒还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看来自己这些日子,过得确实不怎么顺心。 “这些都没什么要紧,只要能护住腹中的孩儿,一切都是值得的。” 过了三两天,派出去的人终于有回应传过来了,说是慎夫人派人偷偷和宫外的人接触。但他们十分谨慎,漪房派出去的人不敢靠得太近,也听不清说了些什么,便先回来禀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吉凶多自致 若是在前些日子知晓了此事,漪房说不定会放任不管,但现下却是不一样了。她立马让人暗中守候在欢宁殿附近,一看到其中有人出去便跟上去,一定要知晓他们在偷偷摸摸做些什么。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这样一波一波的探听之下,总算找出了些端倪。先前刘启被猫抓伤,漪房早已怀疑是慎夫人做了手脚,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她现在宫中外出不便,自然是没办法拿到吕氏族人特有的百凝胶,但她出不去,外面的人却能进来。 经过好些时日的打探,漪房知晓,每次进宫和慎夫人联系的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不仅为她带来了百凝胶,连刘嫖摔倒所用的油,也是此人带进来的。 “让她得意了这些时日,总归是要吃些苦头了。”漪房似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底下的人吩咐着。 他提前让人埋伏在了慎夫人常和那人见面的地方,但在他们见面之时并不下手,而是等到慎夫人走后,才让人出其不意的抓了那人,直接带到了椒房殿。 “你便是这些时日一直和慎夫人联系之人?”漪房看着那人面目平平无奇,属于放在大街上就找不到的类型,难怪进出宫中都没有人会注意到。 那人一句话也不说,似乎是咬死了只要他不出声,漪房就拿他没办法。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漪房使了个眼色,便有宦官上前来按住他。 “本宫问你一些问题,若是不如实回答,想必你也知道后果。”漪房说完这句话便开口问道,“你前些日子是不是给慎夫人带了百凝胶来?” 那人依旧缄默不语,漪房也没耐心再等他,挥手让人端上来一碗辣椒水。 “本宫每问一个问题,他若是不回答,便给他灌上一勺。”好的 一个宦官按着那人,另一个便要拿辣椒水去灌他,但漪房先叫他们停了下来。 “本宫的意思是,先从耳朵开始灌,随后是鼻子,再然后是嘴巴,若是他一直不说,这眼睛也不必要了。”漪房的声音十分冷冽,是宫人们目前从未感受过的温度,不只是眼前这人,就连椒房殿的宫人们,还有腾铃和子离也有些震惊。 但漪房的吩咐他们自然要听,捏起那人的耳朵便灌了一勺辣椒水下去,他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表情十分狰狞。 “本宫再问你,太子和馆陶公主是不是慎夫人害的?” 回答她的只有那人发出的痛苦的呜呜声,漪房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漪房毫不留情的挥手:“继续灌。” 又是一勺辣椒水从鼻子里灌下去,那人几乎已经要崩溃了,他的双手拼命的在脸上抓着。漪房赶紧让人制住她胡乱抓着的双手,以免他将脸抓花,让人认不出来他的面容。 “本宫的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否同吕氏一族有关系?” 那人依旧没有回答,这都在漪房的意料之中,她这次问了问题以后没有等多久,便站起身来打算离开。走之前轻描淡写的留下一句:“把他的脸皮剥下来,装进锦盒里送去给慎夫人。” “诺。”这个吩咐又是让在场的宦官一阵惊惧,他们此时才意识到,如今的皇后或许是真的变了。 而此时的欢宁殿里,慎夫人正把玩着刘恒最新送来的小玩意儿。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宦官的通告声,说是皇后派人来送东西了。 “她这是什么意思?”慎夫人不解其意。 虽然漪房已经解了禁足,但恩宠同如今的她相比,便是不值得一提。此时给她送东西过来,难道是已经察觉到刘启和刘嫖受伤是她做的手脚了? “夫人,皇后娘娘派人过来的话,还是要见一见的,不然总会有人说咱们恃宠而骄。”旁边的婢女绿荷小声提醒道。 “绿荷,你说皇后怎么会突然给本宫送东西来了?她会送什么东西给本宫?难不成是知晓本宫在太子和馆陶公主背后使坏,借此来进行本宫的?”慎夫人心中实在有些狐疑,绿荷是她的心腹,平时也帮着出出主意,此时便得此一问。 “娘娘多虑了,皇上如此宠爱娘娘,皇后早已自顾不暇,说不定是想向娘娘示好,以从娘娘身边分得一丝宠爱呢!”绿荷倒是乐观的很。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本宫心里总是不安。皇后到底想干什么呢?”慎夫人一脸的忧思。 绿荷安慰道:“不管皇后想做什么,娘娘出去一看不就知道了,那东西已经送到宫里来了。听说送东西过来的宦官来去匆匆,刚把东西放下,便立刻离开了,娘娘此时出去也不用跟他打照面。” “那本宫就出去瞧瞧吧!”慎夫人被绿荷否则慢慢的走了出去。 那锦盒就被放在外面的桌子上。这倒是有些奇怪,那你说主子派奴才送东西过来是一定要确定送到手中了才会离开的,这宦官却急匆匆的,实在让人怀疑。 “那送东西来的宦官有没有说里面是什么?” 旁边候着的宫女摇了摇头:“没说什么具体的,只说是皇后娘娘给夫人您准备的厚礼,您看到了一定喜欢。” “既然是皇后娘娘精心准备的,那本宫便打开来看看吧!”慎夫人拿起那锦盒,里面很轻,甚至像是什么东西都没装一样。 慎夫人抱着好奇心将那盒子打开,只往里望了一眼,便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是撒手就将那盒子扔了出去。 “天哪!天哪!”慎夫人放在桌子上,双手都在颤抖着,眼中满是惊恐,周围的人都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赶紧上前去扶。 绿荷想要去将那锦盒捡起来,毕竟皇后送来的东西,就这样扔在地上,被人看到便是不妥。但她刚一靠近那盒子,目光落在盒子里的东西上,也是吓得发出了一声惊叫。这里面赫然是一张人的脸皮,正是前不久才和她们见过面的男子。 绿荷坐在地上连退了两步,此时只想离那盒子远远的,再也不想看第二遍。 这一晚,整个欢宁殿都是一团糟,有好几个人都被吓得惊魂未定,甚至还请了太医过来。有好事的人将此事禀报给了刘恒,但他今晚政务繁忙,没空过来陪着。 “皇上,真的太可怕了,我们夫人都吓到了,皇后娘娘这是想做什么呀?”被派过来禀报的小宫女还心有余悸。 “吴平,你去找皇后问一问,看看这是怎么回事?”刘恒对此事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不过他虽抽不出时间去欢宁殿,事情却还是要管一管的。 吴平快步去了椒房殿一趟,漪房便直接跟随他过来了。那欢宁殿的小宫女见了她,变像老鼠见了猫一样,眼神不速的闪躲着,目光里满是惊恐,仿佛漪房会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你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刘恒直接问了一句。 “臣妾已经听说了,只是此事为何会跟臣妾扯上关系?”漪房装作无辜的模样。 “整个欢宁殿的人都说是你派人将那锦盒送过去的,难道这还能有假?”刘恒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审理一桩与他毫不相关的案件。 “臣妾没有派过任何人去送什么锦盒,整个椒房殿的人也可以作证。”漪房之前已经将事情安排好了,即使是彻查下去,也会与她无关。 她说完又面向那小宫女:“你既然说是本宫派人去送的,可有什么证据?” “奴婢,奴婢只是听来送锦盒的宦官说是皇后娘娘派他来的,其他的便不知道了。”那小宫女有些颤颤巍巍的,说话也很是忐忑。 “真是荒唐,若是这宫中随便一个人,都说是从本宫的椒房殿出来的,那岂不是什么破事都能安到本宫头上了?”漪房的声音不怒自威。 那小宫女畏惧的低下头:“当时光线很暗,送锦盒的宦官又一直低着头,实在是没看清他的面容。” “既然这样,那更是可疑。慎夫人的位份仅在臣妾之下,如今又得盛宠,若是臣妾派人去给她送东西,首选之人一定会是贴身婢女,怎的会随便让一个宦官去送,这样岂不是不给慎夫人面子?”漪房面向刘恒解释道,“况且皇上也知道,臣妾一向与慎夫人不和,是绝不会突然给她送东西过去的。这样一来太过引人注目,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臣妾。皇上觉得,臣妾会做这样蠢笨的事情吗?” “你说的有些道理,朕也不觉得是你所为。”刘恒光是真不觉得此事是漪房做的。在他的印象里,漪房一直是温柔大方,他有时候倒真希望她能刁蛮一些。这样杀人剥皮之事,她定然是做不来的。 “你先回欢宁殿去吧!此事不要再向外声张了,若是败坏了皇后的名声,朕绝不饶恕。”刘恒挥了挥手,那小宫女总算如释重负地退下了。 “皇上,若此事真是臣妾所做,皇上该当如何?”漪房突然没来由的问了这么一句。 刘恒突然就敛了神色,眉头也揪了起来:“是你做的吗?” 漪房的眼中有些失望,她惨淡的笑了一声:“不是。” 第二百二十六章 绕腕双跳脱 一连过了好几天,欢宁殿都没有什么动静传来,慎夫人这些天连殿门都没有出,还召了太医去瞧病。想来的确是被那面皮给吓着了,经常见面的人变成那个样子,任凭谁都会心中一惊,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 “娘娘,看来这次是把慎夫人给吓着了,只是若此事让皇上查出来,恐怕会雷霆震怒啊!”这一次算是狠狠的教训了慎夫人一顿,腾铃心中虽觉得痛快,但免不了隐隐担心。 刘恒这些日子对慎夫人的宠爱是人尽皆知的,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刘恒必然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好好的查出做下这件事的人来。 “那又如何?就算皇上怀疑本宫,也要拿出确切的证据来。如今无人能证明那是本宫做的,就算怀疑他又能如何呢?”漪房说的云淡风轻,她在做这件事情以前,就将后面的一切都算好了。 说起来此事的确残忍,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终究是她慎夫人先动的手,还扯上了两个孩子。若是漪房一直忍气吞声,说不定两个孩子的命都保不住了。 “可是娘娘,您真的一点也不顾惜了皇上之间的情意了吗?” 漪房突然笑了起来:“情意?哪还有什么情意?” 子离倒是没腾铃那么多愁善感,她只拣重要的问:“娘娘,若是日后慎夫人恢复了,恐怕还会有新的麻烦,毕竟这次是真的吓着她了。” “就是要让她好好的惊吓一番,真吓着了才记得教训。”漪房微眯着眼,神情越发危险起来。 腾铃和子离对视了一眼,也不再说话,她们是知晓漪房的性子的,她决定的事情,没有人能够改变。 但如她们所料,慎夫人并没有沉寂多久,欢宁殿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恐惧以后,慢慢的又恢复过来。这些日子刘恒常去陪着她,但对于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却完全没有继续查下去的意思。 慎夫人有好几次在他身边提起,想要将那个蓄意吓唬她的人找出来,但都被刘恒压了下去。众人对此都深觉奇怪,但谁也没有胆子问上一句,此事便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慎夫人恢复过来以后,自然能想到此事是漪房所做,但她苦于没有证据,一时也动不了她。只能暗自将这份气吞了下去,一边寻找的机会报复回去。 这边漪房的身孕已经三月有余,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等了好几个太医来诊断过,胎像平稳,只要好好养着,便没有什么问题了。 “腾铃,今日的安胎药怎么还没送来?”漪房在寝殿里待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人送药进来。 以往每天这个时候,腾铃都会准时把药端进来,今日倒是奇怪了。漪房随便招来一个小宫女,让她出去找一找人,却发现腾铃竟然不在椒房殿内。 “娘娘,先把药喝了吧!”药是送来了,但过来但人却是子离。 “今日怎么是你送过来的,腾铃呢?”漪房一边喝着,一边好奇问道。 子离的眉头不经意的颤了颤:“腾铃或许是出去办事了,今日一早都没人看到过她。” 漪房听着这句话,心中却有些忐忑,仔细想一想,似乎从昨日下午,便没有再见到腾铃了。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漪房把空碗放下,“本宫这心里一直忐忑不安的,好些时候没见腾铃,总觉着不是个好兆头,她平日里是绝不会离开这么久的。” 子离心中也是这样想,她已经让人四处去找找看了,但为免让漪房担心,她还是笑着安慰道:“娘娘别急,腾铃这些日子一直忙得很,说不定是觉得疲累,在哪里贪睡了过去,一会儿会自己回来也说不定。” 但这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漪房还是忧心忡忡的:“不行,今日一定得找到腾铃,不然本宫心里总是不痛快。” “好,我这就加派人手去找,娘娘不要急,小心影响腹中的胎儿。”子离已经让人把椒房殿给翻遍了,始终没能找到腾铃的身影。她也很是担心,照这样来看,腾铃的确是出了什么事了。 在椒房殿附近也找过了,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她们继续扩大搜寻范围,总是没有线索传来。但就在此时,欢宁殿那边突然派人过来了,所来之人正是慎夫人的贴身婢女绿荷。她手上也捧着一个锦盒,看上面的花样纹饰,似乎正是上次漪房派人去送给慎夫人的。 椒房殿内有宦官认出了那个锦盒,便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这也真是难为了慎夫人,惧怕成那个样子,还能让人将锦盒收起来,此时又要物归原主。 “皇后娘娘,我们夫人感念娘娘的抬爱,上次收了皇后娘娘送的礼物,夫人便也给娘娘准备了一份回礼。” 漪房淡淡地勾起了嘴角:“上次的事和本宫没有关系,是有人假借了本宫的名义给你们夫人送去礼物的,这一点皇上也已经肯定过。你陪在慎夫人身边,可要小心说话,别说错了事情,惹来杀身之祸,就像上次那锦盒里的东西一样。” 绿荷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捧着那锦盒的手也是颤动了一下。但她马上强装镇定道:“不管那礼物是不是皇后娘娘送的,我们夫人都想着后宫和睦,还需得由皇后娘娘操劳,嫔妃自然是要孝敬皇后娘娘的,这便让奴婢给娘娘送来了礼物。” “哦?是吗?慎夫人有心了。”漪房淡淡的应了一句,便抬手问道,“不知道你们夫人给本宫准备了什么礼物?” “回皇后娘娘的话,是一对手镯。”绿荷把那锦盒打开,“我们夫人说这对手镯很是珍贵,世间仅此一对,还请皇后娘娘笑纳。” 漪房让子离去把那锦盒接了过来,但她刚一触碰到那盒子之时,就陡然变了脸色。漪房注意到了这一点,深觉那镯子一定有问题,便赶紧拿过来瞧了瞧。 这是一对上好的玉镯,即使是在宫里也见得不多,那是代国所特有的,上面还系了一串小铃铛。漪房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她曾经送给腾铃的。因着她以前都是带着铃铛,同她的名字相称,漪房便觉手镯和铃铛一起戴着稍显繁琐,便将铃铛系在了镯子上,看起来有些俏皮,又不会失了作为皇后身边大宫女的气度。 “你确定这镯子是慎夫人让你送来给本宫的?” 看着漪房神色有变,绿荷便觉她家夫人说的不错,皇后的确十分在乎腾铃。她确认的答道:“是我家夫人嘱咐过,一定要送到皇后娘娘手上的。” “你知道这镯子的来历吗?”漪房佯装随意的问道。 “奴婢虽然是我家夫人的贴身婢女,但夫人也不是什么事都跟奴婢说的。奴婢并不知道来历,只觉这镯子好看得紧,若是配上皇后娘娘身边的腾铃姑娘,那定然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绿荷的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你说的不错,这镯子的确配腾铃,只是镯子到了,腾铃却在哪里呢?”漪房居高临下的望着她,“你家夫人没有让你在别的话给本宫?” “腾铃姑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奴婢又怎能知晓她的行踪?对于其他的话,我家夫人倒真没什么可说的了。”绿荷有着慎夫人你好撑腰,平日里风光无限,和漪房说话也是随她家主子。 “既然你们家夫人没有想为你求情的意思,那本宫就只能按规矩处置你了。”漪房向外吩咐了一声,“来人!把这在宫中偷盗的宫女拉下去,按宫规处置!” “什么?!”绿荷一下子惊住了,“皇后娘娘,这是何意?奴婢只是奉了我家夫人的命令,过来给皇后娘娘送礼物,怎的就被安上了偷盗的罪名?” “你手中的这镯子是腾铃的,就如你方才所说,世间仅此一对。你偷东西竟敢偷到本宫的贴身婢女身上,本宫要处置你是应当的。”漪房知晓她是慎夫人可以派来拿腾铃威胁她的,但若是她会受一个小小的婢女威胁,便不配担这皇后之位了。 “奴婢根本不知晓此事,只是奉命过来送礼物而已。皇后娘娘就算要责罚奴婢,也应当先将事情查明才是。”绿荷被宦官押着,却拼命的挣扎道。 “那依你的意思,是你家夫人派你过来送这镯子的,此事与你无关,这镯子便是你家夫人偷的了?”漪房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戏谑。 “不,这怎么可能,我们家夫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绿荷显然是不承认的,但她知晓这镯子的确是腾铃的。先前她还想着能让漪房吃瘪,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没想到她根本不吃这一套。 “又不是你做的,也不是你家夫人做的,那个镯子难道是凭空出现的?”漪房嗤笑了一声,便朝宦官挥了挥手,“拉下去,杖杀。” “娘娘,这可是慎夫人的贴身婢女,平日里也会经常出现在皇上面前的。”子离在旁边小声提醒了一句。 “无妨,杀。”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夏日冬之夜 秘密的处置绿荷以后,漪房便又故技重施,着人将她的双手砍下来,同样用那个锦盒给慎夫人送过去。原本此事她是想要到此为止的,但慎夫人不愿就这样把这口气咽下去,那她自然也要再次出击。 从前漪房在这宫中有刘恒的宠爱傍身,现在却只有自己还要保护腹中的孩子,便不得不心狠手辣一些,从前的那些善良,可是尽数要不得了。 “走吧,咱们去欢宁殿。”漪房抬手扶了子离,在锦盒后一步到了慎夫人宫中。 此时的欢宁殿也是乱成一团,慎夫人没想到同样的手段,漪房竟然会连着用上两次。她将那锦盒打开,一下子就跌坐在了椅子上,花了一段时间才稳住心态。 “慎夫人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本宫送来的礼物你不喜欢?”漪房一边说着走进殿内,一边让后面的一大队侍卫将欢宁殿团团围住。 “皇后娘娘想做什么?这里可是欢宁殿!”慎夫人将自己神情上的惧色尽数隐去,抬起眼和漪房争锋相对。 “欢宁殿又如何?你是这欢宁殿的慎夫人,但本宫,是整个天下的皇后。本宫想做什么,轮得到你来过问?”漪房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 外面她所带来的人已经控制住了欢宁殿的所有宫人,面对这样跋扈狠辣的皇后,即使无人拿刀指着,她们也是不敢贸然行动分毫的。 “绿荷呢?你是不是杀了绿荷?”慎夫人看了一眼扔到一边的锦盒,颤抖着声音发问。 “是又如何?她犯了偷盗之罪,本宫按着宫规赐死她,合情合理。”漪房毫不畏惧的回望她。 “什么偷盗之罪?她何时犯了偷盗之罪?”慎夫人不明所以。 “那锦盒里的镯子,是本宫身边的贴身婢女腾铃的,是本宫赏赐,世间仅此一对。绿荷将那镯子说成是礼物送给本宫,不是偷盗是什么?” 慎夫人原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没想到把镯子送过去作威胁,却反而害了绿荷一条性命,她实在是后悔不已。 漪房看她貌似后悔的模样,又继续说道:“若那绿荷不是偷盗,那便是慎夫人你所偷的了。” “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妾怎的会做那种鸡鸣狗盗之事,只是绿荷手脚不干净,偷了镯子还以臣妾的名义却给皇后娘娘献殷勤,实在是不该。臣妾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竟还会有这样的人。”慎夫人即使心生悔恨,这个时候也知晓该弃车保帅,既然人已经死了,能帮她担一些罪责也是好的。 “是吗?她是你的贴身婢女,你对她的行为竟是不知一星半点?”漪房故意挖了个坑让她去跳。 慎夫人此时只想赶紧撇开自身,便顺口答道:“臣妾平日里伺候皇上,哪里有空来关心这些奴才们的所思所想,臣妾确是不知。” “既然如此,那本宫也得按着宫规,治你一个管教不利之罪了。”漪房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此时便挥了挥手,就有宫女走上前来。 “皇后娘娘,您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慎夫人的眼中多出了些慌乱来。 “是又如何?”漪房让人将慎夫人直接按住,“来人,掌她的嘴。” “娘娘,找到腾铃姑娘了。”外面突然传来了宦官的声音,腾铃便被两个宫女扶着走了进来。 往日里活泼的腾铃,此时竟变得病怏怏的,被人扶着都有些走不稳。她的双手都被用了刑,血淋淋的一片,身上也有些血迹渗出来,看上去尤为可怖。漪房忍不住一阵心疼,对慎夫人的恨便是更加强烈。 “你们先带腾铃回去休息。”漪房吩咐了一句,腾铃却挣开旁边两个小宫女,跌跌撞撞的奔向前来。 “皇后娘娘,咱们回去吧!不要为了给奴婢出气,而惹怒了皇上啊!”腾铃即使伤成这个样子,还是担心漪房和刘恒的关系。 漪房并没有回应她,而是对身边那两个宫女吩咐道:“把腾铃带回去好好照料。” “娘娘,咱们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欢宁殿处置慎夫人,若是被皇上知道,的确是不太好说啊!”子离也在一旁小声提醒道。 “无妨。”漪房只淡淡应了一句,便着人继续按着慎夫人,挥手便是给了她一巴掌,“你们给本宫继续打,没有本宫的命令不准停下来。” 漪房虽然有意给腾铃出气,但这巴掌并没有持续打多久。欢宁殿的宫人里,到底还是有机灵的,竟然趁侍卫们不注意溜出去,将刘恒请了过来。 “住手!”刘恒一进来,就直奔向跪在地上的慎夫人,“淑慎,快起来。” 看着慎夫人脸上狰狞的手印,刘恒顿时勃然大怒,面向漪房呵斥道:“你身为皇后,竟敢如此肆意羞辱嫔妃,你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了吗?!” “皇上也知道臣妾是皇后,有管理六宫之责,慎夫人违反了宫规,这点责罚是应当的。臣妾还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饶恕了她几分,若是真按宫规处置,便是要拉出去打板子的。”若是在从前,漪房看着刘恒这样护着慎夫人,心中必然会疼痛不堪。但如今她只想护住自己的孩子和身边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无所谓了。 “她犯了什么错?要受到这样严厉的责罚?”刘恒怒目圆睁的看向漪房。 但漪房也只是淡淡的说道:“慎夫人的宫女偷盗了椒房殿的财物,臣妾按着宫规,治慎夫人一个监管不力之罪。” “只是如此便要这般重责,你可真是个好皇后。”刘恒将慎夫人护在怀中,看漪房便越发不顺眼。 “臣妾多谢皇上夸奖。”漪房的神情毫无波澜。 “夸奖?你还当朕是在夸你呢?”刘恒更加怒火中烧。 “皇上,臣妾好疼啊!”慎夫人看着刘恒生气,便想着再加上一把火。她捂着脸挤出几滴眼泪,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皇后骄奢跋扈,肆意责罚妃嫔。来人,把她......”刘恒的吩咐还没有说完,漪房竟然伸手从旁边的侍卫腰间抽出刀来,一刀在自己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只是这一刀划的较轻,并不会伤及要害,她将这刀继续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刘恒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之色,但还是咬牙站在原地不动。 “护驾!”吴平高声叫嚷了一声,外面的侍卫也都赶紧过来挡在刘恒身前。 看着殿内除了子离以外的所有人,都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漪房冷笑了一声:“皇上想如何责罚臣妾?是又将臣妾禁足吗?还是直接废入冷宫?” “你先把刀放下来。”刘恒的语气稍微缓和了几分。 “若是皇上执意要罚臣妾,那臣妾今日便死在皇上面前。”漪房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慌之色,目光里全是算计,“这样一来,外面所有人都会说,皇上过于宠爱慎夫人,因而才要逼死有孕在身的臣妾,好让慎夫人坐上这皇后之位。臣妾一尸两命,皇上在外的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到时候民众对皇上不满,保不定朝堂动荡不安。难道皇上真要为了臣妾打慎夫人的几个巴掌,让整个江山不稳吗?其中轻重,您自己掂量掂量。” 此话一出,殿内的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历朝历代,还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威胁皇帝。但刘恒看着漪房,眼中却止不住的流露出欣赏之色。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不仅有胆量,做事也是能直达重点。 即使是他对漪房无情,也不会用自己的江山做赌注,去帮一个女人出一口气。漪房便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敢如此。 “皇后今日也累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刘恒如她所愿的妥协了一声,漪房才放心的将刀扔了出去。随后带着子离大步离开,任由脖子上的血珠滴落在地。 回到椒房殿,腾铃还撑着身子在门口焦急的等待着,看到有一串人影缓缓走近,才赶紧冲了过去。 “娘娘,您终于回来了。”腾铃迎上前去,和往常一样将漪房扶了进来。 外面光线太暗没有看清,回到殿里来,腾铃才看见了漪房脖子上的一圈血痕,顿时惊了一惊。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受伤了呢!”腾铃手忙脚乱的找着药箱。 漪房就坐在原地,任由她们给自己包扎。子离顺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腾铃细说了一遍,直引得她阵阵惊叹。 “娘娘,您这也太大胆了吧!万一......万一被皇上记恨了,以后咱们的日子可就难过了。” 子离横了腾铃一眼,她便悻悻的闭了嘴。其实这般做法,谁都知道是铤而走险,但漪房已经做了,便不由得再后悔。 “本宫累了,先去休息了。”漪房不让她们跟上来伺候,“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赶紧休息去吧!” “诺。” 两人应了一声,却是没心思去睡觉的。她们走到院子里,又开始谈论起这件事来。尤其是腾铃,她心中实在很不好受,毕竟漪房也是因为她,才去欢宁殿寻人的。 “腾铃,你觉不觉得,娘娘最近变化了许多?”子离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 腾铃认同的点了点头:“我很早就有这种感觉了。自从娘娘知晓怀了身孕以来,似乎就比从前狠戾了许多,有时候我都会有些害怕娘娘了。不过这也正常,慎夫人做了那么多坏事,还想害太子和公主,娘娘自然不会放过她的。” 子离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娘娘似乎......没有从前的活力了,像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那种感觉。” 这话说的腾铃有些心慌,她赶紧问道:“子离姐姐,你可别吓我,你是说娘娘没有活下去的信心了吗?” “可以这么说。”子离仔细回想着,“方才娘娘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眼中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也不是一时兴起,好似是早就计划好的。我就是有一种感觉,若是皇上执意要袒护慎夫人,娘娘真的会当场结束自己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腾铃后怕的捂住自己的心口。 “或许这次,娘娘是真的对皇上死心了。”子离无奈的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娘娘,我也会这样做的,皇上实在是太过分了。我们娘娘和皇上这么多年相知相伴的情意,竟还比不上一个半路上跳出来的跳梁小丑,那个慎夫人哪里好了,根本比不上咱们娘娘半分。” 子离赶紧扯了扯腾铃的衣袖:“好了,别说了,虽说是在椒房殿里,也要小心隔墙有耳。若是祸从口出,又会给娘娘添麻烦了。” 腾铃赶紧捂上了嘴:“子离姐姐,我知道了,我不说了。” 待到两人各自回了房中,刘恒和吴平才从黑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 “皇上,这个小宫女胆子也太大了,奴才这就派人把她抓过来。” 刘恒摆手制止了他的话:“好了,她说的又没有错,有什么好责罚的。” “皇上,您......”吴平这些日子实在摸不准刘恒的想法,便越发觉着这差事难当了。 “你在这儿守着,朕要悄悄进去看看皇后。”刘恒又和从前一样,接着夜色溜进了椒房殿。 吴平却是百思不得其解,皇上既然这么关心皇后娘娘,干嘛非要在明面上表现出帝后不和呢? 而另一边,刘恒已经轻车熟路的钻进了漪房的寝殿。他想着,漪房今日累了一天,应该一回来就会休息了,便大胆的坐在了她床前。他看着漪房脖子上缠绕的那层布,心中实在心疼,伸手就要抚上去。 但就在此时,看似熟睡的漪房却猛的坐了起来,她的手里藏了一把匕首,并且迅速的横在了刘恒的脖子上。 “皇上方才没能责罚臣妾,现下却要使暗招了。这样不入流的招数竟也是帝王所为,皇上为了慎夫人,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漪房冷笑了一声,“臣妾今晚若是熟睡着,怕是明日便不再有机会醒过来了吧!” 第二百二十八章 聊共引离尊 此时这里没别人,刘恒便不必过多隐藏自己的心意。只是为了确保漪房的绝对安全,他还是没有将自己受到威胁的事情说出来。 “朕只是过来看看你,并没有其他打算。”刘恒伸手去夺她的刀,以免在黑暗之中又让她误伤了自己。 漪房赶紧避开他的抢夺:“皇上若是要来看望臣妾,便可以大大方方的来,何必这样偷偷摸摸的?” “朕......朕是有苦衷的。”刘恒差一点就把整件事情脱口而出,但他还是忍住了。那些人说过,椒房殿也有他们的耳目,万一这些人时时刻刻都紧盯着漪房,那他这一开口,便相当于是要了她的性命。 “皇上有没有苦衷,不是臣妾所关心的。”漪房抚上自己已经隆起的腹部,“臣妾只想保护好这个孩子。” 提起孩子,漪房的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皇上,臣妾求您了。臣妾不在乎您是否宠爱慎夫人,也不在乎这皇后之位,臣妾只想把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等到这孩子一落地,皇上怎样处罚臣妾都可以,就算是直接赐死,臣妾也绝无半分怨言。” 刘恒张了张嘴,有很多话要向她解释,但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好,朕答应你了,会让这孩子平安生下来。” “多谢皇上。”漪房得到这个承诺,才终于将匕首放了下来,轻轻的舒了一口气。 如今宫中这般波涛汹涌,宫外也没有安静到哪儿去。此时的鲁元公主府,也在上演着一场大戏。 入夜不久,顾闻舟正演习着奇门遁甲之术,房门却突然被推开了,进来的正是他极其不想面对的一个人。 刘乐端着一碗羹汤走了进来,满面笑容的看着顾闻舟。她今日特意挑了一件素色的衣裳,一改她以往喜好鲜艳的风格。素色是顾闻舟喜欢的,刘乐特意观察过,他总喜欢这种淡淡的颜色,连带着对拥有这种颜色的东西也是爱屋及乌了。 “这么晚了,夫君还在研究这些,何不早早休息呢?”刘乐一下子坐在了顾闻舟身边。 顾闻舟根本不掩饰脸上的厌恶之色:“公主若是累了,便赶紧歇着去吧。” “妾身不想一个人休息,想要夫君陪着嘛!”刘乐撒了个娇,头便往顾闻舟肩上靠过去了。 顾闻舟自然是赶紧躲开,在以往的几年间,这样的事情每隔几天就要发生一次,他已经躲得轻车熟路。本来十分厌恶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 但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刘乐今晚是有备而来。她硬逼着顾闻舟娶了她,但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碰过她,不论刘乐如何撒泼或是诱惑,他都是无动于衷。 “妾身特意给夫君送来了这羹汤,夫君可不要辜负了妾身一片心意啊!”刘乐把那羹汤放到顾闻舟面前。 他淡漠的瞥了一眼,完全是不屑一顾。刘乐也早已料想到了这般结果,他这次却并不生气,只是将那羹汤又往前推了推。 “夫君若是喝了这羹汤,妾身便不再打扰,乖乖回房去睡觉,如何?” 顾闻舟听到这话果然一下子看向她:“此话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 虽说刘乐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怪怪的,但顾闻舟只想赶紧摆脱她,便将那羹汤端起来一饮而尽。刘乐看着碗里空了出来,这才满意的收了碗勺走出去。 只是她到了门口,却并没有离开。将食盒交给身边的婢女以后,刘乐就静静的等在这里,候着顾闻舟药效发作。 原本想着打发走刘乐以后,便继续研究奇门遁甲之术,但没过一会儿,身体却开始发热起来,这感觉跟从前在醉春楼中招一模一样。顾闻舟想起方才的那碗羹汤,难怪刘乐会一定要他喝下去,原来是在其中动了手脚。 顾闻舟心中的警铃敲响,他挣扎着起身,但刚一推开门,就看见了一直等在门外的刘乐。 “夫君这是怎么了?”刘乐佯装关心道,“看夫君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妾身扶夫君回房休息吧!” “走开!”顾闻舟怒斥了一声,便跌跌撞撞的向外奔去。 他这些年一直和淳于意有联系,还时常聚在一起说说话,便知道他能够解此药效。顾闻舟知晓淳于意住在鸿裕客栈,这时便要去那里寻他。 “都这么晚了,夫君还要去哪儿?”刘乐扑上前去,从背后抱住顾闻舟,“还是早些回房吧!” “放开!”顾闻舟身上有些乏力,费尽了力气才将刘乐推开。 但只过了一会儿,她又拦在了面前:“夫君这是要去找谁?你可别忘了,上官安素如今已经是皇后了,你若是去找她,就是要灭九族的大罪!”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已经放下,只有公主还在提起。”顾闻舟沉声说出这句话。 在药效的作用下,他愈加难受,这药下的比那回在醉春楼还要猛烈许多,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但刘乐还是死死的拦住他,颇有一副势在必得的架势。 “公主,得罪了。”顾闻舟实在没有办法,只能一下子敲晕了她,将她扶着靠在显眼的位置,等着过会儿府里巡逻的家仆们会看到她。 随后,顾闻舟便跌跌撞撞的冲了出去。他强忍着身体上的折磨,总算一路奔到鸿裕客栈,敲响了淳于意房间的大门。 “哎呀!天哪!这是怎么了?”顾闻舟一进屋,淳于意就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常年同药材打交道的他,只轻轻一嗅,就知晓他是怎么回事了。 “是公主干的,你可有法子能解?”顾闻舟的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珠。 “解肯定是有法子解的。”淳于意一边回答,一边吩咐旁边的小女孩赶紧煮上几味药材,嘴上却是说道,“你如今也是老大不小了,虽说娶的并非你心中所愿的良人,但也不该一直将人晾着守活寡,好歹人家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啊!况且这公主都已经用这种法子来勾你了。” “若不是当年吕太后以安素的性命相逼,我是断然不会娶了鲁元公主的。”顾闻舟费力回答了一句。 淳于意叹了口气:“可是当年的那名女子,已经是如今的皇后了,纵使你再念着她,也无半分可能,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我今生若是能护的她周全,也不枉来这世间一趟了。”顾闻舟也叹了口气,“她是凤凰命相,不论她的身份是宫女还是皇后,都是我高攀不起的。” “你呀!就是太信奉天命了。”淳于意说完顿了一下,又加上一句,“也太痴了。” 顾闻舟不再搭话,只一心由着淳于意为他解了药效。一个时辰过后,顾闻舟总算慢慢恢复了过来。 “我从前常觉着像你们这等容貌昳丽的男子,定然会少好些烦忧,没想到却更是艰难啊!”淳于意带着调侃的意味叹了一声,“看来不光男子中有色中恶鬼,女子也是一样,你以后可得小心,我救你一次两次,总不能回回都赶得上吧!” 此话本只是玩笑话,没想到一语成谶,淳于意只因救了顾闻舟一回,便惹来了大祸。 在鲁元公主府里,刘乐已经被婢女们送回了房中,过了一些时候便辗转醒来了。她本是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没想到顾闻舟竟然不惜打晕她,也不愿与她共度良夜,这是刘乐作为一个曾经备受宠爱的公主所不能接受的侮辱。 “驸马呢?”她没好气的问身边的婢女,但大家都是摇头。 “本公主养你们是干嘛的,连个人都看不住!”刘乐一拍桌子,旁边站着的婢女们都吓得腿软。 其中一个稍微胆大些的也犹豫了好些时候,才咬着牙站了出来:“公主,您先前说要和驸马单独相处,让咱们都不用跟着伺候的。” 一听到这话,刘乐更是生气:“既然不知道驸马去了哪里,那你们还不快去找!” “诺。”婢女们听了这话便如释重负,赶紧一个接一个的退了出去。 这一个晚上,刘乐派人翻遍了整个公主府,都没能找到顾闻舟的身影。她又让人去各大青楼查探了一番,还是没有半分消息。后来她甚至派人偷偷去往宫中,在椒房殿附近打探了一番,也依旧是一无所获。 刘乐把桌子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打翻在地:“都是些废物,整个长安城也不过就这么大点,找个人就要了你们的命么?人呢?!” 只是正在刘乐发火之时,外面却有家仆来报:“公主,驸马回来了。” 一听到这个消息,刘乐赶紧冲了出去。顾闻舟果然自己回来了,只是他依旧是一身洁白的衣袍,整个人也是一如既往的清净,丝毫没有她想象中的混乱不堪。 “夫君,你去哪儿了?”刘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夫君一夜未归,妾身真是担心的很呢!夫君一定累了吧?” 顾闻舟淡漠的扫了她一眼,他的目光中没有任何波澜,完全没有生气的意思,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平静。 “公主这样吵闹,传出去怕是于名声有损。” 第二百二十九章 仓公如欲觅 顾闻舟说完这句话便不再顾刘乐的闹腾,自顾自的走进了书房,又继续研究他的卦象去了。 刘乐可是就是有气也没处发,昨晚原本就是她的不是,看着顾闻舟平安回来,她倒真没有什么法子了。堂堂一位公主,用这样龌龊的手段去设计自己的夫君,若是传了出去,她又真要颜面扫地了。 但尽管如此,刘乐的气没有地方发,就一定是要找个出气筒的。她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了一圈,便朝身边的人抬了抬手。 “你们给本公主去查,驸马昨晚去了哪里?”刘乐的眼中有狠厉一闪而过。 她下的那药十分强劲,顾闻舟却能毫发无损的回来,一定是有人在暗中帮助他。若是不除掉此人,以后她定然是更难下手了。 顾闻舟昨晚只一心想赶紧找到淳于意,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踪,家仆们四处一打听,就知晓了他昨日的去向。 “淳于意?”刘乐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有些耳熟,“你们所说的此人是否给长安城里许多大臣都看过病,医术被夸上了天的那个?” 带着消息回来的家仆便点了点头:“回公主的话,正是此人。” “这样的人确实不好处置了。”刘乐敲着桌子仔细思考着,“这个淳于意名声太盛,而且对许多重要人物都有恩在身。若是贸然打杀了他,必定会引起许多人的不满,本公主如今这般情况,是不能再得罪人了。” 刘乐没办法找到出气的地方,心中更是烦闷,便挥手让仆从们退下,自己一个人生闷气。 陪在她身边的花芦是跟了她许久的丫头,心思颇为玲珑,也最能知晓她心中所想。此时见刘乐心中烦闷,眼珠子一转,便有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公主,奴婢有法子对付他。” 听到这话,刘乐眼前果然一亮,赶紧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有办法,可不是哄本公主的?” “奴婢只想着为公主解忧,哪有哄骗公主的道理?”花芦赶紧走上前去,悄声说道,“奴婢听说过这位淳于医师的名号,他向来是不爱惜钱财的,一心只想着给人治病,性情也是洒脱不羁。这样的人在宫外可得声明大盛,但一旦进了宫,被宫中那些习气所沾染,必定不愿同流合污,如此便会得罪许多人,到时候想要对付他的,可就不止公主您一个了。” “你的意思是,咱们可以借刀杀人?” 见刘乐有兴趣,花芦连连点头:“奴婢就是这个意思,不必费公主一丝手段,便可杀人于无形。这样既能让公主出气,又可以不用得罪长安城里那些权贵,公主还为皇上推荐了一位医术高明的医师,岂不是一举三得吗?” “你这丫头,平时看着默不作声的,没想到脑子比那些人好用多了。”刘乐满意的夸了她一句,顿时便是喜笑颜开。 她是个急性子,花芦的这个提议正合她的心思,刘乐便赶紧着人安排了马车,马上就要往宫里去。 而此时的刘恒,对于漪房脖子上的伤却十分惦记。他表面上不闻不问,只是为了麻痹那些人,让他们以为他真的被控制的服服帖帖的。 正忧心忡忡之际,吴平突然跑进来禀报道:“皇上,鲁元公主求见。” “鲁元公主?她来做什么?”刘恒和这位皇姐并不亲近,平日里也是少有往来,只不过在礼节上还是如吕太后在位时对她一般礼待。 “罢了,既然来了,就让她进来吧!”刘恒虽然对这位皇姐没什么好印象,但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以免落下不尊长姐的名头。 刘乐一经应允,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她从小到大,做事都这样风风火火的,是吕太后在世时养成的习惯,那时宫中无人敢得罪她,风头几乎在作为皇帝的刘盈之上。如今虽已不如从前,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却是改不掉了。 “皇姐如此急着来见朕,可这有什么要紧事?” “皇上,臣姐的确有要事要禀报给皇上。”刘乐赶紧直说道,“臣姐听闻长安城内有一名远近闻名的医师,帮助许多人治好了疑难杂症,便觉此人才若是不在宫中,实在是一大憾事。” “你说的此人是否名为淳于意?”刘恒对此早已有所耳闻。 刘乐连连点头:“皇上英明,臣姐一听到此人的名声,便赶过来禀报给皇上。如此人才,若是能在宫中为太医院尽一份力量,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朕也曾如此想过,只是听说此人桀骜不驯,若是将他强行关在宫中,反而会使人束手束脚。再者,他的性子也不适合同太医院的太医们相处,若是将他困在这里,不知不如将人留在民间,好好造福百姓。” “皇上有所不知,此人穷困潦倒,但却医术高明,有很多权贵都想将他收为己用。若是让那些人捷足先登,还不如将他收进皇宫里来。”刘乐锲而不舍的劝道,“人总是会变的,淳于医师被传性子桀骜不驯,或许是因他在宫外生活了很多年的缘故,一旦到了宫中,便会因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这样的人才,臣姐实在不忍心让他流落在外,皇上以为如何?” 刘恒想起了漪房脖子上的伤,又想着她身上的毒,太医们束手无策,说不定游历四方见多识广的淳于意会有办法。若是他能解了漪房身上的毒,自己便不用这般被动了,可以大刀阔斧的将那些人全都揪出来,彻底解决了这桩祸患。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刘恒终于点了点头。 刘乐一听此话便是大喜:“既然如此,那臣姐便自告奋勇的担了这举荐人,就在这两日,便会把淳于医师送到宫中来。” “既然皇姐这般热心,也帮朕省下了不少麻烦,那就如此去办吧!” 刘恒话音刚落,刘乐便告了声退,匆匆出宫去办她的事情了。她像是生怕刘恒会突然反悔一样,脚步走得又快又急。这倒是让刘恒有些怀疑,不过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对此不屑一顾了。 一回到公主府,茶还没喝上一口,刘乐就带人高调的赶往鸿裕客栈,将正要出门的淳于意抓了个满怀。 “淳于医师,这是要去哪儿啊?” 淳于意不认得刘乐,但看她华贵的服饰和身后带着的仆从,自然知晓此人非富即贵。不过他向来是不爱攀附权贵的,说话也是不卑不亢。 “这位贵人闹这么大阵仗,不知是草民得罪了贵人,还是需要草民治病的?” “治病便不用了,得罪倒是有一些。”刘乐走到淳于意面前,目光里满是得意,“不过本公主今日倒不是来找你的麻烦的,而是告知你一个好消息。” 淳于意眼中警惕了几分:“那不知公主要告知草民什么好消息?” “你在长安城的名声已经传进了皇上耳中,他对你很是欣赏,便派本公主来将你接往宫中,在太医院里任职。” 刘乐此话一出,果然如愿以偿的看到了淳于意脸上的反感之色。这让她很是开心,看来花芦的主意不错,光是听到进宫二字,就让他很不乐意了。 “草民一生行医四方,无意走入官场,便多谢皇上和公主的好意了。”淳于意意料之中的拒绝了,但圣旨以下容不得他这般推诿。 刘乐带人拦在了他的面前:“看来淳于医师是没听懂本公主说的话,皇上已经封你做了太医,你都必须进宫去。若是执意不跟本公主走,那便是违抗圣意,要株连九族的。” 淳于意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眉头:“都说当今皇上圣明,是个难得一见的明君,草民相信,若是草民坚持,皇上必然不会强行令草民进宫,还请公主向皇上转达草民的意思。” “淳于意,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刘乐当然不会将他的意思转达给刘恒,便挥手让人将他团团围住,“不管你想不想进宫,今日本公主都会将你送到宫中去。” 淳于意若只是孤身一人,便自然会和她死磕到底。只是那些仆从们从楼上下来,身边却抓了他的女儿淳于缇萦。 小姑娘跟着他也见过些许世面,遇到这种情况不哭不闹,只是淡淡的走了下来。但淳于意心中却是大惊,他将其他所有都置之度外,唯独这个女儿是不能出事的。 “淳于医师,怎么样?现在你还要说,绝不会随本公主进宫吗?”刘乐得意洋洋地瞧着他。 淳于意深吸了一口气:“若是我进宫去做了太医,便没有人照料我女儿了,还请公主稍微体谅一下草民做父亲的心。” “本公主自然是帮你想到了这一层,等你进宫以后,这孩子就留在公主府里,本公主帮你好吃好喝的供着。”刘乐说这话时,目光在缇萦身上打了个转。淳于意看着她的眼神,其中却是毫无好意,只隐藏着巨大的危险。 “草民的孩子怎配在公主府里居住?还请公主放过草民这一回。”淳于意这辈子洒脱不羁,还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 “既然你如此不知好歹,那本公主也不必跟你客气了。”刘乐急着把她送进宫中,便示意仆从们把刀架在了缇萦的脖子上。 第二百三十章 人间欠此方 “住手!”一声焦急的呵斥传进客栈里,外面便有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听闻此事之后急着赶过来的顾闻舟。 他知晓淳于意向来是不热心于宫中之事,他的名声在长安城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了,这个时候有圣旨下来,想必同他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夫君,你怎么来了?”刘乐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她如此焦急的想要把淳于意送进宫中,便是担心顾闻舟知晓以后会从中作梗,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公主,淳于先生既然不想进宫,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顾闻舟示意那些人放开缇萦,他们看了一眼刘乐的脸色,得到了她的允许以后,才让缇萦回到了淳于意身边。 “夫君,这你就错怪妾身了,这是皇上下的命令,妾身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刘乐一心想把自己撇开,便将这一切都推到刘恒身上。 “是吗?若不是你到皇上面前进言,他也不会下这样的命令。”顾闻舟的语气越发冰冷,这种感觉让刘乐心里很不好受。 “那你昨晚若是不去找他解毒,我也不会想对付他,说到底还是你害了他。”刘乐竟将自己的心思全部都说了出来。 顾闻舟神情一愣,转而面向淳于意:“淳于先生,终究还是因为我,让你要平白受此等罪。” “无妨。”淳于意此时竟然站了出来,“既然是皇上的命令,那我当然是躲不过了,进宫就进宫去吧!” 淳于意看着顾闻舟满脸的愧疚,对他洒脱的笑了出来:“不过我进了宫,这孩子定然是不能跟着一起进去的。我把他留在宫外,还请你多加照顾。” “那是自然。”顾闻舟赶紧点了点头,便将缇萦护在自己身后。 他已经在无意之中害了淳于意,照顾孩子这点小小的要求,他自然是当仁不让了。 将缇萦的去处安排好之后,淳于意便认命的随刘乐进宫去。刘恒原本以为还要几日,没想到短短一天之内,刘乐就将人带进了宫中,这实在是让他大为惊讶。 “皇上,人我已经带过来了。”刘乐将淳于意领到了刘恒面前。 刘恒此前还从未见过淳于意,只是听了好些传言,有些好奇这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但如今见到时,表面上看来却是平平无奇,从他的神情中并没有看到传言中那般桀骜不驯。这面前的人就像是一位普通的民间百姓,再乍一看也不知他的医术如何。 “你就是在长安城里声名大噪的淳于医师?”刘恒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回皇上,虚名而已,不足挂齿。”淳于意对宫中的规矩不是很懂,但也知道面对皇帝,必然是要恭恭敬敬的。他便将以往的洒脱和不羁都尽数隐了去,只学着那些朝臣们一般唯唯诺诺的样子。 刘恒似乎是看出了他的不适应,便摆了摆手道:“你不必拘束,只按你平时的习惯和朕回话就是。” 淳于意这才松懈了几分,道一声“诺”,便站到了一旁。而刘恒看着刘乐还站在这里,便想打发她离开。 “皇姐若是没其他事情,便赶紧回府去吧!时候也不早了。” 刘乐听得出来,刘恒这是在下逐客令了,她便也不久待,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吴平见刘乐出来,淳于意却是留在了里面,便知刘恒有事情要和他谈,又走上前将门关的严实起来。 “淳于医师,朕知晓你无心留在宫中,若是你能帮朕办好一件事,朕便能许你离开这里。”刘恒跟他开门见山。像淳于意这样行走四方的人,不懂得朝臣那些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有事同他直说才是最好的。 淳于意听见此话果然感兴趣的抬起头来:“皇上说的可是当真?” “君无戏言,自然是当真的。”刘恒应了一声,忽的瞥见外面的角落里有一个人影,看上去不像是吴平,他便知定是用漪房威胁他的那帮人,在偷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不知皇上想让草民为皇上办什么事?”淳于意问了一句,刘恒便悄悄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 淳于意有些狐疑,但还是按着他的要求做了。刘恒便用寻常的声音说道:“朕听说你帮很多百姓和大臣调理好了身子,此次进宫,便也帮着后宫嫔妃各自调理一下,就从皇后那里开始吧!” 话虽这么说,刘恒却示意淳于意看向桌子上的内容,那是他用茶水写下的几个字。 “皇后中毒,秘密解毒,不得声张。” 淳于意是个聪明人,他看了一眼,虽不知个中是什么缘由,但刘恒这样做必定有他的道理,他便确认的点了点头。 “若是你能办好此事,事情一了,便可出宫去了。”刘恒暗示着问道,“你可明白了?” 淳于意帮着将桌上的茶水擦干:“草民明白了,草民这就去给皇后娘娘调理身子。” “如此便好。”刘恒终于轻舒了一口气,又从外面唤来了吴平,“你将淳于医师带去椒房殿,让他好好给皇后瞧一瞧。” “诺。” 淳于意跟着吴平往椒房殿走去,心里想着的却是当年那个笑靥如花,眼中只有顾闻舟的女子。如今世事变迁,竟然成了皇后了,他不知曾经叫做上官安素的女子再次见到他,会不会还记得他的样子。 不过他实在是多虑了,漪房的记忆力实在要比他想象中好许多。吴平一将他带进椒房殿,漪房便惊讶的瞪大了双眼。 不过此时还是不要表现出来为好,漪房便收敛了神色:“吴总管,你为何要带一名男子到本宫这里来?他是做什么的?” “回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特意从宫外寻来的医师,据说医术高明,享誉在外,皇上便刻意让他来给皇后娘娘调理身子。” “既是如此,那便让他留下吧!”漪房扫了一眼淳于意,又再次问道,“此人既然来了宫中,是否在太医院任职?” “这......皇上倒还没有定下职位,只让他先过来给皇后娘娘诊脉。不过皇上对淳于医师十分器重,想来很快就会给了官职的。” “知道了,你且回去复命吧,替本宫多谢皇上了。” “诺。” 等到吴平一走,淳于意也有一种规矩,给漪房行了一礼:“草民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 看着漪房淡漠的样子,淳于意自是以为她没有认出自己,便也是不打算和她攀什么旧情的,但漪房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有些吃惊了。 “淳于先生,一别数年,你可还好?” 淳于意猛的抬头,便看见了漪房面带笑意的脸。她从长安去到代国,再从代国回到长安,这一路上来来往往的弄丢了许多人,现在偶尔能见到一个从前认识的故人,心里便是止不住的高兴了。 “皇后娘娘竟还记得草民?”淳于意口中的“上官姑娘”四个字总要脱口而出,但每每说到嘴边还是改了口,毕竟现在她贵为皇后,随便说错一句话都是要受罚的。 “本宫自然是记得淳于先生,还有先生当年的救命之恩。”漪房回忆了一下当年的情形,又深觉自己不能沉浸于过去,便赶紧让思绪回到现在的事情上来,“本宫记得先生向来是洒脱不羁,怎的会甘心进宫来呢?” “草民自当是不愿进宫的,只是皇命难违啊!”淳于意感概了一句,也把注意力放在了刘恒给他的任务上来,“皇后娘娘,您近来可有什么不适之症?” 漪房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事出必有因,她仔细想了想:“也没什么大问题,都是在孕中该有的症状,从前也经历过的。” “奇怪,那皇上为何让我验毒?”淳于意低声嘟囔了一句,似乎做了个大胆的决定,便又抬起头道,“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这怎么能行?”腾铃在一旁看着这人说的话很是奇怪,便不太放心他,尽管看上去漪房和他是旧相识,腾铃还是阻止道,“只是诊脉而已,需要屏退左右吗?况且你一个男子,单独和娘娘说话,说不定会被人传出些闲话来。” 淳于意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么个道理,顿时便是无话可说了。好在漪房始终是相信他的,便摆了摆手,示意腾铃将人都带下去。 “腾铃,淳于先生是故人,不必担心,你们且去门外等着吧!” “可是娘娘......”腾铃始终忧心,但看着漪房坚定的目光,便还是顺从的将人都带了下去,走出门前还不忘嘱咐一句,“若是有什么事情,娘娘只要唤一声,奴婢就在门口守候着。” “嗯,本宫知道。” 等到殿内只剩下漪房和淳于意两个人,她便轻声问道:“淳于先生是从皇上那儿过来?” “是的。” “那先生这般警惕,莫非是皇上有什么话要先生带给本宫的?” 漪房先前虽然和刘恒闹的很不愉快,但后来却又后知后觉的想起刘恒对她说的话,还有他一时疏离一时亲近的表现,便总觉其中有什么蹊跷。或许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便是真如他所说,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但刘恒作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还有谁能左右他的行为,漪房一时却是想不出来。 淳于意赶紧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回过头仔细观望了几下,示意漪房隔墙有耳。她才也点了点头,高声说道:“原来皇上只是让先生过来给本宫调理身子,那先生便赶紧替本宫诊脉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盈门飞酒韵 淳于意赞许的点了点头,学着刘恒之前所用的法子,用茶水在桌上写字,将真相告知于漪房。但他并不知道具体的事情,只说是漪房中了毒而不自知,刘恒便派他过来给漪房诊治。 漪房看着桌上的字真的震惊了,她丝毫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但也或许是因为有着身孕,即使毒性发作,也被归为了孕中的正常反应了。 “既然如此,淳于先生便赶紧替本宫好好瞧瞧吧!”漪房将手伸出去,心里却在思考着刘恒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若他真是因为此毒而不得不疏远自己,那自己所做的那些事,岂不是真正寒了他的心。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淳于意已经把手收了回去。漪房赶紧忐忑的问道:“怎么样?” 淳于意随便找了些话应付着,手上却沾着茶水写道:“的确有毒,只是此毒隐藏极深,寻常不注意根本意识不到。” “本宫的身子,可有办法调理好?”漪房意有所指。 “自然是有法子的,只是需得慢慢来,皇后娘娘不必着急。”淳于意留下了此话,便将桌子上的茶水都擦了干净。 这毒的确是一种奇毒,即使是淳于意,也是轻易解不了的,只能细细研究。而漪房知晓自己中毒,首先想到的便是腹中的胎儿,只愿这毒不会对他产生影响。 只是这整件事情扑朔迷离,究竟是谁给她下的毒,刘恒为何又会因此毒而态度大变,她一时间想不清楚。既然弄不清楚这件事情,那便好好的顾好眼下之事,而目前最重要的事情,当然就是将此毒解了。 漪房想着刘恒竟然对他不冷不热,必然是有他自己的思量,自己也不便打乱他的计划。她也就还是同以往一样,当做不知道这件事一般,只静静的待在椒房殿养胎,适时的派人去打听一下淳于意研毒的近况。 刘乐把淳于意送进宫里来,原本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但刘恒专门给他安排了住所,不让他和其他太医聚在一起,便让刘乐的计划不得实施了。 “公主,您先喝杯茶消消气吧!”花芦在刘乐得知淳于意在宫中过得风生水起的消息以后,小心翼翼的端上茶水。 刘乐果然伸手将茶水打翻:“你还好意思让本公主喝茶,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淳于意到了宫中,不仅宫里没人找他的麻烦,连本公主也不能随时刁难他了。你到底是在帮本公主还是在帮他啊?!” 花芦赶紧跪下来以表忠心:“公主息怒,一切都是奴婢的错,但奴婢真是全心全意为公主着想啊!这主意原是不错,只是皇上太过器重那淳于意,竟然会单独为他安排住所。奴婢一定尽快想出解决方法,不再让公主忧心。” “废物!”刘乐正在气头上,便还是骂了一句。她不再相信花芦的主意,看着地上打翻的茶水也是烦躁,便挥手站了起来。 “本宫今日要的那批缎子都送过来了吗?” 这句话一问出来,花芦更是战战兢兢,但该知道的还是要让刘乐知道,她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公主,咱们府里已经没有钱了,付不上那批缎子的钱,老板便只好先给魏大人家的小姐送去了。” “什么?!连买些缎子的钱都没有了?”刘乐虽说知道现在的公主府不比从前,但没想到竟会到这个地步,她更是气极,“把所有人都给本公主召集起来。” “诺。”花芦不知道刘乐想做什么,但眼下显然不是发问的好机会,她便只能退下去,乖乖召集府里的人了。 花芦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所有的人都排好队站在了刘乐面前。 “你们今日便给本公主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可以弄来钱财的,若是所想的法子有用,本公主必定重重有赏。”刘乐想要集众人之智慧,让公主府重新恢复从前的奢靡,但说来说去,谁也没有想出不错的主意。 “公主,咱们府里还有从前太后赏下来的珍稀物件,若是拿出去变卖,也许能换得一个好的价钱。”半天都没人说话,突然有人来了这么一句,便赢得了在场众人的附和。 但刘乐却是一脚踹了过去:“说什么蠢话呢!那些东西都是母后赏的,怎能随便变卖!若是连那些东西都卖出去了,你让本公主的脸面往哪搁?况且那些东西都是皇家的,上面都打了标记,就算卖出去,有谁敢要?” “是,公主说的是,是奴才们没有想得周到。”一说此话的人赶紧反省了两声,悻悻的闭了嘴。 “一个个都哑巴了?一个法子不行,就给本公主想另一个法子,想到可行为止。若是你们今天不给本公主找出一个解决方法来,都站在这里不许吃饭,不许睡觉。”刘乐下了死命令,但这些仆从们平时只兢兢业业地做事就行,哪能想得了这么多,便僵持了许久都没个结果。 众人实在又累又饿,但又不敢违反公主的命令,只好将希望寄托在顾闻舟身上。花芦跟着刘乐打盹的瞬间,朝站在最角落里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她便大胆的偷偷溜走,去寻顾闻舟来解围。 此时在书房里,顾闻舟正教着缇萦识字,便看见一个面熟的婢女冲了进来。他知晓此人是刘乐身边的婢女,自然给不出好脸色来,便不满的望着她。 那婢女也顾不上顾闻舟的反感,便一下子跪在了他面前:“求求驸马救救我们吧!” 这一下把顾闻舟惊着了,他蹙着眉头,示意缇萦去把她扶起来。 “站起身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顾闻舟总觉得又是刘乐整了什么幺蛾子。 以往也是这样,每次刘乐折磨下人的时候,他们总会来寻求他的帮助。只因某一次看见刘乐责罚一名婢女,责罚的太过狠辣,顾闻舟实在于心不忍,便出言救下了她。从此府里的人便知晓,即使公主嚣张跋扈,也会给驸马几分面子。 “公主将咱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让我们想出能给府里添些钱财的法子。若是不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便不许吃饭,不许睡觉。”看着这婢女的样子也实在可怜,顾闻舟皱了皱眉头,还是妥协了。 “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顾闻舟叹了口气,让缇萦继续练字,他自己却要往那边去看一看。 “闻舟哥哥,等一下。”缇萦却赶紧叫住了他,“对于公主所说的,给府里添些钱财,我倒是有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顾闻舟好奇,缇萦年龄不大,这样的问题,不知她会怎么解答。 缇萦自信的走到顾闻舟面前,将她心中所想告知了他。顾闻舟的眼中出现了一抹惊喜之色,缇萦所说的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只是不知刘乐愿不愿意付出劳动来换取所得。 “我知道了,我现在便去跟公主说一说。” 到了那婢女所说的地方,果然看见刘乐坐在最前边,底下站了一大群人,个个的脸色都不太好。 “公主明知他们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为何还要如此折磨人?”顾闻舟一上去便是责问。 刘乐这才将眼睛缓缓睁开:“他们是我公主府的家仆,自然是要为本公主排忧解难的。若是想不出好办法,那要他们何用,不如全都杀了。” 刘乐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句话,底下的仆从们却是双腿发颤,纷纷跪倒在地:“是奴婢无能,求公主饶命啊!” 顾闻舟反感的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只要有个可以实行的法子,你便能放过他们?” “难不成夫君有好的办法?”刘乐的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顾闻舟点了点头:“我的确有个办法。” “你说!” “敢问公主,平民百姓的钱从何来?”顾闻舟觉着直接说出来,她不一定能够接受,便开始循循善诱。 刘乐想了一下:“自然是干农活所得,或是卖东西赚的?” 她从小生活在皇家,衣食住行都不需要她自己来打理,对这些也不太清楚。在她的认知里,能说出这句话已经是极限了。 顾闻舟勉强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所以民众们的钱财才能源源不断的来,虽然没有公主所得的赏赐那样多,但却是持续不断的。” “你的意思是,也让本公主下地去干农活换钱?”刘乐脸上的表情都纠结在了一团,显然对此十分不满。 顾闻舟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自然不会指望公主能那样吃苦。除了干农活,经商也是能赚钱的。那些酒楼,客栈,还有售卖各种物品的店,都是可以赚钱的。” “这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又不会打理,说这些有什么用呢?”刘乐还是闷闷不乐的,底下的仆从们也更加忐忑。 顾闻舟转向那些仆从:“公主不会,但不代表其他人不会。就说跪在公主面前的这些人里,总有一个两个是有些技能傍身的,而是将它们利用起来,把每个人放在合适的位置,钱财自然就会源源不断的来了。” “驸马说的倒有些道理。”刘乐眼珠子一转,“不过本公主听说,做生意是需要本钱的,要买下那些店铺也需要钱财才行。但现如今府里连买些缎子的钱都没有了,本公主到哪里去弄这些本钱?” “我可以帮公主弄到这笔钱,但需要公主答应我一个条件。”顾闻舟想着正好可以通过这件事,将淳于意从宫中救出来。 “什么条件?”刘乐果然上钩。 顾闻舟一字一句的说道:“那便是烦请公主想办法将淳于意从宫中带出来,还须得毫发无损才是。” “已经进宫了的人,哪里还有出来的道理?况且皇上如今甚是信任淳于意,就算本公主想要人,皇上他也不会放啊!”刘乐总觉得顾闻舟是在故意刁难她。 “既然公主有办法将她送进宫中,那必然也是有法子将人救回来的。”顾闻舟耐心劝道,“淳于意不过是一名医师,即使医术出众了些,也不及太医院的太医们厉害,皇上没有霸着他不放的道理。” 刘乐在心里思量了一番,终究还是摇了摇头:“这个条件本公主不能答应,你还是再换一个吧!” “除了这个条件,我别无所求。若是公主答应,我便给公主拿出开店的本钱来,若是不答应,那我便是爱莫能助了。”顾闻舟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要走。 刘乐赶紧叫住了他:“等等!算起来你也是公主府的人,若是府里的开销削减了,对你也会有一定的影响,你难道就不在乎吗?” 顾闻舟嗤笑了一声:“公主说笑了,这公主府里大多数开销都是花在公主您身上的,其他人不过是花了些皮毛而已。就算府里的开销削减到了连普通百姓家都不如的程度,也不会对其他人造成太大影响,只是公主您的生活不似从前了而已。” 刘乐仔细想了想,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但要把淳于意从宫里弄出来,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既然如此,她只有从别的地方下功夫了。 “不就是几间店面嘛,即使不要你出本钱,本公主也有手段能搞定。”刘乐不服输的喊出了这一句。 顾闻舟也是不以为意,他只是想先帮这些仆从们解围,至于淳于意的事情,若是刘乐能答应便是最好,若是不能答应,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等到顾闻舟真的离开,刘乐便一拍椅子站了起来:“你们都给我去打听,长安城里那些最火热的店铺都是谁家的,打听好了赶紧来禀报给本公主,动作要快!” “诺。”众人总算不用再跪在这里了,这便赶紧起身,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 而邓通原本悠闲的坐在醉春楼里,忽的有眼线来报,说是有人在长安城里四处打听他。邓通觉得奇怪,不免留了个心眼。 近日里,长安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邓通便乐得悠闲自在,每天喝喝茶,看看歌舞,不知有多舒服。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便觉得有几分无聊,此时知晓有人在打听他,倒是隐约有些期待。 “你们让人去反查一下那些人,看看他们出自何处。”邓通捏着茶盏,心中倒是好奇。他在长安城的名声几乎已经达到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竟然还会有人来刻意打听他,这可真是一桩奇事了。 “主人,若是查到了这些人,该当如何?” “先什么都不要做,来禀报给我,我再对症下药,想想看该怎么玩儿。”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两岸饶商贾 邓通等了几日,刘乐果然找上了门来。她此前派了不少人出去打听,回来的所有结果都指向同一个人,那就是邓通。 邓通的名号,刘乐曾经也听说过,只是那时她还有吕太后的庇佑,也不缺钱财,便对这些经商之事不屑一顾了。如今再看来,却觉得邓通此人厉害的紧,这长安城里的商铺竟然有一半都是他的。 这一天晚上,醉春楼还如往常一般开着门迎接客人,外面却有一帮人拥簇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走了进来。刘乐想着来这种烟花之地,便打扮得十分高调,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能够往醉春楼里来的,向来都是些达官贵人,这一日自然也不例外。而那些达官显贵,自然都是认识刘乐的,这边便有两个人上前来打招呼。 “长安城中向来传言公主对驸马一心一意,没想到今日也来这醉春楼玩一玩了。” 这要是放在吕太后在位的时期,是没人敢跟刘乐这样说话的,但如今谁都知道,刘乐虽还担着鲁元公主的名号,实则却是大不如从前了。她看似人前风光,却还不如一个官家女子过得逍遥。 “本公主去哪里,还需得你来过问吗?”刘乐横了那人一眼,便越过他继续往里去。 那人不屑的在后呸了一声,旁边便有人劝着,让他不要与落魄的公主计较。这一切被刘乐听在耳中,她心里气的不行,但却强忍着不发作。毕竟她此次前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看来咱们醉春楼又来了位贵客,公主里边请。”鸨母和那些人不一样,她不管这公主是落魄还是风光,只要来了醉春楼,便都是她的客人,能赚一点是一点。 “本公主可不是来逛青楼的,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一位叫做阿岫的公子?” 鸨母有些为难:“这......阿岫公子虽说是咱们醉春楼的头牌,但他一向随心所欲,只有被他选中的客人才能有机会见到他。” “是吗?脾气倒还挺大的。你去告诉他本公主来了,就问他见不见吧!”刘乐知晓邓通家大业大,这若是在以前,她早就把这儿掀个底朝天了,但如今她只求财,便强忍着不想伤了和气。 “既然公主执意想见阿岫公子,那老身便去通报一声,只不过阿岫公子愿不愿意面见公主,就不是老身能够控制的了。” “这么啰嗦做什么,赶紧去就是了。”刘乐不满的瞪了鸨母一眼。 鸨母原以为邓通是不会见这的嚣张跋扈的公主的,没想到只是一禀报,他就让人把刘乐带了过去。 见到邓通时,刘乐眼前一亮,除了顾闻舟以外,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这般好看的男子。不过虽说两人都拥有姣好的面容,但邓通给人的感觉显然要妩媚的多。刘乐忍不住想着,若是顾闻舟也能如他这般不羁,那自己也能省不少事了。 “听说阿岫公子是长安城重商之首,本公主实在佩服,今日便要来拜会公子。” 邓通听到此话,微微一笑:“公主这次来找我,必定是有事要说,这些漂亮话便不必多说了,直接有事说事吧!” 听着邓通毫不留情面的言语,刘乐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阵,但马上又恢复过来,继续说道:“阿岫公子果然是好眼力,一下子就能看出来,本公主是有事情要和你说。” “听说最近这些日子,公主在四处打听我的店铺,不知公主要做的事情,是否同这些店铺有关?” 邓通心中其实已经知晓刘乐想要做什么,现在鲁元公主府不似从前,但开销依旧是保持着以前的样子,必定会周转不灵。而此时就需要更多的钱财,她既然在打听店铺,肯定是把目光聚集到开店上来了。 “阿岫公子一猜就中,公子拥有这么多家店铺,必定需要人来打理,不知可否同本公主合作,公主也能从中分一杯羹呢?”刘乐说的很直接,她一直到现在都还保留着从前的习惯,以为自己是公主,便能够在任何时候,任何人面前都占有特殊地位。 “公主既然要合作,那便是双方都要有利可图。我如今这些店铺,自己已经能够差人打理好了,不知公主可以给我提供些什么?”邓通问的这个问题很实际。 “本公主可以给你提供打理店铺的帮手。”刘乐想来想去自己手中也只有这一个筹码了,但对于邓通来说,这根本不足为奇。 “公主手下的这些人可是怀有奇才?若是没有,我手底下的人也能够自己管理好自己的店铺,没必要再多派一些人手过来,人多了只会添乱。”邓通说话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刘乐留下。 刘乐此时已经有些生气了,但她按照邓通的思路来想了想,自己好似也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一时间哑口无言。 “要是公主没有其他的事情呢,那便还是请回吧!”邓通原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情,没想到只是这样而已,这公主也太好打发了。 他直接让人将刘乐请了出去,尽管刘乐满腹怨气,但邓通和刘恒的关系是长安城里人人都知晓的,刘乐自然也有些耳闻,她实在不敢贸然对邓通动手。 “公主,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啊?”花芦看着刘乐不善的脸色,终究还是忐忑地问了一句。 “还能怎么办?什么办法都没有呗!”刘乐此时正在气头上,便没好气地斥了她一句。 她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正在生气的时候,却看见了旁边一个喜气洋洋的乞丐。刘乐心中实在悲愤,她作为公主都活得这样难受,这低贱的乞丐竟然能开开心心的。刘乐越是看着那乞丐的笑脸,她心中越是不畅快。 就这样盯着那乞丐看着,刘乐竟然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过去,便见着那乞丐进了一处破庙之中。这破庙似乎已经被其他乞丐占了,那人刚走进去便被赶了出来。 只是这样并没有结束,那破庙里的乞丐们,见这个乞丐手里捧着两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冲上来便是对他一阵拳打脚踢。直到把他打得地上起不来,那些乞丐才将肉包子抢走,随后又回到了破庙里。 刘乐看着这整个过程,心中突然十分痛快。谁叫那乞丐在不该开心的时候开心了,影响了她的心情,得到这样的后果是应当的。就算那些乞丐们不出手,刘乐也会找人教训他一顿。 但看着这些乞丐们争抢肉包子的过程,刘乐心中突然有了个主意。这长安城里有许多店铺都是邓通的,但并不是所有都在他的管辖之中。若是那些散户,自己带着仆从去将店铺抢过来便是,就像这些乞丐以强凌弱抢走肉包子一样。 “花芦,你赶紧回府里把所有人聚集起来,把身强力壮的都给本公主带过来,咱们去解决店铺的事情。” 花芦一下子就想到了刘乐想要做什么,虽然觉得这样做很冒险,但若是此时触怒了刘乐,一定会被她责罚一番,她便还是按着吩咐回府里去叫人了。 花芦那边紧赶慢赶着找人过来,刘乐却在街道上不断的打转,物色她们首先下手的店铺。若是店铺里有身强体壮的男丁,那自然是不好下手,她便专门挑那些有老弱病残看门的店铺。 找了好久,总算让她找到了一个。只是这些店都比较偏僻,而且店面也不如邓通的那些大。但刘乐如今毫无办法,只能先从这些小店下手了。 她是公主,又有那么多仆从傍身,一路下来只有别人求饶的份儿。就这样逼迫两家人让出了店铺给她,而这两家人都被她赶了出去。面对这些人的讨饶,刘乐不为所动,只让仆从赶紧将他们撵出去便罢。 而刘乐正在为自己占领了两间店铺而沾沾自喜的时候,却没想到这一切都被附近的义游侠成员看在眼中。 “别过去!你们想做什么?”其中一名成员拉住了忍不住要冲上前去的另外两个人。 “那家的老婆婆腿脚有疾,经不起这样折腾,咱们得赶紧出去帮帮他们啊!” “你疯了,那可是公主,你现在出去也是无济于事,不仅帮不了老婆婆她们,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那你说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欺负老人而不管吗?” “当然不是不管,鲁元公主既然占了别人家的店铺,那咱们也毁了她的家就是。” 此话一出,另外两人才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点了点头,这的确是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好法子。 当天晚上,刘乐带着自己白日里的战果,高高兴兴的回了公主府。只是,她丝毫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已经有好些人提前等在了府里,只待她一回来,便用熊熊燃烧的大火给她一个惊喜。 义游侠虽然觉着她可恶,但也没打算伤她的性命,这便在她进府之前就摆好了干草,眼看着她一走近,便让火势赶紧烧了起来,以免误伤了人的性命。 第二百三十三章 楼中尽晓妆 “公主,快看那边,那不是咱们府里吗?”花芦看着眼前的大火,惊慌失措的喊着。 “好好的,怎么失火了?”刘乐大吃一惊,狠踹了身边的仆从一脚,“还愣着干嘛!赶紧滚去救火啊!” 被踹的仆从一个激灵,赶紧冲上前去查看,只是那火势太大,看样子已经燃了有一会儿了。这般情形,断然是救不得了。 鲁元公主府着火的消息,在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几乎所有百姓都在心中欢呼,虽说表面上不做任何评价,但实际上却是暗自觉着总算老天开眼。刘乐从前的嚣张跋扈让整个长安城都深有体会,这一回便是彻底让人痛快了一番。 “皇上,臣姐也是不知,竟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对公主府下手!”刘乐一早就赶紧进了宫,冲到刘恒面前哭诉。 刘恒正下了早朝,面对刘乐的歇斯底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让一些宫女先好好安抚她。等到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刘恒才开始仔细询问这件事的详细过程。 “公主府为何会无端失火,这究竟是何原因?” “臣姐不知啊,皇上。只是公主府好端端的是不会失火的,定然是有人故意纵火。”刘乐心中有自己的思量,如今府里已经是住不成了,若是不能获得刘恒的同情,便还要自己另寻住处,又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皇姐近来是否得罪了什么人?”刘恒知晓刘乐一向跋扈,就算是将人得罪到要纵火害她,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一问便让刘乐想起了被她抢了店铺的两户人家,实在有些心虚,但她还是努力镇定了下来。 “没有啊,臣姐一向平稳过日子,哪会得罪什么人呢?” 正在刘乐说了此话之后,却有一个宦官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在刘恒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刘恒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皇姐可是记性不太好,朕刚刚听说你在长安城里胡作非为,强行占领别人家的地盘,还将老弱妇孺都赶到外边,让人无家可归?”刘恒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气。 刘乐没想到这次会这么快就让刘恒给知道,心中一惊,但马上又跪下去哭诉:“皇上,这都是臣姐手下那帮奴才的错,是他们胡作非为。臣姐发现之后斥责了他们几声,才叫人带了回去,可一回到府中,便看见里面燃烧着熊熊大火啊!” 刘恒实在受不了她这副强装凄惨的模样,便直接询问道:“那不知皇姐想要如何呢?” “若是皇上应允,不如让臣姐和驸马搬到宫中来住一段日子吧!”刘乐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此时便赶紧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刘恒是没有预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但在心里想了想,或许也是一个办法。只是那平成侯先前和漪房有过一段过往,这就让刘恒十分介意了,为此便是犹豫不决。 “皇上,臣姐如今无家可归,若是皇上让臣姐和驸马在宫中居住,臣姐保证绝不会生出祸患来。” 见刘恒还在沉思之中,刘乐又赶紧哭诉道:“皇上,臣姐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进宫来求皇上......” 看着刘乐事还有说不完的话,刘恒心中十分烦闷,索性挥了挥手:“罢了,你想来住便住着吧,只是远离后宫嫔妃便是。” “臣姐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一走出宫外,刘乐便换了一副面孔,脸上的泪也已经都擦干净了。她想着若是自己能住到宫里来,便是解决了衣食上的问题,况且这样能力漪房更近,从前的仇也要一并报了。 而漪房现在却是没心思搭理她,她只一心顾着自己身上的毒和腹中的胎儿,其他的一切事宜都不想管。 淳于意虽然查探出了她中有奇毒,却是很难找出解药来。转眼间他已经在宫中待了许多天,自己担心着宫外的女儿,心中也是急迫。 而刘恒在这些天安排了一场狩猎,因着漪房有孕不便前往,他便只带了慎夫人前去。漪房对此也不以为意,就算刘恒要带她去,她也是会拒绝的,毕竟这段时日,没有什么比得上肚子里的孩子重要。 “娘娘,奴婢出去打探了一圈,听说鲁元公主和平成侯要搬进宫里来住了。”腾铃你匆匆的跑了进来,她知道漪房和刘乐之间存在着隔阂,虽然不知具体是为何,但这消息的确是对漪房不利了。 “什么?”漪房也是吃了一惊,“是皇上的旨意吗?这是为何?” “奴婢听说是公主府失火了,鲁元公主无处可去,便去求了皇上,让皇上允许她和平成侯在工作住上一段日子。”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一定有问题。”漪房不由自主的抚向自己的肚子,若刘乐是冲着她而来,那可真得小心了。 “可是皇上已经将狩猎的旨意传达了下去,这些天是肯定不会待在宫里了,若是娘娘跟随着一同前去,恐怕路上颠簸,身体也是受不了啊!”腾铃的眼中满是担心。 漪房也点了点头:“是啊!如今便是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局面,咱们只有自己顾好自己了。好在皇上将慎夫人带了出去,本宫也不必两面受敌。” “娘娘,淳于医师来请脉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有小宫女进来禀报了一声。漪房点了点头,便让她将淳于意领进来。 “娘娘这些日子感觉可好?”淳于意今日又带了一副新的药方过来。 “还是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些症状也还在。”漪房看着他新拿来的药方,里面还是一些温和的药物,都是用来解毒的。 淳于意见她盯着那药方看,便解释道:“娘娘,这是草民新研制出来的解药,原本其中有几味药需要用的更烈,但草民担心娘娘的身子,便用相似的药性缓和一些的药物替代了。或许用起来不是那样快速,却是能保证娘娘腹中孩儿的平安的。” 他们如今说话便不再需要用茶水写下了,腾铃知晓此事以后,每次淳于意过来,都装作是在附近散步,将那些偷偷摸摸的宫女宦官们都打发走,让他们能好好说话。 “多谢淳于医师了,只是这药一定有效吗?”漪房希望能尽快解了此毒,以免到时候生产会有影响。 淳于意此时便为难起来:“是否一定有效,这草民却是不知了。只因这毒实在奇特,草民只得慢慢研制解药,不敢冒进,以免伤了皇后娘娘的身子。” “罢了,你也别太过忧心此事,尽力而为便好,其他的一切便听天意了。”漪房虽是这样说,眼中的担忧却一点儿也没少。 “那草民便将此药方交给子离姑娘,让她琢磨着给皇后娘娘使用了。” 漪房点了点头,淳于意也不多说,便又赶着回去继续研究了。 明日就是去狩猎的日子,刘恒整装待发,但唯一放不下的就是漪房。他安排此次狩猎,便是想借此查到那些威胁他的人。但若是将此局放在宫中,难免会影响到漪房,他便只能出此下策。 慎夫人是他一直怀疑着的,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在他身边,让他始终觉得是有人背后指使。他在长安城里第一眼看到慎夫人的时候,便想起了在代国那次马车受惊的时候。 那时虽然他一眼望见的是漪房,但那名故意留下玉牌的女子,他也是有所印象。当时他看出了这女子的刻意,便没有理会,没想到这一计不成又生二计,竟然会在长安城里重新遇见。 刘恒细细思索了一下,这慎夫人必定不是一个人行动的,在她的背后,定然还有一个庞大的组织。而这个组织究竟是何目的,和那些威胁他的人是不是同一群人,他也是不得而知了。 这一次举行的狩猎,他便一心想弄清楚整件事的真相。即使不能,也要分辨出围绕在他身边的究竟有几股势力,这每一拨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吴平,朕让你派人悄悄去看看皇后,那人可回来了?”刘恒把吴平叫到身边,压低了声音问道。 吴平点了点头:“派出去的人已经回来了,说是皇后娘娘一切安好,淳于医师每日都按时请平安脉,总不会有大碍的,皇上可放心了。” 刘恒却叹了口气:“朕如何放心得了啊!” 这一晚几乎每个人都是忧心忡忡,就连慎夫人也是如此。她坐在宫中局促不安,这次狩猎突如其来,宫中的事情她还没有安排好,也还没来得及把消息给她背后的人传达过去。若是在外临时出了什么事情,她们便是猝不及防了。 “绿荷,过来。”慎夫人唤了一声,却突然想起绿荷已经不在了,心中更是怅然。 有一个面生的小宫女走了进来,是刘恒重新配给她的贴身婢女:“娘娘有事便唤奴婢去做吧!” 慎夫人自然是不信任她的,这便烦躁的摆了摆手:“罢了,本宫没事,你且下去吧!” 第二百三十四章 自不胜真心 可惜这次的事情完全不像刘恒所想的那般,尽管整件事情已经做好了布局,他却在狩猎的第一天就遭受了祸患。 这是刘恒登基之后的第一次狩猎,前些年都因事务繁忙没空筹备,如今刘恒的皇位坐得稳了些是,便将此事提上了日程。这一天一同去狩猎的诸位大臣都十分兴奋,不甘愿落于人后。 便是在混乱之中,竟不知是谁的箭射偏了方向,直直的朝着刘恒飞了过来。虽然他及时闪躲,但人却是在马上,这一躲便失去了平衡,直接从马身上跌了下来。 刘恒的受伤让所有人都慌了,这下便没人再顾得上狩猎,紧赶慢赶的又将人送回了皇宫。但随行的慎夫人倒是没一同回来,她名义上是说,作为高位嫔妃,要管理好一同前去狩猎的女眷,便要晚一步再回去,实际上却和宫外的一些人见了面。 虽然刘恒受了伤,但他所安排的事情还在继续,子谦带了好几个功夫精巧,又值得信赖的手下,一路尾随着慎夫人,便是要看看她究竟会做些什么。 子谦也是记得的,慎夫人的确就是在代国时,曾经救了刘恒一命的女子,只是现在看来,当初的事情也是蓄意为之了。 慎夫人并没有走太远,她所到的地方和猎场距离不远,或许是觉得刘恒受了伤,便不用太过顾忌了。子谦带着人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便见她在一处树林中停下,随后便有一个身穿黑袍的人走了出来是。 “一切都再按照我们的计划进行着,只是咱们已经损失了两个人,若是有机会,得再派几个人到宫中来协助我才好。”慎夫人在失去绿荷以后,做事总是不太顺心,身边也没有能好好说话的人。 “咱们安插这么多人在宫中费了不少劲,如今皇帝也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一定得好好隐蔽,你若不是实在要用人,还是再缓几天吧!” 那黑袍人将斗篷摘了下来,面容便暴露在子谦眼中,他大吃一惊,没想到这人竟然是吕禄。几年前的那场战乱,他们在阵亡的将士里并没有寻到吕禄的尸身,但总也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如今竟还活得好好的。 “也不是非要用人,只是身边没个自己人在,有些不适应罢了。” “上次给你的那药,你给皇帝服下了吗?”吕禄提起药,子谦心中便是一惊,难道他们竟是想直接对刘恒下手? 但慎夫人不经意的蹙了一下眉头,看起来有些犹豫。 “你还没给他服下?”吕禄的声音明显有些不悦了。 “我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若是贸然出手,恐怕不仅不能达到目的,还会将自己暴露出来。”慎夫人这样说着,眼神却四处飘忽,根本不敢看向吕禄。 “吕怡潇,你不会是对刘恒产生了感情,不愿意杀他了吧?”吕禄的声音更加冷冽了几分。 “我没有!这怎么可能呢!他是我的仇人!”慎夫人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知道就好。”吕禄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你要记住,你是我们吕家的人,你叫吕怡潇。不要做耿淑慎做得久了,就忘了自己究竟是谁了。” “我明白了,我会把事情处理好的。”慎夫人看起来有些失落。 但吕禄并不会照顾她的情绪,他只想着让所有权力重新回到吕氏一族的手里。但他太过于急功近利,也不够细心,完全没有发现躲在一旁的子谦等人。 等到刘恒回到宫里以后,消息便传遍了各宫,嫔妃们自然是争先恐后的去看望,唯独椒房殿没有一丝动静。 “娘娘,听说皇上从马上跌下来受了伤,到现在还昏迷不醒,娘娘不去看一看吗?”子离这些年一直陪在漪房身边,自然是了解她的,尽管她看上去漠不关心,但不停绕着圈的手指已经暴露了她的担心。 “皇上受了伤,自是有医师好好看护着,不必本宫去照料。” “娘娘,其他嫔妃们可是殷勤的很,娘娘不怕她们借此机会邀宠吗?”腾铃想到的倒是另一方面。 漪房笑着摇了摇头:“皇上如今受着伤,最需要的是太医的诊治,若是那么多人都在旁边,反而显得碍手碍脚。本宫了解皇上的性子,若是此时出现在他的面前,别说邀宠了,就是被赶出去都是有可能的。” 腾铃一想,也是点了点头,但她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声:“那咱们就什么也不做吗?皇上受伤怎么说也是件大事,娘娘要不要挑些补品送过去?” “不必了,我们现在倒是有事情要做,不过不是送补品。”漪房眼中透露出坚定的神色,“皇上的马术十分娴熟,必定不会平白无故的受伤,此事其中必有蹊跷,本宫要将皇上受伤的真相查出来。” “可是,咱们没有跟着去猎场,当时发生的事情也不清楚,想查也是无从下手啊!”子离也提出了疑问。 漪房却是了然一笑:“咱们的确不清楚,但有人却是清楚的,比如欧阳大人,再比如,慎夫人。” “娘娘的意思是,咱们要去找他们二人询问?” “欧阳大人是可以直接询问的,但慎夫人,还得暗中探听才是。”漪房低声对腾铃道,“你找些机灵点的宫女宦官,这些天有事没事的便去欢宁殿附近转一转,若是有什么事情,便总能听到些风言风语。” “诺。” 漪房是不能直接召见外臣的,她便派人给宫外的邓通传了信。他和欧阳子谦虽然没什么交情,但好歹还是认识,也能说上几句话。再者,邓通和刘恒交情深厚,也是很担心他,得到消息以后便赶紧去找了欧阳子谦。 根据邓通得回来的消息,当时便是有人一箭差点射中了刘恒,但这箭究竟是谁人射出来的,当时的情况混乱的很,便也不得而知了。 这就让漪房为了难,这次狩猎去的大多数都是朝堂上的大臣,她作为皇后,贸然召见他们便是不妥。况且就算把人都召集了起来,也不会有人承认是自己让刘恒受的伤,这条线算是已经断了。 “娘娘,咱们有人在慎夫人那里探听出了点消息。”腾铃这边却急匆匆的来报,“虽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娘娘说过,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奴婢便来禀报了。” “你说。” “听说自从狩猎回来以后,慎夫人便不爱出门见人,平时没事的时候还经常一个人发呆。”腾铃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们派出去的其中一个宫女还看见,慎夫人拿着一小包药粉,貌似很痛苦的样子。她是从窗外看见的,没过多久窗子便被关上了,也就只看到了这一幕。” “药粉?”漪房偏着头想了想,“腾铃,你能想办法弄到那包药粉吗?本宫有预感,若是能知晓其中是什么东西,整件事情便能豁然开朗了。” “若是娘娘需要,奴婢自然是有办法的。”腾铃乖巧的笑了一下,她回来之前就已经猜测到漪房会对那包药粉感兴趣,便做好了打算。 腾铃这些年帮漪房办了许多事,取一包药粉当然是得心应手,不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就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其中取了一些出来。 “子离,你瞧瞧这些是什么东西?”漪房稍微闻了一下,但这东西并没有什么味道,便还是要子离来判断。 子离只捏到手心里看了一下,便紧紧皱起了眉头:“娘娘,这是一种慢性毒药,服食一次不会致死,但若是连着服上几个月,那便会有生命危险了。” “这药服食过后会有什么症状么?医师能不能诊断出来?”漪房想着,慎夫人准备这样的东西,或许是要对付她和腹中的孩子的。 “若是服食的时间不长,便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医师诊脉也是查不出来的。除非已经服食了有一段时间,才会稍微有些头晕乏力的症状。” 子离明白漪房的担心,但她仔细观察过她的状态,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自从她有孕以来,每日的汤药和饭食也都是经过层层检查的,定然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是这药不是给本宫准备的,那便是给皇上的了。”漪房突然幽幽的说出了这句话,让腾铃和子离都吓了一跳。 慎夫人如今得刘恒盛宠,她若是想害漪房,那便是理所当然,但她要害刘恒,却是有些说不过去了。漪房仔细思考着这个问题,又猛的想起了自己身上的毒。据淳于意所说,那也是一种慢性毒,且十分不易察觉,和眼下这包药粉倒是有些相像,或许是出自同一帮人之手。 “皇上那边有消息传来了吗?”漪房想着,这已经过去快两天了,或许刘恒也该醒过来了。 但腾铃却是摇了摇头:“娘娘,太医们说,皇上依旧昏迷不醒,想是伤的十分严重了。” 漪房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担忧,只淡淡吩咐了一句:“若是未央宫有什么消息传来,一定要即刻禀报本宫。” “诺。” 第二百三十五章 初蕊春风迎 刘恒醒来是在隔日下午,漪房听见这个消息总算放了心,但仍然没有去看望他。刘恒倒是一醒过来就问起了漪房。 “皇上,您可算是醒过来了,可把奴才给急死了。”吴平一见刘恒醒过来,便满面的喜色。 “皇后呢?”刘恒往周围一望,见只有吴平在此,便放心的问道。 吴平对于他这一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如实答道:“皇后娘娘自然是在椒房殿了。” “朕昏迷的这段时候,她一定很担心,你且去椒房殿告诉她一声。” 吴平为难的犹豫了一下,还是直说道:“皇上,皇后娘娘这些日子并未来看过您啊!” “她没来看朕?”刘恒诧异问道,“一次都没来过?” 吴平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刘恒,无奈的点了点头:“嗯,一次都没来过。” 刘恒止不住的咳嗽了几下,他从马上摔下来这么大的事,她竟然看都不来看望一下,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看着刘恒似乎在生气,吴平赶紧宽慰道:“皇上,这些日子各宫娘娘们都来过了,少皇后娘娘一个也是不亏啊!” 刘恒听了这话心中更是不舒坦,脸色一下子就拉了下来。他因着伤还没好,脸上本来就没有什么血色,这下子更是显得阴沉。吴平咬了咬嘴唇,知晓自己说错话了,又不知该如何补救,想来想去,说出的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皇上,您先前对皇后娘娘那样,她不来看您也属平常啊!” 刘恒能杀人的目光便又朝吴平砸了过来,吓得他赶紧闭了嘴。 “皇上,有喜事,大喜事啊!”此时外面突然有一个小宦官冲了进来,便是连规矩都顾不上了。 吴平斥责了他两句,还是让他上前给刘恒回话。 “什么喜事?” “皇上,慎夫人有喜了。”那小宦官满脸的惊喜,但刘恒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多高兴,反而神色上有些忧心忡忡的。 “请太医去瞧过了?”刘恒确认道。 小宦官点了点头:“瞧过了,反复确认了好几回,慎夫人的确是有喜了。” “好了,朕知道了,你且下去吧,此事先别声张。” 这宦官赶着来禀报,本是想借着刘恒高兴,能够讨些赏赐,可眼下这境况,却是他没能想到的。 而此时在欢宁殿,却远不能像未央宫里这样安静。慎夫人知晓这个消息以后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她从未奢望过能和刘恒有个孩子,但如今有了,却又实在担心不已。若是让吕氏一族知晓此事,她必定是不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的。 慎夫人首先想到的,就是将此事瞒下来,等到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以后,再告知吕氏族人,这样他们也再没了办法。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身边也被安插了眼线,不过两天时间,吕氏族人们便知晓了她怀有身孕的事情。 “慎夫人,奴婢是新进宫来伺候您的。”一个机灵模样的小丫头,便在三天后被送到了慎夫人面前。 “是本宫的娘家人让你来的?”这是她们特有的暗号,娘家人所指的便是吕氏一族。 “是的,他们听说夫人有了身孕,都高兴的很。”小丫头使了个眼色,示意慎夫人屏退旁人。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以后,那小丫头才直说道:“夫人,奴婢奉命前来,便是要告知您,娘家那边觉得这个孩子来得正好,可以以此做一波文章,最好能彻底扳倒皇后。”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慎夫人看着她的眼神,顿时有些胆战心惊。 “若是皇后娘娘对皇上盛宠夫人生了妒意,想要害死娘娘腹中的孩儿,岂不是顺理成章?” “你们的意思是,让本宫故意滑胎,然后嫁祸给皇后?”慎夫人大惊失色,不禁往后退了两步,仿佛那小丫头是从地狱里来的恶兽,下一秒就会将她吞噬入腹。 “娘娘英明,娘家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这具体的事宜,还得由您自己来决定。” 慎夫人赶紧摇了摇头:“不,本宫要留下这个孩子,你且回去告诉娘家人,既然本宫怀了他,便要好好的生下来,绝不会利用这孩子做诱饵。” “娘娘,奴婢只是个传话的,具体做不得主,您若是不想这样做,还是直接和娘家人见面说吧!”这丫头看起来年龄尚小,也不像是能做主的样子,看来和她多说也没有意义。 慎夫人敛了神色,便打算安排和吕氏族人的见面。 只是在见面之前,却又出了一件让她哭笑不得的事情。第二日太医来诊脉的时候,眼中便是存了好些犹疑的神色,随后又叫来了其他太医。 慎夫人看着他们这样紧张的样子,心中也跟着不安起来,便急着问道:“各位太医,本宫究竟有什么事情,你们的脸色为何如此凝重?” 几个太医互相对视了一眼,还是鲁太医站了出来:“娘娘,先前实在是臣的错,是臣误诊了脉象,娘娘其实并未怀有身孕啊!” “没有?”慎夫人心中闪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她没有身孕就不用夹在自己的心愿和吕氏族人之间了,只是心中难免苦涩,那一点点开心也是不复存在了。 “娘娘,是臣的误断,还请娘娘恕罪。” “罢了,你们都下去吧!只是此事先别声张。”慎夫人心中五味陈杂,也不想再多说什么,便打发他们下去了。 但当太医都已经离去以后,那个小丫头却又来到了她的面前:“娘娘,既然现在孩子没了,那娘娘便不必忧心孩子留不留得下来的问题,专心对付皇后便是了。” “你糊涂了,连孩子都没有的话,哪来的筹码去对付皇后。”慎夫人淡淡的应了一句,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里。 但那小丫头却是一语道破天惊:“娘娘,虽说我是真的有孩子,但娘娘怀有身孕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各宫,即使是误断,只要让太医们瞒下去,便可以此作文章。” 慎夫人想想也觉得不错,她暗自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如果借此机会能拉皇后下马,以刘恒现在对她的宠爱,若是再立皇后,必定是她无疑。到时候她和吕氏一族的利益都能够得到保障,也就没有必要大张旗鼓的去造反了。她不仅可以随心所欲的能在刘恒身边,还能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威,孩子也总会有的。 “你说的不错,那便赶紧去联系娘家人,让他们将那些知道实情的太医,该收买的收买,该处理的处理,赶紧把事情办好了,本宫这边也好下手。” 那小丫头见慎夫人终于妥协,心中也是十分高兴,赶紧点了点头,转身去做她的事情了。 而此时在椒房殿里,正到了淳于意给漪房诊脉的时候。 “娘娘这些日子喝了那药,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淳于意研究了许久,还是只有先前那副药最符合这毒的特性。 漪房稍微点了点头,示意腾铃给淳于意送上些茶水:“是要比从前好了一些,那药还是有些效用的。” 淳于意总算舒了口气:“那药是慢慢调理的药,娘娘再坚持喝上一段时间,余毒便都可逐渐清除掉了。” 漪房应了一声,便提起了另一件事:“淳于医师这些日子都在太医院,是否听说过慎夫人怀孕的事情?” “听说了,不过慎夫人没这个福分啊!”淳于意叹了一声,漪房却是不明所以。 “淳于医师为何这样说,莫非是慎夫人腹中的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淳于意摇了摇头:“哪有什么孩子,不过是误诊而已。” “误诊?”漪房皱了皱眉头,对此事表示不解。 “是了,对于妇人有无身孕的判定,原本不算太难。但也是有可能不准确的,偶尔会出现误判的情况。”淳于意压低了声音,“若是在寻常人家还好,在宫里误判了后果便是严重,不过那位误判的鲁太医倒是没被慎夫人责罚,只是被嘱咐不要将此事说出去便罢了。” “是慎夫人让他不要说出去的?”漪房从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 淳于意仔细想了想:“是也不是。当时鲁太医回来的时候还跟人提到了此事,后来便有旁人提醒他,让他不要往外说,还说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按理说此事一出,就算太医不受到责罚,也是要第一时间禀报给皇上才是。以慎夫人现在的盛宠,她也不需要借怀孕来争宠,为何她要瞒下这件事呢?”漪房自言自语道。 “娘娘是觉着此事有蹊跷?” 漪房点了点头:“淳于医师,还请你回去以后帮着留意此事,一旦太医院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刚要第一时间过来禀报给本宫。” “那是自然。”淳于意应了一声,又给漪房留下了几包药材,便急着赶回去了。 “娘娘,慎夫人假孕的事情,咱们要告诉皇上吗?”腾铃端着药过来,便顺口问道。 漪房摇了摇头:“先不要参与此事,咱们且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第二百三十六章 风雨陈新冤 慎夫人是一刻也没有闲着,她知晓此事瞒不了多久,想要借此事下手就必须尽快。只过了不到两日,她便让人准备好了滑胎药,强劲的下了很大的分量,掺在自己的饮食里。 将这些饮食处理好后,她便让人叫来了熟识的太医,只等她一声喊痛,便会有人去找刘恒。 而等到刘恒匆匆赶来的时候,慎夫人已经将一切都布置好了。她只顾在床上躺着,那些事先准备好的血水和匆忙来回的宫女,自会替她把一起事情都告知刘恒。 “这是怎么回事?”刘恒看着欢宁殿的一片混乱,不由得蹙了蹙眉。 “皇上,臣有罪,那滑胎药药效太猛,臣实在尽力了,也没能保住慎夫人的胎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刘恒第一反应反而是松了一口气,随后才正色问道:“好端端的,慎夫人为何会服了滑胎药了?” “回皇上,臣等已经检查过了,那滑胎药是被混在饭食之中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要害慎夫人的孩子?”刘恒眯着眼睛看那太医,眼中透露出怀疑的神色。 “臣等不敢如此猜测,但那饭食之中被掺杂了滑胎药却是事实啊!” “如何掺的,掺在哪些食物之中?”刘恒问的仔细,便有宫女将那些菜都拿了过来。 “皇上,这所有的饭食之中都掺了滑胎药,只要娘娘食用,便会导致滑胎。”小宫女说的义愤填膺,仿佛是在为慎夫人恼火。 “慎夫人平日里的饭食,你们都没经过检验吗?一呈过来就给她食用?”刘恒质问的话语一出,那小宫女吃了一惊,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这......夫人这几日胃口大好,经常觉着饿,奴婢们还没来得及检查,夫人就食用了一些。” “这可就是你们宫里人的过失了,也不是头一天伺候主子了,怎的还是这般主管的事情冒冒失失的?!”刘恒的声音里带了些怒气。 “皇上,不关她们的事情,是臣妾自己不小心。”里面传来了慎夫人虚弱的声音,刘恒便赶紧进去看一看她。 “若不是这些奴婢们办事不利,咱们的孩子就不会......”刘恒说着便皱了皱眉头,满脸都是不忍心。 “皇上,臣妾刚才听说,是有人蓄意要害臣妾和皇上的孩子?”慎夫人一心想着要提起这件事,此时刘恒一过来,便急着问了出来。 “你只管好好休息,此事朕定然会查清楚的,若真是有人想谋害咱们的孩子,朕决不轻饶。”刘恒似乎察觉到慎夫人意有所指,赶紧截断了她的话。 但这样大好的机会,慎夫人怎能放过,她赶紧拉住刘恒的袖子:“皇上,既然是臣妾的饮食被人动了手脚,那不如从触碰过膳食的人开始查起吧!” 刘恒盯着慎夫人看了两秒,直到她被看得脊背发寒,刘恒才收回了目光:“就按你说的办吧!” 去查探的人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这件事是慎夫人安排好的,但如今漪房也怀着身孕,就算犯了什么事,也会从轻责罚。她只能把证据都安排的明显一些,只有强有力的铁证直接指向漪房,才能让刘恒有理由重罚她。 “皇上,奴才带人去问了送饭时过来的宦官,他们说这一路上碰过膳食的只有两个,一个是嚷嚷着肚子饿,找他们要了一碟点心的百灵公主,还有一个就是椒房殿皇后娘娘身边的腾铃姑娘了。”这宦官所说的都在刘恒的意料之中,他能想到此事定然会和椒房殿扯上关系。 “腾铃为何会碰到这些膳食?”刘恒多问了一句。 “回皇上的话,今日慎夫人和皇后娘娘的膳食都是同一批人送的,腾铃姑娘是来取皇后娘娘的膳食的,但一时弄错了时辰,差点误拿了慎夫人的。” “这也能弄错时辰,你们御膳房是怎么当差的?”刘恒没有先让人带腾铃过来,反而是责问了御膳房的过失,慎夫人听着心中竟有些忐忑。 “皇上,既然如此,便赶紧让人把百灵公主和腾铃姑娘都闸路来问一问吧!”慎夫人担心安排下去的人多说多错,赶紧上来打着圆场。 刘恒倒是没有再责问什么,点点头让人把相关人员带了过来,慎夫人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百灵公主来的很快,她原本在学堂里念着书,而学堂离欢宁殿的距离不远,赶过来也是要不了多久。 “儿臣参见父皇,参见慎夫人。”百灵公主乖巧的行了礼,便规规矩矩的站在刘恒面前。 “百灵,你可知道父皇叫你来所为何事?”刘恒想着那些宦官应该在路上就同她说过了,此时直接问询也是方便。 百灵公主果然点了点头:“父皇,儿臣知晓,是为了慎娘娘膳食的事情。” “对了,那些宦官是否给了你一碟点心?” 百灵公主大约是担心自己犯了错,脸上有几分惶恐:“儿臣是拿了一碟桂花糕,但儿臣有先问过,负责运送膳食的宦官说可以拿才拿的。” “父皇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要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如实回答,一会儿便能再得到一碟桂花糕,如何?” 百灵公主瞬间来了兴趣:“父皇请问,儿臣一定如实回答,绝不会有半分隐瞒。” “先前那碟桂花糕你是否已经食用过了?” “是的,儿臣已经全都吃完了,还给身边伺候的两个嬷嬷一人分了一块。” 刘恒眉头颤动了一下:“那你们可有感到什么不舒服?” 这话问的百灵公主有些莫名其妙,她努了努嘴:“只是一碟桂花糕而已,儿臣经常吃的,从未感到过什么不适啊!” “好了,父皇知道了,你且回去好好读书吧!” 等到百灵公主离开以后,慎夫人在言语之中便有些兴奋,她赶紧催促道:“皇上,既然百灵公主拿的那些桂花糕里还没有被下药,那就证明那个时候膳食还是正常的,如此便只剩下一人了。” “去把腾铃召来。”刘恒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腾铃来这一趟是猝不及防的,但好在漪房已经提前料到慎夫人会以此生事,也算是让身边的人都一起做了些心理准备,腾铃进来的时候便带了些从容。 “腾铃,你今日去御膳房取皇后的膳食,是否误拿过慎夫人的?”刘恒看见漪房身边的人,语气不由自主的就温和了下来。 “皇上,奴婢去取膳食的时间是和御膳房确认过的,就是那个时间,奴婢没有记错。只是御膳房说要临时准备慎夫人的,便将皇后娘娘的延迟了些时候。但御膳房那边并没有提前告知奴婢,还让奴婢过去,差点误拿了。”腾铃几句话便说清楚了事实的真相,但她心中实在不服气,便又继续说道,“奴婢实在不明白,皇后娘娘和慎夫人都怀有身孕,为何御膳房便要先准备慎夫人的?还说是奴婢拿错了膳食来倒打一耙。” “大胆!皇上在此,一个小小的宫女,怎敢说这样的话!”吴平在旁边佯装着斥责了一句,赶紧向腾铃使了个眼色,若是她再口无遮拦,恐怕会遭了祸去。 但刘恒只是摆了摆手:“慎夫人的膳食里被人加了东西,你可知此事?” “奴婢不知。”腾铃如实回答,但心里已经明了,慎夫人定是和御膳房串通好了摆她这一道,意图将此事嫁祸给漪房。 “但今日碰过慎夫人膳食的,便只有你和百灵公主了。”刘恒的意思很明显。 “皇上,奴婢没有做过,也绝不会任由别人以此来陷害皇后娘娘。”腾铃说的很直接,让慎夫人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担忧。 “腾铃,若是你现在说实话,并不必连累皇后。”刘恒心知如今漪房身上的毒还没完全解了,还不能公然维护她,只好弃车保帅。 但他的暗示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腾铃大声辩驳道:“奴婢没有做过的事情,自然是不会承认的,皇后娘娘对此事更是一无所知。就算只有奴婢一人碰过那些膳食,说不定是有人自导自演,想要嫁祸皇后娘娘呢!” 吴平又想提醒她,但慎夫人抢着倚到刘恒怀中:“皇上,臣妾刚刚失去了孩子,还被人这样怀疑,臣妾真的好伤心啊!” 刘恒听到这话便皱了眉头:“来人,把腾铃带下去严加审问,一定要让她吐出真相来。” 这样对待腾铃,刘恒心中还是有一丝愧疚的,毕竟腾铃是漪房身边最信任的人。但如今也是不得不这样做,若是保住了腾铃,或许漪房便要出事了,他只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就在那些侍卫们要把腾铃拉出去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谁敢动她!” 随后,漪房便带着子离走了进来。 此时屋内所有人都被这声怒喝给惊到了,先不说刘恒还在此处,就是平日里的欢宁殿,也是无人敢这样说话的。 “皇上,腾铃没有犯任何错误,臣妾可以证明这一点。” 第二百三十七章 庶往共饥渴 “你怎么来了?”刘恒脸上掠过一丝担心,但很快就变成了不满的神色。 他此时自然是不希望漪房来到这里的,一来是因为她怀着身孕,若是被腾铃的事情刺激到兴许会有影响,二来就是他不想让漪房搅和进这件事情当中,将一切推到腾铃身上便是了。 “皇上,若是臣妾不来,这里马上就会发生一桩冤假错案。”漪房的语气不容置疑。 “皇后娘娘说是冤假错案,可有半分证据?”慎夫人这时才坐直了身体,“今日碰过臣妾膳食的人,除了百灵公主就只有腾铃了,百灵公主只是个孩子,定然不会给臣妾下药。要想来,那就只有皇后娘娘身边的腾铃姑娘了。” “是吗?”漪房目光炯炯地盯着慎夫人。 慎夫人此时的目光却有些躲闪,并不敢和漪房直视:“皇后娘娘莫非是觉得,此事会是百灵公主做的?” “胡说什么呢?公主还那么小,怎会做这样的事情?”刘恒轻斥了一句慎夫人。 “皇上,皇后姐姐不就是这个意思嘛!”慎夫人说着,突然一捂肚子,“哎呀,皇上,臣妾的肚子好痛。” 但还没到刘恒应她,漪房就抢先站到了她面前:“慎夫人倒是真的厉害,没怀孕还能滑胎,还肚子疼?” “你,你胡说什么?!”慎夫人原本等着看一场好戏,没想到这戏却演到自己身上来了,她顿时大吃一惊,连眼神都变得惊恐起来。 “皇上,慎夫人先前的有孕是太医的误诊,后来重新查验一遍以后,太医们才确定了慎夫人并没有怀有身孕,但她却隐瞒了此事,不仅没有及时告知皇上,还借由此事想陷害臣妾。”漪房说的很平静,坐在刘恒旁边的慎夫人却顿时失去了笑容。 “你说的是真的?”刘恒见漪房言辞凿凿,扭头望向了慎夫人。 “皇上,臣妾没有,皇后娘娘定是想胡乱诬陷臣妾,好让她的婢女借此脱身。”慎夫人为了赶紧施行这个计划,各方面并没有想的十分周到,此时便完全慌了神,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是吗?既然慎夫人不承认,那臣妾只好再带一个人过来对峙了。”漪房朝门外唤了一声,“鲁太医,进来吧!” 这个人一走进来,慎夫人才是真的慌了。她的目光都不知往哪儿放了,一心想着怎样让自己从此事之中脱身。 “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你不必多礼,且说说是怎么回事吧!”刘恒抬手让他起来,便叫他说清楚此事的真相。 “皇上,一切事情都如皇后娘娘所说的那般,当时的确是臣诊断错误,才误判了慎夫人怀有身孕。后来再次诊脉的时候发现了此事,本要上报给皇上,但被慎夫人拦住了。”鲁太医带着怨恨的眼神望了一眼慎夫人,“臣原本以为慎夫人只是过于善良,不想让臣因此受到责罚,但臣万万没有想到,在臣出宫以后,却差点被两个人杀人灭口。这两个人都是慎夫人所派,不想让这件事情的真相公诸于众。臣侥幸从那两个杀手的手下逃出来,便直接面见了皇后娘娘,将此事禀报上去,才得到了皇后娘娘的庇佑,如今有命站在皇上面前,也是天意如此了。” “淑慎,鲁太医所说的可是真话?”刘恒的脸上已经有了一丝怒色。 慎夫人心中怨恨着吕氏族人办事不力,但此时怨恨也没有用了,她只能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将她的损失压到最小。 “皇上,臣妾的确是知晓了没有怀上身孕,但臣妾也是不想让皇上伤心,所以才将这事隐瞒下来的,至于什么杀手,臣妾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啊!” “既然慎夫人早就知晓你没有怀孕,为何还会有今天这出滑胎的闹剧呢?”漪房适时的补上了一句,将慎夫人辩驳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皇上明鉴,我们夫人其实并不知晓此事,是奴婢,都是奴婢想要害皇后娘娘,所以才演了这样一出的。”慎夫人身边的婢女赶紧跳出来担下罪责,但她还是过于天真了,这样的事情哪是她能一力承担下来的。 “没想到慎夫人身边还能有这样忠心为主的奴婢,只是你既然说这所有的事情都是你设计的,难不成慎夫人是否疼痛也在你的操控之中?”漪房不屑的笑着,“本宫可是听说刚才慎夫人喊疼喊的整个欢宁殿都听得见,莫非这也是你的原因?” 那小宫女果然没话说了,只一个劲地认错,只想要混过去,借此来保住慎夫人。 “皇后娘娘,不管怎么样,那膳食中的滑胎药却是真真正正存在的。”慎夫人想着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便指着腾铃道,“即使臣妾没有怀有身孕,也是有人想要害臣妾,这一点皇后娘娘怎么说?” “先前的确已经查探了触碰过膳食的人,但除了百灵公主和腾铃,慎夫人和身边的婢女也是碰过的。”漪房所说的话意味深长。 “皇后娘娘是说这毒是臣妾自己下的?”慎夫人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她的所有计划都已经被看穿了。 “慎夫人说错了,这可不是毒,是滑胎药。”漪房带着笑意盯着她,“滑胎药普通人吃下去是没什么大碍的,就算会对身子有所损伤,调理一段时候也就会好了。慎夫人既然知晓自己并未怀有身孕,即使是把这些下了药的膳食都吃下肚,也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若是以此计能扳倒本宫,便是对身子的这点损伤,也就能忽略不计了吧!” 漪房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刘恒,才添上了一句:“毕竟皇后之位对于慎夫人来说,才是比自己的身子更重要的东西,不是吗?” “皇后娘娘怎可这样污蔑臣妾!”慎夫人一下子恼羞成怒,转身跪到刘恒面前,“皇上,臣妾绝无此意,不能任由皇后娘娘这样诬陷臣妾呀!” 刘恒正要扶她起来,漪房又是一句:“若是慎夫人真的怀胎,怎的过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能自己走下床,看起来还是生龙活虎的。若是皇上不信臣妾的话,派人去查一查慎夫人贴身婢女的房间,说不定那剩下的滑胎药还没来得及处理掉呢!” “淑慎,你既然说是皇后冤枉了你,那朕便派人去查一查可好?”刘恒对慎夫人说话的语气还是温柔着,虽说知晓她使了此计,但现在还没到动她的时候。若是要处置她,必定是要连同她背后的人一起连根拔除的。 “这......”慎夫人终于陷入了僵局,她自然知晓漪房说的很对,若是派人去搜查,那查出来的东西必定是会对她不利的,“皇上当真不相信臣妾吗?” “就算朕相信你,也要拿出证据来,给大家一个交代才好。”刘恒拍了拍慎夫人的肩膀。 慎夫人还在犹豫之中,漪房便冷哼了一声:“不必皇上亲自派人过去了,臣妾在来的时候,早已经让人去搜查了慎夫人身边的婢女的房间,滑胎药的残留物已经找到了。” 漪房挥了挥手,便有人将还剩的那些药呈了上来。眼见着物证在此,慎夫人才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既然是从婢女的房间里找到的,说不定是婢女所做,和淑慎没有关系。”刘恒无力的帮她辩解了一句。 漪房则是言语犀利:“就算皇上想偏袒慎夫人,也该找一个好的理由。现在证据就摆在面前,就算全部事情都是婢女所做,慎夫人也该担上一个教管不力之责。” 虽说漪房占着理,但对皇上说话这样不客气,还是让屋内的人都惊了一惊。但只有子离知道,漪房看着刘恒和慎夫人在她面前这般恩爱,心中实在悲哀不已。 “罢了,此事慎夫人的确有错,朕便小惩大诫,罚她禁足欢宁殿一个月。” “只是如此?”漪房难以置信,她犯了这样大的错,竟也只是短短一个月的禁足就罢了的。 刘恒却猛的站了起来,“只是如此。这件事就这样了,以后都不必再提。” 漪房自然是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想要再多说几句,刘恒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站起身来便离开了欢宁殿。 随后慎夫人便也站了起来:“皇后娘娘是对皇上的责罚有所不满吗?好可惜啊,这就是宠妃的待遇,即使犯了大错,也不过是个禁足而已。” 漪房转过身冷笑了一声:“宠妃?本宫做宠妃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待着呢!” 她说完便走出了院子,到了门边却又停了下来:“既然皇上罚慎夫人禁足,那便是说这欢宁殿,一个月之内不能有任何人进出了?” 旁边的宦官认真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禁足的规矩都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那御膳房里送膳食过来的人也该是如此了。”漪房深深的往里边望了一眼,笑道,“要是人饿上一个月,应该就活不成了吧!” 第二百三十八章 若三春之桃 漪房说到做到,这便下了狠手,不许任何人给欢宁殿送东西吃。她知晓欢宁殿的小厨房里还储存着食物,可以够她们支撑一阵子的,但最多也不过五六天的样子。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娘娘,若是真将慎夫人饿死了,皇上不会怪罪下来吗?”腾铃虽也觉得这样做痛快至极,但心中还是有些担心。 “将她禁足在欢宁殿是皇上亲口下的命令,和本宫有什么关系?”漪房笑的满身寒意。 只是这计划却没能成功,正巧这段时候刘乐住在宫里,闲来无事之时,便四处闲逛,自然听到了慎夫人被禁足的消息。她原本是不想淌这趟浑水的,但听有宫女议论,说皇后不许人往欢宁殿送食物,她便打算要救慎夫人一命。 刘乐自是有自己的思量,慎夫人如今受宠,即使犯了大错,也只是禁足一个月了事。日后放出来一定还会获得刘恒的宠爱,到时候她这个雪中送炭救了她一命的恩人,自然会受到礼待,她再想要通过慎夫人来对付漪房,也就顺手的多了。 刘乐毕竟在宫中生活了许多年,对于各宫各殿的后门角落都清楚的很。她亲自把食物交到了欢宁殿宫人手中,还让他们交给慎夫人一张字条,让她知晓是自己对她的帮助。 除了欢宁殿以外,漪房也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下了命令之后便没怎么盯着,她在后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知晓那些宫人们捧高踩低的德性。如今慎夫人落了难,她又下了不给她送食物的命令,自然是没人会冒着风险去帮助她的。但她却没想到这其中出了一个刘乐,她故意不按常理出牌,便是打乱了漪房的做法。 但此事漪房暂时还不知晓,她一心把心思放在周瑛身上。 就在慎夫人被禁足后不久,周亚夫绕了一大圈来找她。曾经小小的孩童周瑛,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并且嫁了舍子酒楼的一个小厮,还在前几年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但天公不作美,就在前两个月,舍子酒楼里有两个客人动起手来,周瑛的丈夫上前去劝架,却不小心被砸中了后脑勺,当场就丧了命。 周瑛一个人料理了丈夫的后事,还带着一个女儿,虽说因着邓通的原因,舍子酒楼并没有辞退她。但毕竟她拖着女儿,又因为丈夫去世受了打击,做事也不如往常那样利索,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在舍子酒楼里白吃白喝的住着,便深觉不好意思。 几乎是走投无路的周瑛终于求助了哥哥,但如今边疆未平,还需要周亚夫外出征战,他也没时间一直待在长安城里,也就不能照顾妹妹多少。周亚夫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将此事拜托给漪房。 漪房是他们兄妹俩的恩人,从周瑛小的时候就给予了她帮助,对这个孩子也有一定的感情。 “娘娘,舍妹一家遭此横祸,也是臣没能想到的。但臣马上就要动身去边疆平定一轮战事,虽说在钱财上能帮助妹妹一些,但也没办法时刻陪在她身边开导着。臣想来想去还是只有来面见娘娘,舍妹始终感谢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若是娘娘的话,她兴许能够听进去一些。” “本宫明白你的意思了,正好本宫这段时间怀着身孕,也不能四处走动,身边缺个说话的人。你既然提起了此事,那正好让瑛儿到宫里来住上几天吧,本宫好好和她说说话。”漪房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你为皇上立下了不少战功,如今也是为了我大汉去平定边疆,只是让你的妹妹进宫来住几天,想来皇上也是会同意的。” “臣在此多谢娘娘了。娘娘对臣一家的恩情,臣今生今世没齿难忘,必定会永远效忠于我朝。”周亚夫郑重的向漪房拜了一拜。 “周将军不必多礼,皇上能有你这样卓越的将领辅佐,才是我大汉之福啊!” 正如漪房所料,将此事和刘恒提过以后,周瑛和她的女儿魏若骐便被一辆马车接进了皇宫。 初到椒房殿时,周瑛虽还是如周亚夫所说的一般黯然无神,但看到皇宫里那些华丽的建筑和装饰以后,还是不由自主的表现出了吃惊的神情。她身旁跟着的女儿才刚懂事不久,对父亲的逝世显然不如母亲那样感伤,如今来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便是对什么都很好奇。 “瑛儿。”漪房亲自出门去迎接,刚看到人便隔着好远就唤了一声。 周瑛看着曾经平易近人的上官姐姐穿着华贵,还被一大群人簇拥了出来,便有些不敢走上前去了,反而是她身后的魏若骐一下子跑到了漪房面前。 “哇,这件衣裳好美呀!”魏若骐从小就十分活跃,一向能讨得舍子酒楼众人的欢心,即使是到了皇宫也是如此。 周瑛赶紧把孩子拉了回来:“若骐,别乱动,快参见皇后娘娘。” “民女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长乐无极。”许是已经有人在宫外教过她们规矩了,母女俩在礼数上倒没出什么错来。 “你们初次来到宫中,不必多礼,也不用过于拘束了。”漪房吩咐人带她们进去,“这些天你们就住在本宫这椒房殿里,房屋已经替你们安排好了。腾铃,你是先带她们过去好好安置,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以后,再来和本宫说话。” 周瑛应了一声,一切都按照漪房的意思来办,而魏若骐的一双眼睛却像是黏在了漪房的衣裳上面,歪着脑袋看个不停,看来是真的喜欢。 周瑛在舍子酒楼干了这么多年,收拾房屋是最拿手的。不到半个时辰,她们就已经全都收拾好,被领着来到了漪房面前。 “有好些年没见了,本宫听你哥哥说,你最近过得不太畅快。”一别数年,漪房记忆里那个怯生生的姑娘已经长大成人,她竟都不知该用怎样的方式和她说话了,想了想还是直言直语来的痛快。 一听到这话,周瑛便又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她这些日子心事重重,满腔的苦楚也不知如何述说。虽说漪房已经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但面对着她,周瑛心中还是有些难得的安全感。她便将先前发生的事情和漪房说了个痛快,像这样的痛苦,只要说出来了,心里就会释怀的多。 一番话说完,周瑛平静了许多,正好漪房提前吩咐人准备好的礼物也送到了。她从周亚夫口中得知周瑛有一个女儿,想着小女孩们都喜欢新衣裳,便让织室按着和魏若骐差不多大的刘嫖的样子做了几身。 “若骐,你是不是很喜欢本宫的这身衣裳?”漪房把魏若骐唤到身边来,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若骐坦率的点了点头:“喜欢,民女从前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衣裳,穿在娘娘身上就更好看了。” “那你想不想也穿这样的衣裳啊?” “想。”若骐几乎是脱口而出。 “若骐,皇后娘娘面前,不许胡说。”周瑛赶紧斥责了一句。 漪房却是摆摆手,让人把那些提前做好的衣裳呈了上来。 “瑛儿,孩子喜欢漂亮衣裳是常事,本宫知晓你们要来,便提前吩咐人给若骐准备了几套。”漪房让人把衣裳拿到若骐面前,“你看,这些漂亮衣裳都是你的了。” “皇后娘娘,这怎么好意思?这些衣裳都是给宫里的孩子准备的。”周瑛顿时受宠若惊。 漪房笑着摇了摇头:“虽是宫里做出来的衣裳,但却未必不能给宫外的孩子穿。若骐现在是民家女,说不定以后也会有机会入宫成为主子呢!” 周瑛看向若骐,见她用渴望的眼神望着她,便也点了点头:“那便多谢皇后娘娘了,若骐,还不赶紧谢恩。” “民女多谢皇后娘娘厚爱。” 周瑛带着若骐在宫里住了十几天,漪房却还是舍不得她们离开,便又向刘恒请示之后,将她们留到周亚夫得胜归来的那一天。 而又过了几日,一月之期已到,慎夫人也该从欢宁殿出来了。她虽然靠着刘乐送来的植物,撑过了这一个月,但却是不敢把漪房对她所做的事情告知刘恒的。这满满的一大口恶气,她也只能自己咽了下去。 但慎夫人显然不是会一直忍气吞声之人,她解了禁足之后没多久,便去面见了刘乐,和她设计了一出针对漪房的大戏。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这出大戏也在逐渐上演。 “娘娘,这慎夫人还真够命大的,这样都没把她饿死,出来之后反而丰腴了一些。”腾铃对此实在不解。 漪房却是淡然一笑:“若是真饿上了一个月,当然不会是这个样子,但看现在的情况,便是有人偷偷给她送去了食物了。” “娘娘,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慎夫人这下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或许会拐着弯找娘娘的麻烦。”腾铃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怕她做什么?她在后宫翻出了这么多的风浪,也没见把本宫怎么样,倒是让她自己吃尽了苦头。” 漪房看似不把慎夫人放在眼里,实际上心中却在盘算着应对她的法子。腾铃说的没错,以她的性子,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二百三十九章 迁客登高楼 漪房警惕着慎夫人会对她下手,但提防了许多天,等来的却是刘恒中毒的消息。吴平急急忙忙的跑来椒房殿禀报时,漪房正在和周瑛一起陪着三个孩子玩。刘启,刘嫖和若骐在一起还是玩的挺开心的。 “你说皇上中毒了?”漪房也算是吃了一惊,上次刘恒坠马,这次又是中毒,她总感觉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牵绊着刘恒。 “是啊,皇后娘娘,皇上吃了您宫里送去的米糕,霎时就毒发了,太医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救过来。”吴平看着漪房,实在是欲言又止。 漪房顿时有点发懵:“你是说那米糕是椒房殿送过去的?” “娘娘为何会这样问?”吴平也是察觉到了不对。 漪房回头和腾铃对视了一眼:“本宫今日从来没有让人去给皇上送过什么米糕啊!” 吴平想起刘恒从那小宫女手中接过食盒的时候,还是一脸的喜气洋洋,说着皇后总算开窍了一回,没想到吃了两口就倒下了。 “这是奴才做不了主,您还是到皇上面前去说吧!” “好,本宫就跟你走这一趟。” 到了未央宫,太医们还守在偏殿,正商量着给出个方案。看他们的样子,这毒似乎中的不轻。 “臣等参见皇后娘娘。”众太医见漪房过来,便先行了个礼才起来回话。 “皇上那边是怎么回事?” “回皇后娘娘,皇上中的是一种能瞬间致命的毒药,若是服食的达到一定的剂量,便会马上毒发身亡。”见漪房脸色一凝,太医们赶忙解释道,“不过皇后娘娘不必担心,所幸皇上只食用了两块米糕,还远远没到能致死的分量。” “那些糕点查过了吗?” “都验过了,所有的糕点里面都混了毒药,但只有将那些糕点全部吃完,才会达到毒发身亡的分量。” 漪房听得此事,便皱起了眉头。这倒是奇怪了,若是下毒之人真的想害刘恒,定然不会只用上这样分量的毒药。若是要将一整碟糕点全部吃完才会毒发身亡的话,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小厨房准备的糕点一向都十分充足,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全部吃完。 “皇上现在怎么样了?”漪房最后终于才问了一句。 “咱们给皇上配了一些药,喝下去之后已经醒过来了。皇上中毒较轻,意识还并未完全丧失。” “你们继续在此候着吧,本宫进去瞧瞧皇上。” 漪房进门的时候,许久不见的慎夫人已经早早的坐在了刘恒的床边。此时两人正说着话,刘恒的确看起来十分虚弱,慎夫人也是一副担心的神色。 “臣妾参见皇上。”漪房隔得远远的行了个礼。 慎夫人也站起身来向她行礼,样子十分乖巧,仿佛关了一个月禁闭以后,就真的变得安分守己了。但漪房知晓这只是表象,暗地里还不知在盘算什么呢! “你还知道过来?是来瞧瞧朕是还活着,还是死了的吗?”刘恒一看到漪房就是满脸的怒意,甚至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皇上多虑了,臣妾知晓慎夫人会好好陪着皇上,原本并不想过来的,只是作为皇后的职责所在,皇上出了事情,还是必须要到场。”漪房近来和刘恒说话都十分大胆,一来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二来便是想让慎夫人深信她与刘恒不合,这样才能让她更早的露出狐狸尾巴。 刘恒果然被这番话气得更呛:“既然如此,那你便回去,朕不需要你来。” “诺,臣妾告退。”漪房应了一声,竟然真的朝门外走去。 “皇后娘娘请留步。”还是慎夫人开了口,她几步走到漪房面前,“皇后娘娘,皇上今日所食用的米糕,据说是从皇后娘娘的椒房殿送过来的。那送糕点的宫女还在此处,不如皇后娘娘先和她对峙一下,以免被人传是皇后娘娘想害皇上呢!” “好,那便如你所愿。”漪房转过身来便落到了旁边的椅子上,等着人带那小宫女过来。 漪房一看到那小宫女,便觉自己又中了别人的圈套。这宫女的确是椒房殿的,漪房还见过她好几回,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收买,竟给自己安上了这么大一个罪名。 “你是叫青柠对吗?”慎夫人对着这怯生生的小宫女开口问道。 青柠点了点头:“奴婢青柠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慎夫人。” “你说说吧,这件事情的始末。” 青柠的目光在屋子里打了个转,才小心翼翼的说道:“是,是皇后娘娘今早让奴婢把小厨房里刚做好的米糕,送过来给皇上品尝。” “是吗?本宫什么时候吩咐你做过此事?”漪房还是有些心寒,她自信对手底下的宫人们都是不错的,没想到竟会有人轻易背叛她。 “的确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的,奴婢不敢胡说。”青柠不看漪房,只是紧盯着慎夫人。 这一点刘恒也看在眼里,顿时心里明白了大半,但他并不会为漪房说一句话。 “那你的意思,便是你在送糕点到未央宫的途中,偷偷在里面下了毒,意图毒害皇上了?”漪房向来赏罚分明,既然是她先背叛的,那自己也不必留什么情面了。 青柠被这话吓到了,赶紧磕了个头道:“奴婢不敢,奴婢万万不敢,奴婢只是按照皇后娘娘的吩咐送糕点给皇上,并没有做其他的任何事。” “那你在把糕点送过去的途中,可有遇上什么人?”慎夫人佯装着为漪房申冤,便故意问了这样一句。 “没有啊,奴婢一路上都没有停下过脚步。” “那本宫来问问你,本宫是何时何地吩咐你将那些糕点送过来的?是晨起之时在院子里,还是早膳时在偏殿之中?” 这一下就把青柠给问懵了,她咬着唇仔细想了想:“是,是早膳时在偏殿。” “既然你是在早膳之时得到本宫的吩咐的,那你可还记得本宫早膳用了些什么?”漪房听了她的回答,心中已然胜券在握,连一丝慌乱也没有了。 “这......奴婢只依稀记得,皇后娘娘似乎用了一道三黄鸡,其他的便没注意看了。” 青柠话音一落,身边的腾铃就冷声道:“皇后娘娘平时待你不薄,你竟也如此吃里扒外,究竟是谁指使你来诬陷皇后娘娘的,赶紧从实招来!” “奴婢没有,奴婢没有啊,奴婢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娘娘早膳想吃三黄鸡是我在小厨房里提过的,那时你正好在场,但实际上,今日的早膳还没呈上去,娘娘便急着和周将军的妹妹瑛姑娘去说话了,一直到现在都没用过早膳,你何时曾看见过?” 这一事实是突如其来,让青柠一下子接不上话了。她只以为腾铃在小厨房说过漪房想吃三黄鸡,便真是如此了,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变故。 随后,外面的宦官也进来通报道:“皇上,周瑛姑娘带着女儿在殿外求见。” “让她们进来。”刘恒挥了挥手,这俩人一来,正好能证明漪房的清白。 “皇上,皇后娘娘今日晨起以后,便一直和咱们母女俩待在一起,片刻都没有离开过,是绝不可能在今早吩咐人给皇上送糕点过来的。”周瑛也替漪房做了证明。 而魏若骐也马上开口道:“民女也能证明,皇后娘娘一直和民女玩耍着,从来没有离开过,也没有和身边的宫女姐姐们说悄悄话。” “既然如此,那这毒就不会是皇后下的了。”刘恒终于做出了这个结论,他又扭头看向坐在一旁的慎夫人,“既然毒不是皇后下的,那又会是谁做的呢?” 慎夫人心虚的很,便赶紧把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青柠:“你这贱婢,竟敢诬陷皇后娘娘!快说,是不是你想谋害皇上,这毒是你下的吗?” 青柠刚想开口辩解,慎夫人又抢着说道:“这话你可想好了再答,谋害皇上是个极大的罪名,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好好想想你的家人们。” 青柠听到这话,脸上便是十分为难,纠结了半天才咬牙答道:“是,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给皇上下的毒。” “是你做的?”刘恒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同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用这种方法置朕于死地?” “奴婢,奴婢......”青柠纠结了半天都找不出个理由来。 她似乎想了很久,才一眼望见了旁边的香炉。她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片刻之后,她终于站起身来,一头撞上了那香炉。 殿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惊,吴平反应过来上前查看的时候,青柠的额头上已经出现了一大片殷红,她竟然一头撞死在了这里。 这下便是死无对证,这件事情也没有其他的线索可言,就算想查也查不下去了。如此重大的事件,便因为这小宫女的慷慨赴死而画上了句点。 刘恒并没有按着规矩株她的九族,他知晓此事并不是青柠所为。她既然已经死了,也不该再因为别人的阴谋而牵连到她的家人。 第二百四十章 此去无多路 此事虽就这样了了,但仍然闹得很大,毕竟有人敢给刘恒下毒,在宫人们之间来说,算是个爆炸性的消息了。消息传得众人皆知,自然也就惊动了尚在宫外的吕氏族人。 夜半,一个把脸蒙的严严实实的黑衣人悄悄钻进了欢宁殿。此时已是深夜,欢宁殿的宫人们都已经休息了,只有巡夜的几个宦官打着哈欠巡视着。那黑衣人经过了严密的训练,自然精巧的避过了他们,顺利钻进了慎夫人的寝殿。 “谁?!”听见有动静,慎夫人赶紧坐起身来。 “别出声,是我。”吕禄点亮了烛火,把蒙在脸上的面巾扯了下来。 慎夫人赶紧走到窗户边往外望了望,见外面没人才松了一口气,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怎么冒险到宫里来了?”慎夫人给吕禄倒了杯冷茶。 “瞧瞧你做的那些好事!绿荷一走,是把你的脑子也带走了吗?”吕禄一坐下来就开始数落她,“我早说过,杀刘恒要循序渐进,切不可冒失,只需要每天给他服食一些咱们特制的毒药即可。你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不是我沉不住气,是那窦漪房实在可恶。她在我禁足期间,让人断了我的饮食,这是要活活饿死我呀!”慎夫人说着激动起来,“我出来的那一天就决定了,此仇不报非君子!” “糊涂!”吕禄狠拍了一下桌子,“我从前就再三嘱咐过你,在没有完全把握将人拉下马之前,切不可轻易行动。而你不仅行动了,还漏洞百出,若不是那小宫女及时撞死,恐怕你又得关上几个月了。” 慎夫人本来也有些后悔,被他这么一说,更觉自己犯了大忌了,顿时有些垂头丧气的。 “不过你也不必因此而气恼,我有新的任务要交给你,正好能帮你解决掉皇后这个心腹大患。”吕禄从怀中抽出一张画像,摆到面前的桌子上。 慎夫人一听可以对付漪房,顿时便来了兴趣,赶紧把目光移到那画像之上。这上面画的是两名男子,其中一名她认得,便是鲁元公主的夫君,平成侯顾闻舟。另一名面容俊俏,但眉宇间隐约透露出女气,她觉得这张面孔十分熟悉,好像曾在哪里见到过。 “这两个人都对皇后有情,却又是如今世间响当当的人物。”吕禄把手指向其中一个,“尤其是这个邓通,是刘恒最信任不过的人,他在长安城里享誉盛名,更是腰缠万贯,深受长安城的百姓和达官贵人们的追捧。” “邓通?”慎夫人想了一想,“我似乎曾听皇上提起过此人。” “那便对了。”吕禄又将手指向另一边,“这个人你应该见过,顾闻舟,从前是享誉天下的著名相士,有人甚至愿出千金求得他一卦,如今已经封侯,还攀上了鲁元公主。” “你告诉我这两个人有何用处?需要我做些什么?”慎夫人想着只要能对付漪房,无论她在这个计划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也都无所谓了。 “听说在上次禁足期间,是鲁元公主救了你?” “不错,是她偷偷托人给我送来了吃食。”慎夫人狐疑,不知道问这个是要做什么。 “那正好,鲁元公主既然救了你,想必是还有要用到你的地方。如此一来,你也可以反过来利用她。” “话虽这么说,但鲁元公主和这两名男子又能怎样联系起来?又怎能和皇后扯上关系呢?”慎夫人实在摸不着头脑。 “据我们所知,鲁元公主和你一样恨着皇后,若是你能拉上她一起,事情就要好办的多了。”吕禄已经将一切都打探清楚了,“皇上表面上看起来疏远皇后,但实际上依旧对她有情。若是这两个曾经倾慕过皇后的人,同时偷偷带她私奔,皇上一定会勃然大怒,到时候他们一个也逃不掉。我们便可以在此之后,尽数吃掉邓通在长安城里的产业,日后起事所需的钱财就不用愁了。” “只是这样做,平成侯一出事,必然也会牵连到鲁元公主。先不说鲁元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就凭她是吕太后的亲生女儿,我们也不能将她置于险地啊!” 吕禄冷哼了一声:“她也姓刘,况且她从前就不把我们这些外戚放在眼里,就算名义上是我的表妹,也不算是我们吕家的人了。” “即使这样,此事还是难办。我和平成侯并不熟络,若是贸然前去向他提起此事,一定会引起他的怀疑的。” “所以你要通过鲁元公主来做。”吕禄把一对蝴蝶发钗交给她,“你且把这个收好,这是当年平成侯和皇后的定情信物,我特意命人打造了一模一样的一对,关键时刻定能派上大用场。” “我明白了,那另外一个人呢?” “邓通人在宫外,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们去做吧!你只需要顾好身在宫中的平成侯就是。” 安排好了这一切,吕禄又按照原路返回宫外,慎夫人却陷入了沉思。她不是为了这计划是否能成功,而是在想着,刘恒是否真的还对漪房抱有情义。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又能算什么呢? 吕氏族人的动作十分快速,次日一大早,就有一封信和一朵鲜艳的彼岸花放在了醉春楼的门口。楼里的小厮开门的时候发现了这信,想起阿岫公子是最钟爱彼岸花的,便自然而然的将此信交给了他。 “这信是谁让你送进来的?”邓通疑惑地看着上面的字迹,他从未见过漪房的笔迹,也就无法通过这种形式来判断此信是否真是出自她手。 “没有人让小的送进来,是小的今早开门的时候在门口地上发现的,想着公子喜爱彼岸花,此信定然就是送给公子的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邓通拿着那信左看右看,也看不出怎么端倪来,里面的意思很简单,便是说写信之人在宫中过得十分凄苦,希望他能带自己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公子,这信莫非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身边有手下提醒道。 邓通冷笑着摇了摇头:“有人又想陷害她了。” “公子为何这样说?” “皇后为人谨慎,这样一被发现就可能会掉脑袋的信,她会大喇喇的放在门口?”邓通想了想,还是把那信放到火炉里烧掉了,连同那朵彼岸花,“况且以皇后的性子,在宫里过的再难,她也不会给我送来这种东西,设这个局的人还是不够了解她,也不够了解我啊!” “那公子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吗?” “王后有难,我自然不能放任不管。”邓通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再相信刘恒一次,“你赶紧派人秘密进宫,将此事一五一十地告知皇上。记住,一定要悄悄的,绝不能让任何人瞧见。” 与此同时,顾闻舟那边也收到了同样的信,只是与信放在一起的东西是一对蝴蝶发钗。顾闻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便是他曾经和漪房的定情信物。 长亭殿门口空荡荡的,除了放着这两样东西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就连一个人也没有经过。顾闻舟觉着奇怪,他拿起蝴蝶发钗仔细瞧了瞧,却发现这发钗虽然有意做旧,但上面的一些细节,仍然透露出这发钗并不是当年他送给漪房的那对。 顾闻舟一时不知所以然,便打开那信看了看,这一看才释怀了。信中的笔迹虽然有意去模仿漪房,也能够诓骗过普通人,但漪房的字他算教了一半,一眼就能望见细节上的不同之处。看来此事不只是恶作剧这样简单,可能背后牵扯着一个针对漪房的阴谋。 顾闻舟佯装着心动的样子,拿着那信和发钗进了屋,他注意到外面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直躲在院子里盯着他,直到他进了屋才慢慢离开。 他打心底里觉得,这件事定然与刘乐脱不了关系。但尽管他们从来不合,名义上他还是刘乐的夫君,若是他和皇后出了什么事情,刘乐定然也是讨不到半分好处的。 顾闻舟拿着这信左思右想,还是打算先和漪房联系一下,两人也可以弄清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他便派了一个值得信任的宫女,是从前在长亭殿伺候过他的,也和漪房熟识,她便悄悄的往椒房殿去。 “娘娘,最近几日宫里安静的很,但奴婢总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样。”腾铃最近总是愁眉苦脸的,许是漪房要生了,她便开始焦虑起来了。 “腾铃,你又在瞎想些什么?”漪房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 但不仅她这样,连一贯稳重的子离也露出一脸担忧的神情:“娘娘,我最近也很不安,或许是宫中这几天太安静了,反而觉得不太自在。” “你们俩就别多想了,安心把手头上的事情做好,将来会发生什么都是不确定的,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归会有办法的,放心吧!”漪房把她们的手交叠在一起握着,但两人仍然无法释怀。 第二百四十一章 水绿风微暖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漪房在殿中,突然听见一个细细的嗓音轻声叫着她,似乎是不想让别人给发现。 漪房此时正一个人待着,便循着那声音的源头走过去,便是从最里边的一扇窗外传进来的。感觉到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听起来也没什么杀伤力,她才一下子把窗户打开,外面便露出了一个小宫女的脸。 漪房仔细瞧着她,这张面孔她是记得的,从前每次去长亭殿找顾闻舟的时候,都是她帮忙开的门。 “你是桂儿?” “还好,娘娘还记得奴婢。”桂儿一笑,就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显得十分活泼可爱。 漪房冲她招了招手:“既然来了,就赶紧进来吧,怎的一个人躲躲藏藏的在外面呆着?” 漪房说完就要走出去见她,桂儿却赶紧摆了摆手:“娘娘千万不要出来,奴婢是悄悄来的,不能让任何人瞧见。” 听见她这样说,漪房的脸色便沉重了几分,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是顾......平成侯让你来找本宫的?” 漪房一猜就中,便见桂儿欣喜的点了点头:“娘娘,顾相士今日在殿门口捡到了一封信和一对蝴蝶发钗,说是娘娘让人送过去的,顾相士让奴婢来问一问娘娘,可有此事?” 听见桂儿仍然称他为“顾相士”,漪房心中不免生起一股亲切感。但她随即却摇了摇头:“本宫从未让人往长亭殿送什么东西。” “那就是了,顾相士也是这般猜测。让奴婢悄悄过来,一来是为了向娘娘确定此事,二来便是要提醒娘娘,可能是有人利用此事设下了一个陷阱,还请娘娘万事小心。” 漪房认真的点了点头:“本宫知道了,多谢你来这一趟。” “娘娘和顾相士先前都对奴婢很好,能为娘娘办事是奴婢心甘情愿的。”桂儿悄声说了这样一句,便又猫着腰,蹑手蹑脚的离开了。 漪房到此心里才有了数,慎夫人那帮人还真是神通广大,竟然连这样久远的事情都查了出来。只是查探消息的能力不错,利用消息的能力却是一般了。 转眼间,离信上所说的时间只剩下三天了,慎夫人便按着吕禄的指示,开始去刘恒耳边说上几句。 “皇上,臣妾近日里又听到宫中有一些风言风语,他们传的很是有趣,臣妾便想当个笑话讲给皇上听一听。” 刘恒装作感兴趣的样子:“有这么好笑吗?那你倒是说说看,让朕也高兴高兴。” “臣妾听说呀,鲁元公主的驸马平成侯,近来屡屡和椒房殿走得很近,还想抛弃公主,和皇后娘娘一同逃出宫外呢!”慎夫人看着刘恒突变的脸色,还在继续说道,“还有那身在宫外,在长安城满受赞誉的大商人邓通,听说曾经也和皇后娘娘有过一段情,如今旧情复燃,怕是也盘算着带皇后娘娘私奔呢!到时候他们两边抢人,也不知皇后娘娘最后会选了谁去?” “你放肆!皇后岂容你随意议论!”刘恒终于忍无可忍,拍着桌子朝她大声吼道。 慎夫人吓的腿脚一软,刘恒还从来没有这样对她凶过,他现在的样子实在可怕。慎夫人赶紧跪了下来:“皇上恕罪,臣妾也只是听宫里人都这样传着,所以才说给皇上听听。臣妾相信皇后娘娘竟然不会做出此事,权当成个笑话听一听,听过了便罢了。” “如此荒唐的事情,不是笑话是什么?”刘恒气犹未消。 “那皇上要将这些传言都平息下去吗?”慎夫人小心翼翼的问道。 “还有其他的吗?一并说来朕听。” “还有......宫人们传言的皇后娘娘出逃的时间,就在三天以后。” 听到此话,刘恒更是眉头一紧,拳头拽紧了又松开:“罢了,三日之后,且看看是什么情况吧!宫里的传言虽多是夸大,但也并非空穴来风。” “皇上英明。”慎夫人顺口接了一句,却发现刘恒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又赶紧闭了嘴。 刘恒终究是对此事上了心,三日之后,他竟然带了人在慎夫人所说的地方埋伏着,就等着看看漪房会不会离开这里。 “皇上,咱们何必这样呢?皇后娘娘如今还怀着身孕,听说下个月便要生了,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逃?”吴平觉得如今刘恒一遇到漪房的事情就失了心智,连他都是看不下去了。 “皇上,有人过来了。”旁边有宦官提醒了一声,吴平的声音就被淹没了下去。 众人都目光炯炯的盯向那边,所来的人竟然真是漪房。刘恒原本自信的心中也忐忑起来,生怕接下来看到的会是顾闻舟,或是神出鬼没来到宫中的邓通。 而又等了一会儿,事情果真如他想象的一般,顾闻舟笑意盈盈的来了。他一过来就直奔到漪房的面前,两个人笑谈着,似乎相处的很愉快。 刘恒一时气急,这还是在宫中,两人就敢如此肆意的说笑,那要到了宫外还了得。他正想冲出去之时,不远处竟又走来了一个人。 看着邓通悠闲的靠近,漪房和顾闻舟竟然朝他招了招手,三人聚到一起之后,便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虽说并没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但三人相谈甚欢,这已是让刘恒怒火中烧。他感觉到自己在这一瞬间,不仅受到了妻的背叛,还受到了自己最好朋友的背叛。 这种感觉让刘恒心里很不好受,他向后抬了抬手,示意身后的宦官们都准备起来。即使心中痛苦,他也要将这三人一网打尽。 但刘恒的手还没挥下来,那边竟然又来了一些人,都是几位朝堂上的官员,身边还带着他们的家眷,后来的还有一些妃嫔。随着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刘恒竟还看到了欧阳子谦,他也一脸笑意地拜见了漪房,又在他们身边坐下,一起笑谈起来。 刘恒一时摸不着头脑,正满心猜测之时,脚底竟然一不留神踩到了一根枯树枝,这响声顿时吸引了他们的注意。众人纷纷扭头往这边看过来,若是让人发现他作为皇帝,竟然在听墙角,岂不是要成为天下的笑话?刘恒便正大光明的走了出来。 “臣妾参见皇上。” “臣等参见皇上。” “臣妇参见皇上。” 霎那间亭子里跪成了一片,刘恒赶紧让他们起来,顺口询问这是在做什么。 漪房倒是一脸的惊讶:“臣妾不是派人去请过皇上了吗?但慎夫人说皇上事务繁忙,没空过来,臣妾便独自主持着这场赏花会了。” 刘恒深深的望了身旁的吴平一眼,似乎是在怨他没当好差,皇后派人来请过他的事情都没有传到他耳中。 “什么赏花会?” “回皇上,这赏花会是太后特意嘱咐臣妾办的,说是往年来都有这样的规矩,在御花园里繁华盛开的时节,挑个晴好的日子,将众妃嫔和朝堂上的大臣及家眷,命妇,还有皇子公主们都聚到一起,一边闲聊一边赏花,也能增进君臣之间的情谊。”漪房转眼看向顾闻舟和邓通,特意解释道,“臣妾想着邓大人虽不是朝堂上的官员,但为皇上所器重,便自作主张将他也邀请过来了。而鲁元公主称病,平成侯为了感念皇上圣恩,只好独自一人来到此处。” 刘恒在原地顿了一顿,才终于吐出一句:“你有心了。” “不过臣妾也邀请了慎夫人,只是她既没有出现,也没有差人来告知情况,不知是否出了什么事情?” 刘恒想想他今日似乎也没有看见慎夫人,心中便是存了一丝疑虑。 “你既然担心她,便派人去欢宁殿瞧一瞧吧!”刘恒说完又转向各位大臣,“今日朕便为各位作陪,好好的赏一赏这御花园的美景。” “谢皇上。” 刘恒的到来,让原本充满了欢声笑语的亭子安静了许多,方才那些嬉闹的妃嫔命妇们也不敢再活跃了,只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说话。 刘恒走过去执了漪房的手,这突如其来的温度让她有一瞬间的不适应,条件反射的就要把手抽出来,刘恒却暗地里握的更紧了些。 “这些日子,淳于意是否把你照料好了?”刘恒问的很小心,他担心这附近还会有那些人盯着。 “淳于医师对臣妾的胎很上心,必然是没问题的,皇上不用担心。” “朕没担心孩子,朕是担心你。”刘恒的声音虽小,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的问候。 “臣妾......臣妾也没事。”漪房不知他只是随口一问,还是挂念着她身上的毒是否完全解除,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了一句。 “若是你身子大好,一定要及时告知朕,这很重要。”刘恒捏了捏漪房的手,让她的心随着手上的力度也紧缩了一阵。 “皇上究竟......罢了。”漪房原本想问他为何会忽冷忽热,看似冷漠又总有关心,但想了想,这样的场合问这个似乎也不太合适,话到嘴边还是止住了。 第二百四十二章 煮豆燃豆萁 陪着大臣们赏了一天的花,漪房回宫的时候已经累得不行,有腾铃在一旁扶着才能走得稍微一些。她不仅全身乏力,胸口也是闷得慌,仿佛一颗大石头压在心中,闷闷然喘不过气来。 “娘娘,这是刚沏好的热茶,您先喝上两口暖暖身子吧!”腾铃伺候的一向周到。 那茶清香扑鼻,但漪房只喝了一口,就感觉喉头一阵腥甜,止不住的吐出一口鲜血来。腾铃此时就站在旁边,这一幕让她顿时慌了神。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腾铃惶恐至极,赶紧把漪房扶到床上躺下,先把子离叫进来照顾,又吩咐了人赶紧去太医院请淳于意过来。漪房这段时日临产,谁人都不相信,只有淳于意所说的话她才听的进去。 “淳于医师,本宫这是怎么了?”漪房虽然连着吐了好几口鲜血,但并未有其他的症状,反而感觉到神清气爽。 “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漪房会意,整个殿内便只留下了腾铃和子离两个人。淳于意的神情并不像以往那样严峻,似乎多了一些喜悦。 “淳于医师莫非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本宫?” “娘娘英明,一猜就中。”淳于意瞥了一眼那些血迹,“这些都是淤结在娘娘体内的毒血,原先从表面上看来,娘娘体内的毒似乎已经清理干净了,但毒血却久久未能排出。今日或许是娘娘劳累,反而将这毒血给激了出来。至此,娘娘身上的毒已经完全清除干净了。” “也就是说,本宫中的毒不会再对胎儿有什么影响了?”漪房大喜过望。 淳于意点头道:“不错,娘娘可以安心了。” 出了椒房殿,淳于意也同样把这个好消息带去了未央宫,刘恒总算没有用错人,他一直以来的担心也算是解除了。 正巧这一日,是那些人给漪房送缓解毒性的药过来的日子。刘恒一如既往的待在御书房,外边只留了吴平一个人守着,静静等候那人依旧送来一碗莲子羹。 “皇上,人到门口了。” “你们都藏好,务必要活捉此人。” 身边的暗卫刚刚退去,那个熟悉的宦官就低着头走了进来。时间久了,他已经不再行礼,直接将莲子羹搁到刘恒面前。 “皇上,这段时间,皇后娘娘怎么样啊?”那宦官拿起桌上的麻纸捏成一团,“皇后娘娘中的那毒十分讲究,是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的,皇上应该很心疼吧?” “的确心疼,不过再心疼,如今也是不疼了。”刘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们好不容易从上次的战乱中逃脱,不好好隐姓埋名,非得出来折腾,就不想想来日,还能不能活得成吗?” “皇上对我说这话,是不想要皇后娘娘的命了?” “皇后的命,朕自然是要的,只是你的命,却是留不得了。”刘恒抬起头大声吩咐道,“动手!” 那宦官没做任何准备,只愣了一瞬,周围便已经被暗卫们围成了一团。他此时再想跑,便是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得了。 “若是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椒房殿那边便会有人直接取了皇后的性命。” “你说的人,是她吗?”刘恒挥了挥手,便有人将一个身穿椒房殿宫女装,却披头散发,满身血污的女子带了上来。 “紫茵?紫茵你怎么了?”那宦官扒开暗卫就冲了过去,刘恒业示意他们不必阻拦。 只是他到了那宫女面前,拨开散着的头发一看,这人根本就不是紫茵。 “原来一直藏在椒房殿的细作,就是紫茵啊!”腾铃将头发整理了一下,“原本还以为要好好演上一场戏的,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套出来了。” “你!”那人盯着腾铃许久,又转过头去看向刘恒,“即使不能让皇后速死,那毒也足以拖到几月之后,让她们母子俱损了。黄泉路上,有皇后和一位皇子作伴,也不算亏了。” “那恐怕就要让你失望了,然后身上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什么?这不可能,你们怎么可能解得了这毒?” “有人下毒,自然就会有人解毒,这样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刘恒走到他面前,“不过,你还是有一条活路的。只要你将你背后的人说出来,朕便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那人倒是还挺硬气:“不可能。” “你不说朕就查不到了吗?吕氏族人里,能够有幸从那场战乱中逃脱的人不多,其中担得了指挥权的,就只有吕产和吕禄了。” 说到这里,那人脸上果然有了些变化,刘恒继续说道:“吕产早在当年就被齐王亲手斩杀,是很多人都真真切切的看到了的,那在你们背后的人就只有一个,吕禄。” 那人低着头不说话,但他这副样子,刘恒也知道自己猜对了。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疑虑,便是义游侠和这些人,究竟是不是同一批,或是有什么关系。 但问了好一阵子,那人始终不开口,刘恒便知从他这里问不到什么了。 漪房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刘恒却还是对她不冷不热。这件事情究竟有没有结束,他心里还不清楚,吕氏余党一天不被一网打尽,便始终是压在他心底的一块巨石。 他们这边在和吕氏一族斗智斗勇,刘乐那边也没闲着,她在宫中十分方便,正好能伙同慎夫人一起,给漪房设下一个个陷阱。而这个陷阱,在漪房生产完后不久,便逐渐开始实施了。 这一日,慎夫人在长亭殿待了一个上午,她和刘乐屏退了宫人,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将慎夫人送出长亭殿以后,刘乐便开始了自己的新一轮计划。 虽然搬到了宫中,也同住在长亭殿,但顾闻舟特意选了个和刘乐相距甚远的位置住着,这让她十分不满。只是宫中不似府里,不能随意闹腾,刘乐只好将这口气忍了下去。 这一日,她盛装打扮来到了顾闻舟的住处,这里和宫人们所住的地方离得很近,房屋也无甚华丽。顾闻舟住的那一间,甚至同其他宫人们所住的没有半分区别。刘乐心中更是生气,他宁愿住在这种地方,也不愿和自己离得近些。 但此时没空发脾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掂量了一下手里的桂花糖糕,刘乐敲响了顾闻舟房屋的门。 “奴婢参见公主。”出来开门的是桂儿。 “你怎么会在里边?驸马呢?”刘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先前紧闭着的房门,望向桂儿的目光里,顿时多了积分狠戾。 “回公主的话,驸马在里边研习卦术,奴婢刚替驸马收拾完房间。” “你下去吧,以后不许再来了。”刘乐狠瞪了她一眼,转身进屋时却又喜笑颜开起来。 “夫君,咱们夫妻俩已经好几日不见了,我今日特意做了些桂花糖糕给你送过来。”刘乐笑盈盈的把食盒打开,亲手将糕点送到顾闻舟嘴边。 “拿开。”顾闻舟对刘乐的态度一向冷淡,如今更是夹杂了几丝厌恶。 “夫君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呢?”刘乐索性挨着他坐下,非是要将那糖糕喂给他才罢休。 顾闻舟立刻走开,离她远了好大一段距离:“公主想要故技重施,难道觉得我还会再次中招吗?” 刘乐知晓这回不会像上次那样顺利,既然他都看出来了,也不打算再隐瞒。 “虽说是故技重施,但这次却不是我,而是你心心念念的皇后娘娘。”刘乐以为他会心动,便绕到他面前道,“皇上已经冷落皇后很久了,若是她深宫寂寞,想要和旧情人破镜重圆也是有的。” “公主想利用我来害皇后,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你的阴谋不会得逞的。”顾闻舟说的斩钉截铁。 “怎么能说是阴谋呢?我是在帮你啊!”刘乐又把那糖糕递到顾闻舟旁边,“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她吗?这糖糕我已经安排好了说法,是从椒房殿里送过来的,事后咱们大可以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给皇后,你必然能够全身而退。” “无耻!”顾闻舟挥手打掉了刘乐手中的糕点,满腔的愤怒都快要压不住了。 刘乐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你若是不肯,我还有的是法子对付上官安素,若是你答应了,好歹能和她亲近一番,圆你多年的遗憾。若是不答应,我便用上其他的办法,你也同样救不了她。” “皇后究竟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一定要抓着她不放?”顾闻舟实在不理解,从前在清河郡,两人还以姐妹相称。 “你竟然不知么?”刘乐回忆起从前的种种,心里也多了些悲凉,“我从前是和安素情同姐妹,只是后来我又遇上了你。可你却一心都在她身上。其实,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啊!” “你若是有气,便冲着我来,同她有什么关系?”顾闻舟握紧了拳头,“况且就算你害了她,我对你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第二百四十三章 福兮祸所伏 刘乐被他这一番话气的不轻,转身就离去了。接下来的几天,顾闻舟竟然意外的清净,有时候一天研究卦术,竟是无一人前来打扰。他深感轻松之际,又隐约担心着刘乐会不会用其他办法对付漪房。 这一日出门用了早膳,顾闻舟路过刘乐寝殿,便听见门口有两个小宫女在议论着。 “没想到这下公主到了宫中,反而被那些大臣追的紧了些。” “是啊,从前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公主,竟然会被臣子讨债追到宫里来,真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啊!” “你们在说什么?”顾闻舟听她们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到重点上,便走过去直接询问。 那么两名小宫女见他过来,立刻站直了身子,也不敢再议论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驸马,我们再也不敢了......” 两个小宫女辩解的话还没有说完,顾闻舟都赶紧打断了她们:“你们不必惊慌,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你们刚才在说些什么。” 那两个宫女是刘乐从公主府带进来的,和顾闻舟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也知道他的性子,不会和刘乐一样肆意责罚她们。两个人对望了一眼,便有其中一个小宫女向他道出了实情。 “前段时间公主发现府里的钱财不够用了,打算开一些商铺赚钱,但其中还有一些脉络要打通。她便联系了朝中的一些官员,希望能获得他们的帮助。只是府里已经没钱贿赂这些人了,公主便向那些官职稍微低一些的臣子们借钱,再用来去贿赂那些高官。” 顾闻舟听到这里,再联系她们刚才说的话,已经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但如今公主府被烧,商铺也没有开起来,那些借了钱给公主的官员便来讨债了,对吗?” 小宫女点了点头:“正是如驸马所说的这般。” “公主呢?”顾闻舟这才明白,难怪这几天始终见不到刘乐的身影。 “公主一早听说那些臣子要过来见她,便赶紧去慎夫人的欢宁殿躲着去了。慎夫人是皇上的宠妃,那些大臣们断然不敢靠近欢宁殿,公主这些天便爱往那里去。”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去做事吧!” 顾闻舟继续回去自己的房间,脑子里却开始翻涌着,他的心中似乎有了个主意。刘乐最近被这些大臣缠着,分不出心思去对付漪房,但日后这事解决了,她依旧会紧咬漪房不放,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事情完全解决。 顾闻舟很清楚,按照朝堂上的规矩,臣子是不能和妃嫔,皇子或是公主私相授受的,刘乐俨然是犯了大忌。若是能拿到她和朝臣密切相关的证据,就是握住了她的一个把柄。 不过,尽管这样想着,顾闻舟还是不能完全放心。以刘乐的性子,破罐子破摔之后同归于尽的做法,在她这里并不能算是个新鲜事。 而在另一边,慎夫人也不是白让刘乐把欢宁殿当做避难所的。为了打垮漪房,慎夫人要将顾闻舟从前和漪房的旧情再次传的满宫皆知,刘乐虽不愿如此,但面对那些凶神恶煞的大臣们,她还是不得不妥协下来。 于是,宫中又传言四起,平成侯和皇后这两个词频频在宫人们口中被同时提起。刘恒时常关注宫中的风言风语,这话自然被他听了进去,他的心里是相信漪房的,但这传言实在可恶,就算是捕风捉影,传的久了也变成了真的。 而长亭殿那边更是不太安宁,顾闻舟也听说了这些传言,他甚至知晓是刘乐搞的鬼。但现如今连她的人影都见不着,更别说让她平息这传言了。 “顾相士,奴婢已经悄悄去看过了,椒房殿里一切还如从前一般,并没有掀起多大动静。皇后娘娘似乎没有被这些传言所影响,只是安心的陪着新出生的小皇子。” “那就好。”顾闻舟这些天想了很久,若是要将这件事带来的麻烦完全消除,也就只有唯一一个办法里了。对此,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桂儿,你去一趟欢宁殿,把公主请回来,就说我今晚想喝酒,请她作陪。” “顾相士,奴婢没......没听错吧?您是要和......和公主喝酒?”桂儿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看得出顾闻舟有多么厌恶刘乐。 顾闻舟确定的点了点头:“是的,你没有听错。” “好,奴婢这就去欢宁殿。” 顾闻舟提前在酒里放了安眠的药物,他想起从前刘乐给他的食物里下药,现在竟然反过来了,真真是可笑至极。 虽说要躲避着债主,但顾闻舟的邀约对于刘乐来说,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宁愿冒一定的风险回来。 这一次刚进了长亭殿的殿门,顾闻舟就迎了出来,甚至扶了刘乐一把,让她顿时受宠若惊。 “夫君今日这是怎么了?”刘乐抓着顾闻舟的手,他也只是本能的往后缩了一下,并没有完全躲开。 “你上次的提议,我仔细考虑过了,我可以答应你。”顾闻舟冷静的说道,“但我想过平静的日子,在你做完这件事以后,我们就出宫去,不要再留在这里了。” “你,你真的愿意好好和我在一起?”刘乐这么多年都没有搬动他这颗硬石头,现在突然妥协了下来,反倒有些不适应了。 “你要是不信便罢了,就当我没有说过。”顾闻舟摸透了刘乐的性子,知道应该怎么说。 “我信,我当然相信。”刘乐拉着他往主殿走去,“夫君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喝酒吗?” “是啊,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喝了今晚的这顿酒,要忘掉过去的一切,也算是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顾闻舟看似是对刘乐说着,实际也是在对自己说。 “好。”刘乐喜上心头,一时也顾不得多想。 酒喝到一半,菜还没吃多少,刘乐就已经感觉到有些昏昏沉沉的了。她的酒量很好,是断然不会只饮几杯就变成这个样子的,但顾闻舟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着,刘乐便顾不得去怀疑其他了。 后来似乎又被劝了几杯,但刘乐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她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到顾闻舟终于把她灌醉,才结束了这场目标明确的虚情假意。他已经提前让宫人们都休息了,此时便将刘乐留在主殿,他赶紧去往寝殿寻找。 他从来没有了解过刘乐,更不清楚她平常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哪里,这样寻找起来便十分费劲。外面似乎有人经过,听到动静竟然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你在做什么?”一身宫女的怒斥过后,刘乐的贴身婢女花芦竟然走了进来。 “驸马?怎么会是您?奴婢还以为遭了刺客呢!” 顾闻舟无处可躲,索性站了起来,大大方方的问道:“公主喝醉了,让我把从前和朝上大员们往来的信件都收好,恐让人偷拿了去,你可知道公主将这些信件都放在哪里?” 花芦眼中布满了怀疑:“驸马说的是真的吗?” “你是在怀疑我?”顾闻舟保持镇定和她对视。 花芦却是一笑:“奴婢不敢,只是公主向来谨慎,和那些大臣们的信件也都是一看完便叫奴婢拿去烧掉的。” “原来是这样,那或许便是公主喝醉了说胡话了。”顾闻舟心中有些失望,“罢了,公主在主殿,你带人过去伺候她安置吧!” “驸马,请等一等。”看着顾闻舟要出去,花芦赶紧叫住了他,“奴婢知道驸马并不是来帮公主收好那些信件的,而是想捏住公主的把柄。” “空口无凭,切勿污人清白。”顾闻舟急着要走,花芦几步拦在了他面前。 “驸马留步。公主虽然每次都让奴婢烧掉,但奴婢将那些信件都收了起来。”花芦压低了声音说道,“若是驸马想借此来对付公主,奴婢愿意把那些信件都交给您。” 顾闻舟诧异的望着她:“为何?” “这么多年来,奴婢兢兢业业的服侍公主,自问从来没有懈怠过,在每一件事上都为公主着想,可惜换来的只有打骂。只要公主心情不好,奴婢就成了她的出气筒,这股怨气憋了许多年了,若是有机会努力,奴婢当然要抓住。”花芦说的理所当然,眼中的仇恨也是清晰可见。 顾闻舟替刘乐感到悲哀,堂堂一个公主,竟然落到这样众叛亲离的下场,实在可悲可叹。但这也怪不得别人,若是她稍微待人好一些,至少跟了她这么多年的花芦不会背叛。 “你可想好了?若是将那些信件交给了我,可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了。”顾闻舟仔细思考了一下,还是提醒了她一句。 “即使驸马不做这件事情,总有一天奴婢也会被逼如此,只不过是早一步晚一步的关系,又有什么可后悔的?”花芦脸上全是决绝的神色,她从自己屋子里拿出了一叠厚厚的信件,毫不犹豫的交给了顾闻舟,“希望驸马能一切顺利。” 第二百四十四章 春与花俱尽 第二天刘乐醒过来的时候,有几位债主官员又往长亭殿来了。她来不及回忆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便赶紧吩咐人替她梳洗,赶着早溜去欢宁殿躲避。 顾闻舟此时站在主殿后面的角落边,仔细观察着刘乐的一举一动。等到她匆忙走出长亭殿,才站了出来,拿着昨日刚得到的信件走进主殿。 他今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昨天吩咐桂儿给那些大臣们送去了消息,今天果真逼得刘乐不得不离开这里。如此一来,他便可以安心实施自己的计划。 “桂儿,你去门口守着,不许任何人进主殿来。” “诺。” 顾闻舟等到桂儿的身影几乎看不见了,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刀,那是刘乐送给他的小玩意儿,从前不以为意,现在却是能派上用场。 他随身带了些酒,痛快的饮了两口,就扔到一边。随后便拿出几枚铜钱,开始卜他一生中的最后一卦,他要看看自己的牺牲,能不能为漪房换来片刻安宁。 卦象是难得的柳暗花明,有一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预示,顾闻舟对此十分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结果。 做完这一切,他颤抖着手拿起了尖刀,虽然眼中有着不舍,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迟疑,他直接将刀扎进了自己的胸口。骤然的疼痛让他闷哼了一声,这一刀扎的很深,鲜血很快染红了纯白的衣襟。 顾闻舟就这样躺在地上,他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自始至终都是在为奇门遁术的研究奉献着,唯独出了安素那样一个小插曲。从那以后,他在做研究的同时,还要尽力去抑制自己对安素的感情,实在是很累了,但隐约之间又有些不一样的感觉。 可惜安素担了那凤凰命相,他作为卜卦人,是断然不能扭曲她的命途的。明明是一桩好的姻缘,在命运的阴差阳错之下,却始终是不得善终。顾闻舟对此已经认命,但他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换的安素的安稳。 “顾相士!顾相士你怎么了?!”桂儿在门口闻到了里边的血腥味,心中有些忐忑,便赶着进来瞧一瞧,没想到就看到了这幅情景。 她一下子慌了神,扑过去查看顾闻舟的情况,但眼前只有殷红的一片。桂儿看着他胸口的尖刀,知晓现在去叫太医已经是无济于事了,但她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听着顾闻舟嘴里断断续续的唤着“安素”,桂儿当即做了一个决定。 她冲出了长亭殿的大门,以最快的步伐直奔椒房殿而去。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桂儿此时焦急,也顾不上什么礼数,刚到椒房殿便大声呼喊着。 正巧此时漪房就在院子里,她大清早感觉到有些心慌,便到外边来透透气。看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桂儿,漪房赶紧迎上前去,她这副样子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桂儿,怎么这样急匆匆的,发生什么事情了?” “皇后娘娘,不好了,顾相士他自缢了。” “什么?!”漪房是断然没想到的,顾闻舟为人宠辱不惊,从来是不为任何事情所扰,他这样性子的人,怎么可能会自缢呢? “桂儿,别和本宫说笑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漪房盼望着这是桂儿和她的顽笑,但她并未能如愿,桂儿的神情紧张的完全不像在说笑。 “皇后娘娘,是真的,顾相士就快不行了,您赶紧去见他最后一面吧!” 漪房急匆匆的赶到长亭殿的时候,顾闻舟身边已经多了两个小宫女,她们看着眼前的一切正不知所措,大约是碰巧来到主殿的。 “你们都下去。”漪房淡淡的吩咐了一声,却有些不敢踏进那扇门。 她从门边看到了一片白色的衣角,那是属于顾闻舟的颜色,洁白无瑕,原本不该沾染上一丝污秽。漪房觉得是自己将他拉向了深渊,这种感觉在这一刻来的尤为明显。从前刻意去回避,便觉双方都能相安无事,只要不相见,就能佯装着对方过得很好。但一切的遮掩,在这一刻都避无可避。 “安素。”里边传来了顾闻舟微弱的声音。 漪房想着,他或许已经意识涣散了,若是还清醒着,必然不会将这名字提到嘴边。她用大拇指在手心画了个圈,感受到皮肤之间的摩挲,才终于抬脚走了进去。 眼前的场景刺激着她的眼球,顾闻舟专属的那抹洁白,在这一刻被满目的鲜红压制着,仿佛呼啸而来的暴风雪中,却多出了不合时宜的岩浆。她奋力挪动着自己的脚步,越往他身边走,就觉得步伐越加沉重。 漪房瞥了一眼扎在他胸口的那把尖刀,很清楚他是活不成了,现在该说些什么呢?太多的话在心中打转,每一句都想说,每一句都说不出口,最后只汇聚成了三个字。 “我来了。” 顾闻舟听见这仿佛来自心底里的声音,强撑着睁开了眼睛。他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赶紧从腰间摸出藏好的信件,哆嗦着交给她。 “这些都是鲁元公主和朝中大臣们往来的证据,你知道该用在何处。”顾闻舟说着话有些乏力,不免咳嗽了两声,“切记,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从前的情意,如今的鲁元公主已经担不起了,尽快结束这一切,日后你也可高枕无忧。” 漪房接过那些信件收好,心中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些悲伤,不是来自于顾闻舟即将死去,而是在他临死之前,惦记着的还是自己。而自己在这么多年间,对他的那点情谊早就消失殆尽,这种不对等的关系让她心中升起一种愧疚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你本可以不用这种决绝的方式。”漪房眼中含了些泪水,此时说这些也都无济于事了。 “这么多年都没机会和你好好说话,今日还能这样心平气和的说上两句,不用顾及这些繁杂的身份,倒也是一种安慰了。”顾闻舟的声音越来越小,漪房便陪着他一起回忆从前,那段自己从不敢轻易想起的时光。 此时的长亭殿中安静的很,外边却已是风起云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那两个小宫女自然是不会守口如瓶的,宫中的流言传播速度犹如滔滔的江水,一旦生出一条缝隙,便会一泻千里。 今日正好是邓通进宫面见刘恒的日子,他坐着辇轿走在宫道上,便听见了身边宫女宦官们的议论。 “先停下来。”邓通挥了挥手,将那些宫女宦官叫到身边,“你们在说什么?” “奴婢见过邓大人。” “别打岔,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邓通听到了漪房的名字,又听到了顾闻舟,便觉此事没那么简单。 “是今早传出来的流言,说是平成侯在长亭殿受了重伤,皇后娘娘不顾礼节直奔而去,还屏退了左右,单独和平成侯同处一室。” “然后呢?”邓通的眉头已经深深揪起。 “后面就不知道了,现下皇后娘娘应当还在长亭殿呢!” 邓通沉思了片刻,也不知其中是何缘故。漪房和顾闻舟都是理智的人,不可能因为受了伤就如此不顾礼数,或许是受了他人的陷害。邓通十分担心,此事若是传到刘恒的耳中,那便是非同小可了。 “去长亭殿。” “长亭殿?”抬轿的宦官狐疑,“大人不是要去未央宫面见皇上吗?” “哪来那么多废话?皇上什么时候都见得,先去长亭殿。” “诺。” 到了长亭殿,果真如那些宦官所说的一般,外面聚集了好些宫人,而主殿的门却是紧闭着。皇后在里边,宫人们虽然议论纷纷,却是无一敢靠近。 邓通顾不得其他,赶紧遣散了众人,才一下子拉开了主殿的大门。 他也被眼前的这幅场景给惊呆了,满目的殷红让他愣了片刻。顾闻舟此时已经永远闭上了眼睛,只有漪房坐在他身边,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安素。” 再次听见这个名字,漪房诧异回头,邓通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之前的大概我都已经听宫人们说了,现在外面的流言传得很过分,应该很快就会被刘恒听进耳中,你不能在这里久待。”邓通看了一眼顾闻舟,又补充道,“他应该也不想看着你因为他被责罚。” “我知道。”漪房已经恢复了理智,想一想便知,她今天的所作所为,一定已经被传得满宫皆知了。 “我现在让人暗中送你回宫,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就放心回去休息吧!”邓通到外面招了招手,唤来两个他信任的手下,让他们避开众人,将漪房送回椒房殿。 做完这些以后,邓通又唤来了另外两个人:“近来平成侯和皇后娘娘的传言在宫中盛行,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皇后娘娘的清誉。因此,皇后特来赐死平成侯,以止宫中谣言,若是以后有人再胡乱传言,下场必定如平成侯一般。你们将这些话传出去,一定要传到宫内众人皆知,尤其是未央宫附近。” 第二百四十五章 悠扬传声乐 回了椒房殿,漪房的情绪平静了许多,她经历过生死的离别,不论是父亲,或是初若,那种痛苦是会深入心底的。 “娘娘,没事吧?奴婢都听说了。”腾铃给漪房倒了杯茶。 “没事,腾铃,你让人出去打听一下。”漪房叹了口气,“离开的人离开了,但活下来的,还得要为自己打算。” 漪房本想着要好好处理这些流言,没想到腾铃出去了一圈回来,带回的却是个意料之外的消息。 “娘娘,现在外边都在说,是娘娘为保清誉赐死了平成侯,便无人再说娘娘和平成侯有私情了。” “什么?”漪房一惊,忽的想起邓通说过,一切都交给他,她便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顾闻舟已死,漪房却在长亭殿和他待了好一阵子,这样不论如何解释,都会在刘恒心里形成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但若说成是赐死,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漪房淡淡的笑了一下:“这样也好。” 这些消息都传到了刘恒耳中,他心中了然,但能传出这般说法,总是比先前的那些风言风语要好得多的。原本打算要去椒房殿的,此时也将这事搁置了下来。 “臣参见皇上。”一声揶揄般的问候传到了刘恒耳中,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邓通来了。 “好了,自己随便坐吧,别阴阳怪气的了。”刘恒放下手中的笔,抬头望向邓通,“我听说你过来之前先去了长亭殿?” “我这不是替你处理麻烦去了吗?” “真的是为我处理麻烦吗?”刘恒显然知道他心中所想。 “你是皇帝,皇后的麻烦不也是你的麻烦吗?”邓通知晓刘恒是个聪明人,也不刻意隐瞒。 “好了,别打岔了,你这次来不只是为了帮我和漪房解决麻烦的吧?” 邓通的神情严肃了几分:“这段时日,各地贪官横行,鱼肉百姓,就连长安城都是如此,你却没有安排任何人去监管,其中缘由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刘恒淡淡的笑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会盯上这件事。” “让我来猜一猜,此事是和那个叫义游侠的民间组织有关系?” “一猜就中。”刘恒走到他身边坐下,“我一直怀疑这个组织和吕氏一族有关系,但目前看来又并非如此。他们所做的事情似乎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但不知事情是否真的如此简单。” “所以你想对他们下手,弄清楚这帮人到底是做什么的?”邓通和刘恒合作多年,一向是心有灵犀,不需要点拨就能通透。 “不错,弄清楚是敌是友,才好对症下药。” 邓通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这么说,那位慎夫人也是......?” 邓通知道刘恒向来不会为美色着迷,他更喜欢那种有头脑的女子,但这一回表现的如此疯魔,必定就不是真心的了。 “我已经确定她是吕氏余党中的一员,等寻着机会,便将她和其身后的势力连根拔除。” “啧啧啧,真是够狠心的,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啊!”邓通夸张的调笑了一番,又敛了神色,“你的计划是什么样的?” “义游侠行事十分缜密,几乎是神笼见首不见尾,想要抓住他们也是无从下手。既然义游侠总为百姓着想,又怨恨贪官污吏,若是我放任这些官员不管,自己也纵情声色,一定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帮人会做些什么呢?” “当然是把怨气都撒到你身上,铤而走险,进宫来刺杀你呗!”邓通说的漫不经心,手里还拿着茶盏把玩着,好似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不错,只要他们走到这一步,我就能布下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刘恒拿掉邓通手里的茶盏,“你身在宫外,要时刻帮我盯着,一旦他们有什么行动,及时派人过来告知我。” “这个当然没问题,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刘恒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邓通从来不跟他提条件,他有什么想要的想做的,从来都是随心所欲。这次竟然问出了口,那必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了。 “什么条件?” “等帮你完全结束这件事以后,我要离开长安城。” 这一下刘恒更是吃惊:“离开?你离开长安还有哪里可去?难道要回去代国?” 但邓通摇了摇头:“总是待在同一个地方有些腻了,我打算出去游山玩水。” “......你没事吧?”刘恒实在觉得这不是邓通的风格。 邓通一把打开他的手:“我说真的,没跟你开玩笑。” “好,既然是你的选择,那我没意见。”刘恒看似答应的洒脱,其实还是不愿邓通离开,毕竟他们俩合作了这么多年,突然离开总是会有些不适应的。 邓通看着刘恒有些受伤的表情,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放心吧,只是出去转一转,我会回来的,再说又不是现在就走。” 这个计划随着邓通的加入开始逐渐实行起来,刘恒从宫外高调招进了一些舞姬和乐伎,一改往常勤于执政的模样,在未央宫夜夜笙歌,还叫了许多大臣作陪。自然,刘恒所邀请的大臣,都是那些肉眼可见的贪官。 漪房原本对此担心不已,但从一些蛛丝马迹中也明白了刘恒的计划,索性做一个甩手皇后,每天只安心的照料孩子们,其他的什么事情都不闻不问。 薄太后更是不管这些,她自从来到长安城以后,无论前朝还是后宫的事情,便都从不过问了。薄太后很信任自己的儿子,知晓他的所作所为都有他的道理,也就放心的安享晚年了。 而唯一对此忧心的竟然是慎夫人,她虽然总被刘恒召过去陪他欣赏歌舞,但看着那些妙龄舞姬牢牢的吸引住了刘恒的目光,她心中还是不由得生出一股愤恨之意。 慎夫人深知自己以色侍人,必然是不会久远的,但她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不复从前了。都说色衰而爱驰,如今却块是红颜未老恩先断了,慎夫人心中的危机感愈发明显。 而在宫外的义游侠们,也正如刘恒所计划的一样,对于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是恨之入骨。 邓通如往常一般倚靠在醉春楼的二楼,暗自不经意的喝的酒,其实是在观察街道上的情况。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街道边的一对男女身上,他们一直紧盯着官府门口,里面传出了一些器乐声,想来也知道那些官员正在花天酒地。 “原本以为如今的皇帝相比从前要好得多,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年,竟也将本性暴露出来了。” “是啊,如今就连长安城,天子脚下,都是一片狼藉,百姓们民不聊生。咱们不能任由百姓们这样生活下去,必须要做点什么。” “听说那狗皇帝在宫中也是只顾着享乐,已经好些天不上朝了,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冲进宫中取他狗命。” “如今也只能这么做了,咱们回去和大伙商量商量......” 两人越走越远,声音逐渐听不到了,但邓通已经知晓他们有这般想法。他立刻召来了两个值得信任的手下,让他们将消息递到刘恒耳中,预热了这么久,这场大戏终于要开演了。 得到邓通的消息,刘恒特意安排了一场晚宴,这场晚宴会从宫外迎进许多表演人员,便是方便义游侠的人混进其中。 刘恒特意将这场晚宴办的十分**,各宫妃嫔都要到场,还邀请了一些得力的大臣。这些日子宫中忙前忙后,便是为了这场晚宴做准备。 到了那晚,漪房也早早的梳妆打扮,按着规矩要坐在刘恒身边。但不知是何人的吩咐,她的位置竟然被挪到了靠远的位置,靠近刘恒身边坐着的,竟然是比皇后装扮还要华丽的慎夫人。 但漪房还没有对此开口,就有另一人提了出来。 袁盎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身,道刘恒面前拜了一拜:“皇上,慎夫人如此入席,如此打扮,实在是于礼不合,占了应当属于皇后娘娘的位置。” 刘恒顿时勃然大怒:“放肆!朕想让慎夫人待在朕的身边,岂容你一个外臣来说三道四?!” “这原本是皇上的家事,确实不该由臣来说道,但宴席上的位置关系到尊卑,臣就不得不站出来提醒皇上了。”袁盎不卑不亢的说出这些话。 刘恒却望向漪房:“皇后,你说呢?” 漪房知晓他如此做法必有深意,便淡然一笑:“臣妾仅凭皇上做主。” 袁盎说得本是不错,但漪房都这样说了,他也不好一直坚持下去,便皱了皱眉头,告了个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了。 接下来宴会一直都进行的很顺利,只是中途上来了一批从宫外引进的杂耍人员,他们技艺精湛,引得在场的人连连赞叹。 但表演了一会儿,其中就有些不对劲了。原本是环绕在杂耍人员身上的火焰,竟然开始被洒向四周,引得众人一阵尖叫,四处躲闪,宴席上顿时混乱不堪。 “来人,护驾——”吴平尖利的声音划破了天际。 第二百四十六章 都护破凉州 刘恒心中是不慌不忙的,但其他人对此却是始料不及,夜宴上顿时乱成一片。一边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一边是匆匆赶来的侍卫,在场的官员和妃嫔们也是四处逃窜。 刘恒护着慎夫人,在吴平带领的宦官和侍卫的层层保护下,紧赶着往安全的地方奔逃。所有人都忙碌着,唯一淡定坐在原地的只有漪房。 她今日一早就料到了有事要发生,身边连腾铃都没带着。本想着若是出事,她在刘恒身边,也能稍稍帮衬着。只是没想到刺客一出,他只护着慎夫人往外走,完全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漪房心中不是滋味,就连逃命都省了,任由那些刺客的刀剑在她身边作响。只是她淡定的坐在原地喝着酒,那些人反而没有注意到她,竟是不曾受到半分伤害。 义游侠的队伍毕竟是民间组织起来的,自然比不过训练精良的宫中侍卫。他们虽然提前做好了计划,但还是没能料到侍卫会来的这样快,义游侠的人很快就被控制了一大半。 正在他们走投无路之时,其中有一个人注意到了漪房。那人似乎是义游侠的首领,向周围的同伴使了个眼色,还剩的一群人便慢慢往漪房这边靠近。 知晓侍卫们已经将这场刺杀控制住了,刘恒便随着侍卫们一同走了出来,只是他身边护着的慎夫人已经不在这里了。漪房看着他想到,大约是先将人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你,过来!”为首的那个人突然将剑指向了漪房。 她淡淡的瞥了那人一眼:“本宫是皇后,理应是你过来拜见本宫才是。” 那人什么都没说,只是举着剑就过来抵住了漪房的喉咙,她依旧淡然望着眼前的一切。 “你们别过来,再往前一步,我就取了她的性命!”还剩下的几个人挡在漪房面前,将侍卫们和她隔开。 “这么多侍卫围绕着,你觉得你们逃得掉吗?”漪房冷冷的开口,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闭嘴!”那人把剑搁在她的脖子上,“有你在手里就能逃得掉。” 刘恒看见他们挟持了漪房,顿时脸色大变,侧过身难以置信的对吴平说了句什么,随后便从侍卫的拥护中走了出来。 “你们想要什么?”刘恒没有多说,直接和他们讲条件。 为首的那人想了想:“我要你们把我们所有的兄弟都放了,再准备几辆马车,要脚程快的。即刻送我们出宫,等到我们所有人都安然无恙的离开以后,自然会把她还给你们。” “你想的美?你们竟有胆子到宫中来刺杀,不把你们所有人原地斩首就是好的,还妄想逃出去,真是不知好歹。”侍卫头领想着以刘恒的性子,必然不会答应这荒唐的事情,便出声斥责道。 但出乎意料的,刘恒却赶紧摆了摆手:“去准备马车。” “皇上?”那侍卫头领惊呆了,他没想到刘恒竟然会这么爽快的答应。 他仔细想了想,便觉刘恒一定是有自己的计策,便悄悄凑过去问道:“皇上,是否要在马车上做什么手脚?” 刘恒一阵不耐烦:“你没看到他们抓了皇后吗?还能做什么手脚?如今一切先保证皇后的安全。” 这是侍卫头领没想到的,同样也是漪房没想到的。她虽然身处在被剑抵着脖子的危险之中,但脑子里却在仔细的想着,方才刘恒根本不管她的死活,现在却如此紧张,到底哪一个才是他真实的想法。 “你真的能答应我们的要求?”现在就连义游侠都不太相信了。 “若是你们安全出宫以后,能够毫发无损的将皇后送回来,就能保住一条命。若是皇后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刘恒目光炯炯的望着他们,让那些人心中一阵战栗,这目光的威慑力不亚于刑场上的刽子手。 “若我们能安全出宫,自然没必要伤害皇后娘娘。”那人点了点头,双方算是达成了共识。 刘恒派了人去准备马车,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等待。漪房倒不像寻常人质一样担惊受怕,反而显得十分悠闲自在,她甚至拿起面前的酒杯,悠然自得的喝了一口。 本是一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她身旁的那些人吓了一跳,拿剑的那人更是把剑往她的喉咙凑近了几分。 “你要做什么?” 漪房淡然一笑,朝他举了举酒杯:“喝酒啊,你没看出来吗?” 那刺客向同伴对视了一眼,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他看着人质这样洒脱,自己反而有些紧张了。大约是手上出了汗,他将衣袖往上拉了拉,让胳膊暴露在外边,至少比先前要凉爽几分。 但正是这样,便让漪房瞧见了他手臂上的胎记。那是有如纽扣一般的记号,一半是黑色,一半是红色,小的时候看上去有着四角的轮廓,现在长大了,反而越来越像个圆形。 漪房捏在手里的酒杯一下子砸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吸引了身边所有人的注意。她目光呆滞的望着把剑横在自己脖子上的人,眼中竟然含着些泪水,目光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情愫。 “你......为什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望着我?”那人似乎是被她的目光镇住了,连拿剑的手都开始颤抖着。 “少君......你是少君?”漪房喃喃道。 她虽然是在询问,但心里已经笃定,此人就是她已经半生未见的幼弟上官少君。 自从吕太后用假的少君骗了她以后,漪房已经对找回幼弟不报任何希望了,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中再次见到他。 “你怎么知道我幼时的名字?”少君双手握紧了剑柄,似乎不这样,他单手就不能将剑拿稳了。 “我不仅知道你叫上官少君,还知道你家在清河郡,有一个姐姐上官安素,还有个哥哥上官长君。你八岁那年在清河郡走失,从此再没能和长姐相见。”漪房说着,眼中的泪水便忍不住的往下掉。 少君见她这副样子,心中不免动容,脸上的神情也是变了又变:“你......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对我的事这般清楚?” “少君,我是长姐啊!”漪房终于哽咽着,将这句话艰难的说了出来。 “长姐?”少君这才仔细观察起漪房的模样来,方才在黑暗之中,他心中又是焦急,丝毫没有注意漪房的容颜,只想着赶紧抓个人质逃命。 他看着漪房的面容,渐渐和心中那个抱着他看星星看月亮的长姐重合了起来,尽管已经过了许多年,但仔细瞧着,还是能确定,眼前这个锦衣华服的皇后,就是他失散多年的长姐。 “是,你真的是我的长姐!”少君也一下子红了眼睛。 但两人刚刚认出对方,话还没说上两句,便听见不远处有拉弓的声音。 刘恒方才不仅让人去准备马车,也偷偷准备了弓箭手,埋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只因他们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对面的侍卫身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靠近,也不知道背后有支箭对着他们。 看着刘恒一挥手,等候已久的弓箭手便将手中的箭射向了少君。漪房知道这个动作代表着什么意思,她赶紧扭过头去。眼看着这箭就要射中少君,漪房拼尽了全力将他推开,她绝不允许自己刚刚才相认的弟弟,就这样死在自己的面前。 好在漪房的动作足够快,那只箭将将从少君的耳边擦过,只带掉了几根头发。 “少君,没事吧?”漪房正要过去扶起他,身后的侍卫们就冲了上来,团团将她围住,小心着不让义游侠的人靠近她半分。 “漪房,你怎么样?”下一秒刘恒也来到她身边,紧张的握住她的手。 “皇上,我没事,那些刺客......”漪房的刚刚说到一半就被刘恒打断。 他以为漪房刚刚被挟持,现在定然是满心的后怕,便赶紧安慰道:“你不用担心,那些刺客一个都跑不了。” 吴平也在一旁帮腔道:“就是,这些人连皇后娘娘也敢挟持,真是胆大包天,一定要将他们五马分尸才行。” “先将这些人押入大牢,朕还有事要问清楚。”刘恒对侍卫们吩咐了一声,又转过身来轻声对漪房道,“你今日受了委屈,先回去好好休息,朕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刘恒话音刚落,漪房正要解释,却瞥见不远处腾铃和子离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她们原本待在椒房殿,定然是听说夜宴上出了刺客,才不放心的赶过来的。 “娘娘,可急死我们了,刚一来到这里就听说刺客挟持了您,我们还担心就会出什么事呢,没想到就已经把人救下来了。”腾铃一边扶着漪房,一边示意子离给她披上外袍。 “等等,皇上,臣妾有话要说。”漪房看着刘恒往侍卫们那边去,赶紧疾步追了上去。 “有什么话都等你休息好了再说。”刘恒又面向腾铃道,“好好照顾着皇后。” 第二百四十七章 相逢亦沧情 回了椒房殿,腾铃便招呼着宫女奉上热茶,又轻声试探着漪房的情绪。 “腾铃,你不用如此小心翼翼的,本宫没事。”漪房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直接向她说明,免得她们一直将自己当做受惊吓过度之人对待。 “娘娘真的没事吗?奴婢见着娘娘一路上脸色都不太好。”腾铃还是不能放心。 “本宫真的没事,只是......”漪房叹了口气,不知此事该不该同她们提起。 “娘娘有什么心事吗?若是有事便同奴婢说一说,若是奴婢有主意便好,若是没有,娘娘把心里藏着的话说出来也舒坦些。” 腾铃说的倒有几分道理,漪房便还是开了口:“本宫曾经跟你们提到过,本宫最初进宫是为了寻找失踪的幼弟。本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是不抱任何希望了,但今日本宫突然见到了他,也已经同他相认。” “那应当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娘娘为何如此这般忧虑呢?” 漪房沉重的叹了口气:“他如今是义游侠的首领,也就是今晚刺杀的主谋。” 此话一出,腾铃和子离都吃了一惊,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便觉此事十分严重。 “混进宫中刺杀皇上,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腾铃喃喃道出这一句。 “是啊,所以本宫十分忧心,刚刚和失散多年的弟弟相认,却发现他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本宫身为皇后,又怎能包庇呢?”漪房这样说着,便愈发伤感了。 “那皇后娘娘是要任由皇上处置那些刺客了?” “本应如此,但本宫却不能不管。”漪房脸上满是忧愁,大约是在亲情和国法之间摇摆着,心中十分恼火。 “娘娘,或许此事还有转寰的余地。”许久没出声的子离突然说话了,“奴婢听说过一些关于义游侠的事情,知晓他们在民间除暴安良,劫富济贫,办的都是些有利于百姓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会到宫中来刺杀。若是能弄清楚这一点,或许也不会陷入僵局。” 这些话倒是提醒了漪房,即使这么多年未见,她也始终不相信少君会无缘无故的冒险刺杀。他既然是义游侠的首领,必定不是受人威胁或蛊惑,说不定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即使刺杀之事已经做下,但若是其中有误会,而义游侠今后能够为朝廷所用的话,说不定刘恒会网开一面。 “子离说得对,事情还是有转寰的余地的。”漪房下定了决心,而此事当然是越快越好,她便即刻打算前往未央宫。 “娘娘,现在已经这么晚了,不如明早再去吧!”腾铃担心着她刚刚被挟持,现在又往未央宫奔波,身体会吃不消。 但漪房摇了摇头:“若是再晚一些,少君便会更加危险了。” 到了未央宫,里面果然还灯火通明,刘恒大约还在处理今晚的事情。但漪房在门口顿了一下,若是她现在进去,而慎夫人却陪在里面,那自己的话也就不太好说了。 “皇后娘娘果然来了,皇上正在里边等着您呢!”吴平看见漪房在门口踌躇着,赶紧迎上前来。 “皇上在等本宫?”漪房觉得十分奇怪。 吴平确认的点了点头:“若是娘娘再不过来,皇上恐怕就要派人去请了。” 漪房这才走了进去,果然看见刘恒坐在里面闭目养神,但这宫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在。漪房先行了个礼,才转眼望向跪在地上的慎夫人,她的身旁还有两个侍卫看守着。漪房看向她瑟瑟发抖的腿,看样子已经过了有一段时候了。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漪房茫然的问道。眼前的场景太让她惊讶,原本要说的事情都往后推了一推。 “耿淑慎,原本叫做吕怡潇,是吕氏余党中的重要人物,从在代国开始就一直想潜伏在朕身边,只是当时未能达到目的,如今正好朕有需要,便给了她这个机会。” 刘恒此话一出,原本跪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慎夫人也惊诧的抬起头来:“原来皇上早就知道了?” “当然,否则你以为你有什么理由能在宫中如此受宠?”刘恒看向慎夫人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往日那般的情意,剩下的唯余冰冷。 “所以这一切都是皇上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而设下的圈套?”漪房在刘恒的示意下坐在了他旁边。 慎夫人看着前面的两人,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他们坐在一起就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自己以前觉得荣获盛宠的那些骄傲,不过是跳梁小丑般的把戏而已。她笑得有些凄惨,就连漪房也不由得有些同情她了。 依照刘恒的意思,原本是想从慎夫人这里挖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在漪房到来之前他就已经问过了,慎夫人对于吕氏族人相关的事情始终一言不发。刘恒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惘然,索性让人将她带了下去,关进大牢,等待宣判。 “漪房,刚才你被挟持的时候,看向朕的眼神里只有失望。”在慎夫人被带出去之后,刘恒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漪房淡然一笑:“当时的心境的确如此。但现在臣妾才知道,皇上已经在暗中将一切都设计好了,是臣妾不够聪慧,没有想到这些。” “朕原本安排了人守护在你左右,只想护住你不受伤,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挟持。” “皇上不必多言,臣妾后来已经想明白了一切。”漪房应了一声,突然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便继续道,“皇上,那些刺客中的首领,臣妾想见他一面。” 刘恒的眉头一皱,又回想起了刚才的情形:“但记得刚才那箭射过去的时候,你竟将那人扑开了。若是你不救他,那人此时恐怕已经丧命,这是为何?” 漪房原本就打算将事情同刘恒全盘托出,此时便不再犹豫:“皇上,臣妾曾经跟您提过,家里曾有一个幼时走失的弟弟。” “朕记得,但这同今日的刺客有什么关系?” 漪房郑重说道:“义游侠的刺客首领,就是臣妾失散多年的弟弟。他的手腕上有一个纽扣状的胎记,臣妾在被挟持时偶然看到,绝不会认错的。” “此话当真?”刘恒吃了一惊。 “千真万确。”漪房认真说道,“皇上,臣妾虽然和幼弟分开多年,但也绝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等反叛之事,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还请皇上允许臣妾去见他一面,将其中缘由弄清楚,若是有什么苦衷,皇上也不至于错杀了好人。而若是他们真的心怀不轨,就当是让臣妾去见幼弟最后一面吧!” 刘恒犹豫了一下,大约是觉得这些人实在危险,但看着漪房坚定的眼神,他还是点了点头。 到了大牢,漪房又闻到了那股阴暗潮湿的气息,她稍稍掩住了口鼻,进到关着少君的牢房以后,便吩咐后面跟着的侍卫们退下。 “长姐。”少君的声音竟有些手足无措。 “少君。”漪房抚上少君的脸颊,但她马上把心中的这份亲情埋在了脑后,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必须抓紧时间问出这件事情的真相。 “少君,长姐有很多话要对你说,但如今情况紧急,为了救你的命,长姐问什么,你都必须如实回答。” 少君自然是相信漪房的,他便点了点头。 “你们为何要混进宫来行刺皇上?” 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是什么秘密,即使不是面对漪房,他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少君便如实答道:“如今的皇帝和从前也并无两样,民间贪官污吏横行,百姓们民不聊生,他却在宫中寻欢作乐。长姐,你为何会成为他的皇后?” 漪房摇了摇头:“少君,你误会了,那些只是表象。” “长姐这是何意?” “皇上正是为了将你们引出来,才故意不去管那些贪官,但实际上却在暗中将这些人的名单都搜集起来了,只等将你们的事情解决以后,再将这些人一网打尽。” “我们的事情?难道我们对付那些贪官有错吗?” 漪房叹了口气:“自然是没错的,但你们采取的方式过于偏激了。皇上最近在大力搜查吕氏余党,你们的所作所为,难免不让人将你们和那些人联系上。不过还好,你们若只是为民众打抱不平,那还好说。” 但漪房说完这些话,少君的眼神却有些躲闪,他似乎在犹豫着有些话要不要说出来。 漪房心中顿时一紧:“你们......不会真和吕氏一族有什么关联吧?” “......有些联系。”少君稍作犹豫,还是如实说了出来,“只不过他们有和我们合作的意思,但我并未完全答应。这次的事情,倒是得到了他们的一些帮助。” “少君,你们被利用了。”漪房深吸了一口气,“吕氏一族一直想推翻现在的朝廷,将大权重新握在吕氏的手中,他们根本不关心民众的生活,只是为了夺权而已。” “我也是如此考虑,所以才迟迟没有答应他们的合作,只是相互利用,各取所需而已。” 第二百四十八章 妙算托红裙 “既然这样,那就更不应该助纣为虐了。”漪房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她趁热打铁道,“少君,你们不如趁这个机会,和皇上把一切都说清楚。既然都是为了百姓着想,也不是没有合作的可能。” “长姐,我们真的能够相信如今的皇帝吗?”少君似乎还有些不放心。 漪房认真的点了点头:“我陪伴在皇上身边已有多年,他的所作所为我都看在眼里,绝不是你们所想象的那样。” 少君又沉思了片刻,漪房也不催促他,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等待。不知过了多久,少君终于重新开口:“长姐,即使皇帝一心为民,我们如今犯的也是弑君的大罪,若是实在没办法,只愿我一人殒命,还望长姐能够保住我那些兄弟们的性命。” “放心吧,你们都不会有事的。”漪房在来这里之前就下了决定,既然如今已经找到了少君,必然是不会让他被处死的。 “多谢长姐。” 漪房正要走,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便转过身来嘱咐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你要牢记着,我现在的名字叫窦漪房,而你,不是上官少君,而是窦少君。你一定要记住,其中缘由,日后再解释。” 出了大牢,漪房便又去了未央宫,刘恒并没有入睡,大约也是在等着她回来。漪房刚一踏进门,就听见他的声音。 “怎么样?” 漪房笑着点了点头:“臣妾已经和他谈过了,吕禄一直在联系他们,希望能够达成合作。但吕氏的野心他们也有所察觉,只是相互利用,并未答应他们的合作请求。” “你觉得可信吗?” “臣妾相信,但为求谨慎,咱们可以通过义游侠,将吕氏一族引出来。若是计划可行,便证明他们所说的是真的。” 漪房也是一路上冥思苦想,才想出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这样一来,既能让刘恒抓住吕氏这个心腹大患,又能让少君一行人戴罪立功,也好给日后的赦免留个说法。 “既然如此,那便唤他们过来吧!”刘恒听从了漪房的建议,让人去牢房将少君带过来。 片刻之后,少君和义游侠的另一位成员来到了未央宫。这些年,义游侠在他们的领导下日益壮大,无论是平时组织你的管理还是出去办事的规划,都是由他们二人合作商量着完成的。这次这样大的事情,他们也需要商量着来办,刘恒便同意将二人一同召过来了。 “草民拜见皇上。” 听见他们行礼的声音,漪房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能够如此恭敬,就证明他们心中对刘恒的偏见已经逐渐消失了。 “都起来吧,赐座。”刘恒对两人也是以礼相待,这让他们有些受宠若惊。 “多谢皇上。” “你们的事,朕已经听皇后说过了,你们可愿意协助朕将吕氏一族一网打尽?”刘恒知道漪房先前已经跟他们说了许多,此时便不再多言,直接询问道。 两个人相视了一眼:“自然是愿意的,只是,草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什么请求?”刘恒开始提起了警惕。 少君望了一眼漪房,才缓缓说道:“虽说吕氏一族心怀不轨,但也不是每一个姓吕的人都是十恶不赦,这些人里还有一些老弱妇孺,到时候还请皇上对她们网开一面。” “这是自然,朕会将她们好好安置。”刘恒答应的十分爽快。 漪房见他们已经达成了一致,便趁热打铁的问道:“既然打算引出吕禄,你们可能想到什么好办法?” “梁大哥,你来说吧!”少君朝旁边那人望了一眼,示意由他来开口。 那人样子有些腼腆,张了张嘴才说道:“吕禄已经有好几次主动联系我们,就是希望能和我们达成合作。若是我们假意答应,随后叫他出来谈判,他便很有可能会中计。” “你们知道怎么联系他吗?”漪房问出了这个关键的问题。 但他们摇了摇头:“不知。不过按照以往的情况,每过半个月,吕禄就会主动派人来找我们一回,说的也是我们先前差不多的话,但在时间上总是如此。” “他上一次联系你们是在什么时候?” 少君仔细想了想:“似乎就是在半月之前。” “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吕禄会在这几天联系你们?”漪房神情一紧,若是让吕禄知晓他们被抓进了天牢,我恐怕就不会铤而走险的和他们联系了。 “都是按照从前的做法,应当是如此。” “既然是吕禄派人来找你们,那他应当知道你们的据点?”刘恒提出了一个疑问。 少君确认的点了点头:“他的确知晓。我们从前隐于人前,通常只是在暗中行事。自从那些贪官污吏大肆兴起,我们便开始正大光明的做事了,也不怕别人知道我们在哪里。” “这么说来,吕禄是直接派人到你们的据点去了?” “通常是这样,若是他要来,会先派一个小丫头过来探听情况。若是一切正常,那丫头便会告知我们他的所在之处,那时我们再派人过去和他见面。” “见面的地点固定吗?” 少君摇了摇头:“几乎从来没有在同一个地方见过面,吕禄总是十分谨慎,说话的时间也不超过一刻钟。” 刘恒点了点头,但马上又用锐利的目光盯向少君:“既然你们没有达成合作,为何会这样频繁的见面?” “原本在吕禄头一回找上我们的时候,我们就拒绝了他的合作提议。但事后他总会送一些贪官污吏的名单给我们,虽然知道他不是真心想和我们合作,但这些名单上的人的确都有问题,后来他送的多了,我们便也将此当做了一种惯例。” “吕禄搜集贪官的名单做什么?”刘恒自言自语道。 漪房也在一旁认真想了想:“皇上,或许吕禄是在拉拢朝中大员,若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便放任之,若是不愿同他统一战线,他便将这些人交给义游侠来处置。” “倒是有这种可能。”刘恒点了点头,又面向少君他们道,“既然如此,下一次你们见面的时候,朕便派人尾随其后。” “皇上,草民有一个主意。”少君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刘恒点点头:“你说。” “既然皇上是想把吕氏一族一网打尽,那只抓住吕禄一个人也是无济于事。不如在他回去的时候再派人跟上,这样便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你说的有些道理,那便就这样去办吧!” 既然决定了这个计划,义游侠的这些人是断然不能再待在大牢里了。刘恒便派了马车,将他们一行人偷偷从西角门送出宫,在夜色的掩饰下,一行人重新回到了据点。 “少君啊,这几天咱们是要干大事的,我得先回去看看妻儿,你和兄弟们先说着,我去去就来。”梁宵一回去,就急匆匆的向少君说道。 “好,夜路难行,梁大哥路上小心。”少君并没有怀疑,嘱咐了一句便任由他去了。 但是梁宵出去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朝着长安城最西边的一处隐蔽的宅子而去,那里是如今吕氏一族聚居的地方。 吕禄的行动果然准时,就在第二天上午,有一个面熟的小女孩敲开了少君的大门。她来传话好多次了,和少君已经很是熟络,一开门便笑嘻嘻的奔向他。 “少君哥哥,我又来啦!” “依依过来了?今天想吃什么?哥哥买给你。”少君对这丫头一向慷慨。 吕依依摇了摇头:“什么也不吃,今天依依是带着任务来的。” “是不是你家舅舅又要和我们见面了?”少君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些。 吕依依点了点头:“是的,今天在春吉酒楼见面,辰时一刻,二楼照不见阳光的地方。” “好,我知道了。”少君得知了这个消息,便赶紧让人悄悄出去,告知了守在附近的将士们。 现在一切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着吕禄自投罗网了。但少君在据点前后找了一大圈,也没能瞧见梁宵的身影。这倒是奇了,每次吕依依来传信的时候,他总是十分兴奋,嚷嚷着说又有活干了,这一次反倒是找不着人。 已经快到辰时,梁宵还是久久没有出现,少君知晓不能再等了,便独自一人往春吉酒楼赶去。他依照吕依依的说法来到二楼,几乎所有的位置都在阳光之下,他找了一大圈,才看到了唯一一个隐藏在阴影之下的座位。 那个位置上面坐了一个黑袍人,少君一眼便认出那就是吕禄,他每次和他见面时都是这副打扮。 “吕兄久等了。”少君直接在那人面前坐下,却见他低着头,有些看不清面容。 少君顿觉奇怪,又换了一声,等到他终于抬起头来时,才发现此人竟然是一早就没瞧见他身影的梁宵。 “梁大哥,怎么会是你?”少君正诧异着,梁宵已经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尖刀。 第二百四十九章 事了拂衣去 少君从来不相信有朝一日梁宵会对他动手,甚至在昨天,他还以为他们两个是合作的亲密无间的好伙伴。 在梁宵那要取人性命的一刀砍下来的时候,少君拼尽了全力去躲,同时大声呼喊着,后面才总算冲出了一些将士,帮他拿住了梁宵。 “梁大哥,为什么?”少君满眼失望的看着他。 梁宵缩了缩脖子:“吕禄答应给我一笔钱财,让我带着妻儿远走高飞。” “你若是想脱离义游侠,同我商量便是了,为何要去做这样的事情?” 梁宵皱了一下眉头:“跟你商量有什么用,我需要一笔钱财。咱们义游侠一向是劫富济贫,却从来就没有想过救济一下我们自己。你看看我们过的这是什么日子?家里都缺衣少食的,咱们还要为了那些人去冒险。” “可是梁大哥,咱们义游侠不正是为了百姓过好日子才聚集起来的吗?若是只想为了自己,义游侠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我......”梁宵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话来,就被将士们押走了。 少君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十分灰心丧气,就连梁宵都会因为一些钱财而背叛,也不知义游侠里的其他人是不是还有二心。 他失魂落魄的下楼,眼睛随意一瞥,却看见街道上有一个穿着一模一样黑袍的身影。少君脑子里顿时警铃大响,他知道吕禄有做事亲力亲为的习惯,也不太相信人。派梁宵扮作他的样子在这里等候,心中定然是不放心的,肯定会在附近哪个角落里观察着这边的一切。 “路上那个穿着黑袍的人就是吕禄,快抓住他!”少君朝着将士们大喊了一声,他们的反应也够快,转身就往街道上奔了过去。 而原本悠闲走着的吕禄也同样听到了这一句大喊,他转过身看了一瞬,顿时狂奔了起来。还以为将士们抓了梁宵,将会将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无暇顾及自己的存在,没想到竟然让少君一眼瞧见了他。 将士们前脚追着,少君也不能干愣在原地,便随着他们一起追了过去。 吕禄跑到了一条河边,穿过了一片茂盛的彼岸花田,又朝不远处的宅子奔去。少君曾听吕依依提到过,她和大家一起住在一处大宅子里,附近还有许多花,想来这就是吕氏一族聚居的地方了。 但越是跟着追过去,少君就越觉得不同寻常。看吕禄狂奔的样子,应该已经知道他们在身后追着。既然这样,他为何还要跑到这里来?这不是故意暴露了吕氏一族的位置吗? 少君想到这一点,便逐渐放慢了脚步,他正要提醒前面那些将士,没想到他们已经踹开门走进去。少君没有办法,只好也跟着他们进了宅子,但里面却是空无一人,就连刚刚他们看着进去的吕禄也不知所踪。 这宅子里面荒废着,遍地都是杂草,完全没有人住过的样子。将士们十分诧异,纷纷转身望向少君,他将这里仔细环顾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堂前的一圈铁丝上。顿了片刻,少君突然推着身边的人就往外跑。 “小心暗器!” 原本寂静无声的宅子里,突然万箭齐发,那些铁丝连接着的机关被触动,所有的箭都朝他们一齐袭来。好在少君提前提醒了他们,大家都往门外奔去,只有两人不慎受了伤,伤势也并不算重。 “看来我们是中了计了。”少君说着有些愧疚。但刚才他确定自己看到的那人的确是吕禄,也确信他的确进了这个宅子之中,只是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为何突然不见了呢? 少君仔细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赶紧带着将士们往后边奔去。正如他所料,那里的确还有一个出口,想来吕禄这次进去之后又悄悄从这里逃出去了。但这里的地上并没有出现有人走过的脚印,这一点倒是奇怪。 少君带着人准备往回走,却发现刘恒和漪房竟然亲自带着兵过来了。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就守在宅子外边,将整座宅子团团围住。 “皇上,皇后娘娘,你们怎么来了?”少君诧异。 “自然是来助你一臂之力的。”漪房跳下马,直接往那宅子里边走去。 “长姐!别进去,有机关!”少君着了急,一下子慌的口不择言。 漪房冲他安慰的笑了笑,但脚上却没有止步。她走到门边,捡起几块石头往里扔去,顿时又有两拨箭射出来。再过了一会儿,再次扔进几块石头,便又是一些箭射出。漪房一直重复这般动作,直到石头扔进去终于风平浪静,她才放心的走了进去,果然平安无事。 “皇上,您看。”漪房把刘恒拉到一口米缸前,将那米缸盖子指给他看。 刘恒同她相视一笑,便明白了其中端倪,随后刘恒便高声道:“吕大人,别躲了,还是出来透透气吧!”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但静候了片刻,吕禄竟然掀开盖子,从米缸里爬了出来。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藏在这里的?”吕禄总觉得自己藏在这里是天衣无缝,毕竟谁也不会觉得一家老旧宅子的米缸会有问题。 漪房朝那盖子扬了扬头:“这宅子里到处是杂草,其他的地方也都废弃着,唯独这米缸的盖子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纵使谁看着都会觉得奇怪的。” 吕禄这便笑了出来:“皇后不愧是皇后啊!不过,你们就算找到了我,不,你们就算杀了我,也不会知道其他的吕氏族人在哪里。只要我们还有一个人活着,就永远是你们的心腹大患。” “是吗?”刘恒毫不在意他的威胁,只是将吕禄带出了宅子门口。 原来除了刘恒和漪房,后边带着一队人匆匆赶来的,还有邓通和子谦。他们身旁的将士们拖着囚车,而囚车上所站着的,正是其它的吕氏族人。吕禄看着这一切,顿时目瞪口呆,他精心设计,将将士们引到这里来,想着即使不能让他们葬身于此,也能够保护其他的族人不被抓到,这结果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是怎么回事?”吕禄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们。 不止吕禄,其他先行的将士们,甚至少君都一脸疑问的看着刘恒和漪房。但这刘恒没有主动解释的意思,漪房便站了出来。 “少君,虽说皇上和本宫都相信你,但对你手下的这些人却还是有些怀疑。为求谨慎,在你们昨日回去之后,本宫便派了人跟在你们身后,守在据点附近。果然看见你那个同伴梁宵偷偷摸摸的跑了出来,一路上警惕的往一处宅子里去。看他的打扮,那宅子应该不会是他的家,将士们一调查,才发现那里竟然是吕氏族人的居所。” “所以你们是在昨晚就知晓了整件事?”吕禄原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人看穿了。 漪房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既然梁宵去给吕氏一族通风报信了,那就一定会将我们的所有计划合盘托出,所以我们便将计就计,先抓了其他人,再拿下你这个罪魁祸首。” 这一场较量最终是刘恒大获全胜,他依照先前对少君的承诺,只严厉处置了吕禄,其他人等稍加责罚,便将他们重新安置,让他们和寻常百姓一样生活。 “多谢皇上。”少君跪在地上拜了一拜,“先前听长姐......听皇后娘娘说,是我们误会皇上了,看来的确如此。此前的事情,还望皇上责罚。” “你们戴罪立功,责罚就不必了。”刘恒此时心情大好,“如今吕氏一族已除,朕也打算要开始处置那些贪官污吏,以后你们义游侠,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将来打算怎么办呢?” “既然百姓们不需要我们了,那自然是解散。”少君答得很爽快。 “不,朕希望你们能一直存在下去。” 这倒是让少君有些不解了,他疑惑的望着刘恒。 “朕的意思是,让你们成为朝廷在民间的一双眼睛,直接对朕负责,不用听命于任何人。若是民间再出现一些贪赃枉法之人,你们尽管上报给朕,朕会将他们一一处置了,还百姓的一个安居乐业的生活。” “皇上说的可是真的?”少君不禁大喜,若是义游侠真的解散,他还真有些舍不得。 刘恒笑着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君无戏言。”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不过,你也不能光顾着义游侠的事情,如今你已和你的长姐相认,总要抽空多和她去说说话,也成了你们姐弟二人多年不见的思念之情。”刘恒看了一眼漪房,她正抿着唇微笑着。 “是,草民必定常常来陪长姐说话。” “既然已是朝堂中的一员,就不要再自称草民了。朕也想着,毕竟是皇后的弟弟,怎么说也该封个侯才是。”刘恒征求着漪房的意见。 “皇上,少君在宫外自由自在惯了,封侯就不必了,还是让他继续带领着义游侠吧!” “皇后娘娘说的是,臣的确觉着能带领义游侠为皇上分忧便好。” 第二百五十章 丝雨细如愁 如今一切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刘恒终于消除了这个心腹大患,不仅将吕氏族人一网打尽,还成功收复了义游侠,实在是可喜可贺。 但此事也不宜张扬,和漪房一起将后续的事情处理好以后,刘恒便独自待在未央宫。尽管并没有人禀报他,但他始终觉得今晚会有人来寻他。 刘恒的猜想果然没错,没等多久,邓通便提着两壶酒,从侧门钻入了未央宫。他向来不走平常路,总觉得层层通报太过费劲,不如自行往来来的痛快。 “我就知道你今天会来。”刘恒顺手从他手上接过酒壶,“你来就来,我便准备些宫中的上好美酒招待,何苦还要自己带来,也不嫌拿着费劲。” 邓通神秘兮兮的摆摆手:“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宫中那些中规中矩的酒,哪能同这相比?” “哦?这酒里莫非有什么乾坤?”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百姓们在民间庆祝喜事的时候,总爱喝这种酒。这酒香味绵长,入口甘甜,却不易醉人。”邓通当即开了一壶。 “我记得你从前喜欢烈酒,什么时候也换了口味?”刘恒试着喝了一口,果然如他所说。 邓通笑着摇了摇头:“喝多了烈酒,偶尔尝一尝不一样的,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这倒是说的没错。”刘恒和他一同坐下,“这次也多亏了你,不然吕氏一族也没那么容易被抓住。” “是啊,多亏了我。”邓通毫不谦虚,又提起从前说好的事情,“既然事情已经了了,那从前答应我的事也就可以兑现了?” “什么事?”刘恒不知是真的没想起来,还是故意问上一句。 “我说过要离开长安城出去游历。”邓通也不恼,只是淡淡的提醒了一句。 “现在还不是时候。”刘恒站起来,背对着邓通说道。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走。”邓通笑嘻嘻的调笑着。他和刘恒之间说话向来是没什么正经的,又是在刚解决了一件大事以后,自然想说什么便是脱口而出。 “既然知道,就在长安还待上几年。” “那可不行,万一待着待着,就遇上个不错的姑娘成了亲,家里多了妻儿,还怎么出去游历啊?” “那岂不是正好,我正为你的亲事发愁呢!”刘恒说的忧心忡忡。 邓通往椅背上一躺:“这有什么好发愁的,本公子英俊潇洒,不知有多少姑娘前仆后继的想嫁给我呢!” “你可是真的不害臊啊!”刘恒转过身来,双手撑在椅子上,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势盯着邓通。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皇上,臣袁盎前来求见。” 原本大臣求见都是由吴平先进来禀报的,今日却有些不同寻常,刘恒吓了一跳,重心都往前去,顿时那椅子便被掀翻在地。 外面的袁盎听见这一声巨响,君臣礼仪也顾不上了,生怕刘恒在里面出了什么事,赶紧一下子冲了进去。 但他一进去,看见的就是一副入不得眼的景象。因着那椅子的倾倒,邓通直接躺在了地上,而刘恒也随着椅子歪倒,将将好扑在邓通身上。 袁盎对此目瞪口呆,他此次前来禀报的,正是如今民间男风盛行,许多官宦人家都时兴养男宠。近日更是有一位大员为了男宠,逼死了原配夫人,他深觉此风气要不得,没想到竟阴差阳错的看见了这幅场景。 刘恒也是尴尬,便赶紧从邓通身上爬了起来,又极其顺手的拉了他一把。这在袁盎看来,更是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的佐证。 “袁爱卿,这个时候匆匆忙忙来见朕,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刘恒主动问起,袁盎倒是有所犹豫了,若是皇上带头如此,那民间的事情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了。他现在主动提及,或许不仅不会被重视,反而会惹怒刘恒,适得其反。 “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一些民间见闻,皇上劳累,臣就先不打扰了。” 袁盎来的时候明明还急匆匆的,现在又没什么事了,刘恒实在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只是摆了摆手,任由袁盎来了又走。 “这袁大人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啊!”袁盎一走,邓通便怀疑的说道。 “我也发现了,不知是何原因。”刘恒转向邓通,“他方才进来的时候明明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说不定也是瞧见你在这儿,才将话又咽了进去。” “莫非他要说的事情同我有关?”邓通喃喃自语道。 “我也是这般想法,你最近在宫外是不是犯什么事了?”刘恒带着审视的目光望向邓通。 “我能犯什么事?我规矩着呢!”邓通也是摸不着头脑,再待在这里也是无济于事,便带着疑问出宫去了。 邓通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次日晚上,他如往常一般在街道上闲逛,走到一出昏暗的小巷之时,后脑却突然挨了一棍子。这一棍子打的极重,邓通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等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似乎是一个密室,周围除了一些桌椅便没有其他了,墙上也没开什么窗户,屋内有些昏暗。 不知等了多久,邓通感觉到自己口渴的很,那门才稍微开了一条缝。随后,一个熟悉的人走了进来,他竟然就是昨晚在未央宫刚刚见过的袁盎。 “袁大人?”被绑的严严实实的邓通完全没想到,素来和他无冤无仇的袁盎竟会将他绑来此地。 “来人,去给邓大人把绳子解开。”袁盎搬了把椅子,忧心忡忡的在邓通面前坐下。 “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邓大人真的不知晓吗?” 袁盎这一句话把邓通给问懵了,他只是好好的在街道上散步,莫名其妙的被绑到这儿,竟然还被绑了自己的人问为什么被绑。 “我仔细想着,最近似乎没有得罪过袁大人才对。”邓通说完又纠正道,“不,是我邓通自始自终就从来没有得罪过你袁大人啊!” “邓大人是没得罪过我,只是你危及到皇上的名誉,我就不得不出手了?” 邓通百思不得其解:“我不知袁大人是何意思?” “邓大人可知如今民间男风盛行,几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我自然是知晓的。莫非袁大人是觉着,我在长安城里经营南风馆不妥?”邓通说着忽然有些明白了,便稍作解释道,“袁大人不必如此在意,我邓通并非在朝堂上为官,和刘......和皇上也不过是有些交情而已。袁大人给我扣上败坏皇上名誉的帽子,实在是太过严重了。” “邓大人和皇上,当真只是有些交情而已吗?”袁盎向来只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完全不信任邓通的话。 “袁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邓大人在皇上登基时立下了汗马功劳,又在长安城享誉盛名,原本入朝为官,是定然可以封侯拜相的。为何朝堂上就不见邓大人的身影,反而日夜混迹在南风馆呢?”袁盎问的还算委婉。 但邓通一下子就品出了他的意思:“邓大人不会是怀疑,我和皇上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吧?” 看袁盎的表情,似乎已经默认了。邓通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昨天晚上在未央宫,袁盎会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了。 “袁大人误会大了,我和皇上清清白白,绝不是袁大人所想的那种关系。” “可我昨日亲眼所见,况且皇上和邓大人的传闻,在宫中也已是屡见不鲜了。”袁盎打心底里已经认定了邓通是刘恒的男宠了。 这种事情,邓通也不好解释,仔细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多说。 “既然袁大人已经认定,那你把我绑到这里是有何意?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置我?”邓通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邓大人,若是我将此事禀报给皇上,他必定是不会对你下手的。因此,为了保全皇上的名声,只有由我来悄悄动手了。即使日后皇上怪罪下来,我也是我问心无愧了。” “袁大人不会是要杀了我吧?”邓通现在终于有些惶恐了,他看向袁盎的面容,那就是一副带着杀意的脸。 “来人,准备送邓大人上路。” 与此同时,外面也因为邓通的失踪而混乱了起来,尤其是漪房的椒房殿。 “皇上是说,邓通不见了?”漪房其实不以为然,邓通肆意洒脱,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偶尔三两天见不着也是常事。 但刘恒脸上的神色十分忧虑:“邓通昨晚跟朕约好,要在今日午后同朕一起喝茶,但一直到现在,都没瞧见他的身影,这是从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皇上是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情?” “前天晚上,袁盎来见朕,那时邓通也在,他看邓通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让朕一直无法释怀。”刘恒有所怀疑,但又无法确定。 “皇上是担心袁盎和邓通失踪有关?” 刘恒认同的点了点头。 “这怎么可能呢?”漪房想着这两人似乎没什么交集。 “漪房,朕还有政务脱不开身,但又十分担心,你替朕去袁盎府里看看吧!” 第二百五十一章 依依闻暗香 漪房换了常服,便带了些侍卫出宫去,伴在身边的依旧是腾铃。 现在是夜里,漪房和腾铃一同坐在马车上,外面似乎有一阵阵的微风。漪房打开车帘,那风便扫在了脸上,让人感觉到十分舒适。 袁府离皇宫并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漪房一下车,便觉其中有些与众不同,现在天还不算晚,但整个袁府都笼罩在黑暗之中,门口也没有人守着。 侍卫们上前扣门,但是没有人应。他们又加大力度,一边拍门一边呼喊,才终于有两个仆从匆忙赶了过来。 这个时候原本是不会有人来访的,那两个仆从脸上也带了些不耐烦的神色。待他们看清楚,眼前站着的人穿的是宫中的侍卫服,言语上才稍微恭敬了几分。 漪房并没有要故意隐藏身份的意思,侍卫们便也实话实说。 “几位侍卫大哥,不知这么晚了过来,有何贵干啊?”两个仆从换上了一脸的谄媚笑容。 “还不叫你们家袁大人出来迎接皇后娘娘。” “皇,皇后娘娘?”那两个仆从顿时惊呆了。 漪房正好在此时被人扶下马车,便朝侍卫们摆了摆手:“无妨,不必叫袁大人出来一趟了,本宫进去就是。” 漪房刚到大堂,袁盎便火急火燎的赶了出来,看他的样子,似乎正在忙着什么事情。他的额头上还聚集了一些汗珠,但今晚天气凉爽,实在是不应出汗的。 “袁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忙着朝堂上的事情吗?”漪房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 袁盎却是答非所问:“臣不知皇后娘娘到来,未曾远迎,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他说完这一句便顺势跪了下来,旁边的仆从们也是如此。 漪房并没有让他们起来,一屋子的人便都保持着这种状态。她刚刚从宫中赶来的时候还不觉着,现在一进来却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那是邓通身上特有的。 他虽是个男人,也和女子一样爱美,便会将那些散发着香味的花朵摘下来,做成香囊带在身上。邓通的香囊里不知加了什么东西,不仅香味特殊,而且留香持久。 “袁大人知道本宫是来做什么的吗?” 袁盎心中隐约有些猜测,但还是硬着头皮答道:“臣不知,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漪房既然已经确定了邓通就在这里,也不打算和他拐弯抹角的说话。毕竟袁盎是她推荐给刘恒,也是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应该不会和自己对着干。 “袁大人,既然本宫已经来了,还请大人把邓通交出来吧!” 漪房说的如此直接,就连袁盎也是吓了一跳:“娘娘,您这是何意?” “袁大人不必和本宫打哑谜,本宫确定邓通就在这里,大人莫非是想让本宫强行让他带走?” 袁盎看了看四周,觉得这么多人在这里,说话似乎有些不妥,便挥挥手,将自己的仆从都屏退。漪房明白了他的意思,也让自己身边的人都退下。 “娘娘,邓大人不除,皇上的声誉不保啊!”等到众人都退了出去,袁盎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漪房却是有些疑惑:“皇上的声誉,这和邓通有何关系?” “皇后娘娘还不知?”袁盎犹豫了一阵,还是如实说道,“娘娘,如今宫内宫外男风盛行,皇上对邓大人的宠信又是不一般,这实在是不合乎礼数啊!” 漪房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袁大人竟会如此思虑,当真是白白冤枉皇上了。” “可皇上每隔三五天就会召邓大人进宫,臣已经和未央宫的宦官打听过了,皇上和邓大人每每单独待在殿内,大门紧闭好几个时辰,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啊!”袁盎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漪房笑的更加厉害了:“邓通是皇上放在民间的一双眼睛,长安城里发生的那些事情,皇上便能直接从邓通那里听到最真实的内容。这样一来,若是有贪官污吏横行霸道,欺压百姓,皇上便能知晓的清清楚楚,不必被官员们层层隐瞒了。” “竟是这样?”袁盎有些惊讶,但马上又问道,“可邓大人在长安城里开办南风馆,这实在是......” “袁大人调查的还挺仔细,实际上邓通不仅开办了南风馆,长安城里的醉春楼,舍子酒楼等许多地方,都是他在幕后操纵着。”漪房宽慰他道,“袁大人大可放心,邓通虽看起来洒脱不羁,实际上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断然不会是大人所想的那种关系。” “既是如此,臣便放心了。”听到这里,袁盎才长舒了一口气,但他的神色马上又紧张起来,“糟了!” “怎么了?”漪房看着他凝重的表情,心中也开始忐忑。 “臣方才出来之前,已经命人暗中除掉邓大人了!” “什么?!”漪房心下大惊,“快去救人!” 袁盎急匆匆的领着漪房往关邓通的地方去,但这一路上发现了一些血迹,到了那地方,只见几个仆从晕倒在地,却是不见邓通的身影。 看见这般情景,漪房还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邓通现在还活着。 “袁大人,这密室能通向何处?”漪房一边检查着沿途的血迹,一边顺着往前走。 “这里的密室是连向后院的,只要一出去,便到了院子里。”袁盎将漪房领向后院,到了这里,血迹果然戛然而止。 漪房抬眼望向上方,院子旁的树枝上,挂着一小块布料,看着嚣张的颜色,必然是邓通的无疑了。 “看来他已经逃出去了。”漪房下了定论。 袁盎也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总算臣没有酿成大错。” 漪房有意提点一下他:“你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但有时还是太冲动了些。若是在做事前再多考虑几分,才能担当起大任来。” “臣明白了,多谢皇后娘娘提点。” 既然邓通已经逃脱,漪房自然没必要在这里多待,便又要起身离开。只是她却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往醉春楼赶去。 “娘娘,咱们为何要去那种烟花之地啊?”腾铃疑惑的问道。 “皇上交给本宫的任务是找到邓通,现在只知晓邓通从袁府逃了,若是不能确定他的安危,也就不算完成皇上交给本宫的任务。” 腾铃恍然大悟:“娘娘现在是要去找邓大人?” “不错。” 但腾铃依旧疑惑:“但邓大人受了伤,怎的会去这种烟花之地呢?若是去医馆寻一寻,那还算有些道理。” “傻丫头,本宫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这长安城里的诸多店铺,都是邓通的,他从袁府逃出来,定然担心袁盎会继续派人来追杀他,定然会躲进其中一间避避风头了。” 腾铃还是疑惑道:“那娘娘怎的会知晓,邓大人一定会在醉春楼里呢?” “袁府在长安城的繁华之地,这里的店铺大概有许多都是邓通的,所以他有很多选择。但现在是夜里,普通店铺是不会开门的,要是叫人开门,就过于明显了。而醉春楼不仅夜里热闹,又是邓通常待的地方,他的老巢就在这里。况且隐藏一下,从客人中混进去,完全不算困难。” “原来如此,那咱们要怎么进去呢?”腾铃从未来过这种地方,便觉此种神秘的很,想要进去都不是那么容易。 漪房只是笑了笑:“当然是正大光明的走进去了。” 于是,身着常服的漪房只带了腾铃往醉春楼里走。对于身后跟着的侍卫们,便给了他们一些钱财,让他们去附近找个地方吃饭喝酒。 但漪房没有料到的是,那鸨母曾无意中见过她和刘恒,便是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皇,皇......” 漪房赶紧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且莫声张,把我们当做普通客人便好。” 见着鸨母点了点头,漪房才继续问道:“阿岫公子在吗?” “这......阿岫公子今日休息,不接待客人。”如今的鸨母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了,她看起来稚嫩一些,处理事情也不像上一个鸨母那样得心应手。 漪房又换了种问法:“那......邓通在吗?” 这时鸨母才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公子刚刚回来,皇......姑娘请稍候片刻,我这就去通报。” 等到鸨母离开以后,腾铃才好奇的问道:“为何娘娘换了个问法,这鸨母的回答却是截然不同了?” 漪房淡淡一笑:“邓通这个名字很少人知晓,大家都只知醉春楼里的阿岫公子。若是有人来寻他,唤作阿岫公子的,便只是普通客人,若是能叫出邓通这个名字,那便是熟人了。” “竟还有这般区别。”腾铃佩服的点了点头。 “姑娘,阿岫公子在里边候着姑娘呢!”鸨母问过以后,便急匆匆的跑出来回复漪房。 “好,你去招待其他客人吧,这边就不用你操心了,也不要放任何人过来。”漪房一边往里走,一边吩咐道。 “我知道了。”鸨母连连应声。 第二百五十二章 秋来九月八 “你没事吧?”漪房一进门就看见了邓通。 他的肩上果然被树枝刮伤了,身上也有零零星星的伤痕,此时正在上药,身边也没个人伺候着。 “还好我反应快,不然现在你就已经见不到我了。”邓通还是从前那副姿意潇洒的模样,丝毫没有因为受伤,或是刚经历了一场磨难而变化。 “既然已经逃出来了,那我原本是不该来这一趟的。”漪房嘴上这么说,却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还算刘恒有点担心,知道托你过来救我。”邓通把药上好,才吩咐婢女上茶。 “不必了,我今日来寻你,不仅是皇上的意思,还有事情要找你帮忙。”漪房来此之前,有一个计划在心中就已经盘旋许久了。 看漪房神情认真,邓通也严肃了些:“什么事?” “我要你帮我设一个局,彻底除掉一个人。” 邓通眉头一颤:“你贵为皇后,想要谁的命,如今算是轻而易举,此事却还得要我帮忙,想必这个人身份不一般吧?” “不错。” 邓通又继续猜测道:“以你的身份,怕是没人敢轻易得罪,就算得罪了,也不会到被除掉的地步。我唯一能想到让你有如此恨意的,也就只有鲁元公主刘乐了。” “不愧是你,一猜就中。”漪房确认的点了点头。 “说吧,什么计划?” 漪房一惊:“你这就答应了?” “我从前就说过,既然是你的要求,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邓通说完又叹了一句,“看来我这辈子,都注定为你们夫妻二人办事了。” 漪房看着他笑了一声:“你能用这么多年坚持一个承诺,也是难得了。刘乐是皇上的姐姐,即使犯了事,也不会到被处死的地步。唯一能让她永远消失的,只有一件事。” 邓通马上会意:“造反?” 漪房点了点头:“听说刘乐曾经来找过你?” “吕太后薨逝以后,她的公主府不像从前那般热闹,收受的钱财也少了许多。鲁元公主喜好奢侈,花钱更是如流水,公主府已经承担不起了。她为了继续过那样的生活,只能自己想办法,这便找上了我,想要经营几家店铺。” “但你拒绝她了?” “当然,鲁元公主只是嚣张跋扈,脑子却并不好使,把店铺交到她手里,恐怕只有亏钱的份了。”邓通说得十分直接。 “她虽然在宫中住了些时日,但公主府修缮好了以后就搬了出去,想来如今的情况也比从前好不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让我主动和她接洽?” “不错,只有接近她,才有机会完成整个计划。若是能让她邀请你做客公主府,就更是再好不过了。” “这事简单,我会一一帮你办好。” 漪房相信邓通能够完美的促成这件事情,她出了醉春楼的大门,往公主府那边瞟了一眼。这灯火通明的街道显得十分遥远,她仿佛看到了顾闻舟的面容,只是有些模糊,不知是不是笑着。 而在公主府里,对于自己即将经历的灾祸丝毫不知的刘乐,还在发脾气责打着下人。对于顾闻舟的死,她虽然知晓自己是逼死他的罪魁祸首,但却始终不会承认。她心中悲愤又气恼,只能将气撒在下人们身上,也苦了这些尽力伺候的仆从们了。 她闹得累了便去休息,次日一早又继续跋扈着。只是这一日的脾气刚发了没多久,手上就被打人的竹棍扎了一根刺,疼得她大叫起来。 花芦冷着一张脸给她拿来了药酒,到了刘乐面前才努力挤出一些笑容。 “这是什么药酒?这么大味道!”刘乐瞥了一眼药酒,不是她常用的那种,顿时挥手将其打翻,“不想活了!竟然敢拿这种给下人用的东西来糊弄本公主!” “公主,咱们府里实在没有上好的药酒了,就连这些都是奴婢们省下来的。”花芦小声反驳了一句。 “没有了就去买啊!本公主养着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公主,咱们府里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根本买不起药酒了。”花芦将现下的情况如实说来。 刘乐忽的想起先前府里就面临着钱财不足的问题,在宫里住了一段时间,又享受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便隐约将此事忘了去。 明白这个事实对刘乐的打击太大,她也顾不上再责骂下人了,转身把自己关进了房屋。这一整天,刘乐都呆在屋子里面闭门不出,也算是让这些诚惶诚恐的下人们安生了一段时间。 到了晚上,刘乐依旧独自坐在屋子里冥思苦想,仿佛一名入定的老僧。只是不远处的窗子边,忽然传出了一些声响,刘乐转身去查看,却发现屋子里站了一个人。 “你是......阿岫公子?” “难得公主还能认出我来。”邓通走到刘乐身边坐下,“公主看似闷闷不乐的,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关你什么事?”刘乐本想脱口而出,但又一想到他上次拒绝自己的情景,心中不忿,便临时改了口。 “我今天来是帮公主解决难题的,既然公主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算了。”邓通佯装着要走。 “你真的愿意帮我?”刘乐听他这样一说,自然就知道是上次自己提过的那件事了。 “上次公主贸然提起,我一时也没能想到适合公主的店铺,如今确实想到了,就是不知公主现在还有没有兴趣?” “当然......咳咳......你先说来听听看,本公主再决定有没有兴趣。” “从前就听闻公主对首饰衣裳颇多研究,若是让公主去管理这两种店铺,必定能有所收获。”这是邓通在来的路上想好的,若是不找出个理由,恐怕这公主再迟钝,也会觉得有问题。 “那是当然,本公主的衣着打扮,向来是长安城的姑娘们竟相模仿的典范。”刘乐说到这里高高扬起了头。 “那这一切就拜托给公主了,赚得的钱咱们平分。这几家店铺都是最近炙手可热的,公主若是接下,府里的开销便不用再发愁了。”邓通见刘乐这样轻易就上了钩,赶紧趁热打铁,把提前准备好的房契拿了出来。 “既然如此,就多谢阿岫公子了。” 刘乐拿了房契以后,便兴冲冲的赶往那几家店铺。邓通果然没有骗她,那几家店门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看样子生意十分火爆。她顿时觉得自己赚的大发了,兴奋一下子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丝毫没有怀疑邓通为什么会突然来找她。 而回了醉春楼的邓通,此时也没有闲着,他叫来了一些伙计打扮的人。 “那几家店铺里面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主人放心,都已在鲁元公主接手之前准备妥当。” “如此甚好,你们依旧扮作伙计在那些店铺里面做事,若是发现鲁元公主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即来向我报告。” 等到那些人走后,又马上有个人进来报告:“主人,在店铺门口装作客人的那些人,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邓通想了想:“等到三四日之后,便让他们撤了吧!” 刚接手店铺的前几天,刘乐心里跟吃了蜜一样,但好景不长,虽说他们招待的十分周到,但客人还是在严重流失。等到五六日之后,已经几乎没多少人踏进店门了。刘乐为此心急如焚,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经营上的问题,丝毫没有想到邓通一早就做了手脚。 刘乐先前是对邓通承诺过的,店铺到她手里一定会赚钱,但要照这样下去,别说是赚钱了,就是自负盈亏也不一定。 刚开始的几天还能稍微撑下去一些,越往后便更加吃力,直到刘乐不得不用府里的钱财来贴补店铺的开销。这样便更加剧了她生活上的难过,甚至付不起下人的月银,让许多仆从都流失了。 刘乐终于忍无可忍的找到了邓通:“阿岫公子,这些店铺好好的,怎么一交到我手里就变成了这样?” 邓通悠然自得的回答道:“这就要问公主自己了,店铺在我手中的时候,每天店门外都排着长龙,公主接手之后却是如此,难道不能说明问题在公主而不在我吗?” “你!”刘乐对此非常生气,但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他,毕竟他说的都是事实。 “若是公主实在没有经营店铺的天赋,我倒是还有一个办法。”邓通拿出一早准备好的说辞。 刘乐果然追问道:“什么办法?” “公主从前府中开销从来不愁,如今却变成这副样子,其中究竟是什么原因呢?公主想过吗?” 刘乐脱口而出:“从前母后尚在,各路官员都要敬我三分,自然有办法弄到足够的钱财。” “公主说的不错,当时天下的权力都掌握在吕太后手中,公主又深受太后的宠爱,自然不必为钱财发愁。如今落得这副模样,究其根本,还是失去了权力。”邓通狡猾一笑,“公主若是想要继续过从前那种生活,就必须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第二百五十三章 杀阵透长安 “把权力掌握在自己手中?”刘乐想了想才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让我谋反?” “公主言重了,这江山本就是刘家的江山,公主也姓刘,又何来谋反不谋反一说呢?”邓通面上带着一些微笑,看上去却又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可此事就算我想做,也没有这个能力啊!”刘乐只犹豫了一瞬,便觉得这个提议可行,若是能有机会,她又何尝不想回归从前那样的日子呢! “仅凭公主一个人的力量自然是不行,但若是联合朱虚侯和齐王,那胜算便多了一些了。”邓通原本为了说服刘乐,还准备了好几种计划,现在看来也不需要太过繁琐了。 “你是说他们有足够的力量抗衡如今的皇帝?” “当初在争夺帝位的时候,如今的皇上最大的对手便是这两人,他们虽然一夕败退,但心中定然是不服气的,若是公主们将这两人联合起来,便已是成功了一半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若是本公主帮助他们登临大位,日后却不为他们所尊,下场或许比现在还要惨。”看来刘乐也并不是完全没脑子。 但邓通早已准备了应付的法子:“只要公主手中捏着他们的把柄,自然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什么把柄?” 邓通从袖口拿出一块帕子,将其递到刘乐面前:“公主只需给朱虚侯和齐王写去一封信,等到他们回信以后,便将这些往来信件都留存。等到日后他们若想残害公主,公主便将这些信件拿出来公诸于众。到时候这篡位的罪名,他们怕是就洗不掉了,只要公主一威胁,这两人必定听命于公主。” “果然是个好办法,那本公主就按你所说的来办吧!”刘乐答应了一声,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这是本公主的事情,你为何如此帮助我?” “自然也是想为自己谋得一份安定。”邓通毫不掩饰地拉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臂上的伤痕,“从前皇上信任我,现在也想除之而后快,若不是我还算小心,如今已经被暗杀了。” 这样狰狞的伤痕是做不了假的,刘乐此时才完全相信他的话。 邓通的猜想果然不错,这几年的时间,朱虚侯和齐王在各自的领地里发展的很好,根本不想再挑起一些事端。他便派人快马拦截了刘乐发出去的信件,再模仿那两人的笔迹回了信,叫人在特定的时间里送到刘乐府上。 只是他没想到,刘乐不仅脑子不好使,还是个不安分的,她竟然派人去偷偷联系了还剩下的吕氏族人。对于她的提议,吕氏族人自然是先明面上答应了,随后赶紧派人去找了邓通。 她们还剩下的族人大多是些老弱妇孺,原本就一直想过安稳的生活,从前对刘乐的印象也不怎么好,是断然不想跟着她趟这淌浑水的。 但这其中的暗流涌动,刘乐是不清楚的,她还只以为自己说服了众人,所有人都站在她的身后,这江山更换主人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于是只过了几天,她便开始大肆搜集兵器。但如今百姓能过的安稳,长安城几乎远离战乱,铁匠铺也基本上没有做兵器的先例。这就让刘乐着了急,若是只有将士没有兵器,想要赢得这场战斗也是无济于事。 正焦头烂额之际,还是邓通送来了甘霖。这一日,刘乐依旧独自坐在屋内忧愁,邓通和上次一样,从窗户窜了进来。 “公主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邓通笑嘻嘻的坐在了她身边。 “只是这所欠的东风实在难以寻到。”刘乐不免叹了口气。 “若是我能帮公主让一切准备就绪呢?” 刘乐猛的扭头看向邓通,眼中充满了希望:“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邓通将声音压低了些,“今晚丑时,便会有兵器送进公主府中,还望公主笑纳。” 邓通担心有人会发现他,只把这个消息告知了刘乐,也不多待,赶紧从窗户又翻了出去。刘乐倒是不在意其他,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兵器。等到邓通离开以后,她便一直在府里静静的等着,连觉也睡不着了。 一直等到丑时一刻,才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刘乐等到那声音停了才出去查看。外面一个人也没有,院子里却堆满了兵器,她在心里暗自佩服,这还真是神了,也不知是从哪运过来的。 不过尽管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运进来的,刘乐还是接受了这批从天而降的兵器。她再也等不及了,等到将士们拿着各自的兵器适应了些日子,她就带着人直往皇宫捣去。 先前她已经收到了朱虚侯和齐王的信件,说是已经带着人上路,不日之后就会抵达长安城。刘乐想着这时间差不了多久,便率先带人闯进了皇宫里。 而在这个时候,漪房也已经早早做好了准备,只是刘恒对此还一无所知。 “皇上,不好了,鲁元公主带着一些将士,气势汹汹的往未央宫来了。”吴平听到满脸是血的宦官跑过来禀报,便也慌慌张张的冲进了未央宫。 “鲁元公主?”刘恒难以置信的确认了一遍,他实在想不到,看似个草包的刘乐,怎么会突然有谋反的想法呢! “皇上,的确是鲁元公主啊!您还是赶紧去避一避吧!”吴平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听朕的命令,集结宫中的所有侍卫,先将人挡一阵子。”刘恒我在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惊讶了一声,随后却没有半分惊慌。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早将侍卫们集合好了,如今正守在未央宫门口。”又是一个宦官来报。 这倒是刘恒没想到的,他正想吩咐人去椒房殿保护漪房。不过在未央宫前面有一道巨大的宫门,要想闯进来是必须要经过这道门的,此时正门应该紧紧的关闭着,刘乐想要闯进来也得费一番功夫。 “吴平,随朕去见皇后。” 刘恒匆忙赶到未央宫门口,只见那些侍卫正将刘乐的兵马团团围住,漪房以人少对人多,看起来似乎还不算占着下风。 “皇上怎么过来了?”漪房原本是想在刘恒之前的这场叛乱之前就处理好,以免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没想到他的消息如此灵通。 刘恒站到漪房身边,同她一起看向刘乐:“朕的皇姐都打到宫门口来了,朕能不知道吗?” “既然知道,就乖乖把皇位让出来,我也不想死伤太多人,如果皇上非要负隅顽抗的话,就别怪皇姐手下无情了。”刘乐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掌握了全局。 “鲁元公主,你恐怕是在痴心妄想。”漪房冷笑了一声,便挥了挥手,让那些侍卫们都上前去。 刘乐身边的人多了一倍不止,她自然是有恃无恐,便示意他们正面对抗。只是这场战斗没持续多久就结束了,刘乐手下的将士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刀剑。明明看起来是锋利的兵器,没想到和这些侍卫们一对峙,他们手里的都成了劣质品,轻轻一削就被砍断了。 “怎么会这样?”刘乐目瞪口呆,没有趁手的兵器,即使人多,胜算也不大了。 “看来鲁元公主还是没能准备齐全啊!”漪房笑道。 但刘乐此时也不算太过慌张,她已经和吕氏族人约好,他们手中还有一些兵力,会在刘乐率先闯进皇宫之后来支援她。但等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动静,刘乐虽然心觉奇怪,但还是抱了些希望的。 “你是在等吕氏族人吗?”漪房直接道破了她的心思,“本宫想着,他们或许不会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刘乐的心中逐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她就看见邓通带了好些将士走了过来,但他却是站在了刘恒那一边。 “阿岫公子?难道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刘乐大惊失色,顿时觉得自己从一开始就走入了一个陷阱。 邓通却装作无辜的样子:“公主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你!这一切明明都是你教唆我的!” “公主可别随意攀咬他人,我只是听说宫**了事,皇上身陷囹圄,带人进来护驾而已。”邓通说完便面向刘恒,“皇上,臣邓通就将来时,还望皇上恕罪。” “邓通?你是邓通?”刘乐这下更不淡定了。 她从前就听说过,邓通是刘恒的左膀右臂,在他登基途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刘恒对他更是信任的不得了。她原以为邓通会是个一板一眼的无聊大臣,没想到他竟然就是风流潇洒的阿岫公子。 刘乐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这眼前的一切消化掉,但却还是不愿服输:“即使我今日败了,还有朱虚侯和齐王,他们会带兵过来相救的。” “是吗?皇上刚刚加封了他们的爵位,是为城阳王和齐哀王,这个时候圣旨应该已经到达封地了。你觉得他们会在此时助你谋反吗?”漪房嗤笑着反问道。 第二百五十四章 暴风劲雨时(大结局上) “什么?!”刘乐终于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是圈套,这一定都是你们的圈套!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漪房的脸色变得冷漠:“来人,把鲁元公主拿下,她随行的将士们,放弃抵抗者一律无罪,否则,杀无赦。” 刘恒站在漪房身后默默看着这一切,他没有说话,但凌厉的目光从每个人身上扫过,心中便已一切了然。 等到这场谋反闹剧落了幕,刘恒便和漪房一起回到了未央宫,后续事情都移交给了负责的官员。 “说说吧,为何要设计这一切?”刘恒直接同漪房开门见山道。 “皇上看出来了?”漪房并没有打算隐瞒,以刘恒的思虑,不可能猜不到此事的幕后主使。 “嗯,你是为了给平成侯报仇吧?”刘恒的声音冷了几分。 漪房顿了一下:“也不全是。” 刘恒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鲁元公主从前深受吕太后的宠爱,这些年皇上登基以后,她公主府的开销便不能再如从前,心中自然怨恨。臣妾略施小计,将她心中的反意扩大,正好帮皇上解决了这个祸患。若是她没有谋反的意思,臣妾再怎么居心叵测也是没有办法的。” “你当真是为了朕?” “臣妾自然是为了皇上,不过臣妾和鲁元公主积怨已深,若说私心,也是有那么一星半点的。”漪房如实答道。 “此事邓通也参与了吧?”刘恒在刚才已经明白了一切。 “是的。” 刘恒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们啊!就是笃定了朕会顺着你们的设计好的道路走下去。” 漪房忍不住扬起了嘴角:“除掉鲁元公主,对皇上的好处可大着呢!” 刘恒对于刘乐从前的所作所为也很是反感,加上她在民间胡作非为,欺压百姓,他早就想找机会敲打一番,只是被漪房抢先出了手。既然这样,他也少了一道烦心事。 谋反是大罪,断不是挨几下板子就能解决的。从前出现这样的事,即使是皇亲国戚,也不是死罪就是流放。刘恒念着和刘乐的那层血缘关系,便下了命令,把她送到边疆了事。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刘乐倒是十分平静,这完全不符合她一贯的性格。但这是在牢房,她已经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没有人会注意她的情绪怎么样。而像这样以谋反罪进了牢房的人,更是人人唯恐避之不及,一连十几天,都没有人来看过她。 这最后一晚倒是来了一个人,刘乐完全没有想到,漪房会屈尊降贵的到大牢里来看她。只是一见到漪房,刘乐原本平静的情绪又开始激动起来。 “你竟然会耐心等到现在才来看我的笑话?”刘乐趴在草席上并不起身。 “是有点晚,但也不迟。”漪房打开牢门,坐到了她身边,“你就快要被发配到边疆了,知道边疆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刘乐身在牢中,似乎还没有听到这个消息。 她愣了一下,随后便是歇斯底里:“我堂堂公主,怎么能去那种地方!不可能,你是来骗我的!”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来逗你玩儿。”漪房带着笑意看着她,“你以为谋反是儿戏吗?这么大的事情没判你个死罪,已经算是皇上仁慈了。” 漪房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刘乐,她突然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她:“整件事情都是你设计的,是你想陷害我!” “不错,是我做的,那又如何?” 刘乐得到了这一句肯定的回答,顿时大喊出声,大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她。牢房里安安静静的,像是全世界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我进来之前这已经让所有人都退下了,你就算再怎么喊,也没有人会理你的。”漪房悠闲的望着刘乐,眼中俨然是胜利者的目光。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刘乐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漪房反感的皱了一下眉头:“你到如今,竟然还不知?若不是你一再相逼,顾闻舟也不会死!” 刘乐听了这句话突然笑了起来:“原来你是为了顾闻舟啊,那你可就搞错了,我没有杀他,是他自己不想活了。” 她说完又补上了一句:“不对,他是因为你才死的。若不是你和他的谣言传的满宫都是,他也不会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而自愿去死。” “笑话!分明是你当年非要嫁他,吕太后为了满足你的要求才为他封侯。像他那样的人,本是不该沾染宫中这些世俗之事的。”漪房说到这里突然有些伤感,想当年和顾闻舟初见时,便觉此人不属于这人世间,反而应当到九天仙阙与尘雾为伴。 “本公主想得到的就必须得到,什么都跑不了!”刘乐拽紧了双拳,“当年明明是我们一起看到他,为何他偏偏倾心于你?我才应该是他的命定之人,你当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农家女而已。” “如今再说这些还有用吗?”漪房冷笑了一声,“相识一场,你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怕是见不着了,我今日便来送送你。” 刘乐这才想起自己是要被发配边疆的,她从前就听说过边疆的气候反复无常,每天都是漫天的风沙,也几乎没什么人在,也许还有一些凶恶的野兽。她就这样去了,恐怕就活不了几天了。 “不,我不去那里,我不要去!”刘乐已经被这个消息搞得有些崩溃了,她在脑里关了这些天,神情早已接近疯癫,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拼命抓住漪房的袖子,“安素,我们姐妹一场,你帮帮我,千万不要让我去那种地方。” “现在怕了?你从前做那些坏事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会有今天的结果?”漪房冷冷的看着她。 “我知道错了,我都知错了,你一定要帮帮我。”刘乐摇着漪房的胳膊,目光中慌乱不已,但她脑子里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安素,我有一件对你十分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能不能救救我?” “什么事情?”漪房并不怎么相信所谓的重要事情,这或许是她为了求救而编出来的。那现在时间还早,听听也无妨。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是在清河郡,我那时候被人贩子抓了,是你救了我,在一个茅草屋里。”刘乐说的很快,眼神也十分慌张。 漪房皱着眉回忆了一下,那时的记忆变清晰地展现在脑海中。当时她们还不过是两个自由自在的小女孩,只知道跟着去看热闹,又一同帮助受欺负的初若。那时候怎能知晓,有朝一日她们竟然会成为彼此的死敌,要斗个你死我活的下场。 “你若是想打感情牌,就不必再说了,从前的那些情意,早在日后你的所作所为中被磨尽了。”漪房不想再回忆从前的事情。 刘乐赶紧摆了摆手:“不,不是的,你弟弟,你弟弟那时候不是失踪了吗?其实我见过他,真的。” 漪房已经找到了少君,但对于当年的事情,她还是想弄清楚。根据少君的诉说,他一直在清河郡待到十一岁,但那时她几乎将整个清河郡都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他的人影。 “既然你当时就见到了我弟弟,为何那时不告诉我?”漪房并不太相信她的话。 “因为我害怕,其实你弟弟当年就在你救我出去的那个茅草屋里,那里边还有一间屋子,他被藏在里面。但后来你过来救我,我怕那人会很快回来,就没有告诉你里面还有一个人。” 漪房想起了她当时看到的那一块黑布条,没想到那时候离少君竟然是这么近。 “我现在把这事告诉你了,你可以顺着那个人贩子去查,或许就能找到你弟弟了。”刘乐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现在把这事告诉你,你是不是可以帮我向皇上求情?” 漪房看向她的目光中比刚才多了许多怨恨:“求情?呵呵,就因为你的胆小懦弱,让我和弟弟分隔了这么多年,还让我深陷宫中,这一辈子都难以获得自由。我为什么要为你求情?” “不行,你一定要救我,我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帮我,你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刘乐抓着漪房的衣袖,就像拼命的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漪房蹲下身平视着她:“我倒是有一个主意,能够让你永远留在长安。”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帮我的。”刘乐终于露出了笑容,“什么主意?” 漪房的微笑逐渐变得狠戾,她从背后拿出了一根绳子,慢慢的走向刘乐。 刘乐此时才发现不对,漪房的眼神十分古怪,这不像是会帮她的眼神。她看着漪房手里的绳子,心跳逐渐加快着,脑子里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在她还没来得及呼救之时,漪房已经快速将绳子圈在了她的脖子上。她绕到柱子后面,用尽全力拉扯着那绳子,直到刘乐的挣扎逐渐平缓下来。 漪房就这样一直用力拉着,不知过了多久,背后总算没了声音。她绕过去看,刘乐已经没了气息,眼角却有一滴泪滑落。 第二百五十五章 云开见月明(大结局下) 她伸出手去帮刘乐擦了泪,才平静地走出了大牢。 漪房独自走在宫道上,从前同刘乐的那些过往一一在脑海中浮现,那时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她们以姐妹相称,可终究抵不过时间的叛变。也许对于她们来说,如今的局面就是最好的结束了。 回到椒房殿,漪房难得睡了个好觉,她前些日子的失眠,到了今日也不存在了。原本以为亲手结束刘乐的生命,会让她失魂落魄,但没想到心中却多了一份安宁。 第二日午后,漪房被刘恒派人叫到了未央宫,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使刘乐是带罪之身,但违背皇命赐死一位公主,也是大逆不道之事。 “来了?”刘恒背对着她站立,声音还和从前一样,漪房听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臣妾参见皇上。” 刘恒此时终于转过身来:“昨晚睡得好吗?” 漪房一愣,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但还是如实答道:“多谢皇上挂怀,臣妾睡得很好。” “那就好。”刘恒微笑着看向她,“朕第一次亲手杀人是在十二岁,当时朕已经被分封到代国,其中有一个臣子十分倨傲,见朕年纪小,便总是无理,还一味的霸着朝中大权不放。但此人本身没有治国的才能,因此整个代国上至朝臣,下至民众,都活得苦不堪言。” “皇上为何要跟臣妾讲这些?”漪房不解的问了一句。 但刘恒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继续说道:“后来朕实在忍无可忍,便和母后一起使了个计策,终于将他在朝堂上的势力架空,将他打入了大牢。朕为他的恨意终于在那一刻全数爆发,于是便去了牢房,亲手将他处死。” “皇上......” “漪房,朕想跟你说的是,你并没有做错什么。鲁元公主的确威胁到了江山社稷,即使你违背朕的命令处死了她,那也算是她咎由自取。”刘恒把漪房拉到桌前,把一份圣旨展开给她看,“你其实不必担心。” 漪房瞥了一眼那圣旨,上面赫然写着对刘乐的处置,竟然是直接处死。 “皇上是......为臣妾改了圣旨?”漪房几乎难以置信。 “不错,所以你不必担心,这件事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处死鲁元公主是朕的意思。”刘恒笑着将漪房揽进怀中,“即使朝堂上有人对此有异议,但事已至此,他们也没有办法。” “多谢皇上。”方才从椒房殿到未央宫的路途中,漪房的一切猜测和瞎想,如今都已经烟消云散,她感觉到黑压压的天空中,突然透来了一丝光明。 “哎呀呀,才大白天的就搂搂抱抱,知道的说是帝后琴瑟和鸣,不知道的偏要说是皇后娘娘狐媚惑主了。”一听见这不尊礼数的声音,两人便都知道是邓通来了。 果然,见他拎着两壶酒走了进来。今日邓通难得穿着普通男子的常服,也没有带那些花哨的首饰,看上去倒是英气了许多。 “你怎么这副打扮?”还没等刘恒说话,漪房就脱口问出了这个问题。 刘恒也是赞同的点了点头,他方才也正想问呢! “我平时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总是被你们说不正经,现在正经了,你们又不习惯了,还真是难伺候啊!”邓通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坐,殿门都不关,也没顾得上行礼。 “门口还有人在呢,你可别被谁又抓到什么把柄,上次袁盎的事情,还没记住教训吗?”刘恒示意外面的吴平将门关上。 “最后一回了,反正我要离开长安城,也不在乎把柄不把柄了。”邓通说的洒脱,听得两个人却紧张了起来。 “你还是要离开?”刘恒显然是不想失去这个左膀右臂的。 邓通认真的点了点头:“一直待在长安城实在无趣,现在所有的大麻烦都已经解决了,你们以后高枕无忧,也没什么要用到我的地方了。” “那你路上需要些什么,我们来准备,或者仆从,丫鬟之类的。”漪房知道邓通一旦做了决定,再怎么说都没用,便只想让他在路途中轻松一些。 但邓通摆了摆手:“我自己都已经准备好了,马车就停在宫门外,进来跟你们打声招呼就走。”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把我这皇宫当成茶楼了?”刘恒佯装生气。 “以后你这茶楼就少了我这常客了。”邓通调侃了一句,站起身来拍拍坐皱的衣裳,“我要走了,你们保重。” 和邓通再次告别以后,刘恒和漪房站在宫门的城墙上,看着他的马车渐行渐远。漪房的眼眶突然有些湿润,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的是永远离开,有的还会回来,但不变的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心中总是酸涩。 她静静的依偎在永恒的怀中,从前的事情却在脑子里一个画面接一个画面的闪过。 清河郡幼时欢快的那几年,带着两个弟弟东奔西跑,或是陪着父亲一起去钓鱼,那段日子十分简单,每天唯一要想的事情就是给他们做些什么好吃的。 后来遇上变故,父亲离世,弟弟失踪,她便随着顾闻舟的指示进了宫。在宫中又遇上了形形色色的人,她们每一个人此时都清晰的出现在漪房的脑海中。不论是真心对她好的勤嬷嬷,许美人,还是利用她的吕太后,抑或是娥眉夫人,落雁夫人的那些面孔,此时想起来那么遥远,这却又是曾经真真切切经历过的。 漪房还想起了从前和顾闻舟在一起的日子,那股淡淡的清香似乎又钻进了鼻子里。她不由自主的望向天空,似乎看到他在朝自己招手,但仔细瞧一瞧,依旧是一片白云蓝天。还有邓通,头一次进醉春楼的时候,漪房绝不会想到自己和他会有这样深的渊源。她望了一眼已经化为一个小点的马车,以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被送入代国王宫,是漪房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在那里她遇上了刘恒。从他身边的细作,到成为如今的皇后,漪房放弃了许多,但也得到了许多。 而后面遇到各种各样的人,改变许多的初若,精于算计的文嘉意,不择手段的慎夫人,还有宿命相缠的刘乐,她们在漪房的生命中都留下了不同的色彩。不管从前是悲是喜,是恨还是爱,如今也都是干干净净的一片了。 漪房静静的往刘恒怀中靠了靠,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不像前段日子阴雨连绵。先前漪房总爱待在自己宫中,如今觉得出来转上一圈,便能发觉这宫中更多的美好。即使大多数时候看到的是四四方方的一片天,但偶尔站在这城墙之上,却能看见万里江河。 “在想什么?”刘恒突然轻声问道。 “臣妾在想,若是能像邓通那般肆意洒脱,去世间自由自在的遨游也是不错。”漪房的目光望向远方,看不到尽头。 “这有何难?等朕一有时间,便带你去民间玩耍如何?”刘恒将头搁在漪房肩上,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那就这么说定了,臣妾先多谢皇上了。” 漪房脸上终于有了几丝笑意,她想想也很久没有出宫游玩了。或许下次能去得远些,回到自己长大的清河郡,二弟长君还留在那里,虽说偶尔联系往来,但终究很久没见了。 “父皇,母后,儿臣找你们好久了,原来在这儿啊!”旁边突然响起了几个孩子的声音,便见几位嬷嬷护着孩子们也跑了上来。 “皇上,皇后娘娘,两位皇子和公主一定要过来,咱们拦也拦不住啊!” 漪房和刘恒对视了一眼,便朝他们张开怀抱:“到母后这边来。” 三个孩子方才还担心被训斥,现下便欢天喜地的奔了过来。刘嫖和刘启已经长大了许多,刘武尚且年幼,那也已经能够跟着哥哥姐姐疯跑了。 “父皇,今天师傅又夸儿臣了。”刘启做了个拉弓的姿势,他最近正在学习骑射。 漪房突然一下子想起了之尧,那孩子虽不是她亲生,却和她很合得来。若是活了下来,现在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吧! 她不经意叹了口气,刘嫖便摇了摇她的衣袖:“母后为何叹气?是儿臣们惹母后不高兴了吗?” 漪房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母后只是在想,你们都长大了,母后也就老了。” 见刘恒的目光移了过来,漪房故意顽笑道:“若是母后再老一些,你们的父皇就要纳新人进宫了。” “有你和孩子们就很让朕头疼了,哪还有心思去管什么新人?”刘恒佯装生气的刮了一下漪房的鼻子。 漪房轻轻一笑,神情却变得严肃了些许:“皇上,臣妾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朕也是。” 于是,漪房和刘恒都在用以后的人生兑现着自己的诺言。 公元前157年,汉文帝刘恒崩于未央宫,太子刘启即位,尊漪房为皇太后。公元前141年,汉景帝刘启崩逝,太子刘彻即位,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公元前135年,窦太后崩,与汉文帝刘恒合葬霸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