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父留子,她携三宝归来浴火成凰》 第1章 自荐枕席 “驸马会的,可有孤多?” 夜阑风静。 冷如冰窖的俘虏营里,奚娆正颤抖着跪在一张软塌上,耳边都是料峭的冷风。 这个正在惩罚她的男人,曾是她多年前独宠的面首。 而今冷漠无情、权倾朝野的南祁太子,祁狅。 门外远远传来老弱妇孺的哭喊声。 虽然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奚娆仍然心如刀绞,不堪忍受。 三个月前,祁狅亲率五十万大军进犯西奚。 皇兄奚甫正欲御驾亲征,却在夜里惨遭内侍暗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消息一经传出,西奚前线溃不成军。 “公主竟然走了神……是嫌孤不够体贴?” 男人讥诮冷嗤,一只手猛地加重力道。 粗糙冰冷的触感,激得奚娆立时打起冷颤。 要不是四肢冻得麻木了,她早已羞愤欲死。 “不……不要……” 她曾经手把手教会他的,如今竟都成了反噬她的利器。 耻辱、羞愧与悲痛如同淬毒的金鞭,一鞭又一鞭落在她的身上。 “驸马会的,可有孤多?” “雾雨云帘弄春潮……这首词,驸马可也吟过?” “听说,他在尚公主之前是个佛子,精通佛法……就是不知道……” 祁狅(kuáng)轻啧了两声,眼底幽深的恨意一闪而过。 “是不是也是天赋异禀?” 奚娆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不肯让眼眶内溢满的泪珠滑落。 “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七年前,南祁屈服于西奚的强悍武力,不得已把三皇子祁狅送到西奚做质子。 当年,他虽只是一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 却因才貌双全,早已名扬四国。 面若皎月,眸如点漆。 皎如玉树临风前,金鞍白马,潇洒不羁。 刚入华阳城,就被她掳入公主府,玷污了清白。 受尽了世人的白眼与鄙夷。 后来惨遭士族门阀构陷,被判为奸细,关进暗无天日的天牢。 她非但没有施以援手,还在他遭受酷刑当日,风光大婚。 如今,西奚被灭,她一夜之间从公主变成亡国奴,遭此报复,实属不怨。 而祁狅迟迟没有杀她,不过是为了羞辱她,报当年背叛之仇。 但她还不能死。 皇嫂和两个侄儿的性命,皆攥于祁狅手中。 但凡有一线希望,她都要拼死一试。 奚娆强忍着酸涩与痛楚,颤巍巍地捏住他的袖口,轻轻地摇了摇。 “求你看在我们过往的情分上……给他们一条生路吧。” “只要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声嘲讽至极的冷笑刺入她的耳膜。 “好大的口气——”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生杀予夺的公主吗?” 祁狅冷冷凝视着这个负心薄幸的女人。 “不如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一处能取悦孤?” 奚娆心脏如同被紧紧捏住,哽咽着摇头。 被俘的这段日子,她的皮肤早已被寒风吹得皲裂黝黑,双手双脚长满了冻疮。 头发也凌乱得好像稻草一般。 也难怪祁狅会嫌弃,可他若当真嫌弃,刚才又为什么…… 祁狅冷厉地捏住她瘦削的下巴,眼神阴沉如墨,蓄满了讥诮与讽刺。 “不过要是有乐子可看,孤倒也可以考虑。” “来人啊——把叶清臣给孤带过来!”祁狅对门外高喊。 “不,不要!” 听闻此言,奚娆登时惊慌失措,踉跄地匍匐在地。 “叶,叶清臣本是方外之人,被我强取豪夺才当了驸马,我现在就休了他,休了他好吗?你切勿迁怒于他,啊!” 她的藕臂赫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攥住,痛呼失声。 “公主对驸马……还真是情深似海,令人感动。” 祁狅狭长的眼眸逐渐从浓黑变得猩红。 五年了。 他终于等到了今日。 原来,她并不是生性凉薄,对任何男人都能弃之如敝履。 原来她也有心。 只是这颗心,从未给过自己。 “祁幼安,本公主心悦你知道吗?” “等你及冠,我们就成婚!” “你我**,其利断金,定然能化解西奚和南祁的宿仇。” “到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本公主就带你去游遍名川大山,双宿双飞!” 曾经,奚娆就是用这些花言巧语,把情窦初开的他哄得团团转。 可当他深陷囹圄,被污蔑为奸细时,又毫不留情地背刺了他。 不仅在朝堂上痛斥他的谄媚与蛊惑,还发下毒誓,说对他只有玩弄,绝无半点感情。 若不是柳眠舍弃身家买通狱卒,李代桃僵,用死囚替换出他,而后秘密将他送出西奚。 他早已成了一堆白骨。 “别怕,孤不会拿叶清臣怎么样的,顶多就是他让跪在帐外……听个响。” 很快,外头传来士兵拖拽俘虏,扬鞭训斥的声音。 奚娆血色尽失。 如堕深渊。 她的皇兄奚柏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 除了横征暴敛,性格乖戾,还嗜好男风,但凡姿容美的少年,只要他看中的,都会想尽办法掳入别院,私下玩弄。 未免南祁与奚国结下更深的仇怨,致使民生涂炭。 她假意色欲熏心,抢先霸占了祁狅。 只待数年之后,找个合适的理由把祁狅送回南祁。 然而一次醉酒,奚娆假戏真做,情不自禁启蒙了他。 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对年少俊美、雌雄莫辩的祁狅动了真情。 直到后来……突发变故,她的计划暴露。 为保住祁狅的命,她不得不答应皇兄的条件,在明面上斩断与祁狅的关系,并在皇兄的哄骗下,把无辜的叶清臣骗进了皇宫。 就此酿成大错! 她欠叶清臣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又怎么能在这时候把他的伤疤残忍剖开,供世人窥探? 但要不说此事,根本无法解释得清。 奚娆有苦难言,只能曲起青紫的膝盖,缓缓跪下,单薄的身子狠狠颤抖着,向着他一点点膝行。 “幼安,我……” “放肆!你有什么资格直呼孤的乳名?”祁狅面露寒光,却因为看到她倔强得不肯滴落的泪珠,顿了一顿。 “这就觉得委屈了?你可知道,你现在所承受的,还不及孤当年在牢狱里遭受的万分之一!” 奚婉的眸子猝然一颤。 强忍下心底酸涩,抬起颤抖的手指,伸向茜色交领。 片刻……玉体瘦削,初露端倪。 闭上眼,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罪妇奚娆……愿自荐枕席,侍奉太子殿下。” “只求殿下切勿食言。” 言毕,妃色素纱宛如花瓣般滑落,盖在了祁狅的脚背上。 第2章 正好缺一个洗脚婢 祁狅的胸腔犹如被注入了一桶铁水。 这个背叛他的女人,终于后悔了,在他的面前卑躬屈膝。 然而真正看到她卑贱如蝼蚁。 多年来积攒在心底的火焰,却依然无法熄灭。 凝视着奚娆那双波光潋滟的睡凤眼,他尘封已久的回忆轻轻撕开了一角。 他们曾也如胶似漆,抵死缠绵。 每到情浓,这薄如蝉翼的素纱都会被他揉成一团,抛上高高的帷幔。 “这么多年,我一直怀念殿下让我快活的……唔!” 不等奚娆说完,祁狅铁钳似的左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紧跟着唇瓣上传来一阵刺痛,狂野的气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池掠地,磨得她又痛又痒。 这个吻,狂骤如瀑,却没有丝毫感情。 痛,好痛! 濒死的窒息和熟悉的狎昵融合在一起,翻涌着过往的甜蜜,如同走马灯在奚娆面前闪过。 原以为生死相隔,此生不复相见。 哪知天意弄人,曾经的金枝玉叶却像低贱的花女那样,被他肆意亵狎。 哪怕嘴唇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也不出一声。 她不愿让叶清臣知晓这一切。 然而她越是隐忍,祁狅的动作就越是凶悍。 犹如一只六亲不认的禽兽,横冲直撞。 灰白的营帐,在干净的星空下摇摇欲坠。 仿佛过了一个甲子那么久,祁狅终于从热浪中清醒过来,曈昽微缩,一脚把奚娆踢下软塌。 奚娆双膝着地,刹那间疼得撕心裂肺。 意识到发生什么后,立即扯起衣裳裹在身上,找个角落,后怕地蜷缩起来。 祁狅拧着眉心,脸颊在烛火的映照下忽明忽暗。 突然间眯起眼睛,一把揪出软塌下那个绣花香囊,倒出了里面的东西。 居然全是西奚独有的催情草药! “难怪孤会把持不住,又一次被你蛊惑……奚娆,真当孤不舍得杀你吗?!” “不,不是的……” “那个香囊不是我……” 然而祁狅根本不听她的解释,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掀开门帘,凶狠地拖出帐外。 寒风霎时从四面八方袭来。 奚娆浑身冰凉。 她的贴身香囊里为什么会有催情草药,她真的不知道。 然而最让她绝望的,是祁狅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传孤军令——俘虏奚娆以下犯上,淫贱无耻,现充为军妓!” 轰隆! 这句话犹如五雷轰顶,把奚娆仅存的一丝希望烧为灰烬。 恰在这时,跪在雪地里的叶清臣,掀开清冷澄澈的眸子,朝她看了过来。 ——这就是你豁出一切,要救的那个男人? 奚娆再也忍不住嘶哑着声音大叫起来,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向着身旁的士兵冲过去。 夺走了他腰间的佩刀。 “大胆贱婢,你想干什么?” “保护太子殿下!” 惨白的月光下,刀刃染上了点点殷红。 奚娆却并未感觉到疼痛。 模糊的视线里,祁狅竟然空手执刃,硬生生挡下了她自戕的这一刀。 献血顺着他的掌心淅淅沥沥地向下流。 顷刻间在雪地上点缀出朵朵红梅。 “用死来威胁孤……你也配?!” 祁狅的胸腔剧烈起伏着,因为突如其来的挑衅与惊惶,睚眦欲裂。 “我没有……” 奚娆下意识松开手,寸心如割。 她自知不配。 都怪她一时冲动,把事情弄得更糟了。 祁狅还会信守承诺吗? 然而此时的祁狅望着她泫然欲泣的双眼,眼里只有无尽的冷漠。 更令他恼怒的,是叶清臣始终沉静如雪,目下无尘,仿佛根本不在乎刚才发生了什么。 “校刀手何在?还不给孤砍了他的双腿!” “不,不要——” 奚娆拼命挣脱,想要推开捆绑她的兵卒。 电光火石之际,一位恬静温润的女子宛若瑶池仙子,从白雪皑皑中款款而来。 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殿下怎么如此大动肝火。” 她的声音轻柔如水,一开口,祁狅的怒容竟然就消失了大半。 浑身的戾气霎时化为温声细语,伸开双臂,心疼的把她抱进怀里。 “眠儿,你怎么来了?冷不冷,孤送给你的火狐裘呢?这才刚好多久,万一又染上风寒了怎么办?” 奚娆怔然睁大双眼。 这……就是那位传闻中的眠夫人吧。 那位宁愿牺牲全家性命,也要把祁狅救出西奚,助他登上太子之位的女官。 五官虽不及她精致妍丽,眼里却盛满了脉脉深情。 只见她踮起脚尖,亲昵地用额头蹭了蹭他粗粝的下巴,祁狅不仅没有躲开,还温柔地摸了摸她的鬓发。 “殿下,您答应过妾身的,将来要做一位仁君。” “正好妾身缺个洗脚婢,不如……就让公主来做吧。” 两个月后。 奚娆身着黛青布衣,端着一盆洗脚水,在湿滑的连廊中疾步穿行。 咚咚,咚咚咚…… 无数颗冰雹连绵不绝的落在屋顶上,发出急促的敲打声。 眠夫人慈悲,非但给了她一口饭吃,还劝说祁狅把她的皇嫂和侄子也一同饶恕了。 甚至把他们带到了东宫,充作杂役。 只有叶清臣,还被关押在地牢里。 但没关系,只要她勤勤恳恳干活,总有一日,能求得祁狅把他放出来。 “小贱人,这都几回了,你诚心的是不是?” 尽管她的动作已经够快了,但等她把洗脚水端回寝宫时,水还是凉了。 “太子殿下再三叮嘱,眠夫人泡脚的汤药,必须是微烫的才能发挥药效!你几次三番犯错,是想死吗?” 奚娆连忙垂眸解释:“不是的胡嬷嬷,实在是厨房离厢房太远了,今日又突降冰雹,道路湿滑,所以才……” 啪! 不等奚娆把话说完,胡嬷嬷便一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由于力道太大,奚娆又多日没吃饱饭,当即连人带盆从台阶上翻滚了下去。 趴在青石板上,久久无法起身。 “贱蹄子,别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揣着什么心思。” “以为故意犯错,就能惊动太子殿下,得着一个装可怜,向上谄媚的机会啦?” “呸!不过是一条母狗,要不是眠夫人心软,你早就……” 奚娆不顾浑身的钝痛,踉跄着爬起来,去捡翻倒在地的洗脚盆。 突然,几只绣花鞋从斜刺里冒出来,踩住了她的手背。 “哟,这不是金枝玉叶的西奚公主嘛?” “还是眠姐姐懂得享受,让亡国公主做自己的洗脚婢,真是好大的排场……” “要不咱们也去恳求太子殿下,把她借过来使唤几天?” 几位衣着华丽、花枝招展的侍妾,恰巧来此向柳眠请安,目睹了刚刚发生的一切。 她们本就因为柳眠受太子独宠而心生嫉妒,怨气冲天,此刻看到虎落平阳的奚娆,便恶意满满地刁难。 奚娆暗暗攥着拳头,强忍下怒火。 她不想惹是生非,能忍则忍,百忍成钢。 但这几位侍妾见她没有吭声,还以为她怕了,言辞越发嚣张。 “你不是最会勾搭男人了吗?怎么,太子殿下嫌你脏?” “也是,只有眠夫人那样纯洁无垢,情深义重的女人,才值得太子恩宠。” “而你,一个家破人亡快要绝户的贱人,将来只能嫁给一个秃顶瘸腿的鳏夫!” 第3章 奴婢斗胆 骂她就骂她,为什么非要诅咒她的家人? 奚娆气得浑身发抖。 她自觉亏欠祁狅的,所以无论怎样被他欺辱,她都忍得。 但这几个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这般羞辱她? 奚娆拧起眉梢,手臂微微抖动,就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袖口爬了出去。 “啊啊啊!” “什,什么东西?” “太子,太子殿下救命啊!” 只一瞬,这些尖酸刻薄的女人便花容失色,疯了般尖叫起来。 数十只玲珑可爱的蝎子宝宝,顺着她们的脚踝快速地往上爬,转眼就到了她们的小腿处。 弓起蝎尾,竖起毒针,一下接着一下地猛扎。 她们瞬间脸色发白,惊慌失措地撕扯衣裳,希望能把蝎子赶出去。 却不知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救,救命——” “胡嬷嬷,你快帮帮我们啊!” 但胡嬷嬷根本没看到任何东西,无比错愕地盯着她们,犹如看向一群蠢猪。 “哎呀,你们这副样子成何体统?快,快把衣裳穿好!万一惊动了太子殿下可怎么办?” 转脸,胡嬷嬷狠狠地瞪视奚娆,“你到底对她们做了什么?” 奚娆微微耸肩,满脸无辜。 “我什么也没做啊。” 很快,祁狅听到这里的喧闹,黑着脸走出来,开口便是一声暴呵:“孤看谁敢再吵,拔了她的舌头!胡嬷嬷,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奚娆当即卷起藏在舌根下的哨子,无声吹响,让蝎子宝宝们全都钻进了土里。 胡嬷嬷惊恐地跪倒在地,“殿下赎罪,老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她们好端端的突然叫唤起来,像是衣裳里钻了什么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一道冷冽而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她驯养毒物的事,之前并未告诉过祁狅。 照道理,他不应该会怀疑自己…… 然而奚娆还是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袖子,数十滴冷汗沿着额头滑下脸颊。 祁狅深深地看了她两眼,随即撤回视线,吩咐胡嬷嬷带侍妾们去耳房查看。 结果折腾半晌,也没查出个所以然。 她们本就是各方士族为了笼络祁狅,特意送来的美人,祁狅从未碰过,更因为她们浪费粮食,十分不喜。 若能趁此机会把她们赶出东宫,倒是正中下怀。 然而一名侍妾忽然进言,说她有家传神药,能根治眠夫人的寒症。 “妾敢以性命发誓,只要用对了药引,此药定能起效!” 祁狅狐疑地抽动眉毛,“那药引是什么?” 此女暗中瞥向奚娆,勾唇冷笑:“……只需太子平生最恨之人的心头血一碗。” 奚娆浑身猛然一颤。 好歹毒的伎俩! 她的唇边立时扬起一抹苦笑,祁狅深爱着柳眠,恐怕就算是喝她的血,啖她的肉,他也会毫不犹豫。 但祁狅却诡异地沉默了。 他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凝视着此女呈上的黑色药丸,眼神越来越暗,透露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既如此,来人……” 不等他把话说完,奚娆骤然叩首,颤抖着喊道:“且慢!太子殿下,此药有毒,万万不可给眠夫人服用!” 敬献神药的侍妾听闻此言,立马窜起来,扑到了她的身上。 “贱婢,你冤枉我?” “今天不把你的脸撕烂,我死无葬身之地!” 奚娆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强忍着刺痛,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殿下,请你相信我!” “我见过这种药丸,它是一个祸国殃民妖道做出来,专门哄骗……” “够了!”祁狅双眸湛黑,一巴掌拍碎了旁边的花几,“你凭什么觉得孤还会信你?” 奚娆呆怔失神。 这么多天过去,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再因为祁狅的任何话而难过。 然而…… 这种明晃晃的怀疑,比肉体上的羞辱还要刺痛她。 她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一片空白,等到意识清明的时候,已经冲过去从祁狅手中抢走药丸,塞进了自己嘴里。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骗你……” 祁狅被她绝望而猩红的双眼骇住,没来得及反应,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然把药丸吞了下去。 “奚娆,你到底想干什么?” 转瞬间,奚娆胃里宛如火烧,像是有无数根细小的尖刺在扎。 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快——快宣太医!” 奚娆直愣愣的仰面朝后倒去,恍惚之中却并未感觉到疼,而是被一个强壮有力的臂膀紧紧抱进了怀里。 好温暖,好熟悉。 仿佛与数年前祁狅在树下接住她那时,一模一样。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奚娆感觉到胃里一阵强烈的刺痛。 意识逐渐回笼。 “天呐,原来那药真的有毒!幸好眠夫人没有吃……太子殿下雷霆震怒,当场杖毙了那个侍妾,把她扔去了乱葬岗。” “那人也真是命大,竟然被太医救了回来。” 也好,这下祁狅总不会再埋怨她了。 “你醒了?”一道低沉的嗓音在她身侧响起,奚娆猝然一惊,撑着胳膊就要起身。 “行了,你毒性刚去,需要静养,就不用跪了。” 祁狅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眼神颇有些晦涩不清。 奚娆倒下时,他以为这又是什么把戏,直到太医把脉说她真的中了毒,他才真的有些慌了。 但也不过是一瞬罢了。 “这次算你有功,说吧,想要什么?” 奚娆心头漏跳了一拍。 听他这语气,像是没有之前那么恨她了。 “奴婢什么也不需要……只恳请殿下能放了叶清臣。” 祁狅的眼眸霎时迸发出幽幽冷光。 叶、清、臣! 你就这么在乎他? “叶清臣对南祁大不敬,且明知奚氏皇族藏宝库的下落却不肯招供,孤不可能放了他!除了这个,金银财宝,去除奴籍,不管你要什么,孤都可以答应。” 奚娆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她都不知道那个传说中的藏宝库在哪,叶清臣身无功名,一介白衣,又怎么可能知道? 以祁狅的聪明,难道看不出那是西奚罪臣为了自保而捏造出来的谎言吗? “殿下,清臣他当真是无辜的,我……” “你再提他一个字,信不信孤现在就将他碎尸万段!?” 许是“清臣”二字太过刺耳,祁狅毫不留情就收回了刚才的那一丝怜悯。 “既然你已经好了,那就赶紧滚起来,去伺候眠儿吧。” 第4章 我后悔了 “咳,咳咳……” 奚娆端着洗脚盆进屋时,柳眠正娇弱无骨地倚靠在祁狅胸膛上,攥着他的手腕,轻声撒娇。 青丝如墨,衬得她苍白的脸庞愈发惹人怜爱。 “好苦……殿下,我真的喝不下了。” “乖,再喝一口。” “就一口,喝完了就吃蜜饯。” 为了能让她多喝一口药,祁狅时不时亲吻她的额角,宠溺得眼中根本看不到旁人。 奚娆以最快的速度放下洗脚水,调适好温度,弯腰退出门外。 迎面一阵寒风袭来,激得她禁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却不知一道暗沉如墨的目光,在这时穿过层层门帘,幽幽落在了她的身上。 祁狅看似专注地搅动着碗里的汤药。 “近来府中感染风寒的仆役越来越多了,你看要不要吩咐厨房,熬煮些御寒的羊肉汤?” 柳眠不着痕迹地瞥了眼门外,唇角轻扬:“殿下仁爱,是万民之福。放心吧,妾身定当把此事办得妥当。” 当天下午,奚娆领到属于自己的那碗干姜肉桂羊肉汤,半天没有回过神。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奶白的羊肉汤香味扑鼻,勾得她忍不住喉头滚动,口水泛滥。 但她只喝了两口,就趁着看守叶清臣的亲兵也在厨房喝汤的功夫,偷偷钻进了地牢。 “清臣,清臣你看这是什……” 汤碗瞬间滑落在地,在她的脚下四分五裂。 她的手脚都被汤汁烫到了,却毫无感觉。 方才的兴奋与骐骥,已完全却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所击溃。 鲜红的血,斑驳了所有墙壁与地面。 前些日子还安然无恙的叶清臣,此刻竟然身首异处,死无全尸。 头颅、四肢彻底与躯干分离,一块块地被抛洒在牢房的各个角落…… 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敢正视,但余光却不可避免地把所有细节都纳入眼帘。 不,不会的! 祁狅答应过她,会留叶清臣一条生路的! 可要不是他,又会是谁? 没有祁狅的命令,谁敢在东宫滥杀俘虏? 奚娆颤抖着瘫倒在地,一股难以名状的不适,令她的胃中波涛汹涌。 她紧抿着嘴唇,然而恶心却不断上涌,连呼吸也变得困难,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片刻,终于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无边的怒火宛如潮水淹没了她的头顶,烧毁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捡起一块瓷片,牢牢地握在手中。 快步走出地牢,直奔寝宫。 “你个小贱人,又想要干什么?哎哟——” “快拦住她!血,血啊!” 她把企图阻拦她的胡嬷嬷狠狠推到在地。 对准围上来的婢女唰唰就是几下,直接划破了对方的额头和胳膊。 尖叫、哀嚎声立时响彻耳畔。 “祁幼安!你为什么食言,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要骗我——” 祁狅沉着脸从内室中踱步而出。 看到她比先前还苍白的脸,充盈着血丝的眸子,呼吸猛然一滞。 “放肆!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孤什么时候……” “太子殿下,不好了!”这时,一个亲兵面色凝重地跑了进来,高声禀报:“叶清臣被人割下脑袋,肢解四肢,死在了地牢里!” 祁狅震惊地瞪大了眼眸,“怎么会……去查!今日究竟都有谁去过地牢?” 随即,低头看向处于崩溃边缘的奚娆。 “孤没有杀他,你……不要太难过了。” “敢在孤眼皮底下杀人,简直胆大包天,孤定当彻查!” 然而他此时说的话,奚娆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他们之间本就横亘着国仇家恨,此时已彻底化作深不见底的沟壑。 “祁幼安,我后悔了。” “后悔当年把你带回公主府,后悔为了救你而牺牲别人,后悔对你情根深种……” 祁狅上前一步,想要听清她含糊不清的话,柳眠却刚巧在这时听到动静从内室走了出来。 奚娆眯起眼睛,陡然一跃! 一把扭住柳眠的胳膊,用手中尖锐的瓷片,抵住了她的咽喉。 “既然委曲求全也难逃一死,不如拼死一搏。” 事到如今,她再也不敢相信祁狅的话了。 祁狅看到她竟然挟持了柳眠,刚刚萌生的一丝内疚顿时又转为遮天怒火:“奚娆,你疯了!” 奚娆确实疯了。 早知今日,她当年就该抱着祁狅一起死在朝堂上。 她死死地扼住柳眠,悲愤地看向祁狅。 “准备马匹和干粮,送我皇嫂和两个侄儿离开,只要他们安全离开南祁,我自然会放了你的心肝!” 说罢,挟持柳眠,一步步走出了东宫。 …… “搜!掘地三尺要找到奚娆!” “她挟持了眠夫人,绝不能让她跑了!” 怒吼声不断从身后传来。 数百名东宫亲卫手持弓箭,四面包抄,织就了一张天罗地网。 奚娆坐在石头上休憩,情不自禁地抚摸了一下自己隆起的小腹。 她已经逃亡了将近五个月。 祁狅一直对她穷追不舍,每每快要抓住她时,总会因为害怕伤到柳眠,没法痛下杀手。 她本来早就打算放了柳眠,却突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这孩子命硬,跟着她如此颠沛流离,竟然还一直安然无恙。 “再这样下去,你怕是会早产。” 柳眠并未因为被她挟持而憎恨于她,反而因为她处境艰难,在这些日子里主动照顾她的饮食起居,帮助她躲避追兵。 “听我一句劝,投降吧。看在孩子的份上,殿下定然会饶你一命……就算你真能逃了,又该如何抚养他长大?” 奚娆无奈苦笑。 柳眠说的没错,西奚、南祁、东虞、北萧这四国,自五十年前开始就一直互相讨伐,战乱不断。 她孤身一个,带着襁褓里的孩子,怎么活? 但她能相信柳眠吗? 就算柳眠真能容得下他。 这孩子也会因为生母是亡国公主,长大后被南祁的皇室宗亲嘲讽、排挤,前途渺茫。 “我渴了,你帮我去溪边取点水吧。” 奚娆找了个借口支走柳眠,等她抱着竹筒回来时,已经完全不见了奚娆的踪影。 柳眠不敢相信地在原地踌躇了半晌,直到确定她真的走了,才慢慢转身朝山下跑去。 “殿下!” 几个时辰后,她于人群中一眼看到了祁狅,几个月累积的委屈瞬间爆发,泪盈盈地扑到他的怀里,久久没有抬头。 祁狅心疼地揽住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那个贱人呢?” “她……逃了,应该是藏在密林里了吧。”柳眠蓦然抱住他的腰,声音沙哑:“妾身恳请殿下饶她一命,奚娆她……怀了皇嗣。” 什么? 祁狅瞳孔巨震。 “不可能!” 这一定是她为了保全自己而使出的诡计! 直到又过了一月,他率领亲兵跟踪她的足迹来到一处山顶的洞穴外,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仍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这一定是孤的幻觉。” 祁狅随意揪过来一个亲兵,厉声询问:“告诉孤,你听见什么了?” 亲兵抖若筛糠地回答:“属,属下听……听见有婴儿在哭,好像就,就在……这个山洞里。” 祁狅冷漠地甩开他,拿起火把闯入山洞,几乎是立刻就闻到了血腥味。 一片单薄瘦弱的黑影在不远处倏然闪过,手中赫然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 “奚娆——站住!” 第5章 这就是他的女儿 奚娆头也不回地朝着这座山的最高处跑去。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绑架了祁狅最爱的女人,等他抓到自己,定然会百般羞辱,将自己碎尸万段。 然而孩子是无辜的…… 当年得知边境传来祁狅的“死讯”,她悲痛欲绝,想要自杀,是皇嫂苦口婆心劝说她打消了这个念头,并送她去避暑山庄养胎。 诞下的那个男孩,后来一直以她二侄儿的名义承欢在皇嫂膝下。 聪明伶俐。 她本打算如果能在东宫安定下来,就在将来找个合适的机会,把这件事和盘托出,告诉祁狅。 然而事到如今,也不必再提了。 只是眼下这个女儿,到底该怎么办? 前方是一座高约百尺的瀑布,奚娆顶着强风走到岩石的边缘,低头看向怀里的宝宝,心中万般不忍。 “奚娆,你想干什么?” 祁狅勒马停住,低头看着她脚底崩裂的沙土,绝情冷漠的脸上竟然出现了少许裂痕。 “别过来!” 奚娆大喝一声,仰面看向祁狅,满头的乌发凌乱地飞散在风中。 “祁狅,我知你恨我,但稚子无辜……我若死了,你能放下仇恨,把南祁与西奚的仇恨就从此揭过,再不追杀奚氏遗孤吗?” 祁狅不信她真的敢死,心跳却越来越快,渐渐变为赤红,“说够了吗?” “奚娆,孤警告你,再不束手就擒,孤现在就下令射杀,你们母子一个都别想活!” 奚娆惨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凄冷的苦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想到……到死,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她颤抖着吻了吻孩子的眉心,缓慢弯腰,把襁褓放在了旁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轻声叮嘱:“柳眠是个好女人,你好好待她,莫要辜负。” 说完,最后看了祁狅一眼。 这一眼,看似释然,眼底却饱含了无尽的温柔与缱绻,还有那千回百转的懊悔与痛楚。 “奚娆,你回来……” 祁狅终于觉察到了不对,吩咐所有士兵后退,只身朝她走来。 然而站在瀑布边的奚娆已然勾起唇角,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了滚滚洪流之中。 眨眼间,被瀑布所吞没。 她真的跳了下去! “不——” 这一瞬,祁狅如雷击顶。 怔然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的犹如失去了魂灵。 良久,柳眠走过去抱起了那个女婴。 伸出手指轻轻戳了下她的脸颊,软绵绵,粉扑扑的,正是睡得香甜,像是刚出锅的糯米团,当下就心生欢喜。 “殿下,你看她多乖啊,当真是玉雪可爱,虽然是罪妇之女,但妾身定当视为己出,好好把她养大。” 然而祁狅浑身僵硬的宛如石冢,半晌也没有回应。 直到天黑,孩子因为饥饿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哭泣声,才彻底惊醒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孩子从她怀里抱了过来。 这就是他的女儿? 瘦瘦小小的还不足月,宛若猫崽一般。 “奚娆,孤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 五年后。 交州城门口,一辆朴素简陋的马车夹杂在进城的队伍中,缓慢前行。 车厢内,一个五官精致,双眸如同星星般闪亮的小团子正依偎在奚娆身边,默默看向窗外。 眼皮耷拉着,神色有些萎靡,但却一直攥着自己的衣角,没有出声。 直到忍不住咳嗽起来,奚娆才惊觉,一把叩住了他的寸口脉。 不一会儿脸色骤变。 “昶儿,娘亲不是告诉过你,不舒服的时候一定要说,不要忍吗?” 奚明昶愧疚地垂下头,挠了挠奚娆的掌心,“对不起娘亲,昶儿知错了。” 小嘴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奚娆心疼地摇了摇头,从袖子里掏出红色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喂给了他。 “娘不是怪你,只是……” 她把手放在他额头上试了试。 滚烫的温度顿时吓了她一跳! 一个时辰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间又烧了起来? 她赶紧掀开门帘,朝城门口看去,只见前方熙熙攘攘一片,还有数十辆华贵的马车。 但照现在这个速度,天黑前都入不了城。 昶儿高热,必须尽快找家药庐给他熬药。 耽搁下去,只怕会有生命危险! 奚娆当即戴上幂篱,掀开自己身上的披帛,一把姜昶儿裹在怀里,抱了起来。 当年她跳下瀑布,被巨大的水流冲入地下河,适逢仇池国师在那里采药,把她从水里救了出来,帮助她分娩出了另一个孩子。 正是此刻抱在怀里的昶儿。 谁能想到,她怀的竟然是一对龙凤胎! 因为早产及大伤元气,昶儿奄奄一息。 幸而仇池国师随身携带有千年人参,才勉强保住他的性命。 随后国师为奚娆把脉,感知到她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巫祝圣体,知晓她国破家亡,便以救治昶儿为条件,要求她跟随自己修习巫术。 且要在将来为她做一件事。 就这样,她与昶儿活了下来。 但因为伤了根本,昶儿从小体弱多病,去年更是不幸患上了血症。 仇池国师翻阅古籍,发现唯有用至亲之血,替换掉昶儿全身的血液方能为他续命。 奚娆不得已回到交州。 期望祁狅能看在昶儿是其亲生骨肉的份上,与她合力救治昶儿。 然而她尚未进城,昶儿的病就恶化了。 “我儿子突发高热,急需进城求医,恳请统领大哥通融一二,让我们母子先进去吧!” 奚娆苦苦恳求,对方却不假辞色。 “不行!没看到这么多贵人都在排队吗?” “这可是太子殿下定的规矩,没人可以忤逆。” 奚娆见状,立刻从钱袋里掏出一两碎银,塞到对方手里。 不想当即就被一把推开,“滚滚滚!老子可不吃这一套!” 说着,“峥”一下抽出了腰间的佩刀。 “你!” 奚娆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近人情,低头看向小脸红通通的昶儿,心急如焚。 她若当场坦白昶儿的身份,对方会信吗? 显然不会。 不被当做疯子乱棍赶走都是好的。 那该怎么办? 奚娆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迫使自己冷静,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临走前国师交代她的话。 事态紧急,她无法顾虑那么多了。 一咬牙,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过头顶。 以黄金铸造的公主令牌,在夕阳下散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绚烂夺目。 一只展翅高飞的火凰口衔玉珠,盘旋在朵朵祥云之上,把“护国”两字环绕在中间。 “你可认得此乃何物?” 守城统领漫不经心地瞥了过去。 霎时面露惊诧,双眸圆睁。 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第6章 再见祁狅 “参见加护国公主殿下!” “小的有眼无珠,刚才没认出公主,还请公主恕罪!” 听闻此言,人群瞬间哗然,骚动了起来。 坐在马车内的贵女们也都面露惊疑。 “咱们南祁有一位护国公主吗?” “没有吧,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等等……该不会是十几年前被送去羌国和亲的那位吧。” “羌国内乱之后,这位公主便失踪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见守城统领认得这块令牌,奚娆蓦然松了一口气。 仇池国师果然没有骗她。 在十岁那年被南祁先皇送往羌国和亲后,就与南祁皇室断了联系。 几经战乱,流落至仇池,被上任国师所救,从而继承了国师衣钵。 知道她要回交州,便把自己的令牌、印信以及和亲国书,全都交给了她。 “这些东西已经对我无用了,但对你来说,也许能够救命。” 奚娆无比庆幸自己没有推拒国师的好意。 她本就是公主,即便此时身着素衣,也是仪态万千、矜贵从容。 只是随意站着,也透着通身的气派。 “公主殿下,您请到这边……” 守城统领命人让路,把她恭恭敬敬地请进了主城。 “请在这里稍事歇息,回朝是大事,属下这就派人去禀告太子殿下!” “等等,本公主还没有……”奚娆放下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她还没有做好面对祁狅的准备。 当年跳崖,绝望是真,但也多多少少存了报复祁狅的心思。 希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己。 然而时过境迁,祁狅说不定早就把她给忘了。 还和柳眠生了好些孩子,即使相信昶儿是他的骨肉,也未必会在乎他的死活…… 奚娆苦笑着扯了下嘴角,一颗心七上八下。 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所有杂乱的思绪压了下来。 无论如何,救治昶儿才是眼下最重要的。 “我开个方子,你即刻派人去抓药,再买个药罐和炉子回来,此药特殊,我必须亲自来煎。” “这……”守城统领面露难色。 虽说那令牌看上去很真,但他毕竟不曾见过护国公主,万一要是弄错了,可是人头落地的死罪。 所以他才要派人去禀告太子。 待太子过来亲自验明正身,才能彻底放心。 “要不还是等太子殿下来了再说吧。” 奚娆立时起身,“那我自己去,这附近最近的药庐在哪?” 守城统领急忙拦住她,“公主别急啊,太子殿下很快就来了。” 奚娆犹豫了片刻,“那你们有酒吗?我要给他擦拭腋窝散热。” “有有有,属下这就去拿!”守城统领急匆匆往向外走去,不一会儿把酒拿了回来。 奚娆弯腰给昶儿解开衣襟。 听见笃笃的脚步声,头也不回道:“把酒倒在巾帕上,均匀些。” 很快,一只手便把浸满了酒的巾帕递到了她的眼前。 “多谢!” 她接过来就给昶儿擦拭腋窝、脖颈这些身体最为滚烫的地方。 突然,一道冰冷的声音宛若寒流般扫过她的耳后。 他声音里带着独特的低沉沙哑,奚娆这辈子都忘不了。 “……姑姑?” 奚娆的大脑瞬时空白。 顷刻间汗毛倒竖,腾一下站了起来。 强忍着慌乱,调整呼吸,缓缓地转过身去。 来人孤傲俊美,头戴金冠,冷峻如冰的脸上覆盖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高贵与冷漠。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光华内蕴,眼神却极其冷酷,仿佛冻结了千年的深潭,蕴含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奚娆屏住气息,眼睫有些微微的颤抖。 用力咬了下舌尖,这才鼓足勇气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方才她已经摘下了幂篱。 只要祁狅不瞎,定然能认出她是奚娆。 他会怎样呢。 勃然大怒,还是满脸惊诧? 怒斥她胆大包天,冒充护国公主,还是像过去一样,对她冷嘲热讽,竭尽羞辱? 然而,祁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似的,只有眉毛和唇角微不可察地稍稍牵动了一下,便归于平静。 “当年姑姑出嫁……孤还只是个六岁孩童,早已忘了姑姑容貌。” “如今姑姑突然归国,孤自当谨慎,还请姑姑把公主令牌、和亲国书与印信都拿出来,容孤查看一二。” 奚娆愣了一愣。 祁狅挑眉,扫了眼躺在软塌上的昶儿。 “这孩子生得可真是灵秀可爱,女孩吗?” “不,是个男孩。” 奚娆如梦初醒,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期待祁狅因为她的自杀而自责,这五年来一直生不如死,痛苦后悔吗? “他其实是……” 积压了五年的话,如今全都成了泥浆,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奚娆低头后退,用额角的发丝掩盖住眼底的苦涩。 把三样信物拿出来,放在了桌案上。 “还请太子快些,昶儿病重,我急着为他熬药,不能耽搁太多功夫。” 祁狅面沉如水,直到一盏茶之后,才慢慢抬起头。 森冷的眼眸里竟流露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孤也有个孩子,是个女儿,乳名鼎鼎,从小乖巧懂事,生母柳眠,是孤唯一的女人。” 这一刻,奚娆脑袋里电闪雷鸣。 唯一的女人? 难道这么多年,他为了柳眠,洁身自好,竟连一名侍妾都没有纳? 明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是她与祁狅许下的。 如今却给了别人。 奚娆嘴里盈满了铁锈味。 又酸又涩。 更令奚娆感到难受的,是她的女儿压根不知道她的存在。 从小把柳眠当做生母,说不定听闻坊间流言,还会以为她是个无耻下作的妖女。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是吗?太子与太子妃伉俪情深,真是令人羡慕啊。” 她本以为,不管祁狅是否还恨她,只要愿意与她共同救治昶儿,让她做什么都行。 但如今看来,这个计划是行不通了。 祁狅连她都假装不认,又如何会承认昶儿? 既如此,她只能痛下狠手了。 奚娆轻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心中唯剩狠绝。 却不知在她闭眼之时,刚才稳如泰山的祁狅猛然攥紧了手。 看向她的眼神倏地冷沉,脸庞被窗外的夕阳映照得陆离斑驳。 一口瘀血涌上喉头,却又硬生生压了回去。 奚娆淡笑着看向祁狅,“本公主的信物,太子应当辨认清楚了。不知这交州城内,可还有我们母子的容身之处?” 祁狅的眸色深不见底,“姑姑既是护国公主,自当住在公主府。” “但事发突然,孤无法凭空造出一个公主府……如此着急,不如就先去孤的东宫,暂住一宿吧。” 第7章 脸颊火辣辣的 一行人赶往东宫,祁狅命仆从请来太医令。 待太医令给昶儿把脉,发现他患有血症,不知所措之时,奚娆提笔写下了自己的方子。 让他只管照着去抓。 “孤看这君药及配伍,极为讲究,没想到姑姑竟还会岐黄之术?” 祁狅负手立在阴影中,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清。 奚娆摇了摇头:“哪里,只是为了昶儿,拜一位巫医为师,学了点皮毛罢了。” “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鼎鼎每次病了,眠儿也格外紧张,就算有嬷嬷在,也要衣不解带地照顾,孤心疼她,便没有让她再生。” 祁狅的口气随意的很,奚娆却听得脸颊火辣辣的疼。 这些年她远在仇池,不曾养育过鼎鼎一天。 又因为消息闭塞,对鼎鼎的容貌、性格、身体状况一无所知。 当年她一心求死,默认心善的柳眠会善待鼎鼎,却没想到她竟真能把她当做亲生的抚养,做到这种地步。 扪心自问,她亏欠鼎鼎太多。 再多的恩宠,都是柳眠应得的。 但祁狅毕竟是她唯一爱过的男人。 奚娆再怎么释然,听他如此详细地描述如何爱另一个女人,也难免心中苦涩。 “昶儿看起来也着实孱弱了些,个头比鼎鼎还矮,怕是不到四岁吧。” “不,他已经五岁了。” 这一刻,奚娆如坐针毡。 她希望祁狅追问,却也害怕他追问。 结果他只是轻嗤一声,便不感兴趣地转移了话头。 不久,太医令派人把药送到,奚娆便再也坐不住了。 “太子想必累了,赶紧回去歇息吧。” 本来祁狅安置好他们,就该回柳眠那里去的,却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离开。 “不急,孤多年不见姑姑,对姑姑这些年的经历实在好奇的很。” “那时父皇派去的人遍寻不得姑姑,还以为你已经……没想到老天爷有眼,姑姑不仅安然无恙,还诞下了麟儿。” “只是为何不见昶儿的父亲?” 奚娆心里咯噔了一下。 难怪祁狅刚才引而不发,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在东宫的地盘上,他想怎么磋磨她,都是轻而易举。 “昶儿是我离开羌国以后所生,生父不过一介白丁,不值一提。” “就算是乡野村夫,那也是姑姑的夫婿,南祁的驸马,何不带他一起回来,请父皇封他个一官半职?” 祁狅嘴角一扯,斜眼睥睨奚娆,深黑的双眸里划过一缕暗芒。 奚娆顿觉背脊发凉。 随即,又自嘲地勾起一抹苦笑。 她居然会觉得祁狅的话里带有一丝酸意? 疯了吧。 “不瞒太子,昶儿的生父……早已去了。” “本就是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男人,死了也好!” 空气瞬间凝固。 祁狅抬起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漫不经心地开口:“既如此,孤便物色几位姿色出众的面首,赠与姑姑……可好?” “以免长夜漫漫,姑姑孤枕难熬。” 他嗓音骤然阴冷,悄无声息的站立到奚娆背后。 冷厉的视线伴随着寒风落在奚娆饱满的耳垂上。 纵然风尘仆仆,奚娆依然姿容不改,殷红的唇瓣宛如那雨后的海棠。 哪怕衣裳再素,也遮掩不住她浑然天成的娇媚之气。 以为换了个尊贵的身份,就能抹掉曾经发生的一切,重新来过? 自从那日她跌落瀑布,他一直没有停止派人寻找,甚至有时还会亲自出马,直到前些日子受了重伤…… 既然已经铁了心要为叶清臣殉情,为什么还要回来? 既然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又为什么那么快与别的男人,生了一个野种? 他早该知道,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寡嫌鲜耻,从来没有一句真话。 自杀明志? 不过又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罢了! 奚娆后脖颈凉飕飕,愕然回头,却发现祁狅仍然站在原地,并未靠近自己。 神色顿时就有些尴尬。 “太子莫要说笑,我和昶儿早已相依为命惯了,不喜欢家里有外人在。” “更何况豢养面首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还请太子休要再提。” “哦——姑姑当真是这么想的?” 祁狅身形一动,再次闪现至她的身后,鼻翼中的炽热气息瞬间喷薄,全洒在了奚娆的耳廓上。 奚娆的耳尖立时充血,一片殷红。 他就知道,这女人不管过多久,还是这么骚! 根本离不开男人。 却还故意装出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立什么贞洁牌坊。 祁狅的目光阴恻恻的,远远凝视着她,却一直把面庞藏在阴影里,不肯显露分毫。 假冒护国公主,乃是死罪。 等他搜集好证据,便把这个没有心肝的女人关进密室,锁起来,让她再也不能背叛自己! 奚娆莫名打了个冷颤。 再一次回眸,朝祁狅那边看了看。 心中盈满了酸楚。 明知道祁狅早就性情大变,她却还总是忍不住觉得,自己仍在他心里占有拥有一席之地。 一定是因为这几天路途太过劳累了。 脆弱的心房缺了一角。 奚娆镇定心神,拿起蒲扇坐在炉子面前,逼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药罐上。 “太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药味道太冲,太子若是沾染到衣裳上,怕是难以去除,不如还是早些回房陪眠夫人吧。” 祁狅自然不会在这里陪她。 那个不知来历野种,死便死了,他多看一眼都嫌多余! “孤明日再来。” 祁狅头也不回地走了,却又在中途突然折返,悄然站在了厨房外。 奚娆回来的时间实在太巧了。 皇帝昨日刚刚病重,她今日就出现了,很难说会不会与贵妃背后的外戚有关。 毕竟护国公主的信物,绝非普通人可以得到。 如若奚娆当真受人指使,他自当顺藤摸瓜,斩草除根。 然而他观察许久,也不见有什么可疑之人出现,与她联络。 反倒是奚娆的一个举动,让祁狅忍不住心尖一颤。 奚娆卷起袖子,解开了小臂上缠绕的白布,掏出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动作娴熟地割下一道口子。 把血滴入药罐之中。 分明疼得厉害,却咬牙死死忍住了,没发出一点声响。 这是她与国师研制出来的方法,用至亲之血作为药引,配合上古奇方,可缓解昶儿的病症。 但若要根治,还得要替换全身血液。 过了会儿,奚娆拿出止血药封住了伤口,有些头晕目眩。 看到厨房灶上有两个馒头,顾不得又冷又硬,拿过来就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甚为狼狈。 忽然哐的一声,南边的窗户被一阵风给吹开了。 奚娆狐疑地起身望去,却只看到窗外一片摇曳生姿的竹林。 第8章 绝不会是巧合 一个时辰后,昶儿终于退热。 奚娆疲惫地抱着他睡了过去,直到翌日巳时才渐渐醒转。 刚睁眼,就看到披头散发的昶儿跪在凳子上,小腿蹬啊蹬,伸手想要去够桌面上的茶盏。 她赶紧起身,把昶儿抱了起来。 “昶儿乖,渴了吗?” 昶儿晃了晃小脑袋,露出贝壳似的小牙,笑盈盈的眼睛犹如月牙一般。 “我想给娘亲倒杯茶,娘亲昨晚照顾我辛苦了。” 奚娆听到这话,再多的委屈也没了。 她把昶儿抱在膝盖上坐着,摸了摸茶壶,立时抬眉朝门外喊道:“门外可有婢子在?” “是,奴婢绿雪在此,是眠夫人派来伺候公主殿下和小公子的。” “敢问殿下有何吩咐?” 奚娆打开门闩让她进来,指了指桌上的茶壶。 “你去换一壶热茶过来,再给小公子准备一碗羊酪,浇些蜂蜜。” “顺便打两盆洗脸水过来,巾帕要柔软些的。” 绿雪连声应是,低着头不敢看她,看起来十分胆小。 “等等,你这手是怎么回事?” 奚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奴婢竟然只有一只手,另外一只手臂前端是空的,像是被人用刀自手腕处斩断了。 绿雪急忙抽开自己的手臂,跪地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奴婢不是有意要惊吓公主的。” “你并未惊吓到本主,我只是觉得奇怪。” “眠夫人向来宽厚,你到底犯了什么大错,她竟要如此惩治你?” 奚娆伸手把她拽了起来,语气温和。 绿雪沉默片刻,见她确实没有责罚自己的意思,哽咽着解释:“不是眠夫人,而是太子殿下……因为奴婢忘了规矩,私自佩戴香囊在东宫行走,所以才……” 奚娆心里猛然一跳。 祁狅一向只对她暴戾,对旁人仁慈。 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只香囊,就斩人一只手? 但很快,一股冷汗顺着她的脊背流下。 “难怪孤会把持不住,又一次被你蛊惑……奚娆,真当孤不舍得杀你吗?!” “你凭什么觉得孤还会信你?” 时过境迁,祁狅对她的怀疑仍然历历在目。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着催情香囊的仇。 “你们眠夫人……应当不需遵守此令吧。” 奚娆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酸无力,再多的不甘也是徒劳。 绿雪的出现绝不会是巧合。 而是祁狅的警告。 “不,眠夫人也不能例外,据说太子殿下曾被一个名叫奚娆的亡国妖女伤害过,担心有人效仿,所以才立了这样的规矩。” 绿雪忍不住愤恨地呸了一声,“都怪那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害得……” 奚娆沉声打断道:“好了,其它的你不必多说,去干活吧。” “是。”绿雪不敢造次,她因为断了一只手,四处被人嫌弃。 好不容易得着伺候护国公主的机会,自然万般小心。 不仅麻利地把茶水换了,还很快把早饭端了过来。 除了奚娆吩咐的羊酪,还有一碗软糯香甜的红枣阿胶莲子粥,并几块刚出炉的羊肉酥饼。 这碗粥是补血的。 以前她来小日子时,经常会喝。 难道是他…… 奚娆心口砰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半晌又自嘲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 看着昶儿抓着勺子一点点把羊酪往嘴里送,脸蛋比昨日相比红润了许多,吃一口,就勾起唇角,挤出两个颊涡。 奚娆烦躁的心这才渐渐平静。 “你们太子殿下近来身体可好?”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她就得早做打算,尽快治好昶儿,抽身离开。 而在此之前,她得确保祁狅的身体没有问题,血液干净。 绿雪只当她作为姑姑,关心侄儿,恭顺地答道: “太子殿下一向康健,只是因为朝中事务繁忙,劳心劳力,总是忙到很晚才睡,所以有些头痛,胃口也不大好。” “如此说来,太子已经在帮助陛下处理政事了?” “是啊,三年前便是如此了,太子殿下日日都要进宫,帮陛下批改奏章呢。” 奚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可有请太医过来,为太子调理一二?” 如果祁狅身体欠佳,换血一事便不可操之过急。 需得找个机会看看他的脉象才行。 绿雪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就算殿下自己疏忽,眠夫人也是时刻放在心上的。太子服用的药丸,都是眠夫人亲手搓的。” 奚娆低垂眉眼,拿起帕子帮昶儿擦了擦嘴,“那鼎鼎郡主呢?” 绿雪莞尔:“自然也是平安康健!郡主在一岁之前,倒是病过几回,但都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毕竟是东宫唯一的郡主,太子殿下宝贝着呢。” 奚娆的指尖紧紧绞住了帕子。 既如此,若他知道昶儿是他的骨肉,会不会也…… 不,她不能这么想! 昶儿毕竟与鼎鼎不一样,要想让祁狅相信,根本不知道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我有事与太子商量,你且去前院通报一声,看看他这会儿是否得空?” 奚娆牵起昶儿的手,放在掌心静静揉捏。 眼下,她唯有护国公主这个保护伞。 在治愈昶儿之前,就必须牢牢守住这个身份,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娘亲,外面的院子好大呀,我能出去玩么?” 昶儿突然拽了下她的手,黑亮的大眼睛又圆又大,好奇地看向门外。 想要出去玩的心思早就按捺不住了,却担心奚娆不许,一直眼巴巴地站在门口,不敢轻举妄动。 奚娆心尖一阵刺痛,摸了摸昶儿的头。 因为昶儿患有血症,她一向管束严厉,没有允许,决不让昶儿迈出家门一步。 偶尔能与小朋友玩耍,也只能斗斗草,粘粘知了。 就怕他哪里磕着摔着了,血流不止。 但这里是东宫,每块地砖都是极为平坦的,玩耍片刻,应当不会有事。 奚娆牵着昶儿的小手来到院子里,仔细叮嘱:“你玩可以,但必须非常小心,不能够跑得太快,要时刻留意脚下知道吗?” 昶儿乖巧地点了点头,兴奋地蹦了起来:“娘亲放心,我肯定不会摔倒的!” 片刻,绿雪回来禀告消息,说祁狅这会儿有空,人就在花厅。 奚娆便把昶儿交给绿雪看顾,独自来到前院。 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皆是她以前熟悉的样子,却又莫名的让她感觉陌生。 以前在东宫伺候柳眠时,她住的屋子,就在这花厅附近。 祁狅特意把见面的地方选在这里,难道是打算摊牌了? 她的双脚稳稳地落在青石板上,心却犹如漂浮在空中一般,惴惴不安。 叮叮,叮叮~ 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响,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娃娃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乌黑的长发编成百合髻,三只灵巧的玉蝴蝶点缀在其间。 一身樱桃红并鹅黄的衣裳,衬得她娇嫩白皙的小脸宛如乳酪,嫩白的手腕上挂着好几圈细小的银铃。 稍稍一动,便发出叮铃铃的脆响。 瞪大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望向奚娆。 第9章 母女相见不相识 奚娆呼吸乍然一窒。 这娃娃和年少时的祁狅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尤其是眉毛、鼻子与嘴唇,精致如瓷,好似那一碰即碎的玉娃娃。 “鼎……” 她瞬间就明白了这孩子的身份,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鼎鼎柔嫩的脸庞。 不料刚开口,肚子上就毫无征兆地挨了一下,摔倒在地。 “贱女人!” 鼎鼎叉着腰,撅起粉红的小嘴,鄙夷地看了奚娆一眼。 “父王早就说过了,只要我娘亲一个就够了!你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士族送来的妖精?” “长得这么妖艳,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识相的就赶紧滚!不要等到本郡主动手,把你剥皮抽筋!” 奚娆愣了半晌,方才慢慢回神。 她怎么也想不到,惦念了多年的亲生女儿,竟然刚见面就用头撞向她的肚子。 还眸露凶光,恶语相向。 她撑着地站起来,双手都被地上的石子磨破了皮,却没有丝毫感觉。 因为早已被心里的荆棘给扎透了。 这个报复。 真是比任何羞辱都要厉害。 祁狅不需要做别的,只需要日日偏爱柳眠,不断地对她好,鼎鼎就能依葫芦画瓢,对柳眠百般维护。 奚娆心口又闷又堵,难过到了极点,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就算再难过又能怎么样呢? 祁狅绝不会告诉鼎鼎,自己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喂,你怎么还不走?我告诉你,不管你多么楚楚可怜,我父王都不会喜欢你的。” 鼎鼎气呼呼地跺了跺脚,那种从小养尊处优、居于人上的矜贵傲气,自然就流露了出来。 奚娆伸手拍了拍衣裳,微微勾唇:“郡主误会了,我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 “我对你父王也没有丝毫兴趣。” 听到这话,鼎鼎瞬间讶异地张大了嘴。 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溢满了不信。 “你少骗人了!胡嬷嬷她们都说,这天底下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想嫁给我父王,飞上枝头变凤凰,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不想?” 童言无忌,奚娆立时笑出了声。 “多谢郡主夸奖,不过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你父王虽然贵为南祁太子,又是这四国内名列第一的美男子,但胆子太小,我不喜欢。” 鼎鼎眨了眨眼,“怎么可能?” 奚娆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两步,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一双饱含温情的眼睛,像是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在她眼前一闪一闪。 “怎么不可能,你父亲看似冷漠威严,其实小时候特别胆小,只要下雨,天上雷声滚滚,他就会吓得钻进被子里。” “真的吗?”鼎鼎惊奇坏了,一下子就被唬住了,“原来父王小时候也怕打雷,那他怎么每次还笑我?” “不过你到底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父王小时候的事?” 奚娆笑眯眯地凑过去想要握住她的手,一道深冷的声音如鬼魅般从她身后传来。 “孤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事。” “姑姑离开南祁时不过十岁,没想到这么多年了,竟然还记挂着侄儿这点鸡毛蒜皮的事。” 祁狅脚踩落叶,从一旁的竹林里踱步而出。 怀抱着胳膊,不知道在那里站了有多久。 一如往常的冷峻潇洒,眼眸里却比昨天多了几分讽刺。 如此阴阳怪气,奚娆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但她不想回应。 因为只要回应,就会记起西奚公主府,他躺在她怀里,抱住她的腰肢,每当雷声响起,就佯装害怕,一个劲往她怀里钻的样子。 鼎鼎看到是他,瞬间蹦跳着扑了过去。 祁狅轻车熟路地伸出右手,把她抱了起来,颠了颠,让她直接坐在自己的臂弯上。 “这是父王的姑姑,你该叫一声……姑祖母。” 鼎鼎顿时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原来是姑祖母呀!难怪你会知道我父王小时候的事情!” “姑祖母,都怪你长得太年轻了,鼎鼎才会那么失礼,您可千万不要怪罪我。” 奚娆不由得抽了下嘴角,暗暗瞪了祁狅一眼。 祁狅蓦地一怔。 这般娇嗔灵动的眼神,自从两人决裂,他就再也没有在奚娆身上见到过了。 没想到因为自己刚才无意识的捉弄,奚娆不经意之间流露了出来。 这是终于忍不住了? 但一想到她死不悔改地想要勾引自己,祁狅的脸色又阴沉下去。 “听说姑姑有要事要找孤商议,就在这里说了吧。”他的声音陡然冷却。 眼神也比刚才更为嘲讽。 奚娆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间又变了脸,忍下心头不安,说道:“我既归来,自当回宫中探望皇兄与太皇太后,只是我这眼下副样子,恐怕御前失仪……” 祁狅一哂,“姑姑想要什么衣裳和首饰,只管去找眠儿,她自会为你安排。” “只是……你当真想要进宫?” 奚娆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根据至今的种种迹象,他绝对已经认出了自己,却迟迟没有发作。 现在又刻意提醒,到底是想干什么。 戏耍她,等着她翻船,眼睁睁看着她再一次跌入泥泞吗? 都说软刀子伤人最深,看来果真如此。 奚娆捉摸不透他,干脆不再想了。 “当然,而且你不是说要送我面首吗?不进宫,皇兄如何下旨为我建造公主府,我又该在哪里豢养面首,你说是吧。” 奚娆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明明之前那么多次都忍住了。 却偏偏在这时候来了气性,赌气怼了回去。 祁狅像是被激怒了,又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着睇了她一眼。 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渗出墨汁。 压低了嗓音道:“不要忘了,眼下南祁皇室当家做主的可是孤。” “要想在交州待下去,治好你儿子的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最好想想清楚!” 说完,重重一甩广袖,抱着鼎鼎快步走了。 奚娆僵硬地立在原地,半晌才挪动脚步。 看着鼎鼎亲昵地抱着他的脖颈,眉飞色舞不知道在讲什么,她强忍下满腔愤懑,压回了舌根下的哨子。 在仇池修习巫术时,她特意驯养了一条能使人瞬间麻痹的小青蛇。 然而现在,还不是时候。 奚娆收敛起杂乱的心绪,朝着柳眠居住的后院正房走去。 行至半道,却见绿雪抱着昶儿火急火燎地朝着同一个方向跑来,满脸张皇。 一路上都是血滴。 “昶儿!”奚娆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 第10章 这不是意外! 奚明昶是奚娆的命根子。 在修习巫术最痛苦的那段日子,要不是因为有救治昶儿的信念支撑着,她决计撑不下来。 看到昶儿血流不止,她的心就像裂开了一样。 “怎么回事?” 她一把将昶儿从绿雪怀里抢过来,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瓶,一连倒出五颗,让昶儿服下。 沿着血迹滴落的方向看过去,掀开昶儿的缚袴。 就见他膝盖上擦破了好一大块皮,血很明显就是从那里流下来的。 奚娆赶紧拔下头上的银钗,把里面的蛊虫粉倒出来,敷在了他膝盖的伤口处。 蛊虫粉可以止血,但对于昶儿只有一半功效。 几息过去,血流的虽然少了些,但依然在流。 “昶儿,昶儿你觉得怎么样?”奚娆心疼地抚摸他的小脸,本就常年没有血色,现在更加苍白。 昶儿轻轻眨了眨眼睛,因为头晕,有些说不出话。 奚娆见状愈发的心如刀绞,上下牙齿磕碰着发出沉闷的咔咔声。 一时间面色铁青,把绿雪吓得立即跪倒在地。 “奴婢只是去拿扫帚,想打扫一下小公子脚边的落叶,哪知一转身的功夫,就发生了这种意外……” “奴婢死罪,还请公主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给奚娆磕头。 奚娆紧拧着眉头,迟迟没有说话。 绿雪的确有错,但这件事也着实蹊跷。 昶儿一向安静怕生,就算是绿雪暂时走开,他也没理由会突然跳脱,失足摔成这样。 奚娆仔仔细细把昶儿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发现他不止膝盖有伤,后背还有好几处淤青,像是被什么重物砸过,后脑勺甚至隆起了一个大包。 奚娆的身体像被狂风吹动的树叶一样颤抖起来。 这砸的地方再往上些,昶儿命都没了! 到底是何人如此阴毒? “你离开时,可有什么人来过?” 绿雪满脸惶然,“应该没有,奴婢并未听到任何动静。” 听到这话,奚娆的脸色阴冷得犹如乌云盖顶。 胸脯剧烈的起伏,努力克制着怒火。 “立刻去请太子殿下!昶儿血流不止,急需百年人参,要是晚了……” 她把昶儿牢牢抱在怀中,以最快的速度返回西暖阁。 他们才刚到东宫多久,就遭此无妄之灾! 奚娆满腔怒火无处宣泄,抱着昶儿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脚下倏然一空,差点连同昶儿一起栽倒。 一只手蓦地从斜刺里伸出来,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往上用力抬起。 随后,以不容置疑的力量把昶儿夺了过去。 祁狅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眸色如同那永夜的深邃星空。 “还不快跟上?” 奚娆看着他主动抱起昶儿,心中惊雷大作。 难道……他看到胎记了? 昶儿的缚袴还没有放下,膝盖和双腿此刻全都裸露在空气中。 就在他大腿内侧,有一道青色的蝴蝶形状胎记,与祁狅右肩胛骨上的胎记,几乎一模一样。 “昶儿他……” 奚娆揉了揉酸胀的心口,快步跟上,在一旁时刻留意着着他的神色,但见他并未与往常有什么不同,一颗心又仓惶地坠了回去。 祁狅用余光瞥她。 见她面容比昨日还要难看,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把昶儿送回卧房,放到床上后,他一个响指,把潜伏在附近的暗卫喊了过来。 从腰间抽出太子令牌递给他:“即刻去宫里,取一枚百年人参过来。” 暗卫惊讶地张开了嘴,暗暗瞄了奚娆一眼,面露为难。 “殿下,这宫中的百年人参都是有定数的,万一贵妃问起,这……” “孤让你去拿你就去拿,听不懂吗?” “是,属下遵命!”暗卫不敢再问,接过令牌便消失在了屋檐之间。 奚娆有一瞬的怔忡,她还没有开口,祁狅竟然就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 “谢……” 祁狅一声冷哼打断了她:“这枚百年人参孤可不会白送给你,自己拿东西来换。” 奚娆骤然一怔。 沉默半晌,嘴角勾起一抹自嘲。 原来祁狅刚才帮她,并不是因为发现了什么,也不是因为还对她有情,只是故意挖坑,挟恩图报。 “……太子想要什么?” 祁狅垂眸看向她的发顶。 她的长发居然又被养了回来,乌黑浓密,柔顺光亮。 发髻轻盈地挽于脑后,裸露出纤柔白皙的脖颈。 也不知道是几个男人滋养出来的。 “你该不会以为死了一次,欠孤的债就都还清了吧?”祁狅低沉地啧了一声。 声音看似温和,奚娆却知道她只要敢呛声,得到的将是更为严厉的打压。 “你要真死了也就罢了,却偏偏还活着……既然还活着,欠孤的那笔账就得重头开始算。” 奚娆的鼻腔酸得厉害。 像是失足落水好不容易爬上岸,却又被他兜头浇了一盆凉水。 堂堂南祁太子,如此小肚鸡肠,睚眦必报。 为的就是看她狼狈下贱,沾染上满身污泥的样子。 只是她如今有了新身份,断然不会再像过去那般作践自己。 “太子不是一直想立柳眠为太子妃吗?我有办法。” 奚娆拿着一条蒸煮晒干过的麻布,熟练地给昶儿包扎伤口,声音清凌凌的,没有再抬头去看祁狅。 祁狅顿了一下,声音骤然冷硬:“孤竟不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 “这么大的本事,当年孤被打入大牢遭受酷刑时,却也能毫不留情地落井下石,袖手旁观。” 奚娆浑身一僵,眼底里闪过浓浓的苦涩。 攥紧双手,下意识的就想要解释:“那是因为……” “就算是养条狗,也该有些感情。但你对孤,却只有玩弄和欺骗!” 祁狅打断了她的话,狭长的丹凤眼里蓄满了冰渣。 奚娆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把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对她恨之入骨,就算她解释了又能怎样。 只怕又会认为是她的诡计。 起身走到门口,祁狅仍觉羞辱不够似的,回眸冷嗤:“眠儿身子弱,受不住孤的折腾,孤什么时候想泻火了,自会来找你,你要不愿意……” “以后要什么百年人参,孤怕是爱莫能助。” 赤裸裸的威胁。 奚娆深吸一口气,咽下心尖那根刺,把腰弯了下去:“太子的话我记住了。” 能把人参给她就行,其余的,只当他在放屁。 祁狅居高临下看着她,眼底闪烁过一抹幽光,“你知道就好。” 奚娆低眉顺眼,亦步亦趋地把他送至门外,突然左脚绊到右脚,朝他扑了过去,趁机把手指搭在了他的腕子上,悄悄按住他的寸口脉。 “对不起……” 她故意闭了闭眼,佯装头晕,延缓了起身的速度。 心里却大吃一惊。 祁狅的脉象怎么这么奇怪。 明明看起来面色无恙,右手脉却洪大而实,显露出内伤蓄血的征兆! 难道他不久前刚受过重伤? 可谁能伤得了太子? 祁狅见她赖在自己身上迟迟不起来,某处隐隐有了发作的迹象,顿时心口一滞,一把揪起她的上衣领子,提溜着在原地打了个转。 “既然知道自己气血亏损,那就不要……” 话未说完,一个姿容貌美的丫鬟急匆匆行来,在门外对祁狅微微一福: “殿下,眠夫人听说护国公主这边出了意外,心急如焚,正打算过来探望,不知……” 祁狅如梦方醒,脸上瞬时恢复了冷漠。 若无其事地扫了奚娆一眼。 “不用了,这点小事还不值得眠儿特意出门探望!” “你且回她,孤想吃她做的肉酱板面了,稍后便回。”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昶儿所在的西暖阁,再也没有往后看一眼。 第11章 怎么,这就难受了? 奚娆的指甲一点点抠入掌心。 昶儿受伤,她痛彻心扉。 但在祁狅眼里,却是一件无关痛痒,连看都不值得柳眠过来看一眼的……小事。 明明知道不该往心里去,奚娆却还是不自觉抓紧了衣摆,力道大的整块布料都皱了起来。 片刻后,她才缓过气,从绿雪手里接过药罐,亲自用文火熬。 小半个时辰后,东宫暗卫把百年人参带了回来。 她立刻用剪子细细剪碎,加入到原本的药中。 有了它,今日这血她便不必放了。 频繁的放血做药引,反而会使药性逆转,不利于昶儿的恢复。 “绿雪,帮我把昶儿扶起来,我喂他喝药。” 奚娆舀起一勺汤药吹凉,慢慢送到昶儿唇边。 此刻,她满心满眼就只有昶儿。 一道暗沉的目光悄无声息地从她背后收了回去。 微风吹过竹林,簌簌的发出几声轻响。 人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外。 一碗药下去,昶儿意识回笼,神志清醒。 奚娆随便找个理由把绿雪支了出去。 “昶儿乖,告诉娘亲,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向听话,怎么会摔成那个样子?” 昶儿抿了抿小嘴,大大的眼泪里泪花闪烁,全都聚集在眼角,凝成晶莹剔透的两滴。 “娘亲,昶儿没有从高处往下跳,是因为……忽然有人从墙头拿石头丢我,有的我躲开了,有的我没躲开,这才不小心撞上树,膝盖磕在了石头上。” 奚娆心头骤紧。 “这里是东宫,谁敢伤你?可有看清那人的相貌?” 昶儿摇了摇毛茸茸的脑袋,“他一直朝我丢石头,我怕伤着脸,不敢回头。不过,我把嗡嗡喊来了,它们肯定会为我报仇的!” 说罢,他伸出小手,把一根红绳从脖子里拽出来,露出顶端系着的一枚铜哨。 噘了噘嘴道:“娘亲别担心,恶人自有恶报。” 奚娆见他并未被吓到,总算是松了口气。 嘴角温柔上扬。 这是她教给昶儿防身的办法,用特殊的铜哨来驯养蜜蜂,只要吹响,附近的蜜蜂就会闻声而来,围攻伤害昶儿的人。 “但东宫实在太大了,嗡嗡它们来的有些晚,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找到那个坏蛋了。” 奚娆用指尖点了点他的鼻头,“放心吧,你只管安心养病,剩下的交给娘亲。” 等此人露出狐狸尾巴,她自会为昶儿讨回公道! 是夜。 昶儿在奚娆的安抚下,早已睡下。 奚娆抱着被子,却迟迟无法入眠。 她在思索,究竟谁会和昶儿这么一个孩子过不去。 天黑前,她让绿雪借来梯子,仔细观察过外墙,发现西暖阁的外墙边沿都是平整,只要底下有垫脚的东西,谁都能爬上去。 但护国公主暂住东宫一事,东宫上下早已知晓。 却还敢做出这种事,莫非…… 奚娆心头一跳,腾地坐了起来。 是她曾经惩治过的那些侍妾,认出了她来,所以报复在昶儿身上? 旋即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从昨日到现在,她并未碰到过任何东宫女眷,那会是…… “谁?” 她卧房的窗户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 奚娆刚要拿出枕头下的匕首,仰面一个白色瓷瓶朝面门飞了过来。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低头一看这瓷瓶的式样,脸颊便轰一下红了。 “太子还真是好兴致。” 祁狅居高临下地朝奚娆斜睨过去,声音低沉,语气却满是轻佻:“过来。” 奚娆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把窗户关好。 又重新把门闩检查了一遍,这才起身朝他走了过去。 不等靠近就被祁狅粗暴的一把拽过去,跌坐在他的腿上。 久违的肌肤相亲,让奚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冷么?明明只要吩咐一声,绿雪就会把炭火拿来,怎么,故意装可怜给孤看?” 这熟悉的嘲讽,像一把把隐形的刀子。 奚娆只当没听见,垂眼挪了挪屁股。 祁狅沉沉地哼了一声,用力抓起她的腕子,眼神毫无顾忌地往她锁骨往下看去,仿佛随时都会发作。 见她只是呼吸稍有迟滞,顿时不满地眯起眼睛,扯开了她的衣襟。 俯身,张嘴,毫不留情地咬住了她的肩头。 这一口带着浓重的惩罚意味,奚娆咬着牙死死忍着。 只从唇齿中发出几声闷哼。 “你和昶儿的生父……时,也这么忍着?”他的笑声充满了冷诮。 奚娆心里既觉得好笑,又觉得酸苦。 干脆苦中作乐,嘴角戏谑上扬。 “太子殿下莫不是……吃醋了吧。” 祁狅脸色陡然阴鸷:“你也配?” 奚娆摇了摇头,又是这等陈词滥调,她听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结果下一瞬就被毫不客气地推倒在床,被滚烫结实的身躯生生压得密不透风。 多年的孤枕难眠,遇到这熟悉的气息,她的身体很容易就出现了反应。 半个身子都有些酥麻。 然而一股梨香忽地钻入鼻尖,她突地一颤,猛然抬手抵住了祁狅的胸膛。 ——这是柳眠的味道。 祁狅一怔,先前她为了叶清臣,几乎献祭般任他予取予求,如今他不计前嫌为她儿子送药,她反倒拿起了乔。 眨眼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撩起下裳,递到鼻翼前闻了闻,随后蓦然嗤笑。 “孤的每件外裳、亵衣都是眠儿亲手熏过香的,怎么……这就难受了?” “你与叶清臣身下承欢之时,可有想过孤难不难受?!” 奚娆有苦难言,唯有沉默。 祁狅只当她的心思被拆穿了,不敢否认,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滚过来,别让孤数到三!” 奚娆本性骄傲,逆反心理一下子被激了上来,下意识撇开头。 一只手猛伸过来,铁钳似的扣住她的小臂,把她的脸硬生生转了过去,报复般将她死死禁锢自己在身下。 此刻他怒目圆睁,狰狞暴怒的表情,像极了那晚不小心着了催情迷药,凌虐她的样子。 浓郁的阴影笼罩在奚娆头顶,压得她无法喘息。 她本能地开始反抗,甚至抬起腿,踹到了他的膝盖。 祁狅骤然吃痛,怒不可遏地加重了手上力道。 奚娆额头上登时渗出豆大的汗珠,不受控制地发出痛苦低口今。 缠绕在她小臂上的纱布渗出点点红痕,直直落入祁狅眼中。 他稍稍一愣,突然间就失去了兴致。 松开奚娆,起身离开床榻。 祁狅冷着脸整理被压出褶皱的外裳,眼神格外幽冷:“孤不喜欢强迫,三日后你若还是如此不识趣……” 第12章 这不是爹爹常用的金疮药吗? 他话留一半,甩袖走了。 故意在奚娆头顶上悬了一把刀。 奚娆紧攥着身边的被子,蜷缩起双腿,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也好,至少这次她不用吹暗哨把蛇召来了。 过早暴露青青,很可能留下把柄,不利于她将来的暗杀。 而眼下最棘手的,其实是祁狅内伤蓄血的问题。 她必须要想个办法,要他在没有怀疑的情况下服用她所开出的药方,调理好身体。 方才能把血替换给昶儿。 奚娆因为这个念头翻来覆去,等到子夜,去隔壁查看昶儿并未发起高热后,这才放心地睡了两个时辰。 早起鸡鸣,她刚睁开眼,就被面前一张软乎乎、白嫩嫩的面颊吓了她一跳。 定睛一看,竟然是鼎鼎。 “鼎鼎,你怎么来了?” 鼎鼎指了指窗户:“从那儿进来哒。” 奚娆又惊又喜,见她披散着头发,立刻起身把披帛搭在背上,把她领到妆奁前,端来一张绣凳,抱她上去坐好。 “姑祖母,听说昶儿表叔昨天摔跤受伤了,他好些了吗?” 奚娆听她把“表叔”二字咬得格外稚气可爱,唇边不由自主地绽开微笑。 轻抚着她的头发,回道:“好多了,他这是血症,一旦受伤就会流血不止,所以格外难治些。” 鼎鼎听到这话,担忧地皱起眉毛。 小嘴嘟嘟的,双手托腮,一副若有所思的认真模样。 “那比母猪生崽儿难产还要难治吗?” 奚娆忍俊不禁,像刮昶儿鼻子那样,也弓起食指刮了刮她的鼻梁。 “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病症,没法比较,不过你应该没看过母猪生崽吧……” 鼎鼎嘻嘻一笑,晃了晃自己悬在半空中的脚。 手腕和脚腕上的银铃瞬时轻轻作响,叮铃铃的分外悦耳。 “没看过,但我听胡嬷嬷讲过呀,平时我最喜欢她跟我讲这些乡下的事啦,有趣的很,不像爹爹给我讲的四书五经,实在太无聊了!” 奚娆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胡嬷嬷,她是不喜欢的。 但有柳眠约束着,应该不至于给鼎鼎灌输什么腌臜东西。 “那你想听听外族的故事吗?娘……姑祖母从仇池国而来,那里有很多异族,多的是和中原不一样的风土人情。” 鼎鼎乌黑溜圆地大眼睛唰的一亮,“真的吗?我要听,我要听,姑祖母快讲!” 奚娆便说起那里的日麦节和祭山会,专挑好玩的事情说,绘声绘色的,鼎鼎听得津津有味。 不一会儿,她的头发也扎好了。 奚娆把梳子放回妆奁里,赫然发现昨夜祁狅递给她的那个白色瓷瓶也在这里,急忙想要合上,鼎鼎却眼尖地看到了,咦了一声。 “这不是爹爹常用的金疮药吗,姑祖母这里怎么也有?” 她拿出来打开塞子,鼻子微微耸动,“不过好像还加了点香料和别的东西,香香的好闻多了,颜色也不一样了。” 随即好奇地把奚娆从头扫到脚,“姑祖母有哪里受伤了吗?” 奚娆一时哑然。 当即挖了一大勺出来,放在眼前细细辨别。 果然上层是香膏,底下全是上好的金疮药,那他昨晚怎么…… 她低头瞥了眼自己的小臂。 难道祁狅昨晚是来给她送药的? 那为什么非要拐弯抹角,刻薄羞辱,且对此只字不提? 奚娆想不明白。 但即使如此,心底也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暖意。 她赶紧把东西收好,牵起鼎鼎的手。 “这是太医上次送来的药材里夹带的,走吧,我带你去看昶儿。” 昶儿的卧房就在她隔壁,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许是双胞胎之间天生血脉相连,鼎鼎一进门就定住了。 只见床上躺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五官玲珑精致,眼睛和她一样又大又圆,紧紧抿着唇,努力装着大人的样子,礼貌地对她颔首,正经得可爱。 “哇,这么小的表叔啊!” 鼎鼎之前还以为昶儿至少有十岁,没想到居然比她还小,登时高兴坏了。 叮铃铃地跑过去,围着他左一个“小表叔”,右一个“小表叔”,直把昶儿叫得红了脸,拉起被子蒙住了半张脸去。 只露出一双乌黑沉静的眸子。 静静地看了看脸颊粉嫩粉嫩的鼎鼎,又悄悄地瞅了眼奚娆。 也许旁人不觉得,但昶儿却是从小亲近奚娆,一眼就看出鼎鼎的下巴和耳朵与奚娆长得极像。 暗暗在床褥里攥紧了小手。 “娘亲,她是谁?为什么要叫我表叔?” 奚娆忍着尴尬解释了一遍,她如今的身份是南祁护国公主,这点早跟昶儿交代过。 昶儿很快接受了这个称呼,小心翼翼地在观察鼎鼎。 见她跳来跳去,四肢灵动,活泼又爱笑,眸底不免流露出一丝羡慕。 如果有的选,娘亲应该更想要一个健康的孩子吧。 鼎鼎是个自来熟,哪怕昶儿不说话,也能一直不停地叽叽喳喳,跟他讲东宫里好玩的事物、交州城内好吃的点心、平日的功课,还有皇宫有多大多大…… 奚娆在一边静静听着,心里软得快要酿出水来。 “昶儿,我再跟你说个好玩的事吧!昨天夜里,胡嬷嬷的孙子被不知道哪里飞来的蜜蜂扎了一脑门的包!” “悄无声息的,半夜谁都没注意……直到他半张脸都肿的老高,疼得在床上滚来滚去,他爹娘才发现,慌忙去请了大夫!” 听到这话,昶儿的小脸霎时变了。 奚娆的心也猛地往下一沉。 原来伤害昶儿的就是他! “那孩子叫什么?也和胡嬷嬷一起住在东宫吗?” 鼎鼎点点头:“他小名叫大虎,比我大了两岁,和他爹娘一起住在东宫的角房里。” “这么说,他爹娘也在东宫领了差事?” “是呀,他爹是马夫,他娘是我娘亲屋里的二等丫鬟……”鼎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皱起鼻子,不悦道:“胡嬷嬷一大家子都住在东宫呢。” 奚娆微微蹙眉,手指在膝盖上不着痕迹地敲了几下。 胡嬷嬷是柳眠的心腹,要动那孩子,就意味着有可能会开罪柳眠。 柳眠若不护短,大约能交出人来。 但若她不肯呢? “娘亲,我饿了。”昶儿奶声奶气的软糯声音传来,一双眼睛盈盈泛着光,“他也许不是故意的,要不……就算了吧。” 奚娆怔然。 她的昶儿,懂事得太让人心疼了。 可越是如此,越是不能算了。 儿子受伤,她这个做娘的连惩治凶手都不敢,也未免太过软弱! “鼎鼎,你能在这儿多陪昶儿吗?我有事出去一趟,等回来了,给你们做?金鸡玉块?。” 第13章 一个母亲的逆鳞 奚娆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径直来到花厅。 祁狅虽然对她冷漠无情,但人品一向端正。 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作为东宫之主,理应为昶儿主持公道。 且祁狅这两日恰好休沐,没有去书房处理公务,而是把宫中送来的奏折,让人全都搬了过来。 “你说昶儿摔倒……不是意外?” 祁狅把批改完的奏折放到旁边晾干,又拿起另外一张,眼神十分专注。 连看她一眼的功夫也无。 奚娆见他的反应如此冷淡,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 “昶儿亲眼所见,有人从墙头拿了石头砸他,我也的确在他后背找到了几处的淤青,他的后脑勺更是肿起一个大包。” “这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祁狅抖了抖袖子,声音没有多大起伏。 “所以,你是怀疑孤这东宫里有人要害他?孤怎么记得,姑姑和这东宫里的人……似乎无冤无仇。” 奚娆稍稍一顿,险些被他这副讥诮的口吻气笑了。 “太子这话应该去问那个歹毒的恶人!” “昶儿与他无冤无仇,为什么他要故意伤人?” 她知道祁狅不待见自己,却没料到他听闻事实会如此漠然。 祁狅掀开眼帘,冷恻恻地扫了她一眼。 “如此说来,你已经有证据了。” 奚娆眉头紧蹙,蜜蜂扎人是个无法放在明面上的证据。 她不能说。 但只要祁狅肯派人去查,自然能知道昶儿昨日受伤的时辰,有谁来过西暖阁,锁定嫌疑,加以盘问。 “我……” “不过一点小伤罢了,孤已经帮你寻来了百年人参,还想怎么样?” 为了一个和野男人所生的小病秧,如此殚精竭虑。 对他们的女儿鼎鼎,五年来却一次也没有回来探望过。 要不是因为小病秧长得太过像她,他有些下不了手…… 祁狅越想越气,把手里的毛笔重重地甩在几案上。 除了眉宇之间的冷漠,还有浓浓的嘲弄:“有这功夫,还不如仔细想想昨晚孤说的话。” 奚娆的身形猛然一顿,往后退了半步。 不可置信地攥紧了袖口。 先圣云: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父亲,竟连这点恻隐之心都没有。 ……那个金疮药,大约也是不小心拿错的。 她居然可笑地以为,祁狅是因为拉不下脸来关心她,才会隐瞒不说。 心底的那细若纤毫的暖意,瞬间烟消云散。 “如果我说,伤害昶儿的人是柳眠身边的人呢,你管是不管?” 祁狅终于掀开了眼帘。 起身,抬脚,绕过几案的动作一气呵成,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极为用力地拽起她的手臂。 五根手指准确无误地按在了她的伤口上。 奚娆的头皮瞬间发麻,顷刻间,酥酥麻麻的疼痛从手臂蔓延到四肢。 他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揉搓着她的伤口,就像从未知道她这里有伤。 “记住了,孤不允许任何人伤害眠儿。” “你心疼儿子那是你的事,跟孤有关系吗?” 可他分明也是你的儿子! 奚娆哪里不明白呢,就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在祁狅这里,也只配得到“活该”二字。 如今甚至连昶儿也要受到她的牵累。 但昶儿是她的命,她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一个母亲的逆鳞生生被拔了,她忍不了。 “你喜欢她,所以连是非曲直也不论了,是吗?” 这一句,奚娆问得撕心裂肺,凄苦哀怨。 换来的却只有祁狅更轻蔑的冷视。 “对。” 只这一个字,刺得奚娆浑身颤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咬了下舌尖,借由疼痛拉回了理智。 “我再问最后一句,如果昶儿不是我的儿子,你愿意为他主持公道吗?” 祁狅的下颌骨紧绷着,深冷的眼眸看向别处,“若他只是贱民,就更不值得孤……” 奚娆心中冷笑,看来不必再问了。 “你昨晚就查过,应该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吧。” 但为了不让柳眠伤心,亦或是根本不想用这件“小事”惊扰她,所以才懒得给昶儿主持公道。 好,好极了! 既然祁狅执意偏袒,那她还客气什么? “你会后悔的。” 撂下这句话,奚娆果断地离开花厅,轻车熟路地来到后院,向着柳眠与祁狅的寝宫走去。 这些年,柳眠虽仍只是侧妃,但在东宫的各项用度皆与太子妃无异。 就算没有那个名头,她也是这里当之无愧的女主人。 奚娆走到这里已经冷静了许多,打算先礼后兵,试探一下柳眠的态度。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有两名大丫鬟冲上前拦住了她。 “你是何人?眠夫人正在用晨食,不见客的……等等,你是哪家的女眷,怎么敢擅闯……” “快去通报胡嬷嬷!” “来人啊,把这女人拦下!” 奚娆看着四周熟悉的摆设,顿觉恍如隔世。 上次她在这里大闹,还是因为清臣。 挟持柳眠,逼着祁狅放阿湛他们离开…… “哪来的不长眼的贱妇居然敢……啊,鬼,鬼啊!” 胡嬷嬷听到消息赶了过来,却在目光触及到她的脸颊上,轰的一下,吓得瞠目结舌。 两脚一滑,差点仰面摔倒。 “你你你是……你不是跌落悬崖,死了吗?” 奚娆勾起鲜艳的红唇,吊起眼梢,冷冷地扫了过去。 红衣似火,肤白如雪,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说不出的矜贵,国色天香,娇艳而高不可攀。 仿若生来就高高在上,可以轻蔑她们这低贱的蝼蚁。 “放肆!哪来的贱婢,竟敢诅咒本主去死?” 她唰地扬起广袖,步步生莲,昂首朝内室走去。 从头到脚都散发出女君般凛冽的气场,压得众人心惊胆战。 两旁的婢女全都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哆嗦着弯了腰。 奚娆一个转身,端坐在胡床上。 鸦青的发髻上,斜插一支点翠的金簪,透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高傲。 “眠夫人平日就是这么教导下人的?本主封号‘护国’,却连她一个太子侧妃都见不得,还真是天下奇闻呐。” 话落,屋子里婢女们惊恐地跪了一地。 护国公主携子回国,暂住东宫,她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却不知,这位公主姑姑竟然长得如此美艳逼人、冷艳孤傲。 胡嬷嬷彻底懵了。 她身后的大丫鬟赶紧扯了她一把,压低了嗓音道:“嬷嬷还不快拜见公主?” 噗通,胡嬷嬷跪倒在地,脸上还残留着震惊与惶恐。 奚娆轻声冷笑,没有看她,“本主今日过来,一为探访眠夫人,二为寻一个人。” 她有意放慢语调,就是为了保证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昨日,有人在西暖阁行凶……伤了本主的儿子,幸得太子命人去宫中取回百年人参,才把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本主二十有三才得着这么一个儿子,却差点折损在东宫!你们说,此人该当何罪?” 听闻此言,胡嬷嬷的面色惨白。 整个人抖若筛糠。 一抹倩影,在这时从碧纱橱后款款而来,落在两扇窗户之间,月眉星眼,若隐若现。 奚娆的余光瞥见了,话却没有停。 “看在太子的份上,本主没打算大开杀戒,只要这凶手能自己站出来,认个错,这件事便罢了。” “但若是仗着主子的宠爱就任性妄为,不知悔改,本主今日就让他知道……何为生不如死!” 第14章 姑姑好大的威风! “慢着。” 一道如黄莺轻吟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柳眠在一名丫鬟的搀扶下,慢慢朝奚娆走来。 一袭青丝长裙,曳地数尺,绛唇微闭,不施粉黛,婉约的面庞如诗如画,还是奚娆记忆中的样子。 哦不,娇柔之气少了些,通身也有了一丝贵气。 她柳眉轻耸,刚刚抬眼与奚娆相对,就钉在了原地。 但少顷,神色便恢复如常。 奚娆心神微动,面色丝毫不显,像是初见她似的,好奇地把她细细打量了一番。 “眠夫人果然名不虚传,温婉可人。” “这是这管束下人的本事不大好,张口就要本主去死。” 奚娆对柳眠本身并没有什么成见。 哪怕祁狅独宠偏爱,也没有对她心生嫉恨。 因为她确实是个温软良善的女人,否则也不会把鼎鼎当做亲生女儿,养得这般讨人喜欢。 但一码归一码。 柳眠若他日有难,她自当拔刀相助,报答她对鼎鼎的养育之恩。 却决不会因此就把胡嬷嬷孙子伤害昶儿的罪过,一笔勾销。 柳眠垂眸,恭敬地对奚娆行了一礼,态度不卑不亢。 待问清楚是谁无礼冲撞了她之后,立即命人按住胡嬷嬷。 命身侧的大丫鬟掌掴了足足三十下。 胡嬷嬷的脸很快就红肿得像猪头一样,嘴角破裂,不停地往外渗血。 “如此,姑姑可满意了?” 奚娆没想到她这么痛快就惩治了胡嬷嬷,轻笑着点了点头。 “坊间传说眠夫人聪慧过人,明事理,懂进退,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就是不知道本主下面要说的这桩事,你会如何处置……” 她将昶儿受伤事情的原委托盘而出,想要看柳眠的反应。 柳眠本来还面带浅笑,但渐渐却面露阴霾,眉宇之间溢满了疼惜。 “光是听着,妾身这颗心就像在热水里滚过似的,更何况是公主……”她捂了捂胸口,仿佛也能感同身受。 “妾身也是母亲,要是鼎鼎也无缘无故被人砸伤,别说发落个把奴婢,就算把整个东宫翻过来,也在所不惜!” “只是——公主姑姑怎么确定,此人就是妾身身边的人呢?” 能在东宫待了五年,还盛宠不衰的女人,果然不一般。 奚娆从未敢低估柳眠,当年她挟持柳眠逃亡在山野之间时,就知道这个女人聪慧通透。 不仅从未对她表露出过敌意,还主动配合她隐藏行踪。 甚至在最后她走投无路时,劝说祁狅放过她。 而此刻,这么快就抓住了事情的要害,足见她不止温婉,而且聪颖。 “眠夫人,你这是在质疑本主?” 柳眠暗暗蹙眉,悄然把右手伸到背后,对心腹丫鬟比了个手势。 丫鬟立时弯腰低头,默默退了出去。 “不敢,妾身只是疑惑,希望公主姑姑可以明示。毕竟,在场的这些奴婢不仅是服侍妾身的,也是服侍太子殿下的。” 好一个借势威慑。 奚娆打从心底佩服。 这要是旁人,只怕就此打住,见好就收了。 但她做不到。 “正因如此,本主才更为担忧啊,万一这恶人就在眠夫人与太子身边,你能安心吗?本主既然敢对你提出要求,自然是因为有把握。” “既然公主姑姑都这么说了,妾身岂敢怠慢。那您看,该怎么查呢?” 柳眠叹了口气,似乎是妥协了。 奚娆也并不是真的想要闹个天翻地覆。 这般大费周章,不过是为了给昶儿讨个公道。 “我才已经说过了,只要他肯自己站出来,认个错,这件事便罢了。如若不然,本主有的是办法……” “姑姑好大的威风!” 就在这时,祁狅带着一群亲卫气势汹汹地涌入内室。 眼角眉梢都凝满了寒意。 看也没看奚娆一眼,直接绕过她,走到柳眠面前,把她的冰凉的双手拿起来放入掌心揉搓。 仿佛自己不在,柳眠就受了天大的屈辱。 “眠儿别怕,孤来了。” 奚娆忍不住撇开脸去。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见不得祁狅当着她的面疼宠别的女人。 她早料到祁狅会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难道她是怪物,会把柳眠吃了吗?! 柳眠低头靠在祁狅胸前,一改方才的坚韧不拔,委屈地抿起嘴,脆弱地摇了摇头。 一双杏仁眼水波盈盈,纤细的肩膀微微颤动,宛如一朵一碰就碎的水晶花。 祁狅抬手轻抚她的后背,似乎十分懊恼。 “都怪孤来得晚了,但你放心,孤断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去!” 说罢,转脸看向奚娆。 冷厉的双眼如同鹰隼,深冷地睨向奚娆。 “姑姑有事只管来找孤,为何要故意来此为难眠儿?” “她什么都不知道,帮不了姑姑的忙。” “若再这般无理取闹,孤不介意亲自送姑姑去祁氏宗祠一趟!” 奚娆咬着牙,把火气憋在肚子里。 她不是没见过祁狅偏爱柳眠的样子,然而这次却比以往更加刺眼。 “本主摆事实、讲道理,只为给昶儿讨一个公道,怎么到了太子眼里,就成了无理取闹?” “还是说,太子认为,只要是东宫的人就不会犯错……就算犯了错,那也不是错?!” 祁狅眼神一沉,忍下了怒火没有完全发作:“不过芝麻大点的小事,姑姑若真要计较,孤自当奉陪,想一个更为妥当的法子!但眠儿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你大可随孤去书房说道……” 说着便朝奚娆伸出手来,想要把她拽出寝宫。 然而奚娆不久前才被他弄疼过,哪会这么容易就范,一个侧身便躲了过去。 迫不得已端起了护国公主的架子。 “这就是太子对姑姑的态度?” “姑姑奉劝你一句,对长辈不孝的太子,向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料这句话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让祁狅黑沉的脸色愈发阴冷森然,甚至咬牙切齿起来: “姑姑怕不是忘了,孤当年就是因为对先皇后‘不孝’,才会被父皇送往西奚……做了质子。” 第15章 孤就是要一意孤行 奚娆心里哐的咯噔了一下。 她怎么一气之下,口无遮拦,把这件陈年旧事给捅了出来? 祁狅当年年少气盛,因为不愿给患有头风病的皇后伺候汤药,被南祁皇帝怒斥“不孝”,嫌恶数年。 而他的生母陈昭仪就是被皇后害死的。 要他视皇后为生母,近身侍奉,实在是强人所难,过于残忍。 这件事也因此成了祁狅心底的伤疤,谁也不准提起。 但她刚才却犯了这个忌讳。 奚娆的背脊瞬间激起一股寒意。 “姑姑刚才失言了,但昶儿的事今日必须有个结果。” 她不自觉把语气放软了些。 神色却依然倔强,哪怕祁狅此时的脸色已经森然可怖,也没有丝毫畏惧。 “身为皇子,理应爱民如子,不论何事都以是非曲直来论断,依法治国,胸怀宽广、善于纳谏……这些,都是太子曾经亲口所说,难道忘了吗?” 如此种种,皆是祁狅在公主府做面首,与她畅谈治国良策时所发下的宏愿。 祁狅自然不会忘。 那时的他们正是如胶似漆,抵死缠绵。 他以质子的身份说出那番话,奚娆非但没有觉得可笑,反而还鼓励他。 “幼安有鸿鹄之志,这是天下百姓的幸事!” 只是世事无常,回忆越是美好,就衬得他如今越发凄凉。 祁狅唇角勾起一抹讥笑:“说得好,但孤就是要一意孤行,你待怎样?” 奚娆被他这肆无忌惮的态度气笑了。 好一个一意孤行! 伤了她的昶儿,就算是直接杖毙也使得! 就是因为不想让祁狅觉得她借题发挥,为难柳眠,所以才刻意退了一步,没想到却还是遭到重重阻碍。 是不是只要她期望的,他都要毁了? 奚娆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不仅因为祁狅的不可理喻,还因为他为了柳眠,竟然连底线和原则都不要了。 “今日就当我没来过……太子殿下至情至性,我这个姑姑自愧不如。” 她甩开广袖,背脊如青松般笔直地朝门外走去。 “但有件事本主要提醒你们,昶儿自小身上就种下了一种反噬符咒,谁敢伤他,视心思恶毒而定,轻者被蛇虫鼠蚁啃噬,重者……肠穿肚烂而亡。” “要是他今日自己站出来了,我还可以帮他解了符咒,可惜啊……哈哈哈哈!” 奚娆一边笑着一边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在她身后,胡嬷嬷已然瘫倒在地,惶惶不安地嘟囔:“不可能,她一定是吓唬老奴的,一定是……” 祁狅满脸铁青地坐在胡床上,全身被戾气所笼罩。 一个卑劣的坏种,哪里值得他堂堂太子维护? 要不是因为……早有计划……担心柳眠会胡思乱想…… “胡嬷嬷,若是孤今后再看到那个小畜生,一定会杀了他!” 胡嬷嬷心中大骇,忙不迭地磕头,哭哭啼啼地爬了出去。 他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但望着奚娆决然离去的背影,心里就像剜开了一条口子。 一回头,柳眠正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 淡雅素净的脸上,没有半点怨怼。 ——这才是他应该放在心尖上的女人。 祁狅伸手把她拉到怀里,柳眠立即像菟丝子那般,温顺地抬起手,缠绕上了他的脖颈。 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蕙质兰心。 “是她……回来了?” 祁狅眼中浮现出一刹那的仓惶,“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奚娆,如若真的是她,一进城门,孤早就把她碎尸……” 话未说完,被柳眠一根手指封住了嘴唇。 “就算真是她,妾身也不会埋怨殿下的。” 柳眠是解语花,是这个世界上最在乎他的女人。 善解人意到了极点,绝不会背叛她。 他之所以能够坐上太子之位,全靠她曾经的舍命相救,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可以辜负她。 “没有,你真的看错了,她只是长得和……有些像,但并非一模一样。孤看过她的令牌、和亲国书和印信,确实是真的。” 柳眠淡笑着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自从那日她落下悬崖,殿下常常夜不能寐,有时半夜出去,快天亮才带着露水回来,真当妾身不知么?” 祁狅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揽住她腰肢的手却不由得更紧了些。 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内疚。 “眠儿,孤只是……不相信她死了……像她那样狡黠奸诈的女人,怎么可能真的自杀?这背后一定隐藏着有什么阴谋,孤担心再生事端,所以才……” 柳眠踮起脚尖,用嘴唇封缄了祁狅未出口的话。 一个缱绻至极的吻。 成功把祁狅心底对她的亏欠,催生的越来越大。 “无论殿下说什么,妾身都信。” “就算殿下真要休了妾身,娶她进门,只要殿下高兴,妾身也绝无怨言。” 祁狅震颤得不知道如何表达。 唯有把声音放的更轻柔些:“说什么傻话,孤答应过的,此生唯有你一人。等孤调养好身子,定然与你生一个大胖小子,将来封为太子。” “真的?”柳眠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一时哽咽:“殿下对妾身真是太好了,但妾身自知出生卑微,恐怕不配做未来的皇后。” “胡说,你不配,那天底下就没有女人配了!” “放心吧,在父皇仙去之前,孤一定会想办法立你为太子妃。” 祁狅低头亲吻柳眠的面颊,脸上洋溢着本该就有的满足,但眼神却空洞的厉害。 “孤想吃你做的茯苓糕了。” “这有何难……” 柳眠仰起脸,依恋地在他怀里赖了会儿,这才缓缓起身。 “鼎鼎也有些日子没吃了,妾身这就去厨房多做点。” 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勾起温柔浅笑,来到小厨房,慢条斯理地开始清洗食材。 胡嬷嬷正躲在灶台边抹眼泪,见她来了立刻爬了起来。 “夫人,夫人救救老奴——救救老奴的孙子吧!” “大虎是老奴唯一的孙子,三代单传,不能死哇……” 扑过来就抱住柳眠的腿,哭得好不惨烈。 “起来吧,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的声音听起来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但胡嬷嬷却莫名感到恐惧,狠狠打了个寒颤。 伺候柳眠这么多年,她一直琢磨不透这个女人。 看似温顺善良,当年却能不顾全家人的性命,把祁狅救出西奚。 要说狠毒,这些年东宫来了多少侍妾,她都不管不问,任由她们使出浑身解数勾引祁狅,被厌弃、被打杀。 仿佛轻而易举,就笼络住了太子的心。 柳眠此时的神色极为专注,把洗干净的茯苓倒进石臼,拿起杵臼用力捣弄,眼神没往旁边移动半点。 好像旁边根本就没有人。 一刻钟过去,她才终于开了口:“你可知为何这多年,殿下仍独宠我一人?” 胡嬷嬷茫然地眨了眨眼,“当然是因为殿下钟爱夫人,所以对夫人怎么宠爱都不够啊。” 柳眠勾起丹唇,似笑非笑地嗤了一声:“恰恰相反。” 第16章 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么? 钟爱么,或许有那么一点。 但更多的是愧疚。 愧疚越深,就对她越好。 要是他一开始就大大方方,言明事情原委,告诉她,要为护国公主受伤的儿子寻找凶手,她还不敢肯定,她就是奚娆。 可他偏偏…… 欲盖弥彰,刻意偏袒。 柳眠心中一边冷笑,一边把碾成粉末的茯苓倒入碗中。 “我之所以能一直受宠,不是因为殿下对我的感情有多深,而是因为我足够清醒。” “从不去奢求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也从不争抢那些无关紧要的虚名。” “在这个乱世,什么爱情、权势都是虚的,唯有真金白银才最实在。” “只要殿下愿意给,就算他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又怎样?” 她在茯苓粉中加了点水,慢慢揉成面团。 抬起下巴,示意胡嬷嬷把旁边前些日子亲手炼出的芝麻油递给她。 撒了些在面团上。 “知道你错在哪儿么?” 胡嬷嬷嘴角微微抖动着,脸上俱是惶恐,“老奴,老奴没有约束好大虎……” 柳眠漠然地瞥她一眼,“你错在身为奴婢,却妄想揣度主子的心思,让主子按照你的意愿行事。” “大虎虽然顽劣,却还不到闯出弥天大祸的地步,若不是你鬼迷心窍,见他长得和殿下有几分相似,就总给他灌输那些足以诛九族的念头,他怎会恃强凌弱,得意忘形……” “夫人~”胡嬷嬷听到这儿,终于是撑不住了,以头抢地,咚咚磕了十几个响头。 “大虎他确实有错,但不知者无罪,他要知道那就是护国公主的小公子,打死也不敢呐!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还请夫人给老奴指条活路吧!” “从今往后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只要夫人一句话!” 柳眠轻轻地哼了一声。 声音还是那么娇柔,听起来却冷得瘆人。 “虽说殿下今日放过了你们,但你应该很清楚那个女人的手段,死了还能回来……报复一两个刁奴不过是时间问题。” 胡嬷嬷拼命磕头,直到额头鲜血淋漓,“夫人救我!就算看在当年……老奴舍命帮您调换了奚娆贴身香囊的份上,您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柳眠脸色骤然一顿,眸色幽冷得没有丝毫温度。 随即伸出手,把胡嬷嬷的肩膀重重按了下去。 “放弃在东宫的富贵荣华,还是舍弃你那不成器的孙子……你自己选。” 胡嬷嬷顿时面如死灰,呆坐在原地。 捂住嘴,狠狠恸哭过后,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 “以后你不准接近郡主,她虽是个女孩,但只要一心向着我,未必就比儿子差。别忘了,你永远只是一个下贱的奴婢!” 柳眠眼神深冷,把指甲死死地掐进掌心。 以前她对奚娆确实没有敌意。 因为她知道,红玫瑰就算再好,只要被拉下云端,也会慢慢变成墙上的那抹蚊子血。 不可能对她造成多大威胁。 然而五年过去了…… 不管她怎么努力,祁狅都不肯与她圆房。 他要真是不举那也就罢了,可他却偏偏和奚娆有了鼎鼎! 哪怕这五年来祁狅想方设法地弥补她、偏爱她,不允许任何人忤逆她、冒犯她。 也抹除不掉这份耻辱! 计算她是泥做的,也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柳眠微微低头,声音前所未有的冰冷:“今晚就动手,不要拖到明日。” 胡嬷嬷无声地点了点头,踉跄着扶着门槛,失魂落魄地挪出门外。 ** 奚娆坐在昶儿床头,心里淤堵到了极点。 自从回到西暖阁,她就仿佛泄了气。 勉强去做了?金鸡玉块,味道却比往常差了很多。 幸好两个孩子都很捧场,吃了一干二净,鼎鼎高高兴兴地蹦着走了,说明日还要来蹭饭。 昶儿用小手握住她的大拇指,来回轻晃了几下。 “娘亲,没关系的,昶儿不觉得委屈。” 怎么会不委屈呢? 一想到他流了那么多的血,膝盖上的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愈合…… 奚娆就愤恨难忍,恨不能直接给祁狅几刀。 “都怪娘亲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 昶儿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一双小手张开来,努力地想要抱住她的肩膀。 但因为手臂太短,怎么也抱不上,只能改变方向,箍住了她的臂膀。 毛茸茸的小脑袋在她肩头蹭呀蹭的,跟条泥鳅似的,终于让奚娆破涕为笑。 “成不成功不重要,娘亲愿意给昶儿出头,昶儿就已经很开心了!” “而且嗡嗡已经帮我教训过那个坏蛋啦,他要是还不知悔改,以后肯定会自食其果的。” 他从小体弱多病,本来就给奚娆添了很大麻烦,实在不愿她再为这种事儿而感到难过。 奚娆却愈发觉得心酸。 昶儿本该是最金贵的孩子,却因为祁狅的偏袒与自私,白白遭受这种委屈。 这笔账,她迟早要讨回来! 夜里,奚娆被噩梦魇住。 因为堵在胸里的那股闷气,后半夜一直不得安稳。 冷不丁睁开眼睛,发现一道黑漆漆的身影立在自己床前,心跳猛地一滞,差点尖叫出声。 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额头上渗出黄豆大的冷汗。 大脑自动回放起那段不堪的回忆,紧抓着被子,弓起身子,一点点往墙角挪。 直到她以为自己会再次被拖出去欺负的时候,一点烛火蓦然在眼前亮起,清晰地映照出此人的脸。 果不其然,是祁狅。 奚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下意识卷起了舌尖下的暗哨,“你怎么又来了?” 听出她言语里的嫌弃,祁狅骤然拧眉,冷冷地凝视着她,眼底幽深如海。 “这里是东宫,孤想去哪里,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奚娆摇了摇头,唇边溢出一抹苦笑。 “当然不用,太子想怎样就怎样。” 不过她白日里才见过柳眠,居然夜里还过来,还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祁狅被呛了声,却破天荒的没有呵斥。 但见她敦实地坐着,没有半点请他上去的迹象,不由得面色一沉:“愣着干什么,等着孤来伺候你?” 奚娆心里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往床里挪了挪。 祁狅脱下外裳,冰冷的身体贴到她的后背上来,瞬间把她刺了个激灵。 奚娆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退,却被他毫不客气地拽过去,扣住了肩膀。 “还在因为白天的事情跟孤置气?” 奚娆的头有些晕,并不想大半夜的与他吵架,声音含糊又沙哑:“没有,只是刚才……做了个噩梦。” 祁狅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还是忍下了,从腰间解下一只荷包,强行塞到她手里。 “太医说,这东西对昶儿的病有用,你姑且试试。” 奚娆疑惑地抬起头,这是什么意思。 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么? 以为这样就能把昶儿受的罪给抹掉了? 祁狅伸出去的手僵硬地停留在半空中,见她迟迟没有回应,脸上显现出一抹愠怒。 “孤给你脸了是不是?要不是你咄咄逼人,非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惊动眠儿,等过几日,孤未必不会暗中处置了那个小畜生……” 这话荒谬的令奚娆想笑。 但到底是苦涩与憋屈更多些,没能笑出声来。 苍白的脸庞、疲倦的神色在烛光的映衬下,仿若一根刺,扎入他的眼底。 祁狅忽然抬手,用指腹一点点撇掉她额角的汗珠,语气莫名的晦涩:“当年你被俘时,孤也未见你这么难过。” 第17章 自己脱 奚娆怔忪地垂下头。 他当真知道,当年她被俘时是什么样子吗? 那时候的她比乞丐还不如,上头给俘虏营分配的粮食不够吃,她就只能捡掉在地上的胡饼和烂菜叶子。 甚至为了活下来,还吃过蟑螂和白蛆。 “这次的事就算了,只要你今后不要再去招惹眠儿,过几日孤亲自陪你进宫……眠儿向来与世无争,没遇过这种事情,才会被刁奴蒙骗……” 祁狅难得不嘲讽、奚落她,却句句饱含威胁。 且明里暗里都在维护另一个女人。 既然这么在乎她,又为什么还要过来? 奚娆揉了揉额角,任祁狅后面说了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也根本不愿再听。 “太子深夜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的?” 祁狅沉下脸,眯起眼睛,“当然不是,孤是特意过来发泄怒火的,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那罐东西拿过来。” 奚娆背过身去,倔强地闭上眼睛:“今晚我没有兴致,下次吧。” 这句话瞬间把祁狅激怒了,一把扼住她的喉咙,逼迫她转过脸看着自己,“孤要宠幸你,还要管你有没有兴致?” “再敢忤逆孤,小心孤明日就把你假冒护国公主的事情公之于众!” 说完,用力地把奚娆推倒在床榻上,俯身就要去扯她的衣襟。 却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自己脱,然后坐上来。” 他就是想要侮辱她。 看她因为种种不堪的语言羞愤欲死的样子。 但她早已不就是曾经的她了,这么多年过去,许多事也没有过去看得那么重了。 奚娆压下酸苦,重重地跪坐在床上,挺起饱满的胸脯,一点点向他逼近。 乌黑的长发如同羽毛般轻抚过他的耳廓。 双肩自然下垂,柔韧的腰肢不断地往下塌,轻轻扭动,摆出一个最为诱人的弧度。 随后动作利落地撩开衣襟,眼角自下而上,朝他轻轻挑起。 祁狅突兀地怔住了。 仿佛被蛊住了似的,不受控制的低头,把下巴朝她的唇边送了过去,却被奚娆一句话狠狠推入火炉。 “我就是这样……伺候昶儿的生父的,太子喜欢吗?” 啪! 一记狠辣的掌掴落在奚娆的下颌上。 因为太过愤怒,祁狅的手掌稍稍偏离了方向。 但随着这一声响亮的声音响起,奚娆的心也彻底沉静下来。 闪烁的烛火下,祁狅脸色黝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 奚娆这才隐隐有些后怕。 万一祁狅因此而揭露她的身份,导致她的计划夭折怎么办? 但刚才那一刻,她实在忍无可忍…… 祁狅气的半晌没有说话,脸色阴沉的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渊,能够吞噬万物。 过了不知道多久,奚娆的身子都坐麻了,他突然站起来,甩袖欲走。 却因为衣角被奚娆压住,猛地被扯了回去,跌坐在奚娆眼前。 两人四目相对,蓦地一愣,又闪电般错开。 奚娆惊奇地看着自己屁股底下的那片衣角,尴尬又略带心慌地扯了下唇角。 抬起腰肢,把衣角用手扯出来,塞到他的手里。 “我不是故意的。” 祁狅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踹开窗户,走了。 临走还不忘把那荷包扔到她的脸上。 奚娆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长吁一口气,起身走到床边,看着断成两半再也合不上的窗楞,苦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今晚她只能跟昶儿挤一挤了。 ** 叮铃铃,叮铃铃。 昶儿刚刚醒来,就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掀开被子,吧嗒吧嗒爬下床。 打开门闩一看,门外果然是鼎鼎。 她今日起了个大早,从厨房把柳眠做的茯苓糕端了一盘子过来,想给昶儿和奚娆尝尝。 算是昨日?金鸡玉块的还礼。 哪知道巳时都过了,他们居然还没起。 “哇,小表叔是个大懒虫,太阳晒屁股啦!” “嘘——”昶儿赶紧捂住了鼎鼎的嘴巴,压低了嗓音道:“我娘亲还在里面睡,你不要吵醒她。” 说完自己偷偷回去拿了衣裳,穿好后牵起她的手,两人来到外头的偏厅。 鼎鼎疑惑地一步三回头,“姑祖母怎么这个时辰了还在睡……她昨晚睡得很晚么?” 昶儿点点头,对着香喷喷的茯苓糕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是吧,娘亲说她屋里的窗户坏了,四处漏风,所以半夜到我这边来睡的。” 鼎鼎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 昨晚她爹爹也睡的很晚,半夜还在翻窗户,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 “这是我娘做的茯苓糕,你趁热吃,不够的话我再让丫鬟送!”她慷慨地把茯苓糕推到鼎鼎面前。 其实,她从小就不爱吃这类甜兮兮的糕点。 但无奈柳眠爱做,为了让她高兴,她每次都会说喜欢。 昶儿今日起的晚,这会儿已经非常饿了,一口气吃了两块,小脸被塞得鼓鼓囊囊,“嗯,好吃的!” “你喜欢呀,那你都吃了吧!”鼎鼎高兴坏了,以后再有糕点,她都送过来给昶儿。 还贴心地给他倒了一杯茶,怕他噎着了。 “对了昶儿,你娘亲昨天不是去找那个砸你的坏蛋了吗,找到了吗?” 昶儿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呢,太子不让我娘找。” 鼎鼎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若有所思道:“不会吧,我爹爹一向公正严明,嫉恶如仇,你伤的那么严重,那么吓人,怎么会不让姑祖母找呢?” “至少得把那坏蛋赶出东宫才像话!” 昶儿的小脸皱皱的,“算了,我不想再提这件事了。为了我的病,娘亲已经够辛苦的了,我不想再让她因为这种事情而心烦。” 鼎鼎烦躁地挠了挠头。 她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明明事情的发展都在她的预料中,怎么…… 这时,绿雪突然从门外闯了进来,慌里慌张。 “不好了,不好了!花园的池塘里发现了一个孩子!” 她快步冲进来,本意是要向奚娆禀告,却发现昶儿和鼎鼎都坐在偏厅。 “郡主……您怎么在这里?小公子,公主殿下起了吗?” 昶儿尚未回答,鼎鼎腾地跳下椅子,粉扑扑的脸颊倏然严肃:“到底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咋咋呼呼的成何体统?” 绿雪战战兢兢地应道:“回郡主的话,刚才有名杂役在花园的池塘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把大伙吓得不轻,捞起来一看竟然是……” 鼎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是谁?” 第18章 本主让你说话了么? “呜呜呜,老奴夫家三代单传,就这么一个孙子啊——” “你们看他身上的伤,这哪里是失足落水,分明是被人害死的呀!” 奚娆被门外嘈杂的喧闹声惊醒。 刚刚睁眼,门口就响起了激烈的拍门声。 “公主,公主不好了!” “胡嬷嬷他们一家老小跪在西暖阁外,抱着大虎的尸体哭嚎,非要您出去给他们一个公道。您快出去看看吧!” 奚娆心头骤然一震,急忙起身。 随意套了件披帛,把绿雪喊了进来。 “你说大虎的尸体?难道那孩子……死了吗?” 绿雪苦着脸点头:“是啊,现在事情已经传开了,整个东宫上下都知道了,您赶紧出去看看吧。” “昶儿呢?”奚娆在屋内遍寻不到昶儿,脸色极为难看。 绿雪指了指外面:“您别担心,郡主和昶儿小公子都在偏厅,他们……也已经知道了。” 奚娆担心两个孩子受到惊吓,迅速穿衣洗漱。 一走进偏厅,就看到鼎鼎和昶儿愁眉不展地对坐着,耷拉着脑袋,小脸皱皱巴巴。 她走过去摸了下昶儿的额头,“别坐在这里,都进屋去吧,这件事自有我们大人来处理。” 昶儿扬起头,眼神有些不安,“娘亲,拿石头砸我的就是他对吗?” “没错,”奚娆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娘亲还没见到他,就被鼎鼎的爹爹赶走了。我既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也没让人责罚过他。” 昶儿大大的松了口气。 把自己的小手塞进她的掌心里,唇角含笑。 “我就知道不会是娘亲做的,他虽然是个坏孩子,但罪不至死,娘亲找他出来,不过也是想教好他。” 奚娆点了点头,心中欣慰。 纵使祁狅再怎么厌恶她,昶儿对她的信任永远都像清泉那般纯粹。 把她心底的窟窿填补了不少。 而自从得知大虎死讯就一言不发的鼎鼎,在她抬眼看过来时,突地打了个激灵。 小脸白的跟雪一样,应该是被门外那些哭天喊地的奴才们吓着了。 奚娆牵起她的手,“你是郡主,还怕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才吗?” “绿雪,去请眠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过来,护送郡主回去。” “可是公主,奴婢现在怕是出不去呀。”绿雪害怕地看了眼门外,缩了缩脖子,“胡嬷嬷的两个儿子孔武有力,面貌狰狞,守在院门口……眠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只给西暖阁指了那么几个下人。” “是我喜静,不喜欢院子里有太多人。放心吧,他们不敢对你动手。” 因为胡嬷嬷很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昨日她才刚放下狠话,大虎就死了。 就算这娃儿真的天怒人怨,老天爷想要收他,也没有这么巧的。 绿雪听她这么说,稍稍有了点勇气,刚打算出去,鼎鼎却牢牢抱住了昶儿。 “姑祖母,我,我不出去。” “我还有好多故事要给昶儿讲,小表叔也有好多话要跟我说,你说是吧昶儿?” 昶儿一脸茫然。 但感觉到鼎鼎正在不自然的颤抖,重重点了下头:“嗯!” 不过这点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奚娆的眼睛。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鼎鼎的不对劲,但一时间却想不出是为什么。 “既然这样,你们就在屋里乖乖待着,绿雪,你在身边伺候。” “那公主您怎么办?”绿雪脸上布满了担忧,“这西暖阁除了奴婢就只剩下两个洒扫丫头,要是奴婢不在您身边……” 奚娆冷冷勾唇:“奴才冒犯公主,该当死罪,他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胆子。” 说罢,把手里的荷包顺手递给了昶儿。 这里面的药材她都检查过了,对于血症虽说不会有太多作用,但胜在名贵稀有,不凑巧时,能拿来止血用。 昶儿的眼睛亮亮的,惊喜地问:“这是娘亲给我做的吗?” “不,这是太子殿下给你的。”不过一个荷包罢了,奚娆没必要撒谎。 鼎鼎却看着那荷包上玄黄色的纹样,吃了一惊。 这是宫中织室的东西。 爹爹向来不喜欢跟皇室宗亲来往,没想到对这个小表叔,还挺特别。 等到两小只走回内室后,奚娆泰然自若地来到院中。 胡嬷嬷及她那一大家子人,一看到她,就像苦主见到了仇人。 哭嚎声登时拔高了好几倍。 尤其是胡嬷嬷,更是朝奚娆瞪起牛眼,愤怒地握紧拳头,眼眸里溢满了血丝。 “公主殿下,您要杀就杀老奴,为什么如此心狠手辣,连一个七岁孩童都不放过?” “他还只是个孩子啊,能犯下什么弥天大错……竟然就这样死在了冰冷的池塘里……” “就算您是公主,也不能这样残暴不仁呀!” 胡嬷嬷拿出了年轻时哭丧的本事,哀嚎声甚是凄厉。 奚娆眉心微蹙,不解地嘶了一声。 “奇怪,你孙子死了,跟本主有什么关系?” 胡嬷嬷一愣,继而反问:“不是公主昨日亲口所说,小公子身上种了一种反噬符咒,谁敢伤他,轻者被蛇虫鼠蚁啃噬,重者肠穿肚烂而亡……” “可怜大虎就是这么被害死的啊!” “堂堂公主竟如此歹毒,老奴今日就算豁出命去,也要讨个公道!” 话落,他们一家人群情激奋,对着天空挥舞起手臂,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奚娆站在台阶上,淡漠地睥睨他们。 就像在俯瞰一群蝼蚁。 眸底藏着锋利的刃,每一道目光都像是冰刃,落在这几人的脸上。 “如此说来,你孙子就是伤害昶儿的凶手。” “那为什么我要他站出来道歉的时候,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胡嬷嬷被反将一军,顿时语塞,“那,那是因为……老奴当时也并不知道,而且就算是大虎不小心伤了小公子,您也不能……” “不小心?”奚娆目光狠厉地看了过去,“昶儿在西暖阁院子里,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要不是故意为之,你孙子如何能伤了他?!” 胡嬷嬷的脸上瞬时流下一行冷汗,“大虎从小就胆小,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怎么可能会故意……” “放屁!”正在不远处干活的洒扫丫鬟突然跳起来,对着她猛啐了一声。 “大虎仗着有你这个老虔婆撑腰,连庄子里送来的鸡鸭都敢霍霍,还偷偷把郡主养的兔子弄死了,栽赃给我,这叫胆小?!” “他年纪虽小,心肠却无比歹毒。那个兔子,可是活生生被他砍掉四肢,再扔进潲水缸里淹死的!” 说完,噗通一下跪在奚娆面前,哀怨地哭诉:“公主,求公主给奴婢做主啊!” “老虔婆仗着自己是眠夫人身边的红人,时常阳奉阴违,打骂下等奴婢,就连他的孙子也能随意欺辱咱们,奴婢原先是三等丫鬟,就因为大虎栽赃陷害,这才……” 奚娆肃然挑眉,“还有这种事?” 胡嬷嬷急忙狡辩,上来就要揪着这洒扫丫鬟打:“贱货!大虎死得那么惨,你竟然还敢污蔑他,看我怎么……” “放肆!”奚娆立时从腰间抽出一根长长的牛皮软鞭。 啪的一声,如同游龙摆尾,鞭笞在她的脸上。 瞬息就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本主让你说话了么?” 第19章 太子今日怎么变了 胡嬷嬷惊恐地瞪大眼,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发出一声尖叫。 本就被打肿了的脸,此刻就像是被剥开了皮的树干一样,掀起层层血肉。 殷红的血,沿着伤口汩汩地往外流。 奚娆冷眼看着。 心里总算是痛快了些。 侧身看向那洒扫丫鬟,“你说的这件事,有人能为你作证吗?” “有!”她很快将另外一名洒扫丫鬟拉了过来,“翠翠就是因为当时帮奴婢说了句话,也被胡嬷嬷一同赶了出来。” “还有好几个厨娘,都能证明奴婢没有撒谎……只是她们畏惧胡嬷嬷,之前都不敢说实话。” 因为奚娆善待绿雪,她今日才敢鼓起勇气为自己申冤。 错过这次,只怕就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奚娆略作思量,道:“那你就把这些人全都找过来,索性本主已经闹过一回了,再多闹一回也无妨。” 洒扫丫鬟顿时感激涕零,转身找人去了。 片刻,胡嬷嬷疼得缓过了劲儿来,想要站起来继续说道,结果又被奚娆一鞭子抽了回去。 像个胖陀螺似的在地上转了几圈。 这下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刁奴,平时作威作福惯了,竟连主仆尊卑也忘了?!” “老奴是被冤枉的,您可不能听信她们一面之词就定老奴的罪呀!” “不信您可以去请眠夫人过来,眠夫人她……” 胡嬷嬷哭得悲愤至极,仿佛奚娆就是那蛇蝎心肠的妖女。 奚娆看出了她眼里的不忿,轻蔑一笑:“冤枉?既如此,你也回去拿证据来,本主就在这儿等着。” 胡嬷嬷陡然怔住。 不是,她今日过来,不是为给惨死的大虎讨公道么,怎么突然就牵扯进了另一件事? 但她还是强忍着剧痛爬了起来。 眠夫人! 眠夫人对她许诺过的,只要这件事办好了,让护国公主落下一个以巫蛊霍乱东宫的罪名,保他们全家老小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更何况太子一向偏袒眠夫人,只要眠夫人来了,这个妖女定然不能把她怎么样。 说不定要还要给她赔礼道歉。 想到这儿,胡嬷嬷不禁面色亢奋,用眼神暗暗叮嘱了几个子女一番,就佝偻着身躯要往外走。 哪知这时,一道尖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太子殿下驾到!” 祁狅突然出现,浩浩荡荡地带着一群亲卫走进西暖阁。 他沉着脸,根本没看到她,直奔着奚娆而去。 乌泱泱二十多人,转眼间就把胡嬷嬷挤到角落里。 奚娆心里微微一突,尽管不太情愿,但还是面露浅笑,抬脚迎了上去。 “太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祁狅的眸色霎时由浅转深,听出了另外一重含义。 声音沉沉的:“你是想孤晚上再来?” 一股热气瞬间冲上奚娆头顶,激得她耳根泛红。 忍不住嗔怒地瞪了祁狅一眼,恰如撒娇埋怨,惹得祁狅心口骤然一热。 刚想要伸手掐她,胡嬷嬷突然从旁边窜了出来,豪猪似的扑到祁狅脚下,高声痛哭: “太子殿下——您可一定要给老奴做主啊!” 但她此刻披头散发,形容厉鬼,结结实实把祁狅吓了一跳,祁狅抬脚便把她踹了出去。 只见一个肥硕的身躯飞到半空中,砰的一声,坠落在地。 地上的青砖瞬间裂成两块。 祁狅心里极不痛快。 “哪来的贱婢,如此不知礼数?” 胡嬷嬷顾不得浑身的疼痛,艰难地支起身子,“老奴,是老奴呀…“ “老奴的孙子大虎死了,死得好惨呐……太子殿下一向仁厚,定然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枉死……万望殿下为老奴做主啊!” 祁狅拧眉看向奚娆,眼神颇有些意味不明:“这事儿与你有关?” “太子觉得呢?”奚娆扯了下嘴角,眼中流光暗转。 被冤枉惯了,倒也不差这一桩。 但她内心深处还是忍不住期望祁狅可以相信她。 自从西奚被灭,这还是她第一次大张旗鼓的教训奴婢。 心里难免不安,又怕祁狅误以为她在故意挑起事端。 毕竟胡嬷嬷现在的模样着实凄惨,他要是因为柳眠就爱屋及乌,说不得真会向着她。 但她等了良久,也没有等来祁狅的呵斥。 “你以为孤是来兴师问罪的?”祁狅的脸拉了下去,“难道在你眼里,孤就这么的心胸狭隘、是非不分?” 第20章 果真是个毒妇! ……难道不是? 奚娆目不斜视地回望过去。 祁狅重重地哼了一声,背过身,粗鲁地拽起她的手。 目光在她的小臂上停留了许久,看着那一层层紧紧缠绕的白纱,莫名有种想要咬下去的冲动。 她总能随时随地勾引自己,要不是这里人多,他定然把这只手递到唇边啃一口。 奚娆被他盯得头皮发麻。 祁狅疯了,周围这么多下人,他怎么敢…… 她猛地抽回手,重重地咳了一嗓子。 “太子说怎么办吧。” 祁狅的视线从她饱满红润的唇珠上滑过,心里像是长了草,可惜却不能发作。 这一股子怨气便直接撒在了胡嬷嬷身上,声音颇为不耐: “你死了孙子,孤也觉得可惜,但胡嬷嬷要是因为太过于悲伤就胡言乱语,恶意攀扯公主……” 他冷冽回眸,爆发出浓浓的杀气。 今日若任由他们把奚娆咒死大虎一事坐实了,她还没有入宫就会落得一个善用巫蛊的恶名。 万一传到那位的耳朵里…… 纵使祁狅再怎么怨恨奚娆,也容不得一个贱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使用如此腌臜手段。 胡嬷嬷不可置信地抖了抖四肢。 太子今日怎么变了? 往日只要是涉及眠夫人的事情,甭管大小对错,太子总会由着他们。 只要对眠夫人有利,他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今天,他竟然…… 奚娆也有些惊讶,没想到祁狅的态度与昨日截然不同。 但昨晚也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啊。 “殿下!这不是明摆着的嘛,公主说的话您也听到了,如果不是她下的毒手,大虎的死状为何会与她口中的诅咒一模一样?” 胡嬷嬷不死心地在地上蠕动,想要爬到祁狅脚下。 她家大虎可不能白死啊! 奚娆心里冷笑。 为了印证她放出的狠话,连杀害自己亲孙儿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胡嬷嬷死不足惜。 “昨日本主与太子拌了几句嘴,最后那句话很明显是气话,却有人当了真。” “倘若符咒真能如此灵验,那我此刻下咒,所有与本主作对之人,立刻、马上暴毙而亡,看看你全家会不会死绝呢。” 话落,胡嬷嬷不禁打了个冷颤。 果真是个毒妇! “殿下,您看她……” “够了!”祁狅怒目而视,重重地把广袖往身后一震,“真当孤是傻子么。来人,把那孩子的尸体抬过来!” 话落,几个亲卫把大虎的尸体从他家人的手里夺了过来。 平放在胡嬷嬷面前。 “孤今早听闻死讯,就觉得蹊跷……一个七岁的孩子,大半夜的不待在屋里睡觉,跑到花园去做什么?还那么凑巧,被残忍的凶手遇到,杀死,丢进了池塘里……” 祁狅边说,边用眼神示意亲卫掀开大虎的上衣。 “他的肚皮确实是人用刀剖开了,但里面的内脏完好无损,算不得肠穿肚烂。而且他的死因也不是这个,你们看他的嘴唇和手指……” “青紫里泛着黑,显然是先被毒死,而后才被人剖开肚皮的。” “孤以前在军中看过仵作验尸,这点伎俩一看便知。” 祁狅当着众人的面把大虎的死因描述得明明白白。 雷厉风行,言辞果断,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凛然正气。 奚娆从疑惑、惊讶,直至恍然大悟,在一旁不由地看入了神。 她完全没有料到,他在来之前就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了。 等回过神来时,祁狅已然冷肃起身,对着胡嬷嬷一声断喝:“到底是谁杀了他?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死寂。 胡嬷嬷不可置信地摇起头,崩溃地瘫倒在地,胯下颤抖着流出一滩黄色的腥臭。 “不是的,不是的,大虎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她的计谋原本万无一失,怎么到头来如此轻易就被瓦解了? 还有眠夫人,说好的肯定会来,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现身? 难道…… 哗—— 在场所有人均面露惊骇,难以置信地看向趴在地上的胡嬷嬷。 既恶心又憎恶。 谁能想到,竟是她自己残杀了亲孙子! “啊——”一个妇人突然抱住自己的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她是大虎的亲生母亲,胡嬷嬷的大儿媳。 因为大虎被害,她本就伤心过度,一直强撑着一口气。 要不是胡嬷嬷极其肯定地告诉她,是护国公主害死了大虎,她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义愤填膺,睚眦欲裂,只为给儿子求一个公道。 哪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竟是她的婆母所为! 甚至为了陷害公主,把他们一家老小都给牵扯了进来。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用尽全力给了她丈夫一巴掌,继而拔出藏在裤腰带里准备好与公主同归于尽的匕首,冲到胡嬷嬷身边。 “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婆子,还我儿子——” 第21章 这是在安慰她吗? 一刀,两刀,三刀,四刀……直到胡嬷嬷彻底咽了气,她也没有停手。 脸上溅满了温热的血,宛如从地狱而来的罗刹。 她疯了。 一个失去了儿子的母亲。 在得知亲生儿子是被婆婆杀了后,疯了。 奚娆默默站在祁狅身后,无法控制地红了眼眶。 虽说直接害死大虎的是胡嬷嬷,但不知为何,她心里总隐隐有些不安。 如果她昨日没有去寝宫找柳眠讨个公道,没有那么咄咄逼人,是不是就不会…… 忽然,耳边传来祁狅一声不屑的冷嗤:“收起你那点不值钱的怜悯!” “大虎能养成那么一副无法无天的性子,跟她这娘亲也脱不了干系。至于胡嬷嬷,狗仗人势,贪心不足,早该死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奚娆陡然一怔。 是啊,昶儿的事只是个导火索罢了,要不是胡嬷嬷自己心怀不轨,又怎么可能让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不过,这是在安慰她吗? 奚娆注视了他许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揪住他的袖子,轻轻地往下扯了两下。 “这里血腥味太重,要不……太子去偏厅坐坐吧。” 大约是这动作太过亲昵,祁狅本能地垂下眼眸,触电般往后侧开了身子。 这个无意识的躲闪,瞬间让奚娆清醒了过来,当即勾起一抹自嘲,把视线转移到了别处。 “这里又脏又乱,太子还是回眠夫人那里去吧。” 胡嬷嬷做出这样的事来,柳眠肯定心里不好受。 祁狅少不得又要心疼,想尽办法安慰。 然而他的腿却没有动,看着奚娆柔软的发顶,向来冷硬的心仿佛塌下去了一块。 “孤渴了,去偏厅喝口茶再走。” 奚娆惊讶地抬起头,见他果然抬脚往偏厅走去,也急忙跟了上来。 今日之事,祁狅处理的极为公正果决。 他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无情。 如果她这时候把昶儿的身世和盘托出,会不会…… 奚娆想的有些失神,一时没留意脚下的路。 突然右脚腾空,踉跄着就要往地上栽。 祁狅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皱眉压低了嗓音:“姑姑以前可没这种毛病……” 很快又扬起一抹讥笑:“就这么急的想要投怀送抱?” 奚娆听得羞恼,急忙推开他的胸膛。 就在这时,台阶上方传来绿雪焦急的呼喊:“郡主,小公子,你们什么时候出来了?” 抬眼一看,鼎鼎和昶儿正手牵着手,小脸煞白地站在不远处,直愣愣地看着胡嬷嬷的尸体。 嘴角哆嗦着,神色呆滞,显然是被吓着了! 奚娆面色一凛,几乎同时和祁狅冲了过去,一个抱起昶儿,一个抱起鼎鼎,迅速把孩子揽入怀里,捂住了眼睛。 “昶儿乖,没事的啊,娘亲在……” 昶儿颤抖着把头埋进奚娆的肩窝中,断断续续地问:“娘亲,杀……杀人了么?” 她一边心疼地抚摸他的后背,一边思索着到底该如何解释。 结果话尚未说出口,就听祁狅硬邦邦地对鼎鼎道:“是胡嬷嬷的大儿媳把她给宰了,爹爹没杀她。” 哪有他这样解释的? 奚娆无语极了,很想把鼎鼎从祁狅怀里抢过来,自己好生安慰。 然而鼎鼎此时的反应却很不对劲。 一头扎在祁狅怀里后,强忍着眼泪不敢哭,浑身止不住地战栗,似乎比昶儿还要害怕。 “爹爹,爹爹……不要杀人……呜呜呜……鼎鼎错了,鼎鼎没想要他们死!” 说完哇的一声哭出来,狠狠抽噎,上气不接下气。 祁狅和奚娆禁不住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了看到了震惊。 “来人,把这些人全都带出去,关进地牢!地面清洗干净,不要留一滴血渍!” 吩咐完毕,祁狅伸手把鼎鼎抱进花厅,命人守住了门口。 奚娆和昶儿也在里面。 他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花几上,声色俱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22章 万万没有想到 鼎鼎的身体猛地一抖,四肢瞬时出现了痉挛。 奚娆赶紧掐住她的下巴,把手帕塞进了她的嘴里。 “你喊什么?她本来就已经被吓到了,鼎鼎,鼎鼎你别怕……昶儿,快去帮娘倒杯茶!” 昶儿立马听话地爬上绣凳,动作缓慢地倒了杯茶,吹了吹,递到她的面前。 奚娆在鼎鼎头上按揉了几下,喂她把茶水喝下,渐渐地她才恢复了正常。 但眼泪依然在流。 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此刻肿得像金鱼眼一样。 “爹爹,对不起……鼎鼎知错了。” 祁狅万万没有想到,此事竟还和女儿有关,刚才脑子里一阵阵的电闪雷鸣,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了个遍。 却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这样做。 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眼眸深处甚至还迸发出了一丝无法言说的厌恶。 奚娆被他这道目光看得心惊胆战。 他这是什么意思?! 竟然连亲生女儿都不肯相信了? 半晌,还是鼎鼎自己打破沉默,抹着眼泪走到昶儿面前,哽咽道:“对不起。” 昶儿错愕地晃了晃奚娆的手。 “娘亲,鼎鼎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呀?” 祁狅扫了眼满脸茫然、天真无邪的昶儿,心口莫名被一把大手抓了起来。 顿了顿终于阴沉着脸,艰难地开了口:“大虎是你引到西暖阁去的?” 鼎鼎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颤巍巍地点头:“……是。” “你明知道他行为不端、欺凌弱小,却还故意把他引到西暖阁去?”祁狅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遍,双手已经暗暗攥起拳头。 鼎鼎吓得再次抽噎:“是。” 祁狅气得闭上双眼,过了好会儿,手紧握着杯子的边缘,杯子在他的暴力下瞬间变得粉碎。 “为什么?” “祁敬颜,眠儿教你的贤良淑德,都被喂进狗肚子里了吗?!” 祁狅的脸色阴沉如铅,一气之下喝出了鼎鼎的大名。 奚娆的心尖却是猛然一颤。 敬颜……不是她的小字吗? 祁狅因为过于愤怒,此时训斥鼎鼎颇有些口不择言:“你娘何等温柔良善,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 “这么个阴狠毒辣的东西!” 奚娆实在听不下去了,面色铁青地站了起来。 “太子何出此言?事情的原委还没有弄清楚,你就胡乱揣测,妄下论断,平日你就是这样教导女儿的吗?” 这么明显的指桑骂槐,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 有什么气只管冲着她来,借题发挥,把气撒在女儿身上算什么男人? 祁狅冷厉地瞥她一眼,嘲讽道:“难为你这时候想起来要教孩子了,早干什么去了?” 奚娆被他的阴阳怪气刺了一下,却忍下了没有反驳,转身给鼎鼎擦拭起眼泪。 虽然只与鼎鼎相处了短短几日,但她敢笃定,鼎鼎绝不是个恶毒的孩子。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鼎鼎,我相信你不是有意要害昶儿的。”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你肯说实话,就不是个坏孩子。” 这时昶儿也恍然明白了什么,走过来伸出小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鼎鼎狠狠吸了一下鼻子,愧疚地抬起头:“小表叔,你不怪我么……” 昶儿掏出一张奚娆亲手所绣的手帕,塞到她手里,“不想让我怪你,那你就好好解释呀,不要哭啦……” 鼎鼎重重地点了点头,把手帕攥在掌心里,鼓足勇气看向祁狅。 “爹爹,我是因为讨厌大虎,希望他得罪姑祖母,受到一点教训,所以才故意把他引到西暖阁去的。” 祁狅的脸色依然非常难看。 “讨厌大虎,为什么?你平日不是喜欢和他在一起玩耍么。” 鼎鼎噘起樱桃小嘴,红着眼摇了摇头:“那都是我撒的谎,因为大虎是你亲口允许住在东宫的,他们都说……都说大虎长得像你……如果娘亲一直生不出儿子,以后肯定会认他为义子,而我作为郡主就得把他当做亲哥哥对待……” 祁狅瞳孔一震,想要开口打断她,却没想到奚娆突然贴身上前,鼻翼前顿时蔓延起一股浓郁的药香。 他蓦然一怔。 不知道奚娆究竟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手指轻轻握住他的大拇指,小心翼翼地像是在讨好他。 祁狅心中不屑,却又诡异地没有甩开。 “爹爹,鼎鼎试过了,可是做不到呀……”鼎鼎忍不住委屈地抹起眼泪,“他欺负别人也就算了,连我的小白也要害,实在太坏了!” “我找到小白的时候,它的眼睛都烂光了,只剩下腿上还有一块皮,呜呜呜……大虎太坏了,我讨厌死他了!” 鼎鼎终于把憋在心里多日的话吼了出来。 连日积压在心底的委屈,宛如洪水般一泻千里。 “所以我跑去告诉大虎,爹爹从外面又带了个男孩回来,比你长得还像爹爹呢,就算要收义子,也肯定是他不是你!他便马上拿着弹弓和石头去了西暖阁。” “但我,我没想到他下手会那么重,也不知道昶儿患有血症,只要受伤就会流血不止,呜呜呜昶儿……真的对不起……” 第23章 这么上赶着和眠儿过不去? 祁狅沉默了许久,神色隐晦难辨。 半晌,挤出一句话:“小白是谁?” 奚娆的心怦怦跳个不停,听他好像并未觉察出鼎鼎不经意中说出的事实,默默叹了口气。 “一只小兔子,鼎鼎养的,你不知道吗?” 祁狅的脸色愈发阴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说完冷冷瞥了眼她的手。 奚娆这才反应过来她还攥着他,急忙松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鼎鼎说的应该都是真的,太子如果不信,尽可把那两个洒扫丫鬟找来询问。” 祁狅扬起眉梢,脸上露出一抹愠怒:“孤何时说过不相信鼎鼎?” 他知道鼎鼎或许是受了些委屈,却没想到这么严重。 奚娆没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呛声,起身出去吩咐绿雪,去看看那两个丫鬟回来了没有。 一旦证据确凿,祁狅就再没有任何偏袒的理由。 柳眠治下不严,也理应吃些教训。 “回公主,她们已经回来了,奴婢这就去传话!” 一行人即刻被带到偏厅,乌压压地跪了一地。 有祁狅亲自审理,此事很快水落石出。 当着太子的面儿,没有人敢有所隐瞒,只能老老实实地交代。 事情基本上与洒扫丫鬟说的一样,胡嬷嬷利用自己在柳眠身边掌事嬷嬷的身份,排除异己,欺辱下等仆役。 不仅袒护孙子大虎,对于几个子女在东宫作威作福,也多有纵容。 更过分的是,她还在私底下放印子钱,收取贿赂,中饱私囊。 无论哪一项挖出来,都是死罪。 好你个奚娆! 怪不得非要把事情闹大,原来是早就拿住了这些把柄,打定主意要找准机会,逼得他不得不当众发落。 他让她不痛快,她便也不让柳眠痛快是吧? 她怎么就不想想,作为东宫之主,对于胡嬷嬷私下里的所作所为,他如何会一丁点都没有耳闻? 不过是因为眠儿念旧心软,不愿她知道后伤心难过,所以打算在某天夜里悄悄处置罢了! 现在可好,她把什么都捅到了明面上来,甚至还牵扯出了鼎鼎。 眠儿一定会痛苦自责,难以释怀。 如此一来,心生忧虑,只怕又会引发旧疾。 而因为这件事,她作为侧妃的处境,只怕会更加险峻。 为什么奚娆总是这样任性自私,从来就不会替旁人想想?! “这件事孤已经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奚娆没想到他这么轻拿轻放,讶异地挑起眉梢,“事情确凿无误,太子向来赏罚分明,为何不趁现在就拨乱反正?” 祁狅烦躁地瞪起眼睛,用力地一拍桌子,“此事牵扯众多,孤自当命人多加查证,才能盖棺定论。究竟该如何处置,孤自有分寸!” “姑姑如此咄咄逼人,就这么上赶着和眠儿过不去?” 奚娆愕然。 她就事论事,怎么又成了跟柳眠过不去? “那鼎鼎呢,这些下人以下犯上,无法无天,太子难道不应该惩治吗?柳眠管束下人不力,难道就一点错也没有吗?” 祁狅气得连额头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孤有说过不管吗?” 他指着鼎鼎,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那些流言明显都是无稽之谈,鼎鼎是孤唯一的女儿,孤亲自向皇上请封的郡主,她听到流言不直接来问孤,不相信孤,却要相信那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不觉得这才更有问题吗?” 听到这话,鼎鼎呆怔地僵在原地。 泫然欲泣的小脸差点就撑不住了。 奚娆看到宝贝女儿被吓成这样,顿时心疼得犹如针扎。 “她才五岁,怎么可能像大人一般,头脑清晰地立刻辨别真假?” “更何况这件事的症结在你啊,若不是你平日对柳眠身边的下人多有偏袒,柳眠又不加约束,她怎么会胡思乱想?” “明明是你二人的错,却反过来责怪一个孩子。祁狅,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话犹如利刃,把祁狅隐藏多年的伤口毫不客气地撕开,又重重撒了把盐。 “五年不闻不问,你又有什么资格来教训孤?!” 第24章 也许还有机会 祁狅如何不知道奚娆有理。 但她仗着有理就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的样子,却愈发激发出他心中的怒火。 鼎鼎是他的闺女,这些年不是放在心尖上宠,也算是尽心尽力,竭尽疼爱,从未打骂过。 这次的事虽说的确严重了些,但也尚未脱离他的掌控。 可奚娆呢? 假死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没尽过一天母亲的责任,有什么脸来斥责他? 奚娆的确是没脸。 但这是她自愿的吗? 这五年来,她为了养活昶儿就已经殚精竭虑,耗费了所有精力。 所以她才格外见不得鼎鼎受屈。 但祁狅反驳的话又并没有错,一时间心痛如割,不能言语。 看着他们因为自己吵了起来,还吵得这么凶,鼎鼎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强忍着不敢发出声音,只有不断地擦拭泪珠。 一下跟着一下地抽噎。 空气渐渐凝固。 突然,昶儿走到了祁狅面前,扬起稚嫩的小脸。 “太子殿下,谢谢你送给我的荷包,里面都是昶儿用得着的药材,谢谢你喏。” 一向胆小怕生的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不仅笑眯眯地晃了晃祁狅的袖子,唇边还挤出两个可爱的梨涡。 祁狅的脸色依然是黑沉沉的。 但看着这张柔嫩的小脸,却莫名其妙地无法再发出火来。 奚娆心头猛然一跳,害怕他激怒祁狅,急忙上前把昶儿拽到自己身后。 “太子莫要见怪,昶儿他只是……” 祁狅的咬肌立马绷紧了,“你紧张什么?孤再生气,也不至于对一个孩子怎么样。” 说完眯起眼睛,对鼎鼎伸出手,不料鼎鼎居然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祁狅脸色铁青,磨起了后槽牙,每个字就仿佛从牙齿里蹦出来的:“你是孤的女儿,就算是将来做女君那也使得!” “今后要是再有人敢在你面前乱嚼舌根,拿你是女孩,拿孤没有儿子说项,你就这么骂回去,孤看谁还敢多嘴多舌!” 言毕,当场下令,把私底下参与议论过“义子”这件事的仆役全都抓起来,拔了舌头。 所有被胡嬷嬷排挤,诬陷过的丫鬟,全都恢复原职。 “这下姑姑满意了?”祁狅斜挑起眉梢,脸上还残留着隐忍的怒火。 奚娆半抱着昶儿,怔然地望着他,半晌没有过神。 他固然是生气的,但终究还是听从了自己的建议,惩罚了这些下人,并亲口放出狠话,杜绝了后患。 此情此景,奚娆觉得自己多少应该说点什么。 聊表感谢或者…… 祁狅却在这时抬起脚,眼神锐利地朝她走了过来。 他身形高大挺拔,这么紧迫着盯住人走近时,压迫感仿佛像是一片巨大的云雾能把她整个罩住。 奚娆很久没见过他这副样子,心跳不免加快。 哪知他只是走过来,抱起了她身侧的鼎鼎。 “以后不管遇到了任何事,只管来找爹爹,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 “也不知道心思这么深,到底是随了谁?” 临走,还不忘阴阳了奚娆一句。 她心中五味杂陈,默默地他们送到门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昶儿,脸上蓦然浮现出一抹酸楚。 也许,鼎鼎的大名叫作敬颜并不是巧合。 祁狅早知道她的小字是敬颜,却还要用同音字给鼎鼎起名,可能吗? 猝不及防的,她心底的荒原长出了几株嫩草。 也许还有机会。 “太子!”奚娆抱着昶儿突兀地跑上前,眸底里积攒起一抹水光。 嗓音不但嘶哑且微微颤抖:“今晚……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 祁狅面无表情地侧过脸去,唇边勾起一丝冷诮。 “孤要回去陪伴眠儿,只怕没空理会姑姑,不过……” 他话未说完,只留下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抱着鼎鼎走了。 他这是同意了! 奚娆按捺下心底那点隐秘的喜意,带着昶儿回房后便忙碌起来。 祁狅内伤蓄血,得尽快医治。 幸好上次太医令送来的药材还有许多,她细细琢磨了一个方子,把药材配备齐全后彻底碾成粉末,加入蜂蜜,准备搓成药丸。 活不算复杂,却尽是些水磨工夫。 就算有绿雪在旁帮忙,她也足足忙活了三个时辰,才把这批药丸全都做了出来。 奚娆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提前让绿雪做好晚膳,与昶儿一同吃了。 稍事休息,哄睡了昶儿之后,便拿出从仇池国带来的木樨香,把整间屋子都熏了一遍。 甘甜淡雅,沁人心脾。 奚娆忐忑不安地坐在桌边,一边等一边用金箔把一颗颗药丸仔细地包裹起来。 然而直到她脚下生出凉意,上下眼皮子都打起了架,那扇刚修好的窗户也没有丝毫动静…… 祁狅没有来。 第25章 味同嚼蜡 翌日清晨。 交州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望着窗外的白雪皑皑,奚娆的脸上却毫无喜色。 都道是瑞雪兆丰年,但对于她来说,这些皎洁的雪花代表的却是永远也挥之不尽的耻辱。 祁狅率军攻破西奚皇宫时,天空上也飞扬着雪花。 那是她在西奚看到的最后一场雪。 她在公主府中被俘,被驱赶上专门关押俘虏的牛车,忍受着凛冽的寒风,日日遭受南祁将士的羞辱与谩骂。 若不是当年她没能处理好和祁狅之间的感情,或许西奚就不会…… “阿娆你醒醒吧!” “如果他当真对你割舍不下,又怎么能会任由你跌落悬崖?” 皇嫂的话如惊雷在她脑中响起。 奚娆神色猛然一颤,抬起手对准自己的脸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 她怎能因为祁狅偶尔流露出的一丁点温情,就忘了国仇家恨? 还有……清臣。 每一次的心软,都是她对叶清臣的又一次践踏。 这次回来的目的,一为救治昶儿,二为带走鼎鼎! 祁狅必须死。 奚娆吹了好一会儿寒风,直到头脑彻底清醒,这才关上窗户,来到隔壁去喊昶儿起床。 “昶儿,昶儿?”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昶儿近日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不仅白天总是打瞌睡,早晨也极难叫醒。 奚娆不由得眉心紧皱,伸出手指为其搭脉。 这脉象…… 只剩下三个月了! 此刻她的心就像被摔碎的琉璃,疼得无法呼吸。 有鼎鼎在的时候,他还勉强能提起一些精神,独自一人时,就时常坐在床沿上发呆,小小的人儿却满脸忧虑。 奚娆强忍下泪水,一边唤醒昶儿,一边抱着他起来穿衣、洗脸,喂药。 绿雪笑盈盈地把今日的晨食端进屋来,“公主,小公子,今日下了雪,太子殿特意下命厨房包了月牙馄饨呢,快趁热吃吧!” 昶儿的眼睛蓦然一亮,开心地拽了拽奚娆:“娘亲,你说的果然没错,交州真的有馄饨!” 奚娆心口揪着疼,摸了摸他的脸颊。 仇池国虽然安全,但因地处偏僻,物资不是那么丰富。 平日里百姓都是以粟米为主食,大米和扁食只有贵人吃得起,馄饨更是鲜少看到。 她曾给昶儿做过一次馄饨,告诉他那是南祁这边的食物,他便记住了。 “是啊,这里好吃的东西可多着呢,小公子别急,慢慢吃。” 绿雪给他们递上碗筷,嘴里还在嘟囔:“要说咱们太子殿下真是难得的好丈夫,昨晚眠夫人突然寒疾发作,他足足守了一个晚上呢。” “所以很早就发现下雪了,让厨娘做起了馄饨,不然咱们要等到中午才吃得上。” 奚娆听到这话,瞬间味同嚼蜡。 再鲜美的馄饨也尝不出半点味道来了。 “他……经常这样吗?” 绿雪不解地眨了眨眼,“公主是在问太子殿下吗?” “眠夫人每次生病,他都会这样……衣不解带地守在身边,寸步不离吗?” 饶是已经猜到了答案,她还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绿雪点点头,喟叹道:“是呀,虽然太子殿下平日里总是不苟言笑,面容冷酷看起来极为吓人,但对眠夫人真是掏心掏肺的好。” “也难怪那么多士族家的小姐削尖了脑袋都想嫁进来……可是,这般宠爱如果分给了另一个人,就没有那么珍贵了。” 是啊。 哪怕世人都认为女子贤惠,理应为丈夫主动纳妾,开枝散叶。 但谁又能不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 奚娆嘴里苦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勉强吃了三个馄饨便把剩下的全赏给了绿雪。 只是祁狅不来,她这做好的药丸该以什么名目送给他? 奚娆一整个上午都在思索方法,然而不等她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宫里突然来了人。 两名年轻的内侍,自称是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带了轿辇过来请她入宫。 “当今的贵妃娘娘是哪位?”她迅速回房更衣,穿戴整齐,并试图从绿雪口中获得一些信息。 绿雪不愧是东宫的奴婢,对于宫里的事,基本还是知道的。 “公主久未回国,自然不知。当今的这位贵妃娘娘乃是荀氏的嫡次女,闺名芷兰。她自从进宫就被封为兰嫔,四年前因为陛下诞下一位皇子,才晋升为贵妃。” 奚娆拿起一对珊瑚耳环戴上,初次进宫,她其实是想戴东珠的。 但眼下她穷得很,实在是拿不出几件像样的首饰。 柳眠那边定然是有的,她却不愿在这时候过去,目睹祁狅把她抱在怀里,宠溺着喂药的画面。 就这样吧。 本就是落魄而归,就算她衣着华丽,宫中女眷也能猜到她是找谁借的。 还不如坦坦荡荡。 “你带着昶儿去郡主那儿吧,就算贵妃娘娘要留我,傍晚时分也该回来了。”奚娆叮嘱完绿雪,便迤迤然走了出来。 略施粉黛却秀美端庄。 步伐缓慢而有力,没有半点浮夸与虚浮,即使双脚都踏在雪上,也极为庄重大气。 “两位公公久等了,本主已经准备好了。”奚娆嘴角含笑,矜贵地扫了他们一眼。 论身份,应当是两位内侍先跪下,向其叩拜。 但考虑到她尚未被祁氏宗室真正认可,奚娆便没有较真。 两位年轻的内侍抬眼望过去,只一眼,心里就忐忑起来。 来之前,贵妃娘娘就提点过他们,这位“公主”还不一定就是公主。 因此他们领了这个差事,心里却并无多少尊重。 然而现在,他们初见奚娆,便被这通身的威严和贵气给镇住了。 第26章 祁狅抢来的? 要说这皇室的贵女、各家的命妇他们见多了去了,放眼望去,竟没有一个能与之媲美。 她不是公主还能是谁? 这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傲气,可不是随便一个女人想装就装得出来的。 “奴才们失礼了,恭请殿下上轿……” 他们立马改变了态度,从轻蔑怠慢变为恭顺谨慎,躬身伺候奚娆坐上轿辇。 奚娆微微仰起脸,任由冰凉的雪花落入眼中。 祁狅曾说过要陪她一同进宫,怕是早就忘了吧。 要是当真有心,刚才她梳妆打扮的功夫,他也该听到消息,从后院赶了过来。 现在不来,应该就是不会来了。 奚娆自嘲地勾唇,对两位公公抬了抬手:“走吧。” 此去凶吉难料,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能被任何事所干扰。 东宫距离皇宫没有多远,两条街过去,便能看到高大恢宏的宫殿,以及那沉重威武的宫门。 屋檐错落有致,层层叠叠,像极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巨型囚笼。 泯灭了不知道多少颗赤诚真心…… 呼啸的北风刀子一样刮过来,冻得奚娆陡然一颤。 这轿辇虽然好看,但向来只适合在宫中使用,四面透风不说,还狭小颠簸。 要不是奚娆曾经坐过,这会儿早被吓白了脸。 看来,这是她入宫的第一个下马威。 兰贵妃从未见过她,根本谈不上得罪,那这个下马威究竟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太皇太后或是皇上的意思,就难说了。 奚娆强压下心中不安,抬手接住几片雪花,看着这抹白色在掌心里慢慢融化,直到消失,无法控制地陷入回忆。 冷如冰窖的俘虏营里,她全身颤抖着跪在一张软塌上,耳边都是料峭的冷风。 “奚娆,真当孤不舍得杀你吗?!” “不,不是的……” “那个香囊不是我……” 然而他根本不听解释,一把揪起她的头发,掀开门帘,凶狠地拖出帐外。 不知不觉,脸上平添了两行凉意。 昨日好不容易萌发的那点嫩草,顿时被焚烧成灰烬。 不着痕迹地用袖口擦拭干净,她睁大双眼注视着面前高高的宫墙。 为了昶儿,她决不能再心软。 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便不能回头! “护国公主殿下,祈光殿到了,还请您在门外稍等片刻,奴才这就去禀告贵妃娘娘。” 轿辇咿咿呀呀地行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跟前,停了下来。 奚娆扶着内侍的手,脚踩在厚厚的雪地上。 宫里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些,她沿路过来,看到的都是一片雪白。 她悄悄搓了搓自己的小臂,刚才吹了一路的寒风,这里的伤口早已被吹得没了知觉。 环顾一圈,这祈光殿四周冷清得可怕。 除了有两个洒扫宫女拿着扫帚正在艰难地在扫雪,再无一人。 不过一会儿,奚娆便冷得缩了缩脖子,在原地踱起了步子。 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过去了……竟然还没有半个人出来迎她。 奚娆算是明白了。 兰贵妃今日请她入宫,不仅是要给她一个下马威,还打算故意磋磨她。 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得罪了深宫里的这位贵人。 但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再这么等下去,一定会感染上风寒。 奚娆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略一思量,就迈开步子,朝祈光殿走了进去。 “贵妃娘娘不是要见我吗?” “本主已经在殿外候了这么久,还不见贵妃娘娘的身影,怕是娘娘身子不爽利,不便相见。那本主就先行一步去承乾宫,面见皇兄吧!” 话毕,她看到一道身影在门口闪过,想必是去里面禀告了。 当即转身,头也不回地朝承乾宫走去。 这里的地图,仇池国师曾画过一份让她牢记在脑中,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且慢!” 一道尖厉而不失灵动的嗓音从她背后响起,带着浓浓的申饬之意。 “本宫让你走了吗?” “既为护国公主,难道不知道长兄为父的道理?你尚未进宫验明身份,就撺掇太子把陛下私库里仅剩的一枚百年人参抢走了,岂非忤逆!” 奚娆脑袋嗡的一声。 那枚百年人参,竟是祁狅从皇帝私库里抢来的? 第27章 就不怕隔墙有耳 兰贵妃年芳三十,身姿曼妙,倾国倾城。 打扮得花团锦簇,雍容华贵,如同一株娇艳的牡丹花。 她见奚娆没有吭声,道她心虚,冷哼一声,拖曳着华服走到她的面前。 不怀好意地,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遍。 待看清楚她的容貌后,脸上的表情变得颇为古怪。 “难怪太子宁愿冒着不孝的名头,也要帮你……如此国色天香的姑姑,本宫也真是第一次见。” 说完,勾起奚娆的下巴,眼神轻浮又戏谑地扫视起她的唇瓣。 眼看奚娆的面色发沉,又很快就背过身去,从宫女手中接过帕子,用力地擦了擦手指。 仿佛刚刚碰到的是多么肮脏的东西。 奚娆并未被激怒到,她初来乍到不宜激进,必得虚与委蛇,小心试探。 “贵妃娘娘好歹也算是太子的长辈,方才所言未免有失体面,还请娘娘谨言慎行。” 兰贵妃轻笑着嗤了一声,翘起殷红的指甲,从她脸颊上慢吞吞地划过。 “你让本宫谨言慎行?太子期望皇帝早点死,这可是满朝皆知的事情,若不然,怎么连给皇上保命的百年人参也能抢去……” “去救你这个便宜姑姑的儿子?” 奚娆听她说话如此荒唐,不由得怒火中烧:“贵妃娘娘当真是荀氏嫡女?如此言行,就不怕给荀氏招致灾祸?” 不料兰贵妃非但不觉得害臊,反而得意地勾起了唇角。 “本宫向来如此,不也一样得到了皇上的宠爱,贵妃的品位?” “有道是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皇帝,只要太子能够在登基后宠幸本宫,留本宫一席之地,我也不是非得与他作对不可……” 奚娆的脑袋都快裂开了。 这叫什么话? 她自以为曾经在西奚的做派已经够“放浪”了,没想到荀芷兰有过之而无不及。 口无遮拦,恬不知耻到这种地步,竟是如今南祁的后宫之主。 “你就不怕隔墙有耳,最终落得个殉葬的下场吗?” 兰贵妃低笑着耸了耸肩,“怕什么,这祈光宫里全都是本宫的心腹,他们全家人的卖身契都在本宫手里,谁敢背叛?” “除非是你,心怀不轨,想要戕害于我,所以说了出去。但同为女人,你应该能理解本宫才对……” 她忽然话锋一转,把手搭在了奚娆的肩膀上,唇角宛如桃花瓣似的,散发出一股蛊惑的魅力。 “你是不是真正的南祁公主,本宫毫不在乎。只要你能帮本宫做一件事,本宫就帮你应付宗室的那群老东西,如何?” 一股冷汗顺着奚娆的脊背流下。 但很快稳住了心神,没有慌乱。 “真金不怕火炼,我有什么可怕的?反倒是贵妃娘娘,再这么放浪形骸,本主就告诉太子,你不知检点!” 兰贵妃的脸色骤然一变。 收敛起不正经的笑容,眼角眉梢赫然渗透出一抹冷意。 “祈月妹妹这么严肃干什么?本宫只是与你开个玩笑……陛下的百年人参没了,本宫总该对太皇太后有个交代。” “更何况太子功高盖主,独断专行,早已被皇上所忌惮,包括荀家在内,各家士族都虎视眈眈,想要抓住他的把柄。” “你倒好,刚回来就给他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是巴望着他被废吗?” 第28章 帮忙挑个太子妃 兰贵妃的话在奚娆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她如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区区一根人参,竟能引发如此严重的后果。 虽然她想杀了祁狅,却并不想再欠他什么。 “太医院收罗天下所有珍稀药材,怎么可能只剩下一根百年人参?” 此事若不查明,恐怕会成为士族构陷祁狅的名目。 兰贵妃冷哼了一声,“祈月妹妹想当然了,这交州虽然是南祁的国都,但周遭并不盛产草药,人参更是少之又少,百年之上的更是难得一遇。” “更何况,这些年南祁为平息内乱,太子为体恤将士,把这宫中一大半的名贵药材都送去了军营……皇上病重,每三日需要喝一碗百年人参熬制的参汤,几年下来,自然所剩无几。” 奚娆深深蹙眉,还是觉得内有蹊跷。 “那为何不及时采办民间药材?” “采办药材理所应当,但国库空虚,每年的军饷就占了大头,剩下的分拨到水利、漕运、农耕等等事项之后,剩下就没有多少了。” 兰贵妃面露讥诮,抬手晃了晃自己手上的宝石戒指,“不怕你笑话,这偌大的后宫,几乎都是靠本宫的嫁妆在养,你说可笑不可笑?” 奚娆简直难以置信。 “你不信?”兰贵妃伸手把她拽入殿中,指了指周围的宫灯与地上黑漆漆的炭盆,“本宫刚嫁来那年,这宫里用的还是银丝炭、立式宫灯,但如今呢,却只能用黑炭和小宫灯。” “若想不被烟熏,还得找娘家打秋风,送到宫里来!” 奚娆也用过银丝炭,自然一眼就能辨认。 谁能想到这南祁后宫,居然落魄成这副样子。 “这种糟心日子,本宫真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兰贵妃皱起纤细的柳眉,“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回来做什么?指望皇帝拨钱给你建造公主府么,他自己吃药的银钱都还没有着落呢!” 奚娆心中唏嘘万分。 难怪她每次提及公主府,祁狅都有些气急败坏,原来是因为宫中没钱。 “放心吧,我不会找贵妃娘娘要钱的。” 荀芷兰听她这么一说,默默松了口气。 “同为母亲,本宫其实很同情你的遭遇,唯一的儿子得了那种病,怕是金山银山都不够的。真要想治好你家昶儿的病,本宫倒有个长久之计。” “哦?” 奚娆心里猛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荀芷兰消息如此灵通,竟连昶儿的名字都知道了。 兰贵妃立即对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很快一捆精美的卷轴便被捧了上来。 “祁月妹妹,这可是本宫为你精挑细选的,你且来看看!” 她勾起唇角,对奚娆招了招手。 奚娆满头雾水地走过去,定睛一看,嚯! 居然是一大堆俊俏青年的画像。 “瞧瞧,这交州城内最有钱、最有才华的士族公子都在这里了……不管你看上哪个,本宫都能为你保媒。” “你看这个身姿挺拔的俊美书生,乃是本宫的堂弟,刚满二十,喜欢吗?” 奚娆一怔。 画像里的男子眉眼清秀,神采奕奕,倒很有几分祁狅少年时的风采。 只是荀芷兰方才还在试探她,这会儿却又做起了媒,实在古怪至极,令她心生不安。 “贵妃娘娘说笑了,我和昶儿相依为命,还没有招驸马的准备。” 听她这么说,荀芷兰的脸色霎时又冷了下来。 拍拍手,让嬷嬷把另外一份卷轴给拿了过来,摊开来,递到奚娆眼前。 “既然你不想招驸马,那就帮忙挑个太子妃吧。” 奚娆看着这一长串的美人图,不禁心中酸楚,面露苦笑。 “太子钟爱柳氏这么多年,情深义重,岂能是我能说动的?” 荀芷兰意味深长地瞥她一眼,“怎么不能?他敢冒着大不孝的罪名,为你抢人参,可见你这个姑姑在他心里很有些分量,更何况……你长得这么美……” “只要豁出去些,什么做不成呐?” 奚娆刹那间心沉,宛如灌满了冷铅。 又像是被人突然间戳中了痛脚,揭开了伤疤,脊背上流下一股股冷汗,全身都有些麻木了。 “贵妃娘娘戏弄够了吗?本主不可能帮你算计太子,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不识抬举的东西!”荀芷兰哐一下挥落手边的茶盏,眸光沉凝。 “既如此,就别怪本宫心狠手辣,来人啊——把这个女人押去承乾宫,跪在门前领罪!” “皇上什么时候醒了,她什么时候才能起来!” 第29章 被她轻薄了 这是第二个下马威。 奚娆不愿意跪,但兰贵妃在宫中的权势极大,手下的嬷嬷个个膘肥体壮。 四个人强压下来,就算她再如何反抗,也还是跪了下去。 “既是公主,您就该知道,这皇上的龙体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坏就坏在您胆子太大了,竟敢撺掇太子强取人参,只是跪在这里领罪已算是最轻的了,谁让您非要与贵妃娘娘做对呢?” “这天寒地冻的,奴婢们也冷,但不也得站在这儿陪着您么,忍忍也就过去了。” 几个嬷嬷对她毫不客气的嘲讽,奚娆听得心中想笑。 所谓风水轮流转,大约就是这样吧。 她才刚在东宫里耍过威风,没想到进了宫,就成了别人欺辱的对象。 抬头仰望恢宏大气的承乾宫,奚娆心里冷寂如荒野。 害怕吗? 当然怕,但更多的还有后悔。 后悔当初不该招惹祁狅,后悔不该自视甚高。 以为真心实意待他几年,就能换来一生的恩爱相报。 情爱才是这世上最脆弱的东西,稍有风吹雨打,就会碎裂成渣。 其实,她知道祁狅最恨的是什么。 恨她没有在皇兄面前出言相护,恨她没有在他被诬陷时拼死相随。 恨她心里不是唯有他,恨她做不到为他舍弃一切。 但她是一国公主,心中怎么可能只有情爱,全然不顾全大局? 皇兄已经足够荒唐,她若再随心所欲,西奚只怕连那几年都撑不下去。 西奚的臣子怎么办? 黎民百姓又怎么办? 就算可以重来,她也不可能在那时候不顾一切地选择祁狅。 所以祁狅的恨她认了。 哪怕再欺骗她一百次,也认了。 这些,奚娆都能够想明白。 但只要一想到他此刻还在寝宫,坐在温暖的床榻上,紧紧将柳眠抱在胸前,温柔地与她耳鬓厮磨、轻声暖语,她这颗心又狠狠地疼了起来。 好孤单呀…… 奚娆用力地抱住自己,望着天上越来越大的鹅毛雪,陡然想起初见祁狅那年的新春。 她因为赏梅受了风寒,必须待在屋子里出不了门,每天都提不起精神。 祁狅为了让她高兴,卖力地爬上一棵紫薇树,为她抖落一树雪花。 他就眉眼弯弯地站在那里,面如白玉,欢愉地勾起唇角,任由白雪洋洋洒洒地落满了头顶与肩头……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后来奚娆如数次地回想,如果那时候她没有生病,和他并肩站在树下,是不是就不会分离? 她猛地甩了甩头。 过去的事还想什么呢? 她应该向前看,那些该忘记就彻底忘记! 不知道跪了有多久,奚娆的膝盖和双腿已然全都麻痹, 她偷偷从怀里掏出一颗丹药含进嘴里,低头看向白纱缠绕的小臂。 恍惚间手腕上全是血,额角也剧烈地疼痛起来,冰冷的血液汨汨地从身体里流出,淌到雪地上,满眼都是赤红。 恍惚间,有人在嘶吼着恸哭,说都怪她,西奚才会被南祁灭了国。 还有人在骂她狼心狗肺,害死了无辜的叶清臣;还有人在喊,说昶儿快要不行了…… 奚娆的视线逐渐模糊,这渗入骨髓的寒冷让她的思绪也跟着冻结了。 忽然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让你跪你就跪!孤让你听话的时候,你怎么不听?” 幼安……是她的幼安吗? 奚娆惊讶地看过去,果然是祁狅来了。 这一瞬,她心里是惊喜的。 他竟然能撇下病中的柳眠,进宫来寻自己。 一袭玄色大氅拖拽在雪地之上,衬得他愈发芝兰玉树,挺拔如峰,高大的身形威风凛凛。 脸色阴沉得宛如乌云蔽日,大踏步朝她走了过来。 奚娆微微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他大氅上绣的纹样,但到底还是撑不住了,眼前骤然一黑,倒了下去。 浑浑噩噩之中,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十五岁的祁狅红着脸摔落在她身上,手足无措地爬起来,又因为她故意扯住了他的腰带,又重新跌了回去。 眼眸比黑珍珠还要明亮,却难为情地撇开了脸,根本不敢看她。 “好幼安,今晚就和本主一起睡吧?” 那日她过生辰高兴,多喝了几杯桃花酿,周围的婢女尚未有所觉察时,人就已经醉了。 祁狅被她死死拽住腰带,吓得玉容失色。 “公,公主姐姐醉了,我……我怎么能……” 奚娆满脸潮红地倒在床榻上,眼神迷离地像是被狐狸上了身,不仅对他嘟起了红唇,还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他的喉结。 轰的一下! 祁狅全身上下的皮肤都红了。 哪个男人受得住这个,更何况他还是从未经历过情事的少年。 半推半就之间,祁狅就这么被她轻薄了。 她累极而眠,却还不忘牢牢地抱住他的腰,唯恐他趁着自己睡着时跑了。 “抱够了吗?”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 奚娆顿时被吓醒了,倏然睁开双眼。 不知道哪座宫殿的卧榻上,她正衣衫不整地倒在被褥间,双手死死环抱着祁狅。 第30章 为什么不等孤? 奚娆大惊失色。 慌忙松开手,抱起被褥把自己裹了起来。 垂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神,只能拼命地往床里挪,忙乱之间,头差点撞到了墙。 祁狅被她这一系列欲盖弥彰的动作给气笑了。 “躲什么?明明是你非礼孤,怎么好像却是孤把你怎么样了?” “别看了,这里是承乾宫的配殿,孤的人在外面守着呢。” 奚娆这才重重松了口气,但又很快紧张起来,手颤抖地攥住被子,声音低沉而沙哑。 “是你……把我抱过来的?” “怎么可能,贵妃娘娘的嬷嬷不用白不用,何必孤亲自动手?再说了,孤只抱眠儿和鼎鼎,你配让孤抱吗?” 祁狅一如既往的嘲讽,此刻落在奚娆耳中,又多了几分讽刺。 她苦笑着坐直了身子,忍不住轻咳了几声,“不是就好,我可不敢劳烦太子。” “只是你就这么把我带走了,兰贵妃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祁狅冷哼,“别把自己看得太重了,荀芷兰是个疯子,想要敲山震虎不假,但真要正对面对上,她不是孤的对手。” “醒了就自己滚过来喝药,还想孤喂你不成?” 他的语气又严厉了些,听不出半点疼惜,却又主动把汤药拿过来,递到了她的手上。 奚娆不敢多想,只管埋头喝药。 一口下去太过于苦涩,刺激到喉咙,瞬间就呛到了。 “蠢死了,喝点药都能呛到,就不能慢一点吗?” 祁狅嘴上嫌恶,却还是赶紧把药碗接了回去,掏出一方手帕,慢慢地给她擦拭嘴角。 奚娆神情恍惚地缩着脖子,半晌没有说话。 “太子进宫了,那柳眠怎么办?听说她昨晚旧疾发作……可严重?” 祁狅顿了一下,拿起勺子的手停留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刚才奚娆晕倒时,嘴里一直喊着胡话,时不时还夹杂着他的乳名。 祁狅急忙屏退周遭宫人,唯恐被旁人听见。 刚刚把她抱上卧榻,腰带就被她霸道地扯了过去,怎么拔也拔不出来,甚至还变本加厉,主动凑过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他心里分明是嫌弃的,却诡异地没有起身,而是就势躺在了她的身边。 目光沿着她的鼻尖一路上行,停留在她紧闭的眼睛上,脑海里猛然浮现出了一个熟悉的画面。 那是奚娆当年第一次宠幸他时,媚眼如丝,娇若无骨的模样。 她梦见什么了? 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记起了当年的情景? 他已经很久没看过奚娆刚醒的时候的样子了,声音低哑软糯,眼神懵懂得像个孩子,完全没有了前几日与他犟嘴时的愤然和刚硬。 然而一开口,又扫了他的兴。 “眠儿自有孤照看着,用不着你操心。倒是你,以巫蛊霍乱东宫的事差点被兰贵妃宣扬出去,要不是孤来得及时,门下省必然要剥掉你一层皮!” “就你这猪脑子,也敢单独进宫,为什么不等孤?” 祁狅说起这事就来气,眸色幽深阴沉。 他昨晚……好不容易让太医控制住了,醒来后听到的就是她孤身一人进宫的消息。 刚舒坦些的心口,再次隐隐作痛。 明明说好的事,她就这么不相信他? 奚娆经他这么一提醒,才恍然大悟,胡嬷嬷为什么不惜杀死亲孙子也要陷害她,最重要的目的不是离间她与祁狅,而是坐实“巫蛊之祸”,传入宫中。 南朝四国皇室历来都反对巫蛊之术,惧怕巫女。 若果真如此,她这个“护国公主”只怕尚未进宫,就被厌弃了。一个不好,还会牵累祁狅。 登时心中惴惴,蹙起眉梢。 “有人说我以巫蛊霍乱东宫?向皇上参你了?” 祁狅面露诮:“现在知道怕了,孤在东宫暗示了你那么多少次,听了吗?” “荀芷兰背后站着的可是颍川荀氏,连父皇都要忌惮三分。要把这件事顺利地揭过去,怕是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第31章 怪他自作多情! 奚娆立即想到了那张卷轴。 “他们想要你立荀氏贵女为太子妃?” 祁狅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把汤药和勺子又都递了回去,“这不是明摆着的么,不止荀氏,清河崔氏也对太子妃之位垂涎已久。” “要不是孤洁身自好,这些年连酒都不沾,各家甭管是何名目的宴席也一概拒绝,恐怕早就着了他们的道。” “荀芷兰也是急了,担心父皇死后会让她殉葬,所以想给自己留条后路。” 奚娆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古怪。 荀芷兰确实美艳,哪怕年过三十也风韵犹存,祁狅本就喜欢成熟妩媚的女子,万一她不要脸的自荐枕席…… “你这是什么眼神?”祁狅蓦然挑眉,伸手掐住了她的下颌。 “好好喝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奚娆一口气把汤药给干了,仔细留意着他此刻的神情,“荀氏和崔氏,太子就没有一个相中的?” 此言一语双关。 问的既有这两家的妙龄女子,也有这荀崔两家的势力以及背后的私兵。 祁狅居高临下地睥睨她,一张脸掩盖在床幔的阴影里,喜怒莫测。 “孤发过誓,此生唯有眠儿一人,绝不会因为一两个士族的讨好与笼络就违背誓言!” “毕竟她不像某些女人,除了玩弄和利用,对孤没有半点真情。” 奚娆垂眸苦笑,无话可说。 她就多余问这话。 只是这样一来,荀氏和崔氏怕是不会真心辅佐祁狅,兰贵妃说他已然被皇帝忌惮,怕也是真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知道宫中只剩下一枚百年人参,我断然不会让你取来……” 这么大的一个人情,要她怎么还? 奚娆心中一叹,陡然想起上次在床上,两人的不欢而散。 早知道她就咬牙忍过去算了,事到如今,得知祁狅因为自己落了个“不孝”的恶名,再想反抗和拒绝,就难了。 祁狅冷厉的目光落在她懊悔的脸上,胸口下憋着一股恶气。 “孤不帮你,你又割破手臂,用自己的血给昶儿做药引吗?” 奚娆的心脏猛然一跳。 他知道! 他竟然真的知道? “我……也是迫不得已,昶儿的病已经恶化了,如果明年春天还找不到根治的办法,他就会……” 祁狅见她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悲戚,终究没能说出“你还有鼎鼎”这句话。 “那还不是因为你瞎了眼,找了个血脉糟糕透顶的男人,才生出这么个病秧子!孤已经派人去找神医了,听说东虞那边有人治好过这种血症,你……” 奚娆震惊地抬起眸子。 不敢去探究祁狅的这番话是真是假。 万一又是为了报复她而说的假话怎么办? 失望太多次,她已经不敢再抱有期望了。 “多谢太子殿下的好意,只是……不用了,昶儿的病我自有打算,你还是把眼下的麻烦处理好吧。” 祁狅神色一顿:“你这是在拒绝孤?” 奚娆心中泛起苦水,唇角勉强挤出一抹轻笑。 “我只是不想再欠你的债,原本欠的都没还清,那能再赊账呢。” 说完,她就要起身下床,却被祁狅粗重的大手直接按了回去。 “瞧瞧你这副鬼样子,现在能做什么?把荀芷兰得罪透了,接下来就是太皇太后那关,没有孤在,你打算怎么过?” 他的语气算不上特别严厉,却透着层层寒气。 仿佛没了他,她会在皇宫寸步难行。 奚娆轻轻勾唇:“太皇太后虽不是祁月的亲祖母,但也曾养育过她一段时间,我有把握,能让她承认我的身份。” 祁狅见她身处狼窝还如此固执,一时间气血上涌,喉头腥甜。 差点又一次呕了出来。 怪他自作多情!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值得他的好。 “好,你想还债,那孤就成全你!先算算你连累孤的这笔账该如何还吧。既无权又无势,更没有万贯家财,除了这张脸和这早就脏了的身子,还有什么?” 奚娆心口一寒,虽有仍觉屈辱,但已不再像从前那么容易被他刺伤了。 “只要太子不嫌弃……我愿意肉偿。” 转换一下心态,还当他是自己曾经的面首,这事就简单多了。 祁狅愕然。 本以为这次他肯定能占据上风,没想到奚娆脸上竟无半点羞愤,愈发气闷难当。 “你应该已经从荀芷兰那里听说了,宫中没钱,要请父皇拨钱为你建造公主府,不知道会等到猴年马月。就算太皇太后认可了你的身份,你今后一样得仰仗孤的鼻息!” 祁狅说的没错,但奚娆并不是别无选择。 “交州城内荒废的高门大院那么多,只要重新修葺一番,哪座不能当做公主府?” 奚娆没再看祁狅的脸色,自顾自穿好衣裳,拆掉头上的金钗重新插过,端的是仪态万方,矜贵从容。 振袂而起,仿佛连周遭的空气都被其所撼动。 “本主要去鸾凤宫了,烦请太子殿下让路。” 第32章 她不行还是你不行? 祁狅蓦然一怔。 眼前的奚娆虽不着华服,却与记忆里的那抹身影完美地重合在了一块。 高贵冷艳、霸道果决。 他差点忘了,奚娆原本就是这样骄纵蛮横,肆意张扬的性子。 从来不管旁人说什么,洒脱得不像是个女子。 那时,他跟随南祁质子的队伍才刚刚入城。 就看到一袭火红手持金鞭,脚踩着茶楼的美人靠,一跃而下,跳到了他的马背上。 红唇妖娆如烈焰,长发翻飞似斜阳。 金枝玉叶,肤白胜雪。 还未开口,俏丽的脸庞就直愣愣地撞在他的胸口上。 等他回过神时,奚娆已然抓住了他身下马匹的缰绳,调转方向,向着公主府飞奔。 “公主,公主殿下使不得啊!” “这是南祁的三皇子,被送来做质子的,理应住在质子府,您不能……” 前来接待的西奚官员见状全都慌了神,一拍大腿,翻身上马,在他们的身后狂追不舍。 祁狅心里既有些害怕,又有些难以言喻的兴奋。 直到奚娆径直把他带入公主府,扯掉他的玉冠和衣裳,扔进汤池里,他还没能完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原以为是一见钟情,却只是肆意玩弄。 祁狅强压下心底的那份不甘,甩袖跟了上来。 “正好孤也许久没给太祖母请安了,顺道陪你走这一趟。啧,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就进宫,也不怕寒酸得被人笑话。” 奚娆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阴阳怪气,坦然道: “本主流落民间多年,没缺胳膊断腿已算是老天垂怜,哪还能管得了穿戴?” “孤不是让你去找眠儿吗?她向来素雅,孤不管收罗多少绫罗绸缎送给她,她总舍不得穿。” “还有上好的东珠、玛瑙和玉翠,她也不爱戴,孤都给她攒着。” 祁狅仿佛在故意在她面前炫耀夫妻恩爱,奚娆已经尽量不去想了,他却又偏偏提了起来。 “太子送给眠夫人的东西,我如何敢要?” “万一哪天你想起来,说我强取豪夺,拿了她的东西,岂不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不等祁狅还嘴,奚娆这次决定主动出击。 “说起来,有件事我一直想要问你。这都五年了,为何你与柳眠一个孩子都没有?” 她吊起眼角,目光灼灼,特意把祁狅从头到尾扫视了一遍。 “是她不行,还是你不行?” 祁狅的脸色瞬间阴沉,“孤行不行,姑姑不是最清楚吗?惹怒了孤,明日你别想下得来床。” 见他咬牙切齿,一副被戳破了秘密的样子,奚娆愈发肯定他和柳眠的夫妻生活不和谐。 若不然,他俩的孩子早就满地跑了。 “好好好,不是你的问题,那我回头给柳眠看看。” “不行!眠儿的身体……一向由太医令负责,你不过跟着巫医学了点皮毛,孤如何能够放心?” 祁狅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奚娆苦口婆心:“我师父乃是世外高人,有药方能使妇人一胎得男,太子当真不想试……” 话未说完,一把被祁狅抓住胳膊,拽进了一条深巷。 她疼得眉头紧蹙,不等低口今出声,身上就压了个人。 祁狅目光沉沉地凝视她:“你就这么希望她怀上孤的孩子?” 这话说的……好像独宠柳眠的不是他。 奚娆眉眼带笑,尽量让声音轻缓:“本主只是站在姑姑的立场上,希望太子万事顺遂。有了儿子,你太子的位置才能坐得更稳,崔荀两家也就再没理由逼迫太子,不是吗?” 祁狅被她一脸的坦荡自若刺伤了眼。 原来,这就是她说的能让柳眠成为太子妃的方法。 祁狅眼神阴鸷没有反驳,双手却骤然加重力道,把她禁锢在了他与墙壁之间。 张开嘴,不偏不倚地咬住了她的唇瓣。 直到尝到了血腥味才安抚地舔舐了几下:“姑姑只需还债,其它的事还轮不到你插手,懂了吗?” “你!” 奚娆好不容易等到他松开口,然而才刚挣脱又被他抓住了脖颈。 祁狅就像是故意惩罚她似的,换了个位置,更为凶猛地咬了下来。 第33章 太子他厚颜无耻 奚娆竭尽全力挣扎,却像是一条溺水的鱼。 挣扎得越是用力,祁狅就越是兴奋。 哪怕此刻在宫里,小巷外面还有几名内侍候着,他也没打算放过她。 “姑姑可以喊,但万一外头的人听见了什么,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流言去……孤可不会管。” 人怎么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奚娆羞愤得想要撇开脸,却又被他强行地扭了回来。 直到她不得不松开嘴,把空气吸进来,祁狅才渐渐放轻了力道。 顷刻间,昏暗的小巷内,只有滞涩的摩擦声。 以及难耐的吞咽声。 咕咚,咕咚……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奚娆气喘吁吁地歪倒身体,将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 祁狅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凌乱的碎发,嗓音低沉暗哑:“这才乖,只要你听话,顺着孤一点,孤也不是非要惩罚你。” 只是有些话,他再也不想从奚娆嘴里听到了。 奚娆许久才缓过神,摸了一下红肿的嘴唇,眼睛里不知不觉蔓延起一层水雾。 “待会到了太皇太后那里,被看出来了怎么办?” 只顾自己痛快,却从不曾考虑她的立场与处境! 他们如今可是姑侄关系,不论叫谁看出点什么来,她都会落得一个寡廉鲜耻、淫乱宫帷的骂名。 祁狅的眼神顿了一下,嗤笑着抖了抖袖子,转身往外走去。 仿佛方才只是随意逗弄了某个下等宫女。 “放心,能跟在孤身边的都是自己人,他们什么也不会看见,什么也不会听见。不然你以为孤为什么能放心地让你住在西暖阁?” 奚娆愣住。 垂眸看了眼自己松散的衣襟,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屈辱。 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之前在西暖阁也就算了,哪怕偷偷摸摸,但至少不会被外人知晓。 但方才,他就那么随意地把她拖进巷子里…… 就算内侍当真什么都没有听见,但只要想一想,也会知道刚才祁狅对她做了什么。 更何况她此时满脸潮红,眼角还弥漫着水雾。 但现在不是对他发难的时候。 奚娆忍了,背过身去狠狠吸了几口气,终于把眼底的潮水给逼退了。 扶好金钗,确认发丝并未散乱,这才整理好衣襟,扬起脸,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 祁狅见她如此迅速就恢复如常,暗暗吃了一惊。 目光落在她娇艳的唇瓣上,久久没有移开。 奚娆险些维持不住一贯的端庄雅致,默默翻了个白眼,率先走到了前面。 祁狅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快步跟上。 “姑姑莫生气,侄儿送你几斤东珠赔礼可好?” 身旁的内侍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吭声。 奚娆冷着脸,没有再搭理他。 直到行至鸾凤宫,她轻轻对祁狅说了句“你先不要轻举妄动”,便撩起下裳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不孝孙女祈月,拜见太皇太后!” “祈月有罪——才刚回来,就撺掇太子侄儿取走了皇兄的百年人参,特来鸾凤宫请罪,还请太皇太后重罚!” 祁狅心口猛地一跳,伸手就要去拽她,“你这是做什么,孤不是说过……” 然而奚娆一把甩开了他,目光倔强地对着宫殿的大门,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力道之大,当时就渗出了血来。 “启禀太皇太后,祈月十岁离家,颠沛流离,受尽了苦难,终于回来了……” 回想起西奚皇宫被烧,国破家亡,看到叶清臣身首异处时的刻骨之痛,她瞬间眼眶通红,难忍哽咽。 “祁月不孝,这么多年都没能回宫探望太皇太后,但即使身处囹圄,月儿也从不敢忘记您的教诲……每逢初五,都会祈福念经,祈求祖先保佑您与皇兄身体安康!” 奚娆泪眼滂沱,哭得像个孩子。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脸颊,双手颤抖着揪住衣角,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痛苦,把这些年经受的所有委屈统统发泄了出来。 不久,雍容华贵、满头华发的太皇太后被宫人簇拥着,慢慢走了出来。 月儿? 真是她的月儿回来了? 第34章 故意让他心疼 因为皇后害死了陈昭仪,于七年前被皇帝处死。 皇后之位便一直空悬。 而皇帝的生母李太后早年患病先逝,如今后宫里最为尊贵的就是这位太皇太后。 她虽然不是皇帝与护国公主的亲祖母,但确实养育过他们,且性情温婉,与人和善。 祈月年幼时,一直长在她的膝下。 受其影响,也生就了一副温良柔韧的性子。 奚娆从仇池国师那里听说过这段往事,因此才有把握能过得了太皇太后这关。 “真是月儿吗?” 太皇太后年过六十,步履蹒跚,这些年其实一直惦记着这个孙女。 她左右不了皇帝的决定,当年因为祈月被送去和亲,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 如今已经两眼模糊,连人都不大能看得清了。 “月儿,哀家的月儿在哪?” 奚娆见她哆嗦着双手,茫然地看向周围,就知道她恐怕根本看不见自己,赶紧膝行过去,把手伸了过去。 “皇祖母,月儿在这里,月儿回来了!” 太皇太后紧紧抓住她的手,瞬时泪如雨下。 她摩挲着奚娆掌心与手指间的茧子,心都快碎了,她最疼爱的孙女,这些年在外面受了多少的苦? 十几年的思念就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我可怜的月儿,你怎么才回来……哀家等了你这么多年,你再不回来,只怕就见不到皇祖母了……” 祖孙俩抱头痛哭。 半晌,才在祁狅和几位老嬷嬷的劝说下,止住了眼泪。 “太祖母,姑姑的身份令牌、和亲国书和印信都在这里,您应请叔伯他们过来辨认一二。” 祁狅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护国公主多年未归,宗室派人过来验明身份,理所应当。 毕竟皇室血统不容混淆。 就算这时糊弄过去了,将来也会留下隐患。 “幼安,原来你也在啊!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哀家的孙女,哀家能认不出来吗?” “不过也是,当年她出嫁的时候你还小呢,记不得她长什么模样了也情有可原,可哀家还记得呀……” 太皇太后张开十指,把祈月的五官仔仔细细摸了个遍。 嘴角颤抖着喊道:“是她,这就是月儿!傻孩子,你还跪着干什么,幼安,还不快把你姑姑扶起来!” 祁狅:…… 他眼神复杂地瞥了奚娆一眼,伸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提了起来。 奚娆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却不忘占他便宜:“多谢侄儿,我带昶儿在东宫叨扰你多日,也是时候搬出来了。” 顺道,把她要离开东宫的事,给提到了明面上来。 祁狅暗暗磨牙。 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他? 太皇太后听闻她没有住处,顿时拉长了脸,“怎么,你皇兄连个公主府都没替你安排吗?” 祁狅急忙躬身:“太祖母,父皇近日又病了,您怕不是忘了。方才姑姑还在殿前请罪,说撺掇我拿走了父皇的百年人参,是为不孝呢。” “她是护国公主,当年为国牺牲才嫁去了羌国,历经千辛万苦回来,拿根百年人参怎么了?” “你父皇的病这一年来总是起起伏伏,那是太医不中用,与月儿有何干系!怎么,荀芷兰拿这事儿对你俩发难了?” 太皇太后不愧在深宫中身经百战,一听就猜到了原委。 祁狅急忙趁机上起眼药,“那倒没有,只是兰贵妃不认得姑姑,所以……” “不长眼的东西!哀家的月儿,南祁的护国公主,岂是她一个后宫妃子能罚的?” 太皇天后立马心疼地揉了揉奚娆的手,“难怪你这双手冰成这样,可是挨冻了?” “何止是挨冻,兰贵妃逼着姑姑在承乾宫门口跪了一个多时辰。”祁狅不满荀氏已久,趁机连削带打,也好让荀氏收敛收敛。 奚娆心尖猛然一颤。 显然没想到祁狅会在这时候为她告状。 “她好大的威风!”太皇太后怒不可遏,不悦地眯起眼睛,“她叔伯三人把持着中书省还不够,还想把后宫也变成他们荀家的一言堂?” 压了压怒火,吩咐下去:“传哀家旨意,荀芷兰任性妄为,狠辣跋扈,禁足三日……不,七日,好好待在祈光宫闭门思过!” 祁狅默默牵起唇角,却又在视线落在奚娆血糊糊的额头上时,面色骤然阴沉。 好深的心机,故意在他面前卖惨自残,让他心疼吗? 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忍不住提醒太皇太后:“姑姑身上有伤,怕是不能再吹冷风了……” “对对,咱们别站在这里了,赶紧进屋去!” 太皇太后一手牵着奚娆,一手拉着祁狅,领着他们走进正殿。 来到她的寝宫,就有老嬷嬷前去拿药,想把奚娆的伤口给处理了。 “孤来吧。”祁狅把药瓶接了过来,神色自然地走到奚娆面前,声音阴沉沉的:“姑姑磕得如此用力,还真是不怕落下伤疤啊。” 说罢,重重地把药粉洒了下去。 奚娆顿觉刺痛,忍不住嘶了一声。 第35章 奚娆骗了她! “嘶!” 东宫。 柳眠一不小心,把针扎在了指尖上,一滴鲜血瞬间涌出,染在了祁狅的亵衣上。 自从祁狅进宫去了,她这右眼皮就一直在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哎呀,主子没事吧?奴婢这就去拿止血膏来!” “不必了,这么一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柳眠轻柔地叫住转身要走的大丫鬟红珠,眉宇之间透露着浓浓的疲倦,“你把顶针拿给我。” 红珠看着她这副孱弱的样子,万分心疼,“主子昨晚一宿没睡,还是躺下歇息吧,这点针线活交给奴婢就好。” 柳眠柔软无力地靠在软枕上,脸上毫无血色,语气却极为坚定: “不行,我答应过殿下的,只要是他的衣裳,一针一线都必须出自我手,怎能食言呢。” “可您累坏了身子怎么办?”红珠蹲在榻侧,满脸都是急色,“殿下昨晚突然呕血,内伤复发,您被吓去了半条命,执意守在床边照顾,一双眼睛都熬红了!” “殿下不让走漏半点消息也就罢了,刚醒来就急匆匆地要进宫,像是生怕那位护国公主受到什么委屈。” “说来也真是怪了,一个多年不见的姑姑,殿下怎么会如此上心,连主子都能抛下不管……” “闭嘴!”柳眠顿时直起身子,神色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你身为奴婢怎敢妄议太子,还不快掌嘴?” “难怪胡嬷嬷敢背着我做了那些恶事,原是我的宽厚、仁慈纵容了你们!” 红珠被她的态度吓坏了,慌忙跪在地上,结结巴巴道:“主子莫要生气,奴婢错了!给奴婢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像胡嬷嬷那样……” 啪啪啪十几个巴掌下去,柳眠脸上的愠怒才渐渐消减。 半晌,哀怨又心酸地叹了口气。 “遇到殿下之前,我不过是一介庶民,有幸得到殿下的垂爱,才被封为侧妃。” “我不敢以女主人自居,就怕给殿下招致灾祸……体恤你们,是因为我也曾受过苦,深知做奴才的不易。但有些人却仗着我心软、宽容,阳奉阴违,仗势欺人!” “要不是护国公主的小公子这次受伤,胡嬷嬷的所作所为,我还被蒙在鼓里……这叫我如何不寒心?” 红珠眼瞅着她神色激动的快要上不来气,又重重给了自己几巴掌。 “奴婢以全家性命发誓,绝不会像胡嬷嬷那样欺瞒主子!” “只是欺瞒吗?”柳眠眼中笼罩着一抹看不见的忧愁,“你要明白,一旦你做了我的心腹,今后一言一行皆是我的脸面。” “这次要不是殿下机敏,发现了胡嬷嬷的恶行,还了护国公主一个公道,我这侧妃的位置只怕就保不住了。” 红珠顿时面色一凛,颤抖起来,“不会的主子,您别担心,有殿下在,这种事情绝不会发生的!” “真的吗?”柳眠头顶盘桓着一缕轻烟,脸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你不懂,殿下的偏爱既是天恩,也是利刃。我若再不好好约束你们,这恩宠怕是就没了,更何况他对那位公主……确实与众不同。” 她话到这里便戛然而止,红珠战战兢兢地听着,背后早已湿透了。 东宫里的这些下人哪个不知,他们要想过好日子,就必须仰仗眠夫人。 因为她出身卑贱,和那些士族贵女截然不同。 善良仁慈不说,更重要的是把他们当人。 要是她的位置坐不稳了,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都怪那位护国公主,自从她来到东宫,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红珠暗暗咬紧了后槽牙,心里已然被种下了恶意的种子。 柳眠借助余光,清楚地看到了她眼底的深黑,嘴角悄然上扬。 胡嬷嬷知道的太多了,仗着是她的心腹,这些年越来越贪心,她不得不借奚娆的手除了她。 但愿红珠不会让她失望。 “我知道你对我衷心,但要想再进一步,光靠老实和衷心是不够的,你得学会忍,管住嘴,克制住谷欠望……明白吗?” 红珠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奴婢愚钝,但愿意学,还请主子不要嫌弃!” 柳眠欣慰地摆了摆手,“机会我已经给了你,就看你能悟到多少。去看看郡主和小公子饿了没?让小厨房备好菜,待会我要亲自下厨。” 主子这么累了竟然还要亲自下厨? 红珠对她刚才所说的话顿时就多了几分感悟。 午膳后,鼎鼎和昶儿一同在书房练字。 难得的乖巧懂事,让柳眠心中生疑。 鼎鼎这孩子从小就长得漂亮,但性子却犟得跟牛一样,虽然肯与她亲近,但总让她感觉两人之间缺了点什么。 平素并不爱哭,但只要一哭就很难哄好。 为此祁狅请了许多奶娘和嬷嬷贴身照料,就怕这孩子脾性太大,气坏了她。 鼎鼎还有个毛病,就是不愿意和同龄人玩耍。 祁氏宗亲里的孩子良莠不齐,但也不乏优秀可人的,她却没有一个看得上,以至于现在也没能挑出来一个同龄的丫头,能给她当未来的陪嫁丫鬟。 但她却破天荒地很粘昶儿。 不但愿意带着他玩,还乐得听他的话,连日常厌恶的书房都自愿去了。 柳眠隔着碧纱橱,静静地注视着书房里的景象。 昶儿不知道听鼎鼎说了什么,欢快地翘了翘脚,小脸清透而绵软,五官莹润精致,就像与奚娆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他比鼎鼎足足矮了半个头,身量娇小得不像个男孩,若不仔细盯着看确实看不出什么。 但从侧面看去,他的耳朵和脖颈竟像极了祁狅! 一个大胆而荒唐的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如闪电般划过…… 柳眠如被雷劈,身子猛地晃了两下,双手抓住窗楞才勉强稳住。 奚娆骗了她! 第36章 再也无人知晓 柳眠倒抽一口寒气。 难怪当年奚娆会把鼎鼎托付给她,原来是因为还有个儿子! 她自诩聪明,哪怕祁狅的心并不在她这里,至少这东宫是她的。 奚娆的女儿也是她的。 哪里知道,奚娆心机这般深重,轻而易举就让自己替她养了五年的女儿! 枉费她对鼎鼎宛如亲生,没想到一切尽在奚娆的算计之中。 一想到这些年她浑然不知甚至还自鸣得意,柳眠这颗心就像被热油烹炸过又扔进了泥里。 极致的愤怒充满了整个胸腔。 头晕目眩,好半天才冷静下来,眸底里划过一丝狠厉。 她眉梢微动,把红珠喊了过来,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红珠满脸不解,但因记着柳眠之前的告诫,她虽然不懂,但也恭顺地点了点头。 片刻,红珠端着甜点敲响了含章院书房的门。 “郡主,奴婢来给您和小公子送饴汤了!这是夫人刚刚做的桂花糖水……” 不一会儿,房中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鼎鼎打开门让她进去,黑亮的眼睛往她身后看了看,“怎么只有你一个?娘亲怎么样了,她的病好些了么?” 红珠点点头,面露关切:“夫人刚做完饴汤觉得头疼,已经回房去了。” “这样啊,那我晚些时候去看她,你把饴汤端进来吧。”鼎鼎摇头晃脑地往回走,脸上不见任何担忧。 红珠见她如此没心没肺,难免为柳眠感到心寒。 夫人对郡主无微不至,可郡主呢,每次听闻她病了就只是随口关心两句,从不去床前侍疾。 真不知道她这心到底是怎么长的。 活像个白眼狼! 红珠入东宫时,鼎鼎已经两岁了。 她与后进的那批丫鬟一样,都以为郡主是夫人亲生的。 真正知道真相的,只有胡嬷嬷和当年喂养过鼎鼎的奶娘。 两年前,鼎鼎的奶娘因失足掉进水井而亡,如今胡嬷嬷也死了,一家老小还被拔掉舌头赶出了交州城,这件事便彻底成了秘密,再也无人知晓。 红珠低眉顺眼地走进屋内,直奔昶儿面前的桌案而去。 向来平稳的手,却在放下托盘时突然失去重心,把一碗桂花糖水精准地泼到了昶儿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小公子您没事吧!” “哎呀,你怎么这么不小心?”鼎鼎鼓起腮帮子,生气地瞪了她一眼,急忙把昶儿拽起来,查看他的衣裳。 “怎么办,都湿了……对不起呀昶儿,我这丫鬟实在是太笨了!” 昶儿仰起脸蛋,脾气很好地摇了摇头,笑起来甜甜的,“没关系呀,我回西暖阁换一身就好啦。” 红珠立马在这时走上前,“不用那么麻烦,夫人过去给郡主也做过几套男孩子的衣裳,奴婢这就拿过来,给小公子换上!” 鼎鼎疑惑地眨了眨眼,“娘亲给我做过男孩子的衣裳吗?” 红珠垂着头,略带心虚地解释:“郡主不记得了么?去年这个时候,您嚷嚷要去山上看雪,夫人怕您平日的装扮太过惹眼,就特意让裁缝给做了几身男孩的衣裳。” 鼎鼎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小嘴,“是那次呀,后来娘亲病了,所以没能去成呢。” 第37章 她狼心狗肺! 她呲溜一下跑到衣柜面前,“在哪呢,在哪呢,你赶紧给昶儿找出来呀!” 红珠额头上渗出几滴冷汗,“郡主莫急,不在这里,夫人吩咐奴婢收起来放在别处了,奴婢这就去拿。” 说完,急急忙忙退出门外。 没过多久,红珠就捧着一套针脚紧密的男孩衣裳回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向昶儿,问道:“小公子,这便随奴婢去溷轩更衣吧。” “好呀!”昶儿对她点了点头,还不忘转身交代鼎鼎:“你把刚才没写完的那张大字写了吧,我回来要检查的哟。” 鼎鼎不太情愿地噘了下嘴,“好啦,我会写完的。” 等昶儿被红珠领着来到不远处的溷轩,柳眠已经在窗外等候多时。 她目光冷厉地眯起眼,透过窗户往里看去。 只见昶儿乖巧地站着,抬起双臂,任由红珠帮他脱掉外裳和上衣,因为觉得痒,还不自觉地缩了下肩膀。 甚是娇软可爱。 “小公子冷么?您忍一忍,奴婢很快就好。”红珠的手有些抖,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 柳眠立即对她打了个缄默的手势,视线顺着昶儿毛茸茸的后脑勺一路往下。 他瘦弱的背脊、蝴蝶骨、腰肢以及双腿……悉数落入眼帘。 除了几处尚未完全消散的淤青,其余的什么也没有。 柳眠蓦然松了口气。 难道是她弄错了? 就在她准备抬脚离开之时,昶儿因为要穿缚袴,高高抬起了一只脚。 一块蝴蝶状的青色胎记赫然出现在她眼前。 柳眠伺候祁狅多年,如何能不认得这样东西? 心口猛然一窒,连续倒退了好几步。 昶儿竟也是祁狅的亲生骨肉! 奚娆,你对得起我吗? 要不是我当年竭力劝说,你说不定早已被送去充当军妓,千人压,万人骑! 自以为算无遗策,没想到还是败在了心慈手软上。 柳眠的五官逐渐狰狞,随手掰断了一根竹枝,向来温柔的脸变得凶狠冷鸷。 踉跄着回到寝宫,强压着这口恶气,如鲠在喉。 根据太子的举止,奚娆应该还没有把昶儿的身世告诉他。 否则,胡嬷嬷一家绝不止是这个下场! 但以后呢,谁能保证奚娆不会因为一时渴望,坦白昶儿的身世? 到那时他们一家四口团聚,自己在祁狅心里还能保有一席之地吗? 同为女人,当年她没有对奚娆赶尽杀绝,甚至信守承诺,善待鼎鼎,她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柳眠捂着抽痛的心口,一个连环毒计赫然浮现在脑海之中。 半晌,绿雪把穿戴齐整的昶儿送回鼎鼎那边。 放着两个孩子继续练大字不管,柳眠把绿雪喊到身边。 “我记得庄子上有个厨娘很擅长做潞州菜,听说小公子与护国公主就是由潞州经仇池回来的……你亲自过去,把这个厨娘带回来,以后就安排在大厨房。” “是。”绿雪暗暗叹息,她主子真是太善良了。 护国公主和小公子给她添了多大的麻烦呐,她却以德报怨。 去到庄子上,特意对这厨娘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忘记柳眠的恩德。 说她作为西奚俘虏能活到今日,还有幸到东宫领到一样差事,全仰赖眠夫人的仁慈。 柳眠在屋里休息到下午,见祁狅还未回来,立刻拢起披帛,带着两个小丫鬟踩着雪,来到了鼎鼎所在的含章院。 积雪如棉,大半日的功夫,已经足以淹没她的脚踝。 “鼎鼎,昶儿,你们快出来看!”突然,鼎鼎听见了柳眠在窗外喊。 她急忙放下笔,走过去推开窗。 只见两个一高一矮的雪人瞬时出现在她眼前,不仅有鼻子有眼,还戴着柳眠亲手所做的羊皮软帽,玉雪可爱。 “哇!”她惊呼出声,转身就牵起昶儿往外跑。 “哎呀,鼎鼎姐姐你慢一点……”因为身高的原因,昶儿一直默认鼎鼎比自己大,被她拖着往外跑,还在门槛上绊了一下。 “娘亲,娘亲,这两个雪人是我和昶儿吗?”鼎鼎跑到柳眠跟前,就撒开他的手扑了上去。 要是往常,柳眠肯定会马上蹲下来,毫不犹豫地抱住她。 然而今天……她的余光掠过昶儿,下意识伸出的手默默收了回去。 “娘身上有寒气,就不抱你了。快看,这是娘亲手给你们堆的雪人,喜欢吗?” “喜欢,喜欢!”鼎鼎未觉得有异,左看看右看看,高兴地绕着雪人跑来跑去。 昶儿一双黑色眼眸像是被雪洗过那般,亮晶晶地瞅着矮一点的那个雪人,兴奋地凑上前,摸了摸它的鼻子和脑袋。 手指头凉凉的,好有趣! 一时忘记奚娆的叮嘱,蹲下来抓起一把雪,捏呀捏,捏成一个圆溜溜的雪团。 仰起小脸走到柳眠跟前,奋力地垫起脚,想要送给她。 “眠夫人,谢谢您送给我的雪人!” 柳眠温柔地对昶儿牵起唇角,把雪球接了过去,“昶儿真乖,你看过雪地里的红梅吗?就在花园里,姨姨带你去看好吗?” 说完,牵起鼎鼎和昶儿,带他们朝花园走去。 鼎鼎还没玩够雪人呢,有些不想走,却被绿雪强硬地拽了过来。 她委屈地瞪了绿雪一眼,扯了扯柳眠的手,柳眠却什么也没说。 “娘亲,往年不是要到正月初八才会赏梅吗?怎么今年这么早?” 鼎鼎狐疑地晃了晃柳眠的手,望着她面无表情的脸,心跳莫名一滞,突兀地打了个冷颤。 第38章 绝不会像他父皇那样 阿嚏! 坐在火盆边的奚娆,终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脖子哆嗦着往衣襟里缩。 “哎呀,莫不是刚才跪在雪地里感染了风寒?那个荀芷兰,真是欺人太甚!”太皇太后紧握住奚娆的手,皱眉地看向门外。 “元嬷嬷,姜茶呢,怎么还没拿来?” “来了来了,奴婢特地让厨子用的老姜……”元嬷嬷急忙端上来一碗姜茶,细心地用帕子隔在下面,这才放到奚娆手中。 太皇太后瞥了祁狅一眼,“也给太子盛一碗吧,他近日帮皇帝批改奏折多有劳累,也要小心身体。” 元嬷嬷早就备上了,很快便把另外一碗也给端了过来。 然而祁狅眸色幽深,目光沉沉地落在别处,仿佛出了神,久久没有去接。 见他这副模样,太皇太后不由得叹了口气。 “眼熟对吧?这些荷包,都是生母陈昭仪生前绣的,因着与你父皇赌气,做好之后全送到了鸾凤宫来。” “哀家怕你睹物思人,见了难过,所以这些年一直没有拿出来过,要不是今日月儿回来……” “要不你挑两个?拿回去聊作念想吧。” 奚娆霎时抬眸,偷偷地瞥向祁狅。 虽然祁狅从来不主动提起,但她知道,陈昭仪的死一直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的伤疤。 年少的他当年无力保护母亲,更无法对抗皇上,唯一的反抗就只能是拒绝给先皇后侍疾,结果…… 想当年唯一一次在西奚给陈昭仪烧纸钱,还是她鼓励祁狅做的。 他想活着回到南祁,为生母报仇雪恨,所以即使在她眼前,也谨小慎微过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两人有了肌肤之亲。 祁狅内心防备的高墙才轰然倒塌,然后…… “太祖母就不能把这些荷包都给我吗?”祁狅一贯锋利的眼神难得流露出一丝柔和。 他拿起妆奁里的一只荷包,轻轻地放在指尖摩挲。 太皇太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事该忘就得忘,不然你以为哀家为什么把它们留在这里?人念旧是好事,但却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你将来是要继承皇位的……理应顾全大局,明白太祖母的苦心。” 这是要他忘了父皇在母亲生前所犯下的错? 他冤枉母亲害得其它妃嫔小产,指责她善妒,任由她在雪地里跪着不肯见她,却从来不肯反省自己的薄情寡义! 更忘了他在成为太子之后,是谁主动让出太子妃之位,眼睁睁看着他迎娶一个又一个士族贵女,让她心一点点凉透。 祁狅冷冷地牵动了下嘴角,险些把手中的荷包捏碎。 要不是看在太皇太后年迈的份上,他定然要把母亲留下的东西全部拿走。 皇帝早已经老糊涂了。 要不是“孝”字压死人,他早就送那老东西去地府给母亲赔罪! 而他,绝不会像他父皇那样—— 做个忘恩负义,瞎眼心盲的男人! 那时候他是真的想与奚娆一生一世一双人,过一辈子的,甚至做好了舍弃南祁皇子的身份,放弃给母亲报仇的计划…… 只要奚娆能信守承诺,永永远远和他在一起。 然而全心全意的付出,换来的却是她狠绝无情的背叛,以及狡黠奸诈的假死。 奚娆,你让孤怎么原谅你? 你不是想要救那个小杂种么,那就一点点掰碎你的骄傲与自尊,匍匐在孤的脚下,用尽所有一切来换! 奚娆陡然打了个激灵,不知道为何,祁狅身上方才还温和恬静的气息突然变冷。 还怨恨满满地瞪了她一眼。 他尚未登基做皇帝,这脾气就已经像帝王那样,变得喜怒无常。 奚娆无意识地捂住了心口,这阵强烈的刺痛似乎来的比以往更猛烈,久久都无法消退。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祖母在这每个荷包里都塞了金裸子,你挑个重些的,算是我给昶儿的见面礼。” 奚娆恍然惊醒,缓慢地点了下头。 一眼望过去,酱紫、鸦青、檀色、靛青、黛蓝个个都是深沉的颜色,不适合小孩子。 亮眼些的唯有两只棠梨、一只空青,但见祁狅已经选中了棠梨,她稍作犹豫,便识趣地转移方向,拿起了那只空青。 那只棠梨,祁狅肯定是要拿回去送给柳眠的。 第39章 太子不怀好意 不过也是巧,这只空青色荷包里的金裸子最大、最多,太皇太后看了后笑得合不拢嘴。 “这就对咯,哀家就喜欢你这坦坦荡荡的性子!” 说罢,又从自己发髻上取下一枚镶嵌着东珠和红宝石的步摇,塞给了奚娆。 “乖孩子,等祖母得空了打开鸾凤宫的私库找找,等你下次进宫,再给你一些好东西。” 奚娆垂着眼帘,乖顺地点了点头。 太皇太后又叫元嬷嬷取来一份地图,平摊在桌案上,“全新的公主府怕是建不了了,但改建一座废弃的宅邸给你做公主府,却是可以的。” “唉,哀家的眼睛实在是不行了,幼安帮你姑姑看看吧,挑个最好的。” 祁狅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的神色,但他稍稍转过头来,奚娆就感觉到了一股凌冽的寒光。 她实在不知道哪里又惹到他了。 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只能不动声色地低头看图,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祁狅周身的寒气似乎变得更重了,目光灼灼地扫过她手里的那只空青色荷包,赌气一般把仅剩的那只棠梨色荷包抓了起来。 倒出里面的金裸子,只留下两个空荷包。 “孤回去便把它送给眠儿!” “她如果知道这荷包与孤是一对的,定当非常欢喜。” 奚娆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地图。 要说这交州城内荒废的大宅还真不少,有许多都是前朝重臣留下来的。 “我看这座四进的院子就很不错,布局规整,有花园有倒座,离皇宫和国子学都近,我能时常进宫来看望祖母,以后昶儿读书也方便。” 太皇太后听得眉开眼笑,“好好,月儿果然考虑周道。” 然而祁狅立马给她浇了一盆冷水:“这座老宅乃是前朝骠骑大将军的后宅,杀气重,阴气深,他三任夫人都是在那儿上吊死的,姑姑确定要住吗?” 这…… 奚娆顿时语塞,把目光转移到别处。 “那同一条街上的郎中令府邸应该合适吧,虽然只有三进,但看着很……” “不行,孤前年刚去过,荒草长了有一人多高,正堂和厢房都倒塌了一大半,真要修整,还不如推倒重建。” 奚娆又提议了两三个,全被祁狅以各种理由否定了。 她隐隐有了些火气。 “照太子这么说,就没有合适的了?” 祁狅伸手指向一个地方,“这个尚可,只要略加修缮便可住人。” 奚娆定睛一看,原来是荣安侯府! 只是这宅子未免太大些,她想要一座独立的公主府,无非是为了秘密修建一间密室,将来杀了祁狅后,方便能给昶儿立刻换血。 并且在换血之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昶儿和鼎鼎。 而这宅子毗邻交州城东门,倒的确是方便。 不过她总觉得祁狅的此番举动不像是心怀好意。 但要真的说哪里奇怪,她又说不出来。 “既然幼安说好,那就肯定错不了,就选这座吧!” 太皇太后与他们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已然有些困倦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一事不烦二主,在公主府修缮完毕之前,月儿还是带着昶儿继续住在东宫吧。” “幼安呐,帮太祖母好生照顾你姑姑,千万别怠慢了。” “是,幼安记住了。”祁狅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把太皇太后送入内室。 转身出来时,脸色看起来已经恢复如常。 只是他瞧奚娆的眼神,仿佛又倒回到从前,像是刚俘虏奚娆那会儿时的一样。 冷漠、无情,投递过来的每一个眼神都是刀。 奚娆本能地往后退去,却被祁狅一把将荷包夺了过去。 声音既冷又沉:“孤让你选这个颜色了吗?” 第40章 柳眠出事 奚娆不知道他又发的什么疯。 为了能尽早离开东宫,不再节外生枝,她耐着性子哄道:“昶儿喜欢空青色,所以我就选了这个。” “是么?” 没有得到自己预想中的答案,祁狅眼底的沉郁又加深了几分。 但他又为什么要去管奚娆心里想什么? 他不痛快了,她也别想痛快。 祁狅掏出自己棠梨色的那只,把这只荷包里的金裸子全都倒了进去,而后丢还给她。 奚娆哭笑不得。 完全不知道祁狅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棠梨本是一对,他把自己的那只给了昶儿,剩下的那只又该怎么办? 万一柳眠到时候问起,他会怎么回答? 但奚娆很快就从这个疑问中抽离了出来。 她不会再把精力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揣测上。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想如厕,还请太子先行返回东宫吧。” 祁狅不悦地皱起眉头,但想到自己今早离开时眠儿的脸色不太好,便没再耽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鸾凤宫。 奚娆确认他已经走远,这才找到元嬷嬷,与她交代了一番话。 “公主殿下请放心,老奴明白了,等太皇太后小憩后醒来,老奴定当如实转告。您如此关心太子殿下的子息,太皇太后定然会成全您的一番心意。” 听到元嬷嬷的回答,奚娆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放下。 今日虽然遭到了兰贵妃的刁难,但也实属事出有因,算是她应得的。 倒是太皇太后那边,比她想象的顺利。 看来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用不了多久,昶儿就能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健康。 她沿着来时路,乘坐轿辇返回东宫。 不知道是不是天色渐晚的缘故,四面袭来的寒风竟比来时更加刺骨。 奚娆紧了紧披帛,老老实实戴上兜帽,身上却仍然透着风,搅得她心跳紊乱。 但想到昶儿还在东宫等着自己一起吃晚膳,立即打起精神催促内侍,让轿辇行的再快些。 眼看着就要到了,一抹深绿色的身影朝她奔了过来。 “绿雪,你怎么在这里?”奚娆面露惊讶,随即眉尖一挑,“难道昶儿又出事了?” 绿雪浑身战栗地摇着头,一双眼睛红肿不堪,像是已经大哭过。 “不是小公子,是眠夫人出事了!” 柳眠? 奚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又提了起来。 走下轿辇,拽起绿雪便急匆匆地往里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眠夫人不是病了,在寝宫好好躺着歇息吗,怎么会出事?” 绿雪耷拉着脑袋,一脸惨白。 “听说是因为小公子闹着想去花园看红梅,恰好眠夫人也在,就……带着他和郡主一起去了。谁知没过多久……眠夫人为救失足的小公子,竟然掉进那冰冷的池塘里去了!” “什么!?” 奚娆目瞪口呆。 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那太子……” “太子殿下回来后听闻此事,大发雷霆!这会儿把小公子关了起来,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你说什么?太子把昶儿关起来了?” 奚娆听到绿雪的话,心口瞬时坠落,险些无法站稳。 她绝不相信昶儿会闯出这样的祸来,这件事肯定只是个意外,但若祁狅不信…… “快,昶儿被关在哪儿了,快带我过去!” 绿雪守在门口就是为了能第一时间告诉她这个消息,指着通往书房的路道:“奴婢亲眼所见,小公子被太子殿下拎起衣襟,关进了书房旁边的耳房了。” 奚娆心慌至极,再也顾不得礼仪,拎起下裳就跑了起来,直到耳房门前,被几个东宫亲卫拦住了去路。 “公主,太子有令,只要小公子肯认错就马上放他出来。” “放肆!都给本主滚开——” 奚娆让绿雪回西暖阁把她的金鞭取了过来,高高地抡起,啪的一鞭便朝他们的面门甩了过去。 声音宛如闷雷滚动,气势磅礴,顿时震得人头皮发麻。 但不管她怎么打,这几名亲卫都岿然不动,哪怕脸上落下了道道血痕,就是不让开。 奚娆气得双眸通红,仿佛两簇燃烧的火焰,几乎要滴出血来。 “祁狅,你给我出来!” “你凭什么关我的昶儿?你不是不知道他身子弱,如何能下得了手?” 后来才反应过来此刻他应该不在这里,立即手持长鞭,一路飞奔至寝宫,愤怒地踹开了内室的门。 祁狅正在用软帕为高热中的柳眠擦拭额头,见她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惊得柳眠眉头狠狠一颤,瞬间怒火中烧。 冲过来一把拽住鞭梢,将奚娆掀翻在地。 “孤说过的,谁敢伤眠儿分毫,必将百倍奉还。” “你应该庆幸,孤没有直接杀了他!” 第41章 昶儿是你的儿子 他要杀谁? 奚娆呆怔地站在原地,仿佛万箭穿心。 就算当年她从坠落瀑布,口鼻被水流淹没濒临窒息,也不会比现在还要痛苦。 自打昶儿出生,她就整日担心害怕。 怕他活不下来,怕终有一日自己要眼睁睁看着他停止呼吸。 倘若她自私一些,那时候就放弃昶儿,只顾及自己,必然会比现在过得要好。 可她不舍啊。 他身上留着她与祁狅的血,他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奚娆抹了把脸,意外地发现自己这次竟然没有流泪。 也好,冷静些,更有利于她分析这件事的症结,快速找到解决的办法。 “太子,此事应当只是意外,昶儿向来乖顺懂事,绝不会去做危险的事。” “你要惩罚昶儿,也该等到眠夫人醒来,好好讲明事情的原委!” “算我求你……先放了昶儿,好吗?” 奚娆把金鞭狠狠地勒入掌心,为了不进一步激怒祁狅,强压下心底的愤怒与疑惑。 甚至微微弯曲脖颈,眼神流露出一丝卑微,声音颤抖着祈求。 祁狅却是怒气难消。 胸前的每一根肋骨都是火辣辣的疼。 天知道他刚才触摸到柳眠冰冷的身体时,心里有多么恐惧。 这个世上,唯有眠儿对他给予了一颗真心。 她如果走了,他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一个病秧子罢了,他罚就罚了,打就打了,即便真的死了那又怎么样? 能跟他的眠儿相比吗?! 然而看到奚娆脸上真切的渴求与害怕,他心底又禁不住涌出一股无法言说的戾气。 一寸寸灼烧着他。 前有叶清臣,后有昶儿,在她心里总归是别人更重要些。 倘若有一丝在乎他,想要挽回,就绝不会跟别的男人生下孩子。 奚娆,你没有心。 见他迟迟不肯回答,奚娆拖着僵硬的四肢,一咬牙,扔掉手中金鞭,屈辱地在他眼前跪了下来。 哐的一声,膝盖砸在地上,震得人心尖抖颤。 祁狅扭过头,仿佛根本没看见似的,任由她不由自主的颤抖,转身坐回到床边。 “孤说了,只要他肯认错,立马就放他出来。” “姑姑与其来求孤,还不如去劝说一下你的宝贝儿子,让他老老实实认错,不要撒谎,不要在孤的面前装可怜。” 奚娆抬眼看了过去,还是那张俊美冷峻的脸,却比往常还要更加冷漠。 她默默抠了下手腕上刚刚抡鞭时自己不小心划出的伤口,痛楚瞬间就涌了上来,淹没了心头残存的那一丁点期望。 “既然如此,那我就只能自己去抢了。” 示弱,她示过了。 服软,她服过了。 既然这样还不能让他满意,奚娆只有站起来重新拿起金鞭,朝着关押昶儿的耳房走去。 这一次,谁也拦不住她! 身后轰然一声巨响,是汤碗被祁狅摔碎了,奚娆彻底激怒了他。 “姑姑执意要与孤作对,就不怕孤……” “昶儿是你的儿子。”奚娆忽然眼神一颤,平静地打断了他,说出了这石破天惊的话。 她说什么? 祁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抬手按住心口,看向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冰冷。 “为了救他,你连这种弥天大谎也敢撒了,当真是无可救药……” 奚娆不死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昶儿真是你的儿子,不信,你可以看看他大腿内侧的……” “闭嘴!孤不想听你在这里信口雌黄,平白污了孤的耳朵!” 以她的心机,如果真给他生了儿子,怎么可能藏得住五年? 他不计较她与野男人生了孩子也就罢了,她竟然敢恬不知耻,扯出这种鬼话! 真当他那么好骗? 心口被重重一刺,奚娆终于心如死灰。 身体上的冷或是痛都已经感觉不到了。 她紧握手中金鞭,眼神坚毅的犹如身在战场,浑身充满了杀气。 精准而狠辣地抽向东宫亲卫,每一鞭都蕴含着坚定不移的力量,以及对过往的懊悔。 她恨祁狅眼瞎心盲,狠心绝情。 恨曾经那个优柔寡断、痴心错付的自己! 一道道令人胆寒的鞭影如暴风骤雨,打得几名亲卫不得不左躲右闪。 趁此机会,奚娆一脚踹开房门,把脸色惨白的昶儿从一片草垛上抱了起来。 “娘亲,你回来了……”一颗硕大的泪珠从昶儿眼角掉落,犹如千金之重,狠狠砸在她的心尖上。 奚娆再也控制不住,把他抱进怀里,哭了出来。 “都怪娘不好,昶儿,我们这就收拾行李离开东宫,再也不回来!” 第42章 这不是你的错 奚娆抱着昶儿刚回到西暖阁,他便发起高烧。 当晚就搬走,显然是不可能了。 她只得吩咐绿雪先熬药再收拾行李。 荣安侯府要修整,也不是一两日的事情,中间这段日子他们住哪,也需要仔细考量。 “公主,小公子又生病了,随时需要药材,您要是带着他离开东宫,如何使得呀?” 绿雪不知道她和祁狅又大吵了一架,听闻她要走,不禁满脸担忧。 “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惩罚昶儿,我如何能忍?” “你不用劝我,等昶儿这次退了热,我立刻就带他走!” 奚娆从包袱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她,“你且去帮我物色一套两进的房子,不需太大,干净整洁就好。” 见她来真的,绿雪苦着脸叹气。 好不容易找了个好主子,她实在舍不得。 要是奚娆就这么走了,她岂不是又要过上以前那种被人排挤、欺凌的日子? 绿雪揣上银票走出门外,踌躇半晌,眼睛嚯的一亮。 急匆匆朝着含章院走去。 “昶儿,跟娘说,今日下午在花园里,到底发生什么了?”奚娆相信昶儿,他从小就知道远离危险,绝不会主动去池塘边玩耍。 许是在阴冷的耳房里待了太久,昶儿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服了药也还冷得哆嗦,要奚娆用被褥紧紧裹住他再抱进怀里,才感觉好了一点。 昶儿挪了挪脑袋,在奚娆怀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双大眼睛雾蒙蒙的,沮丧地拉着嘴角:“我不是故意……要过去的……那会儿雪下的好大好大,有一株红梅开的好美好美……” “昶儿想折一支红梅送给娘亲,让娘亲高兴,所以才……” 奚娆把昶儿抱得更紧了,“傻孩子,娘亲不要什么红梅,只希望你能好好的。” 昶儿吸了吸鼻子,心里溢满了愧疚,“我知道错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看梅花看得太入神,不知不觉往那边走去,走着走着好像听见有人在叫我……” 再等他回过神来,一只脚已经踩到了水面上,要不是柳眠突然冲过来拽住他,猛地往后一推,他肯定会跌入水中。 奚娆听完他的阐述,眉梢紧蹙。 这件事听着就是一个意外,但柳眠养育鼎鼎这么多年,难道连这点危险都预料不到吗? 还是说,当时雪实在下得太大,她一开始也没有看到池塘的水面上覆满了雪花。 以至于昶儿快要失足时,她才猛然发现? 但如果真是这样,以柳眠的身体状况,根本来不及伸手推开昶儿。 结果却是,她成功推开了昶儿,自己却来不及稳定住身形,所以掉了下去。 奚娆揉了揉额角,此事难辨啊。 而且听绿雪说,鼎鼎当时虽然也在,但她正蹲在地上捡花瓣,且背对着池塘,所以什么也没看见。 听见动静转过身时,柳眠已经掉下去了。 更蹊跷的是,当时东宫的丫鬟和亲卫一个都不在花园里面,全奉命守在外面。 难道是柳眠她自己…… “娘亲,我害柳姨掉进池塘,所以太子殿下讨厌我了对吗?”昶儿突如其来的哽咽,吓断了奚娆的思绪。 她的眼神顿时艰涩起来,“你管他做什么?我们明日就要走了。” “可是,要是鼎鼎也讨厌我了怎么办?我害她娘亲掉进了水里,这么冷的天,如果染上风寒……” 昶儿从小就深知疾病的可怕。 一想到自己竟然闯了这么大的祸,他就难过得不知所措。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奚娆越擦,他哭得越是厉害。 “乖,这不是你的错……唉,算了,等眠夫人醒了,我带你去探望她,好好的把这件事解释清楚,这样总行了吧?” 昶儿的性格过于纯良,根本想不到,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 要是他知道自己要杀了祁狅为他治病,只怕死也不会同意。 奚娆心中一叹,愈发坚定了要尽快实施计划的想法。 尽管祁狅不认昶儿,但毕竟血浓于水,昶儿虽然嘴上从来不说,但她却知道他从小渴望父亲,尤其希望父亲能保护她和自己。 一旦他在东宫对祁狅悄悄出了感情,这事就更难办了。 对了,阿湛! 奚娆从怀里掏出一只歪歪扭扭的陶罐,打开盖子,把里面的金甲虫放出窗外。 她养了一对母子金甲虫,这便是其中的母虫。 它会自己飞去寻找被阿湛带在身边的子虫,阿湛一看到它,就会明白她什么意思,以最快的速度从城外赶来。 但今日还在下雪,他来得估计不会太快。 昶儿等着等着,终究还是抵不过身体的困倦,睡了过去。 奚娆期待地凝视着窗口。 突然,一个披着厚厚白狐披风的少年,打开窗户,如灵狐般轻盈地跳了进来。 第43章 阿湛 他身姿挺拔,眉毛清晰流畅,双眼明润有神。 脸上戴着一张精致的玄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小巧白皙的下巴,约莫只有十来岁。 但周身却散发着一股神似祁狅的凛冽气场,浓黑的丹凤眼狭长锐利,宛如藏着两片深潭。 奚娆立即弓起身子,嘴角颤抖着望了过去。 “阿湛!” 她压低了嗓音,百转千回,死死压抑着自己的哭腔。 然而就这么一声,便忍不住红了眼眶。 奚明湛没有应声,而是迅速转身关窗,确定并未被东宫的亲卫发现,这才走到奚娆面前。 “可是出事了?” 奚娆用力地眨了眨眼,垂眸看向怀里已经陷入沉睡的昶儿。 看到他的脸色,奚明湛不由得拧起眉毛,“你不是说到了交州城,昶儿的身体一定会越来越好么?怎么我瞧着,竟比在仇池时更差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 奚娆险些哽住。 “阿湛,我明日就要带着昶儿离开东宫,他今日受了些惊吓……刚刚高热才退,所以我想你是不是能……” 奚明湛狐疑地眯起眼睛,年纪虽小,心思却已经极为敏锐。 紧盯着奚娆,默默按住了挂在腰间的刀。 “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奚娆大惊失色,急忙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东宫守卫森严,恐怕你还没有近身,就已经被团团围住!” “那也好过站在这里,看你们被他欺负成这副窝囊样!” 奚明湛仗着童言无忌,说得肆无忌惮。 声音虽然还很稚嫩,眼神却像是饱经沧桑。 这些年,他一直在仇池国拜师学艺,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练就出一身飞檐走壁的本领,以及一套诡谲飘逸的刀法。 但因为长得越来越像祁狅,实在是瞒不过去了,奚娆在出发前征求皇嫂同意,把身世真相告诉了他。 要不要认她这个母亲,要不要认祁狅,都凭他自己做主。 奚明湛一直以为奚甫是自己的生父,因为国破家亡,亲眼目睹西奚的灭亡,恨死了祁狅和南祁皇室。 骤然得知自己竟是祁狅的儿子,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躲进林子足足七天,直到他师父亲自找到他,带回家安抚,后来才慢慢想通。 祁狅的死活他管不着,但他要胆敢欺负亲娘和弟弟,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他没日没夜地练武,就是为了保护想保护的家人。 “早知道你就该听我的,直接把祁狅绑了去,砍了脖子放血,何至于这么麻烦?”奚明湛恨铁不成钢地埋怨了奚娆一句。 曾经的姑姑变成了亲生母亲,曾经的母亲其实是自己的伯母,说不别扭那是假的。 但他在逃亡路上看了太多的生离死别,想通之后也就接受了。 对于他们来说,没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 “我知道你说得对,但是阿湛……悄无声息地绑走南祁太子,难度太大。” 更何况,她实在不愿意这孩子亲自动手。 祁狅再如何也是他的亲生父亲,不到万不得已,怎能弑父? 奚明湛冷哼了一声,噘了噘嘴:“那现在难度就不大了?你要是不心软,我还能放心些,可你看看现在,还没动手呢,昶儿就糟了多大的罪。” 他轻轻走到床边,把手放在床边蹭了蹭,这才敢抚摸上昶儿的脸颊。 “昶儿……哭过了?那个该死的狗男人到底做什么了?” 奚明湛一时恼怒,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差点把面具给顶了下来。 奚娆怕他真的冲动起来去暗杀祁狅,叹息着牵起他的手,把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说来也怪我,明知道柳眠是他的眼珠子,就不该把昶儿独自留在东宫。” “眼下最麻烦的不是别的,而是昶儿心里浓浓的愧疚,他见不得旁人因为他受伤、受罪,这你也是知道的……” 奚明湛听完之后,小脸紧绷着,眉头也簇成一团。 那个柳眠,绝对有问题。 第44章 鼎鼎送礼 翌日一大早,奚娆与绿雪去东宫外头看房子。 留阿湛在房中陪着昶儿,对外宣称昶儿病了还在昏睡,谁也不准打搅。 整个西暖阁,冷冷清清。 除了两个洒扫丫鬟,就只剩下冷冽的北风。 还有祁狅派来在暗中窥视动静的几名暗卫。 鼎鼎从昨日就被祁狅禁足了,特意让伺候自己的大丫鬟过来看了看,听闻昶儿也病了,背着小手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一张粉嫩的小脸没有半点笑意,反而苦哈哈的,心里暗暗发愁。 昨日,柳眠掉落水中,她也被吓得够呛。 但因为呼救及时,门外会水的亲卫和丫鬟纷纷跳水,很快就把她给救了起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传了太医,但柳眠还是病倒了。 浑身冰凉,咳嗽,夜里还做起了噩梦。 她本来想进去看看的,但爹爹怕她过了病气去,命令她待在含章院不准出来。 鼎鼎思来想去,觉得这件事非常奇怪。 明明是娘亲自己提议要去花园赏梅的,还强硬地把她与昶儿都拉了过去,怎么传到爹爹耳朵里,就成了昶儿任性贪玩,害娘亲掉进了池塘呢? 一定是有刁奴传错了话! 姑祖母本来就因为昶儿上次受伤的事,生爹爹的气,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很不舒服。 说到底,昶儿之所以会受伤,追根溯源,源头在她这儿。 如今娘亲病了,爹爹又因为被刁奴蒙蔽而迁怒昶儿,鼎鼎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听说昨晚姑祖母还硬闯寝宫,跟爹爹大吵一架,甚至动了手。 虽然昶儿被她抢走之后,爹爹没再怎样了,但两人之间肯定有了嫌隙。 鼎鼎难得遇到一个喜欢的长辈,和昶儿还那么投缘,心里一琢磨,既然爹爹靠不住,那还不如她亲自出马。 “来人呀,给本郡主把家令丞叫过来!” 年过半百的家令丞匆匆赶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就看到东宫这位谁也不敢得罪的小祖宗把一张刚写好的单子递给他,小脸一扬道: “把这张单子上的东西从我爹的私库里搬出来,整理好了,都给送到西暖阁去!” 家令丞双手接过单子,大致扫了一眼,发现上面全是价值连城的金银玉器,太子过往的战利品,顿时两眼发黑。 “郡主,这只怕……不妥吧!” 鼎鼎踮起脚尖,伸手拽了下他的胡子。 “有什么不妥的?放心,我已经知会过爹爹了,护国公主是我的姑祖母,爹爹的亲姑姑,送点东西怎么了?” “你只管派人去搬,其它的都不用管!” 家令丞听闻太子知晓此事,这才松了口气,“既如此,下官这就去办,请郡主不要着急。” 于是很快就把事情吩咐了下去。 一潭死水的东宫立刻变得热闹起来。 丫鬟、侍从、杂役像蚂蚁搬家一样进进出出,把单子上罗列的珍稀宝贝全都用盒子装好,搬了出来。 清点无误后,陆陆续续地搬去西暖阁。 奚娆回来时,就见院子里堆满了奇珍异宝,随意打开一个匣子,里面就有十个大金锭,黄澄澄、金灿灿的,每个都足有半斤重。 好家伙! 这是哪个散财童子给她送钱来了,她租房子才刚花了五十两银子。 难道是祁狅良心发现,终于明白自己错怪昶儿了? 她猛地甩了甩头,觉得不可能。 刚想找个人问问是怎么回事,祁狅抱着弱柳扶风的柳眠,带着一队亲卫与侍从,浩浩荡荡从门外走了进来。 本就脸色阴郁,等看清楚这满院子的东西后,昨晚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霎时又烧了起来。 “姑姑这是想干什么?” “为了报复孤,连脸都不要了,孤的私藏你也敢动?” “难为眠儿心地仁慈,刚醒来就惦记着你的昶儿,非要过来探望,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她的!” 说完怜惜地看向柳眠,满眼都是心疼。 “这种白眼狼就不应该救!” 奚娆刚回来,还什么都没有做,就被他冷酷无情地刺了一刀。 眼神一瞬间冷凝。 当即就把金鞭从腰间抽出,捏在了手上。 “你想干什么?”祁狅下意识护住柳眠,命令亲卫上前围住了她。 奚娆气极而笑。 “太子心里不痛快,想找人撒气可以,但本主没做过的事情绝不会认!”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些东西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是不是本主可以随意指使你东宫的下人搬走,太子只要找来家令丞一问便知。如此冲动,武断,你到底还有没有脑子?!” 祁狅锋利的眉角狠狠一跳,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疯狂乱窜。 明明是她儿子先犯了错,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 “奚……”他轻咬舌尖,终于还是忍住了。 转头看向身后的仆从:“家令丞何在?让他立刻马上给孤滚过来!” 头发花白的家令丞接到命令,气喘吁吁地往这里赶。 可怜他年过五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祁狅面色铁青地矗立在西暖阁院内,身边没有一个人敢吭声,顿时吓得跪倒在地。 颤巍巍地行礼:“启禀殿下,下官……是完全按照郡主给的清单把东西搬过来的,应该没有什么错漏呀。” 祁狅愣了一愣,随即满目阴沉。 “是郡主让你搬的?” “是啊,郡主说这件事您是知道的,难道……”家令丞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面如土色,“殿下饶命,饶命!下官实在不知啊。” 祁狅直勾勾地看向奚娆,眼神里透露着不可置信。 难怪自从奚娆入住东宫,鼎鼎就像是中了邪。 昨日不仅主动为昶儿说话,还声称想要去花园赏梅的不是昶儿,而是柳眠。 自己的小病秧子不好好教导,竟敢偷偷教唆鼎鼎做出这等忤逆之事! 这是想干什么? 离间她们母子,把鼎鼎从眠儿身边抢走吗? 第45章 我没有错! 祁狅冷眉沉凝。 她才回来多久,就把鼎鼎笼络得变了心性。 连东宫的财物都盯上了! 昨日敢对他当面叫嚣,今日敢搬走金银财宝,那明日呢?是不是就要撺掇鼎鼎蹬鼻子上脸,对眠儿不敬不孝? 祁狅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从脚底板窜起一股浓重的凉意。 奚娆怕是早就看出他疼爱鼎鼎,就算鼎鼎真的把东宫搬空了,也料定他不敢怎么样。 她为什么会有护国公主的信物,又为什么要特意伪装成这个身份,祁狅至今还不明了。 如若她真是受某士族驱使的一颗棋子,亦或是敌国派来迷惑他的奸细,改天随便扯个理由,诱使鼎鼎去他的书房窃取南祁边防布阵图,她只怕也会照做。 有道是生恩不如养恩大,他之所以愿意让眠儿抚养鼎鼎,多少也是为了弥补他无法与她圆房的愧疚。 希望眠儿后半辈子能有个依靠。 谁知道却养出来这么一个白眼狼! 这让他如何能忍? “来人,去含章院把郡主请过来!”祁狅厉声吩咐下去,再也没看奚娆一眼,抱着柳眠径直走进偏厅,把她放在了胡床上。 鼎鼎很快就来了。 进门时一眼就看出祁狅的脸色不对,犹豫地扒着门框不敢上前。 擅开私库,她还是有些心虚的。 但一想到祁狅对昶儿和奚娆的冤枉,她又努力挺起脊梁,勇敢地扬起了小脸。 “爹爹,您找我有事么?” “祁敬颜,你还知道孤是你爹!”祁狅的声音堪比狂风暴雨,额头上青筋一根根地往外冒,“院子里那些东西是怎么回事,孤准你这么做了吗?” 鼎鼎不服气地噘嘴:“你是没让我这么做,但姑祖母和昶儿受了委屈,你还骂了他们,总不能半点补偿都没有吧。” 祁狅瞠目结舌,“孤凭什么给他们补偿?你娘落水,染上风寒,难道不是昶儿的错?” “当然不是了!”鼎鼎不悦地皱眉,“一定是有刁奴传错了消息,你才会认为是昶儿任性,非要去花园赏梅的,但我不是说过了嘛,其实是娘亲……” “祁敬颜,你看清楚了,这才是你的亲娘!你不向着她,却胳膊肘往外拐,袒护两个外人!”甚至还想用东宫的东西去讨好他们。 祁狅怒不可遏地拔高了音调,指着脸色苍白如纸的柳眠,神色极其冰冷。 她尚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就已经被奚娆哄得团团转。 这要是哪一日知道了,可怎么得了? 所以,此事他绝不能轻易揭过,必须把所有隐患全部给扼杀在摇篮里。 鼎鼎顿时就被吓得红了眼眶,眼泪簌簌地往下掉,嘴里还在小声嘟囔:“什么外人,她不是你亲姑姑么,不是你亲表弟么……” “你还敢犟嘴?!小小年纪就满口谎言,太让孤失望了!” “我没有撒谎,没有!”鼎鼎倔强地瞪着通红的双眼,气愤地攥起了自己的小拳头。 虽然是个女孩,但她骨子里的固执却像极了祁狅。 “放肆!真是反了天了……”祁狅气得肋骨生疼,黑着脸上前来,一把拎起她的衣领,“还不认错,真想孤动用家法吗?” 鼎鼎剧烈挣扎着,宛如一只暴怒的小兽,生气又委屈地挥舞着还没长出指甲的爪子。 “我没有错!我说的都是实话,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信?” 第46章 他就是不信 这句话犹如钢针,一下子戳进奚娆的心里 ——是啊,为什么他就是不信。 从前是她,昨日是昶儿,现在连鼎鼎也要遭受冤枉与怀疑。 也许在他心里,真的只有柳眠才是最重要的。 之前她还担心带走鼎鼎,会给这孩子心里留下什么遗憾。 现在看来,早走早好! 祁狅火冒三丈,他实在不懂,奚娆为什么有如此强大的蛊惑力,短短数日就把鼎鼎迷惑成了这样。 所以,今天他必须狠心,不掰正鼎鼎的坏毛病,好好把她教育一顿,怎么对得起眠儿这五年来的悉心养育?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唯有你娘亲绝不会欺骗孤!” 祁狅的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鼎鼎。 她张开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而且特别用力! 祁狅下意识松了手,鼎鼎趁机跳了下去,拔腿就朝着奚娆跑。 “姑祖母,救我!” 奚娆急忙伸手,牢牢把鼎鼎护在自己身后。 祁狅扫了眼自己渗血的手,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望着她与奚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像是又一次被人在背后捅了一刀。 “祈敬颜!” 祁狅怒从心起,抬手就要打她。 哪知一巴掌下去,没有伤到鼎鼎分毫,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奚娆的脸上。 啪! 声音响亮而清脆。 屋内一片死寂。 饶是刚才还在作壁上观的柳眠,也在这时候惊讶地捂住了嘴。 奚娆故意迎过来,替鼎鼎领受了这一巴掌。 她淡淡地看了祁狅一眼,眼底里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然而这一眼,她看的很深很久,看得祁狅以为她会马上抡起金鞭报复回来,可良久过去,她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祁狅看着眼神平静的她,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 他掌掴她的那只手,也莫名地抖了几下。 奚娆确实没什么感觉,除了脸颊刺痛,心口早已经麻木了。 打便打了吧,就算是还了他和柳眠这些年对于鼎鼎的养育之恩。 从此以后,鼎鼎不再欠他们什么。 但鼎鼎却是彻底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半天没回过神,反应过来后,怔愣地仰头看向奚娆,发现她漂亮的半张脸瞬间红肿起来,扁起嘴,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爹爹你为什么打姑祖母?你坏,你冤枉昶儿现在还打姑祖母,我不要你做我爹爹了……呜呜呜……娘亲,娘亲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鼎鼎没有撒谎,我没有……”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撕心裂肺。 断断续续地申诉着祁狅的武断和偏见,想要得到柳眠的一丝安慰。 但看着只是哭嚎却并未靠近自己的鼎鼎,柳眠的心底冷若冰霜。 血缘果然是个神奇的东西。 她养了五年都没能把她养熟,又何必再费心力。 柳眠紧咬着嘴唇,眼里的委屈与失望都快要溢出来了,轻轻扯了下祁狅的下裳。 “殿下,你不该这么凶鼎鼎的,她还小,要不是因为……也不会……” “就算真有什么错,那也是妾身没有教好,不能怪她。” 祁狅没想到这种时候,柳眠还以德报怨,把错都揽在自己身上,看向鼎鼎的眼神愈发阴狠严厉。 鼎鼎则是呆怔片刻后,哭得更伤心了。 她的哭声如同针尖,一下又一下刺痛着奚娆的心。 “东宫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带走,太子尽管放心。也许在你眼中,只有柳眠值得相信,但本主更愿意相信郡主。” “这件事就此揭过吧,再追究下去没有任何意义……本主稍后就会带着昶儿离开,还请你不要再责骂鼎鼎。” 奚娆撂下这番话,没再去看祁狅的脸色。 她转身蹲下来,用手帕擦拭鼎鼎脸上的泪水。 却不想越擦越多,把整张帕子都打湿了,这孩子还在委屈地抽泣。 逮着她欺辱就算了,现在连她的心肝宝贝也要欺负——是可忍,孰不可忍! 奚娆心念一动,把怀里的陶罐拿出来,偷偷塞给了她。 贴着她的耳朵压低了嗓音道:“这是金甲虫,听得懂人话,寂寞了,就放它出来陪你玩。” 鼎鼎的双眸早已被泪水糊住了,哽咽着问:“那它吃什么呢?” “菜叶、蚂蚁、毛毛虫,什么都行。” 金甲虫是仇池国师教她驯养而成,会主动保护她的家人,倘若柳眠或她身边的人对鼎鼎怀有恶意,它自会找机会蛰刺对方。 蛰的次数越多,对方中毒的程度就会越深。 会致其容貌越来越丑陋,并在无形之中放大此人心中的谷欠望…… 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 与祁狅硬碰硬的风险实在太大了,但这口气她必须要出! 至少在杀死祁狅之前,她一定要戳破柳眠的伪装。 “姑姑这是想威胁孤?”祁狅心里的气还没消,哪里肯放她走。 琢磨着是不是刚才含沙射影训斥鼎鼎,让她伤心了,心里不由得发出几声冷笑。 当初他可是比她伤的更深,这就忍不了了? “孤答应过太祖母,要好好照顾你和昶儿……放心吧,刚才眠儿已经劝过孤了,昶儿毕竟是个孩子,就算心思不纯,应当也不是故意的,你只管继续住……” “不必了!”一道稚嫩的声音猛然在祁狅脑后响起。 只见一个瘦小的人影不知道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带着病容的昶儿眼睛又红又肿,小脸雪白,却绷得紧紧的,身子有些摇晃,却坚强地扶着墙壁,一步步挪到了奚娆跟前。 刚才祁狅所做的一切,他都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了。 人还没有站稳,就抿着嘴唇张开双臂,挡在奚娆的面前。 “你为什么打我娘亲?贵为太子,就能随意污蔑长辈,以下犯上了吗?” 昶儿乌黑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祁狅。 虽然双腿仍然颤抖的,但眼神却很是锋利,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崽子。 “那还不是因为她想要包庇你,掩盖你的过错!” 什么时候,一个黄口小儿也敢指着他的鼻子骂了? 祁狅脖子上青筋暴凸,拳头捏的咔咔响。 “那你冲着我来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欺负鼎鼎和我娘亲?等我病好了,任你打骂,要是敢吭一声,我就不是男子汉!” 奚娆看着哪怕心底害怕也要奋力维护她的昶儿,鼻尖猛然一酸。 立刻弯腰,忘情地把他抱进怀里。 “傻孩子,保护你是娘的责任呀!” 听到这话的鼎鼎宛如醍醐灌顶,一时心慌意乱,面色煞白地看向柳眠。 第47章 离开东宫 “殿下,咳咳,咳咳咳……不要再因为我……惹公主姑姑生气了。” 柳眠哀婉地望着祁狅,低眉垂眸,艰难地挪动身子,眼看就要跌下胡床,对着奚娆下跪。 奚娆赶紧抱起昶儿往旁边让了一步。 “妾身本就出生卑贱,就算落水生病也算不了什么,殿下快别与姑姑置气了,本来这次过来,妾身就是想给姑姑道歉的。” “公主府尚未修整,万一姑姑现在就带着小公子离开,传到鸾凤宫……太皇太后误以为殿下心思狭隘,妾身万死难辞其咎呀!” 说罢,眼睛一闭就要往下倒。 祁狅眼疾手快抱住了她,落在奚娆和昶儿身上的眼神更加森冷可怖。 奚娆压制住心中寒意,牵起昶儿的手,“放心吧,本主不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向皇祖母告状的。” “太子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赶紧抱着眠夫人回房歇息吧,要是眠夫人病情加重,本主才是真的担当不起。” 原先柳眠确实是个好的。 但人心易变。 她不敢用鼎鼎和昶儿的安危来冒险。 祁狅见她反唇相讥,额角突突直跳,半嘲弄半威胁道:“姑姑若执意要走,今后昶儿所需的药材……” “就不劳太子操心了,本主自当进宫央求皇祖母,再不济,我还可以低头去求兰贵妃。” 宁可去求那个疯女人,也不肯对他低头是吗? 好,很好。 孤还是对你太好了,让你忘了孤曾经的手段。 祁狅抱起柳眠抬脚往外走,一干亲卫和侍从忙不迭地跟上。 一群人正要出西暖阁,一个丫鬟火急火燎地奔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容和蔼的嬷嬷。 “太子殿下,宫中来人了!” 祁狅立即向她身后看去,发现来人竟是太皇太后身边的元嬷嬷,隐隐有些吃惊。 “元嬷嬷,你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可是太祖母有什么吩咐吗?” 元嬷嬷笑盈盈地扫视众人,虽然不明白太子这大白天的抱着侧妃在东宫乱晃干什么,但脸上依然挂着柔和的微笑。 她对祁狅微微颔首,高声道:“传太皇太后的懿旨,太子殿下近日劳累,气血两亏,特命人从私库中把陈昭仪生前留下的十全大补丸取了出来,给你滋补身体。” “殿下,这是太皇太后一番心意,还请您切勿辜负呀!” 言毕,把手里一个重重的檀木匣子递到祁狅面前。 祁狅一怔,立即松开手,把柳眠放在地上,用双手把匣子接了过去。 “多谢太祖母体恤,幼安定当好好将养身体,不让太祖母担心。” 元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目光从柳眠脸上漫不经心地掠过。 别说太子妃了,以柳眠的出身,就算做侧妃也都是万般抬举。 偏偏太子喜欢,太皇太后也没有办法。 但东宫这么些年,只出了一位郡主,也着实太寒酸了些。 柳眠若是个懂事的,就该主动为太子纳妾,或是劝说他迎娶太子妃。 怎么好意思霸占太子这么多年? “眠夫人的身体也着实太差了些,看这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难怪无法为东宫诞下皇子。” “太子莫要吝惜,这十全大补丸每日三颗,一定要吃,其中也有眠夫人的份。” 祁狅受宠若惊。 这还是太皇太后第一次对柳眠表示出明显的善意。 “眠儿,还不快叩谢太祖母隆恩?” 柳眠自然也喜不自胜,跪在地上,结结实实对着鸾凤宫的方向磕了个头。 “妾身多谢太祖母恩德,定当好好修养身体,为太子绵延子嗣。” 她先前还在发愁,用什么办法能让祁狅心甘情愿言与她圆房,机会就来了! 有太皇太后的懿旨在,祁狅断然不敢再推拒自己。 元嬷嬷交代完了,又抬头看向他们身后的奚娆。 “原来这就是护国公主在东宫的居所?这院子瞧着干净宽敞,倒是配得上公主的身份。哎呀,这就是小公子吧……快,快过来让嬷嬷瞧瞧。” 奚娆还未抬脚,祁狅便阴恻恻地看了过来,用眼神警告她,不可乱说话。 奚娆目不斜视地抱起昶儿,径直走到元嬷嬷面前。 “昶儿,这位是娘亲皇祖母身边的元嬷嬷,按辈分来算,应当也是你的太奶奶。” 昶儿聪慧可爱,圆溜溜的大眼睛望过去,虽然有些认生,但声音又软又甜:“元太奶奶,我是昶儿。” 只这一声便把元嬷嬷的心给萌化了。 “小公子真是玉雪聪明,奴婢当不起,当不起呀!只是这脸色……怎么,病了吗?” 你看,随便一个外人都比祁狅更为关心昶儿。 奚娆心中酸苦,却丝毫没有显露出来。 “有劳嬷嬷关心,昶儿昨日受了点惊吓,现在已经好多了。” 她并不希望昶儿患有血症一事让更多人知道。 元嬷嬷眉心紧皱,握着昶儿软绵绵的小手,忍不住叮咛了她几句。 祁狅的不悦之色越来越浓,“元嬷嬷辛苦了,不如去花厅喝杯茶,吃些糕点再走?” 元嬷嬷摆了摆手,“多谢太子殿下,奴婢还要回去复命,不好继续叨扰,这便走了。” 直到亲眼看着元嬷嬷上了马车,祁狅这才放下心来。 他不信奚娆真舍得走,黑着脸把柳眠送回寝宫,打算先晾她几个时辰,让她仔细想想清楚。 完全不知道,奚娆这次是铁了心的要走。 而西暖阁内,等候多时的阿湛早已不耐烦了。 用最稚嫩的嗓音说着最狠辣的话:“狗男人欺人太甚,要不是顾忌着你与昶儿,刚才我真想直接出去宰了他!” 奚娆无奈地叹了口气,把眼皮子又开始打架的昶儿轻轻放进他怀里。 “别这么冲动,你要相信我,只要按计划行事,所有人都可以全身而退。”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阿湛单手抱着昶儿,一点儿也不觉得重,怜惜地亲了亲他的额头,“那就走吧,这才住一晚,我就受够了!真不知道这几日你们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奚娆苦笑。 她对东宫确实是没有一丝留恋。 “还是等一会儿吧,等柳眠午睡的时辰到了,我们悄悄地走,谁也不要惊动。” 第48章 暗嗅明衣 柳眠昏睡了一整个中午。 太医令今日没空,特意派自己的高徒又过来了一趟,说她忧思过重,若不好好调养,怕是会留下病根。 她的身体一向不好,一年十二个月里,有一半的日子都要用药。 寝宫里药香四溢,早已掩盖掉了她梳妆打扮的脂粉气。 祁狅平素是闻惯了的,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一进内室就感到心中腻烦。 一中午他都想着奚娆说的那番话,还有鼎鼎红着眼吼出的“我没错”。甚至连昶儿哆嗦着对他吼出的两句话,也一直萦绕在他脑海里。 心神不宁之下,祁狅中午一刻也没睡着,即使凝视着元嬷嬷送来的那盒十全大补丸,也依然没有开怀。 “红珠,什么时辰了?”他看了眼窗外。 今日没有下雪,但天色一直是阴沉沉的。 红珠刚在外面看过滴漏,瞥了眼尚未苏醒的柳眠,心念一动,轻声回道:“回殿下,申时一刻。” 居然才申时吗? 祁狅烦躁地捏了捏眉心,吩咐红珠给他倒了杯茶。 一口下去,觉得连舌根带喉咙,都是苦的。 “西……”他本想派个人去西暖阁看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又挨了一会儿,祁狅实在忍不住了,起身先来到含章院,见鼎鼎正在自觉地罚抄大字,看到他也没有像早上那么怒目而视,情绪激动了,默默吁了一口气。 虽然鼎鼎是奚娆亲生的,但他却不希望她的脾性与她一样。 身为女子,当效仿柳眠。 温柔娴淑,以后才能与夫君举案齐眉,同甘共苦。 当然了,祁狅也没有想的太远。 只要眼下孩子是听话的,他就能心满意足了。 从含章院走出来,祁狅在东宫里转了一大圈,把能看的景致都看完了,最终还是来到了西暖阁。 可西暖阁内外到处都没有奚娆的影子。 就连绿雪和那两个洒扫丫鬟都没了踪迹。 持续了一中午的不安瞬间放大,他的右眼皮突突直跳,刚要命人去找,一名暗卫突然从屋檐上飞了下来。 “殿下您终于来了,护国公主带着小公子和三名丫鬟,已经离开东宫了。” 祁狅懵了一下,仿佛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 暗卫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很是唏嘘,但也只能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继而小声帮自己解释:“护国公主早上就说了要走,属下见您没有阻拦,所以就……” 祁狅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好哇,你当真走了。 走得这般干脆利落,怕是早就起了心思! 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还债? 骗他已经骗出习惯了是吗? 祁狅低沉而阴森地笑了起来,他都不计前嫌答应让她与昶儿留下来了,可她却连这几日都等不了…… 为了维护小病秧,这点委屈都不能忍。 “殿下?要不……属下去追?”暗卫隐隐察觉到了祁狅的不满,害怕的额头都渗出了冷汗。 “追什么追,她想走就让她走好了!” 祁狅面色森冷地抖了抖袖子,“吩咐下去,交州城所有的药庐都不得向护国公主出售任何药材,尤其是与血症相关的药材,若有违抗者,立斩不赦!” 奚娆,这是你逼我的。 孤早该让你明白,这个世上除了我和鼎鼎,再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在乎。 她毕竟是个冒牌货,想必不敢多次麻烦太皇太后,去找兰贵妃求药或许行得通,但势必得付出很大的代价。 迫不得已,还得回来求他。 暗卫听闻此言面色骤然一紧,如此做法,未免太过恶毒,有损太子殿下的名誉。 但见祁狅此时的脸色阴鸷得格外瘆人,实在不敢多嘴,只得先领命下去了,等过几日再想办法好言相劝。 祁狅正在气头上,大踏步走进西暖阁内室,她曾经住过的地方。 目光幽冷地扫过那一层层叠放整齐的被褥,突然眉梢一拧,愤怒地把床上的东西掀翻,一件件地全都扔到了地上。 恍惚间,一抹海棠红落入他的眼中。 这是…… 祁狅黑着脸把它捡了起来,扯开来一看……竟然是奚娆的明衣[1]? 也不知道是她故意,还是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 祁狅的手指陡然用力,不由自主地将这块单薄丝滑的布料狠狠揉成一团。 刚想要扔掉,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拎起来,默默地看了良久。 奚娆天生美艳,长了一副天下所有女子都会嫉妒的好皮囊。 她也极为爱美,寝宫里常备着各式各样,适合不同季节的明衣,颜色应有尽有。 单是在他面前穿过的,就有石榴红、榧色、嫩绿、月蓝、胭脂红等等…… 祁狅仔细摩挲,这明衣的料子显然不算太好,而且针脚一般,一看就是她亲手缝制的。 堂堂西奚公主,骄纵荒淫,不擅女工…… 他却像中蛊般,颤抖着把它拿起来,贴在脸颊上,极深地吸了一口气。 脑中瞬时浮现出奚娆衣衫半敞,跪在自己眼前,慵懒地抚弄腰肢……嘴角微抿,伸手轻轻抚弄他胸膛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祁狅猝然惊醒。 口干舌燥,满面红潮。 像是被沾染了什么脏东西似的,毫不留情地把明衣扔在地上,紧跟着重重踩了两脚。 这一定是奚娆的诡计!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突兀地把它捡起来,拍了个干干净净,眼神凶狠地塞进了袖子里。 面无表情地来到书房,屏退下人,自顾自翻找出一个空匣子,把它偷偷藏了进去。 心猿意马,没有心情处理任何公务,仅仅只是坐在书案前,就这么一直枯坐到了天黑。 掌灯时,柳眠身边的红珠前来禀告,说夫人已经醒了。 祁狅这才想起,柳眠因为午睡错过了一顿药,立刻步履匆匆地往外走。 然而脚刚踏出门槛,又无法控制地回头,眼神隐晦地瞅了眼那个匣子。 “传孤的命令,从今日起,谁也不许踏入这个书房一步!” 第49章 他欺人太甚 祁狅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柳眠身上。 吩咐小厨房做了她最喜欢的几道菜,熬了浓浓的糯米粥,为了哄她喝药,还让厨娘多做了一道新式饴糖。 “你是新来的?”祁狅尝了一块她做的饴糖玫瑰酥,觉得味道不错。 低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妇人,抬手示意她不必跪着,“听口音,怎么不像是交州人。” 厨娘握住托盘的手骤然发紧,声音嘶哑干涩:“奴婢本是西奚俘虏,之前一直在庄子上干活,幸得眠夫人垂怜,这才领了东宫的差事。” 祁狅陡然一愣。 冷不丁被她口中的“西奚”两字刺中了心口,刚才还温煦的眼神霎时变寒。 旁边的红珠见了急忙解释:“启禀殿下,夫人是因为近日想家了,所以才……” 祁狅凝眉摆了摆手。 他差点忘了,柳眠原本也是西奚人。 当时全家老少都在公主府下辖的染布坊当差,虽然出生卑微,却从小温柔坚韧,勤劳能干,仅仅因为他偶然帮她解过一次围,便肯舍身相报。 为了救他,父母兄弟均被奚甫那个狗皇帝所杀。 唯有他们两人逃了出来。 虽然柳眠很少在他面前提起这件往事,但祁狅心里很清楚,她对家人的死极为愧疚。 否则也不至于这么多年过去,太医每次来请平安脉,都说她忧思过重。 为了减轻她的压力,祁狅没有让她操持中馈,反正东宫的各项事务都有家令丞打理着,她大可以放宽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后来鼎鼎出现…… 祁狅幽幽一叹,自觉亏欠柳眠良多。 常常恨自己没有办法再补偿得多一些。 “既然夫人喜欢,那你就多用心,做些她喜欢的饭菜……孤虽憎恨西奚,但也只是针对西奚皇室,而非百姓。” “是,多谢殿下。” 厨娘猛然松了口气,敛下眼眸深处的恨意,战战兢兢地行了个礼,迅速退了下去。 祁狅吩咐红珠把房门关好,拿起药碗,用指腹试了下温度,察觉到不烫才递了过去。 柳眠蹙眉喝了一口,苍白消瘦的脸颊顿时就皱了起来。 “妾身真是对不住殿下,几乎每天都要让你闻这苦涩的药味儿。也不怪鼎鼎不愿意过来,这满屋子的味道,就算是妾身自己都觉得嫌弃。” 她满眼愧疚,打从心里觉得对不起祁狅。 祁狅听得胸口一疼,连忙伸手把她拥入怀里,在她眼角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等她的泪意退去,气息终于安稳了,他缓缓才开口:“孤发过誓,会一辈子对你好,好好养病,不要胡思乱想。” “至于鼎鼎,大约是被孤骄纵惯了,越来越没大没小,明日孤就让她过来侍疾!” 柳眠喉头刺痒,侧头重咳了几声,脸颊上显现出一片不自然的绯红。 她神色凄婉地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吧,鼎鼎能叫妾一声娘亲,妾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倒是殿下,才刚教训过她,千万不要让这孩子与你生出嫌隙来。” “她敢!”祁狅经她一提醒,又想起白天鼎鼎愤然顶撞自己的场景。 那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里仿佛透着无尽的冷漠。 像极了曾经的奚娆。 祁狅用力地甩了甩头,不,他不能这么想。 鼎鼎从小就养在自己身边,就算再怎么顽劣,也不会像奚娆那样背叛自己。 但那孩子不严加管教是不行了,等柳眠的病好些,他就着手物色一位德高望重的女夫子,每日好生教导。 柳眠的脸色这才好了些,轻轻地把脸靠在他的胸前。 “殿下好像有心事,可是因为公主姑姑走了,所以……心里担心?” 柳眠一向了解祁狅,五年前他能因为猜忌和怀疑把奚娆逼得跳崖,如今就算他们之间多了两个孩子,结局也未必会有什么不同。 “说来也是真是奇了,鼎鼎从未见过她,但短短几日却与她相处的极为融洽。说实话,妾身还真有几分嫉妒。” “但殿下是她的亲生父亲呐,她竟然为了……咬了你,妾身真是心疼。” 说完就掀起祁狅的袖子,发现鼎鼎清晰的牙印依然还在上面。 柳眠登时红了眼眶,“都怪妾身疏忽了,害得殿下这伤口都红肿了。” 祁狅摇了摇头,仿佛并不在意,眼眸却越来越冷,心里的想法也越来越偏。 奚娆定然瞒着他使用了什么非常手段,否则鼎鼎绝不会如此轻易地顶撞他。 他定然要让奚娆记住这次的教训! *** 交州城,君兰居。 奚娆焦急地坐在堂屋中,等候着傍晚出门的绿雪。 她随身携带的药材不够了,东宫的药材很多但她并没有带走,这会儿昶儿又发了烧,她当然要开方子让绿雪出去抓药。 只是天已经黑了很久,都快过去一个时辰了,绿雪竟然还没回来。 心里难免惴惴不安。 “公主,奴婢回来了!”绿雪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进来,却是两手空空,脸色极为难看。 奚娆一看就知道她遇到了麻烦。 “发生什么事了?” 绿雪一张嘴就忍不住抹起眼泪:“对不起,奴婢没用,没能给小公子把药抓回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就算差一两味药也无妨,先把其它药抓回来……” “不是的公主,不是的!奴婢不仅跑遍了附近的药庐,连远处的药庐也去过了,可没有一家愿意把药卖给奴婢……他们那儿张贴着公主与奴婢三人的画像,他们说……” 奚娆的眼神顿时锋利了几分,“说什么?” “说只要是自称护国公主及其仆人的,不管买什么药都没有。奴婢质问他们怎敢如此大胆,他们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旨意,实在不敢违抗。” 祁狅,你欺人太甚! 为了报复她,居然连这么恶毒的法子都能想得出来。 奚娆气得腾一下站起来,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公主,只要能熬过今晚,咱们明日就可以递牌子进宫,想必太皇太后一定会帮您的。” 绿雪对于她的身份深信不疑,但奚娆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虽说太皇太后已经认可了她,但却没有把她的身份令牌、和亲国书及私印还给她。 这意味着她还需要祁氏族长的认可。 等到宫中发出圣旨,才算是向天下百姓和士族正式宣告,南祁的护国公主回来了。 所以,她还不能随意进出皇宫。 除非太皇太后召见,又或者请祁狅替她往宫中递话,得到了允许才行。 饶是知道祁狅有多么反复无常,阴狠无情,奚娆的眼眶还是不可避免地烫了一下。 再忍忍吧。 最多两个月,她定然能带着三个孩子逃离这个地方。 第50章 给娘亲出气 奚娆虽然心寒,却并没有打算服软。 甩甩头把杂乱的思绪抛开之后,把银钱偷偷交给了阿湛。 祁狅千算万算也不会算到,她除了绿雪和那两个洒扫丫鬟,身边竟还有人可用。 阿湛冷冷地磨了磨牙,拿起钱袋飞快地跑了出去。 特意找了个偏僻的药炉,没花多少功夫,就把方子上绝大部分的药给抓回来了。 他在屋里陪着昶儿玩木陀螺。 奚娆独自在厨房里煎药,把绿雪和洒扫丫鬟全都支走了去收拾另外一间厢房。 她决定让阿湛以书童的身份留在昶儿身边。 只是差一个合适的时机。 看药罐里的汤汁收得差不多了,奚娆又斟酌着割破手臂,放了一点血。 这次的量不多,疼得也没有前一次那么厉害。 为了补血,她给自己熬了一碗红枣枸杞汤。 又忙着把绿雪买到的羊骨头冲洗干净,加上驱寒暖胃的药材,熬煮了好大一锅的羊肉汤。 自从叶清臣死后,奚娆在仇池有两三年都闻不得这羊肉的味道。 但大冬天的,没什么比羊肉汤更能暖身子,她便强压下心底的那份痛楚,给每人都盛了一碗羊肉汤。 热乎乎的羊肉汤下肚,绿雪更有干劲了。 自告奋勇要给昶儿守夜,被奚娆拒绝。 “今晚我亲自守,你们都好生回房睡觉,明日还有许多杂事要忙。” 奚娆从仇池出来没带太多银钱,但维持他们这些人一两个月的开销还是足够了。 她摸了几十个铜板出来,塞给三个丫鬟。 “你们虽说现在跟了我,但卖身契还在东宫柳夫人的手上,以后想要彻底改换奴籍,还得看她的意思。” “但只要跟着我一日,我就算你们一日的工钱。这些你们先拿着,明日干完活了,可以上街买点自己想要的东西。” “翠翠和青文年纪比绿雪小,你们平日里就听她的安排,明白了吗?” 三人的眼里均泛起泪花,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既被卖入东宫,就没想过这辈子还能出来,但护国公主待她们真的很不一样。 不仅到这里的第一日就发了工钱,还允许她们上街。 “多谢公主,奴婢们一定好好干,把您和小公子伺候得妥妥当当!” 经历了这么多事,绿雪已然对奚娆死心塌地。 她一个残废能成为奚娆的贴身丫鬟,将来一旦能跟随她进入公主府,就算是彻底翻身了。 如果忠心耿耿,办事妥帖,说不定还有晋升为总管的可能! 有了这样的希望,绿雪自然对奚娆唯命是从。 即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无二话! 奚娆确实想培养一个心腹,但绿雪是不是够格,还需要她的考验。 昶儿喝完药,就困得趴在阿湛怀里起不来了。 把他放到床上等了一会儿,阿湛直起身子,戴上面具,准备推开窗户往外跳。 奚娆拽住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交州城已经宵禁了!” 阿湛心里憋着一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下颌骨崩得死紧,手指紧握着刀柄,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他都这样得寸进尺了,你不觉得屈辱吗?这样还得忍到什么时候?” 奚娆见他如此为昶儿和自己打抱不平,心中赫然一暖。 “傻孩子,娘亲怎么可能不觉得屈辱?但是,成大事者藏于心行于事,不谋于众……忍常人之不能忍,我们才能做成常人不能做成的大事。” “昶儿眼下的状况还算平稳,我又何必在这个时候再去激怒他?你和昶儿、鼎鼎都是我的命根子,若非万不得已,我实在不希望你以身犯险!” “更何况,娘并不是什么都没做,我把金甲虫留给鼎鼎了……到那时,娘自当反击,让那些恶人自食其果!” 阿湛愣了半晌。 望着她温柔而慈爱的目光,周身的戾气渐渐消散。 但他心里还是憋屈,根本忍不了那么久。 待奚娆抱着昶儿睡着后,他拿起佩刀,如灵狐般离开,直到清晨天际隐隐泛白,才顶着寒风回到房里。 脱掉冰冷的外衣,在昶儿的脚底下找了个角落,蜷缩着倒下去,眨眼便睡着了。 卯时。 东宫的马夫和杂役被鸡叫声吵醒,紧接着是含章院的丫鬟和嬷嬷。 昨晚眠夫人和太子殿下睡得挺晚,所以寝宫的下人都默契地赖了会儿床,直到卯时一刻才起来各自忙活。 祁狅刚睁开眼,意识尚且模糊,就听见家令丞在门外大呼小叫:“不好了!太子殿下,不好了!” 因为昨晚总梦见奚娆,他一宿没有睡好,这会儿眼底深黑,额头抽痛,从头到脚都散发着冷飕飕的寒气。 未免惊动柳眠,只披了一件大氅便快步走了出去。 “别嚷嚷,一大早上就这么晦气,还让不让孤睡了?” 家令丞哭丧着脸跪在地上哀嚎,“殿下,咱们东宫这下可要成为全交州城的笑柄了,您赶紧出去看看吧!” 祁狅疑惑地跟着他来到前院,还没靠近大门,就闻到了寒冷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酸臭味。 北风一吹,熏得东宫内外到处倒是! 他赶紧捂住鼻子,眼神冷鸷地走了过去。 只见朱红色的五扇大门全都变了颜色,不知道昨晚被何人,泼满了暗黄色的屎尿。 有的甚至还能看清楚形状,或短或长,或粗或细。 闻这味道,大约已过了七日,都发酵了。 更夸张的是,对方还用粪勺在这五扇大门上写了一行字,合起来就是——恭请太子尝粪! 东宫外,已经聚集了好多贩夫走卒及早起谋生的庶民。 一个个表情各异,交头接耳,明明十分想笑却要拼命隐忍。 祁狅瞠目结舌,一时气血倒流,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仪态。 面色铁青地退回到了院内,忽然间胃酸翻涌,差一点就要呕吐出来。 “这到底是谁干的?!” 家令丞苦不堪言,吓得浑身哆嗦:“下官不知啊,昨晚午夜过后,门口的守卫就都撤了,哪知道就是后半夜出了事。” 查肯定是要查的,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简直不要命! 但却只能暗中去查,不能大张旗鼓。 否则一旦事情闹大,祁狅这太子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思前想后,祁狅只能立刻命人清洗大门,争取在朝中肱骨上朝之前,把这件事给压下去。 第51章 太子他寂寞难耐 太子破天荒的没上朝。 祁狅写了请假的折子,让亲卫火速递去承乾宫。 恰好这两日皇帝的病情有所好转,能起床处理政事了,他就算不进宫也无妨。 在书房一待就是两个时辰,没有丁点儿动静。 家令丞和亲卫们守在门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直到午后祁狅打开房门,吩咐下人传膳,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荣安侯府那座宅子你知道吧,如需修整需要多少银子,你下午就列个明细出来,报给孤看。” 听到祁狅突然提起这茬,家令丞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 修宅子可快可慢,他本以为太子至少要拖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去管,好歹也要找户部挪些银子才会命人修缮,没想到护国公主这才刚走一天,他就急了。 “这个,下官以前没办过这样的事,怕是估得不准,容下官去请教一下……” 祁狅沉着脸打断他:“你亲自带着有经验的泥瓦匠去一趟,不就能估算出来了?这满朝大员有几个是孤的亲信,你去请教谁?真去了,只怕会被人诓骗!” 家令丞无言以对。 太子固然身份尊贵,但却因为带兵亲征拿下了西奚,手握兵权,成了老皇帝的眼中钉。 荀崔两家轮番劝说他交出兵权,他不肯。 上赶着把自家闺女送给他,他不娶。 哪怕他拥有批改奏折的权利,那些出身士族的大臣,也经常阳奉阴违,能拖就拖,不能拖的就用各种理由搪塞,千方百计也要把太子的政令搅黄。 这些年,他家太子不容易呀! 太皇太后答应给护国公主修缮一座公主府,若是这钱从宫中出也就罢了,偏偏她老人家不吭声,兰贵妃当做不知道,皇帝更是甩手掌柜。 最终倒霉的还是他家太子。 家令丞心中唏嘘,哪怕并不擅长此事,但为了给太子分忧,也还是硬着头皮找来几个工匠,赶往荣安侯府。 里里外外看了个遍,把必须要修缮的地方标注了出来。 能凑合的就凑合,实在看不过眼的就翻新。 如此抠抠减减,最终罗列出来十八项明细,合计两千三百多两银子。 祁狅接过单子,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提起朱笔,划掉了偏院这项。 “姑姑孤身一人,和小公子相依为命,就算加上奴仆也住不了多少人。” 家令丞皱起眉头:“可是太子殿下不是说过,要送几位面首给公主殿下吗?下官觉得,如果要豢养面首的话,偏院还是需要的。” 祁狅猛地哽住。 “孤何时说过这种话?” “这……”家令丞毕竟经验老到,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对,立刻就改了口:“那可能是下官记错了,理应划掉,划掉。” 祁狅冷着脸收回视线,又在后花园这一项上,加了二百两银子。 “荣安侯是个粗人,除了桂花树,就只知道种香榧,你把东宫的花匠拨几个过去,好生打理一下。种点海棠、玫瑰、梨花、茶花之类的。” 家令丞掰着手指头默默计算,那二百两好像也不够啊。 且现在是冬天,得等到春天才能移栽,麻烦。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祁狅从桌案上抽出一张图纸递给他,眼神颇为晦涩。 家令丞定睛一看,愣住了。 这纸上画的莫非是…… 他瞬间汗如雨下,既不敢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这只是个简图,你根据荣安侯府正房内室的位置,帮孤重新计算一下距离。务必要精确,不能有半点差错。” 祁狅的声音很低,低到家令丞几乎以为太子在与他商议什么国家机密。 一旦被外人知道,他这颗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下官明白,只是这么大的工程……要找谁去挖呢?” 祁狅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孤的暗卫们,最近交州太平,他们都闲得发慌。” 隐藏在东宫各处的暗卫:…… “恭请太子尝屎”的杀伤力果然还是太大了。 素来理智沉稳的太子,竟然瞒着所有人画了这么一张图纸来,甚至还要…… 家令丞得知暗卫来做这件事,顿时觉得自己小命有救了。 揣好图纸,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又马不停蹄地跑去荣安侯府。 祁狅看着寂静无尘的书房,心里空荡荡的。 这个时辰,他本来应该陪柳眠在寝宫补个午觉,但不知为何,他宁愿在这里坐着发呆,也不想回去。 “她怎么样了?” 屋顶上的暗卫甲愣了一下,“殿下,您在与奴才说话吗?” 祁狅没好气地捏了捏眉心,“不是你还能有谁,她带着个孩子能找到什么好去处,昨晚上住在哪儿了?” 暗卫甲:“东市,平安里。” “那里鱼龙混杂,尽是些贩夫走卒,她可真是会挑地方!” 祁狅一想到奚娆有可能被那些肮脏的贱民盯着垂涎,肋骨又隐隐地疼了起来。 暗卫甲摸了摸鼻子,“那里药庐多,应该是为了小公子抓药方便。” 但他却下了那样一个不近人情的命令,奚娆这会儿说不定正气得面红耳赤,眼泪涟涟,甚至于激动地咬破了嘴唇。 那也是她活该! 祁狅自诩足够宽容,已经给了她下来的台阶,她却偏偏要选择一条更难的路。 犟得令人生厌。 他吩咐暗卫甲退出五米之外,关上窗户,打开了那只藏有奚娆明衣的匣子。 许是太祖母送来的十全大补丸起了作用,今日祁狅一拿起它,身体竟就有了明显的反应。 往下瞥了一眼,极为精神抖索。 照道理,祁狅这会儿就应该回去找柳眠。 听从太皇太后的懿旨,努力耕耘,争取早日让她怀上身孕,一举得男。 但他却像是被这件明衣控制住了似的,拿在手上仿佛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反而一不小心,掉在了裤裆上。 轰的,四肢百骸的气血上涌,不是往头顶上汇聚,就是…… 终于控制不住气息,变得紊乱、粗重起来。 祁狅不知不觉咬起牙根,颤抖着闭上双眼,眼前的海棠红在脑海里飘来飘去,随后落在了一处光滑圆润的地方。 这一下,他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第52章 姑姑好大的胆子! “太子殿下把书房给砸了?” 柳眠正在服用十全大补丸,就见红珠脸色古怪地从门外走了进来。 心头隐隐一笑。 她就知道,自己的计策不可能不成功。 奚娆内柔外刚,祁狅又常年口是心非,两人心底都各自扎着深入骨髓的刺,没有绝佳的契机,根本拔不出来。 经过这一遭,对彼此的恨只会更深。 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她要逼得这对怨偶退无可退,互相残杀。 如此才能消减她的心头之恨! 红珠见她面色无常,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性又多了一分了解。 “是呀,奴婢刚刚去看过了,不知道为何,太子突然把书房砸得稀巴烂,却又不准任何人收拾,您说奇不奇怪。” 柳眠轻笑着勾了勾唇,“这有什么奇怪的,殿下虽然天潢贵胄,但也只是个凡人,心里积压的烦恼多了,有时候也需要发泄。” “他不让人进去收拾,那是因为不能够泄露机密,你也不要好奇。” 绿雪立刻把头低了下去,“奴婢明白!” 随后相当有眼力见的,倒好了温水递到她嘴边,“太皇太后看重主子,主子好生调养,定然能给殿下生个大胖小子。” 柳眠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她特意找人看过了,这药确实是好药,方子极为特殊,能治疗人身上的暗疾,固本培元,男女皆宜。 只是太皇太后一向瞧不起自己,怎么突然改变了态度? 难道这后面还憋着什么大招? 先用这种方式软化祁狅,再劝说他迎娶士族贵女,也不是没可能。 一想到还要跟士族贵女斗,她这心里就很是烦躁。 若是皇帝能马上薨了还好,祁狅迅速登基**,一定会力排众议立她为皇后。 柳眠本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容不得她再退缩。 这个男尊女卑的世界里,她唯有爬上最高位,才不会再遭受贫穷、虐待以及亲人的背叛。 才能培养出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活得扬眉吐气! 如此想着,柳眠攥着帕子的手越来越紧。 完全没有觉察到,刚才有一只小小的金甲虫跟随红珠飞进来,悄无声息地在她脖颈上蛰了一下,然后又悄悄地飞走了…… 三日后,祁狅因为皇帝再次犯病,应召入宫。 阴寒湿冷的天气,承乾宫内却没有烧地龙,他一进去就被寒气刺激得打了个冷颤。 两位内侍心惊胆战地垂着手,立在门边。 不用看,他们也知道太子现在的脸色有多么阴沉。 万一他待会发起火来,故意要把气撒在他们身上,他们也只有认了。 谁让他们命贱呢,皇帝与太子斗法,他们只有做炮灰的份儿。 然而祁狅只是冷哼地甩了下袖子,便坐在椅子上,沉着脸开始批改奏折。 既没有埋怨为何不烧地龙,也没有朝他们撒气。 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赶忙把沏好的热茶端了上来,放在祁狅手边。 又从偏殿取来一张貂皮,挂在了祁狅抬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不过半个时辰,祁狅的手脚都凉透了。 皇帝明面上挑不出他的错处来,把玩这种小把戏,以为这样他就会就范服软,交出兵权? 当年他讨伐西奚,为征集三军粮草,连续写了十封奏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回交州。 以为他不管再怎么讨厌自己,至少也会看在三军将士的份上,批准拨款、送粮。 结果,直到半个月后,运粮的队伍才缓缓赶到。 要不是他未雨绸缪,特意派出一支队伍去周边村落征收粮草,他们只怕都饿死了! 因为这件事,祁狅再没叫过他一声父皇。 就算在私底下,也只是冷淡疏离地称呼他“皇上,陛下”。 从此,父子俩三天两头就要冷战,有时候还不只是冷战,当着朝臣的面,也爆发过极为激烈的争吵。 区区地龙而已,祁狅并不放在眼里。 只希望能快点把这个老匹夫熬死算了。 到时候能掣肘他的只剩下士族。 祁狅放下朱笔,搓了搓自己的手指,眼瞅着桌案上尚未处理的奏折还有一丈高,烦躁地磨了磨牙。 已经三日了,她既不回东宫找自己,也没有递牌子进宫。 莫非那小病秧已经不需要药了? 祁狅眼神冷鸷,极其用力地在中书省的奏折上打了个大大的叉。 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不过公主府马上就快修好了,等他…… 看她还怎么犟! 午后,内侍把午饭给端了过来,祁狅随便吃了两口,又继续批改奏折。 西北几个县城陆续遭遇雪灾,看官员的落款时间竟在一个月多之前,这是被中书省压了多久? 荀氏三公,真是越来越荒唐! 祁狅气的差点破口大骂,但承乾宫隔墙有耳,他不得不强忍着怒火,把这口气压咽了下去。 再这样下去,不等他继承皇位,西北那一片就该路有冻死骨了! 他腾一下站起来,焦急地在正殿内踱步。 崔荀两家根本靠不住,他们只顾着自家利用,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他只能先派几个心腹过来查明情况,再命人收集药材、粮食、御寒的衣服,以最快的速度送过去。 只是这样一来,朝中大臣怕是又有理由参他了。 参就参吧! 反正他已经第一次不是被士族各家打压了。 好在是这几年他费尽心力,提拔了少许寒门上来,总归还是有人敢为他说话的。 处理完这档事,承乾宫的地龙终于是烧了起来。 应该是太皇太后知道了。 祁狅终于放松了一些,靠在椅子上闭眼歇息。 南祁这些年一直内忧外患,处理起来耗费了他极大精力,脑子沉重得像是被扣上了铁铸的面具。 模糊之中,他好像看到了奚娆。 她终于知道错了,低眉顺眼地走过来,主动伸出手,帮他轻轻地揉捏起肩膀。 他蓦然神色一松,不自觉扯了下嘴角:“终于知道错了?” 落在肩膀上的手突兀地顿住,祁狅不悦地皱起眉毛,“稍稍重一点,你今日没有吃饭吗?” 那双手立马又动了起来,但没过多久就渐渐偏离了位置,沿着他的锁骨滑了下来。 指尖温热,柔弱无骨,好似游蛇那般钻入了他的衣襟。 祁狅陡然一颤,猛地抓住了那只手:“姑姑好大的胆子!” 可话刚脱口而出,他就愕然惊醒,察觉到了不对,这里是承乾宫,奚娆胆子再大,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他抽身而起,把此人掀翻了过去,一张苍白如纸的俏脸顿时跃入眼帘。 “你是谁?” 第53章 房中术 祁狅面色黑沉,疾言厉色,吓得云光瞬间瘫软,跪倒在地,心脏如擂鼓般狂跳不止。 “奴,奴婢是承乾宫的宫女,见殿下神色疲惫,所以才想为殿下舒缓一二……却不想惊醒了殿下,奴婢有罪!” 说完,立刻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头。 祁狅的脸阴沉得能渗出墨来。 刚才的举动已经暴露了她的心思,那个老东西还真是会享受,难怪病一直好不利索。 色字头上一把刀,他也不怕马上风。 一想到自己的身子刚才被这样的女人摸了,他就觉得浑身刺挠,哪哪儿都不舒服。 刚想开口叫人,云光眼泪婆娑,嗓音暗哑地爬了过来。 “奴婢姓崔,虽然只是崔氏的一名庶女,但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修**德,还研习过……祖传的房中术……” 崔氏? 祁狅听闻此言,眼神变得愈发阴沉,宛如一片看不到底的深海。 东宫被他围得好似铁桶一般,于是便跑到这儿来钻空子。 他看起来像是饥不择食,连善恶美丑都分不出来吗? “你们崔家还真是令孤刮目相看……连房中术都有人教导。” 祁狅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以居高临下的角度望过去,竟然发现她的长相与奚娆颇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鼻子、眼睛和嘴唇。 这未免也太巧了! 云光见他对自己果真感兴趣,立马小心翼翼地把头抬起来了一点。 恰到好处地露出漂亮的眼睛与小巧莹润的红唇。 含羞带怯道:“殿下有所不知,奴婢从十二岁起就开始研习这……房中术了,家里的嬷嬷都说,奴婢是天生的媚骨,腰肢比一般女子要柔软许多,最适合……” 她话未说完,就脸颊绯红地垂下了头。 下意识地咬住下嘴唇,双唇一开一合,红得快要滴血。 “哦?那孤真的要见识见识……”祁狅的声音突然间柔和了许多,纡尊降贵地伸出手,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可愿意随孤回东宫?” 云光把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晕了脑袋。 她浑身抖颤地站直了,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才勉强维持住面上的冷静。 还故意歪了歪身子,想要靠得祁狅再近一些。 家里的嫡姐全都看不起她,说连她们干不成的她更无可能,但她豁得出去,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法子,没想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眠夫人算个什么东西,只要她今晚能爬上太子的床,太子妃的位置还远吗? 祁狅把她眸中一闪而过的野心尽收眼底,忍住了心头冷笑,“好,那就先陪孤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吧。” 云光喜不自禁,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了,亦步亦趋地跟在祁狅身后。 乖顺地如同木偶。 却浑然不觉祁狅的眼神早已寒得像冰一样。 门外的内侍见他身后带着云光,顿时面面相觑,恭敬地垂下眼帘。 幸好刚才他们没拦,不然挡了人家往上爬的路,迟早是会遭报复的。 祁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上了轿辇后催促内侍快一些,云光在后面跟得很是吃力,连喊了好几声殿下,他都置若罔闻。 “殿下,奴婢要跟不上了,您慢些好吗?” 等到了鸾凤宫,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头上的双环髻也已经跑乱了。 乱糟糟的发丝被汗水黏在脸上,看起来既邋遢又丑陋。 祁狅淡漠地扫了一眼,便嫌弃地收起眼神。 ——就这副鬼样子,也敢模仿奚娆? 就算在最狼狈的时候,她那张脸也是好看的。 祁狅没管她,径直走入殿内,给太皇太后行过礼后,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 “姑姑她……这几日都没来过?” 太皇太后面露惊讶,“月儿想要进宫吗?没听宫人禀告啊。哎呀,哀家真是老糊涂了,她的身份令牌还在你七皇伯那里,没办法随意进宫。” “元嬷嬷,快把哀家的令牌拿过来,让太子带回去交给月儿!这样月儿随时都能进宫了。” 祁狅瞬时皱起眉头。 七皇伯,厉王。 他可是荀氏那边的人,一向与他不对付。 “多谢太祖母,我回去便把令牌交给姑姑。”祁狅顺势把令牌揣进怀里。 “对了太祖母,我刚才在承乾宫替父皇批阅奏折时,遇见一丫头乖巧懂事,容貌出众,特想向您求个恩典。” 太皇太后愣了一愣。 不得了,月儿的十全大补丸真是管用,太子这才吃了几日,居然就对其它女人感兴趣了! “一个宫女罢了,你要看上只管带走!至于你父皇那边,哀家帮你知会一声就是了。” 祁狅笑着谢过了太皇太后,便把这云光带出了宫。 坐在太子雍容华贵的马车上,云光双手悄悄绞着帕子,难掩心底的激动。 每偷看祁狅一眼,脸上就抑制不住地泛起一点红晕。 太子不愧是南祁最俊美的男子,单单是这五官,就比许多女子还要标志。 更别说他这通身的气度,矜贵而冷峻,宛如玉石一般凛凛不可犯。 端的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想到今晚就能与他翻云覆雨,她这可小心脏就抑制不住地怦怦乱跳。 却不想此时看向窗外的祁狅心里早就恶心透了,恨不能快些回到东宫,把刚才被她碰过的地方全都搓洗一遍。 “东市到了吗?从平安里那条路走,千万不要走错了。” 外面的亲卫:“殿下放心,还有一刻钟就该到了。” 他们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子今日非要绕这么远的路回东宫,难道是他孤独久了,特意想要到这儿来沾点烟火气? 跟在不远处的暗卫甲无语地望了望天。 老天保佑,这会儿公主可一定要在家,否则殿下回去又该砸书房了。 正在屋子里给昶儿做沙包玩的奚娆,冷不丁鼻子发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昶儿立时把手伸了过来,小大人似的摸了摸她的额头,声音又软又糯:“娘亲,你冷吗?” 奚娆笑着亲了亲他的面颊,“没有,别担心,大约是因为刚才出去吹了会冷风,所以鼻子不太舒服。” 说完,起身走到窗户那儿。 哐的一声,毫不犹豫把正面对街边的那扇窗给关上了。 第54章 他拥美人入怀 昶儿这次发烧,是因为心中愧疚过重,再加上身体受了寒。 虽说昨晚喝药后很快就退了烧。 但脉象越来越弱。 奚娆推测,要是照这个速度,昶儿就算不遇到什么意外,以后每隔三五天也会发一次烧。 而每次烧完,身体又会进一步虚弱。 不止头晕、嗜睡,不思饮食,还会出现呕吐、行走困难、流鼻血等等。 她强忍下心底的恐慌,把缝好的沙包递给昶儿。 “好了,你让绿雪陪着,在院子里慢慢玩,我和你湛哥哥有重要的事情要讲。” 昶儿乖乖地点了点头,好奇地看了奚明湛一眼,拿起沙包,慢吞吞地往外走。 奚明湛望着他滞涩的步伐,连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许多。 “血症……真是太可怕了。” 前年的这个时候,昶儿还能陪他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等去年春天,他就不能再出门,只能在屋子里可怜巴巴地望着其它孩子玩耍。 奚娆惆怅地叹了口气,“国师说,常人只有十万分之一的机会患上血症,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上辈子作孽太多,所以这辈子,全报应在了昶儿身上。” “这叫什么话?”奚明湛不赞同地瞪起眼睛,“要照你这么说,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战士,也是因为上辈子造孽太深,所以活该去死么。” 奚娆急忙摇了摇头,无奈道:“你呀,这么较真做什么,我就是随口一说。” “以后可不许再这么说了,我师父说了,人就算生在沼泽里,也要用尽全力往岸上爬。只要一直努力,就一定可以看到希望!” 奚明湛嘴角微扬,乌黑的眼睛明亮又坚毅。 虽然遭遇了那样大的变故,还得知了自己不堪的身世,这孩子对未来始终怀抱着希望。 奚娆非常欣慰,皇嫂真的给他找了个特别特别好的师父。 “现在我要与你说正事了。” “阿湛,东宫门前那些臭烘烘的大粪,是不是你泼的?还有那五个大字,也是你写的对吗?” 奚明湛撇了撇嘴,“你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 见他没有撒谎,奚娆这心里既无奈又想笑。 伸手在他发顶上用力地揉了两把。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娘不是告诉过你,要静待时机吗?万一……有人瞧见了可怎么办?” “不会的,我是后半夜去的,当时整个交州城就跟睡死的老母猪一样,还刮着大风,不会有人看到我的。” 奚明湛一本正经的解释,满脸都写着“我又不傻”,“再说了,我早摸清巡逻士兵换防的间隔,还戴着面具和兜帽,绝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虽然他嘴上这么说,奚娆仍然有些不太放心。 “太子睚眦必报,这个仇他肯定记下了,没有大张旗鼓地找,只是因为怕丢了脸面。但我们必须防备着他会暗中调查。” 奚娆敛眉,仔细地想了想,“这样吧,你找个机会,装扮成乞儿在附近乞讨,务必要身世可怜、遭遇凄惨,让绿雪出门买菜时恰好看到……到时我就找个借口把你带回来。” 奚明湛点了点头,“行!” 如此,就可以大大方方让阿湛与他们住在一起了,无论祁狅再怎么调查,也很难怀疑到一个半大小子头上。 “对了,我方才偷偷去荣安侯府那边看过了,已经开始动工了,看来我们不用多久就能住进去了!” 奚明湛担心她还要继续教育自己,赶紧转移话题。 祁狅还算说话算话,答应了太皇太后的事,这么快就安排上了。 “那太好了,只要一住进去,我就着手修建密室。至于逃跑的路线,就交给你来安排,可以吗?” 要想不连累别人,且带着三个孩子全身而退,奚娆一步都不能错。 “没问题!”奚明湛拍着胸脯保证。 祁狅只要能把十全大补丸吃足七天以上,内伤基本就能治好。 再把换血所需要的药材和用具都准备好,找个机会把鼎鼎留在公主府,就可以…… 突然,咚的一声,刚才关上的窗户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奚娆顿时警惕地站起身,对奚明湛递了个眼神。 奚明湛心领神会,立刻裹上他的黑斗篷,躲在了床底。 她走到窗边,狐疑地推开木窗,探出头往外看了看。 一阵冷风吹起沙土,险些迷了她的眼睛。 就在她觉得眼睛不舒服,狠狠眨了几下时,一辆玄色的油步马车陡然闯入她的视线。 车夫不知道看到什么,突然“吁”了一声,用力勒紧缰绳。 一位玲珑有致的妙龄女子陡然朝前扑去,落入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 男人当即紧张地抬起手,用大手环绕住她的香肩,宛如一座稳固的城堡。 奚娆的瞳孔赫然变大。 怔愣地望着眼前两个交叠的人影。 她怎么也想不到,已经离开东宫了,还能看见这般刺眼的场景。 身着竹枝常服的祁狅,长发飘逸,虽然面色依旧冷冽,但比往日多了一份书卷气,犹如冬日里傲雪的青松,古朴而优雅。 那女子则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宛如一朵秀丽的小花,娇羞可人。 “起来!” 祁狅嗓音低哑,面色黑沉沉的,在云光扑过来时,他便伸出一只脚,准备踹过去。 哪知道就在这时奚娆看了过来,他立时把脚收起来,伸手扯了她一把。 并且身子迅速后仰,没让云光栽倒在自己怀里。 但因为厚厚的窗帘遮盖了一部分视线,所以奚娆眼里所看到的,是他迫不及待地拥云光入怀,一只手牢牢握住她腰肢的画面。 奚娆眼神微不可查地浮现出一丝痛楚。 但很快便化作一声轻嗤,消散在了风中。 垂眸关窗,毫不拖泥带水。 他有宠幸任何女人的自由,只要她不在乎,就不会受到影响。 然而心口的淤堵却在残忍地提醒她,有决心是一回事,身体的反应又是另一回事。 奚娆深吸一口气,吹动了舌下的暗哨。 正在泥土深处沉睡的红蝎子,顿时受到感召,听从她的指令一只只钻了出来,朝着祁狅马车的方向快速爬行。 祁狅用余光往窗外瞥了一眼,心中畅快了不少。 他就不信,她还能安耐得住? “殿下,奴婢不是故意的,您没事吧。” 忽然,一道矫揉造作的声音把他的思绪从外面拉了回来。 祁狅睨了眼跌坐在自己身边,羞答答扭着帕子的云光,不由得眸露厌烦。 她怎么还在这里? 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对着她的肚子便猛然踹了过去。 “来人,把这个女人给孤绑起来,扔到护城河里去!” 那声“姑姑”,不管她是不是听见了,都必须死。 第55章 怪癖 云光吓懵了。 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一时间抖若筛糠。 吃痛得捂着肚子,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出马车。 不料刚掀开门帘,就被两名东宫亲卫扼住喉咙,用破布堵住了嘴巴。 她拼命用舌头把破布往外顶,想要求得一线生机。 “殿下……奴婢是崔家的人,您也不能杀奴婢啊!要不是崔家,您如何能登上太子之位呜呜呜……” 祁狅原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拿起了一本书。 亲卫们均在门外暗暗摇头。 这崔家的庶女也太愚钝了,若是不提崔家,说不定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当年崔家的确对太子有恩,私下里瞒着皇帝,给他送过一万担粮草。 但后来西奚被灭,太子把从西奚皇室收缴的大半财物都分给了崔家,足以偿还这份恩情,他们却一直挟恩图报,明里暗里指责太子忘恩负义。 仿佛只有娶了崔氏贵女,上了他们崔家的船,才算是知恩图报! 倘若太子想今后的日子顺遂些,将计就计,随便挑选一个崔氏贵女娶了也无妨。 毕竟太子妃立了也还可以废。 等崔氏扶持他登基之后再来清算也完全可行。 但祁狅耿直刚正,根本不屑这样做。 无论她怎么喊,马车内始终寂静无声。 云光的脸色逐渐煞白,像待宰的羔羊那样,最终被五花大绑,扔到一匹马上。 很快,就被颠簸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模模糊糊间,她隐约看到了护城河,一声“救命”都来不及喊,便沉入到冰冷的河水中。 “殿下,要是崔家那边问起……” 祁狅折起一面书页,头也没有抬,“一个庶女罢了,能去承乾宫当差,说明根本没有考虑崔家的脸面,孤帮他们处理干净了,崔大人应该感激孤才对。” 亲卫们顿时犹如醍醐灌顶,互相对视了一眼。 回到东宫,祁狅特意回寝宫换了身常服,照例陪着柳眠用过晚膳,便以要处理公务为由,前往书房。 柳眠今日特意在里面穿了件崭新的竹青色明衣,祁狅明明看见了,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挫败地叹了口气,又不死心地吩咐红珠,去针线房再挑几件式样新鲜的明衣过来。 一盏茶后,红珠高兴地回来了,脸上洋溢着红晕。 “主子,奴婢刚去针线房问过了,琇娘们说殿下吩咐人去把新做的明衣全都拿走了!您说,殿下会不会想给主子一个惊喜?” 柳眠愣了一下。 随即,心里泛起一丝欣喜。 这是终于开窍,准备与她同房了? “快,去多烧些热水,把我夏日做的那些玫瑰干花拿出来,再多给我的衣裳熏一次梨香……” 就在这时,三只拇指大的红蝎子从祁狅换下的外衣里露出脑袋,悄悄地爬出来,用钳子勾住床幔,慢慢地爬到了柳眠的软枕上。 书房里,祁狅忽然叫出暗卫。 “换一种香吧,甘甜些的。” 暗卫甲错愕地从屋顶爬下来,不明白太子为什么今日这么反常。 不等他提出疑问,祁狅在书房里环顾一圈,“再加多几个火盆,用上好的银丝炭。” 暗卫甲听闻此言,更觉得奇怪了。 祁狅虽然也时常在书房睡,但沐浴、洗漱一般都在寝宫,只是有时忙得太晚了才会在这里落脚,是以净房并未准备浴桶。 “属下即刻去办,只是需要告诉家令丞,派人搬一个浴桶过来吗?” 祁狅想了想,淡淡地“嗯”了一声。 暗卫甲应声往外走要去,刚迈出门槛又被他给叫住了。 “你动作隐蔽些,别让那些多嘴多舌的丫鬟们看见了,尤其是柳眠身边的人。” “再给孤准备些果脯和糕点。”祁狅故意压低了嗓音,脸色却极为平静。 “是。” 暗卫甲不由自主地拧起眉头,太子怎么突然想吃零嘴? 难道是受郡主的影响,怕自己大半夜的会饿? 可要真是如此,有必要瞒着眠夫人吗? 他满头雾水地问:“那要甜一点的还是酸一点的?” “酸甜适宜的。”祁狅不悦地抬起眉梢,“话怎么这么多,去办就是了,别让人看到!” “……是。” 暗卫甲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底生出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但旋即又觉得不可能,狠狠甩了下脑袋,快步走出屋去。 不愧是祁狅这几年悉心培养的心腹,两刻钟就把这些事情全办好了。 书房里温暖如春,祁狅不知不觉热出了一身汗。 且后背很有些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 他脱掉大氅伸手挠了几下,却什么也没有挠到。 禁不住来到窗前去吹冷风,抬眸往漆黑的深夜里望去,心里七上八下。 “现在什么时辰了?” 暗卫甲趴在屋檐上回答:“回殿下,已经亥时了。” 都这么晚了…… 祁狅烦躁地在房中踱起步子,感到后背越来越痒。 这时,一只带着尖刺的红色尾巴蓦然在他脑后摇晃了几下,而后很快没了踪影。 难道下午那时候,她并未看到自己? 祁狅不由得自我怀疑。 但这不可能。 他特意让亲卫拿石头去砸窗户,就是为了保证自己经过时她能看到。 可为什么这么晚了她还不来? 祁狅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案旁边,挥毫写了一首诗。 写完之后才发现,其中有两句都写错了,气急败坏地撕掉,扔进了火盆。 等到亥时三刻,他终于忍不住了。 “你去正门外看看,有没有……马车或者徘徊的人影?” 祁狅把毛笔搁在笔架上,脸色在烛火的掩映下一半红,一半黑。 眼神更是晦暗得看不到任何情绪。 暗卫甲心头一凛,领命后立即让暗卫乙接替了自己的位置,飞檐走壁,几个呼吸之间便来到东宫正门。 然而查看了许久,也没发现任何异样。 再三确认后,回来复命。 “你确定……真的没有半点人影?”祁狅憋在胸腔的那股气一瞬间窜上头顶。 闭了闭眼睛,一把掀翻了早已准备好的匣子。 十几件颜色各异的明衣,哗啦啦一下全部散落在地。 樱桃红、嫩绿、明黄、茜色…… 暗卫甲忍不住眼角狂跳,难怪太子殿下必须瞒着眠夫人,原来竟是…… 染上了这种怪癖? 第56章 乔迁之喜 太子在西奚做面首的那几年,到底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以至于不仅脾气变得喜怒无常,竟连心性也扭曲了。 暗卫甲自以为窥视到了太子的秘密,顿时心惊肉跳,屏住呼吸,生怕表露出一点异样,招致杀身之祸。 祁狅此时却并未留意到他。 而是凝眸扫视满地狼藉,强行把怒火压了下去。 他绝非心心念念惦记着奚娆,只是……看不到她服软求饶、落魄难堪的样子,心里不痛快罢了。 亏他还留着太祖母的令牌,现在也不用给了! 只是让她服个软罢了,有这么难吗? “监视护国公主的暗卫可有消息传来?” 暗卫甲迟疑了片刻,回道:“尚未,不过小公子发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公主也……愈发憔悴了。” 祁狅的眼神阴沉沉的。 一段粗重的呼吸后,松开了不知道何时握紧的拳头。 为了和他赌气,偏要自找苦吃,这不是活该是什么?! 但又实在忍不住心里的在意。 “你去问问家令丞,荣安侯府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修好?” 还有宫里的圣旨,这都多少天了,昭告天下一声就这么难吗? 本来马上就要换班的暗卫甲心累地挠了挠头,翻身而下,偷偷钻进家令丞的卧室,将他一把揪了起来。 “啊,鬼啊—” 吓得家令丞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阎王。 “三日,不两日,下官保证两日后就能修好!” 他这条老命啊,真是快保不住了。 祁狅听闻还有两日,心里的燥意总算消退了些。 刚要把那些明衣捡起来放回匣子里,突然,一股针扎似的疼痛从拇指、后背、脚跟处等数个地方一起传来! 当即疼得他龇牙咧嘴,惊呼出声。 祁狅这才看清,原来自己的衣裳和脚下爬满了密密麻麻的小蝎子,一直潜藏在阴影里,伺机而动。 蝎子?! 脑海里顿时就浮现出五年前,奚娆被东宫那群侍妾欺辱,侍妾们陡然失控发疯的画面。 难怪她不肯来,原来是气狠了,派出了这群小畜生…… 但它们却没有毒。 如此举动,就像是被她在床上弄得狠了,又凶又闹,却只能有气无力地啃咬他的胳膊。 祁狅的面色依然深冷,嘴角却莫名上扬,拿起桌面上的烛台,不疾不徐地对着它们烧了过去。 “就这……还不如你自己过来咬我几口呢。” 与此同时,寝宫内也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柳眠脸色煞白地从滚下床,拿起软枕便对着床上爬行的蝎子拼命摔打,但下一瞬,她赫然看到软枕上也有几只蝎子,顿时花容失色,乱叫着把它扔了出去。 “啊啊啊啊啊!来人啊,快来人——蝎子,到处都是蝎子!” 红珠自己也被吓得惊恐万分,但还是忍着恐惧冲过来,拽起她的手,“夫人快跑!” 柳眠披头散发地逃出内室,气急败坏道:“殿下怎么还不回来?他到底在书房忙些什么!” *** 两日后,东宫终于来人了。 奚娆嚯一下站了起来,用眼神示意绿雪递给对方一颗碎银子。 家令丞笑呵呵地推拒了:“还请公主殿下即刻吩咐下人,收拾好行李,入住公主府吧。” “太子殿下有命,命令下官协助公主搬家,连马车都已经备好了。” 祁狅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奚娆满心疑惑,却没有多加思索。 毕竟有东宫的下人帮忙,她还能省些银两。 “那就有劳家令丞了。” 奚娆反身回到屋内,让阿湛给昶儿穿衣裳。 前天,她跟着绿雪去街上找到衣衫褴褛的阿湛,问清楚他的“家世来历”后,便把他带了回来。 如今他对外的身份,是昶儿的书童。 有外人在时,昶儿叫他“阿湛”;没外人在时,仍叫他“阿湛哥哥”。 “娘亲,昶儿可以自己走!”昶儿听闻他们要住大宅子了,大宅子里还有很大一个花园,萎靡的精神顿时好了不好。 自己穿好鞋,迈着软绵绵的小腿往床下跑,却一头撞在了奚娆的肚子上。 奚娆伸手摸了摸他的膝盖,感觉到了他隐约的颤抖,心尖疼得发麻。 “昶儿乖,还是让阿湛抱着你吧。” 阿湛见他沮丧地撅起小嘴,丹凤眼一转,在他跟前蹲了下来,“我背你吧,这样我能轻松好多。” “真的吗?”昶儿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现在走起路来,双腿其实是有些酸痛的,但他更担心会给人添麻烦。 他不想自己是个累赘。 阿湛笃定地点头:“当然了,你这小身板,趴在我背上,简直比我的刀还轻!” 昶儿这才放心地趴了上去,笑眯眯地伸手,用白嫩的小手环抱住他的脖子。 “谢谢阿湛哥哥,你的背上好舒服呢!” 阿湛虽然只比他大了五岁,但在昶儿眼里,哥哥结实的臂膀、背脊无一不像是……父亲该有的样子。 因为感觉到的奚娆有难言之隐,他从不敢问奚娆,自己的生父是谁。 自从懂事,他就隐隐从其它孩子的口中得知,他应该是被爹爹抛弃了。 但他就快死了…… 昶儿心里想哭,但却坚强地忍住了,把下巴搁在阿湛的肩上,努力让嘴角微微上翘,露出唇边的两个小梨涡。 他知道娘亲喜欢看他的笑,趁着他还有力气笑,就多笑笑吧。 然而还没登上马车,他就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要是能见爹爹一面就好了。” 奚娆站在他俩身后,听到他呢喃的梦呓,眼眶倏然发红。 死死咬住牙根,把泪意逼退了回去。 家令丞在不远处看着,默默叹了口气。 要说他们这位护国公主,也实在命苦,年幼就被送往蛮夷之地羌国和亲,到达羌国后她经历了什么,谁也不敢问。 侥幸在内乱中活了下来,颠沛流离,儿子却得了这种病。 倘若小公子真的保不住,她只怕是也要跟着去了。 皇族的女子尚且朝不保夕,就遑论那些出生卑贱的女子。 哪一个不是削减了脑袋想往上爬? 不为别的,只为了能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 家令丞指挥下人把奚娆等人的行李搬上马车,一路护送他们抵达公主府。 奚娆踩着凳子刚下来,宫里的圣旨便到了。 派来宣读圣旨的乃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内侍,虞公公。 下马后,直接站在公主府高大的匾额之下,打开圣旨大声宣读,不仅奚娆要带着昶儿下跪,连周遭路过的百姓也都呼啦啦跪了一地。 圣旨很短,只有三句话。 宣读完,虞公公亲自把奚娆扶了起来,没多说什么,把圣旨连同公主令牌、和亲国书还有印信一起交给她,便快马加鞭地走了。 宫里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奚娆抬起头,看着头顶“护国公主府”这行鎏金大字,心里感慨万分。 看呐,她就快成功了! “绿雪,你拿这十两银子买些饴糖、果脯撒给门外的百姓。再拿一吊钱,割两斤猪头肉回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包饺子!” 奚娆抬起脚,神色明媚地迈过高高的门槛。 举手抬足散发出的自信和从容,矜贵不凡,雍容大气。 入住公主府的第一天,他们踏踏实实吃了一顿猪肉白菜饺子。 虽然这个习俗不是西奚的,但奚娆和祁狅共同生活了两年,口味和喜好受他所影响,不仅喜欢吃饺子,还偏爱加有石榴汁和葱头的胡羹。 这种饮食习惯来自于祁狅的母亲陈昭仪。 她是北方人,在嫁给南祁皇帝之前,乃是北方一个小国的公主。 但自从祁狅入狱,奚娆就再没吃过胡羹。 晚上,戌时。 奚娆光脚走在烧起地龙的内室里,思索着明日是否该去东宫一趟。 七日已过,她得给祁狅再次把脉,看看十全大补丸的效果。 正盯着烛火发呆,挂着帷幔的床铺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 她立即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金鞭,面色凛然地朝那边走去。 咚咚,咚咚…… 心脏紊乱地跳个不停。 唰一下掀开帷幔,目之所及,但见祁狅眼神冷鸷地坐在她床上,手里捏着一张海棠红的帕子,正在轻轻揉捻。 奚娆被狠狠吓了一跳。 扫了眼窗户和门,明明都已经锁紧了,他到底怎么进来的? 她才刚在想要不要去见他,他便从天而降,坐在了她在新床上。 第57章 还说没有勾引孤? “姑姑怎么看呆了,这才几日,就不认识孤了?” 祁狅见她呆怔在原地,戏谑地牵起唇角。 发现她光着脚,身上只穿着明衣,眸色顿时幽深了几分,渐渐放肆起来。 从光洁的额头开始,沿着鼻梁滑落,于红润饱满的唇瓣那儿稍作停留,拂过她的下巴、脖颈……再一路往下,直到纤细伶仃的锁骨。 她一向是丰满圆润的身材,锁骨却格外清瘦。 凹陷出两个玲珑的小窝,像两个迷你的温泉,能盛满他倒入的美酒。 奚娆意识到他在看什么,耳尖猛然一热,伸手扯紧了领口。 “你来干什么?” 祁狅凝视着她的耳朵,心底一片舒畅。 “当然是来讨债的,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亲口承认的肉偿,这么快就想反悔了?” 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抛出,扔到奚娆的脸上。 熟悉的海棠红,就像是一簇火星,燃起了她的回忆。 难怪她在包袱里怎么也找不到那件明衣,竟然是被祁狅偷走了? “堂堂太子,怎么连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都做得出来,你……” 祁狅面色骤然一沉,反唇相讥:“姑姑可真会倒打一耙,这明明是你故意落在西暖阁,勾引孤的。” 他怎么这么蛮不讲理! 拿走就拿走吧,怎么还故意剪了,做成了帕子? 且看他刚才从怀里把它掏出来,搞不好这几天一直都随身携带。 一想到他很可能把这张沾染过自己体香的帕子用来擦汗,擦嘴…… 奚娆就忍不住心尖乱跳,臊得连脖子都红了。 祁狅暗暗摩挲了一下指尖,他是个武夫,控制不住力道一把将它撕破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布料本身就薄得出奇,不就是给他撕的? 奚娆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把帕子便用力团成团,扔回到他的身上。 “既是来讨债的,那太子还等什么,脱衣服啊!” 她并非不知羞耻,而是祁狅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与死人计较,她犯不着。 祁狅没想到她如此痛快,心里又莫名的不痛快起来。 果然是心中有鬼,偷偷往他身上放蝎子,他倒是不怕,却间接害苦了眠儿,被蝎子吓得惊慌失措,足足两晚都无法安眠。 要不是他知道此事因云光而起,与柳眠毫不相干,他几乎要以为这才是她的目的。 报复心太强绝非好事,不好好教训一下,迟早会惹火烧身! “你先脱。”祁狅毫不见外地靠在他亲手挑选的软枕上,掀开眼皮,只微微露出一条缝。 眸光流转,深邃的看不见任何情绪。 奚娆背对着烛火,颤抖的身影在摇晃的光晕下若影若现。 明衣薄弱蝉翼,只需轻轻一拨就能从肩头滑落。 却被她弯曲的手肘拦住,如云朵般,堆积在了那纤瘦的小臂上。 祁狅的视线来回不断地逡巡。 这肆无忌惮的眼神既是欣赏,也是羞辱。 一会儿流连于烛火照亮之处,一会儿又晦暗地看向地上的人影。 良久没有动手。 奚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练就的厚脸皮,就这么轻易地被他这道目光给捅破了。 她狠咬了下舌尖,才勉强忍住没有撇开脸去。 就当是死前给他的一点甜头。 更何况男欢女爱本是天地阴阳之法,人之常情……当年她尚不觉得可耻,如今就更不必了! 一炷香过后,祁狅总算是看过了瘾,猛然起身上前,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一口咬住她左边的耳珠,用力地磨了磨牙,留下一排牙印。 奚娆疼得倒抽一口凉气,四肢不自觉地颤抖。 为了不露怯,干脆闭上双眼。 感觉到她紧咬着牙关的欲拒还迎,祁狅心里的那股子戾气猝然消散。 他就是要看奚娆不甘羞耻,却又不得不抛弃所有尊严,取悦他的样子。 算起来,她可是吊了自己好几次胃口。 祁狅不客气地把奚娆放倒,用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托住她。 奚娆感觉自己半个身子悬在空中,哪怕屋内有地龙,也还是感觉到了一丝丝凉意。 一股微妙的气流激得她顿时立起鸡皮疙瘩。 祁狅眸光渐深,难受地压抑气息:“……起来。” 转而瞄准她另一只耳珠,将鼻息全都喷洒而出:“还说不是故意?” 奚娆闻言一时难堪,抖得更厉害了。 她恼怒地在心里唾弃自己,可越是唾弃,身体就越不争气。 奚娆破罐子破摔地叹了一口,心道不如干脆些,也能少受些折磨。 笃笃!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动静不大,但在夜里却极为清晰。 昶儿声音稚嫩地在外面拍门:“娘亲,你睡了吗?” 奚娆的脸腾一下变得血红。 下意识开始挣扎,想要摆脱祁狅双手的禁锢。 祁狅眉梢狠狠一跳,胸前滑下一行汗珠。 奚娆控制不住发出低声嘤咛。 脑袋猛地往下一撞,磕在祁狅的鼻梁上。 祁狅吃痛地拧起眉头,双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进一步加重力道,把她扑到了床铺深处。 咔嚓两声,奚娆忽然感觉天旋地转,床板居然像密室的门那般反转,把她和祁狅一同掀翻了下去。 而后,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原样。 “这是……”奚娆满脸惊愕地从祁狅身上爬起来,震惊地看向四周。 这间房竟然与她的内室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就是这里没有门,只有一个不知道通向哪里的洞口。 祁狅刚才翻下来时被她不小心撞到了胯,这会儿还有点隐隐作痛,眼神颇为阴沉,但脸上的得意之色却根本掩藏不住。 “怎么样,喜欢孤送给你的乔迁之喜吗?” 第58章 他醉了 奚娆久久没能回神。 这算什么? 短短七天,祁狅不仅命人把荣安侯府修建成了公主府,还有余力修了一条地道出来。 甚至仿造她的内室,在下面挖了个等比例的房间! 满朝文武知道他们的太子如此变态吗? 奚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克制住反手给他一巴掌的冲动。 反过来想,祁狅也算是自掘坟墓。 为了方便和她苟且,竟然自己打造了这么一间隐秘的暗室。 东宫的暗卫不可能守暗室门外,只会是在地道出口等着,那么暗室里发生的一切也就无人知晓。 好,好极了! 让她连建造密室的功夫都给省了! 奚娆不得不赞叹祁狅的贴心,看向他的眼神莫名多了几分温柔。 就在这时,昶儿的叫喊再次响起。 “娘亲,娘亲你在吗?” 因为掉下去了一层,他的声音听着已然不那么清晰。 但奚娆却更加担心了,爬起来想要回去。 “昶儿很少这时候来找我,可能是哪里不舒服了……唔……” 奚娆着急地想要寻找爬上去的出口,却被祁狅从背后抱了个满怀。 强迫她抬起头,不准她逃。 奚娆的上下唇瓣都被他咬住,脑袋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他却单手扣住了她的后脑,故意加深这个吻。 她很快就觉得呼吸苦难,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昶儿还在不懈的拍门。 “娘亲,阿湛哥哥又偷溜出去练功了,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奚娆猛地一惊,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 祁狅果然注意到了阿湛的名字,松开了她的嘴,眼神阴恻而狠厉:“阿湛是谁?” “一个十岁的小乞丐,我从大街上捡来,给昶儿做书童的!” 说完,忐忑不安地望着头顶,祈祷昶儿接下来千万不要再说话了。 没听到奚娆的回答,昶儿失望地垂下眼眸。 随即,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他回房了。 奚娆心疼坏了,一想到昶儿找不到自己该有多么难过,面色骤然一沉,扭头咬上了祁狅的指尖。 嘶—— 祁狅吃痛地半眯起眼睛。 视线却变得逐渐有些迷离。 奚娆见他并未甩开自己,牙齿用力一合,咬破了他的食指。 祁狅疼得更厉害了,却迟迟没有发怒,反而凝望着近在咫尺的脸,眼眸中诡异地浮现出了一抹委屈。 仿佛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他们打的我好疼……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骨头都碎了……” “你不是最喜欢幼安了吗?为什么……不要我了?” 奚娆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哆嗦着吸了一口气,才敢屏住呼吸抬起头。 小心翼翼地往上看,就见祁狅赤红着双眼,饱含痛苦与控诉地望着自己。 方才还面色如常,面容冷冽的他,此时脸颊却渲染上了艳丽的胭脂,红的像火。 连眼眸都充满了血丝。 “你喝醉了?” 祁狅酒量奇差,几乎是一杯倒。 但只有足够亲近的人才知道,他喝醉了后不会马上有反应,而要过一会儿,大约是一刻钟左右,酒意才会上头。 他在来找自己之前,一定喝了酒。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酒量还是这么差。 “不,我没醉!” 祁狅咬死了不认,茫然地看了眼自己流血的食指,突然想起了什么,像大犬扑人似的,霸蛮无比地抱住了她。 急不可待地张嘴啃噬她的后脖颈,还故意把受伤的那根手指,伸到她的眼前。 “好疼,帮我吸一吸好不好?” 奚娆被他抱得喘不过气。 听到这句话,脑海里不可抑制地浮现出曾经在汤池里调教他的情景。 她好像也曾经对他说过这种话。 不过不是因为受伤,而是因为…… 奚娆的身体和心里都非常难受,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只要醉了就会特别粘人,非要缠得她直到满足。 见奚娆没有回应,祁狅登时不悦地皱起眉头,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委屈。 甚至还漾出了几滴剔透的泪花。 欲落不落地挂在眼角,蜿蜒出一道淡淡的湿润痕迹。 “姐姐,你不是最疼我了吗?” 此言一出,奚娆再也招架不住了。 她比祁狅年长三岁八个月,祁狅初尝情事,几乎每个动作,都是她手把手教的。 奚娆一边叹息地吻上他的嘴唇,一边伸出手…… 直到祁狅舒服地闭上眼睛,仰头拉长脖颈,她才像触电似的松开了手。 祁狅倒在床上,彻底醉倒了过去。 奚娆苦笑着摇了摇头,用力按住自己的心口。 维持了这么多年的清心寡欲、古井无波,到底还是被他给毁了。 凝视着祁狅沉睡过去,温和而无害的面庞,奚娆实在无法描述心底的滋味。 他们或许真是前世的仇家,这辈子才会如此纠缠不清。 可就算再次又了肌肤之亲又能怎么样呢? 仇恨与误会宛如天堑无法逾越,他不可能醒来后就释然地原谅所有过往,她也终究还是要痛下杀手。 奚娆静静地坐在他身边,等着心头的悸动逐渐平息,直到归于死寂。 擦干净手后,为祁狅认真把脉。 他内伤蓄血的情况已经好多了,看来近日确实有听话地服用十全大补丸。 但奇怪的是,不久前他才刚吐过一次血……倒推一下日子,应当就在她被兰贵妃召入宫中的那两天。 难道他那晚并不是故意失约? 奚娆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别傻了,这只是一个根本就不值得一提的巧合。 她快速拉回思绪,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继续把脉,却发现祁狅因为那次吐血吃过大量的补药,反而伤了肾元。 “愚蠢至极!”奚娆气得在他胸口锤了两下,“补药是能乱吃的吗?你本就内伤未愈,滥吃大补之药等同于饮鸩止渴!” 虽然这个问题有些麻烦,但也不是没办法,只要她稍微改下方子,再给他修养十天半个月就行了。 只是这次还要用十全大补丸的名义送去吗? 奚娆一想到又要进宫就觉得头疼。 她可以在祁狅面前放狠话,但若不是万不得已,她是真的不想进宫。 那个吃人的地方。 待的时间久了,不管谁都是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给他盖好被子后,奚娆急忙站起来摸索床顶,打开机关后,毫无留恋地爬了上去。 第59章 太后赏赐 清晨,晨曦透过窗户洒落在床幔上。 昶儿揉了揉眼睛,一眼就看到睡在自己身侧的奚娆。 顿时唇角上扬,像毛毛虫似的蛄蛹蛄蛹,钻进了她的怀里。 奚娆感觉胸口突然压上来一块大石,伸出手去,摸到了一只会动的毛茸茸,顿时就清醒了。 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抱住昶儿的背,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对不起呀昶儿,昨晚你来找娘的时候,娘刚好……如厕去了,所以没听见在门外叫我。” 昶儿轻轻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昶儿昨晚只是有一点点害怕,但是后来抱着你给我做的??杜洞尕木偶,很快就睡着了。” 说完,把手里攥着的??杜洞尕塞到她手里,证明自己没有撒谎。 奚娆心口一窒,这只??杜洞尕还是在昶儿三岁时,她尝试着用刀雕刻而成的。 虽然雕得很丑,连??杜洞尕原本四分之一的可爱都无法还原,但昶儿却宝贝的很,经常随身携带。 遇到小朋友,还会拿出来炫耀。 她用指尖摸了摸这??杜洞尕的鼻子,发现原本粗糙的鼻子都已经被昶儿给磨平了。 心里越发酸涩。 “等娘亲有时间,再给你雕一个更好的!” 昶儿伸手握住她的大拇指,晃了晃,“这个就已经很好了,阿湛哥哥说,过几天就把敦敦叫过来陪我玩。到那时,我就可以骑着它在雪地里跑啦!” 因为期待,他乌溜溜的大眼睛散发出明亮的光彩。 “到时候,我想请鼎鼎姐姐过来玩,可以吗?” 奚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到时候我亲自去请她。” 听她这样讲,昶儿高兴了地嘿嘿了两声,屁股挪呀挪,挪到床的最里面,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一副萤石手串。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害羞地把它推到奚娆面前。 “我犯了错,应当得给柳姨道歉的。但是现在我好像走路都挺费劲,所以就穿了这个手串,娘亲能帮我交给太子,再让他帮忙转交给柳姨吗?” 奚娆本来以为过了这么些天,他已经把那件事给忘了。 没想到昶儿还牢牢记在心里。 忍不住喉头干涩,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娘亲,你就答应我吧!”昶儿卖力地眨了眨眼,眼中的祈求和撒娇,清晰可见。 奚娆根本没有办法拒绝。 只得拿起萤石手串,塞进了袖子里。 “放心,这件事就交给娘亲吧。” 过了没一会儿,奚明湛浑身寒气地从窗外跳了进来,发现她也在,还错愕地愣了一会儿。 奚娆无奈地盯着他,叹了口气。 “以后你要出去练功,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来陪昶儿。你这样偷偷跑了,他半夜醒来该有多害怕!” 奚明湛登时歉疚地低下头,“对不起啊昶儿,哥哥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你没有生气吧?” 昶儿手脚并用地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想要他抱:“阿湛哥哥将来是要做大英雄的,昶儿怎么会生你的气呢。” “不过你到底练什么功竟然去了一宿?”奚娆面露狐疑,随即眼神陡变,“难道是你师父来了?” 奚明湛脱掉冰冷的外衣,稳稳地把昶儿抱了起来:“嗯!师父说放心不下我,就去抓了一匹野马,跑来找我了。” 说完就眯起眼睛,嘿嘿地傻笑。 奚娆和昶儿受他感染,也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阿湛的师父来了正好,那是个世外高人,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智慧过人。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一直隐居在仇池。 如若他愿意助自己一臂之力,给昶儿换血一事定然能更加顺利。 奚娆陪着两个孩子吃过早饭,便派翠翠去东宫打听,得知祁狅今日进宫上朝了,立即梳妆更衣,拿着公主令牌赶往鸾凤宫。 太皇太后一早就杵着龙头拐在屋里等着,见元嬷嬷果真上前来禀报,立即激动地站了起来。 “月儿来了?好好,她可有带着昶儿?” 元嬷嬷赶紧搀扶住她,“没呢,小公子身体不好,怕来了把病气过给您,所以就留在公主府了。” 太皇太后略有些失望,但一看到打扮簇新的奚娆,又很快眉开眼笑。 她虽然看不清样式,却能根据轮廓和下人的反应,得知今日的奚娆碧鬟红袖,灿若明珠。 “好好,哀家的月儿就该戴最漂亮的首饰,穿最华丽的衣裳!元嬷嬷,快,把我给月儿准备的东西给拿过来!” 元嬷嬷笑盈盈地转身出去,眨眼功夫便端着个精致的螺钿妆奁回来了。 奚娆接过来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全是绚烂夺目的首饰。 足金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头面三副,东珠、玛瑙、和田玉、翠羽、珊瑚、天珠、象牙制作的耳坠、手串、挂件若干…… 每一样拿出来,都价值不菲。 如今南祁国库空虚,看太皇太后目前的穿戴也并不奢华,这些应该都是她原先的嫁妆。 奚娆委婉地推拒:“祖母,月儿这些年朴素惯了,已经不喜欢戴这些东西了,还是留着……” 太皇太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哀家可不会拿自己的体己钱,给你皇兄填补后宫的大窟窿。当年我劝他不要娶那么多士族贵女,他偏不听,自以为能海南百川,均衡各方势力。” “结果呢?想要分一杯羹的士族越来越多,男人在前朝尔虞我诈,女人在后宫勾心斗角,乱成了一锅粥!” 她伤感地叹了口气,“不过哀家也没资格责怪他,因为我姓虞,也同样出生于士族。” “你流亡在外多年,应该吃够了穷困潦倒的苦,哀家老了,留着这些身外之物没什么用了。但你不同,你还有昶儿……不管以后这南祁什么样,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 这番话,听得奚娆心头震颤。 当年她身为西奚公主,也曾短暂地得到过祖母的疼爱,但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 不仅皇兄奚甫性情大变,祖母也再没有给她过一个好脸色。 为杜绝皇兄和祖母的猜忌,她断绝了与昔日手帕交的来往,远离朝中各家士族,豢养诸多面首,摆出一副醉生梦死的荒唐样。 “月儿多谢祖母。”奚娆发自真心。 百年来四国纷争不断,虽然这几年南祁因为吞并了西奚,拓展了大量国土与人口。 但小范围的内乱却一直不断,百姓并没有真正的安居乐业。 等到不久后祁狅死去,南祁必然还会出现新一轮的动荡。 想到这一层,奚娆难免心中有愧,觉得对不起百姓。 但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在乱世中保住孩子已经是精疲力尽,又哪里有能力顾及天下黎民? “哎哟,母亲可真是大手笔呀!儿媳自嫁入皇家这么多年,也不见您拿出这么多体己呢。” 突然,一道陌生又尖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一位面色凌厉、颧骨高耸的中年妇人正迈过门槛,眼神淡漠地朝她看了过来。 第60章 孤会嫌脏! 奚娆当即站了起来。 太皇太后听出是谁来了,不悦地哼了一声。 “得了吧,你这个做嫂子的难道要与小姑子争宠?” “天底下谁不知道厉王妃是当今兰贵妃的姨母,同样出自富可敌国的颍川荀氏,哀家这点东西焉能入得你眼啊。” 又一个颍川荀氏? 奚娆心头猛跳。 难怪兰贵妃在后宫那般嚣张,原来厉王妃竟是她的姨母。 奚娆嘴角轻扬,坦荡从容地迎了上去,“月儿见过堂嫂,月儿出嫁那时,堂兄好像还没有成婚呢。” 厉王妃挑起眉梢,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两遍。 “原来你就是月儿?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就没有回国的先例。你倒好,不仅没死在羌国,还独自带着儿子回到了南祁。” 太皇太后顿时面色一沉,拿起拐杖重重地锤在地上。 “荀淑玉,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月儿好不容易回来,哀家百般疼爱都来不及,你怎么能……” 厉王妃自顾自行礼,便挑了张椅子坐了,显然对太皇太后并无几分尊重。 “母亲,儿媳这么说并无任何不妥。月儿既是公主,从懂事那日起就该明白,为国牺牲乃是殊荣。就好像咱们士族的女儿一样,只要父亲和祖父一声令下,哪怕是嫁给年过六十的老头子,也一样得嫁。” “不过回来也好,月儿如此貌美,不如嫂嫂给你说门亲?” 太皇太后气得嘴角直哆嗦:“你闭嘴!要么几个月不进宫,要么一进宫就把哀家往死里气!” “怎么,在幼安那里吃了闭门羹,所以故意跑到鸾凤宫来撒气?” 奚娆冷眼旁观着。 荀芷兰和这位厉王妃还真不愧是一家人。 不仅说话一针见血,还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及目的。 厉王妃轻叹口气,“母亲这话说的,好像儿媳没给您家那些亲戚收拾过烂摊子?用人朝前,不用人就朝后,这说出去可不大好听呢。” “你!”太皇太后瞬间面色涨红,呼吸急促起来。 偏偏厉王妃说的并没有错,她只能咬咬牙忍了,说头疼要回内室歇息。 为了不教月儿被她欺负了去,特意把元嬷嬷留了下来。 厉王妃径直从怀里掏出一张聘礼单子,塞到她手里。 “明人不说暗话,我是受祖父委托,特意进宫来找你的。你看看这条件成吗?成就嫁,不成就随便找个借口拒了,我也好给家里回话。” 奚娆吃了一惊。 拿起聘礼单子随意地扫了一眼,便控制不住地吸了口气。 荀氏不愧是荀氏,单论这聘礼确实很有诚意。 “以荀家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的媳妇没有。我虽贵为公主,却早已是残花败柳,你们荀家就不嫌弃?” 既然对方如此坦荡,奚娆也懒得拐弯抹角。 厉王妃掀开眼帘,看向她的眼神蓦然多了几分欣赏。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祖父和父亲怎么想的,想把我那个白痴堂弟许给你做驸马。” “他从小就是个傻的,连吃饭、如厕都需人伺候!” “如果你想要个男人做依靠,他显然不是良配。但要只是为了钱财,不妨考虑一二。” 这话简直不能再过直白。 奚娆经她这么一点拨,倒还真品出了这桩婚事的好处。 索性她根本不在乎名声,招个傻驸马,只需平日照顾好的饮食起居即可,既免了同房的麻烦,还不需要侍奉公婆。 同时还能得到荀氏的庇护,以及一份绝对丰厚的聘礼……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反正治好昶儿之后他们是马上要走的,临走前大捞一笔,回到仇池之后还能用这笔钱修建学堂! 奚娆眼睛倏然发亮,刚要张口应承,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在她脑后响起。 颇有些森然可怖:“姑姑这才回来几日,就急着想要嫁人了?” 这个阎王怎么来了? 厉王妃噌一下站起来,从她手里夺回聘礼单,“我先走了,改日再去公主府拜访你!” “不必了!”祁狅眼神犀利地睇了她一眼,声音低沉阴冷:“姑姑不会答应的。” 奚娆起身想要去拦,却被祁狅牢牢擒住了手腕。 一张峻脸黑得能拧出墨来。 “姑姑想要干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丹凤眼,“难道真打算为钱,嫁给一个傻子吗?” 奚娆转身,静静地看向他的眼睛。 仿佛在用眼神反问他:那又有何不可? 祁狅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昨晚还在与他翻云覆雨、耳鬓厮磨的她,今日竟然就能泰然自如地与他人谈婚论嫁。 仿佛昨晚,他们根本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那只她擦过手的帕子,今日卯时他醒来后,就赶紧揣进袖子带回东宫,亲手洗了。 下朝后听闻亲卫来报说奚娆进了宫,立马赶了过来。 结果,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一旁的元嬷嬷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对,急忙劝解:“太子殿下放心,公主肯定不会答应的。您别这么着急,有话好好说嘛。” 祁狅正在气头上,任谁的话都是听不进去的。 拽起奚娆的胳膊就往偏殿走,并吩咐元嬷嬷即刻去煮两碗黄芪汤过来。 “放心,孤只是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好好与姑姑说话。” 奚娆听到他磨牙的声音,本能地想跑,却被他更加用力地扯了回去。 挣扎推搡之间,不小心碰到他结痂的指尖,脑海里顿时回想起昨晚自己失控的行为,顿时耳根发臊,心虚地垂下眼帘,随他入了偏殿。 “你就这么缺钱?” 祁狅一想到刚才她兴奋的眼神就怒气难忍,摘下自己手指上一颗宝石戒指,毫不留情地朝她砸了过去。 “孤以前怎么不就知道你这么爱财?为了金银财宝,连清白都可以不要!” 奚娆心底苦笑。 做过俘虏的女人,在世人眼里哪里还有什么清白? 但想到待会还要去拜托太皇太后,把她改过的方子送去太医院,请他们制成药丸,继续给祁狅疗伤。 她便忍住了没有反驳,而是用手攥住了他的衣袖。 祁狅低头看了眼她攥在自己袖口上的手,好像昨晚她给自己弄时用的也是这只,眼神不由得晦涩幽暗。 “我刚才并没有答应,你这么生气做什么?再说了,你我如今不过是债主和债户……的关系,就算我真的再嫁,又与你何干?” 祁狅的声音蓦然森冷,“是啊,我们除却这层,确实再没有别的关系。” 然而说完便翻脸无情,一把揪住奚娆的脖子,以极大的力道把她摁在了墙上。 “但孤会嫌脏!” 第61章 等晚上我任你惩罚 她脏? 奚娆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愤然反驳,但开口眼前却瞬间闪过无数个画面。 不堪回首。 在俘虏营里她遭受百般羞辱,为救家人自荐枕席,结束后祁狅发现卧榻底下的催情香,不调查,不取证,仅凭一点怀疑就认定是她; 她带着昶儿入住东宫,昶儿无端被打,为不惊动柳眠,他宁可隐瞒事实真相,直到纸包不住火了方才肯揭露胡嬷嬷的罪恶,处置了他们一家; 柳眠在花园落水,他仅凭柳眠的一面之词就认为是昶儿任性贪玩,连累她施救落水,连鼎鼎的话都不相信。 如此种种,奚娆已经经历得太多太多。 她可以为了当年的“背叛”而还债,但却不能够承认他这句脏。 因为她除了祁狅,这些年再没有过任何男人。 自始至终,就只有他。 但奚娆心里明白,这番话就算说出口,祁狅也根本不会信。 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委屈猛地涌上来,刺得她双目发烫,难以呼吸。 “脏,太子不也用过了么?” 奚娆自嘲勾唇,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从自己的上唇抚至下唇,“这里,还有这里,太子都用过……难道还不满意?” 这句话,诡异地与五年前祁狅羞辱她的那番话重叠在了一起。 眉眼分明在笑,眸里却没有丝毫温度。 身体深处,早已结痂的数道伤痕再次被锥子所搅动、刺破,疼得她险些痉挛。 祁狅蓦然一怔,感觉受到了挑衅,眼神再次阴鸷,但下一瞬却突兀地笑了起来。 “想要孤满意,你还差得远!永远不要忘了,你欠孤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奚娆的脸被挤压在墙壁与他的手掌之间。 无法避免地回想起当年的那场凌辱。 也许祁狅早就忘了细节,但她却还清楚地记得,在药物的影响下,祁狅究竟能对她有多狠。 昨晚醉酒偶然出现的幼安,只是上天给她的一丁点垂怜。 “如果我告诉你,当年叶清臣其实并没有……” “孤不想听见从你嘴里说出那三个字!” 当年叶清臣身首异处,祁狅也很震惊,已然下令了准备彻查,可她给这个机会了吗? 时至今日,叶清臣这个名字已然成了他众多的禁忌之一。 奚娆轻轻闭上眼睛,把险些脱口而出的解释再次咽了下去。 突然,门外响起了元嬷嬷的拍门声。 “太子殿下,黄芪汤已经煮好了,您和公主赶紧出来趁热喝吧!” 奚娆趁机拧起腰身,把祁狅从自己身上推了下去。 结果刚往外推动一点,他的右手就又探过来,掐住了她的腰。 元嬷嬷还在门口喊:“太子殿下,厉王妃已经走了,太后还想找你们回去说话呢。十全大补丸你与眠夫人吃了数日,可有效用?” 奚娆生怕祁狅莽起来,按着她在偏殿内乱来,赶紧垫起脚,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像是小猫讨好的舔舐。 “等晚上我任你惩罚好不好?快别闹了。” 祁狅怔然间松开了手。 “元嬷嬷,你急什么,我们马上就出来了。” 元嬷嬷站在门外,紧蹙着眉头,她作为宫里的老人,怎么可能连这里面是什么动静都听不出来。 只是太子和亲姑姑……这未免太过于荒唐! 她虽然听见了,却不断地在劝说自己,不能往那个方向想。 又过了一会儿,祁狅终于打开房门,让奚娆先走了出来。 奚娆身上还残留着一阵淡淡的梨花香,风一吹,嗅觉灵敏的元嬷嬷登时就闻了出来。 她强忍着心慌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心里却早已炸开了锅。 怎么办? 她要告诉太后吗? 祁狅特意慢一步跟在奚娆身后,忽然扭头,幽幽地瞥了元嬷嬷一眼。 元嬷嬷强装镇静地垂下头,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 连太子手上少了枚戒指,也完全当作不知道。 回到正殿之后,奚娆故技重施,仍以要如厕为借口稍事离开,把新拟的药方悄悄塞给了元嬷嬷。 元嬷嬷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她会这么在意太子的子息问题。 原来是希望柳眠能早日诞下男孩,让太子收回兽心,不要再觊觎她这个姑姑。 公主真是太可怜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毕竟就算告诉了太后,太后也未必会严惩太子。 这种丑闻就算真被捅了出来,最终被灭口的也多是女子。 不如趁现在没有东窗事发,多给她一些帮衬。 “公主放心吧,老奴一定把这件事办得妥妥当当!” 她把黄芪汤递给奚娆后,便拿着药方去了太医院,特意以太后的名义要了几块陈年阿胶,吩咐内侍等过两天药丸做好,便一并给东宫送去。 又因为听奚娆说太子下了禁令,不许交州城的药庐卖药给她,直接找太医令要来一大车的药材,派可靠的内侍送去了公主府。 奚娆折返时,太皇太后正对祁狅问起云光。 两人的对话她听了个正着。 “你亲自带走的那个丫头,在东宫可还乖巧听话?” 祁狅愣了半晌,才想起来她问得是谁。 “哦——那个云光啊,前几日不长眼地冲撞眠儿,已经被孤给赶走了。” 太皇太后有些不信,“崔家的女儿,倒也不至于这般不懂事。依哀家看,说不定是你的眠夫人心思狭隘,容不下人。” 祁狅沉默地冷着脸。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当场就怒了。 但有太后赏赐十全大补丸在先,柳眠的身体的确有所好转,再加上他杀了云光本就有点心虚,这反驳顶撞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奚娆难得见他吃瘪,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 祁狅平日冷得像冰,此时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嘲讽、不讥笑,眼眸里也没有任何恨意。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十五岁的幼安。 “改日你带她进宫一趟吧,哀家倒是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祁狅平静的面容霎时变了。 震惊之后,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太祖母,您莫要为难眠儿,早年她为了救我,伤了根本,这才……” 听闻此言,太皇太后更生气了。 “既如此,你更该早日迎娶太子妃,绵延子嗣!哀家知道,你不喜欢荀崔两家,那就把范围扩大些,或者办一场宫宴,把这交州才貌双全的适龄女子都请来,让哀家来帮你选,这总不过分吧。” 见祁狅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奚娆急忙上前一步,“祖母,幼安与柳眠两情相悦,曾互相许诺过一生一世,身体不好可以调养,但感情要是没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还请祖母多给太子一些时间吧。” 祁狅惊讶地抬起眼眸,深深地凝视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怎么连你也帮他说话?”太皇太后无奈地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哀家老了,管不了你们了。” 说完赌气地瞪了祁狅一眼,气得撇过脸去。 奚娆惹怒了太后,自然要想办法找补。 摸了下被他刚才弄疼的脸颊,半真半假地开起玩笑: “祖母莫生气,月儿还有事需要祖母帮忙呢,太子曾答应要送月儿几个面首的,却迟迟不肯履行承诺,您说说这像话吗?” 第62章 讨要面首 话音刚落,祁狅就讥诮地笑了起来。 “姑姑当真好记性,幼安不过一句玩笑话,您就当真了。” 在这时候提起这件事,明显就是为了报复他方才偏殿里说的话。 说什么晚上任他惩罚,其实就是哄他。 可他偏偏还是会上当。 祁狅气恼地掐了下自己的虎口,眼神阴恻恻地落在奚娆脸上,充满了威胁与警告。 可奚娆才刚吃过亏,不把这口气出了,心里实在难受。 “太子可是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既然答应了姑姑,就该信守承诺,您说是不是呀祖母?” 太皇太后见他们斗起嘴来,顿时来了精神。 “幼安,这是你不懂事了,几个面首而已,公主府又不是没有地方,你尽管去挑几个年少干净、乖顺懂事的,送给你姑姑解闷!” 祁狅一口气顿时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太祖母,您怎么也跟着姑姑胡闹?豢养面首,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哪知太皇太后不屑地翻了白眼。 “哼,这有什么不光彩的?只许你们男人三妻四妾,就不许公主养面首了?你姑姑流亡在外,吃了那么多苦,让她舒坦舒坦怎么了?” “再说了,哀家年轻守寡之时也养过几个俊美的面首,你是不是也要怪罪太祖母啊!” 奚娆惊讶地张大了嘴。 没想到太后也做过这种事。 顿时忍俊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再看祁狅,脸上已然是五彩纷呈,彻底被噎住了。 静默片刻,一甩袖站了起来。 “既如此,姑姑便随孤出宫……挑选面首吧。只是孤丑话说在前头,若没有你看得上的,那可不能怪孤。” 放眼整个交州城,谁家公子容貌才学能比得上他? 奚娆没想到他真的会答应,顺势一笑:“这是自然。” 太后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但鼓励奚娆多挑几个,还笑眯眯地让元嬷嬷取了一袋金叶子过来,往她手里一搁。 “北大街新开了一个清倌馆,听说有好些才貌双全的小倌,其中还不乏西奚罪臣之子,说不定会有你喜欢的。” 她自以为压低了声音,谁知声量并不小,全都被祁狅听见了。 “太祖母!” 他面色铁青地拧起眉毛,这副威严凌厉的样子,像极了当今皇上,把太后吓了一跳。 “哎呀你这么大声干什么?” “是啊幼安,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吧,姑姑不用你花钱,这袋金叶子足够我买下四五个了。”奚娆忍笑回道。 很快便向太后告辞,与祁狅一同离开鸾凤宫。 两人肩并肩走了十多米远,很有默契地都没有开口说话。 直到路过承乾宫时,看到几个丫鬟和内侍竟然忙里偷闲,背着主子打雪仗。 奚娆站在一片屋檐下,蓦然眸光微沉,对着祁狅的耳畔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祁狅心尖猛地一颤,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道歉。 她这是……终于后悔了? 为当年背叛他而感到内疚,真心想要祈求他的原谅了? “昨晚,我不该那么用力咬你的,都咬出血了。”奚娆低头看向他的手指,“上药了吗?” 祁狅刚热起来的一颗心,又被她一盆冷水泼了回去。 “不用你管。” 奚娆无声地摇了摇头,就真的没有再管,径直往前走去。 出宫后,两人乘坐东宫的马车,奚娆撩起窗帘看外看,“那个名叫云光的宫女,你很喜欢?” 祁狅并不想解释,“一时兴起罢了。怎么,姑姑连孤的房中事也想要管?” 奚娆借由轻笑掩盖掉眸底的苦涩。 “我只是好奇罢了,太子一向只喜欢眠夫人那样清丽脱俗的美人,云光那种庸脂俗粉,你怎么会有兴趣?” 而她,就更加低人一等,只是他用来泄愤的玩物罢了。 祁狅半眯起眼睛,想从她平静的脸上读出一丝嫉妒。 “姑姑晚上伺候孤,却还想豢养面首,不也是三心二意么。” 看来他还是心软,不过才伺候了一晚,就让她以为自己复宠了? 奚娆神色淡然地摇了摇头。 “面首只是养在身边解闷用的,殿下若是嫌我身子脏,以后来之前,不妨先派亲卫传个信,我自当焚香沐浴,扫塌以待。” 晚上昶儿来找她却找不到这种事,以后绝不能再发生。 若祁狅突然在内室出现,不小心被隔壁的阿湛察觉,更是麻烦。 阿湛的师父这几日就能安排好他们逃跑的路线,换血所需的工具她也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她得确保任何环节都不会出错。 祁狅听得这番话,觉得她总算有了几分真心赎罪的样子。 心里的气又渐渐散去了些,但没过一会儿又想起奚娆曾经拥有过的那些个面首,眼神再次阴冷。 明着阻拦,他太没脸。 便在一路上不停地找茬,说她不知廉耻,竟然敢在太后面前找他讨要面首,不需等到明日,这宫里宫外肯定就传遍了。 到时候荀氏定然不会再把她列为联姻对象,就算是傻儿子也不愿意尚公主。 本以为她听了这话定然会失望,会恼火,不想奚娆轻轻一笑:“那正好,谁也别来给我说媒。我就和昶儿相依为命,也挺好。” 荀氏的羊毛可不是那么好薅的,一旦她收了聘礼,就等于被绑上了荀家的船,今后万事都要为荀家利益着想。 即便逃了,也会被荀氏记恨终身,追杀到天涯海角。 所以仔细想想,还是算了。 祁狅剩下的那一半气,在听到她这句话后也诡异地消散了。 握住她的左手,一根根地把玩过去,半天也不说话,只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忽然,车夫猛地勒住缰绳,一个急停。 奚娆的脑袋咚一下撞在车壁上,疼得眉头直皱。 祁狅非但没有及时伸手,帮她垫一下头,还毫不客气地嘲笑:“蠢死了,反应这么慢,就不知道往孤怀里撞么?” 这话,一瞬间便让奚娆想起了云光。 “是啊,我哪像云光姑娘那么机灵,早早用眼睛估算好了路线,撞得那么准。” 祁狅见她终于装不下去了,微不可察地牵起一侧嘴角。 虽然她曾经对不起自己,胆子却还是一样的大,吃醋吃得这么明显,还当他有多么在乎她。 深邃的目光落到她脸上,这一瞬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 强硬地把手指插入她的指缝间,逼得她十指紧扣。 “孤改日送你两个琴师解闷,清倌馆就别去了。” 第63章 线索初见端倪 奚娆憋着劲儿,想要把手指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结果试了好几次,不仅没能得逞,反而因为这个动作过于幼稚,取悦到了祁狅。 “姑姑就不能听话些?孤可不想弄疼你。” 奚娆听到这话,霎时间想到了不该想的画面,一时间面如火烧。 “去,为什么不去?祖母都让我去了,太子为什么阻拦?” 祁狅瞬时沉了脸,“孤怎么可能陪你去看那些下流的小倌?” “太子有事只管回去,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说完,奚娆就呼喝了一声,想要车夫停车。 不料手腕被祁狅死死攥住。 很快就出现了一圈触目惊心的红痕。 “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倌,可没一个有你想象的单纯。” 说不定里面还藏有西奚余孽,一旦认出奚娆来,意欲图谋不愧。 与这些人牵扯在一起,无异于引火烧身! 当年她问他如果自己死了,可不可以把南祁与西奚的宿仇一笔勾销,不再追杀奚氏遗孤,他没有答应。 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对奚氏赶尽杀绝。 对于西奚庶民,大多实施宽宥接纳的政策。 只要愿意服从南祁统治的,都能改换南祁庶民户籍,回归原籍生活。 唯一需要防备的,是那些原本在西奚地位显赫的士族大臣。 南祁收缴了他们丰厚的财产、田地与私兵,难免心怀恨意,想要闹出些事来。 倘若得知奚娆仍然在世,必然会把她列为头号利用对象。 “单纯?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口味早就变了,不再喜欢那种不谙世事,对男女之事一无所知的雏鸟。” 奚娆活像是故意气他似的,故意回了这么一句话。 祁狅仿佛被踩中痛脚,气得溢出冷笑:“看来今天你是非去不可了?” “不错。”她得去清倌馆看看,是不是有旧友的亲眷。 当年祁狅能逃出生天,奚娆不仅牺牲了叶清臣,还私下里拜托了几个好友。 请他们利用职权,偷偷帮祁狅一把。 不然,即使柳眠豁出全家人的性命,也绝不可能买通天牢狱卒,打开牢门。 他们前脚刚离开,朝廷派的追兵就能够在路上了结了他们的命! 祁狅见她如此固执,心头大为不快。 才刚给一点好脸色,她就蹬鼻子上脸,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于是狠狠将人往怀里一拽,想要给点惩罚。 哪知这时,暗卫丁的声音忽然从车外传来,听起来颇为急迫:“殿下,属下有急事禀告!” 祁狅皱起眉头,放开了奚娆的手臂。 “姑姑若执意要去,孤今晚定会加倍惩罚你。” 他本以为奚娆就算不怕,也会犹豫再三,哪知道她竟然干脆利落地点了点头:“好啊,我会等你的。” 这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还是欲擒故纵,打算换个法子勾引他? 祁狅控制不住的心跳加速,这会儿却没时间追问,只能暂时放过她,等晚上再仔细算账。 奚娆从容淡定地整理好发髻与衣襟,带着两名侍从离开。 祁狅收回隐晦的视线,这才把暗卫丁叫到身边。 “何事如此紧急,就不能等孤回东宫再说吗?” 暗卫丁是最早跟随他的心腹,不仅知道他与奚娆的所有过往,还参与过他逃离西奚的行动。 方才他深深地看了奚娆良久,脸上浮现出浓浓的忧虑。 “殿下命属下查的那两件事,突然有眉目了。” “哦?你且细细说来!”祁狅立即正襟危坐,眸光尖锐。 奚娆哪怕被他羞辱到哭,从未承认过催情香囊是她做的,这件事一直压在他心底,既想相信又不敢相信。 还有叶清臣的死,就算他的确憎恨此人玷污了奚娆,却也没打算那样残忍地杀害他。 更何况他当时心存利用之心,意欲用叶清臣牵制奚娆。 “昨晚属下得到消息,胡嬷嬷的大儿媳死了。自从她亲手捅死了胡嬷嬷,胡老大和胡老二就成天虐待她,直到昨晚终于熬不住,吐血而亡。” 暗卫丁顿了一下,“庄主派人收拾她尸体时,发现了一封血书。” 血书? 祁狅十分疑惑,“难道她还有什么冤情?” 此事又与他要查的那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暗卫丁:“并非冤情,那血书是她蘸取身上的血,写在里衣上的,只有很短的两句话。” “什么话?”祁狅观其眼神晦暗,心里隐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催情香囊乃胡氏受眠夫人指使所为!”这句话直接让他愣在当场。 “不可能!这件事有可能是任何人做的,但绝不可能会是柳眠。她该不会是被打得神志不清,早就疯了吧?” 暗卫丁摇了摇头:“应该没有,死前攀扯眠夫人,对她而言并无任何好处。依属下看,倒像是藏了一个秘密太久,知道自己要死了,所以不吐不快。” 祁狅怔住。 天灵盖上犹如落下一记重拳。 脑海空白的一霎,耳畔边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不,不是的……” “那个香囊不是我……” 就算是被关在笼子里,像母猪一样被人围观、扔菜叶,奚娆的表情从未像那时候那般凄苦。 分明是委屈到了极点,想要祈求他的相信。 但他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贱妇的血书,就去怀疑柳眠! 祁狅脸上顷刻间聚集起大片大片的阴霾,“那第二句话呢?” 暗卫丁声音低哑:“叶清臣身首异处的前一晚,见过眠夫人。” 祁狅陡然感觉到一阵耳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蜗里急速翻滚。 他直勾勾地盯着车厢内的一个角,半晌没有出声。 “殿下,要不要属下私下里监视眠夫人?”暗卫丁试探地问。 其实他一直都不相信奚娆会背叛祁狅。 作为旁观者,当年祁狅被害入狱时,他也曾想尽办法想要救他出来,但总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暗中阻碍。 除了奚甫,他想不到别人。 奚娆贵为公主,一着不慎都会满盘皆输,更何况是没有任何上层人脉的柳眠? 所以祁狅能顺利逃走,其中有些细节都至今都想不明白。 “不必,孤自有打算。”祁狅摆了摆手,眸底阴沉得像是刚刚肆虐过一场风暴。 沉默良久,吩咐车夫立刻掉转马头。 他想追上奚娆。 可追上之后他又该说些什么? 再一次质问催情香囊是不是她做的吗? 祁狅心里堵满了纠缠不清的丝线,一会儿被拉扯到奚娆这边,一会儿被拉扯到柳眠那边。 掀开竹帘往窗外看去,发现这是通往清倌馆的路,不由得眉心紧皱,瞅了眼自己的太子华服,即刻吩咐暗卫丁去拿了套士族公子常服过来。 马车缓缓在清倌馆门口停下。 祁狅支起腰身,刚抬起头,就见奚娆倚靠在二楼的窗边,朱唇含笑,眉眼如画,温柔地抚上一个清秀少年的脸。 第64章 起了杀心 前一刻还在与他十指相扣,下一刻就迫不及待地去找其它男人。 护国公主当真是好兴致。 可他堂堂太子怎么可能会吃一个小倌的醋? 祁狅下颌骨死死地绷了起来,沉着脸便朝里走去,脚还没迈过门槛,就被两名健硕的护院拦住了去路。 “这位客人,真是对不住了,今晚这里已经被人包下来了。” 说完,面色一怔。 双眸直勾勾地盯着祁狅,脸上写满了惊讶。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吗? 方才来了一位美艳逼人、出手阔绰的妇人,现在竟又来一位貌比潘安的贵公子。 祁狅唇角微挑,流泻出一抹冷笑。 浑身的寒气犹如化为实质,宛如一根根冰凌扎在对方的脸上。 她把这里包下了? 说什么找面首只是为了解闷,结果他一不在,她就按捺不住露出了马脚! 亏他刚才还因为有可能错怪了她而心生愧疚。 “放肆!你可知道站在尔等面前的是谁?”东宫亲卫立时把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气势彪悍。 两名护院对视一眼,看出眼前这位怕也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抱歉,护国公主有令,任何闲杂人等都不能进。” “这位公子就不要为难小的了。” 说完,捧出一片金叶子,打算递给祁狅。 “想的还挺周道。” 祁狅轻嗤了一声,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转身欲走,却又不甘心地仰起头,眼神阴冷地看向那扇窗。 结果窗边已经空空如也,不见半点人影。 她去哪了? 难道已经和刚才那位容貌清秀的小倌,双双入了厢房? 这女人果然满口谎话,不说今晚任他惩罚的么,结果翻脸就忘了! 祁狅怒气难忍,对亲卫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亲卫立即冲上前,把守门的护院打得满地找牙。 “护国公主又怎么样?咱们爷想去的地方,谁也拦不住!” 护院哎哟哎哟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捂脸呻吟,望着祁狅清冽挺拔的背影,脑子里蓦地火光一闪。 这位该不会是……? “糟了!快,快去禀告王爷,太子来砸场子了!” 祁狅一心想着在这里寻欢作乐的奚娆,根本没往后看,是以也并未听到此人的话。 撩起下裳,气急败坏地走向二楼。 一大堆小倌正在楼下涂脂抹粉,想要得到护国公主的青睐,听到动静往这边一看,几乎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这个男人简直是天上月,云中雀,五官雌雄莫辩,但气质却极为凌冽,丝毫不带阴柔之气。 端是什么不做就站在那里,便如同那太湖之上五十年才开一回的青莲,矜贵的不得了。 “这位恩客,您在这儿可有熟悉的相好,如果没有的话,瞧瞧奴才好不好?” 一个年纪约莫十五六的小倌,最先反应过来,满脸谄媚的就要往他身上靠。 眼睛被勾勒的又媚又长,活像是两只粹满了催情药的钩子。 祁狅腾一下跳起,让他扑了个空,“滚!什么脏东西也敢近孤的身?” 奚娆喜欢的就是这种货色? 放眼望去,这里有谁的姿容、身段、气度能比得上他? 他倒要看看,那个能勾住她的小倌到底长得什么样。 迅速上得二楼,踹开一扇又一扇房门,祁狅的耐心逐渐告罄。 他根本不敢想,万一待会闯进去,看到奚娆不着寸褛地与男人滚在床上,他会不会气得杀人! 突然,后面的一扇门自己开了。 奚娆小心翼翼地牵着一个小倌的手走出来,他低垂眼眸,眼眶通红,皮肤雪白。 倔强地仰着头,身材却十分消瘦,看着一碰就倒,一掐就能哭出水来。 脸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彩,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和下巴上都渗出了不少血。 被凌虐后,莫名地带有一股诱人的美感,教人愈发的想要欺负他。 伤口上涂着还未干透的药膏。 祁狅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奚娆脸上,一声讥诮的冷哼:“姑姑不是说换了胃口,怎么还是挑了个弱不禁风的雏儿?”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太子来了。”奚娆仿佛这会儿才看到他,表情坦荡得一点也不像被抓包。 “他是新来的,其它小倌见他长得漂亮,心生嫉妒,每天变着法儿的找他的麻烦,我看了觉得心疼,干脆就把这家店给包下来了,正要下去为他撑腰。” 话落,那小倌震惊地抬起脸,不敢相信地看向奚娆。 好一个要为他撑腰! 祁狅心里像被陡然投放了一枚滚烫的火球。 他凝视着她,见她毫不羞惭地紧握着那小倌的手,还伸手轻轻抚弄他鬓角的发,忍不住欺身而上,凑到她的耳边:“孤昨晚弄了一宿,姑姑还嫌不够?” 他故意没有放低声量,就是为了让那小倌听见。 那小倌果然被吓到了,一时间抖若筛糠,惊恐地躲在奚娆身后。 奚娆心中无比气恼,她有心拿青竹气祁狅一回,好教他知道自己并不是离不开他,她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怎可能吊在他这一棵树上? 哪知道论脸皮厚,她终究还是不如祁狅。 “太子真会说笑,本主在这里快活一晚,你来凑什么热闹?” “就不怕眠夫人在寝宫等久了,以为太子变了心,伤心的睡不着觉?” 祁狅拧起眉:“姑姑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也不怕染了脏病?” “太子还真是喜欢操心,谁说我包青竹一晚就是要做那种事?本主心疼他、喜欢他,乐得花时间等他长大,不行吗?” 这个青竹原是叶清臣曾经的徒弟,因为寺庙被毁,无处谋生,几经贩卖才流落到了这里。 奚娆刚才三言两语就套出了他的来历,发现他完全的懵懂无知,不谙世事,甚至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地方,顿时心生怜悯。 况且她若不救,就无人会救了。 她倒也想与祁狅好好解释清楚,但她能说吗? 叶清臣就是被他杀死的,当着青竹的面,这让她怎么说。 祁狅听出了她话里的反讽挑衅之意,这是在点他呢,当年要不是她的偏爱维护,他早被其它面首欺负死了。 同时也是在提醒他,就算她曾经背叛了自己,也还是对他有恩! 这一瞬,祁狅凝视着小倌青竹,杀心骤起。 “孤给你一个机会,要么现在就回公主府,要么就在这里,孤陪你们两个……好好玩。” 第65章 她连孤也算计 不等祁狅把最后几个字说完,奚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浑身抖颤。 她怎么也想不到,祁狅会这么没有下限。 连太子的脸面都不要了,就为了给她点颜色看看。 “我回去,回公主府行了吧!” 祁狅冷峭地挑起眉梢,望着她因为气恨而充血的双眼,张嘴咬住了她的掌心。 他今晚就回去让人打造一副铁链,要是她再这么不听话,就把她关在密室锁起来! 看她还怎么用这张殷红的小嘴说出这般气人的话? 拿小倌来羞辱他,这胆子倒是长了不少。 奚娆瞬间吃痛地想要把手抽回去,祁狅却死死叼住了她的肉,不肯松口。 眼瞅着楼下的小倌都好奇地抬头往楼上看,身后站着青竹,楼梯上还有几个亲卫,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妥协了。 “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自从那晚过后,祁狅对她简直就像恶犬那般,疯得厉害。 莫不是这些年柳眠都没能满足他? 奚娆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即使如此,他也恪守着对柳眠的许诺,这些年没碰过一名侍妾。 哪怕现在碰了她,也只是因为害怕伤到了身子虚弱的柳眠,不舍得她受半点委屈。 看到奚娆眼底里久违的泪意与委屈,祁狅心里的杀气渐渐消退。 但还是一把拽起奚娆的手腕,毫不客气地扯到自己身边。 临走,还冷冷地瞥了青竹一眼。 “刚才听见孤说什么了?” 青竹慌乱地摇头,哆嗦着跪倒在地,“没,小僧什么也没有听见,小僧……是从西奚来的,其余地什么多不知道……” 说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地上掉。 像一只战战兢兢的流浪狗。 听到“小僧”二字,祁狅幽深的眸色骤变,刚要开口质问,胸前猛地被奚娆撞了一下。 她竟然埋头撞进了他的怀里,还没羞没臊地抱住了他的腰。 “不是要回去惩罚我嘛,怎么还不走?” 奚娆心跳如擂鼓,每一声都敲在恐惧的弦上。 她刚才不该犟嘴的,祁狅向来吃软不吃硬,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怎么就忘了? 祁狅听着两人胸口重叠的心跳声,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被拉了回来。 低头看向面颊隐隐泛红的奚娆,又抬眸阴恻恻地看向那个青竹。 原来是为了保全他。 看来“小僧”二字他刚才并未听错。 难怪她刚才突然改变了态度,原来是因为这小倌曾经也是个和尚。 叶清臣死了这么多年,她竟然还念念不忘,不过是遇到一个长得像他的小倌,就心疼、着迷成了这样! 祁狅怒极反笑,右手像铁钳一般抓住她的肩膀,左手则伸下去,在她的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 奚娆瞬时疼得眼圈透红,眨眼间浮出一片泪花。 祁狅看她依靠在自己心口上,宁愿咬破了嘴唇就是倔强地不肯落泪,心里终于诡异地舒坦了。 她只能为他痛苦,为他难过。 哪怕是死,也只能由他来动手。 伸手撇掉她眼角的泪珠,阴狠威胁:“姑姑说话要算话,只要孤高兴,自然不会随便杀人。” 奚娆懊恼地闭上眼睛。 失策了! 她不得不把态度再放得更低了些,讨好地在他胸前蹭了蹭,用气音在他耳边嘟囔:“这里的小倌没一个比你长得好看,春宵苦短,咱们还是回去吧。” 说完,发现东宫的亲卫似乎在偷看自己,刹那间无地自容,从头到脚都红透了。 她毕竟是个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可能不要脸。 “好,那就回去。” 祁狅勾起唇角,脸上的笑意却不及眼底。 今晚她别想能下床。 祁狅松开奚娆的肩膀,给她时间整理好衣裳,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走下楼梯。 刚要离开,一道威严高大的人影从门外行来,拦住了他们。 “慢着!本王不知到底是犯了什么错,竟敢惊动太子纡尊降贵,砸了这小小的清倌馆?” 来人一脸横肉,眸若铜铃,着褚色亲王服,眼角眉梢皆是怒意。 厉王? 祁狅错愕地抬了抬眼,用余光打量四周,这才反应过来,此处居然是厉王的产业。 “伯父误会了,侄儿并未打砸这清倌馆,只是来找人的。” “找人?”厉王重重地哼了一声,尖锐的目光扫过奚娆的脸,“原来祈月也在这里,本王听闻属下禀告时还觉得古怪。” “这姑姑前脚刚包了清倌馆,侄子就迫不及待地追来寻,这事要传出去,那些说书人会如何编排……呵,你们可真会给咱们皇家脸上增光啊!” 厉王年轻时是一名武将,因为好大喜功,葬送了南祁不少的精兵良将。 一张嘴更是没个把门的,仗着是当今皇帝仅剩的堂兄,经常口无遮拦,妄议朝廷重臣的八卦。 为不让他惹祸,皇帝让他担任族长,领着亲王的俸禄却并无实权,每日闲得要命。 这个清倌馆就是荀氏为了笼络他,借由厉王妃的手送给他的产业。 向来不管不问,今天却闻着腥味来了。 祁狅一时语塞,面色铁青。 像根铁柱子似的矗立在原地,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倒是奚娆比他懂得在这种时候要虚与委蛇,对厉王轻轻一笑:“太子只是担心我吃亏受骗,才会急着来找我,不过如今得知这是堂兄的地方,他自当放宽心了。” “那个叫青竹的小倌甚是不错,劳烦堂兄开个价,太子要把他买下来,送给我做面首。” 听她洋洋洒洒说得如此顺溜,祁狅蓦然一怔,随即脖子上一连暴起好几根青筋。 “孤什么时候说要……” 奚娆无辜地眨了眨眼,“难道没有吗?太子可是在太后面前答应过我的。” 祁狅看她这副理直气壮,当着厉王的面非要讹自己一把的样子,险些气笑了。 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可能。 她该不会是早就知道了清倌馆主人是厉王,又算准了他会来,所以故意在窗前和小倌亲昵,趁此机会激怒他,从而惊动厉王,逼得他不得不履行承诺? 好一个连环计。 为了名正言顺把青竹带回家,且不留隐患,竟然把他和厉王都给算计进去了! 第66章 他一如既往的温柔 奚娆让祁狅吃了哑巴亏,当晚,就被他欺负哭了。 不仅时间比上次更长,祁狅还不准她好好躺着。 半夜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内室,被褥里被塞了两个暖和的汤婆子,仿佛这天晚上她并没有见过祁狅。 但酸麻的膝盖和身上残留的梨花香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祁狅不但来过,还把她弄惨了。 临走记得送她两个汤婆子,估计就只是怕她生病,没法再用。 奚娆伸手捂住脸,迫使自己不去回忆当时的情景。 静静地躺了好一会,这才拿起披帛起身,去隔壁看望昶儿。 昶儿和阿湛像两只小熊那样抱在一起,睡得小脸红扑扑,呼吸虽然有点儿重,但幸而没有发烧。 难道病症好转了? 奚娆满怀着希望给他把脉,却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错觉罢了。 昶儿的脉象一日比一日弱,属于病入膏肓前的征兆,她早已没有退路可走! 然而接下来的两日,祁狅仿佛点卯似的,每晚都来,奚娆累得腰酸背痛,险些下不来床。 她不明白,柳眠近日的身体应当好了许多,为什么他不留在东宫。 总这样夜里偷偷流出来与她私会,就不怕柳眠生疑? 转眼,到了正月初八。 这是东宫历年来赏梅的日子。 柳眠却破天荒地没有邀请任何贵女,甚至连几位出生寒门的夫人也没有收到帖子。 “此事实在反常,奴婢今日出门买菜时特意绕了一圈,找车夫打听了,据说是因为……”虽然周围没有外人,但绿雪还是刻意压低了嗓音。 贴到奚娆的耳边道:“因为眠夫人的脸上突然长出了大量的蝴蝶斑,看起来丑陋极了!” 奚娆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几分惊讶:“怎会如此,莫不是眠夫人吃错了什么东西。” 绿雪眉头轻蹙:“东宫上下都以眠夫人为尊,哪个厨娘敢不尽心?若是吃食的原因,那太子殿下怎么无事?奴婢还听说,她身边的那个丫鬟红珠,脸上也长了奇怪的东西……” “像是一颗颗黑黄色的疙瘩,只要用手挠就会腥臭难闻,太子殿下勒令她不准再进入寝宫,怕是染了什么脏病。” “现在整个东宫都传开了,说是眠夫人得罪了小人,说不定就是被那些士族贵女给害的!” 奚娆若有所思地掀开眼帘,“那太子殿下怎么说?” “太子殿下正在派人彻查,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进展。太医令已去过东宫了,却没诊出任何问题,而且眠夫人的身子骨竟比前些日子还要好些了。” 绿雪对于昔日的主子还残留有一丝感情,听闻柳眠遭此劫难,心中难免唏嘘。 “红珠倒像是脸上中了什么毒,但太医令认不出来,只开了个消肿祛毒的方子,让她试试。” 金甲虫的毒,岂是那么好解的。 奚娆并未表现出任何幸灾乐祸,而是沉思片刻,让绿雪装了一盒珍珠粉替她送了过去。 “这是太后赏的东珠磨出来的,你只管送到柳眠的手上,同时把你与翠翠三人卖身契讨要过来。” 绿雪惊喜过望,当下就要给她磕头,被奚娆伸手拦住。 而后看着这一大盒的珍珠粉,顿时就肉疼起来:“主子也太大方了,太医令都束手无策的事,您何必……” 奚娆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再说。 待绿雪走后,她来到厨房里烫煮给昶儿换血所用的琉璃器皿。 这些都是仇池国师亲手所制,易碎且造型奇特,谨慎为上,她只能亲自动手。 期间阿湛过来,告诉她逃跑的路线已经安排好了。 只要不下大雪,他们能在半个时辰里顺利离开交州,走小路,经由利州、樊城,返回仇池。 奚娆眸中喜悦,心底却又莫名生出一抹哀伤。 她与祁狅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鼎鼎到时候怎么办?”阿湛问。 “明日我会以昶儿的名义邀请鼎鼎过府,如果顺利的话,我召出青青使其全身麻痹,便可对她下蛊。” 奚娆决定抹掉鼎鼎前五年的记忆,先前把金甲虫送给她,就是为了让她对这种虫子失去防备。 阿湛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但太子要不准她来呢?” “那就得拜托你师父,在晚上偷潜入东宫,把她带出来了。” 阿湛独来独往还行,但要多带个人,以他目前的功夫怕是不够用。 两人交头接耳,神色极为认真,浑然不觉厨房的门被一只小手悄悄推开,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 一个小小的人影映照在长廊上,摇摇晃晃,像是随时都有可能会跌倒。 东宫内寝。 柳眠凝视着绿雪呈上前的珍珠粉,嘴角抑制不住地抽了两下,又极快地压了下去。 分明心头烦躁至极,却还得在祁狅面前摆出贤良的姿态: “多谢公主姑姑的一番心意,但太后赏赐的东珠实在珍贵,妾身不胜惶恐,受之有愧,还请绿雪姑娘带回去吧。” 绿雪的手僵硬地举在半空中,收也不是,递也不是。 步履不着痕迹地往祁狅那边挪了挪,腰弯得更低了:“眠夫人何必妄自菲薄,公主有言,这东珠您若当不得,天底下还有谁当得?” 祁狅蓦然抬起眼,眸光深邃,“你家公主当真这么说?” 绿雪额头上蓦然渗出几滴冷汗。 “回殿下,千真万确。” 作为奴婢,她不可能摸得准太子的脾气,但在东宫多年却深刻的知道一点,柳眠是太子的心尖肉。 只要夸她,就绝对不会有错。 然而此时祁狅却猝然冷笑起来,短促的笑声犹如在嘲笑她的自以为是。 绿雪忍不住心底发虚,捧着珍珠粉的手止不住地发颤。 “既然公主姑姑都这样说了,眠儿,你便收下吧。” 祁狅看向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但柳眠却莫名觉察了一丝异样。 她最近心绪不稳,总是患得患失,听说服用珍珠粉能安定心神,倒也合适。 绿雪见她终于把东西收下,松了口气。 继而讨要卖身契,话里话外既表达了对柳眠的感激,又表现出对奚娆的衷心。 柳眠拿人手短,纵使心中不愿,但当着祁狅的面又着实扯不出拒绝的理由,只得说了几句体面话,把她们三人的卖身契拿了出来。 绿雪欣喜地接过来,实心实意地给他们磕了几个响头,方才离开。 祁狅沉默地看了窗外良久,忽而转头看向柳眠。 “近来你总是做噩梦,可是梦到了……惨死的父母兄长?” 第67章 幸好今晚没有去找她 他看似漫不经心的询问,却让柳眠猛地一个激灵,气息渐渐急促。 祁狅深深地凝望她的眼睛,“可还有哪里不适?孤怎么觉得你最近格外容易受惊。昨日鼎鼎特地给你送来玫瑰酥,你也不小心全部摔在了地上。” 鼎鼎还因此伤心地把自己关在房里,久久不肯出来。 “妾身只是心情不好,所以胃口也不大好。”柳眠按住心口,一边叹息,一边把眸底的恨意强压下去。 依偎在祁狅肩头,声音细长而无力。 “鼎鼎孝顺,是妾身没有福气。要不是当年逃亡路上,我不小心踩中了捕兽夹,在严冬里冻了那几个时辰,也不至于会伤了脾胃。” 以往,只要她提起这件事,祁狅就会加倍愧疚。 因为在他眼里,要不是为了帮他躲避追兵,柳眠根本不会踩到那只捕兽夹,一直忍到追兵离开,才敢痛呼出声。 然而这次,祁狅却敏感地听出了些许古怪。 本想直接询问她的话,在喉头滚动许久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看来催情香囊和叶清臣的死,还得让暗卫丁继续查。 他要等一个答案。 柳眠紧张地攥着祁狅的袖口,不敢再出声。 她太了解祁狅的表情了,刚才那个眼神一定是对她起了疑。 是因为奚娆,还是因为鼎鼎? 不过短短数日,祁狅对她的信任就开始动摇了,要说与奚娆无关,傻子都不会信! 既然如此,她还等什么? 连环毒计是时候继续推进,实施最重要的一环了。 然而就在她决定动手的这晚,皇上忽然下旨,派遣金吾卫把东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太子假传圣旨,欺君罔上,可知该当何罪?” 整个东宫乱成了一锅粥。 三百名亲卫剑拔弩张,对峙全副武装的金吾卫,若真要打起来,胜负难料。 祁狅面色从容地从内寝里走出来。 看到东宫外密密麻麻的火把,心里想到的不是皇帝终于决定对他动手了,而是庆幸他今晚幸好没有去找奚娆。 “父皇召见,儿臣自当应召,何须这么大的阵仗?” 他的脸上不仅毫无慌乱之色,甚至还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安抚地拍了拍柳眠的背,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告诉护国公主,孤明日不能去看昶儿了。” 说完,即刻命令亲卫后退,翻身上马。 “孤不会有事的,你们都老老实实待在东宫,切勿轻举妄动。” 柳眠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身子猛地一晃,险些栽倒在地。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容得她多想,亲卫统领和家令丞就都围了上来。 “夫人,现在可怎么是好?” “矫诏罪可大可小,但太子到底什么时候假传圣旨了,下官根本不知啊。” “您看要不要把那几位寒门大人召过来,一同商议应对的办法?” “夫人,您赶紧决断吧!” 柳眠手指绞着帕子,被他们嚷嚷得心慌意乱。 她哪里知道该怎么办,关于朝堂之事,祁狅从未跟她提起过,就算偶然提起,也都是对于崔荀两家的抱怨,根本不会涉及具体的内容。 以至于突遭变故,她根本束手无策。 “家令丞,我,我心口不舒服……你和陈统领他们商量一下,拟定一个章程,半个时辰后拿来与我商议。” 柳眠汗如雨下,踉跄着扶着丫鬟的手,回内寝去了。 家令丞和陈统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平日他们还不觉得祁狅偏宠柳眠有什么不好,时至今日他们才发现,柳眠除了算是个不错的摆设,对东宫简直毫无助益可言。 陈统领沉默片刻道:“依我看,还是先派人去宫里打听消息,总得弄清楚到底是不是矫诏罪,我们才能想出对策。” 家令丞赞同地点点头,可他们派去的人很快就快马加鞭地赶了回去。 “大事不好,金吾卫不让咱们的人进宫!皇上这次只怕是动真格的了!” 众人面色一沉,瞬时急得原地打转。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清脆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大半夜的,你们不睡觉,都挤在花厅干什么?刚才我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可是出什么事了?” 家令丞抬眸看去,哎哟了一声,怎么把这位小祖宗忘了。 柳眠娇弱无能靠不住,但他们这位郡主可是能自由进出皇宫的,立马迎了上去。 鼎鼎听闻此事,瞬间便吓得小脸煞白,抱着身上的狐裘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 “娘,娘亲呢?她有没有说该怎么办?” 家令丞见状无奈地叹了口气,怪他,郡主虽然平日说话、做事的样子像个小大人,但终究还只是个五岁的孩子。 出了这样大的事,她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顶多是拿着令牌进宫,去找太皇太后哭诉,求太后找皇上开恩罢了。 鼎鼎慌乱之际,摸到了怀里的陶罐,眼眸唰地一亮。 “对了,姑祖母!立即命人套车,我要去公主府!” *** 丑时,承乾宫。 祁狅带着一身寒气步入正殿,步履稍显逶迤。 刚才离开时太急,他下头只穿了一条亵裤,被寒风吹了这么老半天,方才下马时就已经麻了。 但他不愿在祁魁那个老东西面前露怯,哪怕身子再如何僵硬,也不会呻吟一声。 环顾周围,只有两处烛火,冰冷阴寒得像是冷宫。 对他这个亲儿子,竟连一个火盆都舍不得。 也对,祁魁厌恶他不是一两天了,自从他独揽兵权,有了与之抗衡的资本,他们之间就再没有父子之情。 祁狅想熬死他,他想废了祁狅。 只是因为缺少一个合适的机会,两人才没有正面交锋。 是以祁魁这次突然发作,他并没有觉得很奇怪。 阴影中,一道苍老愠怒的嗓音蓦然响起:“孽子,你可知罪?” 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头发雪白的身影在虞公公的搀扶下,缓缓走出。 祁狅惊讶地眯起眼睛。 不过半月没见,他又老了不少。 老态龙钟,皱纹堆积如山,看起来已完全不像是五十出头,而是七老八十。 祁狅心里陡然感觉到了一阵痛快,“如果父皇说的是西北雪灾那件事,儿臣问心无愧!” “放肆!”祁魁浮肿的腮帮子气得抖动起来,“见了朕,跪也不跪,可还记得君臣之礼?” 他脸色阴沉似墨,额上的皱纹宛如层层沟壑。 “你以为只要握有军权,这南祁的江山就一定是你的了?长这么大了,却还跟你娘一样天真愚笨!” 第68章 打落深渊 这句话,蹭一下点燃了祁狅心中的火药。 骂他就骂他,为什么要迁怒他娘? 既然觉得她天真愚笨,又百般嫌弃,当初为什么娶她,发誓此生只爱她一人? 祁狅看不起他。 那些他口中所谓的逼不得已,都只是为了掩盖他的自私与卑鄙! 但现在还不是逼宫的时候。 奚娆和鼎鼎还不曾安置妥当,他暗中豢养的私兵还散布在南祁各郡,祁狅唯有强忍下怒火,冷言相讥: “皇上心系万民,儿臣自然无法企及。但您年事已高,有些事既然管不了,那还不如干脆放手,早些颐养天年。万一被儿臣气出个好歹,岂不是入土难安?” “你……你这个孽子!孽子啊!”祁魁气得满脸紫涨,浑浊的眼眸里闪烁着怒火,身体摇晃着,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塌。 虞公公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帮祁魁顺了顺背,转而看向他。 “太子,您这话着实太过了。陛下这次大发雷霆,你假传圣旨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祁狅挑起眉梢,心中凛然,“难道还有别的?” 莫非是他杀害云光一事被发现了。 可就算发现了,一个宫女罢了,祁魁也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 祁魁缓了口气,唇边勾起冷笑:“就你那点心思,朕早就猜到了。” “崔荀两家把持朝廷人事多年,你暗中提拔寒门,为的就是制衡他们,就算不能够完全制衡,也想着能让他们收敛一二。但你没想到,他们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所以西北雪灾,你不得不自掏腰包……这件事,朕姑且算你做得对。” “杀了一个崔家庶女,本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你不该瞒着朕,更不该把人丢进护城河里!那是什么地方,尸体飘上来,崔氏只要稍作打探就能知道是你堂堂太子动的手!” “死了一个云光不要紧,但却暴露了你此刻的心思!你急了,过去五年都忍了,却偏偏在护国公主回来之后你就忍不住了!” 祁狅的心尖猛然一颤。 赫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祁魁。 这个老东西,不是早就老糊涂了,怎么可能知道? 祁狅一眼就看出来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嗤了一声。 “朕说你天真愚笨,你还不信。你以前在西奚做质子,真以为朕不闻不问,什么都不知道吗?” 祁狅震惊的瞪大了眼。 “不,不可能,如果你知道,怎么可能……” 祁狅叹了口气,“眼睁睁看着你被奚甫压入天牢,却袖手旁观?朕告诉你,因为当时崔荀两家正在策划谋反,你大哥二哥接连踩中他们的陷阱,受他们胁迫,也想要谋害朕。” “朕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腾得出手来救你?” 祁狅不信。 “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你在清算之后,还要对崔荀两家委以重任?” 祁魁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是朕不想吗?这五年你也和他们交过手,可落下几分赢面?崔荀两家不但把持着朝廷上下的人事变动,更关键的,是南祁几乎所有的有识之士,皆为崔荀门生!你知道这有多可怕吗?” 祁狅怔然。 既觉得他这番话有理,又觉得未免太过于夸大其词。 “寒门学子自然可用,但他们的力量还太弱了,只要稍加离间,就能分崩离析。” “你要在暗中扶持他们,朕不反对,但你想要他们为你效死忠,不惜与士族作对,死磕到底,那目前所做的还远远不够!” 祁魁语重心长地与他摊开来讲:“田地、钱财、私兵……这些东西加起来才是士族延绵百年的依仗,你想要瓦解他们,这三个方面都得下手!朕估算过,至少需要三十年。” “不可能!天下寒门苦士族压迫已久,崔荀二氏作恶多端,只要孤能够笼络民心,加上寒门志士的支持,最迟十年就能……” 说到这儿,祁狅陡然意识到自己被套出了话,瞬时咬住舌尖,磨起了后槽牙。 姜还是老的辣,怪他轻敌,低估这个老东西了。 然而预料中的冷嗤却迟迟没有来,只听得祁魁轻声冷笑:“你总算还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知道说漏了嘴。那奚娆终究是个祸患,你若下不了手,朕可以代劳。” 祁狅瞬间骇然。 犹如被打落深渊。 “父皇的话,儿臣听不明白。奚娆早已失去多年,而今护国公主身怀身份令牌、和亲国书和当年您亲赐的印信,太祖母也亲眼认过,怎么可能有假?” 祁魁凝视着他强装镇定的脸,心中颇为恼怒。 但同时也难忍悲叹,回忆起年轻时的自己。 “当年朕也像你这样,以为只要当上皇帝,就一定护得住你娘,但终究……还是一错再错,无法回头。” “其实奚娆刚进城的那天,朕就已经知道了,只是为了想看看你到底会如何处置,才迟迟没有动手。你若心肠够硬,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也无妨,可坏就坏在你动了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心直冲祁狅的天灵盖。 他噗通跪倒在地,眼底里没有一丝情绪。 “父皇多虑了!儿臣对她……从来就只有报复之心!” 祁魁斜睨着他的脸,半晌没有说话。 他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 要想继承皇位,还得再磋磨磋磨,否则就算不久之后做了皇帝,也还是会被崔荀两家拿住把柄,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宁愿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朕只想永绝后患。” 祁魁一字一句充满了凉薄与残忍。 落在祁狅耳朵里,不啻于一把早已磨光了的剔骨刀,要剜了他的心。 千防万防,没想到最终还是栽在了老子手里。 祁狅仿佛置身于万丈寒冰之中,四周尽是未知的黑暗。 回想起那张昳丽明媚的面容,胸腔里一阵剧烈的心悸。 筹谋多年,怎料在今日功亏一篑。 祁狅紧攥着的拳头不受控制地发抖,用力地把头磕在了地砖上。 “儿臣胆大包天,忤逆犯上,罪该万死!还请父皇重罚!” 祁魁失望地闭了闭眼,他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为什么祁狅就是不能明白他的苦心。 “如果朕……要你交出兵权呢?” 祁狅恍若五雷轰顶,顷刻间被釜底抽薪。 直到双腿冻得快要无知无觉,这才艰难地从唇边挤出一个字:“好。” “蠢,愚蠢至极!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连兵权都敢舍弃!朕怎么就养了个你这样没用的东西?” 祁魁再也无法抑制心头的愤怒,从桌案上拿起一块镇纸便朝他砸了过来。 虞公公惊恐地张大了嘴,跑上前想要推开他。 哪知祁狅根本没打算躲,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玉石飞过来,重重地砸在了他的额角上。 第69章 他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清晨卯时三刻。 奚娆用过早饭,正在与绿雪、翠翠一起浆洗纱布。 预备给昶儿换血时用。 所有的消毒方法,都是仇池国师亲口传授,提醒她必须照做的。 青竹却忽然从偏院找了过来,胆怯地躲在一根立柱后面,小心翼翼地偷看她。 “你们继续洗,我去看看他。” 奚娆起身擦了下手,微笑着走到青竹跟前,“可是来找我换药的?” 青竹拘束的摇了摇头,“我,我是来谢谢公主,把我从那个地方……赎了出来。” 他因为曾经受到惊吓,至今说话还有些结巴。 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塞进她的手里。 奚娆接过来一看,发现居然是块巴掌大的驴砂。 此物又叫驴宝,具有清热解毒、泻火的功效。 “这倒是个好东西,不过我用不上,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青竹连连摆手,“不不,我家乡有不少这样的东西,以前村里有个郎中,说它能卖钱,所以我在逃荒的时候才一直留着没扔。” 他本想找个机会把它卖给药庐,换钱给自己赎身。 却不想每日在清倌馆被虐待,根本找不到这样的机会。 奚娆见他一片赤诚,便不再推拒,干脆地收下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出家虽然能有口饭吃,但南祁的皇上和太子都主张灭佛,我若送你回原籍,又怕你没有营生,所以想听听你自己的想法。” 奚娆必然是不会把他带在身边的,救他出火坑,就是为了给他寻一条活路。 算是稍微弥补一点对叶清臣的愧疚。 青竹一愣,俨然没料到她会放自己走。 “公,公主不是说要等我……长大……将来做面首……”话未说完,他的面颊就红了。 耳尖像烧起了火烧云。 手足无措的样子就像是受到惊吓的小鹿,令人不禁萌生出一种想要保护他的冲动。 奚娆忍俊不禁,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几下。 “小傻子,你还小呢,我怎么可能丧心病狂让你做面首?那些话,都是本主说着玩的,不必当真。” “你只管安心在这里养伤,闲暇时想想今后要做什么,不过如今烽烟四起,许多营生都朝不保夕,我也无法给你太好的建议。” 青竹惊诧地抬起头,凝视着她昳丽耀眼的面庞,心里瞬间滋长出一股温泉,沿着四肢百骸潺潺流淌。 他何德何能,能让公主对他这么好。 “公主希望……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做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都……都好!” 奚娆淡笑着摇了摇头,“本主不缺牛马,你若真想报答我,不如就……做个济世救人的郎中吧。离开交州城,去北萧寻找名医,努力精进。” 若不是仇池国师的巫术不可外传,她倒不介意收个徒弟。 青竹的眼眸是浅色的,此刻却迸溅出极为浓郁的光。 “好,小的定然不负公主所望!等养好伤,小的就收拾行李去北萧寻找名医!” 奚娆点点头,只待他养好伤,便把准备好的盘缠送给他。 敲定好青竹将来的去处,奚娆准备回房更衣前往东宫。 结果刚刚走到内室门口,便看到翠翠从院门口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不好了公主,东宫出大事了!太子假传圣旨,皇上震怒,今日天没亮就被押送进宫了!” 奚娆面色骤变,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郡主没事吧。” 翠翠气喘吁吁地回道:“郡主没事,本来丑时她就打算来找您的,但中途被眠夫人派去的人截走了,直到刚才,身边的大丫鬟才偷偷溜出来,过来禀告消息!” 奚娆立时眉头紧蹙,把公主令牌拿出来,交到绿雪手里。 “你即刻进宫,不需去承乾宫,直接去鸾凤宫拜见太后,把太子究竟犯了什么错,牵扯何人,以及皇上的态度悉数打听清楚!” 绿雪拿着令牌的手直哆嗦,“公主,奴婢害怕。” “怕什么,等安置好昶儿,也会立即进宫!” 奚娆眼神坚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皇上只是与太子置气,不会真把他如何的。” 南祁的局势她早就分析过,除了祁狅,其它的皇子生母皆为士族贵女。 皇帝若想祁氏将来摆脱士族的掣肘,除了祁狅,根本不会有其它选择。 这次之所以发难,估计别有内情。 她转身来到昶儿房中,“阿湛,你快把陶罐拿出来,看看金甲虫的幼虫是否出现了异样?” 阿湛立即掏出怀里的陶罐,看到那幼虫果然在里面胡乱攀爬,躁动不安,顿时面露惊讶。 “这是怎么了?” “鼎鼎心绪不稳,影响到了金甲虫母虫的情绪,她着急祁狅,恐怕半宿没睡。” 奚娆眸色沉凝,低头在昶儿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 她必须尽快去把祁狅救出来,否则…… “现在还把鼎鼎留在东宫,我实在放心不下,能立即联络上你师父么?” “我试试!”阿湛立时穿好衣裳,灵狐似的出跃窗外。 不过一盏茶后的时间他便回来了,巴掌大的小脸十分严肃,“找到师父了,但现在东宫被围的跟铁桶一样,他也进不去。” 奚娆坐立难安,“如此,只能用金甲虫的幼虫与她保持联系,安抚一下她了。你留在公主府,好生看顾昶儿,我去去就回!” 阿湛点点头,把她送到门口,看向她的眼神里溢满了担心。 “娘亲,你千万小心。” 奚娆的脚步猛然一顿,惊喜地转身,张开手臂把阿湛抱进怀里。 这孩子虽然已经早已知晓身世,却一直没有喊过她娘亲,没想到…… 阿湛不好意思地推开她,扭捏地背过身去:“你快去吧,不用担心昶儿,我会照顾好他的!” 奚娆重重地“嗯”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房中。 从包袱里找到一个画轴盒,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仇池国师留给她最后的保命符。 绿雪打探完消息就在宫门口候着,一看到她的马车到了,急忙迎了上去。 “如何?”奚娆急切地问。 绿雪的脸色不好,三言两句捡重要的讲,最后才告诉她祁狅受了伤。 奚娆大惊失色,下意识抓住她的腕子:“怎么会受伤?他伤在哪里?严重不重?他去的不是承乾宫么,难道是皇……” 察觉到奚娆的失态,绿雪急忙打断了她:“公主别急,承乾宫早就传了太医令,太子殿下已经止住了血,已经在偏殿歇下了,只是……” “只是什么?” “太子除了额角,右眼也伤到了,如果处理不当,怕是会失明。” 奚娆一颗心霎时揪了起来。 但她很快扬起一抹苦笑,失明又怎样,只要没有别的伤,他的血液能用就行了。 “太后去过承乾宫了吗?” 绿雪沮丧地回道:“已然去过了,但是没有劝得动。皇上这次像是动了真火,勒令太子在偏殿思过,谁的话也不好使。” “太后还让我告诉您,此事的症结出在崔荀两家身上,只要他们肯开口求情,太子方能无事。” 奚娆听完她陈述完事情原委,却觉得没有这样简单。 正打算去承乾宫试探一二,一道稚嫩的嗓音在她身后欢快地响起:“姑祖母!” 心中一惊,就见鼎鼎牵着柳眠的手,从一辆华贵的马车上跳了下来。 第70章 她是否也会心疼? 奚娆赶紧半蹲下来,对鼎鼎张开双手。 鼎鼎见状,立即撒开柳眠,眼泪婆娑地扑进她的怀里。 担惊受怕半宿,她整个人就跟打了蔫的柿子一般,小脸皱皱巴巴,面颊上还糊着鼻涕与眼泪。 “姑祖母,爹爹……爹爹被皇爷爷抓进宫里去了!呜呜,怎么办,娘亲说要带我进宫跪求皇爷爷开恩,可是……” “皇爷爷向来不怎么喜欢我,我待会要怎么说,才……才能让他心软?” 她不停地抽噎,肚子还咕咕叫个不停,显然从半夜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奚娆不由得抬起头,狠狠瞪了柳眠一眼。 距离祁狅出事已经过了两个多时辰,却并未听闻东宫拿出任何对策。 她想不出办法来,就让孩子顶上? 且连早饭都没有给鼎鼎安排,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柳眠被她冷冷地剜了一眼,不由得心生怒火。 祁狅出事,她自然是最着急的,只是金吾卫从中作梗,她又不敢去找崔荀两家说项,东宫的谋士倒是拿出了几个章程,但都是要与士族交换利益的。 一群人叽叽喳喳了半宿,她的脑仁都被吵疼了,拿不定主意。 如今在宫门前碰见奚娆,只当是鼎鼎又瞒着她递去了消息,心情愈发烦躁。 在这个节骨眼上,竟连她的话也不听了。 奚娆伸手把胡乱裹着裘衣的鼎鼎抱了起来,把她系错的衣襟重新解开,按顺序系好。 又吩咐绿雪去找内侍要些吃食与姜汤,让她坐在自己的马车里,囫囵吃了几口。 鼎鼎一直惦记着祁狅,三下五除二把芙蓉糕往喉咙里塞。 “姑祖母,我吃好了,走吧!我要去救爹爹!” 奚娆心疼地把姜汤递给她,“你好歹也要把这个喝完,你爹爹在偏殿思过呢,暂时不会有事。” 说完,盯着她把姜汤喝见了底,这才转身看向柳眠。 “眠夫人这次进宫,心中可有把握?” 柳眠的眼皮不受控制地抖了两下,颇有几分气短:“没有,但就算没有,我也会拼死一试!” 话落,她面无表情地走过来,强硬地把鼎鼎从她手里扯了过去。 “倒是姑姑,愿意为了太子顶撞皇上吗?” 奚娆不由得勾起一抹冷笑:“你不用激将我,谁说要救祁狅就必须顶撞皇兄?还是说,眠夫人就只想到这一种办法?” “我……”柳眠被狠狠噎了一下,想反驳,一时间却想不出能反制住她的话。 她一介庶民,要不是因为祁狅偏宠,连东宫都进不去,怎么可能知道该如何应对帝王的怒火。 要不是家令丞和陈统领非要逼迫她进宫,她此时还躲在寝宫里。 只得强忍下恐惧,紧握住鼎鼎的胳膊,把这孩子死死地攥在自己手里。 她倒要看看,空有一个护国公主名头的奚娆,待会到了承乾宫能使出什么手段!? 鼎鼎被捏得生疼,痛得想要把手抽出来,得到的却是柳眠一记凶狠的眼刀。 奚娆看得大为光火,立时冲过去,把鼎鼎给抢了回来。 “眠夫人若心里有气,只管冲着本主来!再这样折腾孩子,就不必把鼎鼎带回东宫了!” *** 祁狅被砸破了额角,鲜血飞溅的时候,心里其实有一瞬的懊悔。 但等他想明白其实并不必堵这个气时,人已经躲不开了。 祁魁年纪大了,手上的力气并没有多大。 但由于玉石镇纸实在太重,祁狅的额角还是被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更糟的是,他的右眼也受到波及,当时就没办法睁开了,分明疼得厉害,却硬生生挺着脊梁,一声也没有吭。 祁魁见他血流不止,模样着实凄惨,也不好再骂了。 毕竟是他最心爱的女人生的孩子,如此血肉模糊的跪在他面前,他也是会心疼的。 “犟!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能犟到什么时候?” “给朕认个错,把刚才的话收回去,兵权就还是你的!” 祁狅讥诮扯了下唇边:“父皇可是皇帝,怎好出尔反尔。这要是传出去,被崔荀两家嘲笑可怎么办?” 这下,祁魁气得连继续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扭头吩咐虞公公传太医过来,又下令让祁狅禁足,待在偏殿里闭门思过。 虞公公先把皇帝送回内寝,又转过来把他扶去偏殿,一路上愁苦地叹气:“殿下这是何苦?皇上的脾气您还不清楚么?只要服个软,他总归是会对您心软的。” 祁狅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有心敲打我,我只能领受。只是公公能否告诉我,那件事……可还有人知晓?” 他紧张地抓住虞公公的手,眸底深处尽是担忧。 虞公公何等精明,立即就猜到了知道他在想什么。 太子殿下看上去凉薄无情,其实心软重情。 想了想安慰道:“皇上连昭告天下的圣旨都下了,护国公主的身份自然是作数的。就算有人胆敢质疑,只要皇上不较真,公主就不会有事。但太子如果还要继续犟下去,不肯听话,这事儿就难说了。” 这不就是明摆了想用奚娆来牵制他? 祁狅的心脏犹如被一只滚烫的铁爪扼住,疼得喘不过气。 虞公公瞧他额角的伤口实在是触目惊心,心中不忍,又低声提点了一句: “崔荀两家原本一直针锋相对,争斗不休的,但因为太子独宠侧妃,太子妃之位空悬,近来才隐约有了联手的迹象。您这么聪明,只要稍加思索,定然能想明白其中隐忧。” 士族不需要一个浑身利刺、不知进退的太子。 太子妃,不过是一招试探,看他是否值得“驯养”,是否拥有成为一个帝王的资格。 祁狅不留情面地屡次拒绝,已经让“废太子”这三个字呼之欲出。 片刻,他满头大汗地躺在榻上,任由太医令用桑皮线缝合他的伤口,疼得浑身发抖,险些咬断了嘴里的筷子。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奚娆温柔地给小倌青竹上药,心疼蹙眉的模样。 为了那个没心肝的女人,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惨样,真的值得吗? 她若看到此时的自己,是否也会有一丝心疼? 第71章 你是本主亲自抢回来的 太医令见祁狅疼得快要晕过去,赶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但他年纪大了,手不稳,好几针都扎错了方向,以至于动作反而更慢了。 “殿,殿下恕罪,老臣不……不是有意的!” 祁狅半张脸都是肿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神幽深地瞪他一眼,手指抓住襟口,把胸前处的布料狠狠揉成一团。 太医令的余光便瞥见一块海棠红的帕子蓦然掉落,滑落在了地上。 他吩咐徒弟把东西捡起来,拍打干净,放回祁狅的手里。 “这帕子肯定是眠夫人给殿下亲自做的吧,殿下捏着它就像捏着眠夫人柔软的手指一样,很快就不疼了。” 祁狅:…… 要让太医令知道这其实是护国公主明衣上的一块料子,还是太子亲子裁剪、缝边的,只怕会直接吓晕过去。 但他有句话没有说错,捏着这块帕子,祁狅确实感觉好多了。 模糊之间,仿佛回到了十五岁刚入公主府的那段日子。 因为几个面首讥讽他面若敷粉、娇若桃李,长得像个女人,他一时气不过,便与对方打了起来,嘴角、眉梢挨了好几记重拳,当晚就红肿起来,连饭都吃不下。 奚娆听闻消息,掀开他盖在脸上的被子,亲自给他上药。 言辞并不温柔,但手上的动作却极轻。 “他们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以后还怎么在公主府待下去?你得知道,他们之所以诽谤你、挑衅你,是因为从你身上感觉到了威胁。” “这恰好证明了你的实力,所以你应该高兴,而不是贸然动手,让他们有理由来我面前上眼药,说你脾气暴躁、不懂规矩。” 祁狅一听就觉得她偏心,倔强地撇过头。 奚娆当时就乐了,伸手捏住下巴,把他的脸强行掰过去,轻轻地吻了下他的额头。 珍重的好像对待心肝宝贝。 “知道他们为什么嫉妒你吗?因为你是本主亲自去大街上抢回来的……那场面,轰动全城呐!” “连皇兄都把我召进宫叱责了几句,但我就是喜欢,执意要把你留下,就算满朝文武骂我肆意骄纵,那又怎样!本主不在乎!所以你想想,他们可不得淹进醋缸里了吗?” 祁狅抬起眼,眼神懵懂地望着她。 漂亮的丹凤眼,就像那尚未打磨的晶石,积蓄着绚烂夺目的光。 他心里有什么炽热的东西正在横冲直撞,却因为从未遇到过这种奇怪的情绪,所以满脸无措,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奚娆见他呆怔,心尖软的不行,低头用嘴唇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尖。 明明他满脸都是药味,却没有丝毫嫌弃。 “睡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思绪渐渐回笼,祁狅的鼻腔和眼眶都像被涂抹过茱萸似的,又酸又辣。 这会儿太医令终于把他的伤口缝好了,在他耳边长吁了一口气。 随即拿出一颗药丸,塞进了他的嘴里。 “殿下放心,这颗药丸是护国公主改良后的方子,正好现在给您提升阳气。” 祁狅神色一愣。 一把揪住了太医令的腕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医令不知晓奚娆和太后之间的秘密,只是听从元嬷嬷的吩咐行事,心道熬药太费时间,所以先用这药丸给太子顶一顶,结果却说漏了嘴。 “殿下难道不知么,您和眠夫人近日服用的十全大补丸,都是护国公主拟定的方子。不是老臣自惭形秽,护国公主医术精湛,可比老臣高明多了。” “您把它含在嘴里,是否觉得头脑清明了许多?” 祁狅凝视着头顶的青色幄帐,半晌没有回神。 太医令只当他疼过了劲儿,已然疲惫到了极点,弯腰给他掖好了被角,“殿下好生歇息吧,老臣一个时辰之后再过来。” 直到屋内的人都走光,门外留两个内侍候命,祁狅的眼珠子才缓缓地重新转动起来。 喉头哽住,难忍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呻吟。 浑浑噩噩地昏睡了一阵,突然支起手肘,从榻上坐了起来,“来人,给孤更衣!” *** 奚娆牵着鼎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松软的雪地上。 方才她给虞公公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还塞了金叶子,结果还是吃了个闭门羹。 “公主莫要为难奴才,皇上昨晚气得狠了,现在还在休息,谁也不可打扰。要不,您和小郡主先回去,等午后再来?” 风冷得像刀子,残忍地落在鼎鼎白嫩的小脸上。 她的双眸早就红的像兔子,此刻颤巍巍揪着虞公公的衣角,期待地问:“那午后来了,皇爷爷就肯见我们了吗?” 虞公公叹了口气:“小郡主,圣意难测,老奴也不知道啊。” 说完,扫了眼自从刚刚到这儿就一声不吭的柳眠,又看了看眉心紧蹙的奚娆,重重叹了口气。 这两个女人,都是太子的劫难啊。 眼看虞公公这里无法通融,奚娆带着鼎鼎转身欲走。 却听得噗通一声,柳眠猛然上前,对着承乾宫偏殿的方向,在雪地里跪了下来。 神色坚毅,身姿挺拔,宛如一株白梅傲雪凌霜。 “既然太子有罪,妾身就留在这里,陪着他一同受罚!” 虞公公不悦地皱起眉头,“眠夫人向来体弱多病,何必自讨苦吃,老奴都说了皇上正在歇息,谁也不见,你这……” 又是跪给谁看呢? “娘亲,鼎鼎陪你一起跪!”鼎鼎甩开奚娆的手,抹着眼泪就要跪在柳眠身边。 柳眠非但不阻止,还欣慰地摸了摸她的脸:“鼎鼎真是孝顺,皇爷爷要是知道了,肯定很快就能把你爹爹放出来。” 愚不可及! 奚娆冷眼看着,就知道柳眠此时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她故意面朝偏殿跪着,根本不是为了给皇帝看,而是想让祁狅为她内疚、心疼。 生怕戏码不够,还故意带上鼎鼎。 就不怕适得其反,进一步激怒皇帝吗? 这种方法不是没用,但却极为讲究时机,如果皇帝本就只是想小惩大戒,柳眠此番作为就是情深义重,对祁狅不离不弃。 但若不是呢? 奚娆深吸了一口气,走到鼎鼎身边,想把她强硬地拽起来。 不料柳眠死死攥着鼎鼎的手,面上滑落下一行热泪: “姑姑这是做什么?殿下受伤,妾身和鼎鼎不能近身伺候,早已心急如焚,她是殿下唯一的女儿,与父亲同甘共苦,理所应当!” 她自己无能也就算了,居然想把鼎鼎架在火上烤。 奚娆忍无可忍,心中一声冷笑。 伸手在鼎鼎脖颈处按了几下,她身子顿时歪倒,倒在了她的怀中。 “现在可以了?” “你,你对郡主做了什么?”柳眠的五官瞬时狰狞起来,弓起身子就要伸手来抢。 突然啪的一声,她的左脸传来剧痛,整个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道扇了过去。 趴在雪地里,半天都爬不起来。 “本主已经忍你很久了。” 第72章 废太子 奚娆竟然掌掴她! 她怎么敢! 一个被太子玩过的破鞋罢了,有什么资格打她? 柳眠既委屈又愤怒,心里的咆哮声已然尖锐爆鸣。 手指颤抖着抚摸上脸颊,本能地想要找祁狅告状,但环顾四周,哪里有祁狅的影子。 除了白茫茫的一片,就只有那个老神在在的虞公公。 但虞公公显然不会帮她做主。 明明看见了,却迅速摸着鼻子背过身去,摆明了不想管这摊闲事。 “鼎鼎我带去鸾凤宫了,你要想明白了,就自己爬起来,滚回东宫去。太子这边,本主自有办法!” 奚娆把晕倒的鼎鼎抱了起来。 颠了颠,又是一阵心疼。 这才多少日子,这孩子便轻减了不少,可见柳眠根本没有好生照料。 她对鼎鼎的好,只是浮于表面。 祁狅眼瞎,竟然这么多年都不曾察觉。 奚娆点了鼎鼎的昏睡穴,希望她可以好好睡上一觉,等醒来时,祁狅就应当无事了。 鸾凤宫内,太皇太后忧心忡忡。 看着她给鼎鼎盖好被子,一把抓住她的手,“那个柳眠是不是束手无策?哀家早就说过,不可偏宠她,可幼安就是不听!现在好了,连个拿主意的女主人都没有!” 太子犯了圣怒,自然不能够指望妻女去救。 但太皇太后这么说,足以证明柳眠白白浪费了五年时间,既没有笼络住东宫的谋臣,也没有想办法得到太后的认可。 她自以为独占着祁狅,囤积了足够金银财宝,便可以万事不愁。 却根本不知道,要做太子的女人,需要的何止是内宅的那点手段。 若是没有敏锐的政治触觉,一样会把自己送上断头台。 奚娆没有接话,而是把准备好的画轴匣拿了出来。 里面有一张空白的圣旨,落款处一个鲜红的皇帝玺印,看去就跟新的一样。 “这是?”太后伸手仔细抚摸,虽然看不清,但也认了出来:“哀家知道了,你想用皇帝十多年前许诺给你的圣旨,去救幼安?” 祁月,十岁被册封为护国公主,背负着去羌国和亲的使命,为南祁换得了宝贵的韬光养晦的时机。 但这毕竟是强人所难,当年为了确保她不会在中途自杀,皇帝许诺了这份空白圣旨。 只要祁魁还活着,这份圣旨就还有效。 奚娆点了点头,她救祁狅只是为了给昶儿换血。 若不是无法把换血工具和昶儿带进宫,且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完成此事,根本不用如此麻烦。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用最快的办法把祁狅救出来。 太后为此感动得老泪纵横,恨不能把自己的体己再掏出来些塞给她,元嬷嬷则在一旁震惊得心尖抖颤。 原以为公主是被太子强迫的,没想到他们竟是两情相悦! 元嬷嬷被这个事实吓得惶惶不安,捂着心口,好半天才稳住心神。 “太后和公主关心则乱,怕是忘了,太子汲黯矫诏,因心存天下行相机行事之权,不仅无罪反而有功。只要能证明这点,自然就能无事!” 奚娆眸光一亮,“元嬷嬷说的是,但要证明这点,需要西北官员上呈赈灾款项以及来源,中书省怕是会从中作梗。” 说来说去,还是卡在了太子与崔荀两家的斗争漩涡里。 要想让他们退一步,主动撤回弹劾太子的奏折,除非抓住了他们致命的把柄。 但短时间内,又该到哪里去找这样的把柄? 这时,一名内侍冲进来,急匆匆地禀告:“太后不好了,中书省左右丞相,带着满朝文武跪在鸾凤宫外,说要请您老人家做主!” 太皇太后刹那间气血上涌,摇摇欲坠,“他们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是想要……” 内侍结结巴巴地不敢往下说,但奚娆与太后对视一眼,都已经想到了。 他们这是要趁热打铁,逼迫太后答应罢黜太子。 待皇帝醒来,就能拿着太后的懿旨去承乾宫,进一步威逼皇帝。 奚娆不禁恼怒:“祁狅这些年到底得罪了多少士族?!恩威并施,维稳制衡,难道他不懂吗?” 太皇太后唉声叹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幼安性子刚硬,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身边又没有眼界长远的贤内助帮衬,这些年意气用事,何止得罪了崔荀两家。” 奚娆心如火烧,“元嬷嬷,可有办法拖住他们?” 元嬷嬷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公主切勿冲动,老奴这就出去应付他们几句,就说太后今日犯了头风,不能见人。” “好,我这就带着圣旨去承乾宫!” 正殿进不去她就去侧门,虞公公不通融,她就假扮成太医院的煎药宫女。 总之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让皇帝改变主意。 太后得知她要假扮宫女,决定帮她一把。 把另一个心腹杜嬷嬷指给了她,一路护送至承乾宫,当值的太医见她脸生刚要阻拦,就被杜嬷嬷随便扯了个借口训斥起来。 因为担心自己得罪太后而不知,随便看了眼她手里的参汤,便把她放进去了。 奚娆暗暗松了一口气。 端着参汤,迈着碎步朝皇帝内寝走去。 隔着一扇屏风,听到有人在里面说话,下意识停下了脚步。 “眠夫人对殿下真是情深义重,这么冷的天还执意要跪在雪地里为您求情,难得,难得啊。” 说话的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一位太医,专门负责给皇帝看病。 因为祁魁的病情时好时坏,他就一直住在承乾宫里,以备不时之需。 祁狅没歇息一会儿就要过来侍疾,老太医心里感慨,忍不住规劝了他几句。 “这么好的女人,太子好福气啊,待会皇上醒来,您踏踏实实认个错,父子俩有什么话说不开。” 奚娆便听得祁狅嗓音沙哑地回道:“……孤就因为不想辜负她,才不得已顶撞了父皇。但现在……孤想通了。” 老太医点点头:“您想通了什么?” “再好的女人,孤若护不住,那也是枉然。孤愿意听从父皇的安排,挑选一位士族贵女为太子妃,只要不出自崔荀二氏。” “只要她能安然无恙,孤……愿意妥协。” 虽然隔着屏风,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且有些飘渺。 但最关键的几个字,清晰得就像石子落入水中,让奚娆的大脑瞬间空白。 指尖骤然一软,承盘上的参汤蓦然翻了下去。 第73章 输得彻底 祁狅眼底一直藏匿着一方深潭。 时而静水流深,时而暗潮汹涌,外人看到的却终究只有水面上那点点涟漪。 祁魁的确老谋深算,就算快死了,也能精准地拿住他的软肋,手握软刀,一点点地往里割。 他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哪怕时常受士族掣肘,也早已把自己和这张皇位融为了一体。 心里向往着皇权至上,碾压一切的痛快。 但在面对士族挑衅和围堵时,又不得不说服自己,不管舍弃什么都是值得的。 他要驯服祁狅,就像是曾经默认陈昭仪既然爱他,有些委屈就必须忍受。 什么都想要,最终只会什么也没有。 祁狅迟早有一天会明白,他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可祁狅毕竟与他不同。 从小他沉浸在陈昭仪完整的母爱里长大的,固然也看重权势,但却比祁魁天生重情。 性情执拗,是因此再也经受不起失去。 他从一进门就知道这个老东西并未睡熟,刚刚小拇指还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 不就是想要他服软吗? 可以! 不就是想要告诉他,江山比女人更重要吗? 他做给他看! 祁狅不是不能忍。 一个月,只要忍过这一个月,待他万事俱备,到那时…… 谁也别想再威胁他。 士族势力盘根错节、互为姻亲不假,如果用寻常之法确实难以铲除,但若用非常之法呢? 祁魁做不到的不代表他也做不到。 不过就是早些收网而已,祁狅并不会因为他发现了奚娆的秘密,就改变原定的计划。 谁又敢说,他手里没有崔荀的把柄呢? 突然,哐的一声,身后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在那里?” 祁狅眼神冷鸷地回头,绕过屏风走出去,发现只是有个宫女不小心打翻了参汤,正笨手笨脚地蹲在地上拾掇,眉梢微挑。 “自己去太医令那儿领罚,不要再让孤在承乾宫看到你。” 奚娆把自己的头深深埋到胸口,舌尖抵着上颚,“是”。 随后以最快的速度捡起瓷片,连指尖被割破了也顾不得,端起承盘便往外走。 转身,一道日光宛如釉色般映照在她的侧脸上。 雪白的肌肤宛如那熠熠生辉的白瓷,顿时刺伤了祁狅的眼。 甚至那段下颌骨直至耳根的弧度,也令他感觉极为熟悉。 有什么东西轰然从他心口猛然下坠。 祁狅的脚步骤然一滞,快速转身,朝着她离开的地方追了过来。 心里又惊又喜,又急又怕。 “站住!”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奚娆的步伐更快了。 她本可以大大方方地停下来,笑着回眸,道一句恭喜,却不知道是触动了身体里的哪根筋,本能地就想要逃避。 不愿在这时候让他找到,剥开她心底竭力隐藏的那一点担心。 太子殿下聪慧过人,能屈能伸,根本就不需要她来救。 更何况她刚才摔了参汤的失控举动,实在不好解释。 然而身后一声钝重闷哼,到底还是让她在角落的阴影里,踌躇地停了下来。 斑驳的光影下,祁狅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压在了窗格上。 奚娆仰起脸,努力地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脸上不流露出任何表情。 却在看清祁狅此刻的样子时,陡然一怔。 随即愕然地眨了眨眼,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祁狅无奈地勾起嘴角:“很丑,是吗?” 太医令只管收拾他的伤口,力求稳当,至于包扎的是否好看,则完全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便把俊美不凡的太子的脑袋包成了一个大白粽。 右眼上药后,也用柔纱遮了起来。 平日的威严、冷峻全无,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堪称滑稽。 但恰好因为有了这么一个插曲,把两人方才的尴尬给不着痕迹地打破了。 周遭寂静无声,安静得像是隔绝出了另一个世界。 在这个阴暗的小角落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祁狅将她鬓角的发往耳后掖了掖,沿着耳尖慢慢往下摸索,直到捏住奚娆的耳珠,轻轻揉搓。 一宿的阴霾忽然就这么散了。 “怎么到这儿来了,嗯?” 奚娆蜷起渗血的指尖,微微一叹,“鼎鼎担心你,求到了我这个姑祖母头上,就算装装样子,我也得来。” 这话说的敷衍,甚至听不出太多的人情味,俨然无法与苦苦跪在雪地里的柳眠相比。 但祁狅却诡异地尝出一点甜。 “装装样子,所以就假扮成太医院的宫女?”祁狅轻声低头,干枯的唇角刚好蹭过她的鼻尖。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后腰撞在墙上,那张别在腰间的空白圣旨便刚好抵住了腰。 闷哼还没溢出喉咙,祁狅的目光就幽暗下来,瞄向她微微挺起的小腹。 “我……”奚娆此时并没有那种心思,但无意间的触碰,却又无法避免地把气氛渲染上了情谷欠的味道。 祁狅摸上她的腰,没费多少功夫就把那卷圣旨找了出来。 打开一看,瞳孔微缩。 “这是……” 它就像是一颗滚烫的栗子,啪的一声,掉进他心底的空洞里。 他不是没幻想过,奚娆会进宫来救他,但当真亲眼目睹后,又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扎在心底多年的那根刺,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松动了。 “我只是为了鼎鼎。” 奚娆没有说错,如今她还会与祁狅纠缠不休,就只是因为孩子。 他信也好不信也好,她都不打算进一步解释。 祁狅或许会有片刻的感动,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就能有什么改变。 为保住柳眠,一向强硬地他甘愿向皇上妥协。 坚持了五年的原则,就这样轻易地为她舍弃了。 而她奚娆从始至终就只是一名过客,围观他们是如何相爱,他又如何把这腔深情刻入骨血。 她输的彻彻底底,心服口服。 “既然危机已除,这张圣旨我便带回去了。”奚娆拨开柔纱,温柔地抚摸他的右眼,故意放慢了动作,“幸好伤得不重,敷几贴药膏,很快就能好。” 这里并不是适合私会的地方,她本该立刻就走,然而走出几步却又突然回头,伸出双臂从背后勒住了祁狅的腰。 把头贴在他的胸口,听到他心脏强而有力的搏动。 “迎娶新妇前,再陪我一晚吧。” 第74章 如果重来一次 祁狅被她突然间所流露出的脆弱给惊到了。 怕不是伤口导致他晕了头。 但她刚才的担心恍惚做不了假,连假扮煎药宫女的办法都想得出来,当年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放弃了他? 祁狅的心像是与火药拌在了一块,焦灼得快要烧起来。 “当年在朝堂上,你到底……” 奚娆忽然松开了箍在他胸前的双臂,“刚才我打了柳眠一巴掌。” 祁狅惊愕地拧起眉头。 不等他眸露凶光,逼问自己,奚娆主动阐明了原因:“她要拖着鼎鼎一同施展苦肉计,我看不过去,所以就掌掴了她,想要她清醒清醒。” 说罢,眼神清冷地从他手里拿回空白圣旨,“早知道你自己有法子,我就不自作多情了。满朝大臣正在鸾凤宫闹事,想要太后答应罢黜你,如果你与皇上已经协商好了,就赶紧把事情解决了吧。” “鼎鼎这次吓得不轻,你这个当爹的太不称职了。” 奚娆直起腰身,把他彻底地从自己身上推开。 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撒娇与示弱,都只是祁狅的错觉。 祁狅的头变得更痛了。 一时间头晕目眩,禁不住在原地晃了两下,本能地伸手想要抓住她。 然而眼前哪里还有奚娆的影子? 祁狅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再抬眸,眼底只剩下一片深幽。 现在他哪里还顾得上去照顾奚娆的小性子,大约是听到他要迎娶太子妃,心头不痛快罢了。 等一个月后,真相自当明了。 待这阵疼痛过去,他大力推开殿门,朝着雪地里柳眠走去。 影影绰绰之间,视线里的柳眠不知不觉幻化成了奚娆的模样。 小脸雪白,双手冻得像冰一样。 “你傻不傻?身子本来就不好,就不怕孤会心疼吗?”声音低沉缱绻,却不知道究竟是说给柳眠,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柳眠早已撑不下去了,看到祁狅来了,终于按捺不住,扑倒在他怀里。 “殿下你怎么才来?妾身等了你好久,还以为你……” 动情的呜咽声,立即把祁狅惊醒。 他眸中的温柔蓦然空了一瞬,直到伤口处的疼痛再次袭来,这才反应过来,伸手往柳眠腋下一提,把她像萝卜似的从雪地里拽出来。 预备好被他弯腰抱起的柳眠,蓦然失去重心,砸进了雪地里。 脸着地,疼得泪如雨下。 要是寻常,祁狅至少也要把她揽在怀里,亲吻眉心,轻声细语安慰。 然而此刻的祁狅自己都头痛欲裂。 他甚至连搀扶她的兴致都没有,见她匍匐在地起不来,便把虞公公叫过来,吩咐内侍将她抬进偏殿。 待火盆、姜茶都送到她身边后,转身离开。 此时,皇帝已经苏醒过来,正靠在软枕上,吩咐中书令起草诏书。 “卢氏有女闺名蕙生,柔顺表质,幽闲成性,正位储闱,寔惟朝典。太后与朕躬闻之甚悦。适逢太子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 一番冠冕堂皇之辞说完,中书令沉默地站在原地,脸色沉郁。 祁魁扭头看他:“荀爱卿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微臣不敢。”荀澈神色微凝。 本以为这次皇帝发怒,他与崔氏联手,必然能废掉太子,哪知道事到临头,皇帝突然又改变了态度,甚至还这么快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 祁魁心中暗笑,眸露精光:“朕知道,你与崔氏一直想把自家的嫡女许配给太子,但你们也看到了,太子倔强耿直,这么多年都没看中崔荀两家的女子,看来是真的没有缘分。” “婚姻大事,最终还是要由朕来做主啊……卢惠生芳龄十八,与太子正是天作之合……” 祁狅垂手立在床边,眼眸古井无波。 卢氏,的确是比崔荀要低调了许多。 但也野心勃勃,并非善类。 “儿臣谢父皇隆恩!”他躬身拜谢,把所有情绪都掩藏在了深沉的眸光之下。 很快,这份诏书就被盖上玺印,交到了虞公公手中。 今日之内,卢家就会收到诏书,得知这个天大的喜讯。 正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崔荀二氏计划落空,少不得要在其它地方找补。 这交州城注定要不太平了。 祁狅去偏殿看了眼柳眠,见她正在疲惫地昏睡,吩咐内侍好生看顾,独自走到了鸾凤宫。 不久前鼎鼎已经睡醒了,正坐在月桌前小口小口地喝着莲子羹。 余光里看到一袭熟悉的衣袍,激动的差点打翻瓷碗,跳下凳子,红着眼眶朝他扑了过来。 “爹爹!” 祁狅蹲下身子把她抱进怀里,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心尖流淌出一股细柔的暖意。 鼎鼎双手环抱住祁狅的脖子,刚想问他有没有事,便仰面看到了他胖了足足两圈的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瞬间睁大。 挂在眼角的泪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收了回去。 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咯咯咯地笑起来,倒在了他的肩上。 “爹爹,你好像一个猪头啊!” 太后和元嬷嬷见此情景,也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奚娆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口却极为酸涩。 她方才趁鼎鼎睡着的时候,已经把蛊虫种入至她体内。 短则一日,长则三日,鼎鼎就会忘记祁狅。 “鼎鼎乖,松开你爹爹吧,姑祖母要给他敷药了。” 奚娆浅笑着上前,温和地把鼎鼎从祁狅身上抱了下来。 鼎鼎却依恋地箍住他,噘着嘴摇头:“不要,姑祖母就这样给他上药吧,万一爹爹疼,鼎鼎还能按住他。” 祁狅哭笑不得,抬眸望去,但见奚娆的目光凝注在他脸上,仿佛隐忍着一丝痛楚。 好不容易压入心底的疑问又像水瓢似的,再一次冒出水面。 “鼎鼎乖,那药并不好闻,爹爹想和姑祖母单独待一会儿,你先去玩好吗?” 执拗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要烧出一个洞。 太皇太后老眼昏花,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元嬷嬷却是把这两人间的暗潮汹涌看了个一清二楚,认命般地上前,把鼎鼎拢到自己怀里。 “太子和公主不要耽搁太长的时间,太后还有事情交代你们呢。” 她们做奴婢的真是命苦,自己的人生掌控不了,还要为命苦的主子操心。 提醒般瞥了祁狅一眼,然而他却根本没有注意到,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奚娆脸上。 伸手一揽,把她推搡进一间空房。 奚娆手里还拿着药罐与柔纱,来不及转身,就被他压在了碧纱窗上。 张嘴,叼住了她脖颈上的软肉。 “如果重来一次,你可还会背叛孤?” 第75章 真想挖开她的心看看 窗外没有风。 奚娆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祁狅用心口贴着奚娆的后背,聆听着她心脏轻缓地跳动。 如果可以,他真想要挖开她的心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他。 哪怕只有一个极小的角落,也不至于绝望。 但奚娆的沉默,已经代表了一切。 “孤本以为……你这次真的是来救孤的?”祁狅自嘲地一笑,嘲弄道:“可孤在你这里,真有这种地位吗?” 奚娆哑然。 她呼吸不畅,只觉得喉咙里塞满了苦茶籽。 事到如今,他问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有些话她早就已经说过,是他自己不信。 如今他就要迎娶太子妃了,心里还藏着个毕生钟爱的柳眠,就算她说出原委那又如何? 奚娆已经累了。 她拿不出更多的证据证明自己,也不想再被卷入他与任何其它女人的纠葛之中。 是否能够让柳眠露出马脚,也不重要了。 换血,带着昶儿和鼎鼎马上离开交州,是她唯一的目标。 “你有柳眠,难道还不够吗?” 至于她对他的爱,已经亲手被她埋葬,化为森森白骨。 祁狅怔然。 心口猛然刺痛,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郁的失望以及愤怒。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自取其辱,纠结这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做什么? 几个时辰前,他为了保住她的命不得已顶撞祁魁,连最最重要的兵权都舍弃了,可换来的是什么? 哪怕是一句善意的谎言,就当是哄他,也不行吗? 祁狅心底一阵阵发冷,扭头不想再看她,但奚娆根本没意识到又捅了他一刀,掀开他右眼上的柔纱,声音轻柔:“别让鼎鼎担心,把药先敷了好吗?” 祁狅用力拍开了她的手,“把药给孤,孤回东宫之后,只当让眠儿为孤上药!” 奚娆沉浮的心,再次冷了下去。 “也好。” 她把药罐和柔纱都塞进他的手里,眸光一闪,赫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 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昶儿交代她说,要送给柳眠的那条萤石手串,她一直揣在怀里没找到机会拿出来。 “这个手串,是昶儿送给柳眠的赔礼,孩子的一番心意,你且拿回去交给她吧。” 祁狅狐疑地眯起眼,目光阴沉地扫过那粗糙的粉色萤石。 “东宫什么没有,需要他一个小病秧献这种殷勤?” 他刻薄地嘲讽回去,接起萤石手串却又重重一摔,粉色的萤石瞬时洒落一地,支离破碎。 “你!”奚娆听不得他侮辱昶儿,心头一阵剧痛,“有什么气你冲着我来,昶儿可从未招惹过你!” “他是你与旁人生的孽种,这点就已经触动了孤的逆鳞!” 祁狅说完便眼前一黑,被她气得眼眶抽搐,疼得根本睁不开眼。 他越是忘不了奚娆,越是对她仁至义尽,就越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一文不值。 要不是因为那些久远的回忆剔除不了,他为什么非要像这般作践自己? 奚娆见他脸色骤变,下意识地伸出手来:“你怎么了?眼睛疼吗?” 祁狅咬牙推开她,“不用你管,孤就算瞎了眼,也不需要你一丁点的心疼!” 奚娆苦笑着后退了几步,思及换血一事,还是忍不住降低了音量,上前握住了他的手:“算我刚才说错了话,给你道歉。” “你答应过我的,迎娶新妇前,再来陪我一晚。” 祁狅忍不住冷声嗤笑:“不是还有青竹在公主府陪你吗?怎么,那乳臭未干的小毛头满足不了姑姑?” “姑姑”二字出口,奚娆就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她心中无语,却又怕他真的气狠了不肯再来密室找自己,只能耐着性子伏低做小,用软话哄了半晌,还伸手,轻轻攥住了他的袖口。 看着这熟悉的示弱信号,祁狅表面上怒意是消退了,心里却还是窝着火。 “柳眠怕是没精力办赏梅宴了,鼎鼎早就嚷嚷着要来找昶儿玩,不如就由我代劳,宴请你们父女来公主府赏梅,你也好远离是非,略微放松一下,可好?” 奚娆见他无动于衷也有些急了,顾不得此刻身处何处,外衣飘落,从背后紧紧抱住了祁狅。 她知道这样做很不要脸,但她本就没有名声了,多这一回又何妨? 祁狅被她从背后抱着,慌乱地按住她四处作乱的手,声音低哑:“你疯了,这里是鸾凤宫!” 奚娆含糊着小声低吟,把脸贴在他的肩胛上,轻轻吮吸。 目光渐渐往下,陡然凝固在了他那青色的蝴蝶胎记上,心底又像针刺一般。 再回神,祁狅已经转身,掐住她的下颌,凶狠地啃了上来。 一个凶狠至极的吻,让奚娆不得不完全后仰。 脖子几乎快被他拗断。 直到品尝到她唇齿间的血腥味,祁狅才放开了她,嫌恶般,用手撇掉了唇边的血。 “赏梅宴就定在后天吧,你最好乖一点,不要再惹孤生气。” 奚娆点了点头,待他冷脸离开,舌尖轻舔唇瓣,发出嘶的一声。 连带着指尖的伤口,细细麻麻的痛。 回到公主府,看到昶儿和阿湛都紧张地站在门口朝这边望,她急忙跳下马车,迎了过去。 “娘亲,太子殿下还好吗?” 昶儿趴在阿湛背上,脸色并不太好,但他身上披着狐裘,想来也并不会冷。 奚娆伸手把他抱了过来,摸了摸他的脸颊和脖子。 “事情已经解决了,你怎么还担心上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后日鼎鼎和太子会来家中做客,你想好要和她玩什么了吗?” 昶儿的脸蛋顿时红润起来,高兴地弯起眼睛:“太好了!鼎鼎姐姐要来,我要和她一起骑敦敦!” “敦敦来了?”奚娆环顾一圈,就见一只黑白相间的大熊,在雪地里打了个滚,欢快地嗷了一声,便摇晃着朝她跑来。 来到近前,立马用圆滚滚的大脑袋拱了拱她的肚子,抬起爪子想往她腿上扒拉。 “想要我陪你玩雪是吗?”奚娆拍了拍它的脑袋,把昶儿放到它的背上,“急什么,你载着昶儿跑一圈,我再陪你玩!” 敦敦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甩了两下黑色的圆耳朵,等昶儿坐稳之后抓住自己厚实的毛,慢慢抬起前爪。步伐笨拙却又带着几分轻盈,四只脚掌落在雪地上,发出可爱的“噗噗”声。 看着昶儿咯咯地笑个不停,奚娆的心都要化了。 第76章 最后一日 阿湛拦住敦敦没有让它扑到奚娆身上,“时间定下了?” 奚娆眼神凝重地点了点头:“告诉你师父,后天戌时,请她准时把马车赶到公主府角门。一切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如遇意外,你带着鼎鼎、昶儿先走。” “不,我殿后,你带他们先走!”阿湛指了下身侧的敦敦,“它会保护我的。” 奚娆却是摇了摇头,“哪有母亲先走,把孩子留下的道理,你不必多言,我已经决定了!” 见她神情坚如磐石、不容置疑,阿湛只好哼了一声,拍了下敦敦的脑袋。 “走,我陪你玩!” 说罢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团成雪球砸在了敦敦的屁股上。 敦敦非但没有发怒,还兴奋地嗷了起来,扬起毛茸茸脑袋便朝他冲了过去。 阿湛揪住它脖子上的毛,一人一熊很快翻滚到一块。 他紧皱了许多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脸上有了点笑模样。 奚娆叮嘱他玩一会儿就要进屋,把睡着的昶儿抱在怀里,送回房中。 昶儿的脉象已经细弱得快要感觉不到了。 他方才精神不错,也许就是回光返照。 喊来绿雪询问,果然昶儿今日胃口极差,午后吐了一回便什么也吃不下了。 绿雪不无担忧地问:“要不还是请太医令过来看看吧,奴婢看小公子……走路都打颤,只能让阿湛背着,实在是……” 见她抹起眼泪,奚娆反而勾起了唇角。 “昶儿的病,只要熬过这两天,就会大为好转。本主已经打听过了,城郊的普陀寺有位得道高僧,能医治这种血症,等后天赏梅宴结束,你就带着翠翠她们先行前往,打点好厢房。” 绿雪惊喜过望:“太好了!奴婢今晚就帮您和小公子收拾箱笼,待后天赏梅宴结束便立即启程!” 这是奚娆为她们三人安排好的退路。 卖身契自从那日从东宫拿回来后就烧了。 她还在箱笼底下留了两片金叶子,足够绿雪她们好好筹谋下半生。 奚娆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以后的路就得靠她们自己走了。 歇息片刻,她把又青竹喊了过来,把准备的盘缠和路引递给他: “后天上午会有一支商队离开交州,刚好是前往北萧与南祁边境的,我明日派人过去跟那领队打个招呼,你便随同他们一同离开吧。” 青竹没想到分离的时刻来的这样快,接过东西时眼神都是恍惚的,心里格外不舍。 “小,小的……其实也可以留下杂役,只要……公主不嫌弃。” 奚娆摇了摇头,“还记得你答应过本主,以后定要做一名济世救人的郎中吗?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见他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不忍心,伸手摸了摸他的发顶。 “若有朝一日你能成为名医,我们自然会有再见的一天。” 青竹默默攥紧了拳头,还是没能忍住,在她面前红了眼圈:“小的记住了!” 总算把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奚娆心里前所未有的松快。 趁着尚未有睡意,把换血所需的一应用具又全都检查了一遍。 翌日起,开始忙活赏梅宴事宜。 除了临时抱佛脚,移栽了十几株红梅和白梅过来。 还特意去北市,亲自买了一大批奢侈的食材。 不必绿雪帮忙,她独自在厨房忙活了许久,除了孩子们喜欢的干酪和金丝银耳羹,剩下的都是给祁狅准备的。 ?爆炒凤舌、冰糖血燕、五蛇羹。 都是曾经奚娆在西奚公主府亲手为他做过的。 淡扫峨眉,青丝如瀑,内着石青色对襟束腰衫裙,外披火红狐裘,头上斜插一只凤凰式样的金簪。 从乌黑光亮的发髻中垂下,宛如一股闪耀的金流沙从头上缓缓滑落。 色彩明丽又不失庄重,典雅大气。 祁狅牵着鼎鼎从车架上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美景。 美轮美奂,妍姿风华。 仿佛此刻他立足之地并非交州,而是西奚华阳城。 冬日骄阳掩映,他愣愣地站在台阶下,抬起英俊的眉眼,一寸一寸地看过去。 从额角的碎发到嫣红的唇珠。 从伶仃锁骨的到圆润的指尖。 “姑姑今日……好兴致。”祁狅迎上那双几乎透明的琥珀色眼眸,怦然心动。 下意识指尖蜷缩,想要现在立刻就把她锁起来,捆在自己身边。 奚娆笑意融融,却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便走过来亲近鼎鼎。 “鼎鼎今日真好看呐,这兔毛披帛很衬你。” 鼎鼎今晨卯时就醒了,早早地起来穿衣打扮,得到夸赞瞬时眉开眼笑,像是那甜美可爱的春花。 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她滴溜溜打转:“姑祖母今日才是好看!好像是我那女先生用朱砂画的凤凰!” 奚娆被她的小嘴甜到了,笑容加倍明媚,低头搓了下鼎鼎的小脸,这才顺带着关照了祁狅一句:“太子的伤可好些了?” 祁狅一愣,哼道:“多谢姑姑关心,这药膏确实有些用处。” 随即手腕上传来一丝温和的凉意,低头见她纤细如葱的手指毫不避讳地落在自己的寸口脉上,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 今日的奚娆似乎格外明艳。 像是为了见他,特意盛装打扮成了他最喜欢的模样。 再添些华贵的首饰,就算是出嫁也使得了。 奚娆眉心微蹙,但又很快舒展。 “待会我再给你看看眼睛,应当是无碍了。” 祁狅把鼎鼎的小手交到她的手中,手指微微曲起,悄悄划过她的掌心。 奚娆身上瞬间激起一片鸡皮疙瘩,但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只在牵起鼎鼎转身时,刻意换了个边,离他远了点。 他们的到来,立刻让公主府喧闹了起来。 鼎鼎腻着奚娆说了会儿话,便撒开她的手,蝴蝶似的飞到院中。 看到昶儿骑着敦敦在雪地里玩耍,旁边还有个带着面具的小哥哥正在哼哧哼哧地滚雪球,顿时兴奋地叫出了声:“爹爹你快看,这是白罴!好昶儿,你也让我骑一下吧!” 三个孩子很快扎堆玩到了一块。 奚娆眉眼温煦地立在一旁,静静凝眸望着他们,眼底满满的都是慈爱。 祁狅逆着光深深地打量她,总觉得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 收敛了一些锋芒,眉眼也平和了许多,像是终于放下了什么执念,但眼角眉梢却还萦绕着淡淡的哀伤。 一刻左右,奚娆把满脸通红的昶儿从阿湛背上抱过来,左右看了看,突然心念一动,抱着他来到祁狅面前。 “不知太子能否纡尊降贵,陪昶儿玩一次骑梗梗呢?” 第77章 昶儿的愿望 祁狅面露愠怒。 但一扭头,冷不丁与昶儿黑漆漆的瞳孔相对,嘴边的冷言冷语竟鬼使神差的没能出口。 “孤可不想跟一个……小毛孩玩这种游戏,万一鼎鼎吃醋怎么办?” 话音刚落,鼎鼎一个雪球丢过来,砸到他的胸口上,吐了吐舌头,朝他做了个鬼脸。 “昶儿这么可怜,你陪他玩一次怎么了?我才不会因为这个就吃醋呢。” 说着,冲到昶儿面前,捏了捏他的手。 “你待会别客气,可劲地驾,我爹爹身板硬着呢,有的是力气!再说了,按辈分来说,你可是他表哥,让他驼着你骑梗梗怎么了?” 祁狅:…… 臭丫头,才五岁就胳膊肘往外拐! 以后定然不能早早给他说亲,不然他这个爹爹就更没地位了。 昶儿小心翼翼地看了祁狅一眼,虽然有点儿害怕,但眼底里又散发着浓郁的渴望。 在得到鼎鼎的鼓励后,对祁狅试探地伸出手。 祁狅嫌弃地瞥了眼他的短手、短脚,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男孩长得这么娇气,绵软,跟个女娃娃一样。 但终究没抵得过奚娆如出一辙的眼神,被那琥珀色眸底的祈求狠狠地刺了一下。 伸长手臂,把他抱过来,放在了自己的肩头。 好轻! 祁狅这才意识到,昶儿的确是个患有重病的孩子。 他甚至无法自个儿坐稳,要不是他的肩头足够宽阔,只怕坐下去那一瞬就会摔下来。 “你坐稳些!” “昶儿小心!” 他与奚娆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手背瞬间就感觉到了一丝软意。 奚娆伸出搀扶昶儿的手,刚好与他撞到一处。 两人分明什么都做过了,他的心脏却还是会因为这不经意的触碰,骤然悸动。 暗暗吸了口气,祁狅抓住昶儿的双腿,在雪地里踱步而行。 “嘚儿驾,嘚儿驾!爹爹你快点嘛,哈哈哈昶儿你别怕,快抓住他的头发!” 鼎鼎跟在旁边又蹦又跳,兴奋得脸颊上很快染上一抹驼红。 看热闹不嫌事大,竟然还指挥起来了。 “爹爹往左,往右!哎呀你不要上台阶呀,绕着这条小路走!” 昶儿皱着鼻子坐在祁狅肩头,本来一开始还有些拘束,但随着祁狅行走的速度越来越快,眼前的视野越来越宽阔,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大,一直压抑的孩童天性渐渐释放了出来。 他不敢去抓祁狅的头发,就用小手紧紧攥住祁狅的衣襟,慢慢咧开了嘴角。 “哈哈哈,哈哈哈……” 清脆的笑声听起来既畅快又明朗,奚娆站在原地失神地望着。 如果这一刻就是永远,那该有多好。 蓦然,她掌心里塞进来一只粗糙湿润的手,低头一看,原来是阿湛不知道何时走了过来。 “你哭了?” 奚娆这才觉察到,她的脸颊早已沁凉一片。 她破涕而笑,摇了摇头:“没有,娘没哭,只是高兴罢了。” 入住公主府那日,昶儿在梦中呢喃的那句话,她一直记得。 “要是能见爹爹一面就好了。” 他一直惦念着想要见爹爹,奚娆没办法告诉他祁狅就是他的父亲,今日就算是圆了他的梦。 就在这时,一道阴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奚娆毫无察觉地给阿湛拍打头顶与后背的雪,还把手伸到他脖子后面,查看他是否出汗。 这都是她平日做惯了的,但落在祁狅眼里,却格外此言。 对一个来历不明的乞儿尚且如此温柔,为什么就是不肯把他放在心上? 祁狅嘲弄地扯了下嘴角,刚想把昶儿放下来,突然从那乞儿黑沉沉的眼珠里感觉到了一缕杀气。 他戴着面具,几乎遮掉了半张脸,那双狭长幼嫩的眼睛却极为冷厉,看得他心头一惊。 仿佛似曾相识。 但很快,那孩子便扭过头去,看向奚娆,眉眼舒朗地笑了起来。 祁狅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决定回头就让暗卫甲去查查这小子的底细。 半晌,昶儿骑梗梗骑够了,趴在他耳边细声细气地问:“太子殿下能带昶儿骑一次马吗?不,不需要跑起来,只要能走稍稍一圈就好了。” 他很可怕吗? 祁狅无意识地拧起眉头,把脸一沉,“男子汉大丈夫,说话不要这么扭扭捏捏,大声点!” 昶儿愣了愣,随后捏起小拳头,鼓胀起脸来:“我,我想要骑马!” “那就去骑,你娘是公主,给你养几匹马难道还办不到吗?” 况且,他又不是什么吃人的野兽,连这点要求都容忍不了。 祁狅这两日被谋士劝诫得脑袋发麻,好不容易能出来透透气,也不想总是生气,破坏这难得温馨的氛围。 他命亲卫从东宫挑了一匹小马驹牵过来,像个严厉威严的父亲那样,教导昶儿如何握住缰绳,如何用双腿夹住马肚。 昶儿虽然浑身使不出力气,但仍旧兴致勃勃,在祁狅的看顾下,骑着小马驹在公主府走了一圈。 他高兴地嘴都合不拢了,胆子也渐渐变大了些,见祁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可怕,再次环住他的脖子,小声央求:“太子殿下能背一背昶儿吗?” 祁狅连脖子都让他骑了,背一次又有什么所谓? 便兜住他的屁股,像往日背鼎鼎那样,背着他去看梅花。 心想这孩子肯定没爬过树,故意把一根树枝压下来,让他自己伸手去折。 昶儿没想到他会这样哄自己,既兴奋又忐忑,努力伸出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去够那支梅花。 却一不小心扯开了祁狅的衣领。 肩胛骨处,一块青色蝴蝶色胎记,就这样突如其来的映入他的眼眸。 昶儿慌张地抱住他的脖子,像是被吓到了,再也不敢松开。 最后还是祁狅把这支梅花折下来,塞到了他的手里。 “小子,拿好了啊!” 直到他神色不对被奚娆看出来了,这才意犹未尽地撒开祁狅,转身抱住了奚娆,趴进了她的怀里。 “娘亲,昶儿今天好开心呐。” 他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像在偷偷分享什么秘密,一边软乎乎地笑着,一边表达自己的心情。 奚娆心中却是酸涩难当,“那就好。” 午时,他们一家四口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奚娆忙着给几个孩子布菜,没空搭理祁狅。 祁狅却望着这满桌子他爱吃的菜肴,久久没有说话。 冷寂的心宛如被溅上了一点火星。 却不知道这点暖意究竟是不是真的。 尝了一口?爆炒凤舌,久违的味道像焰火在脑海里炸开,虽然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簇,也瞬时冲破开一片黑暗。 他仿佛看到了昔日的奚娆,一边嘟囔着他怎么饿得这么快,一边拉着他的手来到厨房,瞒着公主府所有人,偷偷给他做夜宵。 冰糖血燕、五蛇羹也都是他熟悉的味道。 自从他被污蔑,当作奸细押入天牢后,就再没有吃过这三道菜。 祁狅舍不得吃得太快,只敢小口小口地品尝。 但见戴面具那孩子毫不客气地舀了好大几勺,面色倏然一凛,抄起筷子就把大半盘?爆炒凤舌倒进了自己碗里。 阿湛鄙夷地瞟了他一眼,但想到他今晚就要死了,心情多少有些复杂,于是专心埋头吃饭,没有与他相争。 奚娆见状,悄悄把自己那份五蛇羹推到了祁狅手边。 祁狅怔住。 为什么突然对他这么好,是又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祁狅不愿意这么想,但十年的辗转反侧让他心里早已充满了阴霾和恐慌。 既期望奚娆能永远像今天这样,又担心会再一次失望。 嘴里的美味菜肴,霎时就变得不香了。 这时,一名亲卫突然从门外闯进来,神色焦急而慌乱。 祁狅心中的不安蓦然放大,额角突突地跳动起来。 “不好了殿下,东宫书房突然失火,不知道是否丢失了朝廷机密!暗卫们发现了一名鬼鬼祟祟的厨娘,刚好在角门把她抓到!” 第78章 又一次的背叛 祁狅脸上有一瞬的茫然,“你说什么?” 亲卫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厨娘胆子会那么大,压低嗓音道:“书房失火,眠夫人不知道其中是否存有朝廷机密,所以立刻派人来禀告,家令丞正在指挥仆人灭火,但……” 他略微斟酌了一下语气,用气音道:“那名厨娘原是西奚的一名郡主,因西奚被灭,一直对南祁怀恨在心。过往她在庄子上做工,没有报仇的机会,直到前些日子因为眠夫人胃口不佳,想吃口家乡菜,才被调到了东宫来。” 祁狅陡然想起近几日奚娆的古怪,心脏咚地一沉。 扭头看向奚娆,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但此刻的奚娆并未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因为昶儿忽然不适,把吃的饭菜全都吐了,正心疼地蹲在他身边,帮他擦拭嘴角。 不会的,不会是她。 祁狅示意亲卫出去说话,来到僻静处,眼神冷若冰霜。 “孤答应过护国公主,今日要在这里赏梅。你与几名暗卫偷偷把那厨娘带到公主府来,不要惊动眠夫人,孤要亲自审问!” 亲卫面露惊讶,不明白太子为何不回东宫直接审问。 但见他半张脸掩映在阴影里,一双眸子像吸满了黑暗,风雨欲来,只能把疑问咽了回去。 奚娆抱起昶儿,回头不见祁狅,转脸看向阿湛。 阿湛的小脸挺黑,“东宫好像出了什么事,太子与那亲卫一同出去了。” 昶儿身子发软,奚娆要抱他回房喂几粒药,便对他使了个眼色。 阿湛心领神会,暗中跟随祁狅,看他吩咐完亲卫之后就在院中踱步,脸上阴云笼罩,没有贸然上前。 只躲在一堵墙后,悄无声息地凝视。 没过多久,那厨娘便被捆着双手押了过来,祁狅随便推开一间耳房,命人把她推了进去。 暗卫丁守住门口,警惕地扫视周围。 祁狅站在房中背光处,半眯着眼睥她,面容森然冷峻。 “东宫书房的火,是你放的?” 那厨娘害怕的抖了一下,却倔强地扬起头,“不错,那火是我放的!” “你是受人指使,还是……” 不等祁狅说完,厨娘便斩钉截铁地回道:“没有人指使我,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主意。” “若无人指使,你一个妇人怎会有这样大的胆子?”祁狅面色骇人,但声音却出气的冷静:“柴薪又是谁帮你堆放在书房后面的?” 厨娘神色一变,眼神有些闪烁:“我每日在大厨房干活,得空就偷拿几根柴薪,哪里来还需要别人帮忙。” 她要是痛快地交代出背后之人,祁狅只怕不会轻易相信。 但就是这种半遮半掩的态度,更令人怀疑有鬼。 他让暗卫丁唤了个女暗卫喊进来,搜她的身,果然从她身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不,这不是我的东西!定然有人为了陷害我,方才趁乱塞到我身上的!” 纸条的内容十分简单: 祁狅书房中,藏有南祁边防布阵图,待鼎鼎郡主盗出后,你立即放火。 看不出是这谁的字迹,但字体却是西奚的官文。 祁狅蓦地嗤笑了一声,“的确是陷害,郡主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然而他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去,刀子似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搜寻。 “到底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厨娘颤抖着双膝跪地,死死垂着头不敢抬起,这幅强装坚强却又恐惧难忍的姿态,一看就知道不是训练有素的奸细。 “处理得干净些,不要弄脏了公主的地方。” 他的声音极度低沉,令人判断不出到底是不是狂风暴雨的前兆。 暗卫丁拔出尖刀,朝着厨娘快步走来。 她顿时抖成一团,惊恐地高声哭叫:“我说,我说,不要杀我!是……是奚娆让奴婢这么做的!” 祁狅眼神一凝。 沉甸甸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就像是一片片磨得放光的刀刃。 厨娘以为他信了,抱着求生的希望,膝行至他的脚下,“奚娆是奴婢的堂姐,她对奴婢说,郡主其实是她与太子所生的亲骨肉,因而哄骗她偷出一张布防图这种小事,轻而易举……只要把图纸交给东虞国的探子,我们就能……” 噗。 一寸刀尖突地穿过她的胸口,吞没了她的后半句话。 祁狅眸色深寒地把带血的匕首扔到地上,看向暗卫丁:“这厨娘疯言疯语,孤什么也没听到。”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想要擦拭掉手上的血。 却在看清那是奚娆的海棠红后,微微一怔,又把它塞了回去,在死不瞑目的厨娘身侧蹲下来,用她的衣摆,擦干净了自己的手。 暗卫丁心里早已掀起惊涛海浪,却不敢表露半分。 “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回去查一查,哪些人该灭口,处置后,全部扔去乱葬岗。” “是!”暗卫丁不敢揣测太子的心思,但忍不住心生忧虑:“万一她说的是真……” 祁狅瞳孔一缩,骤然暴怒:“没有万一!这件事绝不可能是真的,她可还有把这番说告诉过谁?” “没有,这厨娘被逮住时,闭口不言,哪怕眠夫人和家令丞逼问,也没有吐露一个字。” 暗卫丁的话让祁狅焦躁不安的心,终于平复下来。 “那就好,你去吧。” 暗卫丁点点头,扛起厨娘的尸体跃上屋檐,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 祁狅走出充斥着血腥味的耳房,站在门廊处,任由刺骨的寒风刮过脸庞。 心口的疼痛慢慢缓解,紧绷的四肢也逐渐放松,搓了搓指尖,鲜血还残留着一抹滞涩。这 时他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很快,耳房被暗卫清理干净了。 他低头检查衣裳,确认自己并未染上一滴血,这才自顾自地走回正堂。 奚娆正抱着鼎鼎坐在月桌边,与她把玩一副木质的七巧板,余光瞥见他的身影,当即就抬眸看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祁狅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厉:“鼎鼎,你先出去,孤有话要找你姑祖母单独说。” 鼎鼎被他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就往奚娆身后躲。 “别怕,你先去花厅玩,我稍后就来找你。”说着,她蹲下来亲了下鼎鼎的脸蛋。 鼎鼎还是第一次被她亲,软软的好温暖,当即惊讶地瞪圆了眼,白嫩的小脸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 “好的姑祖母,我在花厅等你哟!” 奚娆温柔地凝视着她离开的背影,转身,被祁狅眸底汹涌的寒意猛地刺了一下。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生气?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与她无关了。 她步步生莲,像妖娆的藤蔓那样缠上祁狅的脖子,一双剔透的眼眸里映照的只有他。 “说好的陪我一晚,就今夜吧。” 祁狅指尖微微蜷缩,已经隐约感觉到这有可能是个陷阱,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揽住她的腰肢,随后,眸光一颤,整个人像坍塌的石塔般倒了下去。 她真的又一次背叛了他! 第79章 昶儿失踪 一条翠绿的小青蛇从祁狅的脚踝处爬了出来。 支起脑袋,对她吐出猩红的舌信,像是在热络邀功。 奚娆把手伸过去,让它用信子碰了碰自己的指头。 “干得好,去找个暖和的地方休息吧。” 她吹动舌尖的暗哨,青青立即扭动着细长的身躯,消失在了石砖的缝隙里。 低头看向全身麻痹,已然人事不省的祁狅,奚娆暗暗吸了口气,有些不想面对。 但这天终究还是到了。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祁狅的面颊,目光不经意掠过他眼底青黑的眼圈,骤然一怔。 祁狅从来白净的下巴,居然长出了青色的胡茬。 是因为要迎娶新妇,担心柳眠伤心,所以夜不能寐吗? 奚娆眸底里游荡着许多不同的光影,不断沉沉浮浮,掺杂了太多的东西。 以往黑白分明的眼,此刻却再也看不清颜色。 我们……来世再见吧。 如果还能有来世,希望你我不再是公子与质子,也不再是女子与男人。 就做两株依偎在一起的并蒂莲。 从生到死,永不分离。 奚娆抬起头,见阿湛快步从外面走回来,立即把门打开一条缝。 进来后,两人迅速把祁狅抬进内室。 “刚才你探听到了什么,东宫到底出什么事了?” 阿湛摇了摇头,小脸绷得紧紧的,“有人守在门口,我不敢靠得太近。但我敢确定,他们杀了一个人。” “谁?”奚娆心头陡然一惊。 “没看清,但看装扮应当是个厨娘,而且是从东宫绑过来的。” 阿湛没看清那人的脸,可即便看清了,也不会知道是谁。 奚娆眉头微蹙,“这与我们无关,我只管抓紧时间给昶儿换血,你看顾好鼎鼎便是。绿雪和翠翠她们已经走了吗?” 阿湛点头:“走了!不过,太子的暗卫还在外面,他们难道不会起疑?不然我让师父把他们引走?” 奚娆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一抹微妙的尴尬。 “两三个时辰罢了,应当不会。” 祁狅不止一次通过密室溜过来与她偷情。 应该早就对暗卫交代过,只要他在公主府,就无需监视。 否则,她先前也不会那般纵容。 现在就只需要把昶儿抱到内室,她用床上的翻板把他们二人带入密室,换血即可。 “阿湛,你带鼎鼎去下棋、玩陀螺、沙包,随便干点什么都好,总之尽可能地把时间拖延得久一点。等我抱着昶儿出来,差不多就到戌时了。” 阿湛点了点头,正转身欲走,又不安地回过头看向她,“娘,这次你可千万不能再心软了!” 奚娆微微一怔,溢出一抹苦笑:“放心吧,我早就下定决心了。” 未免待会操作失误,三人叠在一起,她先把祁狅送进密室,而后才踱步走向昶儿的房间。 但奇怪的是,屋内竟然空无一人。 奚娆心里咯噔了一下。 床铺有些凌乱,上面还残留着昶儿的体温,难道他是自己起来如厕了? 然而推开净房的门,里面也没有他的踪影。 “昶儿,昶儿你在哪?” 奚娆打开窗户,看了眼外面,发现雪地上并无任何脚印,又转身回到房间,把所有角落都找了一遍,可还是没有发现昶儿。 她的脑海里瞬时浮现出了各种可怖的画面。 失踪、落水、绑架……每一种都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阿湛,阿湛你看到昶儿了吗?”不过几个呼吸,奚娆的脸色已然变得煞白。 她来到花厅找到阿湛和鼎鼎,发现他们都一脸茫然,就知道事情糟了。 阿湛也很着急,但却保持着乐观:“会不会是白天骑马太高兴,所以去马厩找小马驹了?” 因为昶儿很喜欢那匹红色的小马,祁狅干脆把它送给了公主府。 三人立即跑向马厩,小马驹正在安静地吃草,看到他们猛然闯进来,还被吓了一跳。 马厩里里外外都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奚娆一句话没说,转身冲向厨房,但也一无所获,在翻找过所有他有可能去过的房间后,一颗心坠入谷底。 “怎么会这样,刚才他还在房里睡得正香,就算是醒了,也不可能一个人乱跑啊!” 她实在忍不住胡思乱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昶儿怎么会突然不见。 “难道是绑架?”鼎鼎长在东宫,常常会被嬷嬷灌输一些阴谋论,“因为有人憎恨姑祖母,所以偷偷派人绑走了昶儿?” 奚娆觉得不太可能,“今日你爹爹也在,谁如此大胆,敢在我们两人眼皮的底下绑人?更何况,那么多暗卫和亲卫都没发现,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姑祖母不要着急,我这就把爹爹的暗卫喊出来,让他们一起找!” 奚娆本想阻拦,但昶儿突然失踪,已经让她心神大乱,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暗卫甲和暗卫丁都从屋顶上跳了下来,听闻小公子不见了,均都面色惊诧。 “我们一直留意着四周的情况,并未发现可疑人士。” 眼看天都黑了,众人不敢耽搁,立刻在东宫展开地毯式搜查。 除了奚娆的内室,连水井和池塘也都找过了。 然而越找越觉得奇怪,昶儿不会飞檐走壁,就算真的贪玩跑出去了,也不可能不留下一丁点足迹。 但雪地里却没有他的脚印。 “难道真是凭空消失了?”鼎鼎愁得眉头都打起了结,“对了,爹爹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半天都不见他?” 奚娆心急如焚,下意识往内室看了一眼,“你爹爹他刚才不小心喝醉了,我让他在房里休息。” 鼎鼎不解地眨了眨眼,嘟起小嘴,一时间没觉察出其中问题。 “爹爹真是靠不住,居然这时候喝醉了。” 暗卫甲和暗卫丁却是悄然对视一眼,隐约感觉到了不对。 突然,阿湛拿着一封信从昶儿的房间跑了出来,扑到奚娆面前,“昶儿床上的隔层里藏着一封信,看这笔迹应该是他留下的!” 奚娆一把接过这封信,双手颤抖着把它拆开。 目光匆匆扫过第一行,便眼前发黑,支撑不住地瘫坐在了绣凳上。 等看完所有的内容,周遭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好远好远,只剩下她的心跳声在耳边咚咚咚地响。 “不可能,这不会是真的……” 阿湛慌忙扶了她一把,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种可能:“对了,鼎鼎你多久没看到敦敦了?” 鼎鼎被奚娆失魂落魄的样子吓懵了,迟疑了一会儿道:“好像有小半个时辰。” “虽然我不知道昶儿用了什么办法,但他肯定是骑着敦敦走的!现在去追还来得及!” 阿湛拿起蜡烛,一把火将那封信给烧了。 这封信涉及的秘密太多,虽然昶儿是用西奚文字写的,南祁人未必认得,但谨慎为上,他还是把它烧了。 “他不认识出城的路,肯定走不远。” 奚娆扶着桌子站起来,双脚却宛如灌铅,像是踩在棉花上,“对,我们现在就去找!昶儿怕黑,说不定现在就躲在哪个角落等着我去找他。” 第80章 真以为本主不敢杀你吗? 几人这便要离开公主府,去周围寻找昶儿。 奚娆什么也顾不得了,在房中拿起金鞭便朝门口走去。 东宫亲卫见状也只得跟上,因为他们的郡主亦步亦趋跟在奚娆身边,暗卫丁则朝暗卫甲使了个眼色,留了下来。 护国公主知道太子受伤,怎敢偷偷让他饮酒? 此事实在古怪,他要留下来查看。 除了护国公主的内室,不可能还有其它地方。 暗卫丁早就猜到她就是奚娆,一直装作不知道,索性公主府现在没有一个下人,他大踏步闯入内室,一眼就看到了那张堆满了被褥的床。 虽然他没参与过密道和密室的挖掘,但凭着专业的暗卫素养,很快就找到了机关,打开翻板,跳了下去。 看到人事不省的祁狅,瞳孔猛缩。 “殿下,太子殿下!”暗卫丁用力摇晃祁狅的肩膀,不断地加大音量,却怎么也叫不醒他。 颤抖着把手指伸到他鼻子下方,感觉到平稳的气息,这才松了口气。 低头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一丝酒气也无,就知道奚娆刚才撒了谎。 可她为何要撒谎? 是担心郡主怀疑,还是心里有鬼? 暗卫丁警惕地眯起眼睛,开始搜查这间密室。 不久,便在衣柜里发现了一些奇怪的琉璃器皿,一把短小精悍的匕首,几根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空心管、奇怪的铁针,还有叠放的整整齐齐的柔纱、白布,以及各种止血药。 一股寒气瞬时窜上背脊,令他汗毛倒竖。 虽然很多东西他都不认识,但傻子也能看得出来,这些东西非常危险。 转身看向静静躺在床上,对此一无所知的祁狅,顿觉毛骨悚然。 暗卫丁把祁狅扛起来,离开密室,把他放在了奚娆的床上。 东宫书房已经烧了,他如果这时候通过密道回去,太子与公主私会一事势必就会暴露。 因此他只能原路返回,把祁狅安置在奚娆内室。 经过一番检查,他确认祁狅身上并未任何明显的外伤,也没有中毒,心中更加疑惑。 奚娆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太子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出了这样大的事,暗卫丁不敢隐瞒,决定先入宫禀告太后,请太后定夺。 同时把太医令请来,看看太子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至于奚娆,最好能控制起来,禁止她离开公主府,可一想到昶儿的失踪,暗卫丁就知道这件事只怕困难重重。 飞身来到公主府前院,便听得嗖嗖几道鞭声划破长空,震耳欲聋。 “放肆!柳眠,真以为本主不敢杀你吗?” 公主府大门外,奚娆手持金鞭孑然而立,俯瞰门外手持火把的士兵,锋利的眼神犹如刀锋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昶儿失踪生死不明的紧急关口,柳眠竟敢率领东宫侍卫,把公主府围了起来。 祁狅有亲兵三百,侍卫五百,属于东宫应有的武力配置。 其中有二十多人被他今日带来了公主府,剩下的还有四百多人,此刻个个身着盔甲,手持利刃,凶神恶煞地瞪视着她,犹如对待敌人。 “护国公主,勾结奸细,通敌卖国!妾身虽为弱智女流,但也知道忠君爱国,今日哪怕豁出这条命去,也要揭露你的阴谋诡计,救出太子!” 柳眠难得不施粉黛,着一袭软甲戎装,手握宝剑跨坐于马上。 一脸肃容,端的是义正词严、正义凛然! “本主今晚没时间与你纠缠,昶儿失踪了,本主要去寻他,尔等速速让开!” 自从看到昶儿的遗书,奚娆的一颗心犹如在烈火中灼烧,焦急万分。 她不管柳眠这次又施展了什么诡计,只想赶紧让她滚。 然而柳眠有备而来,在得知厨娘被祁狅的暗卫带走后,就敏锐地觉察到自己的计策可能失败,祁狅想把这件事压下去,瞬时如坐针毡,再也忍不住了。 若不趁热打铁,把她通敌叛国的罪证坐实,等祁狅将那个卢蕙生迎娶进门,剥夺掉她的中馈之权,她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因此,今晚她必须铲除掉奚娆这个最大的威胁。 将来才能分出精力去对付其它女人。 “将士们,冲进公主府,捉拿护国公主祈月!” 柳眠色厉内荏,但却言之凿凿,一声令下,众多东宫侍卫高声呼应,激愤地朝奚娆冲了过来。 奚娆眸光深冷,毫不犹豫抡起金鞭,尖锐的鞭梢破空而出,犹如虎啸龙吟。 啪地一下鞭子完全抖动起来,猛地挥舞过去,四五个侍卫立时痛呼出声,在鞭子的抽打下,脸颊变得肿胀不堪。 眨眼功夫,奚娆手中的金鞭就像是一股旋风那般噼啪作响,威风凌厉,气势如虹。 趁着鞭风如帜,阿湛拔出手中短刀,弓起身子倏然暴起,宛若一只灵狐直奔柳眠而去。 “贱女人,就凭你也敢污蔑我娘!” 柳眠大惊失色,顿时举起宝剑挡在自己身前。 距离她最近的几个侍卫也注意到了,当即拔出佩剑,高声呵斥,与阿湛战在一处。 未免伤到鼎鼎,奚娆在舞动鞭子之前便把她推到了门板之后,叮嘱她无论待会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 她不想恋战,用舌尖挑起暗哨,以最快的速度吹响。 若是昶儿有个三长两短,今日阻拦她的这些人,都要为他陪葬! 无数只褐尾红蝎,顷刻间从他们脚下的泥土中钻了出来,在暗哨的催动下,疯狂躁动,找准附近的热源便爬了上去。 快,快啊! “本主乃是护国公主,尔等既没有太子的诏令,也没有皇上的圣旨,擅自动武此乃死罪!” 奚娆昂首挺胸,手腕用力一抖,刹那间把向她扑过来的两名侍从掀翻在地。 胸腔里仿佛拉起风箱,呼哧,呼哧…… “再不让开,本主必将大开杀戒,让你们所与人都追悔莫及!” 柳眠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低头瞥见自己脖子上横着一柄沉甸甸的短刀。 一个半大的孩子竟然连续击败四名侍卫,翻身踢飞她手中的宝剑,挟持了她。 不等她开口说话,喉咙处便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 鲜血汩汩地往下淌。 但这还并不是最恐怖的。 她手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七八只威风凛凛的蝎子,一声招呼也打,就挑起蝎尾上的毒针,朝她扎了下来。 不同于数日前她在东宫发现的那些只是作乱的小蝎子,这些全都是个头十足的成年毒蝎。 一针下来,她便感觉到了无法忍受的疼。 “让,快让开!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把柳眠淹没,她克制不住地流下眼泪,对着阿湛拼命求饶。 寒光反射出他眸底的杀气,只要把匕首再推进一分,就能立马结果了她。 可就在这时,鼎鼎忽然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 声泪俱下地扑倒在阿湛脚下,“不要,你不要杀我娘亲,不要杀我娘亲!” 第81章 娘亲,你不要伤心 阿湛陡然一愣,咬牙翻动手腕,让短刀没有直刺进去,却顺势起身把柳眠踹下马去。 “不是让你躲起来吗?” 他俯身揪起鼎鼎的后领子,一跃而起跳回到公主府门前,把吓白了脸的她扔到奚娆怀里。 周遭的蝎子像是认得他们似的,如潮水般分开。 柳眠跌落在蝎群中,身上很快爬满了褐尾红蝎,崩溃得失声尖叫。 那声音犹如指尖刮过铁板,极为凄厉刺耳。 “救命,救命啊——” “我是太子侧妃,我是祁狅最爱的女人,要是我死了,你们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奚娆抱住鼎鼎,听得心中一阵阵冷笑。 眼看密密麻麻的蝎子就要快把众人淹没,甚至柳眠也会有性命之忧,东宫的暗卫再也安耐不住,身形一动,把奚娆围了起来。 “你们想干什么?看清楚,可是他们先动的手!” 阿湛横刀而立,目光如电,紧紧地护在奚娆面前。 暗卫甲和暗卫丁分立两侧,手握暗器,满脸急躁:“就算如此,公主也不该下如此狠手!如果眠夫人死了,你当真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谁人不知柳眠是祁狅的心尖肉。 她要死了,祁狅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到时候不止是这群暗卫,连公主府也会受到极大的牵连。 奚娆却是蓦然失笑,眼底里滑过一缕水光,暗红的阴影不知何时起已经把她的瞳孔染红,就连眼尾也凝出了一条红线。 神色森然,周身浸染着来自地狱的死气。 “让、开。” 她直接无视了他们,嘴唇翕动,只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 阿湛回头,看到她此时的样子,心道不好,高声怒吼:“你们还不快让开?再这么刺激她,她真的要失控了!” 暗卫甲不明白他口中的“失控”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也被奚娆眼中从未见过的阴鸷与杀气给吓了一跳,最后还是决定先让大家先斩杀蝎子,并把倒地不起的柳眠赶紧救出来。 这些蝎子仿佛感应到什么似的,如退潮时的海水般向左右退去。 奚娆抓起鼎鼎放在自己背上,与阿湛一起快步离开。 待他们走后,那群蝎子又像是海水般涨了回来,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完了!这下该怎么办? 暗卫甲五官狰狞地劈斩掉爬上自己小腿的数十只蝎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蛰了几下。 顿时就感觉两腿刺痛麻痹,再也抬不起来。 “得想办法让它们停下来!”暗卫丁冲着他大喊,他为了救人,也已经被蝎子给爬满了后背。 没过多久,这些蝎子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似的,忽然停止了对他们的攻击。 但它们也没有离开,而是整齐地排列起来,环绕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弓起蝎尾,随时有可能对他们再次进行攻击。 *** 奚娆背着鼎鼎,一言不发地穿梭在夜色里。 感觉到鼎鼎在她背上拼命地挣扎,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心里的伤口就像被盐浸染过一般。 “鼎鼎,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应该早就怀疑了……不是吗?” 听到这话,鼎鼎顿时止住了声音,但过了会儿,又更加汹涌地哭了起来。 “我从小没有一处长得像她……奶大我的嬷嬷一个接一个的死了……”鼎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抹掉了又马上流出来。 “她每次笑着看我的眼神,看着温柔,实际上却像毒蛇一样……可,可我不敢去问爹爹,爹爹总是叮嘱我一定要孝顺她,绝对不可以惹她生气……呜呜呜姑祖母,她真的不是我娘吗?那我的娘亲是谁?” 奚娆喉头滚动,唇齿间又咸又涩。 “是……” 然而“我”这个字就像鱼刺卡在了喉咙深处一样,一时间,怎么也吐不出来。 鼎鼎见她沉默不语,伤心地闭上嘴,没有再问。 今日发生的事已经大大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这会儿脑子还是混沌的,有些反应不过来。 阿湛已经发信号给他师父,让她过来帮忙一起寻找昶儿。 奚娆便决定先绕着公主府周围的街巷搜寻。 至少得搞清楚昶儿到底是怎么离开的,才能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寻。 终于,他们在一颗枯树下面,发现了一个贯穿前后的洞。 洞口被枯枝掩盖着,不伸手扒开,根本发现不了。 而且看洞口大小,刚好能容纳昶儿和敦敦通过。 “我天天照顾他,竟不知道他何时挖了这么一个洞!”阿湛自责地抬起手,想要给自己一巴掌,却被奚娆及时握住了手。 “不怪你,连我也没有想到昶儿会装睡。” 就算要自责,也该是她这个做母亲的,阿湛每天都要练功,总是趁着昶儿熟睡的时候才敢出去。 根本没想到,这孩子会偷偷瞒着他们去挖洞。 【娘亲,他就是我爹爹对吗?】 昶儿遗书里的第一句话,便捅破了奚娆的心。 【鼎鼎是我亲姐姐,我也早看出来了,因为她有几个地方长得既像我,也像娘亲。】 【她时常跟我提起他爹爹,有时候埋怨,有时候夸赞。】 【但我猜,爹爹以前肯定是做了很对不起娘亲的事情,所以娘亲才不肯认他,就连阿湛哥哥也很讨厌他。】 “娘,快看这里,敦敦的脚印!”阿湛突然惊喜的叫起来,他找到痕迹了。 奚娆立即背上鼎鼎,跟着这串足迹忐忑地往前逡巡。 【对不起,昶儿不是故意偷听娘亲和阿湛哥哥讲话的,你们想用他的血治好我的病,我懂,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三里,奚娆沿途看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血迹,还有敦敦不知道是和人还是与动物搏斗的痕迹,险些肝肠寸断。 【可是我原本就该死了。】 【国师姨姨每次为我卜卦,都是死卦,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五里,他们在地上发现了几颗墨绿色的萤石,那是昶儿经常戴在手腕上的。 阿湛还发现了一只鞋。 奚娆不需要仔细辨认,就能肯定,那是昶儿今日穿在脚上的,她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整个人跌坐在地上,双眼已完全失去了焦距。 【娘亲,你不要伤心。就算昶儿不在了,还有阿湛哥哥和鼎鼎姐姐,他们会替我陪着你。】 【如果真用爹爹的命换了我的命,昶儿一定会内疚一辈子。】 【所以,别怪昶儿好不好?】 【拉钩钩,下辈子我还要做……】 笔迹到最后,已然模糊不清。 他人生第一次写这么多字,该有多难呢,不会的字只能画个圆圈代替,唯独“娘亲”两个字写的工工整整,到后来实在是写不动了,笔掉在纸上,落下一大块黑点。 握着这只潮湿的鞋,奚娆难过的像是快死去一样,剜心剔骨也不过如此。 错了,她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不该自以为是,一直把这件事瞒着昶儿。 更不该把昶儿从小教导如此善良敦厚,慈悲纯净。 倘若…… 祁狅、皇帝还有那些士族,有一个算一个,统统都要给她的昶儿陪葬! 奚娆双眸赤红地站起来,神态已接近于半疯半癫。 她强硬地压下心里的绝望,转脸看向阿湛:“走,我们继续找!” 第82章 祁狅苏醒 公主府内室,祁狅缓缓睁开眼睛。 忽然一阵风袭来,烛光猛烈晃动,又让他紧跟着闭上了眼。 “殿下,殿下可是醒了?”暗卫丁沙哑的声音自他耳边传来,语气颇为慌张。 他神色略带茫然地眨了眨眼,许久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奚……护国公主呢?!” 祁狅翻身而起,脸色阴沉得犹如深夜的密林。 他想起来了。 他杀了那个疑点重重的厨娘,头一次当着众多下属的面,刻意偏袒奚娆。 书房烧就烧了,边防布阵图丢便丢了,反正真正的机密他从来不会放在书房里。 那个厨娘偷走的根本就是一张假的布阵图。 就算真的落在东虞的奸细手里,也对南祁造成不了任何伤害。 但这件事却绝对不能泄露出去。 一旦被皇帝知晓,说不定还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但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奚娆,出了这样的事,他难道不该生气,不该查? 要她一句解释就这么难吗? 奚娆不等他开口,便在他身上动了手脚,致死他晕倒,这才是最令他心寒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祁狅面色一沉,疑惑地看向暗卫丁,在确认这里是奚娆的内室,房间里不止有他,还有暗卫甲及其他暗卫时,心脏猛地直往下坠。 “护国公主……莫非已经逃了?” 暗卫丁摇了摇头,惶惶不安道:“护国公主应该没有逃,但是……” 祁狅扫视过他们所有人的脸,见他们要么满脸红肿,要么五官狰狞,仿佛强忍着疼痛,更觉古怪。 “但是什么?你们刚刚是和谁打了一架么,怎么一个个跟斗败的公鸡一样,如此丢人?!” 他们要真是公鸡倒还好了,说不定能克制那群蝎子。 只可惜,那群褐尾红蝎非常邪门,非但不怕火,还像感觉不出疼痛似的,即便被砍成两半,也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蛰扎他们。 若不是为了冲出重围,他们或许还不会损伤的如此惨重。 谁能想到,那群蝎子本来已经安静下来了,却在发现他们想要逃跑后,发起了更为猛烈的攻击。 为了减少无谓的牺牲,他们只能撤回公主府,派了轻功最好的暗卫出去求援。 兹事体大,暗卫们思前想后觉得暂时还是不要禀告宫中,于是便寻了药庐的郎中来。 但直到一刻钟前蝎子终于自己散去,郎中才得以入府,给中毒的众人医治。 大家的性命勉强算是保住了,但各有各的惨样,中毒浅一点的,疼得满地打滚。 中毒深一些的,浑身上下都红肿不堪,疼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了。 郎中说这是一种毒性很强的蝎子,寒冬时并不常见到,如此大规模的出现,还会攻击人类,必然是因为有人操控。 因为拿不住祁狅的想法,他们守口如瓶,断然不敢宣扬此事为护国公主所为。 就连柳眠率领东宫侍卫围攻公主府一事,也用一句“误会”遮掩了过去。 “你们做得好,这件事确实不宜宣扬,必须对外封锁消息。” 幸而交州城每晚宵禁,普通百姓即便听到什么动静也不敢出门查看,但昨晚公主府的动静那么大,说不定还是被人瞧见了。 祁狅眉心紧皱,思索着究竟该如何善后。 然而比这更棘手的,是昶儿的失踪。 “昶儿……真的不见了?” 他本以为奚娆弄晕自己,是因为心虚或者其它什么原因,却不想后面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暗卫丁面露愕然,没想到他第一个关心的竟然不是柳眠。 “是,公主极为震怒,刚要出门寻找,眠夫人带着众多侍卫围堵在门口,两人起了争执,公主便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召出了那些可怕的蝎子……” “眠夫人被一个手持短刀的孩子割伤了脖子,也跟其它侍卫一样中了毒。” 听到柳眠受伤,祁狅本该面露焦急,心疼万分。 但这一晚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难忍心中烦躁,往日的形象已然维持不住了。 “医治过了吗?要是医治过了,就赶紧送回东宫,好生将养。伤了她的可是公主身边那个戴着面具的孩子?” 暗卫丁点头应了,张张嘴,欲言又止。 他亲耳听到那孩子唤奚娆为娘亲,但这件事,他应该告诉太子吗? 还有他在密室里发现的那些古怪之物,如果现在就说出来…… 算了,眼下的局面已经够乱了。 暗卫丁不想进一步激怒祁狅,决定先隐瞒下来,想等找到小公子后,再把这两件事和盘托出。 祁狅冷脸站了起来。 却又哐一下跌回了床上,试着抬了抬双腿,竟然毫无知觉。 “这是怎么回事,郎中呢?传他过来,立刻给孤医治!” 暗卫丁慌忙解释:“郎中早就给殿下看过了,也施了针,否则您仍在昏迷之中。他说,您有可能是中了一种药效极强的麻痹散,但那种麻痹散的做法应该早就失传了,原料是一种青蛇的唾沫,是上古时期的巫女专门用来制作活死人,献祭所用的。” 祁狅听得眼皮直跳,奚娆绝不可能做那样可怕的事情。 而且他记得,自己并未在晕倒前食用过任何东西。 一定是这个郎中夸大其词了。 “即使有人割了您的肉,放了您的血,您也不会有丝毫觉察,直到身体里的血液流干……无知无觉地死去。” 暗卫丁着意加重了后面一句话的语气。 尽管他也不愿相信奚娆对祁狅心存杀意,但该提醒的他必须要提醒。 “这件事暂且不提,孤歇息片刻,你们速速把公主府外的蝎子尸体处理干净。天亮前,不能让交州城的百姓察觉出任何异样。” 他已经在暗中调遣私兵,这个阶段,决不能让崔荀两家抓住任何把柄。 更不能让他们发现东宫与公主府之间的秘密。 一炷香之后,祁狅终于能起身走动了,搭住暗卫丁的肩膀,要急着上马去寻找奚娆。 暗卫丁没有办法,只能带上几个中毒较浅的跟上,寸步不离,贴身保护。 牵来嗅觉灵敏的猎犬,沿着奚娆留下的气味,沿着护城河一路往东。 月光惨白,寒风呼啸。 吹过的地方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在他们窥视不到的阴影里,好几个不同种类的蛇群慢慢从护城河里爬上来,悄无声息地潜伏进入了内城——交州所有的名门望族的居住区域。 祁狅忽然感觉到脸颊一痛,抬头望去,天上竟然落下了细细碎碎的冰雹。 像珍珠,又像是一个个锋利的碎片,打在头顶上劈啪作响。 他身下的红鬃马也被打到了,瞬间甩头嘶鸣,蹄子用力地刨起泥土,不肯再往前走。 这仿佛是一种不好的征兆,如果再继续往前走,他极有可能遇到未知的危险。 “殿下,要不您等在这里,等属下前去探路再……”暗卫丁倏然勒紧缰绳,有些胆寒地望着眼前漆黑的山林。 这是距离交州城最近的一座山。 因为形状酷似襁褓中的婴儿,被当地人唤作女婴山。 山里有一座女婴塔,里面堆积有许许多多被抛弃女婴的尸骨,每到深夜都会发出凄厉的哭声。 然而猎犬追随痕迹而来,奚娆就是带着鼎鼎与面具男孩走进了这里。 祁狅哪怕再觉得毛骨悚然,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他狠狠地抽了红鬃马一鞭,抓紧缰绳飞驰而去。 一行人很快就沿着山脊来到了山林间,但再想要往更深处走,就只能弃马而行。 祁狅宽大的大氅不一会儿就被树枝划破了,他也顾不得冷了,干脆脱掉大氅,拿起利剑劈砍拦路的树枝。 他不敢想,奚娆带着两个孩子钻入这山林之中,身上会划出多少伤痕。 慢慢的,脚下的林子像是醒了过来。 本不该在这个季节出现的蛇虫鼠蚁,竟然都从雪地底下爬了出来,争先恐后地往他们身上钻。 “这里的东西不正常,殿下小心!”暗卫丁警惕地喊道。 就在这时,月光忽而从云层中露出一角,照亮了山顶的一处断崖。 一袭红衣迎着寒风飘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长发在风中飞舞,怀里紧紧抱着一团…… 祁狅立即加快步伐,脚踩岩石,不顾一切地爬了上去。 只一眼,他浑身的血液便凝固了。 第83章 臭小子,你喊她什么? 奚娆茕茕孑立,直愣愣地凝视着脚下幽深的崖底。 眼睛空洞得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立着,静得让人心慌。 这个场景他太熟悉了! 熟悉到这五年来,他日日都会在梦里看见。 站在瀑布边的奚娆对他轻柔地勾起唇角,下一瞬就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了滚滚洪流之中。 眨眼间被瀑布所吞没。 惊醒后,祁狅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枯坐在床边,熬到天亮。 浓稠的夜就像一只不知道饥饱的魇兽,每过一段时间都会出现,啃噬掉他的血肉。 为了不让自己那么痛苦,他只能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奚娆没有死。 她那么奸诈狡黠的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死? 那一定是假的,瀑布底下肯定早就隐藏好了同伙,帮助她逃走。 因此当他得到护国公主的消息,匆匆赶去却发现那是奚娆时,这个自欺欺人的谎言成了真,坐实了他的怀疑。 祁狅又惊又喜,又慌又乱。 压抑已久的痛苦久酿成蛊,在一瞬间翻涌成无尽的愤怒,再次化作嘲讽和讥诮,发泄在奚娆身上。 他甚至没有仔细想过,西奚为他所灭,作为亡国公主,她到底有什么办法制定那样一个周密的计划,瞒过他的所有眼线,跳崖假死。 时至今日,看到奚娆矗立在断崖边缘,那脆弱无助的样子与五年前惊人的重合。 祁狅心底浓重的不安涌动上来,心颤欲碎。 或许当年她真的没有撒谎。 她是真的抱着必死之心,打算彻彻底底地离开他。 “奚娆……回来吧!”他的声音抖颤着,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无尽的恐惧。 “昶儿不会死的,你当年跳下瀑布都没有死……他是你的儿子,自然也不会死,回来吧,不要站在那里!” 祁狅伸出手,双脚极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石,慢慢地朝她靠近。 “孤知道昶儿失踪你很担心,但你先下来,孤是太子,一定可以派人帮你找到他的,你先从那上面下来,好不好?” 然而不论他怎么说,奚娆都毫无反应。 祁狅心乱如麻,心痛如割。 早知道他先前就该对昶儿好一点。 就算他是奚娆与一个野男人生的那又怎样,索性那人已经死了,他又何必小肚鸡肠,总是揪着不放? “孤答应你,一定帮你找到昶儿,不管他受了多重的伤,即便举全国之力孤也会治好他!你看,我带来了一只猎犬,它的鼻子很灵……” 奚娆忽地扭过了头,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被烈日炙烤过的火石。 神情漠然地看向他,不见任何委屈与愤怒,只有一片他如论如何也看不清的黑色荒原。 “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没有死吗?” 祁狅一怔。 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在底下接应,及时把她从水里救了出来,就只能是因为她命不该绝,幸运地被水流冲上了岸。 “我落入瀑布后很快窒息,却因为那地下河里有一种天生地养的蛊虫,最喜寄生于动物体内,恰逢其时钻入了我的身体,才勉强保住了一条命。你知道……那有多痛苦吗?” 一个人死很容易,但想要活着,却是千难万难。 若不是因为这样,她在遇到仇池国师之前就溺死了。 根本没机会让她发现自己是巫祝圣体,更不可能保住腹中的昶儿。 “如果你肯放弃这个孩子,我可把胎儿与蛊虫一起逼出你的体外。”国师苦口婆心地规劝。 但见奚娆哭着摇头,目露祈求,只能一声叹息。 “你如此执着,必将心生业障,将来更加痛苦。” 一语成谶。 她宁可把蛊虫留在身体里,也要保住昶儿,已算是逆天而行。 再后来,昶儿患上血症,国师多次为他卜卦,每次都是死卦,她也仍然不肯放弃,一意孤行。 不是说人定胜天吗? 为什么就是不行?! 趁奚娆这一瞬间的失神,祁狅一个虎扑上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他料想奚娆会生气,会闪躲,说不定还会像对付柳眠一样对付自己,但他没想到,她什么都没做。 只是身体激灵了一下,便宛如木偶似的倒在了他怀里。 祁狅低头亲吻她的冰冷的面颊,把她手里血淋淋的白罴尸体拽出来,扔到地上,她也神情木然的一动不动。 一股巨大的恐惧像是囚牢,死死困住了他。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奚娆,指尖却触碰到了一片濡湿,他怔然片刻,不确定似的又摸了一下,确实是湿了。 那是奚娆的前襟,她在哭。 却无声无息的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祁狅的心都要碎了。 下意识更为用力地圈住她,想要把她彻底融入到自己的骨血里。 而此时的奚娆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乖顺地任他予取予求,使祁狅心底的恐慌越来越大。 突然,一道尖利而稚嫩的声音在脑后响起。 一柄短刀带着风,冲着他的脖子便刺了过来。 “你放开他!” 阿湛刚把鼎鼎送到师父手中,转过身回来找奚娆,就见她被祁狅紧紧抱在怀里,无法动弹,瞬间火冒三丈。 铮的一声! 祁狅不得不松开奚娆的腰,脖子猛然后仰,躲开了他这一刀,拧身拔出佩剑,对准他的面门刺出犀利的一剑。 随即单手勾住奚娆的腰带,又把她搂回至自己胸前。 阿湛的虎口瞬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疼得小脸紧皱。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力气不如祁狅,但仗着身形灵活,数招之间也没让祁狅占到便宜。 几个回合下来,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 “狗男人,你把她怎么样了?!娘,娘你快醒醒!” 自从他们追着血迹爬上断崖,发现了敦敦的尸体,阿湛就感觉到奚娆越来越不对劲。 与她说话,她要好半天才能反应过来,且眼神涣散。 敦敦力大无穷,能够啮铁,到底是谁杀了它? 昶儿又去了哪儿? 阿湛在断崖周围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线索。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鼎鼎体内种下的蛊虫恰好发作,致使她失忆,一时间懵懂害怕,失声尖叫,他只能一记手刀打晕了她,让师父把她带下山,先找个地方安置。 哪知道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让祁狅钻了空子。 祁狅心里霎时咯噔了一下,“臭小子,你喊她什么?” 阿湛这才知道自己心慌意乱之下,竟然说漏了嘴。 他闭口不答,反而更快地舞动起手中短刀,不断地将刀身翻转、挺刺,每次都差一点划破祁狅的皮肤。虽然身子矮小,身高只到祁狅的胸部,但他的刀法却灵活多变,令人应接不暇。 寒风凛冽的断崖顶,不断回荡着金属的嗡鸣声。 突然咣的一下,两人刀刃交接,祁狅的刀锋不经意划过阿湛的面具。 阿湛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接,却还是晚了一步。 时间犹如静止。 一霎间,祁狅茫然失措,仿佛见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一幕,整个人犹如泥塑木雕一般,僵在了原地。 第84章 他给了自己一巴掌 阿湛见他像鬼一样盯着自己,下意识眨了几下眼睛。 着急忙慌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重新蒙住了自己的脸。 他毕竟才只有十岁,不知道这个举动,等同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进一步加深了祁狅的震惊。 自从品尝过被人背叛的滋味,他就变得极其多疑,旁人转述的事情都未必可信,只有他亲眼所见才肯相信几分。 甚至是越违背他期望的,在他眼里才越可能接近真相。 “你……” “我什么我?堂堂太子,如此……抱着自己的姑姑,像什么话?” 阿湛年纪尚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祁狅的举动,就是觉得他这样抱着娘亲极为碍眼,本能地想要冲上去把他的手给剁了,把娘给抢回来。 但东宫的暗卫这时已经全都爬上了断崖,见他手持短刀,立刻面色凛然,将他团团围住。 阿湛焦急地皱起眉头,一时间进退两难。 “你们先不要动手,孤有话要问。” 难怪祁狅之前觉得他的目光那么眼熟。 这不就是他生气动怒时的样子吗? 如果说他出现在奚娆身边是一种巧合,那他情急之下喊的那声“娘”也是巧合吗? 恍然之间,祁狅触碰到了事情的真相。 但理智却又在拉扯他,告诉他这不可能。 无数个荒唐的念头同一时间在他脑海里互相挤压、吞噬,宛如洒落一地的铁蒺黎,扎得他鲜血淋漓。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阿湛想要速战速决,但此处的地形刚好克制了他灵动的优势,只得再次看向奚娆,试图唤醒她。 索性已经叫过一次娘亲,干脆破罐子破摔:“娘,你快醒醒!昶儿失踪,我们还要去寻他,难道你还想被这个狗男人欺负吗?” “放肆!臭小子,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暗卫甲脑子有些发懵,本能地呵斥起来。 却被震惊万分的暗卫丁捂住了嘴巴。 “你快闭嘴吧,太子殿下都还没发话,你着什么急?” 暗卫错愕地瞪大了眼睛,看了看面色沉郁的祁狅,又看了眼阿湛,眼皮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方才一直绵软乖顺的奚娆,骤然掀开眼眸,一把推开了祁狅。 “我当是谁,原来是尊贵的太子殿下!怎么,害死了我的昶儿还不够,现在又要欺辱我的阿湛?!” 奚娆厉声怒吼,看向祁狅的眼神中充满了仇恨与厌恶。 她的记忆似乎混乱了,坠入深渊的情绪像是沸腾的岩浆,稍加刺激就会完全喷发。 抽出盘在腰间的金鞭,啪一下便向祁狅甩了过来。 同时毫不犹豫地挡在阿湛身前,俨然就是一个草木皆兵的母亲。 “殿下小心!”暗卫丁立即拔剑而上,挡住了奚娆这一击。 暗卫甲立即趁此机挥舞起手中长剑,把这根给他们带来了颇大麻烦的金鞭给削断了。 奚娆眼神一凛,拽起阿湛就要往山下跑。 但上山容易下山难,哪怕她一边跑一边脱掉身上累赘的外衣,也无法快速逃离。 “站住,孤只是想问你一句话!” 祁狅瞥见她眼底的深红,回想起她方才那下意识的保护,感觉到了一阵锥心刺骨的痛。 那小子,只怕真是他的儿子! 无数个画面瞬间侵入他的脑海,一个接着一个地铺陈开来。 如果眼前这个是他的骨肉,那昶儿会不会也是…… “昶儿是你的儿子。”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顿时在他耳边炸开。 祁狅不顾一切地跳下高高的岩壁,哪怕磕破了膝盖,摔伤了小腿,也毫无知觉。 奚娆沙哑的声音还在他耳畔徘徊:“昶儿真是你的儿子,不信,你可以看看他大腿内侧的……” “闭嘴!孤不想听你在这里信口雌黄,平白污了孤的耳朵!” 他当时都说了什么? 不止如此,还讥诮地讽刺昶儿是野种,是个病秧子! 祁狅心底猛然被用斧头赫然凿开了一个大洞,呼啦啦地灌入冷风。 啪的一声! 蓦然抬手,用力给了自己一巴掌。 奚娆骂他没有骂错,他才是真正的眼瞎心盲。 幽深的山林里忽然间狂风呼啸,树枝哗哗作响,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霎时笼罩下来。 突然,一道白亮的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他周围的一切。 奚娆殷红的身影犹如鬼魅,在他眼前忽隐忽现。 “殿下您快看,天上……那是什么东西?” 暗卫丁抬头看向天空,一霎时瞠目结舌。 本还以为头顶传来隆隆声是因为打雷,仔细辨别才发现,那一片片黑压压的东西并不是乌云,而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飞禽。 有可能是乌鸦,也可能是蝙蝠或者毒蜂。 它们把整个女婴山覆盖得严严实实,仿佛要将整个世界所吞噬。 “奚娆,你快停下!站住,奚娆!”祁狅立刻意识到,这有可能是奚娆所为。 之前许多不明白的事情,在这一刻全都明白了。 她的身体里种着一种可怕的蛊虫,维系着她的生命,也赋予了她极为可怕的能力。 因为昶儿失踪,她早已身处崩溃的边缘,直到现在彻底失控了。 阿湛也察觉到了天空的异象,细碎的冰雹不知道何时停了,山林里的动物都躁动起来,头顶的飞禽乌泱泱连接成片,朝着交州的方向振翅飞去。 “娘,你是不是……?国师说过,你不能轻易动用体内的冰蛊虫,万一它真的醒了过来,可是会……” “会怎么样,毁天灭地么?” 奚娆的眼尾的红线变得更深了,眸光幽暗,看似在凝视阿湛,却根本没有焦点。 阿湛一把抓住她的手,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带出了一丝哭腔:“娘,我们先回去吧,明日再来找昶儿好不好?” 他已经失去了昶儿,绝不能再失去娘亲! 奚娆如此性情大变,半疯半魔的样子,令他手足无措、惶恐难安。 浓密的眉毛拧成一个大疙瘩,不敢想万一奚娆也出了事,他该怎么办。 “放心,娘没事。只是想给那些养尊处优、志得意满的士族们一点小小的震撼。” 奚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眸色冷冽:“太子知道你是谁了?想好了要怎么面对他了吗?” 阿湛两手握拳,斩钉截铁道:“除非我死,否则永远不会认他这个爹!” 追赶上来的祁狅,刚好听到了这句话。 第85章 奚娆,你不要吓孤 先是疼,然后是火焰灼烧的痛楚。 像是有一种跳跃性,在他的心脏中突突地往上顶,似乎要把他的心口顶破。 祁狅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儿子。 今日之前,他完全没有想过,除了鼎鼎,他竟然还会有个儿子。 不,也许是两个儿子。 要不是昶儿长得太像奚娆,让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也许他早就该觉察到了。 奚娆瞒的可真好啊! 哪怕是西奚被灭,所有奚氏皇族都成为俘虏,也没有向他吐露过分毫。 为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难道我这个父亲没有资格知道吗? 一时间,不解与疑惑又化作愤怒,溢满了他整个胸腔。 走近几步,他看到奚娆方才的殷红的眼尾消失了,虽然眼神依然空洞,但看上去神志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蓦然挑起眉梢,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你跑什么?孤不是答应你了吗?会倾注全城之力去寻找昶儿,其它的事孤暂且不与你计较,你召出这么多……奇怪的东西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阿湛目光阴恻恻地盯着他的手,睚眦欲裂:“放开我娘!你能不能自己站好,不要总粘在我娘身上?” 祁狅没理会他,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奚娆。 忐忑、伤心、失望、愤怒……什么都好,只要是冲着他来的,他都可以接受。 只求她不要再像之前那样,宛如一个行尸走肉,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奚娆的眸子像是蓄满了春日湖面上闪烁的微光,看向他时含情脉脉。 祁狅陡然愣住。 下一刻,她忽然伸出手捧起他的脸,突兀地,扑哧一下轻笑起来。 “幼安,你怎么也在这儿?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现在已经是南祁的太子了!” “太好了,那即使以后我不在了,也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她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额角,眼底里满漾着笑意。 这一番答非所问,直接让祁狅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困惑地看向阿湛,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阿湛的神情却比他还要震惊,甚至觉得祁狅是不是有毒,只要靠近他,娘亲就会遭遇不测。 “娘,你在说什么呀?”他禁不住扯了奚娆一把。 奚娆用力甩了甩头,低头发现自己与祁狅亲密地贴在一起,立时神色大变。 猛地后退了两步,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脏东西。 “太子果然睚眦必报啊,柳眠受伤,你不在东宫陪着她,却要迫不及待地来找我算账?对,就是我害了她,那又怎样?” “是不是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要来惩罚我?” 祁狅不自觉绷紧了身体,心底翻江倒海,凝注在她脸上的眼神渐渐颤抖,“奚娆,你不要吓孤……” 奚娆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有些头晕目眩,“阿湛,昶儿和敦敦都回去了吗?” 阿湛赶忙眼疾手快扶住了她,这才没让她晕倒。 但这个问题他要怎么答? 眼圈瞬间就红了,紧抿着嘴唇,倔强的不敢让泪珠滑落。 “你累了,需要休息,跟孤回去吧。”祁狅再次朝她伸出手,哽了哽道:“鼎鼎和阿湛也都累了,这大半夜的,你总不希望孩子也跟着你受冻着凉。” 阿湛偷偷瞪了他一眼,气愤地咬着牙。 拿他们做筏子,可真够狡猾的。 但他也知道,今夜他确实是没办法把奚娆给带走了。 祁狅的这几名暗卫武艺高强,数量众多,以一敌三他勉强能够一战,但这么多的人,他实在没有把握。 奚娆蓦然歪了歪头,循着声音望了过来。 那眸光里透着浓郁的好奇与欢喜,就好像当年在华阳城大街上,她初次与他相见时的神情。 她慢慢站直了身子,松开阿湛的手,朝他走了过来。 祁狅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干什么,神志又是否清醒。 下一刹,奚娆仿佛那纯净温顺的小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眼睛犹如晶莹剔透的宝石,亮晶晶地凝视着他。 柔软的手还环住了他的腰。 祁狅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停了。 不同于以往赌气或者带着委屈的讨好,眼前的奚娆温顺得不像话,看向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杂质,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隔阂与误会。 更谈不上什么仇恨。 阿湛气得直跺脚,想要伸手把奚娆从他怀里扒出来,又迟迟动不了手。 祁狅圈着奚娆走出女婴山,一路上什么也没说,心里却极其忐忑。 上得马车,阿湛一屁股把他挤出去,坐到奚娆身边,看着他就像看待仇人。 祁狅没有与他计较,只吩咐暗卫丁赶紧启程。 不久之后,阿湛挑起车帘,发现他们竟然回到了公主府,暗暗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以祁狅的霸道和不讲理,一定会把奚娆带回东宫关起来。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要不是因为你,昶儿也不会……” 阿湛尾随他进屋,看他亲手把奚娆放在床上,脱下鞋,盖好被子,细心地拿起一块巾帕,擦干了她湿漉漉的头发。 拿来药粉,给她磨出水泡的脚底板上药。 又小心地清洗她鲜血伴着泥土的手指,凝视着她几乎磨烂的指甲,眸色摇晃,面露心疼。 心头积攒着的那股戾气,愈发憋得没处撒。 奚娆经过一夜折磨,终于疲倦地睡着了,但交州城上空盘旋的那片“黑云”却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与此同时,祁狅接到消息。 城中所有士族宅院都受到蛇群的攻击,因为是半夜,一开始根本无人察觉,直到巡逻的护院被咬,这才惊觉地敲响了铜锣。 男女老幼纷纷被惊醒,待看清楚房中的不速之客后,纷纷惊恐地往屋外跑,哪知门外与院中的蛇更多,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吓得脸色惨白,鬼哭狼嚎,大喊救命。 就连厉王府也遭遇了蛇患。 神奇的是,普通百姓家里却没有任何异样。 倒霉的只有达官显贵。 说的再详细点,他们多多少少得罪过奚娆,或者与“罢黜太子”事件有关。 这一宿,祁狅的心脏起起伏伏,混乱的心情,在此刻攀升到了顶点。 “你娘亲可有撺掇鼎鼎,去东宫书房偷取边防布阵图?” 听闻此言,阿湛气鼓鼓地捏起拳头,“你是不是有病?我娘为什么要这样做?再说了,鼎鼎还不知道我娘就是她娘,怎么可能听从她的话,做这种事啊!” 他像看白痴一样斜睨祁狅,祁狅虽然沉着脸,但却没有动怒。 那件事果然蹊跷。 一个最不可能的可能赫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把暗卫甲叫到身边,低声交代了几句话,随后再次看向阿湛: “你可有办法阻止那些蛇?” 阿湛噘嘴冷哼:“没有,娘亲的巫祝之力,我也是第一次见。也许等找到昶儿,她就能停下来了。对了,你答应过娘亲说要去寻找昶儿的,该不会食言吧!” 他腾一下站起来,握紧了手中短刀。 “孤怎么可能食言?” 这孩子戾气太重了,且对他充满了敌意,祁狅一时间头疼欲裂,不知道是该温言软语,还是严肃狠厉。 但思及他这些年定然过得不好,和奚娆一般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心中的愧疚就像是一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孤是你父亲的?” 第86章 呸! “父亲?就凭你也配!” 阿湛气愤地拍案而起,紧咬着后槽牙,小脸铁青。 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是如何被人从寝宫拖出来,左右开弓猛扇巴掌,像待宰的羊羔那样丢进铁笼,就恨不能一刀捅进祁狅的肚子里。 这个男人,虽然是他的生父,可曾做过一件父亲该做的事? 把娘亲伤得那样惨,灭了他们的国家,用最刻薄无耻的话来羞辱奚氏皇族的所有人。 居然还有脸站在这里逼问他。 如此狂妄自私又卑鄙无耻的狗男人,娘亲当年就不该救! 祁狅从他的眼里看出了绵连不绝的恨意,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站在陈昭仪棺木前的自己。 对祁魁怒目而视,恸哭诘问:“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你为什么偏信别人的污蔑,不肯相信她?”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娘!” 历史惊人的相似。 但他不是祁魁,绝不会犯下和他同样的错。 这孩子出生在西奚,以前也不知道听了多少有关他的坏话,会恨他并不奇怪。 祁狅眉头紧锁,目光凌厉。 “孤与你娘的恩怨,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小,有些事还不能明白。但孤见你小小年纪武艺高强,性情坚韧,假以时日定然能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只要你懂事听话,孤登基之后自当封你为太子,今后这整个南祁的江山都是你的!” 呸! 阿湛不屑地往他脸上啐了一口,阴沉的小脸上写满了讥诮:“小爷我不稀罕!要不是你灭了西奚,我岂非早就是西奚太子了!” “西奚太子?”祁狅眸光一晃,瞬间从这句话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 回想起西奚皇族的成员列表,对应阿湛的年龄,立即推测出了一种可能。 奚娆与叶清臣成婚后,五年一无所处,说明她并未把阿湛放在身边抚养。 但听他言语,却像是一直长在宫中。 且有可能被立为西奚太子,那就只能是…… 祁狅顿时心神一震,恍然大悟。 好你个奚娆,居然把他们的儿子送给奚甫那个畜生当儿子。 这件事那个昏君知道吗? 应该是不知道的,否则阿湛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但奚娆到底是什么时候生了他? “把你的生辰八字告诉孤。” 一个惊人的设想突然在他的脑海里闪过,他急于求证,腾一下站起来,捏住了阿湛的肩膀。 “放开我!”阿湛愤怒地咆哮着,像只暴躁的狼崽那般从他手中挣脱,“你想知道我就要告诉你吗?有本事你今日找到昶儿,我就告诉你!” 祁狅面沉如水。 脖颈上青筋隐隐跳动,紧攥起拳头,才强忍下揍他一顿的冲动。 “一言为定,你乖乖待在公主府陪着你娘,孤自然会找到昶儿!” 他一宿没睡,此刻却没有任何困意,吩咐暗卫乙带领一只小队留下保护奚娆和阿湛的安全,翻身上马,准备亲自带人去周边搜索。 但没走几步,就在大街上被急匆匆赶来的家令丞拦住了。 “殿下,殿下快回东宫看看眠夫人吧!她所中之毒太深,太医已经换个三个方子,却还是束手无策啊!” “这个太医不行,那就换一个,这种事还要孤来教你吗?”祁狅心里愈发焦躁。 这个节骨眼上,柳眠怎么也来添乱。 “可是……现在太医院人手不够,医术好的那几位都被崔荀两家请走了!”家令丞急得直跳脚。 一夜之间,交州城内的士族贵人几乎都中了毒,且种类还不一样。 宫中的太医对于蛇毒及蝎毒并不擅长,所以一时间焦头烂额,分身乏术。 对于这种情况,其实乡野郎中要更有经验些。 但这些大人都自诩身份尊贵,一时半会竟无人想到要去请民间郎中。 听完家令丞的解释,祁狅脸色凝重,左右为难。 思虑片刻,决定还是先回东宫一趟,叮嘱暗卫丁道:“你先拿着孤的令牌,去调遣守城官兵,把女婴山重新搜索一遍,如果没有,就扩大搜索范围!” “是!”暗卫丁领命而去,但他此时还没有料到,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困难。 祁狅策马扬鞭返回东宫,来不及更衣就穿过长长的走廊,直奔寝宫。 还没进屋,就听里面传来一阵阵沉闷而痛苦的抽气声。 “夫人,夫人您一定要撑住啊!殿下马上就回来了!” 红珠跪坐床前,眼泪汪汪地握着柳眠的手,眼睛早已哭肿了。 自从柳眠被抬回东宫,浑身肿胀,脸上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小疱,瞧着极为可怖,没有一个丫鬟胆敢上前伺候。 她便自告奋勇,为柳眠处理伤口,喂汤药。 柳眠剧痛难忍,不但吞咽困难,还屡次出现惊厥。 她的眼眸已然失去了往日的明亮,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和恐惧。 “殿下,殿下……” 祁狅一进屋,看到的就是她无比丑陋的面容。 脚下霎时一顿,没有立即上前。 柳眠用余光瞥见了他,瞬间激动的想要坐起来,却因为身上太痛,根本无法控制四肢,整个人只是狠狠抖动了两下,便瘫了下去。 “护国公主心如蛇蝎、通敌叛国……殿下一定要……帮妾身报仇……” 因为蝎毒蔓延,她的喉咙也肿了起来,说话含糊不清,痛苦的呻吟从她颤抖的唇瓣中传出,让人于心不忍。 祁狅一贯是心疼她的。 但这次却迟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站在床前,静静地凝视她。 “孤只问你一次,那个厨娘是不是受你指使,去书房放火,并攀咬鼎鼎与护国公主的?” 柳眠不可置信地凸起了眼睛。 “殿下……竟然怀疑我?” 她都被害得这么惨了,祁狅竟然还只惦记着奚娆! 祁狅把那张纸条从怀里掏出来,夹在指尖,递到她的眼前,“要不是因为这个东西,孤真的差一点就上当了。” 柳眠不解地摇了摇头,眼泪犹如断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掉。 却再也没了以往的楚楚可怜与娇软,只有无尽的不甘与愤恨。 她的野心与欲望早已被金甲虫给彻底激发出来,再也克制不住了。 “如果她真要通敌卖国,为什么与堂妹联络要用西奚官文,却不用西奚古语?你难道不知,奚氏皇族从小都要修习西奚古语的吗?” 祁狅闭上双眼,本该愠怒至极的脸色竟然诡异的平静: “孤本以为你与其它女子不同,结果……柳眠,你太让孤失望了。” 第87章 哪怕是再浓烈的爱也该淡了 不,不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柳眠没有想到,她处心积虑谋划一场,眼看就要成功了,居然败在了这张小小的纸条上。 她是庶民,自然不知道奚氏皇族自小都要修习古语。 瞥见她脸上慌乱惊讶的表情,祁狅什么都明白了。 刚才那句话,其实是他故意编造出来诈她的,没想到竟然诈出了真相。 他心寒至极,心底感受到了无尽的凄凉。 “红珠已经对暗卫招认了,把这件事全都揽在了自己头上,但孤不是傻子。” “哈,哈哈哈……”柳眠哭着笑出声来,凄惘地想要抓住祁狅的手,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甩开。 这就是她掏心掏肺、小心翼翼侍奉了十年的夫君。 十年恩情,就算是养条狗也会舍不得,他却因为这么一件小事,便对她冷言冷语,翻脸无情! 爱与不爱的区别,真的很大。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奚娆背叛过她,心里最重要那个位置最终还是留给了她! “殿下,妾身也是女人啊……”柳眠嘴里像是含着一颗冰冷而尖锐的石子,一开口便是鲜血淋漓。 “只要是女人……就不可能真的宽厚大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夫君背着她……去疼爱别的女人。” 祁狅蓦然一怔。 随之仿佛被戳中了痛脚似的,横眉冷竖:“孤什么时候疼爱过别人?你扪心自问,孤这么多年,可有违背誓言,碰过其它女人?!” 柳眠自嘲地勾起一抹苦笑。 是啊,他的确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可也从未碰过她! 他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人是她,这么多年来却一直不肯真正与她圆房。 她就像是个寡妇一样,充当着一件徒有虚名的摆设,陪他玩了这么多年的纯爱游戏! 刚开始,她还并未觉得无性婚姻有什么不好。 毕竟在这个年代怀孕生子,搞不好就会一尸两命。 她怕死,所以哪怕祁狅不碰她,她也坦然接受了,还时不时就用柏拉图语录劝说自己,不要较真,不要执着,在这个烽烟四起的年代能衣食无忧地活着就已经够好了。 可十年的岁月太漫长了。 哪怕是再浓烈的爱也该淡了吧,但他与奚娆却始终藕断丝连,纠缠不休。 到头来把她逼成了这副模样,却还要委屈地说一句“孤本以为你与其它女子不同”。 她怎么能够不笑? “够了,孤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没功夫陪你在这儿胡搅蛮缠。” 祁狅扫了眼形色癫狂最终陷入沉默的柳眠,积攒多年的愧疚又莫名地浮现了出来。 怪他没能提前察觉柳眠的心意。 以为只要在人前表现得足够偏爱就算是报了恩。 他逃也似的转身欲走,脚下突兀地一顿。 既然回来了,自然不能什么都不做。 “孤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你好生在寝宫养病,不要再胡思乱想。只要你老实本分,不再去招惹公主,孤待你还会像从前一样。” 说完又像是觉得过于冷漠似的,施舍了一句:“孤会派人去请郎中过来,你且再忍忍吧。”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眠捧起红珠送到她唇边的瓷碗,想要朝他砸过去,无奈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一口气憋到极限,活生生把自己气晕了过去。 祁狅急着去找昶儿。 哪知刚出东宫,就看到迎面而来的暗卫丁,面色骤然一沉。 “怎么回事,孤不是让你去调兵的吗?!” 暗卫丁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护君司马拦住了属下,说就算有太子令牌,今日也不能听从调遣,还请太子恕罪。” “好大的胆子!”祁狅怒不可遏。 这些人平日里个个见了他都上赶着应承,然而到了真正要用他们的时候,却敢违令不从! “护君司马毕竟隶属于皇上,交州城内的异样只怕早已经传入宫中。属下看到那些休假的金吾卫都匆忙赶往皇宫,就料想皇上已经知道了。这种时候最怕出乱子,陛下严禁令动用军队,也在情理之中。” 暗卫丁分析的确实有理,但祁狅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他根本不敢想,如果找不到昶儿,奚娆会变成什么样。 在断崖上时她就已经不对劲了,哪里还受得了更大的刺激。 脑袋里一时乱哄哄的,无数个恐怖的念头争先恐后地往外冒。 “殿下,还有一个办法!” 暗卫丁忽然眼眸一亮:“属下带着几人偷偷出城,直接调遣附近驻军,那些都是跟随殿下征战过的将士,只要不穿盔甲,化整为零,应当不会给殿下招致什么把柄。” 祁狅略微思量,不得不认同了这个想法:“现在也只能如此了。你点两千人,不,五千人……方圆百里的每一寸地皮都不能放过!” 他不敢往深了想,昶儿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但活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昶儿真的已经…… 他也得想办法瞒着这个消息,不能让奚娆知道。 照道理,祁狅是应该与他们一同出城的。 但思及现在城内的混乱状况,天空中盘旋的“黑云”仍未消散,他实在不敢在这时候擅离职守。 万一他走了,很难说士族是不是会把这场天灾推到他的头上。 果不其然,在暗卫丁走后,虞公公带着皇上的诏命找来了。 “殿下,天降噩兆,恐有不详之事发生,陛下传召您即刻入宫!” 祁狅无法推诿,只得硬着头皮进宫,刚走进承乾宫,就被祁魁毫无血色的青灰面孔吓了一跳。 上次来,他还尚且有些活人身上的戾气。 但这次见他,祁魁就宛如一个被抽走了血液的干尸,五官变形,眼眶凹陷,看着他的眼神溢满了浓重的怨气。 “幼安,你来了。” 祁狅忐忑地走上前,恭顺行礼。 祁魁阴沉地挤出一抹桀桀冷笑,喉咙干涩而沙哑: “知道朕为什么召你来么?抬头看看这天,俨然是改朝换代的征兆啊——” 说着像是被一口浓痰噎着了,十分费力地咳嗽起来。 像是要将整颗肺都咳出来那般,声音破碎得可怕。 祁狅心头猛然一凛,屏住了呼吸。 “父皇说笑了,依儿臣所见,这不过是普通的天地异象,怕是今年冬日气候多变,所以才……” “放屁!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哈哈哈哈,咳咳咳……”祁魁讥诮地笑着又忍不住咳嗽,“你不知道,先帝驾崩之前……交州也出现了类似于这样的异象。” “当时为了安抚民心,朕擅自做主,把所有的责任推到了一个巫觋身上。如今想想,朕大约是错了,原来改朝换代真的会天降噩兆,可朕还不想死!” 祁狅一时间被这番话震得心惊肉跳,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接话。 他完全不知道,原来祁魁登基之前还做过这样的事。 祁魁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冷鸷,“能斋肃事神明者,在男曰觋,在女曰巫。《山海经》曾提到过,巫咸国的巫女通常右手握一条青蛇,左手握一条赤蛇,有通天彻地之能。” “听说交州城一夜之间出现了许多毒蛇,还咬伤了许多重臣,若不是要改朝换代,就是有巫女在暗中作祟,想要诅咒朕早登极乐。” 话落,他猛地抬起头,直勾勾盯住了祁狅。 “昨晚你究竟和谁在一起?这场异象到底是不是与你有关?!” 第88章 死也要护住她 祁狅满脸骇然。 他知道这场异象一定会引起祁魁的怀疑,却没想到会令他如此忌惮。 “故意制造异象,寓意改朝换代”的罪名一旦扣下来,哪怕祁魁并没有其它更好的太子人选,也会对他心生杀意。 想要彻底撇清嫌疑很简单,只要实话实说,交出奚娆即可。 但他手里已经没有可以与祁魁交换的砝码了。 怎么办? 他到底要怎么回答才能打消祁魁的怀疑,并且不用牺牲奚娆? 祁狅如临深渊。 整个人犹如悬挂在万丈绝壁之上,往前一步便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深渊,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滴答,滴答。 没有燃起地龙的承乾宫内,祁狅汗如雨下。 “昨晚,公主府确实出了一点意外,鼎鼎走丢了,孤当时还在公主府做客赏梅,所以派了几名暗卫前去寻找。” “后来因为迟迟找不到鼎鼎,她心生内疚,心力交瘁晕了过去,孤便留在了公主府。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了。” 祁魁狐疑地睥了他一眼,“鼎鼎走丢了?” “是,小女顽劣,父皇也是知道的。昨夜孤动用东宫众多侍卫,就是为了寻找鼎鼎。” 祁狅自然不敢说真话,若是鼎鼎失踪,他大张旗鼓地派人寻找,这属于人之常情。 但若换作昶儿,他如此紧张,很难说会不会引起祁魁的怀疑。 正好如今鼎鼎尚未归府,就算皇帝派人去东宫查,也不会发现她的踪迹。 如此,说不定能够暂时敷衍过去。 祁魁招手,让虞公公凑到近前,不知道对他嘀咕了什么,虞公公快步出了宫殿,命人抱进来一个近半人高的铁笼来。 “幼安,你过来,把手伸到这铁笼之中。” 祁狅起身走过去,定睛一看,发现这铁笼里竟然装着一只祁魁饲养的猴子。 体形不过三四岁小孩般大小,却双眸暗红,龇牙咧嘴,神色凶悍。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手伸出去?!”祁魁沉着脸催促,“你若没有撒谎,它便不会咬你。” 祁狅瞳孔紧缩,好像有一条冰凉的蛇瞬时爬上了他的脊背。 “怎么,你不敢?”祁魁的声音阴恻恻地瘆人。 “儿臣只是觉得,用这种办法测谎,未免太过荒唐!” 但祁狅知道自己不可能躲得过去,轻咬了下舌尖,感觉到一阵清晰的刺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左手穿过铁笼的缝隙,送到了猴子面前。 祁魁这才满意,把刚才的话又问了一遍。 祁狅不动如山,从容回答,实际上后背早已汗水淋漓。 那猴子瞬间对着他发出高亢的叫声,听起来尖锐又刺耳,但却只是躁动,并没有咬他。 “朕再问你,交州城内的异象可与你有关?” 祁魁昨晚恰好梦到了死去的陈昭仪。 她在梦中流着血泪质问他:你逼死我就算了,为什么如今还要折磨幼安? 仿佛他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父亲。 祁魁醒来后大发雷霆,适逢城中出现蛇患,霎时就感觉,这是老天爷在提醒他要提防祁狅。 祁狅把右手伸入怀里,紧紧攥住那方海棠红的帕子,汲取到一丝力量。 “没、有。” 祁魁仍不死心,上半身微微前倾,想要从他紧绷的脸上找到一丝胆怯,“可与那妖女奚娆有关?” “儿臣敢以性命起誓,此事与她绝无任何干系!”祁狅目光犀利地回视祁魁,没有丝毫闪躲。 “另外……奚娆不是妖女,还请父皇慎言。” 祁魁见那猴子对祁魁龇牙咧嘴、跳来跳去,但终究没有咬他,长吁了一口气。 看向他的眼神也骤然从阴狠变为温和。 “把这个小畜生带下去吧,赏它几颗花生米。幼安呐,别怪父皇多疑,等你坐上这个位置就会明白,什么叫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祁狅的后背已然湿透了,却不敢有任何松懈,态度依然如方才进门时那般恭敬。 “儿臣省得。然此事确实蹊跷,儿臣以为,天降异象未必就寓意着改朝换代,也有可能是因为士族长期打压异己、剥削庶民,激怒了上苍!” 他给祁魁提供了另一条思路。 异象这东西,解读的角度不同,就能有不同的寓意。 “为什么就不能是因为崔荀两氏鱼肉百姓,所以天降神罚呢?父皇怕是不知,这次蛇群攻击的都是士族大家。城中的老百姓,全都安然无恙。” 祁魁浑黄的瞳孔猛然一亮,“对,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不愧是朕的儿子,聪慧过人。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祁狅仔细思量了一番,只说了四个字:“推波助澜。” 祁魁终于满意地勾起嘴角,走到他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给你五天时间,利用这场异象,好好地敲打崔荀二氏,让卢氏取代他们,你能做到吗?” 这是在逼他表态。 更是一种变向的考验与威胁。 祁狅还能如何,既然骑虎难下,只能顺着方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儿臣定当全力以赴,不让父皇失望!” 祁魁欣慰地点了点头,却又用力抓住他的肩头,猛然往下一按。 “你与詹事府商议,挑个良辰吉日出来,抓紧时间把婚事办了吧。” 半个时辰后,祁狅精疲力尽地从承乾宫走出来,仿佛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小憩,差点直接睡了过去。 用力掐了几下大腿,迫使自己清醒后,招来心腹亲卫。 张嘴第一句就是问的昶儿。 “小公子找到了吗?” “回禀殿下,还没有,不过公主府刚才来人传讯,说是公主已经醒了,想见太子。” 奚娆想要见他? 祁狅一愣,唯恐自己听错了。 “护国公主亲口所言,想要见孤?” “是的殿下,而且公主方才去了东宫一趟,亲自熬药,给眠夫人解了毒。还说只要殿下需要,她可以把这个药方公之于众,分文不要。” 祁狅有些懵。 她竟然主动给柳眠解毒? 昶儿还没有找到,她怎么能提得的起精神来给旁人治病,并且还是在经历过柳眠的诬陷之后? 如此以德报怨,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嫉恶如仇的奚娆吗? 祁狅心里惴惴的,越想越觉得不安。 他以为奚娆醒来就算不歇斯底里,也会失魂落魄、半疯半癫,就算不把他拒之门外,也肯定会恶言相向,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样。 “走,去公主府!” 祁狅实在不放心,他必须尽快见到奚娆,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为了节省时间,就在马车上确定了下一步的决策。 “通知各郡统领加快速度,三日之内务必遏制住交州通往各地的所有要道,切断崔荀两氏对外传递情报的通道!” “趁着异象未除,孤要把这交州城围起来,形成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岛!” 第89章 她连一个公道也不想要了 奚娆是在午时苏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阿湛脑袋一点一点地靠在自己床边,一双好看的丹凤眼都熬出了血丝。 小脸皱皱巴巴,溢满了惆怅与焦虑。 头上还沾满了灰尘与枯叶,一看回来就没有梳洗。 “娘,你终于醒了!你……还认得我是谁吗?”阿湛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奚娆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声音温软极了:“怎么这么冰?傻孩子,娘亲当然还认得你。你吃东西了吗?这是多久没睡了?” 阿湛见她还认得自己,眼神也很是清明,终于松了口气。 肚子顿时就咕咕地叫了起来。 “我哪敢睡呀,娘你不知道,你昨晚多吓人!”他凑到奚娆耳边,压低了声音:“现在整个交州城都乱成一锅粥了,崔荀两家的大宅全是蛇,可把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给吓坏了!” “哦?”奚娆眨眨眼,这才回想起来。 因为情绪失控,她惊醒了体内沉睡的冰蛊虫,依着本能的恨意,召出了附近山林里最毒的动物。 “现在天上还盘旋着黑压压的毒蜂呢!” 阿湛在他睡着的时候,特意打开窗户观察了一番,发现那并不是鸟,而是毒蜂。 如今城内人心惶惶,所有达官贵人都关门闭户,不敢出门。 “所以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太子他……已经派人去城外继续寻找昶儿了,我想,今天肯定能找到的!” 真的能找到吗? 奚娆的心脏像是被挖空了。 过去五年,她为了昶儿在心中重塑了一座城堡,昨晚却轰然塌陷。 心脏被无情地剜开,即便缝上了,也依然千疮百孔。 虽然感情上她不愿意接受,但理智却告诉她,已经没有希望了。 但望着眼里还饱含期望的阿湛,她怎么也说不出放弃的话来,只能吞咽下喉咙深处的刀片,勉强打起精神,挤出一抹笑。 “娘,你别勉强自己……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很担心。”阿湛扑过来抱住她,眼圈瞬间就红了,“要不我们卜一卦吧?” 卜卦? 奚娆的眸子赫然浮现出一丝恐惧,“不,不要!”万一又是死卦,她怕自己真的会疯。 但阿湛却帮她把蓍草从包袱里找了出来。 数出来四十九根,放进她的掌心。 “师父说,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安之若素,否极泰来。反正情况也不会更糟了,就再卜一次吧!” 不知道为什么,阿湛感觉到心底涌动着一股热流。 这是一种好的预感,虽然并没有什么根据。 奚娆浑身战栗,险些把手里的蓍草一股脑全扔出去。 但阿湛镇定的眼神,多少给她注入了一些力量。 她逃避似的紧闭双眼,脑海中回想着昶儿的面孔,按照“?分二挂一、??揲四归奇”的法子,最终得到了一个卦象。 “娘亲,快睁眼!这,这应该是吉卦啊!”阿湛用力拍打她的胳膊。 奚娆屏住呼吸睁开眼睛,对着这个卦象,久久没有反应。 直到阿湛再一次呼唤她,她才像浮出水面溺水者那般,狠狠吸了一口气。 这依然是个非常不好的卦象,但却与以往有些不同。 至极的困境中,竟然显露出了一线生机。 而生机指引的方向…… *** 祁狅抬脚走进公主府。 如今这里到处都是他的人,放眼望去没有看到奚娆和阿湛的影子,他正打算去内室里找,就听见廊下有细碎的议论声,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发现竟是几个侍卫在背地里说奚娆的闲话。 这并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自打奚娆带着昶儿入住东宫,这些闲言碎语就没少过。 加上她顶着护国公主的身份,曾经去羌国和亲,此后羌国毁灭于内乱,还不知道和什么男人有了个孩子,关于她的传言就甚嚣尘上。 但祁狅每日公务繁忙,没工夫管这些事情,只略微提点过两句,没想到他们还是管不住嘴,尤其在经历过昨晚的教训,竟然还敢心生怨气。 “昨晚那是巫蛊之术吧?眠夫人说的不错,护国公主当真古怪。” “而且他儿子失踪了,跟东宫有什么关系?她有通敌叛国的嫌疑,眠夫人上门讨伐也没有错,她居然恼羞成怒,召了那么多毒蝎子出来咬人……” “我们还算好的,听说保护眠夫人的那几个兄弟直到现在还没醒。” “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蛊惑了太子殿下?以前太子可是最相信眠夫人的,怎么如今……” “快别说了,这要让殿下听到,我们都得完蛋!” 祁狅怒火中烧,却迟迟没有发作。 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就留着给她撒气吧。 昨晚暗卫甲斩断了她的鞭子,他还得抽空找工匠再给她做根更好的,好打烂这些人的嘴! 他重重一咳,甩袖走了过去。 本以为这些人敢乱嚼舌根是因为奚娆不在,哪知道推开门,就瞧见她在窗户根下补衣裳。 他微微一愣。 就隔着一扇窗,奚娆不可能没听见这些话,为什么却没有发作? 先前对付胡嬷嬷,还有昨晚那些受了怂恿的侍卫时,可没见她心慈手软。 莫非是因为还在忧心昶儿,所以走了神? 祁狅心下抽痛,按下这份疑惑,走到她的身边。 奚娆起身回眸,看向他的眸色温润而平和,“太子来了,快坐吧。” “孤……来看看你,可还觉得头晕?绿雪那三个丫头回来了吗?” 他故作淡定地坐了下来,在屋子里环顾一圈,发现床铺早已被整理得整整齐齐。 想起自己昨日在那上面睡了好几个时辰,眼神莫名幽深。 三个丫头在赏梅宴后先行一步,要去普陀寺打点厢房一事,他也是知晓的。 因为普陀寺有个得道高僧能够治疗血症,所以奚娆原本打算把昶儿带过去,请他医治。 可谁也没有料到,昶儿竟突然失踪。 “回来了,她们刚才还在我跟前哭哭啼啼,说早知道就不走了,还能跟着我一起去找昶儿。” 奚娆面带浅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但好在是眉宇之间的阴霾没有之前那么重了。 “我就告诉他们,有太子在,昶儿肯定不会有事的。” 说到这儿她面露歉疚,牵起下裳款款下拜:“昨晚是我太冲动了,迁怒了柳眠,实属不该。但你放心,我已经给她解了毒,只要再喝几日汤药,就没有大碍了。” 祁狅惊愕地望着她跪在自己眼前,刚想伸手去扶,就听她用平静无波的声音道:“但即便如此,我也是犯下了大错,请殿下重罚。” 祁狅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她这是想干什么? 故意在这个时候与他置气吗? 柳眠诬陷她通敌卖国,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了,不做任何惩罚,奚娆却在这时候自愿请罚,他若还要惩罚于她,岂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账?! 她一向最讲原则,最重公理,但自从他进门,居然没有对他诉过一个字的苦。 甚至连一句辩白也没有,为什么? 她竟然连一个公道也不想要了吗? 第90章 给孤好好含着 祁狅眉头不受控制地拧了起来。 “昨晚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只要你好好阐述实情,难道孤还会冤枉你?生气就生气,孤有让你下跪吗?你非要这样与孤置气,那其他的事也不必谈了!” 这次过来,他是真心想要与她聊一聊孩子的。 想要问问她,到底是何时生下阿湛。 如若她和叶清臣成婚之前就已经怀了阿湛,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她当年的背叛莫非…… 奚娆低垂眉眼,不仅没有反驳他,语气反而还变得更为柔顺了。 “太子愿意帮忙寻找昶儿,我已是不胜感激,岂敢与太子置气?下跪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只是突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 “在旁人面前我是护国公主,但在太子面前,我就只是一个卑贱的奴婢。要想在交州安稳地活下来,我这个亡国公主,就该懂事听话,认清自己的身份。” “所以从今往后,太子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绝不会有半点逾越之举。” 他什么时候这样说过这样伤人的话? 不,他好像是有说过。 在奚娆想替家人求情,苦苦哀求他放过奚氏族人,说想要她做什么都可以的时候,他反唇相讥,冷言奚落。 “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生杀予夺的公主吗?” “不如撒泡尿照照你现在的样子,可还有一处能取悦孤?” 祁狅心里堵得厉害。 当时他说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现在从奚娆嘴里听见这番话,才知道原来竟这样刺耳。 还有当年在营帐里,他不顾奚娆身体不适,狠狠要了她。 情谷欠退却后发现催情香囊,便以为是催情草药导致他动了情,没能禁得住的奚娆诱惑。 奚娆意欲解释,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传孤军令——俘虏奚娆以下犯上,淫贱无耻,现充为军妓!” 紧跟着因为她不堪受辱,拔刀自戕,讽刺她不配用死来威胁自己。 祁狅回想起这些往事,脸上像是烧起了火。 “孤当时只是……” 奚娆并不想听他的解释,打断他道:“这次请太子过来,是为了解决这次交州城内的麻烦。我有两个办法,太子殿下可以任选其一。” 祁狅莫名有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这件事孤已有决断……” “其一,坦白实情,向皇帝和士族阐明真相,把我抓起来,以巫蛊乱世的罪名打入天牢,太子只管信守承诺,帮我找到昶儿,治好他的病。我会配合审判,揽下所有责任,不让这件事牵累到东宫分毫。” “其二,撒谎隐瞒。太子与我口径一致,对于交州城内的异象毫不知情,但自愿替皇上分忧,只要我拿出解毒的药方,便能帮助崔荀两氏渡过难关,还能缓和太子与士族之间的矛盾。太子意下如何?” 奚娆完全不给祁狅岔开话题的机会。 她提出的这两个方案,无所谓比较哪一个更好,总归都是站在祁狅的角度,为他设想。 她何时变得这样体贴入微了? 为了帮他撇清干系,竟然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了。 然而听到这番话的祁狅心里却并没有多么高兴。 这样懂事乖顺的奚娆,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奚娆吗? 见祁狅犹豫不决,面色阴沉,奚娆又思索着开了口:“如果太子觉得这两个法子都不好,我还有另一个办法。” 还有第三种方法? 祁狅面色稍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目光掠过她指尖被泥土染黑的伤口,再次回想起昨晚在悬崖上,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却是不知这些泥土,到底是她挖取白罴尸体时染上的,还是搜寻……时染上的。 无论是哪一种,都很令人心疼。 “你说。” 奚娆仿佛没有感觉到他的举动,牵起唇角,眸底涌起一丝狠戾。 “只要太子愿意,我可以让交州城内的崔荀两氏今夜都变成死人。蛇毒固然可解,但也扛不住一而再再而三,你说对吧。” 祁狅骇然。 沉默了良久没能反应过来。 他实在不敢相信,这番话竟然会从奚娆口中说出来。 “你不是一直为无法铲除崔荀两氏在朝中的势力而苦恼么?虚与委蛇、韬光养晦太耗费时间,不如斩草除根、永绝后患,让他们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奚娆眼神冷漠,就好像崔荀两氏百余条人命,在她眼里不过只是蝼蚁。 祁狅不可置信地凝视着她,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 不,这不是他的奚娆! 她虽然过往名声不好,但那都大多是西奚的贵女嫉妒她的美貌,加上她行事作风过于恣意跋扈,所以才以讹传讹,故意编排。 那时候的奚娆,从未杀人过。 对待下人温和宽容,还时常带着他去救济城外的流民与乞丐。 她一向不赞同以暴制暴的统治方法,即使面对敌人,也不会想到这样阴损的杀招。 而是崇尚以德服人,不战而屈人之兵,止戈为武。 推崇不拘一格降人才,提拔寒门学子,甚至主张通过分科考试的方式,选拔地方官员。 但却因为身为女子,不能干预朝政,只能把这些想法停留在书面上。 她既无力阻止奚甫的暴政,也没有广纳谋士的权利,只能远离士族世家,豢养一些面首聊以解忧。 可今时今日,她却告诉他,为达目的她其实也可以不择手段,甚至是手染鲜血! 难道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吗? 祁狅的心口陡然沉了下去,那种糟糕的预感再次翻涌而来,几乎是下意识地拽了她一把,圈住她的腰肢,让她坐在了自己的双腿上。 奚娆微微一愣,脸上却没有出现什么情绪,平静得近乎于无感,就像她只是换了个凳子,并没有任何特别。 “太子该不会觉得太残忍了吧?”她还在继续刚才的话,“一力降十会,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而且由我来动手,即便将来东窗事发,你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祁狅皱着眉头,再也听不下去了。 以前的奚娆,不论是倔强的、挑衅的、隐忍的还是生气的,都是鲜活的一个人。 但眼前的奚娆却仿佛只有理智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哪怕现在他抱着她,心里却依然没有他拥有了这个人的实感。 他本能地捂住奚娆的嘴,深深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想要找到一抹他预料之中的情绪。 然而奚娆的眼神始终毫无波澜,虚假得像是他幻想出来的假人。 祁狅心口微微一颤,鬼使神差地伸出两根手指,塞进了她嫣红的唇瓣之间。 “给孤好好含着。” 第91章 你一定要同孤这样说话吗? 奚娆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听话地张开了。 小心翼翼控制着力道,把他伸过来的手指轻轻用牙齿咬住。 并在牙齿与牙齿之间保持着一个微妙的空隙,既不会弄疼他,也不至于让自己的下颌骨难受。 气氛诡异的暧昧。 她感觉到了腮帮子的酸痛,但却依然没有反抗,甚至主动仰起头,让祁狅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每一个动作。 忽然,一丝唾液从口中分泌出来,沿着她的嘴角往下滴落。 这一瞬,祁狅的心脏疯狂跳动,直勾勾地凝视着她那潮湿的嘴角,仿佛失了魂。 柔软而潮湿的触感,勾得他心尖乱颤。 刹那间情动。 “你……”祁狅暗暗抽着气,受到蛊惑般低下头。 但就在他想要再进一步的时候,奚娆眼底的一潭死水犹如一根针,重重地刺了下来。 曾经那么明晰的委屈与难过,现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好似完全没有了魂灵,面对他赤裸裸的羞辱,亦毫无感觉。 既不觉得屈辱,也不会感到愤怒。 犹如一个斩断了七情六欲的瓷娃娃,无悲无喜,无爱无恨。 祁狅就像是突然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击中,把手拿了出来。 “孤开玩笑的,你起来吧。” 奚娆立刻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满脸的恭顺娴静。 这不正是他曾经所期望的吗? 听话懂事,乖顺识趣,对于他的任何指令都无条件接受,也不会在他面前提到任何其它男人。 祁狅凝视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脏不停地往下坠。 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话了,想要愤然离开,又担心会再次刺激奚娆,加剧让她的反常。 只能强压下心底的恐慌,继续谈正事。 “天降异象,未必就是一件坏事,你不要上赶着往自己身上揽。整件事,孤早已经吩咐属下封锁消息。皇上没怀疑你,士族更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接下来,孤会在城中散布谣言,以崔荀二氏为首的士族世家侵占良田、鱼肉百姓、豢养私兵,以至于天怒人怨,天降神罚!” “蛇群的围攻只是开始,如果他们还不肯反省收敛,认罪伏法,还会有更严厉的神罚等着他们。这个方法,是不是比你的那些好多了?” 奚娆认真思量,赞同地点了点头,大约是因为欣赏,脸上还浮现出浅浅笑意。 “太子不愧是太子,这个法子的确高明。” “正好天上的毒蜂尚未散去,一旦他们听到这个传言,很难不把这两者联系起来。到那时,我再放出能够解蛇毒的消息,引诱他们来公主府找我求药。” “稍作刁难,要他们付出些代价,说不定还能刺探出他们的把柄,让他们大伤元气。” 两人一拍即合。 祁狅心中却愈发酸涩,觉得她愿意如此襄助,应该只是看在他能够派兵寻找昶儿的份上。 正事说完了,现在该轮到私事了。 尽管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隔阂无法消除,但为了孩子,他愿意再给奚娆一次机会。 “阿湛他……今年多大了?” 奚娆心中骤然一突,“太子问这个做什么,阿湛他是个乞儿,并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 “事到如今,你还想瞒我?!”祁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发怒的理由,“当年我被打入天牢,你当时是否知道自己怀有身孕?” 奚娆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迟迟没有回答。 从前,奚娆总是日夜期待,希望终有一日祁狅能自己发觉真相。 但真正到了这天,她却发觉自己的期待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就像那无意中被戳破了袋子的米,天天漏,原本满袋的米也就渐渐地没了。 “虽然只有一眼,但孤看得清清楚楚。。” 祁狅掌掴自己的那一巴掌,还残留着一点余威,提醒他不要太过于咄咄逼人。 奚娆现在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无妨。 总归他们是要纠缠一辈子的,他多的是时间可以等。 不想奚娆很坦荡地承认了:“阿湛已经十岁了,是你的骨肉没错。他在一年前才得知自己的真相,一度无法接受。如果他昨晚不小心冒犯了你,我代他向你赔罪。” 他要的是赔罪吗? 他怎么可能丧心病狂地与自己的亲儿子计较? 那种憋闷的淤堵感,再次出现在祁狅胸口。 就像是一记重拳砸进了棉花里,明明心里很气,却无法痛快地发作出来。 “你一定要同孤这样说话吗?” 奚娆疑惑地抬起头,“太子希望奴婢用哪种口吻与您说话?还请示下,奴婢定当照做。” 说完她又在祁狅面前垂下了头,规规矩矩地交叠双手,仿佛真是一个卑躬屈膝的奴婢。 祁狅难受得想要骂人。 但对着如此柔顺听话的她,又实在不知道该骂些什么。 骂她不应该像对待外人那样对待自己,冷漠疏离吗? 骂她不应该抛弃自己的自尊与骄傲,对他乖顺听从吗? 折断了的她翅膀,拼命把她从云端拉入泥泞、疯狂践踏她尊严的人,不正是他自己吗? 祁狅的心脏就像被一根利箭贯穿,疼得无法出声。 “太子?” 也许是他沉默得太久,奚娆忍不住喊了他一声,“如果没有其它事,太子不如先回去吧。我还要给阿湛去做饭,就不留你了。” “对了,阿湛应当告诉过你,鼎鼎还在他师父那里,眼下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祁狅此时已然疲倦到了极点,不想再她说任何话。 冷着脸起身,咚的一声便倒在了她的床上。 “孤累了,过来给孤更衣。” 他倒要看看,如此明目张胆地留下来,奚娆是否还能不在乎。 谁知奚娆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窘迫。 扭头出门,极为坦荡地对一名亲卫道:“太子要在这里歇息,你们随便派个人回去,取一套他的换洗衣裳过来。” 亲卫:…… 他张口结舌,在同伴用力踩了他一脚后才瞬间清醒,“是,属下遵命。” 奚娆目光微冷地扫过去,见他们一个个都心虚地低下头,宛若鹌鹑,当即唇角轻扬:“放心,本主不会因为那点诋毁,就蛊惑太子杀了你们。” “但这里毕竟是公主府,麻烦你们下次说我坏话的时候,走远一点。” 第92章 一个也不会放过! 听着门外的动静,悬在祁狅头顶的那把刀终于哐当一声落下。 斩断了他心底仅剩的一点期望。 她竟连这都不在乎了? 以前奚娆在西奚的名声也不算好,但到底还处于伦理纲常所能接受的范围。 哪怕旁人再如何编排,顶了天也只能说她荒淫无度、骄纵任性。 但如今这件事却截然不同。 倘若他们二人有染的消息传了出去,那就是天家丑闻,皇族败类! 是要被万民戳脊梁骨,被忠臣良将骂作无耻禽兽的! 但奚娆的神情依然平和,仿佛就算以后要遭受私人无情的唾骂,也完全无所谓了。 祁狅的心脏仿佛被一颗钉子牢牢钉住。 痛得一动也不能动。 不一会儿,他看到奚娆风情万种地朝他走过来,纤纤素手抚摸上他僵硬的后背,唇角微翘,伏在他耳边轻声呢喃:“幼安,睡吧。” 眼皮渐渐变沉。 陡然,她眸光大变,翻动掌心露出一把尖利的匕首,毫不犹豫捅进了他的心窝! 不—— 祁狅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失去了意识。 奚娆把手从他的颈后抽了出来。 刚才,她不过是给祁狅按揉了几下安眠穴,让他能尽快陷入沉睡罢了。 震慑过那些亲卫之后,她的耳根子清净多了,起身来到隔壁房中,就见阿湛紧拧着眉头倒在床上,连衣裳都没有脱。 放眼望去,屋子里能砸的东西都被他砸了个遍。 也不知道她与祁狅的对话,这孩子刚才偷听了多少。 愤怒成这个样子,想必是真的气狠了。 奚娆坐在床边,伸手轻轻触碰他的眉心,想要把它抚平。 “小小年纪,做什么这样苦大仇深?放心吧,娘没有故意轻贱自己,也绝不会再因为他偶然施舍的一点好,就心怀奢望。” “卦象指明,昶儿的一线生机系于东宫。所以……在他还没有找到昶儿之前,我会尽可能地满足他。你不要觉得这就是屈辱了,有些事只要你不在乎,便无法伤害到你分毫。” “那些耽误了我救治昶儿的东西,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只等昶儿平安无事,回到我们身边,娘自当釜底抽薪,了却所有恩怨。” 阿湛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 奚娆知晓他听见了,轻轻松了口气,挨着他坐了好一会儿,伸手帮他掖好了被子,这才走出屋外。 推开花厅的门,一名头戴面纱的黑衣女子手执茶盏,淡淡地瞥了过来。 而在她怀里,鼎鼎眼神懵懂地仰起头,好奇地朝奚娆眨了眨眼睛。 因为失忆,她连奚娆也不认得了。 看着她茫然无知的眼神,奚娆心头一阵揪痛,但瞬间便提起精神走了过来,扬起微笑,对她温柔地伸出手。 “鼎鼎,我是你娘亲。” 鼎鼎被吓了一跳,有些瑟缩地往黑衣女子怀里钻,下意识就伸出双手抓住了她的衣襟。 黑衣女子的上衣被她用力往下拉扯,一片狰狞可怖的红色疤痕登时落入奚娆眼中。 尽管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每次看到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抱歉啊墨雨,这次真是麻烦你了。” 冷墨雨随手把衣襟拉了回去,“不妨事,她昨晚受了不小的惊吓,连自己是谁都给忘了。公主养育的蛊虫果然厉害,但我劝你赶紧把它给逼出来,不然她有可能心智倒退,变成婴儿那般。” 奚娆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好,我这就帮她取出来!你帮我抱紧她。” 说罢迅速从怀里掏出一个细长的瓷瓶,从里面倒出一颗白色药丸,塞进了鼎鼎嘴里。 那药丸清甜,鼎鼎还以为是糖豆,嘎嘣嘎嘣地嚼了起来。 待她完全咽下去,没过多久肚子就感觉到了一阵疼痛。 “鼎鼎乖,稍稍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奚娆握住她的手,低头不停地亲吻她的面颊,“娘亲答应你,再也不会让你吃这种苦了。” 大约两刻钟后,一条极为细小的虫子从鼎鼎右耳里爬出,掉落于地。 奚娆一脚踩下去,它便成了肉泥。 “鼎鼎,你现在觉得怎么样?应该没有哪里不舒服吧。”这次她是真的掏出一颗松子糖,塞进了她嘴里。 血浓于水,在拔除掉鼎鼎体内的蛊虫之后,她没有再像之前那么抗拒奚娆。 冷墨雨识趣地离开,让她们母女俩单独相处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就见鼎鼎软乎乎地抱着奚娆的脖子,像个糯米团子似的粘在她身上,不肯撒手了。 “娘亲,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当然可以,鼎鼎是娘的心肝宝贝,娘无时无刻不想和你在一起。” 冷墨雨面无表情地伸手,搭在了奚娆的寸口脉上,漂亮的柳眉立时皱起。 “你可有感觉到疼痛?” 奚娆笑着摇头:“没有,冰蛊虫虽然发作了,但还没有移动,我……” 冷墨雨猛然抬手按住了她的腋窝,奚娆瞬时五官紧皱,嘶了一声。 “哼!我就知道你嘴硬,再不让它停下来,够你受的!” 当初她提出要带昶儿来交州,冷墨雨是第一个反对的。 她早看出来奚娆对祁狅余情未了,警告她最好不要自投罗网,主张直接把祁狅绑出来,弄死了拉倒。 但奚娆不肯,她气得有三天没有理她。 奚娆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扯了扯冷墨雨的袖子,“我不说,不就是怕你担心嘛。索性这玩意闹够了就会自己沉睡,顶多五日,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冷墨雨忍不住狠狠戳了戳她的额头,“我看你是离开仇池,就把月儿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冰蛊虫每发作一次,你的寿命就会减少十年,你把这叫作没事?!” 奚娆急忙捂住了鼎鼎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对她撒娇求饶:“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回去后千万别告诉月儿。好墨雨,求求你了,昶儿还没找到,我也是万不得已……” 冷墨雨何尝不知她如今置身于火石之上,百般煎熬。 只得气闷地瞪了她一眼,取下自己的药玉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算了算了,我才懒得告状,等回去了你自己跟她解释!别动,好好给老娘戴着!” 冷墨雨强势地摁住奚娆想要摘下药玉的手。 “这不是你……”奚娆受宠若惊,感动得眼眶泛红,“师父留给你的遗物吗?给了我,你以后可怎么跟师姐、师妹们交代?” “想什么呢,我只是借给你戴几天罢了,等冰蛊虫沉睡了,你就得还给我!”冷墨雨乜她一眼,目光凝在她憔悴的脸上,不禁感到一阵心疼。 突然张开手臂,把她和鼎鼎紧紧抱进了怀里。 “一个个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以前是月儿,现在是你……老天爷对咱们女人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第93章 小公子找到了 墨雨的到来,给奚娆带来了短暂的慰藉。 她既是阿湛的师父,也是自己的至交好友。 每次她遇到麻烦或是伤心难过了,墨雨嘴上总是骂骂咧咧说懒得管,但私下里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心,千方百计给她想办法。 也只有在她这里,奚娆才可以完全放下心防,放任自己的柔软与脆弱。 “好了好了,你赶紧抱鼎鼎抱回房休息吧。” 墨雨拍了拍奚娆的背,很快便松开了她们。 她并不是那种特别温柔的女人,安慰人的方式简单粗暴且单一。 奚娆把眼底的泪意收了回去,眼底满是感激。 “墨雨,我还有事要你帮忙。虽然祁狅已经答应举全城之力帮我寻找昶儿,但我并不敢完全相信他,需要你要帮我盯着些。另外……我想要知道兰贵妃和厉王妃的秘密,你能探查的到吗?” “不是,你要她们的把柄做什么?”墨雨有些不解,“难不成你还想插手祁氏与士族的争斗?恕我直言,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奚娆轻柔地勾起唇角:“兰贵妃和厉王妃都是荀家的嫡女,她们都是荀家用来控制皇权的牺牲品,虽然我只与她们有过短暂的相处,但这两个女人显然不甘心充当荀氏的傀儡。她们压抑着反抗之心,虽然不多,但只要我利用得当,也够用了。” 墨雨似懂非懂,“听起来就麻烦得要死,但既然你对我开口了,我不帮你还能有谁帮你呢?” 她伸手捏了捏鼎鼎揉面的脸蛋,又捏了下奚娆的下巴。 “照顾好你自己,等我的消息。” 说完,翻窗而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屋顶。 奚娆抱着鼎鼎出了花厅,来到前院,把一张药方递到绿雪手里。 “你拿着这方子出去抓药,最好多去几个药庐,尽可能的张扬。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本主会解蛇毒,已经治好了好几名的东宫受伤的侍卫。” “但这方子还需两味重要的药引,不同的人所需要的药引是不一样的,用错了会害死人。如果对方还要追问,你只管说不知道。” 绿雪点点头,却满脸忧虑:“奴婢明白了,但您为什么要这样做?如今小公子下落不明,您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吗?” “不必多问,只管照做便是了。”为保万无一失,奚娆不打算把接下来的计划告诉任何人。 绿雪如果真的对她足够衷心,必然不会追问。 “公主放心,奴婢定然把这件事办好。” 她拿着药方与银钱离开公主府,想了想,先去了药庐最多的东市,又去了专卖名贵药材的西市。 只要有人上来搭话询问,都照着奚娆的吩咐回答。 不过半日,崔荀二氏的管家就得着消息,知道护国公主会治疗蛇毒,而且已经治好了不少人。 家主中毒倒下,如今家中能做主的就是老夫人、夫人以及嫡长的公子。 众人商议过后,决定不管真假,先派人去公主府和东宫打听一下。 如果护国公主的方子真的比宫中太医所开的方子有效,他们定当备上重金,登门拜访。 与此同时,一个震惊全城百姓的流言在街头巷尾慢慢传开。 以往畏惧士族贵族的庶民们,纷纷奔走相告,欢欣鼓舞。 寒门学士听闻消息则暗暗攥起拳头,弹冠相庆。 东宫的谋臣聚集在议事厅,只等祁狅回来,他们就能敲定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不用问,这肯定是太子殿下想出来的主意,妙,简直太妙了!” “原本我们还担心天降异象,太子殿下会遭受陛下的猜忌,再遇到有心人敬献谗言,事情就非常棘手,没想到风向这么快就变了。” “不错,这次太子殿下果断至极,崔荀二氏如若想要澄清流言,就必须拿出证据来!” “但这等恐怖的异象,又岂是人力所能为的,他们怎么可能说得清?” “而且中书令荀大人和门下省崔侍中都深重蛇毒,太医换了那么多都治不好,怕是快不行了……到时候群龙无首,我看还有哪家士族敢与东宫叫嚣!” 柳眠坐在旁边,见他们一个个面红耳赤、高谈阔论,讥诮地扯了下嘴角。 先前他们可不是这种态度。 看到天空盘旋着层层“黑云”,直呼完了完了,说这是不祥的征兆,想要离开东宫,改换阵营。 结果现在又全都跑了回来,吹捧祁狅的才智。 还明里暗里敲打她,说祁狅大婚在即,卢氏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她若还有几分廉耻,就该自觉地从寝宫搬出来。 柳眠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仗着祁狅还没有休弃她,她诬陷护国公主通敌叛国一事也并未声张,腆着脸在这里坐着。 听到他们罗列崔荀两位大人的罪名,提议趁热打铁,上书弹劾,默默地记住了几个人的名字。 转头就写了一封密信,派人偷偷送了出去。 一夜之间,交州城内的局势千变万化。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覆盖在城池上空的毒蜂越积越多,大有风雨欲来侵吞光明之势,像一个可怕的诅咒悬挂在所有人的头上。 奚娆看了眼窗外,吞下一颗可以止痛的紫金丸。 方才阿湛已经睡足了醒来,跑过来与她说了几句话,便抱着鼎鼎到花厅玩七巧板去了。 暗卫丁忽然从门外走来,出声请示:“敢问公主,太子殿下醒了吗?” 奚娆漠然地扫了眼静静平躺在床上的祁狅,开门走了出去。 “他还没醒,有什么事你只管告知本主。” 暗卫丁心头惴惴,蓦然回想起他在密室里看到的那些东西,不由得心惊胆战,瞬时激起一身的白毛汗。 “属下要禀告的是东宫机密,与公主无关,还请公主……见谅。” 奚娆冷冷地嗤了一声,“本主对东宫的机密没有任何兴趣,就算你告诉我,我也不会听。本主只想知道,你们……找到昶儿了吗?” 说完,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指。 整个人好似一副紧绷到了极点的弦。 暗卫丁低垂着头,一滴冷汗蓦然从下巴滴落,重重地砸在脚背上。 “公主恕罪,还没有。” “不过……猎犬已经寻找到线索了,请再给属下一些时间,属下定然会找到小公子!” 这都几个时辰了? 奚娆不受控制的心尖抽搐,指尖阵阵发麻。 强忍着心慌与恐惧,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你自己去叫醒他吧。” 暗卫丁立即起身,来到祁狅身边,掐住他的虎口方才叫醒了他。 祁狅眉梢微动,暗卫丁就凑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道:“小公子找到了!但属下无能,无法把他带回来。” 第94章 生不如死 祁狅霎时睁开双眸。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当即冷厉地瞪了暗卫丁一眼,示意他说清楚,但暗卫丁却垂下眼角,眼神晦暗地往奚娆那边瞥了一眼,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 祁狅心里重重咯噔了一下,迅速起身,以东宫有要事相商为理由,向奚娆告辞。 “这两日麻烦你照顾好鼎鼎,等孤办完要事就来接她。” 奚娆点头应道:“太子只管放心。” 看到祁狅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她立即把阿湛喊了过来。 “东宫有事瞒着我们,你且跟上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湛立即戴上面具,“放心吧娘,我一定会紧跟着那个狗男人的!” 暗卫丁带来了祁狅的马,两人翻身上马,一起朝着城外飞奔。 此时的交州城,寂静得宛若一座死城。 除了巡逻的士兵以及少数乞丐,大街上不见半个人影。 北风像刀子般划过祁狅的脸颊。 他一边飞驰,一边聆听暗卫丁的禀报,本来还只是担忧,听完后整个人直接从脚底板凉到了头顶。 一路快马加鞭,两人终于在正午之前赶到了城外的普陀寺。 双脚突兀地落在冷硬的土地上,祁狅不小心崴了脚,暗卫丁伸手要过来扶,被他摆了摆手:“孤没事,你只管在前面带路。” 他这点疼算什么,能有昶儿疼吗? 跟随暗卫丁走过上百级台阶,祁狅的右脚差点抬不起来。 但他根本顾不得那些,焦躁地催促暗卫丁:“佛子在哪?” 暗卫丁看不下去,强行把他搀扶起来,带到一间厢房门前。 敲了敲门道:“太子殿下到了,想要求见佛子,恳请佛子开门!” 祁狅浑身紧绷着,像拉满了弓的弦。 南祁皇族皆不信佛,他亦如此。 尤其在当年得知奚娆嫁给叶清臣之后,他回到南祁境内,遇到一座佛寺就烧毁一座。 不知道赶走了多少僧众。 沿途的僧侣纷纷怨声载道,痛斥祁狅灭佛的恶行,告诫他如此侮辱佛祖,迟早会遭到报应。 他从未把那些话放在过心上,但如今…… 那些言语好似潮水般涌出来,不停地在他耳边回荡。 祁狅的脑袋嗡嗡的,不由自主地咬紧了后槽牙,双腿也变得不听使唤。 不久,一名七八岁的小沙弥打开了门,询问过他们的身份后,不卑不亢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称心师父正在里面念经,还请二位贵客不要出声,稍等片刻。” 祁狅额头上青筋凸起,“不行,孤等不得了!念经什么时候不能念,能比昶儿的性命还重要吗?孤……” 暗卫丁急忙压低声音打断了他:“殿下慎言,要不是这位佛子,小公子说不定早就……属下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愿意见您,您可不能……” 果不其然,那小沙弥淡淡地看了祁狅一眼,冷声道:“佛祖面前人人平等,施主若心存不敬,还是早早离去为好。” 一个和尚罢了,也敢摆这么大的架子! 祁狅当即面露愠怒,想要就地发难,但手臂却被暗卫丁死死按住。 “殿下,为了小公子,您就忍忍吧。” 他真怕太子一气之下砸了这厢房,彻底得罪了佛子,那他们可就真的欲求无门了。 祁狅心急如焚,忍不住捏起了拳头,但又咬牙切齿地放了回去。 一炷香之后,佛子依然还没有出来,他的心就犹如被丢入了油锅中一般。 牙齿咬得咔咔作响,眸底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就在他实在忍无可忍,打算一脚踹进去时,里面的念经声终于停了。 一道饱经沧桑的声音从屏风后幽幽传来:“贫僧说过了,这孩子早该投胎转世,万事不可强求,却因为其母执念太深才勉强留在了世上,如今……” 听闻此言,祁狅急忙冲了进去。 只见一位佛子的身影影影绰绰出现在屏风后,双腿盘坐,面相威严,仿佛悬浮在半空中。 接下来诡异的事发生了,只这么一眼,祁狅的双腿就像不受控制那般,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刚想要提醒他的暗卫丁默默收回了伸出的手,摸着鼻子退到门外。 佛子有言在先,祁狅若想见他,只可单独一人。 小沙弥替他们关上房门,抬起手,请暗卫丁去隔壁喝茶。 祁狅掌心里都出了汗,头一次不明觉厉。 “称心师父,方才是孤失礼了,在此向您赔罪。您既是佛子,慈悲为怀……还请直言相告,孤如何才能救回昶儿?” “只要能救他,孤愿意为贵宝寺供奉的佛像重塑金身,捐献黄金千两!” 一双清冷澄澈的眸子慢慢掀开。 他的眼神仿若一方古井,能看透世间一切魑魅魍魉、贪恋嗔痴,缓缓地落在祁狅焦急的脸上。 “黄金千两不如一颗赤诚真心,你且起身,转身往右看去。” 祁狅立即起身照做,这时才发现在他的右手边放着一张胡床。 掩盖于毛毡之下的小小身躯,竟然就是昶儿! 待看清楚昶儿此时的模样,他全身的血液像是凝结住不流了,双脚陷入泥浆,心脏被一把铁钳擒住,不断地用力拧动。 他极其艰难地走了过去,伸出一只手,颤抖地碰到他的额头。 好冷! 就像是一具早已失去的温度的尸体,让他不敢再次触碰。 祁狅惊恐地摇了摇头,心口像是被野兽的利齿瞬间撕裂。 “不,不会的,你不是说昶儿还活着……只是危在旦夕,所以……” 称心的嗓音苍老而悲悯:“贫僧在断崖底下发现他时,他确实只剩下了一口气,但因为临死前喝了白狼的血,濒死的身体才有了一线生机。” “他的摔伤并不严重,导致他危在旦夕的……是血症。你可知晓这血症乃不治之症?” 祁狅的舌头僵住了,心突突得跳,四肢都在抑制不住的颤抖。 “不、知。” 然而沉默片刻,他咚一下朝称心跪了下来:“还请佛子大发慈悲救昶儿一命!” 称心无奈地叹了口气:“贫僧的确知道一个办法,但此举乃逆天而行,需要付出的代价极大,且只对于亲生骨肉才有用。” 祁狅怔了一下,伸手握住昶儿的冰冷的小手。 随后慢慢地把手指滑下去,颤抖着掀开他的褶裤,看到了大腿内侧的青色胎记。 轰的一声巨响! 心口上方的那块无形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把他过往的自以为是,砸得稀烂。 “他是……我的儿子。” 他早该知道,奚娆绝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他,为什么当时就是鬼迷心窍,不肯相信?! 他大错特错,错得离谱! 要不是那时候被仇恨冲晕了头,他怎么会错失与昶儿相认的机会? 而现在他们几乎天人两隔,这让他如何能够面对! 祁狅死死揪住自己的衣襟,仿佛要把手伸出去,将那痛到崩裂的心脏抓出来好好看看。 到底他为什么被猪油蒙了心?! 他双腿瘫软,半跪在昶儿面前,从喉咙深处发出无声的干吼,全身的筋骨都在搐动。 “对不起昶儿,都是爹爹不好,是爹爹错了,你起来骂爹爹几句,打爹爹几巴掌好吗?只要你能醒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祁狅拿起昶儿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但昶儿的手指却始终蜷缩着,怎么掰也掰不开。 这一刻,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作生不如死。 第95章 看到这盏灯了吗? 一盏茶的时间。 祁狅听完了称心道出的方法。 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世上居然会有这样残忍的治病之法。 要救一人,就要牺牲一人。 “佛祖一向慈悲为怀,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救人验方?莫不是佛子在骗孤吧。” 祁狅就算已经被巨大的恐慌压垮了背脊,也不敢轻易相信此人。 这个法号称心的佛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普陀寺冒出来的,以前从未听过。 而且普陀寺自从五年前就被他下令烧毁,彻底荒废了,又是谁在这五年间偷偷修缮,恢复了香火? 若不是昶儿的失踪是意外,他很难不认为这是一个专门为他设计的局。 祁狅心里的疑点太多了。 称心的声音沉闷,宛如古钟一般:“阿弥陀佛,太子既然不信,那就离去吧。” 随即便念起了佛偈:“一者止非,二者慈愍,三者利人,四者同事。是为四亲可亲,多所饶益,为人救护,当亲近之……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俨然并不在乎他的去留。 祁狅听得满头雾水,只觉得此人故弄玄虚,怕是别有目的。 但他一个和尚又能有什么目的? “这个法子过于险恶,孤要仔细想想。” 称心漠然地扫了他一眼,“这孩子生的可怜,死亦可怜。太子若舍不得牺牲自己去救他,那就把他留在这儿,贫僧也好及时为他超度。” “不!孤什么时候说不愿了,只是……”祁狅半眯着眼睛凝视着屏风后面这个模糊的身影,“你有几分把握?” 称心道:“六分。” 只有六分?! 祁狅愈发怀疑他话中的真假,但昶儿的情况确实已经糟糕到了极点,面色接近于青白,并且气若游丝。 若不用这个方法,他又能用什么方法? 称心好似还嫌他还不够痛苦似的,又补充了一句:“贫僧发现这孩子时,他双眸流血,失去了眼珠,不知道到底遭遇了什么。” “为了不让他那么痛苦,贫僧擅自做主,每隔两个时辰,都喂他喝一碗麻沸散。但这也只能暂时缓解他的痛苦……如果您无力救他,不如让他尽早离去这悲凉的人世,免受痛苦的折磨。” 不,不可以! 他还没有与昶儿相认,怎么能够就这样认命? “孤,孤会尽快决断的,他还能坚持多久?” 称心抬起手,指向屋内的一盏油灯:“看到这盏灯了吗?灯火摇晃,逐渐黯淡,等它彻底熄灭时,他的生命也就到头了。” 祁狅抗拒地闭上眼,迟迟不想抬眸。 再抬眼,眼底里已然布满了血丝,仿佛随时有可能渗出血来。 “好,孤明白了。” 他起身弯腰,在昶儿额头上落下一个颤抖的吻,转身出去,命令暗卫丁在此处守着。 一旦油灯快要熄灭,就赶紧拨灯芯、加灯油,让它尽可能地继续燃烧。 暗卫丁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满脸担忧。 “不知道为什么属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殿下可千万不要冲动啊。” 祁狅自嘲地一笑:“孤已经无路可走了,哪里还会冲动?” 此刻他只庆幸奚娆阴差阳错,没有在他之前来到普陀寺,从称心口中得知这个方法。 否则她一定会毫不犹豫…… 他不敢想,如果自己有朝一日发现奚娆的尸体,他会是什么心情。 必须尽快想到办法! 祁狅已经数不清今日心脏疼了多少次了,麻木地搓了搓脸,踉跄着走出庙宇,浑浑噩噩地翻身上马,甩起马鞭,向着皇宫狂奔。 一路上,遇到了三四拨前来寻他的亲卫,隐约听到了他们禀告的声音,又仿佛没有听见。 他掏出匕首,在胳膊上狠狠划了一道。 鲜血瞬时顺着手腕流淌,滴落在他的膝盖上。 难怪奚娆会割腕放血给昶儿做药引子,原来他的病真的严重到这种地步,必须要用至亲之血才能换取一丝生机。 “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属下这有止血药,赶紧敷上吧!” 亲卫惊讶万分,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残。 迎着凄厉的冷风,祁狅真切地感受到了奚娆当时的痛。 只有这样,他心里的悔恨和痛楚才能稍稍得到一丝缓解。 但他心里非常明白,奚娆的痛苦根本不止于此。 每当他误解她所说的话,当着她的面呼喊昶儿“小病秧、小杂种”的时候,她定然还要痛苦万倍! 祁狅陡然有些不敢回想自己都做了些什么,更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挽回是否还来得及。 不,他绝不能让事情发展到那种地步! “孤没事,你们只管按照孤刚才的命令行事。今晚,孤有事要进宫,你们保护好公主和郡主,把他们当做孤一样去保护!万一宫里发生了变故……也绝对不可擅离职守,明白了吗?” “是!”亲卫们面面相觑,久久也无法消去心中的震撼。 “殿下……那眠夫人呢?” 祁狅这时才想起来,东宫还有一个柳眠。 但眼下这种情况,他已经完全顾及不上她了。 “东宫还有侍卫,你们无需多虑。”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在马屁股上挞了一下,勒紧缰绳冲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承乾宫。 祁狅特意把暗卫丙召了出来,命他打晕了一名金吾卫,脱去他全身的衣裳和装备,送到他的手中。 他换上这名金吾卫的盔甲,沿着金吾卫例行巡逻的路线,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承乾宫。 这个时辰,祁魁应该在批改奏折。 如果没有,那就是身体不适,正在寝宫内室歇息。 他没有第一时间潜入进去,而是先找到祁魁饲养猴子的地方,拆掉铜锁,把那只双眸殷红、脾气暴躁的猴子放了出来。 原本这个小畜生还在对着他乎乎乱叫,看到笼子打开了,立即抓住栏杆,像荡秋千那般翻了出去,蹲坐在铁笼子上方,好奇地凝视着他。 祁狅掏出一把花生,对准通往内室的走廊,用力地抛了出去。 “想要就自己去拿!” 猴子便像离弦的箭那般窜了出去。 很快,内室里面发出了惊恐的喊叫,太医、内侍和丫鬟全都失声尖叫。 祁狅嘴角轻挑,一路跟随他进来的暗卫迅速从屋顶上跳下来,趁乱而入,把他们全都绑起来,塞进了猴子的铁笼里。 他大马金刀地走进内室,环顾一圈,却没有看到祁魁。 难道被他跑了? 祁狅下意识就要转身出去,但很快觉出这不合常理,祁魁那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能跑得动吗? 当即扭头吩咐暗卫在室内寻找机关与暗道。 老东西忌惮他已久,怎么可能不留一手? 他这些年一直居于承乾宫,哪怕偶尔宠幸妃子也很少在她们那里留宿,若真的为防备他逼宫而修建了避难所,就只能在这里。 “殿下,找到了!”没过多久,暗卫丙惊喜地喊了起来。 祁狅凝眸而视,发现他单手转动起一座博古架,眼前的地板赫然豁出了一个狭小的洞口。 低头望去,里面漆黑一片,却隐约能瞧见些许台阶。 就是这里没错了! 他命众人燃起火,甫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血腥味。 第96章 丧心病狂 这是一间规模庞大的密室。 但与其说是一间密室,不如说是一座刑场。 祁狅越是往深处走,那种混杂着人血的腐臭味就越来越重,他想不到祁魁在自己的寝宫底下设置这样一个刑场是要做什么…… 囚禁什么人,亦或者惩治什么对象? 这该有多大的仇恨,才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也要镇压在刑场之上,感受他们的绝望? 祁魁就不怕做噩梦吗? 或许,这就是他近年来急剧衰老的根本原因。 三十三级台阶后,祁狅看到了刑场完整的模样。 放眼望去,这是一个圆形的地牢,墙壁上挂着两个骨瘦如柴的……人。 之所以还可以称之为人,是因为他们仍然具备人的形态,四肢和脑袋都是完整的。 但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血肉,只剩下一张完整的皮。 双臂被铁环牢牢拴着,吊在半空中,几根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管子,从他们的手腕处扎进去,然后衔接起来,最后集中通向一个琉璃罐。 那罐子不大,但里面却储存满了鲜红的液体。 而祁魁就依靠在这只琉璃罐旁,一动不动,仿佛没有了气息。 祁狅犹如身处于阴森的地狱之中,周身都浸满了寒气。 他没有贸然上前,目光幽深地注视着祁魁,想要看看这老东西到底在搞什么鬼。 然而直到东宫的暗卫把此处包围,祁魁也仍然没有动。 祁狅莫名感觉到了一丝恐惧。 祁魁的命对他来说还有用,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死了! 如此想着,当即快步上前,从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 祁魁没有动,但却爆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撕心裂肺,好像要把心肝脾肺肾都从喉咙眼里给咳出来。 “你就这么等不及……想要朕的皇位?呵,呵呵……勇气可嘉,论手段也比你大哥、二哥强了不少。” 祁魁捂着嘴,转过身来。 一张青黑而布满了沟壑的脸出现在祁狅眼前。 与上次相见比,他的眼窝又凹陷下去了不少,颧骨高耸,眸色进一步浑浊,整张脸就像是从滚烫的沥青里捞出来似的。 已然不像是个活人。 祁狅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面露嫌恶:“你究竟是人是鬼?!” 祁魁发出哧哧的笑声,像是尖锐的刀尖划过瓷片。 “好儿子,朕把玉玺藏起来了,你若现在杀了我,不仅得不到传位诏书,也得不到那块象征皇位正统的玉玺……” “士族世家不会拥戴你,寒门学士也会唾弃你,你将成为一枚彻底的弃子,从云端跌入泥沼,再也爬不上来。” 说完,他得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想要看祁狅会如何恼怒。 然而祁狅脸上根本没有出现他预料之中的表情,因为今日他本就不是为了皇位而来。 祁狅紧拧着眉头,吩咐暗卫把他的双手双脚都捆起来。 这下祁魁是真的慌了,“孽子,你不能这么对朕!朕已经没几天好活了,只想再做最后几件事……朕的金吾卫……” “把他的嘴巴给孤堵起来!”祁狅烦躁地打断了他。 他要赶着去救昶儿,哪怕心里知道此举非常冒险,很可能被金吾卫发现后来个瓮中捉鳖,也不敢有半分退缩。 “殿下,您看这是什么?” 暗卫丙自从进来后,视线一直被墙上那两个人所吸引,直到慢慢踱步到近前,抬起火把,照亮了他们的脸。 吓得声音一下子颤抖起来,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 祁狅见状深蹙眉梢,待看清这两人的脸,大脑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皇兄?” 他愣住,半晌才在巨大的震惊中收回视线,站直了身体。 “他们不是早就死了吗?” 十年前他离开西奚,逃回南祁之时,大皇子和二皇子就因为突染恶疾,接连死去。 他当年还为此很是唏嘘了一阵,感慨自己的运气太好。 若不是因为两位皇兄相继去世,这太子之位只怕还落不到他的头上。 然而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以为真是老天襄助,却不想他们不仅没死,这么多年还一直被祁魁囚禁在这里,被残害成了这副模样。 为什么? 虎毒尚且不食子,祁魁为什么要这样做? 祁狅的目光顺着他们身上的管子往中央看去,蓦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想到普陀寺佛子不久前才刚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霎时心神俱震,毛骨悚然。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炸开。 祁狅一把扯掉塞进祁魁嘴里的抹布,伸手扼住了他的咽喉。 “你告诉我,这些东西究竟是做什么用的?为什么你要把大哥和二哥都囚禁在这里,还对外谎称他们都已经死了?!” “哈哈哈,终于还是瞒不下去了……”祁魁癫狂地扯了下嘴角,声音极为沙哑。 “这是我们祁氏的秘密,本来要等到朕传位之后才能告诉你,但既然你已经找到了这里,那知道也无妨了……” 祁狅瞳孔猛缩。 “所以你把他们囚禁在这里,也是为了……” 祁魁惊讶地挑起眉毛:“为什么说也?莫非除了朕,还有谁也同样需要换血?这是我们祁氏隔代相传的绝症,且只传男不传女,除了换血没有别的办法。等等,难道你有儿子了?” 祁魁何其敏锐,一看祁狅怪异又阴沉的脸,联想起最近发生的事,几乎眨眼间就明白了。 “难怪你拼了命也要袒护那个妖女,原来是因为……该不会就是那个小子吧。是了,一定就是他!太好了,朕有孙子了!不过他才多大,怎么这么早就发作了?” 他开始低声嘟囔,脸上的表情一会儿青,一会儿红,“现在你该明白朕的苦心了吧?朕这辈子只爱过你娘,所以不管你如何顶撞朕,甚至起了杀心,朕也从未想过要伤害你……” 祁狅却只觉得恶心。 “像你这种人,根本枉为人父!” 据祁魁所说,血症虽然隔代相传,但要到成年之后才会发作。 可昶儿怎么那么小就……而且病情恶化得如此之快? 祁狅不敢往下想,只想快点把自己从这个可怕的噩梦中拽出去。 “既然如此,你这个皇爷爷也该为他做点什么。”他反手又把抹布塞回了他的嘴里,对暗卫使了个眼色。 暗卫丙立即与同伴一起把祁魁抬起来,放入一口木箱之中。 他们还是头一次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个个都心里都有点发虚。 “殿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祁狅拿起佩剑斩断了墙上的铁链,“想办法把他们送回东宫……不,送去公主府!这件事无需瞒她,你们只需阐明实情,公主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以奚娆与他之间的默契,定然能好好利用这件事,仔细筹谋。 祁魁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如此恶行一旦公之于众,就算没有玉玺,他也能顺利登基! “至于祁魁,孤要亲自带走。”祁狅这次进宫,就是为了把祁魁带去普陀寺。 昶儿,你一定要等着爹爹! 就算背负上弑父的罪名,爹爹也要把你从阎罗王的手里救回来! 第97章 最迟明日午时 公主府。 “公主,看这天色怕是又要下雪了,您还是进去吧。” 绿雪办完事回来,就见奚娆驻足在院子中,呆呆地望着天空,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头顶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细细的雪花。 她拿来狐裘披在奚娆身上,柔声劝说:“小公子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公主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奚娆明艳的五官此时犹如冰雪塑成,清冷又萧索。 她当然希望昶儿无事,但祁狅能用什么法子救她,她心里根本没底。 那个卦象虽然给她带来了希望,但说到底一切依然是未知的,更何况这么多年以来,祁狅带给她的只有失望。 这一次他真的值得自己相信吗? “对了公主,翠翠说好几家士族都递来了拜帖,想要拜访您,她按照您的吩咐回绝了几家,只留下崔荀二氏的帖子,而且送帖子的管家还在偏厅等候不肯走,您看……” 奚娆眸色微动,唇边嗪着森冷的寒意。 “等天黑之后再回复他们,本主今晚只有戌时有空。且本主一晚上只能救治一位深重蛇毒之人,让他们提前商量好,今晚救治谁。” 绿雪面露惊讶,心道这不得让崔荀两家打起来吗? 但看奚娆冷漠的眼神,立刻明白过来,她如此做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于是把事情做得更绝了些,不停地给这两位管家添加茶水,但每次他们询问起来,她都只唉声叹气地回到:“二位有所不知,公主为了给东宫眠夫人祛除蛇毒,元气大伤,这会儿还没恢复,在床上躺着呢。” “那这……该如何是好呀?听说这恢复元气,用人参效果最好,奴才这就回去把府中人参取来可好?”崔管家为人机灵,主动提出要提供药材。 荀管家也不甘落于人后,财大气粗道:“荀府也有上好的人参,且都是五十年以上的!公主如果需要,奴才这就回府禀报太君,要多少有多少!” 绿雪惊喜过望:“哎呦,这怎么好意思呢。不过……公主府的药材确实是不多了,想要公主快点醒来,那人参和阿胶自然是多多益善。” 听她这么说,两位管家哪还坐得住,当即告罪回府,拖了一大车名贵的药材过来。 其中有好些都是市面上根本见不到的。 所以说士族势力过大,堪称毒瘤,他们不仅垄断了南祁的大部分人才,还垄断了经济,其中就包括药材。 绿雪毫不客气地把药材收了下来。 奚娆得知此事后,愣了一会儿,不禁勾起唇角,对绿雪大加赞赏。 她早计划好了如何利用这次的时间激化崔荀两家的矛盾,却没想到绿雪灵机一动,还帮自己捞到了更为实际的好处。 此举大大激发了她的灵感。 待绿雪把奚娆今晚只能给一位大人解毒的消息放出去,两位管家宛如那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不一会儿就在偏厅吵了起来,还差点大打出手。 直到戌时,也没争出个所以然。 “别吵了!既然你们无法做出决定,那就请你们的主母或公子过来,本主时间宝贵,没工夫听你们在这里掰扯。” 奚娆神色冷肃地往门口一站,便是仪态万千、威严不凡。 不容置疑的一句话,顿时震慑住了这两位管家。 平素他们总是鼻孔朝天,只有别人求他们的,没有他们求别人的时候。 如今却是彻彻底底感受到了一回什么叫做天家威仪。 撂下这句话,奚娆甩开袖子转身离开。 刚刚有几个黑影扛着两个奄奄一息的“人皮”跳入了公主府后院。 她还没来得及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祁狅又是否已经找到昶儿,眼下正是心急如焚。 按下崔荀两位管家如何慌乱不提,奚娆回到后院,便把暗卫丙招至眼前。 暗卫丙听从祁狅吩咐,把方才在宫中所发生的事,挑着能说的说了,隐瞒了“太子掳走了皇上”这最关键的一点。 奚娆微微眯起眼睛,越听心中越是惊骇。 堂堂南祁皇帝竟然在寝宫下面修建了一间密室,专门用来囚禁自己的两个儿子,多年以来残忍虐待,满朝文武竟无一人知晓! 她带着诸多疑问走到大皇子身边,静下心来为其把脉。 很快便面露震惊。 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继续探查二皇子的脉象,发现他们俩的情况居然是一样的。 再进一步检查伤口,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 他们多年来一直被人以残酷的方式抽取血液,之所以还没有死,是因为对方还留着他们还有用。 此人除了祁魁还能有谁? 没想到他竟然也患有血症! 这事儿就像是鬼神传说那般令人难以置信。 奚娆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试探地问了暗卫丁几句,发现他们对此都并不知情,只当是祁魁心性扭曲,暗地里虐待皇子,对于血症毫不了解。 “你们太子打算怎么办?他人呢,怎么不与你们一同前来?” 暗卫丁不由得皱起眉头:“太子殿下命属下转告公主,此事交由您全权处置。接下来该怎么办,也完全听从您的安排。” 奚娆骤然一愣,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抹不忿和抗拒。 “你们有事瞒着本主。本主对其余的事一概没有兴趣,只想知道小公子是否已经找到了?!” 她沉着脸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睥睨众人。 暗卫丙急忙解释:“公主息怒,太子殿下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害怕具实相告,您会担心。” “可是……昶儿出了事?”奚娆的嘴角忍不住颤抖起来,脸上溢满了惊惶。 既想要得知昶儿的消息,又担心听到的会是噩耗。 “不是的,请公主宽心,只是太子殿下带着属下等人撤离时,在承乾宫遇到了金吾卫的围攻,属下保护不力,让太子受了伤。” 暗卫丙唯恐奚娆误会,赶紧出声解释。 “他受伤了?如此说来,此刻他已经回到东宫了?” 奚娆瞳孔微缩,眸底的紧张却一闪即逝,令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暗卫丙摇头:“没有,太子……去了城郊的普陀寺。他让属下转告公主,最迟明日午时,一定会把小公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他说,会把昶儿安然无恙地带回公主府?” 这一瞬,奚娆的指甲狠狠抠入掌心,几乎渗出血来。 霎时喘起粗气,嘴角抽搐般往上扯动,眼眶迅速变红,盈满了欣喜的泪水。 “千真万确,属下不敢撒谎。” 奚娆深吸一口气,重重闭上双眼,“好,你们先下去歇息吧,本主会妥善安置好两位皇侄,安心地等他回来。” 祁狅的心思并不难猜,他想保住大皇子与二皇子这两个人证,讨伐祁魁,以公理论处他的罪行,义正辞严地将他赶下皇位。 她承认这是个好办法,却没打算照做。 “来人啊,把他们速速抬去厢房,本主要潜心医治,一个时辰内,谁也不许进来!” 第98章 弑父救子 普陀寺。 “太子,太子殿下三思啊!” “您身上还有伤,这时候怎么可以……还请佛子慈悲,再想想其它办法吧!” “殿下,您万万不能这样做呀!” 方才在路上,暗卫甲和暗卫丁通过小心试探,敏锐地察觉到了祁狅接下来想要干什么。 他们虽然不知道救治小公子到底需要做什么,但从祁狅的神态和言语中,也多少感觉到了。 此举险恶无比,会不会成功也是未知数。 若只是大逆不道也就罢了,但怕就怕,祁狅连自己也要搭进去。 他们在祁狅进屋后,越想越觉得害怕,不断奋力地拍打房门,眼角眉梢都溢满了焦躁。 “小沙弥,快开门!如果太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信不信我们铲平了这座普陀寺!” 然而不论他们如何大声呼喊,屋内也没有回应。 佛子称心不动如山,小沙弥的面色也极为淡定,唯有祁狅被他们的声音吵得格外心烦。 “够了!你们不必再劝,昶儿是孤的儿子,孤不救,谁来救?” 饶是暗卫丁与暗卫甲根据蛛丝马迹早已猜到了,此时听到他亲口承认,也依然觉得心惊胆战。 “可是殿下,您真的不可以有事啊!万一……东宫怎么办,那些寒门学士怎么办,南祁的百姓怎么办?” 祁狅靠坐在门边,唇边溢出一抹苦笑:“孤有那么重要吗?这么多年,孤一心想要对抗士族,提拔寒门,但那些努力……依然杯水车薪。孤无能,挽救不了南祁的百姓。”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暗卫丁险些一脚踹开房门,“您的努力没有白费,属下经常听到寒门学子赞赏殿下的英明决策,还有那些庶民……他们都期待您登基之后,荡平恶贯满盈的士族毒瘤,您怎可妄自菲薄……” “而且公主殿下还等着您回去呢!要是您出了事,她怎么办?” 情急之下,他只能把奚娆搬出来当救兵。 希望他能因为不舍,打消牺牲自己的念头。 怎料听闻此言,祁狅心中更觉悲苦。 奚娆站在断崖上半疯半魔的样子历历在目,她把孩子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 而他身为父亲,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却还袖手旁观,与禽兽何异? 倘若昶儿这次救不回来,他与奚娆此生真的再无可能。 光是想一想,祁狅便觉得万箭穿心,无法承受。 “孤心意已决,你们不要再劝。有称心佛子在,孤不会死的,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彻底封锁好消息,不要把孤的行踪泄露给任何人。” “快去!守好山门,不要让孤的努力功亏一篑!” 有那么一瞬,他们都以为祁狅疯了。 但自从奚娆归来,祁狅有哪一次的反常不与她相关? 暗卫甲和暗卫丁怔怔地站在门口,良久之后哀叹着转身,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巡视山门。 他们在寺庙四周都安排了暗卫。 一旦有人靠近就会发出警示。 祁狅捂着受伤的胳膊,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来到昶儿床前。 触碰到他更为冰冷的面颊,心疼得喘不过气。 “昶儿,爹爹回来了,很快你就能醒过来……爹爹发誓,以后一定会好好对你,你哥哥还有你娘亲,求求你不要……”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哑了下去,手脚细微地打着颤,就连呼吸也凝滞了。 “太子不必太过悲伤,把桌子上那颗药丸吞下,贫僧就可以开始为小公子换血了。” 佛子称心从屏风后走出来,虽然看上去年过半百,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但腿脚瞧着倒十分灵便。 方才他一直在里面给昏迷的祁魁把脉,准备所需工具。 “但丑话说在前头,你所带来的这位老者,早已油尽灯枯,血液浑浊,即便勉强放血,怕是用不了多少就会一命呜呼。” 祁狅心头一跳,“不妨事,能用多少就用多少吧,眼下孤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 要论血缘,他的大哥二哥应当也是可用的。 但那两人看起来不比祁魁好到哪儿去,反正祁魁这种丧心病狂的畜生该死,还不如用他。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 佛子称心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祁狅,亲眼看到他服下那枚药丸后,眸底渐渐地浮出一抹幽冷。 他确定祁狅已经彻底失去意识,陷入“假死”状态后,立即拿出…… 半个时辰之后。 一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从暗门内走出来,来到他的身边。 “师父,即便我们能救活小公子,他的眼睛也没了,岂不是要在黑暗中度过余生?公主对我有恩,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把这双眼睛换给他。” 称心冷冷地瞥他一眼:“他亲生父亲在此,何需你自作多情?这世上有千万种报恩的办法,你为什么偏要选最愚蠢的那种?” 少年悻悻地垂下了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做,公主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 称心讥诮地冷哼:“她心里只有祁狅,几年后,只怕再也不会记得你这个小小的清倌。” 就像当年对待他一样。 利用完了,哪怕当时心里有多么愧疚,经年之后,也不会再记得分毫。 “不要忘了,你与我还有大仇未报。等此间事了,你与我一同回到北萧,筹谋大业,决不能把感情用在这种无用的地方!” 少年神色骤变,清澈的眼眸里登时笼罩起一层浓烈的黑雾。 “师父放心,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年的仇!不颠覆北萧,我誓不还俗!” 待昶儿全身的血液都被替换了一遍,祁魁奄奄一息,祁狅快要苏醒之时,他像来时那般悄然离开,没留下半点痕迹。 称心把一样刺鼻的东西拿到祁狅鼻前,给他闻了闻。 不久他便眼珠滚动,意识回笼,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来后,最大的感觉就是痛。 抬起左右手腕,发现显眼之处果然多了两处伤口,他就知道换血已经结束了。 他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想要看看昶儿的情况,但瞬间跌了回去。 他浑身绵软无力,此时就算是一个孩童,也能一刀要了他的命。 称心苍老的面容出现在他头顶。 “你失血过多,暂时不宜移动。昶儿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还有一个问题,他的眼睛怎么办?” 祁狅在短暂的狂喜过后再一次落入深渊。 是啊,他的眼睛怎么办? 他还这么小,难道就要在黑暗中度过一生吗?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还请佛子垂怜,再为小儿想想办法!不管还要付出什么代价,孤都愿意!” 称心目光灼灼凝视着向他的眼睛,“太子可要想清楚了,这个代价或许会让你痛苦一辈子。” “不会的。”祁狅失神地摇了摇头。 于他而言,这世上绝不再会有比失去昶儿和奚娆更痛苦的事了。 他连祁魁和自己的命都能豁出去,还有什么舍不得? “好,太子金口玉言,希望你不会后悔。” 说完,称心拿起一块散发着药味的巾帕,猛地盖住了祁狅的双眼。 第99章 昶儿回来了 夜长漏永,寒风怒吼。 奚娆的眼皮越来越重,托着腮看向窗外,整个世界仿佛都被吞噬于黑暗中,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漫长与孤寂。 她的心跳猛然乱了一刹,心口钝痛难忍,仿佛预兆着即将发生不好的事情。 奚娆急忙跳下床,拿起桌上的蓍草,心惊肉跳地卜了一卦。 令她不可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卦象,五年来从未在她手中出现过。 “吉,大吉……竟然是大吉?!” 她笑着哭了,哭着笑了,目光完全凝注在手中蓍草上,一刻也不敢眨眼。 先前她只是随口撒了个谎,说普陀寺有一位得道高僧能根治血症,没想到世上竟有如此巧合。 阿湛跟踪祁狅,发现他昨日去的地方正是普陀寺。 虽然无法靠得太近,不知道寺中僧人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但他定然是找到了救治昶儿的办法。 奚娆心怀敬畏朝着普陀寺的方向虔诚地拜了拜。 因为这个卦象,激动得一宿没睡。 等天光微微亮起,她穿好狐裘走出房门,叮嘱绿雪和翠翠她们留意大门外的动静。 唯恐会因为疏忽一不小心错过祁狅传来的好消息。 其实这种事情根本不会发生,因为暗卫丙与暗卫丁之间还保持着联系。 他倒是奇怪,为什么一夜过去暗卫丁都没有派人传任何消息回来,心底惶恐不安,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直到早上巳时,公主府的所有人都齐聚在花厅,焦急地等候消息。 奚娆抱着鼎鼎玩在胡床上玩沙包,好几次都没听清鼎鼎对她说了什么。 她失去记忆后,头一个认识的人是冷墨雨,第二个是她,第三个是阿湛。 眼下阿湛又告诉她,她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鼎鼎便缠上了他们,隔一会儿就要问昶儿什么时候回来。 看到绿雪端上来的糕点,鼎鼎舍不得全都吃完,非要留给昶儿。 “哥哥,你不要吃了,昶儿还没尝过呢,剩下的全都留给昶儿!” 鼎鼎嘟囔着爬上阿湛的后背,“哥哥背,鼎鼎要飞飞!” 阿湛既高兴又无奈,放下手里的芙蓉糕,托住她的屁股便在院子里飞快地跑。 “哟呼,鼎鼎是雪鸮,飞起来咯!” 鼎鼎咯咯咯地笑着,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雪鸮是什么,漂亮吗?” 阿湛扬起声来告诉她:“可漂亮了!浑身雪白,脑袋圆圆的小小的特别可爱!它们的眼睛是金黄色的,盯着人看的时候甭提多威猛了,你要是喜欢,等我们以后回了仇池,哥哥抓一只教你怎么驯养它!” “好哇,好哇!等我驯养好了雪鸮,就带着它去参加围猎,抓好多好多猎物。” 鼎鼎拍着巴掌应和,看向阿湛的眼神从喜欢渐渐化为了崇拜。 尽管她忘了祁狅,但脑海里总依稀会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虽然神色威严,但对她却是极好的,时常背着她玩,还答应过要带她去参加围猎。 突然,她抬手捂住眼睛,倒在了阿湛背上。 “鼎鼎你怎么了?阿湛,你快停下来,鼎鼎好像不舒服!”奚娆立时注意到了她的异样,对着阿湛大喊。 阿湛赶紧停下脚步,把鼎鼎放下来,紧张地抱进怀里。 奚娆快步冲过来,“怎么回事,眼睛疼吗?” 不知道为何,鼎鼎方才猛然感觉到双眼传来一阵剧烈的抽痛。 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娘亲,我没事了。”鼎鼎揉了揉眼睛,“真奇怪,我眼睛里也没进沙子呀。” 奚娆不放心,撑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发现确实没有异样。 “也许是风邪入了眼,才让你突然疼痛,咱们还是先进屋吧。” 说完,便抱起鼎鼎准备进屋。 “公主,小公子回来了!小公子被东宫的亲卫送回来了!” 就在这时,绿雪急匆匆从外面跑了过来,脸上溢满了喜悦。 奚娆脚下一顿,愣愣地站在原地。 绿雪气喘吁吁地冲到她的面前,“公主,您快去门口吧。小公子就在马车里,奴婢掀开门帘看了……” 她话未说完,阿湛先于众人一步,飞奔而去,赶到了大门外。 “昶儿,昶儿!”他高声呼喊着,像炮仗般冲到马车上,又猛地定住,有些不敢伸手去触碰这个正在酣睡的小人。 昶儿的脸蛋红扑扑的,虽然依然带有病态,但看起来比失踪之前实在好太多了。 阿湛蹑手蹑脚地蹲在他身边,细细聆听。 他的呼吸声清晰而绵长,没有阻塞,没有杂音,一点也不粗重,就像是一个健康的孩子玩累了,在这里静静沉睡着。 然而他双眼上蒙着一条白纱,让阿湛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眼睛怎么了?” 暗卫甲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声音暗哑:“小公子的眼睛受了伤,但已经被佛子称心治好了。佛子交代,要七日之后才能掀开这层柔纱,这段日子都不可见强光。” 太子殿下千叮万嘱,不准他说出实情。 他只能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称心师父的头上。 然而心里却像被岩浆焚烧过一样,难受得不知道该怎样描述。 阿湛重重松了一口气,连着昶儿身上盖着的狼皮一起抱起来,轻车熟路地颠了颠,小心翼翼地走下马车。 这时奚娆也抱着鼎鼎赶了过来,瞧见他怀里全须全尾的昶儿,一时间又惊又喜。 冷寂了数日的眼眸霎时有了光亮。 安静了一晚的公主府因为昶儿的归来热闹起来,可暗卫甲和暗卫丁却安静得诡异,周围几乎落针可闻。 “快,把他抱进屋子里去!” 奚娆跟着阿湛往里走,待他把昶儿放在床上后,迫不及待地给他把脉。 几个呼吸过去,她颤抖着抬起手。 一颗豆大的眼泪从泛红的眼圈里滑落,落在阿湛的手背上。 “娘,难道昶儿……”阿湛见状,还以为昶儿的身体又出了什么岔子,起身就要找暗卫甲去算账,被她一把拉住。 就见奚娆哭着哭着蓦然扯开了嘴角:“娘这是高兴啊!昶儿没事了,真的没事了。等他恢复好了,以后就能和你们一起玩,一起跳,就算偶尔有些磕碰也无妨!” “太好了!昶儿你听到了吗?”阿湛高兴的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好,一时激动地把鼎鼎抱起来,兴奋地转圈,“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 望着孩子们开怀地抱在一起,奚娆彻底摆脱了这五年来的担惊受怕,畅快地破涕而笑。 公主府上空的阴霾一扫而空。 暗卫丁站在门外,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头却是又酸又涩。 “公……”他忍不住想要抬脚进去,被暗卫甲伸手拦住。 暗卫甲对他摇了摇头:“别忘了太子殿下的嘱托,他付出了那样大的代价,就是为了两位公子和郡主能够幸福。” “可他们迟早要知道,总不能一直瞒着不说吧?” “对,是要知道,但却不是现在。殿下和公主之间的恩怨,太久远也太复杂了,哪里是我们这种下属能资格置喙的?” 暗卫甲虽然心里也很不好受,但经过昨晚他已经彻底看透了祁狅的心。 公主和小公子在他心里的地位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还要重。 这次是……下次还不知道会是什么。 就算他们再如何唏嘘又怎样,能说什么呢? 最终,他把暗卫丁悄悄拽走了。 奚娆一直没有询问祁狅的下落,他们也都默契地没有提。 第100章 爹爹呢? 奚娆坐在床边,看着睡梦中的昶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不过数日,他变得更瘦了。 但脸颊和嘴唇却有了健康的血色,不再像过去一看就是隐隐泛青。 尽管仍有病容,但只要好生修养就会好转。 她的昶儿真的回来了! 奚娆抚摸着昶儿的额头,指尖碰到那条柔纱,心脏又开始突突作痛。 她想解开柔纱检查一下她的眼睛,却被阿湛伸手挡住。 “狗男人的暗卫说了,昶儿的双眼是在跌落断崖时伤的,佛子称心已经给他治好了,但七日之内不能掀开,怕见强光。” 称心? 这个法号她怎么感觉像是在哪里听过。 有种莫名的熟悉。 既然此人救了昶儿,那他的嘱咐奚娆自然是要听的。 她再次给昶儿把脉,感觉到他血液中旺盛的阳气,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确实无碍,这位称心大师果然医术了得。等昶儿恢复光明,我便亲自去普陀寺叩谢。” 阿湛扭头看向奚娆,“那……狗男人呢?因为他一直带着暗卫,我没有办法靠的太近,但总感觉这次昶儿能化险为夷,他应当也出了不少力。” “不过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他肯定已经知道昶儿是他儿子了。” 奚娆点点头,眼眸中并无太大波澜。 虽然她并不清楚佛子称心是如何救治昶儿的,祁狅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但结果是好的就够了。 否则,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祁狅,更不会原谅自己。 “但他这次为什么没跟着暗卫们一起回来?该不会……死了吧!”阿湛忽然紧拧着眉头站了起来。 虽然他很讨厌祁狅,口口声声说要宰了他。 但他真要死了,他这心里又觉得拧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 奚娆的心脏被他这句无心之言猛然刺了一下。 眼前好似炸响了一道霹雳,震得她脑袋完全发晕。 但随即又觉得不可能。 “怎么会呢,就算他知道了昶儿是他的亲骨肉,也不可能为他豁出命去,必然是找到了其它办法,他才能安排妥当。” “之所以不跟着昶儿一起回来,许是着急回东宫,陪他那位眠夫人去了。” 奚娆隐约感觉这件事,应该与他们发现了祁魁的密室有关。 经过昨晚的医治,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命算是保住了,但人依然处于重度昏迷中。 想要他们醒过来,她还得多费些功夫。 “娘……娘亲?”这时,一道熟悉而稚嫩的声音在他们耳旁响起。 奚娆惊喜地低头望过去,正好瞧见昶儿摸索着伸出手,恍恍惚惚,颤颤巍巍,显然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昶儿,我的好昶儿,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不舒服?” 昶儿的手僵硬地支在半空中,顿了顿,继而浑身颤抖起来。 “我,我不是死了吗?你是黑白还是无常……为什么模仿我娘的声音?” 听闻此言,奚娆赶紧心疼地抱住了他。 “傻孩子,你没有死!我就是娘亲啊,不信你摸摸我的手,我的脸!还有你阿湛哥哥他也在呢,阿湛快过来,把你的手也递给他。” 昶儿满脸怔然。 小心翼翼地触摸到他们的脸颊与手指,发现真是温热的,这才意识到他还没有死。 短暂的沉默过后,终于扎在奚娆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我和敦敦遇到了山林里的白狼……它,它们……把敦敦围了起来,它为了保护我……” “别说了,娘都知道,娘已经猜到了……这些都过去了,敦敦死的壮烈,娘亲已经派人去山上把它安葬了!” 奚娆紧紧抱住昶儿,简直无法想象当时的场景,遇到狼群的昶儿该有多么害怕。 失而复得,当日的锥心之痛,她再也不想品尝了。 昶儿断断续续地哭了好一阵,直到阿湛和奚娆轮番安慰,他惊恐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快别哭了,你眼睛才刚治好,万一又哭出毛病来了怎么办?”阿湛蹲在他身边,不停地给他擦眼泪。 昶儿这时才伸手摸了下自己的眼睛,发现柔纱笼罩,眸中一片沁凉,顿时又悲从中来,“我,我是不是变成瞎子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别乱说话,有娘亲和哥哥在,怎么可能让昶儿变成瞎子?” 奚娆当即打断了他的话,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别胡思乱想,等过几天你就能重见光明,娘亲不会骗你的。” 但昶儿却并没有喜笑颜开,而是神色紧张地抓奚娆的胳膊。 “娘亲……爹爹呢?” “你们该不会为了救我,还是把他给……” “没有!那个狗男人好着呢!”不等奚娆回答,阿湛抢先答道,有些吃味地噘嘴:“亏我们这些日子一直为你担惊受怕,你倒好,一醒来就问他!” 昶儿默默松了一口气,太好了,爹爹没有死,他也还活着! 随即抱起阿湛的胳膊撒娇:“阿湛哥哥别生气嘛,昶儿骑着敦敦走了之后可想你了,那条路可真黑啊,有好几次我都快被吓哭了……” “既然害怕,以后就不要做这么吓人的事情了!”阿湛严肃地绷起小脸,极其认真地警告道:“不然我可是要狠狠打你屁股的!” 昶儿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屁股,“好嘛,我保证再也不做这种事,让你们担心了。对了,鼎鼎姐姐呢?” 奚娆一拍脑门,差点把鼎鼎给忘了。 自从刚才昶儿苏醒,这孩子就一直在旁边傻看着,愣愣的没有出声。 她把鼎鼎抱过来,牵起他们俩的小手,叠放在一块。 “昶儿,鼎鼎,阿湛,我们一家四口终于团圆了,以后再也不分开!” “嗯嗯!” “娘你放心,以后我会好好保护弟弟和妹妹的。” “太好了,我们要和娘亲永远在一起!” 看到三个孩子亲亲热热与自己抱在一块,奚娆喜极而泣,恍若做梦一般。 也许幸福真的并不遥远。 只要远离祁狅,她的人生就只有甜,没有苦。 笃笃,笃笃笃! 就在这个开心的当口,门外忽然传来绿雪急切的敲门声。 “公主,出事了!崔氏找上门来了,说是崔大人一刻钟前毒发身亡。” “崔老太君带着崔氏一家老小几十口人,聚集在公主府门口,怒斥您见死不救,要讨一个公道呢!” 第101章 挑拨离间 门下省崔侍中死了? 奚娆轻轻勾起嘴角,叮嘱阿湛照看好昶儿和鼎鼎,抬脚走出门外。 “他们只是聚集在门口,又不是打进来了,你慌什么?况且公主府有这么多侍卫在,他们不敢怎么样的。” “可是,可是他们……”绿雪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自然心里害怕。 崔氏威名在外,就算是太子和皇上也要给几分薄面。 公主这次却故意设下难题,让崔荀两家自己商量,看当晚先救治谁,她当时就觉得公主在玩火,果不其然出事了吧! 绿雪瞬时想到自己“讹”来的那些药材,万一待会崔氏老太君拿她开刀可怎么办? 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奚娆拍了拍她的手背,“镇定点,你是本主的大丫鬟,今天这不过只是小场面,本主教你如何应对,就当是练手了。” 什么?! 公主竟然要让她独自去处理吗? “不不不,奴婢没这种本事,单就崔氏老太君一人,奴婢就……”绿雪满脸惊恐,无措地摇着头。 奚娆淡笑着握住她的手,“本主昨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让崔荀两家自行商量,你也在场,可是那荀氏主母亲自登门,告知你结果的?” 绿雪结结巴巴:“没错,荀氏主母说,他们两家商议过了,因为荀大人的情况更糟一些,所以决定先给他医治。” “所以啊,既然是他们商量好的,本主不过是照做,如今崔侍中死了,又怎么能算在本主的头上?他们要论公理,你就把这段话剖开来,细细讲给他们听。这件事不管谁来评断,本主都无可指摘。” 绿雪仔细一琢磨,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让她一个人出去应付,她还是有些发憷。 “这样吧,我点几个东宫侍卫跟着你,他们要敢动手,你只管吩咐他们打回去。” 奚娆又温言鼓励了她一番,绿雪终于没那么心慌了。 “既然公主信任奴婢,奴婢姑且大胆一试!” 绿雪宛如慷慨就义的死士,带着十名侍卫气势恢宏地朝大门走去。 奚娆悄然在后面跟着,直到快到门口时,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关注着门外的情形。 他们刚一开门,崔老太君的哭嚎声便响彻天际:“护国公主——你还我儿命来!明明身怀解毒药方,且早知我儿身中剧毒,却偏偏见死不救,硬生生拖死了他,究竟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 “居心何在?” 话落,崔氏老少个个义愤填膺、神情悲愤地高声附和。 仿佛她当真犯下了多么天怒人怨的恶行,把整个崔氏都给激怒了。 不少好奇的路人驻足围观,纷纷交头接耳,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绿雪沉着脸矗立在朱红大门前,高声断喝: “崔老太君此言差矣!公主是不是有言在先,以她的能力昨晚只可救治一位大人,她有没有提前知会你们,应与荀氏商议,拿出一个解决方案出来?” “你们倒好,先是大方答应了荀氏,自愿让公主先行医治荀大人,而今却来倒打一耙,埋怨公主见死不救!” “这次的蛇患有多严重,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即便是大罗神仙,也很难救治深重剧毒之人,更何况是同时救回两条性命!你们扪心自问,这笔账究竟该算在谁的头上?” 奚娆站在树后暗暗点头,这丫头果然没让她失望。 她只是略作点拨,绿雪便明白了如何挑拨能够把矛盾激化的更厉害,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果不其然,等绿雪这番话说完,周遭的百姓先炸了锅。 “公主好生厉害,竟连深重剧毒的人都能救得回来?” “可不是么,听说这次士族各家的蛇患很是邪门,崔荀两家最为严重……要不是因为平日里坏事做绝、欺压百姓,怎么会天降神罚?” “但好歹还救下了一位大人,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只能算崔氏倒霉,没能争得过荀氏呗。” “就是,他们居然还不识好歹,怪公主见死不救?哪来的脸啊!” 崔老太君被这些闲言碎语气得血液倒流,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接厥过去。 “好个牙尖嘴利的丫头,你家公主呢,为什么不敢出来见人?” 绿雪气沉丹田,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回去:“崔老太君慎言,公主昨晚一宿没睡,好不容易把荀大人救活了,此刻仍在昏睡,奴婢不敢惊扰。” “我儿子死了,她怎么还能睡得着觉?!” 崔老太君把龙头拐杖重重一杵,满脸悲愤,“就算是我家答应让她先给荀大人医治,但医者仁心,她稍作歇息也就够了,今早为何不能即使赶来为我儿医治?非要拖到他毒气入心……” 绿雪听得火冒三丈,愤愤然叉起了腰。 “放肆!崔侍中的命是命,公主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崔老太君不妨去打听打听,公主为救治东宫的侍卫和眠夫人累成什么样?你以为这是什么样的毒,只要开个方子就行了吗?” 别说,他们这些人先前还真是这么觉得的。 “要把濒死之人救回来,首先要找到此人被蛇咬过的伤口,割开它,然后把毒血尽可能地挤出来!仅仅是这个过程,公主就有可能随时中毒!” 绿雪越说越是愤慨,眼眸都气得发红。 觉得这群士族勋贵实在是不知好歹,有种“何不食肉糜”的优越感。 他们根本没有了解过,每救治一位中毒者,医者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冒有怎样的风险。 “随后,公主需要循着毒液流动的方向,去寻找蛇毒聚集最严重之处,继续扎针放血……就算是太医也没有几个敢这样做的!” 公主府外,一辆低调而朴素的马车内,祁狅双眼蒙着黑色的柔纱,面色无华地靠在车壁上。 因为先前受了伤且为昶儿换血,他这几个时辰一直处于失血过度的状态,四肢绵软无力,唇色发绀,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本该回东宫好好修养,却因为放心不下昶儿和奚娆,强硬地命令暗卫把他送到了这里。 来了又不敢进去,久久徘徊在门口,结果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听了个响。 原来奚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做了这么多的事情。 她当时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否会想起他抱着柳眠亲昵地喂药,还要故意对她挑刺,冷嘲热讽的场景? 祁狅悔不当初。 早知道他心里最爱的还是她,舍不下,断不掉,又何必执着于当年的背叛,违背心意做了那么多羞辱她的事? 百般折磨仍旧得不到解脱,却把她推得越来越远。 如今他成了这副模样,又该如何与她相见? 挟恩图报? 逼着她与自己再续前缘吗? 车外,因为绿雪的据理力争,已然渐渐占据了上风。 “崔老太君若继续胡搅蛮缠,非要找公主府的不痛快,奴婢就拿着公主令牌去宫中找皇上,找太皇太后去!看看到时候,究竟是谁要还谁一个公道?!” 一席话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直教崔老太君羞恼得抬不起头来。 “好好,今日老朽算是来错了!公主没有错,那就只能是荀氏的错!走,咱们去荀家找那个老匹夫算账!” 绿雪成功抗住了这波风浪,按捺住心中喜悦,直到目送崔老太君率领一家老少离开,瞬时转身飞奔到奚娆面前。 “公主您看到了吗?奴婢把他们赶走了!奴婢真的做到了!” 第102章 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奚娆倍感欣慰,看来再历练一段时间,绿雪就能独当一面了。 多了个可以信任的帮手,着实是一件好事。 “对,你做到了。” 崔荀二氏经过这次的变故,必定元气大伤,漏洞百出。 接下来只要继续煽动,挑拨他们与其它士族之间的矛盾,便会分身乏术,再也无法对朝堂政事指手画脚。 绿雪欢欣鼓舞,兴奋得脸色通红。 “您说得对,他们就是一群外强中干的纸老虎!” “不过崔荀两家要是真打起来了怎么办?” 奚娆低声嗤笑:“那不正好么,让交州城的百姓亲眼瞧瞧,这群士族勋贵在华丽的外表之下是何等面目可憎。不过也都是一群藏污纳垢、自私自利的凡人罢了!” 趁此时,她再进一步笼络人心,必定事半功倍。 “你把这些金叶子拿去换成银两,照着这个方子去药庐抓药,请那里的郎中熬几大锅出来,免费赠与城中百姓,从今日起直到太子大婚,不得间断。” “就说,本主怕他们感染虫疫,所以未雨绸缪广施良药,他们愿意喝就喝,不想喝也无需勉强。” “是,奴婢这就去办!”经过今日之事,绿雪更是把奚娆的话奉为圭臬,不会再有任何怀疑。 绿雪刚离开公主府,祁狅就知道了。 他当即派了两拨人出去,一拨跟踪绿雪,瞧瞧她接下来要做什么;一拨则盯着崔老太君,看看荀家这次会如何应对。 吩咐完毕后,他却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顺着车壁滑下去,倒在柔软的狼皮之中,这种感觉分明是温暖的,但心里却只有漫无边际的黑暗。 他不后悔把眼睛换给昶儿。 但只要一想到今后永远因为无法再看到奚娆,这颗心就像被千军万马践踏过那般,痛得无法呼吸。 他数不清这回来的一路上失去了多少次知觉。 好几次强撑着不敢晕厥,是因为心里还怀揣的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的眼睛还在,他还能再见奚娆一面。 然而这终究只是他的奢望。 称心说得没错,这个代价真的会让他痛苦一辈子。 可他别无选择。 但失去一双眼睛又怎么了,只要他还是太子,将来成为皇帝,还是可以给奚娆幸福。 他要册封鼎鼎为公主,立阿湛为太子,让昶儿过最无忧无虑的生活。 对,只要他尽快修养好身体,这一切都会实现! 到那时,他就对奚娆说他已经彻底想通了。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他不会再介意也不会再提起,只要奚娆愿意,他还可以想办法改变她的身份,将来立她为后。 祁狅由衷地笑了起来。 惨白的面庞挂着灿烂的笑,显得格外瘆人。 但他对此全然不知,在一厢情愿地畅想过后,仿佛浑身又充满了力量,把暗卫甲喊过来,询问目前城外的局势。 暗卫甲也是刚得到消息,禀告道:“依照殿下的安排,各郡兵力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向交州集结,至多两日便能抵达交州城外。此外,崔荀两家所有对外的通讯渠道都已被拦截,他们插翅难飞。” “好,好极了!”祁狅萎靡的神色瞬间振奋,“宫里的情形呢?” “这……属下不知。金吾卫昨晚就知道您把皇上带走了,为何迟迟按兵不动?” 为此,暗卫甲心里始终悬着一把刀。 祁狅冷笑:“金吾卫是由各大士族选拔年轻俊杰组建而成的,按兵不动,恰恰说明他们私心过重,想要趁此机会分割最大的利益。” “如此正好,等公主把大皇子和二皇子救醒,孤便可以进行下一步……” “报!”这时,派去监视崔老太君的暗卫回来了,语气里带着安耐不住的兴奋。 “恭喜太子,贺喜太子!崔老太君刚刚带着一家老少去荀氏大宅闹事,双方一言不合动了武,崔老太君受伤晕倒,而昨晚刚刚被公主救活的中书令荀大人则因为受惊过度,一口气没上来,活生生气死了!” 祁狅微怔。 慢一拍后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握紧了拳头。 暗卫甲亦是惊喜交集:“殿下,这真是太好了,老天有眼啊!如今崔荀二氏群龙无首,正是咱们反击的时候。” 祁狅点了点头,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同时流露出一抹诡异的甜蜜。 “这哪里是老天有眼,这一切分明都是她的功劳。她其实早就计划好了挑拨离间,让崔荀两家反目成仇。为了能让孤顺利登基,她真是辛苦了。” 暗卫甲惊讶地张大了嘴。 不是因为奚娆的谋略,而是因为祁狅此时的态度。 自从昶儿失踪以后,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以往对公主的怀疑、质疑和憎恨仿佛一夜之间全都蒸发了,对眠夫人也不再关心,满心满眼都只有她。 甚至公主还没表示什么,他就一厢情愿地认为公主是为了他。 如果不是呢? 暗卫甲心惊胆战不敢深想,一点也不看好这两人的未来。 但祁狅身上有伤,虚弱得仿佛一碰就碎,他不敢违逆,只能顺着毛摸。 “殿下说得对,公主确实……挺辛苦的。殿下要想给公主分忧,那就赶紧休息,尽快好起来才是啊!” 祁狅这才被他哄着睡了一会儿,直到监视绿雪的暗卫回来,他的身体就像是上好了发条似的,立时惊醒。 “那丫鬟做什么去了,可是公主出了什么事?” “殿下放心,公主无碍的,绿雪姑娘只是奉命做善事去了……”待暗卫洋洋洒洒把奚娆的举动描述清楚,祁狅感慨地吁了口气。 “她从前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会记挂着百姓……孤怎么忘了呢。” 一个心怀百姓的女人,心地绝不可能太坏。 事实上,他曾经了解的奚娆,一直都是善良心软,连杀鸡都不敢的。 不过就是一次背叛,他为什么偏偏记恨了这么多年? 奚娆若真想要他的命,在公主府的机会那可太多了,根本没必要等到他遭人诬陷。 其中肯定存在着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他要找出来,弥补他们之间的伤害! “走,回东宫,把尚且活着的奚氏皇族全都找出来,孤要重新审问。” 第103章 面目可憎 太子一句话,暗卫跑断腿。 因为害怕泄露消息,祁狅没把这件事交给亲卫去做。 如今他最信任的只有这批亲自培养起来的暗卫。 尤其是暗卫丁和暗卫甲,算是他最大的两个心腹,从小就是孤儿,背后没有任何家族靠山,偶尔违逆有可能,但绝不可能背叛他。 但即便行动最为迅速的暗卫,要把这些还幸存的奚氏皇族找回来,也绝非易事。 不过那个已经死去的厨娘,倒是给了他们一个提示。 暗卫甲直奔庄子,在那里找到了不少奚氏遗孤,只可惜年纪都太小,不可能知道太多事情。 暗卫丁把红珠再次审问了一遍,从她口中得知柳眠私下里处死过几个奚氏皇族,都是以前都曾与奚娆关系不错的。 “她为什么处死这些人?” 祁狅因为受伤,不适合亲自前往地牢,红珠便由暗卫丁代为审问。 几个酷刑用下去,饶是红珠对柳眠再如何衷心,也扛不住了。 “眠,眠夫人说……他们怀有异心,曾多次在背地里编排太子殿下,所以才……” 暗卫丁无语地摇了摇头。 若非心里有鬼,何至于私下处置,她大可以直接告诉太子,请太子殿下亲自定夺。 但柳眠偏偏没有那样做。 她在害怕什么? 怕这些人哪天管不住嘴,对太子殿下说出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吗? 暗卫丁再详细问这些人的姓名,红珠却是说不出来了。 “奴,奴婢只是知道,但却不知道眠夫人是找……何人处置的,不过……她这些年一直偷偷接济家令丞,奴婢却是知道的。” “孤竟不知,家令丞居然也成了她的人。”听完禀告,祁狅抑制不住的冷笑。 他倚靠在胡床上,透过屏风,刚好能听见内室里的动静。 因为蝎毒的折磨,柳眠这段日子一直精神不济,每日要昏睡大半天,到傍晚才能起来,勉强吃点东西。 五官本就不算出众,在被金甲虫蛰过之后,日渐丑陋。 刚把镜子拿在手中,却又狠狠地砸到了地上。 “我让你们去打听太子殿下的下落,为什么现在还没有打听到?” “怎么,眼睁睁看我失宠,一个个都学会落井下石了!” 寝宫的丫鬟战战兢兢跪了一地,然而脸上却写满了不忿。 她们是继红珠之后被派来伺候柳眠的,干的全都是苦活。 柳眠因为身体不适,脾气变得越发古怪,时而温柔,时而暴躁,阴晴不定的厉害。 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有时候还会用簪子扎她们。 都是如花似玉的女人,论身份,好几个甚至比柳眠还要好些,如何愿意受气。 但家令丞不肯再换人,劝说她们忍一忍,只要太子殿下忙过这段日子,柳眠恢复容貌,他定然还会偏宠夫人。 只是这些话,已经没几个人愿意相信了。 卢氏嫡女即将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柳眠失去中馈职权,哪还有什么权势可言? 倘若太子顾念过往的情分,她在东宫或许还能保有一席之地,但若太子妃是个心思狭隘的,随便找个由头处置了她,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难道太子还会因为她,责备出身高贵的太子妃吗? 墙倒众人推,不过是迟早的事。 偏生她还不知收敛,每天都催促她们去打探太子的下落,一刻不肯消停。 祁狅冷脸听着,脑海里勾勒出柳眠刻薄而丑陋的模样。 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 以前他果然是被猪油蒙了心,才做了很多对不起奚娆的事情。 但凡细心一些,就能发现柳眠在自己面前的温柔贤淑全是假象。 宽容、仁善也只是为了加深他的愧疚而故意做出的样子,仗着他的信任,还不知道阳奉阴违做了多少坏事。 而他至今还没有因为曾经的误会与羞辱,对奚娆说过一句对不起。 祁狅拧起眉头,猛然间想到了东宫私库。 “来人啊,即刻去查抄家令丞的屋子!如果孤没猜错,他手上应该有两份账簿,一份是给孤看的,一份是给柳眠看的。把两份账簿都找出来,对照差异,仔细清点库存。” 暗卫乙领命下去,足足过了两个时辰,才把库存清点完毕。 “启禀殿下,属下已经查明,这两本账簿的差异……至少在百两黄金之上,原本应有的许多金银玉器,也已经找不到了。” 好,真是好极了! 祁狅怒极反笑,一股怒火从两肋两侧一下子窜了上来。 “可查到,柳眠把这些东西转移到何处去了?” 暗卫乙道:“属下已经把家令丞押入地牢,相信很快就能审问出一个结果。只是……眠夫人您打算如何处置?” 祁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极致的阴狠。 “事情还没有查完,这些账孤会一笔笔地记着,到时候一并清算。” 趁着这个空档,他稍微吃了点东西,进了一碗极为酸苦的汤药。 刚喝进去没多久他便凶猛地呕吐。 五官皱成一团,几乎连胃里的胆汁都吐了出来。 暗卫丁怀疑是这药的问题,“佛子称心明知道您身体虚弱,怎么还开这么猛的药?属下这就去普陀寺,请他换个药方。” 怎知这一去,直到天黑还没有回来。 “不必等他了,你们赶紧把那几个人带过来,孤要亲自审问!” 祁狅强撑着坐起来,背后垫了四五个软枕,可依然觉得哪哪儿都疼。 称心给出的方子药效的确太猛,但他好歹感觉有了点力气,精神也好了些。 三男两女很快被带到房中,跪在屏风外,双手都被紧紧绑着。 “孤有几件旧事要问,如果你们知道,且回答的都是实话,孤可以去除掉你们的奴籍,放你们自由。” 几人听闻此言,顿时面面相觑,惊讶得不敢相信。 但去除奴籍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就算这是个陷阱,他们也忍不住要往下跳。 “殿下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祁狅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孤想知道……当年在朝堂上,奚娆公主诋毁孤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真的?她在孤被押入天牢之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还有,她到底为什么要嫁给叶清臣?” 第104章 真的是报应吗? 以上的每一个问题,都曾是扎在祁狅心口上的剔骨尖刀。 是他的梦魇,是他的心魔! 在无数个夜里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血肉横飞。 也许是因为逃避、不甘亦或是难以面对,祁狅十年来深受其苦,却从未想过要将其层层剥开,用抽筋拔髓的方式弄个明白。 因为他害怕在真相之下还藏着更加令他不愿意接受的现实。 比如,奚娆从未爱过他。 从一开始对他就只有利用,没有感情。 但事已至此,祁狅已经醒悟了。 哪怕奚娆过去真的对他只有利用,他也不愿放手。 听到他语调阴冷地问出这些问题,跪着的几人起先只是惊讶,紧跟着面露不解,而后才是恍然大悟。 该不会祁狅费尽心思灭掉南祁,就是因为这件陈年旧事吧? 其中一女子讥诮地摇了摇头:“公主死去多年,太子才记起来调查此事,不觉得太晚了吗?” “你休要多言,只管告诉孤实情!”祁狅气结于心,心脏里扎着的无数根针此刻都突突地跳了起来。 只听那女子道:“公主当年对身为质子的您有多偏爱,您莫非感觉不到?皇上明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却还要一意孤行把你打入天牢,你当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不知道。 他要是知道,怎么可能会痛苦到如今? “那你告诉孤,到底是为了什么?!” 祁狅强忍着火气,恨不能马上撬开这人的嘴,让她一口气把话说完。 女子忽然抬眸,朝着屏风里面冷冷地看了过来,“因为公主为你犯下了忤逆之罪,陛下知道后原本是铁了心要杀你的。他不能让你成为横亘在他们兄妹之间唯一的隐患,所以故意授意士族大夫,诬陷你是奸细。” “公主想要救你,就不能让皇上觉得……她非你不可。所以她必须要嫁给别人,打消皇上的疑虑才可能让你活,明白了吗?” 哗啦—— 祁狅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凄惘地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迷惑。 “不对,你说的不对。奚娆一直跟我说,她与奚甫感情甚笃,怎么可能因为我而忤逆他?又能因为什么事而忤逆他?” 女子刚想张口回答,被身边的男子狠狠瞪了一眼。 他斩钉截铁道:“这个问题您只能去问公主了,奴才们只是隶属于奚氏旁系的一支,并不知晓这种秘辛。” 祁狅被高高抛起的心顿时又坠了下来。 “那她……可有在此之前为我求过情?” 男子点了点头:“自然是有的,公主在陛下的寝宫外跪了一天一夜,险些晕厥。觉察到陛下不会留情,这才在上朝时改变策略,当着你的面说了那样绝情的话。” “但满朝文武谁不知道,公主那就是做给陛下看的。” 祁狅僵硬的脊梁彻底塌了下去。 原来她曾为自己在奚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 为什么,为什么她从来不曾提起? “如此说来,她嫁给叶清臣真的是有苦衷。” 他如鲠在喉,回想起过往种种,恨不能现在就抬起手,往死里掌掴自己。 奚娆心软善良,一定就是因为这样才觉得对不起叶清臣,认为把无辜的他牵扯进了两人的恩怨,所以才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哀求他放了叶清臣。 可他当时是怎么对她的? “驸马会的,可有孤多?” “雾雨云帘弄春潮……这首词,驸马可也吟过?” “听说,他在尚公主之前是个佛子,精通佛法……就是不知道……” 这字字句句,无一不是在用尽全力的羞辱、折磨奚娆,故意往她的心口上捅刀子,她当时该有多么痛苦? 后悔的潮水一阵阵拍打着祁狅的胸口,直到彻底淹没他的四肢百骸。 心如刀绞般的痛,令他几欲窒息,眼眶竟然感觉被烫了一下,无声无息地落下一行血泪。 犹记得奚娆那时死死咬住嘴唇,倔强地不肯让泪珠滑落,泣不成声地哀求他“不要说了,求求你不要说了……” 他却无动于衷! 更在奚娆每次想要解释的时候,一次次用恶毒的话把她刺了回去。 祁狅心慌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把手探入怀中时,却发现那张聊以安慰的海棠红帕子不见了。 “帕子呢,孤的帕子呢?!” 他前所有为的慌乱,不断地在身上胡乱摸索,暗卫乙见状立即走上前扶住他,“殿下您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孤没有哪里不舒服,你看到那张帕子了吗?海棠红的,孤经常抓在手里的,你快找找,是不是掉在床底了?” 暗卫乙被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吓得有点懵。 “殿下别急,不过是一张帕子,就算丢了也没什么……” “放肆!孤命令你必须找到它,否则——就再也不要出现在孤的面前!” 祁狅突然间的暴怒,让暗卫乙忍不住心口发凉。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英明神武的太子吗? 就算他曾误会了公主,但在皇位唾手可得的关键时刻,如何能耽溺于儿女情长? 治好身体才更重要啊。 但他没有资格规劝,只能默默叹了口气,示意同伴把回完话的奚氏皇族带出去,把房间都找遍了,却还是找不到他所说的那张帕子。 “孤想起来了!普陀寺,一定是落在那里了,你去,去那里帮孤找回来!” 祁狅推搡了暗卫乙一把,哪知就只这么一下,差点让自己跌下床。 “殿下您没事吧。” 暗卫丁紧张地伸手想要搀扶,却被他颤抖着躲开。 祁狅喘着粗气,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无论是双腿还是双手,都变得如此陌生,不仅无力,而且无法随心所欲地控制。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真的是报应吗? 暗卫乙见他失魂落魄地倒在床上,死气沉沉,也不敢再劝,只能先行退下去找东西。 好黑,好冷…… 祁狅本能地蜷缩起来,哆嗦着环抱住自己,想要获得一点温暖。 然而屋里的地龙却像是从未燃起过似的,无法给他带来半点暖意。 黑暗中,他好像整个人都被封锁在一个逼仄的洞穴里,看不到一丁点微弱的光。 随之而来的恐惧就像是没有尽头的深渊,推着他不停地往下坠…… 这一刻,他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荒凉与孤寂,想要立刻见到她。 蚀骨的思念如潮汐般暴涨。 第105章 不能请太医 祁狅无法再次移动自己的身体。 他就像一滩烂泥般粘在了床榻上,除了用沙哑的嗓音勉强发号施令,什么也做不了。 宛如一个提前衰老的废物,连如厕这样简单的小事,也得让人帮忙。 祁狅以为自己会哭。 然后良久过去,他仍在艰难地干嚎。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沿着脊髓蔓延至尾骨,蓦地,一道热流从他两胯之间流淌而出,顷刻间濡湿了下裳与褥子。 祁狅呆怔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 他竟然失禁了。 原本还信誓旦旦地说失明并没有多么可怕,以他的坚强和毅力定然能克服这困难。 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再一次遭受到了更大的打击。 不,不可以! 他绝不能够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 祁狅紧咬着后槽牙,试图用双手把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 至少,至少让他自己坐起来,脱掉尿湿的裤子,把这条沾满了污秽的褥子毁尸灭迹。 “殿下,暗卫丁回来了,他……”刚巧进门来的暗卫乙愣在当场,话戛然而止。 祁狅羞愤欲死,恨不能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但刚才他已经耗费了大量的力气,这会儿是真的动弹不得了。 暗卫乙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但又不能就这么放着太子不管,一时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祁狅自己打破了沉寂,面如死灰道:“既然你来了,就帮孤清理一下吧。你发誓,这件事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他实在是没脸再让第二个人看到了。 暗卫乙赶忙发了个毒誓,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祁狅抱起来放在旁边干燥的地方,又手忙脚乱地帮他换掉裤子和褥子。 做完这些之后,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要不得善终了。 看到了太子这样不堪的一面,今后但凡有一点过错,就有可能被灭口。 好在是祁狅的注意力很快被门外的暗卫丁吸引了过去。 在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尿味之后,把他喊了进来。 暗卫丁嗅觉灵敏,一进屋就耸了耸鼻尖,瞬间面露惊诧。 暗卫乙赶忙对他使了个眼色,无声地对他做了几个嘴型,他才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抬脚上前。 “殿下,有个坏消息。” 祁狅自嘲地冷笑:“还能有什么消息能比现在更糟?说吧,孤撑得住。” 暗卫丁无奈地在心里叹息,要不是因为此事非常重要,他实在不忍心让祁狅脆弱的心灵雪上加霜。 “属下急匆匆赶到普陀寺,本想请佛子给您换个温和些的方子,但那里的主持却说,就在您离去之后不久,称心便带着他的徒弟走了。幸好属下有先见之明,把皇……的尸体转移到了别的地方,否则就会发现了。” “走了?去了哪里?”祁狅心头一跳,登时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你的意思是,称心他跑了?” “对!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即便是云游四方也没有这么着急的!” 暗卫丁从一开始就觉得称心别有所图,但他一不为财,二不为权,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祁狅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依稀看到过称心的模样,的确是个沧桑的老者,眼神虽然有些奇怪,但总的来说并无破绽。 “你派人去追了吗?” “当然,属下已经派了脚程最快的暗卫去追了,希望能追得上吧。” 暗卫丁现在最担心的是祁狅的身体。 谁也不知道称心当晚到底对祁狅做了什么,小公子确实是救活了,可皇上……太子也…… 万一走漏出风声,整个南祁都会掀起惊涛骇浪。 “谨慎起见,属下建议把普陀寺的僧众都给杀了。” “不可。”祁狅的脸色苍白如纸,说话越来越没有力气:“要是让公主知道了,一定会误以为孤故意杀人灭口,到那时就更解释不清了。” “你们只需要警告,不让他们乱说话便好。咳,咳咳……” 他忽然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暗卫丁听得心中更加焦虑。 “殿下,还是让属下去请太医来吧!称心的药不能再用,但如果就这么拖下去,您怕是撑不到登基的那天啊。” 祁狅喘了口气道:“不能请太医,每个太医背后都有士族的影子……孤不想冒险……你就去城中最好的药庐,请个郎中吧。” 其实他更希望奚娆来给他看病。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他掐断了。 他不想奚娆看到自己如今的这副模样,狼狈、凄惨,宛如一个废物。 就像是故意在博取同情,希望她能看在他悲惨如斯的份上,施舍一点怜爱。 祁狅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 但如狂的思念又使他百爪挠心,非常想要看一看奚娆。 哪怕只是离得她近一点,也好。 “孤的书房……修缮好了吗?”暗卫丁走后,他低声询问暗卫乙。 暗卫乙对此事并未关注,只能去问地牢里的家令丞,并且带来了审讯后的消息。 “书房修好了,太子想去随时可以去,家令丞刚刚招认了,供出了几个地点,眠夫人果然一直在暗中转移东宫财物,属下已经派人去暗中查抄。” 祁狅对此不想再发表任何看法,只等他身体恢复得好些,再正式处置柳眠。 暗卫丁把一名郎中悄然绑了过来,蒙住了他的眼睛,让他不知道是在给谁看病,却一直用匕首抵着他的后背心口,警告他不得耍滑头。 这郎中是个镇静的,隐约感觉到祁狅身份尊贵而特殊,给他把脉后忍不住连声惊呼: “天呐,先生可是被歹人剜去了双眼?哎哟,怎么还放了这么多的血?嘶,完了完了,那歹人还给您下了一种慢性毒药!” 暗卫丁边听边攥起手里的刀,那个称心,果然居心叵测! “那你能治么?不拘用什么药,你只管说有没有办法。” 郎中愁眉苦脸道:“小的不才,只能帮这位先生固本培元,恢复些元气。外伤可以慢慢恢复,但这体内的慢性毒药却十分棘手,我没有把握。” 暗卫丁的心凉了半截。 “那你告诉我,放眼整个交州城,谁能有把握?” 郎中摇头道:“不知道,或许护国公主能够一试,但那些士族贵人都排着队等她解蛇毒呢,什么时候才轮得上你们?” “这毒药倒也不至于致命,就是会使人不断虚弱,长此以往,恐怕……再也无法人道。” 第106章 她不会这么对孤 再也无法人道?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吓得暗卫丁与暗卫乙一度不敢看祁狅的脸。 失明已经够惨了。 没想到更惨的还在后头。 这种事别说是太子了,就算是普通男人也受不了啊! “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太……我家主人怎么可能……你再信口雌黄,信不信我立刻就宰了你!”暗卫丁拔刀对准郎中,勃然大怒。 郎中顿时滑轨在地,毫无节操地求饶:“好汉饶命,饶命呐!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小的就是个江湖郎中,比不得太医院的太医们医术高超,要是您家主人不差钱,为何不直接去请太医呢?” “那是因为……”暗卫丁磨了磨牙,收起刀,一脚被踹了出去。 “滚!没用的东西,既然治不好我家主人,这赏金也被想要了!” “哎呀别啊,小的虽然根治不了,但开个药方阻止你家主人病症的恶化还是可以的……” 随着他们声音的远去,祁狅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极重的跳动声。 紧抿而下垂的嘴角突然无声地向两边咧开,随后悄然上扬。 一股沉重的气流从唇齿间往外不断地喷涌。 原来人悲伤到了极致是不会哭的。 祁狅的喉头骤然哽咽,沉默片刻突兀地笑出了声。 他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殿下,您不必忧心,那慢性毒药定然是称心偷偷给您下的,只要找到他,威逼利诱,不管用什么办法,属下定然能逼他交出解药!” “到那时,您的病自然……”暗卫乙愤愤不平,起身就要往外走,听得祁狅一声讥笑: “他如果当真有心害我,只怕早就计划好了如何逃走,你们找不到的。更何况如今交州城内混乱不堪,人手早已不够用了,还是算了吧。” 暗卫乙心塞得说不说话来,绞尽脑汁地思索,该怎样安慰祁狅,不至于让他自暴自弃。 这一瞬屋里静谧到了极点,除了两人的呼吸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那种漫无边际的孤独感再次朝祁狅席来。 “孤想去密室。”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海棠红帕子,狠狠地将它蹂躏成一团。 暗卫乙无法,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来,让人去外面寻了张轮椅,把祁狅抱起来放上去,推着他来到刚刚修缮完毕的书房。 “这里……”他本来想介绍一些这里的新布局,但想到太子根本看不到,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祁狅这副形象,让周围的丫鬟和侍从都面露惊骇。 但在暗卫丙眼神的威胁之下,都纷纷捂住了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祁狅却依然敏锐地听到了些许动静。 嘲弄地勾起唇角:“他们都在笑话孤,是吗?” “怎么会呢殿下,就算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暗卫乙习惯性地解释,却不知道这样的话其实更加戳中祁狅的痛脚。 “他们确实不敢,但孤也不需要他们的同情。”祁狅霎时沉下脸,声音冷厉,吓到了一众下人。 直到他们战战兢兢地跪地求饶,祁狅又觉得十分烦躁,愠怒地呵斥道:“滚,都给孤滚!滚的越远越好!” “孤就算瞎了,瘸了,残废了,也不需要你们任何人来可怜!” 见他如此生气,暗卫乙还敢说什么呢。 什么也不敢说了,只能默默把轮椅推进去,打开机关,送他来到密室之中。 祁狅和衣躺在床上,言辞拒绝暗卫乙给他盖被子。 “你出去吧,孤想一个人静静。” 这间房没有地龙,但给他的感觉却比寝宫要温暖得多。 仿佛只要一想到奚娆就在几丈之外,他千疮百孔的心就能自动愈合。 荒芜的心底就能重新生长出嫩芽。 她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昶儿大难不死,还需要好生将养恢复,她怕是殷切地守在床边,不肯离开半步。 还有阿湛和鼎鼎,他们兄妹相认了吗? 阿湛虽然讨厌他这个爹爹,但对于鼎鼎这个亲妹妹应当不会迁怒。 三个孩子,两个长得像奚娆,一个长得像他,只要他们站在一处,任谁都会知道,他们是一家人。 祁狅脑海中不断地闪现出一幅极为美好的景象。 不由自主地扬起唇角,颤抖着伸出双手想要去触摸。 突然,一句无情至极的话隔着头顶的床板传来,打碎了他的幻想: “娘亲,我们以后还要见那个狗男人吗?” 那是阿湛的声音。 他拼命救回了昶儿,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憎恶自己? 祁狅心慌地蜷缩起手指,艰难地捂住心口。 不久奚娆柔和的声音响起:“你们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不需要多久……娘就能带着你们回仇池了。” 这句话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懂,为什么合起来他却听不懂了? 祁狅下意识喊出了声:“不,不要!以前都是孤的错,孤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待你,再也不怀疑你,不猜忌你……” 然而他的声音太过于虚弱,刚溢出嘴唇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终于意识到,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对奚娆作出任何要求。 她若铁了心的要走,他要怎么做才能拦得住? 再一次强迫她吗? 祁狅慌乱地挥舞起手臂,一时间心乱如麻。 他不顾一切地伸长手臂想要够到打开翻板的机关,以往轻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却难于登天。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他气喘吁吁,浑身泡在了汗水里,手指头好不容易够到了,却怎么也拉不动。 祁狅以为是自己脱力了打不开,于是吹了声呼哨,把暗卫乙唤了进来。 哪知道他试过之后,那机关也依然纹丝不动。 “殿下,这机关……应该是被公主封上了。” 望着祁狅震惊呆怔的面孔,暗卫乙体贴地没有火上浇油。 正好这时候暗卫丁送走郎中回来了,他便把贴身伺候的位置让了出来。 “不可能,她不会这么对孤。” 祁狅神色黯淡,脸上写满了不信,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着这句话,甚至还想挣扎地坐起来,再试一次。 暗卫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冒着被处死的危险脱口而出:“殿下,您醒醒吧!自从您率军灭了西奚,您和奚娆公主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而且……她早就对您起了杀心。这密室的柜子里,藏着一套完整的琉璃器皿,与属下在皇上密室里见到的简直一模一样!” 第107章 都怪这个女人 屋内一片死寂。 暗卫丁跪在祁狅床前,紧紧闭上双眼。 然而祁狅迟迟没有反应,让他禁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刚才这番话,他根本没有听见。 祁狅只是眼瞎并非耳聋,怎么可能没有听见? 他只是不信罢了。 “这种话,孤以后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否则……五马分尸。” 暗卫丁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战栗地抬起头,脸色隐隐发白。 他预料到了祁狅很难相信,却没想到他连都查都不想查,摆出了这样一副抗拒的姿态。 “属下死不足惜,但却不希望殿下一直被蒙在鼓里。奚娆公主与您有国仇家恨,对您心存杀心又有什么奇怪?您若不信,属下现在就可以打开柜子,把那些琉璃器皿拿出来,让您亲手摸一摸……” 这席话近乎于残忍。 他知道撕裂伤疤很疼,却不得不这样做。 祁狅是太子,是他们所有暗卫给予厚望的主子,如何能折在这里? “放……肆!孤已经说了,不想再听见你恶意编排公主,你就这么想死?好,来人啊,把暗卫丁给孤拖下去,他……” 祁狅鼻息紊乱,气得险些晕厥。 暗卫丁吓得心惊胆战,不敢再继续刺激他。 直到祁狅缓过了这口气,他又小心翼翼地提起,固执得仿佛连命都不要了。 祁狅脸色阴沉犹如寒潮过境,听着自己的喘息声,许久没有说话。 也许是想要一个痛快,他终于做出决定。 “好,你打开那柜子,把东西拿到孤的身边来。” 暗卫丁大喜过望,立即起身走到柜前,岂料伸手打开,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他满脸愕然,霎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怎么,没有吗?” 祁狅顿时有了种“劫后余生”的快感,濒临绝望又被人一把拉了回来,让他破碎的心再次得到了救赎。 “公主可能是发现了,趁着太子昨晚不在,就进入密室把这些东西拿走了。” “哼,没有证据,你让孤如何相信?”祁狅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竭尽全力地诘问:“她为孤生了三个孩子,就算曾经因为一些误会怨恨于孤,也不至于要谋害孤的性命!” “但公主身为小公子的母亲,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患有血症?她之所以带着小公子回到南祁,给他治病,或许就是为了……” 不等暗卫丁把话说完,祁狅伸手在床上摸索出一样东西,看也没看便朝他扔了过去。 “闭嘴!这些都是你的臆断,都是没有证据的揣测,孤不想听!” 暗卫丁苦笑着摸了把被玉石砸破的额头,苦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无论他说什么,太子都听不进去了。 当年他若是对奚娆公主有这般信任,他们又何至于变成如今这般? 终究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殿下息怒,是属下僭越了。”暗卫丁眸色幽深,规规矩矩地给他磕了个头,“但属下还想多说一句,您要想抹掉过去已经不可能,留下公主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登上皇位。” 祁狅心头重重一颤。 难道他不知道吗? 只是他现在这副样子,到底该如何登基? 但凡露面,士族各家都会心怀异心,满朝文武都会在心里犯嘀咕,对他嗤之以鼻。 “詹事府的大人过来过好几次,想要与您商议大婚的吉日,殿下如果信得过属下……属下正好身材与您相仿,完全可以易容成殿下的样子,偶尔露一次面,稳定住眼前的局势。” 这倒是个办法。 但祁狅心里却膈应得要命。 什么时候他已经沦落到了需要隐藏在暗处蝇营狗苟的地步? 但事已至此,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孤的衣裳都在寝宫,你要掩人耳目,柳眠就不能再留在那里了。” 暗卫丁也正想请示此事:“要不,先暂时软禁?” 祁狅朝他伸出手去,“扶孤起来,去西暖阁。派人传话,就说孤要在那里和她用膳。” 少顷。 柳眠听闻这个消息,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说,殿下要在西暖阁用膳?他明知道那里是……” 祁狅如今是连掩饰也不想掩饰了吗? 柳眠深吸了一口气,吩咐梳妆丫鬟过来给她重新梳理发髻。 房间里早已没有任何镜子,她接受不了自己满脸蝴蝶斑的样子,不止皮肤日渐黝黑,下巴那儿还长出了好几个痦子。 不仅是丑,还丑得极其别致。 右眼皮不经意狠狠跳动了几下,她顿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觉着这次祁狅是要与她摊牌了。 幸好她没打算在一棵树上吊死,提前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哪怕祁狅真想休了她,荀氏也应当能看在那封密信的面子上,给她一口饭吃。 “别怕,不要怕,没什么好怕的。” 就算她真的离开了东宫,成为弃妇又如何? 仅凭这些年太子赏赐给她的东西,再加上她私下克扣、积攒下来的财物,就足够她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 柳眠不断地安慰自己,终于稳住心神。 直到一脚踏进西暖阁,才因为周遭刻骨凉意,禁不住心生恐惧。 “殿下,殿下您在哪?妾身给您端来了刚煎好的汤药……得趁热喝。” 她不由自主地左顾右盼,发现这里寂静得空无一人,登时感觉不妙,恨不能立刻转身离开。 结果一转身,就被一个黑影吓得失声惊叫。 “啊!你,你是何人……怎么如此冒失,想要吓死我吗?” 暗卫丁抬起执刀的那只手,对她指明了一个方向。 “夫人请往那边走,殿下已经等你很久了。” 柳眠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但终究是色厉内荏,抖着手把汤药洒在了地上。 祁狅躺在奚娆曾经睡过的那张床上,烦躁的心似乎得到了一丝短暂的安宁。 直到柳眠黏腻的嗓音出现在门外,脸色瞬时又变得冷厉。 一扇四开的屏风横在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柳眠习惯性地想要往里走,被暗卫丁出声喝止:“夫人就站在这里吧,免得激怒了殿下,得不偿失。” “可是这汤药怎么办?听说殿下身子不适,妾身昨晚担忧得一晚没睡……” 眼看她不顾阻拦仍要上前,暗卫丁扬起刀柄,哐当一声,掀翻了她手里的托盘。 汤药悉数洒落,瓷碗碎了一地。 祁狅听着这响儿,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次在承乾宫,奚娆为了救他假扮成宫女,拿着空白圣旨冒险入宫的情形。 那时,她也打翻了瓷碗。 却是因为不小心听到了他亲口说要迎娶卢氏。 奚娆心里还是有他的。 否则如何会在听到他说那句话之后就失态地打翻了参汤,还慌不择路地往外跑?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 她只是因为自己过往太过于冷漠,又过分偏袒柳眠,没认出昶儿和阿湛才会心灰意冷,故意距他于千里之外。 祁狅的身心猛然一震。 扭动脖子,试图在浓郁的黑暗中辨别出柳眠狼狈的轮廓。 都怪这个女人,要不是因为她诡计多端,用温顺善良的表象欺骗了他这么多年,他如何会对奚娆刻薄无情成那副模样? 每次羞辱奚娆,他都不是有心的。 只要彻底拨乱反正,把当年的误会解开,他们之间就还有可能。 祁狅如此想着,枯萎的心终于萌生出了期待。 转向柳眠,他的声音如同寒夜般阴冷:“孤只给你一次机会,当初你究竟是经由什么人脉,买通天牢狱卒的?” 第108章 痛得喘不过气 柳眠震惊地瞪大了眼。 “殿下怎么忽然问起那件事……时间太久,妾身已经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好,那孤再问你,你的父亲兄长皆因受孤牵连而死,那为什么奚甫当年只是放了一把火烧了你家宅院,却没有下令把他们押去刑场,斩立决?” 当年逃亡的那段日子,发生了太多的事,有些细节祁狅也已经记不清了。 印象最深的就是柳眠自称买通天牢狱卒,将他救出之后藏匿在城郊的一户农家数十天有余。 突然有一日她回来时双眸红肿,悲痛欲绝地告诉他,她的家人因为此事而受到连累,被奚甫派人放火,活生生地烧死了。 当时他处于人生的最低谷,不仅草木皆兵,而且心思极为脆弱。 除了柳眠和暗卫丁以外,不敢相信任何人。 正因为发生了这件事,祁狅对于柳眠从感激、感恩变得满心愧疚,发誓要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一辈子善待她,却对个中细节没有深究。 时至今日他仔细琢磨才发现,其实这整件事漏洞百出。 祁狅每质问一句,心里的悔恨就增加一分。 倘若他当年能理智一点,不被仇恨冲晕了头脑,或许早就发现端倪了。 柳眠倒抽一口气,哽咽着反问:“这种事,殿下难道不应该去问奚甫吗?” “我的全家因此而死,暗卫丁也是知道的,根本做不得假!” 暗卫丁蓦然轻呵了一声,眼角眉梢浸染着冷意。 “确实做不了假,但你既然有本事买通狱卒,家里定当是有不得了的靠山才对,怎么殿下前脚刚逃出来,你们全家就都暴露了?” “那是因为……因为……”柳眠愕然哽住,眼神游离,手心渐渐地冒出冷汗。 “你还没有回答孤最开始提出的问题,那个打开牢房门,偷偷把孤放出来的人到底是谁?年方几何,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如此重要的人物,就算是过了十年、二十几年你也不应该忘记!” 祁狅的声音像是一层厚厚的寒霜,包裹住她的全身,让她的内心充满了恐惧。 “好像是姓……屠的一个年轻狱卒,大约二三十岁,他与妾身父兄是同乡,因为好赌当年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因为妾身父兄帮他还了债,所以……” 柳眠不停地冒着虚寒,声音也越来越抖。 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 她本以为时间越久,当初的谎言就越是安全。 却低估了祁狅对这件事的执着,自从他开始怀疑,回忆就翻涌而来。 祁狅只觉得天旋地转。 那个狱卒他记得清清楚楚,年过五十且瘸了一条腿,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 打开房门后,他低声对祁狅说过一句话:“她为你付出良多,你出去之后,切勿辜负于她。” 他想当然地以为,对方所说之人是柳眠。 现在想想,他所说的应当是奚娆才对。 “照你这么说,他是为了还你父兄的恩情才会去救太子,但为何要拿你家银钱?具体拿了多少,你也不记得了?”暗卫丁冷声追问。 柳眠支支吾吾,不自觉地揉搓着双手,泪盈于睫。 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他们接下来问什么,她都咬死了不认。 她不信,以这十年的朝夕相处,换不到祁狅的一丝怜悯。 祁狅的耐心已经快没有了。 这个满口谎言的女人,他竟然相信了这么多年! 并且为了维护她,几次三番的呵斥、羞辱奚娆,就为了看到她痛不欲生、悲愤难过。 这种行为已经无法用愚蠢来形容,而是…… 祁狅知道如今再怎么后悔都没有用了,只能用尽一切办法忏悔、弥补,才有可能让对他失望透顶的奚娆回心转意。 “孤说过了,只给你这一次机会。如果你冥顽不灵,执意要一条道跑到黑,孤不介意……让你尝尝酷刑的滋味。” 柳眠不寒而栗,霎时间眼眸里溢满了惊恐,抖若筛糠地哭嚎:“不——殿下,您不能这样对我!这么多年,妾身对您可是一心一意从无二心呐!” 祁狅听闻此言只觉得可笑。 要不是他现在四肢无力,定然要亲自掌掴她,直到她亲口招认不可。 “还有,那次池塘落水,到底是不是因为昶儿贪玩失足,所以舍身上前相救?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孤已经从红珠嘴里问出真相了。” 柳眠脸皮下面一条隆起的筋肉猛然抽搐。 顷刻间泣不成声:“不、是。” 祁狅呼吸骤然急促,因为内心深处翻涌而出的巨大愧疚,心脏猛地缩成一团。 他曾为此迁怒病重的昶儿,把他关在漆黑的屋子里。 柳眠固然心如蛇蝎,但要不是他偏见太深,又何至于会上了她的当。 “把她关进柴房,没有孤的命令,谁也不许探望!” “不,不要……妾身跟了殿下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即便是厌弃了,想要给太子妃腾位置,您为何不直接休了妾身?” 柳眠抹着眼泪在地上膝行,想要绕过屏风爬到祁狅面前,却被暗卫丁毫不客气地踹了回去。 昶儿纯善,恐怕至今还以为是因为他的缘故,才害得柳眠落水,受了极重的风寒。 那根萤石手串,他幸好没有交给柳眠。 祁狅伸手抚摸着手腕上的萤石,回想起昶儿昏迷时的模样,差一点又痛得喘不过气。 “孤要你亲自在奚娆和昶儿面前忏悔,把当年所做的一切罪行如实交代。若不然,明日斩断你一只手,后日斩断你一条腿,孤倒要看看……你这条命能支撑到几时?” 他的语气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却犹如阎王无情的号令,让柳眠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她惨白的脸就像给抽干了血似的,阴森森的寒气一瞬间从天灵盖灌入,让她无处可逃。 让她当面给奚娆忏悔,这简直比杀了她还令她难受。 可要不这么做,她的命就保不住了。 柳眠失神地瘫软在地,直到被暗卫丁强行拖走,关进柴房,也仍然紧咬着嘴唇,心有不甘。 不,她不会就此完蛋的。 只要这消息传出去,家令丞和她接济过的那几名亲卫都会想方设法来救她。 谁第一个来救她,她就赏对方黄金十两!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她可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哪那么容易死,肯定能够逃出去。 “今晚,不,明日一早吧,你派人去公主府……把公主、郡主、小公子还有阿湛都给请过来。”密室内,祁狅细细叮嘱暗卫丙。 他每说几个字就要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显然是刚才气狠了,把仅有的一点力气都给耗费了。 “就说……孤有特别重要的事情告诉他们,事关重大,请公主务必要来!” 第109章 与兰贵妃合作 奚娆刚把昶儿哄睡,听闻窗外传来一声雪鸮的叫声。 阿湛翘起脑袋就要从床里爬出来,被她一把按了回去。 “你师父是来找我的,你陪昶儿继续睡。” 阿湛不悦地噘了噘嘴:“我都两日没见师父了,娘您到底什么时候能把师父还给我?” 奚娆无奈地勾起唇角:“我们是要正事要忙,当忙完这几日就好了。” “那我能帮忙吗?” 阿湛就是闲不住,以前还有照顾昶儿的重任拖着他,现在因为鼎鼎在,双胞胎之间有天然的感应,很多时间不需要他在,鼎鼎就能把昶儿照顾好。 奚娆伸手刮了一下他的鼻梁:“现在还不用你出马。” 阿湛这才遗憾地躺了回去。 她给两个孩子掖好被子,又去隔壁看了看鼎鼎,发现她已经自己乖乖睡着了,欣慰地转身离开,来到偏院。 刚推开东厢房的门,就被冷墨雨身边的人影吓了一跳。 她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对方良久,不可思议地看向冷墨雨:“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把她给带过来了?” 言下之意,我只是让你打探,没让你动手呀! 冷墨雨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是她非要跟着我来的,我可没有掳劫皇帝妃子的习惯。” 原来,来人竟是当今南祁后宫最得宠的女人,兰贵妃——荀芷兰! “长话短说,公主既然知道了我的软肋,那就给我一个痛快吧,他在哪?” 奚娆与冷墨雨对视了一眼。 在从后者眼中看到了肯定的答案后,他走到这间厢房的尽头,推开博古架,打开了另一扇门。 “他就在里面。” 荀芷兰顿时紧张地用手揪住了衣襟,眼圈骤然泛红。 刚抬起一只脚要往里走,整个人却猛然一晃,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慌。 “祁月,本宫有些害怕……你能不能陪我一起进去?” 奚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走吧,放心,他真的还活着。” 这句话犹如在荀芷兰心里注入了生机,让她愈发激动。 在发现冷墨雨留在自己妆奁里的纸条后,她昨晚一宿没睡,直到按照她所说的留下了暗号,亲自从冷墨雨口中听闻这个消息,她才相信自己没有产生幻觉。 更不是异想天开。 跟随奚娆走进去,一阵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苦涩至极。 狭小而温暖的房间内摆放着两张床,有两个骨瘦如柴的男人静静地平躺着,毫无声息,仿佛死人一般。 但过了一会儿,他们沉重的呼吸声就传入了荀芷兰的耳中。 她反过来紧攥住奚娆的胳膊,低着头,迟迟不敢上前,“哪,哪个是他?” “你不是应当比我更清楚吗?这些年他们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早就瘦脱形了,面容与过去大不相同,但是……” 荀芷兰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过去。 她站在两张床中间,先往右看了一眼,身子猛然一震,显然是被吓到了,摸了摸胸口冷静下来之后又朝左看去。 这一次,她的眼神定住了。 目光慢慢地凝结在此人脸上,不可置信地来回逡巡直到……最终确定。 泪水滂沱,浑身战栗。 “是他吗?”奚娆好心扶了她一把。 荀芷兰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抽噎,一时间胸腔起伏不定。 “就是他,我当年不相信他会死……但父兄把我关在家里,连他最后一面都不肯让我去见!我哭了三天三夜,只当阴阳两隔此生永不复见,没想到……” 她的嗓音很快就哑了。 有些语无伦次,但断断续续也把当年之事说了个明白。 奚娆没有出声劝慰,只是静静陪伴,直到她哭了个痛快,才掏出一方帕子递给了她。 荀芷兰迅速擦干眼泪,“他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也不敢确定,但估摸就是这两日。他成了这副样子,和你当年认识的那个……已经截然不同,你真想决定还和他在一起吗?你该明白,选择了他,就必须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奚娆看向荀芷兰的眼睛。 荀芷兰苦笑了一声,却又很快破涕为笑,温柔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我自从出生起,所有的一切就都被父母兄长安排好了,读什么书,吃什么东西,穿什么衣裳,嫁什么人……只要是他们决定好的,我就必须照做。” “有人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我只想真正为自己活一次!” “好,那我们就出去谈谈这笔交易吧。”奚娆不奇怪会听到这个答案。 第一次见到荀芷兰时,她就觉得这不是个逆来顺受的女人。 她身上带有一种不属于后宫的倔强。 果然,经过冷墨雨暗中探查发现,荀芷兰在入宫之前曾有过一段隐秘的恋情,而且那个对象还是…… 两人暂时离开,就着一壶茶,开始低声商议。 冷墨雨守在门口,表面上对她们谈论什么并不在意,却始终支着一只耳朵。 奚娆把自己开出的条件抛了出来,“……荀大人去世后,你还没有回家吊丧吧?” 荀芷兰面色沉凝地点了点头:“还没有,说来可笑,除了祖母派人来宫里递了个消息,我当时愣了一会儿,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 “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但你得多帮我做一件事!” “何事?”奚娆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她在注视冷墨雨,“怎么,你看上她了?” 荀芷兰轻嗤了一声,笑道:“我看上了,那你愿意让给我么?” 冷墨雨瞬间横眉冷竖,阴沉地瞪了她一眼,“老实点!出了宫门,你就不是什么贵妃了,老娘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哈哈哈,你这性子真是太合我胃口了!”荀芷兰非但不觉得冒犯,还拊掌大笑了两声,“只可惜我没能早日认识你们这样有趣的人物,不然一定能结为姐妹。” 说着压低了声音:“我希望你们能帮我把继儿早日带出皇宫,安置在一处安全的地方。” 奚娆点点头,“放心,我在进宫之前,会让墨雨把四皇子亲自带出来。只是将来……你要如何对他解释?” “这就不劳公主操心了,我自有打算。”荀芷兰不自觉抬眸往里屋看了一眼,“只要我们一家三口能够团圆,其余的一切都不重要。” 奚娆十分佩服她的果断,“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到时候如何离开,还请贵妃娘娘利用自己的人脉安排妥当,千万不要出现纰漏。” “放心,本宫的心腹可比你多。这么多年,在宫中与其它女人钩心斗角,别的不说,这心眼绝不输任何人。时间不早了,还要麻烦这位女侠送我回去,就此别过。” 说完,荀芷兰起身离开。 戴上自己的兜帽,伏在冷墨雨背上,眨眼间就融入在了黑暗中。 奚娆微微眯起眼睛,返回到屋内,掰开仍在昏迷的二皇子的嘴巴,给他塞了一颗绿色的药丸。 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冷墨雨带着一身寒气回来。 “这个荀芷兰,我总觉得有点靠不住,你真要相信她?” “我自然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咱们不是还有厉王妃么。她怎么说,愿意与我合作吗?” 第110章 奚娆布局 奚娆边说,边拿起手边的布巾帮她擦拭头发。 一夜穿梭在皇宫与公主府之间,她的头发都湿透了。 冷墨雨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布巾接了过去,“你歇着,我自己来!” “荀淑玉早就想把厉王给宰了,只不过碍于荀氏的约束,所以没有那么做。她比荀芷兰野心大,想要掌管荀氏,成为荀家第一个女家主。只要你能帮她达成目的,她就答应帮你。” 女家主? 奚娆沉下心来细细思索,觉得以现在荀家的局面,绝非没有可能。 琢磨半晌,她左手提笔给荀淑玉写了一封信。 “方法都写在这里面了,能不能做成却要看她自己。” 冷墨雨等墨迹干了,当即把信揣进怀里,趁着天还没亮跃出窗外。 第二天一大早,荀家大宅就传来厉王妃回娘家吊唁,在灵堂险些哭晕过去的消息。 紧接着荀家的数位公子也因为蛇毒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神志失常、说话不利索、大小便失禁……还有眼歪嘴斜、不良于行的,总之没一个正常的。 荀氏陷入到前所未见的困境当中。 与交州城外的荀氏客卿断了联系并不是最可怕的,更怕的是家里没了主心骨。 主母和几个儿媳天天吵架,要只是家里鸡毛蒜皮的事也就罢了,但偏偏不是,她们光是接待登门拜访的朝中大臣,就已然非常烦躁。 常年身居后宅,平日唯丈夫马首是瞻。 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能稳住不慌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能做出英明决策。 荀淑玉倒是雷厉风行、行事果断,一回来就帮她们解决了好几个棘手的问题。 “祖母别慌,这蛇毒虽然厉害,但只要护国公主愿意出手,必定能解。但问题是,如何让她先给我们家的叔伯子侄解毒。” “像崔家的事可不能再发生了,你们要信得过我,不妨把这件事交给我,我与公主好歹也有过几面之缘,看在厉王的面子上,她定当能给我几分薄面。” “至于旁的先不要急着去处理,白天紧闭大门难道还需要我教吗?先紧着重要的事情处理,有人再上门求助,你们就说现在荀家做主的是我,让他们有急事只管去厉王府!” 荀家主母听闻这番话,宛如找到了救命稻草。 她们这些女眷整日惶惶不安,就算想要挑起这重担也有心无力。 荀淑玉的出现犹如天降甘霖,雪中送炭。 “好好,那……祖母就把这些事都交给你了!”她紧紧握住荀淑玉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荀淑玉不禁莞尔:“只是这女子管家恐怕难以服众,为了避免麻烦,祖母不如先把家主的印信交给我,等这次危机过去了我再还回来,您看可好?” “这……”荀家主母面露犹豫。 “家主印信一向是由您祖父保管的,他突然去世,这印信也就……淑玉啊,你要知道,咱们家可从未有过出嫁的女儿做家主的先例啊。” “这我自然清楚,所以只是暂时保管,祖母要是觉得不行,那我就先回王府了,这王府也遭了蛇患,还有很多谋士也中毒了,至今还没好呢。” 荀家主母哪里敢让她走,一咬牙道:“好,就先把家主印信交给你保管一段时日!” “等咱们一家人度过这次难关,再好好商议,看让谁来担任家主。” 话落,屋内鸦雀无声。 几个儿媳妇虽然感觉出了不对劲,但也说不出反对的理由。 毕竟以她们的能力,任何一个都无法收拾现在的烂摊子,交给荀淑玉是最好的办法。 就这样,荀淑玉在奚娆的帮助下,成功拿到了荀氏家主印信。 她把这东西拿在手中把玩,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既然给了她,以后想要拿回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回王府的路上,她把贴身大丫鬟派去了公主府,命她转告奚娆:“公主之前说的事情,本王妃答应了。” 奚娆温和一笑,把准备好的两包药粉递到这丫鬟的手中。 “其中这黄色药粉可缓解蛇毒所造成的肿痛,若想好的快一点,就每天多吃点。若想好的慢一点,就每天少吃点。” 丫鬟听得直点头,完全没听出这话里暗藏玄机。 “多谢公主殿下赐药。” 荀淑玉心领神会,拿到药粉之后,没有把那黄色药粉用在任何身患蛇毒之人的身上,而是偷偷洒在了厉王参汤里。另外一包才是真正给人解毒的。 受祁魁的影响,厉王也偏爱饮用参汤。 自从不小心被蛇咬了一口之后,就更加怕死,每天也要喝一碗参汤。 然而他不知道,如今的承乾宫已经空空荡荡。 祁魁的尸体被祁狅悄悄保存在普陀寺,只等大皇子与二皇子醒来,就宣百官入宫,揭露祁魁的罪行。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话要与奚娆说。 “你说什么,公主回绝了你,说没有时间来东宫?”祁狅惊讶的表情凝固在了面颊上。 “你难道没有说,孤有很重要的事情找她吗?” 暗卫丁叹了口气,回道:“属下说了,但公主亲口回绝,说没有什么话能与殿下谈的。” “那就派人去把郡主接回来!”祁狅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心慌。 他还是头一次被奚娆拒绝,碰这种软钉子。 却又因为心虚,不敢再像曾经那样威胁她,动不动就放狠话。 他希望能和奚娆心平气和地谈一次,解开两人心里的疙瘩。 暗卫丁继续叹气,“属下当时就想到了这点,哪知道公主把郡主抱过来了让属下亲自请,郡主就像根本不认识属下似的,断然拒绝。” “怎么可能?是不是你嗓门太大吓到鼎鼎了?” 祁狅皱起眉头,如今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锁住奚娆的东西了,唯有鼎鼎——他们唯一的女儿。 只要鼎鼎愿意帮他从中周旋,他就能够有机会弥补奚娆,以及阿湛和昶儿。 “属下发誓,当时与郡主说话时声音很轻,但郡主看属下的神态确实非常茫然,像是从来没有见过那般。” “没用的东西!难道要孤拖着这副残废的身躯,亲自去吗?” 祁狅气得面红耳赤,却连起身都难,只能气喘吁吁地在床上干着急。 就在他脑子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名亲卫急匆匆闯了进来: “殿下,金吾卫统领来了!” 第111章 孤听她的话 祁狅没想到金吾卫的动作这么慢。 他因为奚娆的拒绝而心神不定,且饱受慢性毒药和双眸失明的痛苦,只能躺在卧榻上接待他。 不等金吾卫统领开口,先发制人:“卢统领没有孤的传召便私自登门拜访,于理不合,就不怕言官弹劾吗?” 卢统领被他破锣般的嗓音吓了一跳。 俯身拱手,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姿态。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宫中现在人心惶惶,您应当知道是为了什么……微臣这次来只为南祁百姓,绝无任何私心。” 他姓卢,即将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卢蕙生是他的堂妹。 虽然有这层关系在里面,但祁狅与他并不熟,甚至从未单独说过话。 事实上除了皇帝,满朝文物都不知道他这个金吾卫统领其实姓卢。 他原先只是金吾卫队伍里的一名普通士族子弟,不记得是何时得了祁魁青眼,然后一路被提拔了上来。 卢家已经决定了要支持太子,他也就与祁氏绑在了一条船上。 所以自从那日承乾宫出事,他就联想到了卢家今后的处境,强行镇压了几个冲动的金吾卫,警告他们在形势并不明了的时候切勿轻举妄动。 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和祁狅商量,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他对其余金吾卫谎称,已经找到了皇帝的下落,但这个谎言坚持不了多久。 “没有私心?”祁狅唇边溢出一抹冷笑,“都是聪明人就不要打哑谜了,说吧,你们打算找孤要什么好处?” “或许也可以这么说,卢家打算怎么威胁孤?” 卢统领一怔。 瞬时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父亲常说太子性格沉稳,内秀暗藏,却不想说起话来这般直接了当。 “微臣不敢,蕙生与太子大婚在即,卢家所有人都翘首以盼……” 祁狅冷漠地打断了他:“如果你还要继续说这些废话,就请滚出去。” “殿下,微臣不是……而是来投名状的!” 卢统领不敢再扯别的,顶着满脑袋的冷汗,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名单,想要递给他。 “在这上面签名,表示愿意效忠殿下的金吾卫共有三十六人,微臣敢以性命保证,只要殿下听从微臣父亲的安排,皇上消失在宫中之事将无人知晓。” “哦?孤倒是不知,卢大人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瞒天过海,为孤安排好一切。孤本来还很怀疑,与卢氏结亲是否明智,如今看来,卢大人实在是高瞻远瞩,聪慧过人。” 祁狅言语讥诮,却又蕴含赞赏之意,一时间让卢统领分不清喜怒。 “殿下,这是微臣父亲特意托微臣交给您的信,请您过目!” 暗卫丁从他手里接过信,打开确认并无暗器和毒粉后,准备递到祁狅面前。 他习惯性地想要拿给他看,不料把手伸出去了才想起来,祁狅已经失明了。 “殿下,属下读给您听吧。”他急忙压低嗓音,凑到祁狅耳边。 祁狅感觉到了,却只是紧绷着脸,什么也没说。 卢大人这封信写得很长,开头恭维谄媚,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无关痛痒的东西才进入正题。 说是无条件相助,其实就是趁机讨要利益。 头一样,就是中书令的位置。 第二,希望祁狅能够做出许诺,一旦他登基就立刻册封卢蕙生为皇后,并不得把崔荀两氏的贵女纳入后宫,改为臻选寒门女子充盈后宫。 第三,听从他的安排,对外宣布皇上突然“薨”逝,是因为得知兰贵妃与外男私通,一气之下怒火攻心才导致的。 第四,把护国公主许配给一位寒门学子。 许配给谁都没关系,总之要好好利用尚公主这件事,宣扬祁狅的仁慈与圣名。 最好还能举办一场挑选驸马的宴会,好好笼络那些寒门弟子。 前三条祁狅听过以后没有任何反应,但第四条却让他瞬间恼怒。 “卢大人想的可真是周到啊,他还不是国丈,就连公主的婚事也敢安排。” “怎么,生怕孤不舍得利用姑姑,让那些荒谬的流言成真吗?” 祁狅怒不可遏,恨不能一刀把那老匹夫给砍了。 算计到他头上也就算了,连奚娆也要算计,他以为他是谁,以为信阳卢氏是谁? 卢统领登时噤若寒蝉,满头大汗地解释:“殿下误会了,就算给家父一百个胆子,他也万万不敢呐!” “不敢?孤看他胆子大得很!他凭什么觉得孤一定会答应?” “此次交州城内爆发蛇患,姑姑无偿救治中毒之人,孤可做不出在背后捅她一刀的事情来!” 祁狅看出来了,这卢氏与崔荀并无什么两样。 之前式微是因为有崔荀这两座大山压在他们的头上,所以不敢表露野心。 这几年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赢得了祁魁的信任,才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利用祁魁往上爬,获得一定的资源,支持他登上皇位本来就是他们和祁魁商定好的计划。 只不过因为那件突然发生的意外,才出现了偏差。 这种利益交换,任何一个皇帝都不会陌生。 但祁狅绝不可能去做一个傀儡! 他要做就得做一个英明贤德的君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被士族所掣肘,更不会看士族的脸色行事。 卢统领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他知道此行并不容易,却没想到祁狅是因为父亲提出尚公主一事而激怒了他。 “殿下息怒,家父说了,殿下如果对这信上的内容有任何不满,他可以亲自登门与您商议。” “不必了,孤自有……”祁狅话未说完,听见暗卫乙进门的声音。 暗卫丁立即侧身,让开一个位置给他。 “殿下,公主托人给您送了一张信笺。”暗卫乙用气音在他耳边说道,祁狅冰冷阴沉的脸色霎时柔和。 “她说什么?快,快读给孤听。” 暗卫乙有点不敢看。 但祁狅催促,他只能打开这张粉红的信笺,以极轻的声音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来者若是金吾卫统领,不管对方要求什么,都只管先应下。” 祁狅:“……没了?” “没了。”暗卫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本以为祁狅会嗤之以鼻,当即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卢统领赶出去,却没想到他听完之后陷入沉思,唇角不自然地抖了几下,说道:“孤听她的话。” 暗卫乙和暗卫甲对视一眼,目瞪口呆。 “没听见孤说什么吗?卢统领是太子妃的堂兄,也就是孤的堂兄,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你且回去告诉卢大人,定好日子,孤定当配合行事。” 祁狅相信奚娆让他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假意答应后,便让亲卫把卢统领从后门送了出去。 “快,立刻派人去公主府,就说孤……已经按她所说的做了,请她傍晚过府详谈!” 第112章 她劝孤娶妻 这一次奚娆没有拒绝。 她送出那张信笺,就料定祁狅会觉得奇怪,定然会让她解释理由。 “阿湛,你陪我一起去吧。” 阿湛早就支起耳朵在后面听着,听奚娆这么说,立即颠颠地跑了过来。 “好啊!” 自从昶儿回来了,他就一直担心祁狅会挟恩图报,担心奚娆会心软,因此这几日只要有时间就会粘着她。 时不时就在奚娆耳边提起他们曾经被俘时的凄惨遭遇。 想要提醒奚娆,就算祁狅救了昶儿,那也只是他尽了一个父亲应尽的责任。 就算要感谢他,那也是一码归一码,不能够与其它事情混为一谈的。 奚娆哪里看不出这小子的心思,因为计划需要保密,所以这次干脆带上他,让他亲眼看看自己如今的态度。 两人换了身衣裳,便坐上东宫派来的马车。 由正门入,直到马车行至寝宫之前才停了下来。 刚下来,排列整齐的丫鬟和侍从均躬身俯首,恭顺地行礼。 “恭迎护国公主殿下!恭迎湛公子!” 阿湛被这声响吓得缩回了马车,眉头紧皱,眼眸里溢满了惊诧与不解。 “狗男人是不是有病?” 奚娆抿唇失笑,她大约猜得到祁狅为什么这么做。 不能明着把阿湛认回去,只能用这种暗戳戳的方式欢迎阿湛。 可惜阿湛才十岁,性子直爽,根本看不出他这点复杂心思。 “可能是东宫的下人在受训,所以声音和阵仗夸张了些。” 她牵着阿湛的手下了马车,环顾一圈,居然没发现一个熟悉的面孔。 前来引路的也不是家令丞或寝宫的大丫鬟,而是一名暗卫。 “太子殿下有命,请公主与湛公子去寝宫内室一叙。” 居然请他们去内室吗? 奚娆心里打了个突,神色却是如常。 不管祁狅这次准备要对她干什么,只要她牢记住以往的教训,就不会再受到任何影响。 阿湛好奇地东张西望,压低了嗓音凑到她耳边嘟囔:“他和那个柳眠这些年就一直住在这里?哼,对她还真够好呢。” 奚娆轻笑了一声,点了点他的鼻尖。 “不必为我打抱不平,比起这华丽的宫殿,我更向往在仇池的生活。自由,无拘无束,就算带着你们去山头打滚,也没人会斥责我们不合规矩。” 阿湛紧跟着点头:“那倒是,我也更喜欢仇池……唉,可惜敦敦为保护昶儿死了……等回去了,我可怎么跟它的孩子交代呀!” 想到与群狼搏斗而亡的敦敦,奚娆也不禁有些感伤,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头。 说话之间,他们已经步入寝宫的范围。 一个衣衫褴褛的奴婢正背对着他们,在院子里浆洗抹布。 她疲惫地弯着腰,样貌丑陋,十根手指长满了冻疮。 奚娆不经意地瞥了一眼,视线便转移到了其它地方。 阿湛则是看都没看她,蹦跳着从她身边走过。 “太子殿下,公主和湛公子已经到了。”暗卫站在屏风跟前禀告。 祁狅高大的人影在屏风后若隐若现,奚娆抬眸看过去,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你们都下去吧。”他声音低沉沙哑,听起来阳气衰弱,很显然是受了伤。 奚娆稍稍蹙眉头却又很快舒展,等无关之人全都离开之后,泰然自若地坐了下来。 阿湛往左右瞅了瞅,像是对这里的一切都不满意,就这么环抱短刀站在了奚娆身后。 俨然对祁狅十分警惕。 “我……”祁狅一开口便哽住了。 练习了整晚的话,此刻仿佛粘在了嗓子眼,半晌都吐不出来。 奚娆并不想与他耽误时间,开门见山道:“卢大人那边可是已经与你定下了确切的时间?” “尚未。”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大皇子和二皇子今晚就会醒来。所以我建议,干脆就后日吧。” “这……会不会有些太过仓促了?” 听她声音极为严肃,祁狅只能强压下焦灼的心,与她商议起正事。 “会吗?我倒是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打满朝文武一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大局已定,也就翻不出什么风浪来了。” 奚娆目不斜视,自进门来看过他两眼,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手中的茶盏上。 哪怕祁狅直勾勾地盯着她,她也没有任何感觉。 “后日本就是上朝的日子,只要能让金吾卫站在你这边,就能出其不意控制住局面。” 祁狅心中不悦,不由自主地焦躁道:“你让我假意答应卢家的条件,就不怕他们自以为从龙有功,缠着我不放吗?” 奚娆吊起眼角,斜睨屏风:“太子先行大婚稳住他们,等登基之后再过河拆桥,岂不是一举两得?” 祁狅怔住。 “你是认真的吗?不,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奚娆绝从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就利用无辜之人。 奚娆嘲弄的一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当年为了救你,我可是牵连了无辜的叶清臣。” 话落,她等着祁狅发火。 但奇怪的是,这次她主动提起叶清臣,他竟然并没有生气。 祁狅紧张地蜷缩着手指,“当年你与叶清臣成婚是无奈之举,我已经知道了,所以你们应该没有夫妻之实……对吧。” 然而一出口他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阿湛还在呢,他不该提这种问题。 奚娆眸色冷冽,唇边流泻出一抹讥诮:“你不如告诉我,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毕竟这种事我无法证明,有或者没有,都只是我的一面之词。” 祁狅深吸一口气,嘴角有些抑制不住的颤抖:“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是吗?”奚娆惊讶地挑眉,却根本没信。 慢吞吞地喝了一小口茶,用沉稳而平静的声音答道:“有。” 她说什么? 祁狅的呼吸瞬间就乱了,怎么也不敢相信听到的会是这个结果。 “不,我不信!” 奚娆面无表情地耸了耸肩,以前她说的都是真话,他不信。 如今她学会了说谎,他也不信。 “太子要真的这么介意,事到如今还想翻旧账,不如把叶清臣从土里挖出来,问问他的骨头。” 祁狅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奚娆冷声打断她道:“太子还是尽快决定,莫要东扯西拉。后日,我会把大皇子与二皇子带入宫中,你需要做哪些准备,应该不需要我提醒吧。” 说罢,起身欲走。 第113章 想要留住她 “等等!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等孤登基成了皇帝,你还会和阿湛、昶儿留在交州吗?” 祁狅本能地喊出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但不管是什么,只要能留住她,让奚娆与他多待一会儿,就算让她觉得自己卑鄙,那也值了。 “以前孤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总不能对孩子们不闻不问。尤其是阿湛,他是……我们的长子,将来是可以继承大统的,要不……你就留下来吧?” 祁狅的语气近乎于祈求,甚至还带着一丝颤抖。 他想要抓住奚娆的手,但伸出手却只抓到了一把空气。 奚娆身形一顿,转身朝屏风后面看了过去。 她大约已经猜到祁狅受了伤,可能是因为昶儿,也或许是因为其它什么原因。 但祁狅不提,她也并不想问。 不过涉及到阿湛和昶儿的未来,奚娆作为母亲也没有想过完全做主。 万一等将来他们大了埋怨自己,反而不好。 “你说得对,阿湛确实有继承皇位的资格,但这件事你不应该问我,而要问他。” 祁狅心里发慌,就是问过阿湛知道他不愿意,他才会问奚娆。 眼瞅着阿湛准备开口拒绝,他急惶地说道:“不仅仅是南祁,还包括西奚,孤希望你们能仔细考虑,不要这么快就答复。自从吞并了西奚……三十六郡都还维持着原来的样子,难道你们就不想回去看看吗?” “奚娆,孤希望你不要因为赌气而放弃这个机会,阿湛是我们的儿子,他的身份是最适合的!” 他说的确实有理。 奚娆垂眸看向陡然陷入沉思的阿湛。 这孩子亲眼目睹西奚被灭,那日皇宫里燃起的熊熊烈火,一直是他的梦魇。 如果将来可以重回西奚,作为皇帝还能制定一系列对西奚百姓有利的政策,这个诱惑……确实很大。 阿湛的巴掌脸皱成一团,他下意识握住奚娆的手,扬起头去看她。 “娘,我和师父说好以后要周游四国……做个游侠的。” 奚娆并不打算强迫他,“那就做你喜欢的事,这皇位不要也罢。” “可是他有一点说的对,我的身份是最适合的……要是他以后有了别的儿子,横征暴敛,骄纵奢靡,对西奚百姓不好怎么办?” 奚明湛从小接受的教育注定他不会做一个自私的人。 但他又并不想承祁狅这个情,心里便别扭起来,一时间无法作出决定。 祁狅一看有希望,急忙许诺:“孤说了,不用这么着急回答。这是大事,多花些时间想清楚是很重要的。” “还有南祁的军队以及孤的私兵,虽然孤已经把虎符交给了祁魁,但是他已经……这虎符自然又回到了孤的手上。正好阿湛习武,等十五岁就能带兵历练,积累军功,到时候声望也有了。” 奚娆面露惊讶。 她没想到,祁狅为了留下阿湛竟然连兵权也拿来做诱饵。 阿湛的双眸霎时一亮。 领带打仗做大将军多么威风,几乎没有任何男孩能抵挡得住。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有马上松口。 “我要留下来,那昶儿和鼎鼎是不是也得留下来?既然我们都留下来,那娘亲……” 波光流转之间,他猜到了祁狅的目的。 狗男人果然狡猾! “兹事体大,我可要回去想清楚了才行。”阿湛傲娇地哼了一声,叉腰道:“别以为这样你就能收买我了,我还没原谅你呢。”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以前怎么欺负娘亲的!这笔账我和昶儿还没跟你算呢。” 祁狅被儿子骑在头上骂,却是甘之如饴。 “我知道,只要你娘……愿意留下来,孤以后一定会好好对她。哦不,是加倍对她好!” 以后? 他们之间,当真还有以后? 奚娆摇了摇头,这些镜花水月的东西她早就不想要了。 “阿湛,娘尊重你的决定,但你也应该知道,娘是决定好了要回仇池的。昶儿和鼎鼎要不要留下来陪你,也看他们自己的决定。” “那要是这样,我还留下来做什么?”阿湛把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做皇帝的好处固然很诱人,但他们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 祁狅听到他这么说,心又凉了半截。 “对了,孤还有话要问……为什么鼎鼎不肯回东宫?她是郡主,这里是她的家呀!我知道她喜欢昶儿和阿湛,但也不至于一直不回家吧。” 不等奚娆回答,阿湛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 “你不如试试,看她是不是愿意跟你走?” 祁狅心里轰隆隆作响。 难道他连鼎鼎这最后一张底牌也要失去了吗? 奚娆没打算瞒他:“我给鼎鼎下了失忆蛊,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你和柳眠了。” 什么! 祁狅愣了一下。 随即脖子上凸起好几根青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鼎鼎也是孤的女儿,你没有……” “因为我想要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童年,一个没有被柳眠糟蹋过的童年。至于这个童年里还会不会有你,那要看你自己。” 奚娆本意是让祁狅知难而退,反正他和卢惠生成婚以后,想要多少孩子都行,没有必要盯着鼎鼎不放。 祁狅却误以为这是她态度软化的暗示。 从孩子入手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只要他对鼎鼎和昶儿、阿湛足够好,她也迟早会原谅他。 “失忆就失忆了吧,有你教养她,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等过几天,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亲自去找鼎鼎……” 奚娆不置可否,感觉他们确实无话可讲了,抬脚要走。 祁狅又一次拦住了她:“别,别急啊,还有一件事……来人,把那个女人给孤带进来!” 他高声朝门外喊去,屏风后的高大身影却本能地站了起来。 幸好奚娆此时的目光正在看向门外,没有注意到他,否则暗卫丁当场就要露馅。 他急忙坐了回去,强装镇定地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奚娆面对门口,不一会儿就看到一名样貌丑陋的洗衣婢被两个侍从带了进来。 “还不快跪下?!” “公主在此,你坦白交代,那日落入池塘,究竟是不是因为小公子贪玩失足?”暗卫甲在一旁怒斥道。 奚娆讶异地眨了眨眼。 这个可怜的奴婢竟是柳眠? 第114章 贱么?太贱了 柳眠趴在地上,任由头发散乱地掉下来,遮住自己的眼睛。 她原本指望家令丞能来救她,后来才知道他早已被关进了地牢。 荀氏则渺无音讯,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虽然当年的事她还有许多细节并未交代,但祁狅已然彻底站在了奚娆那边,放弃了她。 如今的她仿佛重新回到了刚穿越过来时的那段日子。 母亲孱弱,好不容易帮她物色了一个在公主府洒扫的差事,每次回到家却还有干不完的活儿。 父兄惯爱酗酒,一有不顺心就抓着她的头发拖到水井边,一边毒打一边谩骂。 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偏生他们都是畜生,只要几十个铜板,就把她的身子卖给了巷子里的老色痞。 半夜偷偷打开她的房门,亲自把那老不死的脏东西放了进来。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的清白就完了! 要不是她机警,听到动静醒了,还在床头放着一根木棍,说不定第二天就会被卖去青楼。 又或者心如死灰地接受,任由父兄拿她的身子赚钱买酒。 她只是想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到底有什么错!? “柳眠,你认罪吗?” “哈哈哈,我能有什么罪?”柳眠疯癫地笑了起来,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从古至今都是败者有罪,胜者无罪……不论往日宠爱还是今日厌弃,都是天恩。” “但是你别忘了,这些年到底是谁伴你左右,是我啊!不是她!”她指着奚娆的鼻子,竭尽全力地喝出这句话。 “每一个温香软玉的夜晚,你我耳鬓厮磨,交颈而眠,殿下都忘了吗?就算我犯了点小错,那又怎么了?你依然无法否认,是我——助你逃出华阳城的!” 此话一出,屋内落针可闻。 都到了这份上,柳眠依然把嘴咬得死死的。 当年就是她救了祁狅,除非奚娆或祁狅能拿出证据来证明不是她,否则祁狅就是负心薄幸、忘恩负义! 即便不能真的怎么样,她也要膈应死他们! 祁狅张嘴便要反驳,奚娆却已牵着阿湛往外走。 “我早知道那不是昶儿的错,你若真要有心澄清这件事,还昶儿一个公道,就该让她亲自去给昶儿道歉,而不是我。” “像这样无聊的戏码,以后还是不要演给我看了。” 祁狅下意识想要起身拦住他,“这不是戏,不是!” 但奚娆不相信他又能如何呢? 床底之事,本就没有旁人可以证明。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问的问题有多么愚蠢。 “柳眠,你想死,孤可以成全你!” 柳眠当即昂起头,脸上写满了疯狂:“好,你杀了我,现在就用刀砍下我的头挂在城墙上!好教天底下的人看看,他们敬仰的太子殿下何等无情无义!” “去,去把公主留……”祁狅哆嗦着推了暗卫丁一把,又阴狠指着柳眠道:“拔了她的舌头,丢进地牢!” 暗卫丁心道要真拔了她的舌头,有些事更说不清了。 他对暗卫乙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即把刚刚发疯的柳眠拖了下去,狠狠抽了几鞭子,这才让她老实。 祁狅要的是破镜重圆,但真正做起来才知有多么艰难。 只是解开误会这一项,便是千难万难,更何况他还想要冰释前嫌。 难怪奚娆曾经会那样绝望,因为有些事一旦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覆水难收。 挽回和补救与过往的绝情相比,都显得太过苍白。 祁狅心里空洞洞的,就像他的眼睛一样,一腔真心捧到对方面前却惨遭丢弃的一幕,锥心刺骨。 贱么? 太贱了。 可他却不能放弃。 冷静过后,祁狅吩咐暗卫甲去联络卢统领,请他转告卢大人,他已经敲定了行动的时间。 同时命令暗卫丙去普陀寺,用一辆装满香料的马车掩人耳目,把祁魁的尸体运回皇宫。 如果事情顺利,只要大皇子和二皇子露面,讲清楚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何事,祁魁之死就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没有玉玺和诏书,他也可以登基。 但若有人非要找他的不痛快,质疑祁魁的死因,他的私兵已到达城外,随时可以打入皇宫。 “殿下,慎重起见,不如先点三千人埋伏在承乾宫外吧。”暗卫丁建议道。 祁狅确实信不过金吾卫,就算有卢统领打包票,他们也随时有可能反水。 “好,你让他们务必小心!都伪装成庶民,不要声张,天黑之后分批次偷偷进城。” 他还担心奚娆和三个孩子的安危,叮嘱暗卫丙到那天只负责跟着公主,保护她的安全。 殊不知她身边有个冷墨雨,比暗卫丙的武功还要高强,根本不需要他的操心。 公主府。 奚娆一脸柔和地坐在床边,声音轻缓地给昶儿和阿湛讲故事。 鼎鼎一刻钟前已经被她哄睡着了。 三个孩子里,就属鼎鼎最为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缠着阿湛玩。 她还会抢着照顾昶儿,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给昶儿擦脸、擦手,帮他穿衣裳。 如果昶儿不想动,她就让绿雪把早饭端过来,喂给昶儿吃。 昶儿害臊不让她喂,鼎鼎还会生气。 “你是我弟弟,我喂你吃顿饭怎么了?大不了等下次我病了,受伤了,你也喂回来。” 昶儿皱起眉头,声音软糯娇嫩:“姐姐快呸呸,这又不是什么好事,你怎么能自己咒自己呢?你喂我就是了,就是别像上次那样,再喂进我鼻子里去了。” 看他们相处得这么融洽,奚娆心口软软的。 等故事讲完,她摸了摸阿湛和昶儿的脸,转身离开来到偏院。 “墨雨,荀芷兰和厉王妃都准备好了吗?” 冷墨雨嘴角噙笑,点了点头:“好了,四皇子被我安置在了一个隐蔽又安全的地方,荀氏和厉王眼下也完全在厉王妃的掌控之中,她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大展拳脚了。” 奚娆露出一抹微笑。 “我也等不及想要看看……到那时,祁狅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第115章 风雨欲来 这天,交州下起了鹅毛大雪。 天还没亮,整个皇宫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一眼望过去红墙白顶煞是好看。 早起的宫人哆哆嗦嗦地拎着木桶出门打水,却发现井水早已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一个小内侍低头在院子里寻找石头,忽然看到虞公公无精打采地推开承乾宫的侧门,颤微微地走了出来。 他急忙迎了上去。 “公公,皇上怎么样了?这都几日没有早朝,好些大人都在问,有的都找到我这里来了。” 说着他笑嘻嘻地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塞给他。 “这是我孝敬您的,伺候皇上太辛苦了,您不如把今日敬茶的活计交给我,回去好生歇息歇息……” 虞公公瞬时拧起眉头,把手里的银子扔在地上,怒目而视。 “我往日跟你说过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皇上都快……的节骨眼,你怎么敢随便收人的银子?都有谁来找你打探过消息,你写个名单交给我,这银子赶紧给人家送回去!” 他气得嗓子发痒,狠狠地瞪了这小内侍一眼。 小内侍委屈巴巴地把银子从地上捡起来,努嘴看向承乾宫。 虞公公真是老糊涂了,眼瞅着皇上就要没了,他们这些内侍不想办法多捞点好处,将来新皇登基,未必还能有这么好的差事。 再说,他拿的又不多,只要虞公公不告诉旁人,就不会有人知道。 如此想着,小内侍把银子揣回怀里,打算回头找个地方藏起来,他干完粗活就去厨房吃早饭,哪知道刚咽下一口粥,脖子跟前突然伸出了一把匕首。 寒光四溅,刀尖锋利。 “别出声,我没想要你的命,你只需要告诉我,陛下如今的病情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小内侍吓得面无血色,颤抖着说:“奴才没有近身伺候过陛下,这几日虞公公不让任何人进去……就算是后宫的娘娘们也不行,所以奴才估计……怕,怕是不行了。” “照你这么说,除了虞公公,没人知道皇上真正怎么样了,兰贵妃也没进去过对吗?”这探子像是不相信,皱眉追问起来。 小内侍想了想说:“兰贵妃来,来过的……虞公公让她进去了,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吧,就出来了。” 探子又问:“那她表情如何?” “很,很正常啊,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小内侍不懂他为什么要问得这么详细,难道承乾宫出什么大事了? 说完,不等他想明白到底出了什么事,脖子上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探子确定他已经断气后,剥掉他的衣裳穿在自己身上,而后便把他的尸体扔进了水井中。 他不是旁人,正是祁狅的心腹之一暗卫甲。 为保证明日的计划万无一失,他先行潜进宫内,探查承乾宫的具体情况。 以目前打探到的蛛丝马迹来看,除了金吾卫,只有虞公公知情。 金吾卫隐瞒实情是有利所图,虞公公为什么也能守口如瓶,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得找机会试探试探,确保虞公公不会成为一个变数。 除了暗卫甲,还有几名暗卫也同时潜入宫中,只不过去的地方不同,有的去了太医院,有的去了鸾凤宫和祈光宫。 晚上,他们会集中起来交换情报,看明日太子的计划是否需要调整。 幸运的是,这些地方全都风平浪静。 祁狅得到消息,立即派人给奚娆传信,明日他们可以依计行事。 嘎吱,嘎吱,嘎吱…… 清晨的北风冰寒刺骨,奚娆裹着狐裘坐在马车内,抱着手炉,也依然觉得冷。 她看了眼正襟危坐的两位皇子,唇角微翘。 “紧张吗?” 大皇子祁仁猛地打了个激灵:“姑姑说笑了,我此番死里逃生,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怎么可能不紧张呢,想必二弟也是如此。” 二皇子祁宽赞同地点了下头,但他的脸色看起来要比他要明朗许多。 毕竟奚娆已经暗地里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得知心爱的女人这些年一直等着自己,还冒着天大的风险为他诞下一子,祁宽的心里暖烘烘的,对即将发生的事充满了期待。 “姑姑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待会儿就看我与大哥的吧。” “不错!我和二弟定然会把这些年遭受的屈辱和折磨全盘托出,宣告天下,把祁魁那个畜生不如的老东西拉下皇位!” 祁仁还不知道祁魁已经死了,神色暴戾,双眸充血,恨不能即刻把祁魁碎尸万段。 奚娆悄然勾唇:“我自然是相信你们的,为了南祁的未来,我必须用特殊的办法控制住眼前的局面,希望你们到时候能够支持我。” 祁仁和祁宽对视了一眼,目光坚定地对奚娆颔首:“姑姑放心,我们不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救命之恩定当涌泉相报。” 奚娆许诺助祁仁登上高位。 祁宽因为有别的打算,决定退出储君之争。 奚娆又说了些场面话,不久马车便摇摇晃晃入了宫门,沿途遇到了不少赶来上早朝的文武臣。 他们瞧着公主府的车驾均面露讶异,当即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护国公主怎么也来了?” “莫非是陛下今日要宣布什么大事?哎呀,该不会是要……” “对对,我看一定就是!” “陛下好些天没上朝了,听说承乾宫……” 过了不一会儿,东宫的车驾也到了,这下大臣们的议论声就更大了。 祁狅躺在马车里,听着暗卫丁整理朝服和金冠的声音,手指不由自主地紧攥起来,把牙根咬得咯咯作响。 “殿下,可还有什么要交代属下的?” 未免神态与祁狅往日不同而露馅,暗卫丁特意请人帮他打造了半张银质面具,遮住上半张脸。 有人问起,他就说是长了风疹,未免仪容不雅这才戴了这面具。 祁狅叹了口气,“孤无法随你一同上朝,待会发生任何事,你只管随机应变。遇事无法决断,你就听公主的。” 尽管那日奚娆的态度让他十分挫败。 但他却始终坚信奚娆对他还有感情,顶多在小事上对他使性子,绝不会在大事上掉链子。 所以让他们听奚娆的肯定不会有错。 但暗卫丁却不这么想。 他总觉得一切来得都太顺利了。 太子分明留下许多把柄和漏洞可抓,为什么却并未受到什么阻碍? “殿下,到了!前面的路就只能步行了。” 门外,传来侍卫禀报的声音。 祁狅低沉地回了一声,便在万般不甘的复杂情绪中,听着暗卫丁款款走出马车。 “走吧。” 他煞有介事地背着手,沿着奚娆在雪中留下的脚印,慢慢踱步向前。 第116章 你们可知他二人是谁? 他的病好了? 奚娆听到身后几位朝臣忽然高声寒暄,就知道祁狅来了。 坦然回眸朝那边望去,只见他长身玉立,精神抖擞,不由得轻蹙眉头。 上次见面,她从祁狅的声音里听出一些问题,就算没受重伤也至少气血亏损,寒入腠理,怎么这么快就恢复了? 奚娆心生狐疑。 但她并未纠结这个问题。 祁狅没事更好,不然她准备了那么久的好戏演给谁看。 “姑姑,要等三弟一起吗?”大皇子祁仁侧过头来问。 他看向祁狅的眼中充满了嫉妒、愤然和不甘,多年前他还曾为祁狅感到过惋惜。 因为陈昭仪的死,年轻气盛的祁狅与祁魁针锋相对,对皇后不敬,不久便被送去西奚做了质子。 刚听闻祁狅刚回来,他却诡异地“病了”,直到误以为自己要死了……被人偷偷掳走,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密室。 如今望着这飘舞着雪花的天空,旁人觉得阴冷难熬,他却贪婪地想要吮吸。 奚娆摇摇头,继续抬脚往前,“不必了。” 此刻大皇子和二皇子还尚未表明身份,穿着寻常侍卫的衣裳,像左右护法那般保护她。 只有暗卫丁知道,这两人即将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一群人各怀心思朝着金銮殿走去。 “列队!”虞公公尖细而高亢的声音很快从殿内传来。 按照既定的流程,他们需按照位次列为两队,文官和武官分列,太子和公主站在最前面。 但奇怪的是,往日虞公公都会凝眉下来巡视一遍,提点一下站错了位置的官员。 但今日,虞公公只是叫了这么一嗓子,便直接进行到了下一步:“进殿!” 奚娆与祁狅率领众人鱼贯而入。 她眼神之淡定,神色之从容,仿佛对这样的事早就极为熟悉。 “祁狅”选择站在了武官的排头,悄悄瞄了她一眼,但见其仪态万千、表情沉稳,立即稳住心神,让突突乱跳的心脏冷静了些。 金銮殿内鸦雀无声。 朝臣们躬身而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虞公公的下一声号令,有大胆者偷偷抬眼龙椅望了一眼。 果然如此。 那金漆雕龙的龙椅上竟然空无一人! 既已宣他们进殿,为什么皇上迟迟不来? 这,这不是闹着玩吗?以前可从未出现过这样的荒唐事。 “虞公公,陛下是因为什么事耽搁了么,怎么……”一位老臣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出声询问。 虞公公讳莫如深地扫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神落在了“祁狅”身上。 “咳。”祁狅清了清嗓子,提醒奚娆该行动了。 卢统领和卢大人也已经蓄势待发。 奚娆牵起唇角,上前两步,转身面对众人。 “诸位稍安勿躁,虽然陛下今日并未上朝,但本主有一件非常骇人听闻的事情要与大家分享。” 说罢,她拍了拍手。 等候在门外的祁仁和祁宽撩起长袍,跨过高高的门槛。 一边步履坚定地往里走,一边脱掉头上的兜帽。 两张颧骨凹陷的清瘦面容,霎时映入众人的眼帘。 “这是什么人?” “公主为什么要把两个陌生人带到朝堂上来……这不是瞎胡闹吗?” “奇怪,我怎么觉得这二人瞧着有些眼熟!” 不等他们走到奚娆跟前,刚才出声的那位老臣突然双眸圆瞪,对着他们惊愕地大喊:“啊!他们,他们难不成……竟然是……” 由于此事太过令人难以相信,他一时激动难忍,好半天凑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但他如此反应,很快就引起了旁人的怀疑。 尤其是卢大人眸色一凝,仔细打量起这两人的容貌来。 奚娆把所有人的反应收入眼中,面容骤然冷肃:“你们可知他二人是谁?” 哗—— 原本寂静的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 她没有急着宣布答案,而是眼神凌厉地将他们一个个扫视过去,直到喧闹声到达了顶点,才大喝一声,让他们静了下来。 “怎么,商量出结果了吗?容本主提示一下,他们都曾死过一次。” 轰隆! 方才还抱有疑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几位老臣顿时宛若雷击,颤抖着道:“莫非……这真是大皇子与二皇子殿下?但人怎么能死而复生呢!” 奚娆勾起一侧唇角:“人确实不能死而复生,但若是根本就没死呢。” 此言一出,朝堂顷刻乱成了一锅粥。 大家神色各异,但大部分都表现出了惊恐与费解。 “公主殿下,您竟敢说大皇子与二皇子当年并没有死,可他们的死讯不是皇上宣布的吗?这样的事如何能够有假,臣等又如何敢相信?” “是啊是啊,这样的事情简直前所未闻呐!” “此事如果为真,陛下难道也被蒙在鼓里?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什么都一直没有现身?” 奚娆对祁仁与祁宽使了个眼色。 他们立刻上前,撩起了自己的袖子,用嘶哑并沧桑的声音说道:“诸位请看!这就是我们兄弟二人无法出现在人前的原因……” 他们早就提前商量好了,一人负责陈述,一人负责补充。 把当年是如何得知自己“身患重疾”却没死的过程,讲得清清楚楚。 他们说了很久,直至声泪俱下,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主动提出要请厉王和几位德高望重的皇叔前来验明正身。 “诸位如若不信,还可以现在就把太皇太后请过来,我俩小时候淘气,打翻过祖母的花瓶,身上还留了疤,这件事她老人家再清楚不过。” 奚娆趁热打铁,唏嘘道:“实话告诉你们,大皇子与二皇子是本主亲自救治的。” “见到他们时,他们几乎只剩下一口气,本主耗费了两天两夜才让他们脱离险境。如今他们身上的伤口尚未痊愈,大可以现在就把太医请来,给二位皇子验伤,看看是不是如本主所言,他们这些年遭受了非人的虐待。” 话落,众人的反应精彩纷呈。 但终究是群情激奋,好一番激烈的争执过后,奚娆做主,把太医令、厉王和太后全都请来了。 这惊世骇俗的消息顷刻间传遍了整个皇宫。 没过多久,祁仁和祁宽的身份得以确定。 “祁狅”老老实实充当着一块布景板,任由奚娆把火烧得越来越旺。 卢大人与卢统领给他打眼色打得眼角都快抽筋了,也没能得到一个回复。 在奚娆的层层暗示下,终于有人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放眼当今谁能这样大的本事囚禁两位皇子,还神不知鬼不觉地隐藏了这么多年?” “微臣惶恐,实在不敢细想,还请公主告知详情,为大家解惑!” 第117章 孤只认公理 奚娆眸光一颤,下意识用余光瞟向两位皇子,神色颇为不忍。 但又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紧咬牙根,迟迟没有回答。 “还请公主明示!皇子遭受虐待多年,此人罪大恶极,理当伏诛啊!” “不错!不管他是何人,咱们满朝文武难道还对付不了吗?” “是啊,公主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快说吧!” 他们南祁还从未出过这样的事情。 个个都觉得惊诧万分,震惊无比。 刚好眼下皇上病重,每当皇位更替,这皇族与士族的关系便极为紧张。 中书令荀大人以及崔侍从都因为深重蛇毒而病逝,皇上也没有任何表示,不知道接替者会花落谁家。 如果能借此机会在皇上面前刷刷脸,位居高位岂不是指日可待? 有些人是这么想的,而有些人却细思极恐,自从奚娆陷入沉默,他们便没再出声。 “你们都认为此人该杀?” 奚娆轻启朱唇,目光冷冽地扫视过众人的面庞,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祁狅”身上。 “太子……也是这么想的?” 太安静了。 祁狅今日着实反常。 “祁狅”听她突然点到自己,愣了一下,刻意把声音压低:“孤只认公理。” “好!”奚娆大声应和,顿时甩袖转身,看向垂眸站在龙椅旁边的虞公公。 “那就请虞公公带路,请诸位大人亲眼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虞公公微微闭了下眼。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伺候祁魁这么多年,本想着等他寿终正寝,自己就能离开皇宫,回老家颐养天年。 没想到临了临了却摊上了这么一桩祸事,怕是要不得善终。 “老奴遵命,请诸位大人稍安勿躁,先随老奴去一个地方。” 他躬身而行,离开金銮殿,朝着承乾宫走去。 朝臣们面面相觑,虽满心疑惑,但也只能快步跟上,生怕错过了这次在皇上面前露脸的大好机会。 奚娆淡笑着看向几位老臣:“你们怎么不去?” 他们面色凝重,像是笼罩着一片阴沉沉的黑雾,“公主不肯直言,足见此事何等棘手。老朽几个心中不安,因而踌躇不前啊。”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果然敏锐得很。 她点头表示理解,又立即调转矛头,“那太子为什么也不去?” “祁狅”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模仿着祁狅平时的语气道:“姑姑急什么,孤只是想留下来与大哥和二哥说说话。” 说完,走到他们跟前,神色复杂地细细打量。 “多年不见,竟不想是我们兄弟三人再见会是如此光景。大哥,二哥,你们放心……孤身为太子,定然会把残害你们的凶手找出来,当众诛杀!” 奚娆静静旁观,心里的疑惑却像涟漪一般越来越大。 不对。 祁狅为什么从入宫起就一直不敢看她? 因为知道昶儿和阿湛是他的亲骨肉,所以心虚愧疚吗? 她暗叹口气,心想罢了。 她本来也相信祁狅会真心悔过,对于迟来的弥补,更是毫无兴趣。 “太子还是跟过去看看吧,毕竟太后和厉王、厉王妃也都跟着去了,万一经受不住打击而晕倒……本主一个人可扶不过来。” “祁狅”再没有推辞,与祁仁、祁宽一起并肩而行,很快步入承乾宫。 奚娆刚迈进门槛,就听到里面传来高低起伏的尖叫声。 首先被抬出来的就是太后。 “祖母您怎么样了?”她急忙紧张地冲上前,握住了太皇太后的手,“快,快宣太医!” 太后满脸苍白,唇齿抖颤,要不是因为视线模糊,在里头看得并不真切,她受到的惊吓只怕更大。 “月儿,那……那些东西都是真的吗?真是你皇兄……” “祖母,月儿还不曾进里面看过,但根据两位皇侄身上的伤来看……应当不会有假。” 奚娆心里对太后怀有几分小小的愧疚,她原本并不想把她牵扯进来,但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想要完全瞒着根本不可能。 太皇太后半张着嘴,喉咙里发不出半点声音。 这件事太可怕了,可怕到颠覆了她对于祁魁的所有认知。 原先她觉得祁魁面冷心软,虽然做出过许多荒唐出格的事,但总的来说还算是个好皇帝。 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瞒着天下人,做出了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虎毒尚不食子,可他呢,竟然把两个儿子囚禁在密室里,用他们的血来给自己续命。 “哀家老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和幼安处理吧。” 奚娆立刻把元嬷嬷找来,叮嘱她照看好太后,派人把她们送回鸾凤殿。 太后走后,紧跟着出来的就是被吓出了阴影的厉王。 厉王妃荀淑玉因为早从奚娆这儿听说了个大概,做足了心理准备,但也只是比厉王的情况好了一点。 她捂着胸口站在窗前,拼命压制胃里汹涌的恶心。 奚娆没空分神去管他们,和“祁狅”一同走进密室之后,便被里面的血腥味冲击得说不出话。 祁仁和祁宽再次回到这里,痛苦的回忆如龙卷风般袭来。 双眸殷红,满脸铁青,紧攥着拳头上前,很快砸碎了密室中央的琉璃罐。 奚娆这才敢确定,祁魁使用的换血方法与国师教她的一样。 区别仅仅在于,她要一次性给昶儿更换全身血液,而祁魁不用。 由此可见他的病情没有昶儿严重,发病时间晚,持续时间长。 但换血也只能勉强延续他的寿命,并不能帮他彻底解决问题。 “诸位大人,现在应该全都明白了吧?”奚娆气沉丹田,声音高亢而清亮。 方才她不直说,就是为了让这些人亲眼看看,祁魁的真面目。 只有他们看到了这人间炼狱,才会深切地明白什么叫做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一个连亲生儿子都能当做续命药的皇帝,他们还敢继续拥戴吗? 在场的文臣武将只要是忠孝仁义之辈全都痛心疾首,捶胸顿足。 唯有卢大人和卢统领神色复杂,晦涩深冷。 “如此没有人性的残暴君主,还有何资格坐在那皇位之上!?” “臣等请愿——罢黜祁魁!” 众人的应和之声在承乾宫上空不断震荡。 “罢黜祁魁!” “罢黜祁魁! 第118章 姑姑到底想干什么? 奚娆轻轻闭上双眸。 眼皮微颤,脑海里浮现出祁月的样子。 国师,我替你报仇了。 虽然她从未当面挑明过,但奚娆心里明白,祁月之所以心甘情愿把护国公主的信物交给自己,允许她冒名顶替,就是为了报仇。 她恨南祁。 更恨那个为了巩固皇位,不惜把十岁的幼妹送上出嫁马车,独自享受安宁的兄长。 身为公主的确该有为国牺牲的觉悟,但当年真的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不过是因为和亲代价最小,只需要牺牲她一人,所以祁魁与满朝文武才会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权衡利弊,祁魁做得很好。 但身为兄长他不能保护自己的妹妹,自她出嫁后不施以任何援手,更任由她在羌国落入那种境地。 为了自保,祁月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乃至于…… “姑姑?” 忽然,“祁狅”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他担忧地凝视着她,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诸位大臣群情激奋,请求罢黜父皇,你怎么看?” 奚娆轻抿着嘴角,环顾四周:“既如此,那就请太子把皇上请出来吧!” “祁狅”惊讶地瞪起眼睛,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先前可没对他交代过这个步骤啊。 文武大臣也纷纷交头接耳,对着“祁狅”指指点点。 刚才他们都看过了,祁魁并不在承乾宫的寝宫之中。 谁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不在这里能在哪儿呢? 瞬时,十几道怀疑的目光投递过来,压得“祁狅”呼吸凝滞,心慌意乱。 太子告诉过他遇事不决就听奚娆的话,可这语气怎么不对劲呢? 好像公主就是冲着他来的。 奚娆见他迟迟没有反应,眉梢挑动,“怎么,太子不是早就把皇上给带走了吗?这会儿他的罪行也已经公之于众,你正好把他带过来,接受罢黜,从而便可顺理成章继承大统,不是吗?” “祁狅”面色骤变。 她在干什么,故意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就不怕朝臣们怀疑他早有预谋吗? 这与他们先前商量的完全不一样! 不等众人想明白,奚娆扭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卢统领:“当日太子从这里把皇上带走,金吾卫不是知道吗?” 哐当! 一记重锤砸在卢统领的脑袋上,眼冒金星。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祁狅”,怎么回事,公主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卢大人额头上更是渗满了冷汗,手指哆嗦着掏出一块帕子,心神不宁地擦起了汗。 “怎么回事?难道太子早就知道此事,并且把皇上给偷偷带出了皇宫,金吾卫也同样知情!?” 一名武将毫不客气地怒喝,冷厉地瞪视卢统领。 卢统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紧紧按住刀柄,“非也!微臣不知公主是从何处得知此事的,但微臣敢保证,绝无此事。” 奚娆冷笑了一声,“那你敢对着天空上盘旋的毒蜂发誓吗?发誓你现在说的都是真话,否则就让这些毒蜂蛰得体无完肤,毒发身亡。” 卢统领猛然抬头,满脸羞愤:“公主若有证据那请直接拿出来,如果没有,还请不要火上浇油!” 奚娆低低地咦了一声:“既然卢统领这么肯定不是太子,那本主就要找你要人了。身为金吾卫统领,负责整个皇宫的安危,皇上不见了,你们不可能这么久都没发现吧。” “我……”卢统领被她这反手刀捅得头皮发麻,一时间心烦意乱,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解释出个所以然。 那武将却是没有耐性了,冲上去就要擒拿住他,问个清楚。 两人便在这血腥味十足的密室内交起手来,你来我往,当真是半点不客气。 “够了!”奚娆凝眉大喝,“要打出去打,这里这么多人,伤及到无辜可怎么办?” 眼见场面快失去控制,“祁狅”迎着头皮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嗓音问: “姑姑到底想干什么?这可与我们之前商议的不一样。” 奚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轻声讥笑:“你让祁狅出来,亲自与本主说话。” 弄个假货来敷衍她,祁狅啊祁狅,我还是高看你了。 “祁狅”神色巨震,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姑姑……” “别装了,上次在东宫,本主就听出他身上有伤,而你——健壮得像一头牛!就算易容得再如何逼真,也不可能瞒过本主的眼睛。” 奚娆额头上隐隐凸起几根青筋。 她知道今日大局已定,但也不是没想过再给祁狅一次机会。 然而他终究还是让自己失望了。 “祁狅”只是个衷心的暗卫,不知道该如何与气场全开的奚娆交锋,顷刻间大汗淋漓,不知所措。 “公主,太子是有苦衷的,如果能来,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暗卫丁哀怨地解释,但奚娆已经不愿再相信。 她率先走出密室,回到祁魁的内室,等着卢统领灰头土脸地逃出来,一句话又将他钉在原地。 “说吧,皇上到底怎么了?” 卢统领心慌到了极点,下意识抬眸看向“祁狅”,暗卫丁心道蠢货啊,这下要撇清干系怕是晚了。 待众人把他们团团围住,暗卫丁想装傻都不行。 “太子想要尽早登基,本主是知道的,只要你实话实说,交代清楚皇上的下落,一切都好说。” 奚娆步步紧逼,让暗卫丁不由得不怀疑,这是她故意给太子设下的局。 依照先前计划,他本该在大皇子和二皇子揭露了祁魁的罪行之后,提议大家一起搜索皇宫,不经意间在皇宫的一隅发现祁魁的尸体。 那时,甭管是意外还是他杀,都与他没有关系。 若有人质疑,就把锅推到兰贵妃身上。若无人质疑,就按意外猝死来处理。 然后再让卢统领作证,告诉众人,密室是他们俩一起发现的,大皇子和二皇子是被他们一起救出来交给公主医治的。 如此,整件事就不会有任何漏洞。 他的处理方式也不存在任何问题。 谁知道奚娆突然改变计划,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更糟糕的是卢统领和卢大人始终被蒙在鼓里,被祁狅骗了不说,又被奚娆摆了一道。 暗卫丁强迫自己冷静,绞尽脑汁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咬死了不认是最好的,毕竟祁魁的尸体已经被他们提前运回了皇宫,丢进了一个枯井里。 此时卢统领不知道,奚娆更不知道。 然而卢统领却是沉不住气了,在大家咄咄逼人的质疑声中,汗流浃背,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个来自其它士族的金吾卫从外面冲了进来,义正词严道: “当日确实是太子把皇上掳走了!但卢统领却命令我们严守秘密,不得外传。此事不止我一人知晓,还请两位皇子和公主殿下明鉴!” 此言一出,暗卫丁呆若木鸡。 完了! 奚娆恍然大悟,痛心疾首:“原来如此,幼安啊幼安,你也太心急了。发现你大哥和二哥尚在人世,你就急了、慌了?说,皇上到底在哪?” 第119章 寻找祁魁尸体 暗卫丁如何敢说。 这要说了,岂不是坐实了公主的指控? 他紧攥着拳头,努力稳住心神:“姑姑莫要说笑,孤如何能知道父皇在哪。你们不相信卢统领孤可以理解,毕竟他也姓卢。” “但诸位不要忘了,卢氏贵女是父皇做主,赐婚给孤做太子妃的。也就是说,他对卢氏极为信任。既然如此,卢统领又怎么反过来帮助孤残害父皇呢?” 这番话虽然算不上滴水不漏,但也总算是拿出了一点驳斥奚娆的根据。 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立即就嘀咕起来。 “这……确实不太合理啊。” “太子此话有理。” “不过金吾卫统领居然是卢家的,真是出人意料呢。” 暗卫丁眼珠子一转,又想到了一个理由:“姑姑突然针对孤,怕不是和大哥与二哥达成了什么协议,故意祸水东引,挑拨孤与朝臣的关系,好渔翁得利吧。” 奚娆连声轻笑:“本主能得到什么好处?不管你们任何一位皇子登基,本主不依然还是护国公主么。” “太子既然不愿意承认,那就先找到皇上再说吧。” 祁狅会把祁魁的尸体藏在哪儿,她心里早已预想了几个地点。 也不继续与暗卫丁纠缠,直接带领群臣在宫里展开搜索。 暗卫丁见状也只能跟上,以免奚娆又背着他对大家说些挑拨之词。 众人先是把承乾宫翻了个遍,又分几拨人,去了金銮殿和后宫。 祈光宫、鸾凤宫也都在搜查范围之中。 奚娆未免太后再次受刺激,给她按下睡眠穴,让她昏睡了过去。 找着找着有人问道:“除了承乾宫,会不会其它宫殿也有暗道或密室?” 奚娆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但祁狅没必要把祁魁的尸体藏得那么深,他的目的就是让人找到,所以应该是丢在了一处较为隐蔽但又不至于很难找到的地方。 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不到一个时辰有些老臣就撑不住了。 奚娆摆摆手,允许他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带着武将继续往里找。 接近正午的时候,虞公公忽然从一个巷子里走出来,拦住了他们。 “公主殿下,老奴好像发现了什么,但是……老奴胆子小,没敢看。” “还请虞公公带路。” 奚娆扫了眼缀在队伍后面的暗卫丁,只见他眼神闪烁,四肢僵硬,就猜到虞公公应该是找对地方了。 虞公公带领大家来到一个狭小的院落之中。 看众人好奇的东张西望便解释道:“这里原是陈昭仪去世的地方,自从那以后就被皇上下令给封了,老奴也不知道是谁打开了这道院门。” 听得这话,大家都不由得对“祁狅”投出审视的目光。 暗卫丁苦笑不已,太子本意是让皇上下去给陈昭仪赔罪,如今可好,倒成了招致怀疑的又一个理由。 奚娆在院内踱步走了两圈,“虞公公,你不是发现了什么吗?本主怎么看出什么异常。” 虞公公眼神黯淡地指向一个地方。 奚娆定睛看去,才发现那竟是一座废弃多年的枯井。 低头向下的那一瞬,她立刻撇开了脸去。 “本主不忍心看第二眼,劳烦诸位大人把下面的……想办法给挪上来吧?” 尽管有武将在,但要从这井里把尸体拉上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因为井口太小,他们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才把祁魁从井里像倒拔垂杨柳似的,拽了出来。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请太医令过来验尸,看能否明确祁魁的死因。 但祁魁的尸体早就僵化了,适逢寒冬腊月,遗体倒是保存得很好没有任何腐烂,但也因此难以推测准确的死亡时间。 奚娆点点头,让太医令下去了。 她倒也没想过非要指证祁狅杀了祁魁,只要能挑起朝臣的争论,对他的太子之位表示质疑就足够了。 暗卫丁暗暗叹息,不知道该如何扭转这种局面。 卢大人和出自于寒门的大臣倒是极为坚定地支持他,但其他人就很难说了。 奚娆趁着四周嘈杂,踱步至暗卫丁身边。 “都到这个份上,他还不打算出来?” 暗卫丁有苦难言,险些忍不住了要把事情和盘托出。 “殿下真的是有苦衷所以才……要不这样,您容属下发个信号,看殿下怎么决断吧。” 奚娆神色漠然,未置可否。 暗卫丁就当她同意了,转身走到僻静处,吹了个呼哨,把潜伏在暗处的暗卫戌给叫了出来。 低声耳语,叮嘱他一定要将实情禀告给太子。 但他并不认为此刻太子现身是什么好主意。 因为那样一来,不仅他这个冒牌货要暴露,太子还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为什么他会变成那副模样。 等同于让祁狅亲口承认自己已经废了,他怎么可能做得到? 果然,一炷香过后,暗卫戌回来转述:“孤说过了,遇事不决,你只管听从公主的安排。孤相信她,这样做定然有她的理由。” 暗卫丁险些背过气去。 太子真是疯了,公主此举明摆着是要弹劾他,怂恿朝臣拉他下马,他怎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奚娆左等右等不见祁狅,终于下定决心。 “既然你们一时半会商议不出结果,那就先收敛皇上遗体,修御道,颁布哀诏,布置灵堂准备吊唁吧。至于遗诏该由谁来起草,本主要与太后商量过后再做决定。” 祁仁和祁宽率先附和:“姑姑说的是,今日先颁布哀诏,遗诏由谁起草,大统之位该有谁继承,都不是轻易能够决定的。” 暗卫丁焦躁的垂着头。 大皇子和二皇子已然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祁狅却还不肯改变对策。 这让他怎么办?! 奚娆的眼神讳莫如深:“怎么,你们也觉得幼安不能够继承皇位?” 祁仁和祁宽点了点头,“毕竟父皇德行有亏,他险些把我们虐待致死,他立的太子,如何能让天下臣民信服?” “那依你们所见,该当如何呢?”奚娆眸底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这真的不关她什么事。 两位皇子朗声道:“自当重新推选,让满朝文武挑选贤德之人继承大统!” 话落,朝臣们更加争论不休,一方赞成重新推举太子,一方则强烈反对,认为历朝历代没有这样的先例。 暗卫丁气愤难忍,咬牙切齿道:“公主莫不是忘了曾经答应过殿下什么?” “本主答应过他什么吗?”奚娆轻蔑地睇向他。 眼神如同凝固的琥珀般剔透,深藏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冷漠。 第120章 今晚就得行动! “这南祁的天要变了。” 一道沉闷而粗重的声音在奚娆身后响起,转身看去,发现刚才去歇息的几位老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了过来。 其中之一便是中书令荀大人的恩师,出自东阳虞氏。 在士族当中的身份德高望重。 他开了口,吵嚷的众人顿时停了下来,各自眼眸中都迸溅着不同的光。 祁魁薨,谁能在新皇登基之前立下从龙之功,不仅意味着他自己能够身居高位,连带着他身后的家族也能一飞冲天。 “虞公公,听说皇上的尸体是你发现的?你是如何……想到要到这儿来的呢。” 虞大人一开口就直奔要害。 虞公公对他露出了一个黯淡的眼神。 同样姓虞,他们同源同宗,却一个是深受士族弟子爱戴的贤能,一个是受人唾弃的内侍。 虞公公从属于虞氏分支,从小到大没受到过家族的荫庇。 反倒因为家中寡母很早因病去世,受尽了亲戚的白眼,为谋求一条生路,托人介绍,想办法进宫做了内侍。 这么多年只偷偷收养了一双儿女,将来给他养老送终。 然而就是这么点心愿却成了他最大的软肋。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回道:“老奴只是遵照公主的命令,仔细在宫中搜查。一路找来,就看到了这个院子……也许是冥冥之中先皇的魂灵在指引吧,老奴站在这门前就觉得阴风阵阵,心惊肉跳。” “只是这样而已?”虞大人沉着脸追问。 虞公公满脸坦然:“是啊,就只是这样而已。虞大人想说什么还请直言,老奴年纪大了,听不懂那些拐弯抹角的话。” 虞大人自然怀疑他受人指使,其实早知道祁魁的尸体在哪,却假装偶然找到,要引诱众人去怀疑祁狅。 没想到虞公公老奸巨猾,并没有被他炸出破绽。 奚娆冷眼旁观,就明白虞大人也是站在祁狅这边的,粗略估计了一下意见不同的两拨人的数量,感觉还略逊一筹。 她悄悄侧身,给方才按兵不动的厉王妃使了个眼色。 厉王妃立刻走到厉王身后,用力掐了他一把。 “哎哟!”厉王痛得猛地跳起,随即尴尬地发出干笑,“嘿嘿,嘿嘿,本王有几句肺腑之言想说,这件事嘛……固然有些荒唐,但也并非没有道理。” “三个都是我的侄孙,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谁要是能解决掉这天上黑压压的毒蜂,我就支持谁继承大统,诸位觉得如何?” 厉王妃也随之附和:“我看这个法子好,交州城的百姓因为这挥之不去的毒蜂人心惶惶多日,如果他是真龙天子,定然能想办法解决这场灾厄。” 说完,她对在场好几个荀氏门生悄悄比划出了暗号。 刚才还摇摆不定的这些人立刻出声表示赞同:“此举甚好,我们都赞同厉王的提议!” 虞大人深蹙眉头,心中疑惑不已。 “荒谬!挑选一国储君怎能如何儿戏?依老夫看,只要烧起高高的柴火,用滚烫的烟雾自然就可驱逐它们。” “是吗?”厉王妃忍不住讥诮反问:“虞大人既然知道方法,为什么不派人这样去做呢?” “那当然是因为……老夫家中也有人被蛇咬了,自顾不暇所以才没有……” 就在这时,一道华丽妖娆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还没说话就激动得面颊颤抖,冲到祁魁的尸体前,重重地扑了过去。 “皇上——皇上啊——” “您怎么就这样去了?您答应过兰儿,说要和兰儿白头偕老,永生永世在一起的您都忘了吗?” 兰贵妃趴在祁魁身上痛哭出声,看起来极度悲伤。 祁宽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被奚娆严厉地瞪了回去。 兰贵妃哭得那叫一个真情实感,眼泪鼻涕齐飞,不少人深受感染,也跟随她一起抹起了眼泪。 其中就有厉王。 他蹲在祁魁尸体旁边咧嘴哀嚎。 奚娆怀疑他这样做是因为刚刚被厉王妃给掐得太疼了,所以借机发泄。 唯有祁仁和祁宽脸上一块青一块白的,神情格外复杂。 作为儿子,看到生父死了,怎么也该有些难过。 但作为受害者,他们实在是挤不出半点眼泪。 待兰贵妃终于止住了哭声,这场闹剧也该落下帷幕了。 兰贵妃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站了起来:“本宫也觉得厉王的法子很好,简单直接,方可证明他乃天命所归。诸位要是不同意,只管去请示太后。” 祁仁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亢奋之色。 他知道这是奚娆故意制造的机会,如今朝堂、后宫、皇族的关键人物都支持重立太子,于他而言就仿佛是天上掉馅饼。 喂到他嘴边的东西难道不吃? 暗卫丁却矗立在暗处愁眉不展,快要忍不下去了。 虞大人和卢大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正在商量着什么,看样子是真的打算要去鸾凤宫。 奚娆感觉自己身后突然多了一个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戴着兜帽的冷墨雨。 冷墨雨凑近她耳边道:“太子的私兵已守住了各个宫门口,随时可以冲进来,你打算怎么办?” “不急,眼下这种局势,祁狅要是敢动手,就是坐实了朝臣对他的怀疑。以他那瞻前顾后的性子,至少要等一晚。” 奚娆轻描淡写地回了她这句话,暗卫丁一字不落地全听见了。 公主竟也有自己的暗卫? 他十分惊讶,同时又心神不宁地想,那他们之前为什么一直没有发现? 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的武功很高。 一股彻骨的凉意从暗卫丁的脚底板直窜胸口。 奚娆有这样厉害的帮手在,岂不是很多事都早已躲过了太子的耳目? 暗卫丁心头惴惴,汗如雨下。 不能再等了,必须要立刻回去说服祁狅,今晚就得行动! 在谁也没留意的情况下,暗卫丁迅速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出宫,回到了东宫的马车上。 “殿下,我们不能再相信公主了!” “朝臣们正在商量如何废除你,重立太子,听属下一句劝,立刻起兵吧!” 第121章 孤相信她 祁狅躺在柔软的褥子上,面容苍白如纸。 今日是他的好日子,如果计划顺利,三日内给祁魁发丧,第四天他就能登基。 到时候他入住承乾宫,把祁魁留下的密室封起来,重新在底下挖一条地道,直通公主府,只要空闲下来就可以去探望奚娆。 他要册封鼎鼎为公主,宣告阿湛的身份。 即便现在阿湛还不愿意做太子,他身为父亲也应当公开他的身份,让他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出皇宫。 但奚娆却没有按照他们的计划行事。 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却打从心底不愿相信暗卫丁的质疑。 “不要武断,她与孤绑在一条船上,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断然没有支持大哥或二哥登基的道理。以前孤总是因为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就早早盖棺定论,这不是什么好习惯,得改。” 暗卫丁瞠目结舌。 “可是殿下,都这个节骨眼了,公主还能怎么扭转局势?万一朝臣们真的答应重新推举太子,那我们之前的努力岂不都白费了?” 祁狅摇头,声音低哑:“不会。她目光长远,以前在西奚时就有不少大臣因为得罪了奚甫而偷偷拜访她,恳求她帮忙出个主意。若对方是值得相帮的良臣,她都会暗中相助,常常出其不意,找到解决的办法。” “但这不是西奚,是南祁啊!”暗卫丁真想撬开太子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被奚娆下了蛊。 但她若真有这种本事,早干什么去了? 又如何会受那么久的屈辱? 祁狅轻轻吐了口气,神色是有些复杂的。 “孤犯下大错,所以如今她把心里真实所想的都藏了起来,但这次孤想要相信她。” “大哥和二哥不了解南祁如今的情况,孤相信她不会意气用事,为了报复孤就支持旁人。” 暗卫丁快要听不下去了,急得团团转。 但他们这些下属再怎么着急又有什么用呢,太子的性子他们还不清楚吗? 固执的时候真是八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以前怀疑、憎恨奚娆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后悔、一厢情愿的时候还是这样。 “那殿下就打算这样,按兵不动?” 祁狅冷静地点了点头:“既然她有了别的主意,那孤就安心等着。这件事拖不了多久的,至多明日早朝就会有结论。” 要不是顾及他的身体,暗卫丁真想用一盆冷水泼醒她。 现在相信她还有用吗? 作为旁观者他早看出来,奚娆已经对太子失望透顶。 她连给郡主下失忆蛊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摆明了今后要与太子划清界限,太子却偏要自欺欺人! 暗卫丁实在不希望看到祁狅功亏一篑,暗暗咬牙退了出去。 他与暗卫甲几人商议,万一明日早朝公主真的背刺太子,站在了大皇子或二皇子那边,他们就擅自行动,拿着太子的虎符指挥私兵入宫。 就算事后落得一个被杀的下场,他也绝不后悔! 不久,宫中再次传来消息。 虞大人和卢大人前往鸾凤宫,想要恳请太后下懿旨,支持祁狅登基。 但太后自从回到鸾凤宫之后便一直晕厥,直到傍晚也没能醒来。 他们只得遗憾地离开,各自回家去了。 今夜注定不会平静。 但凡是有些野心的朝臣都在积极行动,互相联络或者刺探消息。 唯有东宫静谧的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祁狅岿然不动,倒是让卢氏愈发觉得他沉稳冷静,具有帝王之相。 卢惠生贤惠地在家做了一些可口的糕点,命人送到东宫。 祁狅没兴趣品尝,收下之后便分给了下属。 他心心念念只有奚娆,反复在脑海中叮嘱自己,切勿再犯同样的错,这次必须要相信她。 “殿下,该上早朝了!” 暗卫丁进屋来唤醒他,祁狅指间一颤,喉咙沙哑:“知道了。” 其实他一宿没睡。 说是相信,但这件事实在太重了,他难免心中忐忑,被两种截然相反的念头来回拉扯,根本无法入眠。 东宫的马车准时驶往皇宫,他们抵达时,大部分朝臣也都到了。 暗卫丁把门帘撩起一条缝,警惕地向外望去,“奇怪,怎么不见二皇子的车驾?” 祁狅的反应十分淡然:“他可能与大哥在一起,如果真要挑选他们其中一人,二哥应当会自愿放弃,推举大哥。” 暗卫丁惆怅地皱眉:“您还真是一点也不担心呐。” 祁狅轻笑,“有她在,孤放心。” 暗卫丁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待上朝的鼓声响起,暗卫丁撩起袍子走出马车。 临走前,万分恳切地劝了祁狅一句:“殿下,您应当明白,要是没了这太子之位,您便会从云端跌落泥泞,什么都不是了。” 祁狅心尖猛然一震,不怒自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而再询问,暗卫丁已经跳下马车,往前走了。 祁狅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会的,不会的……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暗卫绝不会违逆他,一定是他多想了。 今日的天空湛蓝透亮,没有下雪,也没有起风。 金銮殿在晨曦的映照下散发出耀眼的金光,尤其是屋檐上那一排狻猊,威风凛凛,格外灵动。 奚娆的嘴角不自觉上扬,头戴凤冠,款款迈入殿内,每一步都显得那么从容不迫,华贵雍容。 “护国公主驾到,太皇太后驾到,厉王驾到,太子驾到!大皇子驾到!” 虞公公早已选择好了阵营,此时心里无比轻松。 声音嘹亮,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月儿,到祖母这边来。”太后昏睡了一整晚,终于在今日清晨醒来。 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祁月,元嬷嬷哄了她半天才算哄好,直到现在来到朝堂上,她这心脏又开始慌乱地跳个不停。 奚娆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祖母别怕,月儿会一直陪着您的。” 太后禁不住哀叹:“现在可怎么好哇,万一待会他们还是吵吵嚷嚷,不肯让幼安登基,哀家下懿旨真的管用吗?” 奚娆眼底里划过一丝讥诮,面上却丝毫不显。 “难说,如今朝臣们分为两派,就看哪一方的人数更多了。” “你定然是站在幼安这边的……对吧?”太后紧紧抓住她的手指,用她那双几乎失明的眼睛期待地望着她。 “我……”奚娆有些于心不忍,但她已经给了祁狅一宿的时间了。 他自己优柔寡断不把握机会,又如何怪得了她? 就在这时,虞大人和卢大人同时出列,高声阐述起他们的意见。 称颂祁狅作为太子这几年来的功绩,为南祁臣民做了哪些实事,高瞻远瞩、爱民如子,希望大家能心里明白,他是一位经受过历练的太子。 登基后必定能够给南祁带来盛世之气! 但有支持的就有反对的,反对的那批朝臣却认为祁狅名声太差。 多年来任性妄为,不立太子妃,膝下还只有一个郡主,比不得大皇子早已成婚生子,子嗣丰富,两个儿子都已经快十二岁了。 双方据理力争,谁也不让着谁,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 太后急得直哆嗦:“别,别吵了!你们这是想气死哀家……幼安,哀家推举幼安继承皇位!” 突然,一名殿前侍卫急惶惶地冲了进来。 “报——启禀太皇太后,祈光宫内侍来报,说……兰贵妃与四皇子忽然失踪了!” 第122章 毒蜂覆棺 太皇太后听得满头雾水。 “你说什么,兰贵妃和四皇子不见了?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兰贵妃该不会是带着四皇子回娘家了吧。” 殿前侍卫不敢妄言,把那名报信的内侍给带了进来。 内侍颤抖着行了大礼,这才把昨晚直至凌晨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奴才们本来是昨晚就想禀告太后的,但也担心找得不够仔细,所以在派人去过荀府之后才敢确定,兰贵妃和四皇子是真的失踪了!” 太后捂着心口,身子猛地一歪。 奚娆手疾眼快扶住了她,“放肆!兰贵妃和四皇子失踪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报?太后身体不适,为何你们不派人去东宫,再不济,来禀告本主也好啊!” “如今事情都发生多久了,万一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你们如何担当得起?” 内侍被吓得抖索筛糠,哐哐往地上磕头。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啊!奴才们不是有意要隐瞒的,实在是……昨日宫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奴才们心里害怕呀……” 太后拽了祁月一把,“好了好了,先别急着发火,赶紧去找人!” 荀芷兰出了什么事她无所谓,但四皇子可是皇家血脉,断然不能有事的! 奚娆冷下脸,瞥向卢统领:“金吾卫何在?兰贵妃和四皇子失踪,你们为什么不知道?立刻去找,找不到就不要回来回来了!” 卢统领有点发懵。 他昨晚确实失职,因为要与父亲商量今日的对策,所以擅离职守,偷偷回了趟卢家。 没想到就在这节骨眼上,祈光宫居然出事了。 “微,微臣领命,这就带人去找!” 奚娆半眯起眼睛,看着他把大部分金吾卫从金銮殿带走。 暗卫丁站在大皇子祁仁身边,敏锐地察觉到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兴奋。 为什么? 难道他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可兰贵妃和四皇子失踪,与皇位之争有关吗? 暗卫丁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静观其变。 哪知道卢统领刚走没多久,又有人前来禀告,而这次的消息更加令人震惊。 “报——启禀太皇太后,二皇子殿下他他他……” 太后疑惑地拧起眉毛:“祁宽不是昨日才回来吗?他又怎么了?” 众人这才发现,今日只有大皇子到了,二皇子祁宽压根就没有来。 侍卫面有难色,支吾了半晌才说清楚一句完整的话:“二皇子寝宫的内侍来报,说是宫内宫外都找不到他的人影,怕是……遭遇了不测。” 轰咚! 太后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奚娆左手搂住她的肩膀,右手按住她的人中,“祖母,您没事吧,快醒醒啊!” 兰贵妃和二皇子前后脚出事,不得不让人产生联想。 更诡异的是大皇子祁仁的表情,嘴角极不自然地抽搐,像是想做出紧张、悲伤的表情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朝臣们瞬间乱成一团,整个金銮殿喧闹得宛如菜市场一般。 奚娆大喝:“够了,都别吵了!眼下还是找到人要紧,其余的事……” “报——”这回进来的侍卫抬眸看了看,眼见太后晕了,连忙改口道:“启禀护国公主,刚才有一大群毒蜂飞进了皇上的灵堂!追着里面的内侍和丫鬟蛰,此刻盘踞在梓棺上……不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此言一出,殿上的喧闹声更大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叫嚷起来,吵得奚娆额冒青筋。 “都给本主闭嘴!不就是一群毒蜂吗?昨日厉王提议,说谁要能解决这群毒蜂,就立谁为太子。二皇子不在,那就让祁狅和祁仁先去试试吧!” 祁仁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不,不是吧姑姑,这……” 暗卫丁没吭声,转身就往外走。 他不会驱赶毒蜂,但用烟熏是基本常识,试试总比在这儿打嘴仗强。 祁仁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一路上不停地给奚娆使眼色,但奚娆却无动于衷。 朝臣们与皇子一同浩浩荡荡赶赴灵堂,到了才知道,这里的场景比侍卫描述的更加可怕。 上万只毒蜂密密麻麻爬满了梓棺,把它裹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任谁看了都会感觉头皮发麻,浑身刺挠。 暗卫丁派人拿来了木柴,打算在灵堂里架起来烧,然而却被好几位大臣阻止:“不行啊,这火要是烧起来,把整个灵堂也给撩了怎么办?你父皇的遗体还在里面呢!” “是啊是啊,还是想个别的办法,这点火太危险了!” “要不让人蒙着脸,进去把毒蜂赶出来?” “这么多毒蜂,怎么赶?再说了,脸可以蒙住,但四肢和其它地方怎么办?这毒蜂可是会钻进人的裤腿和袖子里的!” 说着说着,这些人又吵了起来。 奚娆不耐烦地呵斥道:“行了,你们还没吵够?办法想不出一个,只知道在这里争论不休!本主算是看出来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草包、饭桶!” 说罢,扬起手臂,震袖长袖,朝着灵堂走去。 “公主这是要做什么?公主不要冲动啊!” “快,快拦住公主殿下!” 暗卫丁也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但想起她操纵蛇群的手段,立即僵在了原地。 此事只怕就是她一手安排的。 否则这些毒蜂怎么会突然从天上飞下来,营造出如此可怖的景象。 “你们都别过来!”奚娆面容冷肃地扫视四周,眸色极为坚定,“本主记得上古圣贤说过,天降异象有可能是噩兆,也可能是祥兆。这毒蜂来得蹊跷,却偏偏集中在皇兄的梓棺上,说不定是想要传达什么讯息……” 所有人都面露惊恐,害怕地不断往后退,只有她镇定从容地往前走,跨过门槛,来到梓棺前。 奚娆看到这么多密密麻麻的毒蜂,也有些头皮发麻。 却在深吸一口气后朝它们伸出了手…… 奇迹发生了。 趴在梓棺上数以万计的毒蜂居然像潮水般往左右两侧退去,露出了下面的棺盖。 在场的每个人都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 “为什么这些毒蜂会给公主让路?” “快看,它们飞起来了!” “公主小心!等等,它们竟然没有攻击公主,而是绕着她在旋转……” 伴随着朝臣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一大群毒蜂盘旋而起,环绕着奚娆飞了好几圈,而后闪动翅膀飞出灵堂,最终渐渐消失在了周围。 包括暗卫丁和祁仁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奚娆驱赶走了毒蜂本该高兴才对,却不知道为什么,她转身出来时,脸色极为凝重。 “有件事本主其实一直不信,但事到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第123章 护国公主抚军监国 什么事啊? 奚娆的话让满脸震惊的朝臣们更加惊讶。 暗卫丁更是警惕不安地竖起了耳朵。 “公主此话何意?”虞大人刚才站的离她最近,那种亲眼所见毒蜂盘旋而上的震撼,估计要很久才能从脑海里消散。 “是啊,公主何出此言?您是知道什么事情不方便说出口么?” “难道是有关太子之位的人选?” “还是皇上离世之前留下过什么话?” 不怪乎众人有这样多的猜测,祁魁死的突然,虽然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揭露他的恶行,那恐怖的密室也做不了假,但也有很多人觉得事情发展得太快了。 静下来细细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 奚娆长长地叹了口气,眼角眉梢之间夹杂着忧虑。 “诸位大人真想知道吗?” “这是自然!”虞大人环顾众人,“毒蜂来得诡异,太子是否应当继承皇位又存在争议,适逢多事之秋,还是尽快稳住大局为上啊。” 奚娆肃然点头,“虞大人言之有理,稳住南祁大局才是最重要的。但你们刚才也看到了,祁狅与祁仁前怕狼后怕虎,连厉王提出的那么一小点要求都做不到,实在是教人失望。” “难怪……皇兄在不久前给本主留下了这么一份遗诏,原来是早就想到了这点。” 遗诏? 这绝不可能! 暗卫丁蓦然抬头,死死盯住了奚娆的脸。 同样激动和不可置信的还有大皇子祁仁。 姑姑到底在干什么?她难道忘了之前对他的许诺? “姑姑若有遗诏,为什么一开始不拿出来?”祁仁头一个提出质疑。 暗卫丁顶着祁狅的脸,也发出疑问:“是啊,姑姑如果有父皇留下的遗诏,为什么昨日不说?” 奚娆冷冷地睥睨他们。 “因为本主并不想参与皇位之争,让人误以为我野心勃勃,居心叵测。” 这话是越来越让人听不懂了。 祁仁不耐烦道:“还请姑姑明示,直接把话说清楚吧!” “对,还请公主明示!” “既有遗诏,为什么迟迟不拿出来,该不会是公主命人伪造的吧?” “请公主把遗诏拿出来,好让诸位大人验明真假!” 奚娆轻挑眼角,眸底里闪烁着点点寒星。 唇边挂着淡淡的冷笑,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既然你们这么想看,那本主就拿出来……让你们好好看个清楚。” 这一刻,她的面容冷若冰霜,眼神中透着狡黠的光芒,如同寒冬里的北风,让人不寒而栗。 一张明黄色的圣旨被她从腰间缓缓取出。 两手摊开,露出落有玺印和文字的那一面,递给了虞公公。 虞公公面露骇然,“公主,这……” “宣读圣旨本来就是你的职责,看到什么就读什么,不用怕。” 虞公公心神不宁地接过圣旨,低头才看一眼,瞬时瞳孔微缩,双腿微微颤抖。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朕自觉天命将绝,为祖宗江山计应传位于太子,然皇长子祁仁性情暴戾,滥杀庶民;皇次子祁宽私通后宫嫔妃,德行有亏;太子祁狅优柔寡断,不堪重任……” “朕忧心忡忡夜不能寐,为遮掩身患血症一事,囚禁皇长之和皇次子于密室之中,虽为迫不得已,却终究违背人道,终日惶恐难安…… “朕感大限将至,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护国公主持玺升承乾宫,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护国公主决之!” “待大局已定,重立太子,执掌朝政!” 话音未落,灵堂内外一片死寂。 在场但凡的长了耳朵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呆怔在当场,眼神空洞,恍然失神。 虞大人率先反应过来,从虞公公手里夺走圣旨。 先检查了玺印是否为真,然后又细细辨别上面的文字。 “这,这不是皇上的笔迹!” “这当然不可能是!”奚娆眸清目正,冷艳的脸颊上没有半点心虚,“皇上生前批改的奏折,也大多是太子代笔的,不是吗?” 就是如此,虞大人才更觉可怕。 “太子……这份奏折难道也是你代笔的吗?” 这份圣旨犹如晴天霹雳,劈得他头晕目眩,一口血淤堵在嗓子眼。 暗卫丁的下颌骨紧绷着,冷着脸走过去,接过这圣旨仔细查看,同样身形俱震。 因为这上面的笔迹,的的确确是属于祁狅的。 暗卫丁还认得他收笔的习惯,略微上挑,会留下一个独特的弧度。 就算是让祁狅重写一遍,也不会有任何不同。 但这怎么可能是太子所写? 只要让他们看看现在祁狅的模样,奚娆的谎言定当不攻自破! 可暗卫丁不明白的事,如果是伪造的圣旨,为什么上面的玺印却是真的呢? 他哪里知道,奚娆拥有一张祁魁许诺给她的空白圣旨。 筹谋数日,就是为了今天! “皇兄之前把这份圣旨交给本主时,本主果断推拒,因为本主并不相信这上面所写之事都是事实,但偏偏就这么巧,兰贵妃和祁宽昨晚双双失踪……” “你们仔细想想,要不是他们担心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为什么会逃了?还有四皇子,兰贵妃为什么连他也一起带走了?” “祁仁滥杀庶民,此事尚无证据,但只要彻查,想必也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奚娆摇头叹息:“至于幼安,今日只要你敢闯进这灵堂,为你父皇赶走这些毒蜂,这份圣旨本主便不会拿出来。” “可惜啊,他们都太令本主失望了!诸位朝臣扪心自问,先皇的遗诏有错吗?” 虞大人拱手而立,满脸阴沉:“但命护国公主持玺升承乾宫,抚军监国,历朝历代都没有这样的先例……也太不像话了!” 奚娆横眉冷视:“没有先例,本主就做这个先例!” “还是说,你们打算两眼一闭,稀里糊涂推举一位皇子继承皇位?别忘了,你们从昨日吵到今日,也没有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来!” “不是本主野心勃勃,而是你们太过无用!承乾宫堆积了那么多奏折,你们处理了吗?各郡的雪灾你们关注了吗?拨放赈灾款了吗?再继续吵下去,南祁的百姓都将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席话如同当头棒喝,敲得朝臣们个个面容发烫。 他们也不想被人指责尸位素餐,但这些天他们也确实怠慢了公务,脑子里都是如何赢得从龙之功。 虞大人摸着胡须,沉思良久终于跺了跺脚,躬身表态:“公主说得对,臣等当以大局为重,谨遵遗诏,百司所奏之事,皆启护国公主决之!” 第124章 这才叫背叛! “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啊!”卢大人脱口而出,急得是满脸涨红。 他把所有的砝码都压在了祁狅身上,眼瞅着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竟被护国公主截胡,这要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但情急之下,他并没有翻盘的办法,这下意识的反对就显得过于冲动了。 奚娆冷冷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 “卢大人认为不可,是决定抗旨咯?” “不不不,微臣不是想要抗旨,只是……这圣旨来得太过蹊跷,微臣始终觉得不可以草率,还是请中书省和门下省集中商议之后再……” “事急从权的道理,卢大人不懂吗?本主抚军监国就让你这么忌惮?”奚娆满脸讥诮。 卢大人狼狈地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微臣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不敢相信先皇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太过匪夷所思。” “你不相信,所以就能反对,抗旨不尊?”奚娆轻蔑地摇了摇头,“依本主看,卢大人怕不是老糊涂了。来人——把卢大人拉下去!” 话落,两名带刀殿前侍卫便走进金銮殿,准备架起卢大人。 他们效忠于南祁皇族,既然奚娆的圣旨是真的,他们就听命于她。 “公主息怒,老臣以为卢大人只是暂时没想通罢了。”虞大人赶紧上前拱手求情,并对两股颤颤的卢大人使了个眼色。 卢大人胆战心惊,下跪求饶:“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微臣说错话了,微臣愿意以大局为重,谨遵遗诏,还请公主原谅!” 奚娆神色深冷地摆了摆手:“看在幼安的份上,本主饶了你这次。” “既然大家都没有异议,那本主就颁布第一条监国诏令:从即刻起,废除三皇子祁狅的太子之位!” 她的声音高亢清晰,震耳欲聋。 暗卫丁身子猛然一颤,脸上溢满了困惑、震惊与不解。 后面奚娆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脑子里嗡嗡的,响彻的都是“太子被废了”这五个字。 他浑浑噩噩地走出金銮殿,正打算放出信号,让埋伏在宫外的太子私兵攻进来,却被暗卫甲一把拽住。 “你想干什么?”暗卫甲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暗卫丁面露愤然:“公主竟然废了太子,难道你还能忍得下去?” 暗卫甲紧紧按住他的手,压低了嗓音道:“不行,太子已经察觉到我们想做什么了,暗卫庚拿走了另一块虎符,仅凭我们无法调动私兵!” “是谁走漏了消息?”暗卫丁一拳头砸在墙壁上,暗恨不已,“那接下来怎么办?殿下……会如何处置我们?” 暗卫甲重重叹了口气,“殿下让我们自己回去领罚,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如今看来,奚娆当真是个妖女,殿下为了她都变成什么样了?早知当初还不如……” 但思及郡主和小公子,暗卫丁后面半句话没能说出口。 暗卫甲也极为无奈,只能寄希望于祁狅还留有什么后招,能够峰回路转。 他们回到祁狅身边,禀报完该禀报的一切,马车内落针可闻。 “我想和护国公主单独谈谈,你们……去请她过来。” 祁狅心头扎满了荆棘,根本不敢深想。 只要略一思量,他的心口就止不住地战栗。 奚娆此举其实早有征兆,他接受不了就一味逃避,如今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他却依然不肯承认。 一个时辰后,与几位老臣把眼下积压的奏折给批复完成后,奚娆才款款走出承乾宫,朝宫门走来。 东宫的车架并不醒目,但她一眼就能辨认出来。 那日祁狅特意坐着马车从她门前经过,与一名宫女卿卿我我时,刚好被她看了个正着。 就算祁狅厌弃柳眠了那又怎样? 男人总归都是喜新厌旧的,再多的深情都只是表现在嘴上。 不过事已至此,她倒是有点想知道祁狅会说些什么。 “我来了,就站在你的窗外,有什么想知道的……问吧。” 祁狅唇边扬起一抹苦笑,如今她竟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了?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姑还是先上马车吧。” 他原本是不打算以这副样子见她的,但事态紧急,再顾及脸面和尊严就来不及了。 “不用了!” 奚娆冷声拒绝,“三个孩子还在公主府,我着急回去,如果你没有话要说,我便走了。” “等等!”祁狅紧张地攥住了身上盖着的狼皮,“……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奚娆心中冷笑,却又难以控制地翻涌出一丝酸楚。 “以前你总说我背叛了你,因此饱受痛苦,所以我必须承受你给予的一切凌辱、谩骂与报复。” “但我今日告诉你,那些根本就算不得背叛,这才是!” 祁狅紧抿双唇,久久说不出话来。 直到听见奚娆毫不犹豫地离去,突然歪头,呕出一口鲜血。 “公主,您太过分了!”暗卫丁神情激愤地拦住了她,“你知不知道太子他为了你,为了小公子……” “住嘴!孤让你说话了吗?”祁狅睚眦欲裂,像是一条濒死的鱼,在退潮的沙滩上垂死挣扎。 暗卫甲也禁不住对奚娆怒目而视,眼底里充满了憎恨。 奚娆早料到了这一幕,轻笑了两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以前不懂,总以为只要两个人相爱,就算有过什么误会,也终有解开的那一天。” “但现在我明白了,错过就是错过,失去就是失去,破镜不能重圆,前缘无法再续,不如一别两宽……此生再不相见。” 祁狅轻启嘴唇,喃喃重复着这句话。 “不,孤不许,你想要监国那就监国,毕竟眼下的形势确实很乱,二哥和兰贵妃还失踪了,我可以暂时不做太子……” 奚娆骤然拧起眉梢,“够了,你在说什么胡话?别让你的属下看这种笑话!况且你当真想不明白,祁宽和荀芷兰为什么会失踪吗?” “祁狅,别让我看不起你。” 她转身离开,不再有任何留恋。 她与祁狅彻底两清了。 第125章 欢声笑语 “殿下,您就这么任由公主她……不用多久,废太子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交州城,到那时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您想过吗?” 暗卫甲和暗卫丁刚刚死死咬着牙,才忍住了没有对奚娆动手。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祁狅连这样的背叛都能容忍。 “她恨我。”祁狅沉闷地吐出这三个字,面如死灰。 太子之位废就废了吧,反正他也不是那么想当皇帝,但再大的打击都没有奚娆的那一句“此生再不相见”更为可怕。 他呆怔地躺了许久,直到一股寒风从窗口灌进来,吹拂过他的脸颊。 “回东宫吧,吩咐他们收拾行李,我既然已经被废,就没有资格继续住在东宫了。” “难怪她不肯把鼎鼎送回来,原来是早就想到了今天。” 祁狅唇边还残留着一丝血沫,却诡异地笑了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暗卫甲和暗卫丁什么也不敢再说,唯恐把他刺激得更狠,发了疯。 两人只能小心翼翼在旁边守着,按照他所说的去做。 祁狅的私兵在皇宫外潜伏了一天一日,此时已经精疲力尽,他们过去安抚了一下,命令他们化整为零,在交州城内寻觅僻静荒宅藏起来,抓紧时间修整。 接下来他们势必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护国公主监国毕竟只是暂时的。 过不了几日,朝中大臣就会联名上表,请求公主另立储君。 国不可一日无君,拖的时间久了,南祁就真的要乱了。 奚娆回到公主府,脸上挂着轻松而温煦的笑。 “墨雨,该做的事我都已经做完了,收拾行李,三日之后,咱们启程返回仇池。” 冷墨雨原本懒散地靠在门框上,听闻此言立即站直了,扭头朝她看了过来。 “你真那么做了?” “不然呢?”奚娆释然地勾起唇角,仰面看向湛蓝的天空,“虽然没看到他当时的表情,但我想一定是苦不堪言、震惊失色。废了他的太子之位,给他制造了这么大的麻烦,没两三个月他绝对缓不过来。” “剩下的烂摊子就留给他自个儿收拾吧,能不能再次爬到那个位置,就看他能不能汲取教训,利用士族,权衡利弊了。” 冷墨雨撇了撇嘴:“说到底你还是手下留情了。” “不论如何,他都是鼎鼎、阿湛和昶儿的生父……昶儿能活下来,他是有功的。”奚娆苦涩地牵起嘴角,“真要杀了他,岂不是过河拆桥。” “哼,行了行了,你不用解释,我都懂!”冷墨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外面冷,你赶紧进屋吧,昶儿方才说感觉到了一点光,看来眼睛是快好了。” “真的吗?”奚娆喜出望外,急急忙忙往里走。 一推开房门就听到了昶儿稚嫩而欢快的叫声:“娘亲,是娘亲回来了对吗?” “是,是娘亲!我的乖昶儿,你能感觉到光了?”奚娆走过去,张开双臂便小脸红扑扑的昶儿抱进怀里,捧起他软糯的脸蛋一连亲了好几下。 “是的是的,昶儿都能知道窗户在哪儿了!昂,娘亲你也亲亲我嘛!”鼎鼎见状也凑了过来,对着她噘起樱桃小嘴。 奚娆噗嗤乐了,把她也抱了过来,“好好,娘也亲亲你。” 阿湛环抱着胳膊杵在旁边,小大人似的嘲笑他们:“多大的人了啊还要亲亲,羞不羞呀你们。” “我还是个宝宝,就要亲亲!”三个孩子里,鼎鼎最会撒娇,脸皮也最厚。 完全不在意阿湛的嘟囔,抱着奚娆又亲了回去。 昶儿也不甘示弱地抱着奚娆嘟嘟嘴,他的内敛和羞涩,这几日都被鼎鼎给磨的差不多了,活泼开朗了许多。 奚娆干脆探出手,咯吱俩小只的腋窝,鼎鼎被闹得笑岔了气,阿湛也忍不住被感染了,和他们抱作一团。 屋子里霎时充满了欢声笑语。 下午,卢大人和虞大人带着门生登门拜访。 紧跟着抵达的是朝中诸位老臣以及大部分武将。 原本冷冷清清的公主府一夜之间变得车水马龙,炙手可热。 但奚娆不肯收礼,对于他们送来的礼物一概拒绝,让当初怀疑她别有用心的朝臣大失所望。 金银财宝她已经从祁狅那儿搜刮了不少,未免进一步拉深仇恨,她断然不能收礼。 接下来三日,冷墨雨会联络商队,把公主府的财物偷偷转运出去。 她们离开之时,公主府必将干干净净。 如今,奚娆只与大家商讨公事,把眼前棘手的不得不处理的事情解决了。 并提议士族世家捐钱捐粮,帮助遭受雪灾的郡城度过危难。 祁狅还是太子时,这件事原本是祁狅在管,因为中书省扣押奏折,祁狅擅自动用东宫的物资,他们还为此上奏弹劾。 如今事情摊到了自己身上,这才怀念起祁狅的好。 当然也有些士族干脆装傻,既不想出钱也不想出粮,质问奚娆为什么不动用国库。 奚娆冷笑诘问:“国库空虚不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吗?本主才回来多久,如何能知道其中猫腻?要不是荀大人和中书令崔大人死了,本主必定会让他们给个交代。” “但事情摆在眼前,如何尽快解决才是最重要的,就要算账也得等到这件事解决之后!” 说罢委托虞大人全权处理,若有人敢不从,当场罢官免职。 “公主,这也太草率了!怎么能……这不是强迫咱们出钱吗?”某士族不忿道。 “对,本主就是强迫,因为赈灾救民迫在眉睫!否则,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就可能引发暴乱,明年的春耕也会受到极为严重的影响,这样的后果谁也无法承担!” 奚娆斩钉截铁,不容他人质疑。 “况且本主并未让每家士族都捐献同样多的钱粮,你们量力而行,即可。”这话倒是还有些人情味,但同样饱含着一层威胁。 各家的富庶程度大家心知肚明,谁明明有钱却出的最少,到时候一定会被拉出来“杀鸡儆猴”。 所以,被这个政令颁布下去后,奚娆根本不担心他们阳奉阴违。 如今太子之位空悬,就等同于悬挂了一块喷香的猪头肉在城门楼上。 谁家想夺,就得先拿出诚意来! 听到消息的祁狅不由得不承认,奚娆确实很有天赋。 懂得借力打力,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条件先解决最急迫的问题,再徐徐图之。 他的那点手腕与奚娆比起来,简直幼稚的可笑。 “殿下!”暗卫甲忽然从门外闯了进来,蹲在他床边道:“有人在城外找到了失踪的兰贵妃和二皇子!” 第126章 孤不会放弃的 荀芷兰和祁宽真的私奔了? 不怪祁狅如此惊讶,而是他从未想过这两人竟会有是那种关系。 推己及人,原本觉得荒谬绝伦的祁狅,心底蓦然萌生出一种怪异的同情。 “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暗卫丁皱着眉头:“说来奇怪,此人只是派人传信却不敢现身,属下看不出对方是什么来路。” 那便是有求于他,或是想利用荀芷兰和祁宽与他交换利益。 祁狅略微打起了些精神:“你前去探查,最好能摸清楚对方的底细和目的。孤……如今许诺不了太大的好处,但你不妨吊着他的胃口,虚与委蛇。” 以往,祁狅也以为这世上之事定当以非黑白论之。 时至今日他才明白,许多事都并非“是非黑白”四字可断。 如果当年他早一点醒悟,也不会任由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 奚娆,孤不会放弃的。 暗卫丁很快就探查回来了,并给祁狅带来了新的消息。 对方在信笺上写了几句话: “三皇子可愿与我合作?兰贵妃和二皇子知道护国公主的秘密,只要我把他们带回皇宫,就能助你一臂之力。” 祁狅警惕地沉下了脸,“什么意思?这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暗卫丁解释道:“此人非常小心,派来了个哑巴过来传信,而且知道这么多事,属下猜测不是朝中之人,就是士族子弟。” 祁狅认可这个观点。 “他可有提出什么要求?” “有。”暗卫丁拿出第二张信笺,读给祁狅听:“三皇子不必费神去找我,该现身的时候我自会现身。您若想夺回太子之位,最好的办法就是拆穿护国公主的伪装。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登基之后将荀氏交由我来处置。” “他应该与荀氏有仇,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什么?”祁狅登时紧张地蜷起了手指。 暗卫丁把信笺翻来覆去又看了几遍,“没有了,只有这么多。” 祁狅心跳如擂鼓,这个神秘人出现的时间太巧了,而且知道不少内情,一旦从他这里得不到好处,说不定就会转投他人。 到那时,奚娆就危险了! “你去告诉他,孤可以答应他的条件。但是相应的,他必须亲自把兰贵妃和二皇子送到这里来。” 暗卫丁转身出去,一刻钟后才回来,这次带回的却是坏消息。 “三皇子无需教在下做事,只需要答应在下的条件。若不然明日卯时,我就会送给护国公主一份大礼。” 祁狅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去,派人给公主传讯,让她小心!” “殿下,您觉得公主会信吗?”暗卫丁无奈地叹气,“她背刺了您,这会儿只怕正在防备我们的报复。” “那也要去!”祁狅艰难地喘着粗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孤得提醒她,不要自以为群龙无首就能放松警惕,交州城内群狼环伺,但凡她露出一点把柄,就会被人趁机攻讦。” 暗卫丁无可奈何,只能往公主府跑了一趟。 去了才知道,奚娆一直在接待朝臣,忙得根本没工夫见他。 思前想后,他只有找到了阿湛。 “湛公子,属下所言句句属实,还请你务必放在心上,提醒公主早做准备。” 阿湛狐疑地瞪着眼,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他:“我娘临时改变主意,废了他的太子之位,他竟然不生气?这该不会……是个陷阱吧!” 暗卫丁就知道会是这种结果,痛心道:“公子,您和郡主还有昶儿小公子都在这里,殿下就算生气又能怎么样,难道连你们也一起报复么?他没有那么心胸狭隘,殿下心里在意的一直是你们的安危。” 阿湛小脸紧绷着,似是不信。 “那他为什么不自己过来?” 虽然他嘴上不说,但还是希望祁狅能亲口给他和奚娆道个歉,至少要为曾经杀死奚甫、灭了西奚表示忏悔吧。 否则,凭什么能他相信他真的知错了? 暗卫丁哽了一下,小公子真是太会强人所难了。 “殿下他……近来身体不适,出不了门。属下言尽于此,还请公子和公主慎行。”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阿湛哼了下鼻子,便让他速速离开了。 本来这会儿还记着这件事的,但因为鼎鼎要给昶儿做糕点差点烧着厨房,扭头就给忘了。 奚娆忙了一天,傍晚时分已然相当疲倦。 她让绿雪给自己揉了揉太阳穴,正舒服地闭上眼睛想小憩一会儿,翠翠又进来禀报。 “公主,外面来了位容貌俊俏的年轻公子,自称荀毅,是厉王妃的堂弟。” 奚娆睁开双眼。 荀淑玉的堂弟……不就是那个曾经被厉王妃提起,荀家希望她嫁与的那个白痴? “他不是个傻子么,来干什么?” 翠翠吃了一惊,面露疑惑道:“奴婢也不清楚,但他口齿清晰,身姿挺拔如松,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傻子呀!” “哦?”这可就有意思了。 “你去把他请到偏厅,我稍后就来。”自从荀淑玉掌管荀氏后,她便对荀氏没再关注。 如此微妙的局势下,荀毅突然造访,奚娆难免会怀疑荀氏又要兴起什么风浪。 略见一面,倒也无妨。 奚娆回房换了件轻省的外裳,把头上华贵的金钗摘掉了几根,喝了一盏热茶,这才慢悠悠地朝偏厅走去。 途中,看到满脸脏兮兮的鼎鼎被阿湛抱起放在膝盖上,作势要打屁股。 “鼎鼎,阿湛,你们在干什么?” 鼎鼎听到她的声音,急忙扑腾起来:“娘亲,娘亲快救我!阿湛哥哥坏,他想要打我!” 阿湛气得腮帮子鼓鼓的,“嘿哟,你还敢找娘告状,你刚才差点烧了厨房知道吗?玩什么不好你玩火,万一把厨房燎了怎么办?多危险呐!” 听闻是这么回事,奚娆顿时理解了阿湛为何会生气。 “你阿湛哥哥说得对,如果失火了,那可是非常可怕的。但娘亲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所以小惩大诫,阿湛也不要太严厉了好不好?” 奚娆走过去把俩人分开,把嘴巴噘得老高的鼎鼎抱进怀里。 直到她真的认识到了错误,这才把她松开,转而安慰起阿湛。 过了好半天,翠翠终于忍不住提醒:“公主,那位荀毅公子还在偏厅等着您呢。” “哎呀,我差点给忘了。”奚娆站起身,把鼎鼎的小手交到阿湛手中,“赶紧带她回去把脸洗干净,待会就要吃晚饭了。” 阿湛牵着鼎鼎离开,一边走一边皱起眉头,他好像有话忘了告诉奚娆。 但是什么呢? 想不起来了。 奚娆快步走进偏厅,抬眸望过去便是眼前一亮。 此人样貌阴柔俊美,发束金冠,脸上荡漾着舒朗笑意,脸颊白里透红,若不仔细去看他那喉结,几乎会以为是一位绝色美女。 端的是姿容锦绣。 第127章 吃醋 “荀毅参见护国公主殿下。” 要说有什么缺点,就是他身量不高,骨架娇小,看起来比奚娆高不了多少。 奚娆淡笑道:“荀公子一表人才,看来传言不足采信。不知今日特意登门拜访是为了何事?” 荀毅脸上微微浮现出一抹红晕,衬得他整个人宛如春花般娇羞。 “在下不敢隐瞒公主,今日……是为了求娶公主而来!” 什么? 奚娆面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身旁的绿雪与翠翠也都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哪里有人这样冒冒失失,竟然就这样登门求婚的? 这就是所谓的士族子弟? 不等奚娆发话,绿雪先冷下了脸来:“公子如此唐突,是故意上门来羞辱公主殿下的吗?” “不不不,还请公主原谅!在下自知唐突,但是……这件事其实……厉王妃应当对您提起过一二,您还有印象吗?” 奚娆轻轻点头:“印象确实是有的,但本主当时就已经回绝了。” “在下知道,但那时候……您应该有许多事并知情,所以……在下斗胆,恳请公主给在下一次陈情的机会!”荀毅拱手而立,面红耳赤。 就像是一个瞒着父母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毛头小子,遇到心爱的姑娘,明知道希望渺茫却还是要尽力一试。 奚娆怔住。 沉默片刻坐了下来,“既是厉王妃的堂弟,与本主也算得上是亲戚,你且坐下说吧。” 荀毅顿时面露欣喜,“在下还是站着吧,公主容禀……” 他磕磕巴巴介绍起自己的情况,从父母兄长、年方几何,说到自身特长、兴趣爱好。 说他从小就喜欢年长的女子,不喜欢娇滴滴的小姑娘,就想要与公主这样的女子相守一生。 “行了,本主可没空听你说这些。”奚娆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你今日过来,家中父母是否知晓?” 荀毅心虚地垂下头:“不知。” 奚娆无奈至极:“那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本主宽恕你今日的唐突之罪,但以后不要再来了。本主身负监国重任,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你走吧。” 她说得已经相当委婉。 这还是看在他年纪小,性子单纯的情面上,否则直接打出公主府。 “可,可我……自从在城门口见过公主就一直念念不忘,公主是嫌弃我比您小五岁么?” 居然足足小了五岁。 奚娆不无法避免地想到了祁狅。 这么多年过去,她似乎一直偏好的还是青葱少年。 只要与祁狅有几分相似,她都会忍不住心软,或者多看几眼。 “与年纪无关,是本主不想再嫁人,也不想再谈情说爱了。绿雪,送客吧。” “那我以后可以每日给公主送礼物吗?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但都是在下亲手做的!” 荀毅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那双饱含着期待的眼睛,像极了当年懵懂无知的幼安。 奚娆倏然沉下脸,回到内室。 冷墨雨冷不丁从身边探出脑袋,看向她的眼眸:“夜长梦多,我看还是早日起程为好。” 奚娆闭上眼点了点头。 本以为报复完祁狅,她一定会非常痛快,彻底放下过往,再也不会惆怅。 可她为什么还是会想到他? 不久,荀毅登门求娶护国公主一事便传遍了街头巷尾。 祁狅听闻后愣了半晌,继而断断续续地笑出了声。 却是笑得比哭还难听。 “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公主竟然没有把她乱棍打出去?” “没有。” “你们去找个麻袋,把他的头套起来揍一顿,至少要让那小子三日下不了床!” 暗卫丁有些无语。 堂堂太子拈酸吃醋,还用这种幼稚的方法教训情敌,啧啧,真是没眼看。 他刚准备走,祁狅又把他叫住。 “那个荀毅长得有孤好看吗?” “没有。” “长得比孤高吗?” “没有。” “比孤有钱吗?” “……那应该也没有。” 祁狅重重地冷笑了一声,“不足为虑!” 但人家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年纪轻,还能碰能跳,且与公主无仇无怨。 暗卫丁已经数不清自己今天叹了多少气,趁着祁狅情绪还算稳定,赶紧走了。 随便找了条巷子,把荀毅的脑袋蒙起来揍了一顿。 荀毅满头雾水,直到回家也没弄明白到底和谁结了仇。 倒是厉王妃正在家里等着他,看到他回来了,当即屏退众人,仔仔细细把他打量了个遍:“我的好堂弟,原来你不是个傻的!说吧,为什么要故意装傻?” 荀毅茫然地眨了眨眼,“王妃莫要拿我开心,天地良心,我本来就没傻过。” 荀淑玉半眯起眼睛,“你为什么要上门求娶公主?” “我仰慕公主,日思夜想,斗胆一试罢了……”荀毅神色坦荡,眸光清澈,“堂姐今日回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的?” 荀淑玉怕他坏了自己的好事,“这么大的事,我这个家主居然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觉得过分吗?” 荀毅垂眸摸了摸鼻子,“您现在不就知道了?堂姐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话落,他眸底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狡黠。 “听说厉王自从那日从宫里出来就病了,堂姐不在王府伺疾么?” 荀淑玉狐疑地挑起眉梢:“府里有二十多个侍妾在呢,这种事还用得上我?倒是你小子,不要在这时候给我闹出什么事来。储君的人选未定,咱们荀家每个人都得谨言慎行。” 荀毅从善如流:“堂姐说的是,只是这家主的位置坐久了……怕是就不想下来了,对吧?” 荀淑玉心里咯噔作响,没有回答。 警告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她这个堂弟从小在家里就没什么存在感,原先只当是个傻子,没想到却是装的。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认为他能翻出什么浪来,只需派人盯着就是。 哪知道当天晚上,就出了一件谁也意想不到的事。 柳眠不见了。 第128章 她不是祁月! 东宫向来戒备森严,一个奴婢根本逃不出去。 但祁狅被废,他亲口下令收拾行李,要在当日搬离东宫,多少有点与奚娆赌气的意思。 为的就是让奚娆知道,他绝非输不起的人。 她要亲手废了他,他认了。 她要报复,他也认了! 可就因为这样,东宫的奴仆们手忙脚乱并且人人自危,有的担心被祁狅舍弃,有的担心继续跟着祁狅没有出路,所以趁着搬东西的功夫,不少胆子大的都偷跑了。 “恐怕其中就夹杂着柳眠,属下失职……还请太子殿下责罚。”亲卫统领单膝跪地,神色凝重地请求祁狅重罚。 祁狅微微叹了口气,“你起来吧,就算她逃了,眼下也出不了城。你派人通知城门口的守军,让他们多加留意,只要看到柳眠,先抓起来关进府衙大牢。孤现在没空管她,等过几日再说。” 听他这么说,亲卫统领蓦然松了口气。 看来柳眠是真的失宠了。 从尊贵的侧妃沦为卑贱的奴婢,不过也只有数日。 东宫难免有不少人同情她的遭遇,但也只是同情,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讨好主子才是最重要的。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稳住那个神秘人,今日他又传讯了吗?” 他坐起来询问蹲在床边的暗卫丁。 许是郎中开的方子有了作用,他今日觉得身子好多了。 暗卫丁愁眉不展道:“有,他在信笺上说,要是太子不能按照他所说的做,这笔买卖只能取消。” 祁狅勃然大怒:“好大的胆子,他以为他在和谁谈说话!你们不是跟踪了送信的乞丐,竟然没查到此人是谁?” “殿下赎罪,那乞丐回到破庙之后确实没有与任何人接触,属下就算逼问,也实在看不懂他比划的是什么,所以……” “罢了罢了,先答应他,把这人的计划套出来再说!”祁狅心是凉的,脾气却愈发躁郁。 他很想与奚娆坐下来好好谈谈,但奚娆摆明了不想见他,他能怎么办? 更令他烦躁的是,如今他们居住的这座宅子,距离公主府有三条街的距离。 他想要坐马车去公主府后门听个响儿,都有些兴师动众,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只能熬到傍晚,街上行人少了那会儿,才敢让暗卫陪同自己出门。 哪怕能听见三个孩子和奚娆若有若无的笑声,那也是好的。 过了晌午,暗卫丁还没有回来,暗卫丙却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殿下,公主府好像在转运什么东西,负责押送的是公主身边那位武功高深的女暗卫,属下没敢靠近。转运的东西很重,应该是金银珠宝,全部委托给了商队,像是要送出城。” 祁狅心头猛然一跳。 “拦截商队,不准他们出城!” 暗卫丙面露难色:“可这支商队是属于崔氏的,而今殿下已经不是……太子了,没有朝廷正式颁布的诏令无法拦截商队,就算属下拿出令牌也……” 此话委婉,祁狅却是被狠狠刺了一下。 是啊,他已经不是太子了,还有什么权利与士族对抗,让旁人听从他的差遣? “那就去找守军,随便找什么理由,总之近日不准放这支商队出城!” 祁狅头一回体会到了跌落云端的狼狈。 他甚至不敢想,要不是当年还积累了一些军功,如今怕是连守军都不会愿意卖他这个面子。 奚娆啊奚娆,你这招釜底抽薪太狠了! 转运财物出城是想要做什么? 费尽心机夺得了抚军监国的权利,难道不是要留下来继续报仇吗? 还有他之前召集入城的那些私兵,就算按兵不动,每日吃喝也是一大笔开销。 祁狅想了想,干脆让他们一半人佯装成乞丐,一半人佯装为贩夫走卒,在交州城各处去打探朝臣们的动向。 最多三日,重新推举太子一事必然会提上日程。 除非奚娆能提出第四个人选,否则三个皇子中最有可能登上皇位的还是他。 “第四个人选……”他反复在口中咂摸这几个字,突然顿住。 第四个人选并非没有,而是他们之前都没有想到。 阿湛! 只要摘下他的面具,任谁都不会怀疑他是祁氏的血统,因为他和自己长得太像了。 如若奚娆要推举阿湛继承皇位,恐怕支持的朝臣大有人在。 因为新皇年幼,正是各大士族争相辅佐的最好机会。 就是不知道奚娆会如何解释阿湛的来历,自爆身份她肯定不会,那就只能是……掩去阿湛生母的身份,只要证明他是皇嗣即可。 思及此,祁狅唇边绽放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如果奚娆真决定要这样做,似乎也不错。 到时候阿湛做皇帝,他就做辅佐他的摄政王,到时候能有更多的时间将养身体,陪伴奚娆。 好,太好了! “阿嚏!”阿湛忽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正好喷了鼎鼎一脸的口水。 鼎鼎瞬间瞪大了眼睛,小脸皱成一团,扁起了小嘴:“呜哇,哥哥坏,哥哥故意欺负我……” “哎呀,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别哭,别哭……我给你擦干净还不行吗?” 阿湛赶紧拿袖子给她擦脸,鼎鼎既淘气又爱撒娇,跟昶儿的性子简直是颠倒的。 “拿我的帕子给姐姐擦脸吧。”昶儿绵软的嗓音从旁边传来,听的人心里发软。 今日他眼睛上的柔纱可以取下来了,也没乱跑,就乖乖坐在床上,等着奚娆和冷墨雨过来。 鼎鼎一把抓起帕子,往自己脸上胡乱擦了一遍。 “昶儿你吃不吃核桃,我给你砸!” 昶儿笑眯眯地捧着脸,摇头道:“我不吃呀,姐姐想吃就让阿湛哥哥给你砸几个吧,千万不要自己砸了,免得又会砸到手。” 鼎鼎自己那点心思被拆穿了,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但使唤起阿湛来是一点也不客气。 “嘻嘻,那哥哥帮我砸……要五个,不,六个吧!” 阿湛翻了个白眼,轻车熟路地拿起一颗核桃握在掌中,手指用力一捏,咔嚓——碎了! 鼎鼎惊奇了一瞬,随即使劲地拍起巴掌。 “哇,好厉害!我就知道哥哥最棒了!” 阿湛骄傲地挺起胸脯,“那当然,我这功夫可是师父手把手教的。喏,吃吧吃吧,慢着点。” 三个孩子玩得正好呢,门外陡然传来一阵喧闹。 听声音像是从花厅那边传来的。 “出什么事了?”鼎鼎头一个好奇地打开窗户,探出了脑袋。 阿湛却是眉头微蹙,叮嘱他们道:“我去看看,你们就待在这里,不要过去!” 他也懒得走正门了,干脆翻窗而出,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刚走进花厅,就见一个容貌丑陋的奴婢冲着奚娆凄厉大喊:“诸位大人,我有证据——她根本就不是祁月!” 第129章 诛杀柳眠 “她不仅是个骗子,把大家骗得团团转,而且还胆大包天伪造圣旨!就连太子也着了她的道!” “你们知道她是谁吗?她就是西奚的亡国公主,奚娆!” 此言一出,众位朝臣纷纷瞠目结舌,脸色骤变。 “不会吧,厉王和太后不都查验过她的身份嘛。” “冒充公主可是死罪!” “你说她是西奚公主,有什么证据吗?” “一个奴婢也敢攀咬护国公主,该不会是哪国派来的奸细吧。” 众人七嘴八舌,交头接耳,很快花厅就充满了吵闹声。 反观奚娆,她一动不动地坐在上座,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 唯有嘴角轻轻挑起了一丝弧度,像是讥嘲,又像是轻笑。 “你不是公主府的奴婢,说吧,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谁?他又是怎么把你带进来的?” 一句话点戳穿了这件事的猫腻。 柳眠愣了一愣。 难怪奚娆面对自己的指控如此镇静,原来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认出自己。 “公主真是贵人多忘事,这才几天啊,连我都不认得了?” 奚娆困惑地眯起眼,细细把她打量了个遍。 半晌才面露恍然:“哦——原来是你,东宫的眠夫人?!唉哟,这可不能怪本主眼拙,实在是你这模样……变化也太大了。” 祁狅又在搞什么鬼? 为什么会让柳眠跑到了她这里来? 柳眠的心脏被这句话捅出一个窟窿,“我为什么变成这样,那还不是被你所赐!” “话可不能乱讲,污蔑本主可是死罪。”奚娆眼神淡漠地扫了她一眼,“你到公主府来,祁狅知道吗?” 柳眠眼珠子一转,得意地笑道:“太子殿下自然是知道的,他不小心着了你的道,痛失太子之位,对你恨之入骨!” “是吗?”奚娆的眸色晃了一下,却又很快恢复如常,“所以刚才那番话是他让你说的?” “不错!妾身虽然已经不再是东宫侧妃,但好歹陪伴了他那么多年,你折辱我也就算了,为何要坑害太子?” 柳眠演的时间久了,就连自己也相信她对祁狅是有感情的。 “我知道你太多的秘密了,奚娆,五年前你当着太子的面跳崖假死,前些日子顶替护国公主的身份出现在他的面前,利用他对你往日的情分,捞了多少好处?” “别以为你如今成了监国公主,就能高枕无忧了,我告诉你——我有证据!” 说完,她高昂起头颅,想要看看奚娆是如何大惊失色。 怎知奚娆连眉梢都没抬,只是轻蔑一笑:“好啊,有证据你就拿出来,也好让大家品鉴一下是真是假。” 可恶,她为什么不怕? 柳眠眨了眨眼,喘了口气道:“你腰间有一道伤疤,是当年被俘之后押送交州途中,挨了一刀后所留下的。只要派宫中嬷嬷查看,就能知道!” 奚娆禁不住冷笑:“这也算是证据?本主在羌国那些年,遭受过何等欺辱与虐待,身上的伤疤没有一百也有几十,不止腰间有刀伤,背上、腿上、前胸和肚子上都有不同大小的伤疤!” 说着,直接撩起下裳,露出了一节洁白的脚腕。 众人的目光瞬时投递过来,随后发出惊呼。 她的脚腕疤痕累累,就算不问也能想象得到她当年遭受了怎样的迫害。 柳眠此举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俨能不怒?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污蔑本主?来人啊,把她拿下!” 柳眠顿时慌了,“不,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奚娆,我还知道你和祁狅一直藕断丝连,无耻苟且……他常常与你私会,你若不是西奚公主,那你们就是乱伦,是一对见不得光的奸夫淫妇!” “放肆!”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喝,面如白玉的荀毅怒不可遏地走了出来。 “一个贱婢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信口雌黄!?”他转身面对奚娆,拱手道:“在下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还请公主把她立即杖毙!” 柳眠惊惧地扯着嗓子大喊:“你们不能杀我!我还知道很多事情,刚才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证据,奚娆她……她会用蛊,这交州城的蛇患就是她造成的!” “还有那些盘旋在天空的毒蜂,也都是她召出来的,你们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否则天打雷劈!” “你们看,老天爷没有劈我,她真的是奚娆,她会巫蛊之术,你们要是不杀了她,她迟早会把你们统统杀光哈哈哈,哈哈哈!” 柳眠神态癫狂,语无伦次。 荀毅气的一把拔出腰间宝剑,冲上去就要结果了她,结果被一名武将拦住。 “荀公子急什么,这奴婢说的话虽然荒谬了些,但似乎不无道理……无论如何也要调查清楚以后才能断定真假。” 奚娆就知道有人会借此机会对付自己。 祁狅啊祁狅,你到底还是把皇位看得更重。 亏你还爱过柳眠,想要抛弃时不也是毫不留情吗? “随便你们怎么查,本主问心无愧。” 就在武将要把柳眠带走时,一支利箭突然从墙外如闪电般射入,准确地扎入了柳眠的心口。 “谁?” “有人想杀人灭口!” 柳眠来不及高呼一声救命,便瞪大眼眸倒在了血泊之中。 她死了。 死在了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一年。 享受过了东宫的富贵荣华,祁狅的偏宠疼爱,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只是她终究还是不甘心,想不明白为何她拥有现代人的智慧却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死不瞑目。 奚娆看到这一幕,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那武将极为生气,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的人,可真是活腻歪了。 “有种的给老子出来,躲在墙上算什么好汉?”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人开始怀疑此人是公主府的侍卫。 否则怎么能如此及时的杀人灭口? 然而高墙上露出了一个人影,众人定睛看去,发现那竟然是祁狅身边的暗卫。 暗卫丁面色阴沉,长身玉立:“杀人灭口不敢当,不过是奉三皇子的命令过来清理门户罢了。区区一个逃奴说的话,诸位大人也要信吗?” 话落,对奚娆拱了拱手,就此离去。 奚娆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心头阵阵发麻,是他下令要杀了柳眠吗? 是为给她撑腰? 不过是为了自保吧。 第130章 好想她 柳眠的死,把这件事推入了一个死胡同。 更令人迷惑的还有祁狅的态度。 如果背后指使柳眠过来揭穿护国公主的人是他,却又怎么可能派人来杀了柳眠? 但若他与护国公主是一伙的,护国公主又为什么会主张废太子? 这两者不是矛盾的吗? 如果真如柳眠所说,护国公主冒名顶替是个假货,却背刺祁狅,那这件事的真相就更令人玩味了。 荀毅安静地站在人群中,悄然观察着奚娆的神情。 见她的眸色并未多大波动,不由得眉心轻蹙。 “来人,把柳眠的尸体抬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吧。”奚娆转身朝屋内走去,“诸位不是还要与本主商议军饷之事?以往这件事都是祁狅亲自经手的,眼下他不管了,你们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中书省的数位大臣面露羞惭,拱手道:“崔大人在位时,军饷的事一向是他说了算,微臣等人插不上嘴,就算说了也没用,如果数目不够,太子就会直接找上门与他商量,确切的账目都在这里了。” 奚娆翻开一看,心里十分惊讶。 “南祁一年的军饷,总数竟然就这有这么点?崔大人把持中书省,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这数目比她想象的还要少很多。 祁狅这个冤大头,难道不够的部分就都用东宫的私库去补吗? 哪里有他这样做太子的,不想与崔氏虚与委蛇,就宁愿自己吃亏? 蠢笨如猪! 把她当年教的东西都忘到哪里去了? 众人面色悻悻:“殿下息怒,臣等觉得,此事还是要找崔氏出面解决。毕竟是崔大人留下的烂摊子,总不能让公主兜底吧。” 奚娆一阵冷笑,他们倒是打的好主意。 以为这样就能怂恿她去找崔氏的麻烦,把矛盾的苗头引到别的地方。 但她如今也不是非要处理这件事不可,不过是做做样子,等公主府的财物都转运出去,她就带着三个孩子离开交州。 烂摊子? 那是全部要留给祁狅的。 “行了,你们去忙吧。本主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做,对了,重新推举太子一事,你们拟定好章程了吗?” “这……主要章程已经列出来了,但细则还需公主与太后定夺。” 奚娆接过来仔细看过,点点头:“本主稍事休息就进宫请示太后。” 说完摆摆手,让他们都退下了。 刚要起身去内室,绿雪捧着一束火红的月季,满脸带笑地走了进来。 “公主您快看,这是荀公子送给您的!” “他说冬日白雪皑皑,担心公主无景可赏,就亲手用绢丝做了这束花,象征着他对您永不凋谢的情意!” 奚娆愣了一下。 “他刚才是不是也在?” “是呀!还跳出来呵斥了柳眠呢。”绿雪笑盈盈地提醒,“公主,您看着花做得是不是特别真?” 奚娆嘴角微扬,伸手触碰,感觉是柔软的。 “他倒是很有闲情雅致,不过这礼物我不能收,你给他送回去吧。” 绿雪遗憾地眨了眨眼,“啊?这,这不好吧。毕竟是荀公子的一番心意呢。” 奚娆斜睨她,“不过是一束花而已,你就喜欢上了?要不本主帮你说说媒,让你嫁到荀氏去?” “不不不,奴婢可不敢。”绿雪吓得直摇头。 她与荀毅的身份天差地别,虽然欣赏荀毅的风姿,却不敢有这种心思。 柳眠就是个极好的前车之鉴。 妄想自己本不该拥有的东西,终究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此时,暗卫丁已经回到祁狅身边,把刚才所发生的事一字不落地告诉了他。 祁狅幽幽叹了口气,“她没事就好。” 然而柳眠死了,当年她到底是如何从中作梗,让他误以为她才是救命恩人,个中细节就没人知道了。 还有叶清臣的死,究竟是不是柳眠派人做的,已然死无对证。 “公主……生气了吗?”祁狅的语气里竟带着些许的卑微。 暗卫丁听得心里发堵,但也没有办法。 “看上去并没有多么生气,不过荀毅今日也在,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像是在为公主打抱不平。” 祁狅顿时嗤了一声,心道跳梁小丑罢了,但过了会儿又气闷地开始磨牙。 “不长记性的东西,是不是你们上次揍得太轻了?” 暗卫丁挠了挠头,“那属下带人去打断他的腿?” 祁狅沉默片刻,“算了,孤相信她不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被儿女私情蒙蔽了双眼。” 说着,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海棠红帕子。 如果他能走能跳,就算看不见,也能通过听音辨位的方法,潜入公主府去。 “上次你不是说有个郎中能用针砭之法给孤医治?立刻去把他找来!” 暗卫丁吃了一惊:“但那郎中说了,此法一旦施展会极为痛苦,非常人所能忍,殿下要不还是再等等,属下已经在物色……” “孤不能再等了!”祁狅颤抖着捶打自己的双腿,“真就这么自暴自弃,任由她宠幸别的男人吗?” 暗卫丁无言以对。 只得以最快的速度把那位郎中请了过来,给祁狅医治。 听得祁狅发出痛苦的嘶吼声,暗卫丁于心不忍,五官紧皱,忍不住抓住了身边暗卫甲的胳膊。 为了缓和气氛并转移注意力,暗卫甲与他聊起神秘人的事。 “我总觉得柳眠的失踪似乎也与此人有关,你觉得呢?” “是有这种可能,时间太巧了。” “你猜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如果他真是冲着公主来的,接下来肯定会找个机会,拿出更有力的证据弹劾公主。” “还会有什么?” “你忘了,二皇子和兰贵妃呀!他们肯定知道些什么。” 祁狅疼得满头大汗,紧握双拳,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嘴角也随之一起抽搐。 “所以,神秘人……今日又传讯来了吗?” 暗卫甲道:“他在信笺上写,请殿下稍安勿躁,明日早朝自见分晓。” 那就是要在明日早朝时行动了! “你们去……通知卢统领,明日率领金吾卫守在宫门前,搜查马车……只要发现他们的踪迹……立即扣押下来。” 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发出指令。 一套针刺下来,浑身的经脉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嘴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咬破,从喉咙深处传出低沉的喘息。 半晌,郎中已经抱着药箱走了,从床褥上传来一声破碎的哽咽:“孤……好想她。” 暗卫丁惊愕地瞪大了眼。 但因为声音太小,他想了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祁狅对奚娆的情分再多,这些日子也该消磨光了,断没有比过去更加浓烈的可能。 殊不知祁狅已经想好了要把皇位让给阿湛。 只要奚娆愿意留在南祁,他可以不做皇帝,心甘情愿辅佐阿湛。 是夜,他做了一场美梦。 梦见阿湛坐在皇位上接受百官朝拜,从容镇静,意气风发。 他与奚娆坐在幕帘之后相视一笑,双手交叠,十根手指都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第131章 威逼利诱 荀芷兰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厥。 而后被五花大绑,塞进了一辆马车,模模糊糊之间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喊:“芷兰,芷兰!你快醒醒啊!” 二郎,是她的二郎! 她用力睁开眼睛,好半天才分辨清楚,自己身处于一间简陋的厢房之中。 转过头,瞳孔猛然微缩。 “继儿,二郎!你们醒醒,我们这是到哪里来了?” 不出所料,他们应该是被人迷晕了。 祁宽继她之后很快苏醒,睁开双眼,眼神有一刹那的茫然。 “二郎,我们被人抓了,你可看到对方是什么人?”荀芷兰急切地问。 “没有,他们都戴着黑色的面罩,不知道是谁,你和继儿怎么样,没受伤吧?”祁宽重伤未愈又惨遭绑架,这会儿身体很是发虚。 双腿还是麻痹的,站不起来。 四皇子祁继不久之后醒来,发现自己被捆在一间冰冷的厢房中,裂开嘴就是哭。 荀芷兰尚未来得及对他解释清楚身世,现在又遇到这样的麻烦,真真是焦头烂额,心烦意乱。 “继儿你冷静点!有娘亲和……二皇子在,咱们肯定不会有事的。” “估计是什么山匪把咱们给绑了,无非是要钱,不会把咱们怎么样的。” 然而荀芷兰很快被自己的话打了脸。 数十名侍卫鱼贯而入,把他们拎起来,带去了一个地方。 那里人声鼎沸,坐满了争论不休的文武大臣,而端坐在主位的乃是大皇子祁仁。 祁宽抬眸一看是他,立时高兴地叫了起来:“大哥,原来是你啊,快让他们给我们松绑!” 祁仁寒着脸,眸底闪烁着阴沉的幽光:“你与兰贵妃偕同四皇子私奔,干出这样的丑事,还指望我给你松绑?” “还有兰贵妃,真是没有想到啊,堂堂荀氏嫡女竟然会勾引皇子,呵——可真是给荀氏脸上添光呐!” 话落,在场好几位荀氏文臣顿感无地自容,难堪地低下了头。 这时荀芷兰才发现,周围坐着的全都是那日参与过早朝,亲眼见到她给祁魁哭丧之人。 她形容狼狈,但始终高昂着头,“那又怎样?” “我与二郎本就相识在先,是祁魁那个老东西强逼我入宫,活生生拆散了我们!为了荀家,这些年我一直在后宫钩心斗角、铲除异己,做的已经够多了。” “而今祁狅死了,我甘愿舍弃荣华富贵与二郎远走他乡,碍着你们任何一人了吗?” “一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审判我们?” 祁仁恼怒地拍案而起,“够了!荀芷兰,你还要不要脸?私通皇子乃是死罪,你既已认罪就等着伏诛吧!” “哈哈哈,想要我死?”荀芷兰仰面长笑,“好哇,那大皇子不如说说看,多年前你是怎么残杀庶民,乃至于屠村的吧。” “放肆!我,我何曾做过这样的事?”祁仁面露惊恐,气红了脸,“你休要血口喷人!” 荀芷兰冷笑着勾唇:“在座的都是老狐狸,没一个双手是干净的,就别在这里装腔作势了。你当年屠村的证据,还是我爷爷亲手交给先皇的。” “先皇为保住皇族的名声,帮你压了下去,但那份证据至今还保留在荀氏,你想要公之于众,就只管杀了我。” “你……你这个贱妇!”祁仁拔出佩剑就要朝她刺去,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还是顿住了脚步。 荀芷兰挑衅地睥睨他,冷冽地环顾四周。 “本宫不是个想要招惹是非的人,只要诸位今日能放我们一马,荀氏就不会将你们的恶行公之于众。别忘了,就算我死了,还有厉王妃在。” “如今她是荀氏家主,那些证据,本宫早早就送到她那里去了。” 此话一出,众人面色各异,方才还吵嚷的几个也都纷纷偃旗息鼓。 祁仁咬咬牙,眼神阴冷地把剑收了起来。 “好,此事可以暂且不提。但护国公主的事,你和二弟必须交代清楚!她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祁月?” 荀芷兰和祁宽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点了点头:“她当然是了。” “这不可能!”卢大人神色激动地站了起来,“把你们丢在大皇子府前的神秘人说,你们是知情者。只要你们如实相告,那么私通这件事,咱们可以装作从来都不知道!” 荀芷兰不由得低声发笑:“有趣,真是有趣……你们这群老匹夫,就这么害怕女人监国?” “祁月就是祁月,如果她是假的,难道还能瞒得过太后?” 卢大人眉头紧皱,又把矛头对准了祁宽:“二皇子,你可要想清楚,私通后宫妃子可是凌迟的死罪,你刚刚死里逃生,难道真的想死吗?” 祁宽身躯一震,眼神出现了一丝动摇。 “我,我……” “二郎!”荀芷兰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然而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祁宽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他比任何人都怕死。 “好,我告诉你们……啊!” 就在他打算开口吐露真相的这一刻,小腹猛然传来剧痛,当即倒地不起,疼得缩成一团。 “二郎,二郎你怎么了?”荀芷兰惊呼出声,脑海中立刻响起奚娆对她说过的话。 “劳烦兰贵妃转告二皇子,让他谨记,他的命是本主救的,还请他千万不要……忘恩负义。” 那女人果然留有后手! 荀芷兰瞬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怕是旧疾犯了,还请大皇子即刻请郎中过来,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为今之计只能尽量拖延时间,期待奚娆能早日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与此同时,祁狅和奚娆已经发现了异样。 说好的大家一起上早朝呢,结果她到了,却发现金銮殿空荡荡的。 问过虞公公才知道,几乎所有朝臣都请了假,唯独没有通知她与祁狅。 “好一个声东击西!”祁狅躺在马车中,险些捏碎了茶杯,“公主怎么说?” 暗卫丁垂眸道:“公主……什么也没说。” 祁狅面露惊诧,心里满是苦涩,“她都不来与孤商议一下?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驾车赶紧追上去!” 第132章 奚娆出事了 奚娆抱着手炉坐在马车之中,身旁是打扮成婢女的冷墨雨。 “难怪我今日一起来,眼皮子就跳个不停,敢情是那群草包又闹幺蛾子了。怎样,你放心就这样走吗?” 冷墨雨的话外之音,她自然听出来了。 “没什么不放心的,既然要报复,就不应该心软。更何况这些麻烦,他早晚都要面对。明日祁狅出殡,我们正好趁机离开交州。” 奚娆的神色淡淡的,眉宇之间已不像先前有那么浓重的忧色,但冷墨雨却知道,她并没有多么高兴。 兴许只要回到仇池就好了。 马车摇摇晃晃,让奚娆有了一丝困意。 昨晚她梦见初入公主府的幼安,懵懂、冲动,一腔热血,禁不起任何挑拨。 第一次和面首打架,委屈狠了却不敢找她告状,自己关上门躲在被子里哭,被抓包了还不承认,强装什么事也没有。 眼眸通红,倔强抿着小嘴的幼安,像是个凶猛的小狼崽,特别招她喜欢。 奚娆嘴上让他不要计较,转头就把主动挑事那几名面首给罚了。 他知道后大约是心里高兴,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偷偷跳墙出去摘了好大一束野花,寻得一个白玉瓷瓶插好,放在了她的窗前。 那花红红绿绿的开得热闹极了,奚娆看了就心生喜欢,便嘱咐婢女细心地养着,直到后来天气凉了,才把凋零的花儿当做肥料,洒在了花园里。 幼安没给送过什么礼物,这勉强算是一个。 论心思,其实还不如荀毅。 但当时她却真心欢喜,觉得赤子之心纯粹,感谢她的方式宛如孩童一般,因而更觉可贵。 如今回想起来,也不过只是一捧普通的野花罢了。 能说明什么呢? 兴许就是一时兴起,随便摘了把花哄她开心。 突然,前面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是有人拦住了马车。 “这就是护国公主的车架?” “不错,车上坐的就是护国公主!” “什么公主啊,她不是假的吗?听说东宫的眠夫人就是被她害死的,她其实是西奚的亡国公主奚娆!” “真的假的?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听说这位公主如今摄政监国,女人监国,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就是就是,从古至今何曾听过公主监国?满朝大臣竟然都不反对?” 冷墨雨顿时警惕地握住了腰间的刀。 “你别出去,不过是一群愚昧无知的百姓,听信流言所以在这里胡言乱语。” 奚娆却是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他们敢拦我的车架,显然是受人怂恿,若是强行驱赶,定然会有人指责我心虚。” 冷墨雨皱起眉头,“肯定是那帮士族小人搞的鬼,这才几天就安耐不住了!” “他们是想逼我知难而退。”奚娆冷冷一笑,陡然掀开门帘,目光冷厉地扫视众人。 “你们口口声声说本主是冒名顶替的,请问可有证据?如果没有,那就是当街污蔑监国公主,可知该当何罪?” “擅自阻拦本主车架,就不怕马儿受惊,发疯伤人吗?还是说,你们就是想要激怒我,才能从指使你们的人手里拿到好处?” 她的声音清冷威严,极具有穿透力。 一番话如雷贯耳,当场就震慑住了不少人。 奚娆眼神如电,发现其中不少人指甲干净,脸颊饱满,虽穿着麻衣但却姿态违和。 他们并不是真正的百姓。 “蛇患发生之后,本主第一时间给交州城的百姓施药,你们可还记得?” “如若流言不假,那本主便是与南祁有仇,不给你们下毒都是好的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言尽于此,奚娆合上了门帘。 附近真正的路人瞬时对这群人产生了怀疑。 “是啊,公主说的没错,做人怎么能忘恩负义呢!咦,我怎么从来没在这条街上见过你?” “喂,别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群故意制造舆论的家伙,很快被人逮住了狐狸尾巴。 他们想跑,却被好些百姓抓住胳膊,焦急地在原地打转。 场面开始混乱,其中一人悄悄从袖子里拿出一根钉子,走到车架跟前,对准马屁股用力地扎了下去。 咴咴—— 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嘶鸣,奚娆蓦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整个人往后仰倒,跌落至车厢的底部。 冷墨雨一手抠住车窗,一把拽住她的腰带,“马惊了!能抓住什么抓住什么,千万别撒手!” 奚娆眼前的景物瞬时颠倒。 受惊的马儿先是抬起前腿高高跃起,而后重重落下马蹄,疯了般朝前奔去。 车夫双手紧攥着缰绳,想要控制住它,却反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了下去。 他惊叫着摔下马车,还被马蹄狠狠踏了几脚,咕噜噜在地上滚了十几圈才停下,已然是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公主,公主殿下……” 冷墨雨心头大惊,松开奚娆的手想要冲到前面重新拽住缰绳。 哪知道前面便是岔路口,马儿突然一个急速转弯,把身后的马车甩了起来,奚娆的脑袋哐一下撞在车壁上,疼得嗡嗡作响。 “奚娆你没事吧?”冷墨雨抓着门框回头冲她大喊。 “没事,不必管我,先稳住马车再说……这样冲撞下去,不知道会撞到多少人。” 奚娆两手抠住窗楞,企图让自己能够站得稳当些。 然而她们很快就遇到了更大的麻烦,前面的路面上出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没有车夫的牵引,癫狂的马儿直愣愣就朝着它冲了过去。 嘎吱,哐当! 奚娆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腾空而起,被这股巨大的力道直接颠出了窗外。 …… 祁狅听着窗外嘈杂的动静,感觉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心慌。 “出什么事了?”他躬身想要坐起来。 暗卫甲已经下车前去探查,回来后脸色凝重:“有一匹马受惊了,拉着车厢跑出了十五条街去,暂时还不清楚是否有人受伤。” “你说重点,可是公主的车架?”祁狅急惶地问。 他的眼皮跳的厉害,越想越是心慌。 暗卫甲支支吾吾挤出一个字:“是。” 祁狅愣了一瞬。 “那还愣着干什么?现在就把孤背过去,快啊!” 暗卫丁心里为难,但祁狅此刻惶恐不安的模样任谁都看了不忍,他只能卸掉伪装,把他背了起来。 奚娆,我来了! 你等着我,不要怕! 五年前她坠落瀑布,祁狅游遍了瀑布底部也没能找到她。 靠着自欺欺人,坚定地相信她没有死,可谓是度日如年。 这次,他决不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第133章 爬也要爬过去 他不想再像过去的五年那样,每晚在噩梦与幻境中徘徊。 一闭眼,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奚娆跃入瀑布的场景。 为了证明她没有死,哪怕大冬天也会下水去瀑布底下寻找……只要没有尸体,奚娆就还活着。 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犹如行尸走肉。 却还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与柳眠扮演恩爱的戏码,什么偏爱、疼宠,都是他为自己构建的梦。 以为奚娆只要还活着,听到风声,就一定会忍不住露面现身,回来找他。 更何况还有鼎鼎在,他不相信奚娆真能如此狠心,足足五年都不回来看一眼。 可这次,他希望奚娆平平安安站在自己面前。 她想要报复自己,可以! 她想要抚军监国,可以! 不管她要做什么只要能出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恶气,都可以! 只求别再离开他……他什么都愿意答应。 “快点,再快点!”祁狅趴在暗卫丁的背上,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 但大街上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声音实在太嘈杂了,他根本无法从这些人的声音里分辨出哪个是奚娆的。 又或者,她此刻根本就无法说话。 暗卫丁咬着牙往前跑,直到抵达马车翻滚,支离破碎的地方。 “大家快让开——有人,有人死了!” 祁狅心跳陡然急促,大脑空白了一刹那。 再也顾不上其它,大声催促暗卫丁挤开人群,往里面去。 “公主是不是在那里?” 暗卫甲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道:“殿下您不要急,这里人太多了,万一有刺客或者不怀好意的……” “到底是不是她?”祁狅撑起手臂就要跳下去,被暗卫丁又按了回去。 “殿下危险!”暗卫丁急忙护住他,警惕地看向周围。 “孤问你她是不是在那里?!” 暗卫丁被吼得一激灵,下意识回答:“是,那确实是公主的车架,不过……” 发现祁狅的脸色不对,立即挽回安慰:“属下还没有进去看清楚,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您别着急……” “那还等什么,把这些人都给孤赶走!统统赶走!谁敢在前面拦着就杀了谁!” 祁狅的心脏就卡在嗓子眼,浑身颤抖,面色铁青。 因为慌乱,他已然有些口不择言。 幸好他因为伤势未愈,声音并没有太大,此时人声鼎沸,都是凑过来看热闹的,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暗卫甲叹息着对旁边几名亲卫使了使眼色,让他们立即驱赶百姓。 祁狅满脸焦灼,两手死死掐着暗卫丁的肩膀,“她在哪,可是受伤了?不是说她身边有个武功高强的女暗卫吗?应该能保护好她的,她肯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暗卫丁神情复杂地背着他往前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四周都是马车的碎片,看这惨烈程度,发疯的马儿撞到了不少东西,就算有武功,除非能及时跳车,否则非死即伤。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祁狅心口发凉,尾音略有些颤抖:“看到什么了?她,她……找到她了吗?” 就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哀婉地喟叹:“好多血,伤成这样,怕是不行了。” 祁狅的指尖瞬间无意识地蜷缩了起来,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什么。 片刻后骤然凝神,音量拔高了些,仿佛是说给暗卫丁听的,又像是在宽慰自己。 “不会的,她不会有事的,就算摔下马车只要不伤到要害就没事……太医,去找太医令!孤的令牌呢,拿着孤的令牌去传太医令!” 暗卫丁急忙应了一声,托住他的后背道:“属下这就去请,殿下切勿冲动。” 他真怕待会祁狅会忍不住挣扎着往下跳,被交州城的士族眼线所发现。 三皇子眼睛瞎了还不良于行,竟成了个废人! 这消息一旦传开,谁还会支持他继承皇位? 祁狅等了又等,还是没有等到想要听到的消息,伸出手一把抓住暗卫丁的脖子。 “找到公主了吗?你们的动作就这么慢!” 暗卫丁强忍着窒息,呛咳了两声,抬眸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准确来说应该是一截朱红色的裙摆。 今日奚娆穿着的就是它。 “公主她……” 不等暗卫丁说完,祁狅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痛苦地揪成一团,撑起手臂就准备往下跳。 就算是爬,他也要爬到奚娆身边,亲手探明她的鼻息。 什么尊严和名声仿佛都不值一提。 “公主殿下没事,死的是马车夫!” 暗卫丁几乎吼出了这句话,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呛咳。 “只是……” “只是什么?”祁狅高高提起的心终于重重跌落下去,又因为这两个字下颌紧绷,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暗卫甲感觉到他的情绪已经快绷断了,忙道:“只是她被一名年轻男子抱在怀里,两人重叠着摔在地上,都晕了过去。” “晕过去了?不要紧,不要紧,只要还活着就好……”祁狅喃喃自语却很快哽住,“年轻男人?是附近的百姓吧,此乃救命之恩,事后重金回报即可。” “殿下,那个男子……好像是荀毅。” “看他的姿势应该是刚刚接到了被马车抛出的公主,胳膊断了。” 祁狅怔住。 但他没有失态,而是很快喊道:“是他又如何?先把公主救醒,其余的事往后再说!” 暗卫丁已经带着人冲了过去。 “公主,公主?”冷墨雨正焦急地蹲在奚娆身边,用手轻轻拍打她的面颊。 方才,她也被那块石头颠飞了出去,但因为身手灵活,借助路边的一棵树,跳到了树枝上,并未受伤。 回头去找奚娆,却许久没看到人影。 找了半天才发现,她与一个年轻男人双双倒在护城河边。 看样子,应该是此人刚好抱住了她,缓冲了力道。 但因为撞击太大,他们的头磕碰在一起,以至于两个人都晕了,还在地上滚出了老远去,险些掉进了护城河。 两人不可避免的肌肤相亲,衣衫凌乱。 奚娆缓缓睁开了眼,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你觉得怎么样?”冷墨雨见她醒了,欣喜万分,赶紧伸手把她从那人怀里拉了起来。 奚娆身子一晃,仍感到有些晕眩。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发现一个隆起的大包,“嘶,刚才我被抛出车外,余光看到有个路人刚好经过,难道……” 冷墨雨朝她身后努了努嘴:“喏,就是这个倒霉蛋。” 奚娆转身,目光倏然凝成一线,“荀毅?” 冷墨雨好奇地挑起了眉梢,见她眼神复杂之中带着点感动,眼珠子提溜一转。 “怎么你还认识他?该不会……他就是那个登门求婚的小傻子吧?” 她上前一步检查荀毅的伤势,不禁戏谑:“两条胳膊都断了,你这人情可算欠大发了。” 第134章 初见情敌 奚娆没有想到会是他。 短短一日不见,那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就变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眼见他紧皱着眉头就要醒来,她不知不觉走上前,蹲在了他的身边。 “荀毅,你感觉……怎么样了?可有哪里觉得痛?” “嘶,公主殿下您没事吧?在下没事的,就是……胳膊好像没有知觉了。” 荀毅开口问的第一句话就是她,满眼的关切和紧张无法作假。 奚娆被他饱含深情的眼神烫了一下,垂眸看向他的胳膊。 因为抱着她往后着地,荀毅的两个胳膊肘率先坠落,以致上臂竟然折断了,以极为扭曲的姿势垂落着。 她小心地伸手捏了下,发现荀毅毫无反应,心中暗暗叹息。 “你救了本主的命,本主会请太医令过府为你医治,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荀毅摇摇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炙热明亮。 “在下凑巧路过,没想到救的会是公主,在下什么都不要,只希望……公主不要再拒绝在下的礼物。” “我知道论身份,尚公主有些高攀了,但是……我我是真心喜欢公主的!” “我求娶公主绝没有其它目的,是我自己的意愿,与荀氏无关!” 他眸光闪耀,神情激动,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赤诚。 还因为担心奚娆误会,主动澄清了这件事完全是他个人所为,与家族无关。 奚娆心尖微动。 如果当年她遇到的是他而非祁狅,或许这颗心会欣然为之颤动。 然而…… 他此时受了伤,又当着许多百姓的面,奚娆说不出太过严厉的话,但也没打算答应。 “荀毅,本主感激你的救命之恩,先把伤养好吧,其它的以后再说吧。” 她没有再次拒绝! 荀毅惊喜地绽开唇角,憨憨的傻笑了起来。 “好好,我一定好好养伤,公主受惊了,赶紧回公主府歇息吧。” 说罢他就想爬起来,结果胳膊完全无法用力,刚扬起头就整个人便直愣愣地下摔。 奚娆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小心!” 荀毅的后心口感觉到她手掌的温度,霎时面颊升温,耳根通红。 “公主……” 奚娆面不改色地把他搀扶了起来,只当是照顾小辈,坦荡的很。 “你胳膊断了,怕是需要接骨,这个时候千万不可乱动。怎么不见你家仆人?一个人出来的?” 荀毅小狗似的乖乖点头:“嗯,只是想出来随便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能送给公主的。” 奚娆禁不住被他逗笑:“本主孩子都有了,早过了玩耍的年纪,你又何必费心。” 她说这话本意就是提醒他,自己年纪不轻,且已经是位母亲了,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哪知道荀毅根本没有理会,反而笑着道:“那就送给小公子!以后我要是能……还能陪小公子一起玩。” 奚娆哭笑不得。 “既然你身边没有仆从,本主就先送你回去吧。” 说着,竟要亲自把荀毅送回家。 一直趴在暗卫丁背上,默默听着这一切发生的祁狅,心口尖锐地疼了起来。 脸色变幻不定,深吸一口气才勉强保持住冷静。 上一次,奚娆果断拒绝了荀毅。 但这一次,她的态度就发生了变化,非但没有立刻回绝,连语气都温柔了许多。 她动心了吗? 祁狅一想到她有可能会喜欢上这个胆大包天的毛头小子,心就不断地往下坠。 再张嘴,嗓音都嘶哑了:“丁,他们走了吗?” 暗卫丁背着他默默地跟上,“是啊,公主小心翼翼搀扶着荀毅,一直没松手,脸上的表情也很是关切。” 祁狅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她的暗卫是吃干饭的吗?这种……小事还需要公主亲自来?” 暗卫丁继续补刀:“英雄救美呢,公主因为感动而暗生情愫,很正常吧。如果他们真能成,那也算是一段佳话。” “放肆——”祁狅恼怒地锤了暗卫丁一拳头,“你到底是谁的人?” 暗卫丁无奈地叹气,希望他早日认清现实。 但看他这副隐忍酸涩的样子,又觉得实在可怜。 刺了几句就偃旗息鼓,干脆闭上了嘴。 可他不说还有旁边的百姓,才子佳人向来都是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更何况今日的主角是公主和士族公子。 一个美艳不凡,一个年轻俊逸,站在一起那简直就是天仙配,天造地设的一双。 “我看这荀公子不错,有胆识又长得好,做驸马不赖呢!” “是啊是啊,要不是他,公主今日肯定要受重伤,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佳话呀!” “谁说不是呢,就算护国公主有孩子了那又怎样?她之前和亲是为了什么,咱们南祁的安宁,如今回来了,选个年轻贴心的驸马不过分吧!” 暗卫丁恨不能堵住这些长舌妇的嘴。 但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 祁狅紧紧攥着拳头,心底的火苗几乎要跳出来。 但只要想到当初他故意与柳眠亲昵,奚娆何等受伤难过时,又面露悻然,把所有的委屈与愤怒统统压了回去。 如今,他又有什么立场阻止奚娆,提醒她“男女授受不亲”? 看热闹的百姓成群结队地跟着奚娆和荀毅往前走,祁狅也就不那么显眼。 但暗卫甲还是提早把马车赶了过来,请他上车。 “殿下,别跟了吧,万一让荀家的人认出来……” 祁狅木然地摇了摇头。 “继续跟,但你们放心,孤就这么安静地躺着,什么也不会做的。” 他脸上布满了劫后余生的怅惘与萧索,告诉自己只要奚娆还好好的,其它的都不必计较。 可内心还是难以平静。 翻江倒海,岩浆肆虐。 既想要听个响,想知道奚娆和荀毅在聊些什么,又害怕听见她温言软语地对荀毅说话,自己受不了。 “太医令怎么还不来?这荀家的人也没听到风声吗?”祁狅烦躁地锤了下车壁。 暗卫丁摸了摸鼻子:“应该是听见了,但荀家现在大约还挺想尚公主的,毕竟兰贵妃做出了那样的丑事,他们要想挽回声望,尚公主是最好的途径。” “想得美!孤绝不会让他们得逞的。”祁狅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公主以前就算是挑选面首也只要最干净的,那个荀毅……总不会连个通房也没有吧。” 第135章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 荀毅还当真是个干净的。 没有通房,没有书童,只有两个从小伺候他长大的大丫鬟,还都已经许配了人家。 先前荀家以为他是个傻的,所以也没为他说亲。 之所以觉得他可以尚公主,是因为荀家只剩下他这个适龄男子还没有婚配,见护国公主带着孩子,曾经在羌国受过磨难。 以为是个好拿捏的,所以才起了心思。 想利用联姻把她牢牢地套在荀氏这条船上,适当的时候可以加以利用。 不想交州突发异象,荀氏遭逢大变,权势一落千丈。 如今再想要尚公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荀毅不傻了,变得正常了,还主动登门求婚,把荀氏众人惊掉了下巴。 今日更是不得了,救了公主一命,还被公主亲自送回了家。 这桩婚事大有希望啊! 奚娆见荀氏管家出门迎接,没有再往前走,只是温声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好生照料荀毅。 至于谢礼,她会让公主府尽快送过来。 刚转身走了两步,一只手悄悄扯住了她的衣袖。 “公主,你可要记得静安,不要忘了我呀。” 奚娆蓦然回首,“静安……是你的字?” 荀毅看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雪花融化在了里面,“嗯,公主以后都唤我静安可好。” 他饱含期待地朝她眨了眨眼。 奚娆却有一瞬的恍惚,以为看到了曾经依偎在她怀中的幼安。 “静安。”她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声音低沉而缱绻。 荀毅听到她果然唤了自己,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公主放心,我一定很快就会好的!” 奚娆陡然被他的眼神烫到了心口,仓惶地收回视线,与冷墨雨回到公主府。 祁魁出殡的日子与时辰都已经定好了,就在明日卯时。 中书省把整个大丧的流程拿来给她过目,她提笔修改了一两个小地方,便准了。 卯时,她会带着鼎鼎和昶儿坐上马车,与出殡的队伍一起离开交州。 途中他们会经过一座望月桥。 冷墨雨会提前安排好路障阻拦他们,到时候出殡的队伍会停下来休息,趁此机会,他们偷偷离开。 转而乘坐桥下另一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 绿雪、翠翠她们不会跟随奚娆一起走,但冷墨雨已经安排好了商队护送她们离开。 等到路障清除完毕,出殡的队伍继续前行,他们最迟也要到了皇陵才会发现她失去了踪迹。 后面会发生什么,就不是奚娆该操心的了。 祁狅若还想要这个皇位,自然会打起精神收拾烂摊子。 至于荀毅……顶多担心难过一阵子,不用多久就会恢复如常。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踏足南祁一步。 “阿湛,你真的已经想好了?”临走前奚娆把阿湛喊进屋内,想要再问他最后一次。 阿湛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想好了,做皇帝固然威风,但要顾虑的东西太多了。我只想要你们都好好的,日子清贫一些没关系,只要能和昶儿、鼎鼎还有你一直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奚娆的鼻子有些发酸。 “好,只要我们一家人一直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 傍晚,冷墨雨为昶儿揭开了柔纱。 昶儿尝试着努力地眨了眨眼,待适应了光线后,看到奚娆、鼎鼎和阿湛全都一脸紧张地围坐在他的身边,鼻尖一皱,眼眶瞬间泛红。 “娘亲!呜呜呜……我看见了,我看见你们了!” 他裂开嘴,哇的一下扎进奚娆怀里。 奚娆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他,还没张嘴,眼泪就落了下来。 “哎呀,这是高兴的事情,你们快别哭啦——”鼎鼎扑过去从背后抱住昶儿,尽管嘴上这么嘟囔,结果她自己哭的比谁都厉害。 阿湛也跟着抽噎了两声,直到被冷墨雨扇了下脑门。 “行了行了,这是大喜事,怎么还都哭上了?昶儿,快给你娘擦擦脸,还有鼎鼎,天呐你鼻涕都快掉在昶儿身上了!” 一听这话,昶儿顿时扭开了脸,生怕被鼎鼎的鼻涕沾到了。 鼎鼎吸了吸鼻涕,委屈地噘嘴:“你竟然嫌弃我?” 双胞胎姐弟刚才还哭作一团,现在又笑闹起来。 鼎鼎搂着昶儿的脖子,非要把鼻涕擦在他身上,昶儿惊恐地歪着头,拼命地把脖子往外扯。 奚娆哭着哭着就笑出了声。 有这三个活宝陪着她,就算下半身没有祁狅,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 是夜,祁仁府邸。 荀芷兰和祁宽、继儿依然被绑着手脚,囚禁在逼仄的厢房里。 他们嘴里塞着布头,就算想说话也只能呜呜呜,除了互相交流眼神,就只能用挤眉弄眼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荀芷兰心疼继儿跟着他们一起受苦,但要她出卖朋友她实在做不出来。 更何况奚娆还给祁宽下了蛊,他们要真这样做了,祁宽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想清楚了吗?”祁仁背着手,神色阴冷地站在门外,“别指望有人会来救你们,如今的交州城内人人自危,谁还顾得上你们。” “不为你们自己想想,也要为继儿想想吧。难道你们希望他将来被人指着脊梁骨骂,是个贱种吗?” 继儿早就忍受不了,发出痛苦的呜呜声。 他不懂祁仁为什么这么说,只想要早点出去,回到他舒服的寝宫。 祁仁使了个眼色,身后的侍从立即端来一桌美食,摆放在厢房门口,食物的香气瞬时沿着窗户缝、门缝传了进去。 自从被抓就一直饿着肚子的荀芷兰和祁宽忍不住喉头滚动,分泌出唾液。 继儿更是反应激烈,在地上疯狂地挣扎,想要挪动到门口。 “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在明日大丧时出面揭发护国公主的罪行,我现在就放了你们,让你们吃东西,如何?” 祁仁说着,拿起一只鸡腿便狠狠地啃了一口,“啧,真香啊!继儿,快劝劝你娘,别硬撑着了,多遭罪呀!” 继儿一下子哭出了声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荀芷兰,祈求她能够同意。 祁宽也面露哀怨。 荀芷兰只能无奈地点了下头,凑到门缝处,对祁仁点了点头。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祁仁立即命人打开门锁,给他们松绑,拿掉了他们嘴里的东西。 本以为他们会立马冲向食物,狼吞虎咽,然而荀芷兰去转身拽起祁宽,面色凝重道:“我想起来那些什么人了!羌人,那群潜伏在普陀寺后山的——” “是羌人啊!” 第136章 风暴前夕 卯时出殡,奚娆寅时就得起了。 她一身素服,外面裹着柔软的狐裘,叫醒阿湛后,让他直接连着被褥把昶儿抱上马车,自己则抱着睡梦中的鼎鼎。 双胞胎睡得一样沉,小嘴时不时嘟起来,还啧啧两下,大约是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冷墨雨比她们起的还要早,早早地就在马车里放上了火盆,等到暖和起来便把火盆撤走,把三个手炉,分别塞进三个小的怀里。 两大三小挤在暖烘烘的马车里,没感觉到一丝寒冷。 “都准备好了?”奚娆轻声询问冷墨雨。 “放心,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冷墨雨拍了拍她的手背,“路障昨晚我就弄好了,藏在桥下的马车是用铁做的架子,就算把马跑死了,它也不会散!” 她是个谨慎的人,同样的事情断不会让它发生第二次。 “今天三个孩子都在你身边,绝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了。” 奚娆微笑着点点头,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心脏感觉到一阵猛烈的抽痛,不由自主收紧手臂,差点把怀中的鼎鼎惊醒。 “你怎么了?”冷墨雨神色骤变,当即握住了她的手腕,搭上她的寸口脉。 脸色很快变得凝重起来。 “以后不能再这样任性了,冰蛊虫苏醒的时间越长,对你的伤害越大。尽管它现在已经沉睡了,但这种痛苦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奚娆缓了口气,“这点痛苦我还认忍得了,你千万不要告诉国师。” 冷墨雨不忿地哼了下鼻子,“你不告诉她,她就看不出来了?当年为了逃出羌国,她操纵大量的蛊虫,后来惨遭反噬……所以她特别不希望你重蹈覆辙,也落得一个……唉,算了,你就是明知故犯,我能有什么办法?” 奚娆苦笑着垂眸,“等回到仇池我一定好生将养,五年内都不会再动冰蛊虫。那群毒蜂……是我失控时召出来的,真的不是故意。” “行行行,你不用给我解释!”冷墨雨翻了个白眼,转身看向阿湛,“你是老大,以后盯着点你娘知道吗?她要敢不听话,我就给她说媒,给你们找个后爹去!” 阿湛惊愕地瞪圆了眼。 “师父你疯了,我才不要后爹呢!” 说完哀怨地看向奚娆,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抗议。 “好啦好啦,你吓唬阿湛干什么,这辈子我有他们三个就够了,断然不会再嫁人了。” 奚娆不是说笑,而是真的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的一腔深情全都给了祁狅,爱也爱过,恨也恨过,如今已然彻底放下。 就算将来日子顺遂了,想必也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马车吱吱呀呀地往前行,准确在卯时与出殡的大部队在宫门前汇合。 天气寒冷,北风呼啸,除了出殡的主要队伍,其余人都缩在马车上,没打算下来。 直到快到皇陵时,朝臣们和公子、皇子、后宫嫔妃才会下来,按照身份品级排列成两队,披麻戴孝,恭敬地把祁魁的棺椁送进去。 这是个苦力活,没人想多受罪。 因此奚娆也只是撩开窗帘,与虞公公和卢统领打了个照面,便安心躲在马车内,等候队伍慢慢集结完毕。 这途中,昶儿和鼎鼎分别醒来过一次,但看到奚娆和阿湛都在,又很快闭上了眼。 奚娆轻轻拍打着他俩的后背,希望他们睡的时间再长些。 因为一旦真正开始上路,马车会变得非常颠簸,他们就睡不成了。 祁狅的马车几乎与他们同时到达。 暗卫丁刚一掀开门帘,他就被灌进来的冷风呛了嗓子,狠狠咳嗽起来。 “快,快拉上吧。”他急忙喊道,不想奚娆看到自己这副孱弱憔悴的模样。 暗卫丁把汤药递到他唇边,“属下看公主的马车很沉,怕是坐了好几个人。” 祁狅此时已经咳得涨红了脸,“她多带了人是好事……这次出殡,我总觉得不会顺利,大皇子那边可有什么异样?” 暗卫丁忧心忡忡道:“他和两个皇孙同坐一辆马车,后面却还跟着一辆,不知道里面装着谁。” “你们派人盯紧点,那个神秘人今日可能会有动作。” “一旦出现任何异常,你们直接把人抓住,最要紧的是堵住他们的嘴。” 他决不能让奚娆和三个孩子再出任何意外。 暗卫丁被祁狅脸上浓浓的担忧给吓到了,神色也不由得严肃起来:“属下明白。” 不久,虞公公尖细的嗓音响彻四周。 他拖着年迈的身躯,在两个小内侍的搀扶下迎风走在棺椁的后面,仿佛随时都可能晕倒。 哀乐起—— 白色的出殡队伍于冬日的清晨出发,穿过交州城大街,走出东城门,朝着郊外的皇陵缓缓行去。 摇摇晃晃中,时间过得很慢,奚娆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但却丝毫不敢放松警惕,伸手掐了自己一把,打起精神与阿湛说话。 阿湛这小子倒是精神奕奕,如果晚上睡得好,一般两三个时辰就能醒来。 今日未练晨功,这会儿干脆抱着昶儿练习吐纳。 约莫一个时辰后,奚娆掀开窗帘朝外看去。 嚯,好大的雪! 洁白晶莹的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空中飘落,宛如一群灵动银色蝴蝶,在山野中翩翩起舞。 雪花漫天飞扬,似雾非雾,似烟非烟,把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 冷墨雨略微有些担心,“要是雪下的太大,积雪厚了,马车就不好走了。” “那座桥还有多远?”奚娆抬眸看向队伍前方。 “不远了,再走一刻钟就该到了。” 要不是出殡的队伍太过冗长,也不至于耗费这么长的时间。 她们正说着呢,前方忽然传来吆喝:“停——大皇子的马车陷到雪地里了,后面的不要再往前走了,原地休息!” 奚娆与冷墨雨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焦急。 阿湛把昶儿放在铺好的被褥上,“娘,要不我出去看看吧?” “不行,你太显眼了!”奚娆一把拽住她,“还是墨雨去,旁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我的暗卫,不会怀疑。” 冷墨雨点了点头,“稍安勿躁,任何时候都不要慌。” 她跳下马车朝前面走去,没走几步就发现祁狅的暗卫也跟了过来。 暗卫丁挤出笑脸,试图与她套近乎:“姑娘怎么称呼?你跟随公主多久了,以前怎么不见你?” 冷墨雨漠然地瞪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暗卫丁:…… 两人前后脚到达大皇子马车边,发现确实有车轮陷阱了雪里,已经有金吾卫和侍从在想办法。 大皇子揣着手站在一旁,宁可身上落满了雪,也不上另一辆马车。 这让冷墨雨和暗卫丁都觉得奇怪。 他们的目光落在这辆马车上,努力地往门缝里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荀芷兰嘴里被塞着腥臭的抹布,一路上不断地用舌头往外顶,累得是满头大汗,“呜呜,呜呜呜……” 可惜祁仁对这辆马车做了改装,她的声音很难透得出去。 她凝视着窗外,发现这条路很快就要到达一个岔路口,不远处便是普陀寺的范围。 要是羌人发现了他们…… 荀芷兰浑身打起寒颤,愈发用力地挣扎起来,想要挪动到门口,引起车外众人的注意。 “呜呜,呜呜!” 第137章 他们不是山匪! 冷墨雨的耳朵蓦然动了动。 “这是什么声音?” 暗卫丁以为她发现了什么,环顾四周,也凝神仔细去听,却什么也没听见。 “什么也没有,你听到什么了?” 冷墨雨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三皇子平日是怎么训练你们的,耳力这么差?好像有人在哭,你竟然一点也没听见?” 暗卫丁不服气地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静下心来听,刚好感觉到什么,却被大皇子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一跳。 “快点!一群没用的东西,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把车子给拉出来?” 祁仁的脸色有些燥郁,眼神时不时地往后面这辆马车上瞟,冷墨雨越发觉得古怪。 她低声询问暗卫丁:“这辆车里面是谁?” “不知道,也许是大皇子府的女眷。但我不敢肯定,怎么你听到的哭声就是那里传出来的?” 冷墨雨轻缓地点了下头,“不错,有办法搜查一下吗?” 暗卫丁摸了摸下巴,“不太好办,除非有什么正当且紧急的理由,否则就只能等。” 冷墨雨又白了他一眼,抖抖袖子,像是要抖落什么东西。 她见里面的东西半天不出来,干脆伸出去掏,暗卫丁定睛一看,瞳孔赫然微缩,她居然掏出来了一只小巧雪白的伶鼬。 “别装死,快起开干活!”冷墨雨曲起指头在这小家伙的脑门上弹了一下。 宛如一块死皮的伶鼬这才翘起脑袋,好奇地朝周围张望。 冷墨雨捏住它的脑袋,强行让它看向一个方向:“看到那辆马车了吗?你钻进去,闹腾一番,动静越大越好。” 伶鼬黑豆似的眼珠子滴溜一转,冲她点了点头。 冷墨雨垂下手臂,它便悄无声息地窜了出去。 暗卫丁看得瞠目结舌,默默对她挑起一根大拇指。 没过多久,这马车内就传来叮铃咣当的声响,显然是伶鼬已经开始作乱了。 但除此之外并未有任何人出声。 这就更奇怪了。 冷墨雨不由得沉下脸道:“这里面的人要么是被堵住了嘴巴,要么是不会说话……伶鼬都这么折腾了,他们还不往外跑,看样子是根本不能动吧。” 暗卫丁皱起眉头,高声道:“这马车里怎么传来奇怪的声音?大皇子,您的女眷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祁仁当即扭头,朝他们冲了过来。 “胡说什么,马车里是我给父皇准备的陪葬品,能出什么事?走走走,滚回你们主子身边去!” 冷墨雨满心惊骇,什么陪葬品会发出呜呜声。 难道大皇子打算用活人陪葬? “那……”她还想质问,被暗卫丁拽着胳膊拿走,“不要打草惊蛇,咱们想个办法把他引开,不就能打开马车了?” 冷墨雨迅速发出暗哨,把伶鼬召了回来。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 祁仁的马车很快被拖了出来,金吾卫催促他们赶紧回去,出殡的队伍继续前行。 奚娆听完冷墨雨的猜测,沉思良久也没想通祁仁的目的。 “你确定没有听错?” “确定!我这耳力,可是在深山老林里打猎时练出来的。”冷墨雨面色愤愤,“早知道祁仁是这种狗东西,你当初就不该救他!” 奚娆干笑了两声,“未必就是人牲,你冷静一点。前面不是就快到路障了?咱们走之前,你趁机把马车里的人给放了。” 冷墨雨却又担心自己那样做,会影响整个计划。 想了想,压下火气,决定还是不要在此刻多管闲事了。 不久,昶儿和鼎鼎先后揉着眼睛醒来,看清楚自己不在床上,眼神还有些茫然。 “娘亲,我们在哪儿呀?”昶儿眨眨眼,伸手要奚娆抱。 阿湛乐得轻松,赶紧把昶儿塞到她的怀里,“唉哟,刚才这一路我抱得你胳膊都酸了,臭小子连句感谢都没有。” 昶儿听到这话赶紧转身,伸出手给他揉了揉。 “哥哥辛苦啦,昶儿给你揉揉哦!” 鼎鼎也有样学样,帮奚娆揉起了胳膊:“娘亲辛苦啦,鼎鼎给你揉揉哦!” 奚娆忍不住笑得眯起了眼。 他俩醒了,这马车内瞬间热闹起来,阿湛上赶着逗他们玩儿,顷刻间冲淡了车内的紧张气氛。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唰唰唰,一片箭矢竟然从天而降,如雨幕般朝他们袭来。 “低头!”冷墨雨听音辨位,当即高声呼喝,扑过去把奚娆压在自己身下。 阿湛反应很快,也急忙将昶儿扑倒。 咚咚咚,当当当! 数十根箭头入木三分,扎在了他们的车壁上。 冷墨雨和阿湛几乎是同时拔出了腰间的武器,翻身而出,跃到了马车的上方。 “有刺客!” “不——是敌袭!” “啊,啊!” “山上为什么会有土匪,他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金吾卫立刻进入防御状态,在卢统领的号令下拿出盾牌,抵挡这些密密麻麻的箭矢。 然而他们出现的太突然了,快、狠、准,犹如饿狼一般对出殡的队伍发起攻击。 没有战斗力的内侍和出殡仪仗很快被射杀殆尽。 金吾卫只能依靠着马车和祁魁的棺椁,才能勉强进行抵抗。 “娘亲,我们是遇到坏人了吗?”鼎鼎害怕地锁在奚娆怀里,小脸发白,却还忘拉住昶儿的手,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来。 “昶儿乖,姐姐保护你,我们不会有事的。” 奚娆紧紧抱着两个孩子,全然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公主,你千万不要出来!我和阿湛可以应付!”冷墨雨沉稳地站在车顶上,对着下面大声喊道。 她把手中的刀抡得飞快,准确地挡开每一根射来的箭矢。 阿湛小脸绷得死死的,目光如电,不断地左躲右闪,灵巧地斩断落到自己眼前的每根箭矢。 就在这时,暗卫丁朝他们跑了过来。 “公主,你们没事吧?” 察觉到遇袭之后,祁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命令他赶来支援奚娆。 奚娆心头一颤,“你来做什么?” “三皇子有令,让属下过来保护你们!”暗卫丁不再多说,屏气凝神应对下一波箭矢。 渐渐地,他察觉出了不对。 “不好,他们不是土匪!” 话音刚落,一群黑压压的人影沿着陡峭的山路疾行。 他们分为三股,形成三路包围夹击之势朝他们行来,训练有素,俨然就是一支军队。 为首之人高举一柄弯刀,身穿风格奇特的衣裳,头上插着羽毛。 操一口他们听不懂的外族话,高昂地吼叫。 但其中一句,奚娆听懂了。 “杀了祁月!为我们死去的族人报仇雪恨!” 第138章 杀了祁月! 羌人! 他们是羌人! 可这是交州城外啊,为什么会有羌人? 奚娆大惊失色。 她下意识用舌尖勾出了压在舌下的暗哨,就要用力去吹。 但耳畔响起了冷墨雨的话。 冰蛊虫才刚刚沉睡,并不稳定,要是她这时候再吹动暗哨,引来蛊虫,这东西说不定又会很快醒来。 怎么办? 奚娆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把窗帘掀开了一角,只见外面雪花弥漫,风声阵阵,夹杂着羌人的叫声,好像鬼哭狼嚎似的骇人。 昶儿注意到了她的脸色,“娘亲,你知道他们是谁对吧?” 奚娆的心沉沉地往下坠,眼神有些慌乱,“他们是羌人,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昶儿倏然睁圆了眼睛,“那,那怎么办?” “别怕,有阿湛哥哥和他师父在,还有那么多金吾卫呢,一定能赶走他们。” 可听这动静,羌人的数量肯定不少,他们真的能化险为夷吗? 祁月告诉过她,羌人骁勇善战,作风彪悍野蛮,向来以武力为尊,当年她受尽了屈辱与蹂躏,偶遇一名巫女,偷学到她的本领后才逃了出来。 却付出了惊人的代价。 如今她似乎也遇到了同样的困境。 羌人是摆明了要杀祁月,而她就是现在的“祁月”,不管对方首领是否见过曾经的祁月,她都难逃一死。 一滴冷汗滑过奚娆的脸颊。 如若待会局面真的失去控制,她还是只能动用蛊虫引开这群羌人,让冷墨雨带着三个孩子快走。 打定主意,奚娆镇静了许多。 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像是愈发激烈。 突然,一声断喝从队伍的前方传来:“住手!我乃南祁大皇子,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偷袭我们大行皇帝出殡的队伍?” “报上名来,有什么要求我可以尽量满足你们!” 祁仁居然有这种胆量,敢于在这样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 只听对方的首领一声令下,让众人停了下来,却是志在必得,已经对他们形成了合围。 “祁月妖女,灭了我们羌国,而今我们潜伏入南祁,就是为了让你们血债血偿!” 此人竟然会说南祁话。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均倒吸一口冷气,面色发白。 他的意思是护国公主竟以一人之力灭了整个羌国? 这怎么可能! 别说祁仁,就连祁狅都震惊得屏住了呼吸。 自从察觉到有人偷袭,他就强撑着坐了起来,拿起自己的佩剑,摆出了御敌的姿势。 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出去就是活靶子,只有添乱的份,因此强忍着内心的慌乱,静静地待在马车里,不想引起这群人的注意。 谁知道他们竟会是羌人。 “这这……”一股寒气陡然从祁仁的脚板直升天灵盖。 他本来只是想借刀杀人,等祁狅和祁宽死了,再把荀芷兰放出来指认祁月是假的,没想到他们和南祁竟有如此深仇大恨。 “冤有头债有主,祁月是我姑姑,就坐在红色的那辆马车上,你们杀了她,放过我们其他人好吗?我保证时候绝不追究,放你们走!” 他梗着脖子,声音微微颤抖,抬手指向奚娆和孩子们乘坐的马车。 羌人首领顿时面露阴鸷,鼻孔喷张,向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听说她还有个儿子,也在这里吗?” 祁仁忙道:“在在,她儿子当然也在,都交给你们处置,大卸八块都行!只希望你们不要牵连无辜,为表诚意,我这里有黄金十两,还请笑纳。” 畜生! 祁狅简直不敢相信,祁仁身为大皇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自私残忍的话来。 敌人逼近至身前,他不身先士卒就算了,却要用女人和孩子的命去向敌人求饶! 登时浑身战栗,睚眦欲裂,恨不能一剑捅穿他的心脏。 可是他做不到啊,他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保护奚娆和三个孩子? 这种无助的感觉,如同百丈高的浪潮一般,在他心中来回翻滚,蕴藏着无尽的悲痛和愤怒。 “哈哈哈,你这个人倒是识时务,但我族人的英魂岂是这样就能瞑目的!” “你们南祁人,没有资格享受这样幸福优渥生活,交州城的百姓更不配继续活在世上!” 他恶意满满的看向祁仁,“我可以放过你,但这些人都得死。” 祁仁两眼一黑,霎时抖若筛糠。 “不不,你们不能这样……对,对了……幼安呢!幼安你不是太子吗?如今外敌入侵,你不该出来周旋一二吗?” 他哆哆嗦嗦躲回马车,压低了嗓音催促车夫:“走,快走!你没听见那人说什么,赶紧走啊!” “这里交给太子处理,我管不了了。” 无耻懦夫! 祁狅知道自己无法再作壁上观,他再不想办法,奚娆那辆马车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扯开窗帘便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区区羌人也敢在孤面前叫嚣!来人,给我砍掉他的头!” “殿下你快回去!” 暗卫甲眼见羌人齐刷刷转过头,抬起手里的弓箭瞄准了祁狅,立刻闪身过来挡住了窗口。 “三皇子的亲卫何在?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幸好祁狅这次出来还带了两百亲卫,为的就是防备祁仁还有那个神秘人。 但千算万算没有想到,人还是带少了。 刀光剑影中,双方发生了激烈的混战。 阿湛和冷墨雨死死守住奚娆的马车,把手中的刀都挥舞出了残影,不让羌人靠近分毫。 但一拳难敌四手,纵然有金吾卫还有暗卫丁的帮忙,他们也逐渐表露出了颓势。 “阿湛,带你娘亲他们走!”冷墨雨一看情况不妙,立即将阿湛推下了车顶。 “师父你呢?” 阿湛与冷墨雨感情深厚,他做不出舍弃师父,独自逃走的事情来。 “别废话,没有你们拖我的后腿,我怎么可能活不下来!?昶儿和鼎鼎还那么小,你忍心看着他们死在这里吗?” 冷墨雨抬脚踹飞一个凶神恶煞的羌人,顺势转身,反手割断了另外一个羌人的脖子。 阿湛双眸殷红,咬牙跳上马车:“娘,把昶儿给我,我们现在就走!” 奚娆刚才已经用布条把鼎鼎绑在了自己身上。 把昶儿递给阿湛抱着后,从腰间迅速抽出金鞭。 啪,啪啪—— 几声震耳欲聋的脆响,清晰地落在祁狅的耳朵里。 她高高扬起鞭梢,抽开从后面围过来的羌人,眼神坚毅,视死如归。 长发飞舞,站在那里就散发着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势。 “走!” 颤抖的间隙,奚娆下意识向后方瞥了一眼。 她多么期望祁狅能在这时候站出来,挡在她与孩子们的身前。 哪怕只有一次,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保护他们。 然而祁狅始终待在马车里,哪怕外头的战况是这样惨烈,他也始终没有现身。 第139章 殿下,你要做什么? 阿湛抱着昶儿跳出包围圈。 一边手持短打与羌人打斗,一边用余光关注着奚娆。 奚娆的鞭子确实使得不错,起初还能凭借着一身巧劲舞动的虎虎生风,不落下风。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力量渐渐减弱,在以武力着称的羌人面前就凸显出了颓势。 “阿湛快走!” 她一鞭子抽过去,为阿湛闯出一条路来,猛然把他往前方推去。 “娘!” 阿湛面露惊骇,却因为抱着昶儿无法回头。 昶儿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眼眶早已通红,却是无声的垂泪,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唯恐分了他们的心。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奚娆和阿湛被几个突然出现的羌人分隔开来。 她眼睁睁开着自己和阿湛的距离越来越远。 鼎鼎把头埋在她怀里,双手攥着她的前襟,瑟瑟发抖。 “鼎鼎别怕,娘亲拼死……也会把你送出去。” 鼎鼎哭着流泪,控制不住地抽噎:“不要,鼎鼎不要娘亲死,要走我们一起走。” “好,我们一起走!” 奚娆何尝不想一起走,但看眼前的情形,怕是不行了。 卢统领率领的金吾卫平日也算是勤于操练的,但与民风彪悍的羌人相比,仍是稍逊一筹。 双方的人数本就相差甚多,且对方占据了地形上的优势,把他们包围在其中,倾力缠斗,金吾卫很快就死伤大半。 还有祁仁那个懦夫,一看情况不对就嚷嚷着想逃。 连祁魁的棺椁也不顾了,带着自己的侍从就要往前跑。 然而羌人早在前方设下了陷阱,他不跑还好,一跑便是自投罗网,人仰马翻。 不过片刻就被羌人抓住,五花大绑,押到了阵前。 祁仁惊恐地眯起眼睛,五官紧紧地缩成一团,“不,不要杀我!祁月,她就是祈月啊,你们去杀她,报仇去呀!” 马车里的祁狅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忍无可忍,用尽全身的力量挪动到门前,推开已经被射杀而亡的马车夫,把他手里的缰绳握在了自己手中。 “殿下,你要做什么?”暗卫丙一回头,吓得面无血色。 一脚踹翻扑过来的羌人,转身就向祁狅跑来。 然而祁狅已经驾起马车朝祁仁的方向冲了过去。 “一群不知死活的蛮夷!有本事你们杀了孤,孤乃南祁太子,杀了孤,交州就是你们的了!” 听到这声叫喊,周围许多本打算去追击奚娆的羌人顿时改变主意,把他当做了新的目标。 好,来的好! 都冲他来,不要去追杀奚娆和孩子。 这一刻,祁狅全然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浑身上下每根筋骨都绷得死死的,拿出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努力控制着手里的缰绳。 奚娆感觉到周围的羌人少了些。 她来不及回头去看,反手一记长鞭终于打开了一个豁口,带着鼎鼎便埋头狂奔。 祁狅看不到她们是否已经逃脱,只能对尚在与羌人激战的冷墨雨高喊了一声:“公主暗卫!孤知道你还在,这边孤来解决,你快去保护他们!” 冷墨雨听得这声嘶吼,霎时面露惊讶。 容不得她多想,一个鹞子翻身,她横向挥出利刃,找到一个空隙,迅速突破重围而去。 祁狅甩开缰绳,竖起耳朵仔细辨认祁仁所在的方向,不顾一切地朝着他与其身后的羌人冲了过去。 “殿下——” “啊啊啊啊!” 呼号与尖叫声此起彼伏,顷刻间雪花与尘土齐飞,谁也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人本能地闭上眼睛,能退多远退多远。 不久尘土落下,暗卫甲、暗卫丁和暗卫丙等人全都朝着祁狅飞奔而去。 马车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们刚才没能追上,每个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殿下你在哪?殿下你没事吧?” 他们一边撕扯着喉咙呼喊,一边抵挡着旁边随时有可能扑过来的羌人。 还要注意脚下的碎片和石头,寻找祁狅。 半晌,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暗卫甲面色一凛。急忙窜了过去。 只见祁狅半个身子被压在马车下方,面朝下,满头尘土,整张脸都变得青紫,唯有嘴唇还在颤抖。 “快,快把殿下拖出来!” 暗卫甲指挥大伙抬起翻倒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将祁狅拖了出来。 “咳!咳咳!”祁狅猛然吸入一口空气,呛咳出声。 眼看人没死,周遭的暗卫们纷纷松了口气。 “祁仁……死了吗?公主和郡主他们……逃出去了吗?”祁狅气若游丝,手臂都抬不起来,却还惦记着奚娆和三个孩子。 暗卫甲皱眉看向四周,在一个车轮底下发现了祁仁的尸体。 他双眸圆睁,人已经彻底没气了。 “死了!大皇子被车轮砸死了,不是属下埋怨,殿下您刚才也太冲动了,要我们吓死了!”暗卫甲后怕地拍了下胸口,发现刚才被马车撞死的不止祁狅,还有五六个羌人。 受伤的也有七八个。 不得不说,祁狅把马车的杀伤力发挥到了最大。 祁狅唇角微微上扬,却又很快垂了下来,“公主呢?咳咳咳……不用管我,你们去保护郡主和小公子他们……” 暗卫甲无奈地叹了口气,“咱们自身难保,现在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祁狅不由得苦笑,尽管他制造了少许麻烦,但并没有扭转局势。 羌人首领带着后续羌人占领了这条道路。 前后左右都是他们的人。 怎么办?难道今日他真的要死在这里? 一想到此生就要与奚娆永别,祁狅不禁悲从中来,眼眶中有了湿意。 但幸好她与孩子还活着。 “事到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搏了,孤绝不做俘虏!” 他强撑着双臂起身,被暗卫丁驼在背上,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把刀。 双方没有任何迟疑,目光相接便开始搏斗。 暗卫们不遗余力地保护祁狅,且战且退,想要找到一匹马,能够让祁狅跨上去沿着山路逃走。 皇陵里有为大丧而准备的贡品,只要他能够逃到那里,就能活下来。 忽然,山坳外隐隐约约传来了号角声。 祁狅神色一震,心底顿时燃起了希望:“是附近的驻军,一定是附近的驻军察觉到这里的动静,赶来支援了!” 暗卫丁用手按住自己腹部上的血洞,露出一抹惨笑:“太好了,殿下放心,我们定然会坚持到那个时候。” 他与同样身受重伤的暗卫甲对视一眼,默契地做出了同一个决定。 第140章 祁狅被俘 祁狅方才耗尽了全身力气,此刻不过靠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听不清刀剑相接的声音,只能紧贴着暗卫丁后背,尽量不拖他的后腿。 恍惚间,他感觉到暗卫丁的步履越来越沉重,似乎是体力不支了,急忙拍打起他的肩膀:“放我下来!” 然而暗卫丁却极为坚持,直到力竭也不肯放开他。 噗—— 终于他呕出一口鲜血,不得已靠在了一块石壁边,“殿下……属……属下怕是不能再保护你了。” 祁狅大惊。 伸手摸索着握住暗卫丁的手,激励道:“援兵马上就来了,你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们肯定能……” 一声刀剑捅入皮肤的声音响起,暗卫丁瞬时断绝了气息。 祁狅怔在原地。 “殿下快走!”暗卫甲大喝一声,拽起他的胳膊甩在自己背上,什么也顾不得了,气喘吁吁地往前跑。 呼哧,呼哧,呼哧……祁狅听见胸腔下暗卫甲艰难的喘息声,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他事先没有察觉到这支羌人的存在? 为什么他做了足足五年太子,却连这点风波都抵挡不住? 祁狅紧攥着拳头,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嘶吼。 要不是他,暗卫丁也不会死。 如今他还要连累其他人吗? 就在这时,暗卫甲惊喜地指着前面喊道:“河,那里有一条河!听说羌人都不习水性,只要……只要我们能过了河,就安全了!” 但下一秒,他却单膝跪地,倒了下去。 祁狅慌忙摸索着自己摔到地上,想要查看他的情况,“还有几个人?” 暗卫甲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苦笑且哽咽:“殿下,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无论如何,就当为了公主和郡主、小公子他们……您一定要想办法……活下去。” “沿着这条路往前直走,就能过河,您水性不错,肯定可以……游过去的。” 祁狅手指剧烈地颤抖起来,想要说些什么喉头却像是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区区一个废人,值得这么多人为他牺牲吗? 祁狅听着暗卫甲身上的血液不断淌下的滴答声,摸到了自己脸上冰凉的眼泪。 “孤……对不住你们。” 暗卫甲用仅剩的一丝力气推他起身,嘴唇开合,用气声说出最后一句话:“殿下别这么说……我们不后悔。” 随后,祁狅听到一声重重的闷响,心脏猛地一抽。 不得不强忍着悲痛,迫使自己坚强地站起来。 他的双腿几乎毫无知觉,每挪动一步,便是一次巨大的自我戕害,不一会儿便是汗水淋漓。 “他在那儿!南祁的太子祁狅,抓住他!” 不,他不能死! 他要走得快些,再快些! 祁狅拼命捶打自己的大腿,用尽全力朝前走,踉踉跄跄,歪歪倒倒,哪怕有石壁扶着,他也险些摔倒。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灭顶的绝望如潮水没过他的头顶。 “哈哈哈哈原来南祁的太子竟然是个废物!”羌人首领无情地嘲讽道,一脚踹中他的腰窝,把祁狅踹倒在地。 祁狅感觉四肢百骸都被撕裂了,咬着牙撑起手臂,好不容易爬起来了一点,又被无情地踹了回去。 “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率兵攻打西奚,让南祁地盘扩大了一倍的那个男人。南祁太子祁狅,倒还是个人物!不过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做什么太子?哈哈哈,不如把南祁割让给我们羌国,说不定我还能饶你一命!” 说完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用力地往土里碾压。 直到他吸入一口泥土,猛烈地呛咳起来,这才放松了些力道,兴奋地哈哈大笑。 “来人啊——把这条没用的狗给我拖起来!” 祁狅被人架起,强行拖拽。 拖拽他的人首先就给了他几个巴掌,往他身上吐了好几口唾沫。 他何曾受过这等屈辱,哪怕是做质子那些年,也只是被人背地里嘲讽,当面挑衅罢了。 一时绝望到了极点,心如死灰。 原来被敌人俘虏,是这样的生不如死。 他的士兵也曾如此对待奚娆和西奚皇族吗? 难怪她和阿湛不肯原谅自己,这样的屈辱任谁都会牢记一辈子,根本不是几句道歉就能抹掉的。 祁狅愤恨地垂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如果自己这次真的活不下去,一定会化为厉鬼回来报仇! “将军,既然已经抓到南祁太子,那咱们是不是就可以攻打交州了?”一名羌人迫不及待地问道。 首领得意地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不过等抓到祁月我们再攻打也不迟。他们呢,怎么还没追到吗?” 祁狅紧张至极,心里七上八下的,下意识蜷缩起手指。 他们竟然还在追杀奚娆,他此时说出奚娆的真实身份还来得及吗? 不行,他说了这群羌人也未必会信。 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的在意和紧张,反过来用奚娆要挟他。 祁狅只能恳求老天保佑,奚娆带着三个孩子已经逃出了很远,羌人想追也追不上。 可偏偏事与愿违,有羌人禀报,说他们找到奚娆的踪迹了。 “祁月那个贱女人居然还有另一辆马车,幸好我们在附近安排了好几点据点,不然还真发现不了,不要停,继续追!” “是!不过将军,南祁的援军赶过来了,这里不能久待,咱们该撤了!” 祁狅心跳如擂鼓,援军到了,结果他却被俘虏了,真是阴差阳错。 只希望卢统领还活着,能够尽快带领援军过来救他。 “什么,三皇子驾车撞死了大皇子?” 驻军将领听闻大皇子手下之人所言,面色骤然凝重,“三皇子绝不可能与羌人一伙,你们休要再胡言乱语!” “此事千真万确,不信您可以问问卢统领还有其他人!” 此人是大皇子的心腹,本以为大皇子回来他们这群谋士就可以翻身了,谁知道计划失败,祁仁竟然死了。 既然如此,他也决不能让祁狅好过! 将领顿时皱眉看向卢统领:“当真如此?” 卢统领的眼神极为复杂,垂眸看着周围死去的同伴不知道该怎样说。 事实上,他不仅看到祁狅驾车撞死了祁仁,还发现他双眼上蒙着黑纱,仿佛早已失明。 “我……” “放屁!”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从众人身后传来。 大家定睛一看,登时满脸惊诧。 荀芷兰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刚刚她就在其中一辆马车上? 刚才她终于用舌头顶出了嘴里的抹布,用牙齿解开了祁宽的绳索,祁宽又帮她解开,这才能跳出马车。 荀芷兰气喘吁吁地跑到援军将领面前,满脸急色:“我和二皇子还有四皇子,都是被祁仁绑来的!” “此人贼喊捉贼,其心可诛!其实大皇子早就知道这里有羌人了,却一直隐瞒不说,就是为了借刀杀人!你们想想如果三皇子和二皇子死了,获益最大是谁?”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追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141章 救了奚娆和孩子们 奚娆正带着鼎鼎奋力地爬上一个陡坡。 阿湛换抱的姿势为背,率先背着昶儿爬上了这座陡坡。 冷墨雨的马车已经不能用了,羌人好像哪个方向都有,不知道到底是何时占据了普陀寺附近的山头,躲开了附近的驻军。 他们才刚上车,没走多远,就被羌人发现了。 若不弃车,他们只能与羌人正面对抗,但带着昶儿和鼎鼎,这显然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奚娆当机立断:“弃车!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我们去普陀寺!” 冷墨雨点点头,“越过这两个山坡就能看到普陀寺的后门,如果动作够快,他们追不上!” 话是这样说,可天上仍在下雪,道路湿滑,哪儿都不好走。 加上羌人有弓箭在手,他们的胜算实在是不大。 奚娆本想把鼎鼎交给冷墨雨,让她带着阿湛他们先走,但三个孩子说什么都不肯,尤其是鼎鼎死死抱着她不放,哭着说:“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呜呜呜,娘亲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娘也舍不得你们,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奚娆用力掰开鼎鼎的手指,但阿湛一句斩钉截铁的话斩断了她的念想: “娘你要是死了,我们还怎么活?” 阿湛双眸赤红,一把拽起奚娆的胳膊,“走!不管遇到什么危险,我们一家人都要在一起!谁也不许丢下谁!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昶儿和鼎鼎年纪虽小,但也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顿时点头附和。 如此便没有退路了。 奚娆心里又暖又涩,只能鼓足勇气继续往前。 羌人发现马车空无一人,就知道他们爬上了山,根据脚印判断了大致的方向后便追了过来。 这般穷追不舍,都是因为把她当成了祁月。 “来!”冷墨雨丢给奚娆一根绳子,待她抓牢后把她与和鼎鼎直接拉了上去。 “前面有一条陡峭的小路,危是危险了点,但胜在路程短。待会我先上去,找棵树系好绳子,昶儿和鼎鼎就赶紧往上爬,阿湛在后面托着点他们的屁股!” “放心吧师父!”阿湛拍了拍胸脯,虽然声音和容貌都还稚嫩,但已经沉稳的像个大人。 奚娆默认自己殿后,为了行动更方便,一咬牙,撕断了自己的长裳。 把狐裘紧紧系在肩头,免得待会碍事。 昶儿和鼎鼎从未爬过这样陡峭的山壁,双脚不停地打滑,但都咬着牙坚持,一会儿就小脸就憋得通红。 阿湛托着他俩的屁股往上推,“双手使劲,双脚蹬起,腰也要跟着一起用力,不要怕!” 冷墨雨则拽着绳子在上面尽可能地拉,“昶儿,鼎鼎,你们要实在爬不动就抓紧绳子,我能把你们拉上来!” 奚娆背对着他们看向山下,发现有几名羌人已经追上了半山腰。 “快,你们再加把劲,再快些!” 昶儿感觉自己的掌心已经被绳索磨破了,但他一声也没有吭,用尽全力往上爬,小腿蹬啊蹬,希望自己还能再快点。 鼎鼎身体比他要好,力气也稍大,借着冷墨雨拖拽的力量,头一个爬了上去。 “阿湛哥哥,娘亲,你们也赶紧上来啊!” 说完,她眼尖地看到了追赶而来的羌人,捡起几块石头就往下头用力地砸。 “走开,走开!你们这群坏人,离我们远一点!” 阿湛见状不敢再耽搁,抓住绳子带着昶儿往上爬,奚娆也拽住另外一根绳子开始爬。 一阵劲风吹来,瞬时把他们三人吹得东倒西歪。 若是此时有人搭弓射箭,很可能瞄准他们,当场射杀。 因此冷墨雨很是着急,喊鼎鼎过去帮忙:“先别管那些羌人了,过来帮我一起拉!” 鼎鼎立刻来到她身后,与她一起抓住绳子向后拉。 奚娆的视线紧紧盯着阿湛和昶儿,生怕他们任何一个体力不支摔下去。 却不知道此刻山脚下,有个浑身颤抖的人正在细细聆听着这里的动静,胆颤心惊,一动也不敢动。 羌人首领半眯着眼睛,眼眸里溢满了杀气。 “那就是祁月和她的孩子?” “回将军,正是他们!虽然属下没见过她的脸,但南祁大皇子所说,应该是真的。” “拿我的弓箭来!” 只见他拉开弓箭,脸上的表情如同虎狼一般凶狠,手指稍稍一松,箭矢便会像一条毒蛇般窜出,直奔奚娆或阿湛而去。 祁狅听到了弓弦被拉到极致的声音,预料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脑海中接连不断浮现出可怖的画面,一瞬间睚眦欲裂。 不,不可以! 他断然不能让惨剧发生在自己眼前。 千钧一发之际,他猛然暴起,用全身所有的力量,对着他的后背撞了过去。 箭矢咻的一下偏离轨道,射到了旁边的大树上。 羌人首领勃然大怒,翻身而起,对准祁狅的胸口就是狠狠一脚。 “你、找、死!” 祁狅紧捂着胸口,喉头涌出鲜血。 周围的羌人立马冲过来,对着他肆无忌惮地拳打脚踢,他被迫缩成一团,抱着头,接受着他们的羞辱与殴打。 “你以为你还是南祁太子吗?混账玩意,竟敢坏了将军的好事!” “将军,干脆杀了他吧!” “别打了,真要打死了怎么办?现在还不是时候,我留着他还有用。” 羌人首领阻止了他们,低头看去,祁狅身上已然没有一块还是完好的。 “绑起来丢到马背上吧,免得又给我惹麻烦。” 祁狅感觉手臂快要被折断,后背和脸颊也都疼得厉害,但却悄悄咧开了嘴角,为自己刚才救了奚娆和孩子们而感到高兴。 太好了,他还不完全是个废人。 只要他们没事,他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继续追,我就不信他们还能继续往上爬!”羌人首领咬牙切齿,又拨了几十人去追击奚娆。 祁狅在心里默默向菩萨恳求,愿奉上自己的性命,祈求奚娆和三孩子成功躲过追杀,安然无恙。 不久,他们身后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不好了,南祁援军追上来了!将军,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怎么办?” 羌人首领恼怒地皱起眉头,不甘地哼了一声,“各小队先行返回据点,不要硬碰硬!派个人去告诉他们,我抓了他们的太子,若还想要祁狅的命,明日午时来普陀寺南面的骆驼岭!” 第142章 不能坐视不管 明日午时……骆驼岭。 祁狅彻底失去意识前,听到了这几个字。 谁会来救他呢?跟随过他的驻军,还是卢统领? 或许他们都不会来吧。 刚才他驾驶马车撞死祁仁的一幕应该有很多人看到了,不提是否会有人因此事而忌惮自己,就说他双目失明、不良于行的事,卢统领必定已经知道了。 谁会冒险来救一个废人呢? 祁狅不由得勾起苦笑,感觉自己在冰冷的寒风中一点点变凉。 也许现在死去就是他最好的结局,不会有太大的痛苦,也不会让奚娆和孩子们看到。 羌人一旦发现他死了,直接往河里一扔,他便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奚娆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究竟是生是死,而鼎鼎失忆,也不会因此而伤心。 只愿她以后偶然想起他来,脑海里浮现的不再是那段最为不堪的回忆,而是那些零散的甜蜜。 人生若只如初见。 如果时光能暂停在当年他们最初相遇的华阳城大街上,该有多好。 恍恍惚惚间,祁狅合上了眼睛。 唇边带着笑,仿佛看到了奚娆在春日猎场里策马扬鞭,蓦然勒住缰绳,对他回眸一笑的场景。 他这一辈子有太多太多的遗憾,却只能止步于此,祈求来生了。 “唔……”奚娆突然捂住心口,感觉心脏像是针扎一般。 冷墨雨立刻扶住了她,紧张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奚娆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可能是刚才跑得太快,所以胸口有些闷。再往前不远就是普陀寺了吧?” 冷墨雨点点头:“不错,我们成功摆脱了追兵,马上就到普陀寺的范围了。阿湛,你和昶儿还好吗?” 阿湛背着昶儿健步如飞,骄傲地仰起头:“好着呢,能再跑十里地!” 奚娆不禁莞尔:“你呀悠着点,能省力气的时候还是省些力气。” 说着上前摸了摸昶儿的脖子和脚腕,发现他是暖和的,微微松了口气。 跟着摸了摸鼎鼎的小脸,发现她也是热乎乎的。 “娘亲,我不冷!”鼎鼎指了指脑门,“刚才还跑出汗了呢。” 奚娆心里又酸又涩,“我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意外,这样的天气,要是没地方落脚就惨了,幸好……” 她抬起头去,看向眼前这座寂静的寺庙。 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应该靠近的心慌。 “墨雨,你可以先去探查一下吗?我怕普陀寺里也有羌人。” 冷墨雨正有此意,把鼎鼎交给她,一个腾挪飞跃就消失在了树梢中。 他们原地休息,等了大约一刻钟,冷墨雨回来了。 “我进去探查过了,只有庙里的僧人还有一支南祁卫队,听说是祁……三皇子之前安排在这里的,听说因为没接到命令,所以一直没有撤走。” 奚娆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虽然想不通他为何会那样做,但是总归是件好事。 “那就好,如此就可以表明身份,让他们保护我们。” 事态紧急,他们唯有先度过这次的难关,再来考虑如何返回仇池。 两大三小不再犹豫,迅速进入寺内。 得知他们的身份后,主持和卫队队长亲自出来迎接,听闻羌人作乱,竟然袭击了大行皇帝出殡的队伍,满脸惊诧。 卫队队长当即表示要派人回交州城送信。 “公主能带着小公子和郡主逃出,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不知道,太子殿下现在如何了?” 见他焦急慌张,奚娆不由得心尖一抽。 这批人因为身处于普陀寺中,连祁狅被她废了都还不知道。 “不清楚,我们逃走的时候,他好像还在马车之中……” “不,他那会儿正驾驶马车撞向祁仁。”冷墨雨扭过头,眼神闪烁地看向奚娆,“刚才在路上我忘了说,祁仁被羌人所俘,叫嚣着让他们去杀你,三皇子大概是听得恼了,所以就驾驶马车撞了过去。” 奚娆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那……后来呢?” 冷墨雨沉默地摇头,她当时急着去追奚娆,祁仁是不是死了,祁狅又是否受伤,她也一概不知。 奚娆下意识攥紧了鼎鼎的手。 “娘亲,出什么事了吗?三皇子是谁啊,跟我们有关系吗?” 卫队队长惊愕地张大了嘴,不明白郡主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刚要开口被奚娆截住:“如今情况不明,还需多派人手。如果三皇子也落入羌人手中,事情就不妙了。” 难怪她那时觉得追击上来的羌人并不多,原来竟是因为祁狅么。 算他救了自己一命,奚娆不能坐视不管。 “你去联络附近的驻军试试看,还有,想办法联络交州城内潜伏的东宫私兵,别说他们不在,本主知道他们在!让他们都动起来,去找祁狅!” “……是。”卫队队长心里的疑问真是越来越多了,但眼下只能按下不问,一切等找到祁狅再说。 奚娆皱着眉头把三个孩子安置在厢房,环顾四周,总感觉这间房透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昶儿自从听说祁狅生死未卜,就一直难过地耷拉着脑袋。 自从血症好了,他还没见过祁狅。 夜里常常做梦,梦见他用刀割破自己的手腕,把鲜血滴入他的口中。 嘴里还嘟囔着:“昶儿乖,喝掉爹爹的血,你就能活下来了。” 想着想着,他实在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吓了阿湛一跳。 奚娆怎会猜不到他的心思,叹息着把他抱过来,轻声地哄:“昶儿别担心,他武功高强,还有那么多人保护,肯定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昶儿纯善,一向只记得旁人对他的好,不记得旁人对他的坏。 要真让他知道祁狅是救了他,奚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好能瞒多久瞒多久,等实在瞒不住了再说。 好不容易哄得他不哭了,奚娆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天寒地冻的,祁狅若真在此时被俘虏,恐怕要遭大罪。 正望着佛龛出神,一个小沙弥端着斋饭走了进来。 “请公主、郡主和两位小公子用饭。本寺没什么好吃的,但大米还算香甜,管够。” 说完好奇地瞥了奚娆一眼,但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如果祁狅的眼睛还能看见,一定能认出来他就是当日佛子称心身边的那个小沙弥。 称心出门远游,却没有带他,说来也是奇怪。 “娘,昶儿,鼎鼎,师父,咱们快吃吧!” 阿湛早就饿了,端起饭碗便是一顿狼吞虎咽,一碗吃不够,又去找小沙弥添了一碗。 小沙弥盯着他的面具,踌躇着问:“小施主因何要戴面具?” 第143章 想去就去吧 阿湛警惕地打量他:“不为什么,就是喜欢。”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眼睛……很像一个人?”小沙弥直勾勾地凝视着他的丹凤眼,心中萌生出一个疑问。 听他这么说,阿湛瞬时冷下脸来。 “少打听,这不关你的事。” 小沙弥被他瞬时冷厉的样子吓到了,赶紧垂下眼帘,默默退出了门外。 他们吃完饭没多久,卫队队长给奚娆带来了最新消息。 “他们果真抓了祁狅?”奚娆心脏猛然一紧。 卫队队长脸上满是忧色,“是啊,明日午时如果不去普陀寺南面的骆驼岭,太子恐怕就……” “谁愿意带兵前往?”奚娆腾地站了起来。 “听说卢统领正在与驻军将领商量,把方圆百里都围了起来,打算给这些羌人一点颜色瞧瞧!但属下担心,羌人会趁机提出过分的要求,可眼下一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万一错失良机……” 他恳求地看向奚娆,“公主可愿往一观?” 奚娆眼神闪烁地看向旁边,“本主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万一弄巧成拙……” “娘亲,你去吧!”昶儿忽然出声,用软软的小手抱住了她的胳膊,“昶儿相信娘亲,肯定能把他救出来的。” 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饱含期许地望着她,满漾着泪光。 这一下,仿佛抓在了的奚娆心尖上。 冷墨雨看着她纠结无措的表情,跟着叹了口气:“想去就去吧,总比在这里干等着强,你带上阿湛,我留下来照看昶儿和鼎鼎。” “好!”阿湛二话不说答应了。 奚娆没想到他也主张要去,不解地挑起眉梢,便听阿湛道:“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帮我们阻拦了一些追兵,我可不想欠他的人情。” 既然只是为了还人情,那就没什么可多虑的。 “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明日……我们就去吧。”奚娆终于点了头。 卫队队长高兴坏了,急忙转身出门做安排。 奚娆确实因为这件事一宿没能睡好,不是梦见祁狅被羌人射杀,就是梦见他失足掉进河里。 凌晨她在惊恐中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不会的,梦都是反的,他怎么可能会有事。”奚娆自言自语,神色却早已慌乱。 *** 骆驼岭。 奚娆在卫队队长的帮助下,与驻军将领汇合。 两人稍作寒暄,就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展开商讨。 “如果羌人只是要钱、要粮那都好说,怕就怕……他们野心勃勃,想要咱们整个交州啊。” 奚娆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们要真敢提出这种要求,您打算怎么办?” “真是如此,属下当然不能够答应,只是那样一来,就要背负谋害皇子的罪名了。”驻军将领长叹一声,面露苦涩。 “本主赦你无罪。”奚娆压低嗓音道,眉梢却紧拧着。 “但若非万不得已,我们不可以放弃。祁狅他……虽然做过一些荒唐事,但心里有黎民,有社稷,若有贤臣辅佐的话……” 会是一个好皇帝。 “属下明白!” 然而商量归商量,如果事到临头发生什么变故,决策只在瞬息之间,根本来不及多想。 羌人与他们约定的时间很快到来。 奚娆与阿湛并肩站在驻军首领身后,未免被对方认出来,都穿着甲胄,装扮成了士兵。 而今日,卢统领和金吾卫都不见人影。 除了厉王妃还派了一队像样的人马过来,各家士族都只派了一人聊作代表。 他们对此事是何种态度,昭然若揭。 羌人首领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出现在骆驼岭的一座山丘上,左右两侧都布满了弓箭手。 看到对面来了好几千名南祁士兵,个个精神抖擞、威武雄壮,非但不怕,还嚣张地勾起了嘴角。 “看来你们这位太子还值点价钱,来啊,把他带上来!” 奚娆紧张地眯起眼睛,就见四五个羌人抬着一根粗壮的木棍从背后走出。 那木棍中央用绳索悬挂着一个人,看身形应该就是祁狅。 他头上蒙着黑色的布兜,双手和双脚全被捆绑着,吊在木棍上,宛若一只待宰的羔羊。 但因为距离有些遥远,她无法看得太清。 驻军将领叉起腰,喝道:“这么远,我们怎么知道这是不是太子殿下?你给他松绑,让他说几句话!” 羌人首领不屑地冷哼了一声,摆摆手,指挥属下松开祁狅,放在了地上。 “出个声,说两句话!”说着,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 祁狅被踹得口齿发麻,强压下心头的耻辱,大声嚷道:“南祁三皇子祁狅在此,他们在河里设置了陷阱,你们千万不要过……唔!” 话未说完,被羌人一拳头击中了下巴,发出一道痛苦的闷哼。 “堵住他的嘴,不准他再发出一个字!”羌人首领气急败坏地吼道。 奚娆心头猛然一窒,心脏突突乱跳,努力地强迫自己不要在意,却还是无法抑制地睁大了眼睛往那边瞧。 “这下麻烦了,河里有陷阱,怎么救?”阿湛不安地皱起眉头。 驻军将领磨了磨牙:“你们这是明摆着想要黑吃黑!” 羌人首领得意扬扬地装傻:“你们也可以不过来,任由我们剥了他的皮。” 奚娆气愤地咬住后槽牙,在背后提醒:“直接问他有什么要求。” 驻军将领立即提高了音调问道:“说罢,你们究竟有什么要求?” “我们要求很简单。第一,把护国公主祁月交出来,生死不论;第二,把你们南祁的玉玺交给我,并签订协议,割让南祁七个郡城给羌国,加上三万担粮食,以及一百两黄金。” 羌人首领当即口出狂言。 “什么?”驻军将领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这绝不可能!” “且慢——”奚娆与他几乎同时出声。 羌人首领嘲讽地冷笑,“哟,你们的意见不统一?找个能做主的出来!我就这两个条件,没得商量。不同意,那就等着给祁狅收尸吧。” 奚娆一把压住驻军将领的胳膊,轻声道:“问他如何交换,是否有期限?先稳住他,我们才能够找到对方的破绽。” 驻军将领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听她这么一说,也觉察到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当即改变策略,与对方打起了太极。 祁狅看不到,只能通过声音辨别对面的情况,隐约间听到了奚娆的声音,但又很快听不见了。 他自嘲地勾唇,心中酿满了酸苦。 早知有这么一天,当初何必费尽心思逃回南祁? 还不如就死在牢里,那样,奚娆一辈子都忘不了他了。 第144章 如果他真的死了 “废话少说,你们想保住祁狅,就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羌人首领见他们迟迟不松口,变得不耐烦起来。 奚娆在驻军将领的耳后说道:“三天,我们需要三天才能筹措出三万担粮食和一百两黄金。你告诉他,不行的话,尽管现在就把祁狅杀了。” 将领骤然一愣。 “万一他真的……” “不会的,羌人远离故土,潜伏到南祁来,不可能只是为了报仇。经受过灭国之灾,他们应该知道没什么比活下来更重要。” “可是公主,他们想要您的命啊!” 奚娆勾唇轻笑:“那还不简单?生死不论,到时候只管找一具女死尸代替我即可。最难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在这三天内,把祁狅从他们手里救出来。” 将领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她真正的计划。 “属下可以召集几名死士,只要能找到羌人躲藏的地方,能有五分的把握。” 五分,已经不少了。 奚娆闭了闭眼,加上她的蛊虫,应该可以成功。 阿湛却在这时拉住了她的手腕,透亮的丹凤眼蕴含着暗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娘,你该不会又想要动用蛊虫吧?” “放心吧,我只是催动一下蛇群。” “不行,绝对不行!”阿湛的声音有些发抖:“师父说过了,你因为惊动冰蛊虫已经削减了十年寿命,不能再……” 奚娆急忙把他拽得远了些,“阿湛,我没有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也看到了,现在的形势十分险峻,如果不用狠招,我们不可能在三日内制服这些羌人。要救他,就只能冒险。” “我不管,你不许这么做!”阿湛的眼眶瞬间红了,带着哭腔道:“他……死就死了吧,和你比起来,我宁可……” 奚娆的心口又暖又涨,“但我不能真的见死不救,更何况我小心一点,未必就会惊醒它。你相信娘好吗?” 阿湛本能地想要抗拒,可抬眸看向河对面奄奄一息的祁狅,心里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滋味。 这时,驻军将领已经和羌人首领谈好了条件。 “好,三天就三天!如果你们胆敢反悔,我就把祁狅大卸八块,扔到山沟里喂狼!” 放下狠话,羌人用眼神示意属下可以把祁狅带走了。 不料祁狅却突然暴起,用头撞倒了跟前试图捆绑他的人。 “刚才他是装的,抓住他!” 谁也别想用奚娆来换他的命,与其苟活三天,不如现在就解决了自己。 祁狅踉跄着朝流水声传来的地方跑去,好几次途中被石头绊倒,却还是顽强地爬了起来,连滚带爬,最后几乎是滚到了河边。 噗通一声,直接跌入水中。 原来看不见也有看不见的好处,入水的那一刻,祁狅下意识屏住呼吸,回想起自己潜入瀑布底下,寻找奚娆的情形。 每一次,他都会尽可能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水下到底有什么。 那种既期待又害怕的感觉,每次都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然而今天他不必再经历那种折磨了,祁狅坦然地勾起嘴角,任由河水淹没头顶。 带他走,就这样离开吧。 等一切归于尘埃,奚娆或许就能忘记他给她留下的伤害。 “不要!” “祁狅!” “三皇子!” 是谁在喊? 祁狅的耳中灌满了水,已经听不清岸上传来的声音了。 奚娆呆怔地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向某个地方。 那是他吗?怎么可能。 一定是周围的人都疯了。 驻军将领一边惊惧地大喊,一边冲向面前的河,卸掉身上的甲胄就要往下跳,却被身旁赶来的副将给拦住。 “您不会水,我去,我去追!” 说罢,这名副将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阿湛口中哈出白色的冷气,沿着祁狅消失的方向紧追不舍,他并不确定那个人就是祁狅,但他不顾一切跳下去的样子是那样的扎眼。 就像一根针,深深戳入到他的心里。 你以为死了我和娘亲就会原谅你了吗? 不,不会的! 真想要赎清你的罪孽,就该活着,拿出你所有的诚意去忏悔,去悔恨。 承受他们曾经所受过的所有痛苦,那才算! “阿湛,不要追了——回来!”奚娆的呼喊陡然在他脑后响起,他脚步一顿,钉在了原地。 只见奚娆面色煞白站在河边,眼神深幽地凝望着汹涌的河面。 她的声音沙哑而沉重:“别追了,追也追不上了。” “如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那就这样吧。”奚娆蓦然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清浅而自嘲的笑,“你看,我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烂摊子……终究还是得我自己来收拾。” 这是重点吗? 阿湛一时间看不懂奚娆究竟是伤心过度,还是真的释然。 但奚娆不让他追,他就只能不追了。 “娘,他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 奚娆抬起眼眸,好像在遥望河面,又好像在隔着他在看向什么人。 “什么怎么办,他要是死了,这南祁的皇位就只能由你来继承了。” 阿湛惊愕地张大了嘴,“什么?!不是吧,我,我来继承?不,不是还有二皇子在吗?” 奚娆轻笑着摇头:“祁宽德行有亏,还与兰贵妃生下了四皇子,你觉得他敢坐上那个位置吗?就算他敢,荀氏敢吗?其它士族能接受吗?” 她走过去牵起阿湛的手,仿佛祁狅的死只是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风吹过,了无痕。 “走吧,先跟娘亲回普陀寺,接鼎鼎和昶儿一起回公主府。” 阿湛怔怔地望着她,半晌也没能回过神。 驻军将领焦急地站在河边,对岸的羌人也都傻了,活生生的人质就这样没了,他们的美梦也该醒了。 “传本主的命令,投火箭!这些羌人,一个也不要放过。” 奚娆不自觉咬紧了齿根,声音微微颤抖,面容如同冰原般冷硬。 没什么好难过的呢。 她从最开始就打算好要杀了祁狅,给昶儿治病,现在不过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初始。 可阿湛的话为什么一直在她耳畔回响? 他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 奚娆感觉有一缕刺骨的风从胸口穿过。 那里,空了。 第145章 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一会儿,奚娆的双眸里映照出无数跳跃的火光。 对岸漫山遍野都是火,把羌人烧得屁滚尿流,狼狈逃窜。 有的人中了火箭,当即就惊慌失措,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河里,顷刻间没了生息。 有的镇定些,知道在地上来回翻滚扑灭火苗,侥幸捡到一条命。 奚娆像是一株从水底捞起的万年寒冰,笔直地站在河边,高高睥睨着他们。 “撤,快撤!” 羌人首领发现这群南祁士兵个个面露疯狂,接连不断地朝他们投射火箭,心中的得意瞬间化为乌有,抵挡不住,只能下令撤退。 逃跑途中,有人注意到了那个纤瘦的身影,才陡然意识到,刚才的命令是她下的。 “是她,是祁月!” 这个女人果然狠毒至极,灭了他们羌国,如今又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羌人首领更是怨毒地看了过来,在心里发誓,就算无法活着离开南祁,也一定要在此之前杀了她! “走——” 他带着满腔的怨愤率领部众向西逃去。 奚娆微微眯起眼,对阿湛道:“发信号,告诉你师父,他们往普陀寺逃了。如果可以的话,让卫队阻截他们,杀无赦!” “是!”阿湛立即答道,像个训练有素的小兵那样,应声而行。 驻军将领眨眼间老了十岁,沮丧地走到她的身边,一方面为祁狅揪心,一方面又担心自己的副将。 “公主殿下,现在可如何是好啊?太子如果真的……找不回来,咱们南祁还有谁能够担此大任?” 奚娆淡漠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解:“你们为什么对他这样衷心?祁狅他,对将士们很好么?” “当然好了!”将领毫不犹豫地回道,目光中流露出真切的哀伤。 “太子他虽然脾气坏了些,又总板着一张脸,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看似不近人情,但其实最为心软。” “为了让大家吃饱穿暖,这些年他一直和中书省作对,为了粮食和军饷不知道和崔氏吵了多少架。他在军中一向有什么吃什么,随便找块木板就能睡,从不抱怨环境差,还经常身先士卒,有伤自己忍着,让军医给战士们先治……” 他讲了很久,奚娆渐渐走了神。 她知道祁狅对部下好,却没想到会好到这种程度。 而且他们眼中的祁狅,和她眼里的祁狅简直是两个人。 一个面狠心慈,一个冷酷无情。 奚娆不知道该作出怎样的表情,只能勉强牵起嘴角,安抚道:“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久,阿湛得到了冷墨雨的回讯。 她往天空中放了一个橙色的焰火,说明成功阻截到了逃跑的羌人。 听闻此消息,驻军将领面露喜色:“太好了,我这便派人去普陀寺,把他们全都绑起来,押去交州城大牢!” 奚娆点了点头,转身要去牵阿湛的手,人猛然晃了一下。 “娘你怎么样了?”阿湛急忙扶住她,眼底里溢满了紧张。 “我没事,咱们也赶快回去,和鼎鼎、昶儿他们汇合。”奚娆只是有些微的头晕,缓缓就好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赶往普陀寺,寻找祁狅的人手还留在这里。 回到厢房,看到双胞胎都好好的,奚娆蓦地松了口气。 昶儿像个炮仗似的冲过来,抱住她的腿,“娘亲,你把爹爹救出来了吗?” 听到他这么问,鼎鼎好奇又惊讶地眨了眨眼,“昶儿你在说谁,谁是我们的爹爹?” 奚娆的身体霎时僵硬。 但见双胞胎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方才还平静的颗心骤然又掀起了风暴。 她该如何回答? 隐瞒,还是干脆编个假话? “娘亲,你说呀,你把爹爹救出来了吗?”昶儿很少有任性的时候,要不是因为非常担心,他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急切地追问。 奚娆到底没有隐瞒,眸光微晃,艰难地从唇齿吐出几个字:“他,他跳到河里去了……已经派了会水的人去寻,只是现在还没有找到。” 昶儿的小脸瞬间凝固。 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几下,而后就定在了那里。 他的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想喊喊不出声,想哭又哭不出来。 与此同时,鼎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小嘴一扁,支吾着问:“所以爹爹是死了么?” 奚娆唯有沉默。 半晌,昶儿终于哇的一声哭出声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奚娆心疼得喘不上气,蹲下来把他抱进怀里,“都是娘不好,娘没能把他……救出来。” 昶儿抽噎着摇头,断断续续道:“不怪……娘,都是坏人不好……呜呜他会水吗?他,他为什么要自己往河里跳呀?” 是啊,为什么呢? 奚娆经他这么一提醒,也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她分明已经让驻军将领答应羌人的条件了,祁狅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自杀? 要么是他知道羌人根本没打算放了他,要么就是因为…… 奚娆仓惶地按住胸口,一时间心慌意乱。 “墨雨,他……他会不会还没死?如果这时候我们去下游找,说不定还能……”话未说完她便哽住了。 那条河是何等冰冷而汹涌,祁狅又被羌人殴打过,当真有可能还活着吗? 奚娆知道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却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期望。 冷墨雨无奈地叹了口气,搂住她的肩膀,眉心紧皱,“想哭就哭吧,别忍着。” 奚娆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没有忍,也没有想哭,只是……只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了所以才……”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要不要我亲自去找找看?”同为女人,冷墨雨如何不理解她此刻混乱的心情。 奚娆的脖子僵在那里,一时间没有反应。 “墨雨师父,昶儿恳请你帮忙去找找爹爹,可以吗?”昶儿怯怯地抬起脸,可怜巴巴地看向冷墨雨。 皲红的脸颊上还挂着几滴泪珠。 冷墨雨如何能拒绝呢? 她摸了摸昶儿的头,“好,我去!阿湛你留下来看着他们,尤其是你娘,我看她有些不对。” 阿湛表情凝重地点了下头。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奚娆才骤然惊醒。 卫队队长在门外喊:“公主殿下,您能出来主持大局吗?虽然我们抓到了一些羌人,但还有一些跑掉了,是否需要继续追?” 奚娆迅速打起精神,走出门外。 “不必了,穷寇莫追!但需要快马加鞭通知周遭的驻军,以及各大郡城的守军,让他们时刻留意,谨防羌人四处流窜,再次作乱。” “是!那太子那边……”卫队队长红着眼,声音嘶哑,“继续找还是……” “当然要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奚娆浑然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句话的,更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声音是如何的颤抖。 第146章 谁做储君? 她面无血色,眼神涣散。 很想躺下来闭上眼睛,好好地睡上一觉。 然而眼下的局势容不得她有任何松懈。 还有许多麻烦需要处理,不然,南祁就真要乱了。 “麻烦你备一辆马车,一个时辰后,本主要带郡主和小公子返回公主府。” “是,公主放心。” 卫队队长见终于有了主心骨,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了许多。 奚娆让小沙弥送茶水和点心过来,稍微用了些,晕眩的感觉逐渐减轻。 昶儿没有胃口,阿湛也吃不下,只有鼎鼎没心没肺,跟着她吃了不少糕点。 为了不让等待太过难熬,她从包袱里拿出沙包,让他们在床上丢着玩。 一开始大家都毫无兴致,但因为有鼎鼎这个天生的乐天派,昶儿的脸上才总算有了点笑意。 大半个时辰过去,冷墨雨回来了。 她沉着脸,看来并没有好消息。 “抱歉,我没能找到他。” 见她浑身湿漉漉的,奚娆急忙把狐裘搭在她的身上,又吩咐阿湛去厨房端热水。 昶儿面上难掩失望,但还是非常懂事地给冷墨雨倒了一杯热茶,“墨雨师父辛苦了,快暖暖身子吧。” “你在哪儿下的水?”奚娆凝视着她问。 冷墨雨喝了口热茶,觉得舒服多了,“就在他入水的地方下去的,水流的速度很快,我顺流而下,沿途都在寻找他的踪迹,下游的河水很浅,有一条长长的河滩,河堤有石头堆,如果人活下来了,我指定能看见,但是……” “对了,那位先行下水去寻他的副将已经上岸了,人没事,就是冻着了。” 奚娆恍惚地点了点头。 她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不敢相信。 “赶紧换衣服,用热水洗洗吧。”奚娆没再看她,起身站起来,在屋子里无措地徘徊。 她脑子里一团乱。 无数个纷乱的念头从四面八方涌来,还有许许多多破碎的画面,扎堆似的往脑海里钻,让她无法冷静。 昶儿默默坐在床边吸鼻子,抽噎声忽大忽小,鼎鼎愣愣地握着他的手,求助地看向阿湛。 这时的阿湛沉静得可怕,那双与祁狅极为相似的丹凤眼正低垂着,一动也不动。 鼎鼎实在不知道如何安慰人。 她因为失忆,很多情绪都来自当时的一瞬,心情远没有他们那样的复杂。 可毕竟血脉相连,尤其她和昶儿还是双生的,不可避免地受到昶儿的影响,不一会儿也红了眼眶,啜泣起来。 奚娆听见孩子们的哭声,立刻揉了揉脸,强行振作。 “虽然这句话说起来残酷了些,但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或早或晚。你们哭完就收拾东西吧,我们该回公主府了。” 阿湛惊讶地扬起头,“回去?娘,难道我们不该趁乱回仇池吗?” 奚娆摇了摇头,“如果我现在走了,交州城必定大乱。士族为挑选新的皇帝,少不得大打出手,手段频出,不顾百姓的死活。而今日的局面,有一半是我造成的,我不能就这样撂挑子不管。” 若祁狅还在,自然有他收拾。 但如今祁狅不明生死,她再撒手,就成了祸害百姓的罪人了。 阿湛忧心忡忡地皱起鼻子,“可那样的话,岂不是……又走不成了?” 他心中烦躁,心里充满了对于未知的不安。 总觉得真要回去了,恐怕会发生什么超出他想象的事情。 奚娆耐心安抚了他几句,出去与卫队队长和驻军将领交代了一些话,便带着鼎鼎、昶儿还有阿湛坐上马车。 这一路上,她发现了不少南祁士兵,显然附近的驻军都动了起来。 大行皇帝出殡的队伍遭到袭击一事,也早已传遍了交州。 她入城时看到了不少崔荀二氏的谋士,正行色匆匆,脸上却都挂着喜色。 莫非他们这么快就确定新的储君人选了? 奚娆心头沁凉,面容愈发冷肃。 阿湛看着看着觉得她与祁狅的表情诡异地重合在了一起,不禁打了个激灵。 他们谁也没想到还会回到这里,望着眼前静谧的公主府,顿觉恍如隔世。 “进去吧,绿雪和翠翠她们都走了,我们只怕要重新寻找……” “公主,小公子,郡主!”怎知一推开门,奚娆就看到了快步迎上来的绿雪与翠翠。 绿雪抹着眼泪冲过来,把包袱抢了过去,“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奴婢才不要走呢,公主,您为什么要让商队送我们走?” 奚娆微微一怔,用眼神询问冷墨雨。 冷墨雨无奈地耸了耸肩,“我明明都安排好了,她们自己不肯走,那我也没办法啊。” 既然她们没走,奚娆倒省得再物色其它奴婢了,大家看了看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鼎鼎和昶儿被奚娆打发回屋歇息,她只把阿湛带在身边,来到了花厅。 这里被充当为临时议事厅已经有些日子了,朝臣们都习惯了,按规矩通禀过后就直接来到这里,等候奚娆。 听说护国公主回来了,文臣武将来了一大半,卢大人和虞大人也都没有缺席。 花厅里吵吵嚷嚷,显然是在议论储君的人选。 奚娆拽着阿湛,站在门外听了好一阵。 “唉,三皇子不知所踪,怕是凶多吉少啊!” “二皇子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要是没有和兰贵妃的事这会儿都能坐享其成了,真是不争气,不争气啊!” “最可惜的是大皇子,竟然被三皇子撞死了,你们说说这都叫什么事啊?” “什么撞死,那是三皇子清理门户!兰贵妃不都说了么,她在前日晚上就把发现羌人的事告诉他了,可他呢?瞒着不说,想要借刀杀人铲除异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看样子只能从皇族宗亲里挑选储君了,我觉得厉王的小儿子就不错,你们看呢?”先前一直没吭声的虞大人终于开了口。 “我看行!” “也只能选这位小皇孙了吧,虽然年纪小点,顽劣了些,但还算聪慧。” 奚娆按住阿湛的肩膀,凑到他耳边轻声问:“你觉得他们谁说得对?又应该挑选谁做储君?” 阿湛眉心紧皱,迟疑道:“我,我不知道。” 奚娆唇边溢出一抹笑:“娘在想什么你应该很清楚,只是还下定不了决心对吗?” 阿湛苦着脸点头:“是啊,娘您知道还问。要我说,干脆让他们都别争了,您自己登基做女皇得了!” 第147章 哥哥要做皇帝了 阿湛语出惊人。 虽说是童言无忌,但奚娆狠狠心悸了一下。 “娘,我说的不对吗?这南祁皇族有一个堪当大任的男子吗?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厉王骄奢淫逸、不学无术,他的儿子能好到哪里去?要是那人才德兼备也就算了,可这些士族推举储君真的是为了江山社稷吗?” “我觉得他们不是,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好控制的傀儡,好在他登基之后,为自己的家族掠夺更多好处罢了!”阿湛噘嘴嘟囔着,眉宇之间满是愤然。 “所以啊,与其浪费时间商议新的储君人选,还不如娘直接登基做女皇,推行新政,摆脱士族对朝堂的控制,那样黎明百姓才能过上真正的好日子!” 见他如此言之凿凿,神色认真,奚娆说不心动那是假的。 但一想到她冒充的假身份,又难免心虚,打起了退堂鼓。 “这怎么行,别说满朝文武有没有人肯支持我,就说这消息只要放出去我就会遭人刺杀,你信不信?” 阿湛神色骤变,浑身迸溅出戾气:“他们敢!” 奚娆轻笑着摇头:“他们怎么不敢?数百年来都是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皇帝,皇帝要是不听话,随时有可能被士族推翻。” “祁氏,曾经也是仰赖士族才登上皇位的,不过因为前几任皇帝均是励精图治之辈,所以才得以延续。这南祁可从来都不姓祁。” 阿湛顿时陷入了沉思当中。 奚娆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我才说你是最好的人选,不仅是因为我的那点私心,还因为你的年纪可以麻痹他们。” “可我……”阿湛苦恼地挠挠头,“不想住在皇宫里,也不想成天看那些老东西的丑陋嘴脸,一言不合,我怕自己会拔刀砍了他们。” 奚娆差点被他逗笑了,伸出手指用力地戳了下他的脑门。 “你再仔细考虑考虑,眼下我还要与他们周旋。没那么快定下来的。” 阿湛万分惆怅,整个人拧成了一根麻花。 就在这时,花厅里的人听到了门外的动静。 “哎呀,公主殿下来了怎么还不进来?快,快请殿下上座!” 奚娆抬脚迈过门槛,冷肃地环顾一圈,声音冷冽而威严:“本主刚才在门外已经听了老半天了,你们的想法本主都知道了。但本主怎么记得,除了厉王的小儿子,这皇族之中还有不少同龄的孩子,你们看都不看,便都剔除在选择之外了?” “这……”虞大人迟疑道,“公主心中如果有其它人选,自然可以说出来,咱们一同商量。” 奚娆需要一个名正言顺让阿湛进入众人视野的机会。 当即沉声道:“好,那本主就立即派人去宫中一趟,把祁氏族谱从太后那里请过来,将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祁氏男丁都挑出来,召集到此参与甄选。” “品行不端者,身染恶疾者直接筛除。至于具体甄选的办法,就由虞大人牵头,交给诸位大人商议决定吧。” 说完,她起身欲走。 “公主留步!”卢大人突然出声,战战兢兢地走到她的跟前,“还有一件事您好像忘了,关于辅政大臣的人选……不知公主和太后想如何定夺?” 奚娆心里冷笑,淡淡地瞥他一眼,“怎么,卢大人是打算毛遂自荐吗?” “不不不,微臣资历不够,岂敢岂敢。只是这辅政大臣的人选非常重要,还请公主和太后认真考虑,切勿偏颇任何一方。” 说着他上前一步,特意把嗓音压低了些:“崔荀之争定然不能再次上演了,您说是吧。” 奚娆未置可否,只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诸位之中若有谁想担当辅政大臣的,尽管毛遂自荐,本主任人唯贤,资历和年龄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只有一点,他是否对新皇衷心,是否愿意为了百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哦对了,二皇子与兰贵妃现在关押在何处?”奚娆问。 有人答道:“他们二人已被收押在天牢之中,公主看是要立刻处置还是等新皇登基之后呢?” “他们虽然有罪,但还罪不至死,只是四皇子的身份太过尴尬了,不可再留在宫中。本主建议把他们贬为庶民,赶出交州城即可,你们认为如何?” 在场没有人反对。 事实上他们是生是死,对于现在的局势而言不会有任何影响。 “那就这么办吧,从此以后关于这件事,荀氏也不必再提。” 奚娆有心成全荀芷兰和祁宽,只是这样的结果究竟是不是他们想要的,谁也不得而知。 她甩袖离开,阿湛紧紧跟随在她身后。 虞大人盯着阿湛的背影,陡然心生疑惑。 “公主身边那个戴面具的少年……有人知道是谁吗?” “不知道,您为何有此一问?” 虞大人眉头紧锁,低声自言自语:“刚才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与三皇子简直如出一辙!你们不觉得他的眼神、下巴和嘴唇都很像三皇子么?” 听他这么说,周围的朝臣纷纷面露惊诧。 “方才我并未留意,真的很像吗?” “像又如何,我们可从未听说过三皇子还有个儿子。” “是啊,三皇子只有一位郡主,还是与那位眠夫人所生的,除此之外再无所出啊。” “说来也是可惜,如果三皇子有个儿子,说不得这皇位就是他的了。” 虞大人猛然一个激灵,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此时奚娆已经带着阿湛回到了后院。 她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就得到了冷墨雨和鼎鼎的赞同。 “阿湛做皇帝,哎呀,这可是为师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啊。”冷墨雨打趣地绕着阿湛走了一圈,直把他看得面红耳赤,浑身刺挠。 “师父您也觉得我可以?” “当然可以!我教出来的徒弟,怎么就当不得皇帝了?” 鼎鼎凑过来往阿湛身上扑,“哥哥要做皇帝了,好呀好呀!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啦!” 唯有昶儿抿着小嘴,五官紧皱的,一言不发。 奚娆以为他还在担心祁狅,走过去把他抱进怀里,“昶儿不希望哥哥做皇帝么?” 昶儿点头又摇头,声音软糯的却又带着点忧愁:“我只是在想,哥哥要是做了皇帝,以后还是我和鼎鼎的哥哥么?听说做了皇帝的人,都是会变的。” 第148章 阿湛的主意 奚娆哑然。 她没想到昶儿小小年纪,心思竟然如此深远。 阿湛本来就有所犹豫,这会儿更是对那个皇位嗤之以鼻: “昶儿说的没错,皇宫不但会吃人,还会把人变得不像是人,要么阴晴不定,要么尖刻多疑……我才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呢。” 奚娆真是哭笑不得。 她牵着他们的手道:“高处不胜寒,皇帝确实不好做,但如果你身边都是忠臣良将,都是为国为民的好官,你就不会变成那样。” “当然我说这些都是空口无凭,毕竟四国之内,能称得上圣君的还都有一个,只是你得明白,你若不做皇帝就有别人去做,你愿意把这天下交给一个草包或者任人摆布的傀儡吗?” 阿湛和昶儿的小脸都皱巴起来。 就连鼎鼎的表情也变得十分严肃,仿佛把这个问题听进去了。 奚娆见他们都静下心来认真思索,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着。 昶儿嘟着小嘴道:“让一个草包或傀儡做皇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呀。” 阿湛也跟着点头:“那样一来,这天下不就真成了士族们的后花园了吗?朝堂不稳,天下也会战乱不断,咱们也未必能够独善其身。” “是啊,就是这个道理。”奚娆喟叹了一声,“仇池虽然是世外桃源,可一旦四国硝烟四起,也很难说不会受到波及。” 阿湛的心里咯噔作响,不禁担忧地攥紧了拳头。 仇池是他们所有人的净土,他决不允许有任何人玷污它。 “哥哥年纪小,那些老家伙肯定会以此为理由把持朝政,但娘亲就不一样了!”鼎鼎蓦然眨巴起眼,眼神灼热地看向奚娆:“我想要娘亲做皇帝!” 噗嗤,阿湛裂开嘴笑了。 点着鼎鼎的小脑瓜说:“娘你看,鼎鼎也希望你来做皇帝。要不你就试试?反正现在的交州也不会更乱了,你试试又何妨?” 奚娆的心脏突突乱跳。 “你这孩子,这话哪里是能乱说的,四国之内可从未出现过女皇。” “那以前也没有公主监国的先例呀?”阿湛撇撇嘴,“可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说的?没这个先例,那我就做这个先例!” 奚娆莞尔:“那是权宜之计,再说了,监国公主和女皇怎么能一样,那可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位置。” “可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你现在做的事情不也是皇帝要做的吗?”阿湛这话可谓一针见血,直接戳进奚娆的心底。 可是这真的有可能吗? 奚娆自嘲地摇了摇头:“傻孩子,你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那个位置可不是娘想坐就能坐上去的。” 阿湛的丹凤眼泛着幽黑的光,沉思片刻道:“那就这样,我先把皇帝的位置给占了,娘依旧还做监国公主,咱们花上几年的时间提拔寒门学士,制衡士族的势力,等时机成熟了我就把皇位让给你,这不就得了吗?” 奚娆的脑子嗡嗡的。 这番言论堪称惊世骇俗,竟然会从一个十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 但仔细想想,似乎全无纰漏,只要徐徐图之,确实有实现的可能。 更离谱的是,昶儿和鼎鼎居然也都听懂了。 “好呀好呀,哥哥这个主意好,我举双手双脚支持!”鼎鼎欢脱地倒在床上,抬起自己的手脚。 昶儿也笑弯了眼睛,拍起了巴掌:“这个法子好,哥哥真聪明!” 奚娆由于太过震惊,半晌没有说话。 “就这么办吧,那个什么甄选我只要参加肯定能拔得头筹!”阿湛自信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对于这点,奚娆也是相信的。 他从小就是西奚皇子,接受的本来就是皇族教育,南祁皇嗣会的他都会,并且因为经历过战乱和欺辱,练就出了一副坚韧不拔、能屈能伸的性子。 不管考什么,怎么考,他都一定是最优秀的。 不管了,先把阿湛推上皇位再说。 将来怎么样,谁也无法预料。 奚娆定下心神,算是默认了三个孩子的建议,“好,那就听你们的。阿湛的面具先不要摘,等最后比试的结果出来,有人问起,你再摘。” “不过你要怎么解释我的身份?”阿湛蹙起眉头,“该不会,你想胡乱给我安排一个生母吧。” 奚娆温柔地勾起唇角:“怎么会,你就放心吧,此事我早有打算。你只管拿出自己的真本事,让那些草包好好见识见识!” 阿湛顿时面露兴奋,开始摩拳擦掌。 在奚娆的安排下,祁氏皇族一共十八名适龄男丁,都在下午赶到了公主府。 她特意圈出了前院的空地,命人清扫干净,在四周摆放上桌椅。 因为天气冷,户外的甄选要在一个时辰内完成。 剩下的就是室内比试的内容。 虞大人、卢大人以及其余十位肱骨老臣负责评判。 奚娆落座后,清冷的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皇嗣,轻轻一笑:“大家都不要紧张,这次的甄选会从各个方面考察你们的学问、武艺以及人品。两人为一组,胜者晋级下一轮,败者离开……” 厉王府小世子把头昂得高高的,满脸得意。 不等奚娆把甄选的规则说完就插嘴道:“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公主赶紧开始吧!” 虞大人和卢大人当即就皱起眉头。 他们原本最看好这个孩子,却没想到甄选还没开始他就暴露了自己的短处。 在公主面前都如此傲慢,没有礼数,那对着他们呢? 奚娆的声音瞬时下沉:“本主记得,你叫……祁稷?来之前厉王没教导过你要谦逊有礼,谨言慎行吗?” 祁稷噘着嘴道:“父王只告诉我,我是将来的皇帝!你们以后都是我的臣子,见了我是要下跪的!” 在场的朝臣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黑了脸。 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厉王就如此嚣张,真要推举这小崽子做了皇帝那还得了? 看到大家的脸色如出一辙,奚娆心中冷笑。 难怪荀淑玉偷偷派人来传讯,说她该怎样就怎样,完全无需给她留面子,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从小被厉王宠溺坏了,从根子上就不行。 “本主承担着监国的重任,你竟然敢在我面前插嘴?要么闭嘴,认真听完规则,好好参加甄选,要么现在就滚回你的厉王府去!” 奚娆声色俱厉,立即就把祁稷震慑住了,没再敢吭声。 却是不服气地噘着嘴,歪歪斜斜地站着,毫无敬畏之心。 奚娆宣布完规则,抬手示意身后的阿湛上前。 “本主还要举荐一位皇嗣,他的名字虽然不在族谱上,却是流落在民间的珍宝。阿湛,你也站到队伍中去!” “是。”阿湛声音响亮地应道,刚要抬脚,虞大人的质疑声响了起来。 “还请公主明示,这孩子到底是哪一脉的……子嗣?”虞大人心跳如擂鼓,他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确实是皇家血脉无疑。 奚娆扯起一侧唇角,卖了个关子:“急什么,等甄选完毕诸位自然会知道。我现在不说,是怕你们对他另眼相待,有失比赛公允。”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露惊愕,好奇地打量起阿湛。 他到底是何人之子,竟让护国公主保驾护航,推崇到这种地步? 第149章 甄选开始 阿湛年少英武,浑身都散发着凌冽的肃杀之气。 虽仅十岁却比有些十三岁的少年长得还高,今日为了方便,特意穿着窄袖窄裤,腰间佩着一把短刀。 往那一站,端的是剑眉星目,神采奕奕,英气勃勃! 本来这些皇嗣都有鼻子有眼的,父母听说他们是来参加甄选的,都铆足了劲头把孩子往矜贵了打扮。 一个个头戴金冠或玉冠,即使还没及冠的,也都穿金戴银。 他们平素养尊处优,从未没吃过什么苦头,哪怕只是多站一会儿,肩膀和腰都是塌着的,除了面色红润,从头到脚没有一点朝气。 身上完全没有一丁点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影子! 所以阿湛的出现,瞬时就把他们对比成了渣,衬得他们好像肥头大耳的富家公子,不像是来参加甄选而是来郊游的。 旁人也就算了,顶多用嫉妒的眼神瞟阿湛一眼,然后愤愤地哼哼鼻子。 祁稷却觉得阿湛尤为扎眼。 父王都给他交过底了,只要他表现得不是垫底,这皇帝的位置肯定非他莫属。 哪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还这么……扎眼。 这不是故意要跟他作对的吗? “喂,你谁呀,不准站在我身边!”祁稷气鼓鼓地对阿湛挥起拳头,眼神凶狠,想给他一个下马威。 阿湛目不斜视,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这种跳梁小丑最是无用,草包中的草包,他才懒得搭理。 “你居然不理小爷!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厉王最疼爱的小儿子,将来的南祁皇帝!” 祁稷骄傲地挺起胸膛,跟只还没成年的雄孔雀似的,毛还没长齐就想耀武扬威。 阿湛勾起一抹冷笑,依然没有说话。 他牢记着奚娆的嘱咐,对于这位小世子只要无视就是对他最好的打击。 等祁稷自己按捺不住露出丑态,更能衬托出他的优秀。 “好哇,待会看小爷我怎么收拾你!”祁稷愤怒地撸起袖子,已经准备好待会在武试上要好好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够了!第一轮比试马上开始,还请各位公子不要出声扰乱秩序!”奚娆大喝一声,对身边的卢统领使了个眼色。 卢统领立刻寒着脸,站在了众人面前。 “第一轮比试,耐力!请各位公子两两相对,选择你觉得合适的木桩,站在上面不动,尽量保持一炷香的时间,谁坚持的时间长即为胜者!” 他话刚说完,祁稷就头一个冲了出去。 用用蛮力推开身边的人,霸占了最粗的那根木桩,得意地站在上面,冲着阿湛挑起眉梢。 阿湛看都没看他一眼,等众人都选择完了,轻盈地一跃,站在了最细的那根木桩上。 他身型本就漂亮,这一亮相顿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卢统领更是暗暗称奇,看出阿湛练过童子功,下盘极稳,这气定神闲的样子,显然是有真功夫的。 阿湛的淡定从容让祁稷十分恼怒。 他自己双脚站着,阿湛却单脚站着,他就不信时间长了他还能撑得住。 突然,卢统领拎着一面铜锣跑了过来,围着他们大力地敲。 “当当当!当当当!”这嘈杂的声响瞬时惊到了不少人。 四五个因此而落下木桩,遗憾地退出比试。 这一关考验的是不止是他们的耐心,还有遇事不慌的沉稳定力。 铜锣敲完之后,卢统领又招呼了几个金吾卫过去,站在他们面前,唾沫横飞地开始对骂。 声音不仅大而且骂得还挺脏,视线还时不时瞟向他们。 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当时就忍不住了,跳下来冲过去作势要打人:“他娘的你们骂谁呢,连皇嗣也敢骂,不要命了?” 殊不知这也是考验的一环。 被激怒跳下木桩的人同样出局。 眼看一炷香就要烧完了,阿湛纹丝不动,最初站上去什么姿势,现在还是什么姿势,似乎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祁稷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的火越烧越大。 他悄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铁蒺藜,偷偷瞄准了阿湛的屁股。 这一下要是扎准了,他还能站得住? 但祁稷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刚要动手,唇边就流露出一丝狞笑,恰好被卢统领看见了。 “你要干什么?” 伴随他一声怒喝,祁稷手中的铁蒺藜已然脱手,朝着近在咫尺的阿湛投射而来。 阿湛的耳尖微微一动,便听见身后有暗器袭来。 他立即屈膝,单脚就地往上弹起,不费吹灰之力躲开了祁稷的偷袭。 祁稷大惊失色,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快。 “小世子,你竟然使用暗器?”卢统领把这一幕全都看在了眼里,满脸愠怒,“自己比不过人家,就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谁说我比不过他,那根香不是还没烧完吗?”祁稷不忿地皱了皱鼻子,低声嘟囔:“一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凭什么跟我们一起比试,真是不要脸!” 卢统领紧皱着眉头,要不是顾忌着他是厉王的儿子,早一脚踹上去了。 然而就算不取消他的比试资格,这样的行为也已经大大败坏了众人的观感。 虞大人和卢大人对视一眼,止不住地摇头。 默默在心里划掉了祁稷。 不久,时间到。 阿湛面不改色地从木桩上跳下来,径直回到队伍里,仍然没有看祁稷一眼。 祁稷实在气得不轻,咬牙切齿地跟在他身后,眼神阴鸷地琢磨着下一轮要怎么整治他。 他冲两个平日里总是奉承他的少年招了招手,贴近他们的耳朵道:“后面不管他遇到谁,你们都要想办法给他使绊子,绝不能让他留到最后。” 这两人来自祁氏旁支,这次本就是过来陪跑的,听从他的吩咐点了点头。 “小世子放心,干这个我们最擅长了。” 说罢,三个人对着阿湛露出了阴森的笑。 奚娆坐在最高处,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却并未派人去刻意提醒阿湛。 她相信阿湛。 要是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也就不配做冷墨雨的徒弟。 “第二轮,夺枪!依然是两两一组,同组的人拿起同一根绳子系在自己的腰间,待会号令声响,各自朝着东西两个方向奔跑,先拿到武器架上的长枪者胜!” 阿湛一回头,发现一个体型超标的黑脸胖子站在了自己身后。 “嘿嘿,我来跟你一组怎么样?你要是害怕的话,只要跪下来学三声狗叫,我就放过你!” 阿湛高高挑眉,声音清澈而明亮:“不用,你只管放马过来。” 第150章 他究竟是谁? 阿湛的听力绝佳,早就发现了祁稷与那两人的合谋。 他倒想看看,这三人能使出什么手段。 黑脸胖子想仗着自己体重的优势,像秤砣那样压着绳索,不让阿湛迅速地跑到长枪那里。 但他哪里知道这点重量对于阿湛来说,宛如是九牛一毛。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冷墨雨为了训练他的速度,自收徒起,每天都让他负重跑步,数个几十斤的沙袋分别绑在他的手臂与双腿上,跑不动就走,走不动就爬。 久而久之,他才练就了灵狐一般的体态。 黑脸胖子见他毫无退缩之意,挠了挠头,原地扎起马步。 他父母一向仰仗厉王鼻息生活,所以他从小就是祈稷的跟屁虫,有福同享不了,有难却肯定是他的。 这次要是不把祁稷交代的事情给办好,他回家少不得要挨顿打,说不定连肉都没得吃。 所以他铆足了力气,要把阿湛钉死在这里。 卢统领斜眼看了一会儿,心里很是为阿湛打抱不平,但阿湛自己不开口,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警告地瞪了黑脸胖子一眼,便高声宣布:“听我的号令,三、二、一开始!” 众位皇嗣背对背站立着,听到“开始”两字后,全都拿出了吃奶的劲,努力地朝着面前的长枪冲去。 大家气势汹汹,但很快就有人跌倒,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因为绳索很快就到了头,拴于两头的人把各自地力道全都拉到了极致,如此巨大的冲撞下,没有准备且下盘不稳的人首先就会摔倒。 其中就有骄傲自满的祁稷。 他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手紧紧拽着绳子,好不容易才站了起来,却又被背后的对手往后拖拽。 他万分恼怒,却又不能仗着家事在这时候威胁对方放水。 早知道是这种比试,他就应该和认识的人组队! 只要许诺一些好处,便能轻易获胜。 正在狼狈地走走停停之际,朝臣们忽然冲着一个方向兴奋地叫喊起来,不乏夸赞之词。 祁稷好奇地望过去,只见阿湛的两只脚像是镶嵌了钉子那般,一步一个脚印锚在地上,双手牢牢抓着腰间的绳子,就像是平常走路那样,稳稳地朝着目标前进。 黑脸胖子的脸都憋红了,使出了全身的力气,也没能拖住他。 “好,好功夫!” “这一看就是真把式,天生的练武奇才啊!” “好样的,这口气一定要攒住了,不要松!” 就连奚娆也激动地站了起来,来到了阿湛的正前方。 她默默在心里给他鼓劲,不由自主地跟随他的步伐咬紧了牙根。 阿湛尚未使出百分之百的实力,只是稍微发力,沉稳踏步,就率先夺得了长枪。 他抬手将长枪握于手中,高高举过头顶,对奚娆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 周围的朝臣们纷纷点头表示祝贺。 “公主举荐的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厉害啊!” “不知道现在能告知身份了吗?” 奚娆掏出帕子递给阿湛擦汗,扭头看向虞大人:“不急,不是还有文试吗?劳烦您看看,这轮比试完毕,还剩下几人?” 虞大人放眼望去,很容易就数完了人数。 “只剩下九人。” 奚娆淡笑着点了点头,动作非常自然地替阿湛理了理斜出的衣襟。 虞大人见状,愈发怀疑她与这位公子的关系。 却又对接下来的文试充满了期待。 在卢统领的带领下,九名皇嗣走入花厅。 这里刚好安排了两张桌子,备好了笔墨纸砚,大家只要落座即可。 阿湛跪坐在几案前便开始磨墨,随即铺好宣纸,用镇纸压住宣纸的两个角。 神态依旧从容。 祁稷暗暗地磨着牙,刚才的比试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最终才抢回优势,拿到了长枪。 他的手却因此而受伤,哪怕揉了好一阵,也颤抖得厉害。 他举手示意:“我的手似乎拉伤了,能休息片刻再比试吗?” 虞大人捋了捋胡须,朗声道:“既如此,那大家都歇息一刻钟吧。” 话落,奚娆立即吩咐绿雪端了热茶与点心上来,给他们补充体力。 阿湛只喝了杯茶,就摆摆手,让奴婢把东西撤下了。 一刻钟的时间过得很快,祁稷的手指还是又酸又痛,他愤愤地甩了甩手,埋怨道:“这不公平!为什么不先文试再武试?如此岂非让某些人占了便宜?从来也没有任何人规定,未来的皇上非要武艺超群才可吧。” 奚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确实没有,但你应当知道如今南祁内忧外患,随时有可能燃起战火。既然是这样,未来的皇帝很可能要率军亲征,若是身体孱弱,如何能担此大任?” “可,可是……”祁稷还是不服气,噘着嘴,泄愤似的把毛笔戳在砚台上。 今天真是倒霉,怎么每件事都和父王说的不一样? 早知道公主会偏袒别人,他还参加什么劳什子的甄选! “强者从不抱怨环境,你看看别人,他们哪个像你这般娇气?”奚娆抖了抖宽袖,神色肃然,“虞大人请公布文试的题目吧。” 虞大人拱手应下,“文试考的乃是史论,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请皇嗣们以此为题,阐述你的见解与解决之道。” 单是听这道题目,大家都面露难色,开始痛苦地抓挠耳塞。 唯有阿湛,略加思索便提起了笔。 这道题看似复杂,其实核心就是要他们论述“以法治国,以德治国”的合理性。 他虽然这几年没怎么正经读书,但以前的底子还在,一旦猜到了考官的思路就知道了答题的方向,开始奋笔疾书。 奚娆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无比欣慰。 他的儿子,文治武功都是一等一的好,并且脑子灵活,懂得因势利导,不拘泥于条条框框。 一个时辰过去,虞大人敲响了铃铛,宣布比试结束。 他亲自把九位皇嗣的答卷收了上来,与几位老臣共同阅卷,一会儿眉头紧蹙,一会儿眉心舒展,表情是千变万化。 直到他看到阿湛的卷子,上扬的嘴角想压都压不住。 “这张是谁的答卷?”为了公平,所有皇嗣都不准署名,而用比对字迹的方法来核实身份。 阿湛抬眸看去,举起手来:“是我。” “妙,妙啊!你写的这个法子不仅好,而且妙!”虞大人激动的胡子都翘了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拉着阿湛去拟定一套新的治国良策。 说完他对着奚娆跪了下来,“老臣心意已决,要推举这位公子继承皇位!还请公主告诉老臣,他究竟是谁!” 第151章 摘下面具 奚娆兴味地吊起眼角。 用锐利的眼神扫视一圈,发现大部分朝臣都随之点头附和,心头一片舒畅。 她就知道,没人会不喜欢阿湛。 “虞大人想好了?” “老臣想好了!” “不反悔?” “绝不反悔!” “好,阿湛你过来。”奚娆温和地对阿湛一笑:“当着大家的面,摘下你的面具吧。” 阿湛步伐稳健,笔直地站立在奚娆身边,深吸一口气,伸出两根手指,轻轻解开了脑后的细绳。 面具揭开的那一瞬,虞大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四目交接,阿湛目不斜视地凝视他,他却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你,你怎么会……” 花厅里的抽气声此起彼伏。 除非眼瞎,否则没有人看不出阿湛的容貌与三皇子祁狅几乎一模一样。 不只是五官相似,就连神态也如出一辙。 这还用问吗? 他显然就是祁狅的亲骨肉呀! 虞大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卢大人的反应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祁狅不明生死,他嘴上都要急得起了燎泡,谁知道峰回路转,竟然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位文武双全的皇嗣来。 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只要这孩子的父母不是太过旁支,他也打算妥协了。 哪里知道,他竟然会是祁狅的儿子! 这可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卢大人惊喜过望,险些喜极而泣,激动地握住了虞大人的手。 “小公子,你的父亲可是三皇子祁狅?” 阿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这还用问?我这张脸不就明摆呢嘛。” 说实话,他更希望自己长得像奚娆。 但可惜啊,三个孩子里就他长得最像祁狅。 奚娆轻轻地瞪了他一眼,“阿湛,不得无礼。你是晚辈,理应对朝中的股肱之臣以礼相待。” 阿湛悻悻地点了下头,拱手对几位大人行礼:“阿湛见过卢大人、虞大人、张大人、荀大人、裴大人……” 众位大人见状哪里还敢有所不满,纷纷躬身,受宠若惊地还礼。 说来也是奇了,他居然能叫出每一位大人的姓氏,并且对号入座称呼准确,想必早早就下过功夫,对朝中官员有所了解。 对比娇纵傲慢的祁稷,他显得既有诚意又极懂事。 “好好好,小公子客气了。” “听公主唤你阿湛,不知道全名为何呀?”虞大人满脸都是喜色。 阿湛扭头看向奚娆,用眼神询问她该怎么说。 奚娆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全名祁明湛,是我给他取的。” 虞大人顿时面露疑惑:“这……公主说笑了吧,既是三皇子的儿子,这名字为何是您给取的?况且,您不是才刚回到南祁不久吗?” “而且小公子的生母是何家闺秀,怎么从未听三皇子提起过呢?” “嘶,该不会是三皇子以前留下的风流债,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吧。” “说不定真是如此,搞不好生母还是青楼女子,见不得光的那种,否则三皇子为何这么多年都隐瞒着他的存在呢?”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大家开始揣测阿湛的来历以及生母的身份。 祁稷更是惶恐不安地攥住了拳头,愤恨地盯住了阿湛的脸。 “公主可不能偏私!如果他的生母不详,身份卑微,可没有资格做皇帝!” 奚娆顺着声音望过去,目光戏谑地落在他的脸上。 “厉王府小世子可是不服?你的策论本主刚才看过了,写的……一团浆糊,就算不是阿湛,只怕也轮不到你。” “我,我只是……因为手疼,没有发挥好!”祁稷羞恼地涨红了脸。 他平日的功课确实做得不好,盖因厉王本身也是个草包,除了每隔几天询问一下他的功课进度,根本不知道他写出来的是屎还是尿。 且毫无远见,觉得只要南祁屹立不倒,他的儿子将来也万事不愁。 奚娆不屑地移开了目光,懒得与他计较。 “阿湛生母的出身很重要吗?如果我说,此女并非南祁人,但身份尊贵能与我相比,你们还有意见吗?” 虞大人惊讶地抬起了脸:“如果身份能与公主媲美,就算不是南祁人,那也无妨啊。” 奚娆当即扬起唇角:“好,那本主就告诉你们,阿湛的生母——乃是西奚的亡国公主奚娆!” 什么? 怎么竟会有这种事?! 算一算祁湛的年纪,莫非是当年三皇子在西奚做质子时就有的这个孩子? 虞大人是这么想的,就这么问了出来。 奚娆郑重地点了下头:“事实正是如此,幼安当年是西奚质子,被西奚公主纳为面首,他逃回南祁的那一年,奚娆刚好怀了阿湛。” 说到这儿,她的眸色变得幽远而冷寂,当年的画面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闪过。 “那后来……”虞大人脸色骤变,“该不会三皇子一直都不知晓小公子的存在吧?” 奚娆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阿湛替她答道:“他确实一无所知。” “那公主是怎么会得知小公子的下落,又把他带在身边呢?” 虞大人的疑问实在是太多了,总觉得这其中还有什么惊人的隐情。 奚娆沉声道:“西奚公主为了让阿湛顺利长大,一直隐瞒他的身份,把他交给西奚皇后抚养,直到幼安率军攻入华阳城,整个西奚皇族被俘,阿湛被其师父所救……” “本主在返回南祁的路上与他们相遇,一眼认出他的身份,百般追问之下,才从他师父口中得知了他的身世。” 花厅里传来了更大的喧哗声。 阿湛的生母居然是西奚亡国公主,岂不是与南祁有仇? 他要是做了皇帝,以后能够真正为南祁的黎民着想吗? 很多人心中都怀揣着这样的疑问,看向阿湛的眼神里渐渐充满了忌惮。 奚娆冷冷一笑,高声诘问:“有道是铁打的士族,流水的皇帝,这话你们不是常常挂在嘴边吗?” “阿湛虽然生在西奚,但如今西奚也是南祁的一部分,他作了皇帝,只会更加励精图治,让两国人民安居乐业,你们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屋内鸦雀无声。 第152章 奇怪的男子 奚娆知道他们没那么容易同意。 却也没打算给他们太多考虑的时间。 趁热打铁,把阿湛尽快拱上皇位才是最好的选择。 “本主给你们三天时间,好好想清楚到底要不要推举阿湛继承皇位。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人两面三刀,想要做墙头草,说出的话又反悔,别怪本主翻脸无情!如今甄选的结果已出,除非你们在三日内找到比阿湛更合适的人选,否则……” 虞大人瞬时打了个激灵。 “公主放心,老臣已经认准了阿湛公子,绝不反悔。” 卢大人见状,尽管心底还有顾虑,但也咬牙表明了态度:“微臣附议!” 紧接着,陆陆续续有六位武官表示愿意支持阿湛。 他们跟士族文臣的想法不同,只要阿湛的实力足够强大,他们就甘愿跟随。 反倒是出自崔荀两家的朝臣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奚娆把所有人的表情都映入脑海,“三日后,本主在公主府等候诸位。” 说罢,偕同阿湛一起走出花厅。 “哼,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争!”见奚娆走了,祁稷瞬时不满地撅起了嘴,冲到虞大人面前,一把拽住了他。 “虞大人,我父王说您是竭力主张我继承皇位的,怎么今日却说话不算话?您这么大年纪,竟然还像小孩子一样说谎吗?” 虞大人被他扯得差点打了个趔趄,发现周遭的人都在看他的热闹,心中甚为恼怒。 “这种话我可从未说过,小世子怕不是听错了!您父亲厉王向来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他哪里会知道该如何培养皇嗣,不过是拿话哄你呢!” “不,这不可能!”祁稷揪着他,扭头又抓住卢大人的胳膊,“卢大人您当初不也是支持我的嘛?你们,你们都是骗子!” 卢大人的脸皮要比虞大人厚上许多,面不改色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沉声道:“此一时彼一时,这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小世子不懂,情有可原。既然甄选已经结束了,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他还要急着回家与门生商量接下来的运作。 一旦湛公子登基,护国公主就是他们必须要拉拢的对象。 至于厉王和厉王妃,就看他们自己的选择了。 祁稷被气得够呛,本来他就接受不了输给阿湛的事实,如今虞大人和卢大人又临时变卦,他拧起眉毛皱起鼻,往左右看了看,抬起脚便踹飞了一张桌案。 “你们这群老不死的,我这就回府找父王,让他好好收拾你们!” 大喊一声,怒气冲冲地跑出了公主府。 厉王府的侍从无奈地跟在后面追,拿这个刁蛮无礼的小霸王没有办法。 “哎哟!” 祁稷慌不择路,突然在公主府门口撞到了一个人。 对方坐着木质的轮椅,头戴黑色的幕篱,双手枯槁像是个穷苦人,看衣服和装扮俨然只是个庶民。 “你个不长眼的东西,瞎啊!”社稷一骨碌爬起来,抡起手臂就想揍人。 他身后的侍从急忙赶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压低了嗓音劝:“小世子可使不得,您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公主本就不喜欢您,您要是敢在公主府门前当众打人,岂不是把公主给得罪透了?” 祁稷咬牙切齿地大声嚷嚷:“得罪透了又怎么样?她明知道三皇子有个儿子,却故意瞒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让我们厉王府出丑吗?” 想到阿湛那张脸,他越说越气,“哼,自己包藏私心,故意偏袒,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呸,小爷我……唔唔,你们捂我嘴巴干什么?” 厉王府的侍从面色一个比一个难看,赶紧捂住他的嘴巴,把他塞进了马车。 临走前,还特意走过来知会那轮椅上的男人:“阁下没什么事吧?刚才都是误会,还请你不要四处宣扬。小世子撞到你是他的不对,可他毕竟年纪尚小,你就不要计较了。” 说罢,掏出一吊钱塞到他怀里。 这便是封口费。 那残废男子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收下铜钱,双手转动轮椅,从他们面前离开。 “哼,一个废物而已!要不是他刚好出现在公主府前,小世子撞就撞了,哪里还需要这样?”厉王府的侍从撇了撇嘴,不屑地冲男子萧索的背影啐了口唾沫。 男子身形一顿,似乎是听见了,却没有任何反应。 等到厉王府的马车离开,他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公主府高高的匾额。 如今的公主府门前车水马龙,因为在大行皇帝出殡遇袭一事中力挽狂澜,已然名声赫赫,显露出权倾朝野的趋势。 三皇子还有个儿子的消息迅速传遍大街小巷,引起百姓的无限唏嘘。 如他先前所预料的一样,奚娆果然想让阿湛继承皇位。 只要稍加推波助澜,这件事板必定能成。 他盯着公主府的朱红色大门“看了”良久,这才转动轮椅,朝着城中的书坊走去。 “哟,这位先生,您想要什么书呀?”书坊老板是个和蔼的,见他衣衫破旧却也并未驱赶。 男子从怀里掏出两本手写的文稿,郑重其事地递给他,声音沙哑而干涩:“这是我写的话本,劳烦老板看看,值不值当印成书在贵店售卖?” 老板眼神一亮,好奇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既是话本,那我可要仔细地看一看,先生要进来喝杯茶吗?” “好,那就多谢了。”男子也不与他客气。 一边喝着老板沏的碎末茶,一边“遥望”着公主府的方向。 半晌,书坊老板笑容满面地凑到他面前,“先生才华横溢,我看这话本甚是不错,你要愿意卖给我,我给你二两银子如何?” “我只要分成,一成即可,您要愿意现在就签订文契,不然就算了。” 男人看上去穷困潦倒,没想到还挺懂行。 书坊老板踌躇半晌,冷不丁瞧见对面的公主府门口又来了好几辆华贵的马车,把心一横,“好,就这么说定了!这么好的本子,你只要一成,不过分!” 经营书坊这么多年,他早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话本火不火时运很重要。 而男子写的这话本,刚好应和了时运。 只要他稍加润色,花些力气宣扬,肯定会有很多人感兴趣。 就这样,男子成功卖掉了自己的话本,把吹干的文契叠起来塞进怀里,便与老板告辞,慢吞吞地往另一个方向走。 途中,因为不小心撞到了几个路边的摊子,被小商贩追着骂了好一通。 听音辨位,也有不奏效的时候。 “哎呀,你去哪儿了?隔壁的何大娘说你一个人出去了,可把我急坏了!”刚推开小院,里面便传来一道焦急的埋怨声。 第153章 我就喜欢你这样的 一位年轻矮小的女子抱着木盆急匆匆朝他走来,她样貌丑陋,自出生起脸上就长满了黑色的胎记,从小被父母所嫌恶。 好不容易长到成年,却一直没有说亲。 自从哥哥成婚,她就被嫂子赶出来,流落到坊间做了个洗衣娘。 那日她去城外寻野兔,想猎几只兔子剥些兔皮能够卖钱,恰巧经过河边,看到一个青年在湍急的河流里沉沉浮浮,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头扎下去,把他救了上来。 这人脾气十分古怪,不仅眼睛瞎了,双腿还不能动弹,得知自己被救,脸上也并没有多少喜色。 除了当日对她说了句“谢谢”,就再没开口与她说过话。 但黑妮不嫌弃,心想他大约是被泡在河里时间太久了,所以脑子有点不灵光。 残废又如何,他长得这么俊俏,只要他愿意做自己的夫君就好了。 “河郎,你看不见路,今日去哪里了?以后出门要提前告诉我,我陪你去好不好?” 黑妮埋怨归埋怨,看到他安然无恙地回来,心里只有高兴的。 放下木盆,用围裙擦干自己湿漉漉的手,就要去抓男子的手。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冒着生命危险从那条河里救起来的男人,名叫祁狅。 ——过去的南祁太子,而今下落不明的南祁三皇子。 “这钱你拿着吧。”祁狅把那吊钱抛了过去,虽然这点钱抵不了救命之恩,但眼下他就只有这么多了。 他不愿欠黑妮的人情,更不希望她因为救了自己一命,就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会娶她。 哪怕他现在残废了,也不可能随便和人成亲。 黑妞惊喜的捧着钱,“河郎,你身体不好,不必去外面挣钱的,我养你就好!不过……这钱你是怎么挣来的,好生厉害啊!” “我看你文质彬彬,莫非是读书人?” 祁狅不悦地皱起眉,她总喜欢这样自说自话。 “我的身份你不必多问,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以后不要再把……养我这种话挂在嘴边,姑娘家家的,对你名声不好。” “我的身体已无大碍,该与你告辞了。” 黑妮见状顿时脸色大变,扔下那吊钱朝他扑了过来,死死攥住他的双手。 “河郎你说什么?这可不行,我救了你的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夫君了,怎么能走呢?” 祁狅无奈地叹了口气,试图与她解释:“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日后定当涌泉相报,但成婚一事还请你休要再提。” 为了让她死心,他决定把话再说得再重些:“我家中有贤妻,还有三个孩子……唔!” 哪知道黑妮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险些让祁狅直接背过气去。 她虽然丑陋鲁莽,但天生是个大力士,能单手抬起重达百斤的石磨。 她两手一钳,胳膊一夹,就把身体虚弱的祁狅夹在了咯吱窝底下,轻轻松松关进了房里。 “河郎,我不管你过去如何,如今既然进了我的家,那就是我的人了!” 黑妮虽然时常被男人嘲笑,但心里也有一个新娘梦,祁狅是第一个让她想要嫁的男人。 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放弃。 “我是个瞎子,双腿还不良于行,你这是何苦呢?”祁狅被重重地扔到床上,双手被黑妮毫不客气地绑在床头,心中无比懊悔。 早知道他今天走了就不该回来,这报恩还报出仇来了! 黑妮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河郎你与我成婚,我肯定会对你好的。虽然洗衣服赚不了多少钱,但我力气大,以后可以去给士族家的闺女做护卫,听说能赚不少银子呢!” 祁狅哭笑不得,心中悲叹。 他竟然沦落到被一个女子强取豪夺的地步,真是呜呼哀哉,还有何尊严可言? “你先放开我,我躺在这里吃喝拉撒都不方便,难道你也要伺候吗?” 黑妮高兴地点了点头:“这算什么,我伺候我夫君,不是理所应当的么!你别害羞,要是你身上痒了,我还可以伺候你洗澡……” “够了!我不需要,请你放开我,否则……”祁狅想拿出过去的威严恐吓她,岂料黑妞根本不吃这套,不等他把话说完,就将一个粟米窝窝塞进了他嘴里。 “这是我今早起来做的,好吃吗?你多吃点,瞧这身板单薄的,风一吹就恨不能被带走,我得找根绳子拴在你腰上才能放心。” 说着黑妮就兴致勃勃地走出门外,好一顿翻找,仿佛真要拿根绳子把他给拴起来。 祁狅急得没办法说话,只能三下五除二把粟米窝窝给咽了,高声喊道:“黑妮,我不走,我不走还不成吗?你别拴着我,我怕疼。” “疼吗?哎呀,那我给你放松一点。”黑妮听到这话,心里总算乐开了花,“既然如此,咱们今晚就成亲吧!” 她可不傻,没有完全相信他,只是给他把手腕上的麻绳放松了点,却不足以让他逃脱。 祁狅的脑袋嗡嗡直响,慌忙劝说:“不,不可这样草率,你是个好姑娘,我自当备好嫁妆,明媒正娶才对。” “还有,我上次用了不少的笔墨纸砚,是因为我会诗词歌赋,写好了能拿去书坊里卖钱。你容我些时日,等我赚到一贯钱就与你成婚,可好?” 黑妮登时喜出望外,“好,这可是你许诺的,不准反悔!” 她欢喜地又给祁狅塞了一个粟米窝窝,“你要咸菜吗,我喂你吃点?” 祁狅一个劲地摇头,可黑妮还是给他塞了一筷子咸菜,齁咸,快把祁狅咸吐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黑妮是个强硬霸道的性子,如果他说的是她喜欢听的,她就听;如果说的是她讨厌的,她就当不听。 这个女人可真是不好对付。 他只能先顺着她来,等白天她不在家了,自己再想办法。 但祁狅万万没想到的是,晚上黑妮居然得寸进尺,要与他同榻而眠。 祁狅羞愤地吼道:“男女有别,你不知道吗?你这样不顾及自己的清白,以后有谁会看得起你?” 黑妮却俨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把自己的枕头放在他旁边,低声嘟囔:“咱们都要成亲了,早晚不都要睡?你矫情个什么。再说了,这是我的床,我自己还不能睡了?” “那你松开我,我可以去睡柴房!”祁狅说着就挣扎着要起身,无奈被黑妮一巴掌拍了回去。 “不成,我是你女人,你必须跟我睡一个被窝。” 说完她就要伸手去解祁狅的衣扣。 第154章 爱情话本 公主府。 奚娆刚要解开自己的衣扣,发现被子里一拱一拱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她轻轻地走过去,陡然伸手一掀。 就见鼎鼎和昶儿撅着屁股,像两只受惊的小鹿般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自己。 “哎呀,被娘亲发现啦!” “娘亲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重来重来,你要假装没发现我们。” 说完,鼎鼎又用被子把自己和昶儿盖住了。 昶儿全程没有吭声,眼神还是茫然的。 奚娆无声地笑了,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现,回到屏风处更衣,待换好了柔软的亵衣,拿起手炉,这才如常的坐到了床上。 被子里的鼎鼎扯了昶儿一把,两人一人揪着一只被角,还互相嘟囔着低声倒数:“三、二、一,掀被子!” 说完一起掀开被子,小脸红扑扑的对奚娆喊道:“呜呼!我们是可怕的小山魈!” 两人都做着鬼脸,但昶儿却远没有鼎鼎表情夸张,就算吓人脸蛋也是软软糯糯,像个可爱的糯米团子。 奚娆急忙瞪圆了眼睛,表演惊异。 “娘亲你真的被我们吓到了吗?”鼎鼎不满地噘嘴,“你是不是装的?” “哪有,我是真的被你们吓到了,完全没想到你们会躲在这里呢。”奚娆捂着胸口缓慢地说道,伸手分别刮了一下他们俩的鼻尖。 “下次别躲在被子里了,闷坏了怎么办?说吧,这是你俩谁的主意?” 昶儿眨眨眼,刚准备伸出小手指向自己,被鼎鼎翻了个白眼。 “不用你替我背锅,一人做事一人当,这是我的主意!娘亲,你是不是不开心,需要我们哄哄你吗?” 奚娆的表情凝固了一瞬。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比较担心眼下的局势而已。” 鼎鼎伸手摸了摸奚娆的眉心,“你骗人!不开心就不开心呗,娘亲如果不想笑,可以不对我们笑,我们又不会生你的气。” 奚娆的心被她的指尖戳得软了一大块,“好,我知道了。大晚上的过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鼎鼎用力地点点头,“嗯!还有,我想跟娘亲一起睡!” 昶儿也随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昶儿也要跟娘亲一起睡!” 奚娆哪里舍得拒绝,吩咐绿雪多拿了一床被褥和一个大枕头过来,让双胞胎靠墙睡在里面,她睡在外面。 为争抢和她紧挨着的位置,鼎鼎和昶儿还斗了半天的嘴。 最后还是绿雪给出了个主意,让鼎鼎和昶儿睡在奚娆两侧,她搬了几张椅子过来搁在床边,垫上厚厚的被子,免得外侧的鼎鼎掉下床。 如此两全其美,大家都满意了。 奚娆两只手不闲着,一只绕过去拍打昶儿的后背,一只被鼎鼎捉住了玩手指游戏。 等到他们终于都睡着了,她却迟迟无法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睛,奚娆就会回想起当日祁狅不顾一切跳入河中的场景。 耳畔满是祁狅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字字句句,震耳欲聋。 难过亦或怀念,其实大都是无用的东西,可她却无法控制自己,在黑暗里缅怀过去的点点滴滴。 突然一只温热的小手伸过来,攥紧了她的大拇指。 昶儿贴在她耳边,声音柔软而温暖:“娘亲快睡,有昶儿保护你,你肯定不会做噩梦的。” 奚娆蓦然红了眼眶,把额角抵在他的额头上。 孩子果然是最能治愈她的良药,听着昶儿的心跳声,她终于沉入了梦乡。 次日,阿湛起来练早功。 练完后本想去喊昶儿和鼎鼎起床,却发现他俩都不在自己的床上,这才从绿雪口中得知,他们昨晚跑来缠着奚娆,和她一起睡了。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嫉妒。 “哼,今早的芙蓉酥他们一个都别想吃了,全是我的!” 阿湛拿起刚出锅的芙蓉酥,一口一个,不小心烫到了嘴,最后可怜巴巴地跑到冷墨雨跟前寻安慰。 结果冷墨雨把这当成笑话说给奚娆听,奚娆乐得笑弯了腰。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眉目了吗?”不过一会儿她便止住笑意,亲手为冷墨雨沏茶。 冷墨雨从怀里掏出一卷文书:“喏,我从府衙里顺出来的,包括祁稷在内,这些皇嗣啊有一个算一个,居然没一个干净的。” “这才多大啊,就把大人的那些腌臜毛病学了个全!都不是什么好胚子!” 奚娆拿过来仔细翻看,幽幽一叹:“都被娇宠坏了,缺乏管教。不过这样也好,一旦他们反对,我就把这些东西甩到他们的面上,看他们还有何话说。” 冷墨雨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上,眼神略带戏谑:“这是我路过书坊时看到的,你猜这话本里写的什么?” 奚娆无奈勾唇:“话本还能写什么,无非是一些才子佳人悲欢离合的故事。为了吸引客人,还会在里面添加一些香艳的内容。” “可这本不是。”冷墨雨对她挤了挤眼睛,“这个本子一夜之间火遍了整个交州城,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好些人急着要看下一册,可是书坊老板却说下册还没写出来。” 奚娆心里这才生出了几分好奇。 漫不经心地翻开封面,眼神从开始的震惊,继而变得越来越复杂。 “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编排我和……他的往事。什么情根深种,什么一见钟情……简直胡言乱语!” 原来,这话本的故事主角就是她和祁狅。 讲述了祁狅作为质子前往西奚之后,与公主奚娆之间发生的一系列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虽然有些情节太过于荒唐,台词露骨,令她感觉极其尴尬。 但不少细节竟诡异地与她回忆里的片段重合,搅得她心神不宁。 “别的先不论,这话本的出现对于阿湛来说倒是一件好事。”冷墨雨客观评价,眉梢微微耸动,“如果奚娆与祁狅真的相爱过,那阿湛的存在就是一桩幸事,而非孽缘。” 奚娆的神情十分复杂:“你这话什么意思?” “推波助澜呀!借由这个话本,引起交州城的百姓对阿湛的同情,如此就会有更多人愿意支持他。”冷墨雨拍了下她的手背,“我知道你心里膈应,但为了阿湛,暂且忍忍。” 话赶话说到这了,她忽然支起上半身,凑到她的耳边八卦道: “话说回来,当年你和他……到底是谁先动的心?” 第155章 本主不欲成婚 奚娆扬起一抹苦笑,“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还干什么。” “倒是这话本,我总觉得出现的时机太巧,写它的人恐怕别有所图,你最好亲自去查一下。” 冷墨雨环抱起胳膊:“成呀!但有句话我还是要劝你,放下过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一段新的生活,你该找个伴了。” 奚娆讶异地挑起眉:“这么多年你找了吗?怎么好意思劝我?” 冷墨雨耸了耸肩膀,“我本来就讨厌男人,甭管是英俊小生还是歪瓜裂枣,我看见就烦!真要找人搭伙过日子,指定膈应死我。” “但你不一样啊,你不是喜欢青葱少年么……那个荀毅我就觉得不错。成亲大可不必,牵扯的利益太多,但招揽几个乖巧贴心的面首替你解解闷,不也挺好?你现在的压力肉眼可见,是需要放松一下的。” 奚娆哭笑不得,面露无奈。 “人家是荀氏嫡子,怎么可能做我的面首?我要真这么做了,不是明白着羞辱荀氏么!” 冷墨雨张嘴刚要反驳,绿雪笑盈盈地进来禀报。 “公主,您快出去看看吧!荀公子来了,带来了好些有趣的玩意儿呢。” 冷墨雨立时冲奚娆挤眉弄眼,还用手肘撞了下她的肩膀,“瞧见没,人家上赶着要做入幕之宾,你何不顺水推舟,成全人家?” 奚娆轻轻叹了口气,“我先去看看,这种话你可别对第二个人说起。” 她对荀毅虽说有些好感,但也仅限于此,全无旁的心思。 且他的救命之恩,她已经算是还过了,荀毅要还死缠烂打,未免太不识趣。 带着绿雪步入偏厅,就见荀毅蹲在地上,面带微笑着摆弄箱子里的东西。 听见声音唰一下站起来,看向她的眼眸里溢满了欣喜,随即又紧张地攥住了手指。 “公主,您来了。” “我,我今日是来送礼物的……就是上次许诺过的那些,也都是我亲手做的!您看看,喜不喜欢?” 奚娆清冷的目光掠过荀毅凹陷的脸颊。 他似乎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些,这些日子他不应该在家乖乖养病么,怎么还瘦了? 不知不觉她把这话问出了口,荀毅的脸颊上登时飞上一抹红霞,受宠若惊道: “多谢公主关心,家人没有亏待我,每天都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只是……我对公主日思夜想,犯了相思病,所以才……反而消瘦了。” 奚娆愣了一愣。 绿雪一时没忍住,在后面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她凑到奚娆耳边,低声道:“这位荀公子对殿下用情至深,人还这么老实,您当真不考虑一下?” 奚娆却只想要叹气。 “荀毅,本主之前已经与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并无成亲的念头,你的心意我领了,这些礼物我愿意收下,辛苦你费了这许多功夫,但今后你还是别再来了。” 荀毅怔忪地眨了眨眼,满脸无措。 “可是我做错了什么?请公主明示,我一定改!” 奚娆苦恼地摇了摇头:“你并未做错什么,只是本主自己的问题,因为一些往事……我实在不想再与任何男子存在瓜葛。你很好,值得一位更好的姑娘,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本主的身上了。” 荀毅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澄澈的眼眸盛满了委屈,泪水闪烁,惹人怜惜。 “这不是浪费时间,都是我自己甘愿的。公主不是答应要给我一个机会的嘛,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 他就像那种性格极为倔强的小狗,既然认定了主人,就算主人不认他也会一直忠心耿耿。 “我心仪公主,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公主想拒绝多少次都可以,但却无法斩断我的这份情意。” 说完,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转身准备离开。 奚娆深感头疼,荀毅的眼神太像曾经的幼安了。 她本该斩钉截铁地呵斥他,断了他的念头,却鬼使神差地改变了主意。 “你真是……唉,本主不欲成婚,只想纳面首,难道你也愿意?” 荀毅脚下一顿,惊喜地转过身来。 “愿意,当然愿意!只要能留在公主身边,就算只是做一名面首,我也心甘情愿。” 奚娆本想用这句话劝退他,没想到这家伙竟然不觉得被辱,反而欣然应允。 这下,轮到她心跳如鼓,进退两难了。 “但做面首并非什么光彩之事,你家人如何能同意?” “无妨!只要公主殿下愿意纳我做面首,我自有办法!” 荀毅兴奋地弯起眉眼,方才脸上的阴霾瞬间一扫而空,急不可待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搬入公主府?明日,明日是个好日子,我悄悄从侧门搬进来可好?” “公主也不用替我准备,生活所需的一应物品我直接从荀家搬来即可。您只需要在偏院给我留一间厢房,我带仆从过来自己收拾屋子!” 奚娆:…… 她就没见过这么上赶着要做面首的士族子弟。 当年她掳走祁狅,他在公主府别扭了好些日子,后来迫于形势才慢慢接受了她。 这个荀毅居然完全不觉得耻辱,真是令她意想不到。 话说到这个份上,奚娆再想反口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硬着头皮应道:“好吧,不过明日确实是太急了,我总该给你与家人商议的时间,再择良辰吉日迎你入门。” 荀毅忙不迭地点头:“嗯!公主说什么我都答应,这就回去把这个好消息禀告父母!” “你不要着急,本主可以先于厉王妃商……哎,怎么这就走了?” 奚娆话未说完,荀毅便风风火火地冲出了公主府。 看着他那生龙活虎的背影,她不由地牵起了唇角。 绿雪俏丽地转了转眼睛,上前道贺:“恭喜公主,贺喜公主,有了第一位面首呢!” “你也打趣我?”奚娆睨她一眼,“派人去荀家看看,他那么莽撞,说话直来直去,搞不好会气坏了荀老夫人。” 想了想提笔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去厉王府,将这件事告知荀淑玉。 荀淑玉是而今荀氏的家主,这件事只要她同意,其他人就无法置喙什么。 怕就怕荀淑玉也是个好面子,碍于荀氏名声,不肯让荀毅做面首。 然而出乎奚娆的意料,不仅荀淑玉同意了,荀老夫人竟然也没有强烈反对,只是训斥了荀毅几句,便轻拿轻放,默认了此事。 奚娆感觉有些不同寻常,却又想不出这其中究竟有什么古怪。 “一个面首而已,每天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生活,能掀起什么风浪?你就放宽心,好好享受吧!” 冷墨雨见不得她忧心忡忡的样子,伸手把她眉心的皱褶往下按,“喜欢就宠着点,不喜欢就冷落些,这有什么可为难的?” 第156章 她要纳面首 奚娆心道也是。 一个毛刚长齐的荀毅,根本无法与过去的幼安相比,不可能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 不过这个消息却很快以她意想不到的速度传遍了整个交州城。 贩夫走卒、士族子弟,就连平日不怎么关心皇族的人们也都听说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黑妮。 “河郎,这是我新买来的笔墨纸砚,你先用了试试。要是不行,下次我攒些钱,再给你买更好的。” 黑妮乐呵呵地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卧房里查看祁狅是不是还在。 见祁狅端正地坐在桌前,瞎着眼睛练字,心里美滋滋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东西搁在他手边,然后掏出一个厚厚的炊饼,掰开一块,塞进他嘴里。 祁狅不想吃,却扛不住她死命往自己唇边怼,为了不让自己受伤,只能张开嘴咬了下去。 “你吃,你吃嘛,不用管我,我已经吃过了!” 黑妮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出去干活遇到的人和事。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却说得津津有味。 “对了,护国公主要纳面首了!那人竟然是荀氏嫡系一脉公子,居然会主动去做面首,你说这人脑子是不是有病?” 祁狅心里重重咯噔了一下。 沾满墨水的毛笔当一声掉在宣纸上。 “哎呀,你刚写好的字!”黑妮慌忙帮他把笔拿了起来,惋惜地看着这张大字,“多好的字啊,就这么脏了。” 祁狅的心思却根本没在这上面,陡然抓住她的胳膊,“你说谁要纳面首?” 黑妮见他第一次主动与自己接触,当即羞赧地红了脸,“当然是护国公主啦,她奉先皇的旨意监国,眼下新皇还没着落呢,她倒好,已经给自己安排上了面首,啧啧,女人做到她按个份上,真是这辈子都值了!” 说完见祁狅沉着脸不说话,疑惑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河郎你怎么了?莫非你认得那个荀氏公子?” 祁狅心口犹如被重石碾压过一般。 “只是听说,并不认识。她……只纳这一名面首吗?” 黑妮霎时瞪圆了眼睛,“难道还能纳很多个吗?听人讲就这么一个呀,那位名叫荀毅的公子心仪公主,不久前还救过她的命。很多人都以为他会尚公主呢,却没想到居然会是面首。” “你说这公主也是的,救命之恩都不值得一个驸马之位。要我是那位荀公子,只怕心都寒了。” 祁狅嗤笑一声,“救命之恩?我看未必。那场事故究竟是人为还是意外,谁知道呢。” “咦,你也听说过那件事?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黑妮对他的身份其实是有些好奇的,却因为担心他会离开,一直不敢问。 祁狅冷笑着反问:“连我是残废都不计较了,你管这些做什么。” “也是,也是。”黑妮没再吭声,总觉得此刻的祁狅浑身冒着凉气,脸色格外瘆人。 她下意识放下了手里的炊饼,不敢再往他嘴里硬塞。 “我去厨房煮点面汤,待会我们一起喝!” 言罢,悻然走出了卧房。 祁狅猛然吸了一口气,心脏像是被冰锥深深扎出几个洞,又酸又疼。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与别的男人在一起?知道我死了,也没有一丝难过?” 他紧紧地攥着拳头,浑身战栗着想要站起来。 然而双腿仍然不争气,越是想要站起来,它越是不听使唤。 明明身边就是轮椅,他却倔强地不肯挪动到那上面,反而自虐般强撑起手臂,想要凭借接住桌子的力量站起来。 咚哐! 黑妮听见响声急忙赶了过来,定睛一看,发现祁狅以一个尴尬的姿势重重摔倒在地,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半点呻吟。 “哎呀,你这是何苦呢?来来,我把你扶起来!” “我不要你扶!走开——我可以自己站起来,我能!” 祁狅一贯要强,哪怕此时身上哪哪儿都疼,胯部在摔倒时受了伤,也依然不肯示弱。 黑妮看了心疼的不行,在边上急得团团转。 “咱们慢慢来不行么,你这双腿本来快好了,要不是在大冬天里落了水也不会这样。我知道你想站起来,可你不能着急啊!” 他如何能不急? 祁狅心口渗血,她都要纳面首了,是不是再过不久就会彻底忘了他? 而他却还是这副鬼样子,什么时候才能夺回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然而身体不是仅凭意志力就能变好的,最终他还是被黑妮抱起来,放到了轮椅上。 祁狅面如死灰。 黑妮担心他自暴自弃,干脆把他推到厨房里,一边烧火一边照看他。 这天晚上等黑妞睡着后,祁狅再次尝试吹响呼哨,想看看周围是否有东宫暗卫。 然而依然没有回应。 也许真如暗卫甲所说,为了保护他,那日他们已然全军覆没。 那还有谁能够帮他? 祁狅心如火烤,百般煎熬。 只要一想到奚娆会宠幸荀毅,与他缠绵悱恻,心就如同被刀割一般。 可如今的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连日常生活都要黑妮照顾,他当真是个废物! 就在他咬着衣襟强忍泪意之时,一道短促的猫叫声在窗外响起。 祁狅的脸色骤然一变,回了对方一个呼哨。 窗外随后传来两声猫叫,是他的暗卫,他们还没有死绝! 一簇希望之火在祁狅的胸腔里迅速烧起来,他摸索着用手指把窗户纸捅出一个小孔,把耳朵贴了过去。 紧跟着就有人靠近过来,用极低的声音问:“殿下,是您吗?” 祁狅难掩激动,用气声回道:“是我,你们还剩几个人?” “太好了,殿下您没有死!” 暗卫戌喜极而泣,天知道这些日子他们是如何熬过来的。 暗卫甲至暗卫丁都为了保护祁狅而死,当日被祁狅带去的队伍悉数阵亡。 唯有暗卫戌和暗卫庚所率领的另外两支小队,因为先前在执行其它任务,幸免于难。 他们也去那条河找过,一无所获,正是茫然无措之时,有人在这一带听见了祁狅的呼哨声。 今晚他亲自过来探查,没想到老天垂怜,竟让他真的找到了祁狅! “我们还剩八人,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需要属下为您通知公主,告知您的下落吗?” 祁狅犹豫片刻,叹了口气,“不必了,眼下你们有三件事要做。其一,不惜一切代价帮助湛公子登上皇位。其二,寻找一个隐蔽的住所,让我住下养伤。其三……” 他猛然一顿,眼神倏然阴狠,“诛杀荀毅。” 第157章 这是巧合吗? 奚娆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翻看话本。 这是冷墨雨硬塞给她的,说是要她多看看,什么时候对上面的文字与描述心无波澜,她什么时候就不需要操心了。 还特别交代,让她每天清晨、午后、傍晚都看一看。 奚娆想要敷衍过去,冷墨雨却时不时地冒出来,询问她看到了第几页。 搅得她烦不胜烦。 但这个法子确实管用,不过两日,她便觉得心里的淤堵消减了许多。 看到“祁狅”这两个字,以前总是心头沉闷,感觉窒息,现在也再会如此。 她刚读到祁狅与自己在华阳城大街上相遇,两人眼神纠缠,绿雪急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 “公主,不好了,荀公子在家里遇袭了!” 奚娆面色一凛,“你把话说清楚,荀毅怎么会在家中遇袭?莫非是有刺客?” 绿雪拍了拍胸口,自从接到消息,她是一路从大门口跑来的。 “对,听荀家护院的语气,应当就是刺客。半夜破窗而入,身手了得,手持利器,直奔荀公子的要害之处。” 奚娆皱起眉头,觉得奇怪,“那他现在如何了,可有受伤?” 绿雪焦急地点头:“当然有,肩膀和腰腹上均有刀伤,荀家已经连夜请了太医,人倒是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十分受罪。荀公子躺在床上哭哭啼啼的,荀老夫人听得脑壳疼,就打发人过来,想问问您能否过去探望。” 奚娆错愕地眨了下眼。 “既然受伤,好生养着就是,我过去能有什么用?” 绿雪忍不住笑了,“公主殿下,您难道连这都看不出来?荀公子是借着身上有伤向您撒娇,讨要恩宠呢。否则他一个士族公子,因为遭到刺杀就哭天抹泪的,传出来多难听呀!” 奚娆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两下,把话本放在枕头底下。 “成吧,本主今日无事,过去看看他也无妨。明日朝臣们要过府议事,只怕也没空理会他。” 她随手挑了件颜色鲜亮的衣裳,换好后披上狐裘,带着绿雪乘坐马车来到荀氏大宅。 还没进门,就见厉王妃荀淑玉的车驾从不远处驶来。 两人撞了个正着。 荀淑玉一下车就勾起了唇角:“公主怎么来了?怎么着,人还没过府,就紧张上了?荀毅那小子真是娇气,一点小伤也要惊动公主,以后这真要入了府,可不得娇宠到天上去?” 奚娆回以淡笑:“哪有这么夸张,他既受了委屈,我来安慰一二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荀家又得罪了什么人,对方为何要特意选择荀毅来动手呢?” 荀淑玉假装没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伸手递给丫鬟,在她的搀扶下缓缓迈过门槛。 “这可不一定,公主也知道,这次大行皇帝出殡之事不顺利,公主力挽狂澜,多少人盯着您的一言一行。说不定是公主得罪了什么人,所以他们才会刺杀荀毅。” 奚娆蓦然蹙眉。 倒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只是她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 说白了,即便要纳他做面首,但她心里也并未把荀毅当做自己人。 “所以刺客抓到了吗?”奚娆抬起眼角,直视荀淑玉。 她可不会轻易被人往坑里带。 若是把荀毅受伤的责任担在了自己肩上,就等于承认荀毅将成为她的软肋。 荀淑玉轻笑:“没呢,那刺客是个高手,见惊动了护院便跑了。毅儿幸运,捡了一条命。走吧,咱们进去看看他,听祖母说他疼得直哭,我还挺好奇的,这都要做面首了还一团孩子气,可如何讨公主的欢心?” 说着就要伸手来拉奚娆的手。 奚娆没有驳她这个面子。 两人携手走近荀毅的内室,甫一进门就闻到了刺鼻的药味,以及一阵低沉的喘息声。 奚娆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朝床铺中看去,一片白皙的胸膛瞬间映入眼帘。 “咳。”她当即低头咳嗽,想要提醒对方把亵衣穿好。 荀淑玉噗一下笑了声。 “公主什么样地男人没见过,还会对着他一个小鸡崽儿害羞?毅儿啊,你这心思都快写在脸上了,是不是着急了点?” 一句话把荀毅闹了个大红脸。 奚娆无奈地吸了口气,她对于荀毅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 忽然间又想起了幼安。 “公主,您来看静安了!刚才还觉得伤口疼,可现在静安感觉都可以坐起来了……哎哟!” 荀毅兴奋地要爬起来,却一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立时显露出痛苦面具,咚一下跌回到床上。 “你个臭小子,逞什么强?”荀淑玉不客气地嘲讽,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奚娆凝视着荀毅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幽暗。 这是巧合吗? 每当她想起幼安,荀毅就会自称“静安”,而非“我”。 仿佛故意要迎合她心里所想,让她不自觉把他与幼安重叠在一起。 一次是巧合,那第二次呢?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荀毅的双眼,后者却浑然不觉,反而委屈地扁了扁嘴,像是因为闯祸而被主人训斥的小狗那样,不敢直视她,却又忍不住偷看。 使奚娆感觉仿佛自己当真欺负过他。 “没关系,好好躺着吧,我给你把个脉。” 荀毅惊讶地睁大眼睛,再不强撑,乖乖躺下,看着奚娆款款走到床边,伸手搭在了他的寸口脉上。 温热的触碰,好像触电那般,窜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奚娆敛眉凝眸,脸色十分严肃。 半晌她指尖微动,唇边微微上扬:“还好,虽皮肉受苦,但幸好未没伤及要害。我给你开个方子,将养一段时日即可。” 荀毅如获至宝,眼神黏在她脸上不断追随着她的动作,直到她提笔写完方子,才把视线移开。 奚娆把方子递给荀淑玉,“你差人去药庐抓药吧,越早吃上越好。” 说完抬脚朝门外走去。 “您这便走了?”荀毅眼瞅她要走,激动得又要起身,被荀淑玉一巴掌拍了回去,压低嗓音道:“得了,如此还不够?” 荀毅这才作罢。 奚娆走了这么一遭,心中涌现出些许后悔。 她本以为荀毅少年心性,炙热纯粹,但方才却感觉到后背隐隐发凉。 她将手指搭在膝盖上,缓慢地敲击着。 “绿雪,回去后,把靠近冷师父一墙之隔的那间厢房收拾出来,给荀毅住。” 绿雪吃了一惊,半晌没有说话。 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悄然尾随荀家的仆从而去。 傍晚,一张药方赫然出现在祁狅手中。 “她竟然给那个毛头小子开了药方?” 祁狅恍若浸泡在酸汤之中,犹如捏着荀毅的喉咙那般,将这张纸捏了个粉碎。 第158章 只是觉得心疼 暗卫戌靠着墙根叹了口气。 他家太子原本有着大好前程,却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回头看去,却说不清究竟谁对错谁错,又该把这笔账算在谁的头上。 奚娆公主与祁狅之间的爱恨情仇,外人没资格插手,但那群潜伏在普陀寺周围的羌人,却必须为那日的惨剧付出代价! 听闻公主会将他们公开处决,暗卫戌觉得这是个转移他注意力的好由头。 “殿下,明日公主会在菜市口亲自处决那羌人首领,您要去看看吗?” 看看? 祁狅的心脏仿佛又被刺了一下。 尽管他知道暗卫戌不是有意的,可还是无法控制地感到恼怒。 为自己的无能而感到羞愤! “去,为什么不去?到时候我坐轮椅,你推着我去。” 哪怕他只能听个响,也好过每日窝在房中自怜自艾。 奚娆不喜欢矫揉造作的男子,他也不想要用这身残疾去博取同情。 “那位黑妮姑娘……不知道殿下打算如何安置?”暗卫戌见他神色稍霁,才敢提出这个问题。 他们强行闯入人家家里,把黑妮和祁狅一同带走。 祁狅如今是舒坦了,黑妮却还满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想起黑妮,祁狅就觉得万般头疼。 “救命之恩理应涌泉相报,金银财宝任她挑选。还有,她一直想开间铺子,你们去找家地段好的,买下来赠与她。” 暗卫戌却面露苦色:“其实,属下已经问过了,可黑妮姑娘不愿意!她一门心思就想……唉,属下又不好直说,怕暴露您的身份,还险些被她给揍了。” 祁狅哭笑不得,“你一身武艺,还能被她揍了?” “她天生蛮力,属下一不留神差点被她一拳击中面门,那姑娘虽说一根筋,但这杀伤力是真大呐!”暗卫戌啧啧称奇,眼眸里流露出几分欣赏。 说实在的,他今年也老大不小了,若非黑妮喜欢殿下,他倒挺愿意把黑妮娶进家。 有这样强悍的婆娘在家里操持,完全不必担心邻里欺辱,他在外奔波也能够放心。 祁狅陡然沉默,忽地有了一个主意。 “你说……要是训练黑妮一段时日,她可做得了公主府的女护院?” 暗卫戌愣了一下。 “不是,殿下您想把她送进公主府做护院?万一公主知道黑妮是您的人,岂不是……” “注意言辞!什么叫她是我的人?我只是觉得这份差事很适合她。”祁狅倒是没想到另外一层,“更何况奚娆已经相信我死了,只要黑妮不知道我的身份,她就不可能暴露。” 暗卫戌随之附和:“如此说来,应该可行。” 只是祁狅在这件事里是不是存有利用之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祁狅摸了摸下巴,“就这么做吧,你明日就去和黑妞认真谈谈,我相信她不会拒绝的。” “可她再要问起你的身份,属下该怎么说?”暗卫戌的眉毛皱得都能夹住苍蝇。 祁狅沉思片刻道:“就说我是一个神秘组织的成员,组织有规矩,我不能擅自成亲。且任务没有完成,无法履行对她的承诺。你可以教她武功,并托人介绍她去公主府参加护院的甄选,她要不同意,那便回家去,不必留下了。” 谎言总归是漏洞百出的,但对付黑妮这种平民百姓,这般就已经足够了。 随后他又交代暗卫戌:“从明日起,我跟着你们一起早起练功,下半身不能动,我就练上半身,加强双臂和脖颈的力量。我知道这会非常痛苦,但你们谁也不准阻拦我!” 暗卫戌自然阻拦不了他,只是觉得心疼。 “殿下太心急了,原先的治疗被打断了,您又在河里感染了风寒,至少也要吃上几天药再……” “不!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祁狅每日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 他若不做点什么填满自己的生活,一定会发疯。 “我自己的身体我有数,练到受不了我会停下来。还有笔墨纸砚都备好了?” “备好了,您真打算继续写话本呀?”暗卫戌也是才知道,如今流行交州的话本竟然是祁狅的手笔。 这算是写了一本他与奚娆公主的爱情回忆录? 里面的许多细节都是被他美化过的吧。 奚娆公主看了难道不会尴尬的手脚蜷缩? 但暗卫戌敢想不敢说。 祁狅面无表情地点头:“当然,这话本就是给阿湛造势用的。第二册我已经写了大半了,明日就能写完,到时候你替我送到书坊老板那里去。” 翌日。 奚娆午时带着阿湛前往菜市口,处死羌人首领以及他的同伙。 命人砍下他们的头颅,高高地挂在城墙上,用以威慑羌人余党。 看热闹的人群中,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全程抬头没有往处刑台上“看一眼”,只是默默“注视”着护国公主。 下午,朝臣们聚集在公主府进行最后的投票。 阿湛以过半的票数,被大家一致推举为皇位继承人,择黄道吉日举办登基大典! 此外,上次大行皇帝出殡遭阻,他们已经择定好了日子,决定重新出殡,把祁魁的棺椁送入皇陵,入土为安。 为保万无一失,附近驻军负责护送出殡队伍,避免再次发生意外。 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阿湛捧着话本,看得满脸惊奇。 “这里面写的是真的吗?娘,当初是您先对祁狅一见钟情所以才把他掳走,强做了面首?” 奚娆俏脸一红。 “当,当然不是真的,这书上乱写的。” 阿湛忍不住咂了咂嘴:“写话本的肯定是个男的,这么不要脸,把祁狅塑造得像什么仙人似的,雌雄莫辩,俊美不凡,第一面就把您勾得神魂颠倒,迫不及待……我才不信呢!” 奚娆赶紧把话本从他手里抢了过去,眼神有些闪烁。 “既知是假的,你怎么还看?这玩意就是个消遣,看着玩儿的,当不得真。有这功夫,你不如想想登基后的第一份诏令写什么。” 阿湛苦恼地皱起鼻子,“哎哟真麻烦,怎么这时候娘您还要考我的功课?” “第一份诏令自然是要巩固您监国公主的地位,再宣布辅政大臣的人选。虞大人,卢大人,再挑一个荀家的,一个崔家的,让他们互相争斗、互相制衡,不就得了?” 奚娆脸上溢满了欣赏,“厉害啊,我教你的制衡之术这么快就能融会贯通了。” “嘿哟,您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这点手段都没有,我还做什么少年皇帝?”阿湛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马车晃得我想睡,娘,你不眯一会儿么。” 奚娆摇摇头,伸手把狼皮搭在他身上,“你睡,娘还不困。” 说完从匣子里拿出绿雪今早刚买到的话本第二册,细细地翻看起来。 第159章 如何才能忘记他? 阿湛来的不是时候,但奚娆却给了他全部的爱。 他诞生的那天,华阳城的公主府上空升腾起五彩霞光,整间屋子里闪耀着红光。 外面的百姓看见了,还以为公主府着了火,奔走相告,回家拿来水桶,要帮公主府灭火。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公主府并未着火,但这般奇特的异象又该如何解释? 奚娆守口如瓶,为了能保住阿湛,为了阿湛可以平安顺遂地长大,隐瞒了他的存在。 甚至在生产后的第二天就派人把阿湛送到了宫中。 西奚皇后是一名贤淑柔和的女子,她不忍奚娆因为未婚产子一事遭受世人唾骂,早早做好了安排,假怀孕瞒天过海,然后将阿湛当做的儿子留在身边,悉心抚养。 于是,世人只知道西奚又多了一位皇子,却不知道那其实是奚娆公主所生。 看到这里,奚娆震惊地合上了话本。 她捂着胸口,心跳有些过快。 这话本究竟是谁写的?为什么他能把这些细节描写得如此详尽,就仿佛亲眼所见似的? 满屋红光虽说不是真的,但是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此人是刻意为之,目的就是为了让百姓们根据异象相信阿湛是真龙天子。 这种手段,他们皇族之人简直太熟悉了。 谁会这么做? 暗中襄助却并不仅露面,难道真的只是顺势而为,没有其它目的? 奚娆陷入了深深的惆怅之中。 因为她有一个不切实际的揣测,看这行文的习惯和词语,感觉这话本有可能是祁狅写的。 但这绝无可能。 且不说祁狅是否还活着,就算他还活着,为什么迟迟没有现身却躲在暗处做这种事情? 简直是痴人说梦。 奚娆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墨雨和那么多人都找不到祁狅,他哪里还有可能活着,不过都是她的执念在作祟罢了。 出殡的队伍很快来到数日前出事的地方,大伙都极为警惕。 在驻军的保护下,队伍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顺利地走过了这个地方,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就连车轮陷入雪地里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奚娆长吁了一口气,把门帘放了下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次她只带上了阿湛,就是怕再出什么事端。 队伍快到皇陵时,阿湛醒了过来,揉了揉眼睛,歪着脑袋往她怀里栽,声音懒懒的:“娘,我们到了?” “到了,你醒醒神,待会我们就得出去了。” 奚娆慈爱地看着阿湛稚嫩的脸,用帕子擦了擦他的眼角,也只有这时候她才觉得阿湛还是个孩子。 平日里他说话办事都像个大人,根本让人感觉不到他才十岁。 趁着鼎鼎和昶儿不在,阿湛霸占了奚娆一会儿,赖在她怀里蹭了蹭,撒娇他是做不出来的,但和奚娆像这样温馨的独处,他还是很乐意的。 “娘,我登基之后不会要一个人住在宫里吧?那我可不干!”突然,阿湛从她怀里抬起了头,愁眉苦脸道,“我想继续住在公主府。” 奚娆被他这委屈的模样给逗笑了,阿湛难得任性,她怎么可能不理解。 “傻小子,做了皇帝就该住在承乾宫,不过我可以经常带着鼎鼎和昶儿入宫去看你,偶尔留宿也无妨。” 阿湛仍然不高兴,烦躁地撅起嘴:“烦死了!史书上记载的幼年皇帝都依赖母亲,你倒好,放心我一个人住在那深宫里。” 奚娆笑着抱住他,“娘哪里放心了,我这是相信你,你现在也是一个人睡,不过是换个地方罢了。实在觉得冷清,那我们就和虞公公商量商量,在承乾宫里的偏殿都收拾出来,我每隔三天就进宫一次。” “这还差不多!”阿湛环抱着她的腰,用额角蹭了蹭她的脖子。 奚娆垂眸,目光从他的眉宇流连至鼻梁、嘴唇,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 阿湛太像幼安了,等将来长大气质冷漠些,就更像了。 这要她如何才能忘记他? 奚娆顿觉心底刺痛难当,胸口险些痉挛。 “娘您没事吧?”阿湛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以为自己压着她了,赶紧坐了起来。 奚娆惨淡一笑,“我没事,大约是在马车里闷久了,所以才觉得心口不舒服。” 阿湛瞬间紧张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棕色的小瓷瓶,倒出两颗药丸喂到她唇边,“师父说了,如果你心口难受,憋闷,喘不上气,就赶紧含两颗,就含在嘴里,别吞了!” 奚娆惊讶地微微张嘴,听话地把药丸含入口中。 “没想到你师父还给我准备了药,我自己都没……” “你总想着别人,当然想不到自己!”阿湛语气嗔怪,眼神却是异常心疼,“我会快快长大的,你就不总想着什么事都自己扛,心情不好了也可以告诉我,鼎鼎和昶儿还小,但我可是什么都知道。” 奚娆忍俊不禁,本能地想要反驳却咽了回去,接受了他这番好意。 不久,虞公公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朝臣们已经陆陆续续下车,站好了队,只等她与阿湛。 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蜿蜒逶迤,众人顶着刺骨的北风,终于在一个时辰内完成所有仪式,把祁魁的棺椁送入了皇陵。 因为天气不好,驻军建议他们先去普陀寺歇息一晚,等明日一早再回交州。 奚娆答应了。 因为上次那种奇怪的感觉,她也想再去一次普陀寺。 “又是这间厢房?”阿湛奇怪地耸起眉毛,环顾四周,“娘你觉不觉得这间房的布局有点怪怪的?” 奚娆抬眸,“你也觉得古怪?”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伸手触碰四周的墙壁。 母子俩如出一辙的敏锐,让他们的目光最终默契地投向了同一个地方。 那是一堵靠近窗边的墙,本来很不显眼,但却因为光线照射的深浅,让他们感觉到了违和。 奚娆伸手敲了敲,随即发现了一道缝隙。 用力往里一推,这堵墙竟然就这样打开了! “原来这里藏着一间暗室。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庙里为什么会有暗室?这和尚也有秘密吗?”阿湛眼睛蹭亮,好奇地伸长脖子往里瞧。 奚娆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别莽撞,万一里面有机关怎么办?” 说完她眯起眼睛往里看去,瞬时呆怔在地。 一套琉璃器皿整齐地摆放在暗室的桌案上,泛着幽幽的冷光,周围还摞着几个木盆。 木盆的边缘似乎还残留有暗红色的血迹。 第160章 给昶儿换血的是他 奚娆如遭雷击。 这些东西她太熟悉了,之前在密室里不就备了一整套? 那还是按照国师的要求去做的,她本以为天底下只有她一人会换血之术,没想到在普陀寺内竟还藏着这样一个暗室。 这些的东西是属于哪位僧人的? 他又曾经为谁换过血? 回想起昶儿失踪、消息渺茫然后归来的始末,奚娆仿佛觉察到了什么。 但她的思绪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怎么也连不起来。 “娘,这些琉璃器不是……” 阿湛也看到了这些东西,惊奇地瞪大了眼睛,仔细查看,发现这暗室十分狭小,不可能藏匿着什么人,便大胆闯了进去。 奚娆愣了一下,急忙跟上。 两人来到近处,愈发肯定这里的琉璃器皿与当时为昶儿换血时所准备的没有太大区别。 甚至于和祁魁所使用的那些也极为相似。 看来换血之术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了。 奚娆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眼神复杂地在它们之间逡巡,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个染血的木盆上。 血渍已经深深渗透进木头里,变成了深褐色。 不用怀疑,这些必然都是人血,且应该属于献血之人。 “娘,您还记不记得,昶儿被送回来的时候,东宫暗卫是怎么说的?”阿湛扬起脸,眉头微蹙。 奚娆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说,昶儿和性命和眼睛皆为普陀寺的佛子所救,但我并未询问具体的救人之法,没想到竟然还是换血。” 这下阿湛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如此说来,能给昶儿换血的……只能是他了吧。” 奚娆的手脚忽而有些发软。 “不可能,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可能活着回到东宫。一人换血,需要全身血液,因为输送途中会产生损耗。除非是我与他两人合力,才有可能保住各自的性命。” 阿湛点了点头,“的确,这说不通。看来只有找到那个佛子,才能搞清楚这件事的原委。”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被奚娆一把扯住。 “不可!此人在庙中设置暗室,明显是不希望外人察觉,这寺庙里的僧人未必就知道实情,你去问,反而会招致麻烦。” “那怎么办?”阿湛脑子转得快,一会儿就想到了一个主意,“那个小沙弥!上回我就觉得那个小沙弥举止奇怪,总围着我转,还问我为什么戴着面具,会不会是因为他知道什么?” 奚娆觉得极有可能。 两人当即决定,请这位小沙弥进屋一叙。 小沙弥听说护国公主和阿湛公子点名让他过去伺候,喜不自禁,端着茶点来到厢房门前,轻轻地叩响了房门。 “进来吧。”奚娆端坐于上座,右手边下侧便是阿湛。 阿湛抬眼扫了小沙弥一眼,那凌厉的眼神霎时吓得他垂下了头。 “小师傅紧张什么,我看起来很可怕么?” 结果小沙弥把脸埋得更深了,“没,没有,只是贫僧自己胆子小,与小殿下无关。” 阿湛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他方才确实是故意吓唬他的。 “那就好,对了,这间厢房以前是哪位佛子在住?我和公主都觉得这里的布置十分雅致,想请教一下这位佛子。” 小沙弥面露惊讶:“你们想找称心佛子?他,他是我师父,以前就住在这里。可是他前段日子独自远游去了,至今还没有传回一丝音信。” 称心? 奚娆心头一震。 救了昶儿的那位佛子不就叫称心么,她记得清清楚楚,原打算昶儿痊愈后亲自来普陀寺拜访,奉上礼物,聊作感谢。 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所以把这件事耽搁了。 “称心既已远游,为何不带上小师傅同行?” 小沙弥的表情颇为委屈:“贫僧也不知道呀,或许师父嫌弃我年纪小,觉得我是个累赘吧。” 见他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奚娆慌忙打住。 “我儿那日跌落山崖,还遇到了野狼,幸得称心佛子所救才侥幸保住了一条命,这件事小师傅可知晓?” 小沙弥愕然,“啊?有,有这种事吗?公主的孩儿多大年纪,又是何时跌落山崖的?” 见他挠着脑袋努力回忆,奚娆的心却沉沉地往下坠去。 “你当真不知?”阿湛追问。 小沙弥苦笑:“要么就是我师父瞒着我半夜出去,才有了此等奇遇,否则……我是不可能不知道的。” 但过了会儿他的眼睛忽然一亮,似乎想起了什么。 “太子殿下倒是来庙中拜访过师父两次,与师父提到过什么孩子的事情。不过我当时站在门外,听得并没有多么真切。” 奚娆腾一下站了起来,一颗心犹如被铁钳攥住那般。 “你仔细想想,太子到底是几时来过?” 待小沙弥说出日期,奚娆往后一仰,瘫坐在椅子上。 “对了我记得太子殿下第二次来的时候,抬进来一个很大的箱子。那箱子特别沉,我好心好意要帮忙,殿下的侍从还瞪了我一眼。” 那只怕不是什么侍从,而是祁狅的暗卫。 佛子救了跌落悬崖的昶儿不假,但若无人给他换血,他也决计活不下来。 可若事实正是如此,祁狅为何不告诉她呢? 奚娆扶着沉痛的额头,心中冒出一个又一个的疑问。 “每次太子过来,会在这间厢房里待多久?” 小沙弥回想了一下,道:“第一次约莫一个半时辰,第二次时间就很长了,我途中还去厨房做了斋饭,回来时太子殿下仍未出来。后来是师父出来把斋饭端进去的,他吩咐我回去歇息,直到第二日清晨我才看到太子被一名侍从背了出来。” “背了出来?”奚娆的声音有些颤抖,“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糟糕吗?” 小沙弥五官紧皱:“不知道,他戴着黑色的幕篱,贫僧看不见他的脸色。” 事情已经很明了了。 奚娆却感觉心口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不愿把这些线索串联起来。 “那个箱子呢?后来你可有见过?”阿湛敏锐地觉得这是个重要的线索,因而急切地追问。 小沙弥拧着眉梢回想,“似乎没再看到过,或许是在我睡着的时候,被他们抬走了吧。” 阿湛没有别的话想问,赏了小沙弥十两银子,便让他退下了。 他凑到奚娆耳边,低声道:“娘,你说那个箱子里,有没有可能装的会是祁魁?” 第161章 怎么是你? 阿湛的猜测,让奚娆毛骨悚然。 她本能地否决道:“不可能,祁狅虽然因为他生母的死怨恨祁魁,但绝不至于做出……事来。” 阿湛低声嘟囔:“为什么不能,我们当初不也为救昶儿,想要杀了他么。” “娘会自己动手,怎会让你手上沾满血腥?”奚娆不禁担心起阿湛的心性来,伸手紧紧捏住他的肩膀,让他正视自己。 “娘以前不是与你说过吗?万不得已,绝不可弑父杀亲,那是要遭天谴的!” 阿湛慌忙点头:“我知道,我就是随口一说。那现在怎么办,要把这件事告诉昶儿吗?” “当然不能告诉他!”奚娆仓惶摇头,“他本来就因为……心里难受,如何能雪上加霜?再说,是不是他还不一定呢,以上不过是我们俩人的推测罢了,还缺少实质证据。” “要彻底弄清楚,只怕得找到那个佛子称心才行。” 阿湛伸手把暗室的门合上,想了想,招来侍从,命对方买来工具,他和奚娆亲自把这道门给封死了。 当天晚上,奚娆在厢房的卧榻上翻来覆去。 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昶儿的血症好了,她最大的一块心病也就解了,何必再自寻烦恼? 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无法控制自己纷乱的思绪。 只要闭上眼,脑海中就会反复出现祁狅投入湍急河水之中的画面。 当年她坠落瀑布,祁狅的感觉是否也和她一样? 奚娆脑子里挤满了乱糟糟的念头,后来干脆不管了,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 阿湛准备登基,祁狅的失踪就必须有个说法。 朝臣们主张对外宣布三皇子的死讯,但奚娆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翻身而起,拿起床边的佛经翻看。 却是神色恍惚,两眼无神。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奚娆觉得口渴,想要下床给自己倒杯水喝,却一不小心踩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拾起,才发现那是一颗小小的贝片纽扣。 这个式样的纽扣,材质特殊,等闲人不会拥有,却在祁狅的身上出现过。 他确实来过这里,且停留了不短的时间。 然而这纽扣无法轻易脱落,除非用力地拖拽上衣…… 奚娆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把它深深地捏在掌心,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就算是真的又怎样呢? 奚娆陷入长久的沉默,最后只能把这颗纽扣用帕子包起来,塞到自己的怀里。 笃笃笃,笃笃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清脆的敲门声。 奚娆豁地站起身,连狐裘也来不及披,急切地朝门口奔去。 “幼……”开口才刚说出一个字,门外就出现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他披星戴月,满身雪花,对她扬起一抹璀璨的笑。 “怎么是你?” 巨大的失落感让奚娆坠入低谷,她看了眼门外的长廊,皱眉道:“庙里的守军呢?” “哦,他们在院子里烤火呢。”荀毅抖了抖自己的斗篷,凑近到奚娆身边,“好冷呀,公主不请我进去吗?” 奚娆叹了口气,无奈侧开身子,“你进来吧。” 天寒地冻的,她也不能真的让荀毅在门外受罪。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却半夜跑到了普陀寺来,奚娆不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 她回去把狐裘裹在身上,让荀毅坐在佛堂里,给她倒了杯热茶。 “公主看到我,不高兴么?”他低头哈气,在火盆边搓了搓手,声音里的期待和委屈都快满溢出来了。 奚娆轻轻勾起一侧嘴角:“高兴,不过你扰我清梦了。我们天亮就回城了,你何必来这么一趟,身体受得了吗?” 荀毅满脸都是喜悦,“受得了,我一路都在马车上,其实挺暖和的,只是上来的那段路必须得自己走,所以手脚才冷了。公主不怪我唐突、任性就好,我……和公主说几句话便走,不妨事吧?” 奚娆本就睡不着,便默许了他的唐突。 荀毅见她神色和缓,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挑着好玩的事情逗奚娆开心,仿佛压根不觉得自己此举近乎于谄媚,全然不在乎自己的名声。 两人的剪影倒映在窗户上,影影绰绰,来回交叠,难免惹人遐想。 不远处,暗卫戌背着祁狅站在雪地里,两人仿佛石雕一样,不知道已经矗立了多久。 祁狅安静的像是这深夜的雪花,呼吸浅淡,身子轻的犹如枯柴。 自从看到荀毅进了公主的厢房,暗卫戌心里极不是滋味,脸上一片愤然。 “殿下,我们还是走吧!您真打算就这样听下去吗?”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成年人都知道。 但祁狅却不肯走。 “有阿湛在内室呢,她不会如此。会在这时候让荀毅进去,不过是因为……有些感动罢了。” 毕竟他从未为奚娆做过这样的事情。 哪怕荀毅此举只是做戏,又有几个女人能够完全不动心? 祁狅的心宛若有千斤重,却执拗地站在窗外,聆听着屋内依稀传来的动静。 暗卫戌在心里叹息,要是殿下没有失明,看到这窗户上的剪影必定勃然大怒,直接提刀冲进去了,哪还会如此卑微地等在门外? 真是世事无常,人心易变。 “你这袖口是怎么回事,在哪儿刮破的?”奚娆见荀毅袖口上一道口子,立即拿来针线要给他缝补。 荀毅当然求之不得,他这次来对了,只要再努把力,以后肯定能成为奚娆心尖上的人,到那时…… “哦,大概是上山时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他麻利地脱掉上衣,递给奚娆。 奚娆拿了件阿湛的袍子给他,“你将就披会儿,我很快就好。” 油灯下,她五官柔和,眼神温柔,仔仔细细为荀毅缝补袖口,他坐在桌前看得目不转睛。 突然一道断喝从两人背后传来:“哪儿来的宵小?” 阿湛紧握短刀,气冲冲地从内室冲了出来,对准荀毅就要砍。 奚娆急忙起身拦在荀毅面前,“阿湛,这位是荀毅荀公子,你莫要误会,他深夜前来……只是来探望我的。” 荀毅立马识趣地躬身行礼,端的是进退有度。 “在下见过湛公子,深夜惊扰了湛公子实在抱歉。” 阿湛狐疑地吊起眼角,不满地把他打量了个遍,迟迟不肯把手里的短刀放下,“你就是那个要做我娘……咳,我公主姑祖母面首的荀公子?” 第162章 半夜偷听 荀毅把腰弯得更低了些,“正是在下。” “哼,就是你啊!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贼眉鼠眼,娘里娘气的。”阿湛不忿地噘嘴。 他听说此事时便不是很高兴,还问过奚娆为何,奚娆尴尬,只能求助于冷墨雨。 冷墨雨把他拎出去解释了一通,阿湛懂是懂了,却愈发觉得荀毅是个男狐狸精,居心叵测。 奚娆无奈地扶住额头,“阿湛,别这么说。” 阿湛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把短刀当一下扔在桌子上,“深更半夜跑来干什么,就为了故意让公主心疼你?你还真是心机很深啊。” 荀毅这脸顿时就挂不住了。 “不,不是的,在下只是想念公主,相思难忍,所以才……”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男宠的心思?以为讨得我姑祖母的欢心,以后就能混个一官半职,青云直上?我告诉你,不可能!朕登基之后会颁布诏令,只要是面首一律不能当官,你听明白了?” 也许是血脉的关系,阿湛天然对荀毅充满了嫌恶。 他不舍得责怪、逼迫奚娆,就只能把丑话说在前头,凶狠地发出警告。 奚娆唯恐场面变得不可收拾,转头对荀毅道:“要不你先回去吧,或者请庙里的僧人为你安排间客房。” 荀毅低头垂眸,心有不甘。 但也知道不能心急,可怜巴巴地瞟了奚娆一眼,便拿回自己的上衣,慢吞吞地往外走。 见他一步三回头的黏糊样,阿湛就觉得心烦。 转身扑到奚娆怀里,“娘,我不喜欢他!你,你非要纳个面首才能解闷吗?” 奚娆哑然。 她拍了拍阿湛的背脊,低声道:“娘自然不是非纳面首不可,只是这个荀毅……娘有些看不透,把他留在身边监视着,才能知晓他真正的目的。” 听闻她并不是心仪荀毅,阿湛大大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你要是为了他与我吵架,我可是要生气的!”阿湛挥舞起小拳头,信誓旦旦,气势十足。 奚娆不禁莞尔:“怎么可能。在我心里,总归是你、昶儿还有鼎鼎最重要。对了,还有你师父和国师。咱们才是一家人,其它的都是外人。” 阿湛被安抚到了,高兴地在奚娆怀里蹭了蹭,又转回去继续睡觉了。 见屋子里终于熄了灯,暗卫戌也随之吁了口气,“殿下,这回公主和湛公子真的就寝了,咱们赶紧回吧。” 祁狅唇边泛着笑意,心中豁然开朗。 “好小子,像我!他把荀毅赶走了,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暗卫戌哭笑不得,顺着他道:“湛公子是殿下的孩子,当然像殿下了。这下您该放心了吧,那个荀毅成不了什么气候的。” 祁狅冷哼,“你们没把他杀了,实属无能。” “是是是,这不是因为……怕暴露身份嘛。”暗卫戌觉得自己冤枉,“荀毅功夫不错,但平日里一直藏着掖着,也不知究竟为何。” 祁狅神色阴冷:“他住在公主府,显然是个隐患。你要加紧训练黑妮,把她送进公主府去。” 他们殿下还真是心狠,对于救命恩人利用起来也毫不手软。 “好,黑妮说了,她愿意去公主府当护院,想多赚些钱治好您的腿!让我转告您,放宽心,不管您是什么组织的人,以前干什么什么事,以后只要有她在,绝对不会再让您吃苦。” 祁狅半晌没有说话。 黑妮是个好女人,但他却不喜欢。 “你要是喜欢,只管娶她做媳妇儿,我给你们证婚。” 暗卫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属下倒是……不介意,但她心系殿下,我能怎么办啊?” “那就编个理由,说我死了!”祁狅不耐烦道,“连这点手段都没有,活该你这么多年都孤身一人!” 暗卫戌无言以对。 两人离开普陀寺返回交州,那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祁狅索性不睡了,和暗卫们一起练早功,他在自己的院子里练,黑妮则在另外一个院子。 她不知道祁狅在哪儿,自从那天一群陌生人闯入她家,她就再也没见过“河郎”。 黑妮隐约感觉出河郎的身份非同一般,但心里还是抱有一丝期望,希望他能够坦诚相告,并且履行先前对她的承诺,娶她为妻。 既然他暂时不想见她,那她就乖乖等着。 如果去公主府做护院是他的意思,那她就一定要办到。 练武是非常苦的事情,黑妮却坚持了下来,并且主动要求暗卫戌给她上强度,教她如何发挥自己力量的优势。 暗卫戌思前想后,决定教她抡铁锤。 只要学会了,以后以她的力气,拿起趁手的东西就能当武器,一力降十会,效果绝对不差。 这天,公主府招募护院的消息一出来,黑妮便迫不及待地跑去报名。 于花厅见到了雍容华贵的护国公主。 黑妮看出了神,盯着奚娆的脸,傻乎乎地忘了行礼。 奚娆知道她是庶民,并未责怪,抬手道:“都起来吧,本主招揽护院不限男女,只要你们有真本事,对本主衷心,就有机会为本主效力。每月五两银子的薪俸,每到时节还有额外的赏钱,各位可有意见?” 五两银子! 黑妮喜出望外,“没有意见,小的可太愿意了!” 话刚出口,周围的人便哄笑起来。 “哈哈哈,哪儿来的傻妞,虎了吧唧的?” “看她膀大腰圆,平日吃得很多吧,怪不得想要这份差事。” 黑妮不在乎旁人说什么,站起来就要往校场上走,“公主,小的给您抡两块石墩看看!” 奚娆面露惊讶,急忙喊道:“不可,那石墩每个都重达百斤,姑娘你……” 话未说完,只见黑妮已经单手抡起一块石墩,口中大喝一声,把它举过了头顶。 在场众人全都惊呆了。 这女子,竟然是个大力士呀! 阿湛站在奚娆身后,忍不住叫了声好,“厉害!这等勇士,就算是女子那又如何?” 奚娆赞赏地点点头,“不错,倘若她家世清白,我必当重用。” 黑妮的家世一查便知,奚娆看过府衙送来的公文,得知她早已自立门户,更为意外。 询问之后才明白,原来她因为样貌丑陋,早早被兄嫂赶出家门,这些年一直是自己养活自己。 “那你可曾婚配,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男子?”奚娆随口打趣了一句,黑妮这样的女力士,她可不希望她太早成婚。 黑妮羞答答地挠了下头,大声道:“回公主殿下,小的已经有夫君了,只是这会儿还没成婚。但小的要是能得到这份差事,这婚事肯定能成!” 她的憨厚和质朴,令奚娆对她的好感又加重了一层。 “那就是已经订下婚约了,你那夫君……年方几何,也是交州人吗?” 第163章 有人给她下药 黑妮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 奚娆不由得蹙起眉毛,“那你夫君姓甚名谁,你总该知道吧。” 黑妮不好意思的傻笑,“我也不知道,他不爱说话,平时就闷闷的,只喜欢写点东西……但是他要娶我,这件事是真的!” 这姑娘,怕不是遇上骗子了吧。 奚娆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她一二:“连真实姓名都不肯告诉你,当真是想娶你吗?你这夫君来历不明,莫不是身上有案底,又或者家中已有妻小,见你单纯好骗,所以才……” “不不不,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公主,他是有难言之隐,为了保护我才没有说的。”黑妮慌忙解释,虽然知道奚娆说的是对的,心里却不肯承认。 奚娆叹气。 这姑娘力大无穷,本以为是个很好的培养对象,却没想防备心如此之低。 真要让她参与了什么大事,只怕会不小心泄露机密。 但若只是做普通护院,倒也不是不行。 “好吧,本主管不了你的家事,但还是要忠告你一句,除了你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你去找护院统领登记,从明日起就来当差吧。” 黑妮陡然愣住。 “傻了?公主说留下你了,你以后就是公主府的护院了!”绿雪捂着嘴笑道。 黑妮这才反应过来,嘴唇颤抖,眼圈瞬时就红了。 她噗通一下跪在台阶上,结结实实给奚娆磕了三个头。 “多谢公主,多谢公主!公主对黑妮的知遇之恩,黑妮一定结草衔环……” “够了够了,快起来吧。”奚娆无奈失笑。 黑妮成功通过甄选,即刻返回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暗卫戌。 暗卫戌对于这个结果丝毫不感到意外,从身后拿出一只用油纸包好的烤鸡递给她,“我就知道你会通过,喏,这个是给你的贺礼!” 黑妮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哎呀,是烤鸡!我,我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烤鸡呢。” 她兴奋地拿起烤鸡就要大口啃下,却突然停了下来。 “唉,要是河郎在就好了,这只烤鸡我就能分他一半,咱们俩一起吃了。” 暗卫戌无语地撇了撇嘴。 “他吃过的好东西多着呢,不差这半只鸡。你赶紧吃吧,吃完了就去收拾行李,好生在公主府当差。每逢休沐还可以回来,到时候……” “到时候我就能见到河郎了是不是?”黑妮的双眸亮晶晶的。 暗卫戌不忍心打击她,但想到祁狅那晚对他说的话,斟酌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啊,万一他不回来了,你怎么办?” 黑妮脸色骤变,把烤鸡扔还给他,“我本来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心眼居然这么坏!” 说完就要走。 暗卫戌急忙把她拉住,“我是说万一,又不是真的,你急什么啊?咱们组织的任务,其实挺危险的,每个人都可能……有去无回,所以你……哎算了,就当我什么也没说!” 他还是编不出那样的谎话。 把烤鸡塞给黑妮后,一个飞跃腾挪,很快消失在屋檐间。 黑妮盯着那烤鸡看了许久,最终还是禁不住诱惑,气鼓鼓地把它吃光了。 二月初八,奚娆纳面首。 阿湛的登基之日则定在了二月十五那天。 这天公主府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虽说只是纳面首,并不需要宴请宾客,但看在荀氏的面子上,奚娆还是把厉王妃和荀家人请到府里吃了顿饭。 厉王妃长袖善舞,自己带了歌姬和乐队,竟也营造出了一派喜庆之气。 荀毅高兴而羞赧地坐在奚娆左侧,一会儿给她斟酒,一会儿给她夹菜,端的是乖巧伶俐,颇有作为男宠的自觉。 荀老夫人尽管没有反对,但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面色难堪,心中苦涩。 她趁机向奚娆暗示委屈,奚娆却权当没有看见。 只是推杯换盏之间,她一不留神喝多了,乐曲结束时已然满脸驼红,神色熏然。 绿雪和翠翠忙着送走宾客,荀毅便得着机会凑到奚娆身边,想要借机亲近。 “公主,公主可还能起身?”奚娆觉得耳朵痒痒的,摇摇晃晃睁开眼,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幼安。 她不由自主扬起唇角,伸手想要他抱。 荀毅的心扑通扑通乱跳着,小心翼翼握住了奚娆的大拇指,却见她嘟囔着嘴,甩了开去。 然后又重新对他张开了手臂。 “公主是希望静安抱您吗?”荀毅下意识吞咽唾沫,距离奚娆更近了些。 听到“静安”二字,奚娆猛然惊醒,闭上眼睛狠狠揉了捏了几下眉心,“绿雪!绿雪呢?” 荀毅面露悻然。 但今晚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他早做好了准备,要让公主欲罢不能。 于是并不急于一时,只是解释道:“绿雪姑娘送客去了,公主可是醉得难受?要不静安扶您回房吧。” 却并不明说,是哪个房。 奚娆头晕目眩,伸手掐了下大腿内侧上的肉,终于让自己清醒了几分。 奇怪,她虽然酒量不好,但也不至于这般不胜酒力! 难道是……这酒有问题? 一旦察觉到问题所在,奚娆便不会再被迷惑。 她撑起身子,踉踉跄跄地朝门外走去,想要去厨房问问,今日的酒是谁买来的,期间又经了谁的手。 荀毅慌忙跟上,试图伸手去扶,却都被奚娆推开。 “公主小心,公主醉了,跟静安回房歇息吧。” “不,本主没醉!你先回去,我还有公事要办。”奚娆现在无比后悔没有让阿湛跟来,原本担心他会忍不住对荀毅动手,可此刻,她却觉得荀毅的确欠揍。 才刚进门就敢对她下药,真是好大的狗胆! 就在荀毅的即将把奚娆搂入怀里时,忽然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颗石头,精准地砸在了荀毅的下巴上。 “哎哟!谁,是谁干的?”荀毅恼羞成怒,生气地看向四周,却没有发现任何人影。 奚娆见状,立即对门外喊道:“黑妮何在?快,快过来扶我!” “哎——小的在这儿呢!公主莫慌,黑妮这便过来!”她声如洪钟,不过片刻便跑到奚娆跟前,毫不客气地把荀毅往旁边一推,将奚娆背了起来。 “公主喝醉了,是不是回寝宫?” 奚娆无声地点了点头,她现在觉得浑身酥麻,再不回房只怕就要露出丑态。 荀毅眼神一寒,上前就要来阻拦黑妮。 “公主今晚是要与我圆房的,你应该把她送去偏院!” 黑妮困惑地睨他一眼,“荀公子,您是公主的面首,那就应该听公主的话,怎么能悖逆而行呢?哎呀你瞪我干什么,快让开,别挡路!” 第164章 除了他谁都不可以! 祁狅手持毛笔坐在桌案前,但手已经许久没动过了。 自从失去了眼珠之后,他就在锻炼盲写的能力,每天基本保持两个时辰的练习,先用一把尺子压在稿纸上,用手摸索着摆弄平直,然后依着尺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有时候写得慢,有时候写得快,因为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写得怎么样,亦或者是不是全都晕染在了一块。 他自尊心又极强,开始还不希望让暗卫看到。 后来实在是担心自己练得不对,才让暗卫甲或者暗卫丁帮他看看。 暗卫甲给他想了个主意:“我会木工,可以给殿下做个格子框,每个格子里只写一个字,殿下摸索着一个格子一个格子地写,久而久之,就能记住每个字之间的距离,熟练之后便能去掉格子框。” 祁狅觉得此法甚好,如此练习下来,才能书写出像样的字来。 只是这字写得大不如前,笔画能不重叠在一起就很不错了,完全无法要求字体好看。 也因为这样,书坊没有根据他的字迹推断出他的身份。 要知道祁狅曾经的墨宝可是很值钱的,在交州城千金难求。 如今却只能写出孩童般的字来。 暗卫戌眼瞅着桌上这张宣纸上滴满了墨水,心中一叹,“殿下如果不想写了,那就歇息吧。” 祁狅如梦初醒,“什么时辰了?” “亥时过了,属下去端热水过来伺候您洗漱吧。” 暗卫戌说完准备出去,听得祁狅低声呢喃:“都亥时了?她……也该睡了吧。” 今日是公主正式纳面首入府的日子,祁狅强忍着没敢去听墙角,却待在这里发了两个时辰的呆,像半截木头般枯坐在这里,令人看了焦心。 暗卫戌无奈上前,拿走他手里的笔,“殿下要是不放心,属下背您去看看?” “不,我不去!”祁狅瞬间恼怒,一颗心仿若在油锅里滚过。 今夜是奚娆与荀毅的洞房花烛,会如何缠绵他不想知道,却下意识攥起拳头,把指尖深深地刺入掌心中。 半晌又忍不住饱含希冀地问:“你说,她真的喜欢那个荀毅吗?” …… 奚娆命黑妮把自己送回寝宫,刚倒在床上,全身的血液便朝下半身涌去。 下药之人似乎并不在意这药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用的是药性极为猛烈的药粉,乃至于她浑身仿佛被狠狠揉搓过一般,火烧火燎地疼。 但最可怕的还不是疼,而是酥麻与痒。 那种钻心蚀骨的痒,从骨头里往外勾,顷刻间便引出了她的情谷欠。 “公主您没事吧?怎么您的脸这么红,该不会是染了风寒,发起了高热吧?”黑妮好心把手贴在她额头上,顿时被烫了一下。 “不好,小的这就去找绿雪姑娘,让她帮您请去郎中!”黑妮旋风似的走出房门,只留下奚娆一个。 奚娆本能地开始撕扯自己的衣裳,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这药性实在太猛了,她身体几乎快要炸开,浑身都是冷汗,急需解药或者……一个健壮温柔的男人。 她挣着想要站起来,去衣柜里找一瓶药缓解症状,但刚依着床沿站起身,双腿就软得阵阵发抖。 好不容易迈出去一步就跪在了地上,此时,一道男人的说话声从外面传来。 荀毅竟然追过来了,奚娆急忙垂下头。 他是自己的面首,今晚本来就是该有肌肤之亲的,可他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冷淡,所以想出这种法子,想要尽快坐实他们的关系。 奚娆一向倔强,越是想要逼迫她,她越是不可能让对方称心如意。 而且祁狅的尸首还并未被找到,倘若真有奇迹发生呢? 她要是真的和荀毅发生了点什么,他们将来的距离将会越来越远。 不行,她决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奚娆挣扎着回到床上,用最后一丝力气按下了床板的机关,咚一下掉在了密室的床铺上。 这个机关,她曾经封死过,但自从祁狅失踪以后,她又鬼使神差地给解除了。 把脸贴在冰冷的墙壁上,她再也顾不得任何,把手…… 明明被汹涌的情谷欠折磨得痛苦不堪、神志不清,可她就是迟迟宣泄不出来。 奚娆开始本能地撞头,仿佛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好受些。 荀毅,这笔账她记下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她依稀看见了一个高大熟悉的人影。 等回过神的时候,奚娆已经扯住对方的衣襟把他拖拽上床,扑倒在自己身下,急不可待地扯开此人的腰带与亵裤。 突然,奚娆打了个激灵。 她在干什么? 荀毅不行难道其它男人就可以吗? 不,只能是祁狅,除了他谁都不可以!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敲打自己,一狠心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腥甜的舌尖血瞬时充满了整个口腔,终于让她获得了一丝清明。 惊醒之后奚娆才发现,原来刚才的人影不过是她的一缕幻觉。 阴暗的密室内根本没有别人,除了一盏不知道是谁安放在这里的长明灯,她看不到半点影子。 奚娆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口渴得很,用力掐了自己一把后,爬起来走到衣柜前,想要在里面翻找看看是否有用得上的东西。 可惜,衣柜是空的。 她记起来自己早把这里清理过了。 而自从祁狅被废,他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他那时是怨恨自己的吧? 奚娆苦笑着跌坐在地上,干脆用冰冷的地砖抑制身体的滚烫。 她脑子里溢满了潮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令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曾经在华阳城,她与祁狅是怎样的抵死缠绵,交颈求欢。 “幼安,幼安……”奚娆伸手抚摸自己的唇瓣,想象着祁狅少年时的模样,再一次尝试。 而这回,她成功了。 几度沉浮,她感觉身体没刚才那般难受了,那种从骨头里冒出来的痒也得到了缓解。 只是头还疼得厉害,并且视线模糊。 奚娆踉跄着站起来,爬回床铺,聆听着上面的动静。 黑妮把她的情况告知了绿雪,绿雪急忙派人去请来了郎中,并且命令公主府上下不得走漏消息,还果断地让侍从将荀毅拘禁在了偏院。 只是公主突然失踪,还是让她俩大惊失色。 不得已,绿雪惊动了阿湛。 阿湛虽然不明原委,但多少猜到了一些端倪,他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后宫女人的手段早就相当熟悉,听完她们的阐述,立即就猜到,奚娆有可能是进了密室。 “放心吧,我大约知道她在哪,只是现在不方便出来罢了。” 把她们赶走之后,阿湛立即敲了敲床板,沿着墙缝对下面喊道:“娘,你是不是在里面?” 奚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同样回以敲击,然后拉开机关,爬了出来。 第165章 大大的好人 阿湛才十岁,奚娆本不想让他知道这种腌臜之事,还在斟酌要编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阿湛就冷冷地握住了手里的短刀。 “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是他给你下药了对不对?” 奚娆满脸惊诧,“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有这么明显吗? 还有,皇嫂和冷墨雨原先都教了他些什么啊,还是个孩子呢,这都知道了。 阿湛咬牙切齿,双眸泛着寒光。 “那些男人对付女人,女人对付男人的手段,后宫里还少吗?皇娘早就告诉过我了,而且我也亲眼见到过……曾经的李贵人给父皇下药。” “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奚娆坐在梳妆台跟前整理妆容,这才发觉自己满脸潮红,眼睛红肿得像是哭过。 难怪阿湛一眼就会出来。 她暗恨荀毅无耻,居然让她在儿子面前出了丑,既觉得难堪又尴尬无比。 阿湛倒是没觉察出这点,凑到她跟前道:“我现在就把那玩意给宰了!” “等等!”奚娆阻止他道,“荀毅居心叵测,我的确已经看出来了,但他的目的究竟为何,现在却并不清楚。在没有引出他幕后之人之前,你不可打草惊蛇。” “他都对您下药了,您还不动手?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阿湛怒目圆睁,显然是气得狠了。 奚娆本来恼怒非常,见他比自己还气愤,心头的淤堵反而消退了不少。 “你呀,以后做事不要如此冲动。并不是所有事情都只能用武力才能解决,是,你是可以现在就杀了他,但我该如何对荀家交代?就说他在我酒中下药?” “我要查的是他背后之人,是否藏匿着重大阴谋诡计。”她语重心长地劝谏阿湛,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你是要做皇帝的人,得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是对于每个恶人都要杀之而后快的。” “好好好,我知道你说的有理,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阿湛一屁股坐在她对面,鼓着腮帮子。 奚娆轻笑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递到他手中,“这里有一只蛊虫,只要给荀毅种下,今后他但凡敢背叛我,做出对我不利之事,心脏就会被蛊虫啃噬,直至死亡。” “娘怎么不早说,有这种蛊虫,早该给他种了!”阿湛瞬时起身,“放心吧,这件事就交给我了,保管让他无法察觉。” 奚娆这才松了口气,转眼又把绿雪和黑妮喊进屋。 “公主您没事了?”黑妮激动地凑上前,把她端详了个遍,“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只是刚才……” 绿雪方才已经察觉出了端倪,急忙插嘴:“公主没事的,应该并不是感染风寒,只是夜里醉酒又吹了冷风,所以才会额头发烫。你方才辛苦了,可以回去休息了。” 黑妮长长的“哦”了一声,“那就好,公主这么好的人,老天爷应该多多眷顾才对。” 一句话把奚娆逗笑了,“我觉得本主是好人?何以见得。” “公主自然是大大的好人,就凭您愿意让我这个女子做护院,我就觉得您跟其它皇族和士族贵女不一样!而且您出手大方,每个月五两银子的,抵得上我过去洗三年衣服赚的钱呢!” 如此算来,她确实是格外大方了。 奚娆正好需要一些事情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纷乱的心情平静下来,好奇地问:“你既来到公主府当差,你那位残疾的未婚夫在家里怎么办?” 黑妮犹豫了一会儿,心虚道:“我请隔壁的大娘帮忙照看,许诺每个月给她一贯钱,她乐意的很。” “说实话,你为什么会寻了个来历不明且身有残疾的男子做未婚夫呢?” 奚娆觉得黑妮秉性不错,仍旧担心他受骗上当。 黑妮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傻笑了两声,“河郎他长相俊俏,特别好看,虽然残疾但会写字,也并不会在家吃白食。就是有些害羞,说只要没成亲就不能睡在一起,并不曾占过我的便宜。” 见她如此大大咧咧,口无遮拦,奚娆差点笑出了声。 绿雪忍不住噗嗤了一声,“真看不出来,黑妮你竟如此心急,你既不嫌弃他是个残废,他还有什么可挑的?合该顺水推舟,早日与你成婚才是。” 此话简直说到了黑妮的心坎上了,“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可是他应该读过书,在婚事上挺讲究的,非要准备聘礼,所以……” 奚娆听到这儿,倒是有些放心了。 “尊重你,愿意按照规矩给你下聘,这是好事。既如此你便安心等着,这些日子就多为自己攒些嫁妆,到时候你们成婚,本主再为你添妆,岂不更好?” 黑妮受宠若惊,顿时高兴得又要下跪,“多谢公主,我就说公主是大大的好人!对我一个护院都这么好,对绿雪姑娘她们就更不用说了。以后我就踏踏实实跟您干,绝无二心!” 奚娆要的就是这般效果。 “起来吧,今晚多亏你了……荀毅是公主府里的第一个面首,平日你多盯着他些,一旦发现任何异样或者他与陌生人接触,即刻禀报于我。” 黑妮眼珠子一转,知晓公主是让他监视荀毅,把胸脯拍得啪啪响。 “公主放心,这件事交给我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 翌日,奚娆带着鼎鼎和昶儿在院子里堆雪人,阿湛跟着冷墨雨练功。 她并未召荀毅过来,他却自个儿端着一盘子红豆酥来到了后院。 “公主,湛公子,小郡主,小公子,奴才今日起了个大早做了些可口的糕点,不如趁热尝一尝?” 荀毅人未出声先行礼,把姿态放得极低,想必也是知道昨夜自己做的过了,希望借此试探奚娆的态度。 阿湛正在挥舞一柄银枪,唰唰唰,舞动得虎虎生风,见他来了,故意把枪头朝他那边刺去,吓得他差点摔倒。 奚娆瞥他一眼,“阿湛,你练功也有半个时辰,该歇息一会儿了。我看静安这糕点品相还不错,不如大家都尝尝。” 但在此之前,她递给绿雪一个眼神,绿雪立即对身后招手。 一名试毒内侍走上前,用手中的银筷先夹起一块吃了,过了一刻钟无事,这才递到绿雪手中。 荀毅见她防备自己,眼神十分受伤。 “不过一夜,公主就厌弃静安了吗?昨晚之事,确为静安所为,但那也只是为了能博取公主怜爱才……” 奚娆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小公子和小郡主全都在此,你当着他们的面想说什么?” 荀毅慌忙下跪,眸中泛起泪花,“公主恕罪,是奴才有失体统,奴才这便回房中去,闭门思过。” 他刚准备要走,阿湛喝道:“站住!公主让你走了吗?既入了公主府,就该守公主府的规矩,从今往后面首不得公主召见,不得擅入后院。记住了吗?” 第166章 他不甘 荀毅听闻此言,更加泫然欲泣:“奴才记住了。” 说罢幽怨地偷瞄了奚娆一眼。 奚娆当即心生厌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面色却丝毫未变。 她始终不能够理解,用这种方式接近她,到底图什么。 唯一的解释,他受荀家指使,想要从她这边下手,施展美男计,经由她来左右阿湛,从而达到影响朝堂的目的。 但仔细一想,又觉得十分违和。 荀氏毕竟是百年大族,有属于士族本身的骄傲与尊严,理应不屑于使用这种伎俩才对。 荀毅前些年只是个傻子,突然变的正常了,这件事也颇为可疑。 正在细细思索之际,鼎鼎突然发出惊叫,脸色煞白地拽着昶儿往台阶上蹦,奚娆心头一颤,“出什么事了?” 话刚出口,人就跑了过去。 走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鼎鼎发现了一只蜘蛛,因为害怕所以叫了起来。 那蜘蛛个头大约有孩童巴掌大小,通体深灰,竟然长着一张“人脸”,看起来颇为瘆人。 昶儿从小在仇池长大,见惯了奚娆摆弄各种蛊虫,倒是不怕这些,当即把鼎鼎推到自己身后,“别怕,不过就是个蜘蛛,只要你不靠近,它是不会咬人的。” 奚娆让绿雪去拿了个陶罐过来,把它捉了进去。 “这是人面蛛,瞧着吓人,但是毒性不强。稍加训练,甚至可以听从人的指令,鼎鼎,你愿意饲养它试试吗?” 鼎鼎惊愕地眨了眨眼,“蜘蛛还能听得懂人话?” 奚娆点头:“只要你按照我教的方法去训练,它就可以。怎么样,有兴趣吗?” 鼎鼎迟疑地垂下眼眸,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要不要,它长得太恶心了。” 昶儿见状,对奚娆伸出小手:“我要我要!娘亲,我想试试。” 它知道奚娆能通过暗哨操纵很多动物,自己也学到了一些皮毛,但从头开始训练他还没有试过。 奚娆淡笑着把陶罐递给他。 “那从明日开始,你带着它来我房中,我教你怎么做。” 这个时节蜜蜂并不活跃,昶儿的哨子如今已经很难招来附近蜂巢里的蜜蜂了,它们必须抱团取暖才能顺利过冬,出来就很容易冻死。 如此,确实可以学着驯养一只人面蛛。 荀毅在不远处站着,身形迟迟未动,像是对这只蜘蛛十分恐惧。 “公主,这东西还是杀死了好,多可怕呀!” 奚娆回头凝视他,只见他面无血色、浑身战栗,“怎么,你怕蜘蛛?” 荀毅梗着脖子,又往后退了几步,“是,奴才从小就害怕蜘蛛和……蟑螂一类的毒物。” 滑落,阿湛眼珠子滴溜一转,用脚尖撮起地上的一抔土朝他扔了过去。 “小心,蜘蛛!” “啊——”荀毅失声尖叫,吓得在院子里抱头鼠窜,丑态百出,刚才的楚楚可怜荡然无存。 阿湛顿时捧腹大笑,指着荀毅嘲讽:“你们看他呀,一个大男人居然吓成这样,胆子也太小了吧哈哈哈哈!” 方才害怕的鼎鼎这会儿也乐了,觉得自己也没那么丢人了。 奚娆冷眼看着,愈发觉得荀毅可疑。 因为祁狅也怕蜘蛛,怎么就这么巧呢?他们两人相似之处如此多,很难不让人怀疑荀毅是存心的。 可这件事除了她理应没有人知道,荀毅又怎会得知? “好了,阿湛别闹了。”奚娆出言帮荀毅解围,“他刚才故意吓唬你的,那些只是泥土,里面并没有蜘蛛。” 荀毅这才没有继续乱跑,狼狈地向她行了个礼,便急匆匆地跑走了。 阿湛哼了哼鼻子,丝毫不掩饰他对荀毅的反感。 奚娆凑到他的耳边,用气音道:“你刚刚是不是趁机把蛊虫丢到他身上了?” 阿湛摸了摸鼻子,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娘果然厉害,连这都猜到了。” 奚娆但笑不语。 论报复心,阿湛也是不输于祁狅的。 公主府侧门外的小巷内,一辆不起眼的篷车停靠在墙边。 暗卫戌打着哈欠靠在窗边,看着他家殿下一边练习吐纳,一边竖耳聆听着墙内的动静。 说好的不来呢? 祁狅熬了一宿没睡,没想到今日早晨还是忍不住来了。 可这能压根听不到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昨晚公主到底有没有宠幸面首。 暗卫戌说他想办法找仆人打听打听,祁狅却又不让。 他就这么倔强又执拗地折磨自己,跟那话本里失魂落魄的祁狅一样。 突然,他们听见了一阵乒乒乓乓声,像是从偏院传来的,暗卫戌眯起眼睛:“那个荀毅昨晚肯定没有得逞,所以恼羞成怒,在屋里砸东西呢。” 他以为这样说祁狅心里就能好受点,不想他的脸色并没有任何好转。 “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昨晚没圆房,圆房……也是迟早的事。” “可您与柳眠成婚那么多年,不也一直没有与她圆房吗?”暗卫戌脱口而出,这才觉察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伸手打了下嘴巴。 如此不是衬得他们殿下更可怜了吗? 祁狅铁青着脸没有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来这里究竟有何意义,或许只是想要离她近一点。 只要想到她与自己不过一墙之隔,就不至于思之如狂。 “交州城外的羌人已经肃清完毕了吗?”祁狅不愿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转而提起别的事。 暗卫戌回道:“据驻军将领所说,应当是肃清完毕了。甲乙丙丁他们的尸体……属下也已经派人找到了,埋在普陀寺附近的山坳里。” 一想到当日为了保护他而浴血奋战的这群忠心耿耿的暗卫,祁狅的心宛如被生生剖开。 “每日聆听佛经,说不定来世能够投胎到富庶人家,不用再承受这辈子的疾苦。他们妻儿老小呢,可已安置妥当?” 暗卫戌苦笑着摇头:“除了暗卫丙有妻儿,其余的都是光棍,殿下莫不是忘了。属下送了一百两银子给那对孤儿寡母,再每隔一段时日过去探望。” “好,好。” 即便如此,祁狅心里的愧疚终究是难以消除,“可有查到那群羌人是如何进入南祁的?” “这……还没有查到,但想必也就是伪装之术,化整为零,散落在各处,然后慢慢进来的。” 祁狅抬起手指敲击窗楞,“继续查!我可不认为这么多羌人进入南祁境内,边境无一人觉察。一定是有人发现了,却按下不表,故意没有上报。” 暗卫戌郑重地点了点头。 “另外,我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能够光明正大接近公主的身份。” 荀毅的出现对祁狅形成了巨大的威胁。 同时也在提醒他,奚娆如今是完完全全的自由身,随时随地能与任何男人在一起。 尽管他嘴上说没关系,却实在不甘心一直置身于暗处,只能像老鼠般窥视奚娆的一举一动。 等他把身体养好了,必定要正大光明地返回交州。 卷土重来! 第167章 少年天子 二月十五,黄道吉日。 阿湛身穿做工精致、隆重华美的衮冕,在一片“万岁”声中坐上了那个皇位。 他年方十岁却身姿挺拔、步履从容,眼神凌厉而初露威严,高高在上的天子之姿浑然天成。 奚娆欣慰地看了一眼,立即俯首称臣,跟随他人一起高呼万岁。 阿湛面无表情地扫视众人,看似极为淡定,宽袖中的拳头早已悄悄攥成一团。 难怪那么多人拼了命也要争夺这个位置,睥睨众生的感觉果然痛快! 一旦习惯了生杀予夺,的确容易丧失本性,遗忘初衷。 阿湛闭了闭眼,慌忙把自己的思绪拉了回来。 “平生吧,诸位都是朕的左膀右臂,朕以后还得仰赖你们,才能让南祁国泰民安、歌舞升平。” 说完他对虞公公使了个眼色,虞公公拿出早已备好的诏书,用尖利高亢的语调公之于众。 诏书的内容只有一点,护国公主率辅政大臣,抚军监国。 顿时激起一片喧哗。 “新皇这都登基了,护国公主为何还要继续监国?” “这叫什么事儿,我早说过了不能让女人参政,这下可好成了甩不掉的鼻涕了!” “虞大人快想想办法,这可绝对不行啊。” “就是,这样一来,辅政大臣岂不是都要听公主的话?” 虞大人阴沉着脸,目光阴恻恻地看向奚娆的背影,他也没想到,阿湛登基的第一份诏令竟然会是这样的。 卢大人更是忧心忡忡,心中萌生出了几分后悔。 奚娆把这些声音悉数收入耳中,唇边的浅笑忽而加深了几分。 “安静!”虞公公猛然喝道,“诸位大人这是想要违抗皇命吗?” 阿湛寒着脸,冷冷一笑:“你们可是觉得朕偏袒护国公主,所以才给了她如此大的权利?” 少年天子虽然声音稚嫩,但气势却不输于任何人。 朝臣们刚要点头称是,便听阿湛高声道:“非也!朕有此决断,完全是因为护国公主真心把南祁放在心上,摒弃私欲,提出了十条治国良策的缘故。” “朕有言在先,任人唯贤,只要是言行一致且真正对国家有利之人,必当重用!虞大人,您作为文臣领袖,应当能明白朕的苦心,对吧?” 虞大人梗着脖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就请您亲口读一读这份奏折,听听大家的意见吧。”阿湛扬起宽袖,虞公公立即走下台阶,把一份奏折递到了虞大人的手中。 奚娆不动如山,脸上的表情始终恬淡。 虞大人带着狐疑打开了这份奏折,刚开口念了两句,神色就不由得变得认真起来。 上面所写的十条治国之策,不但解决了军饷、军需短缺的问题,还详细说明了开源节流、充盈国库的方法,士农工商都有涉及,几乎是把南祁从上到下的“漏洞”都给补全了。 虽然有的措施看起来很难实施,推广困难,但思路却极为清晰。 且看起来并未动摇士族的利益,这是最令人称奇之处。 只要假以时日,实实在在地落实下去,确实不失为良策。 因此,虞大人越读越激动,双手都渐渐颤抖起来。 “皇上,这,这份奏折上的内容真是护国公主所写?”他有些不敢相信。 阿湛毫不避讳自己对奚娆的推崇:“姑祖母高瞻远瞩,心系百姓,这还能有假?你们别忘了,她可是以一人之力颠覆了羌国的女人,智慧谋略皆在男子之上!旁的不说,你们就说,这几项国策好是不好?” “好,当然好!”武将们率先表态,每个人的情绪都十分激动,“公主胸怀天下,有勇有谋,如何当不得百官之首?” 继他们之后,出身于寒门的文臣也陆陆续续表示支持。 他们算是看出来了,护国公主明摆着不想让权,他们想要有出路,就必须抱住她的大腿,继续和士族对着干。 哪怕是利用他们,他们也被利用得心甘情愿。 然而士族官员听到这番言论,便是另一番滋味了。 尤其是以崔荀两家为代表的士族,因为两位领袖人物的去世而遭受重创,本以为新皇年纪小,他们只要找准软肋就能轻松控制,重返高位,没想到护国公主竟然霸占在监国的位置上不走了! 偏偏还拿出了这样厉害的治国良策,让他们想要反对都找不到理由。 把以往靠着利益捆绑拉拢朝臣的士族官员打了个措手不及。 阿湛与奚娆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似乎在向奚娆邀功,“娘,我能干吧?这群老匹夫都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啦。” 奚娆不禁莞尔,又用眼神示意他稳重些,不要得意忘形。 朝中的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狡猾,这场对决才只是刚刚开始。 但无论如何,今日在明面上,他们实在找不到抗旨不尊的理由,护国公主继续抚军监国,且有挟制辅政大臣的权利。 从而杜绝了他们妄想架空阿湛图谋私利的可能。 登基大典结束,有人欢喜有人愁。 寒门和武将们奔走相告,把今日的好消息告诉给属下及同僚知晓。 士族官员则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面色沉郁,满脸惆怅。 阿湛不管这些,拽着奚娆来到重新装潢过的承乾宫,让她参观自己的寝宫。 他苦恼地指着自己的龙床上:“这床也太大了!我和昶儿、鼎鼎都睡在上面都撑不满。还有这满屋子的宫灯,晚上得多亮堂,嘿嘿嘿……还有专门为我一个人准备的厨房,我想吃什么只要吩咐一声,立马就有人去做好给我端过来。” 奚娆扑哧一笑,“所以做皇帝也没那么糟糕对不对?” 哪知阿湛的表情瞬时萎靡下来,叹了口气,“看起来是不错,但我仍然觉得这里像是个牢笼,里里外外透着腐烂的味道。” 奚娆眼神一颤,她知道这是独属于皇宫的味道。 阿湛这么小就承担如此大的责任,确实是为难他了。 “你看不惯哪里,就让内务府把哪里给改了。以前祁魁留下的密室虽然已经封存了,但只要一想到它的存在就难免闹心,不如把那儿彻底填了,上面的房间推倒之后种花种草……等过几年,便是一番新气象。” 阿湛点点头:“也好!不过娘您今晚当真不留下来吗?” 奚娆哭笑不得地敲了下他的脑门,“想什么呢,你登基的第一天就让护国公主留在宫中,干嘛?生怕他们不觉得你偏心啊。” “但你师父晚上可以偷偷过来看你,你知会金吾卫一声,别让人产生误会。” “这还差不多。”阿湛噘嘴嘟囔了几句,又让虞公公拿来许多精致的糕点,塞满了整整四层食盒,让奚娆带回公主府,这才肯放她出宫。 奚娆刚起身要走,一名年轻的内侍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卢统领在殿外求见,说有要事禀报。听说好像是找到……三皇子的下落了。” 奚娆脑袋里紧绷了数日的弦噌一下断了。 阿湛猛然抬头,“你说什么?快,让卢统领进来!” 第168章 噩耗 奚娆怔然地望着前方,仿佛没有听清刚才那名内侍所说的话。 阿湛则已经焦虑地在房中踱起了步子,眸底溢满了担忧。 “娘,待会要是……”他凑到奚娆耳边,想要提前说点什么安抚奚娆,但一看到她的眼神,喉咙里的话就咽了回去。 他才十岁还没有情窦初开,根本不明白情爱为何物,但从小却在宫中听过不少凄惨的故事。 奚甫不仅是个昏君,还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西奚皇后原与他是青梅竹马,可婚后他却像变了个一个人。 阿湛不止一次看到过皇娘垂泪,因此对于情爱之事素来嗤之以鼻,对于婚姻也没有任何向往,只知道那是传宗接代的任务。 奚娆和祁狅的纠葛,他知道的不过冰山一角,因此也无法置喙什么。 但可能的话,他不希望奚娆太难过。 不久卢统领就快步来到殿中,恭恭敬敬地给阿湛与奚娆俯身行礼。 阿湛连忙摆了摆手,“废话就不说了,你们找到我……的下落了?他在哪,人是不是……还活着?” 卢统领拱手回道:“回皇上,有村民在下游发现了一具男人尸体,官府得知后立刻派人过去查看,从那人身上的衣物和……打扮看,应是三皇子殿下无疑。” 哐嚓! 奚娆头顶响起一道惊雷,把萧索的冬日硬生生劈开两半。 她眼前阵阵发黑,下意识伸出手,抓住了阿湛的胳膊。 阿湛立刻转头扶住了她,用气声唤她:“娘您没事吧?” 奚娆暗中掐了自己一把,强行镇静下来,摇了摇头,看向卢统领:“遗体呢,可已经运回交州?你们如何确定那就是祁狅?” 卢统领道:“当地的官府上报此事后,我们找了两三个以前东宫的侍从,带他们前去辨认。虽然遗体的皮肤已经……腐烂**了,但大概的五官还是在的,所以……” 突然,他感觉到一阵阴冷的寒气扑面而来,立时说不下去了。 奚娆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直直洞穿。 牙齿上下磕碰,气流从齿缝中挤出来:“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看到,才能作数。阿湛,你说呢?” 阿湛此时的心情也相当复杂,“……姑祖母说得对。” 他叹了口气,吩咐道:“还请卢统领把……遗体运入宫中,让朕与护国公主亲自查验。” “属下遵命!” 卢统领速速退下,再不走,他觉得自己要被冻死在这里了。 阿湛赶走所有下人,搀扶着奚娆靠坐在美人榻上,有心安慰却迟迟说不出话。 奚娆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抓住他的手道:“不用担心,这件事我早有心理准备,只是……” 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她仰头看向窗外,努力撑着眼眶,不让它落下一滴泪来。 事到如今,还缅怀什么呢? 就让一切随风消散了吧。 阿湛放心不下,一直留着她吃了晚饭这才命金吾卫把奚娆护送回公主府。 刚下马车,奚娆就险些一个趔趄跌入雪地中。 冷墨雨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见她脸色惨白就知道应当是祁狅有下落了。 她什么也没说,把她背起来送进内室,叮嘱鼎鼎和昶儿都不要去吵她,给她按揉了几下睡眠穴,让失魂落魄的奚娆睡了过去。 刚给她盖好被子,门外响起了荀毅的声音。 “公主您可回来了,静安等了您一天,能让静安进去陪您说几句话么?” 冷墨雨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门外,关好房门,冷飕飕地瞥了荀毅一眼。 “公主今日劳累,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不过你胆子还真大啊,皇上分明说过,不得公主召见你不可进入后院,竟然还敢来?” 荀毅霎时委屈地红了眼,“冷师父,我只是想见公主一面,并没有别的心思,您又何必如此刻薄?” “哼,以前我只当你是个识趣、懂事的,现在看来却并非如此。” 冷墨雨说完眼神骤然变冷,猛然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唇,随后快速地把一样东西扔了进去。 荀毅面露惊恐,“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那当然是……毒药咯!”冷墨雨环抱起胳膊,讥诮道:“你既自愿成为面首,就该恪守面首的规矩,不要有其它妄想。” 荀毅压下眼底一闪即逝的杀意,仓惶求饶:“我听话,我一定听话,还请冷师父高抬贵手,把解药给我吧!” 冷墨雨用下巴指了指外面,“滚回你的厢房,没叫你的时候别出来。至于解药嘛,七天后我自然会给你。” 荀毅在心里狠狠记上了一笔。 脸上却很快流露出逆来顺受的表情,沉默地垂眸,沮丧地走出了后院。 根据奚娆的反常,她必然已经得知了消息,等她亲眼见到祁狅的“遗体”,还会更加难受。 到那时,他便可乘虚而入。 荀毅冷笑着坐在房中,提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串奇怪的文字。 不属于南祁四国任何一国,但却更为简单、通俗。 写好吹干墨迹后,他把纸条卷起来塞进一根被掏空的木勺柄中,递给身边的书童。 书童心领神会,像是做过几百次那样,将木勺与碗筷一同放在托盘上拿走,前往厨房的路上则悄悄把木勺藏在怀中,而后折返时故意经过马房,交给了一名年轻的马车夫。 荀毅入府只带来两人,在奚娆的接受范围之内,只命人稍作盘查别没再管。 怎知这马车夫乃是这书童的远房叔叔,早在荀毅求婚之前,就已经被荀毅盯上了。 因为荀毅出手阔绰,马车夫答应帮他传递消息。 却根本不考虑他传递是什么消息,是否会对公主不利。 荀毅自以为此事非常隐秘,不可能有人知道,却不知有一双眼睛近日一直在暗中监视着他。 翌日,宫中来人请奚娆去承乾宫。 她揉了揉自己钝痛的心口,恍惚中吩咐绿雪帮她梳头,神色看似冷静,却连鞋都差点穿错了。 待进入承乾宫偏殿,奚娆刚迈过门槛,抬眼就看到了一张简陋的草席。 上面平躺着一具尸体,周身盖着一块白布。 他身型高大,四肢修长,双手上布满了翻卷灰白的伤口,显然是在水流中被乱石所划破的。 奚娆屏住呼吸,强忍着逃跑的冲动,宛如行走在泥泞中一般,艰难地朝前走去。 第169章 不过大梦一场 奚娆的双腿犹如灌铅般沉重。 她自问不是个脆弱之人,儿时那样艰险的日子都过来了,经历过多少屈辱与背叛,现在不过是确认一个人的死讯,能有多难? 哪怕曾经把他放在过心尖上,幻想过一生一世相知相守,但人终究都是会死的。 不过早晚而已。 没什么好怕的,没了祁狅,她还有阿湛、鼎鼎和昶儿。 她已经成功成为了南祁的监国公主,将来还会拥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 只是失去一个曾经爱过的男人,与她跌宕起伏的前半生相比,算得了什么? 奚娆伸手捏住了白布的一角,就在准备掀开的那一瞬间,心脏突兀地一痛,整个人瞬间蜷缩。 她不受控制地喘起粗气,把指尖扎入掌心的肉里,这才冷静下来。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她绝不可以失态。 阿湛紧张地站在旁边,随时准备伸手去扶,神色却也同样紧绷。 哗啦…… 奚娆终于鼓足勇气掀开了白布,映入眼帘的竟是一张浮肿、苍白,五官几乎完全变形的脸。 “这,这不是幼安。”她下意识喊出了声,摇着头往后退。 这怎么可能会是幼安? 她的幼安是冠绝天下的明媚少年郎,意气风发,矜贵骄傲,浑身上下散发着浩然之气,如何会是这个肿胀不堪、丑陋狰狞的男人? 阿湛也被吓了一跳,仰面看向卢统领,眉心紧皱。 “卢统领,这是怎么回事?这人的五官分明已经……哪里还看得出样貌?” 卢统领苦着脸道:“其实打捞上来时还看得清的,只是没想到放了一晚,他的脸就肿胀成了这般模样,听仵作说,人溺水而亡时五官会变形,加上泡在水里多日,皮肤都快泡腐了,所以才会肿胀不堪。” “那要如何确定他就是祁狅?”奚娆于黑暗中窥见到一丝光亮,怎么也要伸手抓住。 卢统领急忙解释:“东宫侍从以及部分金吾卫都可以作证,他们昨日看到……时,五官还是清晰的,能够辨认得出来。” “不,本主不信,你把他们都带过来,本主要亲自询问!”奚娆似有恼怒,把白布给死者盖了回去。 然后下一秒,她的视线落在了此人的左手腕上。 一道显而易见的疤痕刺伤了她的眼。 奚娆一个冷颤,陡然僵在了原地。 祁狅左手腕上也有一道同样的疤,来自某次公主府的婢女不小心打翻了热茶,眼看就要溅在她身上时,被祁狅挡了一下。 烫伤所留下的疤痕并不深,颜色却很分明。 她的嘴角开始颤抖,声音开始逐渐沙哑,心脏突突突地跳个没完,像是有个恶魔在用铁锤不断地敲击,提醒她接受事实。 阿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也发现了那道伤疤。 他压低了嗓音在奚娆耳边道:“他身上可有胎记什么的,要不……” 奚娆仓惶摇头,痛彻心扉道:“不用了!你……昭告天下吧,三皇子祁狅数日前在送葬时遭遇羌人袭击,落水而亡。” “作为儿子,你追封他为太上皇,并赐谥号,这件事虞大人有经验,即可请他入宫。” 阿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您确定?” 奚娆无声地点了点头。 她实在不想亲手凌迟自己。 既有疤痕在,这具遗体就只能是祁狅,她还嘴硬什么呢? 阿湛立即命内侍去宣虞大人,这边又着人布置灵堂,派人去打造棺椁。 祁狅生前刚刚被废,谥号该怎么定还要仔细斟酌。 他作为亲儿子,少不得还要写一篇悼文,于他的墓前烧掉。 他忙得腾不出空闲去伤心,但一转过头却看到奚娆像一截枯木那样站在原地,已经许久没有动静。 阿湛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把她扶到最近的耳室,劝说她躺下休息。 奚娆听话地点了点头,很快便闭上了眼睛。 她做了一个冗长而美妙的梦。 梦里她没有被当作质子送去北萧,兄长奚甫也没有同行。他们一直快乐地在西奚皇宫里长大,直到奚甫继承皇位迎娶皇后,她也到了即将成亲的年纪。 奚甫一向宠她,为了给她挑选一个最佳夫婿,向其它三国国君发出了邀请。 允许四国之内的年轻才俊齐聚华阳城,各自施展才华,参与驸马的甄选。 那日,华阳城的大街上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 不仅仅有庶民,还有士族贵女、富家公子,他们都想见识一下其它国家少年郎的风姿。 奚娆则乔装打扮,坐在茶楼之上,把每一位进城的俊杰都看得清清楚楚。 祁狅就这样闯入了她的世界。 她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祁狅骑着白马一出现,就引起了满城惊呼,人群骚动。 无数女子手持鲜花往他身上投掷,大胆些的还会出声叫嚷,期望能引起祁狅的注意。 他年岁较、小,从未遇到过这样热情的“礼遇”,霎时间面红耳赤,姿颜姝丽。 奚娆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这辈子非他莫属。 当机立断,决定先下手为强,脚踩着美人靠,从茶楼上一跃而下。 她是特意对着祁狅的方向往下跳的,要是祁狅不接住她,她必然会摔落在地,并因此而受伤。 奚娆任性惯了,如此行径居然全然没有考虑后果,吓得婢女和侍从一个个惊慌失措地往楼下跑。 幸运的是,祁狅接住了她。 不仅接住了她,还伸手环住了她的腰,把她牢牢锁在了胸前。 “初次见面,公主就投怀送抱,是不是有些太过于轻浮?” 奚娆非但没恼,反而还大大方方靠在了他的胸膛上,轻笑:“本主喜欢你,你愿意做我的驸马吗?” 三日后,祁狅尚公主,成为了西奚的驸马。 两人先婚后爱,虽然成婚初期总有争吵,但因为长久地生活在一起,渐渐对彼此产生了情意。 两年后阿湛出生,两人的感情没有变淡,反而还愈发浓烈,好得蜜里调油。 四国的百姓都道他们是神仙眷侣。 南祁和西奚也因为他们的联姻而结为联盟,从未燃起过战火。 奚娆在梦中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甜美地笑了。 “娘,娘您醒醒!天黑了,起来用晚膳吧。”忽然,阿湛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奚娆茫然地睁开眼,过了好半天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巨大的失落感让她云端跌入地狱。 她和祁狅的过往就像是一场如梦似幻的泡沫,再怎么美好也终将烟消云散。 第170章 祁狅的计划 祁狅的死讯很快传遍了整个南祁。 由于废太子一事之前只有朝廷重臣知道,并未正式发布诏令,阿湛便主张直接把这件事敷衍过去,追封他为太上皇,赐谥号“仁勇”。 文武大臣大多没有反对,对待死人,除非是死仇,否则大多数人都能够选择宽容。 出殡的日子也已经定好了,入皇陵,就葬在祁魁附近。 如此,朝廷又要有一大笔开支。 奚娆主动提出自己可以承担这笔费用,无需动用国库,寒门出生的大臣愈发觉得护国公主一心为国,没有私心。 “居然是……仁勇吗?”祁狅坐在轮椅上,身上裹着黑乎乎的狼皮,仰面“看向”天空,感受着吸入肺里的冰冷空气。 他听到自己的死讯,身体一度僵硬,坐在桌前半晌没有言语。 直到暗卫戌把阿湛颁布的诏令念给他听,他才微微耸动眉毛,说想要出去透透气。 这座宅院是前朝一位大臣被贬谪后废弃的宅子,破败虽说是破败了点,但胜在位置隐蔽,里面的屋子也都是完好的,收拾干净便能住人。 平日里他们都从后门出入,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可这种小心翼翼的日子,常常让祁狅有种见不得光的感觉,憋屈、压抑。 他嘴里细细咀嚼着“仁勇”两字,勾起嘴角:“阿湛很不错,没有因为对我的怨恨就公报私仇,是个好孩子。” 暗卫戌不由得在心里叹气,他们殿下是真惨呐,竟然落到用这种想法聊以自慰的地步。 如此,他在南祁人心中已然成为了一个彻底的死人。 就算不想改换身份也不行了。 只是这新身份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正在他思索这件事时,祁狅低声问道:“上次我说的那件事,可有眉目了?” “还,还没有。”暗卫戌面露惭愧,“属下一时半会儿实在想不出新身份是能够光明正大接近公主,还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的。再则,总不能让殿下受委屈,所以……” 祁狅自嘲地嗤了一声:“我都这样了,还有什么委屈不能受。你觉着启蒙先生怎么样?昶儿和鼎鼎也到了该启蒙的年纪,如果能假扮成儒家名士,也许能成功混入公主府去。” 暗卫戌惊讶地张大了嘴,“这,这不好吧?” 他们殿下难不成还想住在公主府里? 与那个荀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那得气成什么样啊! 祁狅抬起手指,在膝盖上轻轻地点了几下,“哪里不好?只是大儒假扮起来有些难度,儒家经典我虽说会背,但在释义上还差些火候,另外如何伪装得像个老头也是个问题。” “殿下您要不再想想,这件事……” “这样吧,我记得绵州有不少儒家名士,你帮我绑两位过来。至于伪装嘛,我记得暗卫庚的易容术学得不错,让他抽空教我。” 暗卫戌见祁狅根本不听他的劝,无奈之下只能领命照办。 绑架大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为了不惊动他的家人,他特意去绵州物色了一个无儿无女的寡居大儒。 老人家已经八十岁高龄了,耳朵不好使,听说有人想请他教课,不用暗卫戌拿绳子,自己就乐呵呵地抱起包袱要跟他走。 这下暗卫戌算是省事了,雇了辆马车,硬生生颠簸了两天两夜,把蒲先生带来了交州。 蒲先生一下车就吐了个昏天黑地,足足睡了五个时辰,这才恢复了元气。 祁狅观察了他一阵,发现他在吃穿住行方面都极为随便,唯独对书籍当做珍宝一样呵护,谈吐谦逊,就知道此人信敏廉毅,确实是个大儒。 他规规矩矩行了拜师礼,并言明自己身患残疾不能视物,腿脚也多有不便,问蒲先生是否嫌弃。 蒲先生绕着他走一圈,却是兴奋地捋了下胡须:“身残志坚还一心向学,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岂有嫌弃的道理?” 说完就接过他敬上的拜师茶,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就这样,祁狅向儿时那样重新开始学习,每日晨昏定省给蒲先生请安,早晨不仅要练武功,还要读书做早课,一个半时辰的讲义后吃午饭,稍稍午睡后又起来继续上课,直到天黑时华灯初上。 蒲先生多少年没有遇到如此好学的人了,恨不能把毕生所学一股脑都传授给他。 带着他剖析仁孝伦理的重要性,告诉他为何要提倡“德治”,重视“人治”,不仅教他做人的道理,也教导他该从什么方向入手去治理国家。 “虽说如今四国纷乱,硝烟不断,国君过分崇尚武力而抛弃道德伦理,但为师始终认为,一个国家要想强盛起来,长治久安,还得施行仁政,仁爱、诚信、礼仪、正义缺一不可啊。” 祁狅听得入了迷,脑海中渐渐勾勒出一张宏伟蓝图。 南祁吞并西奚后,他因为长年纠缠于和士族的斗争,在其它方面毫无建树。 又因为过度想念奚娆,以致心性有损,磨灭了曾经的宏图大志。 可笑他还曾因此而深感委屈,自怨自艾,认为那一切都是奚娆造成的,让怨恨和不甘越来越多。 他的思想与蒲先生相比何止狭隘,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自私。 “先生说得对,现今的四国,从皇室贵族到平民百姓,都缺少礼义廉耻的教育,背叛、忤逆、争斗之风盛行,也难怪这么多年过去,也无一位国君能够统一四国。” “偏偏士族还在背后推波助澜,只顾及自己家族的利益,把局势搅得更加混乱。” 祁狅幽然一叹,比起那些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皇族之人,他的忧国忧民之心其实从未消失过。 蒲先生欣慰极了,越是教导他,越是觉得他胸有沟壑、志向高远,是个可造之材。 只可惜残疾之人无法入仕,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约莫半个月过去,祁狅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对蒲先生言明了自己的计划。 “你想要入公主府做小公子和小郡主的启蒙先生?” 蒲先生一开始还没明白他的用意,但后来逐渐咂摸出了其中的深意,“你这样做,是想赌一把,觉得将来小公子可以左右南祁的政局?” 祁狅摇头:“不是小公子,而是当今的少年天子。护国公主对他有提携、帮扶之恩,若我能在公主府站稳脚跟,必然就有机会与天子接触,到那时……” 蒲先生眼睛唰地一亮,激动地站了起来。 “好主意!这真是一个绝佳的好主意,低调而不引人注意,若你无需入仕便能影响到当今天子,又何需入仕?儒家兴起指日可待!好徒弟,我可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 第171章 去做启蒙先生 每个读书人心里都有一个辅佐君王、施展抱负的梦。 祁狅的这个想法无异于在蒲先生心中种下了一个火苗。 即使他将来在公主府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有蒲先生在背后相助,必定也可迎刃而解。 “还请先生助我——完成夙愿!”祁狅恭敬诚恳地对他行了个大礼。 蒲先生慌忙扶住他的胳膊,“不必如此,你既有宏伟抱负,我定当倾囊相助。” 在来交州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有这等用武之地。 眼下徒弟为自己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拒绝? 祁狅与他一拍即合,隔天便命暗卫戌去公主府周围打听,奚娆是否有为昶儿聘请启蒙先生的打算。 “殿下猜的不错!公主确实已经在为小公子物色启蒙先生了,不过士族大家也盯着这块肥肉,您连个像样的身份都没有,要怎样才能脱颖而出?” 说句不好听的,单单是残疾这一项,奚娆就会被他给剔除在名单之外吧。 祁狅微微一笑,指了指桌上的两册话本。 “这不就是最好的敲门砖吗?” 暗卫戌恍然大悟,原来祁狅写话本不光是为了制造舆论帮助湛公子登上皇位,还藏着这个目的。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就开始计划了? 连他们几个都瞒得这么严实。 祁狅像是觉察出了他心中所想,“并非我不想告诉你们,而是当时我并未下定决心,毕竟……去公主府做教书先生,伪装成一个老者,也是需要勇气的。” 暗卫戌霎时又心酸地垂下了头。 天可怜见,看他们殿下如此卑微的份上,给他一点甜头吃吃吧! 祁狅撰写的话本早已风靡整个交州城,书坊老板见卖得如此火爆,正琢磨着要不要拓展范围,把它卖到南祁的各大郡城去。 趁着暗卫戌跑过去送续集的功夫,对他提起了这件事,想要征询一下作者的意见。 “这是好事,书卖得越多,我就可以赚更多的分成。”祁狅利落地答应了,暗卫戌便把文契拿回来让他签字画押。 用的乃是化名。 不久便是奚娆公开甄选启蒙先生的日子,因为阿湛在甄选中胜出从而登上皇位,她决定今后选拔人才都用这种方式。 最大程度地做到公平、公正,免得士族子弟总在背后玩阴的。 蒲先生联合家乡的大儒为祁狅写了一封举荐信,若是崇尚儒学之人,当知此物该有多高的含金量,但若是唾弃儒学之人,这便是废纸一张。 祁狅怀揣这封信,拿着自己写的话本手稿,来到了公主府门前。 他头发花白,双手枯槁,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睛上还蒙着一条黑布,穿着厚厚的布袍,一看就是个寒酸的读书人。 与周遭衣着光鲜的士族学士比起来,简直落魄至极。 但公主有言在先,此次甄选无关乎身份、家世,只关于学识、人品,因此即便这些人对祁狅嗤之以鼻,瞧不起他,也没敢出声驱赶。 只不过全都像躲避瘟疫般离他远远的,双方泾渭分明。 甄选还没开始,祁狅已然就被排挤了。 “这位老先生也是来参加甄选的?”绿雪早已是公主府的大丫鬟,刚才就注意到了祁狅,温柔地上前询问。 祁狅点点头,声音沙哑苍老:“是啊,老夫一介儒生,不知可否入内啊?” 绿雪含笑:“自然可以,老先生请!” 奚娆叮嘱过他们,公主府求贤若渴,不拘泥于任何条件。 只要对方敢于毛遂自荐,身份清白,就当给予机会。 祁狅当即转动轮椅,来到台阶下,却因为无法站起来而遭遇了困难,招致四周一片嘲笑与奚落。 他面不改色地摸了摸胡须,“尔等身强体壮,见我身处困境非但不伸出援手,还在旁边无情嘲笑?算什么君子?听说今日来了许多士族子弟,不知道你们都姓甚名谁?” 此言一出,这些人瞬时不吭声了。 却都纷纷眸露凶光,恶狠狠地瞪向祁狅。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老头根本看不见,他们简直浪费时间。 绿雪忍俊不禁,当即请护院把祁狅抬了上去,并把黑妮指派给他,领着他往里走。 “老先生今年多大年纪了?看您行动不便,怎么也来参加甄选呢?” 黑妮是个热心肠,一路上热心地与他搭话,但祁狅却因为心虚而压着喉咙,不敢多说。 “呃,老朽无儿无女,在家里待得郁闷,想要发挥发挥余热罢了。” 黑妮一向佩服读书人,听他这么一说,顿时心生同情:“您一把年纪身边无人照料如何能行?你放心吧,要是公主能把您留下,肯定会派人好好照顾您的。” 祁狅尴尬的讪笑,没敢接腔。 很快两人来到花厅,此处就是今日众人参与甄选的地方。 屋子里摆放了二十多张几案,文房四宝齐全,宣纸也都是上好的。 黑妮把祁狅带到一个位置上,确认他眼盲但还能磨墨、写字,并非不服老而来凑热闹的,这才放心地离开。 祁狅听音辨位,得知四周陆陆续续坐满了人,虽然奚娆尚未出现,但已经着手开始磨墨。 他不知道今日奚娆会出什么题目,但大约都是与启蒙相关的。 对此,他胸有成竹。 没过多久,门外忽然传来一丝冷香。 伴随着一段从容轻盈的步履声,奚娆的声音在祁狅面前响起。 “感谢诸位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今日前来参加我儿启蒙先生的甄选,甄选的题目很简单,如果您是启蒙先生,该如何让不愿背书的小公子与小郡主心甘情愿地背书呢?请各位先生提笔写下你们的方法,并附上你们推荐的书籍。” 话落,众人均面露错愕。 这算是什么题目? 未免也太荒谬了吧! 历来只有先生让学生做什么,学生都必须照做的道理,怎么听护国公主的意思,是希望他们哄着小公子与小郡主读书呢。 他们纷纷揣测起公主的深意,但其实奚娆并没有在题目背后设置任何陷阱。 她只是希望挑选出一位能够激发出昶儿和鼎鼎学习兴趣的先生,不要太过于死板,头脑灵活并善于变通。 旁人还在苦思冥想之际,祁狅已经提笔书写起来。 他嘴角噙笑,在脑海里回忆起与鼎鼎一起坐在院子里,改编古诗的场景。 鼎鼎是个跳脱的性子,向来坐不住,正儿八经在书房里念书不出一刻钟必定哈欠连天。 昶儿虽然安静乖巧但毕竟年纪也小,不如带着他们在院子里先玩痛快了,再根据当时的情景教导相应的内容。 《论语》、《大学》太深奥了,且有多种解读方式,不适合在毫无基础的情况下学习,但他可以讲故事,用故事启发他们进行思考,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 等他们明白之后,再把原文教给他们,他们自然而然就能背出来。 祁狅洋洋洒洒写了两张宣纸,列举了几本他认为孩子们会喜欢的书。 最后还留下了一个关于狐狸和老虎的小故事,送给鼎鼎和昶儿。 奚娆下来走了一圈,路过祁狅的几案,不由自主被那则小故事吸引了目光,驻足直到看完。 一炷香后,她宣布:“时辰到,请各位先生停笔吧。” 第172章 如他所愿 祁狅提前写完,已经放下笔,把双手叠放在了双腿上。 今日跪坐,他的双腿略微有了点知觉,但还是无法动弹,非常不舒服。 奚娆注意到了他位置旁边的轮椅,低头对绿雪耳语了一句,绿雪当即招手让一名侍从进来,扶着祁狅坐到了轮椅上。 祁狅而今听力极为灵敏,自然知道这是奚娆的命令,心脏忐忑不安地跳动着,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底深处的思念几乎喷涌而出。 然而他现在只是一名老儒生,除了顺势而为,什么也做不了。 “请诸位稍等,我会将每位先生的答卷看完,随后宣布结果。” 与此同时,昶儿和鼎鼎手牵手来到花厅,发现此处有这么多人,好奇地站在门外偷看。 奚娆的余光发现了他们,当即面露微笑,对他们伸出了手:“进来吧,既是给你们挑选先生,你们也过来看看这些答卷。” 屋内的众人顿时交头接耳,面色凝重。 没想到护国公主如此宠溺孩子,挑选先生本该是父母决定之事,根本不需要征询孩子的意思。 两个孩子才五岁,哪里懂得该如何挑选先生,这不是闹着玩吗? 于是好几个来自望族的先生摇头叹气,觉得这次来错了。 唯有祁狅,始终面色沉静,仔细聆听着奚娆那边的动静。 父子(女)连心,或许鼎鼎和昶儿就喜欢他的故事呢。 尤其昶儿和鼎鼎认识的字有限,大部分先生写的答卷都是花团锦簇,旁征博引,为了引起护国公主的注意,可劲地卖弄文笔,因此一交到鼎鼎和昶儿的手上,他们都傻了眼。 果然,他们要么看不懂,要么只看一个开头就看不下去了。 完全不能够理解这些先生到底想表达什么。 偏偏奚娆还格外纵容他们,任由他俩对答卷挑剔地皱起眉头,没有半点叱责。 “咦,这个人写的东西我全都看懂了,而且他写的故事好有趣!” 突然,鼎鼎捏着一张答卷兴奋地叫了起来。 昶儿赶紧凑过去,顺着她手指所指的地方看了两眼,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 “这只狐狸是个坏蛋吧,它居然敢欺骗老虎,不过他敢这样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族群,实在是勇气可嘉。” 鼎鼎跟着点头:“对,我也觉得这只狐狸很不错!虽然它欺骗了老虎,但保全了一整个族群,那就算不得是坏蛋呀!” 奚娆听到他们的对话,不由得赞赏地直点头。 这则故事讲了一个很简单却极具深意的故事,这个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同时也告诉人们,判断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不能仅仅只看一件事。 “所以你们喜欢这位先生?” “嗯!如果非要找个先生来教我们的话,我选他!”鼎鼎欢快地说道。 昶儿比她谨慎些,直到看完其它的答卷才对奚娆道:“娘亲,我也最喜欢这张,不知道是哪位先生写的呢?” 奚娆转过身来,睥睨众人,最后清冷的视线落在了祁狅身上。 她静静地打量起此人,见他头发花白,胡须杂乱,满脸皱纹,眼睛上还蒙着一块黑布,对着绿雪低声道:“那位老先生,是从何处来的?” 绿雪摇头回答:“奴婢不知,但肯定不是出自于士族,约莫是哪个寒门的儒生。” 寒门倒也不错。 奚娆拿起他的那张答卷,走到众人面前,“这张就是我与小公子、小郡主共同认定的答卷,其它的先生辛苦了,请出门后找护院统领拿取你们的辛苦费,就此离开吧。”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有几人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会落选,纷纷上前来,想要找奚娆讨个说法。 奚娆直接命人把他们请了出去。 她牵着鼎鼎和昶儿的手,走到祁狅面前。 “不知老先生该如何称呼?籍贯在哪,对于束修有什么要求?” 祁狅听着他们的脚步声,一颗心疯狂地在胸腔里跳动。 他早已紧张地攥住了手指,呼吸急促,强忍着没有唤出奚娆的名字。 却在心里默默而郑重地把他们都叫了一遍。 “老朽姓陈,只求公主能给个温暖的住处,再有一日三餐,足以。” 奚娆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的要求这么低。 她扬起恬淡微笑,“先生客气了,既是本主儿子与郡主的启蒙老师,待遇理应与太傅相当。这样吧,花厅后面有一处小院,唤作‘浮萍轩’,十分僻静,先生觉得如何?” 祁狅迫不及待道:“公主做主即可。” 这样的态度,愈发让奚娆觉得他家境贫困,想要多加关照。 “束修方面,每月十两银子,逢年过节还会有额外的红封,一日三餐不用说,先生想吃什么随时可以告知下人。” 她顿了一下,看向他的双腿,“本主还可为先生延请太医,医治旧疾。” 祁狅摇了摇头,声音低沉暗哑:“多谢公主好意,但老朽双腿残疾……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不必费心医治了。” “那您的眼睛……”奚娆注视着他脸上的黑布,不受控制地再次想到了那一日。 祁狅投入河水之前,双眼上也蒙着一段黑布。 那时她并未仔细深想,今日见到陈先生才赫然意识到,祁狅死前失明。 羌人——果然心狠手辣! 他们刺瞎了祁狅的眼睛,把他像畜生那样挂在木棍上,招摇过市,背地里还不知道如何羞辱、嘲讽他。 以祁狅那样骄傲的性子如何受得了? 难怪会在两阵对峙之时,听不得羌人与他们讨价还价,只想一死了之。 奚娆自以为知道了祁狅自杀的真相,一瞬间悲从中来,眼眸里溢满了对羌人的仇恨。 “老朽天生眼盲,眼睛丑陋,公主嫌弃吗?”祁狅沧桑的声音开始微微的颤抖。 奚娆当即解释:“怎么会,陈老多虑了。本主只是担心您生活不便,想要多指几个仆人给您。不知您喜欢年轻的奴婢,还是勤快的书童呢?” “一名书童即可。” 祁狅并不愿意旁人窥视自己残缺的身体,更何况脸上的伪装也需要回避旁人,所以不希望身边有太多人。 暗卫戌还要与他联系,多半会在夜里来。 书童不必伺候他的起居,他偶尔能站起来挪动几步,洗漱勉强可以自己解决。 奚娆心中微叹,不知为何,竟从这位陈老先生的身上看出了与祁狅如出一辙的骄傲。 知道他不愿旁人可怜自己,三思过后,没有强求。 “那便如您所愿。” 第173章 心如刀割 祁狅顺利地成为鼎鼎与昶儿的启蒙先生,留在了公主府。 当天晚上,他却孤枕难眠。 因为书童说,奚娆决定今晚留宿偏院,要宠幸那位荀公子。 为此特意让命人通知荀公子沐浴焚香,提前候着。 祁狅百爪挠心,呆怔地坐在窗前,久久没有动静。 过去,他满心怨恨奚娆的时候,从未想过自己偏宠柳眠有什么不对,更不会考虑那样做会不会伤奚娆的心。 一门心思只想要报复她,使她痛苦,所以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与柳眠亲昵。 如今想来,当时的他何其恶毒。 也许这就是报应吧。 祁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手指把盖在膝盖上的毯子捏成一团,整颗心酸痛肿胀。 下巴抽搐般颤抖着,眉头紧皱。 这让他如何熬得下去?难道以后每晚都要在无尽的悔恨中度过吗? 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如果他暗中给荀毅下毒,或许可以让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死去。 但死了这一个,还会有第二个。 只要奚娆仍旧是护国公主,没有成婚,她就可以一直纳面首。 万一将来的驸马是个窝囊废,说不得她婚后还会继续豢养面首。 奚娆向来是懂得享受了,最初在西奚她不就是那样做的吗? 祁狅的心脏如同被千万只虫蚁啃噬着,无论如何都无法从黑暗的深渊中爬出来,浑身都散发着戾气。 他早早让书童退下,如今想要再得知偏院的消息也无人帮他打听了。 祁狅怒火难忍,烦躁地拿起桌上的玉石镇纸狠狠地砸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砸完之后又怕明日奚娆得知后心生怀疑,慌忙转动轮椅,弯腰伸出双手在地上胡乱摸索。 好半身,才找到镇纸,把它拿起来放回原位。 就这么会儿的功夫,他累得气喘吁吁,肋骨生疼,脑袋也有些晕。 暗卫戌那小子,平日里不是最积极的么,怎么今晚竟然不来? 祁狅重重地叹了口气,爬到床上去准备就寝。 哪知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欢声笑语,即使看不见他也能判断出来,笑声一定是从偏院传来的。 奚娆就那么喜欢他? 祁狅瞬间如坠冰窟,逃避般用被子蒙住头,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他要故意找这种罪受? 自虐般住在公主府,以后只怕会经常听到这样的声音。 他强迫自己入睡却实在难以入眠,直到半个时辰后,偏院再无动静,窗外寂静一片,他心头的不安反而越变越大。 无数个香艳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闪过,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经,自己是如何在床榻间与奚娆肌肤相亲、抵死缠绵。 那时他不过是个青涩少年,因为不受祁魁的待见,房中只有一个伺候他的贴身丫鬟。 但那丫鬟比他大了足足六岁,倒也曾经害羞地想要伺寝,却被他一脚踹下了床。 他觉得恶心! 奚娆是他第一个女人,也是最后一个。 祁狅不禁委屈地想要流泪,嘴里又苦又涩。 想着想着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暧昧的呻吟,酥若无骨,顿时一个激灵翻身而起,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 这是他让暗卫戌特意寻了兵器大师为他打造的。 然而再多的不甘也无法改变此刻的一切,他只能活生生忍受着这种被“凌迟”的滋味,干熬至天亮。 翌日清晨,祁狅实在扛不住才小憩了片刻。 等到书童在门外唤他起床时,他才刚从噩梦中惊醒。 “陈先生,公主差人来问,是否今日便开始授课?如果先生想要休息两日再开始,也是可以的。” 祁狅当即回道:“自然是今日便开始授课!替我谢谢公主的好意,老朽的身子并无妨碍。” 他立即打起精神,伸手摸索脸上的伪装。 这张面具是暗卫庚亲手用猪皮做的,和人皮的感觉很像,戴上后可以维持七天。 等第六天晚上,暗卫庚会过来一趟,重新帮他更换面具。 平日里他可以照常洗脸,但决不能靠近火。 一旦被火烤,这面具就渐渐融化,像浆糊般黏在脸上,使他原形毕露。 因此祁狅晚上不用地龙,冷就多盖几床被褥,让书童给他多灌两个汤婆子。 书童听到他的回答,立即转身去寝宫回话,回来后发现祁狅已经自己洗漱好了,倒省得他伺候了。 这样省心的主子,是仆人们打着灯笼都想要找的。 书童机灵地帮他把文房四宝装进竹篮里,推着他来到外间用早饭。 公主府的早饭都是清甜可口的,明显都是小孩子的口味,祁狅没觉得有任何不适,反而胃口大开,多吃了一碗瑶柱粥。 第一天上课,他没有给鼎鼎和昶儿布置任何作业,就是陪他们玩。 九连环和七巧板他看不见也能轻松摆弄,不仅速度快,还相当准确,鼎鼎和昶儿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光是拍巴掌就把手都拍疼了。 昶儿喜欢推箱子、猜字谜的游戏,鼎鼎则更喜欢舞刀弄枪。 祁狅因材施教,命书童在雪地里画了一个硕大的棋盘,先让他们猜字谜,猜对了可以走一步,看谁能先把五颗棋子练成一条线。 鼎鼎和昶儿玩得高兴极了,以后也有人陪他们玩,但花样远不如祁狅多。 祁狅过去没时间,也从未陪鼎鼎这样酣畅淋漓地玩过。 奚娆早朝结束回到府中,把阿湛命人做好的点心亲自送过来,发现两个孩子和先生相处得和谐愉快,心中满是安慰。 “陈先生歇息一会儿吧,带这两个皮猴玩,可比教他们念书累多了。”作为母亲,她对此可是深有体会。 祁狅摇摇头:“不累,我……老朽甘之如饴。再说小郡主和小公子天资聪颖,一点就通,老朽非常喜欢。” “那就好,上午在外头玩过,下午您就带着他们在屋里念书、习字吧,中午可以睡个午觉。”奚娆并不急于求成,孩子还小,多的是时间好好培养。 鼎鼎和昶儿拿着点心吃得小嘴鼓鼓的,渣滓掉的满地都是,她也从来不说。 孩子其实都这样,既然在家里,没必要吃个东西也要严厉约束。 “先生,您尝尝这个!”祁狅忽然感觉嘴边多了一块东西,听见昶儿软糯尊敬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张开了嘴。 “好,好吃!”还没来得及咽下去,他就连声夸赞。 鼻腔却猛然酸涩,喉头险些哽住。 鼎鼎更不得了,手里捏着四块糕点,都是要喂给他吃的,祁狅说够了够了她还不乐意,噘着嘴数落他:“先生年纪大了就更要爱惜身体,您看您这么瘦,肯定是因为没好好吃饭!” “虽然这些是糕点不是饭,但食材都是对身体极好的,里面还加了药材,您就多吃点吧。” 祁狅心都要化了,哪里还敢拒绝,一气吃了五块糯米做的糕点,险些噎着。 奚娆哭笑不得地拽住他们,“好了,先生上了年纪,克化不了这么多点心。” 说罢让绿雪拿了壶热茶过来,给祁狅喝了解腻。 祁狅伸手去接茶杯,指尖突然碰到一片温软,霎时心跳猛然加速,快要跳出胸膛。 第174章 没有资格拈酸吃醋 “对,对不起。” 他的感觉不会有错,这是奚娆的手。 奚娆竟然亲自给他递茶水。 祁狅骤然结巴,但话一出口又觉感到懊恼。作为一个老先生,他如此反应实在是有些过了。 奚娆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错愕,但远没有他的反应大,只是微微一笑:“陈老不必介怀,小事而已,本主当您是长辈,一杯茶罢了无需放在心上。” 祁狅烦躁地在心底唾弃起自己,太不镇定了。 下次再要遇到这种情况,他一定能稳住,说不定还能与奚娆多接触一会儿。 奚娆等他把茶喝完,问道:“听说先生有一封举荐信,可否给本主一观?” “哦,是啊,老朽差点忘了。”祁狅确实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在身上摸了半晌,才把蒲老给自己准备的举荐信找到,递了过去。 奚娆拆开信,认真看完信中的所有内容,还在文末看到了好几个落款与印章,愈发肯定祁狅是一位深藏不漏的大儒。 “能得到绵州众位大儒推荐,陈老果然学识渊博、人品贵重,本主没有看错人。” 祁狅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公主客气了。” 这下,奚娆对他的来历和身份放了心,原本打算派人去调查他背景的想法转眼消失。 一位壮志未酬的大儒罢了,无需防备。 她拿起帕子给鼎鼎与昶儿擦汗,还关心地询问起祁狅夜间是否寒冷,若不用地龙,要不要增添炭盆。 “不……”祁狅刚刚开口,一道清脆嘹亮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公主殿下回来了!我早上刚画好了一幅画,特意拿过来请公主品鉴!哎呀,这位就是陈老先生吧,在下这厢有礼了。” 荀毅那个烦人精又出现了。 他们这会儿在前院,荀毅的出现并不算破坏规矩,奚娆轻蹙眉头却又很快放了下来。 “是吗,画的什么?” 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但祁狅却莫名听出了一丝缱绻。 一夜春宵,她果然对这个毛头小子上了心! 祁狅下意识转动轮椅,想要离开,但一只小手拉住了他。 “先生不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吗?”不知道为什么,昶儿很喜欢与他待在一块。 觉得他脾气温和,说话有趣,仿佛什么都懂,还不会逼着他们背书。 祁狅鼻腔中的酸涩瞬时被昶儿的挽留冲淡了,他无措地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边,奚娆已然被荀毅缠上了。 他眉飞色舞,满面春光,似乎昨晚真的得偿所愿。 然而只有奚娆和绿雪、翠翠知道,她昨晚并未宠幸荀毅,不过是去他房中坐了片刻,陪着他下了会儿棋,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荀毅当时的脸色着实难看,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把奚娆留下来。 但奚娆以政事为由必须要走,他只能强忍下委屈,像个懂事的后宫的嫔妃那样,恭送公主离开。 奚娆昨晚放了他的鸽子,今日在人前给他一点脸面,也算是聊作补偿。 因此并未阻止他,还不吝惜地夸赞荀毅画的雪景好看,对他嘘寒问暖,问他为什么穿得如此单薄? 荀毅穿得单薄自然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博取奚娆的怜爱。 他适时地扬起脸,露出被冻得通红的鼻子,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听闻公主回府,静安一时情急就这么跑了出来,就怕公主进了后院,那样我就见不到……您了。” 呸! 堂堂男子,怎么尽使些后宅女子手段? 矫揉造作,故作可怜,简直太令人恶心了。 祁狅在心里狠狠啐了荀毅一口,然而“静安”两字不断在他耳畔回荡,气得他血液上涌,下颌骨死死绷着。 他字幼安,荀毅字静安,这未免也太巧了! 奚娆沉默片刻,幽幽一叹,示意绿雪去取一件狐裘过来,亲手为荀毅披上。 “你这又是何苦,本主忙完之后自然会去找你的。先回去暖着吧,别着了凉。” 荀毅无比期待地望着她:“那公主可要说话算数,今晚一定要来!” 见目的已经达到,他不再停留,拿起画作便乖顺退下,还给鼎鼎和昶儿请了安。 祁狅向来最讨厌这种低声下气的谄媚之人,对荀毅更是厌恶到了极点。 可奚娆偏生对他这般温柔,心口淤堵的火苗一下子烧得更旺了。 但他只能硬生生把这份嫉妒吞回肚子里,因为此时的他根本没有资格拈酸吃醋。 翌日,是三皇子“祁狅”出殡的日子。 奚娆早早就起来,抱着鼎鼎和昶儿上了马车,阿湛则带着虞公公等人从皇宫出发,双方在城门口汇合。 祁狅主动要求一起送葬,独自坐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听着嘎吱嘎吱的车轮声,心里一片荒芜,嘴角满是苦笑。 自己给自己送葬,他怕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人。 丧乐极其刺耳,听得他烦躁得想要杀人。 偏巧这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冬日暖阳难得露面,热络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 阿湛怕奚娆又胡思乱想,一路上都在与她说话,不是谈论朝中大事,就是说他在宫中搜刮来的八卦。 这几日,虞公公简直成了他的快乐源泉。 为了讨少年天子的欢心,让他不至于在深宫无聊,虞公公掏出了压箱底的绝活,上至太皇太后,下至宫女、金吾卫,把自己知道的八卦、趣闻说了个底掉。 阿湛正是好奇心旺盛的年纪,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在他的活跃下,奚娆脸上的微笑始终没断过,但心底的阴霾和悲痛却还是时不时地冒出来,像细密的针尖那般刺入心口。 她知道这是无法避免的,要想彻底忘掉祁狅,还需要更长的时间。 如今她能稳住情绪,心神不乱,已是非常不易。 把“祁狅”安葬后,送殡的队伍来到普陀寺。 与上次一样,他们还将在这里休息一晚,次日早上返回交州。 旧地重游,祁狅难免心生余悸,勾起了当日给昶儿换血的回忆。 听说奚娆和昶儿入住的是称心之前的厢房,他禁不住心脏紧缩。 她会发现这间房的秘密吗? 倘若她知道是自己给昶儿换了血,会因为他流下一滴眼泪吗? 第175章 普陀寺走水 祁狅顾影自怜,痴心妄想,手捂着心口慢吞吞躺倒在卧榻上。 今夜他不知道是否还会失眠。 既希望奚娆能发现那个秘密,又害怕她知道后只是一笑而过。 就这般患得患失,昏沉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睡了有多久,大约是僧人没关好窗户,祁狅忽然感觉到一阵阴寒的夜风吹来,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他清醒过来,感觉这风里似乎杂着一种奇怪的气味。 这个味道,莫非是桐油? 祁狅紧蹙眉头,觉得异常奇怪。 桐油是很常见的东西,寺庙把它刷在立柱和房梁之上,可以防虫防水防腐。 尤其普陀寺修建在山上,所有的房屋都是木质的,为了保养建筑,自然会囤积不少桐油。 但问题现在是夜里,阿湛和奚娆等贵人都在这里,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时候刷桐油? 桐油含有剧毒,燃烧即可生烟,对人体有害,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在夜晚使用。 祁狅敏锐地感觉到了不对,立刻穿上衣裳坐上轮椅,推开房门朝外呼喊,连软剑都没来得及装。 “有人在吗?” 他的书童并未跟来,附近只有庙里僧众以及巡逻的护卫。 然而门外无人,他的声音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随着夜风越刮越大,桐油气味也越来越重,祁狅鼻子发痒,被刺激得咳嗽起来。 “咳咳……快来人,来人啊!是不是哪里着火了?” 祁狅不得已吹响呼哨。 没过多久,暗卫戌腾一下从墙外飞了进来。 “殿下怎么了?咳,咳咳咳,怎么这么大的……桐油味?” “你也闻到了!看来不是我的错觉,有地方着火了,可能烧到了寺庙内囤积的大量桐油!”祁狅大惊失色,“糟了,奚娆和阿湛他们……你赶紧去敲钟,声音越大越好!” 暗卫戌不敢耽搁,以最快的速度跑到普陀寺的铜钟那儿,用力敲响了它。 当,当,当! 这下,就算是睡得再沉的人也都被惊醒了。 奚娆瞬时觉察到了异样,急忙走到内室,叫醒三个孩子:“昶儿,鼎鼎,阿湛,快醒醒!” “唔……”昶儿被摇晃着醒过来,小脸茫然地揉起眼睛。 鼎鼎打着哈欠在床上扭来扭去,“娘亲,怎么啦?天亮了么?” “庙内钟声大作,一定是出事了,你们先起来,穿衣服跟我出去!” 奚娆边说边帮昶儿和鼎鼎穿衣服。 阿湛不用他帮忙,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跳下床往外跑。 他刚打开房门,不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如同炸雷一般,吓得所有人脸色煞白! 奚娆猛然转头,瞥见窗外火光一片,正在熊熊燃烧着,照亮了普陀寺的上空。 “走水了——” “正殿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寂静的夜幕被尖叫声划破。 僧人慌乱的惊叫声瞬间传开,其中还夹杂着不少人的“救命”声,整个普陀寺都震动起来。 太巧了,他们傍晚才刚到相国寺,半夜庙里就起了火? 是冲着阿湛还是她? 奚娆来不及深想,抱着鼎鼎和昶儿往外跑,阿湛呼喝卫队赶紧去救火,同时拉住一个僧人询问火势蔓延到了何处。 那僧人刚刚从正殿内逃出来,惊魂未定:“后面,后面都烧着了!请各位贵人从寺庙大门离开,千万不要逗留!” 说着就拽着阿湛的胳膊要带他走。 阿湛一把甩开他,“朕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既然火还没有蔓延过来,怎么就应该尽全力救火!你先带公主和小郡主他们走!” “阿湛!此时不要逞强,我们一起走,你是皇帝不可以出任何事!” 奚娆心惊胆战地走过来,把昶儿丢到他怀里,“我知道你有济世救人之心,但这场火明显是预谋的,对方的目标十有八九就是你!你要留下来,岂不是正中敌人的下怀?” 阿湛面色一凛。 普陀寺都是成片的木质房屋,正殿起火,山风一吹,火势眨眼间蔓延,加上那些囤积的桐油,这火只会烧的更大,搞不好整座寺庙都无法幸免。 他才刚登基就有人下此毒手! 更过分的是,连累了普陀寺的僧众。 “好,咱们都先出去!”阿湛脑子聪明,一点就通,带着奚娆和弟弟妹妹就往大门走。 途中遇到了大部分朝臣,他们见阿湛和公主都没事,不约而同长吁了一口气。 昶儿忽然拉住阿湛的袖子,小脸紧皱:“陈先生呢?先生双腿残疾,该不会还在厢房里吧?” 奚娆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啊,陈老先生坐着轮椅,太不方便了。” 她面色焦急,刚打算去召来侍卫,就见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火势更大了。 “好大的火……”昶儿精致的小脸瞬时被火光映红了。 他愈发焦急地摇晃阿湛的袖子,“怎么办,陈先生还没逃出来。” 奚娆听着火焰燃烧木材发出的噼啪声,心头隐隐有些不安,随着浓烟和灰烬被一阵风吹拂过来,大家的视线都变得模糊了。 “咳咳,咳咳咳……”三个孩子都被呛得直咳嗽。 阿湛想抱着昶儿往前走,不料刚才还在这儿的那名僧人居然不见了。 “贪生怕死的东西!”他咬着后槽牙,看向四周并不熟悉的景色也有些无措,“糟糕,我们该不会是迷路了吧?” 鼎鼎本能地攥住奚娆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因为她站在地上,反而没有被浓烟给呛到。 奚娆当即意识到这些烟和灰烬都是往上飘的,“大家都弯腰,尽量蹲下来走,用衣襟或者袖子捂住口鼻!” 众人立即照做,阿湛低下头很快发现了脚下的路,招呼大家跟着他。 就在这时几个黑衣刺客从一口水井里爬出来,目光阴沉地环顾四周。 他们个个都是精锐,手腕、腰间、腿间都佩戴着兵器,俨然训练有素。 在确定附近并没有要找的人后,迅速跃起上了屋檐。 奚娆和阿湛对此还一无所知,他们不断地在寺庙里绕圈圈,好几次都以为快到门口了结果又转回原地,可谓一筹莫展。 “必须要找个僧人带路!”阿湛大喊。 然而危机时刻,求生是人的本能,普陀寺的僧人也是肉体凡胎,其中有些人会逃跑真是一点也不奇怪。 还有些忙着在正殿救火,一时半会顾及不到他们。 就在部分朝臣慌不择路打算冲出去时,阿湛身后出现了一道声音:“小僧知道怎么出去!” 阿湛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小沙弥。 小沙弥原本不在这里,是暗卫戌半途随手抓到了他,祁狅便吩咐暗卫戌胁迫他来找公主,送他过来带路的。 “太好了,大家都跟紧了,不要走散!”阿湛高喊一声,赶紧回头确认奚娆和鼎鼎是否紧跟在自己身后。 见他们都在,这才放下心来。 暗卫戌见状立刻折返,去寻找烟雾中的祁狅。 “咳咳咳咳……”寺庙内一片嘈杂,失明的祁狅根本找不到路。 他陡然感觉到有火光从背后袭来,心猛地往下一沉。 第176章 有预谋的刺杀 大火是从普陀寺的正殿烧起来的,沿着柱子一路窜上房梁,呛人的浓烟直冲上云天。 祁狅走错了方向,非但没远离火场,反而距离火苗更近了,因为此处虽然靠近偏殿却是火势蔓延最快的地方。 僧人的囤积桐油就存放在这里。 感觉到背后热浪滚滚,还有那刺鼻的桐油味,祁狅心道不好。 他慌忙调转方向,想要找到来时的路。 “快快快!” “水,快去取水!” 正殿前的广场上,挤满了人。 卫队、庙内的僧人,个个提着水桶不怕死地往里冲,有几人尖叫着滚出来,身上全烧着了,卫队队长急忙冲上去帮忙拍打火苗,把水哗啦啦地往他们上淋。 不少僧人被吓得满脸惨白,甚至恸哭失声。 普陀寺是他们的家,若是寺庙烧毁了,他们就没有家了。 卫队队长凝视着这熊熊大火,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也知道这场火应该是救不了了。 除非现在下一场雨,否则…… 可他说不出让大家放弃的话,只能继续忙着救火,哪怕只是阻断火势的蔓延也好。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像是从偏殿那边传来的。 “那里怎么还有人?”卫队队长往自己身上淋了一桶水,急忙朝偏殿冲了过去。 因为浓烟弥漫,他找了好半天也没找到人,直到听见咚的一声,才确定了此人的方位。 拐弯来到偏殿外的一条小道上,把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然而这人已经昏迷了,根本站不起来,没办法他只好把他背起来,费了好些功夫才回到正殿前的广场上。 “你……没事吧?”卫队队长惊愕地瞪大眼眸,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 只见他面容扭曲,好像融化的蜡烛一般,几乎看不清五官。 这人毁容了! 他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脸,听旁边不断有人在叫他,在确认这个老人并未死,只是被熏晕过去后,选择暂时把他撇下。 过了一会儿,祁狅突然动了,紧皱着眉头惊醒过来,以为自己来到了阴曹地府。 直到听见周围喧闹的声响,才恍然明白,他还没死。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迅速振作,撑着双臂想要坐起来。 趁着现在无人注意他,把自己挪动到了一个角落里。 祁狅早就感觉脸上的猪皮面具被火烤得变了形,正在逐渐脱落,伸手一摸果然如此,心跳顿时紊乱。 在别人发现之前,他必须得赶紧想办法。 他努力地吹了几下哨子,想要把暗卫戌唤过来,但他所处的地方实在太嘈杂了,暗卫戌又如何听得见? 祁狅无奈,在身上摸了摸,发现下裳大约是刚才被树枝刮破了,干脆两手一捏,用力朝两侧撕开。 把布头当做围巾遮住了自己的脸。 而他眼睛上的黑布还在,只要再系紧些就好。 做好这些之后,猪皮面具彻底撑不住了,与其粘在脸上难受,不如干脆撕掉,扔进旁边的灌木丛。 然后,祁狅双臂发力,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在地上爬。 他想要尽快离开这里,与奚娆他们汇合。 不久,一名僧人留意到了他,见他如此可怜,知会了同伴一句便背着他往外跑。 在得知他是公主府的启蒙先生后,十分惊讶,答应一定会把他送到庙门那儿去。 祁狅心中燃起希望,紧紧趴在僧人的背上,留意着周遭的动静。 这场火灾是人为的,既有人纵火就必然有他的目的。 果不其然,他们刚走几步就遇到了一伙黑衣人。 祁狅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就感觉不妙,提醒僧人赶紧往回跑,然而还是被追了上来。 “站住!你们可有看到护国公主和刚刚登基的小皇帝?” 僧人仓惶地摇头:“不,没见到过。他们,应……应该早就逃出庙去了。” 祁狅心中大骇。 普陀寺竟然出现了刺客! 顿时担忧起奚娆与三个孩子的安危,心中惶恐不安。 却听对方狰狞地笑道:“庙门已经被我们封死了,他们逃不出去的。” 说罢,一道冰冷的寒光朝他们袭来,黑衣刺客根本就没打算留他们的命,当即挥起利刃砍向他们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祁狅耳尖微微一动,直接硬扛,抬手硬生生握住了刀刃。 手掌瞬时血流如注。 僧人是个机灵的,扭头便高喊:“刺客!来人啊——这里有刺客!护国公主有难!皇上有难!” 他若只是喊一句救命,大家还不会有多么在意,因为庙中着火,到处都是喊救命的人。 但“刺客”两个字对于卫队来说就太敏感了,卫队队长当即面色一凛,带着自己的属下朝这边飞奔而来。 与此同时,唰的一声。 刀光几乎紧贴祁狅的面门擦过,削掉僧人的一块头皮,疼得他嗷嗷乱叫。 那刀尖距离祁狅的鼻尖不过毫厘,他眉目冷凝,单手将握住的刀刃翻转过去,另一只手推出凌厉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这名刺客拍了出去。 “快跑!”祁狅深知一拳难敌四手,抓住僧人的衣襟就要他调转方向。 僧人背着他开始狂奔,虽然有烟尘与灰烬,但他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在庙中兜兜转转,很快 就找到一座假山,把祁狅塞了进去。 “该死的,他们跑了吗?” “应该就在附近,但我们的目标是公主和小皇帝,暂且放他们一马!” 他们急匆匆离开,而这时卫队也赶了过来。 僧人十分感谢祁狅的救命之人,叮嘱他就在假山里躲着,自己出去带卫队去找人。 祁狅心急如焚,暗恨自己拖后腿,再次吹响呼哨。 这次终于召来了暗卫戌。 “殿下您怎么在这儿?”暗卫戌刚刚都快急疯了,生怕他落入了火海之中。 “不必管我,他们出去了吗?”祁狅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刺客说他们封住了庙门,到底是不是真的?” 暗卫戌脸上血色尽褪,“什么?这庙中如何会有刺客,您遇到刺客了?” “先别管我,他们要杀奚娆和阿湛,你赶紧回去保护他们!”祁狅使劲地把他往外推,“我躲在此处非常安全,无论如何你也要想办法阻止刺客!” 暗卫戌猛地一咬牙,应声离去。 途中,他朝天空发出了一束焰火信号,通知其余暗卫前来支援。 祁狅的一部分私兵也在附近,看到信号后应当也会赶来。 到时候如何解释是个麻烦,但事急从权,暗卫戌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将匕首横在胸前,飞跃踩上屋檐,几个腾挪跳跃,来到了庙门附近。 诡异的是,这里一片寂静,居然没有半个人影。 第177章 别怕,有我在 奚娆在跟随小沙弥的半路上,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古怪。 这条路确实是通往庙门的不假,但却较为偏僻,平日僧人都不常走,在这样危机紧迫的关头,他为什么偏偏要带他们往这里走? “小沙弥,称心师父远游不带你同行,你可知是因为什么?” 她陡然发问,还是一个与此刻境况毫无关系的问题,小沙弥脚下猛地一顿。 他摇了摇头:“不知。” 奚娆伸手指着他的后脖颈,压低了嗓音道:“约莫是因为你并非南祁庶民,而是罪人之子的缘故吧。” 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很小的字,那是一个青色的“罪”字。 根据他的年纪来看,父母犯过重罪的可能性很大,否则即便父母是奴隶,也不会被人刺上这样的字。 小沙弥的脸色骤变,小拇指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是他自懂事起就引以为耻的印记,为谋求一条生路才会自愿出家,哪知道在庙里也受欺负,年长的僧人并不会疼爱他,只会没完没了地吩咐他做这个,做那个。 把他当狗一般训斥。 好不容易等来了个脾气温和的称心佛子,却是个挂单的,不管他伺候得多么尽心尽力,离开普陀寺时也没打算带上他。 他只是想吃饱穿暖,像个人一样活着,有错么? 小沙弥温顺的面庞蓦然扭曲,瞬间狰狞,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匕首,双手紧握,转身朝奚娆刺了过来。 “小心!” “娘亲——” 阿湛和昶儿同时着急地喊道。 奚娆早有准备,手刚刚就按在了腰间,利索地拔出缠绕在腰带内侧的金鞭,右手往前一甩,金鞭便如同铁索一般绞住小沙弥的脖颈。 小沙弥并未练过功夫,只是凭借本能发起攻击,此刻与奚娆过招,不过几下就落了下风。 他几个错步没能躲过,脖子却被奚娆勒住了。 奚娆一个眼神,阿湛立刻冲过来,卸掉了他拿刀的那支胳膊。 小沙弥发出一声哀嚎,跪倒在地。 神色立刻扭转,对他们磕头求饶:“小僧一时鬼迷心窍,并非有意犯上,还请公主和皇上饶命,饶了小僧这回吧!” 说完痛哭流涕,悔不当初。 真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奚娆不敢相信。 “正殿的火是不是你放的?”她蓦地收紧手中金鞭。 小沙弥顿时双眼暴凸,面色涨红,“不,不是……小僧只是告诉了他们桐油在……偏殿。” “原来是你把他们引进来的!”阿湛气得青筋暴起,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不等沙弥再次回答,一拳头砸在他额角,把他重重砸翻在地。 小沙弥眼冒金星,呼吸凝滞,差点就这么厥过去。 奚娆拦住阿湛,“难得抓住一个知情者,不能让他死了。既有内应,这场火灾就没那么简单……” 她的脑子急速运转着,看向不远处的庙门,“那里或许有陷阱,得找人试探一下才行。” 一名大臣自告奋勇地站了出来,“公主,皇上,微臣愿意冒死一试。” 奚娆端详他的面容,发现他乃出自寒门,心中惊讶。 “你可想清楚了,这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他的态度却十分坚定:“微臣不怕死,就怕死的窝囊,死的没有价值。如果纵火之人真是冲着皇上和公主来的,这小沙弥就是内应,故意带我们往这里走,前方必定会有危险。待微臣前去试探,就算死也死得其所!” 说罢,他撩起官服就走了出去,奚娆想阻拦也来不及了。 只见他从容不迫地走到庙门前,伸手想要推开,结果不知脚下踩到了什么,顷刻之间几十只箭矢朝他袭来。 刹那间,把他扎成了一只刺猬。 阿湛紧攥着拳头,眸中溢满了愤怒,“果然是个陷阱!究竟是什么人想要我的命,竟然如此歹毒!” 说完一脚踹在小沙弥的胸口,把他踢飞起来,重重撞到墙上。 奚娆拧起眉头,立即低声指挥大家往后撤。 “去看看周围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对方布置了陷阱,应该也派出了刺客,我们一旦露面留会被他们发现。” 此时阿湛的脸比冰块还冷。 抱着昶儿跟随奚娆走进一间柴房,转身去牵鼎鼎的手,却摸了个空。 他和奚娆同时脸色大变。 “鼎鼎呢?你们有谁看到郡主了吗?” “她刚才不还在我们旁边吗?” 奚娆眼前一黑,险些晕倒,一把拽住抬脚想要出去的阿湛,“别急,鼎鼎机灵,如果真是方才与我们走散了,她肯定会找个地方藏起来。” 她太大意了。 自以为有了小沙弥带路,他们就能安然无恙地逃出去,不自觉放松了警惕,本来抱着鼎鼎的,因为她自己要求想下来走,所以就改为牵手,谁知道人挤人…… 但此时不是懊恼的时候,她必须冷静。 “阿湛,我与你不能出去,一出去就会成为活靶子。”奚娆敛眉沉思,用舌尖把暗哨从舌头底下勾出来,暗暗吹响。 很快,一条小青蛇从她的袖子里爬出来,顺着她的裙摆,悄然落在地上。 阿湛看到它,顿时明白了奚娆的想法。 青青认识鼎鼎,可以沿着她的气味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 只要确认鼎鼎此时安全,他们就不必轻举妄动。 *** 鼎鼎刚刚低头钻进假山,就被眼前的黑影吓了一跳。 她惊恐得瞪大眼睛,差点叫出声来,但很快就捂住了嘴巴。 半晌,她认出了黑影的轮廓,立即惊喜地走上前,“先生是您吗?我是……鼎鼎呀,您没事吧。” 祁狅方才就听到了动静,伸手在地上摸了块石头。 哪知道进来的竟然是鼎鼎。 “你怎么在这里?公主呢,昶儿呢,阿湛呢,他们都还好吗?你们有没有遇到刺客?!” 鼎鼎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懵了。 “我们都好着呢,刚才有个小沙弥给我们带路,不过我中途鞋子掉了,蹲下来穿鞋,就这么一下子便和他们走散了。” 她懊丧地挠了挠头,声音有点儿颤抖。 鼎鼎虽然平素胆子大,但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还是挺害怕的。 祁狅摸索着拉住她的手,“别怕,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你找到这里时,旁边没有人吧。” 鼎鼎摇头:“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就好,公主发现你不见了肯定会回头找,说不定正好能避开刺客。咱们就躲在这里,等他们来找。” 祁狅把里面的位置让给她,哪知道挪动屁股的时候,蒙脸的布头不小心被石头刮住,忽而落了下来。 鼎鼎瞬时睁圆了眼睛,惊奇道:“咦,先生,原来您不老啊!” 第178章 鼎鼎看到了他的脸 祁狅怔住。 赶忙摸索着要把布头从地上捡起来,但越是心急越是找不着,直到鼎鼎用自己的小手把布头塞到他手里。 鼎鼎觉得奇怪:“先生,您长得真好看,为什么之前却看起来那么老呢?” 她还小,不知道什么是易容术,更不知道这世上有人可以用这种方法塑造出另一张脸。 她好奇地靠近祁狅,鼻子都快碰到了他的脸。 祁狅不由得屏住呼吸,等待着孩子的审判。 殊不知鼎鼎的性格和昶儿、阿湛都不一样,天生好奇,有一颗敢于冒险的心。 在她的认知里,只要是她认为好的人,那么即便做了什么“坏事”也可以宽容对待。 祁狅是她和昶儿亲自挑选的先生,她能感觉得到,祁狅对她没有任何恶意。 所以就算觉得不可思议,也不会往坏的地方想。 见祁狅不说话,鼎鼎眨了眨眼,噘起小嘴巴认真思索。 “啊,我知道了!先生是不是会仙术,所以能够返老还童?”她惊喜地瞪大眼睛,欢喜地拍着巴掌,“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祁狅提起的心瞬时掉回了肚子里。 他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庆幸这孩子天真善良的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要是承认了,以后还不得被她缠着修习仙术? 尽管现在的境况糟糕,能不对孩子撒谎的时候,祁狅不想撒谎。 他斟酌了一番道:“小郡主,我并非有意隐瞒,其实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没有那么老,但也已经不年轻了。” 鼎鼎夸张地“哦”了一声,牵起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了看,“之前我也没觉得你有多老呀,就是您的手太粗糙了,看起来像个老农一样。” 说着她煞有介事地拍了拍祁狅的肩膀,又伸出小拇指与他拉钩。 “没关系,本郡主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那我以后要是有秘密了,你也要替我保密哟!” 祁狅点头如捣蒜,鼻腔蓦然发酸,鼎鼎不愧是他的女儿。 就算失忆忘了他这个爹爹,也愿意相信他。 “当然,小郡主以后的秘密,我也定当保密。不过,你可不能做危险的事情!” 鼎鼎叉腰点头,“那当然了,我这么聪明怎么可能做危险的事呢,不过这次是例外。” 说完这句话她忽然叹了口气,“不知道他们发现我丢了没有,万一找不到这里来可怎么办呐?” 祁狅的声音温柔而轻缓:“不会的,公主那么厉害,皇上那么精明,不久之后就会找来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安静地躲在这里,不要让刺客发现。” “刺客?”鼎鼎惊讶地喊了出来,又立刻放低了声音:“所以庙里的火也是他们放的咯?” 他女儿就是聪明,祁狅莫名有些骄傲。 伸手把他抱在怀里,摸索着用左手帮她把散乱的头发绑好。 “咱们说悄悄话,不让坏人听见。我也觉得刺客和纵火犯是一伙的,但不要紧,我们发现得早,必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鼎鼎已经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哎呀你的手在流血!”她借由假山上的一个小孔透进来的光,看到了祁狅血肉模糊的右手。 地上已经汇集了好大一滩血,显然他这血已然流了好一会儿了。 “再这么流下去,你会死掉的。”鼎鼎担心地皱起鼻子,左看看右看看,把自己随身携带的帕子掏出来,笨拙地帮他包扎伤口。 因为她力道掌握得不好,时不时就会碰到祁狅的伤口。 但祁狅却丝毫不觉得疼,甚至还嘴角上扬,心底激荡着一缕暖意。 包扎完毕,鼎鼎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哇,我真能干!不愧是娘亲的乖宝宝……不过我没有爹爹了,娘亲说爹爹已经死了……” 祁狅的心霎时又像被铁链勒紧,痛了起来。 鼎鼎垂着头自言自语:“昶儿好伤心呢,总是做梦的时候问爹爹在哪,有时候夜晚躲在被子里哭,还不让我告诉娘亲。唉,阿湛哥哥当了皇帝,也不能跟我们玩了,娘亲也变得越来越忙。” 祁狅喉头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能想着办法哄她开心,陪她猜字谜,玩地上的石头,又让她数一数这座假山里头有几个孔,它们连起来像什么形状。 鼎鼎玩了一会儿心情好多了,越看祁狅越觉得欢喜。 突然一个荒唐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浮现。 “先生,你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吗?”鼎鼎凑到他耳边,轻声问道。 祁狅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鼎鼎扭捏着抿着唇,捏了半晌的手指头,终于鼓足勇气道:“我想要有个爹爹,你做我的爹爹好吗?” 祁狅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好像被一块巨大的馅饼砸到了头,还是糊满了饴糖的那种。 “我,我何德何能做郡主的爹爹……再说,公主只怕……不会答应。” 鼎鼎噗嗤一笑,“先生你在想啥呢?我想要你做我的义父,咱们两个知道就行,不可以告诉公主的,就算是昶儿你也不能说哦!” 祁狅顿时失笑。 也是,鼎鼎怎么可能会想让他去娶奚娆。 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不过他依然非常高兴,为这份失而复得的父女关系,为鼎鼎给予他的信赖与喜欢。 “好,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义父了。这辈子,我都会拼尽全力保护你,爱护你,帮助你。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祁狅郑重其事地竖起三根手指,指天发誓。 鼎鼎兴奋地直点头,“太好了,太好了,以后先生就是我的义父了。那以后的课业我可以少做一半吗?” 祁狅:…… 敢情她是为了这个。 “那可不行,我如果偏袒于你,对昶儿岂非不公?” 鼎鼎吐了吐舌头:“也是,昶儿那么乖,我不应该欺负他。” 说话间,外面响起了一阵乒乒乓乓的短兵相接声。 两方人马正在极为激烈的缠斗,一时间刀刃相撞,如同狂风暴雨般猛烈。 祁狅慌忙拿布头蒙住自己的脸,把鼎鼎挡在身后。 第179章 被发现了! 外面都是血腥味。 庙中的卫队,卢统领带来的金吾卫以及文臣武将,被大火吸引出来的僧人,顷刻间乱成一团。 因为刺客四处寻找公主和阿湛的踪迹,他们展开混战,双方毫不留情! 这群黑衣刺客来历不明却武功高强,已经彻底杀红了眼,不管眼前是谁,只要对方阻拦他们便直接便挥刀砍过去,残忍无比。 一抹鲜血刚好喷溅在鼎鼎脚下。 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害怕地直哆嗦,但因为有祁狅在,居然保持住了冷静,死死攥着他的衣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好孩子! 祁狅听见动静,自然想象得到发生了什么。 “保护公主和皇上!”嘈杂的声响中,突然有人嗷了一嗓子,引起了刺客的注意。 他们一共有三批人,方才遍寻不到奚娆和阿湛,这才又回到了附近。 奚娆与阿湛他们带着朝臣们躲得好好的,却因为这一嗓子,躲藏之处被发现了。 “走,他们在那边!” 一名刺客发出呼喝,招呼同伴往另外一个方向跑。 金吾卫试图阻挡他们,却不小心中了对方发射出来的暗器,嘴唇发绀,倒地不起。 “不好,他们的暗器有毒!”卢统领紧忙提醒众人。 然而这群刺客有备而来,又何止准备了暗器。 他们其中一人不知道点燃了什么东西,往地上一掷,一股绿色的毒烟四溢。 “大家快跑啊,这烟有毒!”卢统领慌忙用袖子捂住口鼻,率领属下便跑。 他虽然有忠君之心,但在死亡面前,他还是退缩了。 祁狅听到了这道声音,顿时转身用袖子盖住了鼎鼎的脸。 “小郡主快看看这假山里面可有其它出路?” 鼎鼎刚才就找过了,沮丧地说:“没有,这里是死路。” “那可有水?”祁狅着急地问。 他似乎没有听到水流声,但还是忍不住怀抱着希望。 “有!”鼎鼎拽着他往里走,拉住他的手往墙上摸,“这里有一点点水,好像是从石头里渗出来的。” 祁狅伸手去摸,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难怪听不见水滴声,这只是一层水汽,经年累月附着在了石头上。 虽然少,但聊胜于无。 他赶紧让鼎鼎打湿袖子,遮掩住口鼻,并且自己脸上的布头也给浸湿了。 毒烟是朝上飘的,只要他们蹲在地上,尽量贴着地面走,能大大降低中毒的几率。 听着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小,他判断刺客大约是走了,犹豫着要不要带鼎鼎出去。 祁狅想出去吸引刺客的注意力,却又担心把鼎鼎独自留在这儿会有危险。 怎么办? 他到底该怎么办? “我们被发现了!” 那边,奚娆和阿湛发现情况不对,立即率领武将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慢慢地往外突围。 刺客首领眼神狠辣,满脸杀气,招式刁钻无比,自从看到阿湛,就对他步步紧逼。 他根据阿湛身上明黄色的服饰判断,他应当就是南祁新登基的小皇帝,使出的全是杀招。 但阿湛毫无惧色,虽然碍于有文官在,他无法施展出全部的实力,可也倾力相搏。 对方冰冷的刀刃与阿湛的短刀撞在一起,爆出刺拉拉的火花。 此人臂力惊人,压着刀锋不断往下,寸寸逼近。 虞大人就站在阿湛的身后,看着他的喉咙距离那刀锋越来越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阿湛没有丝毫的退缩,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即便生死就在一线之际,也没有想过要拿朝臣们做肉盾,保护自己。 虞大人老泪纵横,“皇上不要管老臣,自个儿快走吧!” 阿湛突然一声暴喝,使出全身的力气把面前的刀锋挡了回去。 “朕虽然年纪小,但从不贪生怕死!说,你们到底是谁派来的?放火烧了普陀寺,结果……就这?” “阿湛不要逞口舌之快!”奚娆大喊一声,提醒他速战速决。 她护着昶儿站在旁边,此刻的模样稍显狼狈。 裙摆被刀剑划开,脸上、手上既沾染了黑灰又溅有鲜血,乌黑的长发松散地垂下来,散落在脸颊边,在月光下,衬托得她愈发肤白发黑,五官冷艳。 妍丽的眉眼此时锋芒毕露,整个人宛若刀锋上绽放的雪花那样,散发出惊心动魄的美。 好几个年轻的武将都看呆了。 他们本就欣赏护国公主的魄力,如今亲自与她并肩作战,算是彻底的心悦诚服。 生过孩子嫁过人又怎么样,这样的女中豪杰值得他们一辈子追随! 而对于阿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才十岁,战力已然能够与成年武人相比,再过几年岂不是更加厉害? 想到这儿,所有人心里都迸发出了无尽的力量。 他们仿佛在电光火石之间看到了南祁的未来,一个令任何人都会憧憬的璀璨未来。 “杀了他们!从身手来看,他们应当不是南祁人!”一名武将认出了他们的身法,眼珠子一转想到了某种可能,“北萧,你们莫非是北萧人?” 刺客首领一怔,差点被阿湛抓住漏洞斩断了右手。 他们确实来自北萧,因为北萧皇帝得知祁魁已死,交州风雨飘摇,小皇帝刚刚登基必定根基不稳,便想要趁此机会给予南祁重重一击。 如若阿湛死了,交州势必会乱成一锅粥,各大士族互相争斗,无暇顾及边境。 北萧趁虚而入,说不定就能一鼓作气直捣黄龙。 奚娆把对方的反应看在眼里,瞬间明白这场刺杀就是北萧搞的鬼,立时恼怒地扬起金鞭甩向他的脖颈。 阿湛见状,抬脚朝此人的下三路攻去。 母子俩配合得当,加上周围还有其它武将掠阵,他很快落入下风,转身欲逃。 “哪里逃!”阿湛高高跃起,双手紧握短刀砍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闷叫,刺客首领的脖子断裂,倒在了血泊当中。 “尔等还不快束手就擒?此时投降朕饶你们不死!”阿湛高声断喝。 要不是因为冷墨雨接到国师传讯,临时有事要办,他与师父合力,还能杀掉更多刺客。 奚娆留意到了他那绽开的虎口,也随之呼喝。 剩下的刺客心慌意乱,顷刻间死的死、伤的伤,仓惶地朝庙外跑去。 阿湛想要留一个活口拷问,用脚尖从地上勾起一把剑送入掌中,反手用力一投,冷瑟瑟的剑尖顿时扎入某刺客的后背,把他钉在了原地。 “你保护好昶儿,留在这里审问刺客,我带人去找鼎鼎!” 奚娆一直担心鼎鼎的安危,此时再也按捺不住。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很快就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发现了青青爬过的痕迹。 第180章 打掩护的鼎鼎 青青循着鼎鼎的气味,找到了这里。 碎石铺就的小路上长着稀稀落落的小草,冬季已经全都枯萎了,却明显有被踩过的痕迹,几个沾染了泥土和灰烬的小脚印在上面清晰可见。 一定是鼎鼎! 奚娆带着几人沿着小路的足迹迅速往前。 然而不久就来到一个花园,看到了在此处游走的青青。 这里一片狼藉,地上残留的烟饼,散落的兵器还有几具尸体。其中有刺客、有僧人,也有侍卫。 因为气味太过于混杂,青青迷路了。 她赶紧吹起暗哨,让青青爬回到自己袖中。 鼎鼎的足迹指向的只有一条路,就是通往这个花园的,但到这里就没有了。 奚娆心里急躁不堪,额角的冷汗顺着面颊一滴滴地滑落。 她不死心地绕着花园里里外外找了几遍,没发现血迹,最后又回到花园里面,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鼎鼎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走在这里就消失了。 无数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灌入她的脑海。 刺客是北萧人,目标是她和阿湛,刚才败落而逃,恼羞成怒之际会不会抓到鼎鼎,用轻功把她给带走了? 她并不清楚对方究竟有多少人,又逃走了多少。 鼎鼎装扮不凡,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女孩,如果北萧刺客认出了她的身份,一旦把她抓住,恐怕会…… 奚娆心急如焚,不知不觉咬破了下嘴唇。 此时她全然顾不上打草惊蛇,大声朝周围喊道:“鼎鼎,你在吗?鼎鼎,你如果在附近就说句话!” 一连喊了许多声,周遭只有回音。 奚娆的心不断地下沉,焦急地跺着脚。 就在她焦躁万分之时,似乎听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娘亲……是你吗?” “鼎鼎?”奚娆瞬间精神大振,左顾右盼,“你在什么地方?” 鼎鼎的声音这时大了些:“娘亲,我在这里!你快来呀,呜呜呜……” 话未说完,她便哽咽了。 奚娆急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最终视线锁定了一座假山。 她不可思议地绕着假山走了好几圈,“鼎鼎,莫非你在这假山里面?” “嗯!娘亲你得蹲下来才能看到入口……”鼎鼎的哭声断断续续,听得奚娆心脏钝痛。 弯腰又找了一遍,她终于发现了这假山的狭小洞口。 那里面又深又黑,奚娆让侍卫点燃火把,这才钻了进去。 这座假山里面有一部分是中空的,但中空的地方并不大,上窄下宽,也只有鼎鼎这样的小孩子比较容易躲藏。 但奚娆没想到的是,这里除了鼎鼎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警惕地眯起眼睛,对鼎鼎伸手:“快过来!这人是谁,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鼎鼎急得红了眼眶:“娘亲您看清楚,这是陈老先生呀,要不是先生刚才保护了我,我就把刺客绑走啦!” 奚娆赫然睁大了眼。 这才辨别出来,那个躺在她身边的男人穿着陈老昨日穿过的衣裳。 “他伤在何处?!” 鼎鼎指着他的肩膀,抽泣着说:“这里被砍了一刀,好深的口子,流了好多血……” 原来,祁狅正准备独自出去在附近打探一下时,外面有一名受伤的刺客没有走。 他正靠在假山边上往自己的伤口上撒止血药粉,听见动静拿起刀,猛地朝祁狅砍来。 祁狅听见了风声,反应迅速地抬手抱头,结果左肩膀就挨了这么一下,当即血流如注。 他立即反击,用手里的软剑刺穿了刺客的胸口。 对方死了,他却失血过多,陷入了昏迷。 鼎鼎以为祁狅是因为自己才遭到此刻袭击,内疚坏了,一直守在他身边不敢走,哭了好几茬,途中还扯开自己的下裳给他捂伤口。 奚娆看了眼他的伤口,眉头紧皱,“你先出去,外头的侍卫身上有止血粉,你让一人进来。” 鼎鼎小脸都哭花了,抹了把眼泪赶紧往外走。 一名侍卫走过来给祁狅撒上止血粉,又查看他身上是否有其他伤口,“还好不是致命伤,只是失血过度,身体极为虚弱。” 奚娆这才稍稍放心,叮嘱他们小心点,费了些功夫才把祁狅从假山里拖了出来。 鼎鼎扑到祁狅身边,担心地看着他,吸着鼻子问:“先生不会死的,对吧。” 奚娆把她抱起来,摸了摸她冰冷的小脸,“不会的,此刻已经被他们击退了,我们收拾收拾就回公主府,把太医召来为先生医治。” “那,那我们快走吧!我不想让先生死。”鼎鼎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哭得很是伤心。 经过刚才,她和祁狅已经结下了过命的交情,又认了祁狅做义父,只希望他好好的。 奚娆没想到她会这么在意陈老先生。 忍不住好奇地问她刚才还发生了什么,鼎鼎把自己是如何发现这里,又是如何与祁狅相遇说告诉了她。 奚娆这才明白,原来陈老先生确实是在用性命保护她。 心中非常感动。 “放心吧,我一定会命人好好照顾他的。” 祁狅不久之后被抬上一块门板,指尖稍稍动了两下。 奚娆低头看去,忽然发觉他脸上蒙着灰扑扑的布头,心生奇怪,刚想要伸手掀开它,鼎鼎哎呀一声,抱住了她的脖子。 “怎么了?” “娘亲……我,我的脚好像扭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什么时候扭了,你刚才怎么不说,来,我看看……” 鼎鼎嘶了一声。 奚娆觉得她处理不了,背对着鼎鼎蹲下去,鼎鼎赶紧趴在了她的后背上,用小手箍住了她的脖子。 眼瞅着祁狅被侍卫们抬走了,默默松了口气。 她说话算数哒! 暗卫戌找了一圈人总是晚了一步,就潜伏在他们附近,看到祁狅晕倒还受了伤,焦急地差点冲了出去,被暗卫庚拉住。 暗卫庚压低了嗓音道:“有公主在,殿下不会有生命危险。现在最要紧的是殿下的脸!面具刚才指定被烧化了,我得找机会接近殿下,帮他重新做伪装。” 暗卫戌愁眉苦脸:“你看有这机会么?只能等殿下被送上马车之后再说了。” 他们一路尾随,看着奚娆、鼎鼎与阿湛和昶儿汇合,一众朝臣都是惊魂未定,在庙门口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 祁狅的私兵自称是周围的猎户,看到火光所以前来救火,一个个拎着水桶往正殿冲。 一时间竟也无人怀疑,只觉得庆幸。 半个时辰后,普陀寺的火终于被扑灭了。 奚娆和三个孩子坐上马车,向着交州城驶去。 她仔仔细细把他们检查一遍,确定他们都没有受伤,悬起的心这才放下。 “那名刺客招认了?”奚娆看向阿湛,面色严肃。 阿湛眉头紧拧着,“没有,那人差点咬舌自尽幸好被我发现了。不过他身上有刺青图腾,绝对是北萧人无疑。” “所以娘,咱们眼下该怎么办?北萧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这口气难道就这么咽了?” 第181章 怀疑 这口气当然不能就这么咽了。 北萧,那是个令奚娆不愿意回忆的地方。 他与兄长奚甫曾经被当作质子,送往北萧。 在那三年当中,若没有奚甫的保护,她不知道会受到多少欺辱。即便如此,当年有很多事她也是回到西奚之后才知道的。 兄长之所以会性情大变,心性扭曲也是因为那时候有一段非人的遭遇。 奚娆深感愧疚,要不是因为她兄长或许就不会…… 往事不可追,如今北萧的皇帝野心更大,既然已经盯上了南祁,接下来必然还会有其它行动。 “刺客能潜伏在普陀寺,说明我们的边境和各郡关卡出了纰漏,得先把这件事查清楚,才能想办法从源头上杜绝危险的发生。” 阿湛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忽闪,“娘亲可是怀疑有内奸?” 奚娆叹气,“哪个国家会没有几个奸细,有内奸帮助北萧人,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奇怪。问题是,北萧许诺了他们什么好处。” 阿湛一个头两个大,烦躁地直挠头。 “我就知道当皇帝不是什么好事,看吧,我这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有刺客出现了!幸好这次有人提前发现了,敲钟叫醒了众人,否则我们只怕要等火势蔓延起来时才会醒,到那时什么都晚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奚娆。 “是谁第一个发现着火的?” 阿湛眨了眨眼睛,满脸茫然,“不知道啊,应该是哪位僧人吧。” “无论如何这次我们能够全身而退,多亏了这位敲钟人,你应当对他予以嘉奖。”奚娆提点他道,“这是个笼络民心的好机会,如果百姓知道你知恩图报,也会更加拥戴你。” 阿湛连连点头,当即把卢统领喊过来,命他去寻找敲钟人。 哪知道卢统领问遍了普陀寺的僧人,包括主持在内,都不知道此人是谁。 可如果不是庙内的僧人又会是谁呢? 巡逻的卫队,亦或是金吾卫? 听到阿湛的猜测,卢统领羞惭地垂下头,“皇上恕罪,昨晚……我们与金吾卫把酒言欢,很晚才睡,值夜的下属也是听见钟声以后才闻到了桐油味,所以……” 阿湛愈发觉得奇怪。 他与奚娆面面相觑,“这事儿还真是奇了,难道当时还有其他人在这庙中?” 奚娆皱起眉头,脑海中忽而浮现出把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陈老先生。 她扭头看向鼎鼎:“你钻进那座假山里时,先生早已经躲在那儿了?” 鼎鼎扬起脸,不明白奚娆为什么要问这个。 “是啊,先生说他因为看不见所以迷了路,是在附近的卢统领救了他,把他背到了正殿门口的广场,然后一位好心的僧人愿意背他出去,他们就来到了花园。哪知道遇见了刺客,他怕拖人后腿,就自己爬啊爬,爬到了花园里,摸索到假山那儿有个洞,便钻了进去。” 奚娆越听越觉得不对,“那位好心的僧人呢?” 鼎鼎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我的意思是先生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是逃脱了吧。” 说完就低头玩起自己的手指,红红的小嘴巴嘟囔:“娘亲你问这个干嘛,先生好可怜,因为保护我才受了伤,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呢。” 奚娆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娘亲已经派人去宣太医,让他们提前到公主府候着了。” 她说不出哪里不对,但就是觉得不对。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三个孩子很快就打起了哈欠,因为半夜被叫醒,方才又饱受刺客和火灾的惊吓,这会儿安静下来,他们都疲倦了。 奚娆让他们都躺下,给他们盖上狼皮,看着他们沉沉睡去。 脑子里还在思索,接下里该怎么对付北萧。 与此同时,祁狅在另一辆马车里醒来。 他凭着感觉察觉出自己躺在马车里,立即翻身而起,模仿猫头鹰的声音对着窗外叫了几声。 不一会儿,车队经过一棵大树,暗卫庚趁机跳上车顶,随即闪身从窗户钻入车内。 “公主和小郡主他们……都没事吧。”祁狅压低了嗓音问。 暗卫庚用气声回答:“放心吧,他们都没事!公主下令让众人连夜返回交州,现在就是在回去的路上。” 说着把一张全新的猪皮面具拿出来,粘在了祁狅脸上,并调整出适量的皱纹。 祁狅如释重负,终于不用再担心会露馅。 “鼎鼎看到我的脸了,不过她因为失忆并未认出我来。” 暗卫庚摸了摸胸口,“幸好幸好,那殿下是如何解释的?” 祁狅苦笑:“说为了躲避仇人追杀,不得已才这么做的。那丫头精明着呢,说要认我做义父,要我以后也帮她保守秘密。” 语气虽然有些无奈,脸上却堆满了宠溺的笑。 今晚这伤他没白挨! “公主查出刺客的身份吗?”他抓紧时间问。 暗卫庚道:“根据刺青图腾推测,应当是北萧人。” 北萧? 祁狅脸上充满了震惊,“南祁以往可没得罪过北萧,难不成……是因为当面我攻打西奚,没让他们分一杯羹,所以才怀恨在心?见阿湛才刚登基,交州局势不稳,便想趁虚而入。” 他冷冷勾唇:“简直痴心妄想!” 当即吩咐暗卫庚派人暗中查访,看朝中有哪位大臣暗地里与北萧来往。 交代完正事,祁狅马上催促暗卫庚离开。 暗卫庚前脚刚走,队伍就停了下来。 前方有车轮陷入雪地,奚娆下令全体人员就地休息。 她径直来到祁狅的马车前,二话不说直接挑开了门帘。 一双明亮锐利的眼睛,朝祁狅看了过来。 看到他此时已经摘掉了布头,露出了满是皱纹的脸后,微微松了口气。 祁狅屏气凝神,故作镇静。 “公主殿下可还安好?” 奚娆温和一笑:“这话该本主问你才对,幸亏这次有先生,否则鼎鼎就危险了,本主还要多谢你。” 祁狅立即摆了摆手,“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能保护郡主是老朽的荣幸。” 奚娆叮嘱他好生歇息便再没说什么,放下车帘,回到自己的马车上去了。 她自嘲地苦笑,觉得自己刚才的怀疑太过荒谬。 第182章 难道就这么算了? 天刚蒙蒙亮,众人终于在寒风中返回交州。 阿湛与刺客搏斗累得实在够呛,急需休息,奚娆便做主让他先在公主府歇息,等休息好了再起驾返回皇宫。 车架刚刚到达公主府门口,朱红色的大门便开了,荀毅领着府中的仆从迎出来,卸行李的卸行李,牵马的牵马,搀扶主子的搀扶主子。 他来到马车边上,主动伸手想要把昶儿和鼎鼎抱下马车。 昶儿和鼎鼎却不肯给他抱,宁可劳烦已经做了皇帝的阿湛。 阿湛淡漠地瞥他一眼,“你倒是殷勤,不过有朕在,用不着你。真要有心,就别在跟前碍眼。” 荀毅的心瞬时被这番话刺痛了。 面露委屈,神色惶恐地朝奚娆看来。 奚娆无奈,按住他伸过来的胳膊,“阿湛,他也是好心,你又何必与他计较?” 阿湛冷哼一声,牵着昶儿和鼎鼎走了。 荀毅见状愈发战战兢兢,垂着头,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奚娆迈过门槛。 却不知道在他们身后,还有一双“眼睛”如鹰隼般死死地盯着他。 祁狅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听到了,他无法独自下马车,只能等着哪位仆从注意到他。 为了距离奚娆近一点,自己奋力挪动到马车门口。 他身上还有伤,身体虚弱得很,“眼睁睁”看着奚娆维护、疼宠他人,却什么也不能做。 无形之中觉着自己仿佛是个怨妇,满心幽怨。 前行的奚娆忽然脚下一顿,回头对马车前的侍从喊道:“陈老为保护鼎鼎而受伤,此刻行动不便,你们仔细着些!” 侍从立即一拥而上,来到祁狅面前,满脸堆笑:“陈老小心,小的们先帮您把轮椅拿过来。” 祁狅被他们七手八脚的抬下马车,放到轮椅上。 他脸上显露出一丝笑模样,思绪则全然跟着奚娆飞走了。 她总算没有忘了自己。 一行人陆陆续续进屋,都是又冷又饿,不等奚娆吩咐,荀毅拍拍手,厨娘便马上端着温热的吃食进来了。 奚娆微微勾唇:“没想到静安如此贴心,竟然早早就做了准备。” 荀毅得到夸赞,面颊顿时升起一抹红晕。 “奴才晚上睡不着,担忧公主、小公子和小郡主的安危,索性早些起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只是没想到……普陀寺当真出了事,那北萧的刺客真是可恶!不知道皇上抓住他们了吗?” 祁狅瞬间面色一沉。 他侧目“看向”阿湛与奚娆,不信他们没有听出这话里的问题。 阿湛与奚娆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有吭声,端起面前的烙饼便啃。 奚娆低头喝了口热茶,慢条斯理的,“你怎么知道那是北萧的刺客?” 普陀寺着火这么大的事,能迅速传回交州她并不奇怪,但刺客来自于北萧,却只有当时与他们在一起的朝臣、卫队、金吾卫知道。 荀毅又是如何得知的? 见奚娆怀疑,荀毅的脸色倏然一变,眼底里闪过一丝心虚。 他急忙瞪大眼睛,无辜且茫然地眨了几下,“奴才不知啊,奴才刚刚只是说那群卑鄙的刺客,哎呀,原来竟是北萧人!” 奚娆愣了一愣。 照理,她不可能听错。 但见荀毅眼神清澈,满脸困惑,她又不确定了。 “那还不一定,我们抓了几个活口,等严刑拷打之后自然能够知晓。这一晚大家都累了,吃饱了就各自回房歇息,等睡好了再起来。” 她把视线从荀毅脸上转移到祁狅身上,“陈老先生可还撑得住?太医何在?要不让人帮您把吃食端到房中去吧。” 祁狅摇摇头,他情愿就在这里治伤,还能听见奚娆的声音。 “不必了,老朽还撑得住,这便请太医过来吧。” 太医很快被带了过来,看过祁狅的伤口,重新处理干净,撒上药粉并且包扎,又留下一个补足元气的方子。 奚娆吩咐下人去抓药,熬药的事则全权交予绿雪。 “绿雪心细,陈老只管放心,安心养伤,等好了再给他们上课。” 祁狅刚想张嘴表示感谢,荀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公主脸色不好,可是犯了头晕?奴才给您揉揉吧。” 奚娆确实有些头晕,因而并未拒绝:“行啊,让本主看看你的手艺。” 荀毅欢喜的走到她的身后,先把双手搓热,这才为奚娆轻轻地按揉起太阳穴。 祁狅半句话噎在嗓子眼,听得这动静,心里极不是滋味,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不就是个伺候人的玩意儿,他有什么可在意的? 暗暗在心底痛斥自己没出息。 不久三个孩子都吃饱了,打着哈欠往奚娆怀里钻,奚娆摆摆手让荀毅退下,抱起昶儿和鼎鼎回屋去了。 阿湛与祁狅打了个招呼,也走了。 祁狅周遭很快安静下来,他草草喝了一碗粥,便也回房睡觉,直到午时才醒来。 书童给他递上一杯热茶,“公主派人来说,如果先生醒了不妨去花厅一趟,她在与朝臣们议事,要是您有兴趣可以去旁听。” 既然奚娆发了话,他自然要去。 让书童推着自己来到花厅,尚未进门就听到里面嘈杂的议论声。 “北萧欺人太甚,我们自当回敬一二!” “怎么回敬?咱们也派刺客过去,刺杀北萧皇帝,还是点兵出征,大兵压境呐?” “南祁如今国库空虚,还没来得及充盈,实在不宜出兵啊,还请诸位三思。” “那虞大人您说该怎么办?要不是皇上武艺高强,说不定……难道就这么算了?这也太憋屈了!” 奚娆闭着双眼端坐在上位,久久没有说话。 祁狅不由得眉头紧皱。 这群草包,关键时刻连个像样的法子都想不出来,当真是废物! 奚娆有多么护短他是知道的,更何况阿湛是他们的孩子,遭到刺杀,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即便现在不能出兵讨伐北萧,也决不能哑巴吃黄连,吃下如此闷亏。 半晌,她幽幽睁开了眼。 “本主自然知道不宜出兵,但什么都不做,未免显得我们南祁太过窝囊!阿湛才刚登基,怎能毫无作为令人看轻?以本主所见,至少也该写一封信送去,痛斥北萧皇帝的恶行!” 朝臣们面面相觑。 “写信自然是比较稳妥的法子,但要怎么骂呢?” 骂轻了起不到威慑北萧的作用,骂重了又怕会激怒北萧皇帝,使其恼羞成怒,派兵宣战。 奚娆也觉得苦恼。 “你们一个个平素满腹经纶,现在让你们骂人反倒还不会了?北萧皇帝那个老匹夫,都这把年纪了还敢对南祁虎视眈眈,这口气你们难道能咽得下去?” 自然是咽不下去的。 可这骂人也是有讲究的,一时半会他们实在想不出来。 奚娆烦躁地揉了揉额角,“你们就坐在这里给本主想,写不出来今晚不准回家!” 文臣们纷纷交头接耳,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祁狅也在绞尽脑汁地想,心里倒是有了一个思路,却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若是骂得不痛快,还不能让北萧皇帝哑巴吃黄连,这封信就没有送去的意义了。 他悄然离开,写了一张纸条,让书童送到他指定的地方去。 第183章 痛骂北萧皇帝 一刻钟后,蒲老来到公主府。 他乐呵呵地走进浮萍轩,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 “看来公主对你还算器重,怎么样,有何事要求助于老夫啊?” 祁狅屏退书童,把奚娆的烦恼告诉了他。 蒲老摸了摸胡须,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公主意欲痛骂北萧皇帝,有胆量!不过我觉着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祁狅苦笑,“师父谬赞了,我方才写了一个开头,您可以看看。” 蒲老接过他手里的宣纸,扫了几眼便哈哈大笑:“不错不错,这不是写得很好嘛!不过还差点火候,骂得不够狠,来,老夫再给你添点柴!” 写完之后,给祁狅念了出来,可谓声情并茂,句句扎心。 祁狅禁不住大声叫好,“好!如此,定叫那北萧皇帝气得脸红脖子粗,还不能发作。”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蒲老只是稍作润色,添油加醋,便让这封信具有了极大的威力。 他当即就想要把蒲老向引荐给奚娆,但却被蒲老拒绝了。 “你才刚做了公主府的启蒙先生,就向她引荐别人,很容易引起她的怀疑。只要这次我的主意能帮得上你,公主对你另眼相待,我就算深藏功与名又有何妨?” “记住,咱们图谋的是将来,眼光必定要放得更长远些,我都这把年纪了,又怎会计较一时的得失。” 祁狅深受感动,“师父的话徒儿定当铭记在心。” 两人寒暄片刻,他便吩咐书童把蒲老悄悄送出府外。 祁狅思索再三,对蒲老加上的那几句话略作修改,将全文誊抄在另一张宣纸上,才再次来到花厅,把信递到奚娆面前。 奚娆看过之后,面露喜色,拍案叫好:“骂得好!陈老辛苦了,还请诸位大人看看这封信写得如何?” 她本来只是想给陈老一个旁听的机会,完全没想到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写出这样符合她心思的信来。 且语气语调皆模仿自阿湛,暗合他的脾气,阿湛看了必然也会拍手称赞。 想着,她立即命人把阿湛请了过来。 果不其然,阿湛对这封信十分满意,看过之后大笑不止。 虞大人和卢大人反复品味,一连说了好几个“妙”字。 阿湛激动地抓住祁狅的手:“陈老先生所写内容甚合朕意,就这么办吧!我亲自誊抄,盖上玺印,即刻派人送到北萧的驻军手里去!” 自从知道刺客的来历,他对北萧皇帝就恨得牙痒痒,可惜砍不到那老头,要是连骂都不能骂那可真要憋死了。 祁狅心中欣喜,偷偷回握了阿湛一下,在奚娆注意之前又赶紧把手收了回去。 送信人快马加鞭,把这封标记着南祁皇帝印信的信送往边境,北萧驻军将领收到后一头雾水,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南祁新皇登基,据说还是个十岁大的娃娃,他们都面带不屑,觉得好笑。 好奇这小皇帝能写出个什么玩意儿来。 北萧皇帝已年过六十,老态龙钟,每日精神不济,全靠磕丹药强行支撑着身体。 得知奚明湛给他送了一封信,也不由得好奇,想知道这小娃娃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命内侍拆开信封,因为担心有毒,还派人特意查验。 直到确认这信是绝对安全的,才被送到了北萧皇帝的手上。 他戴上老花镜,眯着眼睛看了起来。 哪知越看呼吸越是急促,脸颊一会儿青白交错,一会儿黑红变幻,最后怒不可遏地站了起来,一巴掌把信拍在桌案上。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如此羞辱朕,来人啊——” 然而话说一半,他的喉咙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整个人气得面红耳赤,又硬生生把火气也忍了回去。 下头的大臣们见状都面面相觑,抓耳挠腮,对这封信的内容愈发好奇。 直到北萧皇帝气得坐不住,甩袖而走,内侍才把这封信递给众位一观。 “北萧皇帝老儿亲启:朕年少登基,近日去寺庙里上香祈福,不料遇到一伙来历不明的刺客,个个身手了得、凶神恶臭,竟然悄摸在夜晚放火,行不轨恶行,给朕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朕和朝中重臣的性命都差点没了! 但朕年少英武,又有老天庇佑,率领众人迅速剿灭了刺客,毫发无伤,还顺便斩获了声望,让原本不服我的士族佩服得五体投地,心甘情愿俯首称臣,朝堂内外前所未有的团结,这可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呐! 那群刺客的主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不是可笑至极?未免您也遭此劫难,特来信一封聊作提醒。还望北萧皇帝老儿多活几年,等着朕长大才好!南祁,奚明湛。” 全篇没有一句对北萧的指责,却句句都在讽刺北萧皇帝阴险、愚蠢。 最后还故意提到了二人相差悬殊的年纪,可不是一刀扎在他们皇帝的心窝上,把他气疯了嘛! 偏偏他从头到尾没有点名刺客是北萧人,更没打算讨个公道,不过只是“友好”提醒了一番,这让皇帝如何发作? 不少大臣们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皇帝偷偷派刺客去刺杀南祁小皇帝。 若是成功了还好,结果却失败了还被人抓了个正着,这事儿闹的! 把他们北萧的脸都给丢尽了! 当即就有人叹气,沉着脸摇了摇头,对当今皇帝十分失望。 大家对此都心照不宣,他们这皇帝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与其总做些荒唐事,还不如把皇位让给太子殿下,早日颐养天年。 在嘈杂的议论声中,一位容貌隽秀的少年皇子始终不发一言,神色从容。 他就是刚回到北萧不久,先前一直流落在民间的六皇子萧赦。 他望着北萧皇帝离去的方向,悄悄牵起嘴角,转身看向红光满脸、志得意满的三十多岁的北萧太子萧豹。 “太子哥哥,父皇年事已高……今后朝堂之事还需兄长辛苦操持了。” 萧豹倨傲地仰起头,“那是当然,你小子乖顺些,待孤登基赏就你个闲散王爷做做,这辈子也算值了。” 萧赦立即弯腰拱手,一脸受宠若惊:“臣弟惶恐,什么都不懂,从今往后诸事都以太子哥哥马首是瞻。” “如此甚好!”萧豹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下朝就忙着召集幕僚,商讨如何劝说皇帝退位一事去了。 而萧赦乘坐马车回到六皇子府,把他唯一的心腹请了过来。 此人衣着朴素僧袍,头顶光洁,颜如美玉,正是原来在普陀寺挂单的佛子——称心。 第184章 到嘴的夫君飞了 萧赦刚抬眼朝他看去,还没说话,称心唇边便泛起一抹浅笑:“发生什么好事了?” 萧赦抑制不住眼底的笑意,低低笑出了声。 自从回到北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每天都活的如履薄冰,生怕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南祁新登基的小皇帝,给那个老不死的送了一封信,仗着年纪小骂的那叫一个痛快!” 说罢,他暗暗攥紧了茶杯,眼眸里闪过一丝杀气。 称心挑起眉梢,“哦,祁魁死了?继位的不应该是祁狅吗?” “非也!”萧赦兴奋地耸动眉毛,“师父你没有想到吧,祁狅死了,登基的是他和亡国公主奚娆所生的儿子奚明湛!” 听到“奚娆”两个字,称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诧。 “怎么会是她?” 萧赦面露不解,“师父为何觉得不可能,听说祁狅在西奚做质子时,就是奚娆的面首。却是没想到两人竟然动了真心,祁狅当年逃离西奚时,奚娆就怀了孩子,就是如今的南祁小皇帝奚明湛。” 称心嗤了一声,“这些消息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萧赦瞪圆了眼睛,“这件事南祁都传遍了!您不信,这话本里头写得可是一清二楚。” 他指了指桌上的两册话本。 称心翻开话本,看了几页,渐渐皱起眉头。 二皇子竟然是奚娆的亲生骨肉! 难怪她把一腔真心都用在了祁狅身上,不惜利用他,蒙骗他,原来竟是因为这个缘故。 直到西奚覆灭,也不曾想过要把真相告诉他,骗得他好苦! 称心胸腔猛然起伏,一股不可名状的怒火在身体里疯狂冲撞,噼啪燃烧。 “师父您怎么了?”萧赦见他脸色骤变,关切地问。 称心抬起手,“不关你的事,你只说今日朝堂上皇帝是不是又发火了?太子怎么说?” 萧赦勾起一抹冷笑:“太子哥哥自然是欣喜若狂,急着回去和幕僚商量大事去了。我看用不了多日,他就会对老东西下手。” “但他有勇无谋,是个酒囊饭袋,此事必不能成!”称心带萧赦回到北萧,教他伏低做小,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机会。 萧赦点点头,脸上一派天真模样,实则心思缜密,野心勃勃。 “可要动用我们在宫中的棋子,向老东西告密?” 称心想了想说:“暂时还不需要,等太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时,我们再动手。” 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接下来发生的事心照不宣。 萧赦蓦然叹了口气:“回来这么久,也不知道护国公主怎么样了……你说,到时候我做了北萧皇帝,真心求娶,她会答应么?” 称心静静地看着他,“你觉得有可能吗?到那时,北萧就该吞并南祁了。” “哈,哈哈。”萧赦干笑了两声,眸中的笑意瞬间化为苦涩:“师父何必把话说的这么明白,让我继续做美梦不好吗。” 称心神情冷冽,“青竹,我当年救你,可不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情种。你要报仇,我也要报仇,哪里有资格拥有情爱。” “再说,情爱那种无用的东西只会磨灭人的意志,成为你的软肋。” 萧赦苦涩莞尔:“也是,我记住了。师父不愧是去除了七情六欲的佛子,连一个小小的玩笑都不许我开。” “玩笑?但愿是吧。”称心起身离开。 脸上冰冷如雪,没有一丝感情。 …… 奚娆站在院子里,环顾了一圈,“黑妮呢?” 绿雪伸手给她披上狐裘,“昨日应当是她休沐的日子,这会儿也该回来了,公主寻她有事?” 奚娆点头,想问问黑妮,是否察觉到荀毅有何异样。 那日他见众人返回公主府,开口便提到北萧,虽然后来敷衍过去了,但奚娆仔细琢磨,仍然觉得有问题。 她把侍卫统领叫过来,问黑妮是否已回来当值。 侍卫统领纳闷地挠了下头:“早上就回来了,怎么,公主没瞧见她?” 奚娆有些惊讶,既然人回来了那就该在公主府里,当即让他们去找。 绿雪跺了跺脚埋怨道:“这个黑妮,怎么当值还躲起来了,真不让人省心。” 为了避开荀毅,奚娆今日下朝后一直待在后院不曾出去,昶儿和鼎鼎在浮萍轩跟着陈老先生念书,她刚好处理一些别的事情。 刚走过一片水榭,里面传来一阵呜呜声。 奚娆听这声音觉得耳熟,从旁边绕过去一看,竟然是黑妮蹲在假山前,对着一块石头抹眼泪。 “傻丫头,躲在这里作甚?昨日不是休沐么,可是家中出了事情?” 黑妮一听声音,急忙站了起来,用袖子抹干净泪水,转身行礼。 “对不起公主,属下不是故意擅离职守的,我这就回偏院去……” “哎,别急啊。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是不是家中出事了?”奚娆思来想去也只有她那个未婚夫能令他如此难过,于是大胆猜测:“可是你那未婚夫食言,要与你退婚?” 黑妮摇头,哭丧着脸,“本就是我一厢情愿,何来退婚一说。这次回去,其实我是想找他好好谈谈的,哪知道……他就这样撇下我走了。” 说着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奚娆顿时拧起眉头,“果然是个骗子!走,本主替你做主,上衙门告他去!” 黑妮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公主息怒,小的……不想告他,再说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又该如何告?唉,怪只怪我痴心妄想,不该强逼他与我成婚,这下可好,他一走了之,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呜呜呜……” 奚娆一看到她这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就有些上火。 “你哭什么哭?他跑了,下一个只会更好!” 哪知黑妮听到这话哭得更凶了:“再不会有男人比河郎长得更俊了,呜呜呜我到嘴的夫君呀,就这么飞了!” 奚娆无奈至极,“好了好了,实在不行,等过些日子我派人帮你找。你先别哭了,告诉我荀毅这些日子是否有异样或者接触过什么人?” 谈及正事,黑妮立马止住了哭声。 “荀公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没接触过陌生人。他除了喜欢去厨房,就是带着书童在花园里晃荡。” 奚娆眉头紧蹙,“那他的书童呢,这些日子可出过府?” “也没有啊,公主府里什么都有,他们也根本不需要出门买东西。”黑妮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那就奇怪了,莫非是她错怪荀毅了? 奚娆瞬间陷入迷茫,心想得找机会试探一二才能真正放心。 “你继续监视,不要松懈。” 第185章 像吃了蜜一样甜 奚娆和黑妮一起刚走出水榭,就被祁狅“看见”了。 鼎鼎和昶儿在屋子里闷了老半天,嚷嚷着想要出来转转,他自然没有不允的,便让书童推着他出来。 一行人从浮萍轩出来往花园走来,正好要经过水榭。 祁狅听见了两个人的步履声,起初还以为是绿雪,但仔细辨别后才察觉,另外一个女子应该是黑妮。 她跟着暗卫戌习武,天生力大无穷,所以步伐越来越接近于男子。 奚娆突然与他们打了个照面,尚未开口说话,鼎鼎先欢喜地叫了起来:“娘亲,你怎么也这儿?今天先生表扬我的大字写得有进步,答应我和昶儿出来堆雪人!” 交州的雪一直断断续续下个不停,但已临近尾声,再过些日子就该化雪,进入春天了。 再不抓紧时间玩雪,就没得玩了。 因此奚娆并未责怪他们,反而从旁边的假山上抓起一把雪,在手里捏成团,对着鼎鼎丢了过去。 “看招!” “啊哈哈娘亲偷袭!”鼎鼎咯咯笑着,一边躲避一边弯腰抓起地上的雪,没来得及捏成团就朝奚娆甩了过去。 奚娆故意没有躲,身上挨了那么一下。 鼎鼎顿时哈哈大笑,乐得直拍巴掌。 奚娆拧起眉头,又捏起一个雪球来,作势还击,鼎鼎呜哇乱叫着,赶紧叫上昶儿与她一起做雪球。 “快快,昶儿快点!我们做个更大的雪球,哎呀——娘亲坏,居然又偷袭我们!” 奚娆的笑声像春日的银铃那般落在祁狅的心上。 他许久没听过她如此畅快的笑了。 以前在华阳城时,他们也一同玩过雪,那时候他还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胜负心很强,一心要用雪球把奚娆打趴下,气得奚娆喊来四五个婢女帮她一起做雪球,最后追着他满院子打。 直到看到其它面首为了讨好奚娆,故意被她打,才明白自己的脑子有多不灵光。 回想起那时候的美好时光,祁狅不由得眉眼舒展,唇角不自觉上扬。 忽然,咚的一下,他脸上传来一阵冷意。 祁狅陡然愣住。 奚娆抱歉的声音立马从对面传来:“哎呀,陈老您没事吧?本主刚才不小心砸到你了……” 说着转脸看向鼎鼎,“你这小坏蛋,谁让你往陈老背后躲的!快给我出来,看球!” 哈哈,哈哈哈…… 院子里瞬间充满了高低起伏的笑声,环绕在他的身边。 祁狅恍惚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仍身处于东宫之中,从未娶过柳眠,而是从始至终只有奚娆一人。 她为自己生儿育女,他们举案齐眉、如胶似漆。 他笑得又傻又憨,褶皱成倍地增长,自己丝毫没有觉察。 还是昶儿心细,走过来拽起他的手:“先生,我给你擦擦脸,疼么?” 祁狅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又如何会感觉到疼。 他低下头,把脸凑到昶儿跟前,昶儿热乎乎的小手贴在他脸上,轻轻地帮他擦干净残留在脸颊上的雪花。 昶儿好奇地伸手多摸了几下,“咦,先生您的脸好软啊。” 祁狅这才想起来,他带着猪皮面具不应离孩子太近,支吾道:“呃,先生老了,这脸皮就变得越来越松了,比不得你们小孩子,脸蛋又滑又嫩。” 昶儿眨眨眼,急忙出声安慰:“先生不老,还可以活很多年。” “对对,昶儿说的对,我还有很多年可活呢!”此时的祁狅心里充满了希望。 如今他能陪伴在孩子身边,每日都过非常充实。 忽略掉不能与奚娆亲近的酸涩与惆怅,比起在东宫那些年孤独的日子,已经算是非常幸福了。 他应当知足。 打了一刻钟的雪仗,昶儿面露疲倦,奚娆觉察到后,立即抱着他回房。 鼎鼎虽然贪玩但也懂事得很,抓着昶儿的小手,问他是不是累坏了。 还顾及着祁狅,叮嘱书童赶紧把他送回浮萍轩。 回去的路上,祁狅还在回味方才的场景。 伸手摸了下被奚娆拿雪球砸中的脸颊,唇边泛着温柔的笑。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串轻轻的脚步声,踩在雪地上,距离他们并不太远。 祁狅按住书童的手,示意他不要出声,伏在他耳边用气声道:“别出声,看看是谁?” 书童探着头往那边看了许久,等那人走了才告诉祁狅:“是荀公子,他鬼鬼祟祟地往花厅去了,不知道是要干什么。” 祁狅本就厌恶他,因为北萧刺客一事,更对他心生怀疑。 “你悄悄跟上去,小心不要让他发现了,看看他到底去做什么,我就在这里等你。” 书童有些犹豫,但一想到他是小郡主的救命恩人,果断答应了下来。 祁狅把身上的皮袄裹得更严实了些,警惕聆听着周围的环境,在心里默念四书五经。 过了好一会儿,他全身都快冻僵了,书童终于回来了。 他推起轮椅,边走边低声凑到他耳边说:“奴才亲眼看到那荀公子蹲在花厅窗户底下偷听,里面有几位幕僚正在议事,像是在商量对付北萧的下一步计划。” 祁狅的神色瞬时严肃起来:“然后呢,他可有找人出门传信?” 书童挠了挠头,“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只看到他好像把什么东西塞到他书童手里,看他书童离开的方向,应该是去马房了。” 马房? 祁狅猛然抓住他的手:“你可认识荀公子的书童,关系如何?” “只是打过几次招呼,算不得相熟。” 祁狅立即从荷包里掏出一小撮银子递给他,“让厨娘给你割点猪头肉,拿去与那书童共享,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套话。” 他以为此事简单,奚娆派给他的书童理应懂得他的话外之音,哪知道他这小书童并无这种经验,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套什么话呢?”他接过银子,茫然地问。 祁狅这才意识到,他的书童不是暗卫,许多事都不懂,只好耐着性子教他,叮嘱了好几遍,才敢放他去办事。 夜里,书童总算是回来了,却愁眉苦脸,没带回来祁狅想要知道的消息。 祁狅叹了口气,让他回去睡觉,等到一更已过,才等来了暗卫戌。 “殿下恕罪,属下这两日被黑妮缠住了,她变着法儿地逼我交代您的下落,还大哭特哭,属下这才来晚了。” 祁狅神色微凝,“她还没有放弃?” 暗卫戌苦着脸道:“是啊,您说这事儿闹的,公主还派人来宅子上打听了,幸好我跑得快!看来得换个地方了,蒲老也需要一起转移。” “奚娆也知道了?”祁狅皱起眉头,“如此必须尽早斩断与黑妮的关系,你早做安排吧。” 暗卫戌惆怅地垂下头,“属下明白。” 他准备给黑妮留一笔钱,就说是河郎死后组织上给的抚恤银子,让她不要再等了。 第186章 她不信我 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但暗卫戌还真有点舍不得黑妮。 “黑妮对您情深义重,要知道您死了还不知道得多伤心呢,要不您给她留封遗书吧,话说得委婉点,叮嘱她一定要好好活着,不然属下担心她不相信。” 祁狅被他缠得没有办法,最后只能写了一封简短的“遗书”,让暗卫戌带走。 但接下来的日子黑妮一直在公主府当差,没有申请休沐,暗卫戌便找不到机会把信和银两交给她。 这天祁狅照例给鼎鼎、昶儿上完课,领着他们玩了会儿,书童着急忙慌地跑过来,凑到他耳边禀告:“先生,荀公子的书童刚才把一个木匣子交给了车夫李四,两人交头接耳的,鬼鬼祟祟的,看起来像是在密谋什么。” 这几日奚娆与幕僚正在商议防范北萧的计策。 荀毅终于安耐不住,开始行动了。 祁狅嘴角抿直,“你可知道那木匣子装着什么东西?” 书童犹豫了片刻,道:“好像是书画之类的玩意儿,但车夫哪里懂得欣赏书画,荀公子来自荀家,论身份何需笼络一个车夫,那把书画交给他做什么?必定是给别人的。” 祁狅点点头,觉得他说得有理。 此举确实非常可疑。 “鼎鼎,昶儿,咱们回去吧。我有事与公主商议,你们可知道她现在何处?” 鼎鼎自告奋勇:“先生稍等,我这就让大丫鬟去问。” 很快祁狅得知了奚娆的行踪,她这会儿居然在偏院陪着荀毅画画。 说得准确点,是奚娆坐在窗前看书,荀毅在一旁为她画像。 祁狅心中冷笑,这个不要脸的男狐狸精,花样真是一日比一日多。 “鼎鼎,这几日晚上,公主……有与你一同就寝吗?”他不好意思让书童去打听此等事,就只能旁敲侧击地问鼎鼎。 鼎鼎嘟了嘟嘴:“没有呀,我这几晚都是自己睡的,娘亲还夸我乖呢。” “那……昶儿呢?公主可有陪你一同就寝?”祁狅又转而看向昶儿。 昶儿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扑闪着,“没有呀,这几晚我也是自己睡的,娘亲很忙,昶儿不能让娘亲操心。” 既没有陪鼎鼎,也不曾陪昶儿,那就是…… 祁狅深吸一口气,心中的妒火快要控制不住。 但现在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他必须尽快揭穿荀毅的真面目,以免奚娆遭到伤害。 他不愿小孩子看到不该看的,便扯了个理由将他们支走,独自来到偏院。 到门口时还被荀毅的书童拦了一下,说此时不宜惊动公主,让他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祁狅如何忍得,高声断喝:“放肆!小小面首也敢摆出驸马的架子,就不怕耽误了公主的大事?” 那书童顿时面露错愕,期艾道:“先生方才也并未说有什么大事呀,我们公子只是在给公主画像……都没出来过,您怎么能冤枉人呢?” 祁狅见里面依然没有动静,声音更大了些:“老朽有要事要与公主商议,若不想你家公子担上一个任性妄为的罪名,就不要故意阻拦!” 正当那书童咬着嘴唇不知所措之时,奚娆偕同荀毅从屋内走了出来。 两人几乎并肩而行,连步履的节奏都是一样的。 祁狅暗暗攥紧了指尖,气血上涌,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 “这是怎么了?陈老先生,您有何事要与本主商议,竟然如此着急?”奚娆见他脸色深冷,神色也随之严肃起来。 祁狅缓了口气,“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老朽所言之事非常重要,不可让外人听到。” 奚娆侧目瞟了荀毅一眼,轻笑:“他是本主的面首,不是外人,先生尽管直言。” 哐! 祁狅犹如被凌空踢了一脚,心口疼得发麻。 她竟然不避讳荀毅。 祁狅虽然坐在轮椅上,呼吸声却渐渐急促。 “好好,既然公主都这么说了,那老朽也没什么好顾忌的。荀公子偷听您与幕僚议事,派书童给车夫李四传信,形迹可疑,目的不纯,老朽怀疑他是北萧的内应,恳请公主彻查!” 此话一出,荀毅的脸色瞬间煞白。 他惊慌的眼神,仿佛真的被祁狅说中了。 奚娆蹙起眉梢,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陈老您怕不是误会了吧,静安他姓荀,断然不会与北萧勾结的。” 祁狅被噎了一下,立时气结于心,她竟然不信自己。 “此事乃老朽书童亲眼所见,绝不会有假。即便公主因为荀氏的关系不愿怀疑他,也该找到老朽所说的证据,查一查吧!” 奚娆转脸看向荀毅。 “静安,陈老所言是真的吗?” 荀毅眼神颤抖,波光潋滟,脸上饱含着委屈,掀起棉袍就要跪下,“静安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 奚娆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他,“陈老既然这么说了,本主不能徇私,必须要把这件事查清楚。来人啊——把那名叫李四的车夫带过来,本主要亲自审问。” 听她如此吩咐,祁狅蓦然松了口气。 李四很快被带到偏院,跪在奚娆跟前。 “今日,荀公子的书童是否传信于你,要你与北萧探子联络?”奚娆开门见山地问。 李四顿时满脸惊骇,以头抢地:“公主饶命,荀公子的书童今日起确实来找过奴才,但那是为了……奴才可从不认识什么探子啊!” 奚娆扫了祁狅一眼,“陈老,你说的证据是何物?” 祁狅面对李四,声如洪钟:“李四,他可是交给你一个木匣子?那东西应该还在你身上,没来得及送出府外。” 李四错愕地张大了嘴,浑身哆嗦地看向荀毅,用眼神向他求助。 “是,是有一个木匣子,但那是……” 祁狅立即打断了他,“既然有,那就赶紧拿出来,让公主查验清楚。” 他笃定荀毅把写有消息的密信藏在画轴之中,哪知道拿出来一看,周遭一片寂静。 祁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猛然感觉到一阵心慌。 难道他判断错了? 奚娆看着宣纸上飘逸舒朗的雪景,不禁怔住。 “静安,这不是你上次画的,怎么……” 荀毅低垂眉眼,一边用力地擦拭眼角一边小声啜泣,却倔强地不发一言。 他那书童实在忍不住了,跪倒在地,哭诉道:“公主殿下明鉴!自从我家公子入公主府常做了面首之后,就常常遭受下人们的白眼。连冬日用的银丝炭都支取不到,只能烧公子自个儿带来的碳,近日实在是因为没有碳了公子才想卖画……” “闭嘴!多嘴的奴才,我让你说了吗?”荀毅一时委屈,急惶道:“公主别听他乱说,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要卖画的,只是因为,因为……没有银钱买朱砂了才……” 奚娆的声音里顿时夹杂了些许心疼:“谁敢克扣你的月例,好大的胆子!来人,把绿雪给我叫过来!” 第187章 原来被辜负是这般滋味 祁狅直愣愣地“望着”奚娆,没想到峰回路转,事情居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 “公主殿下,那个匣子里难道没有……” 奚娆的嗓音低沉而冷肃:“陈老,本主刚才把这匣子里里外外都查过了,并没有你口中所说的那种东西。” 怎会如此? 祁狅不信。 “也许是匣子里有夹层,也许消息藏在了画中,还请公主多找几位大人……” “陈老,够了。”奚娆的语气显得颇为无奈,却也非常笃定:“本主确定这只是一幅普通的雪景图,上面连半个字都没有,只有一方印章。难道他还能把消息藏在印章里不成?” 祁狅的脸色变得铁青,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看不见,为什么他看不见?! 要是他此刻能看见,就能知道到底是奚娆偏袒还是荀毅道高一丈。 荀毅适时地抽噎起来,让奚娆更加不忍继续质疑,反而只有温声安慰。 祁狅犹如置身于夹缝之中,进退两难。 他伸手扯了身后的书童一把,想要再次询问细节。 谁知那书童见状,急忙跪倒在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呐!奴才只是听从陈老先生的吩咐……才会跟踪荀公子的。” 祁狅的心重重咯噔一下。 关心则乱,他先前竟然没有考虑过这书童是不是会出卖他。 一时间掌心潮湿,连后背也冒出了冷汗。 “公主,老朽只是出于一番好意,发现荀公子鬼鬼祟祟在花厅外偷听,这才……” 他几欲解释,奚娆却再次打断了他。 “您不必说了,这件事就是一场误会,既然静安没有与北萧勾结,还请先生因为您的污蔑向他道歉。” 什么? 她竟然要自己给这个阴险的狐狸精道歉? 他宁愿相信他也不肯相信自己。 祁狅如遭雷击,喉头哽住,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一腔真心被辜负竟是这般苦涩的滋味。 曾经他多少次为了袒护柳眠而叱责奚娆,她当时也是如此难过,心如刀绞吗? 然而在“事实”面前,祁狅实在无力辩解。 他要么立刻低头道歉,要么继续固执己见,把好不容易在奚娆心中树立起来的形象毁于一旦。 祁狅心烦意乱,难以决断。 “算了,静安相信陈老先生是无心之失,不是有意要诬陷我的。只要公主愿意相信静安,静安就心满意足了。” 荀毅把眼角揉得通红,既可怜又妖娆。 又在此时故作大方,反衬出祁狅的小肚鸡肠、有眼无珠。 祁狅一口气堵在胸口,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能在公主府站稳脚跟,他什么不能做? 祁狅深吸一口气,磨了磨牙,俯首道:“这次是老朽误会,错怪了荀公子,还请荀公子不要介怀。” 荀毅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奴才只是一介面首,哪里能与先生相提并论呢。” 这话说的高明,奚娆当下就觉得很不舒服。 “什么奴才不奴才的,你虽然只是面首,但也是本主的枕边人,不必如此卑微。从今往后公主府上下要有谁敢对你不敬,本主绝不会姑息。” 荀毅脸上瞬时染上了喜色,偷偷扯动嘴角。 他早察觉到有人在监视自己,直到书童发现了陈老身边的书童在跟踪他,于是便定下今日这一计,不想陈老果然上钩。 不过一个启蒙先生,也想与他作对? 不多时,绿雪匆匆赶来,听闻偏院发生之事,面颊霎时一白。 “公主殿下赎罪,奴婢治下不严,让荀公子受委屈了,奴婢这就回去好好教训那几个不长眼的丫头!只是这银丝炭……要先紧着小郡主、小公子和公主用,所以……所剩不多。” 奚娆抬起眉梢,“那就赶紧去外头采买!怎么,这点银钱公主府还出不起吗?” 她可记得,并未把公主府所有的财物转移出去。 绿雪面露难色,压低了嗓音道:“公主您忘了,前些日子三皇子出殡还是咱们府里出的钱呢。” 奚娆语塞。 她顿时拧起眉头,牵起荀毅的手,“是本主的错,忘了还有这茬,那就把我屋里的那份银丝炭拿过来给静安用。” 荀毅慌忙摇头:“不不不,这怎么使得?除非……公主晚上在静安这里留宿,不然静安可万万不敢。” 不要脸,居然趁此机会邀请公主留宿。 祁狅气得两肋生疼,刚才她口中的“枕边人”三个字,更是刺得他的心如同筛子一般。 “咳咳,公主屋内有地龙,平日里应该用不上银丝炭,荀公子就不要客气了。再不然,把老朽的那点红罗炭让给你!” 奚娆微微一愣。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感觉陈老对荀毅充满了敌意。 这下轮到荀毅不吭声了。 他好不容易摆了陈老一道,却未捞到任何好处,如何能高兴得起来? “绿雪,去库房里找一块上好的金丝玉过来。”奚娆当着祁狅的面,摸了摸荀毅的脸,“看这小脸哭的,都要不好看了。不是喜欢画画么?本主请最好的玉雕师用金丝玉给你做个玉佩好不好?” 荀毅立时破涕为笑,抱着奚娆的胳膊撒起了娇。 祁狅被恶心坏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偏偏还不愿走,一直挨到绿雪拿来一整盒大小不一的金丝玉,任由荀毅挑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盒金丝玉原本是他东宫的玩意儿。 竟然拿他的“遗物”赏赐面首? 有了新欢,就彻底把他抛在了脑后! 这一下,祁狅的心比被人捅了一刀还疼。 他不怕奚娆恨自己,就怕奚娆真的已经彻彻底底忘了他。 “我就选这个吧,圆润可爱,正好大小也合适。”荀毅故意避开了最大的那块金丝玉,挑了一块不大不小的,更显得懂事乖巧。 奚娆笑着点了点头,“你喜欢就好。” 说罢,牵着他的手回去继续陪他作画,把祁狅一个人留在原地,孤零零好似腐朽的枯木。 祁狅身后的书童这才站了起来,揉了揉酸痛的膝盖。 “吓死我了,幸好公主殿下没有责怪我们,陈老,您以后可不能这样啦!” 祁狅重重地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够机灵的。” 书童悻悻地挠了下耳朵,“您别怪我多嘴,这荀公子毕竟是公主房里的人,随便吹句枕头风都够咱们受的,您只是个教学先生,何必非要多管闲事呢?” 祁狅紧抿着嘴唇,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我只是不想……她再受到伤害。” 第188章 又起风波 这天晚上,奚娆留宿偏院。 却是在催动蛊虫让荀毅产生幻觉,提前睡着后,起身在他的内室里翻找起来。 陈老与荀毅并无过节,初到公主府就怀疑上了荀毅,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荀毅身上确实有秘密。 但陈老性情耿直,没有选择暗中告密却是当众揭穿,结果却被荀毅反咬一口。 奚娆再次拿起那幅字画反复查看,依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至于那个木匣子,也根本没有夹层。 要么荀毅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故意卖出一个破绽,故意将计就计坑想要陈老一把。 要么就是他传讯的手段高明到连她也察觉不出。 奚娆眉头紧锁,悄悄吹动舌头下面的暗哨,把青青召了出来,让它在屋内游走寻找异样。 青青直奔爬上桌案,停在一方砚台上面就盘起了身子,不动了。 砚台? 奚娆伸手拿了起来,仔细摸索,终于让她发现了线索。 这砚台与普通的砚台不同,有上下两层,上层是用来磨墨用的,下层则有一个浅浅的凹槽,刚好能够藏下几张信笺。 但此时里面空空如也。 他定然是把消息传出去了,但却不是陈老发现的这次。 奚娆揉了揉眉心,心道小鬼难缠,她亲自出马居然还是没有找到证据。 视线转移,她的目光顺势落在桌面的宣纸上,隐约发现了几处墨水渗透纸背所留下的痕迹,应当是他在写字时没留意底下还垫着一张纸。 她拿起这张宣纸凑到烛火跟前,约莫能看到几个字的轮廓,但奇怪的是,荀毅所写的字并非南祁人惯用的字体,也不是其它三国的字体。 奚娆满脸疑惑。 莫非这是荀毅自己发明的暗号? 奚娆烦躁地瞥了床上酣睡的少年一眼,很想一刀直接把他结果了,一了百了,却又担心斩断了这条线索,挖不出那个幕后黑手。 算了,暂且再留他些日子。 奚娆披上狐裘,走到窗前敲了两长一短三声,窗户应声而开,露出冷墨雨那张戏谑的脸蛋。 “哟,忙完了?” 奚娆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爬出窗户,由着她揽住自己的腰,飞出偏院,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她刚进屋就给自己倒了杯热茶,一饮而尽。 “那小子会不会伺候人,连杯热茶都没给你喝?”冷墨雨刻意打趣道。 奚娆叹了口气,“他当然伺候了,但我没敢喝,天知道他会不会又在茶里给我下药?对了,国师找你何急事,是不是仇池出什么事了?” 冷墨雨的表情忽而凝重起来,“只是传讯让我去仇池与南祁接壤的边境看看,但我却并未发现什么异样。不过有件事我必须提醒你,那里有东虞人出现。” 奚娆眸色一惊,但又很快冷静下来。 “南祁和东虞有贸易往来,所以近些年边境常有东虞人出现,这并不奇怪。” 冷墨雨用食指和大拇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原来如此,但他们的数量未免多了些,而且就算商队要聘请保镖,也不至于个个都佩刀吧。” 听到这话,奚娆面色骤变,“你看到的不是商队。” 冷墨雨沉着脸点头:“就是因为不像商队,我才多留意了两日,他们在仇池与南祁的边境活动,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奚娆立刻写了一封信,交给侍卫,让他即刻进宫交到阿湛手上。 “北萧才刚刚派人来刺杀阿湛,现在东虞竟然也蠢蠢欲动了。好哇,都想趁着阿湛羽翼未丰图谋不轨!” 一想到南祁的边防,奚娆更加忧心忡忡。 不由得埋怨起祁狅来。 “要是他没死就好了,至少可以领兵出征,把这群龇牙咧嘴的野狼驱逐出边境!” 冷墨雨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 “祁狅没了,难道南祁的军队就成了一盘散沙?我看不至于,阿湛在普陀寺小露了一手,已初立威严,只要他发话,应当会有将领自愿出征。” “只是这消息决不能让北萧知道,否则以北萧皇帝的性格,一定会趁火打劫!到那时南祁腹背受敌,麻烦就大了。” 而且仇池与南祁接壤的那一部分地段也会受到波及。 这是冷墨雨和奚娆都不愿意看到的。 奚娆惆怅的在房里踱步,想要先下手为强,派兵暗中把这群东虞人给消灭掉。 这个时辰阿湛已经睡了,直到翌日卯时醒来才得知消息。 他火速命人宣辅政大臣与护国公主进宫,想要在早朝前就把此事决断了。 过去祁狅在时,如何派兵遣将都是他拿主意,如今他不在了,虞大人和卢大人各执己见,迟迟不能统一意见。 阿湛只知表面,不知内里,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突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陈老的面孔。 “不如问问陈老先生呢?他能写出痛骂北萧皇帝的信,可见足智多谋,说不定这次也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虞大人和卢大人对视一眼,不明白皇上说的是谁。 奚娆也随之点头,“那就试试吧,拿我的身份令牌,去公主府召他进宫议事。” 祁狅刚起床不久正在洗漱,就被内侍宣进了宫。 想到奚娆这么早或许没吃东西,他故意慢了一步,让书童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把馒头和包子各拿了几个,用油纸抱着,揣在怀中捂着,直到来到承乾宫也还是热乎的。 重新回到这个熟悉的地方,祁狅霎时间百感交集。 听到虞公公的声音,神情更是复杂。 他不清楚阿湛和奚娆为什么会传召他,但肯定是为了极其重要的事,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面色严肃地来到殿中。 阿湛毫不啰嗦,开门见山把事情说了出来,“陈老先生觉得眼下该当如何?这群东虞人,到底能不能动?” 他年纪轻,经验少,又不曾领兵打仗,最怕的就是决策上的错误。 祁狅眉头紧蹙,“而今驻守在那一带的是……胡三炮胡将军,他的作战经验丰富,最擅长小范围的奇袭,皇上只管把这件事交给他,不必太过忧心。” 虞大人立时插嘴道:“我们当然知道现在驻守在那里的是胡将军,但先生可知胡将军是三皇子祁狅的得力部下?自从三皇子去世,他大受打击,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迟迟没有上表恭贺新皇登基,万一他……后果不堪设想啊!” 那家伙,竟然没有上表恭贺新皇登基? 祁狅想到胡三炮一根筋的牛脾气,不由得心中一叹。 当初胡三炮只是边境一个放羊的青年,因为得到他的赏识,才会参军慢慢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将领,对他确实忠心耿耿。 他以前就常说,自己效忠的是太子而非皇帝,真要犟起来,说不能真能干出抗旨不尊的事情。 但这件事说起来也好解决,只要他看到自己的信物,知道他还没死,就不会违逆。 可这信物一旦拿出来,就等同于自爆身份,他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第189章 怎么可能还念着他? 见祁狅陷入沉默一言不发,奚娆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太为难人。 哪里是他一个老儒生能够解决的。 “陈老不必为难,这件事确实麻烦,说到底都是羌人惹出来的祸,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祁狅一边沉着脸思索,一边从怀里掏出包子馒头,伸手递到半空中:“公主用早饭了吗?老朽……从府里带了一些。” 然而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宫中什么没有,他何必上赶着献这份殷勤? 奚娆愣了一愣,接过他手中的包子,“陈老有心了,本主确实还没有用早饭,眼下正是饥肠辘辘。” 阿湛当即错愕地看了她一眼,刚才他可是问过娘亲,她亲口说不饿的。 祁狅脸上瞬时浮现出笑容,等奚娆吃的差不多了,才道:“老朽不是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公主与皇上愿不愿意。” “什么办法?!”阿湛和奚娆异口同声道。 “既然胡三炮对祁狅忠心耿耿,那么只要你们能找到一件……他曾经的贴身之物或印信,告诉他太子临死前把江山托付给了公主,且阿湛的确是太子亲生骨肉,此事自当迎刃而解。” 奚娆怔住。 阿湛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他的遗物?他……死的那样突然,发丧也极仓促,怕是什么东西都没能留下吧。要证明我是他的亲生骨肉倒很简单,只要胡将军看到朕这张脸就成了。” 可他不能宣胡三炮进宫。 一旦东虞人知道他离开,恐怕立马就会展开行动。 奚娆的表情忽而变得有些怪异,“派人去东宫找找吧,说不定祁狅留下了什么东西。只是那东西需得是胡将军见过的,否则无法令他采信。” 祁狅点头:“确实如此。” 他的计划便是趁着金吾卫去东宫找东西的机会,让暗卫戌把他的匕首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让他们找到。 胡三炮曾送过他一只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在他离开东宫时也一并带走了。 虽说下葬时烧掉了他不少贴身之物,但这件东西连同太子印信一直被暗卫庚好好保存着。 只要胡三炮看到这只匕首,应当就足以相信阿湛的话。 哪知道奚娆吩咐金吾卫之后,悄悄把阿湛拉到旁边,摊开手掌,露出掌心里的一颗纽扣。 阿湛惊讶地瞪圆了眼,“这是什么?” 奚娆支吾了半晌,解释道:“这是……我在普陀寺捡到的,是从祁狅身上掉下来的。贝壳所做,熟悉祁狅的人应当知道,他特别喜欢这种纽扣。” 但阿湛不解的是另外一件事:“您怎么……还把它随身携带?他都……唉,算了,这东西虽然也是他的贴身之物,但太私密了,让别人看到了会怎么想,我不同意!” 他们说话的声音虽然很小,但祁狅却全都听到了。 他的心尖止不住地颤抖,简直又惊又喜,不敢相信奚娆不仅发现了他的纽扣,居然还一直保存着,甚至于随身携带。 如此说来,她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普陀寺的秘密? 祁狅克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期望奚娆下一句就告诉阿湛,给昶儿换血的人其实是他。 希望奚娆亲口说已经原谅了他。 然而奚娆的语气平静得好像冬日的湖水:“不过凑巧我的衣裳掉了一颗纽扣,这颗刚好合适罢了。我怎么可能还念着他?早忘了。” 刺啦一声! 刚刚还沉浸在欢喜之中的祁狅,这一瞬心脏又被撕裂了。 “那就好,这东西您还是收起来吧,我觉着金吾卫肯定能在东宫找到信物。”听她这么说,阿湛重重地松了口气。 他人小鬼大,自从登基之后要操心的事成倍增加,最担心的还是奚娆,既怕她召驸马又怕她不召,更怕她忘不了祁狅。 内心矛盾又纠结,操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孩子的心。 却不知道因为这段对话,把祁狅的心捅了个对穿。 而他因为太过于失魂落魄,没有觉察出奚娆在安抚过阿湛后,把纽扣紧紧地握在手里,半天没有动弹。 “对不起殿下,老朽想去如厕,还请哪位公公……” 为了给暗卫戌通风报信,祁狅必须找个理由离开一会儿。 虞公公看到他就仿佛看到风中残烛的自己,亲自推他去了净房,还好心的问他要不要帮忙。 祁狅尴尬的直摆手。 趁此机会,他赶紧用呼哨声通知暗卫,但来的不是暗卫戌,而是暗卫辛。 不管是谁,回头能通知到他就行。 一个时辰后,去东宫找东西的金吾卫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只华丽的匕首,正是胡三炮送给祁狅的那只。 阿湛立即提笔写信,在祁狅的指点下,先姿态诚恳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世,又把祁狅的死因详细地写清楚,最后才提出要求。 “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祁狅深知胡三炮的为人,现在还不是告诉他自己仍活着的时候。 等他解决掉边境危机,什么时候被宣召入宫,他什么时候再想办法与他相见。 “今日真是辛苦各位了,马上就是早朝,陈老不如就先留在偏殿休息,等早朝后,本主与你一同返回公主府。” 奚娆走到祁狅身边,亲手递给他一盏热茶。 但遗憾的是,这次祁狅没有碰到她的手指,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仿佛一只得不到主人宠爱的猎犬。 凭什么荀毅能侍寝,他却只能卑微地等候奚娆偶尔的垂怜? 祁狅心如火烧,却不得不强忍着妒意,把苦水拼命地往肚子里咽。 但今日他总算又做了一件大事,奚娆昨日对他的芥蒂,此刻应当完全消除了。 祁狅瞬间又找回了一些自信,只要自己有用,奚娆就绝不会忽略自己。 等到时机成熟,他的双腿再好些,他就把真相先告诉鼎鼎,再是昶儿,小心布局,徐徐图之。 终有一日能重新获得奚娆的感情。 只是现在这个身份还是不便了些,早知道他也做个面首…… “咳,咳咳。”祁狅被自己荒唐的念头吓到了,转瞬又觉得万分凄凉。 就他这副样子还想做面首?能满足得了她吗? 祁狅的手指头死死地抠进大腿,逼迫自己不要再想。 想得越细,他的心就越疼。 回公主府的路上,奚娆与他同乘一辆马车,祁狅紧张地几乎贴在车壁上,唯恐自己一时忍不住而失态。 奚娆却是待他亲切,亲手为他沏茶,还嘘寒问暖,关心他的身体。 “对了,先生是如何对胡三炮胡将军如此熟悉的?可是曾经去过边境游历?” 祁狅刚感觉到一丝暖意,心又凉了半截。 原来她对自己这么好,只是为了试探,她依然对自己还抱有怀疑。 “老朽何止去边境游历过,还曾与胡将军坐在一起面对面吃过酒。” 祁狅声音低沉,仿佛在竭力压抑着什么。 第190章 心惊胆战 自从遭受过祁狅的怀疑与凌辱,奚娆很难再相信什么人。 哪怕陈老并未表露出什么可疑的迹象,她也本能地留着三分防备。 “原来您与胡将军还有如此渊源?何不修书一封,与阿湛的信以及那匕首一同送去?”奚娆唇边带笑。 祁狅看不到她此刻是何表情,却从声音里听出了她的深意。 “不过一面之缘,并无什么交情,还是算了吧。”祁狅心中苦闷,声音变得愈发低哑。 奚娆没有追问。 而是话题一转,问了个令他措手不及的问题:“陈老为何那么讨厌荀毅?因为他自甘堕落,甘愿做本主的面首吗?” 祁狅愣了一下。 “非也。老朽只是觉得,公主值得更好的男人。若是真心喜欢,理应召为驸马。但倘若不是,还不如清清静静一个人,也免得落得个不好的名声。” 这是他的真心话。 奚娆眉心一跳,摇头勾起嘴角:“陈老崇尚礼教,自然是看不起本主此等行径,但本主身处高位有时也难免会感到烦闷、寂寞,荀毅虽不是良配,却能为本主排解寂寞,这便是他的用处。至于旁的……陈老无需担心。” 祁狅心生讶异,她这是在与他解释吗? “老朽只是忧心公主……” 不等他把话说完,马车嘎吱一声停靠在公主府前。 奚娆很快下了马车,没有听见他含糊在嗓子里的后半句话。 祁狅叹了口气,回到浮萍轩,没歇息一会儿又要给鼎鼎和昶儿上课了。 带孩子本是消耗精力的事情,一直忙碌到傍晚,他才得着空闲,静下心来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荀毅他是必须要除掉的,但之前暗杀没有成功,如今他身在公主府,显然不能让暗卫戌再次下手。 那么,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祁狅生性磊落,向来只喜用阳谋,背地里使阴招这种事实在做不来,刺杀就顶了天了。 绞尽脑汁,也没憋出一个像样的阴谋。 正是烦躁不堪时,黑妮突然上门,还特意支走了他那书童。 祁狅紧张地冒起冷汗,努力地回忆这些天是不是露出了什么马脚,被她发现了。 万一她真是发现了自己的身份,想要逼他履行诺言,他该怎么解释? 祁狅心慌意乱,双手不自觉捏起拳头。 冷不丁听见黑妮起身朝自己走来,气息越来越近,吓得屏住了呼吸。 黑妮凑到他耳边,压低嗓音道:“公主让我转告您,荀毅的事她心里有数,还请您稍安勿躁,这段时间不要轻举妄动。” 什么? 祁狅提到嗓子眼的心瞬时卡在了那里。 “哦,好好,老朽明白了。” 黑妮又说:“公主说她知道您是一番好意,想要提醒她提防枕边人。其实她在纳荀毅做面首之前就觉察到了端倪,但为了不打草惊蛇引出他身后之人,才故意遂了他的意,将计就计。” 原来是这样吗? 祁狅内心狂喜,头顶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语调轻快起来。 “公主深谋远虑,是老朽冲动了,没有打乱公主的计划吧?” “没有没有,公主还没准备收网呢。”黑妮拍了拍祁狅的肩膀,“陈老只管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以后离荀毅远一点就好。” 祁狅的身子霎时一僵,僵硬地点了点头。 “请公主放心,老朽知道该怎么做了。” 黑妮把话带到,乐呵呵地走了,完全没有认出来祁狅就是河郎。 祁狅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也不知道暗卫戌到底有没有把事情办妥,黑妮一日还惦记着河郎,他就一日心惊胆战。 既然奚娆对荀毅早有提防,他心里舒服多了。 依奚娆所说,不再去关注荀毅的一举一动,只管做好他自己的事,抓紧时间与鼎鼎和昶儿培养感情。 不仅教他们为人处世的道理,还教他们天文地理,让他们认识西奚和南祁的国土。 甚至抽空为阿湛画了一幅江山图,把整个南祁的军事要地都标注在了上面,方便他更加深入地学习军事常识。 若不是东宫的书房先前被烧,他在出征时沿途描摹的那些地图,也能派上用场。 阿湛好学,他便想把自己会的一股脑儿都教给他。 一连数日阿湛总是召他进宫,向他请教南祁各郡的风土人情。 越是接触,越是觉得陈老见多识广,不是理论派,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实干派。 “听说绵州还有很多像您这样的大儒,不知道可否请他们也来交州,为朕效力?” 阿湛与奚娆商议过,这几年要想方设法发掘人才。 不论是士族、寒门还是庶民,只要是真正有才华的人,都可以破格提拔。 因为他们接下来就要准备实施十大治国良策,需要踏踏实实干实事的官员,而这些人必需要了解百姓疾苦。 祁狅听到他这么问,很是吃了一惊。 心中既欣慰又骄傲,当即拱手应道:“老朽愿意马上修书一封,邀请他们来交州为皇上分忧。只是他们均年事已高,怕是……” “无妨,即便只是过来讲讲课,给朕出出主意也是好的。”阿湛不希望自己成为奚甫和祁魁那样的人,奉承的话他也喜欢听,但难听的话他也应该听。 决不能因为做了皇帝,就重用那些谄媚的小人,而排斥那些敢说实话的忠臣。 眼下士族出身的大臣对他改变了策略,惯常阿谀奉承,使他分不清好坏,所以从民间找一批大儒过来,对他更为有利。 边境遥远,胡三炮那边不可能这么快就有回信,祁狅自然也乐得多找些事做。 既然阿湛开了金口,他便光明正大地举荐了蒲老先生。 得知自己即将面圣,蒲老高兴得手舞足蹈,连夜誊抄自己囤积了几十年的治国策,决定赠与阿湛。 他拿出自己压箱底的本事,给阿湛讲了一节《论语》,声情并茂、生动鲜活,让阿湛当场就拍板封其为太傅,留在宫中,每天给他讲课。 蒲老喜极而泣,跪谢隆恩。 如此距离他与祁狅宏伟目标又迈近了一大步。 祁狅在朝中也算有了自己人。 他兴奋地回到公主府,急切地想要见到奚娆,与她分享自己的喜悦,不料刚下马车就被两名侍从给拦住了。 “陈老先生,公主请您去偏院一趟。” 祁狅听他们语气不善,心当即往下一沉,这又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191章 这个动作她太眼熟了! 祁狅好不容易明朗的心情瞬间阴云密布。 他忐忑不安地被书童推进偏院,还没听到奚娆的声音,就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冲着他而来。 “陈老——您为什么要害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可从未对您不敬!” 荀毅的书童义愤填膺地跑过来,红着脸指着祁狅叫嚷。 祁狅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刚要开口询问,他身后的书童走过去挡在他的面前。 “你瞎胡说什么?陈先生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理会你家公子,他一个面首,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还有公主的宠爱,谁能害得了他?” “你们怕不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不敢报复,就故意把罪过推到陈老身上吧!” 荀毅的书童气得撸起袖子,“放屁!我家公子是何等人物,风光霁月翩翩公子,如何会冤枉人?他之所以会中毒,就是因为你家先生!” 中毒? 祁狅面色一沉。 他可不会用这种下三烂的法子。 两书童互不让步,当着他的面直接对骂起来,很快就面红耳赤,扭打到一块。 祁狅烦躁地皱起眉头:“够了!别吵了,到底发生了何事,总该说清楚才是。而且公主殿下还在呢,你们这样像什么话?” 听到他的呵斥,书童俩才停下手。 奚娆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陈老可是来了?进来吧。”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阴冷,尽管祁狅已经知道她对荀毅有所防备,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老朽来了,听闻荀公子中了毒,可请了太医?” 奚娆正坐在床边,给面色苍白的荀毅把脉。 荀毅今日上了七八趟的茅厕,刚刚还吐了,打起了摆子,偏院的侍卫怕他是中了毒,急忙去后院禀告。 从脉象上来看,并非中毒,倒有点像疟疾。 加上他体内有奚娆培育的蛊虫,其实并无大碍,只是症状看着稍稍有些严重罢了。 麻烦的是,他的书童说,荀毅是吃了厨房送来的红豆粥之后才这样的。 而那锅红豆粥,似乎被祁狅碰过。 “老朽今日并未去过厨房。”这样的栽赃陷害未免太拙劣了,祁狅心想。 荀毅的书童满脸愤然,急道:“那厨娘说了,那锅红豆粥明明是先送去了您的房中,您胃口不好没有吃,这才端回来重新热了一遍,又给了我家公子!思来想去,整个公主府只有您与我家公子有过龃龉,不是您还能有谁?” 祁狅不悦地挑起眉梢,“笑话,老朽行事一向光明磊落,上次之事既已解释清楚,我便没有再为难你家公子。更何况这种手段,老朽根本不屑采用!” “您说不是就不是,有本事拿出证据来啊?”荀毅这书童神色极为笃定,仿佛亲眼看到了一般。 祁狅冷哼,“红豆粥经过数人之手,岂非每一个都有嫌疑?你们审问过那位厨娘了么?” 奚娆抬眸看了过来,“本主命人审问过,她否认了。她虽然对静安不敬,但论恩怨确实是没有的。” “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祁狅愕然,心口发寒。 难道她也觉得是自己干的? 奚娆没有回答,而是轻轻给荀毅掖好被角,走到桌案边,提笔写了一个方子,交到绿雪手中。 “你亲自去抓药,速去速回。” “是。”绿雪拿起方子便急匆匆地离开。 路过祁狅身边的书童时,蓦然叹了口气。 祁狅听得一清二楚,越发心中不安,下意识攥紧了膝盖上的毛毯。 “陈老,您看不见东西,要给任何人下药都不容易,所以本主不认为这件事是您所为。但静安喝的这碗红豆粥里确实有令人腹泻之物,而那味药材,浮萍轩里存放了不少。” 这不可能! “我,我从未在屋里……”祁狅突然语塞,陡然陷入沉默。 因为他要治疗双腿,入住公主府时就往包袱里放了几个药包,用来每晚泡脚,舒经活络。 可那些药材都是暗卫戌托人去采买的,具体是哪些药材,他并不清楚。 暗卫戌不会如此托大,而其他人没有接触的可能。 唯一有可能动手脚的,就只有他身边的书童。 祁狅顿时抬起手,抓住书童的胳膊:“是你!老朽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害我?” “不不,不是奴才!陈老您不要胡说,再说了,奴才和荀公子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见书童狡辩,祁狅愈发生气:“当然是为了栽赃陷害!哦——我明白了,荀毅到底用什么买通了你?你竟敢在公主眼皮子底下玩这种把戏。” 那书童急忙委屈地跪了下来,“没有,奴才没有啊,还请公主明鉴!奴才可是殿下亲自挑选出来,送到浮萍轩的,如何会做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 祁狅咬牙切齿恼怒至极,急于想要澄清自己,结果一下子用力过猛,差点拧断了书童的胳膊。 “啊啊啊,痛啊!” 奚娆眯起眼睛,面沉如水,“陈老,您急什么?如果不是您指使他做的,本主自当还您一个公道。只是现在,要麻烦您换个住所,以后厨房也独立出来,避免类似的事情再次出现。” 祁狅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公主不相信我?” 奚娆揉了揉额角,“本主不会冤枉任何一个人,但眼下也没有证据能证明不是您做的,所以……” 祁狅大失所望。 奚娆如此明显的维护,当真有在提防荀毅吗? 有没有可能黑妮说的那番话,只是她为了安抚自己才故意说的假话。 祁狅的心潮湿得像在海水里泡过。 他不是受不得委屈,却不甘总因为这种腌臜小事与奚娆生出嫌隙。 顿时就有些心灰意懒,打起了退堂鼓,怀疑起自己当初的决定。 也许远离奚娆,才是真正对两个人都好。 但祁狅又实在舍不得,霎时茫然无措,呆滞在原地。 他无比唾弃如今的自己,优柔寡断的不像个男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东山再起?! 心烦意乱之际,不自觉地曲起大拇指,一下又一下地把食指往下按,关节发出咔咔的声响。 奚娆骤然一惊,循着声音看了过去。 这个动作她太眼熟了! 每当幼安因为什么事焦虑烦闷,不得已压抑情绪时,就会不受控制地这样做。 为什么陈老也有这种习惯? 她的心脏倏然狂跳,大脑白茫茫的一片。 刚想走过去再看得更清楚些,荀毅从床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疼,好疼……我的肚子好疼。” “公主,您快看看公子吧,他这是怎么了?”他那书童焦急地对她喊。 奚娆咬了咬牙,只能暂时按捺下怀疑,转身回到床边。 第192章 下饵 祁狅立即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自己镇定,不要继续乱想。 他应当相信奚娆,相信她不会迷失心智。 同时也得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更不能总处于这样被动的处境,任由荀毅挑衅自己。 等奚娆安抚好荀毅,他主动转动轮椅上前。 “公主说得有理,老朽愿意换个住处,把厨房独立出来,离荀公子远一点。但这个书童老朽实在是不敢再用了,还请公主另选一位年长的婢女过来伺候。” 奚娆松了口气。 “好,先生尽管放心,我定当仔细挑选。” 年长的婢女公主府并不多,倒是前些日子因为东宫凋敝,她把祁狅原先庄子上的奴隶买了一些过来,其中有些中年妇人,手脚麻利人也老实,适合伺候陈老。 祁狅点点头,果断调转方向往门外走。 即使奚娆照顾荀毅只是做戏,他也觉得难以忍受。 原先奚娆在东宫当差时是如何忍过来的呢? 祁狅思及过去,心又如针扎般疼了起来。 如果这真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他认了,只愿惩罚的时间能短一点,让他早日站起来,以更合适的身份回到奚娆身边。 他旁敲侧击地把这件事告诉了鼎鼎,表露出想要住得离她近一点的想法。 鼎鼎眼珠子一转,吩咐大丫鬟去收拾自己院子附近的小暖阁。 那儿地方虽小,但胜在冬暖夏凉,正合适让老人家住。 而且距离水榭很近,离昶儿的屋子也只有一炷香的脚程,平日里给他们上课更方便。 “不过那个荀毅真的好讨厌哦,我和昶儿也不喜欢他,真不知道娘亲为什么要把他留在公主府。”鼎鼎噘着小嘴,气鼓鼓地埋怨。 昶儿趴在桌子上和祁狅下棋,白嫩的手指捏着一颗黑子,认真地皱着眉,“我相信先生,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那个荀毅公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有点怪怪的。” “是吧,阿湛哥哥也不喜欢他!”鼎鼎眨了眨眼,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要不我们去捉弄他一下,让青青去吓唬吓唬他?” 昶儿迟疑了一会儿,把手里的黑子放在棋盘上,“不好吧,娘亲会发现的。” “哎呀你怕什么,就说是我操纵青青时不小心失手了,难道娘亲还会因为这个责备我?” 鼎鼎仗着奚娆疼他们,颇有些肆无忌惮。 祁狅刚才确实有借助他们去打压荀毅的想法,但这会儿又有些后悔,真要闯出祸来,奚娆说不定还真会罚他们。 不是因为她有多么偏袒荀毅,而是因为她重视孩子们的品行。 “可别,那荀毅公子好歹是个大男人,万一发现青青砸死了它,公主该伤心了。” “哎呀那可怎么办?”鼎鼎双手托腮支在桌子上,突然灵光一现,把她怀里的瓷罐拿了出来,“我差点把它给忘了!” 荀毅怕蜘蛛,上次他们都见识过了,要是他晚上睡觉时发现床上有蜘蛛,指不定会吓成什么样。 她偷偷地与昶儿使了个眼色,这次却并未把自己的小心思告诉祁狅。 祁狅只听得见声音,看不到她的动作,还以为她在和昶儿说别的什么事,便没再留意。 哪知道当天晚上,荀毅就惊慌失措地从偏院跑了出来,染上了风寒。 腹泻加上风寒,可谓雪上加霜。 而且他说什么都不肯再回偏院,说那里有蜘蛛,奚娆无法,只得允许他到她的寝宫睡几天。 消息一传开,祁狅沉默地捏碎了一只茶杯,神色深冷。 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 哪有提防一个人提防得越来越近的? 奚娆,你真的没有对他动心吗? 祁狅忍无可忍,转动轮椅就要往寝宫去,不管想什么法子,这次一定要想办法除掉荀毅。 可奚娆的寝宫他进不去,侍卫和绿雪堵在院门口,询问他不管有什么要事都请明日再说。 祁狅吹着寒风,浑身都麻木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只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一定会发疯。 等不到鼎鼎彻底接纳自己,就会因为嫉妒而失去理智。 半夜,暗卫戌翻墙而入,因为不知道他换了住所,循着他的呼哨找了半晌才找到他。 “荀毅必须死!你想想办法,决不能让他活过今晚。” 祁狅脖颈上青筋暴凸,一口银牙恨不能咬碎。 暗卫戌心道这又是受什么刺激了,一脸苦色,“要是公主在他旁边,属下可不敢动手,万一伤到公主,心疼的不还是您么。最稳妥的法子,是想个办法把他引出公主府,在外面动手。” “可我等不到明日了!”祁狅的心早已被撕扯的细碎,被熊熊燃烧的妒火吞噬。 一想到荀毅即将睡在奚娆的床上,下面就是他与奚娆缠绵过的密室,浓烈的背叛感如潮水般袭来,侵蚀着他的理智。 对了,密室! “你回东宫,从书房到密室里去,弄出些动静,只要公主能听见,她一定没有办法安睡,不敢把荀毅留在那里。” 奚娆就算忘了他,也绝不可能让旁人知道她与自己过去私会的秘密。 为了保住密室的秘密,她只能赶走荀毅。 祁狅为自己终于想出来了办法而感到高兴,千叮万嘱,让暗卫戌一旦发现机关开了就立刻躲起来,不要让奚娆发现。 与此同时,奚娆正在喂荀毅喝药。 方子是她开的,里面放什么药材自然是她说了算,就算其中夹杂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也不会有任何人察觉。 她已经准备好要下饵了。 “静安,你先睡,等我写完这张奏折就过来。” 荀毅乖顺地点头,红着脸往床铺里挪了挪,给奚娆留出位置,佯装闭上眼,实际上舌尖底下喊了一颗能够提神醒脑的薄荷丸。 奚娆写完奏折,把它压在镇纸底下,回到床边唤了荀毅几声,发现他睡着了,吹灭烛火,也迅速躺下就寝。 过了半晌,荀毅听到奚娆均匀的呼吸声,判断她应该睡着了,轻手轻脚地起身,光着脚走到桌边,刚要伸手拿起那份奏折,脚底下突然传来一阵诡异的响声。 叮铃咣当,好似兵刃交接,又好似金石玉器互相碰撞。 他猛然回头瞥了奚娆一眼,发现她依然平稳地睡着,并未被吵醒,立刻拿起奏折,借着月光快速翻阅。 南祁竟然决定与东虞结盟,一起出兵攻打北萧边境的黑水城? 荀毅大吃一惊,紧张地吞咽下一口唾液。 刚放下奏折,还没来得及把镇纸归位,咚的一声,整个人被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这下,奚娆也醒了。 面色愠怒地皱着眉,翻身而起,抬眸就看到了站在桌边,慌里慌张的荀毅。 “静安,你在干什么?” 第193章 难道他真的没死? 奚娆装睡装得好好的,下面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 一开始她还可以保持冷静,但此刻的这一声咚,动静实在是太大了,她再不醒就太不正常了,反而会引起荀毅的怀疑。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荀毅马上用手掀翻了旁边的茶杯。 “我刚才口渴……想起来喝茶,不想听见脚底下传来古怪的声音,被吓了一跳。公主,这是什么声音呀,怎么会从地底下传出来?” 奚娆拧眉起身,脸色阴沉。 荒废许久的密室今夜突然有了异样,她无论如何都得下去看看。 “不知道,许是地龙翻身,传到了公主府里。” 她此时已经无心应付荀毅,转身走到门前把绿雪喊了进来,“你去找几个人速速把东厢房收拾干净,让静安住到那里去。” 荀毅心里咯噔了一下,莫非他刚才的动作被公主看见了? 转瞬又觉得不太可能。 如果发现了他偷看奏折,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淡定。 公主的表现倒像是怕他发现什么,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愿他在继续留在内室之中。 荀毅依依不舍地凑上前,想要抱住奚娆的胳膊,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闪身躲开。 “静安,今夜不太平,我们还是分开睡吧。” 奚娆想不出什么很好的解释,干脆含糊不清,直接敷衍。 她料定荀毅心虚不敢追问,荀毅果然没有问,只是委屈地瞄了她两眼,便拿起自己的衣裳,乖乖跟随绿雪走了出去。 奚娆急切地关上门,背靠在门板上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快步回到床边,一跃而上,伸手抠下了打开床板的机关。 她轻巧地落在密室的床上,眼神警惕地看向四周。 然而这里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方才的那些声音也随着她的到来而消失了。 奚娆心中起疑,摸索着下床找到桌面上的蜡烛,用旁边的火折子点燃了它。 密室狭窄的空间顿时明亮起来,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没有人,但地上却有几只铜锣、铜盆以及木棍。 方才的奇怪声音就是它们发出来的。 这些东西不会凭空出现,必定是有人把它们拿了进来……会是谁呢? 奚娆沉寂已久的伤疤被陡然撕开一角,疼得她倏然屏住了呼吸。 这是祁狅命人修建的密室,为了与她私会,连这种卑鄙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除了他,应该就只有当初挖密道和密室的人知道。 难道……他真的没死? 奚娆下意识捂住了心口,拿起蜡烛把密室仔仔细细翻了个遍,没放过任何一个能藏人的角落。 然而什么也没有。 除了有几个湿漉漉的脚印,留在了密室的门外。 她心中涌起一个强烈的冲动,想要顺着这条密道走到尽头,看看它终会到达什么地方。 如果没有预料错的话,它一定会通往东宫。 祁狅会在那里等着她吗? 奚娆冒出一头的冷汗,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直到她真正往外迈出一步,才知道这有多么艰难。 她退缩了! 沉默地回到密室,奚娆坐在床边发了许久的呆,数不清的荒唐念头在脑袋里横冲直撞,却没有一个可以平复她的心情。 原先她以为只要祁狅死了,自己就能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彻底忘却曾经的一切。 但直到现在,奚娆才发觉她根本没能忘记他。 只要一丁点火星,埋藏在回忆深处的甜蜜与痛苦就会像将灭未灭的火堆那般死灰复燃。 祁狅的音容笑貌犹如挥之不去的影子,死死纠缠着她。 奚娆苦笑着摇了摇头,突然恼怒地暴起,走过去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铜锣。 哐当几声脆响,让她的耳朵一阵刺痛。 她不管这些东西到底是谁拿进来的,这里理应封禁。否则哪一日让歹人发现了,破坏掉机关就能杀她个措手不及。 可这件事要交给谁来做呢? 奚娆再次陷入苦恼,哪怕是阿湛知道此处所在,她也不好意思让儿子帮忙处理这样的事。 罢了,还是暂时留着吧。 她关上密室的门,回到上面吩咐黑妮找了把特大的铜锁给她,然后折返回来,把这扇门牢牢锁住。 除非硬闯,否则不可能再有人进来。 可要真是祁狅回来了呢? 奚娆一颗心被狠狠揪住,浑身止不住地抖颤,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咬着牙离开。 别再幻想了。 祁狅早已死在了那条冰冷的河里,她连尸体都看到了,根本不可能有奇迹发生。 奚娆浑浑噩噩地回到内室,用厚厚的被子裹住自己,片刻后意识到刚刚荀毅在这里躺过,顿时朝门外叫了一声,让翠翠进来给她更换被褥。 翠翠只当是公主不小心弄脏了,急急忙忙进来换,拿出去一看才发现,这被褥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当即满脸疑惑。 急匆匆地跑去问绿雪,绿雪幽幽叹了口气,“公主怎么吩咐的,咱们就怎么做,其它的不必多管。” 她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不明白公主到底是喜欢荀毅,还是不喜欢。 奚娆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爬起来看书,看书看得满心烦躁,她只得再次把外间值夜的绿雪叫醒:“我想喝酒,去厨房给我拿些酒来!” 绿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公主,这……这么晚了您要饮酒,怕是对身体不好。” “别废话,你只管去拿。”奚娆扶着额头,只想要快些灌醉自己,不要再想起祁狅。 绿雪无奈,只得去厨房温了一壶酒,送到她的跟前。 见她脸色极差,好似蒙上了一层黑沉沉的云雾,忍不住劝说:“公主想喝就喝一点,但千万不要贪杯,这酒挺烈的……怕是醉人得很。” “如此不是正好?”奚娆笑意惨淡,一把夺过托盘上的酒壶,凶猛地灌了好几口。 不一会儿视线就模糊起来,重重叠叠的好像看到了四五个剪影。 “幼安,幼安……”她伸手想要抚摸上去,触手可及的却只有一片虚空。 绿雪担忧地在一旁候着,听她唇边溢出呓语,却因为太过含糊其辞而没有听清。 恍惚间,奚娆觉得自己倒在沁凉的雪地里。 往后一仰,便是那个久违而温暖的怀抱。 第194章 你真是疯了 接下来几天,奚娆一直在等候着荀毅行动。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密室的异动吓到了他,荀毅担心自己暴露,连日来都小心谨慎,不曾露出任何马脚。 就连他身边的书童也很少离开偏院,除了去厨房拿食盒,每日清晨倒夜香,其余时候哪儿都不去。 奚娆烦躁地在内室里踱步,这次下饵没有成功,难道还要她再来一次? 一想到要与荀毅亲近,她浑身就不自在。 每次牵过荀毅的手,她回来都要把手洗上好几遍。 可即便如此,心里也还是膈应。 一转身,看到那张暗藏机关的床,奚娆又忍不住回想起那日从密室里出来的奇怪声响。 下意识攥住手指,心脏噗通噗通乱跳。 思前想后,她终究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的奢望,求到了冷墨雨面前。 “你想要我去东宫?做什么,难道祁狅还留下了什么宝贝吗?”冷墨雨纳闷地问。 最近她一直关注着边境的动向,胡三炮将军已然给朝廷回信,表明态度,说一定会仔细探明清楚那群东虞人的底细,严加防范。 那把匕首和阿湛的信显然是奏效了。 但她依然忧心忡忡,因为她传回仇池的消息,至今还没有得到回音。 奚娆嘴角微抿,把那晚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冷墨雨瞠目结舌,半晌没回过神。 “不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等等,你该不会……觉得他还活着吧?” 她一把拽住奚娆的胳膊,痛心疾首道:“如果荀毅不行,那就多纳几个面首,总有一个男人能让你忘掉他!” 奚娆扬起一抹苦笑:“如果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怎么办?” 冷墨雨的脸阴沉沉的,“怎么可能!满大街都是两条腿的男人,就算南祁没有?放眼四国难道也找不出一个能取代他的男子?我看你真是鬼迷心窍,疯了……” 说着说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情爱是这世上最难解的难题,她见过太多的女子为情所困,草草了却一生,实在不愿意奚娆也深陷其中。 但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祁狅仍然无情无义的活着也就罢了,可偏偏他死得那么突然,还在普陀寺留下了一个大大的谜团,也难怪奚娆念念不忘。 沉默半晌,冷墨雨一咬牙站了起来,“罢了,去就去吧!免得你总是惦记。” 奚娆喉头滚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面含骐骥地望着她,冷墨雨就什么都明白了。 剪不断,割不掉,放不下,奚娆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被祁狅如此纠缠? 冷墨雨走出房门,直奔被废弃的东宫。 自从祁狅遣散仆从,只带着心腹和暗卫搬走,这里便空荡荡的,北风肆虐,刮得窗户与门哐哐作响。 如果祁狅没死,偷偷生活在这里,一定会留下痕迹。 冷墨雨首先就去探查了大小数个厨房,结果炉灶都是冷的,灶台上全是灰。 她又去了寝宫和偏殿,依然一无所获。 最后来到书房,惊讶地发现地上有成年男子的脚印,而且看泥土的湿度,应该就是最近的。 东宫果然有人来过! 但冷墨雨不认为此人就是祁狅,因为对方显然只是进了书房这一个地方。 她顺着脚印往里走,成功发现了密道,沿着密道往下,便来到了奚娆所说的那间密室。 冷墨雨一边看一边皱眉,不知道奚娆之前与祁狅在这里私会过多少次。 这样藕断丝连到底图什么? 她真受不了。 确定密道也没有人之后,冷墨雨火速返回公主府,把自己的发现一字不落地说了出来。 奚娆一屁股坐在床边,神色恍惚。 “你说不是他,那会是谁?” 冷墨雨耸了耸肩:“不知道,许是意外闯入的难民,又或者是他曾经的属下。总之这都与你再无关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话是这么说,但奚娆真的能不去想吗? “干脆我带上火药,把那密道给炸了吧。”冷墨雨提议。 “不可!”奚娆急忙出声阻止,“我,我的意思是说……火药的动静太大了,万一引起附近百姓的注意就不好了。再说,你把握得好火药的分量么?如果用得多了,地面可是会塌陷的。” 冷墨雨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奚娆我告诉你,死人是没可能复活的,你要清醒一点!” 奚娆的脸比雪还要白。 这个道理她何尝不懂,只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已经把密室锁起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仔细想过了,你先前的提议确实不差……适逢东虞和北萧对南祁虎视眈眈,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你帮我参详参详。” 冷墨雨一脸疑惑,“什么主意?” 奚娆低垂眉眼,斟酌道:“本主将对外宣布,广纳面首,除了南祁人,东虞和北萧的俊美男子若有意,也可来交州参与这次甄选。你说这个消息一放出去,东虞和北萧的皇帝还坐得住吗?” “不是,你要用自己做诱饵,引出各国的奸细?”冷墨雨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眸色激动,“你真是疯了吧,我不同意,阿湛和幕僚也不会同意的!” 奚娆苦涩一笑:“目前我只能想到这个一箭双雕的法子,能帮我解决眼前最大的两个烦恼。况且,这消息不过是一个诱饵,说不定甄选还没开始,荀毅就会露出马脚,而蠢蠢欲动的东虞和北萧奸细也会露出端倪。” 冷墨雨知道她说得有道理,但从感情上来说,还是觉得不妥。 “打住!这件事你还是跟阿湛商量一下吧,我反正是觉得不行。” 未免奚娆继续游说她,冷墨雨赶紧起身往外走。 她发誓再也不劝说奚娆忘记祁狅了,做这么危险的事,还不如就这么维持现状呢。 奚娆却并不是说笑,而是真的觉得此事可行。 刚要命人去准备马车,翠翠急匆匆从门外走了进来,满脸焦急。 “公主,您快看去看看吧!黑妮忽然说要辞去侍卫一职,回家给亡夫守丧,大家拦都拦不住!” 亡夫? 奚娆面露惊诧:“她还没嫁人,哪儿来的亡夫?” “嗨哟,还不就是那个她成天挂在嘴边的那个河郎!”翠翠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听说那人死了,黑妮仿佛天都塌了!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195章 黑妮守孝 黑妮从暗卫戌那儿得知河郎的死讯,一开始并不相信。 因为他知道河郎一直想要离开她,哪怕曾经有过许诺那也是迫于她的威胁,并不是真心想要与她成亲。 尤其进入公主府后,听了奚娆的一番分析,也隐隐怀疑是河郎是个骗子。 但暗卫戌却不由分说地把一封遗书还有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塞进她怀里。 她呆怔了半晌,而后泪如雨下。 “河郎,我的河郎哎——你怎么就这么死了?我好不容易把你从河里救出来,你怎么能死呢?” “不,我不相信,你骗我的是不是?” 暗卫戌被她挥舞过来的拳头砸得浑身要散架了,偏偏还不敢躲开。 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骗你?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嘛,做我们这一行的天天在刀尖上舔血,随时可能死去,他……没受什么痛苦,你就放心吧。” 听到这话黑妮哭得更凶了,伸手掐住暗卫戌的脖子来回摇晃,差点把他掐吐了血。 “那他的尸体呢,尸体呢?你不是他的兄弟吗,怎么不帮他收尸呢!” “咳……你……放开我……我要被你……掐死了……” 黑妮见他痛苦地翻起白眼,这才慌忙松手,“河郎是被谁杀死的,尸体在哪,我要替他报仇!” 暗卫戌艰难地吸了口气,急忙摆手:“不用,不用你替他报仇,组织上会派人报仇的。至于他的尸体……我,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找不到了。” “什么叫好像找不到了,你们到底找没找?没找到尸体,又怎么能知道他真的已经死了?” 黑妮逻辑严密,这话问得毫无毛病。 暗卫戌本就是编的谎话,这下被问了个张口结舌。 “那,那有人看见他万箭穿心,怎么可能还能活?” 黑妮不依不饶,揪起他的领子使劲晃悠,“万一有奇迹发生呢!要知道当初我把他从河里救出来时,也以为他死了,结果他还不是活了?” 暗卫戌暗暗点头,可此时此刻只能咬死了不认,不然祁狅就得把他弄死了。 “他真的已经死了,这封遗书就是他留你的,你看看成吗?” 黑妮扁着嘴又哭了出来,“我不识字啊!” 敢情是不识字,暗卫戌一拍脑门,把信拆开读给她听,“黑妮亲启,吾承蒙厚爱,既已知晓你的心意却不能履行承诺,深感愧疚……” 祁狅写得很短,不过三行而已,但字里行间的歉意确实是真的。 黑妮听完嗷嗷哭了半晌,把遗书抢过来扫了两眼,虽然不识字,却认得出这的确是河郎的笔迹,终于不得不信。 顷刻间悲从中来,捶胸顿足,不知道如何才好。 暗卫戌劝她拿着这笔钱今后好好生活,指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哪知道黑妮却一抹眼泪,跑回公主府说要辞掉侍卫一职,回家给河郎守孝。 他趴在屋檐上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五官皱成一团,没料到黑妮竟然如此痴情。 殿下啊殿下,您可真是造孽啊。 祁狅身在公主府之中,自然不可能听不见消息。 他来到前院时,奚娆也正好赶了过来。 “傻丫头,你与他并未成婚,何需守孝?他死了可你却还要继续生活,辞去侍卫一职,莫非你还要回去做洗衣娘子不成?” 黑妮呜呜地哭着,“公主……河郎死了,小的以后不会再嫁人了……小的太难过了,现在根本无心当值……怕耽误了公主的大事。” 奚娆禁不住摇头叹息。 伸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眼中也流泻出几分哀戚:“本主明白,心上人死了……怎么可能不难过呢。这样吧,本主派人帮你给他把丧事办了,许你请七天丧假,等度过这段最艰难的日子再来当值,这总该够了吧。” 黑妮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小的何德何能……” 奚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是个好姑娘,以后还能遇到更好的如意郎君,不该为了一个男人就失去生活的希望。正好今日无事,我陪你回去看看,不是说河郎还给你留了个破旧的宅子?” 她心里还怀揣着一个疑问,总觉得这河郎的死太过突然,很像是骗子惯用的金蝉脱壳之法,需要求证。 黑妮顿时被感动坏了,忙不迭地点头,在马车前方领路,带着奚娆和一众侍卫来到了祁狅曾经居住过的那套宅院。 暗卫戌一路尾随,庆幸自己早把物品转移了。 蒲老自从被封为太傅,也不再住在这里,一应物品也都送走了。 所以奚娆抵达时,里里外外都看不出什么猫腻。 但就是因为太干净了,反而愈发引起了她的怀疑。 黑妮口中的河郎,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人。 “他说自己是个什么组织的人,我也不清楚,也许是杀手吧。”黑妮挠着脑袋道。 奚娆怔愣地瞪大眼睛,“那你还想嫁给他?” 黑妮不好意思地垂下头:“我既已认定是他,又怎会介意他的身份?不过我知道公主的告诫是为我好,是我不识好歹了。” 奚娆无话可说,这么一个大力士居然长了个恋爱脑,她能有什么办法。 “他什么东西都没留下,你不觉得奇怪吗?就好像早料到知道自己会死,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哪知道黑妮还点了点头:“是呀,他的兄弟说了,他们每个人都做好了随时去死的准备,不过会把赚来的银子都留给家人。” 她吸了吸鼻子,把那一百两银子拿出来给奚娆看,“喏,这是他留给我的,呜呜……这不就是他认定我做媳妇的意思了嘛。” 暗卫戌脚下一滑,险些从屋顶上摔下去。 奚娆无奈到了极点,在屋子里又转了两圈,陡然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一个盛满了灰烬的铜盆上。 那里面,好像还有一张宣纸的一角没有完全烧光。 她急忙走过去,弯腰把它捡了出来。 几个算不得工整的小篆蓦然跃入眼帘。 其中一个字收尾的笔锋,让她觉得有点眼熟。 “这是河郎写的。”黑妮凑了过来,“他是个瞎子,却能写字,很厉害是不是?” 奚娆的脸色骤然一变。 “你说什么,他是个瞎子?” “是啊,小的之前没说过么,他不仅双腿不能行走,而且双目失明,是被我从河里救起来的。” 一阵寒风扑面。 她猛地往后一退,手中的纸片被风吹起,刹那间飞出窗外。 第196章 送她一只糖兔子 奚娆瞳孔微缩,急忙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 眼瞅着那纸片随风升上天空,快速盘旋,朝着墙外飞去。 “抓住那张纸!”她高声喊道。 跟随她过来的侍卫们齐刷刷地跳起来,却也没能够到。 暗卫戌眯起眼睛,下意识甩出手里的暗器,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张纸给射出院外,然后悄悄捡起来塞进怀里,一溜烟没了踪影。 等侍卫们闯出门外时,什么也没有看到。 奚娆眼神微凝,没了证据,她又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 总不能见到一个瞎子就怀疑他是祁狅,但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呢? 黑妮说河郎是她从河里救起来的,偏偏他和祁狅一样眼盲,只是双腿…… 说到双腿,倒是与陈老先生的情况更为相近。 但陈老都多大年纪了? 奚娆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公主,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黑妮走过来问。 “不,只有几个无关紧要的字。” 奚娆忽然意兴阑珊,疲惫不堪,不想再查下去了。 她自问对黑妮不错,因为爱才所以仁至义尽,如果她还是要执意辞去侍从一职,她也不会再挽留。 “公主说得对,小的还要活下去,理应为将来考虑。那,那就等七日之后,小的再回去当值!” 不知不觉,黑妮自己想通了。 奚娆点了点头,没再停留。发现那只纸条的事,也很快被她忘在了脑后。 但是心里的焦虑和烦闷却丝毫没有减少。 刚走进前院,就见陈老与鼎鼎、昶儿在玩沙包,地上不知是谁画了一幅硕大的九宫格,每个格子里都有不同数量的沙包。 他们需要用“一至九”九个数字填满格子,并且无论是纵向、横向、斜向、三条线上的三个数字其和皆等于十五。 鼎鼎和昶儿正在歪着脑袋想,听到奚娆的脚步声,同时抬头看了过来。 “娘亲回来啦!娘亲快过来看,这个游戏好难哟!” 奚娆抑郁的心情在两小只热情的拥抱和笑容面前,瞬间烟消云散。 她牵着他们走到九宫格正面,认真地低头思索。 祁狅幽幽地“凝视”着她,握住沙包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黑妮相信他死了吗? 她们是否在宅子里发现了什么线索? 现在还是白天,暗卫戌还不能潜入公主府给他传递消息,因而他只能不安地猜测,想要从奚娆的声音里窥探到一丝端倪。 然而奚娆的声音温柔如常,耐心十足地引导鼎鼎和昶儿,帮助他们完成了九宫格。 “先生,我们做好啦!您说的奖励呢?”鼎鼎兴奋地跑过去,一头扎进祁狅怀里。 祁狅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我答应过你们的事情,什么时候食言过?走吧,咱们去厨房,我做饴糖画给你们吃。” “好好好,娘亲我也能吃糖吗?”昶儿在原地蹦了蹦,期待地看向奚娆。 奚娆也没吃过饴糖画,好奇地紧,“陈老,这饴糖画可是用饴糖做的画?可糖不都很黏吗,该如何放在纸上呢?” 祁狅勾起嘴角:“自然不能放在纸上,而是要放在石板上的。” 他卖了个关子,这种用饴糖做小吃的法子是蒲老教他的,为的就是他到了公主府之后能讨得鼎鼎和昶儿的欢心。 而且阿湛年纪也小,定然也爱吃这东西。 祁狅花了一周的时间勤学苦练,虽然闭着眼睛画出来的形状不够逼真,但至少有个轮廓,像是那么回事。 只是在炉子边熬糖,对于他这个盲人而言还是非常危险。 因此祁狅大胆提议:“不知道公主能否帮老朽看着点火,老朽怕一不小心,撩着了衣裳。” “没问题。”奚娆没有拒绝,紧站在他的身边,留意着铁锅下方的火势。 一旦太大,就赶紧吩咐厨娘调整。 祁狅的心脏怦怦跳动着,能明显能够闻到奚娆身上的脂粉香。 还有她衣裳上的幽兰香气。 花了好些定力才稳住了心神,没有心猿意马,把饴糖画给搞砸了。 “劳烦公主帮老朽盯着糖的颜色,一旦变深了就立刻告诉我。” “好,您就放心吧。”奚娆难得有空享受这样温馨的时光,听着鼎鼎和昶儿的笑闹声,目光静静地落在锅里粘稠的糖稀上。 很快,锅里的饴糖就熬成了暗红色。 在听到她的话后,祁狅马上舀了半勺糖稀,将勺子紧挨在事先刷上了油的石板上,轻轻转动手腕,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勾勒出几根线条。 “这是什么呀?”鼎鼎迫不及待凑到跟前,惊奇地张大了嘴巴。 昶儿乖巧地靠在奚娆身边,乌溜溜的眼睛一闪也不闪地凝视着他。 祁狅略有些紧张,手指一抖,落下一大坨糖,瞬时无措起来。 “不妨事,先生只管继续。”奚娆鼓励他道。 祁狅这才接着往下画,没过多久,鼎鼎惊喜地叫道:“我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一只老虎!” 昶儿却噘嘴嘟囔:“不是,这明明是一只猫。” “这是老虎!” “这是猫!” 俩人不甘示弱地吵了起来,祁狅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地说:“这是一只狗。” 厨房一刹那寂静。 噗,奚娆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对不起陈老,孩子们不懂事,不过您这画的……确实看不出是一只狗。” 祁狅尴尬得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第一次给孩子们画糖画,结果就失败了? 但不管画成什么样,饴糖总归是能吃的,在鼎鼎的催促下,祁狅笨手笨脚地用一把薄薄的铁片,把糖画从石头上揭了下来,示意鼎鼎接住。 鼎鼎张嘴含进嘴里,咔嚓一声脆响,咬断了。 “唔,唔都给我……”她慌忙拿手去接,双手立马黏在了饴糖上。 奚娆本想出声去纠正,转念一头算了,脏了待会去洗便是,没必要搅了孩子的兴致。 “好吃!先生做的饴糖画真好吃!” 在鼎鼎的夸赞声中,祁狅再次燃起自信,给昶儿画了只燕子,这次完成的不错,大家都看出来了。 昶儿高兴地拿起糖画,吃得满脸都是。 最后,祁狅又画了一只小兔子,递到奚娆面前。 奚娆十分惊讶:“我也有?” 祁狅羞赧地点点头:“公主自然也是有的。” 其实他特别想要画只凤凰,可惜时间短没学会,于是就画了只兔子。 他记得奚娆以前是很喜欢兔子的,在华阳城的公主府里养了不少,每日亲自喂食,有时还会把它们抱进房中玩耍。 奚娆愣愣地看着这只兔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圈猝然泛红。 用力咬下一口,满口都是香甜。 “谢谢,我很喜欢。” 第197章 她竟这般铁石心肠 这一晚,奚娆与祁狅都睡得很是香甜。 一个梦见了曾经的华阳城,一个梦见了他们一家四口团团圆圆的美满未来。 然而美梦终究是美梦,次日祁狅刚醒,就从婢女口中听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你说什么,公主要广纳面首?这不可能,我要去找她!” 他激动得想要下床,却一不小心从床边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住。 婢女被吓得不轻,急忙上前搀扶:“陈老您没事吧。” 却被祁狅一把推开:“走开!” 他昨天感受到的温馨和幸福都是假的吗? 为什么她有了一个荀毅不够,还要纳更多的面首? 祁狅想不明白,挣扎着自己坐起来,呼喝婢女把轮椅推过来,愣是靠着胸口里汹涌的那口闷气,强行撑起身体。 等坐上轮椅,已然是汗水淋漓。 他不让婢女跟着,自己转动轮椅朝后院走去,走到半路,听见两道同样急匆匆的脚步声。 细细听来,原来是荀毅和他的书童,真是冤家路窄。 荀毅的脸色极差,想必也是因为听到公主广纳面首的消息,妒火丛生,着急过来讨个说法。 没想到与祁狅撞到了一处。 祁狅心中冷笑,面上不显,语气却十分讥诮:“荀公子这么着急,是要做什么去呀?” 荀毅冷冷地瞪他一眼,往日的进退有度全然不见,咬着后槽牙答道:“陈老先生怕不是明知故问。不过您去后院干什么,难道这件事也与您有关?” 祁狅被他刺了一下,面色冷然:“老朽自是有要事与公主相商。” “哼,那就请您稍后再来吧。”荀毅一甩袖袍,带着书童加快步伐,很快就把荀毅甩在了身后。 祁狅气得牙根发痒,但任凭他双臂抡得再快,也不可能赶得上荀毅。 眼见荀毅先自己一步进入后院,他气喘吁吁地靠在月洞门边,心底溢满了无助。 他去了又能如何? 质问她为什么还要纳面首,劝说她不要这么做吗? 以前在华阳城的时候,奚娆就豢养了十几个面首,当年他都没能阻止奚娆,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哪怕心里真的有过他,分量也不会太多。 祁狅钻了牛角尖,越想越烦闷,脸色越想越阴沉。 周身的戾气都快化为实质,像乌云笼罩于他的头顶。 这时,后院传来了一声清晰的呵斥:“放肆!” “荀毅,当初本主可没有答应过你,此生就只有你一个面首。现在觉得委屈了,难道当初是本主逼你入府的吗?” 奚娆冷漠无情的声音从里面传来,祁狅本应该是高兴的。 但不知道为何,许是曾经的经历令他感同身受,此刻竟然也觉得脸火辣辣的。 荀毅死缠烂打想要得到她的宠幸,自降身份,甘愿成为面首。 但奚娆却并未因此就另眼相待,反而想要更多的面首。 她的行为,与那些薄情怪异的帝王没什么两样。 祁狅自嘲地一笑,他凭什么认为自己“重回于世”,就能与她再续前缘? 里面很快传来荀毅断断续续的哭声:“公主,是静安哪里做得不好吗?只要您说,我一定改!只求你不要纳别的面首,偏院这么小,实在容纳不了更多的人了。” 这话显然是没什么说服力的。 果然,奚娆听完之后勾起唇角,伸手勾起了他的下巴,语调凉薄至极:“我本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但没想到……你会如此天真。即便是驸马,也没有资格置喙本主的所作所为,更何况你不是。” 荀毅宛如遭受五雷轰顶,僵硬地瘫坐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为了趁虚而入,他做了那么大的努力,没想到她竟这般铁石心肠,把他当做什么了! 低垂着头,他暗暗攥紧自己的拳头,眼眸里划过一丝寒意。 这下他该忍不住了吧。 奚娆居高临下睥睨着他,周围的人也都给镇住了。谁也不敢说话,全都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地站着。 直到一声苍老的咳嗽从外面传来,绿雪才如释重负地走到奚娆面前。 “公主,好像是陈老先生来了,怕是有要事与您相商。” 奚娆也觉得如此,摆摆手对荀毅道:“回去吧,只要你听话,本主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对你。绿雪,你亲自送荀公子回偏院去!翠翠,到外面去请陈老去花厅,本主稍后就来。” “是!”绿雪与翠翠齐声应道。 祁狅听到荀毅狼狈的脚步声,心底隐约有一丝痛快。 但一想到其中的原因,又实在高兴不起来。 他被翠翠送到花厅后冷静了下来,细细思量,觉得奚娆并非贪恋男色之人,此举说不定别有内情。 这么一想,他心神稍定,在花厅用了早饭,吃完后,奚娆也到了。 “陈老可是为了面首一事想要规劝我?”奚娆开门见山道。 祁狅坦荡地点头,“原本是,但老朽刚才仔细想了想,觉得公主该当是别有用心。如此大范围的甄选面首,怕不是想要引蛇出洞。” 奚娆爽朗地笑了起来,“知我者陈老也。” 果然如此,祁狅悄悄松了口气,但随即又皱起眉头。 “可这太危险了,万一……” 奚娆打断了他的话:“我好不容易才说服了阿湛,您可别想再劝我。今日这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相当于昭告天下,南祁护国公主公开甄选面首,不能反悔。” “陈老若真想帮我,不如设想一下其中细节,在引蛇出洞之后,我们如何借力打力,挑起东虞和北萧的矛盾,借此机会祸水东引,让他们先打起来,南祁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祁狅神色一凝,没想到她想得这么深远。 “原来公主最终的目的是这个?” “不然呢,本主亲自做诱饵,要是鱼获不丰,岂不是血亏。”奚娆端起茶盏,轻轻了抿了一口。 祁狅思索片刻,“好,老朽帮你!只是公主要答应在下一件事,千万小心谨慎,不要引火自焚。” “放心吧,我比谁都惜命。”奚娆低声喟叹,目光却落在他蒙着眼睛的黑色布条上,怔忡失神。 怎么一个两个都瞎了眼? 但眼下她没功夫深想这个问题,确定陈老会帮她后便入宫去了。 阿湛还要与她商议边防之事。 胡三炮已然传回音讯,他暗中剿灭了一批东虞杀手,不日将亲自押解他们进入交州。 第198章 故人相邀 胡三炮入城之日,交州百姓夹道相迎。 花果盈车,好不热闹。 祁狅坐在马车中,他早在前日便提出休沐,就是为了今天。 “怎么样,看到了吗?是不是他?”他靠坐在床边,询问暗卫戌。 暗卫戌撩开门帘看着街上浩浩荡荡的队伍,低声回道:“是他,胡将军还是如往常一样,威严魁梧,满脸钢髯,不过今日倒是没有沉着脸,反倒笑盈盈的,怕会吓到小娃娃吧。” 祁狅唇边不由得泛起一丝浅笑。 想到曾经与其并肩作战的肆意时光,心中难得的舒畅。 “你瞅瞅,他这次大约带了多少人?” 暗卫戌的神色严肃起来:“不多,不过百余人。怎么,殿下担心他……” 祁狅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怀疑他,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阿湛,若他怀有二心,我便无法顾及过往情分。” “殿下别急啊,这不还没与您相见么,就算他真有那种心思,见到您之后说不定就……”暗卫戌话说一半,突然哽住了。 人心易变,谁又能保证胡三炮在驻守边疆这么多年之后,不会对祁狅心生怨气呢。 这场见面也是暗藏风险的。 “派人去城外查一查,他是否还留有部署。如果没有,我才能彻底放心。”为了阿湛的安危,祁狅不得不加倍小心。 暗卫戌把自己的小队派了出去,半个时辰后回来,禀告说城郊并无任何人悄悄扎营。 祁狅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他当即吩咐暗卫戌准备好酒好菜,等胡三炮走出宫门,就在中途把他截住,引入菡萏阁。 菡萏阁是祁狅新近购置的房产。 前身是一处花楼,因为经营不善倒闭了,荒废多年,正巧他需要一个隐蔽的据点,便偷偷让暗卫戌买了下来。 没有大肆修缮,只清扫出了两层楼出来,一层作为仓库来使用,二层住人。 他在公主府登记的住所则是菡萏楼附近的一处民宅,一个只有一进的狭窄小院。 哪知道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后,祁狅早就饿了,却迟迟不敢吃饭。 依着胡三炮的性子,必然是不会与阿湛一同用膳的,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他骑着高头大马从宫里出来,暗卫戌急忙跟上。 待在他们拐弯走入一条街巷时,掏出怀里的半只虎符便朝他抛去。 胡三炮听到风声,本能拔刀去挡,在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后才还刀入鞘,换手去接。 祁狅的当年调兵遣将的虎符,他如何能不认得? 当即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 “来者何人?” 暗卫戌显露出身影,一个闪身,朝菡萏阁的方向急速奔去。 胡三炮心念一动,只带了两名心腹,跟随他的背影抵达目的地,见院门虚掩,立即推开门走了进来。 “阁下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有太子殿下以前用过的虎符?” 暗卫戌站在二楼之上,又抬手丢给他一样东西,“胡将军别来无恙,故人相邀,还请您独自入内。” 故人? 胡三炮心神俱震,犹豫片刻,叮嘱了心腹几句让他们留在门外,独自闯入楼中。 放眼望去,一楼没有半个人影,顿时蹬蹬地跑上二楼,抬脚想要踹开第一扇门。 “踹坏了孤的门,可是要赔钱的。”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霎时把他钉在原地。 他不可置信地扭头,顺着声音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位老者端坐在轮椅上,满头华发,眼睛上还蒙着一条黑布。 但他的声音却与祁狅一模一样! “你,你是……”胡三炮上下打量着他,脑袋都快炸开了。 祁狅对他招了招手,“就是你想的那样,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进来。” 这口吻,这语调,不就是太子殿下吗? 胡三炮满脸惊骇地跟随他走进房间,却警惕地站在门边,不敢再往前一步。 “你到底是谁?” 暗卫戌扫了他一眼,“刚才殿下不是说过了么,胡将军耳朵不好使?” “可他分明是个老态龙钟的……”话未说完,祁狅伸手在下颌边缘摸了摸,指尖拨弄起一角用力往上一掀,露出了原本的容貌。 胡三炮瞠目结舌,瞬间屏住了呼吸。 再开口不仅结巴了,连声音都颤抖起来:“殿,殿下——真的是您吗?您没死!” 说完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呜呜地抹起眼泪。 “属下以为您死了,伤心了好些日子,连肉都吃不下,足足瘦了八斤呢。” 伤心得连肉都吃不下了,看来的确对他忠心耿耿。 祁狅不免心生感动:“孤虽然没死,但却变成了一个残废,你还愿意听我的差遣吗?” 胡三炮立马拍着胸脯,斩钉截铁道:“殿下说笑了,不管您变成什么样,只要一声令下,属下还和过去一样,上刀山、下火海,为您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祁狅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自己仍在帐中运筹帷幄的时刻。 他与将士们上下一心,做任何事都如有神助。 “只是殿下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可是遭奸人所害?”胡三炮怎么也不敢相信,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会如此凄惨。 祁狅苦笑着摇头,“长话短说,我眼下只能告诉你,眼盲是因为救人,双腿是遭人所害,至于为什么落得如此境地,活着却不敢露面则是为了……阿湛。” “小皇帝果然是殿下的亲儿子!” 祁狅微笑着点头,“当然,阿湛是奚娆为我所生的老大,我们还有一对龙凤胎。” 这话听着有点儿骄傲是怎么回事? 胡三炮迷惑地挠了挠头,“属下有点想不通,当年可是您带领我们灭了西奚,奚娆公主怎么后来还跟您生了孩子?这岂不是……” “所以孤说,说来话长啊。你只要记住一点,如今南祁腹背受敌,前有狼后有虎,我如今这副模样自然是做不了皇帝,阿湛登基正合我意。孤有一事求你,帮他守住边疆,可否?” 祁狅态度之恳切,让胡三炮战战兢兢。 “您这话说的,既然小皇帝是殿下亲子,属下当然也会对他衷心不二。而且方才属下在宫中拜见过皇上,他跟您年轻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不但长得像,这脾气也像!” 祁狅欣慰地勾起唇角:“都是奚娆教得好,我亏欠他们母子良多,今后还需慢慢补偿。” 胡三炮不清楚其中原委,不好多说什么。 无非就是先帝薨,他换了个小主子,但他的位置和责任还与过去一样。 于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变化。 “殿下放心,属下尽忠职守,绝无二心。只是您打算……就这样了?至少得让小皇帝知道您为他做了什么吧,不然这日子过得也太憋屈了!” 祁狅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慢慢来吧,我这双腿现在还不能站起来,很多事想做都做不了。” 胡三炮盯着他的双腿,眨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 “这次剿灭东虞杀手,我偶然间截获了一批神药,药效极猛,是那些杀手用来急用的,就是不知道对殿下是否有用。” 祁狅心脏猛地一跳,“神药何在?孤愿意一试!” 第199章 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 奚娆坐在床沿为鼎鼎缝补上衣,突然指尖一疼,不小心被针扎了一下。 绿雪急忙转身去拿止血膏,“公主今日这是怎么了,老是心不在焉,可是担忧荀公子?” 奚娆无奈一笑,看着自己指尖涌出的血,“担心他做什么,不过是使使小性子,想引起我的注意罢了。” 说完眸色一凝,脑海里浮现出一幅场景。 不记得是哪年的春天了,她好像也在床边做女工,但因为不太熟练,很快就扎到了手,瞬时就皱起眉头,无措地怔在了那里。 不等她出声喊婢女进来,指尖上传来一阵湿热,低头看去,发现竟然是幼安含住了她的指头,仰着脸,笑盈盈地望着她。 奚娆的心漏跳了半拍,耳根霎时滚烫起来。 那会儿幼安刚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每当有其它面首要来找她,送吃食,献殷勤,他总能找出各种理由拖着她,赖着她,不让她离开。 虽说学不来其它面首那些争宠的手段,却常常在不经意间做些出格的举动,恰好挠到奚娆的心窝。 “公主,您怎么又走神了?”绿雪把止血膏涂抹在她的伤口上,血立即就止住了。 奚娆却愣愣地看着这个小小的伤口,一言不发。 直到许久之后,她才被忽然闯进来的鼎鼎惊得回了魂。 鼎鼎像只长毛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地跑进来,往她怀里扑,吓得奚娆赶紧收起针线。 “你怎么来了,不是在与昶儿一同写大字么?” 鼎鼎撅起樱桃小嘴嘟囔:“先生不在,我们只能干练大字,真是没意思。我提议去堆雪人,昶儿又不大想去。唉,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祁狅休沐前,答应要给她买十大根糖葫芦的,也不知道忘了没有。 奚娆眯着眼睛把她抱起来,“陈老难得休沐,你们自己应当懂事。不过陈老这次休沐的时日确实长了点,我明日命人去问问。” 因为得着“神药”,祁狅在菡萏阁一连躺了三天。 不是不想回公主府,而是这药服用之后令他非常痛苦,双腿可以勉强站起来,甚至能走几步,但膝盖却疼得他想要撞墙。 胡三炮生怕他会出什么事,日日都来探望,虽然总是在夜晚,祁狅也担心他的行踪会被人发现。 无论如何,今日他都得回公主府了。 暗卫戌把他扶到轮椅上,脸上写满了担忧,“要不就再休沐两日吧,公主如有急事,肯定会派人来请的。” 祁狅摇了摇头,额头上全是汗珠,气喘吁吁道:“不行,日子长了,府里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对了,我答应给鼎鼎买糖葫芦的,你去帮我买十根……不,三十根糖葫芦回来,我待会一起带走。” 暗卫戌没辙,出门买糖葫芦去了。 回来时,祁狅又在强忍着痛苦练习走路。 不得不说,胡三炮带来的药虽然折磨人,但确实有效,这短短三日,祁狅的双腿有了明显的知觉,膝盖再怎么疼他都可以忍。 “听说这药还得服用三次,而且一次比一次痛苦。”暗卫戌买回糖葫芦后,把他搀扶上马车,神情颇为不忍,“您当真撑得住?” 祁狅剧烈喘息着,“撑不住也得撑住,我要快点站起来,像过去那样能跑能跳,这点代价算得了什么?我让你们去追查那个佛子称心,有消息了吗?” 暗卫戌正打算禀报此时:“我们的人查到他走过官道,往北萧的方向去了。不过有一件事很奇怪,小沙弥分明没有被他带走,却有人看到他身边有个俊秀少年,且两人以师徒相称。” “哦?”祁狅挑起眉梢,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还有一件事是属下最近查到的,当年收拾叶清臣尸体的侍卫其实发现了问题,却没有向上禀告。” “什么问题?” “那具尸体……身前大约受过刑,但属下记得,殿下并未命人严刑拷打过叶清臣。”暗卫戌的声音越来越低。 祁狅面色一沉,“确实没有。” 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年狱卒瞒着他拷打叶清臣,而后又被人收买而杀了他? 但他终究想不通有谁能从中获利。 除了离间他和奚娆之间的关系,杀了一个叶清臣根本没有任何好处。 他曾为此怀疑过柳眠,但柳眠咬死不认,他也不认为柳眠认识那样武功高强的人,能够悄悄潜入东宫,将叶清臣杀死分尸,再无声无息地离开。 “此事尚存疑点,你们接着查!” 是他做的,一切后果他自当承担。 但不是他做的,他必然要查清真相,总有一天让奚娆明白,他祁狅并不是一个心胸狭隘乃至于卑鄙无耻之人。 他拿着糖葫芦回到公主府,刚进大门,鼎鼎和昶儿就像旋风似的跑了出来。 宛若那苦苦等候父亲归家的孩子,一开口就把祁狅的心给暖化了。 “先生,先生回来啦!” “哇,有好多好多糖葫芦!” 他们叽叽喳喳地围绕着祁狅,心里的喜悦藏都藏不住。 祁狅把糖葫芦分发给他们,“天气冷,你们每天只许吃一根,剩下的放在地窖里冻起来。还有公主和皇上的份儿,你们想想该怎么分。” 鼎鼎掰着指头便开始算,“总共三十根,我和昶儿、鼎鼎哥哥还有娘亲那就是四个人,哎呀,这可怎么分呀!先生,您是不是故意把数量给买错了啊。” 祁狅抿嘴偷笑,他确实是故意的,但却不能承认。 “唉,老朽今日就带了这么多钱,把人家手里的糖葫芦都给包圆了呢。你不要这么快就气馁,动动脑筋,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分,才能公平地让所有人都吃到同样多的糖葫芦呢。” 昶儿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向手中的糖葫芦,蓦然眼睛一亮。 “哦——我知道该怎么分了!” 鼎鼎惊讶地嘟起小嘴:“什么,你知道了?我还没有想到呢。先生,你是不是提前告诉昶儿答案了?” 祁狅无辜地摊了摊手:“没有啊,我休沐多日,这不才刚刚回来么,怎么可能提前告诉他答案。” “说的也是。”如此一来,鼎鼎更困惑了,都快把脑袋挠出火星子了,也没想出来。 这时奚娆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傻丫头,你数数,这每根糖葫芦上有几颗山楂?三十根不好分,那把每一颗山楂都加起来呢?” 她浅笑嫣然,低头看向鼎鼎与昶儿,眉宇间尽是宠溺之意。 可惜,祁狅全然看不见。 只能通过奚娆的笑声,把脑海中模糊的画面慢慢补全。 第200章 快要瞒不住了 如果可以,祁狅希望时光能慢一点,再慢一点。 让他能够把这些欢声笑语牢牢刻在脑子里,陪他度过那漫长而寂静的长夜。 就在这时,一串稳健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熟悉且清亮的嗓音。 “糖葫芦!好呀,你们两个偷偷在公主府吃糖葫芦,居然都不告诉我。” 听这气哼哼的语气,明目张胆的醋意,除了阿湛不会有第二个人。 祁狅不由得失笑,顷刻与奚娆的轻笑夹杂在了一起。 “啊,阿湛哥哥回来啦!” 鼎鼎高兴地扬起手臂,冲着阿湛挥手,小脸红扑扑的。 “哥哥,我和昶儿正在商量怎么分这些山楂呢,有的你那一份呢。”昶儿则是上前握住阿湛的手,认真地解释。 阿湛并没有真的生气,故意那么说就是为了逗他们玩儿。 “是吗?那你们准备怎么分,这么多糖葫芦呀,谁买的?” 鼎鼎指着祁狅嚷道:“先生,是先生给我们买哒!” 阿湛抬眸朝祁狅看过来,眉宇之间隐藏着一丝惊讶。 “朕只知道陈老学问好,没想到这么宠孩子呢。” 听到这话,祁狅背后莫名渗出了一层冷汗,这孩子自从当上皇帝,说话也学会绵里藏针了,这是在提醒他不要厚此薄彼? 他急忙拱手:“皇上在宫中,老朽自然是不便把这民间小吃送到您手上,不过既然皇上今日回到了公主府,那这糖葫芦和饴糖画便是一样也不会少。” “哟,还有饴糖画?”阿湛虽说性子沉稳,但毕竟仍是个孩子,当即就忍不住了,搓搓手道:“那我要吃!” 鼎鼎咯咯咯地笑起来,和昶儿一人牵着一只阿湛的手,把他往厨房拽。 “走走走,先生快跟上,咱们又可以吃饴糖画咯!” 祁狅脸上溢满了笑,伸手刚要转动轮椅,身后传来一股力量,“这三个皮猴,可真是的,让先生受累了。” 竟是奚娆亲手推起了他的轮椅。 祁狅登时愣住,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奚娆推着他往前走,不经意地问:“先生到交州之前,在家乡可也是开馆授课的?” 祁狅迟疑了片刻答道:“呃……前些年确实也开馆授课,但近些年因为身体不好,便没有再收徒了。再则,绵州多有大儒,书院众多,不差老朽一个。” 奚娆点点头,似乎是信了他的说辞。 很快他们就没办法单独说话了,三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像吵闹的雏鸟那样,塞满了他们之间的空隙。 因为今日阿湛来了,祁狅熬了更多的饴糖,做出了图案更为复杂的糖画。 不仅阿湛吃的满嘴糖丝,鼎鼎和昶儿也吃的满嘴喷香。 加上糖葫芦,他们肚皮滚滚,差点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奚娆这下看出来了,陈老宠溺起孩子来比她还严重,这要不拦着,能让他们继续吃,于是赶紧上前劝阻,吩咐绿雪把剩下的饴糖交给厨娘存起来,下次再用。 给三个孩子分别盛了羊肉汤,让他们喝了暖身子。 索性就在厨房里,大家伙一起吃了晚饭。 这让祁狅更有了一种阖家团圆的错觉,汤刚喝进嘴里,就有种想哭的冲动。 等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阿湛命内侍搬来一个箱子,让鼎鼎和昶儿猜里面是啥。 鼎鼎和昶儿脑洞大开,从兔子、泥人猜到弹弓、刀枪剑戟,五花八门,逗得祁狅和奚娆直乐。 阿湛笑得有几分得意:“不对,都不对!你们能不能动动脑瓜子,我只提示一次哦,今年因为大行皇帝驾崩,交州没有一丝年味,这个年草草就过了,死气沉沉的,所以啊我就想……” “啊,我知道了,是爆竹对不对?”鼎鼎唰一下站起来,迫不及待地抓住阿湛的袖子,“我要放爆竹,哥哥快把箱子打开吧!” 昶儿却摇了摇头,软糯道:“我猜不是爆竹,应该是花炮,现在放爆竹,动静太大了。” 鼎鼎不解地挠下巴,“花炮和爆竹不是一个东西吗?” “好啦阿湛,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把箱子打开吧。”奚娆摇了摇头,上前拍了下他的肩膀。 阿湛撇撇嘴,伸手打开箱子,“昶儿说对了,这里装的都是花炮!这花炮和爆竹自然是不同的,我让宫中的巧匠做了几个新奇好玩的,咱们试试!” 说罢命内侍上前把花炮一个个摆放在空地上。 点燃一炷香,再用香去点燃这些花炮。 嘭嘭嘭! 咻——啪! 不一会儿,院子里响起了花炮生动而热闹的声响。 花火在天空中恣意绽放,犹如一幅幅绚烂的画卷,将漆黑的夜空渲染得如诗如画。 祁狅着迷地仰面“看向”天际,仿佛眼前也出现了那多姿多彩的画面。 奚娆把三个孩子揽在怀里,唇边挂着恬静的微笑。 这一刻,她的耳边嘈杂,心情却前所未有的静谧,仿佛所有的不甘和烦恼都随着花火的消散而泯灭了。 突然,昶儿转头发出一声惊呼:“哎呀,火星子掉在先生身上了!” 他松开奚娆的手就朝祁狅跟前跑,鼎鼎见状也冲了过去。 此时的祁狅正紧紧地捂着脸,弯下腰,口中发出痛苦的抽气声。 他能听音辨位不假,但却躲不开这猛然飞溅过来的火星,脸颊陡然一烫,便知道大事不好。 “先生快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伤成怎么样了!”奚娆也快步走了过来,焦急道。 “不,不用了,老朽没事。”祁狅来不及品味奚娆言辞里的关心,心里只想着必须要忍住了,千万不能露馅。 他死死捂脸不肯松手,奚娆心中感觉出了一丝异样,眉心的皱得越来越紧。 “绿雪,赶紧去请郎中!”随后又吩咐婢女把祁狅送回房中。 祁狅见她带着三个孩子走了,终于松了口气。 但待会郎中来了,他也休想再瞒得住,这可怎么办? 一时间惊慌失措,浑身僵硬。 婢女端了清水过来想要帮他清洗伤口,被他厉声拒绝:“走开,这里不用你!我自己能处理,你先出去吧。” 如此反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婢女的怀疑。 她来到后院,将此事禀告奚娆。 “他平日里也是这般,不许你近身伺候?”奚娆原本已数次打消了疑虑,却因为这件事再一次心中起疑。 婢女点头应道:“是啊,陈老像是特别害怕有人靠近他,可奴婢并未做任何冒犯之事,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奚娆心头大颤,隐约间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 “本主知道这不是你的错,回去吧,继续看顾陈老,若他还有其它异样,及时禀报。” 第201章 不像是装的 祁狅坚持不肯让郎中医治,奚娆也并未强迫,只是请郎中留下一瓶烫伤膏,便请人回去了。 并且,没有追问缘由。 祁狅心慌得很,一方面担心已经引起了奚娆的怀疑,一方面又心中酸涩,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如今不过是区区启蒙先生,奚娆就算关心他,也只是处于怜悯,不可能有其它。 见他这般不识好歹,自然不会再管。 等婢女离开,将门闩插上,祁狅把手里的烫伤膏放在桌子上,摸索着揭开面具。 猪皮所做的面具被火星撩出一个大洞,他本身的皮肤倒是并未被伤到。 祁狅从胸腔深处重重地叹出一口气,面具成了这副模样,但凡有人看到,他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奚娆会如何看他,阿湛又该如何想他? 在经历过重创后,祁狅承认如今的自己胆小如鼠,连一丁点厌恶和疏远都不敢面对。 他好不容易在公主府获得了一席之地,每天都能陪伴鼎鼎和昶儿,与奚娆近距离说话,根本不敢在这时暴露身份。 他已经承担不起任何失去了。 记得上次与暗卫庚的约定,今夜还不是他过来的时候。 祁狅却不得不用呼哨,召来附近值守的暗卫。 然而这次不知道怎么了,暗卫迟迟没有现身。 祁狅心急如焚,如果天亮之前暗卫庚来不了,他就只能把脸包起来,谎称他患上了风疹,担心传染给小郡主和小公子,恳请奚娆准出府回家。 未免引起公主府侍卫的怀疑,他每隔半小时才发出呼哨,然而三更已过,仍然一个暗卫都没有出现,祁狅愈发担忧,怕外头出了什么变故,而他毫不知情。 就在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暗卫庚终于敲响了窗户,惊醒了祁狅。 祁狅慌忙打开窗户,把他放了进来。 “你怎么才来?” “昨夜不知道怎么回事,公主府忽然加强戒备,侍卫的数量增加了一倍,属下找不到空档进来,直到方才……”暗卫庚一边喘息一边把猪皮面具掏出来,“殿下换面具的次数太勤,属下都快做不过来了。” 祁狅无奈:“你当我想?这不是意外么,阿湛放花炮,火星子偏偏溅到了我的脸上。你动作快些,马上就要天亮了。” 他已经听见了鸡叫。 暗卫庚麻利地帮他换了面具,确定与之前并未什么两样,这才小心翼翼地翻窗离开。 殊不知,他的背影被刚刚起来当值的黑妮看了个正着。 “什么人?”她大喝一声,用最快的速度追了过去。 暗卫庚顿时拔地而起,飞上屋檐,脚踩着瓦片,蹬蹬蹬瞪好像灵巧的松鼠一般,眨眼便消失在黑妮眼前。 黑妮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转身向祁狅的住处走去,大力拍门。 “陈老,陈老您没事吧?刚才有个黑衣人从您屋子里跳出来,也不知道是小偷还是刺客!” 他那婢女听见动静,立时打开门探出头去。 “什么小偷,奴婢不曾看到任何人啊。” 黑妮径直绕开她往里闯,却发现祁狅的房门打不开。 祁狅低沉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老朽没事,姑娘稍后,待老朽穿衣下床……” 窸窸窣窣,他磨蹭了许久,才慢吞吞打开房门,把黑妮放了进去。 黑妮面色严肃地四处查看,地上没有脚印,房间内也没有被翻动的痕迹。 莫非是她看错了? 不可能啊。 “陈老,刚才真的没有人进您这屋?” “咳咳,老朽睡得沉了些,刚才什么声音也没听见,是被你的拍门声吵醒的。”祁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老朽这儿没有值钱的东西,他要是小偷,可算是白来了一趟。” 黑妮满脸迷惑地走了。 婢女转身看向祁狅:“陈老,奴婢伺候您洗漱可好?” “不必了,还是和之前一样,你把水端进来就去忙别的事吧。” 祁狅做不到百分之百毫无破绽,只能冷言冷语让婢女畏惧。 婢女很快把水端了进来,却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提议道:“您这桌子上的东西太乱了,奴婢帮你收拾一下吧。” “不用!听不懂我说的话吗?出去!”祁狅不知道自己恍惚间会不会在纸上写下奚娆的名字,这些手稿,他都是要烧掉的。 婢女悻悻退下,却不像往常那样离开,而是贴在墙根,仔细偷听里面的动静。 祁狅习惯性地摸了下脸,确认面具完整,这才开始洗漱,而后收拾屋子。 他草拟了一份“甄选面首”的章程,涵盖了吃穿住行各方面的事项,主打一个尽量少让奚娆与他们接触,把接待的事情外包出去,交给大鸿胪负责。 奚娆看过之后,挑不出任何错处,硬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就是她和美男子的互动太少了。 在正式甄选之前,几乎见不到他们的面。 “那您认为该用什么办法,刺探他们是否为奸细呢。” “无需试探,静观其变即可。”祁狅沉声道,“公主本就是要引蛇出洞,那便要给机会让他们闹出些事来。顺势挑拨离间,适当偏袒,就足以挑起北萧与东虞之间的矛盾。” 奚娆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有理。那不如就在甄选的题目上做做文章,北萧尚武,东虞则极为推崇墨家思想,喜欢奇技淫巧,只要从这方面下手,他们必然会落入圈套。” “但凭公主做主。”祁狅想好了,不管旁人说什么,到时候他赖也要赖在公主身边。 一旦发现色胆包天之人,立即设法使其落选。 他垂头思索之际,不知道奚娆也在默默地观察他。 上次那个熟悉的动作,加上这次祁狅异常的举动,足够让奚娆对他产生更深的怀疑。 可祁狅的苍老声音和容貌无懈可击,奚娆思来想去,始终无法盖棺定论。 她还需要更多的佐证。 蓦地,奚娆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颊,面露狐疑。 “先生昨晚被火星子燎了,脸上竟无半点伤痕,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可要说您没有受伤,昨晚您痛苦的样子……又不像是装的。” 祁狅瞬时怔了。 第202章 怕我被哪个男人迷住了? 祁狅无言以对,神色惶然。 眼下他必须给出一个解释,否则奚娆说不定会亲自上前查看。 然而有那么一瞬,他破罐子破摔地想,若是此刻被发现了也是一桩好事。 免得他日夜惆怅,被无数个虚浮的念头折磨得痛不欲生。 可他终究还是怯懦。 “老朽……并未真的被火燎到,只是……幼年家中失火,没了母亲……从此就有了怕火的毛病。听小公子那么一叫就失了分寸,胆小地捂住了脸,不敢让任何人看到。” 奚娆神色一愣。 惊愕之际,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锦帕。 原来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样,原来他只是因为怕火,才会那般紧张。 可她也并未完全相信,总觉得陈老这番解释略带牵强。 而且这么久远的事,即便想去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如此,倒是本主大惊小怪了。” 奚娆起身走出花厅,听着自己紊乱的心跳声,不由得懊恼地跺了跺脚。 她这是怎么了? 好不容易沉寂下去的心,为什么再次惊起涟漪。 再这么疑神疑鬼下去,迟早会铸成大错,招致祸害。而今她身居护国公主之位,每一步都要小心,不可踏错一步。 再抬眸,奚娆脸上唯有冷肃。 她不能再为祁狅动摇心境,哪怕他真的没死,自己也不能大乱阵脚。 陈老和荀毅她都派人监视着,根本无需时时刻刻惦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够了。 奚娆迈着坚定的步伐朝外走去,冷墨雨这两日又没了踪影,怕不是仇池国师又传来了什么新消息。 阿湛在蒲老的建议决定推行国策,但才刚开了一个头就遇到了大麻烦。 崔荀两家举荐门生入朝为官,寒门大臣也有举荐,终究该怎么选,急需一个详细的章程。 此外,厉王妃陡然递拜帖说要登门拜访,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一旦忙起来,就没空去回忆往昔了。 数日过去,胡三炮将启程返回边境。 他想在临走前再祁狅一面,经由暗卫戌,与他约定在酒楼会面。 而这一日,恰巧是东虞、北萧的美男子们抵达交州,簪花披帛,列队入城的日子。 祁狅请假外出,奚娆也不在公主府内。 她与阿湛在宫中和朝臣们斗智斗勇,不允许他们以任何理由修改十大治国良策,正是争论得上头的时候,可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大鸿胪早早命人洒扫街道,张贴布告,今日晨间就有不少妙龄少女及妇人结伴上街,守候在街道两旁,打算一睹他国美男的风姿。 胡三炮大马金刀地坐在旋风酒楼二楼雅座的美人靠上,手里提着一只温热的酒壶,一边与祁狅说话,一边饮酒,还时不时往下瞅上一眼。 “殿下,护国公主搞这么大的阵仗,真就为了挑选面首?属下怎么觉得此事蹊跷呢。” 祁狅轻轻一哼,“你也能看出什么来?” “嘿嘿,这不是殿下教的好嘛,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得往深里想。护国公主可是曾以一己之力颠覆了整个羌国的女人,怎么可能在小皇帝刚登基之后就恣意放纵自己。以属下看,这只怕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鸿门宴!” “端看北萧和东虞皇帝是不是聪明,会派什么人来刺探咱们南祁了。” 祁狅面露惊讶:“几年不见,你居然长脑子了。” 一句话险些没把胡三炮噎死。 “瞧您说的,属下一直都有脑子,只是以前年轻气盛,所以才冲动鲁莽了点。不过要说攻打西奚那会儿,最心急的还数殿下您自个儿……” 说到这儿他赶紧噤声,抬手自打嘴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祁狅半晌没有说话,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胡三炮说得对,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可他那时候怎么就忘了? 这时,楼底下传来了不少女子叽叽喳喳的叫嚷声,她们都冲着一个方向奔过去,手上还拿着各式各样的绢花。 “快看呐,北萧的车队来了!” “哪呢哪呢,我的老天爷啊,这么多俊俏的郎君,我都快看不过来了!” “东虞的郎君才叫是俊美无双,我要是护国公主,指定会挑花了眼,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公主可不会有咱们这种烦恼,选什么呀?喜欢就都留下,纳入偏院做面首哈哈哈!” 胡三炮噗嗤笑出了声,“殿下,如今这交州的女子都这般豪放吗?当街议论男人,也不怕将来婆家看低了她们?” 祁狅皱着眉头,也觉得这些话有些过于放肆了。 护国公主甄选面首,她们兴奋个什么劲? 不过这个场景倒是让他回想起当初去西奚做质子时,自己在街上被围观时,尴尬、无措又紧张的样子。 那时奚娆当街掳走了他,而这次…… 祁狅讥诮地勾起嘴角:“他们今日打扮得再俊俏也没用,公主尚在宫中,根本不会过来。” 哪知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奸细的嗓音喊道:“护国公主驾到!” 祁狅猝然抬头:“她怎么来了?” 胡三炮急忙探出脑袋往外看,发现不远处驶来一辆极为华贵的马车,马车上挂着公主府的标记,的确是护国公主的车驾。 围观的百姓霎时挤满了街道,都想要看看护国公主会青睐哪位郎君。 奚娆端坐在马车中,无语地凝视着满脸兴味的阿湛。 “都说了只是做戏,你跟来做什么?要是让他们知道你在我的马车里,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阿湛噘起嘴巴:“娘亲要挑选面首,当儿子怎么能不来凑凑热闹?粉面桃花的奸细我还从没看过,多新鲜呐。” 奚娆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戳中他的眉心,“你是怕我被哪个男人迷住了吧。” 阿湛嘿嘿地干笑了两声。 “要迷住我,至少也得长得比你渣爹好看,你觉得这可能吗?”奚娆漫不经心地撩开窗帘往那头看了两眼,入目皆是庸脂俗粉。 唯有一位郎君气质独特,格外清幽高冷,与祁狅有些莫名的神似。 阿湛见她愣住,急忙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前过去,当即撇嘴:“看他那身衣裳和腰带,简直就是东施效颦!” 第203章 殿下,您站起来了! 奚娆差点笑弯了腰。 阿湛厌恶地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脸上不知道扑了多少层的脂粉,一个大男人,这您也看得上?” “我自然没有看上,只是朦胧间有几分相似罢了。” 奚娆很快收敛笑容,伸手抚摸阿湛的鬓角,“放心,娘亲不是那种心中只有情爱的女子,即使皮囊再好看,没有一颗火热的真心,要来又有何用?” 阿湛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那我以后要是娶妻,您可不能逼我娶不喜欢的女子哦!” 奚娆哽了一下。 “臭小子,你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今后的事谁也说不准,等到了那时候再说吧。说不定到了那时,你的想法就与现在不同了。”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帝王的婚事,哪里是能够随着自己心意来的。 但阿湛还小,她并不想这么早就让他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 两人又透过窗户看了一阵,奚娆对绿雪吩咐道:“把事先准备好的那些香囊,里面装满金裸子,给每位郎君送一只。” 她不能坏了陈老定下的规矩,既不能见面,那就送个见面礼。 随后放下纤纤玉手,带着阿湛回公主府去了。 祁狅听到远去的马车声,这才骤然松了口气。 耳边却传来胡三炮的惊呼声:“殿下,您站起来了!” 谁站起来了,他吗? 祁狅下意识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因为太过震惊,又失去了对双腿的控制。 胡三炮惊喜地走到他跟前,“刚才属下一直在看外面,没注意到您,哎呀,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只是那虎狼之药,殿下还是少用为妙。” 然而此时的祁狅如何听得进他所说的话,正在尝试着努力挪动右脚,想要往前走。 沉重的呼吸声在包厢内回荡,胡三炮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立刻噤了声,小心翼翼地张开双臂,准备随时接住倒下的他。 祁狅双腿虽然依然僵硬,但没有像过去那般颤抖的不停,他的右脚稍稍抬起一丁点距离,而后慢慢落下。 尽管只是非常小的一步,却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喜悦。 他真的能走了! 胡三炮连声道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不久之后双腿定然能恢复如初,像正常人那样行走。” 祁狅扯开嘴角,露出久违的微笑。 “多亏了你手里的药,虽然用时痛苦了些,但效用极佳。” 胡三炮憨厚地笑了:“有用就行,殿下甭跟属下客气!以后还需要什么,只要是属下能搞得到的,一定给您想办法送到交州来。” 祁狅愉快地点了下头:“好。” 两人痛饮三大杯之后,他亲自把胡三炮送至门口,并叮嘱他暂时不要把他还活在世上的消息告诉军中旧部,但可以略作暗示。 阿湛是他亲生儿子,天资卓绝,武艺超群,更难得是有一颗爱民之心,他希望众人能够衷心辅佐,勿有二心。 “殿下放心,他们都是聪明人,不会做傻事的。”胡三炮这趟没白来,收获颇丰,高高兴兴地回去了。 祁狅试着又走了两步,并未摔倒,心头顿时欢畅无比,冲淡了心中不少郁气。 照这个速度,不久之后他便能行动自如。 到那时,他定要夜夜陪在奚娆身边,不让她再有任何机会与其它男子厮混。 哪知道刚回到公主府,就听闻奚娆请了两名北萧琴师,正在花厅为她抚琴。 “老朽不是说过……” 祁狅憋着一股闷气来到花厅门口,却被绿雪拦住,一时气红了脸,却因为戴着面具,旁人根本看不出来。 绿雪笑盈盈地低声解释:“陈老先生莫闹,这两位琴师并不是来参加面首甄选的,只是随队而来的琴师,如此便不算破坏您老定的规矩,对吗?” 这……分明是在钻空子! 祁狅笑不出来,甚至心中还有几分苦涩,却没有立场劝诫奚娆,阻止她寻欢作乐。 只是听个曲儿而已,任谁都会觉得他小题大做。 只好沉着脸徘徊在花厅前,久久不愿离去。 绿雪劝了几句劝不动,无奈地回到奚娆身边,贴着她的耳朵禀告道:“荀公子没来,倒是陈老先生过来了,像尊石像似的杵在门外,不肯走呢。” 奚娆心尖一跳。 心底那种诡异的违和感又出现了。 “荀毅听到消息,居然没有反应?这不应该啊。” 绿雪轻轻挑眉,继续压低声音:“怎会没有反应?荀公子在屋里砸了好些东西,怕是早就气疯了,只是他怕惹您不高兴,所以不敢过来呢。” 奚娆嘴唇微扬,抬眸看向这两个姿容清秀的琴师,心念一动。 “把那盒金丝玉取出来,上次荀毅不是只挑了一块嘛,待会把剩下的都赏给他们。” 绿雪惊愕地张大了嘴,却不敢说什么,应声照做。 数曲奏毕,奚娆单手撑着脸颊斜靠在软枕上,慵懒地闭着眼睛,五官妍丽,神色轻浮。 两名琴师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然。 谄媚道:“公主可喜欢奴刚才所奏的乐曲?” 奚娆轻启朱唇:“还算悦耳,你们从几岁开始学琴的?” 一个答五岁,一个答六岁。 现如今他们也不过十六七岁光景,五官阴柔,小脸稚嫩,看上去青涩得好像那春日枝头的酸杏。 虽说赏心悦目,却并不能撬动奚娆的心。 她慢悠悠地掀开眼帘,陡然迸发出一道寒光:“你们北萧不是一向尚武嘛,你们这样的往日靠什么营生?又是师从何人?” 两名琴师顿时被她锐利的眼神骇到,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奴才……是从小在小倌馆长大的,这次是奉了六皇子命令跟随众位郎君来的,其余之事一概不知,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奚娆蹙起眉头,“本主怎么从未听说北萧还有位六皇子?” “六皇子是前些日子刚刚还朝的,以前一直流落在民间,是以您不曾听闻。” 原来是这样。 奚娆继续问:“那他为什么会挑选你们,还要把你们特意送到交州来?” 其中一名琴师答道:“奴才不知,六皇子只是如此吩咐,并叮嘱我们如果有幸伺候公主,一定要尽心尽力,不得有半点忤逆,否则奴才们的性命不保。” 奚娆的嘴角狠狠抽了几下,觉得古怪至极:“你们这位六皇子,叫什么名字?” 第204章 他知道你的秘密 那琴师面有难色:“奴才不敢直呼六皇子名讳,这要是让……” 奚娆对绿雪使了个眼色,绿雪立即心领神会,递上文房四宝。 琴师无法,只能提笔写下两个字。 “萧赦?”奚娆轻轻咀嚼着这个名字,依然觉得非常陌生。 “他今年多大年纪,当年是因为何故才流落民间的?” 琴师俯首回道:“年纪嘛,约莫十六七岁,至于何故流落民间……总归逃不脱皇上的那些风流往事。不过六皇子显然是个聪明人,一还朝就与投入了太子殿下的阵营,如今皇上病入膏肓,随时可能……到那时,太子登基,六皇子就该被封为王爷了。” 奚娆若有所思,直觉这位六皇子不简单。 “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审时度势,他身边可有谋士?” 那琴师迟疑了,看了同伴一眼才道:“奴才们不清楚,但传言六皇子身边有一位佛子,样貌俊美冷冽,气质与身姿皆极为出众。他不常出门,只要出门就会戴上帷帽,所以至今见过他真容的人很少。” 佛子?! 奚娆神色一震,猛然间想到了普陀寺的称心。 称心远游已然有些时日,可他一个出家人,有可能去北萧做谋臣吗? 如果真有野心,为何不直接去投靠北萧太子萧豹,反而去了六皇子门下?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你们可知那佛子法号?”奚娆急切地问。 “……奴才不知。” 奚娆遗憾地叹了口气,摆摆手:“你们今日奏得不错,回去后记得谨言慎行,不要把本主刚才问的话告诉任何人。否则,以后别想出这交州城的大门。” 说完,绿雪即刻双双捧着一只檀木箱,来到他们面前。 “这些全是公主赏你们的,仔细拿着,不要摔了。” 两名琴师从未见过成色如此之好的金丝玉,喜不自胜,立即跪下给奚娆磕了三个响头,欢喜地抱着箱子走出花厅。 刚一出门,就与祁狅撞了个正着。 祁狅看不见他们的容貌,但从脚步声不难推断,这是两个身材瘦弱的小鸡崽儿,应当不足为虑。 可他们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叮铃咣当的。 绿雪急忙上前解释:“陈老先生勿怪,公主方才给了赏赐,奴婢这就送两位北萧琴师出去。” 说罢带着琴师便往外走,本来无需经过偏院,但想到奚娆刚才的举动,绿雪故意绕了原路,领着他们从荀毅所居住的地方经过。 因为箱子沉重,俩琴师不得不交替抱着箱子,刚好在他窗前停留了一会儿。 这下,荀毅想不知道都难。 他身边的书童瞬间惊讶地捂住了嘴,那箱子不是前几日公主命绿雪拿出来过的,装满了金丝玉的那只吗? 今日竟然如此轻易地赏给了两名北萧的琴师! 荀毅一拳头砸在窗楞上,眼眸里怒火喷涌。 如此赤裸裸的羞辱,让他怎么能忍? 这笔账他记下了! 与此同时,祁狅走近花厅,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脂粉味,忍不住鼻尖耸动,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奚娆侧目看了过来,抿唇而笑:“陈老久等了,本主邀请那两位琴师过来,只是为了打探消息,您不必忧心。” 祁狅不敢去揉鼻尖,只能尴尬地笑了两声。 “老朽没有忧心,只是刚巧路过听见琴声,所以进来看看。不过,公主打探出什么了吗?” 奚娆需要他为自己出谋划策,因此无意隐瞒,把刚才打探出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祁狅敛眉沉思,无独有偶,他几乎也是在一瞬间想到了称心。 甚至比奚娆想的更深了一层。 称心的出现与消失都很突然,说不定他原本就是北萧人。 可他却“好心”帮自己换血救了昶儿,把自己的眼睛也换给了昶儿,如今回想起来,哪哪儿都透着古怪。 不行,他必须马上派人去北萧查一查这人的底细。 “公主可是觉得这位六皇子居心叵测?” “不错,他身为北萧皇子,未免对本主的房中事太过关心了,还特意派了两个这样的琴师随行,怎么想都有些奇怪。怎么,先生也没听说过这位六皇子?”奚娆凝视着他道。 祁狅摇头,“事出反常必有妖,公主小心防范便是。” 是夜,他召来暗卫戌,吩咐他派人去北萧一趟。 “打听清楚那个六皇子身边的佛子究竟是何来历,样貌、法号都不能少,还有六皇子本人,我总觉得此人会是个祸患。” 暗卫戌应下,并告诉他一个消息:“属下跟踪那两名琴师回去,发现他们今日得着的赏赐是一盒金丝玉,咳……就是之前公主赏赐荀毅剩下的。” 祁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卡在了嗓子眼。 好好,又拿他的东西送人! 不过他这次远没有上次那么愤慨,因为他知道,荀毅肯定比他更生气。 是夜三更过后,一个人影偷偷离开偏院,来到公主府西侧的角门。 作书童打扮,披着厚厚的披帛,头上却戴着帷帽。 角门是给下人走的,他找了半天才找到,大约是提前买通了锁门的仆人,轻轻拨弄,那铜锁就开了。 出门之后,他略微辨别了一下方向,快步朝着交州城内的驿馆跑去。 冷墨雨紧跟在他的身后,身轻如燕,没发出半点声响。 奚娆料到荀毅今晚一定安耐不住会有所行动,没想到他小心谨慎到这种地步,直到三更才行动。 冷墨雨一直盯着他,亲眼瞧见他穿着书童的衣裳偷偷溜出公主府,抵达驿馆后,鬼鬼祟祟地跳进了东虞郎君们居住的小院。 半个时辰后,她尾随荀毅返回,确定他没有发现自己,折返回到奚娆的内室。 奚娆赶紧给她递上热茶,“怎么样,他去干什么了?” 冷墨雨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这个荀毅有点意思,他去驿馆,找的是东虞人。” “竟然是东虞么?”奚娆着实没有想到,“可有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冷墨雨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当然,一字不差,我全听见了。” “荀毅似乎早与东虞勾结,虽然之前没打过照面,但很快对上了暗号。他把你与谋臣们商议的计划告诉了对方,并道出了你的弱点,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但他知道你的秘密,他知道你就是奚娆!” 第205章 逼他到绝境 奚娆满目震惊。 她不明白,为什么荀毅会知道这件事。 “他当真是从小在荀家长大的吗?这件事……除了我、祁狅和柳眠,在交州不可能还有人知道。” 冷墨雨却没有她这么乐观。 “你是公主,虽然也受过一些苦,但终究还是大部分时间都站在高位,对于底下人的手段和阴私并不清楚。这点,真的和过去的祁月很像。” 奚娆这才想起,冷墨雨原本就是祁月的贴身婢女,作为陪嫁,当年与她一同被送入羌国。 她们为了活命,做了许多无法对外人道的事情。 “墨雨,你的意思是……” 冷墨雨的声音清浅:“那时西奚被灭,被俘虏的人不知凡几,其中不乏众多宫女、内侍、嬷嬷以及侍从,他们岂非都认识你?你跳下瀑布侥幸没死,以护国公主的身份回到交州,是因为当时昶儿高烧不退急需医治,你必须马上经常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要不是祁狅承认了你的身份,多的是人告发你信吗?” 奚娆的心脏沉甸甸的。 “我知道,可事到如今,应该不可能人还有人怀疑我护国公主的身份……毕竟阿湛已然登基,群臣也都认可了我。我抚军监国,拥有辅政大权,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对,我明白,但你不要忘了,你越是站得高,暗地里盯着你的人也就越多。也许是曾经的西奚人把这个秘密无意中泄露了出去,让荀毅听说了,也可能是奚氏皇族遗孤暗地里起了私心,想要从你身上分一杯羹……” “不管是因为什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会想方设法保存证据,将来给你沉痛的一击。毕竟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从古至今纸都包不住火。” 因为这段日子的顺遂,冷墨雨也险些忘了他们那段如履薄冰的日子。 奚娆近日去宫中,也常常忘记给太皇太后请安。 只知道太后身体时好时坏,已经很久不曾过问前朝之事了。 她确实忽略了某些东西。 “如此,荀毅必须死。可我还没找到他背后之人,单说他是东虞的奸细,这里面也依然存在着很多疑点。他为何要投靠东虞?荀家又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冷墨雨认同地点了点头,却又担心夜长梦多。 “总是这么试探,收效实在太慢。我劝你心狠一些,拿出祁月教你的方法,逼他到绝境,让他不得不说实话。” 奚娆不自觉吸了一口凉气。 “我知道了。” 翌日,荀毅卧床不起,他的书童急忙前来禀报,说是他小腹胀痛,什么东西都吃不下,怕是病了。 奚娆立即前往偏院探望,诊断他是寒气入体,伤了肠胃,但这次却并未自己开药方,而是命人把太医请了过来,给荀毅医治。 荀毅只当她是因为赏赐了那两名琴师,对自己心怀歉疚,所以才故作关切。 却没想到两副药吃下去,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还加重了。 他想要从床上爬起来,给接应之人传信,却浑身没有一点力气,连说话都气若游丝。 “砚儿……我,我口述,你……照我说的写……” 书童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公子,往日都是您亲自写信,小的虽然看过几次您写的暗号,可是……我记不住,不会写啊!而且您不是跟对方说过,除了您的笔迹,其它的都不能信,小的就算把这信送出去也没用吧。” 荀毅顿时一头栽倒在床,气得嘴角歪斜,怪他过分谨慎,让对方只认自己的笔迹。 这下可好,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治好他的病,可公主府上下都由公主把持着,就算他知道太医与公主是一伙的,熬得药不能喝,能怎么办? “去,去给家里送信,就说我病了……想,想见家里人。” 百般无奈之下,荀毅只能求助于荀家。 奚娆听闻之后没有阻拦,即刻派出马车把荀家主母接入府中,亲自在偏院相迎。 荀家主母见她对荀毅关怀有加,亲自喂他喝药,忐忑的心顿时大定。 得知荀毅短短时日就病了两回,抹了抹眼泪说:“静安他毕竟是男子,被拘束在这偏院里做您的面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怎能不委屈?公主若真心待他,还请给他一个驸马的名分,可好?” 奚娆心中冷笑,脸上却溢满了心疼。 “荀夫人,本主一生蹉跎,早就下定决心不召驸马,免得他被有心之人利用,成为离间本主与皇上的工具。旧事重提,实在是没有什么必要。” 荀家主母见她竟如此直言不讳,当下面露不悦。 “那您就这样糟践静安?公主广纳面首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简直是在公然打荀家的脸!荀家虽然一落千丈,远不如从前,但您也不能如此落井下石呀!” 她就是一深闺妇人,不懂朝中大事,但也明白一步退,步步退的道理。 奚娆不禁莞尔:“您这话可太严重了,静安做面首不是他心甘情愿的吗?我可从未许诺过独宠他一人。行了,夫人看过静安就回去吧,有太医每日为他诊治,很快就会无碍。” 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出偏院。 荀毅赶紧颤抖着伸出手,抓住荀家主母的袖子,“伯母,静安不想要太医……请您请一名郎中,入府我为医治。” “傻孩子,太医的医术可比那外面的郎中高明多了,你怎么舍近求远呢?再说了,我单独为你请郎中,公主能答应?”荀家主母看着他苍白凹陷的脸,心中只有少许的怜悯。 以前荀毅痴傻时,她觉得他丢人。 后来他神志正常了却又死赖着公主不放,非要做面首,更是丢尽了荀家的脸! 如今病了还要连累她上门吃瘪,实实在在是个扫把星。 “病了就好好养病,别闹出事端来给荀家添乱。”撂下这句话,荀家主母冷漠地起身离开。 荀毅眼瞅着唯一的希望飞走了,心急如焚,两眼一翻,险些晕了过去。 “好一个……亡国公主,果真心狠手辣……冷漠无情……去,去驿馆找……” 一句话没说完,他便急促地喘了起来,无法再发一言。 砚儿顿时急得手足无措,情急之下只能冒险。 他一跺脚,把荀毅的私人印信塞入怀中,便扯了个理由冲出公主府。 第206章 纯粹的忠诚 砚儿一离开公主府,就有两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一个自然是近日监视荀毅的冷墨雨,还有一个则是暗卫戌。 他身轻如燕,潜藏在屋檐之间,不敢靠得太近,却是头一次看清了奚娆身边的这位女暗卫的身形。 上次大行皇帝出殡,祁狅与奚娆他们遭受伏击时,暗卫戌不在,未能目睹她英勇抗敌的身姿,今日得见她快若闪电的身法,不由得心生佩服。 暗卫戌屏气凝神尾随前行,直到来到交州城内一座破破烂烂的土地庙。 他见冷墨雨隐匿在东边,自己便藏在了西边。 只见砚儿急急忙忙走进去,东张西望,发现地上有尚未彻底燃尽的火堆,忍不住低声喊道:“是我家公子让我来找阁下的,还请阁下现身一叙!他,他生了病,非常严重……连提笔写字的力气都没有,奴才只能自己找来了……” “还请阁下救救我家公子吧!” 说罢,呜呜地哭了起来,惶恐不安地抹起眼泪。 他是跟荀毅一起长大的,比任何人都明白他这些年过得有多艰难。 因为从小痴傻,被家里长辈嫌恶,仆人欺凌,荀家是累世大族又如何,不也一样的恃强凌弱? 族中,只有各方面都拔尖的弟子才能得到重视。 荀毅徒有一个嫡系子弟的名头,却连入族塾读书的机会都没有,还时常因为闯祸而被兄弟姐妹嘲笑。 砚儿受其连累,经常跟着一起挨打。 也许是上天垂怜,见荀毅实在太可怜了,突然有一天他竟恢复了心智,变得正常起来,进退得当,温和有礼。 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惩治刁奴,苦学经典,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拥有了世家公子的气派。 虽说他的有些举止很奇怪,砚儿至今为止也弄不懂,但却对他很好,花钱给他母亲治病,还把欺负过他的家伙全都赶出了荀家。 砚儿知恩图报,愿意为公子肝脑涂地。 就在他低声啜泣的时候,一位容貌极其丑陋的男人戴着斗笠从佛像后面走了出来。 他声音沙哑,像是破锣那般:“可有凭据?” “有有,这是我家公子的印信,您定然是认得的!”砚儿慌忙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印章,递到此人面前。 荀毅曾对他描述过此人模样,他绝不会认错。 男人把印章拿到手里,眯起眼睛端详,眼神冷厉如电,“他出什么事了?” 砚儿见他相信了自己,立刻把这几日在公主府发生的事和盘托出,难过地叹了口气。 “而今公子病得不能下床,太医与公主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荀家主母又……眼下只有阁下能救他。看在公子这段时日为您做事的份上,还请阁下想想办法吧!” 男人整张脸凸凹不平,俨然是被严重烧伤过。 就连他伸出的手臂上也满是蜿蜒扭曲的疤痕,看上去极为骇人。 他听完砚儿所说的话,冷哼了一声,“我早警告过他,不要做多余的事,他偏偏不听,落得如此田地,怪不得旁人。但看在他确有苦劳的份上,我会想办法为他寻找良医,你且回去等着吧……” 话落,便把砚儿赶出了破庙。 “那您可一定要快些,我家公子撑不了多久。” 砚儿踉跄着离开,冷墨雨当即跟了上去。 暗卫戌却并没有动,而是继续等在原地,直到庙中那个神秘的男人手拿长剑,背着包袱出来,在后面静悄悄地跟踪。 这男人脚程很快,径直朝着城门走去,却显然不是去给荀毅寻良医的。 他要逃!暗卫戌心中暗道,顿时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但令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神秘男人不知道何时发现了他,居然在东城门口忽然改变方向,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暗卫戌刚跳上城门楼子就发现他不见了,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 他咬了下后槽牙,迅速折返,却一直等到半夜,才敢潜入公主府,把消息禀告给祁狅。 “以你的功夫竟然都跟丢了,可见此人功夫了得。”祁狅拧眉感慨,“看得出他的路数吗?” 暗卫戌思索了一下午,“看不出来,属下并未与他交手,仅凭那只黑乎乎的长剑,什么也判断不出来。唯一能肯定的,是他被火烧过,面容全毁。” 祁狅抬起手指,在扶手上点了几下,“有些杀手组织为了不让刺客暴露身份,会故意毁掉他们的脸。” “确有这样的杀手组织,所以殿下是怀疑……此人是东虞或北萧的刺客?” “有可能,但无法确定。接下来只能盯紧驿站,看看他们会不会暗中接头。” “是!殿下放心,属下会命人办好此事。” 然而祁狅更担心的是,奚娆仍被蒙在鼓里,低估了荀毅的险恶程度。 天一亮,他就转动轮椅来到后院门口,请绿雪帮他禀报。 哪怕奚娆觉得他多事,他也要及时提醒奚娆。 只要她能相信自己一分,就能对荀毅多一分提防。 “陈老怎么这么早就来找我,可是有要事?”奚娆昨晚为了等冷墨雨,同样睡得很晚,才刚刚起床,连眼皮都不能完全张开。 祁狅急切地上前,“还请公主相信老朽一次,那荀毅与敌国奸细暗中勾结,决不能再继续留在公主府了。” 奚娆面露讶异,他为何会知道此事? “陈老何出此言呐,近日静安生病了,一直待在偏院,从未出过门。” 祁狅下颌骨紧绷,决定冒一次险:“公主既然派人跟踪他那书童,想必已经觉察到了什么,既然如此,就请一查到底,不可有半点姑息。” 在他看来,奚娆迟迟不肯发作荀毅,就是因为对他心生喜欢,所以心软。 奚娆愣了一愣,失笑道:“这是您第二次告发荀毅了,就不怕惹我生气吗?” “怕,但老朽为了公主的安危,必须要说!”祁狅的语气格外坚定,仿佛今日不信他,他就要一头撞死在这里。 奚娆轻声喟叹:“陈老对我的衷心,我真切地感受到了。不瞒您说,她这次生病就是我的手笔……” 紧跟着把自己的惩治荀毅的计划托盘而出,让他不必担心。 祁狅这才恍然大悟,耳根略微泛红。 他真是关心则乱,竟连这点蛛丝马迹都没看出来。 可就是这种鲁莽的近乎于纯粹的忠诚,打动了奚娆。 “陈老尽管静候佳音,等荀毅什么时候愿意说真话了,我邀请您参与审讯。” 第207章 荀毅招认 奚娆知道荀毅迟早会露出真面目,只是早晚而已。 她每天按部就班上朝,和阿湛及朝臣商议国家大事,筛选人才,回到公主府也不闲着,审阅幕僚送上的方案。 她要提拔寒门学士,总得立个合适的名目,才能说服士族。 国策的推行还有诸多细节需要核对、监督,这都不是一两日可以忙完的事。 但祁狅每日还能见到她,完全是托了鼎鼎和昶儿的福。 荀毅就像那被打入冷宫的妃子,除了在床上呻吟,就只能顾影自怜。 砰! 他又砸碎了一只茶盏,砚儿没有办法,只能苦着脸收拾,苦口婆心地劝:“公子,咱们就认命吧!奴才知道你不甘心,可不甘心又能如何,过去主母和家主不待见咱们,如今公主冷落咱们,可人终究得活下去啊,要不然……” “一定是你露出马脚被她发现了……否则她怎么可能……对我这般不管不问……” 荀毅是有野心的,他从一开始就计划得很好,利用自己的美色接近奚娆,迷惑她,征服她,一旦她对自己动了真心,以后就能轻易拿捏住她,左右政局。 再利用东虞的势力,让那几个朝中大臣听从自己差遣,就算不能把小皇帝赶下皇位,他也能把南祁掌握在自己手中。 到那时,他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没有? 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宛若一个废人! 他分明拥有最为得天独厚的“能力”,为什么却屡屡遭到阻碍,至今连奚娆的心都没有得到? 荀毅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 明明是那个神秘的烧伤男人主动找上他的,难道不是因为看出他有颠覆朝堂的潜力?为什么如今他只是遇到了一点麻烦,他就轻易地放弃了他? 只有一个胆小怕事的砚儿,他能成什么事! 荀毅恼怒极了,空有一肚子的计划却无法实现,憋屈得想死,可又舍不得就这么死了,每天沉浸在幻想中,喜怒无常。 嘎吱一声,房门开了。 他赶紧翘起脑袋往那边看,却发现并不是奚娆,而是她身边的婢女绿雪。 绿雪面无表情地走到床边,低头看向荀毅:“殿下派奴婢来问公子,您想明白了吗?要是想明白了,愿意说实话了,公子就还有路可走,有命可活,否则……” 否则怎样,杀了他吗? 荀毅挣扎着坐起身,断断续续道:“我,我是荀家……公子,就算公主厌弃我,也不能如此待我……实在不行,我回荀家……不做面首了还不成吗?” 绿雪嘴角微扬,讥诮一笑:“这面首是公子想做就做,想不做就能不做的?当初,公主可是三番两次提醒过你,你执意要往火坑里跳,却不老实,落到如此境地又能怪谁?” “奴婢已经把话带到了,该怎么选,公子自己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转身要走。 砚儿忽然扑过去,抱住了她的腿,“绿雪姐姐,求您在公主面前帮我家公子说句好话吧!公子的身体每况愈下,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 绿雪眼眸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收敛了神色,用力掰开了他的手。 “要想你家公子活命,那就劝劝他,不要再固执了。你们暗地里做了什么,真以为能瞒得过公主的耳目?” 荀毅的一颗心瞬间坠入谷底。 她知道了,她早就知道了却一直佯装不知! 奚娆的心机,远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愧是从地狱里杀回来的女人,他怎么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这点伎俩就能斗得过她? 一股彻骨的寒意顿时从脚底板升上头顶。 他自嘲地勾唇,拼劲力气喊道:“绿雪姑娘……我,我想活,麻烦您告诉公主,我认栽了。” 绿雪脚下一顿,面露欣喜:“早这样不就好了,何需受这些罪。等着吧,待会就会有侍卫过来,把你带过去。” 荀毅脱力地倒在床上,颓唐地闭上了眼睛。 自以为聪明绝顶,却只是愚不可及。 不久,几名侍卫闯入偏院,把荀毅从床上拖起来,扛在肩上,送到了一间空荡的房中。 这里既无床榻也无座椅,只有一堆枯草铺在地上。 荀毅冷得直哆嗦,一被扔进去就本能地钻进了茅草堆,“公,公主……就是让你们这样对我的?” 门外无人作答。 他煎熬地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四肢冰凉,脸颊雪白,这道门才再次被打开。 这次有人送来了两个炭盆,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奚娆和祁狅准备的。 “陈老请。” “公主请。” 两人还在门口谦让了一会儿,让荀毅听着很不是滋味。 他阴狠地想,要是东虞人现在就能烧了皇宫,该有多好。说不定他就能乘乱逃走,帮助东虞拿下交州,斩获奚明湛的项上人头。 但幻想终归是幻想,奚娆一进门,荀毅就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公主您饶了我吧,我是被逼无奈才会……泄露公主府的消息,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东虞人,完全被蒙在鼓里……” 奚娆冷声打断了他:“如此说来,指使你接近本主之人也来自东虞?他是谁,如今是否还在交州?” 不等荀毅回答,先把一只瓷罐从怀里掏出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知道这是什么吗?本主自从怀疑你,就把一只蛊虫种在了你的身体里,只要你胆敢背叛我,它就会啃噬你的心脏,吞噬你的血液。” 难怪他会无缘无故生病,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荀毅睚眦欲裂,双眸中满是震惊:“公主不愧是公主,心如毒蝎,老谋深算!” “本主可不敢当,你谬赞了。”奚娆轻嗤一声,轻轻晃动瓷罐,荀毅霎时就感觉到一阵剧烈的胸痛。 他捂住胸口,疼得就地打滚,许久才缓过来。 “怎样,肯说真话了吗?本主耐心有限,可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哦。” 荀毅满脸煞白,毫无还手之力,声音颤抖得厉害:“我说,我说……指使我的是……东虞十皇子,这次他也来了……就藏在那些郎君的队伍里。” “他的目的是什么?”祁狅插了句嘴,厉声问道。 荀毅蓦然听见了他的心声:绝不能让他伤害奚娆,疑惑地抬起头来。 “陈老先生,你为什么如此关心公主?我看……你的身份也不简单吧。” 奚娆凌厉地看着他,“废话少说,快点回答。” 荀毅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并未告知我详情,我只知道……他要对付你和小皇帝,为他夺得太子之位积攒功绩。至于具体的,什么时候行动,用什么手段,他一个字也没有透露。” “他找死!”奚娆一把捏住瓷罐,狠狠地摇动起来,“你与他用什么方式联络,说!” 第208章 奚娆心里还有他 荀毅疼得浑身冒汗,瑟瑟发抖。 他用手狠狠揪住自己的衣襟,用力到指尖都隐隐发白,但依然无法缓解疼痛,恨不能把手伸到胸腔里面,狠狠捣弄一番才算痛快。 “我,我说……不要再摇了,不要摇了。” 他本不是个意志坚强的人,起初只是因为贪恋权势,才起了利用奚娆的念头。 只是利用不成反被蛊虫所控,注定下场凄惨,不得善终。 奚娆面色极冷,关系到阿湛的安危,她把荀毅五马分尸的心都有。 听到他的苦苦哀求,终于停下了手。 “说罢,你们是用什么方式联络的?暗语还是中间人?” 荀毅狼狈地吸了几口气,呛咳了几声,才说出话来:“暗语,暗号,叫什么都好……总之是我发明的一套联络工具。我用阿拉伯数字写下页数、行数以及每个字所在的顺序,十皇子看到后,对照话本找出来,就能破译。” 祁狅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此人虽然胆大包天、手段阴损,但这套传讯方式着实高明。 即便中途有人截获了暗语,不知道该对照什么话本,就无法破译。 如此,既保护了自己,也避免了消息的泄露。 若是能用在军中,能大大降低泄露军事机密的可能性。 奚娆关心的则是他口中的话本:“所以,东虞十皇子手里拿的话本,应该是你指定的吧。” “对,就是……”荀毅喘了口气,笑容忽而变得有些微妙:“描述公主和祁狅相知相爱的那个话本。” 祁狅骤然一怔。 奚娆的大脑也空白了一瞬。 “你这家伙,居然……”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真是个聪明的法子。 如今交州城内,只要是识字的人家都有此话本,说一句风靡南祁都不为过,倘若荀毅不说,即便他们在驿馆里发现了话本,也不会起疑。 祁狅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如此说来,只要去驿馆找到何人拥有此话本,且来自东虞郎君的队伍,便是东虞十皇子无疑。” 奚娆却皱起眉头,“那可不一定,如果他们为了掩饰,每个人都买了话本放在房中,那该如何分辨?荀毅,不要卖关子了,你去过驿馆,不要告诉本主你当晚见的不是他。” 荀毅无奈苦笑:“确实不是,对方只是十皇子身边的仆从。十皇子非常谨慎,并未打算与我见面,只把心腹派来与我相见,吩咐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罢了。” “既如此,那位仆从的长相你肯定不会忘。”奚娆追问。 “他那仆从一张马脸,皮肤又黑又糙,双手布满了老茧,眼睛狭长,蒜头鼻,头发还有些发黄。” 荀毅的确记得很清楚,那人不屑地奚落了他一顿,说他堂堂士族公子沦落到做面首的地步,实在令人不耻。 他心中气愤,所以格外留意了他的长相。 奚娆当即派人去驿馆调查,若暗中发现此人,打晕后直接带回来审问。 祁狅见他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转动轮椅来到奚娆身边,压低嗓音道:“他没有用处了。” 言下之意,该送荀毅归西了。 奚娆看向手中瓷罐,立时把心一横就要动手,荀毅却在这时叫住了她: “别杀我,别杀我!我还有用……公主,我能听见别人心里说的话,虽然总是时灵时不灵的,但只要能成功一次,就能知道他们下一步的计划!” 世上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奇技淫巧? 她一听就觉得这太假了,想必是荀毅为了活命而编造出来的谎言。 荀毅却看着她,十分笃定地说道:“公主……至今还没有彻底忘记祁狅,我没说错吧?您还时常在心里念着他……甚至幻想他还活着。” 祁狅猛然抬起头,被这句话震得头皮发麻。 他呆呆地坐在轮椅上,宛若不摄取了魂魄,一动也不能动。 奚娆眉头紧皱,下意识反驳怒斥:“放肆!本主的心思岂是你能窥视的?” 但转念一想,他为何会知道自己是奚娆,想必就是因为具有这种能力的缘故。 他究竟听到了自己心里多少秘密? 奚娆慌忙招来门外的绿雪,“陈老先生不太舒服,你赶紧送他回去。” 祁狅面露错愕,如此着急地想要支开他,分明是心虚,被荀毅说中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但又瞬间狂喜。 奚娆心里还有他,她还没有忘记他! 祁狅不想走,还想要听荀毅说更多,可奚娆却态度坚决,催促绿雪把他很快推出门外。 这一刻他百爪挠心,恨不能把荀毅拎起来抖落抖落,逼他一口气把话说完。 奚娆踱步来到荀毅身边,声音低沉:“你还知道什么?” “你肯相信我了?”荀毅因为蛊虫的折磨,心脏还时不时地抽痛,“你与……仇池国师关系匪浅,之前应该是被她所救……小郡主其实是你和祁狅的亲生女儿,她的母亲并非柳眠。” 奚娆的眸色愈发阴冷,“还有吗?” “没了。”荀毅的语气有些遗憾,“我这个能力时灵时不灵的,要是能稳定点,说不定只要在城内逛一圈,满朝文武的把柄都能知道,可惜啊……” 他并不能随时随地听见别人的心里话,什么时候奏效,完全是随机的。 但这已足够令奚娆忌惮。 “我不杀你,你想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与东虞十皇子联络,向他传递消息,然后便伺机刺探机密,对吗?” 荀毅仓惶点头,害怕的不敢抬头直视她,“对,公主留小人一命,小人必定办您办好此事。” 听闻此言,奚娆心中的杀意却更盛。 荀毅的这项能力太可怕,就算她有蛊虫控制着他,谁又能保证他一旦找到机会,就改投他人,把她的秘密告诉给另一个人呢。 不多时,她唤一名侍卫进来,割掉了荀毅的舌头。 “啊——” 荀毅发出人生最后一声惨叫,惊恐地望着自己掉在地上的那半截舌头,吓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回到了偏院的厢房中。 砚儿颤抖着握住他的手,恸哭不已:“公子,公子您的舌头怎么没了?您到底说了什么激怒了公主啊?” 荀毅欲哭无泪,眼底灰蒙蒙的一片。 心里有恨还有懊恼。 一想到身体里还有奚娆种下的蛊虫,竟是连自杀的勇气也提不起来了。 第209章 甄选面首 苟延残喘,说的就是他现在这副模样。 他忍着剧痛坐起来,对砚儿比划,让他拿纸笔过来。 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再试一试,一封信写给厉王妃荀淑玉,一封信写给东虞十皇子。 最后在纸上写道:“砚儿,我求你,必须想方设法把这两封信送出去,否则我真的活不成了。” 他可不觉得奚娆的人能找到东虞十皇子的那个仆从,那人行事极为小心,完全可以马上换一个仆从,并把那人先前那人藏起来。 砚儿哭着点头,乖乖把信收好,可他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被公主府的人发现,也把他的舌头割了怎么办? 他只是一个书童,没有高强的武艺,既不会遁地之术,也不会飞檐走壁,哪里有本事把这两封信送出去。上次冒险去找那位烧毁了脸的神秘人,已经用光了他的所有勇气。 但荀毅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他不忍心拒绝,只能假意答应,转头就把这两封信交给了黑妮。 黑妮冷哼一声,讥讽道:“不是对你家公子忠心耿耿吗?这么快就改投阵营了。” 砚儿脸色苍白地垂着头,泪水滂沱:“奴才虽说只是贱命一条,可要是死了,家中的老母亲和弟弟妹妹怎么办,只能……” 黑妮见状心生怜悯,暗叹口气,没再继续奚落他,转身拿着信去了后院。 奚娆冷眼看完这两封信,嗤笑一声,“垂死挣扎,不足为虑。就算他把这两封信送出去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他。不过,给东虞十皇子的这封,倒是可以送过去。” 黑妮挠了挠头,“啊?” “将计就计不明白?你只管让砚儿去送,明日就是甄选面首的大好日子,我倒要看看,那位东虞十皇子有什么能耐。” 砚儿没想到自己还得去送信,苦着脸,战战兢兢地来到驿馆。 他哆哆嗦嗦表明来意,把信随便交给一个东虞人就走了。 黑妮不会爬墙,看不到接信之人把信交给了谁,但尾随他们而来,趴在屋檐上的暗卫戌却看见了。 那人将信交给了一位身材瘦弱,样貌平平的仆人。 小仆人转身进了屋,却不知又交给了何人。 暗卫戌记住了这仆人的样貌,打算明日仔细盯着,只要他紧随自己的主子,甄选时自然能够知道东虞十皇子是谁。 翌日,公主府府门大开。 张灯结彩,宾客盈门。 除了早就打了招呼要过来凑热闹的厉王妃,还有众多士族女眷,一个个打扮得花团锦簇,居然都是为了看美男子而来。 祁狅特意起了个大早,装扮整洁,却也只是一个精神些的老头,与这些年轻俊俏的男子根本没法比。 但正所谓眼不见为净,他看不到,倒是能少生些气。 奚娆吃完早饭就梳妆打扮去了,把他扔在这儿,跟绿雪、翠翠一起负责招待客人。 他像个管家似的,叮嘱仆役打扫干净前院的空地,给每位来参加甄选的男子安排座位、热茶和点心。 听着周遭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忍不住咳嗽一声,朗声道:“安静!诸位远道而来,想必很想一睹公主芳容,还请稍安勿躁,不要交头接耳。” “在甄选开始之前,老朽要宣布待会甄选的规矩,请各位仔细听清楚了,切勿犯错。不守规矩之人,会立刻被赶出公主府!” 哗—— 话音刚落,下面就一片喧哗。 祁狅气恼,立马敲了敲手里的戒尺。 “吵什么?不要以为老朽在开玩笑,不管你们过去是哪家的郎君,如何才华横溢,一旦入选,就必须遵循公主府的规矩,不得有半点违逆!” “甄选规则如下:不得质疑考题,不得私下作弊,不得交头接耳,不得衣衫不整……” 洋洋洒洒二十多条,把众人都给吓懵了。 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哪里记得住? “老朽把规则贴在了院内的石板上,你们自当看得到,公主抵达之前请反复背诵,直到烂熟于心!” 这下他们就没功夫再去涂脂抹粉,弄得满院子都是浓郁的脂粉味了。 世风日下,祁狅以前做面首时,可从不这样。 就连衣裳都是穿最素净的,从不会打扮得花枝招展。 没过多久,奚娆款款而来,雍容华贵,矜贵不凡,端的是国色天香,眼角眉梢尽是高高在上的睥睨众生之色。 姝丽而不失贵气,明媚而不失冷冽。 “东虞和北萧最俊俏的男儿今天都在这儿了?”她尾音高扬,眼神随之扫视全场。 那挑剔而审视的眼神,顿时把众人都镇住了。 这么威风凛凛的女人就是南祁护国公主,传说中以一己之力颠覆了整个羌国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 众位美男当即拱手回道:“见过公主殿下。” 一个个姿态矫揉造作,看得潜伏在暗处的暗卫戌不禁翻了个大白眼。 论姿容,没有一个能与他家殿下媲美。 奚娆很快在主位落座,宣布甄选开始,头一样就是让他们比试腰力和耐力,让他们把绳子系在腰间,一对一拔河。 这摆明了偏袒北萧,东虞这边的郎君们脸色都极为难看,心中不忿。 可祁狅早就言明了规矩,不可质疑,他们若不想被赶出公主府就只能咬着牙比。 几人对视一眼,均是愁眉苦脸。 “准备好了吗?三二一,开始!”随着祁狅一声令下,这些穿着美艳的郎君一个个龇牙咧嘴,使出了吃奶的劲。 本来五官还看得过去的,这会儿纷纷露出原形,变得面目狰狞。 奚娆越看越觉得难看,一边皱眉一边端起茶盏,掩饰自己的不满。 脑子则不受控制地拿幼安与他们作对比,这一对比,结果就更为惨烈。 突然,东虞的某位郎君哎哟一声摔倒在地,额头顿时就见了血。 与他比拼的北萧郎君咂了咂嘴,不客气地嘲讽:“瞧这细胳膊细腿的,怎么伺候公主,赶紧滚回东虞去吧,我还没使出全力呢!” “你说什么呢,分明是你们使了诡计,欺人太甚!”东虞的郎君们一拥而上,把此人围了起来。 不知是谁,伸手就从对方的身上扯出一把小铜珠出来,扔在地上。 “看,这就是他作弊的证据!”一人高喊,其余人立即随之胡喝。 奚娆掀开眼帘,抖动宽袖,兴致盎然地站了起来:“何故喧哗?刚刚发生了何事,你们各自推选一个代表到本主跟前来说!” 她面容严肃,心中却忍不住发笑。 事情正朝着她所期待的方向发展,陈老这法子果然有效。 第210章 挑拨 东虞和北萧的郎君们互不服气,眼瞅着就要打起来。 幸好奚娆及时喝止。 分别推选了一名代表出来,陈述实情。 奚娆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椅子上,伸手从绿雪手里接过一杯新茶。 泡的是枸杞红枣与莲子,滋补血气。 她慢条斯理地吹了一口,抿了一小口,才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冲动,自有本主为你们做主,没什么可吵的。这样吧,北萧的代表先说。” 北萧那代表得意地瞥了东虞众郎君一眼,拱手道:“他们自己没本事,摔倒了还血口喷人,那铜珠根本不是公子灿身上的,很明显是他们栽赃陷害,恳请公主为公子灿做主!” 话音刚落,东虞郎君的代表就气愤道:“公主休要听信小人谗言!我们才没有血口喷人,大家方才都看见了,那些铜珠分明就是从公子灿身上扯下来的,怎么可能有假?” “放屁?谁的眼睛看到了,嚷嚷的只有你们东虞人!” “你们北萧人可真会倒打一耙,在场的公主府侍卫,这些奴婢、仆人都看到了,不信公主殿下可以问问他们!” 奚娆兴味地左看看右看看,嘴角偷偷上扬。 “好了,你们要比谁的嗓门大么?本主自有评断,断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说罢便起身朝公子灿走去,略微兴致地把他从头看到脚,直教他当场就红了脸。 “那铜珠真不是你随身携带的?” 公子灿垂眸答道:“回公主,那确实不是在下的东西,在下力气大、下盘稳,根本无需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就能轻松获胜。” 奚娆莞尔,冲绿雪使了个眼色,她当即把黑妮找了过来。 “这是我公主府内力大无穷的女侍卫,你既然这般自信,那就过来与她比比腕力,让众人看看眼。” 公子灿扫了黑妮一眼,眉心微蹙,拿不住公主是想要羞辱他,还是给他一次露脸的机会。 但事到临头他无法退缩,只能忐忑不安地走上前。 黑妮憨厚地一笑,在原地扎起马步,冲他伸出手臂,“咱就点到即止,不要伤了和气哦。” 公子灿也立马摆好架势,抬起手臂,与她手背对着手背。 绿雪一声令下,两人同时用力,北萧众郎君均以为这场比试毫无悬念,哪知道不过两个呼吸的功夫,公子灿便骤然失去重心,败给了黑妮。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错愕地自言自语:“怎么会,我竟然……输了?” 黑妮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仰面看向奚娆:“殿下,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奚娆乐了:“怎么会,你已经手下留情了不是么。” 听闻此言,北萧众郎君瞠目结舌。 这位护国公主果然了得,竟然笼络了这样的能人。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一个人身上汇聚,也就是刚刚磕破了脑袋的那位郎君脸上。 奚娆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只见那郎君粉面桃花,五官玲珑小巧,若非穿着男子衣裳,打眼望去还以为是个未出阁的娇俏娘子。 至多十六七岁,一脸青涩懵懂,怯生生的。 却并无造作之态,瞧着比荀毅惹人怜惜多了。 她迅速收回视线,看向公子灿:“虽然你的力气没有黑妮大,但比那位小郎君确实要健壮许多,不过既然有那么多人都看见铜珠从你身上滚出来,理应给个解释才对。” 自信满满的公子灿顿时傻了眼,这让他怎么解释? 他们入府时也并未搜身呀! 一时语塞,脸憋得涨红。 东虞郎君的代表见状,赶紧趁热打铁,进言道:“公子丹受伤了,可否先请郎中过来为他医治呢?” 奚娆自然应允,立即吩咐绿雪把这位公子丹送到偏院去歇息,等候郎中。 还特意多看了他两眼,仿佛对他的容貌甚为满意。 在场的郎君就没有不会察言观色的,她这番举动霎时引起了北萧郎君的警惕。 三皇子有命,绝不能让东虞人拔得头筹,他们必须想办法压制这个公子丹。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被祁狅送到了他们的手上。 这轮比试之后,又有几人受伤,祁狅干脆道:“偏院还有空房,不如都收拾出来,让众位郎君歇息吧。” 奚娆略一思索便答应了,似乎完全不在乎那里还住着面首荀毅。 平素寂静的偏院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不消去看,奚娆就能想象到荀毅的脸色多么难看。 但同时,他也有了与东虞十皇子接触的机会。 荀毅必定会采取行动。 “下一轮比试,比的是沏茶、磨墨、调配香料,请各位郎君移步至花厅吧。”祁狅用苍老嘶哑的嗓音说道。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奚娆的生活习惯与喜好。 却嫌少有人能把这些小事统统做好,他是例外中的例外。 奚娆看着眼前摆放整齐的器具,心中很是惊讶,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从未在陈老面前表露过这些喜好,这当真只是巧合吗? “陈老怎知本主对香料颇为挑剔?”奚娆走到他背后问。 祁狅冷不丁听到她如此询问,小拇指不自觉抖了一下,“老朽不知,只是大胆猜测罢了,平日里绿雪姑娘都是用笑兰香为殿下熏衣裳,里面有一味白梅肉极为讲究,若非殿下对香料颇为挑剔,怕也用不上这笑兰香。” 他说得不错,奚娆却依旧满心疑虑。 天底下见过她亲手炮制白梅肉的只有幼安,如果她用这件事试探陈老…… 可再怎么怀疑,他苍老的面容和皮肤都无法令她相信,他会是幼安。 奚娆心中瞬时像是塞满了水草,乱糟糟的。 她强迫自己收回注意力,关注着花厅内的这些郎君之外,还时刻留意着偏院那边的动静。 就在此时,黑妮发现荀毅动了。 他惨白着脸走出自己的厢房,在书童的搀扶下去探望受伤的几位东虞郎君。 在公子丹的房间内待的时间最长。 她没有打草惊蛇,仍然在暗中观察,而屋内,荀毅绝望得差点要给公子丹跪下了。 他用手指沾了口中渗出的鲜血,匍匐在地上写道:“若非为了东虞,我不会落得如此境地,恳请十皇子见我一面!只要十皇子能保住我这条命,让我做什么都愿意!” 公子丹目光森冷地望着他,“抱歉,我也不知道谁是十皇子。” 就在这时,荀毅突然听见了他的心里话。 “凭他也想让本皇子救他?没用的废物就该去死。” 荀毅的读心术骤然灵验,令他心中暗喜,却在听到这句话后狠狠坠入冰窖,遍体生寒。 原来他就是十皇子! 小小年纪就如此心狠手辣,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真龙天子吗? 他抬手继续在地上写道:“我早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不救我,我马上就去公主面前告发他,你们东虞人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 第211章 好毒辣的计策! 公子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别人威胁。 他从小就是东虞皇帝最喜欢的皇子,若不是因为母妃鬼迷心窍,非要跟她那个青梅竹马的心上人私奔,他根本不会来这种鬼地方,还假扮什么劳什子的郎君! 荀毅这番话登时就把他给激怒了。 但他越是生气,脸上的笑意就越是甜美。 “蠢货,舌头都被公主割了,十皇子留你还有何用?你在这时候跑到我的房间里来,是生怕不会连累我。” 威胁他,真是好大的胆子。 公子丹急忙命令自己的侍从把房门打开,对外高声嚷道:“荀公子找错对象了,我还不曾得到公主的宠幸,又怎么可能帮你求情?请回吧。” 荀毅瞬时面如土色,打了个激灵。 仓惶之间,他只能拿袖子擦掉地上的血字,在偏院的侍卫过来之前,把自己写的这些话毁掉。 他找错了人。 本以为东虞这些郎君之中,公子丹看起来年纪最小,最孱弱,应该是最好拿捏的,没想到他根本没有被自己吓到。 这下好了,谁都知道他主动来拜访公子丹。 而公子丹用自己坦荡的举动,澄清了嫌疑。 荀毅灰溜溜地往外走,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狼狈地回到厢房。 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淤血。 砚儿心虚地伸手扶他,“公子,接下来怎么办啊?您如果不能成功从十皇子那儿探听出消息,公主只怕会……” 荀毅满脸苦涩,这是要逼他走上绝路啊。 他捂住心口,强行定住心神,如果十皇子当真不肯对自己施以援手,他就把他拉下马,给自己垫背。 “公子丹就是十皇子,你去找公主,亲口告诉她。”荀毅用手指在砚儿掌心里写道。 砚儿惊愕万分,“好,奴才现在就去!” 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公主府,就看这个消息能不能及时禀告了。 只要公主能先发制人,破坏东虞十皇子的计划,荀毅的命就能保住。 砚儿着急忙慌地往外跑,然而刚出门就被人绊了一跤。 爬起来时,鼻子血流如注,头晕眼花。 定睛一看,绊倒他的那个人竟然是公子丹的贴身仆从。 十皇子果然思虑周到,就来防范他们了。 砚儿疼得要命,一边倒腾双腿一边哭天抹泪:“呜呜公主,我家公子不行了……您快来看看他吧!您马上就要纳新面首入门,难道就不要他了吗?” 但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在偏院休息的几位郎君见到这一幕,都忍不住联想到往后的自己,霎时心生悲凉,不忍阻拦。 公子丹透过门窗看到他渐渐远走的身影,眼底划过一丝杀意。 他理应没有露出马脚才对,那个荀毅……休想要挟他。 前院,奚娆正与祁狅低声商讨后面的安排。 今日三轮比试过后,第一天的甄选就结束了,能留下的人自动晋级明日的比试。 至于明日,比的就是其它方面的内容了。 奚娆觉得今日这点风波还不够,要想挑起东虞和北萧之间的争端,需要更大的刺激。 祁狅正在思索,砚儿就进来了。 他哆哆嗦嗦把荀毅要他禀告的话轻轻告诉了绿雪,绿雪再凑到奚娆耳边,清晰转述。 奚娆极为诧然,她没有想到,十皇子居然会是公子丹。 “你家公子肯定?” 砚儿忙不迭地点头:“敢以性命担保。” “好,本主知道了。转告你家公子,本主暂时不会要他的命,让他好生养病,今后乖乖替本主效力,就不会再遭这种罪。” 说完,转脸看向祁狅。 “我打算今夜就宠幸公子丹,然后在天亮之前杀了他,嫁祸给北萧郎君。等公子丹身份暴露的那天,也就是东虞与北萧翻脸之日。” 祁狅面色一震,好毒辣的计策! 但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眼下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殿下所说的宠幸……可是假意宠幸的意思?” “不然呢,本主能操纵蛊虫让他睡去,留宿到一更再走。”奚娆反问,敏锐地感觉到陈老的这句话里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酸涩。 要不是他的声音太过苍老沙哑,她真要怀疑他就是幼安。 祁狅哽住,“呃,如此甚好,甚好。” 明知道他不应该担心,却还是忍不住想象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画面。 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大腿,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 奚娆垂眸,余光突然瞥见他的右脚好像动了一下,但眨了眨眼再去看,却再无任何动静。 莫名有些失落。 祁狅屏着呼吸,刹那间四肢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不久,东虞和北萧落选的郎君被请出公主府,乘坐马车回驿馆去了。 剩下的会入住偏院,等候明日的比试。 夜幕很快降临,公子丹额头伤得不深,郎中给他用了止血粉,包扎好后便离开。 他脸上阴郁地躺在床上,手指轻点着床沿,思索着该如何弄死荀毅,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绿雪带着七八个婢女鱼贯而入,每人手中都捧着珍宝。 “恭喜公子丹,这些都是公主赏赐给您的,您快看看喜不喜欢?” 公子丹错愕地瞪圆了眼,青涩娇嫩的脸盘受宠若惊,急忙下床穿鞋,“多谢公主殿下,只是这么贵重的东西……在下担当不起啊。” 绿雪抿唇而笑:“没什么担不担得起,公子只管收下,晚膳过后请沐浴更衣,静候佳音。” 佳音,什么佳音? 该不会是护国公主打算…… 公子丹如遭雷击,他假扮参选郎君混入公主府,只是为了刺探消息,顺便除掉荀毅,可没想过要和护国公主翻云覆雨。 那个祁月,比他大了能有十岁吧,虽然姿容仍在,但也已经是只老蚌了,哪怕配得上他? 公子丹恶心得要命,却半点不能显露,只能尴尬地挤出一个笑,颤巍巍地点了下头。 待绿雪离开,满脸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她怎么好意思,都一把年纪了竟然还想睡我!?” “主子,这下怎么办?要不咱们趁此机会把祁月给宰了?”他的仆从亦是保镖声音阴冷地问道。 公子丹拧着眉头摇头:“不可,太冒险了。这里是公主府,她的地盘,但凡有点风吹草动,她的暗卫和侍卫都会知道。” 过了半晌,他闭上眼,视死如归道:“实在不行,只能忍一忍了。” 第212章 狗急跳墙 天黑之前,奚娆抽空来到祁狅房中,与他商议个中细节。 想要把公子丹的死嫁祸给北萧人,可没那么容易,如果哪个环节出了错,很可能功亏一篑。 祁狅沉吟:“公主觉得最关键的一点是什么?” “自然是让东虞众郎君一看到公子丹的尸体便能确信,杀害他的人是北萧人。” 奚娆一边说话,一边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与双腿上。 祁狅缓慢地点头:“那就得知晓北萧人平日惯用的杀人手法。” 奚娆的注意力被拉回来了一点,“听北萧的两名琴师说,他们这次随行是得了六皇子的授意,那个六皇子是北萧皇帝最近才认回来的。” 她似乎答非所问,但祁狅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公主是想把整件事推到北萧六皇子的身上去?” “不错,知我者陈老也。” 奚娆已经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陈老仿佛很了解她,许多事情不需要详细解释,他就能领会自己的深意。 祁狅下意识勾起嘴角,但一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又赶紧把嘴角压了下来。 “既如此,公主就得打听出这位六皇子的手段和喜好才行。否则,容易伪装得不像,那两名琴师可用吗?” 奚娆眯起眼睛,这时候该是荀毅上场的时候了。 “先生不必担心,本主自有安排。” 虽然时间紧迫,但她并不着急。 她派绿雪去给荀毅传讯,让他在晚膳时接近那两名琴师,偷听他们的心里话。 必须与北萧六皇子有关的,如何挑起话头让他自己想。 荀毅为了活命,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绞尽脑汁地琢磨。 抬手对砚儿不断地招手。 砚儿听话地走到他跟前,哪知道刚低头,一道凌厉的劲风佛面,啪的一声,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 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荀毅,泫然欲泣:“公子,为什么……” 荀毅唇边流露出一丝癫狂,提笔在纸上极为用力地写道: “别怪我,要怪就怪公主殿下狠绝,把我逼上了绝路。待会,你去外面找个角落蹲着,哭得越伤心越好,边哭边控诉我,直到引起那两名琴师的注意。” 砚儿听到这番吩咐,恍然大悟,原来他打自己是为了做戏。 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奴才明白了,奴才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今这偏院就宛若一个华丽的囚笼,把荀毅心底最黑暗的一面给激发了出来。 他眼瞅着砚儿离开,眸色更为狠厉。 强忍着不适起身来到衣柜前,翻找出自己来时携带的包袱,从里面翻找出一包淡粉色的药粉,桀桀冷笑。 奚娆今晚不是要宠幸公子丹么? 那他就让公子丹死在奚娆的身上。 他所用饮食皆是公主府准备的,东虞必然会以为公子丹是被奚娆害死的。 到那时他再趁机拆穿奚娆的真面目,就算她能侥幸逃出交州,东虞人也一定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 荀毅沉浸在自己阴毒的计划中,完全没想过自己万一计划失败了会怎么样。 他把药粉揣在怀中,踉踉跄跄地朝厨房走去。 找到自己的药罐,发现有丫鬟正在帮忙熬药,比划着表示他要自己熬,冷脸赶走了她。 今日有众多郎君入住,厨娘们忙得脚不沾地,没空理会他这个失宠的公子。 荀毅瞄准机会,把那药粉撒了一点点在了梅花粥中。 这种粥奚娆也曾赏过他,她今晚要宠幸公子丹,为展露恩宠,便也给他赏赐了梅花粥。 他下的砒霜分量很少,但只要公子丹喝了,也依然会中毒。 可这还不算稳妥,万一公子丹不喜欢喝粥,晚膳时不喝怎么办? 荀毅眼珠子一转,在厨房里看到一套红釉色的新茶盏,偷偷把砒霜抹在了茶盖的边缘。 一旦公子丹在房中口渴叫茶,奚娆少不得吩咐奴婢去沏茶,下人们都是趋炎附势的,为了讨好公子丹,必定会用这套新茶盏。 随后端起自己的药罐倒入白瓷碗中,吹得温热,然后一饮而尽。 华灯初上,他眼睁睁看着厨娘把梅花粥盛出来,放在托盘上,交给奴婢给公子丹送去,心中畅快无比。 东虞十皇子又如何,还不是要照样会死! 荀毅得意地勾起嘴角,慢慢踱步回房。 途中见砚儿被多人围住,哭哭啼啼地正在控诉,顿时脸色阴沉地走了过去。 而围观人群中,就有那两名北萧琴师。 “哭什么哭,背地里乱嚼舌根的奴才,本公子还打不得了?你们看什么看,没见过主子教训奴才吗?”荀毅没了舌头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写字,满脸愠怒。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爷处,若公主真的厌弃了我,那我就收拾包袱去北萧,投靠阿赦去,听说他已经认祖归宗,衣食无忧,定然能收留我。” 阿赦? 两名琴师看到这两个字,登时脸色一变。 他所说的阿赦该不会说的是六皇子吧?六皇子曾流落民间,确实在南祁生活过好些年,以前还当过和尚。 但六皇子怎么可能收留他,那人小小年纪却城府极深,杀人不见血,没有价值的人是绝不会留在身边的。 荀毅惊喜地攥紧手指,好,太好了,他听见了! 果然生死攸关之时,他的潜能被激发了出来。 见砚儿呆住,暗地里踹了他一脚。 砚儿很快意识到荀毅需要他接话,哀嚎道:“公子虽与那位赦公子从小相识,但他毕竟是北萧的……怎么可能会接济您?” 荀毅抬起手又要打他,继续写道:“如何不会?阿赦可不是忘恩负义之徒,他性子良善,最是念旧。” 两名琴师悄悄对视了一眼,心中嗤笑。 六皇子良善,这可是他们今年听过最可笑的笑话。 他手底下养了一群杀手伪装成和尚,跟在那佛子身边,最擅长把木鱼当作暗器,把它塞进人的喉中,使其痛苦死去。 木鱼! 荀毅听到了关键,不再继续演戏,抓起砚儿的头发,便把他拉扯回房中。 把刚才听到的话写在信笺上,交给砚儿,让他立刻送给公主。 奚娆得到消息,即刻命人去准备木鱼,打算依计行事。 不久,荀毅听见奚娆带着绿雪、翠翠款款行至偏院,推开了公子丹的房门。 好戏开场了。 第213章 对他是认真的 公子丹房间的屋顶上。 暗卫戌斜眼打量与他同样一身夜行衣的祁狅,再次叹气。 祁狅才刚能站起来多久啊,就要随他一同过来盯梢,这酸味都要飘出去了二里地。 公主都说了她只是假意宠幸,他却如坐针毡,执意要跟过来。 万一被那名女暗卫发现了怎么办? 丢人是小,暴露了殿下的行踪是大啊。 没办法,暗卫戌只能时刻警惕四周的动静,一旦对方出现,拽起祁狅就跑。 祁狅为了能听清屋内的动静,悄悄掀开了几块瓦片,把耳朵贴在冰冷的屋架上,全神贯注,浑身紧绷。 奚娆环顾屋内,烛火昏暗,人影绰绰。 公子丹只着明衣坐在床边,眼角眉梢都是羞赧之色。 看相貌分明还是个孩子,却装得人畜无害,心狠手辣,蛇蝎心肠,暗地里想要置阿湛于死地。 未免夜长梦多,必得先下手为强。 她懒得废话,一屁股坐在桌边,利用喝茶的机会,把一条蛊虫拿了出来,刚想不着痕迹地放进茶杯里,却看到桌面上还放着一碗粥。 “本主赏给你的梅花粥,为什么没吃?” 这碗粥可是很关键的东西,里面放了能引诱她手中蛊虫的引子。 公子丹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嘴唇微噘:“小的脑袋疼,没有胃口。” 奚娆心中颇为不耐,脸上却还保持着微笑,端起瓷碗来到他身边,“不吃东西伤怎么能好?难不成还要本主喂你吗?” 公子丹抿唇没有回答,但那稍稍抬起的眼神已然说明了一切。 奚娆猛然有种把粥扣在他头上的冲动,但为了大局着想,她强忍下了心里的不悦,舀起一勺粥凑近他的嘴边。 公子丹的脸颊染上了一抹喜色,俏皮地眨了眨眼,张开水嫩的唇瓣慢吞吞地含住了勺子,却并未马上把粥含入嘴里,而是故意咬住了勺子的边沿,眼神由下至上挑起,落在了奚娆脸上。 奚娆心中大怒,但却没有反应。 这种调情的戏码,她过去可没少和幼安玩过。 不过当年喂药的是幼安,咬住勺子的人是她。 她极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干脆把勺子用力抽了出来,显然不吃这套。 “不想吃那便不吃,本主从不会强迫任何人。”说完,她亲手倒了一杯茶,递到公子丹的嘴边。 无所谓,她可以把引子再下一遍。 哪知道公子丹竟然故技重施,奚娆错愕地愣在了原地。 她深吸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趴在屋顶上的祁狅只听见几个细碎的声响,却无法分辨公子丹究竟做了动作,唯一肯定的就是奚娆气息不稳,似是生气了。 但也可能……是情动了。 祁狅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想问却又怕控制不住音量,让屋内的人听见了。 顷刻间气得手抖,气血疯狂上涌。 奚娆只是在思索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全然不知道公子丹此时目光阴冷,略带挑衅地凝视着她的背影,心中得意。 南祁护国公主也不过如此嘛! 连这点调情的手段都受不了,还纳什么面首?殊不知奚娆只是懒得理他,不想在他身上耗费太大功夫。 奚娆灵机一动,吩咐门外的绿雪又拿了一个炭盆进来。 屋内很快就变得燥热起来,她慢条斯理地喝茶,就不信公子丹能不口渴。 只要口渴,梅花粥或者这杯茶,他总得选一样。 公子丹眯着眼睛依靠在床边,不明白奚娆在等什么,不是说要宠幸他,不上床,不碰他,算什么宠幸? 还是说,这护国公主其实是个假把式,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喜好男色? 他敛下眼帘,轻哼一声,踢开被子,利索地脱掉衣服,光溜溜地躺了进去。 “春宵苦短,公主不来吗?” 奚娆没应声,屋顶上的祁狅却快忍不住了。 她冷笑着拧起眉头,起身朝床榻走去,伸手,一把掐住了公子丹的下巴。 强行挤开他的嘴,把口中含着的一颗无核红枣塞了过去。 公子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眼瞅着那张明艳的面孔距离自己越来越近,不等反应过来,就已经把整颗红枣给咽了下去。 奚娆达到目的,迅速放开他的下巴,低声轻笑:“凭你也想勾引本主?你可知四国之中哪位面首最为出色?” 公子丹当然知道,他可是特意打听过。 语气却略有不屑:“祁狅,公主殿下的亲侄子。不过他已经死了,而且您可是他的姑姑啊。” 莫非传言为真,这护国公主竟然真与曾经的南祁太子有那种不堪的关系? 这也太恶心了! 奚娆看出了他脸上的轻蔑,这些天积压的烦闷之气突然喷薄而出,“放肆!” “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觉得本主今晚宠幸你,就能留在公主府,就能恃宠而骄了。幼安是本主的亲侄子,放眼四国,无论气质还是容貌,可有哪位郎君能出其右?就算是做面首,他也是最出色的。而你,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本主玩玩也就罢了。” 哐嚓。 外面突然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奚娆下意识朝头顶望去,眉头紧皱。 暗卫戌无语极了,他家殿下有点儿太激动了,把瓦片踢了一块下去,慌忙拽住祁狅的胳膊,生怕他不小心摔下去了。 祁狅确实非常激动,甚至有些失态。 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夸他容貌出众并不奇怪,但讥讽公子丹的那句未免太过于刻意。 如果说公子丹只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孩子,玩玩而已,那对他——是认真的吗? 祁狅控制不住地颤抖,说不清是欣喜、庆幸还是惊喜,总之心尖儿疼得发麻,仿佛奚娆方才已经承认了这点。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奚娆推开门走了出来。 祁狅赶忙捏起鼻子,逼真地学了一声猫叫。 奚娆松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 公子丹气鼓鼓地坐在床边,渐渐地觉得有些头晕,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 “你……”他心中大骇,意识到自己有可能还是着了道,不甘地瞪着眼睛,倒了下去。 奚娆低声轻笑,伸手给他盖好被子。 年纪小禁不起嘲讽,所以刚才趁着嘲讽他的时候,她已经把蛊虫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在了他的身上,钻进了他的身体里。 接下来就是杀了他,布置凶案现场。 北萧六皇子的杀手喜欢把木鱼塞进人的喉咙里,照做便是。 这件事自然不必她亲自动手,等偏院的其它人都熄灯睡去,她会让几名有刺杀经验的侍卫进来。 然而奚娆不知道的是,还有个人一直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他等着公子丹中毒暴毙,死在奚娆身上,整个人紧贴在窗边,五官狰狞,眼睛里溢满了阴冷、怨毒的光。 第214章 一杯毒茶 荀毅左等右等都没等到公子丹出现意外,那房间静谧极了,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难道砒霜没有用? 不可能,那可是他亲手用狗试验过的。 除非……他真的没吃那碗梅花粥。 荀毅满心焦灼地踢了砚儿一脚,在纸上写道:“去,你出去看看,公主是不是在宠幸那个公子丹。” 听闻主子让他去听墙角,砚儿满脸苦色,极不情愿。 “万一让绿雪姑娘她们发现了怎么办?” “随便扯个理由,就说你尿急出来小解,这都不会!”荀毅拿着毛笔在纸上狂书。 砚儿拗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摆出迷迷瞪瞪的样子,一边把手放在腰带上,一边打起哈欠,看似不经意地朝那边靠近。 绿雪听见脚步声,立时抬眸看了过来,霎时皱起眉头。 “干什么的?”她高声呵斥。 砚儿一个哆嗦,睁大了眼睛,赶紧点头哈腰:“奴才,奴才尿急……想出来小解,没看到姑娘在这儿,奴才这就走。” 他刚要往公子丹房间后面走,只听咯吱一声,门开了,里面传来公主清冷的嗓音。 “绿雪,进来拿一个炭盆出去,有些太热了。” “是,奴婢这就来!”绿雪瞪了砚儿一眼,转身走了进去。 砚儿垂手而立,一动也没敢动。 奚娆瞄了他一眼,心中狐疑,但也并未出声询问。 荀毅不可能会知道她今晚的计划,自从知道他能窃听人心,每次与他相见,她都竭力保持冷静,不去想其它的事情。 绿雪很快把那多余的炭盆端了出来,奚娆再次回到屋内,发现茶水没了。 “绿雪,再沏一壶茶过来!” 绿雪应下,但无法立刻赶去厨房,她得先把炭盆放到妥善的地方,并把它给熄灭了。 趁此机会,砚儿急忙返回屋内,不等他开口,荀毅已经整理好仪容,打算出门。 “公子这是要……” 荀毅来不及跟他解释了,一把推开他就往厨房走。 总算赶在绿雪之前,沏了一壶茶,并把那套红釉色新茶盏也放在了托盘上。 他端起托盘来到公子丹房间前,态度之恭顺乖巧,让屋顶上还趴着的祁狅十分惊讶。 这荀毅,居然如此能屈能伸? 在这时候上赶着讨好,该不会另有所图吧。 他说不了话,只能比划着对绿雪表明意图。 绿雪掀开茶盖闻了闻,神色复杂地禀告:“公主,荀公子听说您口渴,特意沏了一壶您最喜欢的银针过来。” 荀毅感激地冲她笑了笑,随即便躬身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 奚娆当即眉心紧蹙,不明白荀毅这样做到底是何目的。 她把房门稍稍打开一条缝,目光幽幽地看向他,“你倒是手脚麻利,只是你好歹是个面首,端茶送水这种活还是留给别人吧。” 说完对绿雪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把茶端走。 不料荀毅紧紧攥着托盘,不肯松手。 他知道这样做有很大的风险,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错过这次他就没有机会了,于是深深弯腰,执意把托盘递到奚娆的面前。 奚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极为不悦。 刚要开口叱责,荀毅吧嗒吧嗒地掉起眼泪,竟是伤心地哭了,嘴里呜呜咽咽地不知道想说什么,扬起脸已然是满脸泪痕,看向奚娆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望与祈求。 绿雪略有一丝不忍:“殿下,就是一壶茶罢了,要不您就允了他这次吧。” 这若是换了别的女人,必定会心软同意。 可奚娆的心宛如冰原一般,斧凿不动,见荀毅如此执着,心中的疑惑反而更大了。 她狐疑地眯起眼睛,扫视他托盘上的每样东西。 伸手解开壶盖闻了闻,又拔除头上插着的银钗,放在茶水里搅合搅合,拿出来发现并未变黑,神色稍霁。 “好吧,本主就收下你的心意,不过你不准进屋,绿雪,你接过来。” 荀毅心中大喜,这才松开手指,任由绿雪把托盘拿走。 岂料眼中一闪即逝的窃喜,被奚娆的余光瞥到了。 莫非他真的只是单纯地想送一壶茶? 奚娆眼皮猛然一跳,目光忽而落在了那红色的茶盏上,“这茶盏瞧着眼生呐,哪儿来的。” 荀毅伸出手,朝厨房那个方向比划了几下。 但这仍然没有彻底打消奚娆的疑虑,揭开盏盖,亲手倒了一杯茶,看到茶汤颜色澄澈,在月光下也并未有任何异样。 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心想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刚要摆手让绿雪端进去。 突然,噗通一声。 头顶掉下一块石子儿,正好砸在这茶盏里,把茶汤溅到了她的手背上。 茶虽然不烫,但奚娆却感觉自己的皮肤有些微微泛红。 她赶忙抬头往屋顶上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不对,还是不对! 奚娆再次看向荀毅,而这一次,他眼眸中多了几分忐忑与恐慌。 她顿时端起茶盏,递到他唇边:“静安,你喝一口。” 荀毅霎时面色骤变,不受控制地眨了眨眼,本能地撇开了头。 “你不能喝,还是不敢喝?”奚娆瞳孔微缩,眸光如电,顷刻伸出左手,一把掐住了他的下巴,强行把茶水往他的嘴里灌。 唔!唔唔! 荀毅拼命摇头,不由自主地用力将奚娆推开,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他不可能维持冷静。 这茶果然有问题。 奚娆冷声高喝:“来人啊,给我抓住他的胳膊,撬开他的嘴把这碗茶灌下去!” 话落,数名身材高大的侍卫走过来,迅速钳住荀毅,把他无法动弹,很快就把茶灌入了他的嘴里。 褐色的茶水淅淅沥沥地洒落在荀毅的衣襟上,他口不能言,只能发出痛苦的嘶吼。 眼睛因为惊惧而瞪得老大,仓惶地把手指伸进咽喉处,想要促使自己呕吐,把刚才吐下去的茶水吐出来。 然而奚娆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呢。 “捏住他的嘴巴,别让他吐。” 荀毅被侍卫牢牢禁锢,根本无计可施,眼神越来越黯淡,整个人瘫倒在地,近乎于绝望。 这下,奚娆几乎可以确定茶里有毒,毒不在茶壶里,而在茶盏内。 她再次拿银钗验毒,而这次,茶盏底部仅剩的那点儿茶,就让银钗变黑了。 “你果然是不想活了。带下去,关入地牢!” 荀毅面如死灰地被侍卫押走,临走前,苦笑着看了奚娆一眼。 他终究还是没能征服这个女人,是谁说古代的女子都很傻的?只要给她们一点爱,就能死心塌地地臣服在他脚下? 骗子,都是骗子! 奚娆长吁了一口气,再度仰头看向屋檐。 怎么刚刚就那么巧,一颗石子儿掉落在有毒的茶盏里?究竟是天意,还是有人在暗中帮她? 第215章 杀了公子丹! 暗卫戌死拽着祁狅,唯恐他一时冲动就这么跳下去。 刚才,是他把一颗石子扔进那有毒的茶盏里的,起初他也并不确定,是祁狅通过聆听荀毅的呼吸变化,示意他这么做的。 不得不说,祁狅对于危险的触觉极其敏锐。 救了公主一命,他会激动属于人之常情,但暗卫戌依然不认为这是个暴露身份的好时机。 他们的计划还没有成功,公子丹还没死,凶案现场也还没布置,他现在出去不合时宜。 奚娆静静地看了四周许久,终究没有开口询问。 理由,自然与暗卫戌说的一样,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为荀毅的搅合,周围本来已经睡下的郎君被惊醒了几个,纷纷跑出来打探出了什么事,奚娆让绿雪和翠翠出面安抚,并且把动手的时间往后延了半个时辰。 公子丹的侍从一直警惕地盯着这边,方才荀毅来的时候,他就想找机会进屋里去,但被奚娆冷冷的眼神制止了。 “你家主子正不着寸褛地躺在床上,你这时候进去,伺候他什么?”奚娆讥诮道。 如此,他只好紧咬着后槽牙退到了旁边。 绿雪见状,好心送了个手炉给他,“拿着取暖吧,公主今晚会留宿,如果待会没传我们送热水,就不必一直守着了。” 那侍从神色冷凝地点了下头,心头却惴惴不安。 公子丹叮嘱过他的,如果一个时辰不传他进去,那便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可能会有危险,他得想办法破门而入。 算算时间,还不到一个时辰,那他就再等等吧。 毕竟要是搞错了,惹怒了护国公主,后果也不是他承担得起的。 奚娆回到屋内,确定公子丹还在昏厥,坐回到桌边细细思量,片刻在窗楞上敲了两长一短三声,绿雪听到后离开偏院,找到了冷墨雨。 冷墨雨早就与奚娆商量好了,心领神会,悄无声息地来到公子丹侍从的身后,一刀结果了他。 此人虽然有些武艺,但绿雪给他手炉里却燃着一种没有味道的迷药,能大幅度削弱他的战力。 因此,他没能抵抗住冷墨雨的攻击。 冷墨雨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只木鱼,塞进他的咽喉中,当即抽身离开。 暗卫戌在屋顶上目睹了这一切,倒吸寒气。 公主的女暗卫果然厉害,这手法利索的,没惊动任何人。 祁狅方才只听见了刀刃割颈的声音,大约也知道是奚娆的人开始行动了。 他扯了下暗卫戌的袖子,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暗卫戌松了口气,此刻也的确是他们离开的时机,待会公主的侍卫就该对公子丹下手,布置现场,接下来就只需要等待天亮。 祁狅在暗卫戌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却没打算睡。 直到打更人敲响梆子,一更了,听见奚娆领着绿雪等人往寝宫走的脚步声,这才放下心中大石,和衣睡下。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偏院就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好几个与公子丹相熟的东虞郎君,本来想早点过来恭喜他得到了公主的宠幸,讨好一番想要搞好关系的,没想到敲门没有丝毫反应。 既找不到他的侍从,公子丹也没有回应。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公子丹在睡,不便打扰,回屋了一趟,哪知道就在这时,有人在两间厢房的过道处发现了那名侍从的尸体。 他被冻了一晚上,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脖颈上一道利索的血痕,足以证明这是他杀。 “死人了,死人了!快,快去告诉公子丹!” “还要赶紧通知公主殿下!” 整个偏院顷刻间嘈杂起来,东虞的郎君奔走相告,人人自危。 他们结伴闯入公子丹的房间,没料想更令人震惊一幕出现在他们眼前。 只见公子丹玉体横陈,静静地躺在床褥中,但整张脸已经变成了青灰色,没了声息。 他们惊恐地抓住彼此的胳膊,哆嗦着不敢上前查看。 “莫非公子丹也死了吗?” “你们看……他的嘴里也有一只木鱼!那木鱼,木鱼……啊我知道了!是北萧六皇子,一定是北萧人干的!” 此话一出,东虞众郎君均脸颊煞白,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 “他们北萧人真是欺人太甚,竟然杀了公子丹!公子丹昨晚才受到宠幸,如今却成了一具尸体,他们怎么能如此残忍?” 悲愤的情绪极易传染,一旦有几个人开始愤怒,周围的人必然会受到影响。 不等北萧郎君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已经被东虞众郎君团团围住。 “交出凶手!就是你们杀了公子丹和他的侍从!” “如此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是觉得咱们东虞好欺负吗?” 北萧郎君一听这话哪里能忍,当即反唇相讥:“放屁!你们公子丹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我们动手?既然死得蹊跷,就该立刻禀告公主,请她派人来查明真相,你们在这里瞎嚷嚷,是想干什么,挑起两国争端吗?” 他故意上纲上线,本来是想威慑对方,让东虞人不要没证据乱说。 但东虞众郎君感觉到的却只有赤裸裸的挑衅,“就算有争端那也是你们北萧先动的手!你们知道公子丹是谁吗,他是咱们东虞的十皇子,皇上最为宠爱的皇子!” “有本事你们就拿出证据来,证明十皇子的死与你们无关。否则,一旦皇上知道了,肯定会派兵攻打你们北萧,把你们这群野蛮人都给杀了!” 这下,北萧众郎君懵了。 那个娇弱无骨的公子丹居然是东虞十皇子? 不是,哪有皇子跑来竞争面首的,这也太荒谬了! 双方渐渐把公子丹的死上升到国与国之间的争斗与矛盾,群情激奋,很快就上了头,推搡起来。 奚娆站在偏院外面听着里头的动静,心中很是满意。 等他们吵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慢走过去。 先是震惊地表达了自己对于公子丹之死的痛心,而后询问大家是否有人看到了凶手。 东虞众郎君面面相觑,纷纷表示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午夜之后,他们都睡得很沉。 但立马有人提出了木鱼这条线索,笃定道:“肯定是北萧六皇子命人所为,他虽然才刚刚认祖归宗,但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都传到咱们东虞去了。” “可北萧六皇子为何要杀了公子丹,他们应该没有私仇吧。”奚娆故意强调“私仇”这二字,面露疑惑。 当即就有人回道:“一定是北萧的探子得知公子丹是十皇子,所以才痛下毒手的!他们北萧,一直对咱们东虞虎视眈眈,如今也打起了南祁的主意,公主可千万别被他们假惺惺的嘴脸蒙蔽了!” 第216章 她喜欢吃扁食么? 奚娆面上冷凝,却忍不住心中大笑。 她的嫁祸看来已经成功了一半。 北萧和东虞半斤八两,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十皇子想要谋害阿湛,北萧皇帝则派杀手来暗杀阿湛,都该死。 他们若能狗咬狗,便再好不过了。 “不知道北萧郎君可同意这番说辞?”她刻意没有正面反应,反而眼神复杂地看向北萧众人。 旁人或许还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两名琴师却感觉这是奚娆在给他们辨别的机会。 急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公主明鉴,东虞十皇子的死真的与我们北萧没有任何关系!昨晚,我们都早早上床歇息,后半夜更是完全没有出过门,怎么可能去残杀十皇子与其侍从?” 奚娆点了点头,“你们如此说,也算有理。” 东虞众郎君却是炸了锅,诘问道:“空口无凭,仅凭他们一面之词怎能令人采信?” “那你们的指证不也是片面之词,空口无凭吗?本来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当然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你们巧言令色!” “什么啊,分明是你们胡搅蛮缠!” 双方一言不合又吵了起来,奚娆脑仁疼。 “好了,本主就站在这儿看你们吵个没完吗?”她怒喝一声,这才让他们闭上嘴。 奚娆面色颇有几分不耐:“这样吧,本主会请仵作来验看公子丹的尸体,确定真正的死因,以及凶手的杀人手法。你们各执一词,又同样拿不出证据,那便莫要咄咄逼人,应当合力搜寻线索才对。” “公主府出了人命,实在是晦气。甄选面首一事只能延期,你们今日便都回驿馆去吧。” 众人听了都觉得心中憋屈,但事到如今也无法反驳,只能遵从公主的命令,回房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但也有一根筋的郎君,想要留下来看仵作验尸,恳请奚娆应允。 奚娆干脆地准了,因为她知道,就算他们留下来,也查不出任何端倪。 冷墨雨做事万分稳妥,在侍卫们布置完凶案现场后,抹去了他们留下的脚印,并把整个偏院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然而就在奚娆将要离去的时候,一位北萧的郎君突然目光灼灼地正视她,提出疑问: “敢问公主昨晚是何时离开偏院的?” 奚娆身形一顿,扭头轻嗤:“怎么,你莫非怀疑本主?” “不敢,但公主的嫌疑确实很大,公子丹昨晚何时伺候完了公主,公主又是何时离开,对于大家推断真凶非常重要。” 此人胆量不小,心思也极为缜密,并未像他人那样被表面证据所迷惑,而是直指要害。 奚娆赞赏地瞥了他一眼,“本主睡不惯这偏院的床榻,宠幸完公子丹刚好一更不到,稍事整理后便离开了,带着绿雪和翠翠回到了寝宫。如此答案,你可满意?” 这位北萧郎君霎时拧起眉头,他意识到就算自己能质疑也没有用,因为当夜陪伴在公主身边的都是她的人。 她要作假、说谎,根本没有人能作证。 “公主敢对天发誓……没有撒谎吗?” 奚娆凤眸一瞪,“放肆!这就是你们北萧人该有的规矩?本主有什么理由要撒谎,又有什么理由谋害公子丹?” 说罢,高高甩起广袖,倨傲地转身离开。 这位北萧郎君再想说些什么,她也听不见了。 他暗暗磨牙,对同伴低声说道:“先回驿馆!找人去给六皇子传讯,兹事体大,若无法处理妥当,恐怕会给北萧惹来麻烦。” 虽说北萧武力强悍,即便开战也不怕东虞,但因为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被声讨,却着实令人火大。 更何况护国公主诡计多端、城府极深,此事未必不是她为了报复北萧刺杀小皇子而故意为之。 而他们这些面首均效忠于六皇子,自然要与他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奚娆回到寝宫,刚刚坐下,肚子就咕咕咕地叫唤起来。 “绿雪,厨房里还有什么吃的吗?” 她从昨晚到现在因为心情紧张,一直吃不下东西,如今事情朝着她期望的方向顺利发展,顿时就感觉到了饥饿。 “奴婢这就去厨房看看,公主稍等。”绿雪急急忙忙往厨房跑。 这会儿厨娘还没开火,只有一个苍老的身影正在灶台前忙活。 绿雪惊奇地走过去一看,发现竟是陈老。 “您老这是在做扁食吗?” 祁狅今日一大早就起来了,有预感奚娆办完事后肯定会饿,就先来了厨房。 两手沾满了面粉,和面、揉面,包出了卖相极为不错的扁食。 “是啊,绿雪姑娘要不要也吃几个?” 说完,锅里的水开了,他慌忙把扁食放进去,差点烫到了自己。 绿雪赶紧伸手帮忙,见这些扁食卖相不错,心中多了几分期待。 “你瞧瞧,老朽做的扁食是不是个个饱满?” “的确如此,陈老的手艺了得。” 没过一会儿,他便拿起竹篾做的捞子要把它们捞出来。 绿雪犹豫了半晌,小声道:“陈老,您这扁食怕是没熟呢。” 祁狅摆摆手:“怎么会,水沸腾之后放进去,三个呼吸之间再捞出来,这是我母亲生前教给我的方法,绝不会有错。” 绿雪:“……” 祁狅的是陈昭仪,传说中祁魁的真爱,得到过他一生一世的许诺,到头来却落了个死不瞑目。 但这煮扁食的方法确实是她交给祁狅的,因为祁魁年轻时分喜欢吃扁食,而且只吃他娘做的扁食。 绿雪的神色变得有点儿尴尬:“您母亲……怕不是从未吃过自己做的扁食吧。” 祁狅不悦地挑眉:“她只给我爹做过扁食,我没尝过。” 但他却学会了这个方法,以前在华阳城公主府,给奚娆做过好几回。 奚娆每次都吃得一干二净,还夸他厨艺了得。 绿雪面有难色,硬着头皮捞起一个勉强完整的扁食,放入碗里:“陈老,要不您先尝尝?” “不用,我不饿。”祁狅下意识拒绝。 但他要是不饿,跑来这做扁食干什么? 为了不让自己的谎言圆不回去,他犹豫片刻,还是夹起一个咬了下去。 嚼了嚼,竟然是生的。 这不可能,如果他煮的扁食都是生的,那为什么奚娆那时候…… 祁狅捧着瓷碗,忽然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公主她平日……喜欢吃扁食么?” 绿雪想了想,“应当不怎么喜欢,每次厨娘提议说要做扁食给公主吃,公主都会拒绝,说扁食不好吃。不过真是奇怪,扁食明明很好吃啊。” 听到这话,祁狅宛若被锅中的蒸气给烫到了。 鼻腔猛然酸涩,空洞的眼眶里也仿佛有了泪意。 第217章 还要瞒她到什么时候? 祁狅轻叹一声,沉默良久有些尴尬地对绿雪说:“那现在该怎么办?” 早知道他就不做扁食了。 绿雪瞅了瞅案台上还没有入锅的扁食,“陈老做的扁食其实很漂亮,没有大问题,再多煮煮就好了。” “那这几个怎么办?”祁狅愁眉苦脸,“算了,我吃吧。” 绿雪讶异地瞄了他一眼,小声劝说:“陈老不必介怀,这几个……奴婢可以倒给后厨养的鸡吃,也不算浪费。您还是吃下一锅的吧。” 祁狅:…… 心塞了怎么办? 绿雪把这些扁食检查了一遍,发现边缘是压紧的之后才把它们倒进锅里煮,点了三次冷水,等它们全浮了上来才往外捞。 这回,祁狅没敢插手。 但他把每一个步骤都问清楚了,以后肯定不会再做错。 绿雪把新煮好的扁食夹起一个放进嘴里,眼睛蓦然一亮,“味道还不错呢!没看出来,陈老还有下厨的天赋。” 祁狅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没说话。 绿雪这下放心了,原本她还担心做别的吃食耽误时间,既然这些扁食味道不错,且是陈老亲手做的,那拿给公主吃,也是使得的。 公主平素看起来威严冷冽,实则心软温柔,最为体恤下人。 对吃食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只要能合小郡主和小公子的口味,她便不会说什么。 绿雪往碗里夹了十个扁食,又盛了扁食汤。 “公主饿了,奴婢要赶紧给她端过去,您就在厨房吃了再回屋吧。” 祁狅点点头,“好好,你快去,别让公主等太久。” 他一想到奚娆马上会吃到自己做的扁食,心脏就怦怦地跳个不停。 囫囵吃了几个扁食下肚,觉得味道尚可,这才终于放心。 那边厢,奚娆已经喝了好几杯茶水充饥,饿的有些难受,绿雪刚走到门外,她就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香气,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房门。 “这是什么好吃的?”她眼巴巴地盯着绿雪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两个碗。 绿雪笑盈盈道:“是扁食,陈老亲手做的,您尝尝?” “陈老先生还会做扁食?”奚娆十分惊讶,这扁食看起来卖相极佳,很容易就勾起了她的食欲。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送进嘴里,因为太饿了,只嚼了两三口就吞了下去。 “公主您慢点,好吃吗?”绿雪关心地问。 奚娆摇摇头:“我还没尝出是什么味道,吃的太快了。” 说完又往嘴里塞了两个,却是慢慢品出了一些似曾相识的滋味。 祁狅的母亲陈昭仪本不是南祁人,饮食习惯与南祁人不尽相同,她喜欢在扁食馅里加点桑耳,也就是俗称为木耳的那种食物,切的碎碎的,掺在肉中。 奚娆吃了四五个之后,人渐渐愣住,神色冷凝。 不久,她又夹起一个,咬下一半往里看去,果然发现了那些黑色的细碎木耳。 她禁不住屏住呼吸,僵硬地杵在原地。 绿雪还以为她吃到什么被噎住,焦急道:“公主您没事吧,要不赶紧喝口汤?” 奚娆缓慢了摇了摇头,鼻腔猛然堵住了,像是溺水时把水吸入鼻子,辛辣得令人窒息。 “没事,我没事……你说这扁食是陈老做的?面是他自己和的,馅料也是他自己调的?” 勉强把这碗扁食吃完,她一把抓住了绿雪的胳膊。 绿雪被吓了一跳,犹豫道:“是,是啊,奴婢没去之前,陈老才刚包好扁食准备下锅呢。” 奚娆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没有说,这做扁食的方法是谁教他的?” 绿雪眨了眨眼,“陈老好像是有说过,是他母亲教他的。” 奚娆颤抖着闭上双眼,双腿骤然发软,踉跄地扶住桌子。 不会有错,这就是幼安曾经做给她吃的扁食的味道! 只不过当年他做的扁食总是半生不熟的,不如这一次的好吃,她连续吃了许多个才回忆起来。 对上了,全对上了。 以往的那些破绽和疑点,此刻全都汇聚起来,形成了一个圆。 祁狅,你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 潜伏在她身边,看着她黯然神伤很好玩么? 难怪他会舍命保护鼎鼎,其实根本就是父亲的本能使然。 只是他既然还活着,为什么没有阻止她和阿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阿湛登基,心中没有一丝不甘? 还是怀揣着什么阴谋,想要暗中得到她与三个孩子的信任,再伺机报复回来? 一旦认定了祁狅就是陈老,奚娆一扫这段时间的惆怅与失落。 无论祁狅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再因为他的死而感到内疚了。 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些天折磨她的并不是别的,而是失去祁狅的痛苦与惶然。 不过因为时日尚短,她又非常忙碌所以才没有太大的实感。 奚娆平复了一下复杂的情绪,睁眼看向绿雪,“替我谢谢陈老,他做的扁食很好吃,莫名有种故人的味道。” 故人? 绿雪一头雾水地应下,借由把食盒送回厨房的功夫,特意去了祁狅那儿一趟,把奚娆的话转告给了他。 祁狅不由得攥紧了手指,“公主可有提到,是哪位故人?” 绿雪疑惑地摇头,“没有。” 真是怪了,今日的陈老和公主怎么像是在打哑谜。 但她只是个奴婢,对于主子的心思,是不能妄自猜测的。 绿雪走后,祁狅心中悲喜交加,喜的是奚娆还记得曾经那扁食的味道,悲的是奚娆仍旧没认出自己。 不过这已经是个很好的开始了,他不能太过贪心,既然已经决定好要认真弥补她和孩子,就不能太计较得失。 当晚,祁狅忍不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暗卫戌。 “她心里定然还是有我的,过去是,现在也是,只不过……我还需要一个更合适的身份才能正大光明地回到她身边。” “对此,你们有头绪了吗?” 暗卫戌心里发苦,这确定不是他家殿下一厢情愿吗? 但他又实在不忍心戳破,只能敷衍道:“属下一直在寻觅,还请殿下多给我们一些时间。对了,属下派去的人从北萧回来了。” 未免祁狅继续追问,他慌忙转移话题。 “回来了?”祁狅的神色突然变得肃然,“所以,北萧六皇子和他身边的那位佛子,究竟是何来历?” 第218章 祁狅的手段 暗卫戌从怀里掏出两张肖像画。 “咳,属下让探子依葫芦画瓢画了他们的肖像,殿下要是能看见一定会非常惊讶。” 祁狅脸色阴沉到了极点:“倒反天罡,你明知道我看不见!” 暗卫戌悻然地挠了挠下巴,“殿下见谅,属下这么做也是为了更方便大家伙认人,其实这位六皇子……您以前见过。” “我怎么可能见过北萧的六皇子?”祁狅拧起眉头,转瞬想到了什么,“他过去生活在南祁,难不成在我和公主身边出现过?” 暗卫戌摸了摸鼻子,不仅出现过,他家殿下还因为此人吃过醋。 不过这话他可不能说,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不错,殿下还记得公主之前去过的那家小倌馆吗?” 祁狅神色颇为不愉,“记得,当时她还带走了一个曾经当过和尚的小倌。” 他那会儿醋意大发,心里极不舒坦,以为奚娆要找他做叶清臣的替身。 堂堂公主却偏好和尚,真不明白这是什么喜好! “等等,你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该不会……那个六皇子就是青竹?!” 但这怎么可能,如果青竹是北萧皇子,怎会流落至小倌馆。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的,他身为南祁三皇子不也曾作为质子,成为奚娆的面首么? 世事无常,看谁能笑到最后罢了。 暗卫戌轻声回道:“殿下英明,就是他。而他身边的那位佛子,想必您也能猜到是谁了吧?” 一道白光蓦然在祁狅脑子里闪过。 他气血霎时上涌,咬牙启齿道:“是他,佛子称心!” “属下也是看到画像才想到,他和青竹应该原来就是认识的,称心离开普陀寺远游时为什么没有带走那个小沙弥?因为他真正的徒弟不是他,而是青竹。” 祁狅一巴掌拍在扶手上,整个人陷入诡异的沉默,半晌之后却又剧烈地颤抖起来。 “如此说来,我这双眼睛有没有可能……其实根本不用挖?称心那样做,就只是为了害我。” 他声音嘶哑而颤抖,听得暗卫戌心中刺痛。 “殿下,那时候小公子的眼睛确实是受伤了,这点称心应该并未诓骗您。还有您换血给小公子的事情,属下听暗卫丁提起过,应当也不容做假。” 听到他这么说,祁狅心里才稍稍好受了些。 他从不后悔救了昶儿,但若是傻乎乎地被人蒙骗,那可就太扎心了。 “继续说,探子还查到了什么?” 暗卫戌打开两幅画像,看到其背后的文字:“探子写道,六皇子祁赦心思缜密,城府颇深,有佛子作为智囊,暗地里收拢人心、铲除异己,表面上是北萧太子萧豹的附庸,实则另有图谋。” 另有图谋是什么图谋,祁狅不用问也能知道。 “小小年纪就能藏得这么深,比我当年厉害。目前北萧的局势如何?” 暗卫戌继续往下读:“对于这点,探子也提到了。北萧皇帝年迈,又因为常年服用丹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传闻朝臣都在拥立萧豹登基,如果老皇帝再不退位,怕是有逼宫之势。” 祁狅冷笑:“逼宫?萧豹这么安耐不住,说不定会摔个大跟头,倒时候萧赦渔翁得利,太子之位恐怕就得换人来坐了。” 暗卫戌赞同地点头:“萧豹行事太过嚣张,北萧皇帝说不定早有准备。殿下,这个六皇子如果真做了北萧皇帝……” 祁狅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他要是做了皇帝,称心必定会成为北萧国师,成为南祁将来的心腹大患!不行,我决不能让他们得逞!” “可是,我们要如何才能破坏他们的计划呢?”暗卫戌觉得此事非常棘手,他们远在南祁,想动手并不容易。 祁狅眉梢一动,唇边溢出冷笑:“公子丹不是死了么,想办法把这件事闹大,传回北萧去。就说东虞人现在认定是萧赦谋杀了他们的十皇子,东虞的皇帝已经准备要起兵讨伐北萧。” 闹这么大? 暗卫戌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祁狅的深谋远虑。 若不能挑起东虞和北萧的争斗,他们就会把精力放在瓦解南祁上。 湛公子才刚坐上皇位不久,哪里禁得起两个国家明里暗里的算计,所以他们必须抓住眼前这个机会,把东虞和北萧的矛盾给坐实了。 祁狅口述,暗卫戌记录,很快写出一篇东虞郎君声讨北萧皇室的檄文。 那叫一个声情并茂、声泪俱下,俨然是把萧赦描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伪君子。 这篇檄文传回北萧,即便皇帝和朝臣们不引起怀疑,也会引起生性多疑的萧豹的怀疑。 只要萧豹对萧赦起疑,他想再暗中筹谋就难了。 最好其中一人冲动之下痛下杀手,引起北萧皇室大乱,使其无暇他顾。 同时这篇檄文还能让东虞皇帝对北萧心生怨恨,不管他是否会出兵讨伐北萧,时不时在边境制造一点麻烦,也够北萧受的。 暗卫戌快速拿着檄文离开,暗卫们很快就行动起来,把这篇檄文印刷成小报,一夜之间就贴满了整个交州的大街小巷。 东虞众郎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了一圈,没有一个人承认这篇檄文是自己写的。 然而不等他们弄清楚情况,北萧众郎君一个个犹如炸毛的猫儿般,亮出利爪,吵嚷着要他们立即停止散布檄文。 这一来二去,果然又吵了起来。 东虞众郎君自认为是苦主,一直等着北萧给个交代,哪知道他们不仅毫无悔过过意,现在还要制止他们发声。 是可忍孰不可忍,东虞众郎君撸起袖子就是干,扑过去扯住他们的头发,双方打了个不可开交。 听闻驿馆的闹剧,奚娆由衷地感到高兴。 而那篇檄文……她对绿雪抬手,绿雪立即把侍卫从街上揭下来的一张小报递到她的手里。 端看遣词造句,就不难看出这作者与给北萧皇帝的那封辱骂信的为同一人。 好你个祁狅,原来一直在暗中施展手段,她竟然没有察觉。 不过此举确实对南祁和阿湛有利,未必就是为了帮她。 奚娆幽幽一叹,又有些莫名的失落。 更令她在意的还有祁狅的身体。 他是真的瞎了双眼且双腿残废了吗?害他的人是谁? 祁狅如果当真问心无愧,为什么不敢现身与她相见? 奚娆把小报捏成一团,狠狠地掼在地上。 好,既然你要瞒,那我干脆装作什么也不知,看你究竟能瞒到何时! 第219章 不想功亏一篑 可一个时辰后,奚娆又坐立不安地在内室踱步,紧咬着下嘴唇,眼底里既有不甘、愤懑,还有那积累了多日的委屈。 凭什么,凭什么他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背着她做了这许多事情? 给昶儿换血,投河销声匿迹,暗中为阿湛扫清障碍……现在又帮她推波助澜,挑起东虞和北萧之间的争端。 眼睁睁看着她纳面首也能忍,还算什么男人? 冷墨雨推开门走进来,见她满脸阴郁似要杀人,错愕道:“又是谁惹你生气了?说出来,我现在就去宰了他!” 奚娆当即收敛戾气,扬起一抹苦笑:“你就别打趣我了,我……有一件事不知道该怎么办。” 冷墨雨心道怪了,凑到她身边:“什么事啊,连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看你这副样子,该不是为了东虞十皇子的死吧。” “当然不是,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我惦记?”经她这么一说,奚娆想起荀毅来,“他在地牢里,还没死吗?” 冷墨雨皱眉哼了一声,“按道理,他中毒早就该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皮肤溃烂,疯狂掉头发,却还没有死。你又没下令杀他,只能把继续他关在地牢里。怎么,恻隐之心发作,改变主意了?” 奚娆确实改变了主意,但不是因为起了恻隐之心,而是想让他做一件事。 如果荀毅能偷听到祁狅的心声,或许她能够…… 但他要是用此次机会对她提出要求,她该如何是好? 不行,风险太大了。 奚娆摇了摇头:“让他自生自灭吧,今天我找你来是有别的事情……我,希望你帮我监视一个人。” “谁啊,这公主府里还有谁值得你监视?”冷墨雨满脸不解,“又或者是哪个大臣?” “希望你能帮我监视陈老先生。”奚娆艰涩地说了出来,对上她困惑的目光,莫名有些心绪,觉得辜负了她这些日子的陪伴。 冷墨雨无奈皱眉:“你最好给我一个理由。” 奚娆垂眸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我怀疑他是祁狅,哎,你别急着生气,我没有失心疯……之所以这样怀疑,我真的是有证据的。” “你这还不是失心疯?陈老先生怎么可能是祁狅,难不成他会易容不成?”冷墨雨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奚娆神色沉凝:“他未必就不会。东宫暗卫个个身怀绝技,只要他没死,自然有办法重新召集他们……不过,我需要更明确的证据。” 紧跟着她把自己怀疑的依据说了出来。 冷墨雨张口结舌,怔在当场。 “照你这么说,还真有可能是他。好吧,我可以帮你监视他,但我就问一句——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打算怎么办?” 奚娆眼神闪烁,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答案。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再要栽在祁狅的身上,那就是你自找的!”冷墨雨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却也还是心软。 “行了行了,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从今晚开始,我会在暗中监视他。但丑话说在前头,只要我发现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和三个孩子的事情,一定亲手宰了他!” 奚娆欣然点头:“要真有那么一天,我绝不拦着。” 只是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小的,撇开她不谈,祁狅是肯定不会伤害三个孩子的。 …… 北萧,六皇子府。 萧赦面色阴冷地走入房中,一屁股坐下,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称心。 “师父,大事不好,太子怀疑我了。” 称心慢悠悠地睁开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急什么,我是不是教过你,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慌乱,喝杯茶,你慢慢说。” 说着,给他倒了一杯苦丁茶。 萧赦有些急躁了,端起茶盏一口干了,结果从嘴巴苦到了心里,五官狠狠皱成一团。 “说来这件事还是因我而起,南祁护国公主要甄选面首,我不是挑选了两名清秀的琴师随同郎君的队伍一同送去嘛,就在甄选当日,东虞那边有一位郎君突然在半夜被人杀害,嘴里塞了一只木鱼,竟不想那人其实是东虞十皇子,那些东虞人便一口咬定是我派去的杀手,事情闹得极大!” 称心冷冷地扫他一眼,“当初我说什么来着,不要掺和这件事,那护国公主怎么说?” 萧赦咬着后槽牙道:“公主本来是想要偏袒北萧的,要不是因为东虞人写了一篇檄文,贴遍了交州城,这件事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回北萧来。” “檄文,什么样的檄文?”称心问。 “就是这样的。”萧赦把一张小报拿出来,放在桌上。 称心仔细看过,“此人文笔犀利,与上次写信来骂皇帝的人应该是同一个。就因为死了个东虞皇子,萧豹怀疑你了?” “可不是么,今日一下朝就把我堵在了宫门那儿,阴阳怪气,说我的手段太幼稚了,宛如隔靴搔痒一般,警告我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麻烦,给他添乱。” 萧赦不由得冷笑:“他怕是不知道,老不死的已经给他准备好了鸿门宴,等着他一脚踩进去呢。” 称心瞟他一眼,“那他定然已经在暗中派人盯梢了,这几日你不要出去,更不要与私兵联络,以免引起萧豹的怀疑。” “可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陷入了被动?”萧赦虽然城府深,但忍耐的功夫还是没有修炼到家,“万一他临时改变主意不逼宫了,我却被朝臣们怀疑了,那该怎么办?” 称心嗤笑:“放心,只要是在我这儿求过卦的大臣,不可能再改投太子阵营。你要做的是保持镇静,不管他怎么试探,都不要露出一丁点马脚。” “可就算如此,我也无法澄清自己与东虞十皇子的死无关,倘若东虞真的起兵,我简直百口莫辩呐……”萧赦急得直跺脚,“师父,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我不想功亏一篑啊!” 然而称心才刚知道情况,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也是肉体凡胎,并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 “急什么?既然东虞把矛头指向了北萧,那咱们就倒打一耙,把这件事推到他们自己人的身上去,无理也能搅三分。只要能把水搅浑,这件事就会越来越说不清,然后就是拖……拖到太子逼宫,拖到皇帝仙逝,就够了。” 称心按住萧赦的肩膀,声音渐低:“镇定点,此刻,你该去宫中给皇上侍疾了。” 第220章 心疼 三日后。 “他们居然想出了这样的应对之策,那个称心果然不是一般人。被污蔑的那个东虞郎君,过往真的与十皇子有仇?” 祁狅听完暗卫戌的禀告,面色阴冷。 但这才是正常的,他可不敢小瞧了称心和萧赦,轻敌属于大忌。 暗卫戌看了一眼窗外,轻声答道:“是的,听说十皇子刚到郎君队伍中时,就因为那人不小心把茶水泼在他的鞋子上,命几人夜晚偷偷潜入此人房中,咳……把他给那样了……” 祁狅听得眉心直跳,“小小年纪这般恶毒,真是死的不怨!” “若说因为这种恩怨而杀人,以往不是没有过惯例,但要说牵强也是有的,不过此人之前并不知道公子丹的真实身份,一时冲动杀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暗卫戌说得在理。 “所以东虞众郎君因为这件事现在分成了两派?” “是的,他们因为内讧,变得口径不一,北萧人的嫌疑就随之减轻了。” 祁狅冷哼一声,“称心是想要把这潭水给搅浑,但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意?被诬陷的那东虞郎君不会武功,如何能悄无声息的杀了公子丹的侍从?单从这点入手,就能帮他洗清嫌疑。当日那个手炉已经被公主处理干净了,至今也没人知道那东西有问题。” “熟悉明白了。”暗卫戌转身跳出窗外,顺利离开。 却不知道冷墨雨早已在屋外潜伏很久了。 她瞥了屋内一眼,想了想,决定尾随暗卫戌,去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眼下隐匿在什么地方。 没多长时间,便来到了菡萏阁。 但为了不惊动他们,冷墨雨只是在外面转了转,并未进去仔细查看。 而后回到公主府,把今晚的发现全都告诉了奚娆。 “我看他肯定早有准备,哼,也亏他想得出来,居然会买下废弃的花楼做好据点。”冷墨雨撇了撇嘴。 奚娆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没有,给他做面具的人是个高手,易容的手段很高明,维持的时间很长。不过你要想让他露出马脚也不难,我记得上回阿湛在院子里放花炮,不是燎到了他的脸么,估摸着那面具怕火!” 冷墨雨很快就把前后因果联系了起来。 奚娆面露恍然,“是啊,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他不敢让我们看,一定是因为面具被烧破了,所以担心露馅!所以只要故技重施,就能……可那会不会太危险了?” “危险什么啊?只要一丁点火星,不管是烛火,还是厨房灶台里的火苗,不都行么。” 冷墨雨见不得她这样优柔寡断的模样,“你要下不去手,我来!” 奚娆深吸一口气,“不,你先别动手,我自己想办法。” 然而她嘴上是这么说了,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马上东虞的使者就要抵达交州,接回十皇子的遗体。 十皇子毕竟死在了公主府,于情于理她都要接待并解释详情。 她还不知道这次东虞派来的使者是谁,如果是个难缠又精明的家伙,想要嫁祸给北萧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思来想去,她必须得准备几个预案,召集幕僚商量了一个下午,却没有一个人的主意能让她满意。 奚娆沉着脸,郁闷地走出花厅。 哪知道刚迈出门槛,就看到祁狅坐着轮椅,静静地靠在门外。 她方才在里面一直没留意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等了多久了。 “绿雪,陈老先生来了你怎么不说?春寒料峭的,把人冻出病来了可怎么办?” 此话简直是脱口而出,奚娆说完自个儿就愣住了。 绿雪急忙解释:“奴婢刚才也没出来过,不知道陈老来了,还请陈老勿怪。” 祁狅慌忙摆手,“我不出声就是不希望打扰公主,怎么样,商量出对策了吗?” “尚未。”奚娆眼神复杂地打量他那张脸,皱纹重生,老态十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得了的。 也对,他看不见,哪里会有什么感觉。 但除此之外还有他的双手,难道也是易容过的? 甚至连声音也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莫非是在落水时连嗓子都伤到了? 奚娆越想越多,越想越控制不住自己,身体前倾,差一点就要撞到祁狅腿上。 祁狅的心跳猛然滞了一下。 “公主没事吧……我,老朽……”他喉头滚动,声音低沉。 情急之下,险些忘记变声了,一时间浑身僵硬,木头似的戳在那里。 奚娆却是在听到他这一声“我”之后,恍然失神,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好你个祁狅,为了瞒她,连变声也学会了。 “既然陈老来了,那就拿个章程出来吧,东虞现在是个什么局势,朝堂上掌权者是谁,本主知晓的并不清楚,还需要您的提点。” “是,老朽定当竭尽全力。”祁狅拱手回道,不敢去想刚才的那点意外,急忙知会身后的奴婢和仆人,让他们把自己抬到屋内。 冷墨雨在那蹲了一宿,没瞧见他站起身,奚娆就当他还是双腿残疾。 如此想着,心中又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心疼。 而祁狅则听出她声音里的疲倦与烦躁,心疼地想,为给阿湛保驾护航,她这个当娘的真是操碎了心,要是他还能再多帮些忙,就好了。 “公主不必忧心,老朽对东虞朝堂的情况知之甚详,再加上有蒲老在,咱们一定能让东虞使者相信十皇子的是就是北萧所为。” 祁狅从怀里拿出早已写好的草稿,递到她的面前。 奚娆微微颤抖着接过来,翻来仔细一看,果然,东虞皇帝及其心腹,还有几位重臣的资料都在这上面。 “十皇子是他最宠爱的皇子?那怎么……” “听说是因为他的母妃与人私通,皇帝震怒,又怀疑他不是自己的血脉所以才有意冷落,只是他也应该没想到公子丹如此冲动,为了立功,竟然冒险跑到了咱们南祁来。” 祁狅耐心地与她说明,“东虞皇帝听闻他的死讯,震怒无比,过往的父子情分又翻涌了出来,难免痛彻心扉,悔不当初,所以他派来的使者品级绝不会低。” 奚娆赞同地点头:“所以我们该如何应对呢?万一东虞畏惧北萧的武力,宁愿把矛头指向我……” “不会的,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公主陷入如此境地!”不等她把话说完,祁狅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221章 谁看了不想亲 奚娆怔住,半晌没有接话。 祁狅不以为意,面色沉稳地开始阐述他的想法,“既然东虞皇帝对此事非常重视,势必要讨个说法,要个公道,咱们不妨把姿态放低一点,反其道而行之,先把错往南祁身上揽,摆出一副表面公正,暗中偏袒北萧的姿态,如此能更加引起他们的怀疑。” “公主,公主?” 他许久没听见奚娆的声音,心里难免忐忑。 “哦——我听见了,先生说得对,此计甚妙!”奚娆由衷地表示赞赏,“一旦东虞怀疑南祁已经与北萧结成同盟,便会对北萧害死十皇子一事深信不疑。毕竟没有哪个皇帝能够容忍,邻居和敌人联手算计自己。” 祁狅浅笑附和:“是这个道理。” “先生果然智慧过人,令人折服。”奚娆不吝惜地夸赞了一句,“还要麻烦您写个奏折,把此事提前告知皇上。” “这是当然,公主尽管放心。”祁狅提笔就开始书写奏折。 他写得很慢,因为担心弄脏了崭新的奏折,全神贯注之下没发现奚娆就站在他的身后,仔细观察着他写的每一个字。 他的握笔姿势仍与过去一样,只是因为失明,无法再如以前那般刀头燕尾,力透纸背。 但一个人的习惯是难改变的,某些字在最后一笔时还明显带着他从前收笔的走势。 奚娆越看越觉得心惊,不敢想象他是如何在失明之后重新练字,并且练到如今这种地步的。 绿雪见她似乎有些站不稳,急忙伸手去扶,“公主可是饿了,要不……先传膳?” 奚娆这才想起来,此时已经到了晚膳时间。 “把晚膳摆到花厅里来吧,请小郡主和小公子过来,还有陈老先生,我们一同用膳。” 听到这话,祁狅手中的笔顿了一顿。 太好了,他们一家四口又能坐在一起吃饭了,幸福的热浪顿时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奚娆确实是故意的,为的就是再次试探祁狅。 席间,她仔细观察了祁狅对鼎鼎和昶儿的态度,虽然竭力克制,但他的关心和亲近之意真的太明显了。 之前她还觉得是因为鼎鼎和昶儿讨他喜欢,现在看来,完全是天性使然。 鼎鼎和昶儿对祁狅也格外依赖,这血缘的力量简直太强大了。 奚娆一边强忍着心中的酸涩,一边吃饭,好几次哽咽得几乎吃不下去,都被鼎鼎夹到她嘴边的菜给压了回去。 “娘亲你近日瘦了,应该多吃点!”鼎鼎不愧是贴心小棉袄,总能在不经意间温暖她的心。 昶儿也懂事地给她盛了一碗汤,“娘亲,你喝汤,补补身子。” 话落,祁狅也抬起手似是要给她夹菜,奚娆赶紧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我都感受到了,你们别只顾着我,自己吃。” 她生怕自己哽咽的声音被祁狅听见,强行咽下一口肉。 不想祁狅还是听见了:“可是呛着了?慢点吃,别急啊。” 奚娆眼眶猝然变红,却什么也没说。 这次晚膳后,奚娆连续几日都把鼎鼎和昶儿带去了宫中,三个孩子都很想念彼此,一块睡了几晚。 她却孤枕难眠,深夜爬起来看向窗外浓黑的夜,心底一片荒芜。 就在天快亮的时候,奚娆陡然决定返回公主府,通知冷漠雨在角门等她。 她要悄悄回府,不惊动任何人。 冷漠雨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伸手拂去她额头上的水汽,“你这么着急回来做什么,孩子们不都在宫里吗?” 奚娆摇了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我想去……看看他,帮我。” 冷墨雨立时就明白了,她不是要看“陈老”,而是要偷看祁狅。 “行行行,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我还没在这个时辰去过,天知道能看到什么。” 她实在不明白,奚娆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天将亮为亮,公主府的下人却已经有少数已经起来了。 冷墨雨带着奚娆来到祁狅现在所居住的小暖阁。 这是鼎鼎亲自给他挑的地方,二层小楼,还带着一个狭小的院子,有单独的净室和厨房。 奚娆脚踩着一块石头,伸长脖子往里看。 发现这里是净室,不由得瞪了冷墨雨一眼。 冷墨雨耸耸肩,压低嗓音道:“不然你想在哪儿偷看?他屋外你能去么,那是得挂在房檐上才能瞧到里面的。” 奚娆无奈叹了口气,就在这时,轮椅声传来,她瞬时抬眸看了过去。 在氤氲的晨曦中,祁狅出现在净室。 也是凑巧,昨晚暗卫庚才刚来过,却因为面具冻硬了,粘了好几次没能粘上。 他告诉了祁狅方法,要在把它放在温水中泡一会儿再往脸上粘,这水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热。 祁狅无法,只能提前起来,吩咐奴婢端来热水后,一直在旁边守着,用手感觉温度差不多了,才把面具泡进去。 这会儿来到净室,就是因为这里有工具,他得摸索着才能把面具粘好。 却不知两道目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准确地落在了他的侧脸上。 淡淡的光线里,男人的侧脸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冽与俊美,线条完美,眉峰凌厉如刀,鼻梁修挺,微抿的薄唇散发出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下颚线条锐利如锋,一路延伸直到脖颈,再往下,就是形如峰峦的喉结。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极为好看,绝世无双,哪哪儿都是奚娆最喜欢的。 奚娆无法抑制地在心中感慨:这张脸,这鼻子、这眼睛、这身材…… 谁看了不想亲?谁看了不想睡? 当年一见钟情,能怪她么? 真不能怪她一时冲动就把他当街掳走,纳为面首,实在是忍不住啊。 但十五的青葱少年,与如今二十多岁的祁狅相比,变化还是很大的。 十五岁的祁狅,意气风发,锋芒毕露,甚至不懂得隐藏情绪。 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令人惊艳,眼神却是纯净而青涩的,带着少年人的桀骜与鲁莽,宛若初长成的小野狼,发起脾气来无法教人生气,反倒心痒痒得像一亲芳泽。 他是天之骄子。 出身尊贵,天赋过人,文韬武略无不精通,在战场上耀眼得令人仰望。 十多年过去,小野狼褪去当年的青涩,蜕变成了狼王。 又像是霸道的真龙,非但光芒不减,反而还增添了威严与凛冽之气,浑身上下都透着危险。 奚娆看入了迷,直到冷墨雨掐住她的手指,才猛然反应过来。 冷墨雨伸手指了指祁狅,无声地问:“你要现在就去拆穿他吗?” 第222章 昶儿说得对 奚娆怔怔地站在原地,成了一尊石像。 她应该现在就去拆穿他吗? 祁狅会怎么解释呢,万一他说的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怎么办? 那眼前的一家人和睦相处的假象,那种短暂而奢侈的幸福,顷刻间就会烟消云散。 就在她踌躇之时,祁狅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面朝窗外。 虽然明知道他看不见,奚娆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脚踩在石板上,发出咔嗒一声脆响。 “是谁?”祁狅惊愕地喊道。 他像受惊的野兽那样,兜头用锦帕蒙住了自己的脸,然后转动轮椅,背了过去。 怎么回事,有人在窗外偷看他吗? 祁狅的心轰然跌入谷底,心慌意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万一看到他的人是公主府的普通仆役或者奴婢,命暗卫戌灭口即可,但若是奚娆身边的大丫鬟,绿雪那样的心腹呢,他怎么杀? 祁狅忐忑不安地收紧手指,呼吸声瞬时变得急迫起来。 他不怕奚娆识破自己,却担心她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件事。 那就不是重逢的喜悦,而是他处心积虑的蒙骗了! 较之从前,比起自己的安危,祁狅更担心奚娆对他的看法。 还有三个孩子会不会误解他。 电光火石间,祁狅甚至有种现在就去找奚娆坦白的冲动。 可随着一阵凉风吹过,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慌什么,说不定刚才那动静只是一只猫弄出来的,他没必要如此心虚,如此杯弓蛇影。 然而即使说服了自己,祁狅也不敢再待在净室了。 他摸索着拿走所有工具,回到房中,确定门闩锁好后,费了好些功夫才总算把面具粘好。 “阿喜!阿喜!”祁狅收拾完工具,急切地对着门外大喊。 阿喜就是奚娆后来派来伺候他的奴婢,年纪较大,三十多岁,早就成家生了好几个孩子。 她快步来到门前,“先生有什么吩咐?” 祁狅压着喉咙说道:“你去净室窗户外面看看,刚刚好像有人在那里窥视我。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看的,怕不是想要窥探我放在房里的文稿,是个奸细!” 听闻有奸细,阿喜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就往那边跑。 但到了那儿之后,除了几根被踩断的树枝,什么也没有发现。 “没人?那可有脚印或者其它痕迹?”祁狅蹙起眉头。 阿喜不太确定地说:“奴婢没看到脚印,不过却有几根断裂的树枝,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为的。” 祁狅心中一惊,额头上渗出冷汗来。 看来并不是他杯弓蛇影,刚才确实有人站在窗外。 那人看到自己的真容了吗?会不会已经禀告奚娆,拿他的人是否已经在路上了? 祁狅心跳得很快,却迟疑地没有动弹。 这时候他应该立即吹响呼哨,让暗卫戌带他离开才对,但如果他猜错了呢。 一时间他左右为难,脑子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吩咐阿喜推自己去了昶儿的院子。 别看昶儿是三个孩子里年纪最小的,但论心性,却是三个孩子里最沉稳的。 “先生怎么到昶儿这儿来了,是来检查昶儿功课的么?” 看到他来,昶儿还是很高兴的,哒哒哒地走过来,牵起他的手就往屋里拽。 “可是我还有两篇大字没写,昨晚鼎鼎姐姐闹得太晚了,我今日就起得迟了些。”昶儿小心翼翼地观察祁狅的脸色,小声解释。 祁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偷懒的,而且我也不是来检查你功课的,只是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听他这么说,昶儿霎时松了口气,眯起眼睛笑起来:“咱们住这么近,先生想昶儿了随时可以过来,不过我们好像昨天才刚见过。” 祁狅轻笑:“是啊,但我还是想啊。咱们昶儿这么乖,一有烦心事的时候,我就想见见你。” 昶儿咧开嘴角,欢喜的都不知道怎么好了。 “嘿嘿,那昶儿每日多陪先生一会儿。先生有什么烦心事呀,可以跟昶儿说,昶儿绝不告诉别人。” 祁狅不由失笑,他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精。 “我因为某种不得已的原因,对我的妻子……隐瞒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是应该坦白,还是继续隐瞒下去。坦白吧,怕她生气,隐瞒吧,也怕她会生气。” 昶儿惊讶地瞪圆了眼,双手捧起小脸道:“哇,原来先生有妻子啊。姐姐那天还跟我说,你孤家寡人,好可怜呢。” 祁狅:…… 这可真是亲闺女。 “咳咳,我自然是有妻子的,只不过因为多年前做过一件错事,伤了她的心,所以一直分隔两地,没有相见。最近,我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听说她过得不错,把孩子们也教导得很好,可能不再需要我这个……丈夫了,所以……” 祁狅骤然哽咽,心里像塞满了湿漉漉的棉花那般难受。 昶儿见状,立马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所以这些年你们一直没有见面吗?” 祁狅艰难地点了下头,“算是吧。” 昶儿重重地叹了口气,五官皱成一团,严肃地想了许久,“如果是非常非常严重的不能够原谅的错误,那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出现了比较好,因为他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再去破坏别人平静的家庭,不好哟!” 听到这话,祁狅沮丧地垂下了头。 昶儿说得对,是他太过一厢情愿了。 但过了会儿,昶儿又说:“可要是不试试,怎么知道您的妻子是不是还在等您呢?如果她还在等您回家,等您浪子回头,那岂不是白白辜负了她这么多年的等待,想一想就很令人生气呢。” “还有你们的孩子,您这么多年不回家,他们生气是肯定会生气的呀,说不定还会恨您呢!可要是您到死都不回去,没有一丁点儿忏悔和弥补,那就真的是个很坏很坏、不负责任的爹爹了!” 昶儿童言无忌,却意外地切中要害。 祁狅霎时浑身一震,灵魂受到了最为猛烈的撞击。 第223章 决定坦白 昶儿的话在祁狅的脑子里宛若狂风般不停盘旋。 与其说是昶儿点醒了他,不如说戳破了一个他至今都不敢面对的事实。 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凡事总先考虑自己的感受,而没有为设身处地为奚娆和三个孩子着想。 祁狅静静地思索了许久,直到耗尽了一整个白天,看着夕阳的余晖洒在公主府寝宫高高的屋檐上,才恍若惊醒。 他用力转动轮椅,朝着寝宫的方向行去。 他要去找奚娆坦白,说清楚最近发生的一切! 他想告诉奚娆,他绝非想用死亡来抵销自己所曾犯下的错失。 不管奚娆相不相信,他首先应该摆正自己的态度,表明自己弥补的决心,诚心诚意道歉,而不是设想结果如何。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应当坦然接受。 想通了这点,祁狅如同放下了一直压在心中的大石。 枯槁的脸上竟然绽放出了畅快的笑容,使得猪皮面具上的褶皱变得更多而显得十分诡异。 祁狅来到寝宫面前,听到一串熟悉的脚步声,当即喊道:“是绿雪姑娘吗?麻烦你禀告公主,就说我有事求见!” 绿雪抱着一摞冬衣从月洞门内走出来,“陈老先生怎么这时候来了?公主刚巧在沐浴,要不您先回去,等……” “不,我就在这儿等着!”祁狅气喘吁吁,害怕自己一旦回去了,就再也提不起勇气。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让这把刀落下得更快些! 听他这么说,绿雪只得点了点头:“那您少待,奴婢干完活就回来。” 想到奚娆正在净室里沐浴,不着寸褛,祁狅的思绪瞬间飘远,直到脑海里的画面变得香艳无比,这才停了下来。 他怎么能在这时候惦记这个? 祁狅幽幽叹息,尽管他已经能够站起来,用双腿走路了,但跑跳还不成,武艺也还没完全恢复。 要想与奚娆比肩而立,乃至成为阿湛坚强的后盾,他还要更加努力才行。 因为周围太安静了,祁狅一开始还能保持镇静,但后来却越来越心慌,春寒料峭,掌心和额头上竟都冒出了冷汗。 “陈老先生,您可以进去了。”突然,绿雪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祁狅深吸了一口气,在绿雪的引领下来到了寝宫的外间。 正在焦虑地组织语言,一阵带着水汽的兰花香恰好迎面而来,宛若一片雾气把他笼罩了进去。 奚娆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拢起衣襟。 “有什么事么?” 自从看到了祁狅的脸,她今日一天都有些精神恍惚。 一时恼怒,一时心疼,一时懊丧,一时又忧郁烦闷……总之,心情既复杂又纠结。 祁狅下意识吞了口唾液,循着声音转动轮椅,确保自己是面对她的。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还请公主先屏退左右。” 奚娆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骤然滞住。 她愣愣地盯着祁狅的脸,禁不住攥紧了手指。 “绿雪,你退下吧。” 绿雪诧异地眨了眨眼,看了眼奚娆,又看了眼祁狅,觉得他们两个的表情都好生奇怪。 但她什么也没敢问,微微一福便退出门外。 这下,祁狅更紧张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急速加快,就连呼吸声也开始微微发抖。 好不容易地张开了嘴,喉咙里却半晌无法正常说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我要对你坦白一件事,我是……我还活着……我……” 奚娆深深蹙眉,站起来朝他走去。 就在她打算把耳朵凑到祁狅唇边时,绿雪竟然去而复返,急惶地跑了进来:“不好了公主!宫里出事了,一刻钟前,承乾宫,承乾宫发生……” 奚娆面色一凛,“承乾宫怎么了?是谁来报的信?” 她边问边往外走,再没功夫理会祁狅。 祁狅听闻是宫里出了事,顿时就想到了阿湛,急忙跟了上来。 奚娆很快就见到了那名来报信的内侍,身子晃了三晃,险些瘫倒在地。 “承乾宫突然坍塌……阿湛被埋在了里面?不,这不可能,快,快去套马车,本主要立刻进宫!” “公主别慌,阿湛不会有事的,把我也带上,我能帮得上忙!”祁狅急切地喊道。 奚娆瞥向他的双腿,“你双腿不良于行,能帮得上什么忙?” “我,我……”祁狅登时语塞,“我能站起来”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但埋怨归埋怨,奚娆还是把他带上了。 父子连心,祁狅虽然没养育过阿湛一天,但这种时候,她实在不忍心阻止他。 马车在街道上飞驰,抵达宫门时,已经有不少辆马车聚集在这里。 辅政大臣也都得到消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公主,您说这可怎么办啊?万一陛下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 “承乾宫怎么会塌呢,该不会是人为的吧?” “听说陛下被埋在了内室底下,金吾卫已经在竭尽全力在挖了。” 奚娆走下马车,把广袖忽的一震,喝道:“尔等还不闭嘴!皇上是真龙天子,自然有黄天庇佑,绝不会有事!” 这话像是在说给她自己听,也像是在说给祁狅听的。 她安抚完朝臣就急匆匆往承乾宫走,眼下情况危急,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了,吩咐内侍抬了两个步辇过来,载着她与祁狅快速往前奔。 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坍塌之后的承乾宫。 它的前殿、后殿和偏殿都没事,就只有中间的内殿像被什么从天而降的东西砸中了似的,狠狠坍塌了下去。 走到废墟附近,奚娆踉跄着差点摔倒,脸色格外难看。 祁狅紧抿着嘴唇,心中满是焦虑,却不敢张嘴询问。 奚娆抓住虞公公的领口,狠厉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老奴不敢撒谎,皇上刚才确实就在……”虞公公整个人趴在地上,犹如一条濒死的鱼。 奚娆气血上涌,还想再问,一阵劲风忽然吹过,夹杂着刺鼻的怪味,钻进她的鼻尖。 与此同时,祁狅变了脸色。 “不对,这味道!是火药!走——快走啊!” 他赶紧转动轮椅朝奚娆靠近,抬手把她往外面推,就在这一刹那,一声巨大的爆炸骤然作响,响彻天际。 “轰隆!!” 所有人都左右摇晃起来,感觉脚下的土地重重地震颤起来,犹如地龙翻身。 伴随着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滚滚烟尘陡然从他们下方的地方冒出来,浓尘滚滚。 整个过程非常快,几乎没有人能够反应得过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承乾宫内殿四周已然完全塌陷,出现了好几个黑漆漆的缺口。 “公主,公主!”祁狅撕扯着嗓子不停地喊,伸手却什么也没有抓到。 许久,他都没有听到回应。 ——奚娆掉下去了! 第224章 我来救你了 灰蒙蒙的一片。 祁狅什么也看不见,却更清晰地听见了周围的各种声音,泥土的塌陷声,石头的滚动声,众人的惊叫声……冷峻的面容越绷越紧。 却始终没有听到周围或脚底传来奚娆的声音。 他无措地掐住自己的大腿,下颚骨微微颤抖,脸色冷鸷,心脏好似被一把利刃瞬间斩断,停止了跳动。 “有没有人在?你们谁看见公主殿下了?” 他撕心裂肺地喊,听见了几道不同的呻吟声。 可也没有奚娆的。 他不知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除了他这个残废,周围几乎所与人都受到这次爆炸的波及,死的死伤的伤。 可能是刚才的声音太大,奚娆没有听见。 也有可能,是她来没办法说话,已经被埋在了泥里…… 为什么他这个废物在地面上好好的,奚娆却掉了下去,生死不明? 在公主府,他差一点就对奚娆坦白了一切,为什么事到临头,老天要这么折磨他? 还有阿湛,阿湛也在底下! 祁狅一咬牙,默默地做出一个决定。 如果奚娆和阿湛活不了,他也绝不苟活。 就在这时,承乾宫再次发生震动,刚才还没有连成片的几个缺口,之间渐渐出现了大片大片的龟裂纹。 铺设在院内的青石板哗啦啦地碎裂,然后轰然下坠。 “快跑,快跑啊!”方才的幸存者互相搀扶着往安全的地方跑,没有人能够顾及他。 而祁狅也没想逃。 他在震动中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顷刻感觉到身体失去了重心,犹如一块笨重的石头直直往下坠。 他其实是可以选择的,这个时候大声呼喊救命,许以重利,或是紧紧抓住自己的轮椅,说不定就不会掉下去,可他却纵身一跳,眨眼间便被烟尘所吞没了。 “陈老先生……竟然自己跳下去了!”不远处的虞公公惊惧地脱口而出。 他不敢相信地瘫在地上,心有余悸地按着自己的心口。 他本来已经幸运地活了下来,却毫不犹豫地往下跳,疯了吗? 虞公公唏嘘不已,但转瞬想到他可能是为了护国公主,不禁深受感动,“没想到这年头,还有如此衷心之人,难得,难得啊。只可惜,皇上和公主都掉下去了,完了……全完了。” “哗啦……呲呲……” 祁狅努力聆听周围的动静,想要分辨出下面的空间到底有多大。 尽量伸开双手,想要抓住什么让自己停下来,掌心却很快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阵阵刺痛。 同时脸上的面具也不可避免地被碎石划出几道口子,裸露出了大半张脸。 然而在坠落了几个呼吸后,他仍然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歪歪道道翻滚着往下落,烟尘扑脸,刺激到他的喉咙,忍不住呛咳起来。 随即咚的一声,他撞到了什么,终于停了下来。 “咳咳,咳咳……奚娆你在哪儿?如果你还活着,就出个声!” 祁狅摸索着在泥土里寻找,一开始还干劲十足地徒手挖掘泥土,但渐渐地却感到了绝望,因为他周围不是土就是石头,根本没有任何空间能够躲藏。 奚娆若是在,也只可能被埋在土里。 “不,不会的!奚娆,奚娆!”祁狅更加用力地喊,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闷闷地回荡在四周,根本没有传出去。 既然如此,他就继续挖,哪怕十个指甲盖都挖断也绝不停手。 只要他快一点,再快一点,哪怕被埋在土里,只要土里有足够的缝隙,奚娆就还有生还的可能。 祁狅把自己逼到了极致,一刻也不停歇,咬着牙徒手刨开身旁的泥土,每隔一会儿就再呼喊一次。 就在这里,距离他大约几米之外。 “咳咳……”奚娆狼狈地从一块石板底下钻出来,伸手抹了把脸,瞬时咳嗽不止。 她浑身都是尘土,发髻散落,全身都沾上了一层厚厚的泥土。 奚娆没想到,承乾宫竟然会发生爆炸。 前一刻她还在关注废墟之下的情况,下一刻便脚下一空,摔进了一个狭长的缺口之中。 爆炸震得奚娆头晕眼花,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但她还算幸运,爆炸发生的时候附近有块石板被炸开,因为震动也随之滚落,恰好斜斜地倒在她头顶,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的狭窄空间。 而奚娆的狡黠,是承乾宫原先最早的地基,因为爆炸也产生了松动,但并没有完全裂开。 她并没有昏迷太久,就被后续的动静给惊醒了。 一边呛咳一边朝四周望去,扶着昏呼呼的脑袋,艰难地扒开头顶的碎石和泥土,想要看看是否能上去。 然而她什么也没看见,因为在她的上方还有一些坠落物,不知道有多厚,裹挟着泥土和碎石,如果贸然扒开,搞不好会直接掩埋了她。 待在之前的狭窄空间里,才是最稳妥的。 可是奚娆心急如焚,阿湛还在废墟里没有被救出来,她又落入陷阱,祁狅……祁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双腿残疾,如果也被缺口吞噬,看又看不见,岂不是死路一条? 不行,她必须想办法出去! 奚娆越是着急,消耗的空气越多,胸口也就越疼。 过了会儿,她终于冷静下来,强迫自己必须镇静,上面不能动,那旁边呢? 奚娆尝试着摸索,选择了一处泥土松散的方向开始刨土,指尖很快就传来火辣辣的痛,应该是被碎石划破出了血。 但这种时候她根本无暇顾及,咬牙忍住,继续刨,想要知道旁边是不是有更为宽敞的空间,能够通往上面。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她似乎听见了一道模模糊糊的叫喊。 “奚娆……” 这两个字仿佛隔了千年,隐隐约约地透过泥土传来。 奚娆倏然睁大了眼睛,仔细辨别,声音颤抖得厉害:“我,我在这儿!是你吗?祁狅,是不是你?!” 要么是他听错了,要么就是她已经到了黄泉,两人在路上相遇了。 生前无法冰释前嫌,死后却在黄泉路上重逢,似乎也算是个不错的结局。 静静地等候了一阵,奚娆没能等到回应,苦笑地闭上眼,濒临崩溃的边缘。 大概是临死前的幻想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心里最惦念、最放不下的还是他。 可奚娆不想认命,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没理由折损在这里。 她更加用力地往前刨土,不知不觉早已泪流满脸。 就在奚娆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几乎绝望的时候,前方的泥土突然豁出了一个小洞,探出一只手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久违的低沉嗓音:“奚娆,是你吗?是你吗?别怕,我在这儿,我来救你了!” 第225章 生死与共 “……是我,我在这里。” 奚娆艰涩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几个字,却迟迟没有握住这只手。 她真的怕了,怕这又是她的幻觉。 哪知话音刚落,这只手就扒起这个小洞,不一会儿就把它掏成了脸盘那么大。 一股剧烈的喘息声从那边清晰地传了过来,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我还没有……告诉你……我……” 但他很快就说不下去了,因为刚才挖了太久,且强撑着精神,这会儿找到奚娆,人就迅速脱力了。 奚娆赶紧弯腰,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下面,清透漆黑的眼瞳里,倒映出一张布满了尘土且十分古怪的脸。 一半年轻俊美,一半扭曲苍老。 祁狅的面具掉落了一半,正好从鼻翼中间分开,因为担心奚娆一直没顾得上摘。 此刻他找到了奚娆,被巨大的喜悦冲晕了头,更是没有留意。 血肉模糊的手颤抖着伸过去,慌乱地四处乱摸,总算碰到了一抹温热。 直到攥上去那一刻奚娆才感觉到,他的手指上沾满了泥土和血,伤得这样严重,显然比她挖的时间还要长。 他也是掉下来的吗? 一掉下来就在找她了? 奚娆本能地回握过去,心里有千言万语,却狠狠哽住。 两人就这么默默握着彼此的手,在这个昏暗又逼仄的地方,彼此相对,谁也没有先开口。 祁狅缓过气来,轻轻晃了晃她的手,“你没受伤吧?” 奚娆摇了摇头,但马上想到他看不见,这才声音沙哑道:“没有,你呢?” “只有一点儿轻伤,不妨事。我把这个洞再刨大些,你爬过来可以吗?”祁狅小心翼翼地问。 “好。” 说完,奚娆伸出另一只手和他一起挖。 两人**协力,很快就把洞口扩大到能够容纳奚娆通过的大小。 祁狅舍不得松开她的手,拽着她一点点儿地从那边爬了过来。 就在这时,有几块落石从他们的头顶哗啦啦急坠而下! 奚娆没来得及反应,祁狅却率先听到了动静,膝盖骤然发力,迎面抱住她,将眼神怔然的奚娆猛然扑倒在地,本能的用一只手护住她的后脑,垫在了下面。 砰的一下! 两个人像叠罗汉般摔在地上。 紧跟着几声闷响,落石悉数砸在祁狅的后背上,而奚娆因为被他护在身下,只觉得一阵闷痛,五脏六腑都要被压出来了。 短暂的昏迷过后,她渐渐醒转,感觉胸口十分沉重,方才祁狅抱着她倒下,此刻却只有微弱的心跳声。 “幼安,幼安!你醒醒,你没事吧?” 奚娆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把手拔出来,抚摸上他的脸,熟悉而锐利的下颌骨线条透过指尖展现出来。 触碰到他的鼻尖,感觉到他有鼻息,她这才仓惶地松了口气,后怕的险些哭了出来。 然而很快,她就在一片漆黑中摸到了一滩潮湿且黏糊糊的东西。 随即,新鲜的血腥味一下子涌入她的鼻尖。 是血! 祁狅受伤了。 奚娆赶紧顺着血迹摸过去,发现伤口来自他的后背。 一定是刚才那些落石把他给砸伤了。 奚娆想要起来,却因为被祁狅压着,迟迟无法翻身,太过用力又担心自己会给他造成二次伤害,只能避开他的伤口,单手环抱住他的腰,另一只手强撑住顶起右边身子,慢慢地侧过来,而后才能起身。 “幼安,幼安你醒醒,我们要爬上去,你的伤在这里会恶化的……” 她边说边在身上摸索,看能不能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给他捂住伤口,要让这血继续流下去,不等他们回到地面上,祁狅就会没命。 而且他刚才遭受到石头的重击,骨头说不定会断,自己就算有力气把他背上去,也不敢轻易地移动。 最好的法子是上面有人发现了他们,派人来救。 奚娆焦急万分,情急之下掀开自己的衣襟,把明衣咬开一个口子,撕扯下来一条,摸索着塞在他流血的伤口那儿,用手按住,而后扯开嗓子对着上面喊。 “上面有人吗?我是护国公主,我还活着!” 她不断重复着这句话,祈祷有人能够听见。 过了会儿又趴在祁狅耳边喊:“幼安你不能死,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你听明白了吗?活下来,活下来,只有你活下来,才能还清欠我的情,欠我的债!” 此刻的承乾宫乱成了一锅粥。 受伤的内侍和丫鬟互相搀扶着去找太医,赶来的金吾卫忙着在翻找废墟,并且放绳索救人。 只是坍塌的范围很大,他们看不到下面的情况,仅凭耳朵听,实在不知道哪里还有活人。 可护国公主和皇上不能不救,只能赶紧加派人手,把皇宫里能调派的人全都聚集过来,能出力的出力,辅政大臣则在旁边商量对策。 “如果皇上不幸逝世,各位打算怎么办?” “虞大人这么早就考虑这件事,会不会太冷血了?” “卢大人,我们必须要为将来考虑,承乾宫坍塌的这样惨烈,除非能有奇迹发生,否则……凶多吉少啊。” “唉,话虽如此,这场变故来得也太突然了!护国公主也掉了下去,老朽不得不怀疑这是一场阴谋。” “怀疑又怎样,眼下最重要的是谁来接手这烂摊子!” 虞大人和卢大人凑在一块嘀咕,他们老迈,论救援实在帮不上忙,幸好宫里还有个太皇太后,实在不行就请太皇太后出来主持大局,重新甄选皇位继承人,只是再想找出一个像阿湛这样文武双全的,实在是太难了。 虞公公因为受伤,正坐在一块石头上让太医给他处理伤口,无意中听到他们对话,脸色极为沉重,忧心忡忡地皱着眉,却又无计可施。 正是唏嘘伤心之时,模模糊糊中,看见迎面走来一个明黄色的人影。 他唰一下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那人影仿佛会飞,闪电般地朝这边奔来,眨眼间就到了他的跟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胳膊。 “怎么回事,朕就出宫这么一小会儿,承乾宫就出事了!” 虞公公震惊地凝视着他,半晌没有出声。 直到阿湛用力掐了他几下,厉声道:“谁干的,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虞公公!” 虞公公猛然嗷了一嗓子,扑过去抱住了阿湛,“呜呜呜呜,吓死老奴了,啊啊啊皇上没事,皇上您不在那里面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他眼眶通红,泪水滂沱,抱得阿湛差点喘不上气。 “朕在宫外听见爆炸声了,是承乾宫传来的是吗?有多少人受伤,抓到凶手了吗?” 第226章 最大的幸事 看到他还活着,虞公公喜极而泣,心情大起大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解释。 “其它的先不说,皇上,老奴先前以为您在这里面,禀告了护国公主,结果护国公主赶来找您,然后她与陈老一同……” 听闻奚娆在爆炸时掉进了地底,阿湛的脸颊瞬间煞白。 片刻后大喝一声:“那还在等什么,救人,赶快救人啊!” 他急惶地冲进废墟,脸上溢满了无措,想要救人却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用什么工具。 “护国公主是从哪里掉下去的?”阿湛怒声大喊,“当时都有谁在,说!为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们不保护好她?” 说着说着就哽咽起来,眼圈殷红。 他毕竟才只有十岁,哪怕如今身居高位,也是依赖娘亲的孩子。 突然间听闻噩耗,心里根本接受不了。 当时在场的内侍和宫女呼啦啦跪了一地,个个抖若筛糠。 “皇上饶命,饶命啊!爆炸来得太突然了,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就看到公主殿下她……” “请皇上明鉴,真不是奴才们不想保护公主,实在是没来得及!” 阿湛气得说不出话来,随手拎起一个内侍便给了他一拳头,“混账,没用的东西!去,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护国公主给朕找出来!” 他虽然曾经因为身世埋怨过奚娆,但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两人的母子之情已然非常深厚。 他根本不敢想,要是奚娆死了会怎么样。 虞公公站在阿湛身后,感慨地抹起眼泪。 “对了皇上,陈老先生是追随公主殿下跳下去的,唉,他真是个有气节的臣子啊,老奴不如他。” 阿湛眉心紧蹙。 “你什么意思,陈老先生自己跳下去了?” “是啊,老奴亲眼所见,不会有假。”虞公公生怕阿湛因为过分担心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故意提起陈老,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阿湛心中却升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其实他早就开始怀疑陈老先生了,他对自己、鼎鼎和昶儿都太好了,对娘亲也是极为关切,早超出了一个夫子应尽的职责。 而今娘亲不幸遭难,他居然跟随她跳了下去,这就更奇怪了。 但无论缘由是什么,总要把他们救出来才能知道。 “朕不想傻站着,这里是不是还没有人找,朕自己来!”阿湛心中焦虑难当,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真的会疯。 而此时的地底。 奚娆口干舌燥,不得已放弃了大声呼救,因为她逐渐感觉到了空气的稀少,不但呼吸急促,面色涨红,额头的冷汗还在不停地往外渗,打湿了她的头发。 “咚咚,咚咚——” 她的心跳越来越急促。 因为高声叫喊加速消耗了周围的空气,奚娆马上感觉到了窒息的痛苦,胸腔里火辣辣的疼。 她必须减慢呼吸,不能再喊了。 她温柔地把祁狅的脑袋捧起来,轻轻地放在地上,自己尽可能地直起身子,双手往更上方的地方摸索,找到空隙就刨。 没过多久头晕眼花,意识模糊。 失去了思考能力,双手全靠本能在驱使。 奚娆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不知道刨开了多少泥土和石头,只知道自己快到达极限了,再找不到出路,她和祁狅就“死同穴”了。 “哗啦——” 终于在她用尽最后力气时,一块松散的泥土混着些许碎石喷洒在她的脸上。 漆黑而逼仄的空间里,陡然透进来一丝光线。 新鲜空气瞬时涌入,钻入她的鼻腔。 奚娆霎时一个激灵,本能地吸气,大口呼吸,很快胸腔里火辣辣的疼消失了,但她却剧烈地呛咳起来,而刚好是这声呛咳,引起了地面上阿湛的注意。 “你们听,这是什么声音?”他立即示意周围的人噤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前走了几步。 发现这声音就是从一个塌陷的缺口里传来的。 只是俯身望下去,只能看到一片泥土。 “是这里,你们在身上拴上绳子,下去挖!” 阿湛相信自己的判断,当即点了几名金吾卫,命令他们手持竹篮和铁铲下到坑里挖,还要留意脚下,不要让更多的碎石掉下去。 随着越来越多的泥土和碎石被清理出来,大家看到了一条狭长的缝隙。 正是这条缝隙,让外面的新鲜空气透了进去。 但距离奚娆和祁狅所在的地方还有不短的距离。 “护国公主,公主殿下您在下面吗?” “公主殿下!” 听着金吾卫的呼喊,阿湛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娘吉人天相,一定能好好的,长命百岁。” 虞公公在身后听得清清楚楚,浑身僵直,冻结在了原地。 脑海中无数个念头互相碰撞,却因为眼前的气氛太过于凝重,而不敢继续往下想。 半晌,下面有声音传来出来:“是的,我在这儿!你们小心些,不要让太多的泥土落下来!除了我还有一个人!” 阿湛快步上前,冲着底下喊:“姑祖母——你再坚持一下!我没事,我刚才并不在承乾宫,而是出宫去了,虞公公他不知道!” 奚娆愣住。 随后才反应过来,那是阿湛的声音,顿时喜极而泣,抱着祁狅轻声啜泣。 “听到了吗?阿湛没事啊,咱们儿子没事……你快醒过来吧,怎么还不醒?” 祁狅的小拇指忽而动了一下。 过了大约一刻钟,上面的金吾卫总算把缝隙挖开,看到了奚娆还有她怀里的男人。 为了救人,没有谁会在这种时候不识趣地提什么男女大防。 在确定奚娆没有受伤之后,他们直接把绳索降到底,让她捆在腰上,然后把她拉上去。 奚娆却放心不下祁狅。 “下面那是……陈老先生,他背上有伤,你们务必小心!” 为了不让祁狅的身份在此时曝光,奚娆上来之前,把锦帕系在了他的脸上。 阿湛激动地冲过来扑到奚娆怀里,什么也没说,却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哭了出来。 “别怕,我这不是没事吗?”奚娆眼角也泛出泪花,把失而复得的阿湛紧紧抱在怀里。 “咱们都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幸事。” 第227章 莫非就是那时受的伤? 奚娆得救之后过了许久,金吾卫很费了一番功夫,才把祁狅也从地底救了上来。 “太医令呢,快来!”她急忙对着旁边喊道。 太医令急匆匆背着药箱跑过来,在祁狅身侧蹲下。 把他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却有些不知道先从哪儿下手。 “敢问公主,陈老先生伤在何处呀?” 刚才在地底下,祁狅穿着黑色的衣服,几乎看不见血迹,奚娆此刻伸手在他后背上摸了半晌,沿着潮湿的痕迹,褪下他的衣服,露出他的一整块后背。 太医令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此人紧实的后背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蜜色的肌肤被大块大块紫黑色的瘀血所破坏,面积大小不一,从肩胛骨处一路往下蔓延,乍一看没有明显的外伤,但多年的经验却告诉他,这伤绝对不轻。 奚娆眉头紧缩,不发一言。 伸手轻轻在这些紫黑色的瘀血上一碰,虽然仍处于昏迷中,但祁狅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一串串细密的血珠登时从毛孔里渗出来,缓缓流淌。 阿湛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有些不忍去看,“太医令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他止血!” 太医令急忙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瓶祖传的止血粉,不要钱似的往祁狅背上撒。 这些块状的瘀血看似止住了,但他稍稍一按,就又有血流出来,太医令不由得脸色凝重。 “怎么会这样,为何血止不住?”奚娆的声音急切。 太医令支吾道:“现在还不好说,得详细检查过后才能找到原因,但以老臣的经验来判断,主要是因为后背的创伤面积太大,伤得还很深,所以单用止血粉不行,还得使用别的手段。” 阿湛忍不住催促:“别啰嗦了,您老有什么手段,赶紧都使出来吧!” 他盯着祁狅的后背,心中满是疑惑。 陈老看上去六十多了,为何后背却看起来像是个健壮的青年? 他下意识抬眸看向奚娆,却发现她眼眸里的担忧与心疼都快满溢出来了,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莫非娘亲早就知道了? 阿湛正欲开口询问,听到奚娆对太医令说道:“这里多有不便,太医令随本主和皇上换个地方吧。来人啊,把他抬起来,送去……鸾凤宫!” 如果说还有谁惦念着祁狅,得知他还活着只会欢喜的,那定然是太皇太后。 把祁狅送去鸾凤宫治疗,就算身份暴露了也无妨。 阿湛愈发心中生疑,一路上瞥了奚娆好几次,欲言又止。 奚娆一颗心全系在祁狅身上,没留意他古怪的眼神,直到一行人抵达鸾凤宫,太医令告罪说要单独给祁狅处理伤口,阿湛才找到机会把她拽了出来。 他压低了嗓音问:“娘,这男人不是陈老对吗?” 奚娆料到他会看出端倪,并没打算说谎。 “不,他就是陈老,只不过他先前一直在我们面前易容,差点连我都骗过了。” “什么,竟然是个骗子!岂有此理,那您为何还要救他?”阿湛恼怒地瞪大了眼睛,一副要撸起袖子进去给他几拳的架势。 奚娆急忙拦住了他,“骗人自然是不对的,但我觉得他易容……应该是有苦衷的,至少也要等他醒来后问清楚了再说。” 阿湛磨了磨牙:“您为什么这么肯定?” 奚娆无奈地露出一抹苦笑,掰开他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写下几个字:他是你爹。 阿湛如遭惊雷,愣在了原地。 “这,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早就……而且我们看亲眼看到过他的尸体……” 祁狅竟然还活着! 奚娆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尸体许是有人故意安排的,但我那天看到他面具下的脸了,就是祁狅没错。” 阿湛一时半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想不明白,祁狅为何要隐瞒身份,故意潜藏在他们身边,难道就是为了离他们近一点? 那个男人,真的连皇位也不要了吗? 不久,太医令走出来向他们禀告情况。 他用针灸控制住了祁狅后背的伤势,血总算是止住了,但他还有一处比较严重的创伤,在他的右手臂和右手背上。 “怎么会伤到了那里?”奚娆面露疑惑,不等太医令回答便走入房中。 就见祁狅趴在床上,裸露着整个右手臂,从小臂的外侧到手背,有一长条血肉模糊的伤口,像是被人强压着,狠狠在地上摩擦过似的,伤得严重的地方皮肤外翻,却隐隐能看得见里面的骨头。 那伤口又红又深,沾满了许多细碎的泥土、碎石,简直惨不忍睹。 这该有多疼啊! 奚娆轻轻嘶了一声,心慌意乱地问:“这样的伤口该如何处理才好?” 太医令拱手答道:“先清理掉泥土和碎石,然后用烈酒清洗数遍,再撒上足够的药粉,一层层地包扎起来。” 祁狅练得是右手剑。 也就是说右手最为灵活,就算是坠落的时候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也不至于伤成这样,除非…… 奚娆的眼底里闪过一道白光,陡然想起,当时有石头从上面坠落时,祁狅在抱着她扑倒的同时,还用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勺。 莫非就是在那时受的伤? 心脏被狠狠戳中,奚娆很不是滋味。 要不是祁狅及时伸手护住了她,他们撞在一起的时候,把她牢牢护住,她的后脑很容易撞到地上的碎石,轻则一个血窟窿,重则当场丧命! 都道是患难见真情,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候,她都没有反应过来,祁狅却注意到了这种细节,以至于右手臂乃至整个手背,几乎被磨掉了一层皮。 奚娆眼眶微红,鼻子有些发酸。 她赶紧仰起头,看向床顶上的承尘,使劲地眨了几下眼睛。 “既如此,那就抓紧时间吧。” 太医令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拱手:“处理伤口时会很疼,他随时会苏醒过来,还请公主殿下按住他的肩膀,使其不会挣扎,可否?” 奚娆自然应道:“可以。” 说完坐在床沿边,用双手摁住了祁狅的肩膀。 他醒来后看到自己,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呢? 第228章 公主和驸马的感情可真好啊! 太医令把烈酒由上至下,淋在祁狅的伤口上。 先处理后背上的,再处理手臂上的,因为面积比较大,所以耗费了不短的时间。 这事儿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太医令就把自己的徒弟也喊过来打下手。 但因为这徒弟刚才救治了不少人,已经累得不行,手指颤抖,不小心下手重了点。 听到祁狅唇角溢出的闷哼声,奚娆禁不住眉梢紧蹙。 “你轻一点!”她低声呵斥。 太医令的徒弟顿时吓得跪倒在地,“公主饶命,公主饶命,小人不是有意的。” 奚娆颇为无奈,“本主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只是提醒你小心些,你怕什么?” 她显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脸有多黑,眼神有多么吓人。 太医令看了他徒弟一眼,“公主说得对,你赶紧过来,继续帮为师的忙。” 那徒弟颤巍巍地起身,捧起祁狅的手臂,打算要继续用烈酒给他清理,哪知道在惊惧和疲惫双重的压力下,他的手反而更重了。 祁狅额头的冷汗缓缓地往下流,乌鸦般的睫毛微微动了一下。 奚娆冷下脸道:“算了,你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本主去给他清理手臂!” 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是。”那徒弟垂头丧气地走过来,双手紧紧压住祁狅的肩膀。 这活儿他要是还做不好,就得被赶出太医院了。 太医令战战兢兢对奚娆拱手:“公主殿下见谅,这小子年纪轻,胆子小,绝不是有意冒犯这位……呃,陈老先生的。” 他其实早看出来这根本不是一位老者,但皇上和公主都说是,他也就只能默认了。 奚娆淡淡地瞥他,“无妨,咱们继续吧。” 只见尊贵的护国公主脱掉鞋,踩上床榻,跪在这个男人的身边,轻柔地捧起他的右臂,神色认真地清理伤口,目光柔和得不像话。 在烛火的映衬下,她的侧脸温婉明媚,乌黑的头发虽然凌乱,身上的衣裳也沾满了泥和尘土,却丝毫不急着去清洗,而是急迫地为男人处理伤口。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太医令的徒弟心中十分好奇,却只敢悄悄瞟了她两眼便收回了视线。 奚娆眼里只有祁狅的伤。 他手臂上还有不少尚未凝固的血痂与泥沙混合在一起,光是看着她都觉得疼,更何况是本人。 奚娆幽幽叹息,眼睛里溢满了心疼与紧张,任谁看了都会为之动容。 觉得这受伤的男子一定与她关系匪浅。 很快,祁狅的右臂到手背一侧的创口全被清理干净了。 不用太医令的指点,她快速而准确地撒上药粉,然后拿起布条开始一圈圈地缠绕,包扎得紧密而漂亮,仿佛之前就熟知这样的事情。 看到太医令欲言又止的表情,奚娆主动解释道:“以前在羌国的时候,本主和婢女经常受伤,次数多了,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如何处理伤口。” 太医令心中唏嘘,看来公主和亲的遭遇比众人所知道的还要凄惨。 幸好她熬过来了,也幸好回到了南祁。 感觉到房中的气氛渐渐缓和,太医令的徒弟想要在公主面前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不由感叹道:“公主殿下,你和驸马的感情可真好啊!” 奚娆手上的动作一顿,转头盯住了他。 太医令抬手捂住额头,心道完了完了,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是个闯祸精啊! 那徒弟被奚娆看得涨红了脸,慌忙解释:“您别误会!小人只是……就是……那个……” 他约莫也感觉到自己误会了,但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一时间结结巴巴,连话都不会说了。 可她对待男人的样子,不是夫妻还能是什么? 护国公主自己一身狼狈都顾不上,满心满眼只想着给男人清洗伤口,如果不是恩爱的夫妻,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别的理由。 奚娆愣了愣神,久久没有说话。 一个大胆又离谱的念头瞬间她的脑子里冒了出来,但又转瞬即逝。 如果祁狅愿意的话,换一个全新的身份回到南祁,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在一起。 可那真的可能吗? 奚娆不由得苦笑,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别说祁狅愿不愿意受这份委屈,单就是说服阿湛都是一件天大的难事,还有这朝中悠悠众口,她怎么去堵? “他不是驸马,念你初犯,不知者无罪。但这种话,可千万不要让第三个听见了,知道吗?” 太医令慌忙拽起徒弟的胳膊跪下磕头:“公主殿下仁慈,老臣今后一定好好教导这孩子,让他管住自己的嘴。” 那徒弟顿时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再说了。 奚娆神情严肃地点了下头,低头又去查看祁狅的后背,伸手轻轻按了几下,见没有鲜血渗出来,这才相信太医令是真的把伤口处理妥当了。 与此同时。 祁狅悄无声息地苏醒了。 略带茫然地抬眼,却感觉眼睛上蒙着什么东西,周遭漆黑一片,在听见床边跪着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时,撑起手臂就想起身,却马上感觉到了密密麻麻的疼痛。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便听见一道温柔熟悉的声音从耳后传来:“疼吗?你忍一忍,药粉才刚敷上去没多久,这会儿正是渗入皮肤的时候。” 祁狅怔住。 奚娆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头,见他没再呻吟,这才起身走下床榻。 “本主要去换衣裳,整理一下妆容,你们先去看看其它人吧,过一个时辰再把汤药送来。” 太医令及其徒弟随之恭敬地退下,均是心有余悸。 奚娆叮嘱宫女仔细看顾祁狅,这才去到太皇太后那儿回禀。 太皇太后见她一身尘土,心疼地直皱眉,“菩萨保佑,你总算没有出事!先帝走了,幼安也走了,我这颗心啊……已经千疮百孔,真的再禁不起半点折腾了。” 说罢握住她的手,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我年轻时还有不少漂亮的衣裳,你且去选,看上哪件就穿哪件,甭跟祖母客气。” 竟是半句没提陈老先生。 奚娆琢磨着许是太皇太后没有看清,并未觉察,哪知道刚换好衣裳,就被她堵在了房间里。 太皇太后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尽量压低嗓音,声色俱厉地问:“那男人不是个老头,而是个年轻人,他到底是谁?月儿,你有事可千万别瞒着祖母啊!” 第229章 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奚娆哽住。 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坦白实情,太皇太后自然不会轻易暴露祁狅的身份。但同时,她也有可能因为心疼祁狅,生出让阿湛把皇位还给祁狅的想法。 更关键的是,一旦太皇太后知道祁狅没死,她就不能再以陈老的身份把他继续留在公主府,束缚在自己身边。 到那时……她与祁狅又将渐行渐远。 更糟糕一些,说不定还会站到对立面。 可要否认他不是祁狅,奚娆的良心又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太皇太后是真的关心她和祁狅,在意他们的安危。 奚娆支吾了半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祖母,他确实不是个老头,陈老其实……是个年轻男子,他和我……” 她还是没能说出真相。 她终究还是个自私的女人。 太皇太后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最终幽幽一叹,拍了拍她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别把自己逼太紧了,我知道你这个监国公主做得很是不易,朝堂上有人不服你,阿湛年纪又小,遇到事情难免拿不定主意,他信任你,当然就会询问你的意见……” “那日他特意过来看我,说了近日遇到的烦心事,别看阿湛才十岁,想的事情比大人还多,却是真心实意想要做一个好皇帝,所以才来请教我这个老家伙。如果你喜欢那个年轻人,却不方便给他一个名分,那就维持现状,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奚娆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太皇太后竟然产生了这种误会,认为她在“金屋藏娇”。 要否认都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祖母,我其实……他……” 太皇太后勾起嘴角:“祖母也年轻过,什么不懂?你喜欢他,又担心他成为靶子受到伤害,所以才让他仪容,伪装,留在公主府的对不对?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好主意,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咳,你还要梳妆吧,那我在外面等你。” 奚娆仿佛听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她定了定神,既然太皇太后误会了,而且这个误会还很合理,那就让她继续误会好了。 她也不用再编什么谎话。 洗脸、梳妆,在胡嬷嬷的帮助下,奚娆一扫方才的狼狈,又变成了那个雍容华贵、冷艳夺目的护国公主。 奚娆陪着太皇太后吃了晚膳,时辰已然不早,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 她低声吩咐宫女准备清粥小菜,送到祁狅歇息的房间去。 然而没过过久,那宫女神色怪异地回来禀报:“公主,那位……郎君不肯用膳,奴婢问他是否不合胃口,他也不说话,只恶狠狠地瞪了奴婢一眼,奴婢不知道哪里做错了,只好把饭菜端走了。” “不吃东西怎么行,也许是伤口又开始疼了。祖母,我过去看看。” 奚娆即刻起身,迅速回到祁狅的房间。 此时屋内的药味已经散去了些,但祁狅依然只能趴在床榻上,疼得不能起身。 奚娆亲手端着托盘走进去,屏退了左右。 “你……”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才好。 直接开门见山还是继续装傻? 结果没想到,她刚放下饭菜,扭头便对上了祁狅的脸。 奚娆一愣,走到床前弯下了腰,“你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语气不咸不淡,不轻不重,夹杂着那么一丝关心,但也不算多么急切。 祁狅不满地拧眉:“公主刚刚与太医他们说什么?” 因为失血过多,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却没了之前故意佯装陈老时的那般苍老。 奚娆心里咯噔一声。 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祁狅什么时候醒的,醒了多久? “怎么不吭声?”祁狅脸上尽是幽沉与冷厉,分明还非常虚弱,声音里却充满了审视与不悦,“我就知道,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让我当驸马!你对我就是玩玩而已,诚心戏耍、玩弄我的,对吗?” 等等……这话怎么听着有些不对? 祁狅听她不吭声,觉得自己一定是猜对了她的心思,脸上霎时浮现出三分委屈,四分愤怒,三分怨怼。 “哼,被我说中了吧!那些甜言蜜语,什么……喜欢我,爱……我的话,都是骗人的。” 奚娆愣愣地站在原地,满目震惊。 “你该不会……” 祁狅愤慨地打断她道:“别解释,也别再对我说那些话!我堂堂南祁三皇子,绝不会再上你这个妖女的当!说好的昨晚只是沐浴,结果在汤池里你又对我动手动脚,还……闹到半夜,你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对了,我的眼睛是怎么回事,你,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奚娆懵了。 “幼安,你知道现在自己在哪儿吗?” 祁狅当即反问:“难道不是在公主府,华阳城吗?喂,我昨晚可是听你的话,叫你姐姐了,你不能再把我的双手给捆起来了!还有我身上这伤又是怎么搞的,那几个不要脸的玩意,该不会趁着我睡着,把我给打了吧?” 听奚娆不回答,他又烦躁地自言自语:“你可不能又偏袒他们,他们虽然比我早入公主府,可……我不是你最钟爱的面首吗?” 哐当! 听到他说出“面首”二字,奚娆惊呆了。 同时也彻底明白了现在的状况,祁狅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准确来说,他失去了自己离开西奚,回到南祁之后这些年的所有记忆,以为自己仍然身在华阳城,还是奚娆的面首。 甚至连自己失明了都不知道。 奚娆立刻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果然血糊糊的一片。 该死,刚才太医令竟然没有检查出来! “别乱动,有什么问题我们待会再说,你头上还有伤口没有处理。乖,我这就去把太医令再找过来。” 肯定是因为在地底保护她时被石头砸到了头,怪她不仔细,居然没想到要检查他的后脑勺。 祁狅的声音骤然降低,片刻后咬牙切齿,愤恨道:“到底是谁伤了我?都是些阴沟里的老鼠,有本事当面与我单挑啊!小爷还怕了他们不成!” 奚娆吩咐完奴婢后走回来,听到他这番话,真真哭笑不得。 慌忙伸手,把他的五根手指全都紧紧攥在掌心,声音温柔如水:“别闹,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可以保证,不是他们干的……你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听闻这话,祁狅瞬间结巴了:“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救你?你,你别靠我这么近,我……虽然与你圆房了,但并不意味着我们就……唔唔唔。” 奚娆低头凑近,堵住了他的唇。 第230章 她的幼安回来了 祁狅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怒气,就这么被奚娆含进嘴里,连同空气一起全给吸走了。 憋得难受。 “唔唔,唔唔……”他气哼哼地伸手推了一把奚娆,两人的唇瓣瞬时发出“啵”的一声脆响。 同一时间,祁狅和奚娆的脸颊都泛起红霞。 耳根燥热。 也不知道门外有没有人听见。 祁狅什么也看不见,简直气得要命,本来想搞清楚事实,再讨要一个说法,哪知道奚娆来这一套。 居然强吻他! “不,不要以为你这样勾引我,就能把这件事敷衍过去了!我,我可是很有原则的男人!” 噗嗤。 奚娆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 本来在祁狅没醒之前,她还很担心祁狅的态度,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想到他“回到了”过去,身上只有幼安,而没有成年后南祁太子的影子。 这一刻,那些忧虑和烦闷仿佛都被窗外的风给带走了。 然而笑着笑着她又觉酸涩,看着祁狅如今的模样,百感交集。 她该怎么告诉祁狅,他双腿残疾且完全失明?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打击,更何况是心理年龄回到了十五岁的幼安。 “你笑什么笑?不许笑!”祁狅恼羞成怒,伸手想要来抓奚娆,却不小心扑了个空,差点直接从床边摔下去。 奚娆急忙抱住他的腰,把他拽回到床上。 “好啦,你急什么?想知道什么,我慢慢跟你讲,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养好你的身子明白吗?” 祁狅登时心慌了起来,“我的伤是不是很重?我的眼睛到底怎么了?” 奚娆哪里敢说真话,况且她对于祁狅受伤的过程只有猜测,并不是完全的了解。 “我也不是很清楚,一切要等太医令来了才能知道。但不管是什么伤,我都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就当是回报他舍身救了昶儿。 祁狅惴惴不安地低着头,摸索着勾住奚娆的大拇指,“你说话算话,可不能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奚娆心里很不是滋味,语气也有些虚。 因为她确实在曾经欺骗过祁狅,隐瞒了她纳其为面首的主要原因。 而要论他们之间的纠葛,起头的那个人也是她。 奚娆从一开始就对祁狅心怀愧疚,所以不管后来祁狅如何羞辱她、伤害她,因为这份最初的愧疚,她总能在心里原谅他几分。 本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对于祁狅的感情绝不可能再回到最初。 却没有想到,老天爷给他们两人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 “那你……今晚……还走吗?”祁狅这一句话踌躇了半晌,而且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把奚娆勾得心痒痒。 在幼安还没有认清自己心意之前,总是口嫌体直,常常在嘴上反驳她,怒怼她,可又舍不得她。 奚娆犹豫了片刻,安慰道:“这里不是公主府,我们晚上可以在这里留宿,但不能同房,你先小憩一会儿,我去外面看看太医令怎么还不来。只要太医令说你可以动了,我们就马上回公主府去。” “这里不是公主府?”祁狅恍然大悟,“难怪刚才那几人的声音我都没有听过,那这是什么地方,宫中吗?” “嗯,不过个中缘由我想等回到公主府再告诉你。”奚娆摸了摸他的脸颊,冰凉的,“快躺回被窝里去,好好睡一觉。” 祁狅却舍不得睡,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很久,好不容易醒过来,只想看看奚娆,确认她是不是还在。 可是他却什么也看不见,像是失了明。 奚娆很明显有事情瞒着他没说,是有关他的伤势吗? 祁狅不敢想,却又忍不住去想。 他下意识拉住了奚娆的手,“你陪我……等我睡着了再走,行吗?” 对着撒娇的幼安,奚娆哪里舍得拒绝。 回握住他的手,用被子把两人的手一同盖住,“好,我就坐在这里陪你,你快睡吧。” 奚娆静静凝视着他,直到祁狅的呼吸声变得匀速而缓慢,她才默默松了口气,打算把手从他的指缝中给抽出来。 祁狅敏感地听到一丝轻响,眼睫毛眨了几下,竟把奚娆给抓得更紧了。 奚娆无奈,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只好任由他抓着,又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 等到祁狅呼吸更为绵长,确定他睡沉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挪开他的手,转身走出门外。 一位宫女上前禀报,说太医令被几个重伤的大臣绊住了,这会儿无法过来。 奚娆皱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再宣其它太医,心头有些发闷。 阿湛已经在大殿等了她好一会儿了,见她出来了,不由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醒了?”对于祁狅,他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复杂,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奚娆摸了摸他的头,“醒了,但是出了点小小的意外。不过,先不说这个,你派人去查了吗?承乾宫之所以会坍塌,后来又发生爆炸,是宫里的什么人干的?” “您怎么知道肯定是宫里人?”阿湛好奇地问。 奚娆戳了戳他的眉心,“皇宫戒备森严,能在承乾宫里埋火药的只能是宫里的人,我想不到宫外有谁能这么神通广大。” 阿湛冷笑:“确实是宫里的人,一个暗藏在金吾卫中的奸细,已经被卢统领给找出来了!他早早就被东虞十皇子收买了,想要炸死我,事后东虞会给他一千两黄金,并许诺他大将军之位。” “可十皇子公子丹不是死了吗?”奚娆惊诧地扬起眉毛。 阿湛嗤了一声,“不错,我刚才审讯的时候也这么问他。他却说,如果他不幸死了,那就更应该做成此事,东虞皇帝看在他为自己儿子报仇了的份上,必定会给予更大的奖赏。” 奚娆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 “打入天牢,等着秋后问斩吧。所在家族,无论男女老幼发配至边疆开垦荒地!” 阿湛微微挑眉:“我已经下了密令了,跟您想的一样。” 商议完这件事,他们开始讨论如何重建承乾宫。 但而今国库空虚,如果真拿出一大笔钱来修建宫殿,只怕其它方面就要捉襟见肘。 “依我看,先征用一下其它空着的宫殿吧。”阿湛不是个矫情的人,只要能批改奏折,能睡觉,他住在哪里都无所谓。 “成呀,这件事你做主就行。”奚娆果断把主导权交给了他。 阿湛又问了太皇太后的身体情况,这才带着虞公公走了。 太皇太后这儿已经没有给他歇息的地方了。 奚娆看了眼滴漏,发现已经快到子时了,打算在就寝前再去看看祁狅。 她轻轻地推开房门,小碎步走到床边,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轻微的动静。 “谁?” 奚娆以为是刺客,紧握住腰间长鞭转头往后看去。 一道阴影猛然朝她压了过来! 奚娆瞪大眼睛,尚未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抓住手臂用力一扯,整个人转了一圈,猝然往后倒去,后背抵在床沿,头靠在被褥上,被压得严严实实。 祁狅一只手按在她的耳畔,低头凑近她的鼻尖。 几番折腾下来,他长发散落,垂在两肩。 背对着烛火的面容隐在阴影里,下颌线条流畅如刀,弓起背脊,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野豹。 “幼……安?”奚娆惊愕地看着他。 第231章 我上床就是了 此时的祁狅看起来十分危险。 却有种令人心跳疯狂加速的吸引力。 奚娆把声音压得极低:“你不在床上躺着,站在这里干什么?吓我一跳……” 祁狅没出声,循着她的声音面对着她,几乎鼻尖对着鼻尖,精瘦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 奚娆被他压得有点喘不过气,试着推了他几下,祁狅就更加用力地收紧手指,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更令她感到惊愕的,是祁狅这会儿的姿势。 他竟然站起来了,而且看起来走起路来没有任何问题,难道他双腿的残疾也是装的? 奚娆有一种受到欺骗的感觉,可想到他心智与记忆的倒退,只能把火气又给压了回去。 “幼安,你到底怎么了?” 祁狅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是不是以后都看不见了?太医令呢,你不是叫了太医令过来吗,他为什么还不来?!” “好黑,到处都是黑的,你知道吗?我一丝光亮都看不到了。这不可能只是短暂的失明,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你说呀,说啊!” 聆听着他的质问,看着他脸上凝重的表情,奚娆心中大痛,“幼安,你先冷静下来……这件事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楚的……” “那就长话短说!”十五岁的祁狅冲动易怒,遇到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根本沉不住气。 如果只是生气也就罢了,奚娆还感觉到他喷出的气息有些过分灼热。 呼吸急促,周身带着明显的热意。 她心尖一颤,立即抽手想要去触摸他的额头,哪知道祁狅根本不肯松开。 “不回答我的话就别想我松手!” 奚娆无奈,只得仰起头,把额头抵在了他的眉心上。 祁狅愣了一下,这次没动,而是瞬时把身子又压低了些。 奚娆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胸前的热源。 她柔软的部分狠狠被挤压,盈满了两人之间的缝隙。 果然,奚娆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灼热:“幼安,你发热了你知道吗?” 那么大范围的伤口,会引起的高热实在不奇怪。 虽然不奇怪,奚娆还是很紧张:“什么时候烧起来的,多久了?乖,你躺下来,等等,你该不会光着脚吧?” 她刚进来就被祁狅给压倒在床,根本没看清他是不是穿了鞋。 听到她这身怒喝,祁狅蓦然有点心虚,“哦,我上床就是了,你别生气。” 奚娆关心他,他感觉得出来。 否则也不会在被她“强迫”之后,甘愿待在公主府做这劳什子的面首。 祁狅终于松开了她的手腕,奚娆一边着急忙慌地把他往床上拽,一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和脖颈。 指尖满是滚烫。 还有潮湿的热汗黏了上面,他的整个衣领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出了这么多汗,显然是烧了有一会儿了。 搞不好就是她出门之后,这家伙就烧了起来。 奚娆烦躁地责备:“以后不准这么任性知道吗?明知道自己受了伤,还光着脚往下跑,真要烧出个……” 话未说完,狠狠瞪了他一眼。 祁狅撇了撇嘴,心中依然是不痛快的,可总算比刚才好受了点。 他看不见,伤口又疼,实在睡不安稳,几乎是奚娆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发起了热。 “太医令在给几个重伤的大臣治伤,所以才迟迟没来,你以为我刚才说的话是故意骗你的吗?” 奚娆叹了口气,心底五味杂陈,“可你现在发了高热,不吃药不行,我再去宣一个太医过来吧。” 她其实也可以给祁狅看伤,但她在华阳城宠幸幼安那会儿,并未学医。 她怕自己施展医术,以这家伙的聪慧,很快就能察觉出问题。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奚娆借着给他掖被子的机会,手指搭上他的寸口脉,探查了一下他的情况。 祁狅诧异地问:“公主什么时候学了医术,怎么也给我搭起脉了?” “呃,没有,我只是……”奚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学着太医的架势试试罢了。” 说完走到门口,吩咐一名宫女去请太医,甭管是哪位,只要他马上能来就好。 半晌,太医令徒弟气喘吁吁地背着药箱跑了过来,还没到跟前就紧张地跪下来行礼。 “公主殿下,小,小的来了。” 奚娆一看是他,顿时面露不悦,“你师父让你来的?” “是,是师父让小的来的。小的虽然胆子小,但,但医术……还是可以的。” 奚娆点点头,“那你赶紧进去吧!方才你们没检查出来他后脑勺有伤,还有他发起了高热,你给想想办法。” 祁狅的伤势看着吓人,但大多为皮肉伤,谢天谢地,没伤及五脏六腑。 即便她不出手,普通太医也是能把他治好,只是需要多费些功夫。 “公主,你能不能过来一点。”祁狅冲着她喊,声音虽然低沉,但语气听着却像是撒娇。 奚娆没办法只能走到床边,握住他的手。 声音既温柔又缱绻:“不怕,我在呢。” 太医令徒弟冷不丁打了个激灵,在心里嘟囔:还说不是驸马?!这郎情妾意的,瞎子都能看出来吧! 奚娆一颗心全系在祁狅身上,没注意他的表情。 太医令徒弟吸取上一回的教训,没有再手忙脚乱,定下心神给这个男人把脉,处理伤口,然后开出方子递给奚娆。 奚娆仔细地看了一遍,“你没吹牛,这方子配伍得当,稳中求快,果然有几把刷子。” 太医令徒弟憨憨地挠了下头,“都是师父教得好,那要没问题,小的这便让药童拿回去煎药了!” “嗯,去吧!” 听到脚步声消失在门外,祁狅立即起身坐了起来。 “你说这是宫中,那我受伤是不是与宫里的人有关?你皇兄……西奚皇帝跟这件事有关么?” 奚娆眉梢一挑,很快就明白他误会了什么。 “幼安,不是这样的。这里其实并非是西奚皇宫,而是……” 她意欲解释,可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将实情和盘托出还是隐瞒一部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实在难以决断。 听出她话里的惆怅,祁狅隐约感觉到了什么,微微拧眉,决定不再问了。 等他回到公主府,自然有办法想方设法地打听,搞清楚这件事的缘由。 只要现在,他知道奚娆心里有他,并不是想要玩弄他就够了。 两人本来就距离很近,随着说话时身体的移动,一缕缕灼热的气息喷洒到奚娆脸上。 仿佛是旧日的场景重现,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也跟着祁狅一起发烫。 热意从两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一直蔓延到全身。 第232章 奚娆的道歉 在指尖不经意触碰到某个不该碰的位置时,奚娆猛然抽开了自己的手。 “咳,你伤重未愈,今晚本主不宜……与你同床共枕,别胡思乱想,赶紧睡吧。” 说完起身就想往门外走,却又担心话说得太重,祁狅难过,在房内走了一圈又折返了回来。“幼安,你给我一点时间,有些事我迟早得告诉你,只是……还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多年来,他们之间出现了太多的误解与隔阂。 祁狅记忆倒退,既是坏事,但换个角度想,其实也是一件好事。 她完全可以利用祁狅此刻对她的依赖与感情,修复他们之间的裂痕。 除了……叶清臣的死。 始终是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个死结。 可为了三个孩子,奚娆可以不提它,不碰它,以后找到叶清臣的亲人,好好照顾他们,让他们衣食无忧,弥补这份罪孽。 祁狅微微一叹,尽管心中很是不快,但好歹没有继续追问。 “好,那你就想好了再告诉我。只是这个时间不可以太长,行吗?” 奚娆蓦然松了口气,俯身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吻:“当然可以。” 隔天,奚娆带着祁狅返回公主府。 勒令阖府上下,不得去偏院南厢房惊动“陈公子”。 把以前伺候他的奴婢送回庄子,命绿雪去外面买了两个年纪小的仆役过来,近身伺候祁狅。 自从公子丹死了,这偏院就清净得不像话,祁狅本就不喜欢与其余面首来往,听闻这院子冷清,反而高兴。 他只当奚娆是因为他受了伤,心中内疚和心疼,才特意给他换了个更宽敞的地方。 奚娆陪了他两日,还没等到他的伤势痊愈,便听闻消息,东虞使者到了。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中,东虞国师虞淼抵达南祁国都的交州城。 城门缓缓开启,一队身着华丽服饰的使者队伍缓缓驶入。 奚娆站在城楼上,目光如炬,身着一袭深红色的狐裘,头戴凤凰金冠,面容高贵冷厉。 “公主,东虞使者到了。”绿雪在身后轻声提醒。 奚娆微微点头,声音平静而有力:“走吧。” 她款款走下城楼,每一步都极为从容。 今日的接待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外交礼节,更是一场关乎南祁与东虞关系的较量。 奚娆站立在城门口,看着虞淼走下马车,面带微笑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宫廷礼:“欢迎东虞的使者,我乃南祁的护国公主奚娆,愿两国友谊长存。” 虞淼约莫四十来岁,眼神锐利,但面对奚娆的礼貌,也不得不回以微笑:“久闻公主殿下美貌绝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呐!” 奚娆唇角噙笑,此人是个笑面虎,不好应付。 随即她请虞淼入城,两人乘坐马车前往南祁皇宫。 阿湛在短暂的露面之后,把场面完全交给了奚娆。 大殿上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奚娆坐在主位,虞淼坐在她的对面。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烈。 虞淼突然撂下酒杯,沉声开口:“公主殿下,十皇子在南祁不幸遇害,此事南祁必须给我们东虞一个交代。” 奚娆心中一紧,但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浅笑:“使者大人,此事我们南祁深感痛心。十皇子在本主府中遇害,本主确实有脱不开的干系。”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本主已经命人全力调查此事,相信不久便会有结果。南祁的治安一向严谨,此次事件……或许只是意外。” 虞淼眉头蹙起,显然对奚娆的回答并不满意。 “哼,意外?护国公主这话也未免太敷衍了。你可知道十皇子乃我主最疼爱的皇子,如今不明不白横死他国,伤心欲绝,勃然大怒!我主有命,不找到凶手绝不罢休!” 奚娆知道,她必须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于是站起身来,声音中透露着坚定:“本主承认,十皇子的死,南祁难辞其咎,本主作为护国公主,愿意承担东虞的怒火与斥责,向东虞皇帝道歉!” 宴会场上瞬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没想到奚娆竟然会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如此轻易就认领了过错。 纷纷焦急地等待着东虞国师的反应。 虞淼也是吃了一惊,“公主殿下,您的诚意我们感受到了。但是,我们东虞想要的不仅仅是道歉。” 奚娆点了点头,她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 “您想要找到真凶,将他带回东虞。” “不错!”虞淼这时站了起来,威武修长的身形足足高了奚娆一个头。 像是一座巍峨的大山,不容他人挑衅。 “听说北萧人的嫌疑很大,当时有许多北萧的郎君与十皇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我还听说,在十皇子的死时,咽喉中被塞了一只木鱼!对此,公主没有什么想解释的吗?” 奚娆眼神闪烁,故意迟疑了一下,“这……确有此事,但就算有木鱼,也不能证明这件事就是北萧人作为。毕竟,栽赃陷害,模仿杀人,都是有可能的。” 不等虞淼反驳,她紧接着道:“对于北萧六皇子的指控,本主认为还是太单薄了些,缺乏相关的实证。” “实证,这还不算是实证?”虞淼怒气冲冲地抬手指向奚娆的鼻子。 他来之前其实并没有相信北萧人就是凶手,但奚娆方才明里暗里的袒护,成功激起了他的愤怒。 这个护国公主,显然是与北萧人一伙的! 因为他们东虞不尚武,便觉得好欺负是吗? “十皇子及其侍从的遗体在哪?我带了仵作过来,要开棺验尸!” 虞淼已经认定奚娆要袒护北萧,所以不打算再与她纠缠,打算直击要害,自己寻找证据。 奚娆的脸色有些发青,声音冷了好几度:“可以,不过还请国师等到宴会结束,本主再陪同您一起前去。” “不必了!十皇子尸骨未寒,我作为臣子哪有什么心情喝酒吃菜?还请公主速速安排,莫要拖延时间!” 见他已经咬牙切齿,奚娆没再火上浇油。 反正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好吧,那就请国师跟随这位大人前往冰窖吧。” 奚娆早有准备,把十皇子及其仆从的遗体安放在了皇宫的冰窖中,那里戒备森严,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尸体没有被任何人被动手脚的可能。 虞淼带着仵作去验尸的空隙,奚娆来到鸾凤宫陪太皇太后喝茶。 太皇太后近日听说了此事,低声笑问:“那个北萧六皇子当真是凶手吗?” 奚娆微微勾唇,眼神中带着一丝深意:“祖母,真相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保护南祁的利益。让东虞和北萧这两个虎视眈眈的邻国忙活起来,别总把眼睛盯在阿湛身上。” 天皇太后哈哈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不愧是月儿,江山能由你来看顾,哀家放心得很呐。阿湛那孩子是个懂事聪慧的,既然已经登上了皇位,不管他的来历如何,哀家都认了。” 第233章 势不两立 太皇太后这番话,让奚娆心里咯噔了一下。 最近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她本以为太皇太后年事已高,人也糊涂了,所以没有多加解释,但如今看来,她知道的绝对不少。 真相她不能说,只能用最真诚的语气道:“祖母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辅佐阿湛,让南祁百姓安居乐业,平息三国纷争,消弭战火。” “好好好,好啊!哀家老了,不中用了,没什么可帮你的,只希望你永远不要忘了,你姓祁。” 太皇太后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什么。 到了她这把年纪,已经不再奢求权柄了,只希望自己可以寿终正寝,天下太平。 奚娆对此心照不宣,笑盈盈地谈论起鼎鼎、昶儿和阿湛之间发生的趣事,三个孩子性格不同,却都很讨人喜欢,太皇太后本来就喜欢儿孙满堂的生活,听得津津有味,拽着她的手,希望她能再多说些。 不久,卢统领前来禀报,说东虞国师虞淼带来的仵作已经验完尸了,什么也没查出来。 奚娆对此毫不意外,轻笑了两声,“所以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那虞淼说,想要亲自审问当日在公主府留宿的东虞及北萧众郎君。”卢统领面露不忿,“他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以为这里是他们东虞呢。” 奚娆摆摆手:“无妨,这点小小的要求,答应了便是。他们现今都在驿馆,这样吧,本主收拾收拾便陪他一同前往。” 夜幕降临,驿馆内灯火通明,气氛紧张。 虞淼坐在主审的位置上,面容严肃,眼神锐利。 奚娆坐在他的左手边,眼神中蕴含着一丝冷冽。 虞淼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郎君,最终定格在公子崧的身上。 公子崧正是那个不小心把茶汤泼在十皇子鞋子上,而后遭到报复的那位郎君。 既然北萧郎君认为公子崧有嫌疑,那干脆就第一个审问他。 公子崧脸色煞白,手微微颤抖,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虞淼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无情:“公子崧,你可知道今日为何将你召至此处?” 公子崧深吸一口气,答道:“回国师的话,小人自然知道。但是,我真的与十皇子的死无关啊!” 虞淼的眉头微挑,“那么,你与十皇子之间的恩怨,又该作何解释?” 公子崧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声音颤抖道:“那是一场误会,小人从未想过要伤害十皇子。” “误会?你将茶水泼在十皇子脚上,难道不是故意为之?” “那日茶水泼溅,纯属意外。我若有意,又怎会当着众人的面?” 虞淼闻言又问:“即便如此,十皇子对你的惩罚似乎太过严厉了。你心中难道没有怨恨?” 公子崧紧握双拳,眉宇间带着愤怒:“小人自然觉得不公!但却从未想过要取他性命。一来小人不希望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二来,小人隐约感觉到他……身份不一般,一定有靠山,所以不敢动手。” 虞淼的目光如刀,继续追问:“那么,十皇子死亡当晚,你身在何处?可有人为你作证?” 公子崧沉思片刻,回答道:“那晚我身体不适,早早就歇息了,同房的郎君都可作证。” 虞淼当即转向奚娆,“公主,可有此事?” 奚娆点了点头,“确实如此,此事本主早就命人盘问过了,只是……到底也不是铁证。” 话落,在场东虞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公子崧猛然抬头,气愤得红了眼。 “公主,您想要什么铁证?那木鱼不是铁证,如今这些人证也算不得铁证,莫非您觉得这件事真的是小人所为?天地良心,小人仰慕公主已久,一心想要成为您的面首,却没想到您这样心思狭隘,是非不分!” 说罢,他泫然欲泣,眸底浮现出一丝绝望。 他出身贫寒,没有家族靠山,生得也不是特别美貌,要不是因为精通音律且性子温顺,这次甄选的资格也轮不到他。 因为在东虞过得不好,常常受人欺辱,公子崧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是少数真心想要成为护国公主面首的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非但没能入了护国公主的眼,还被无辜卷入了十皇子被害的漩涡当中。 如果无法证明清白,他就算活着回到东虞,这个污点也会伴随他一生。 这辈子都不可能过上安定平稳的日子! 公子崧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助。 而周遭北萧人的嗤笑声,仿佛是一只只把他推至悬崖的手,逼迫他不得不做出最后的决定。 他突然起身环顾四周,看到不远处有一支粗壮的立柱,把心一横,直愣愣地冲了过去。 “不好,快拦住他!”奚娆眼尖地发现了他的异样,立即大喊了一声。 立柱附近的郎君这才反应过来,公子崧竟然打算以死明志。 他们一拥而上,朝着公子崧扑了过去。 紧跟着咚的一声闷响,公子崧的头仍然碰到了立柱,但因为有人拽了他一把,力道不够大,他只是感觉到了疼痛,没能死成。 奚娆唰一下站了起来:“公子崧,你以为一死了之,就能洗脱自己的嫌疑了吗?” 这句话瞬时激起了全体东虞人的愤慨。 虞淼隐忍着怒火,看向奚娆的目光中隐藏着一丝威胁:“公主殿下,他都愿以死明志了,难道还不能自证清白?你处心积虑为北萧遮掩,到底意欲何为?若你执意如此,东虞必将让南祁付出代价!” 奚娆愣了一下,随即面露为难,“国师,本主并无此意,只是北萧……”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愈发坐实了虞淼的猜测。 虞淼眼神阴冷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即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北萧众郎君的面前。 目光深邃,冷声质问:“你们之中有谁能证明此事不是北萧六皇子所为吗?” “这……”他们面面相觑,瞬间哑然。 没有做过的事,这要他们如何证明? 见他们全都沉默,虞淼冷哼了一声,“既然无法证明,那这件事便是北萧六皇子所为!” “倘若他不肯自戕谢罪,我东虞定然与北萧势不两立!” 第234章 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虞淼放出狠话之后,带着东虞众郎君离开。 北萧人个个面红耳赤,义愤填膺。 “公主,这东虞国师也太霸道了吧?子虚乌有的东西,让我们如何证明?” “就是啊公主,这件事定然不是我们六皇子所为,请您务必要相信我们。” “万望公主为我们主持公道!” 他们跪在奚娆面前,焦急地恳求奚娆暗中周旋。 如果东虞真的因为这件事对北萧起兵,不说皇上是否会怪罪于他们,太子首先就会拿他们开刀,回去了就是死! 奚娆抖了抖袖子,惆怅地叹了口气,“本主一向是相信你们的,意欲与北萧交好,但眼下的局势你们也看到了,那东虞国师已经认定你们六皇子是罪魁祸首,油盐不进,本主也无计可施啊。” 听到这话,北萧众郎君均面露绝望。 难道此事就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东虞人的怀疑如同一把利剑,悬在他们的头顶。他们知道,如果不能自证清白,他们不仅会背负不白之冤,甚至可能成为六皇子的替罪羔羊,沦为这场阴谋最终的牺牲品。 就在这时,奚娆再次开口:“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北萧众郎君俯首恳求:“还请公主殿下赐教!” 奚娆的声音低缓且充满了诱惑:“既然十皇子是东虞最受宠的皇子,其余的皇子是否会嫉妒他?他堂堂皇子隐瞒身份藏在郎君的队伍中,究竟是来南祁做什么的?只这两样就能做出许多的文章,你们都是聪明人,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握紧了茶杯,眸色阴狠,“宫中发生爆炸,承乾宫坍塌,本主差点被埋入地底而死,这件事你们应当也有所耳闻吧……”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那个引燃火药的金吾卫,就是被十皇子收买的。本主故意压下此事,没有对东虞国师发难,就是为了给你们一个机会。” 北萧众郎君纷纷面色惊异。 什么叫给他们一个机会? 其中一个名为公子萧的郎君领会过来,行了一个大礼:“公主的意思在下明白了!多谢公主好意,等这件事解决了,在下必然亲口禀告六皇子殿下,您对于北萧的友善。” 奚娆眯起眼睛。 很好,看来此人就是北萧六皇子安插在郎君队伍里的心腹了。 东虞十皇子固然荒唐、狠毒,那个北萧六皇子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让他们狗咬狗去,她只想坐收渔翁之利。 “那本主就先走了,接下来事情是否能有转机,就看你们是否足够聪明了。” 奚娆不选择与东虞正面交锋,为了就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 等到承乾宫坍塌一事的真相浮上水面,虞淼的脸色一定非常好看。 回到公主府,时辰已经不早了。 她匆匆吃了晚膳就来到偏院去探望祁狅,一日未见,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哪知道刚踏入房间,就看到祁狅坐在床边,面色阴沉。 一名仆从正战战兢兢地站在边上,无措地望着地上散落一地的玉碗碎片。 事情显而易见,他把盛满了汤药的玉碗给摔碎了。 奚娆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幼安,你这是做什么?手拿出来给我看看,可有烫到?” 祁狅冷笑一声,心中充满了怨气:“公主事务繁忙,哪有功夫管我这个小小的面首是否烫到?别假惺惺地摆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 奚娆深吸一口气,让语气尽量温柔下来:“幼安,我不是可怜你,只是担心你。” 岂料祁狅听到这话更生气了:“关心?你所谓的关心就是让我像个废人一样待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还是说你已经有了新的面首,想要抛弃我了?” “也对……”他自嘲地一笑,“我已经成了个看不见东西的废人,哪里还配做你的面首?” 奚娆的脸色一变,“幼安,你不要胡思乱想,还有,公主府哪儿来的新面首?” 祁狅冷哼一声,心中怨气郁结。 “什么意思?府中的人都在议论你广纳面首的事情,你以为我瞎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奚娆的眼中闪过一丝怒火,等她查出来是谁在乱嚼舌根,割了他的舌头! “幼安,你误会了,广纳面首只是一个幌子,并不是真的,否则你这院子就要住满人了。我知道你重伤未愈,心情不好,但你也不能因为一些流言蜚语就怀疑我吧。” 说着,她想要抓住祁狅的手。 祁狅气愤地推了她一把:“那我呢,我是不是也是一个幌子?一个你为了利用南祁而不得不假装怜惜的玩意?一个可以随意抛弃的旧物!” 奚娆被推得后退几步,心中充满了无奈。 没想到即便祁狅记忆倒退,他们之间依然存在着猜忌。 没办法无条件信任彼此,是他们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 解释是解释不清了,那便索性不说了。 她命令仆人出去,插上门闩。 随即,祁狅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好像是奚娆在脱衣裳。 不知为何,他的心跳霎时变得紊乱起来,却莫名地萌生出了一丝期待。 奚娆跪坐在床边,轻轻把祁狅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挑起指尖轻柔地摩挲他的手背。 祁狅顿时感到一阵电流穿过身体,心跳赫然加速,脸颊不自觉地泛起红晕。 “你想干什么?”祁狅的声音有点惊恐,他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又被奚娆抓了回去。 奚娆嘴角含笑,眼神中带着久违的宠溺:“别怕啊幼安,我不会伤害你的。” 祁狅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既感到羞耻,又感到恼怒。 他不喜欢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却又鬼使神差地无法拒绝。 奚娆轻轻地将祁狅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上,让他细细感受自己的温度。 他的手掌不自觉地颤抖,本能地想要抗拒,却被奚娆肌肤的柔软所诱惑,没有强行抽走。 奚娆的声音逐渐低沉:“幼安,什么也不要想,只静静地感受我的心跳,你听,它在为你而跳动……” 祁狅的心脏猛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悸动,呼吸变得急促,手掌不由自主地开始往下移动,轻轻抚摸上奚娆的脸颊、鼻梁、嘴唇、下颌,乃至于锁骨。 奚娆俯身,红唇轻轻地含住他的耳垂,“幼安,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祁狅感到一阵眩晕,他的心中积攒着一股压抑许久的渴望,手臂不由自主地环绕奚娆的腰间,不由自主地把头埋入奚娆怀中。 第235章 被她深爱着 奚娆怀中酥软至极,令人流连忘返。 呼吸更是温暖而甜美,让他感到阵阵酥麻。 祁狅的身体有了更多的反应,他开始放任自己回应奚娆的触碰,手臂更加用力地拥住了奚娆。 奚娆的唇终于落在祁狅的唇上,她的吻温柔且深沉,让祁狅感到眩晕。 不,不可能,他不能再次被她所诱惑! 祁狅在心里不断地告诫自己,然而随着奚娆这个吻越来越深,他的身体也变得越来越无法自控。 奚娆对他的渴望是如此热烈而迫切,让他有了一种似乎被她深爱着的错觉。 他的心里再也没有羞耻和恼怒,只剩下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最原始的渴望。 恍惚中,祁狅仿佛想起了那日,他初入华阳城,被奚娆当街掳走,丢进公主府汤池里,扒光衣服,轻佻戏谑的场景。 那会儿的他满心都是屈辱,认为奚娆就是在故意羞辱他。 哪知道后来,随着每一次的接触,奚娆在他心中的印象不断发生着改变。 初夜之时,奚娆夺走了他的初吻。 她的动作既陌生又娴熟,时而生涩,又时而炽热。 他知道奚娆喝多了,但一个人喝醉了之后的样子,恰好就是他最真实的模样。 她对自己的情谷欠丝毫不加掩饰,不正是喜欢他的证明吗? 慢慢的他对奚娆真的有了感情,不仅想要成为奚娆的唯一,想要她的目光只停留在自己身上,想要她的心只属于他一个人! 此时此刻,祁狅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他不再满足于被动地接受奚娆的爱抚。 他想要主动,想要掌控,想要让奚娆感受到他的热情和力量。 他反客为主,扬起脖颈,把这个吻变得更加缠绵与迫切,他的手也随之放肆起来,随着自己的心意在奚娆的身体上游走,把每一段曲线都探索了个遍。 久违的肌肤相亲,像一道道惊雷刺激着奚娆。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实在是没有出息,可又偏偏停不下来,更舍不得推拒。 她想念祁狅的吻,他身上的温度,他舌尖的味道! 感觉到他单薄的嘴唇从自己唇边滑落,流连她的脖颈,啃噬她的锁骨,内心既难耐又兴奋。 祁狅发觉奚娆不反抗,便知道得到了默许,手中的力道顿时就变得更加粗鲁起来。 每一下都充满了浓浓的占有谷欠。 祁狅用牙齿手轻轻地解开奚娆的腰带,想要更深层次地感受奚娆的每一寸律动、每一次颤抖……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温暖的房间内喘息声渐停,烛火也差不多要燃尽了。 两人前所未有的默契,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当然,奚娆还是有所克制的。 她顾及着祁狅身上的伤,主动配合,不敢让他做的太过。 祁狅累得有些脱力,却是前所未有的餍足。 这一刻,失明的痛苦与惶恐被他抛在了脑后,短暂地忘却了。 事后是男人最好说话的时候,奚娆哄着他把晚上这趟汤药喝了,一直等到他沉沉睡去,才起身返回寝宫。 她还没决定好将来是不是用陈公子的身份让祁狅住下来,眼下所有安排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要正当光明地留下他,总归还需要做些准备。 如何对三个孩子解释也是个麻烦事儿。 因为奚娆不可能让现在的祁狅易容,根本提不出合理的理由,还会引起他的怀疑和猜忌。 想到这些,奚娆才刚舒畅的心情又烦闷起来。 翌日,天气晴好。 祁狅用完早膳后感觉无聊,便让仆从端了椅子到院子里,打算晒晒太阳。 昨晚奚娆扯着他又放纵了一回,一想到那时的情景,他就禁不住耳根燥热,脸颊升温。 下意识抠扣起小拇指,却感到有些不对。 他的皮肤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粗糙了? 如此多的褶皱,指尖还有倒刺,昨晚公主居然没有喊疼? 他登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命令仆从给自己去拿护手的脂膏,把两只手仔仔细细涂了好几遍,摸起来光滑了许多,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他现在独居在这个院子里,没与其它面首挤在一块,也就不必整日看他们的面色,承受他们的嘲讽和嫉妒,但公主的宠爱能维持多久,他心里也是没底的。 若是这宠爱转瞬即逝,他必须为自己寻找后路。 若是这宠爱长久些,他又怕自己到时候会舍不得走。 祁狅的心里充满了矛盾,既想要奚娆的爱,又唯恐自己深陷下去。 正是满心纠结的时候,院墙外忽然传来一道稚嫩而软糯的声音。 另外还有一个嗓音粗重的女人在说话,听语气像是公主府的护院。 “哎呀小公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唔,我路过这里……想去找陈老先生,可是陈老先生不在,你知道先生去哪儿了吗?” 昶儿担心陈老的安危,昨晚右眼皮一直在跳。 黑妮挠了挠头,“小的也不知道,要不您还是等公主下朝了问她吧。” “娘亲今日还上早朝?不过也是,承乾宫出了那样的大事,阿湛哥哥肯定更需要她。” 昶儿向来懂事,昨日听闻宫中传来的噩耗,自己担心得不行,还要安慰被吓到的鼎鼎。 他捏了捏自己软软的手指头,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是这位陈公子又是怎么回事呢?娘亲这次是要给我们找新爹爹了吗?” 这话黑妮可不敢答,支吾着解释:“那必然不是,公主的心思小的实在猜不到,不过看公主的样子,对这位陈公子与前面那位荀公子却是截然不同呢。” 昶儿其实并不知道何为面首,却不希望有人和他们抢娘亲,“哦,那好吧。只要他不惹是生非,我就当他不存在好啦。” 说完,哒哒哒地迈开腿,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祁狅自从失明,听力就变得非常灵敏,坐在院墙内把他们这番话听了个真真切切。 他怔忡地坐在那里,宛若被天外飞石击中,浑身僵直。 她竟然……已经有孩子了? 还是个绵软可爱的男孩? 他的生父是谁?其它面首知道这件事吗? 祁狅心中瞬间冒出几十个疑问,心脏随之直直坠落崖底。 可笑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知道……哈,哈哈! 奚娆哪里会深爱他,果然,那不过就是他的错觉罢了。 第236章 谁会真的为我担心? 祁狅的心好似被人一把抓起来狠狠蹂躏,又无情地扔到泥里,狠狠践踏。 什么叫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从离开南祁不就知道了吗? 他的父皇尚且冷落和厌恶他,奚娆又凭什么会真心实意地待他? 祁狅踉跄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虽然因为被奚娆的欺骗而愤怒,但在心底却更加憎恨无能的自己。 这本就是别人的底盘,他还指望自己能被当做宝贝吗? 尊敬、疼惜、怜爱不过都是他自以为是的假象罢了! 祁狅顿时觉得一阵刺痛从胸口传来,不由得捂住胸口,五官紧皱。 他身旁的仆从看见了,急忙上前询问:“公子您没事吧,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奴才去禀告公主?” 祁狅正是气闷的时候,请他提起奚娆顿时就火了:“不必了!公主殿下每天有那么多事要忙,哪里是我这个小小的面首能够惊扰的?” 说完,他猛然想起一件事,随便扯了个理由把侍从打发走,悄悄吹起了呼哨。 然而许久过去,李甲也未能现身。 祁狅不禁紧攥起拳头,心慌极了,自从进入公主府,他身边的随从就被奚娆安排到其它地方去了,他明白这是为了防止他对外通风报信,伺机逃跑。 但李甲是他身边唯一的暗卫,通常只要吹起呼哨,一炷香的时间内他必定会出现。 可今日为何……难道奚娆的人已经发现了他,把他给除掉了? 祁狅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如果这件事真的,奚娆也未免太可怕了。 一面假意关心他、迷恋他,与他日日缠绵,一面在暗地里铲除他身边所有的羽翼,断绝了他所有的后路。 倘若他真的沉溺于床底之事,只怕要很久之后才会察觉。 而到那时,他早已成为金丝笼里的鸟儿,被剪断了羽翼还浑然不觉。 祁狅脸色惨白,惊惧地坐在床前,久久没有动弹。 扪心自问,他从未做过任何对奚娆不利的事,她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这比发现自己失明还要令他痛苦。 愤怒与不安反复交织在一起,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去质问奚娆,让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但转念一想,他又不是驸马,哪里有质问的资格? 不禁扬起一抹苦笑,陷入了更加浓郁逼仄的自嘲当中。 当晚,奚娆没有再来偏院。 她承认自己昨晚有些“趁人之危”,因此有些不敢面对现在的祁狅。 却没想到祁狅会因此胡思乱想,加重了内心的怀疑。 “你去问过了,公主今晚不来?”祁狅枯坐在床边良久,晚膳不肯吃,汤药不肯喝,把身边的侍从急得团团转。 “是的公子,这饭菜您好歹吃点吧……还有这汤药,如果您不喝的话,公主殿下知道了是要怪罪奴才的。” 祁狅嗤笑一声,“你这是在拿公主压我吗?” 那侍从顿时噤若寒蝉,跪在地上,“公子赎罪,奴才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算了吧,别假惺惺地说什么关心,我一个南祁质子,怎么可能有谁会真心为我担心。” 祁狅的话充满了寂寥与苦涩。 那仆从却听得一头雾水,“公子何故这么说呀,你可不是什么质子,而是公主殿下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呐。” 祁狅听到这话却丝毫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讽刺。 奚娆可真是调教有方,连送到他身边的一个仆从都这么伶俐,可惜啊,他不吃这套。 “闭嘴!把这些东西都拿下去,滚得越远越好!” 仆从无奈,只能先把晚膳和汤药撤了下去,思前想后觉得这样不行,悄悄离开偏院,朝着寝宫走去。 哪知道奚娆并不在寝宫,尚在皇宫还没回来。 他只能匆匆折返,一声不吭地守在门外,心道什么时候祁狅说饿了,他就赶紧去热饭菜。 祈光宫。 承乾宫坍塌之后,阿湛便命人把这里收拾了出来,自己搬了进去。 并且把祈光宫改了个名字,唤作“勤政宫”,以后不再隶属于后宫,而是单独划分出来,当做皇帝的书房及临时寝宫。 今晚勤政宫灯火通明,阿湛与奚娆一同用过晚膳后,继续商讨东虞十皇子之事。 “听说,北萧郎君已经找到新的线索了?”奚娆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茉莉花茶。 阿湛点点头,把他们呈上来的证据递到她手里,脸上的表情甚为玩味儿。 “你说那群北萧郎君哪来的这种本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东虞皇室的秘辛?” 奚娆轻笑:“那自然是因为北萧六皇子动手了。不找出个令人信服证据的出来,把矛头指向别人,这场纷争怕是无法平息。” 她翻开手中的卷宗,眉梢渐渐挑起。 她的猜测果然没错,像东虞十皇子那种骄纵任性之人,在东虞必定树敌良多。 其中最大的一个敌人,就是他的三皇兄。 东虞三皇子虞烈曾是东虞皇位的不二继承人,东虞皇后的嫡子。因为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在年幼时夭折,虞烈顺理成章就成了皇位第一继承人。 他自幼文武双全,深受百姓和朝臣的爱戴,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将是东虞未来的明君。 然而,命运的车轮在十皇子出生后骤然变了。 十皇子出生那年,东虞迎来了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大丰收,皇帝认为这是他带来的吉兆,对他极为溺爱,加上他长得玉雪可爱,更是对他极为偏爱,让虞烈十分嫉妒。 但若只是如此,虞烈还不至于恨他。 坏在坏在一次围猎时,虞烈骑着他最爱的骏马在猎场上驰骋,瞄准猎物射出决定性的一箭时,他的马儿突然发疯,狂躁地将他颠下马背。 虞烈当即被掀翻,重重地摔在地上,左腿在剧烈的撞击中折断,从此留下了终身残疾。 “事后经过检查,虞烈发现自己骑的那匹马在出发前被人动了手脚,而有嫌疑的马夫之前曾是十皇子身边的人,虞烈认定这件事就是十皇子做的,但东虞皇帝却觉得那只是一个巧合,杀了那马夫,便把这件事给揭过了。” 奚娆发出一声唏嘘,“难怪虞烈会恨他,都是皇帝偏爱袒护造的孽。若说他要害死十皇子,确实很有可能。” 阿湛笑着点头:“所以我不等北萧人行动,就已经派人悄悄把消息放出去了。” 奚娆赞赏地勾起唇角,继而脸上又浮现出冷意:“那承乾宫爆炸一事呢?” “自然要等这件事发酵之后,再让北萧郎君当众揭发。” 阿湛年纪虽小,却对于政治争斗有着天生敏锐的触觉,“到那时我们只需要展现出足够的震惊,就能让虞淼胆战心惊。” 第237章 偏要自取其辱 奚娆与阿湛商议妥当,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深夜。 她本来是打算要在宫中留宿的,但想到祁狅……还是放心不下,临时改变了主意。 刚回到寝宫,绿雪就急匆匆上前禀告:“公主,那位……您带回来的陈公子,不肯吃饭也不肯喝汤药,他的侍从傍晚时就来了一趟,刚才又来了一趟,说是……他的伤口疼得厉害,但就是不肯请郎中。” 奚娆的屁股还没坐热,就腾一下站了起来。 “他为什么不肯吃饭,连汤药也不喝?昨日不还好好的么。” 奚娆一边叹气一边往门外走,连衣裳也顾不得换,“你去知会厨房,让厨娘重新煮些味道鲜美的菜肴过来,还有汤药,你亲自去取了,重新热过再端过来。” “是。”绿雪领命退下,心里却是惊讶万分。 没想到走了一个荀公子,又立马来了一个陈公子,而且公主显然对这位陈公子更为上心。 昨晚不仅留宿在了陈公子房中,还要了热水沐浴,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看来这位陈公子才是公主真正喜欢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之前从未见过。 而且公主下令,不经过她的允许,谁也不能去偏院打扰这位陈公子,如此在意,待遇又如此与众不同,她们可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加倍小心。 奚娆拧着眉头赶到偏院,推开房门,就见祁狅蜷缩着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俨然一副生着闷气的模样。 那单薄萧索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可怜。 刚才涌起的火气一瞬间就消散了,屏退仆从,急忙走到他的床边。 “是不是伤口疼得厉害,所以没胃口吃饭?”奚娆伸手,轻轻地放在他的额头上,感觉到一片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温热,这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发高热。 “幼安,我知道你没睡着,转过来看看我好不好?” 祁狅一动不动地面朝着墙壁,只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奚娆猜测,他约莫是因为被拘束在这里,眼睛又看不见东西,所以胡思乱想,钻了牛角尖。 当即从背后伸出双臂,把他拥进怀里,酥软的前胸贴上他的后背。 “我今日是忙了些,但你也不能不吃饭,不喝汤药呀?身体是自己的,你不心疼,别人又能心疼到哪里去?乖,起来吃饭,再把汤药喝了,我今晚还是留下来陪你……好不好?” 过往,她也是哄过祁狅的。 只是那会儿满心愉悦,兴致勃勃,而不像现在,除了心疼、无奈,言语里还有夹杂着酸涩和痛楚。 祁狅烦闷地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挣脱开她,却不知为何又不动了。 他冷哼一声,字字句句都带着讥诮:“公主为哄我吃药,居然用留宿来做条件,可真是不易啊。要是我这个金丝雀不听话,公主还会继续哄吗?” 奚娆忍不住叹息,“你怎么就成了金丝雀?本主答应你,过几日就带你去出门踏青,去爬山,去钓鱼,想做什么都可以好不好?” 这话算是很有诚意了,但祁狅却愣是听出了几分敷衍和无可奈何。 “我何德何能,能让公主殿下全听我的?真要听我的,你能把我的随从都召回来吗?”祁狅试探地问。 奚娆愣了一愣,脸上满是苦笑。 她如何找得到当年的那些祁狅带在身边的随从。 他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都已经不在了。 “幼安,这件事我做不到,不如你说个别的……想吃什么,玩什么,我都答应你好吗?” 祁狅心里发苦,失望地摇了摇头。 他明知道奚娆不可能答应,为什么还偏要自取其辱呢? 太贱了。 面对祁狅的沉默,奚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晚,她趁着祁狅睡着,亲自检查了他的眼睛,本以为是眼患恶疾,哪知道竟然是眼珠没了,根本没有治疗的可能。 刹那间心如刀割,不敢想象要是祁狅知道自己这辈子也无法再见光明,该有多么绝望。 所以她无法坦诚相告,哪怕祁狅生她的气,也只能瞒着。 奚娆脱掉衣裳,换了一件明衣上床,哪怕祁狅仍然还在生气,依然从背后抱住他,还小心翼翼地留意着,避开了他背上的伤口。 祁狅四肢僵硬地没有动,心里郁气难消,既想掀开她,又有些舍不得。 在心底唾弃自己没出息,几番挣扎之后,终究还是接受了奚娆的安抚,感受着背后这熟悉又温暖的气息,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两日,奚娆没有上早朝,除了抽空去陪昶儿和鼎鼎,其余时间都在偏院陪伴祁狅。 盯着他吃饭、喝药,再就是想方设法地为他排解寂寞。 命人找来了许多新奇玩意供他消遣,确保他不会再在自己离开的时候使小性子,这才在第三日重新去上早朝。 而这天,正是北萧郎君再次与东虞使者对峙的日子。 勤政宫内,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北萧郎君公子萧站立在大殿中央,目光锐利如鹰,手中握着的物证和密信,如同即将发射的箭矢。 “陛下,诸位大人,小人今日所揭露的真相,将震惊四座。” 公子萧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朝臣,最终定格在东虞使者虞淼的脸上。 虞淼原本冷静而自信,但随着公子萧开始陈述,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当他看到一名金吾卫被带上前来,瞳孔猛地收缩,一抹诧异在他的眼神中一闪而过。 金吾卫匍匐在地,声音低沉而颤抖:“小的……小的认罪,是东虞十皇子许诺了金钱和官职,小的才会在南祁皇宫引燃火药的!” 大殿内一片哗然,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虞淼。 虞淼惊呆了,怔愣地瞪大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公子萧紧接着展示手中物证——一小块黑色的火药残渣,以及一枚精细的机械零件。 “这两样东西都是在承乾宫发现的,这种火药,乃是东虞特制,而这个机械零件,正是东虞工匠独有的手艺。这些东西说明了什么,应该不用小的赘述吧?” 虞淼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站起身,嘴唇颤抖道:“这是污蔑!我东虞绝对与此事无关!” 但他显然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底气,眼神四处游移,不敢直视奚娆。 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确实是十皇子干得出来的。 他离开东虞之前,也找人调查过十皇子前往南祁之前的行动,知道他这次出行的目的就是刺杀南祁小皇帝祁明湛。 而公子萧的下一句话,把他彻底打入了地狱。 第238章 请阿湛赐婚 “非但如此,小的手中还有一份密信,信中详细描述了十皇子如何策划这场爆炸,以及他对南祁的野心。”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封密信,信上的火漆印章清晰可见,俨然是东虞皇室的标志。 虞淼的脸色由白转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这……这不可能……” 奚娆看过这封信,把它交给阿湛,继而眼神冷冽地斜睨,“东虞使者,铁证如山,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她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击打着虞淼的心理防线。 阿湛也在此时沉下了脸,怒不可遏,咬牙切齿: “要不是朕这条命硬,只怕早死在了你们东虞人的阴谋之下!而今真相大白,东虞十皇子的阴谋暴露无遗。虞淼,你如何解释?” 大殿内落针可闻,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虞淼身上。 虞淼心中翻江倒海,这一刻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明明是十皇子犯的错,现在却要他来背锅。 这下他恐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虞淼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助,但事到如今,任何的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他除了认罪还有其它办法吗? 虞淼的双腿再也无法支撑他高大的身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面色如土。 他的高傲和自信被彻底击溃,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惧和绝望。 “陛下,小的……对此事毫不知情。这,这些都是十皇子个人的行为,与东虞朝廷没有任何关系!还请公主殿下、陛下相信小人所言,小人敢以性命发誓!” 虞淼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汗水沿着他的鬓角簌簌滑落。 奚娆站在阴影中,目光穿透大殿的喧嚣,直接落在虞淼的身上。 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只要她把握住了,可以彻底改变东虞和北萧关系。 奚娆低声对身边的阿湛耳语:“看来,虞淼已经放弃与北萧对峙了,我们动手的时机到了。” 阿湛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那娘的意思是?” 奚娆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首先,对外公布东虞十皇子的阴谋,将这些证据复制多份,通过我们的密探,散布于东虞与北萧各郡。确保两国的百姓和权臣都能知道这件事。” “如此一来,东虞和北萧的仇就彻底结下了。”阿湛没有一丝犹豫。 奚娆继续说道:“其次,给胡三炮下一封密令,让他组织一小队精英,伪装成东虞的巡逻兵,在边境袭击北萧的商队,但不要造成太大的伤亡,只要留下少许证据即可。” 阿湛狡黠一笑,对奚娆挑起大拇指,“妙啊!” 奚娆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最后,散布东虞要攻打北萧的谣言,就说东虞正在秘密集结军队,准备随时对北萧发动突袭。同时,也要在北萧散布东虞皇帝因为此事恼羞成怒,一意孤行,决心要起兵攻打北萧的流言。” 这些,足以引起两国百姓的恐慌和猜疑。 “好,我这就去做。”阿湛对奚娆佩服得五体投地,他这个娘亲,不做皇帝真是可惜了。 不过这样一来,虞淼必须死。 只有他们一怒之下杀了他,才能更加坐实北萧的指控。 阿湛满脸怒容,居高临下地看向虞淼。 “东虞十皇子买通承乾宫金吾卫,引发爆炸,想要置朕于死地,虽然朕侥幸活了下来,但这口恶气朕不能不出!来人,把东虞使者虞淼即刻押送刑场,斩立决!” 虞淼大惊失色,眸子里写满了恐惧。 “不,不要杀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十皇子,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他才是罪魁祸首啊!” 奚娆冷声道:“可是他已经死了,所以吾皇的怒火就只能由其它东虞人来承担了。” 目送虞淼被拖下去,她转身看向北萧郎君公子萧。 “今日你立下大功,帮助南祁找到了谋害皇上的凶手,南祁愿与北萧交好,还请你转告贵国六皇子,如果可以的话,南祁可以与北萧订立盟约。” 公子萧高兴地拱手回应:“太好了,公主殿下放心,鄙人定然将消息带到!” “不过还有一件事……甄选面首一事,公主殿下还打算继续进行吗?” 奚娆愣住。 他不提,她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抱歉,近日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本主已经全无甄选面首的心情了,更何况……本主已经找到了心上人,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纳面首了。” 此话一出,不止公子萧与众朝臣,就连阿湛也惊愕地看向奚娆。 奚娆的心脏砰砰乱跳。 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有些冲动,可祁狅如今已然这样了,她再不想想办法稳住他的心,继续用面首的身份对待他,他迟早会出事。 奚娆深吸一口气,对阿湛拱手弯腰:“皇上,我有一事相求。” 阿湛心里生出有种不好的预感,想要抓住她的手,“姑祖母你有什么事咱们去鸾凤宫再……” 然后奚娆的话已经说出了口:“恳请陛下为我与陈公子赐婚,我愿嫁给他,召其为驸马。” 轰隆! 阿湛一屁股坐回轮椅,整个人怔住。 朝臣们也全都炸开了锅。 天呐,今天令人震惊的事情还不够多吗? 护国公主竟然当堂求皇上下旨,说要召驸马?! 阿湛的脸色极为难看,惊愕地望着奚娆,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明知道他是谁,竟然还要选择和他在一起,疯了吗? “这件事,朕绝不会答应的!”阿湛紧抿着嘴唇,冷冷地扫了虞公公一眼。 虞公公登时心领神会,面朝众朝臣道:“退朝!” 直到阿湛黑着脸离开,奚娆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虞公公走上前劝慰了一句:“公主就算想召驸马,也不必急于一时啊,皇上……毕竟年幼,接受不了这个……唉,老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总之,您别操之过急,慢慢来。” 自从他偷听到阿湛的自言自语,就对阿湛与她之间的关系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有一点他还没想明白,阿湛是祁狅的亲生儿子没错,那祁月怎么可能是他的生母呢? 虞公公为了自己的小命,实在不敢再想,只能把这个秘密死死地守在肚子里。 奚娆苦笑着看着阿湛的背影,他知道自己这样做伤了阿湛的心,可是…… 祁狅这两日看起来太糟了,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安抚他。 她咬了咬牙,朝着阿湛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第239章 爹爹! 阿湛的脸紧绷着。 要不是附近还有虞公公和不少内侍在,他必然会对奚娆发火。 难怪他最近总是右眼皮乱跳,原来竟是在这时候应验了! “阿湛,你……生气了?” 奚娆知道自己此举有些任性,但事急从权,她总不能放任记忆倒退的祁狅不管,眼睁睁看着他消沉,自暴自弃下去。 阿湛是他们的孩子,也许暂时接受不了,但迟早是能够理解她的。 “阿湛,我知道这件事非常突然,但是我也是没办法才……” 奚娆走到阿湛身边,想要握住他的手,哪知道刚碰上去就被他愤怒地甩开了。 “为什么叫没有办法?你是不是忘了他曾经做了什么?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和他在一起的!” 阿湛压低了嗓音嘶吼着,他知道奚娆也许放不下祁狅,可没想到她竟然能原谅那个男人,还想要隐瞒他的身份,召其为驸马。 荒唐,太荒唐了! 他的脸色极为阴冷,好似曾经认为被她背叛的祁狅。 奚娆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呼吸停滞,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以前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因此面对阿湛的质问,她无话可说,心里只有一片恐慌。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去书房!” 阿湛的口吻俨然就是一国之君,全然没有了先前的孩子气。 奚娆深吸一口气便匆忙跟了上去。 虞公公拱手站立在门外,没敢让任何人进去。 古朴静谧的书房内,气氛凝重。 墙上的剑影随着火光跳动,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奚娆站在阿湛的对面,眼神颤抖,眸底还隐藏着深深的忧虑。 “阿湛,他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他……” 阿湛蓦地转身:“娘亲,你忘了西奚是如何被祁狅灭国的吗?你忘了我父皇究竟是怎么死的吗?” 他的目光如利剑般锐利。 奚娆的脸色微变,她紧攥着手指,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我没有忘,但是阿湛,严格来说你父皇的死……并不能算在祁狅的头上,说到底,是他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阿湛冷笑,他的声音中充满了讽刺。“你的意思是,现在你为了他,连灭国之仇也打算放下了?!” 奚娆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她咬了咬唇,“不是的,我只是……只是……” “娘,当初你劝说我登上这个皇位时是怎么说的?那时的你果决坚毅,根本没有在意祁狅的死活。他毁了我们西奚,现在我成了南祁的皇帝,统领南祁与西奚原本的国土,那这件事便算是扯平了,可是……他犯下的孽债还不止这些。” “你不过是见他失明了,残废了,又在地底救了你所以又开始可怜他了,对不对?” 阿湛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心软,但是赐婚真的不行!你想过没有,万一将来有人发现了实情,会被百姓怎样戳脊梁骨吗?” “难道你为了他,连我、鼎鼎还有昶儿的将来也都不顾了吗?” 阿湛的话宛如钢钉把奚娆钉在原地。 书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奚娆看向窗外的夜空,星星点点的星光一会儿明亮,一会儿黯淡。 她的内心溢满了酸楚,脸色更加苍白,声音更加颤抖。 “可是阿湛,祁狅他……失忆了。记忆倒退回了十五岁那一年,他还以为自己身在华阳城,以为自己仍然是我的面首。而且他不是失明,而是两个眼球被活生生挖走了!你别忘了,昶儿的命是他救的,就算他某一日恢复记忆,也绝不会伤害你们啊。” 阿湛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你确定?万一他是假装的呢。” 奚娆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这种事是装不出来的,如果是装的,在我的试探下,他早该露馅了。” 但这依然无法打消阿湛的怀疑。 因为所处的位置不同了,考虑事情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了。 “娘,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再谈行吗?说不定几天之后,能想到更稳妥的办法。” 也只能如此了。 奚娆今日提出赐婚本就有些冲动,惹了阿湛不快,这会儿也有些后悔。 她走过去俯身抱了抱他,这次,阿湛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没有再推开她。 …… 祁狅推开偏院的门,指着门外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我想去花园走走,你在前面领路。” 他的仆从吓得面如土色,拽着他的胳膊哀求:“公子,咱们可不能出去,公主有令,您不能踏出这偏院一步,一旦发生任何事都有可能,太危险了!” “为什么不让我出去?还真把我当成笼子里的金丝雀了吗?” 尽管那日奚娆安慰了她,说了许多贴心的话,但祁狅心底的迷雾和忧愁依然没有散去。 这两日,他感觉到自己的记忆中似乎有一片空白,好像是被抹去了似的,令他感到一种深深的不安和恐惧。 “也许,外面就有答案。” 祁狅用力推开仆从,坚定地迈出了偏院的大门。 他的脚步虽然有些踉跄,背脊却挺得笔直。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花园的小径上,祁狅小心翼翼地走着,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虽然听不见,却记得公主府的大致的布局与结构。 然而刚才走了那么一阵,却觉得这里十分陌生,跟他记忆里的公主府截然相同。 仆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惊慌地四处张望,生怕看到寝宫那边的人。 如果公主知道他没看好陈公子,让他从偏院出来了,还不知道会怎么责罚呢。 正当两人靠近花园的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爹爹!” “爹……爹爹!” 祁狅歪了歪头,他仿佛听见了一个男孩的声音。 就是那日在院墙外和女护院说话的那个。 他在叫谁?他的生父也在公主府吗? 祁狅心中大惊,本能地想要折返,找个地方躲起来。 哪知道刚走两步,就有一个软绵绵的团子撞在了他的腿上。 昶儿张开手臂朝他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的右腿,五官挤成一团,眼圈瞬间通红。 “呜呜呜爹爹,爹爹你没死,太好了,你没死……” 祁狅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刺痛,大脑却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谁是你爹爹?你认错人了吧。”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会颤抖,下意识否认,但说完之后心里就像是被剜掉了一块。 昶儿一个劲地摇头,把他的腿抱得更紧了。 “你就是我的爹爹,爹爹你为什么不认我?呜呜,爹爹你眼睛怎么了?你看不见昶儿了么?” 昶儿? 他叫昶儿? 祁狅陡然感到一阵眩晕,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为什么心却这么痛。 第240章 你,你别哭啊 “对不起,小公子,你的爹爹……应该另有其人。” 昶儿摇了摇头,一边啜泣一边嚷道:“我没有认错,你就是我爹爹!爹爹你是不是生昶儿的气了,昶儿以为你死了,所以才没去找你……娘亲,是娘亲把你找到带回来的对吗? “你的娘亲,可是公主殿下?”祁狅颤抖着问。 昶儿点点头,“是啊,娘亲是公主呀。” 祁狅终于死了心,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你的爹爹。”他用了些力气才推开昶儿,为了不伤到他,很费了些功夫,转身便慌不择路地往前跑。 他终于知道奚娆为什么会对他“一见钟情”了。 他应该长得很像昶儿的生父,而那个男人或许已经死了,所以奚娆找他做了替身,偏爱有加。 哈,哈哈哈……原来这才是真相! 为什么她总是对自己欲言又止,为什么她总是对自己含糊其辞? 一切都有了答案。 祁狅踉跄地跑着,步履匆忙而凌乱。 他慌不择路地在花园中穿梭,并且捂住了耳朵。 “公子,公子您慢点!” “别再往前了,那里是池塘!” 仆从心急火燎地在他身后追,昶儿和带着自己的丫鬟也着急地往这边赶。 祁狅心跳如鼓,脑海中不断回荡着昶儿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他的心上。 此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走,快走,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他猛地被一块石头绊倒,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爹爹,小心!” “哎呀公子您没事吧?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这要是公主知道了肯定会责罚奴才的。” 祁狅痛苦地哼了一声,他的掌心好像破了,有些疼,但更痛的是他的心。 他趴在地上,不停得喘着粗气,目光空洞而迷茫。 耳边响起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随后一只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爹爹你受伤了吗?昶儿扶你起来好不好?” 昶儿真是个乖巧凌厉的孩子,可确实是她与其它男人的骨肉。 祁狅心底酸涩难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他挣扎着站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小公子不要再如此叫我了,我何德何能,能当得起你的父亲?” “可你就是我爹爹呀!”昶儿不解地眨了眨眼,扯了下他的手,“你以前抱过我的,我坐在你脖子上骑梗梗,你也忘了吗?” 说着说着昶儿委屈地哭了,伤心地抹起眼泪,“呜,爹爹忘记昶儿了。” 祁狅登时面露慌乱,手足无措地蹲下来,伸手摸索着找到他的脸,撩起自己的袖子,在她脸上胡乱地蹭了好几下。 “你,你别哭啊。我可不会哄孩子,我……” 他才十五岁,哪里知道如何做爹。 昶儿难过地扁起嘴,牢牢抓住他的手指,不一会儿破涕为笑:“太好了,爹爹真的还活着!就算不认识昶儿了也没关系,昶儿不会生爹爹气的。” 祁狅心烦意乱,满心焦灼。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仓惶地摇了摇头,确定昶儿不会再哭之后,带着仆从快步走开。 他心里混乱极了,觉得自己既是一个凄惨的替身,又是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傀儡。 “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祁狅苦涩地自嘲,坐在床边自言自语。 两个时辰后,奚娆回府,才得知祁狅偷偷跑出偏院,在花园附近撞见昶儿的事。 她急忙换了衣裳,来到偏院。 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幼安,你……”奚娆伸出手,想要触碰祁狅。 祁狅却立即抖动肩膀,避开了她的手。 奚娆的手指悬在半空中,眼神中闪过一丝受伤。 “下午……你见到昶儿了?他……童言无忌,说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没有想到,祁狅这么快就见到了昶儿。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自己请求阿湛赐婚一事告诉给昶儿与鼎鼎,就出现了这么棘手的意外。 祁狅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你隐瞒我,欺骗我的那些……我都已经知道了。” 奚娆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知道什么了? “幼安,你不要胡思乱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难道昶儿不是你的儿子吗?”祁狅猛然坐起,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中带着浓郁的痛苦与决绝。 “如果我只是别人的替身,那我宁愿不是。那些花言巧语,从今往后你还是留给别人吧!” 奚娆的脸色变得苍白,同时还有突如其来的错愕。 “幼安,你怎么可能是别人的替身,你是我的…….” “够了!”祁狅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只想要个清净,“你的谎言我已经听得够多了,奚娆,你放过我行吗?我是南祁质子,一个不受宠爱的皇子,但,我也有尊严。” 奚娆眨了下眼睛,眼眶里瞬间便蓄满了泪水。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盘旋在她的头顶。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要如何解释才能把这件事圆回去? 无论欺瞒哪一方,她都于心不忍。 然而更令她感到痛苦的,是即便祁狅记忆倒退,他们之间也还是存在裂痕。 或许她从一开始犯下的错误,注定要用一生来修正、弥补。 “幼安,我确实隐瞒了一些事没有告诉你,但我不确定是否应该告诉你真相,因为知道之后……你可能会更痛苦。” 奚娆艰涩地从喉咙里吐出这句话,但祁狅依然背对着她,不肯与他面对面交谈。 “昶儿确实是我的儿子,他……从来不会说谎。” 撂下这句话,奚娆逃也似的起身离开。 她不知道祁狅是否能够听懂,但与其每天小心翼翼地对待他,隐瞒他,还不如一点点尝试着把事实告诉他。 痛苦必然是痛苦的,可猜忌和怀疑的伤害也许更大。 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祁狅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迷茫地支起了身子。 脑海里忽然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差一点就让他给捕捉到了。 昶儿不会说谎,难不成他真是他的爹爹? 祁狅自嘲地勾起嘴角,开什么玩笑,他才十五岁……而且刚做公主的面首不久。 可就在这时,他摸到了自己的手背。 那粗糙干枯的皮肤再一次引起了他的怀疑。 祁狅猛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即把仆从召到近前,“我看上去像是十五岁吗?告诉我,我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 第241章 那和尚叫什么名字? “公子,奴才不知道,奴才……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奴才。” 仆从噗通一声跪在祁狅面前,面有难色。 奚娆曾警告过他们,不让他们说的东西,一概不能说。 可面对祁狅的逼问,他也实在做不到违心地撒谎。 祁狅站在房间中,眼前一片漆黑。 他的手指轻轻触摸着自己的脸颊,感受着那些不属于十五岁少年的纹路。 心中充满了不安。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觉察到……”祁狅的声音凄惘,带着一丝颤抖。 他转过身,虽然看不见,却能准确地判断出仆从的方位。 先前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奇怪的,但现在仔细琢磨却感觉出了不对。 如果他是突然失明,怎么会听音辨位? “我问你,我真的是十五岁吗?我又是什么时候失明的?” 仆从的声音有些恐慌:“公子,您别问了,公主有令……” 祁狅眉头紧锁,声音霎时提高了几分。 “公主公主,又是公主!你们都在骗我!我自己的皮肤,我自己的脸,我迟早会感觉到的……原来我早就不是十五岁了,那我今年多大了?十八,还是二十,甚至更大吗?” 仆从吓得不敢直视祁狅,尽管祁狅根本看不见。 “公子,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祁狅的怒火霎时被激了起来,烦躁地想要一脚踢飞他,可他不能,留着这仆人还有用。 “去!把我的行李全都搬过来,我要找东西!” 仆从急忙点头,开始在房间里翻找,不久,拖了一个箱笼过来。 但那里面的东西太少了,而且基本上都是奚娆命人给他置办的。 祁狅伸手触摸衣裳的纹路,用指尖去感觉每一寸布料,它们是如此陌生,令他一步步地绝望。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痛恨自己的失明,痛恨自己的无力。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失明?” 祁狅痛苦地拧起眉毛,伸手揪住仆从的领子。 “告诉我,我是怎么失明的?是什么时候失明的?!” 仆从不敢反抗,只得结结巴巴地回答:“公子,这个奴才是真的不知道,奴才是几天前才被买入公主府的。” 原来她还把原先伺候自己的人给换掉了。 这是有多害怕他知道真相? 就在祁狅濒临崩溃边缘之时,窗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风声,紧接着是仆从倒地的声音。 祁狅骤然一惊,身体瞬间紧绷,虽然看不见,本能却还在。 “是谁?谁在哪儿?你把我的仆从怎么样了,他死了吗?” 一个黑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窗外跃入,他身穿夜行衣,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 他走到祁狅面前,单膝跪地,“殿下,我只是把这个仆从击晕了,没死。不过。我是暗卫戌啊,前两日您在宫中出了事,我们担心坏了,因为公主日日守在您身边所以不敢露面……您被公主发现了?” 祁狅满头雾水,听不懂他说的话。 “你在说什么,暗卫戌?我的暗卫什么时候排到戌字去了?李甲呢,他在哪,你让他来见我!” 暗卫戌怔住。 “殿下,您忘了吗?暗卫甲早已牺牲,被羌人杀死了,您当时就在他身边啊。” 祁狅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你说他已经死了,羌人?这里是西奚境内,哪儿来的羌人?!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暗卫?” 说罢,他四处寻找自己的佩剑,却怎么也找不到。 “怎么回事,奚娆把我的剑也藏起来了吗?她太过分了!” 暗卫戌愕然地看着这个满脸惊惶且愠怒的祁狅,心头大骇。 “殿下,您在承乾宫被爆炸波及,与护国公主一起掉进了地底,深受重伤,这些您都不记得了?” 祁狅仰起头来,“承乾宫?西奚皇宫里有这座宫殿吗?你能不能一口气说明白,不要卖关子!” 暗卫戌眉头紧蹙,“属下也不想卖关子,可是您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但这里是何处,您总该知道吧。” “这里是奚娆的公主府,我们在华阳城。我……刚到华阳城不久,如今是奚娆最宠爱的面首。” 说完,祁狅紧张地攥起拳头。 并且因为这个身份而感到羞恼,难堪地抿起了嘴唇。 暗卫戌的脑子轰的一下。 他家殿下竟然失忆了! 不止如此,他的记忆竟然倒退回了十五岁的时候。 “属下,属下……是您回到南祁成为太子殿下之后招募进暗卫组织的,对于您在西奚做面首时候的事情……并不算了解。” 话落,祁狅呆若木鸡。 他惊愕地坐在床沿,半晌才反应过来暗卫戌这句话的意思。 “你是说,我其实已经回到了南祁,而且做了太子,这里根本就不是华阳城公主府。可如果这里不是,那为什么我会听见所有人都称呼奚娆为公主?她又是怎么跟着我一起回到南祁的?” 祁狅满脑子都是疑问,暗卫戌痛苦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属下愚钝,这些事三言两语讲不清楚,只是殿下如今已经二十六岁有余,回到南祁也有十多年了。而且西奚在多年前就被您带兵给灭了,奚娆公主死过一次,但如今已顶替了护国公主也就是您姑姑的身份,做了南祁的监国公主……” 暗卫戌捡着最重要的信息告诉祁狅,东一榔头,西一榔头的,听得祁狅头痛欲裂,眉头紧皱。 “太混乱了,你从头说!从我被在西奚被冤枉是奸细,押入天牢说起!” 他不相信奚娆会见死不救,所以迫切地想要先知道这件事的原委。 但对于这件事,暗卫戌知道的并不详细,调查结果都是他从暗卫甲嘴里听说的。 “这……属下只知道当年奚娆公主并没有真的袖手旁观,她为了帮助您逃出西奚,嫁给了一个和尚。” “什么?”祁狅脸色骤变,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给我说清楚,那和尚叫什么名字?现在在哪儿,还和奚娆在一起吗?” 暗卫戌暗道不妙。 果然,不管什么年纪,祁狅只要听闻这件事,他的反应还是一样激动。 第242章 所以我真的伤害过她 暗卫戌后背冷汗直冒。 怪他嘴太快了,其它的不提,怎么先把这件事给捅了出来呢。 这下可好,祁狅逮着这件事不放,就想知道奚娆嫁给了哪个和尚,又是怎么帮助他逃出西奚的。 但这件事三天三夜也说不清楚,暗卫戌敷衍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解释。 “那是个极其俊美、才华横溢的和尚,因为尚公主不得已还俗了,名叫叶清臣。不过公主应该和没和他圆过房……咳,当然这是属下猜测的,因为那时候她怀孕了,有了湛公子,现在已经做了南祁的皇帝。” 他试图把祁狅的注意力引到阿湛身上去。 换作任何人,听说自己的儿子做了皇帝,肯定会好奇地多问两句,但祁狅是什么人呐,他偏不,就听见叶清臣这三个字了。 “叶、清、臣?哼……听名字就知道是个附庸风雅的玩意,他长得有我好看吗?” 祁狅不愧是祁狅,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年纪,在意的东西始终一样。 暗卫戌打了个磕巴:“呃,属下没见过叶清臣,属下那会儿还没回交州,等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死了。” “对了,殿下您之前让属下调查叶清臣的死因来着,目前已有了些眉目。” 祁狅冷声呼喝:“我管是他怎么死的,说重点,我离开西奚后,叶清臣和奚娆怎么样?” 暗卫戌无奈地挠了挠下巴,“这属下也不知道啊,暗卫甲可能知道一点,可是他死了,现在就没人知道了。对了,殿下您还记得柳眠姑娘么?您当年可是把她当成了救命恩人,许以侧妃之位,带回了交州城呢!” 什么? 祁狅满脸震惊,“我,我有了别的女人?” 这在他看来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即便他与奚娆分开了,也不可能会看上别的女人吧。 暗卫戌一拍大腿,“唉,您那会儿对奚娆公主满心怨恨,一心认为她背叛了您还有了新欢,所以……就听信了柳眠的话,误把她当做救命恩人,不仅日日相伴还……偏爱非常。” 哐当一声,祁狅踢翻了脚边的绣凳。 这回他不只是震惊,更有种荒谬绝伦的感觉。 “那,那奚娆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她有来南祁找我吗?” 暗卫戌犹豫了片刻,声音越来越轻:“没有,听说您回到南祁做了太子,身边还有了心上人,她怎么可能来找您啊。况且不久之后您就率兵攻打西奚,把整个西奚国给灭了,把所有奚氏族人俘虏了。” 祁狅愕然地张大了嘴,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能做出那样的事。 “我,灭了西奚?还俘虏了她的所有族人?” 他当时得有多恨,才会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来。 “我把奚娆给俘虏了,我骂她了吗?打她了吗?”祁狅面色惶然,他抬起双手,突然间感觉到脑袋一阵阵刺痛。 他痛苦地发出呻吟,用力地拍打额头,“想起来,想起来啊!” 暗卫戌感激上前阻拦:“殿下您别这样!您别忘了,你为了救奚娆公主深受重伤,您在出事之前已经决定放弃皇位,暗中保护他们,为的就是弥补之前的过错。” 祁狅紧咬着后槽牙,过了许久,才从头疼的折磨中摆脱出来。 他爱喘吁吁地靠在床头,语气低沉:“所以我真的伤害过她,不只是打骂,对吧。” 暗卫戌哑然。 祁狅自嘲地扯了下嘴角,“难怪我总觉得哪里不对,总觉得她在耐着性子迁就我,哄着我,原来我做过那么多的混账事,灭国之仇不共戴天,她怎么可能再度接受我。这两日的照顾,恐怕就只是为了还救命的恩情。” “这……”暗卫戌拧起眉梢,“属下倒觉得,未必如此。您和奚娆公主之间的事情,远比您想象的要复杂。您曾经……深爱过她,她也同样深爱着您啊,否则怎么可能在湛公子之后,还给您生了一对龙凤胎呢。” 得知真相,祁狅在震惊过后陷入消沉,却没想到还有令他更为惊讶的事情。 他嚯一下坐了起来,“你说什么,奚娆后来又……又给我生了两个孩子?而且是龙凤胎?” 提起小公子和小郡主,暗卫戌脸上洋溢起笑容。 “是啊,您不知道当年您把公主俘虏之后,强行……咳,然后公主逃跑,跳下瀑布生死不明……您找了她五年,一直不肯相信她死了,再然后……” 暗卫戌说着说着,中途尴尬了一瞬,还祁狅迟早是要知道的,还不如今日一口气全说了。 祁狅喜悦的心再次被重击。 他没想到,自己竟还做过那样禽兽的事情,还误以为是奚娆给他下了迷药! 桩桩件件,细数起来,足够奚娆休他七八回了。 这下他更不好受了,心口疼得发麻。 “鼎鼎是在我身边长大的,却被奚娆喂了失忆蛊,至于昶儿……从小体弱多病,因为患有血症,奚娆才带着他来找我。” 得知自己给昶儿换血,算是弥补了一部分父子之情,祁狅松了口气。 同时脑海中回想起与昶儿在花园附近相遇的场景。 原来昶儿真是他的亲生儿子,可笑他那时还以为昶儿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了某个男人的替身,甚至在落荒而逃时摔了一跤。 祁狅霎时满脸涨红,为自己的失态而感到窘迫。 “不行,我得去找他!昶儿肯接受我这个爹爹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我刚刚却否认了,他该多伤心啊。” 说罢就要起身往外走。 暗卫戌慌忙拦住他,“殿下三思啊,您这时候与小公子相认,公主肯定会怀疑的。她还不知属下的存在,您打算把暗卫的存在也告诉她了吗?” 祁狅犹豫了一瞬,“不可以吗?以前我总是怀疑她,现在我要弥补一切,自然不该再有任何隐瞒才对。” 暗卫戌愣了一愣,“好,好像也确实没什么不可以的。” 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他们两人的命运早就捆绑在一起了,又何必再隐瞒这种小事。 祁狅脸上瞬时露出一抹明朗的微笑。 暗卫戌不由得看呆了。 他多久没看到殿下由衷地露出笑容,鼻腔莫名酸涩。 也许一直以来他们都想错了,越是因为害怕误解而故意隐瞒,就越是无法收获彼此间的信任。 殿下过去患得患失,不就是因为如此吗? “我要去找昶儿,不过就这么空着手去是不是不好?”祁狅迈出的脚步又停在了门口,转头对暗卫戌道:“你去集市买点时兴的小玩意儿和点心回来!” 突然间有了三个孩子,祁狅内心充满了新奇和兴奋。 他还没想好到底该怎么面对奚娆,但去看看儿子,尝试着和儿子好好相处应该不成问题。 祁狅握紧着拳头,紧张地挥舞了几下。 第243章 爹爹向你道歉 奚娆的寝宫。 昶儿蜷缩在床角,小手紧紧抓着被子,眼泪无声地滑落。 他的睫毛湿漉漉的,眼中满是委屈和不解,还有对祁狅深深的担忧。 自从得知他们相遇,奚娆就有些无措,既不敢面对祁狅也不敢对昶儿道出实情,一时间进退两难,眼眸中溢满了惆怅。 坐在床边,她轻抚着昶儿的头发,十分心疼。 “昶儿,不哭了,你爹爹他……只是暂时不记得你了。” 奚娆的声音轻柔,却抑制不住地颤抖。 昶儿抬起头,泪眼朦胧:“娘亲,爹爹为什么不记得我了吗?呜呜,是不是因为昶儿害他差点死掉,所以他生气了,不想要我了?” 奚娆霎时心如刀割,紧紧抱住昶儿。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昶儿一边抽泣,一边抹眼泪,“我,我听见你和阿湛哥哥……说话了,你们在普陀寺发现……却不告诉我。” 奚娆蓦然一叹,轻轻抚摸他的后背。 “傻孩子,不告诉你就是怕你难过,心里内疚。可你要明白,他是你爹爹,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没死,只是……失去了近十年的记忆,所以才……” “娘亲,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昶儿眼神倔强地看向奚娆,“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要告诉我好吗?” 奚娆郑重地点了点头:“好,娘亲一定告诉你。你不要多想,这件事……等你爹爹身上的伤好了,我就告诉他。” “好,娘亲可不能食言啊!昶儿和爹爹、娘亲还有鼎鼎姐姐、阿湛哥哥从今往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昶儿紧紧抱住奚娆的腰,把脸埋在她的怀里,眼泪渐渐地终于止住了。 虽然爹爹不记得他了,但他记得爹爹啊。 明天他就去看望爹爹,照顾爹爹,让爹爹的伤好得更快一点! 清晨的露珠在草尖上闪烁,祁狅手中提着一篮子的点心和玩具,在仆从的指引下,慢慢地走在通往昶儿住处的小径上。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心情就像这此刻的光影,交织着期待与紧张。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篮子上,今日一大早暗卫戌就过来了,丢给他一个包袱,里面装着的都是他昨日吩咐的东西。 祁狅精心挑选了一些出来,也不知道昶儿会不会喜欢。 但男孩子喜欢的大多是那些东西,木剑、陀螺、铁环、沙包、鞠球等等,这里全都有。 转过一个弯,祁狅突然停了下来。 他隐约听见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哒哒哒,步伐轻盈而欢快。 昶儿从一棵大树下走出来,旁边的丫鬟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药膳。 他笑眯眯的,小脸上满是期待。 忽然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抬头朝前面看去,眼睛突地一亮,嘴角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爹爹!” 昶儿惊喜极了,他立马跑向祁狅,冲过来,小手一把抓住祁狅的衣角。 语气却有几分忐忑,“爹爹,又……又是我,这次你别跑,我有话要跟你说。” 祁狅赶紧蹲下身,摸索着握住昶儿的手,声音有点儿颤抖:“昶儿,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正好要去找你呢,昨天……爹爹不该那么对你说话,爹爹不是故意的。” 昶儿惊讶地抬起头,“爹爹你想起来了!” 祁狅愧疚地摇了摇头,“不,我还没想起来,不过我已经知道了,昶儿是爹爹的乖孩子,是爹爹不好,让你伤心了。” 昶儿登时红了眼,抿着嘴使劲地摇头,“不怪爹爹,娘亲告诉我了,爹爹因为受伤忘记了一些事情,不是故意不认昶儿的。” 祁狅心里划过一丝惊诧,但也知道奚娆把事情告诉他并不奇怪。 “那就好,我……带了些礼物给你,你看看喜不喜欢。” 接过祁狅递过来的篮子,昶儿眼中满是惊喜。 他的笑容如同春日的阳光般温暖而明媚:“爹爹,昶儿听说你受伤了,特意让厨娘做了药膳,刚打算去看你的。” 祁狅没想到他惦记着昶儿的同时,昶儿也惦记着他。 尽管他还没有适应现在这个身份,但还是笨拙地抚摸起昶儿的头,“昶儿,爹爹昨天……说错话了,爹爹向你道歉。” 昶儿的小手紧紧抓住祁狅的手,“没关系的。” 祁狅心软的一塌糊涂,不由自主地抱住了昶儿,“爹爹忘了好多事情,以后你提醒我好不好?还有鼎鼎、阿湛,我都还没见过他们……到时候你帮我跟他们说说情,让他们不要怪爹爹好吗?” “好呀!这件事包在我身上啦!”昶儿乐呵呵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阳光倾泻在他们身上,昶儿牵着祁狅走在回廊上。 昶儿不时抬起头,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祁狅,眼中充满了好奇。 “昶儿,你打开篮子看看,里面有一匹木头做的小马,会动的。” 祁狅提醒昶儿看礼物,声音中隐含着一丝期待。 昶儿打开篮子找到那匹小红马,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谢谢爹爹,我很喜欢!” 随后把玩起这匹马来,制作它的人心灵手巧,只要扳动某个机关,它就能自己在地上走起来。 昶儿顿时拍手叫好:“它跑起来了,它跑起来了!” 听他这么说,祁狅也高兴地蹲了下来,伸手想要摸一摸,“是吗,真有这么神奇?你给我也玩一下吧。” 现在的祁狅不过十五岁的心智,想到这马的模样也忍不住好奇。 “好呀,爹爹我把它抱过来给你!”昶儿走过去把停下来的木马抱起来,送到祁狅的手里,小小的手儿落在他的掌心里,软绵绵,热乎乎。 祁狅心里一阵阵热流涌动。 这么乖巧的娃娃居然是他儿子,他仍然有点不敢相信。 过了一会儿,昶儿关切地拉着祁狅的手,小声问道:“爹爹,你的伤口还疼吗?昶儿帮你吹吹,就不疼了。” 他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小手如羽毛般抚摸着祁狅的背脊。 顷刻间,祁狅一动也不敢动了,任由他抚摸,声音软和的不像话:“不疼了,这伤啊好的差不多了,你别担心。” 昶儿的脸还是皱巴巴的,他紧紧抱着小马,嘟囔着:“爹爹,昶儿以后会保护你的,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祁狅陡然间声音哽咽:“你还是个孩子呢,怎么保护我?应该是爹爹保护你。” 难为奚娆一个人把昶儿拉扯到这么大,还教得这样好,之前的他怎么就那么混账? 心里愈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奚娆了。 第244章 原来只有我还在恨吗? 祁狅逃避的同时,奚娆也有意回避。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起那一晚的缠绵,却又总会在深夜不约而同地想起,脸红心跳。 白天,奚娆照常去上朝,祁狅就趁这个这个机会,溜出偏院,来找昶儿。 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公主府的花园中,水面上摇晃着斑驳的光影。 祁狅虽然失明,但他的听觉和触觉比常人灵敏,加上出事前那段日子的特意训练,可以做到近距离的听音辨位。 “昶儿,你快来看啊,这里有蝴蝶!” 他的正前方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这个叫鼎鼎的小女孩是昶儿的龙凤胎姐姐。 昶儿昨日就给他说好,今天会拉着她出来一起玩,但能不能顺利相认就要看运气了。 他跟在昶儿和鼎鼎身后,聆听着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也不自觉跟着他们牵起了唇角。 鼎鼎活泼极了,笑声如同铃铛一样清脆。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花园中的花瓣随风起舞,鼎鼎看到刚刚开放的迎春花,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 她发现了一只蝴蝶,边呼喊昶儿过去边往前跑去,没注意到脚下的池塘。 突然她一脚踏空,身体失去平衡,顿时发出惊叫。 祁狅的心脏猛地一紧,身体本能地冲了出去,尽管看不见,但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让他准确地判断出了鼎鼎的位置。 他像一道闪电,掠过草地,伸手一揽,将鼎鼎紧紧抱入怀中。 鼎鼎的小脸紧贴着祁狅的胸膛,乌溜溜的眼睛睁得圆圆的,惊恐万分。 当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一个陌生的但却非常好看的男人抱着,眼神十分茫然。 “你是谁?”鼎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扭头看向昶儿。 天呐,府里居然多了个陌生人! 昶儿兴奋地跑过来,大眼神扑闪扑闪:“鼎鼎,这是爹爹,他救了你呢!” 鼎鼎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祁狅,然后再次看向昶儿,似乎在确认这是否是真的。 她的樱桃小嘴微张,显然是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爹爹?”鼎鼎的声音带着一丝怀疑,她的目光在祁狅和昶儿之间来回游移,显然是在努力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 “昶儿,爹爹不是……跳进河里,死了吗?那时候你还伤心地哭了一晚上呢。” 昶儿连忙捂住她的嘴巴,脸颊有点红,“那时候娘亲也以为他死了呀,我当然伤心……不过爹爹其实没死,这件事现在还是个秘密哦!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 祁狅心情复杂地把鼎鼎放了下来,“鼎鼎,虽然有点唐突,但我确实你的爹爹。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脑袋受伤,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有一些还是昶儿告诉我的。” 鼎鼎半晌没有吭声,狐疑地眯起眼睛。 她可不像昶儿那么单纯,这么轻易就会相信一个陌生人。 “你真是南祁太子,祁狅?是谁让你进来的,我娘知道你还活着么?” 祁狅忍不住想笑,没想到这孩子警惕心还挺高。 “是公主带我回来的,先前我一直伪装成你们的启蒙先生,怎么这么快就把你喜欢的陈老先生给忘了?” 鼎鼎惊呆了。 “什么?你怎么可能是陈老先生?不不,我不相信!” 祁狅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幸好他预料到了这一幕,从怀里掏出一个猪皮面具,递给她。 “喏,我就是用这个易容的,你可以仔细看看。” 鼎鼎立刻查看面具,小嘴瞬间噘了起来,“哼,你居然骗了我们这么久!” 说着说着,眼眶微红,扑到祁狅怀里哭了起来。 “坏爹爹,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她虽然忘记了祁狅,但脑海里其实隐约还残留有一些有关祁狅的模糊画面。 这会儿心绪搅动,心底里对祁狅的思念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祁狅的愧疚上升到顶点,抱住鼎鼎的同时指天发誓:“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离开你们了。” 也不会再离开奚娆。 短暂的伤感和埋怨后,鼎鼎很快就恢复了元气,嚷嚷着想玩捉迷藏。 “爹爹,我们要藏起来啦!” 鼎鼎声音兴奋,她和昶儿迅速散开,寻找最佳的藏身之地。 花园中的花朵开的异常茂盛,五彩斑斓,为这个游戏提供了完美的竞技场。 祁狅自然不会拒绝,叮嘱两人要小心脚下后,背过身开始数数:“十、九、八……” 虽然看不见,但他可以通过脚步声和衣服的摩擦声感知他们的位置。 当他数到一时,立即转身,用耳朵捕捉每一个微小的声响,寻找两人的踪迹。 忽然,他听到了一道轻微的笑声,是从一棵大树后面传来的。 祁狅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脚步轻盈,不发出一点儿声响。 他绕到树后,却发现那里空无一人。 这两个小家伙,鬼精鬼精的! 又找了会儿,最终在一座假山后面发现了昶儿。 昶儿正蜷缩在一块石头后面,祁狅听见他加速的呼吸声。 祁狅走到昶儿跟前,昶儿登时惊叫一声,咯咯的笑了起来:“爹爹好厉害啊,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接着,祁狅在一片花丛中找到了鼎鼎。 她正躲在一朵巨大的向日葵后面,因为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被祁狅听到了。 “哇,爹爹你看不见怎么还能找到我们?”鼎鼎好奇地晃了晃他的手。 祁狅丝毫不以为意,轻轻地捏了下她的鼻子:“因为我有一双敏锐的耳朵,总能发现你们这些小调皮。” 鼎鼎噌一下窜了出去:“再来一次,再来一次!” 就在这时,一道明黄的身影出现在花园门外。 阿湛站在那儿已经有一会儿,他特意交代侍从,不要惊动任何人。 他的目光阴冷而锐利,紧紧盯着昶儿、鼎鼎和祁狅,眉头紧蹙,眼中盛满了愠怒和不解。 “原来只有我还在恨吗?” 阿湛紧握着剑柄,眉头紧锁,极其缓慢地摇着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娘亲恳求他赐婚,如今就连昶儿和鼎鼎也接纳了祁狅,那他一直以来的坚持算什么? “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忘记呢?”阿湛喃喃自语着,单薄的身影逐渐消失,只留下一阵凌乱的脚印。 祁狅此时像是听到了什么,猛然回头朝那边“望去”。 刚刚是谁在那里?奚娆吗? 第245章 震惊的黑妮 花园门外,黑妮满脸煞白地贴在墙上。 浑身犹如被泥浆浇灌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原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事有凑巧,她昨晚值夜,方才正准备回房休息的,却不想在半路瞧见了阿湛。 因为好奇小皇帝为什么这个时候回来,且没有提前知会公主,便悄悄跟了上来。 没想到却看到了那样的一幕!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她那“惨死”的未婚夫,竟然笑意融融地抱着小公子,陪着他与小郡主一同玩耍。 不止如此,小公子还一口一个爹爹,叫得好不亲热。 她猛然回想起来,河郎的的确确告诉过她,他早有家室且有儿女,但她当时并没有相信,只当他是为了拒绝自己而说出的谎言。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然就是……小公子! 如此说来,那他曾经的妻子岂不是…… 黑妮的心乱成了一锅粥。 她本能地觉得是自己听错了,于是想要冷静下来靠近几分,再看得、听得更清楚些。 就在这时,昶儿发出一声响亮的叫喊:“爹爹你别动,有一只小蜜蜂在你的头上飞来飞去,你可千万别动呀,不然它会蛰你的!” 祁狅镇定地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这种被小孩子关心的感觉极为奇妙,尽管他已经接受了自己有三个孩子的事实,但真正相处下来,他其实非常忐忑,并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爹爹。 爹爹该是什么样的,他脑海里只有祁魁那张薄情寡义的脸。 冷漠的、威严的、无情的,写满了高高在上与虚伪。 他不想成为那样的父亲,可究竟该怎样做才算是一个好父亲,他也并不清楚。 所以一切都依循着本能。 乖巧绵软的昶儿他喜欢,活泼好动的鼎鼎他也喜欢,就是不知道阿湛是什么样的性格。 他居然已经有十岁大了,真是难以想象。 这一瞬,祁狅想到了很多很多,直到昶儿告诉他蜜蜂飞走了,他才蓦然失笑,蹲了下来。 是他,真的是他! 这次黑妮看得更清楚了,她爬上墙头,从高处往下看,刚好瞥见祁狅脸上的笑容。 绝世无双,朗若清风。 黑妮又哭又笑,心酸又难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 他还从来没对她笑过呢! 河郎没死她自然是高兴的,但同时也意识到她被狠狠欺骗了。 死讯是假的,承诺是假的,从头到尾只有那一百两银子是真的。 他以为用钱就可以弥补自己这段时间受到的伤害吗? 黑妮满心苦涩,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把这件事告诉公主,亦或是当面与祁狅对峙? 哪一个看起来都不太明智。 她愣愣地坐在墙头看了许久,直到鼎鼎眼尖地发现了她:“咦,那不是黑妮吗?你坐在那里干嘛,也想跟我们一起捉迷藏吗?” 黑妮顿时一惊,刹那间失去重心,差点直接从墙头摔下去。 她手忙脚乱地跳下去,走进花园,结结巴巴地解释:“小郡主,属下不……不是有意冒,冒犯您和小公子还有……这位郎君的。” 说完,黑妮忍不住瞟了河郎一眼。 她想要知道,当河郎发现自己在这儿时,会有什么反应。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祁狅不仅没有心虚和慌乱,甚至脸上还浮现出不悦与厌烦。 “哪儿来的护院这么冒失,骑在墙头盯着主子看?鼎鼎,你认识她?” 黑妮的心彻底坠入河底,哇凉哇凉的。 鼎鼎点点头:“是呀,她是公主府唯一的女护院,力大无穷,是个大力士呢。” 祁狅有些惊讶:“居然是个大力士,那难怪公主会把她留下来。算了,就原谅她这次,你且走吧……来鼎鼎,我们继续玩!” 他说话时,全程背对着黑妮。 不像是没认出黑妮,反倒是像把她彻底给忘了。 一想到自己的一腔真心喂了狗,那么多眼泪都白流了,还被蒙在鼓里这么多天,黑妮的眼圈瞬时红了,狠狠吸了下鼻子,转身往外跑去。 “奇怪,她怎么哭了?”鼎鼎纳闷地看向昶儿,“昶儿,我刚才没有骂她吧。” 昶儿困惑地扬起脸蛋,手里攥着几根小野花,“谁哭了?” 鼎鼎顿时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你压根就没看见。” 黑妮的出现很快就被他们忘在了脑后,一大两小玩起来一个比一个疯,直到昶儿和鼎鼎的肚子发出咕咕叫,祁狅才想起来他们该吃午饭了。 “走走,我们回去吃饭!” 他把鼎鼎和昶儿送回去,又赶回到偏院吃药膳,喝汤药。 那仆从战战兢兢地在祁狅身后伺候,因为亲耳听见昶儿和鼎鼎的话,感觉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灭口了。 下午祁狅小睡了一会儿,听说昶儿和鼎鼎每日也会午觉,便没打算再去找他们。 醒来后坐在桌前,尝试着画了幅画。 “你过来帮我看看,画的怎么样?” 他根据自己的想象,花了一幅春日嬉戏图,按照想象中昶儿和鼎鼎的模样,把他们的身姿画了下来。 仆从看了看,支吾了半天道:“公子画的自然是极好的,只是……咳,您把小公子和小郡主画的……两,两个人叠在了一块。” 祁狅登时皱起眉头,生气地丢掉了毛笔,生起了自己的闷气。 他看不见,怎么可能画得好。 难道今后他要一直这样吗? “去禀告公主,请太医来给我医治眼睛!” 仆从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要振作了,但这毕竟是件好事,应下之后急匆匆就赶往寝宫,把这件事禀报给绿雪。 奚娆刚从外面回来,方才她去了驿馆一趟,得知北萧郎君已经打算起程回国了,亲自给他们践行,还送了不少礼物。 至于东虞的郎君们,在东虞国师虞淼被处死之后,全都噤若寒蝉,闭门不出,只期望北萧人赶快离开,他们才敢出来。 这次东虞算是与南祁彻底结下了梁子,奚娆没迁怒他们,把他们一同处死,他们已经万分庆幸,根本不敢提任何要求。 奚娆暗示驿馆守护放松警惕,今日北萧郎君离开之后,这群东虞郎君肯定会偷偷溜走。 他们回国还是另往他处,便不是她需要考虑的了。 而今北萧与东虞变成了仇家,相信不日两国之间就会出现纷争,就看谁会忍不住先动手了。 “他想要医治眼睛?”奚娆心里咯噔一响。 祁狅肯振作是好事,但却给她制造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她愁眉不展地坐在梳妆台前,一连叹了好几口气。 绿雪尚且不知道陈公子就是昔日的太子殿下,轻声宽慰:“殿下不必忧心,太医令医术高超,肯定能治好陈公子的眼睛的。就算太医令不行,不是还有公主您在嘛,您的医术天下一绝,而且还会操纵蛊虫呢。” 对了,蛊虫! 奚娆腾一下站了起来,她怎么忘了祁月最善用蛊,说不定知道如何为祁狅重新“养育”出一双眼睛。 第246章 不代表你就原谅他了 她赶紧提笔写了一封信,拜托冷墨雨想办法送回仇池去。 “又是为了他?”冷墨雨已经懒得再劝了,“丑话说到前面,国师可不一定有办法。况且就算有办法,要得到所需的蛊虫和药材必然也是万分艰险。” 奚娆早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但总归得试试。” 当年她为了救昶儿也是什么办法都试过了,总不能对祁狅的眼睛,就轻易放弃。 冷墨雨无奈地笑了笑,把信揣进怀里便走了出去。 关上门,她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祁月一直不让她告诉奚娆,仇池前些日子惹上了麻烦。 东虞向来觊觎仇池境内的珍稀药材,派了不少探子想要从仇池高价收购,但因为祈月对药材的管控非常严格,不是本地人根本买不到,他们就偷偷潜入国师府中,想要窃取人参和诸多珍稀草药。 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祁月已经敏感地觉察出了危险。 既然东虞已经起了野心,那么迟早会出兵攻打仇池。 仇池依靠险峻的地势能有一战,但毕竟老弱妇孺众多,又没有实力强大的军队,仅仅依靠地势和蛊虫,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冷墨雨忧心忡忡,想要尽快返回仇池。 但没有祁月的命令,她又不敢擅自行动。 看这次传讯回去的结果怎么样吧,如果仇池真的出现了无法解决的危机,她必定要请求奚娆,出兵支援仇池。 无论如何,她必须保住仇池。 那是她和祁月的家。 思来想去,冷墨雨决定进宫一趟,阿湛最近有些不对劲,练功都不积极了,看起来满腹心事,倘若她不久之后真的要离开,在走之前一定要帮阿湛解决了那件事。 掏出阿湛特赐给她的令牌,金吾卫顺利放行,她刚翻窗而入,就看到阿湛孤零零地坐在桌前。 手里明明拿着奏折,眼神却并未停留在那上面。 不过警惕心还在,她一进屋,阿湛就唰地站起了身。 “……师父?你总算还记起我这个徒弟了啊。”他冷冷的面容在看到冷墨雨那一刻,冰雪消融,嘴巴噘起,顿时露出了一丝委屈。 冷墨雨心里好笑,同时也松了口气。 她走过去摸了摸阿湛的头,“怎么了,这才做皇帝多久啊就愁成这样了?跟我说说,什么事把你为难成这样?” 阿湛重重地叹了口气,就势就想往她怀里倒,却被冷墨雨伸手揪住了后领子。 “哎哎,要话好好说,这动不动就倒的毛病可得改了啊。” 阿湛哼了哼鼻子,不满地嘟囔:“娘亲觉得我是皇帝了,抱也不抱我了,怎么现在连你也一样?” 说着气呼呼地踹飞了一张凳子,“你们以为我稀罕这个皇位吗?” 冷墨雨摇了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啊。 强装大人这么久,终于是撑不住了。 见自己的宝贝徒弟这样,她多少也是有些心疼的,伸手把他揽入怀里,“就这一次。” 阿湛这才露出笑颜,高兴地一头扎进她怀里,蹭了蹭。 但旋即又惆怅起来:“师父,你说我该答应娘亲和那家伙的婚事吗?就这么原谅他,接纳他,我这心里总归还是不甘,又苦又涩的。” 冷墨雨一怔,“你娘要成婚?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阿湛抬起头,见她惊讶不似假的,幸灾乐祸起来:“哈,原来你还不知道呢。娘亲估计是在我这儿碰了钉子,所以不敢告诉你。她啊,想和我那个……不要脸的亲爹,也就是现在偏院里那个陈公子成婚,求我赐婚呢。” “什么?”冷墨雨瞠目结舌,倒抽一口凉气,“祁狅不是死了吗?不是,这件事怎么没有人告诉我啊。” 阿湛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自己不还不算最惨的,把这件事的原委和盘托出。 冷墨雨气得嘴角抽搐,咬牙切齿:“好好好,她瞒得可真够严实的!我是说你娘怎么大难不死从皇宫回来,却有心思带回来一个面首。” “我当时挺生气的,就直接回绝了,她回去没……伤心吧?”阿湛担忧地问。 冷墨雨撇嘴:“失望肯定是有点的,但这件事不能怪你,她心里明白。” 阿湛皱眉点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想这么简单地原谅他,要不是因为他,西奚不会亡国,我也不会……挨冻受罪,被人辱骂……但是他为救昶儿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如今连眼睛都没了,我再不原谅是不是……” “只是赐婚而已,这并不代表你就原谅他了。”冷墨雨弹了弹他的额头,“你娘亲心软,可也没强迫你现在就接受他。而且婚姻兹事体大,奚娆脑袋一热就跟你提了,你让她冷静几天也好。” 说完她抻了个懒腰,“就为这个愁眉苦脸?我还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事呢。” “这还不够棘手?”阿湛翻了个白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万一那家伙以后又辜负他,欺负她怎么办?” 冷墨雨微微挑眉,做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简单啊,阉了他,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做男人,追悔莫及!” 阿湛惊愕地瞪大了眼,随后冲她挑起了大拇指。 “不过这么说的话,你这是赞同他们在一起?” 冷墨雨轻轻叹了口气,“这是你娘的选择,我虽然跟她感情好,但终究只是朋友,有些话只能劝,不能逼,兜兜转转她还是放不下祁狅,我又有什么办法。” 阿湛再次唉声叹气,其实他心里明白,哪怕再怨恨祁狅,接受他也是迟早的事。 毕竟鼎鼎和昶儿还需要父亲。 若逼迫娘亲离开他,或许他可以得逞,但娘亲会开心吗? 在得知祁狅“死讯的”那段日子里,奚娆的憔悴和怅然他都看在眼里。 作为父亲,祁狅亏欠他和昶儿良多,但娘亲要给他弥补的机会,他还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阻止他,不让他补偿么? 可就算他要妥协,也不能这样轻易地妥协。 “师父,你帮我个忙吧。”阿湛陡然抬眸看向她,眼神冷厉。 第247章 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是夜。 祁狅感到一阵眩晕,世界在他的感知中旋转颠倒。 当他再次清醒时,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粗绳紧紧绑了起来,周遭凉风习习,只听得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他在哪儿? 这里不是公主府! 仔细聆听,却只能听到他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他试图回忆自己晕倒前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却只有一片模糊。 他记得孩子们的欢笑声,然后自己回到房中,不久便是一阵突如其来的黑暗。 他想要挣脱绳索,但越是挣扎,绳索就勒得越紧。 “有人吗?”祁狅的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急不可查的颤抖。 没有人回答。 祁狅心中忐忑不已,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是谁绑架了他。 突然,门被推开,传来一阵脚步声。 祁狅虽然看不见,但感觉到来者不善,那是一种极其冰冷而危险的气息。 “你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祁狅尽量让自己镇定,声音平稳,尽管他的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 来者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南祁三皇子祁狅,曾经的太子殿下,你……想要夺回自己的皇位吗?” 皇位? 祁狅眉头紧蹙,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身份,莫非是想要利用自己对付阿湛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阁下怕不是认错人了,我只不过是护国公主的一个面首罢了。” 话音刚落,此人便发出一声冷笑。 “堂堂南祁太子沦落到如此境地,还真是可笑啊。别装了,虽然你确实失去了一些记忆,但你总不可能连自己是谁都忘了。曾经唾手可得的皇位,如今却被一个孩子占据了,你难道甘心么?” 祁狅脑袋嗡的一下,此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的秘密? 如果他真的利用自己去对付阿湛,奚娆和阿湛都会有危险。 他必须拖延住他,至少要拖到奚娆发现自己失踪,找到这里来。 “阁下是谁,找孤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忽的挺起胸膛,拿出了过往与祁魁对峙的勇气。 那人骤然沉默,片刻后发出一阵低沉的讥笑:“太子殿下潜伏在公主府,果然是有别有所图。小皇帝虽然是你的亲生儿子,但在皇位面前,亲生儿子又怎么样?天家无亲情,你迟早会除掉他的,对吧。” 不,他不会! 但当着此人的面,祁狅却不能这么说。 “等孤坐上皇位,百年之后这天下不还是他的吗?阁下既然知道这么多秘密,想必也是别有所图,不如摊开来说清楚,你想要得到什么?” 此言一出,此人的呼吸声变得粗重起来。 “我想要奚娆死!” 祁狅脸色瞬间煞白,陡然怔住。 只听这人桀桀笑道:“一个亡国公主竟然敢颠覆南祁朝廷,好大的胆量!她以为自己做了监国公主,就没人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吗?西奚皇族里也是有叛徒的,只要太子殿下亮明身份,重新夺回皇位,他们应该很愿意出来指证的。” “不可!万万不可。”祁狅本能地喊道,“孤,孤留着她还有用。” 他急得满头大汗,狠狠地吞下一口唾沫:“奚娆毕竟是孤的……女人,害孤到如此境地,孤怎么可能让她死得这么容易。” 哐当。 对面那人登时激动地把一只木桶踢飞了出去。 “很好,看来你是故意委身于奚娆,打算报复她的对吗?所以你使出浑身解数,撺掇奚娆去找小皇帝,求他给你们两人赐婚!其实是希望彻底笼络住奚娆之后,再釜底抽薪,给予她最沉重的一击!” 祁狅额头上青筋直跳,已经濒临暴怒的边缘。 同时心脏被“赐婚”这两个字撞得生疼。 他不敢相信,奚娆竟然去找阿湛请求赐婚了。 在经历过那么多伤害之后,她还能原谅自己,愿意嫁给他? 巨大的喜悦像潮水般冲刷着祁狅的四肢百骸,他有些眩晕,担心这不过是一场美梦。 “你笑什么?”那人愠怒道,“说,你是不是这么打算的?” 祁狅的神色骤然一凛,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这人似乎非常在意他对奚娆的态度。 说话的腔调也极不自然。 “不,赐婚之事我并不知晓。实话告诉你,我并没有打算报复奚娆,阿湛是我亲儿子,他做皇帝我高兴得很,为什么非要夺回皇位?现在的我,夫妻和睦,有儿有女,每天只需要躺着享清福就可以了,简直是神仙一般的生活。” 他的口风突然变了,让对方大吃一惊。 “你刚才说的到底哪句才是真的?耍我,小心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祁狅幽然一叹,主动扬起了脖子。 他已经猜到对方是谁了。 除了他,不可能再有人能够悄无声息的把他从奚娆眼皮子底下带走。 “你想杀我。” 他的脖子瞬间感觉到了一丝冰冷,那是刀锋抵住他的咽喉。 “对,我早就想杀你了!” 从西奚到南祁,当年他坐在囚笼里,靠着皇娘和几个大丫鬟的保护才没有冻死。 祁狅根本没有资格做他的爹。 好浓郁的杀气。 祁狅苦笑着扯起嘴角,心中涌出一丝绝望。 可悲他才刚刚与昶儿、鼎鼎相认,就要被自己的大儿子手刃。 不过阿湛的确应该恨他,换作是他,也不能接受一个把自己从云端拽入泥泞的父亲。 祁魁对不起他母亲,他便恨了他一辈子。 而今被恨的人换作了他,大约也算是一种报应。 “阿湛,我……”祁狅刚开口,就被阿湛打断了。 “闭嘴!”阿湛把舌头下的一颗枣核吐了出来,“我不需要你的解释,再多的解释也不能抹去我和娘亲曾经受到的伤害。” 试探良久,他也没试探出想要的答案,一颗心反而更乱了。 祁狅的声音颤抖着:“阿湛,我知道我过去做错了很多事,我对不起奚娆,也对不起你们。可我的确是真心悔过,想要弥补你们的……只要你肯给我这个机会,我发誓,从今往后绝不会再让你娘哭,再让你和鼎鼎、昶儿受到任何人的伤害……” “够了,这些话我不想听!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晚了,你必须为过去的伤害付出代价!” 阿湛冷笑一声,走到祁狅面前,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 手微微抖动,瞬间在祁狅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看着血滴沿着刀刃往下流,阿湛猛然一阵心慌,“你也是做过太子的人,应该明白,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永远也不可能再伤害我和娘亲!” 话落,刀刃又往里进了一分。 祁狅浑身一震,死亡正在朝他一步步逼近。 阿湛见他既不挣扎也不求饶,忍不住问:“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第248章 阿湛,你在做什么? “不,你当然敢,因为我就做过这样的事情。” 祁狅蓦然勾起唇角,“为了救昶儿,我亲自绑了你们的爷爷……最后他的血流干了,死不瞑目。” 从暗卫戌口中听闻这件事时,祁狅震惊极了,但心里也痛快极了。 十五岁时的他,正是最憎恨祁魁的时候。 为了陈昭仪的死,认定祁魁是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要说大逆不道,我已经过做过了。如果你真想要我死,大可以换个人来,不必自己动手。虽说天谴这东西不一定存在,但你娘肯定会担心的。” 他这番话温情脉脉,哪怕阿湛是铁石心肠也不禁动摇了几分。 可阿湛不是一般的孩子,他并不会因为这点温言软语就相信祁狅。 毕竟他在阿湛的印象里一直狡猾奸诈、冷酷无情,哪怕眼睛瞎了,也还能让奚娆心软,对他的感情死灰复燃。 这足以证明祁狅有多么危险! 祁狅感觉到脖子上的刀尖在晃动,深吸一口气,下一刻竟然直接撞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阿湛神情大骇,手腕转动,慌忙把刀往自己怀里收。 但即便如此,祁狅的脖子也被划出了深深的一道伤口,刹那间血流如注。 他伸手捂住伤口,嗓音暗哑:“阿湛,我深知被父亲伤害是什么滋味……所以你想要杀我……太正常不过了。死或许不能弥补我对你们造成的所有伤害……但如果这样做,你能放心……那就让我自己了结……” 阿湛仓惶地摇了摇头,怔忪地松开了刀柄,“不,我没有,我不是……”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慌乱的身影焦急地冲了进来。 “阿湛,你在做什么?”奚娆满眼惊恐,不可置信地看向阿湛,“你怎么能瞒着我做出这种事!” 快步跑到祁狅跟前,看着他鲜血直流的脖子,她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阿湛手足无措地解释:“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不是我,我只是想吓唬吓唬他……等等,我明白了!他是故意的,他早料定你会来所以故意自己撞了过来!” 祁狅无奈地倒在奚娆的肩头。 “不是的阿湛,我怎么可能知道你娘会来,刚开始我甚至不知道……绑架我的会是你。奚娆,别怪他,这孩子和小时候的我太像了。” 说完,他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奚娆抱着祁狅,声音颤抖得厉害:“阿湛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太医!不不,我真是糊涂了,不能叫太医,你去把太医令的徒弟宣来,药箱呢,这里距离鸾凤宫最近,你先派人去把药箱取来!” 发现失踪祁狅失踪后,她立马就想到是阿湛动了手,火急火燎地往宫里赶,由于来的太过于匆忙,连平日里随身携带的止血粉都给忘了。 “幼安,幼安你坚持住,我不会让你死的!” 奚娆一边掏出锦帕紧紧按住他的伤口,一边禁不住泪眼婆娑。 明明之前听闻祁狅“死讯”的时候她都没有这样,果然还是幼安对她的杀伤力太大了,勾起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回忆。 她想要心狠都完全心狠不起来。 怪她低估了阿湛对祁狅的怨恨,没料到他会这么做。 更没想到幼安会自己找死,主动往刀上撞。 这父子俩真是没一个能让她省心的! 药箱很快被取来,奚娆不停地往祁狅的伤口上撒止血药粉。幸好阿湛用的是一把没有刀刃有些钝的刀,并没有被磨得太过锋利,否则这一刀下去,祁狅已经去喝孟婆汤了。 但只是用止血粉还是不行,奚娆用针刺他几个大穴延缓血液流动,等太医令徒弟赶来时,祁狅的血已经差不多止住了。 这回,太医令态度算是看清了祁狅真正的模样。 还没到奚娆和阿湛跟前呢,刚过门槛,就噗通一下栽倒在地。 阿湛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腿软什么,还不快过来帮忙?” “是,是,小的这就滚过来。” 今日要么是他的眼睛,要么是他的舌头,肯定有一样要保不住了。 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忍不住反复偷瞄祁狅和阿湛的脸。 阿湛瞪起眼睛,低声呵斥:“没看见公主殿下有多着急么,快去给那男人把伤口缝好,要不待会又要流血了!” 他懊恼极了,早知道就不拿这么大一把刀了。 祁狅真要死在他手里,就算奚娆不怪他,他们母子之间必然也有种下嫌隙。 阿湛烦躁地挠着头,不停地在屋子里踱步,心里琢磨着赐婚的圣旨该怎么写,又该给祁狅安排个怎样的身份。 真让面首尚公主肯定是不成的,但捏造个什么背景好呢? 阿湛这会儿也想通了,可以把祁狅留在奚娆身边,反正他已经失明了,只要控制好他周围的人,杜绝他和外界来往,那便绝不可能掀起什么放浪来。 再不行,让娘亲给他下情蛊。 他知道国师是会种情蛊的,娘亲肯定也学过,只不过需要对方心甘情愿才能下得成功。 “好了阿湛,你快别在这里走来走去的了,把我的眼睛都晃花了。” 奚娆抬起头看向他,把祁狅交给太医令徒弟后,她腾出手来,想把鲜红的锦帕拿去洗洗。 阿湛连忙走出去吩咐宫女端水来。 “我只是想试试他这次是不是真心的,没想要真的……”他凑到奚娆耳边解释,像个犯错的孩子那样,脸上溢满了惶恐。 奚娆叹了口气,眼底里浮现出一抹幽深,但又很快消散了。 她不想去深究阿湛刚才到底是不是想杀了祁狅。 无论是不是,经过这一遭,阿湛应该不会再对祁狅动手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终究还得靠祁狅自己去解。 “我知道。”奚娆轻轻点了点头,把锦帕丢进水里,洗了洗手,擦干后,这才摸了下阿湛的头。 不知不觉他又长高了,如今已经超过了她的胸口。 再过几年,英姿勃发,凌厉肆意,就更像当年的祁狅了。 “阿湛,给他一次机会吧,就当是为了娘,还有鼎鼎和昶儿。有我看着他,但凡发现一丝不对,我都会亲手结果了他。” 阿湛的眼眶咻地变红,轻轻地点了下头:“好。” 第249章 公主来陪我吗? 阿湛无奈之下,还是决定给奚娆和祁狅赐婚。 但这不是一件小事,护国公主要成婚,驸马一定会受到各方面的关注。 “只对外宣布他姓陈这肯定不行,娘亲得拿出一个详尽的章程来,至少在有人问起时,我该知道怎么回答。而且……你得与他商量好了,即便你们成了婚,今后他也是不能离开公主府一步的。” 奚娆经过他这一提醒,也觉得颇为麻烦,“实在不行,还是让他易容吧,这不过这次需要换一张年轻些的脸。” 阿湛叹了口气。 这种遮遮掩掩的日子,他终究还是觉得不妥。 “娘,日日提心吊胆,你当真能忍得下去?” 奚娆心里却另有一番打算。 东宫和公主府之间的那条密道,她可以利用起来。 祁狅在公主府憋闷了,想要出去透透气,便可以让他从密道回到东宫,在那里松快一二。 只是在公主府,就只能委屈他继续易容,并且守好自己是陈公子的秘密。 不过以祁狅的心性,短时间内还好说,时间长了…… 世上没有两全法,眼下的权宜之计到了将来肯定会出现各种问题。 但也只能到了那时再想办法解决了。 奚娆安抚好阿湛后,带着受伤的祁狅回到公主府。 两人面对面坐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你母亲那一族可还有人在?我让你姓陈,你应该不反对吧。” 奚娆知晓陈昭仪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所以才会这么做的。 祁狅摇了摇头,“自然不会,随母姓正合我的心意,只是我也不知道母亲那一族可还有亲人在世,你想给我安排一个什么身份?” 奚娆皱眉思索,“陈是大姓,起源于江南富庶之地,不如就说你来自临安郡儒学大家,只是不属于嫡系,如此就算有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来。” 祁狅点点头,“听我的暗卫说,我先前易容成陈老先生给鼎鼎与昶儿启蒙,精通儒家经典,想来也是有些墨水的,如此倒也不不至于穿帮。” 奚娆轻笑:“可你不是失忆了,如今还记得多少呀?” 祁狅一怔。 是啊,他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那,那就让蒲老再回来教教我,他是我失明之后派人特意去请来的,行过拜师礼的,应该……应该不会介意再教我一回。” 这话说得颇有几分忐忑。 因为他不确定奚娆是否听出来他这番话中的坦白之意。 “原来蒲老是你的人。”奚娆并没有觉得奇怪,“还有暗卫,你这是要把家底都交出来了?” 祁狅低垂着头,沉闷地点了下头。 “虽然我还不太习惯……突然间有了三个孩子,但身为男人总该承担起应有的责任。我们以前……总是因为各种原因互相防备,互不信任,才会生出那么多的误会。” “如今我不再是南祁太子,你也不再是亡国公主,我想与你重新开始,那么这些事,自然就没必要再瞒着你了。” 奚娆一时愣住。 听见了自己心脏前所未有的澎湃跳动声。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祁狅会对她毫无保留。 因为身份的隔阂与亡国之恨,她以为这种事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幼安,其实你没必要……” “有必要,当然有必要!” 祁狅神色严肃地仰起头,“我,以前除了母亲从未真正信任过谁,先前对你……也是时刻防备,步步怀疑,还……琢磨着要给自己留后路。” “但自从得知了这些年的经历,我才明白,怀疑和误解让我们彼此伤害,差点阴阳两隔。我知道失去那些记忆对你们来说很不公平……但人总得往前看,为了将来,我愿意拿出我所有的诚意,所以能给你们的一切,换得你们哪怕五分的信任。” 祁狅颤抖地握住奚娆的手,“我是真心想要和你好好过日子的!” 奚娆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第一次从祁狅的脸上看到了未来。 属于他们一家四口的可以企及的未来。 “那……就这么办吧。你受了伤,好生歇息,我这就去派人请蒲老先生过来,只是他若看出什么端倪……” 祁狅爽朗一笑:“无妨,他老谋深算,就算猜到了什么也绝不会说出去的。不管是我还是阿湛在那个位置上,他都能一展抱负,又怎么会多管闲事?” 奚娆吁了口气,认同了他的看法。 她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刚要起身又被祁狅给拽了回去。 “晚上……公主来陪我吗?” 奚娆脸颊一红,分明两人算是“老夫老妻”了,她却莫名会因为这样的亲密而感到羞涩。 “不知道,你且等着吧。” 奚娆快步走出房间,摸了摸脸颊和耳根。 居然都是滚烫滚烫的。 她把绿雪喊过来,吩咐绿雪将祁狅身边仆从的卖身契找出来,交到自己手上。 又命人去宫中请蒲老,并且抽空去了昶儿那一趟,把自己要与祁狅成婚的事情告诉了他。 昶儿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奚娆重复一遍后才惊喜地跳了起来。 “好呀好呀,娘亲要和爹爹成亲了!太好啦,太好啦!” 他用力地拍起巴掌,又扑到奚娆怀里。 “娘亲,您原谅爹爹了?” 奚娆莞尔:“算是吧,但还要看他今后的表现。这件事你替我告诉鼎鼎,她那咋咋呼呼的性子,你帮我看着点,别让她对旁人说漏了嘴。” 昶儿懂事地直点头:“包在我身上!娘亲放心,姐姐虽然平时顽皮,但嘴巴一直很严的。等你和爹爹成婚之后,我们再当众改口叫他爹爹,这些天,我们会小心的。” 他却不知,这件事已经被黑妮发现了。 奚娆与蒲老一同前往偏院时,恰好听到祁狅的里面传来哭声。 她霎时眉头一拧,这声音怎么听着如此耳熟? “河郎,你怎么能这样狠心地欺骗我?是,我长得丑,可我这颗心却和旁人一样,也是鲜红鲜红的啊!” 黑妮声泪俱下,站在床边质问祁狅。 她本来没想要在这时候来找他的,但刚才在偏院外面,她意外听闻公主要与陈公子成婚,一时脑子发晕,心中怨气冲天,再也忍不住,就这么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仆从想要拦她,可他哪里是黑妮的对手。 黑妮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给丢出了门外,还闩上了门。 奚娆瞪视那鼻青脸肿的仆从,“到底怎么回事?” “公主饶命,奴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缘无故就被揍了一顿。”仆从委屈地跪在地上,仍然是一头雾水。 奚娆用力地拍了拍门。 “黑妮,你在里面做什么?快开门,有什么事你当面与本主说!” 第250章 难道要与公主争男人吗? 黑妮听见奚娆的声音,顿时慌乱起来。 她急忙抹了把脸,惴惴不安地打开了房门。 “公,公主殿下,属下……没干什么,就是想问陈公子几个问题……” 说着,她又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 奚娆铁青着脸,看向床上满脸无辜的祁狅。 这回真不是他故意隐瞒,而是他的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刚才绞尽脑汁地想,也没想明白黑妮是谁。 奚娆叹了口气,转身对门口的蒲老先生道:“对不住蒲老,本主先处理一点家事,请您先移步去花厅,稍后再过来。” “好好,老朽省得,公主殿下先忙。”蒲老好奇地往屋内瞄了一眼,但只瞧见了祁狅的一片衣角。 他向来聪明,不过过问的事情绝不多嘴,立马跟着绿雪前往花厅。 奚娆插上门闩,走到奚娆面前。 “擦擦眼泪,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她刚才在门外已然清楚地听见了黑妮喊出了“河郎”二字,但却不死心,想要再听黑妮解释一遍。 这姑娘心眼实,之前根本不知道她和祁狅之间的纠葛,不可能会撒谎。 黑妮赶紧掏出自己的帕子,擤了下鼻涕。 “公主恕罪,属下失礼了。” “行了,你快说吧,那个河郎……难道就是他?” 祁狅如临大敌,警惕地支起了耳朵,“什么河郎,奚娆你相信我,我,我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奚娆拍了下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失忆了嘛,在外头欠下多少情债自然是不记得了。” “不是,我……”祁狅还想辩解,但又十分羞恼。 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和这个五大三粗的女侍卫有什么关系。 但黑妮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的认知。 暗卫戌害他不浅,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没跟他提过一句呢? 这还真不能怪暗卫戌,因为那天他讲的事情太多了,祁狅又一个劲地追问他有关叶清臣的事,他一不留神就把黑妮给忘了。 黑妮满心的委屈无处发泄,既然公主让她说,那她便从头开始,娓娓道来。 把她是如何在河里发现祁狅,如何把他背回家中,如何请郎中来给他治病,那些日子如何伺候他吃穿,说了个仔仔细细。 还从怀里掏出了那封遗书,递到了奚娆面前。 奚娆挑起眉毛,对祁狅讥诮道:“哟,还有遗书呢。” 低头一看那字迹,确实不像祁狅的,但却很像陈老先生的。 看来确实是他失明之后所写。 黑妮唯恐奚娆不相信,补充道:“我还认识他的一个同伙,自称是王戌,帮他一起骗我!说河郎在出任务时死了,还特意给我带了一百两白银!” 说罢,又从怀里把银子拿了出来。 奚娆接过来一看,底部竟有东宫铸造的印记。 黑妮不识字,自然是不认识,但奚娆熟啊,一眼就认了出来。 要说祁狅的暗卫办事还是不够谨慎,怎么能拿以往东宫的银子呢,真要给,也应该要用刀切成小块了再给。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祁狅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只是她也听出来了,自从黑妮把祁狅救起来,一直都是黑妮一厢情愿想要与他成亲。 祁狅约莫是被逼紧了,才会捏造死讯欺骗黑妮,想要摆脱她。 可即便如此,奚娆也觉得这姑娘挺冤枉的。 都是祁狅造的孽。 “你怎么说?”奚娆戳了戳祁狅的额头。 祁狅此刻头晕脑涨,一个脑袋两个大,这可真是飞来的“横祸”,惊悚的“艳福”。 “你,你叫黑妮是吧?我……实在不记得这件事了,如今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但总归是我的错,既然你有证据,应该不曾撒谎,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一百两白银肯定是不够的,要不我再给你一座宅子吧。” 他斟酌着开口,不料黑妮哭得更厉害了。 她只是想要一个交代,不是想要好处,他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同为女人,奚娆能够理解黑妮为什么这么伤心。 但她总不能把祁狅让给她,只能轻声安慰:“黑妮,他欺骗了你,确实是他不对。但事到如今,你就算再难过也无用,他是……我曾经的面首,鼎鼎与昶儿的生父,其中过往已经无法细说。” “要不这样,我重新给你物色一个夫婿,长相必定不差的,且保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可好?” 黑妮裂开嘴巴,哭得更大声了。 奚娆无奈地眨了眨眼,握住祁狅伸过来的手。 想到他曾经住在黑妮家里,还与她朝夕相处了那么久,心头不禁泛酸,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祁狅忍不住嘶了一声,但心里却是甜的。 奚娆不仅没怪他,还吃醋了,可见是真的很在乎他。 黑妮的双眼都被眼泪给糊了,好不容易止住,抬起头看到他们十字交叉的手,瞬时又悲从中来,吸吸鼻子想要哭。 但转念一想她何苦呢,难道要与公主争男人吗? 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再说,公主对她有知遇之恩,每月干那么少的活,领那么多的俸禄,她好意思缠着河郎不放? 黑妮心眼实但却不傻,而且她相当的识时务。 心想既然注定得不到河郎,那还不如听从公主的安排。 “公主殿下,那……您可一定要说话算数,给属下找个长相不差的。” 话落,奚娆笑了。 “好,本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肯定给你找个满意的!你想通了就好,以后别再叫他河郎了,他马上就是本主的驸马了。” 只是黑妮自然见过他的真面目,以后祁狅若要易容,也必须封住她的嘴。 支走黑妮后,奚娆立刻与祁狅商量起她夫婿的人选。 祁狅巴不得离这个黑妮越远越好,这时一颗石子突然间飞了进来。 “属下王戌,求见公主殿下!属下正是……的暗卫之一。” 暗卫戌方才就躲在屋檐下,把他们三人的对话全听见了。 听见奚娆要给黑妮指婚,一时心急,便跳了下来。 奚娆允许暗卫戌进屋,让他把黑妮的事又叙述了一遍,基本上与黑妮所言相差无几。 祁狅确实伤了人家的心,做些补偿也是应该的。 “所以你急着在这时候出现是要做什么呢?”奚娆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莫非……是对黑妮有意?” 第251章 早知道他是谁 暗卫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属,属下确有此意,还请公主殿下成全!” 他留意黑妮很久了,祁狅之前还打趣过,问他想不想娶黑妮。 但当时黑妮心里只是祁狅,暗卫戌便没有表露这个心思。 祁狅大喜过望。 “你小子怎么不早说,这敢情好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奚娆,就这么定下吧!” 奚娆扫了他一眼,“急什么,黑妮嫁人,总要问问她自己的意愿。你叫王戌是吧,黑妮有见过你的真面目吗?” 暗卫戌愣了一下,“没,我们暗卫日常都要以黑纱蒙面,不得已真面目示人的。” “那你揭开黑纱给我看看。”奚娆冲他抬了抬手。 暗卫戌略带犹豫地看向祁狅,“太子殿下……” “公主让你揭你就揭,不必问我。”祁狅也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只能让奚娆做主。 暗卫戌这才摘下脸上的黑纱,抬起头来。 奚娆抬眸望去,倒是吃了一惊。 “不错,黑妮应当会满意的。” 祁狅听到语气里带着一丝喜悦,不由得有点吃味。 抓着奚娆的手指就往自己脸上按,“可比得上我五分俊朗?” 奚娆无奈地笑出了声,“哪有你这样,上赶着跟下属比的!只有你三分俊朗,够了吧。” 祁狅这才放心,捏着她的手指把玩。 不怪他担心奚娆移情别恋,实在是他失明又失忆,处于极度被动的状态下所以很难有安全感。 “既如此,就早些安排他们见面吧。” 奚娆想到一个主意,“刻意见面反倒不美,既然王戌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不如就以新护院的身份在黑妮面前露个面,等他们多接触几次,我再私下里询问她的意见。” “嗯,这个法子倒是好,希望黑妮能相上吧。王戌,机会难得,你可要好好表现啊。” 祁狅巴不得黑妮早点嫁出去,当即对暗卫戌耳提面命,提醒他要学会讨女人的欢心。 奚娆听得直摇头。 “王戌你可别听他的,你家殿下说的头头是道,没一样是靠谱的。你且记住,到了黑妮面前,不必刻意表现,只需要照你平时的样子做事就行了。夫妻之间贵在真诚,黑妮若与你有缘,自然会相中你。但若无缘,哪怕你使出浑身解数,也是无用的。” 听她这么说,祁狅顿时摸了摸鼻子,觉得这是奚娆在点他。 暗卫戌听完教诲出去了,明日就将以新护院的身份出现在公主府。 解决完这件事,奚娆吩咐绿雪把蒲老请了过来。 蒲老本听说公主想请他教导一位面首,心里略有几分不悦,但一进门看到祁狅,瞬间就愣住了。 “这,这不是……”他话都不敢说了,眼神闪烁地不敢与奚娆对视。 奚娆抿嘴轻笑:“蒲老不必担心,本主早知道他是谁,另外,我还要告诉您一个秘密。” 蒲老听完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声音哆嗦个不停:“老朽知道了这么多秘密,怕是不上这条船都不行了。唉,公主真是好手段呐,不但在绝境中寻找到了生路,如今还釜底抽薪,彻底扭转了四国的局势。厉害,厉害呀!” “蒲老谬赞了,天意弄人,世事无常,事到如今,我与幼安也不过只是想家人平安,天下太平罢了,并非故意搅动风云,还望您明白。” “这自然,老朽能辅佐当今皇帝,施展抱负已经是心满意足了。至于其它的,老朽记性不好,说不定哪天就全忘了!” 蒲老先生果然是个聪明人。 奚娆便把祁狅交给他,任由两人交流儒学去了。 不过数日,祁狅在蒲老的教导下重拾学问,已经十分像样,她便写好奏折,把陈公子的身份构建完善,送到了阿湛手里。 只等挑选一个良辰吉日,阿湛便给他们赐婚。 公主府上下霎时忙碌起来,开始筹备大婚的一应事宜。 花园内。 祁狅手里拿着一叠红纸,打算折几只兔子送给阿湛,昶儿坐在他手边,正手把手的教他。 “爹爹你没有对齐,右手再往上一点,对,你慢慢来别着急。” 祁狅眉头紧皱,笨手笨脚地不停尝试,“是这样嘛,再往下还是往左?等等,我再摸摸。阿湛是属兔的,那你和鼎鼎都是属猴的?” 昶儿忙不迭地点头:“是呢,娘亲常说姐姐像个小皮猴。刚才她还在这儿,这会儿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没关系,女孩活泼一些好。那待会我把兔子折好,再给你们俩折几只小猴!” 祁狅知道目前为几个孩子做不了更多的事情,便变着法儿地学做一些小玩意。 听说他之前还给他们做过糖画,他也要再次学起来,做些更好、更大的出来。 这边父慈子孝,那边黑妮正在帮着花匠干活。 把盆栽重新摆放,再把那些不够好看的花都移栽到别的地方去。 她正吭哧吭哧地挖土呢,旁边出现了一双脚。 “黑妮,我来帮你一起挖吧,这样也能快些。”王戌当值两日,总是出现在黑妮周围,她都能认出他的靴子了。 “王戌,怎么又是你啊?我这里不用你帮忙,你赶紧到前院去,当值的时候怎么能乱跑,这要让统领知道了,不罚你的俸禄才怪!” 王戌哭笑不得,“前院没什么事,就是统领让我过来的。” “这样啊,那成,你在这儿挖土,记得要挖得深一点,我去搬盆栽去。” 说完,黑妮就把铁锹扔给他,自己忙活盆栽去了。 祁狅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忍不住想笑。 这黑妮简直是油盐不进呐,王戌的追妻之路怕是难咯。 他就不同了,马上就要和奚娆成婚,而且儿女双全,天底下没人比他更幸福。 要说有什么美中不足,就是他这双眼睛,怕是…… 正想到这里,昶儿温热的小手摸了摸他的眼尾。 只听他小声在自己耳边道:“爹爹,昶儿将来一定会广招天下名医,治好你的眼睛的。” 祁狅心底一片柔软,用宽大的手掌包住他的手指。 “没关系的,就算爹爹今后再也看不见了,你也可以做我的眼睛啊。遇到什么好看的、好玩的都告诉我,我也就像看到了一样。” 这时,奚娆与冷墨雨从他们背后走来,刚好听见了这句话。 她心尖一痛,满脸忧愁。 冷墨雨刚刚得到的传讯,仇池出事了,国师府遭到此刻袭击,祁月失踪。 她想亲自回仇池一趟。 第252章 仇池有难 祁狅还沉浸在一家团圆的幸福里,倘若奚娆要走,自然不可能愿意。 所以一开始奚娆就没打算要告诉他。 但冷墨雨提醒她:“隐瞒不说,看似是为了他好,但换作是你被蒙在鼓里,会怎么想?” 奚娆怔然。 “但真要实话实说,又该从何讲起?他对仇池一无所知,只怕根本理解不了我为什么要回去。” “不理解也好,理解也好,既然你想要和他破镜重圆,就不能再像以前的那样。你的苦衷,你的困境,他若是不知道,就只会胡思乱想。” “还有他的眼睛,我劝你早点告诉他实情,不要给他渺茫的希望。” 祁月失踪之前最后一通传讯,说的就是这件事。 蛊虫无法帮人“养育”一双全新的眼睛,这种“无中生有”的事情,除非是神仙才能办得到。 冷墨雨旁观者清,此言可谓一针见血。 奚娆左思右想,终于决定还是告诉他。 只是这毕竟不容易,她默默地站在那儿看了许久,直到昶儿和祁狅把桌上的纸都折完了,才心情沉重地走了过去。 “娘亲您快看呀,这是蝴蝶!” 昶儿见她来了,兴冲冲地牵起她的手就往祁狅那边拉。 “这些蝴蝶都是爹爹折的,送给娘亲的。”他笑眯眯地把纸蝴蝶往她手里塞,一个劲地夸赞祁狅心灵手巧。 “爹爹很厉害对不对,这些可以给娘亲挂在床帐上,肯定很漂亮!” 听昶儿这么卖力的吹嘘自己,祁狅耳根微红,厚着脸皮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你看喜不喜欢?我看不见,可能折的不大好。” 奚娆拿起一只纸蝴蝶放在自己掌心,鼻尖泛酸。 祁狅再也无法重见光明,这个打击他如何受得了呢? “很好看,累了吧,歇一歇,待会我带你花园里走走吧。” 他要单独与祁狅说这件事。 祁狅听出来她的声音藏着一丝惆怅,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她该不会反悔,又不想与自己成亲了吧? 霎时忐忑起来,一个劲地与昶儿说话,缓解自己的不安。 直到昶儿要去找鼎鼎,祁狅才站起来,跟随奚娆来到了花园最深处。 这里种着许多梨树,约莫下个月就该开花了。 “奚娆,我听蒲老说南祁如今国库空虚,你我大婚倒也不必铺张,只是我如今这个样子,拿不出太多聘礼,有些委屈你了。” 奚娆牵着他的手,描摹着他掌心里密密麻麻的纹路。 他虽然没提过自己那时候吃了多少苦,但从这双手粗糙得好像老者一般的手就能看出来,他的确吃了很多苦。 为了练字和恢复武功,必定日日艰辛。 “不委屈,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在一起,这都不算什么。再说,你东宫的好东西大半都在我这里,也不需要什么聘礼了。只是……有一些我已经送回仇池去了。” 仇池? 祁狅眼皮忽地一跳,“那是什么地方?你说送回仇池,难道……” 以后会离开南祁吗? 祁狅顿时心慌意乱,扑过去紧紧抱住她。 “不,不可以,你们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就留在南祁不好吗?我保证绝对不会泄露身份,就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里,谁也不见,哪儿也不去!” 奚娆被他的胸膛狠狠撞了一下,心口酥麻。 “幼安,你听说我,我没有想要丢下你。只是仇池有难,国师下落不明……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够袖手旁观。更何况,她是你的亲姑姑,我之所以能顶替她护国公主的身份,就是因为她早已视仇池为家,把那里的子民当做了亲人。” “祁月善用蛊虫,一人可抵千军,但当年为了逃离羌国,她被蛊虫反噬,身体大不如前。这次东虞派人夜袭国师府,表面上看起来是为了珍稀药材,但我觉得……他们恐怕是冲着祁月去的。” 祁狅沉默半晌,抬起了头,“何以见得?” 奚娆眉心团簇,“她既是仇池的国师,也是仇池的大巫,大巫的本领你没有真正见过,可一旦传出去……就很容易被人忌惮。我记得东虞皇帝年事已高,几年前就开始广罗天下良医与奇药,想要延长自己的寿命。” “而仇池的君主恰好是个和蔼的长寿老人,年过百年不死,身体还依然健壮,有一次差点死了,却在祁月出现之后恢复了健康,你猜东虞皇帝听见这件事,心里会怎么想?” 祁狅拧眉,“他该不会认为,姑姑手里有奇药吧?” 奚娆重重点头:“这种可能极大。否则他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去骚扰仇池?以我推断,东虞十皇子的死应该给他造成了很大的打击,病入膏肓,所以才会这么着急。” “就算如此,你回去能有什么用?难道……不行,你不能再催动蛊虫了!” 祁狅面色一凛,无比紧张地把奚娆扣在自己怀里,“姑姑尚且被蛊虫反噬,要是你也被反噬了怎么办?” 奚娆心中苦笑。 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也是逃不过这个命运的。 当年跌落瀑布,她溺水濒死,若不是幸运被蛊虫选中,不可能活到现在。而上次送殡队伍遇袭,她为了保护孩子,尚未恢复就再次强行催动了蛇蝎。 冷墨雨给的药只能稍稍克制她的心痛之症,今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次回去既是为了救祁月,也是为了救她自己。 当今天下除了祁月,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如何应对蛊虫的反噬。 祁狅听着奚娆钝重的心跳声,心乱如麻,既不愿惹她生气,又不敢彻底地听之任之。 “你要实在想去……我陪你一起!姑姑既然是大巫,想必没那么容易被抓到,但她毕竟要顾及仇池百姓,束手束脚,难免受到掣肘。而论领兵打仗,我比你们都有经验!” 奚娆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想跟自己一起去。 祁狅确实很会打仗,不然也不可能灭掉西奚。 “但我们要是都走了,鼎鼎、昶儿和阿湛怎么办?” 她可不敢把三个孩子留在交州。 阿湛还好说,他独立惯了,昶儿和鼎鼎却是需要大人照看的。 本来她计划着自己离开,便把昶儿和鼎鼎交给祁狅照顾,可要是连连祁狅也跟她走了,双胞胎肯定接受不了。 祁狅沉思半晌,贴在奚娆耳边说了个主意。 第253章 好主意 虞大人从勤政宫走出来,忧心忡忡,满脸惆怅。 他身边的卢大人的脸色也是如出一辙,黑得宛若锅底。 两人对视一眼,更是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不知道护国公主殿下怎么想的,这么突然就要召驸马。” “皇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就这么草率地打算赐婚!” “虞大人可想到什么应对之法?” “卢大人可想到了办法?” 他们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唉声叹气。 这时,一道声音叫住了他们:“二位大人深受皇上器重,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怎么在这里长吁短叹?可是遇到什么烦恼事了?” 虞大人和卢大人皱眉转身,定睛一看,原来是蒲老先生。 这位老先生可了不得,自从进宫给小皇帝讲了一回课,就被留了下来。 平日里除了虞公公,就属他陪伴在小皇帝身边的时间最长。 名副其实的红人呐! “哦,原来是蒲老。” “蒲老难道没听说,皇上要给护国公主赐婚吗?那驸马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名不见经传,仿佛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您就不觉得奇怪?” 蒲老捋了捋胡须,低声笑道:“老夫正是为此事而来,不止你们担心,其实皇上也很担心。但护国公主毕竟是皇上的长辈,又有监国之功,难得提一个请求,皇上无情拒绝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所以啊,老夫就给他出了个主意。” 虞大人和卢大人面面相觑,“什么主意?” 蒲老眼角上挑,指了指那边。 “瞧见了吗?知道那顶软轿里坐的是谁么?” 虞大人和卢大人使劲眨了眨眼,无奈老眼昏花看不真切,好奇地问:“谁呀?” 蒲老劳神在在:“昶儿小公子和鼎鼎小郡主啊。皇上下旨让他们进宫玩耍,过几天再找个借口把他们留下来。如此,你们还担心吗?” “这……”虞大人和卢大人都是人精,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禁对蒲老佩服地挑起大拇指,“蒲老厉害啊,护国公主竟然能答应把两个孩子送到宫里来,莫非没看出其中深意?” “呵呵,护国公主如今一心要与那位陈公子双宿双栖,皇上愿意帮她照看孩子,她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只不过以后……那可就难说了。” 蒲老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笑,走上前拍了拍他俩肩膀,压低了嗓音道: “公主新婚,只怕无暇过问朝堂之事,我们这些老东西帮她分忧一二,岂不正好?二位大人,可要好好珍惜这段时光啊。” 虞大人和卢大人顿时心领神会,对蒲老拱手道谢。 “蒲老先生不愧是绵州大儒,只需略施小计,就把困扰咱们多日的烦恼给解决了。今后还请蒲老多多提点,多多提点呐!” “好说,好说。只要小公子和小郡主在宫里住得舒坦,他们自己不愿意回公主府去,到时候公主也没办法,你们说是吧。” 蒲老冲他们挤眉弄眼,说是暗示,实则已经是明示了。 虞大人和卢大人告辞后,立即回家找幕僚商议,着手打听昶儿和鼎鼎的喜好。 投其所好,他们喜欢什么就送什么,缺什么就买什么,务必让人小公子和小郡主在宫里“乐不思蜀”。 等到护国公主从温柔乡里醒来,记起这两个孩子,发现他们已经习惯了宫中生活,不想再回去了,必然心急。 如此,皇上轻松拿捏住护国公主的软肋,他们这些大臣也不必担心护国公主一人独大,给他们造成威胁了。 蒲老顺利完成任务,背着手,哼着小曲回到勤政宫。 阿湛刚批改完一批奏折,陪着昶儿和鼎鼎玩七巧板。 见他回来了,仰起头。 “如何?” “皇上放心,老臣出马一个顶俩。两位大人都信了,这会儿只怕已经在掏家底,给小公子、小郡主置办礼物呢。” 听闻有礼物,鼎鼎兴奋地瞪圆了眼睛,“什么礼物?他们为啥要给我们送礼物呀?” 昨晚,奚娆把自己要与祁狅去仇池的事跟两个孩子说了。 鼎鼎和昶儿一开始极不情愿,哭着闹着要跟他们一起走,奚娆和祁狅好说歹说才把他们哄住,收拾行李送到了宫里。 又和蒲老商量了这么一个法子,彻底杜绝了他们离开后,有人对两个孩子动什么歪心思。 蒲老还能顺便抽空来教导他们。 “朝中大臣想要笼络你们,所以正打算给你们送礼呢!希望你们乐不思蜀,将来就留在皇宫不回去了。” 蒲老乐呵呵地解释,一点也没有小孩子太小不可能懂这种事情的偏见。 “原来是想拉拢我们呀!嘻嘻,那我可得宰一顿狠的,阿湛哥哥你赏我几根漂亮的金簪呗,我日日戴着,他们就知道我喜欢金子了!” 鼎鼎美滋滋地做起了美梦,“攒上几个月,我就是全南祁最富有的郡主啦!” 阿湛赞赏地直点头,“不错不错,你这法子好,我回头就让虞公公把私库打开,给你挑几个好的。昶儿呢,你想要什么?” 昶儿皱着鼻子,托着腮,冥思苦想。 “姐姐是女孩子,喜欢金子做的首饰不奇怪,但我是男孩子……唔,要不我就喜欢字画?不好不好,字画在乱世是不值钱的,还是铁器比较好。” 阿湛噗嗤一下笑出了声,指着挂在墙上的宝剑问他:“那哥哥把这个拿下来给你玩玩?” 昶儿小脸一惊,连忙推拒:“不不,我我我……我拿不起来。” “嘿呀,这有什么拿不起来的?哥哥给我,我要玩!唰唰唰,呼呼呼,看剑,我是女将军!” 鼎鼎跳起来就要去够那宝剑,把阿湛和蒲老都逗笑了。 鼎鼎虽是女孩,但天生活泼好动,天不怕地不怕,浑身是胆,不愧是在祁狅身边长大的。 昶儿表面温和、乖巧,但骨子里倔强,聪明谨慎,从来不做危险的事。 都是特别好的孩子! 比起他们,阿湛反而更担心奚娆和祁狅。 “蒲老,您说他们这次去仇池,能顺利解决掉东虞的阴谋吗?” 蒲老嘿嘿一笑,“放心吧,他们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聪明人,只要宫中安定,你们三个不让他们操心,他们定然能够很快平定这次的风波。” 而此时的公主府……大门紧闭,关门谢客。 绿雪和黑妮哆哆嗦嗦地接管了照看公主府的重任,不但要营造出公主和陈公子仍住在府里的假象,还要热热闹闹地筹备婚事。 奚娆和祁狅预计半个之后回来,回来就完婚。 期间,公主府可不能出一点岔子。 第254章 它不是敦敦 他们前脚刚走,宫里头就出了件怪事。 昶儿和鼎鼎白天在勤政宫学习课业,晚上住在鸾凤宫,每天还能陪着太皇奶奶吃饭、聊天。 太皇太后左手一个心肝,右手一个心肝,高兴得不得了。 可就在这天晚上,鸾凤宫后殿的一座小楼内传来了奇怪的声音。 昶儿和鼎鼎早早地睡了,在半夜都不约而同地被吵醒了。 昶儿披上衣裳想要出来瞧瞧,穿鞋刚溜出门,就看到了瞪着乌溜溜大眼睛的鼎鼎。 “你也听见了?” “是啊,你也听见了!” 不过除了他们俩,耳房里的宫女和内侍都没有醒,看来这声音只惊动了他们。 鼎鼎伸出手指在嘴唇上比了个“嘘”,走过去牵起昶儿的手。 “咱们过去看看,不要惊动任何人哟。”她用气声对昶儿说。 两个小家伙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继承了祁狅的胆量,一个继承了奚娆的坚毅。 偏偏都不怕鬼,大半夜出来竟然丝毫不怵。 鼎鼎推开小楼的门,先探头往里面瞄了一眼……月光照在地面上,除了有几个花盆之外,仿佛没什么异样,没有人的脚印,也没有水坑、豁口啥的。 噘了噘嘴,鼎鼎牵着昶儿溜达了进去。 瞄了一眼窗户,两只小白猫蹲在那里的,估计是鸾凤宫原来的老猫生的。 难道声音就是它们传出来的? 鼎鼎“刺溜”一下就窜上二楼,这里特宽敞,中间摆着软塌和桌椅,还有一张挺大挺柔软的羊毛毯子。 瞧着就很暖和,让人禁不住想躺在上面打个滚。 可鼎鼎刚坐上去,就听到一阵此起彼伏的“嘤嘤”声。 伸手一摸,一团软乎乎的东西正躲在毛毯底下。 “啊呀,这底下该不会有个小娃娃吧?”鼎鼎吓得立马跳了起来,一把抱住昶儿,“要不你去看看!” 昶儿缩了缩脖子,有点不敢,抬脚就想往外跑,“咱们还是去叫人吧。” 他俩对视一眼,同时往楼下跑,哪知道有个胖墩墩的家伙正往楼上跑,被他们撞了个满怀。 鼎鼎被吓得刚要喊,抬头一看,顿时愣在了原地。 昶儿连忙把她扯到自己身后,顺着月光洒落的方向看过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不仅嘴唇颤抖,连眼眶都刷一下红了。 “敦敦!” 他惊喜地脱口而出,就朝眼前的白罴扑了过去。 那白罴吓了一跳,扭头就要跑。 昶儿死死抱住它不肯撒手,一边喊一边哭:“呜呜敦敦你回来了,你没有被狼咬死对吗?” 鼎鼎听得一头雾水,但看那白罴傻乎乎的瞅着昶儿,一连茫然,连动也不敢动的模样,顿时也放松了警惕。 看得出来,这个黑白相间的熊,性子温顺,对他们并无恶意。 就在这时,几个毛茸茸的白罴幼崽从毛毯底下爬了出来,有的连眼睛都没睁开,身上的毛还没长出来,发出嘤嘤嘤像婴儿似的叫声,对着昶儿怀里叫。 昶儿怀里的那只白罴登时挣脱开昶儿,爬到了几只团子身边,用爪子把他们扒拉回毯子上,自己也躺了上去。 这会儿昶儿算是回过神来了,抹着眼泪道:“我搞错了,它不是敦敦,而是另一只白罴。” 不过鸾凤宫怎么会有白罴呢? 鼎鼎甩了甩头,盯着白罴和那群小团子,眼睛都快看直了。 “看起来好好摸哦。”不等他解释清楚敦敦是怎么回事,鼎鼎已经忍不住凑上前,蹲在白罴旁边,伸手撸起了小团子。 又软又热,手感忒好! 昶儿扫了一眼,一共有四只,每个都爬来爬去,很有活力。 这是个英雄的白罴妈妈,居然一胎生了这么多幼崽! “它一个熊要养活这么多孩子好辛苦啊,姐姐,我们帮帮它吧。” 昶儿扯了扯鼎鼎的衣角。 “好呀好呀!你是不是知道怎么驯养白罴,教教我,我不贪心,要一只就行!” 双胞胎本来就心有灵犀,这下更是心意相通,悄悄地确定了驯养白罴的计划。 他们溜去厨房找牛奶,还发现了一碗乳酪,约莫是厨娘准备第二个早上给他俩吃的。 既然如此,鼎鼎和昶儿不客气地拿走了,放到了白罴面前。 昶儿从脖子上掏出自己的小铜哨,吹了两声,又指了指那乳酪。 “听见了吗?我吹这个,你就过来找我,能有好东西吃。” 白罴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 但它闻了闻那乳酪,觉得喜欢,当即就伸出舌头舔了两口。 想来觉得味道不错,立马用爪子把碗扒拉到几只团子身边,拿爪子拍拍它们的屁股,让它们吃。 昶儿和鼎鼎蹲在边上,眼神直勾勾的。 看着它们把乳酪和牛奶都舔光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昶儿还懂事地把碗给洗了,然后才打着哈欠,和鼎鼎回房补觉去了。 两人第二天很晚才醒来,太皇太后溺爱他们,听说他们还在睡也没让人去叫醒。 倒是几个厨娘纳闷坏了,在厨房里四处转悠,怎么昨晚做的乳酪没了,难道遭小偷了? 一连五日过去。 昶儿和鼎鼎几乎每晚都去小楼看白罴和它的宝宝们。 一回生二回熟,几只团子现在能认人了,一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都欢叫着扑过来。 昶儿和鼎鼎就倒在毛毯上,让团子们躺在他们的肚子上。 其中两只团成一团,抱着彼此的脚脚,眨眼功夫就睡着了;另外两只像小猫崽似的到处爬,把鼎鼎逗得咯咯笑。 正当两人玩的正高兴呢,楼下忽然传来太皇太后的声音。 “昶儿,鼎鼎,你们在哪儿呢?快出来,你们皇帝哥哥有事找你们商量!” 嚯! 阿湛哥哥有事要找他们商量? 昶儿和鼎鼎噌一下站了起来,把团子们放在毛毯上,又摸了摸白罴的头,便着急忙慌地往楼下跑。 两人赶到勤政宫一看,阿湛正背着手在殿内踱步。 眼睛鼻子都皱了起来,好像真的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昶儿和鼎鼎急忙凑了过去,异口同声道:“哥哥出什么事了?” 阿湛漂亮的眉毛拧成一条线,“北萧六皇子命人送来国书,说要率领使团来交州拜访,还带来了一群小孩子过来,你们说烦不烦人?” “什么意思?他是使节么,带一群小孩子来干什么啊?” 昶儿和鼎鼎都疑惑地挠起了头。 阿湛沉着脸冷哼,“那个萧赦,肯定不怀好意!” 第255章 师父你怎么了? 萧赦坐在马车上,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称心赶紧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还好,没有发烧,不过萧豹那个混蛋……实在太阴损了。” 萧赦苦笑:“在我如厕时找人从房顶上泼凉水,这种无耻又幼稚的手段也只有他想的出来了。” “如果那是毒水,你现在就完了。”称心冷声补刀。 “这回他联合朝中大臣,让你出使南祁,摆明了就是想置你于死地,你算算这一路上我们都遇到几拨刺客了?” 萧赦磨了磨牙,“要不是师父你提醒我,带上了所有死士,我只怕已经去见阎王了。萧豹那个混蛋,我迟早……咳,咳咳……” 话没说完,他忍不住喉头发痒,剧烈咳嗽。 称心叹了口气,帮他拍了拍后背,从包袱里取出药丸,让他吞了下去。 几个月前他带着萧赦离开南祁,根本没想过还会回去。 如今也不知道祁狅和奚娆那对狗男女怎么样了,是不是觉察到了他的踪迹。 此行必定凶险万分。 但比起杀机四伏的北萧,交州城总归还是要好一些。 “你说公主要是见到我,会不会很惊讶,很开心?” 萧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又拽着称心说话。 他对奚娆怀着一种异样的感情,既不像男女之情,又不像是姐弟之情。 称心嗤笑了一声,“我早告诉过你,奚娆的心里只有那个小狼崽子,说不定早已把你忘了。等到了交州,你也不要上赶着去接近她,明白吗?” 萧赦撇了撇嘴,“师父我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不过东虞十皇子的死,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东虞皇帝现在恨透了我,要是他知道我去了交州,肯定会派刺客来杀我,这条命如今可真是金贵啊。” 称心见他还能笑得出来,不由得拧起眉头。 “我倒觉得,这件事很像是奚娆的手笔。” 萧赦猛然掀开毯子,坐了起来,“不可能,公主为什么要这样做?她……” “她与你无冤无仇,所以不会陷害你?”称心冷笑,“你以为她能活到今天,靠的是善良和温柔吗?别傻了,她本就是个心如蛇蝎、自私狠毒的女人,要不是她,当年我也不会……” 回忆起那不堪回首的往事,称心满目阴寒。 萧赦并不知道他曾经与奚娆的恩怨,因此对这番话无法苟同。 “师父,到底发生过什么,你对公主有这样大的偏见?她真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当初在小倌馆又为什么要救我?” 称心深深地看了萧赦一眼。 大约是因为她心中有愧,只要看到小和尚就会想起曾经害死过一个无辜的人。 “总之,你记住我的话!” “好好好,我记住了,师父尽管放心,我知道防范的。可要是我们在宫宴上遇见,你总不能不让我跟她说话吧。” 称心懒得再搭理他,低头整理自己的帷帽。 他不准备再与奚娆相见,备好了帷帽、面纱和人皮面具,视情况而定,到时候采用何等伪装。 “最麻烦的是那些孩子,你说萧豹是怎么想的?让我把太学那一群乳臭未干的小子带上,这哪里是历练,是渡劫吧!还指望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会保护他们吗?” 萧赦烦躁地皱起眉头。 称心翻了翻手里的名册,递给他,“你仔细看看他们的家世,萧豹明显是想利用这次的机会铲除异己。如果你侥幸没死,这些孩子却没能全须全尾地回去,你便会与这些世家结仇。” “但如果你死了,他们也遇到了意外,不能再回到北萧,这些世家家主也会难过伤心,冲动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举动,让萧豹抓住把柄。” 萧赦无奈扶额,“如此说来,我不但要保护自己,还要保护他们?” “不错,所以我们现在是真正的如履薄冰。” 称心看了眼窗外,忽然眼神冷凝,整个人僵硬得好似泥塑一般。 “师父你怎么了?” 萧赦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面露疑惑,“那座山上似乎有一座废弃的庙宇?师父,你以前去过啊。” 称心霎时攥紧了手指,双眸赤红,浑身战栗,仿佛在死死隐忍着什么。 “不,我没有去过!我怎么可能去过……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那不就是一座寺庙嘛。 萧赦觉得奇怪,但并未深想。 他们很快就要离开北萧边境,进入南祁的疆域,必须更加小心。 幸运的是,因为阿湛早已下令驻守在南祁边境的军队加强防备,萧豹的刺客没能紧跟着萧赦。 他们拿出国书,道明来意之后,边境守军立即命人传讯,把消息传回了交州。 所以阿湛得到消息时,萧赦和称心已经进入南祁,并且走了三日了。 “哥哥,那个萧赦就是北萧的六皇子?” 昶儿托腮坐在阿湛的坐腿上,鼎鼎则抱着阿湛的胳膊,坐在他的右腿上。 自从奚娆和祁狅走后,双胞胎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挺害怕,没有安全感,这回逮着机会,就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药,挂在阿湛身上。 虞公公伸手想抱他们,却见阿湛摆摆手。 “没事,反正他们也不重。” 权当加负重,练功了。 阿湛瞅瞅昶儿毛茸茸的发顶,又看看鼎鼎的乌黑的头发,“是呀,就是那个喜欢往人喉咙里塞木鱼的变态。听说他才十六七岁,手里却已经有不少人命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使南祁,奇奇怪怪的。” “谁家使节出门还带一群小孩呀,说不定他是来……卖小孩的!”鼎鼎猛然叫唤。 阿湛被她叫的耳朵疼,脑袋往昶儿那边歪了一点。 “怎么可能,听说都是北萧太学的学生,个个聪慧好学,文武双全。” 昶儿眨了眨眼,“哇,这么厉害呀,那他们该不会……是到咱们这儿来踢馆吧?” 阿湛挠了挠下巴,“别说,有这种可能。不过这不叫踢馆,算是比试。娘亲之前告诉过我,南祁的太学不怎么行,都是些不学无术的士族弟子,她想找机会整顿一下的。” 但他更期望这个萧赦是来找麻烦的,这样他就有理由揍人了。 “怎么,咱们太学的学生都不喜欢读书么?”鼎鼎噘小嘴,“那岂不是会被人比下去?” 昶儿扯了扯阿湛的袖子,“如果他们真是来找人比试的怎么办?要是输了,多丢人呐。” 三小只当即头挨着头凑在一起嘀咕。 心急火燎地商讨应对之法。 就在这时,鸾凤宫的内侍跪在宫外求见,脸色煞白。 “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突然晕倒了!” 第256章 太皇太后崩 太皇太后虽然年纪大了腿脚不灵便,看不清东西,但身体一向康健。 昨日太医令才去请过平安脉,怎么今天就突然晕倒了? 阿湛眉心一簇,觉得事有蹊跷。 昶儿和鼎鼎听闻太奶奶病了,赶紧从阿湛身上爬下来,圆圆的脸蛋上溢满了担忧,拉起阿湛的胳膊就往外跑。 “快,我们去看看太奶奶!” “哥哥你快点!” 阿湛看他们俩双腿倒腾得挺累,干脆一手抱起一个,快步朝鸾凤宫跑去。 他身法极快,一溜烟便跑没了影,虞公公和几个内侍拼命在后面追。 平日里热闹温馨的鸾凤宫,此时却笼罩着愁云惨雾。 胡嬷嬷与其余几个嬷嬷围绕在太皇太后身边,眼里都含着泪。 “月儿……来了吗?哀家怕是不行了……活到这把年纪也够了,只是……还有些事放心不下。” 胡嬷嬷赶紧握住她的手,“已经派人去公主府传讯了,应该很快就会的来,您别说话,歇一歇吧。”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 其实她早就有了油尽灯枯之兆,为了不让大家担心,所以一直吩咐太医令瞒着。 这两日,她的精神头似乎好了些,还能陪昶儿和鼎鼎下下棋,但她心里很清楚,这怕是回光返照。 昨晚一回到寝宫,就把几个心腹喊到身边,开始交代后事。 方才太皇太后把昶儿和鼎鼎从小楼里喊出来,回到房中不久,人就晕倒了。 胡嬷嬷派人去请了太医令,太医令看过之后,神色晦涩地冲他们摇了摇头。 “太皇太后大限已到,老臣也无能为力了。” 鸾凤宫里的众人跪倒了一大片,太皇太后过了片刻苏醒过来,开口就要找护国公主。 阿湛带着昶儿和鼎鼎进门时,刚好听见胡嬷嬷的回答。 他心里瞬时咯噔了一下。 太皇太后若质疑要见娘亲,娘亲离开南祁一事岂不就瞒不住了? 阿湛急忙把昶儿和鼎鼎往前推了几步,“太奶奶,您没事吧,我们来看您了。” 昶儿和鼎鼎一口一个“太奶奶”,声音软软糯糯,直把太皇太后叫得心尖发软。 轻轻地应了一声,拉着两个孩子的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好孩子,你们都来了,太奶奶……没力气再陪你们玩了,以后太奶奶不在了……你们,你们两个要懂事,听皇帝哥哥的话。” 说罢,把昶儿和鼎鼎的手拽过去,放在脸上贴了贴。 她感受着孩子们掌心的温度,就好像回到了儿时母亲的怀抱。 阿湛紧皱起眉头走上前,半跪在床前,“太奶奶,您有什么话……要交代阿湛的吗?” 太皇太后听到他的声音,眯着眼睛望过去,却只看到模糊一片。 “阿湛,你聪慧机敏,不骄不躁,自登基以来什么都做得很好,太奶奶……欣慰呐。但你要记住,这天下不仅仅是祁氏的的天下,更是百姓的天下,你心中要有黎民,这个皇位才能坐的安稳。” 阿湛紧握着她的手,郑重地点点头:“阿湛记住了,我一定会做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好,好呀!” 说完,太皇太后茫然地看向他的身后,“月儿,月儿来了吗?” 胡嬷嬷当即起身,打算命人去催,阿湛凑到太皇太后耳边:“您稍安勿躁,眼下公主府无人,姑祖母她……去找我爹了。” 太皇太后浑身一颤,蓦然有了力气,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腕。 “你说什么,你爹他,难道……” 阿湛一咬牙,贴着她耳边道:“我爹其实没死,姑祖母找到他的下落了……只是他受了重伤,行动不便,恐怕无法进宫。” 太皇太后又惊又喜,嘴唇止不住的哆嗦:“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 她的声音已然沙哑,除了紧挨着他的阿湛,昶儿和鼎鼎都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歇息片刻,太皇太后虚弱地抬起手,“胡嬷嬷,把哀家的懿旨拿出来。” 胡嬷嬷面色一惊,“现,现在就?” “对,现在就拿出来吧……哀家怕是等不到月儿了。” 太皇太后拍了拍阿湛的手背,“哀家没什么能留给你们的了,只希望这些东西,对你们还能有些用处。” 话落,她手臂垂落,整个人犹如断裂的枯木那般,发出轻微的咔嚓声,便再无声息。 “太奶奶!” “太皇太后!” 屋内众人均悲怆不已,高喊出声。 昶儿和鼎鼎愣愣地看着一动不动的太皇太后,一时间不敢相信。 阿湛见他们被吓着了,连忙把他们抱下床,交给胡嬷嬷照料。 然后命太医令上前,太医令检查过太皇太后的脉搏与鼻息,转身,声音沉痛无比:“启禀皇上,太皇太后崩。” 阿湛叹息一声,虽有些伤感,却并没有太多悲伤。 他与太皇太后相处时日尚短,感情还没有多么深厚。 但昶儿和鼎鼎都很喜欢这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眼睁睁看着她在眼前离世,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伤心地哭了起来。 太皇太后走得太过突然,给阿湛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护国公主理应守灵、送殡,但她如今根本不在南祁,这让他怎么办? 阿湛叮嘱昶儿和鼎鼎留在鸾凤宫不要出来,一回勤政宫就把蒲老召了过去。 “这下可如何是好?难道命人快马加鞭追赶娘亲,让他们立刻回转吗?” 蒲老捋了捋胡须,“不可,皇上倘若真的派人去追,反而会暴露护国公主的行踪。依老臣所见,只要对外宣告护国公主因为太皇太后仙逝伤心过度,一病不起即可。” 阿湛停下步子,“如此可行吗?万一有人登门探望……” “公主府大门紧闭,无论何人,一概不见。”蒲老提醒他,“眼下最要紧的是为太皇太后发丧,并应付那北萧六皇子。皇上切勿自乱阵脚,让人看出了端倪。” 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 于是,当萧赦和称心带着北萧太学学生踏入交州城时,没能第一时间觐见阿湛。 而是被送往驿馆,安置了下来。 按南祁的规矩,他们要等到太皇太后出殡之后,才能进宫。 萧赦立即派人去打听消息,听闻护国公主伤心过度缠绵病榻,连守灵都没有去,不由得心念一动。 换上夜行衣,带着两名侍卫,偷偷溜出了驿馆。 第257章 趁虚而入 太皇太后崩,举国哀悼。 绿雪和黑妞带着全府上下,忙着把布置好的红绸、红灯笼等物件给卸下来,换上白布、白帷和白灯笼。 连夜裁制孝衣,让所有的人都穿上。 此乃大事,谁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阿湛派人来知会他们,说这段时日无论谁来问,谁来敲门,一概回复:公主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她们深知一旦泄露消息会有什么后果,因而时刻警惕,不敢松懈。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节骨眼上竟然有人会夜闯公主府。 这晚因为要准备祭品,不少侍卫都赶去帮忙,以至于让萧赦钻了空子,顺利潜了进来。 他虽然功夫一般,但两名侍卫的身手不错。 在他们的帮助下,萧赦翻墙而入,直奔公主府寝宫。 绿雪一般每晚都睡在奚娆内室的旁边,但这天她实在是累得狠了,前一刻还在叠元宝呢,眨眼功夫就睡着了。 黑妮也没好到哪里去,靠在墙边,抱着胳膊打盹。 萧赦见屋内没有点灯,推测奚娆已经睡了,轻轻撬开窗户跳了进去。 一室兰香。 这味道,果然是奚娆就寝的地方! 他按捺住紊乱的心跳,蹑手蹑脚地往里走,一直摸索着来到奚娆床边,哪知道伸手往床上探去,却是扑了一空。 没人? 萧赦吃了一惊,公主不是一病不起么,为何不在内室? 难道她在别的房间歇下了。 不可能,太皇太后崩,即便她以前有在面首那儿留宿的习惯,现在也必定会回到自己房中。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她原本就不在公主府。 萧赦一时想不通缘由,打算拿一样奚娆的东西就走。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绿雪姑娘,绿雪姑娘,宫里来人了!” 他赶紧把手里的东西揣进怀里,翻窗离开。 有惊无险地回到驿馆,坐在油灯下,掏出怀里的东西,才发觉自己刚才拿的竟然是一粒耳坠。 聂赦喜不自胜,刚要把这东西藏起来,称心推开门走了进来。 看称心阴云密布的脸色,他就知道自己偷溜出去被发现了。 “师父,我只是……出去逛了逛,呵呵。”聂赦心虚地把手背在身后。 但他这点伎俩,哪里瞒得过称心。 称心走过来,一把按住他的胳膊,就把他那只捏得死紧的手给掰了过来。 “这耳坠哪儿来的?”称心眉心一拧,“你胆子也太大了,竟然真的跑去了公主府?” 聂赦急忙压低了嗓音解释:“师父你别生气啊,你听我说,幸好我去了,不然我们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公主根本没有病,她也压根不在寝宫!” 称心神色一变,“她不在?” “对,她的内室里空荡荡的,床上的被褥也都是冷的,不像有人睡过。” 聂赦趁机把那耳坠抢了回来,塞进自己的袖子里,“你说她为什么隐藏行踪啊?” 称心沉思片刻,声音低沉:“为了躲避我们而撒谎不太可能,她并不知道你就是青竹。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她在几日之前就已经离开交州了,没想到太皇太后突然逝世,所以府中之人只能这样为她遮掩。” “那她去哪儿了?”聂赦倒在床上有些泄气,“还以为能见到公主呢。” 称心瞥他一眼,“这时候你难道不应该庆幸,既然她不在交州,那我们要说服南祁小皇帝与我们合作,就容易得多了。” 聂赦翻身而起,兴奋地咧开嘴角:“师父说的对,明日就是太皇太后出殡的日子,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小皇帝了。” 他要成为北萧之主,绊倒萧豹,杀光当年欺辱过他的所有人,必须要有盟友。 南祁是他目前唯一的选择。 一日后。 阿湛在勤政宫接待北萧使团。 昶儿和鼎鼎躲在屏风后面,好奇地打量这群北萧人。 因为奚娆不在,称心佩戴帷帽,跟随萧赦进宫,刚行完礼站起来,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高坐在皇位之上的那个孩子,与祁狅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 不愧是奚娆给祁狅生的儿子,那高高在上睥睨众人的眼神,实在太像祁狅了。 只这一瞬间的怔忡,阿湛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他。 “这位佛子,听闻就是六皇子的授业恩师?” 萧赦笑着应道:“不错,正是我的恩师。皇上小小年纪威风凛凛,正乃少年英雄,这次我率领使团前来,一为代表北萧学士,与南祁交流学问;二为与南祁签订盟约,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阿湛警惕地眯起眼睛。 北萧六皇子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想把南祁与他绑在一条船上,真以为他年纪小就看不透这背后的深意吗? “据朕所知,北萧皇帝病重,太子监国。六皇子在此时提出要与南祁签订盟约,不知是奉了谁的命?” 萧赦神情一愣,用余光瞟了称心一眼。 称心立即拱手上前:“自然是奉了北萧皇帝的旨意,才会派遣六皇子出使南祁。” 说罢,从袖子里拿出一封诏书,双手举过头顶。 阿湛心中讶异,对虞公公使了个眼色。 虞公公走过去接过诏书,送到了阿湛手中。 阿湛打开那北萧诏书,刚看一眼便皱起眉头,书写诏书用的是北萧官文,他根本看不懂。 正当他为难之际,昶儿偷偷从屏风后面探出脑袋,猫着腰,溜到了阿湛的皇位背后。 他拿手拢着嘴巴,小声嘟囔:“哥哥,我看得懂,我一句一句读给你听吧。” 阿湛没想到鼎鼎竟然看得懂北萧文字,连忙把诏书高高举起,让他看个清楚。 “南祁皇帝亲启,朕身为北萧之主,望社稷太平,百姓安康……日渐衰落,心有余而力不足,愿与南祁结盟,共同对抗东虞。” 昶儿念完便赶紧缩起脖子,又躲回了屏风背后。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佛子给他感觉阴森森的。 称心假装什么也没看见,嘴角轻扬:“两国结盟,益处良多,还请陛下认真考虑。” 阿湛眼神锐利地扫了眼称心与萧赦,“兹事体大,朕自然不可独断专行,需与朝中大臣商议,来人啊,请北萧贵客去偏殿休息。” 萧赦与称心对视一眼,没再说什么,跟随虞公公前往偏殿。 昶儿和鼎鼎当即像蝴蝶似的飞了出来,来到阿湛面前。 “哥哥,这个诏书是真的吗?” “哥哥,再给我看看。” 阿湛把北萧诏书丢给他们,眼皮直跳,“就算这诏书是伪造的,我们也认不出来啊。” 两只白嫩团子拿着诏书研究,鼻子皱啊皱,就差拿剪刀把它给拆了。 阿湛连忙伸手拦住,“要不还是去请蒲老他们过来吧。” 然而把蒲老、虞大人等辅政大臣都请来了,也无人看出这诏书的破绽。 就在这时,昶儿突然想起了什么,拿起一旁的烛台凑了跟前。 “哥哥,鼎鼎,你们快让开,看我给你们变个戏法!” 第258章 昶儿大显神威 阿湛和鼎鼎都让了些,好奇地看着他。 昶儿一手握着烛台,一手拿着那诏书,把烛火慢慢靠近诏书,吓得旁边蒲老和虞大人惊呼出声:“小公子,不能烧啊!” 这要是烧了,怎么对北萧人交代? 哪知道一向乖巧懂事的昶儿却没有听,直接拿烛火点了诏书。 就在大家以为这诏书要烧起来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诏书居然安然无恙,竟然根本没有被烧着。 阿湛瞪大了眼睛,“嚯,这是怎么回事呀?” 鼎鼎好奇地伸手去摸,“哇塞,真的没有烧着呢,还是好好的。” 昶儿笑眯眯地放下烛台,把诏书放在桌案上,抿了抿小嘴解释:“娘亲以前给我看一种绢帛做的书,不怕水浸,不怕火烧,不怕虫蛀,是专门用来保存重要的史料的。刚刚我摸了一下这诏书上的绢帛,和娘亲给我看过的很像!” 阿湛张大了嘴巴,“还有这种东西啊。” 蒲老捋着胡子兴奋地点头:“啊,老朽记起来了,古籍上确实记载过这种特殊的绢帛!以前都是用来记载皇室秘辛的。” “嚯,萧赦大手笔啊,他用这么好的材料做诏书为了什么?” 阿湛更怀疑这诏书是假的了。 鼎鼎摇头晃脑,眸子亮晶晶的,“北萧六皇子有钱的呢!” 阿湛点了点圆圆的脑袋,“嗯嗯,这种绢帛价值千金,这诏书以前应该就是一张空白的绢帛,没写字的。” “你的意思是说,诏书是真的,但这些字是后来写上去的?” 阿湛挠了挠下巴,怎么这么绕呢。 “可这还是没解决问题啊。” 昶儿竖起一根手指,“娘亲以前教过我哒,要鉴别伪造的诏书,最重要的是比对笔迹和玺印,只要搞到北萧皇帝的墨宝就可以啦。但有个方法更快,去找一种草药,捣成汁滴在上面,如果褪色的话那肯定就是假的。” “为什么?”阿湛好奇地问,“墨迹会褪色不是正常的吗?” 昶儿立刻摇头,“可是专门用来书写诏书的墨汁不是一般的墨汁呀,为了不褪色,专门加入了特别的材料。不过这东西只有皇帝自己知道,也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就是为了防止有人伪造或者篡改诏书呀!” 阿湛恍然大悟,马上吩咐众人去找昶儿所说的那种草药。 索性这东西太医院就有,太医令亲自拿过来,捣成汁儿,滴在了文字和玺印上。 三个圆滚滚的脑袋挤在一起,瞪大了眼睛看。 “哇,这些字真的褪色啦!” “玺印的颜色也变了呢!” 阿湛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去把萧赦和他师父带过来!好大的胆子,竟敢伪造诏书欺骗朕!” 说完低头摸了摸昶儿的脑袋,圆圆的,真可爱。 萧赦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带了回来,迈过门槛进来时,脸上还挂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陛下考虑好了?” 阿湛冷笑,把诏书用力地丢在他脚下,“放肆!伪造皇帝诏书,在你们北萧怕也是死罪吧!” 萧赦脸色骤变。 下意识看向身后的称心,心脏突突跳个不停。 称心见状也心生不安,没想到他的万全之策竟然被破解了。 看来他低估了这个小皇帝。 “陛下怕不是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用明矾洗掉了这些字的吧。天地可鉴,这实在是一场误会啊!” 他赶紧给萧赦使了个眼色,不管南祁地小皇帝怎么说,他们必须咬死了不认。 萧赦面露愠怒:“这是离间我们两国关系的阴谋,还请陛下明鉴!此人用非常之法诬陷我,必定心怀叵测,与东虞脱不了干系。还请陛下严刑拷打,查明他的真实身份!” 此话一出,阿湛怒发冲冠,腾一下就站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此人心怀叵测,可能是东虞安插在朕身边的细作?” 萧赦目光冷厉:“正是如此!” 阿湛冷笑连连,把昶儿从屏风后面拉了出来,语气戏谑:“六皇子看清楚了,这是小公子昶儿,护国公主的亲儿子,你口口声声所说的细作就是他,” 萧赦陡然怔住。 怎么会……竟然是这个小娃娃看出了诏书的问题。 称心以前见过昶儿,此时再见,心中也很是惊讶。 只见这孩子脸色红润,精神奕奕,俨然不是曾经在普陀寺将死时的那副模样。 早知道他会妨碍自己,他当初就不该救他。 称心眸底里闪过一丝幽暗的光,“不知道普陀寺一别,小公子身上的血症是否已经彻底消除?你的眼睛……可还安好?” 哐嚓一声。 昶儿如同被惊雷劈中,小脸煞白。 “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我曾经患有血症……难道你就是那个……” 他紧握住阿湛的手,神色十分紧张。 阿湛早已知晓血症之事,面露惊诧,死死盯住了称心。 “原来你就是那个佛子!” 他立即意识到此事不能外泄,命虞公公把蒲老、虞大人和卢大人等请了出去。 “来人啊,把六皇子给朕绑起来!” 萧赦震怒,“你凭什么抓我?” 阿湛没有理会他,直接命殿前侍卫把他绑起来押走,单独留下称心。 “现在这里没有旁人了,你说吧,你故意提起这件事,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称心缓缓勾唇,眼角眉梢均溢满了寒意。 “不愧是奚娆和祁狅的儿子,聪明。我想……你应该不希望我揭穿你娘的的真面目吧。当初,祁狅求我帮昶儿换血,而你们的祖父祁魁,正是被祁狅亲手放血最后一命呜呼的。” 昶儿眨了眨眼,惊恐地躲在了阿湛身后。 “你胡说!爹爹,爹爹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 称心讥诮一笑:“傻孩子,他根本不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当年领兵攻打西奚,俘虏了你娘和你哥哥,还故意虐待、羞辱他们……这些事,你恐怕一点也不知道吧。” “说来也是不公,凭什么受罪的是你娘亲和阿湛,你却从出生起便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知道,如此没心没肺,对得起你的娘亲和哥哥吗?” 昶儿紧攥着阿湛的衣角,愣愣地仰起头。 “哥哥……爹爹真的那么坏吗?可是他,他对我和鼎鼎很好啊。” 阿湛慌忙捂住他的耳朵,“别听他胡说!什么佛子,我看他分明就是个妖僧!” 第259章 卑鄙的威胁 妖言惑众,蛊惑人心。 称心对此毫不在意,早就有人这样评价过他,试图离间他与萧赦。 他能活到现在,靠的并非巧舌如簧,而是深入骨髓的恨。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陛下这么害怕小公子听见,不就是因为我说的都是实话吗?” 阿湛慌忙蹲下来,把浑身颤抖的昶儿抱进怀里。 他也曾嫉妒过昶儿,但自从回到南祁经历过诸多变故,他早已想通了。 三个孩子中,昶儿是唯一一个得到过奚娆完整母爱的。 但他天性纯良,乖巧懂事,惹人怜爱,不知道过往不是他的错,他绝不应该因此而承受嫉妒与伤害。 昶儿把头埋在阿湛胸前,止不住地掉眼泪。 他一直以为母亲不肯原谅爹爹是因为小人作祟,两人之间有太多误会,却没想到爹爹竟然那样伤害过哥哥和娘亲。 “呜,呜呜……哥哥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你永远不需要为你没做过的事道歉。” 阿湛伸手擦拭昶儿脸颊上的泪珠,恶狠狠瞪视称心。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称心莞尔:“贫僧想要干什么,陛下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与北萧结盟,订立盟约,帮助六皇子萧赦顺利登上皇位。” “萧赦莫不是在北萧遇到了阻碍?”阿湛很快就觉察出了关键,“让朕猜猜,萧豹看出了萧赦的野心,所以先下手为强了。” “是啊,但那又如何?只要南祁愿意暗中帮忙,萧豹那个草包根本不足为虑。” 称心毫不避讳地道出接下来的计划。 “萧豹生性残忍,弑杀好色,与他为伍的朝中大臣大多也是如此脾性,真要让他登了基,北萧就真的完了。只要南祁能帮助我们,杀鸡儆猴,除掉他们,朝中自然有人拥戴萧赦。” “相应的,北萧与南祁交好,不论将来东虞是否会对付南祁,北萧都会竭尽全力襄助,并且保证五十年不侵犯南祁。” 阿湛眉毛稍稍舒展,听起来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买卖。 让萧赦继位,无论怎么看,南祁都不亏。 但他实在不喜欢称心这个人。 心思阴暗,手段卑鄙,用娘亲和爹爹来威胁他。 未必就不会在日后背刺南祁。 谁能保证这个妖僧不会得寸进尺,贪婪无度呢? 只有杀了他才是最安全的。 称心轻笑了两声,“陛下莫不是在琢磨我这颗项上人头吧。你确实可以杀了我,但我这个人凡事都习惯留后手,要是我死了,明日就会有我的信徒将这些秘密公之于众。” 阿湛攥起拳头,眸色狠厉:“那又怎么样?你觉得谁会相信?!” “有人不信,自然也有人会信。”称心摊开掌心,露出一样东西,“认得这是什么吗?你娘亲的耳坠,你不会没见过吧。” 阿湛大惊失色,急匆匆上前就要夺过去。 “你怎么会有我娘的东西!” 称心狡黠一笑,“那就要问你娘亲了,我和她的关系没那么简单。我知道她太多太多的秘密,你除了与我合作,别无选择。” 阿湛气愤至极,睚眦欲裂。 换作祁狅在场,必然不会相信称心有搅动风云的本事。 但阿湛毕竟阅历尚浅,被称心三言两句就扰乱了思绪,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事关奚娆身份的秘密,他必须慎之又慎,因此无法果断拒绝,只能先稳住称心,再做打断。 “好,朕可以与你们合作,但朕需要时间说服朝臣。” 称心点点头,“三日之内,麻烦陛下给我一个确切的答复,否则的话……” 他摆明以大欺小,威胁阿湛,不怕他不就范。 可他低估了阿湛的本事。 “昶儿,快别哭了。现在这家伙威胁我们,你说该怎么办?” 阿湛给他擦干净眼泪,又把鼎鼎牵了过来,先把换血一事说清楚,而后询问他们的意见。 完全没有作为大哥,必须要保护弟弟、妹妹,独自扛起所有重担的念头。 既然是一家人,那不管发生任何事,每个人都有权知道,也有权出谋划策,合力解决。 只有一家人**协力才能克服重重困难。 昶儿虽然爱哭,但心性坚韧,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倒的。 在听完阿湛讲完这件事的利弊之后,就捧着小脸开始思索。 鼎鼎则还沉浸在震惊中,“天呐,爹爹原来给昶儿换过血,还因为这样……绑架了爷爷,这么说爷爷是因为失血过多才……” 阿湛伸出手指捏住她的嘴巴。 “嘘,这件事你心里知道就好,不要总提,没看昶儿内疚呢。” 鼎鼎却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为什么要内疚啊?就算爹爹不绑架爷爷,他的恶行也迟早会被人发现的。他囚禁自己的两个儿子那么多年,根本没资格当爹……而且他那些取血的方法,都好残忍喏!” 阿湛深以为然,“说得对。” 昶儿幽幽叹了口气,“要是娘亲和爹爹在这里就好了,他们一定能想到应对的办法。” 阿湛揉了揉他的脸,“他们不在也没关系啊,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我们肯定也能想到办法的!” 只是他们还需要一些提点。 阿湛想到了蒲老,既然他也是知情人,那么帮着他们一起攻克这个难题便是顺理成章的了。 蒲老被虞公公带到偏殿,刚进门就被昶儿和鼎鼎殷切地拉住手,拖到桌子旁边。 定睛一看,嚯,好大一桌菜! “蒲老爷子,您喝茶!” “蒲老爷子,您吃菜。” “蒲老不必拘谨,只管敞开了肚皮吃。” 蒲老拿着筷子的手有点哆嗦,“小公子,小郡主,陛下……可是有什么大事要老朽去办呐?” 阿湛摸了摸鼻子,“是有件棘手的事需要您老给出个主意。事关重大,您得发毒誓,绝对不告诉任何人。” 蒲老布满皱纹的脸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看了眼紧闭的门,“好,好吧。” 怎么感觉被三个孩子拐上了贼船呢? 但他早就没有了退路,清了清喉咙,“只要陛下不是让老朽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就行。” 第260章 姜还是老的辣 阿湛自然不会让蒲老去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妖僧称心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朕想处之而后快,但是朕又担心……” 蒲老挑起一根胡须,“他真的跟公主殿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阿湛不自在地眨了下眼,“朕可没这么说啊,只是觉得他有点邪门,话说的也实在奇怪,好像很早之前就认识娘亲了似的。” 蒲老低头吃了一块豆腐,“就当他很早以前就认识公主,那又怎么样呢?既然他现在是北萧六皇子的谋士,陛下就只需要把他当做敌人看待。” “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我要擅自动手,娘亲的身份公之于众岂不是……” 阿湛烦躁地挠头,“总之麻烦啊。” 蒲老淡定地吃了一条黄花鱼,喝了碗鱼汤,用帕子擦了擦嘴。 “陛下想多了,有关公主身份的传言不是很早就有了吗?公主出面澄清过么?” 阿湛摇头:“娘亲说这种事越描越黑,干脆不管,只要她洁身自好,不干危害百姓的事情,就不怕有人污蔑她。” “是啊,所以陛下怕什么呢?就算那称心佛子手里有证据又如何,质疑公主的流言早就有了,只要您不信,公主不认,那就造成不了什么影响。至于朝中大臣,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相信流言,陛下完全可以给他扣一个勾结北萧妖僧的帽子。” 要不说姜还是老的辣呢,蒲老这番话算是点醒了阿湛。 “对啊,朕怎么没想到!”阿湛猛然一拍大腿,给蒲老夹了一块排骨,“您老继续说。” 蒲老嘿嘿一笑,“佛子称心还想给前太子按上一个弑父的罪名,但先帝已经埋进土里了,死无对证,他如何佐证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呢?陛下要想再稳妥些,可以把最近的谣言添油加醋,再宣扬出去。” “至于普陀寺的僧众也无需担心,上次普陀寺被北萧刺客放火,至今还没修缮好,您只管把主持召进宫,对他耳提面命。只需把称心是北萧六皇子的身份透露给他,他自然会知道该怎么做。” 阿湛眼眸唰地一亮。 不等把饭吃完,便命人去普陀寺,偷偷把主持带到了宫里来。 如蒲老所料,听闻佛子称心竟然是北萧人,无需阿湛再说任何话,他自然就想到了称心原先在寺内挂单时的古怪举动。 “难怪他当时独来独往,平日里也不与我们一同做早课,神神秘秘的,原来竟是北萧奸细!贫僧糊涂,糊涂啊!当初怎么就收留了如此居心叵测之人!” 主持悔不当初,已然认定了自己引狼入室,差点害死了所有僧众,气得捶胸顿足。 阿湛心中暗笑,安抚了他几句,问他是否相信称心所言。 主持斩钉截铁道:“他满口谎言,俨然就是一个骗子,说的话自然不足以采信,陛下可千万不要被他骗了!” 阿湛点点头,“既如此,您回去之后把此事告知僧众,请他们小心防范,如果有北萧人登门拜访,只管打出山门。” 送走了普陀寺主持,天彻底黑了下来。 他命人连夜誊抄小报,天还没亮就洒遍了整个交州城。 称心与萧赦留宿宫中,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直到早上回到驿馆,才得知护国公主是假公主的谣言已经满天飞了。 称心的脸色难堪到了极点,隽秀白皙的面容此刻变得扭曲而狰狞。 “这是怎么回事?师父,你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怎么我们还没动手,这谣言就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小皇帝该以为我们言而无信了。” 萧赦着急地在房间里踱步。 称心神情凝重,派人打听过才知道,原来奚娆是假公主的传言早就有了。 但交州城的百姓都把这当做笑话来听。 “这怎么可能啊?护国公主要是假的,先帝能不知道么,太皇太后能不知道么?那些士族和朝廷重臣能不知道么?” “就是,我可是亲眼见过护国公主的,那气度、那容貌,怎么可能不是公主啊。” “而且公主还救过咱们交州城的百姓,她医术高超,连太医令都交口称赞呢!” 称心狠狠掐了自己虎口一下,失策了,他应该在威胁小皇帝之前先调查一下情况的。 南祁百姓先入为主,早就认定谣言为假,那他再放出什么“证据”也无用了。 萧赦抬手砸碎了手里的茶盏。 “小皇帝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称心闭了闭眼睛。 “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有如此大的胆量,好,真是好极了!寻常百姓不信,但士族大家未必会不信,我不相信他们能容忍一个亡国公主霸占南祁,我这就写拜帖,去拜访崔荀二氏。” 同时,萧赦决定把公主失踪,根本不在公主府的消息宣扬出去。 利益当头,他对奚娆的那点旖旎之情,瞬间烟消云散。 南祁前往仇池的某条官道上。 “阿嚏——”奚娆突如其来地打了个喷嚏。 祁狅立即伸手,摸索着关上了窗帘,俯身靠近:“昨天夜里风大,该不会受凉了吧?” 他们自从离开交州便一路南下,如今距离边境已经越来越近,再过两日应该就能抵达仇池。 奚娆揉了揉鼻尖,“没事,就是突然觉得鼻子发痒。” 她强忍下喉头的腥甜。 自从离开交州之后,她就感觉体内的冰蛊虫蠢蠢欲动。 可能周遭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它,但具体是什么,她也不清楚。 冷墨雨给她的药丸,以前只需要服用两粒,如今已增加到每日六粒,情况显然是变糟了。 祁狅摸了摸奚娆的手,“怎么这么凉,还说不是受了风寒?” 说完不等奚娆回答,便对着马车外面喊:“王戌,还有多久到达下一个城镇?” 王戌打开地图看了看,“约莫一个时辰。” “好,那咱们再快些,公主身体不舒服,需要早些休息。” 这两日,祁狅的脑海里隐约闪现出了一些零碎的画面,触目惊心。 心底如岩浆翻腾,与奚娆相处愈发的小心翼翼。 而奚娆因为身体不适并未感觉到什么异样,一颗心时刻揪着。 如果回到仇池找到祁月,她也没有办法克制住自己体内的冰蛊虫,那她……就该准备后事了。 奚娆轻轻攥着祁狅的手指,用笑容掩盖住眸底的苦涩。 一想到自己时日无多,两人却还没能成亲,她心里就酸痛得要命。 “不用等到回交州,要不就在仇池,我们……” 话未说完,一名侍从高喝一声,让队伍停了下来,翻身下马,焦急地冲到马车跟前。 “公主,前面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挡住了前面的去路。黑压压的一片,像是……像是一堆死人头!” 第261章 路遇巫蛊阵 死人头? 奚娆心头一惊,起身就要出去,被祁狅一把拉住。 “别急,先让他们去前面探查。你忘了,我们在上个镇子的时候店小二提醒,说这一带不太平,最近几个月总有野兽出没伤人,说不定那些……不是死人头,而是其它的什么东西。” 奚娆点了点头。 “有道理,那就让侍卫们先去看看。” 她总忌惮着冰蛊虫,人都变得有些恍惚了,这可不行。 奚娆深吸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捏了捏鼻根,努力打起精神。 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算冰蛊虫再次发作又怎么样? 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这次南下,她又会遇到什么机缘,解决了这件事! 感觉到奚娆的气息似乎恢复到了正常,祁狅默默松了口气。 因为不知道前面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侍从们结伴前行,手里紧紧握着佩刀,一步步向那边靠近。 随着他们距离那些东西越来越近,他们的视线也越来越清晰。 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是,是人头!” “而且这些人头……都有好长的头发!” “天呐,这得死了多少人……” 大部分侍从都于心不忍,觉得肯定是有山匪或者歹徒杀了附近的村民,把他们的头颅砍下然后堆在这里的。 以至于把附近山中的野兽都吸引了过来。 人头都还没烂完,上面却布满了各种齿印,不就是被野兽咬的么! 但有个胆大的侍从看出了不对。 他大踏步上前,对着最边上的几个人头伸手……把其余侍从吓得一蹦三尺高,不自觉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说你们至于吗?你们看清楚,这些不是人头,这一团团黑乎乎的东西也不是头发!” 不是? 难道他们眼花了? 几个侍从使劲揉了揉眼睛,凑到他跟前。 众人瞪大眼睛这才发现,原来这些全是椰子壳,因为上面缠绕着大片大片黑色的枯草,打眼看去就仿佛是人头一般。 椰子本就有个混称叫越王头,古籍中记载:林邑王与越王有怨,使刺客乘其醉,取其首悬于树,化为椰子,其核犹有两眼,故俗谓之越王头。 感觉被愚弄了的众人纷纷尴尬地挠了挠头,而后用刀柄扒拉这些椰子壳堆。 “谁他妈的这么有病,把它们故意堆在这里吓人?” 一群人气呼呼地回去禀报奚娆。 哪知道奚娆听闻之后眉宇非但没有舒展,神色反而更加凝重了。 她面色煞白,额头上渗出一排排的冷汗。 “你们看清楚了,真是越王头?” “属下看得真真的,确实都是越王头。” 祁狅感觉她声音颤抖,急忙握住了她的手,“越王头不就是椰子么,你为何如此紧张?” 奚娆面露苦笑,并没有立刻解释,而是吩咐侍从:“你们再去那堆越王头的周围看看,百丈之内……应该还有别的东西。” 侍从们面面相觑,觉得背后发凉。 等他们走后,奚娆才对祁狅说起其中缘由。 “对于巫蛊之术,世人最熟知的只有厌胜之术,但事实上,那根本算不上什么巫蛊,真正的巫蛊能治病救人,也能为祸一方。” “当年祁月姑姑为了能离开羌国,偷偷研习巫术,在一本秘书里发现了几个禁忌之术。其中有一个就是用越王头摆出巫蛊阵,吸引并驱使附近百里之内的所有毒虫,所到之处无人能活。而他们刚才所描述的,与她当年所用的越王头巫蛊阵极像。” 祁狅心中大骇,顷刻间把奚娆抓得更紧了。 “所以你才让他们去周围查看,是想知道这附近有没有死人?” “对,如果有……并且数量不少,那就一定是越王头巫蛊阵了。可怎么会呢,除了祁月和我,当今世上不可能有第三个人会摆这种阵。” 话落,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窗户外传了进来。 “不,还有一个人会!” 冷墨雨方才一直聆听着他们的对话。 “国师没有告诉过你,她在离开羌国之前,曾救过一个孤儿,那孩子与她一样是外族人,从小被羌人欺凌、虐待,满心仇恨。他恳求国师带他一起走,但国师那时发觉自己已然被蛊虫反噬,担心命不久矣,所以拒绝了他。” “可那孩子却因此误会国师想要抛弃他,偷走了她誊抄下来的禁忌之术,然后逃了。羌国之所以覆灭,可不只是国师一人造成的,那孩子天赋异禀……因为想法太过于偏激,用残忍的禁忌之法,杀了很多羌国人。” 奚娆眉心紧皱。 “这么说,你是怀疑当年那孩子……可如果他还活着,这些年为什么并未听说哪里出现了大巫?” 冷墨雨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那家伙的心思、作为皆与常人不同,实在难以揣测。” 这时,去附近查探情况的侍从们回来了。 个个面色苍白,神色惊恐。 “启禀公主,属下……在附近的林子里、山沟里发现了……许多尸体,死状皆不相同,甚为凄惨。” 奚娆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下麻烦了。” 越王头巫蛊阵危害极大,若她放任不管,这一带的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觉察到奚娆想要起身,祁狅赶紧扑上去抱住了她。 “咱们绕路吧,不从这条官道走!你不是说这个巫蛊阵十分凶险,咱们不要管,不管它好吗?” “不管,这周遭的百姓都会死于非命。” 奚娆神色沉静,慢慢掰开他的手。 “幼安,这些可都是你的百姓,你难道忍心不管?更何况,如果真如冷师父所说,是那人所为,我们必须抓住他,否则……” 祁狅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有羌国的前车之鉴,他确实不应该袖手旁观。 可他舍不得让奚娆涉险,因而左右为难,心中万分煎熬。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只要找到阵眼,杀掉那只藏在阵眼里的母蛊虫,这巫蛊阵便破了。” 奚娆轻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就在马车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祁狅心中蓦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伸手用力去抓,却什么也没能抓到。 第262章 祁狅被掳 奚娆带着冷墨雨和一众侍从上前。 直到走到近前她才意识到,这堆越王头的数量太过于骇人。 少说也有上前个,而根据它们的腐烂程度来看,已经堆积在这里很久了。 “怎么办,要把它们全部掀开么?” 冷墨雨对于破阵也是略知一二,只是对于细节不太清楚。 奚娆沉着脸点头:“大家分散开来,把这些椰子壳向四周扒开,遇到冒黑水的千万不要碰,我来处理!” 说这话时她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她也只是听祁月提起过一回。 祁月没料到那孩子还会活着,前车之鉴,并没有把布阵之法传授给她,只说了破解之法。 动手之前,奚娆让他们用帕子蒙住口鼻。 越是挖到里面,操纵阵眼的母蛊虫味道越浓,它会吸引周围的毒虫蛇蚁过来,然后吞噬掉它们,以其为养料,所以这里面还有许多毒虫蛇蚁的残骸。 腐烂、发臭,那气味能熏死人。 果不其然,挖了一刻钟左右,大家就闻到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 奚娆让众人往后撤,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把一些白色的粉末洒在了地上。 一阵微风吹过,恶臭的味道顿时消减了七八分,没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 “好了,继续挖!” 又是一刻钟过去,侍从们终于把这堆越王头给削掉了一大半,隐约能看到最中心底部的东西了。 奚娆提前脱掉了碍事的外衣,忍着恶心往里走。 没过多久就发现了母蛊虫的所在之处。 与此同时,她体内的冰蛊虫躁动起来,像是受到了感应。 蛊虫之间的确是可以互相感应的,奚娆含下几颗药丸,按了下胸口,感觉心口没那么疼了,暂时抑制住冰蛊虫,让侍从们做了好几个火把,朝那母蛊虫丢了过去。 火烧是最简单的方法,虽然未必能彻底杀死它,但至少能把它逼出来。 “你们盯着点脚下,要是看到什么东西蠕动,立刻用火烤或者用刀砍!” 所有人都警惕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自己脚下的地方。 突然,一个侍从喊了起来。 “是它,就是这个东西!” 一条白色的好似春蚕一样的虫子从火堆里爬了出来,速度看似缓慢实则很快,被那侍从看到的时候其实已经快要接近他的靴子了。 奚娆急忙朝他冲了过去。 侍从反应还算迅速,直接手起刀落,把它砍成了两段。 奚娆掏出早已准备好的药粉,倒在它的身体上,眨眼功夫,它便化为了一滩脓水。 “死了吗?”冷墨雨方才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奚娆点点头,嘴角微扬,“死了,这个巫蛊阵也就破了。” 众人全都如释重负。 “接下来只要把这里清理出来,能够容我们的马车通过即可。” 奚娆抬手闻了闻身上的味道,冷墨雨顿时笑着打趣:“别闻了,赶紧回去换衣裳吧,我这身上也被熏臭了。” 她怕熏着祁狅,琢磨着是不是先去冷墨雨的马车。 却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们收拾母蛊虫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队伍发生了变故。 连同王戌在内,仆从们竟然全都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而他们乘坐的马车静静地矗立在原地,没有丝毫动静。 “幼安!” 奚娆面色一凛,急忙撩开车帘。 瞳孔瞬时扩大,心脏狂跳。 马车内竟然空无一人,祁狅不见了! 冷墨雨忙着查看倒在地上的仆从,“还好,只是晕过去了,人还没死,应该是有人趁机偷袭了车队。” 但他们掳走祁狅做什么?难道知晓他们的身份? 这不可能啊。 奚娆紧咬着后槽牙,呼吸猛然一滞,眼神阴冷无比。 “去,去找人!地上没有车辙和马蹄印,他们一定走的不远。” 冷墨雨却有另一种猜测。 “你说会不会是……他?见我们破坏了他的巫蛊阵所以就……” 奚娆下颌骨抖动,唰一下,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金鞭。 “我不管他是谁,敢对幼安动手,就必须付出代价。” 留下几人在原地看顾,她与冷墨雨带着侍从步入周遭密林。 此地是个伏击过往商旅的好地方,但因为有了这个巫蛊阵,周遭即便有山匪,也应该死得差不多了。 他们分头寻找,倒还真的发现了一些枝杈被踩踏的痕迹。 很快,奚娆发现了一条河。 河对岸有座小木屋,小木屋门前立着一根几丈高的木头,顶端悬挂着一个人。 透露低垂,没有丝毫动静。 她瞬时瞪大了眼眸。 “幼安,幼安!” 奚娆心痛如割,当即就要不顾其一切地冲过去,被冷墨雨一把抓住手腕。 “你仔细看看,这河里有什么?” 奚娆这才感觉到自己太冲动了,定睛一看,这河里竟然游动着数不清的黑蛇。 “看样子是他没错了,只是不知道他抓住祁狅到底有什么目的。”冷墨雨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道,“也许只是机缘巧合,你切勿慌乱,倘若让他看出什么来,幼安就更危险了。” 奚娆强忍着怒火和恐惧,攥紧了手里的金鞭。 对方拥有的能力堪比大巫,她确实不可掉以轻心。 “阁下究竟是何人?你我无冤无仇,为何要抓走我的家人?”奚娆气沉丹田,高喊出声。 小木屋寂静一片,耳边唯有风声。 直到过了许久,对面才传来一阵桀桀的冷笑。 “呵呵,呵呵呵,谁说无冤无仇就不会招来祸患呢。曾经的我也与羌人无冤无仇,还不是照样被欺负、谩骂,打得伤痕累累吗?人性本恶,公主殿下没听说过么?” 奚娆陡然一怔。 与冷墨雨对视一眼,均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安。 “别瞎猜,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不过你们想问的无非就是这么几个问题,我为什么要布置这个巫蛊阵?为什么要杀人?没错,这堆越王头是三个月前我就放在那里的,至于原因嘛也没什么特别的,好久没杀人,手痒了哈哈哈!” 冷墨雨忍无可忍,“莲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恶毒!” “恶毒?”莲生从屋子里发出一声狞笑。 “祁月当年难道就不恶毒吗?她要不恶毒,怎么可能活下来?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主子,为什么当年救了我又要狠心抛弃我?她知道那时的我有多绝望吗?!” 第263章 好一个鹣鲽情深 “她当时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带你走?羌人在四处追杀她,这些你不是都知道吗?” 莲生却只觉得这些都是借口,声音一下子变得尖锐刺耳。 “我不怕死,只求她能带我走,她为什么就是不肯?” “可她不希望你死,她想要你好好的活下去!” “够了!时过境迁,当然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她躲在仇池不出来,还设下了迷瘴和毒阵,不就是心虚怕我回去找她报仇?这么多年了,但凡她对我还有一丝情意,为什么不来找我?” 冷墨雨知道这人偏执不讲理,却没想到他偏执到了这种地步。 奚娆听不下去了。 “国师为什么要去找你?萍水相逢,她好心救了你一命,你非但不思感激,反而倒打一耙,良心都被狗吃了吗?” 莲生怒气冉生,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 他身着玄色长袍,长发及腰,眉目清秀,皮肤像雪一样白,却里里外外透露着一股阴鸷与戾气。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教训我?一个亡了国的公主,凭什么你就能被她带回仇池,悉心教导,而我,却要被她弃如敝履!” “说到底,她根本从未把我放在心上,她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见他神色愈发癫狂,冷墨雨急忙拽了奚娆一把。 轻声在她耳边道:“算了,这种问题你与他是争执不清的,咱们不能被他捏着鼻子走,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救祁狅。” 奚娆点头。 “就算如此,那也是你与国师之间的恩怨,与我何干?你抓我家人究竟是想干什么?” 莲生勾起唇角,轻蔑地挑起眼角,瞟了眼被他挂在木头顶的祁狅。 “他是你男人对吧?想要我放了他很简单,只要你把祁月带到这里来,我就放了他。” 奚娆愕然。 “你!你真是疯了!”冷墨雨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好好过你的日子不行吗?” 莲生冷冷地睥睨她。 “你不是我,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又凭什么替我做主?奚娆,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他是谁,别妄想蒙骗我,你的那些伎俩在我这儿统统不管用。我有大巫之能,除了答应我,你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奚娆嘴角颤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下不去也出不来。 “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仇池被东虞人偷袭,国师府失火,祁月失踪,你难道不知道?” 莲生暗暗磨牙,“我当然知道,天底下没什么消息能躲过我的耳目。但我只能给附近的人下蛊,让他们去打探消息,他们却没有本事把祁月给我带回来!” “但你可以!奚娆,你是她的徒弟,她不会防备你的,只要你把她带到我这里来,我立刻就放了他!” 说完,他的手指微微一动,那河里的黑蛇就像落入沸腾的开水中一般,朝着岸边疯狂涌来。 顷刻就上了岸,爬上了那根木头。 “不,不要——”奚娆失声惊叫。 冷墨雨震惊地愣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莲生,确实比他们过往遇到的对手都要棘手。 就在这时,祁狅慢慢抬起头,苏醒了过来。 “奚娆,是你吗?受伤了吗?刚刚有个陌生人出现在我马车里,我还没来得及出手,就晕了过去!” 奚娆焦急地对他大喊:“别动,幼安你千万不要动!你……被一个阴险小人算计了,他很厉害,我恐怕要答应他的条件才能救你。” 祁狅已经感觉到自己被悬挂在了半空中,本能地屏住了呼吸。 “奚娆,别管我,你快走!” 莲生突然拍起了巴掌。 “好一个鹣鲽情深,不离不弃,真是令人感动。五天,我只给你五天时间,五天后的这个时辰,你若是没把祁月带来,我就让这些蛇把他给吃了。” 奚娆尝试催动冰蛊虫与他对抗,但冰蛊虫此时却像沉睡过去了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她气得肋骨疼,关键时刻,它竟然不动了! 深吸了两口气,奚娆歉疚地看了眼冷墨雨,转而看向莲生。 “好,我答应你,五日内把祁月带回来见你。” 冷墨雨瞠目结舌,不敢相信。 “奚娆,你怎么能……你忘了是谁救了你的命吗?而这个男人,正是当年差点害死你的罪魁祸首!” 奚娆艰涩地低下头,满脸羞愧,“对不起墨雨,可我……没有选择。” 莲生吊起眼角,唇边溢出冷笑,“冷墨雨你看到了吧,为了情郎,她可以随时背叛祁月,这就是祁月收的好徒弟哈哈哈!” 他要祁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后悔当初为什么带走的不是他。 “你真要这么做,那我们就是敌人了。” 冷墨雨不忍地凝视着她,眼眸中仍然还残留着不可置信。 奚娆撇开脸,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好好好,奚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冷墨雨踮起脚尖,一跃而起,灵巧攀上树梢,三两下就消失了踪迹。 而奚娆要追赶上她,势必现在就得出发。 “请你照顾好他,他重伤初愈不能再受风寒的。” 莲生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知道了,再不走冷墨雨就要赶在你前面找到祁月了。” 祁狅心慌地大喊:“奚娆——” 奚娆最后不舍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融入到了密林中。 莲生得意地抖了抖袖子,走进屋里,不知道触碰了什么机关,那几丈高的木头逐渐开始缩短,缓慢下落,把祁狅放了下来。 他给祁狅下了定身蛊,不把这蛊拔出来,他会永远像个木头那样,身体无法自控。 “好了,听话一点,等你的公主回来救你。” 祁狅隐忍下心中怒火,默不作声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此时的奚娆急匆匆赶回队伍,恢复意识的王戌立即迎了上来。 “公主,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奚娆朝他使了个眼色,“先上马车,我们路上再说!” 王戌心急如焚,但刚才的遭遇实在太过诡异,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只能听从奚娆的命令,跟随她上了马车。 直到他们离开这个地界,奚娆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王戌难掩震惊,手足无措。 这时,一道劲风袭来,车窗被猛然踹开,冷墨雨闪身而入,坐在了奚娆身边。 “这里应该安全了吧?” 奚娆点点头,赶紧把窗帘拉上,“我们假意决裂,他应该信了吧。” 第264章 寻找祁月 “应该是信了。” 冷墨雨面沉如水,神色凝重。 她没想到还没抵达仇池,就遇到了这样的麻烦。 “你打算怎么办?” 两人相交多年,早已形成了一种不必言说的默契。 所以刚才在莲生面前,即便奚娆没有提前知会,冷墨雨也能明白她的用意。 奚娆的眉心紧拧着。 “你还记得他刚才说的话吗?他说只能给附近的人下蛊,让他们去打探消息,但他们却没有本事把祁月带回来。我猜测,莲生可能是因为什么原因,无法离开这里,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在等待机会。” 冷墨雨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对呀,他肯定也被蛊虫反噬了!反噬的具体后果不知道,但他显然无法离开这片土地。” 奚娆点点头。 “既然是这样,定然有克制之法。回仇池先找到祁月,我们三个再一起想办法。” “好!” 冷墨雨长吁一口气,没有方才那么焦虑了。 方才有那么一瞬,她真的担心奚娆会为了祁狅牺牲祁月。 这时,王戌突然向奚娆跪了下来。 “公主,属下想留下来。” 奚娆有些惊讶,“你留下来能做什么呢,莲生拥有大巫之能,你根本靠近不了他。” 王戌却有他自己的想法。 “属下确实无法靠近他,却可以在附近寻访村民,搜集一些讯息。他盘踞此地多年,总还是要生活的,既然要生活就必须与常人接触,不可能不留下一丝破绽。” 奚娆眸色一亮,“你说得对!好,那你就留在这里,不过切记保护好自己,隐藏好行踪。即便发现了什么也不要轻举妄动,等我们回来再说。” “属下明白。”王戌郑重地点了点头。 马车停靠在路边,奚娆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心里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恐慌。 她与冷墨雨不眠不休地驾车而行,次日清晨顺利离开边境,抵达仇池境内。 仇池是个宛若桃花源的小国。 四面环山,里面有一座盐湖,一座铁矿,一向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很少有什么纷争。 仇池国主是个长寿老人,和蔼可亲,把所有百姓都当做自己的家人。 事实上,仇池国一直维持着母系氏族的生存方式,每个家庭都是以母为尊,国主也是个女人。 在这里还有一种特殊的婚姻制度,走婚。 国主曾经的三个丈夫,都已经去世。 虽然年事已高,但前些年她却又一次成亲,现任的两位丈夫比她小了二十多岁。 仇池的女人不管高矮胖瘦都过得很好,因为肩负着绵延后代的重任,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男人干,她们只需要顾及好自己的身体就行。 这也是奚娆特别喜欢仇池的原因。 在这样的世外桃源生活,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每天都很开心。只有少数几个碎嘴子,会背地里说她和昶儿的闲话。 “你还没忘记回家的路吧?”冷墨雨指着前面的一条小道问。 奚娆抿唇而笑,从香囊里掏出一片红色的树叶含在舌下,“当然没有。” 这条路只有仇池人才知道。 仇池国周围环绕着瘴气,蓦然闯入非死即伤。 但那群东虞人却不是从这里潜入的,而是通过悬崖峭壁找到的入口。 他们死伤一定极为惨重,所以下起手来也格外狠毒。 奚娆与冷墨雨对视一眼,策马扬鞭,钻入了迷瘴之中。 小半个时辰后,两人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一大片迎春花在上坡上绽放,绚烂夺目。 但她们却无心欣赏,径直朝大山深处走去。 不久,他们便看到了仇池国设置在入口处的第一道关卡。 驻守之人看到冷墨雨和奚娆,顿时眼眸睁大,高兴地惊呼起来:“墨雨师姐和奚娆师姐回来了!” “师姐回来了!” “哎呀,真的是师姐啊!” 转眼,她们就被大家伙儿团团围住,嘘寒问暖。 奚娆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不由得鼻尖泛酸,“我挺好的,大家好吗?大爷大妈身体都还好?昶儿呀,他还在交州,这次我没带他回来。” 寒暄完毕,终于步入正题。 “国师怎么样了,我接到传讯说国师府烧了,国师失踪,这是真的吗?”冷墨雨高声询问。 周遭瞬间一片死寂。 直到她重复了一遍,才有人回答:“你们还是回去亲眼看看吧。国师已经失踪好些日子了,有人说她被刺客……可我们不信,这些天一直在找她。” 奚娆和冷墨雨立刻赶往国师府。 推开门一看,这里俨然成了一片废墟。 烈焰的余威犹在,焦黑的梁柱似枯朽的巨龙扭曲着身躯,断壁残垣间,灰烬如蝶般在风中翩跹起舞。那被烧得发红的瓦砾堆中,偶尔还能看到火星在苟延残喘,仿佛在诉说着当时的惨烈。 冷墨雨咬牙切齿,眸色殷红,“这群畜生!” 奚娆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祁月的生活并不奢侈,这座国师府还是百姓自发帮她修建的。 “咱们分头去找线索吧。” 如果祁月没死,为什么这些日子都不见踪影呢? 她怀疑祁月应该是火灾时藏在了什么地方,却因为什么缘故被困在了那里,出不来了。 冷墨雨冲她点点头。 两人在废墟中不断地寻找,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奚娆师从祁月,对她的性格和脾气都算了解,干脆闭上眼睛站在断壁前,设想如果自己是她,半夜发现大火,会怎么办? 蓦地,她睁开眼睛,想到了自己公主府下面的那间密室。 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开始敲击地面。 “师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怎么可能不未雨绸缪,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即便没有密室,也可能会在宅子里挖一个地窖,收藏一些行巫蛊之术所需要的材料吧!” 冷墨雨经过她这么提醒,倒是想了起来。 “国师府不大,药房倒是有一间,却已经被洗劫一空,不过……她倒是给自己打过一个棺材。” “棺材?她……这么早就考虑后事了?” 奚娆狠狠吃了一惊。 冷墨雨却只是苦笑,没有回答。 她们找了许久,竟没有发现那具棺材。 “据我所知,那具棺材的木料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防水、防火,你说她会不会……” “很有这种可能!” 两人赶紧去找人借来铁锹和锄头,凿开焦黑的地面,往下面挖。 直到日落西上,她们终于在药房的地底下,找到了一块黑色的棺木! 奚娆顿时激动地扑了上去,“师父,师父你在里面吗?” 第265章 蛊惑人心 然而无论奚娆和冷墨雨怎么喊,里面都没有传出任何声响。 “继续挖!”奚娆咬着牙挥舞起锄头。 冷墨雨也没打算放弃。 就在两人把这块棺盖四周的泥土都清除出去,打算把沉重的棺盖推开时。 一阵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像是什么东西正在锤击木板。 咚…咚…咚…… 与此同时,南祁太学院。 佛子称心正在给众学子讲故事,正说到精彩的时候,昶儿惊讶地张大嘴巴,鼎鼎鼓起了腮帮子。 “啊呀,这群官兵怎么这么坏啊?” “两国交战怎么还残杀僧人呢?” 称心的双眸掩盖在纬纱下,泛着阴冷的光。 “是啊,小孩子都懂得道理,他们却不懂,那座百年古刹就这样被僧人的血水染红了。只有一个小和尚因为躲在佛像里,没有被发现,躲过一劫。但那群官兵没有走,因为庙内宽敞,他们决定驻扎下来,修整几日再走。白天去附近山里打猎,晚上就在庙内燃起篝火,烤些野味吃。” “小和尚躲在佛像肚子里不敢出来,忍饥挨饿已经三天了,闻到那烤肉的香味,口水不停地往下流,肚子咕咕地叫。他生怕自己的声音被听见了,拼命捂住嘴巴,可那有什么用呢,肚子的声音是捂不住的,就在这时,一个吃肉的官兵听见了,朝那尊佛像看了过来……” 昶儿紧张地抱住鼎鼎,“哎呀,怎么办呐?他,他被发现了么?” 鼎鼎也担心地皱起眉头,“难道就没有人来救他吗?” 称心勾起唇角:“小郡主说得对,也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太可怜了,就在官兵听见声音快要走到佛像跟前时,一个声音叫住了他。那是个善良儒雅的少年,他拦住官兵,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恳求他也分自己一块肉吃。官兵极不客气地推了他一把,真以为那声音是少年发出来的,奸笑着问他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要是有,就给他肉吃。” “那后来呢,少年吃到肉了吗?他跟那些官兵肯定不是一伙的吧。” 昶儿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称心的声音越来越低沉,“当然不是,但小和尚也不知道这少年是从哪儿来的,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救了自己,要不是因为那少年,官兵肯定就发现他了。后来少年被官兵揪起来,拖到了隔壁的厢房里……很久很久以后才出来……” 说到这儿,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称心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着这些孩子的面,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少年也不过只比他们大了两三岁。 因为心存善念救了他,却遭到…… 少年的声音称心永远都不会忘,这么多年苟延残喘就是为了找到他,报答当年的恩情,并且向当年做下恶事的那群人报仇雪恨。 复仇大业眼看就快成功,那个少年他始终没有音讯。 鼎鼎期待地凝视着称心,“那后来呢?小和尚和少年是不是长大之后把这些人都给杀了?” 称心不禁莞尔,“小郡主也认为这些人该杀?” “当然了,他们都是坏人呀!”鼎鼎嫉恶如仇,愤愤地握紧小拳头,“滥杀无辜的坏蛋,统统该杀!” 昶儿也赞同地点点头,“是呢,他们太坏啦。” 称心仰起头,对着天空哈哈大笑。 笑着笑着,脸颊上挂满了眼泪。 “可惜啊,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坏人都会受到惩罚。就像南祁的前太子,祁狅,在攻打西奚的时候让多少无辜百姓家破人亡,这笔债,他可还没还呢。” 提起祁狅,昶儿和鼎鼎都霎时怔住,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个话题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 他们并不曾见过真正的战场,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祁狅的所作所为。 “怎么,换个人你们就觉得他没错了?” 昶儿紧抿着嘴巴,想要反驳,然而小脸都别憋红了,都没能挤出一句话。 称心见他们的快要哭出来,心中畅快极了。 奚娆害了自己,他没杀了昶儿和鼎鼎已经是足够仁慈,他们又有什么资格享受幸福,无忧无虑? 鼎鼎却在这时站了起来,从背后抱住昶儿,气鼓鼓地看向称心。 “你,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为什么给我们讲这个故事?” 称心喝了一口茶,“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如果你们连这个都受不了,以后怎么体恤百姓,统率万民?当然了,小郡主是女孩子,倒也不必知道这些民间疾苦,将来只要皇上给你指一个听话的驸马,就够了。” 这话讥诮意味很足,让鼎鼎听了很不舒服。 要是换作其它女孩,定然无话可说。 但鼎鼎是祁狅的女儿,从小就没有人告诉她女子就只能嫁人,因而她眼睛一瞪,当场反驳:“胡说,我将来可是要做女将军的!什么驸马不驸马的,我才不稀罕呢。” 称心报以冷笑。 昨晚他偷偷去拜访了崔荀两家家主,没想到他们对于护国公主的身份早有耳闻,但若没有完美之策,都不愿意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 因为前任家主之死,他们不仅对奚娆非常忌惮,还伤了元气。 哪怕称心告诉他们,奚娆此时并不在交州,他们也不敢相信。 毕竟那场蛇灾,给他们造成的阴影实在太大了。 称心一连碰了两个软钉子,心气郁结,今日便把火撒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昶儿和鼎鼎小小年纪主意就极正,很难被他蛊惑。 不过太学的学生就不一定了。 称心打算接下来几天都在太学讲学,能煽动一个是煽动,能鼓动一群是一群。 萧赦也在暗中活动,企图用金银珠宝收买南祁朝臣。 只是也并不顺利。 “嘎吱——” 奚娆强忍着害怕,推开了棺材。 呵…… 她与冷墨雨同时倒抽一口凉气,看到祁月安安静静地双手叠放躺在里面,而她的旁边,蹲着一只硕大的乌龟。 乌龟看到光亮,正在缓慢地往外爬,两腿一瞪,踩到了祁月的脸。 “哎呀!” 冷墨雨赶紧跳进去把乌龟抱起来,然而……她一个人竟然抱不动。 奚娆也赶紧跳了下去,两人**协力,才把这只乌龟给弄出了棺材。 随即蹲下来去看祁月,发现她呼吸平稳,面色红润,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第266章 就这样睡过去了怎么办? 奚娆拿起祁月的手腕给她把脉,面露欣喜。 “没事,只是睡着了。” 冷墨雨摸了摸胸口,“吓死我了,大家找她找得心惊肉跳,她倒好,在这儿睡着了。公主,公主您快醒醒啊!” 她轻轻拍打祁月的脸颊。 奚娆忽然低头,把鼻子凑到了她嘴唇旁边。 “别喊了,没用,她吃了龟息丸,我们这样是叫不醒她的。” “龟息丸?不是,她吃那东西做什么啊,躲避大火而已,需要假死吗?不过你怎么就确定她吃的是这个?” 奚娆冲乌龟抬了抬下巴,“没不是明摆着给我们的提示么,来吧,把师父背起来,送到我家去。” 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调制解药,服用龟息丸的人会以假死状态生存十天。 如果要中途叫醒,可以调配一种香料,在她身边点燃。 冷墨雨只好把祁月背起来,跟随奚娆回家。 奚娆离开的这段时间,邻居时常过来帮她打扫房间,所以屋里还是挺干净的。 她们把祁月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你在这儿守着她吧,我这就去调制解药。” 冷墨雨点点头,坐在床边,用视线描摹祁月的五官。 嘴里忍不住嘟囔:“公主啊公主,你可真行,万一没有人把你挖出来,你就这样安详地睡过去了怎么办?” 正说着呢,那只大乌龟慢悠悠地爬了进来。 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跟上冷墨雨和奚娆的,明明速度很慢,但却准确地找到了这里。 她蹲下来摸了摸乌龟的壳,心里纳罕,看着龟壳上的纹路,这可是位百岁老人家,怎么就被祁月给捉来了。 不过祁月就喜欢跟动物待在一起,平日里养蜜蜂、养蝙蝠,养兔子,养蛊虫,多养一只乌龟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乌龟一直爬到床边,大约是闻到了祁月的气味,安心了,就在旁边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冷墨雨便没再看它。 没过多久奚娆把调制好的解药拿了进来,是一根制好的线香,点燃后放在了祁月枕边。 约莫一刻钟后,她慢慢睁开了眼睛。 “师父!” “公主!” 奚娆和冷墨雨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祁月皱起眉头,眨了几下眼,张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哟,奚娆回来啦,墨雨也在啊,这一觉睡得可真是舒服啊。” 她声音清脆舒朗,显然并未被那场大火给吓到,听着还有几分惬意。 冷墨雨忍不住青筋凸起,“公主,您可真是心大啊,吃了龟息丸往棺材里一趟就不管了?这要是没人发现,您不就完了吗?” 祁月笑着拍了拍她的脸,“哎呀生气了,大不了就是死了以后再投胎嘛,我又不怕死。再说,你们这不是找到我了?对了,我那么大一只乌龟呢?” 奚娆抬手指向墙角,“那儿呢。” “师父,你没事就好,待会出去露个面吧,大家这些日子为了找你,可没少担惊受怕。” 祁月笑眯眯地点头。 “好呀好呀,你们找到我了怎么还愁眉苦脸的?都高兴一点嘛,昶儿宝贝呢,你没带回来?” “没有,我这次回来又不是玩的。” 奚娆也挺无奈,这师父,是真没把那场火当回事啊。 祁月睡了快一周,骨头都僵硬了,跑出去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去附近溜达了一圈,被投喂了许多好吃的,这才转了回来。 她洗了把脸,往桌子跟前一坐。 “说吧,这是又发生什么事了?那群东虞刺客难道还没死?不可能啊,我在进棺材之前,可是把一大群黑眼蛾放出去了。” 奚娆正喝水呢,差点呛了起来。 “黑眼蛾?师父您这么快就驯养成功了?它们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主儿,这会儿怕是已经在那些人体内繁殖了第三代了吧。” 祁月弯了弯眉眼,“那可不,谁让他们胆大包天来招惹我。不给点他们厉害瞧瞧,他们还以为我这大巫是浪得虚名。” “不过,这次我的药房确实损失惨重,哼,偷了我那么多好东西!东虞那个狗皇帝,老娘要留着慢慢折磨。” 奚娆和冷墨雨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杀死一个狗皇帝并不难,她们怕的是东虞大兵压境。 祁月欣慰地看向奚娆,“所以你是因为担心我才回来的?不错不错,总算还有点良心。防御之策我已经有了,正需要你们的帮忙。” 她说着拿起纸笔画了一张图,把几个重要的防御地点指给她们看。 “这儿,这儿,还有这儿,都要架设了望台,以免重蹈覆辙,让东虞人钻了空子。仇池境内的飞禽走兽都听从我的调令,只要东虞人敢进来,我就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你们呢就去帮我购买一些硝石、硫磺和木炭运进来,我要设置陷阱,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奚娆知道祁月报复心强,只是没想到她还打算用火。 “这好办,我们明天就把这些东西置办齐全。只是这些陷阱也并非万无一失的,我已经与南祁边防军商量好了,让他们帮忙在外围修建一些防御工事,你意下如何?” 祁月惊讶地挑起眉毛。 “看来你在南祁混得不错,都能调派军队了啊。好呀,免费劳力我干嘛不要?不过你得画张地图,让他们照着地图上标记的地点去修筑防御工事。” 奚娆算了算,时间有些紧张。 “师父,我……有事求你。” 说完求助地看向冷墨雨。 冷墨雨只得硬着头皮,把他们在归来途中遇到莲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祁月愣了一愣。 “那小子竟然还活着?当年我被蛊虫反噬,尚未找到克制之法,每天深受啃噬之苦,不想把他带在身边,是怕他目睹我的死状。唉,没想到这倒成了他的心魔了。” “既然这件事的源头在我,我自然要帮你们解决这个麻烦。这样吧,等我把陷阱布置妥当,就随你们去找他!” 祁月说完就赶紧召集人手去了。 奚娆放下心中大石,和冷墨雨一块去边境集市购买所需要的东西。 突然,有人从背后重重地拍了她一掌。 第267章 将计就计 奚娆一个趔趄,险些把前面的冷墨雨扑倒。 冷墨雨赶紧转身扶住她,长剑出鞘,对准后面之人刺了过去。 “哎呀,别别别,是我……是我!公主殿下,我是胡三炮啊!” 那男人身量不高,却十分强壮,腰上挂着一柄短刀,一个闪身移步,显然也是个练家子。 奚娆挑眉看去一看,果然是戍边的将军胡三炮。 在他回交州叙职的时候,两人曾经在宫里匆匆见过一面。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胡三炮管辖的区域就是这里。 胡三炮压低了嗓音凑过来:“公主殿下,臣听几个下属听说了,本想着偷偷派人去仇池保护您,没想到您今日竟然会出现在集市上……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奚娆离开交州的消息没几个人知道,但胡三炮是其中之一。 因为王戌提前给他传了讯。 奚娆和冷墨雨对视一眼,既然在这儿遇到熟人,那给仇池修建防御工事的事情就更稳妥了。 “好。” 两人跟随胡三炮来到一家茶馆。 这里的老板一看到胡三炮就迎了上来,可见他是这儿的熟客。 胡三炮吩咐老板去沏一壶上好的龙井,把奚娆和冷墨雨领入二楼最里面的一间包间。 “公主殿下,昨日臣接到暗卫戌的传讯,知道您要来,所以提前布置了暗哨在附近,还请您不要见怪。” 奚娆点点头,“难怪你一眼就能认出我,王戌还说了什么?” 胡三炮拧起眉头,“说太子殿下被一个怪人给抓住了,让您用仇池国师去换。嘶,这事儿可不好办呀!但您放心,既然这件事微臣知道了,就绝对不会袖手旁观,您需要什么帮助,尽管说!” 有人襄助,自然更好。 但奚娆并没有立刻信任他,试探了几个问题,发现他确实是祁狅的心腹,连祁狅先前失明之事都知道,却不知道祁狅近来失忆,这才打消了心中疑虑。 “那好,仇池的防御工事就交给你了!至于祁狅,我会和仇池国师一同去救,你不必担心。” 胡三炮吃了一惊,“仇池国师竟然真的肯跟您走?” 奚娆勾唇:“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仇池国师才是真正的护国公主,我不过是顶替了她的身份罢了。只是这件事,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了。” “明白,公主只管放心!这次东虞偷袭仇池,烧毁了国师府,微臣也有耳闻。近日在边境抓了不少东虞细作,看来东虞确实有什么大行动。” 胡三炮肩负边境百姓的安危,对此事自然也非常关注。 “只是那些细作都不怕死,无论微臣怎样严刑拷打他们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奚娆冷笑了一声,“这有何难,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开口。” 胡三炮不信,“公主能有什么法子?他们可都是经过训练的死士,家人的性命都掌握在东虞皇帝手里。” “你只管带路,我一试便知。” 胡三炮正为此事发愁,索性也想不出其它办法,就把奚娆与冷墨雨请到了这座边城的衙门。 地牢之中,奚娆蒙面走到这些细作面前。 “听闻你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想必也不会害怕这个咯。” 说着,轻轻吹动藏在舌下的暗哨。 不过片刻,几百只黑蜘蛛从泥土底下钻了出来,密密麻麻地围住了他们,看起来极为瘆人。 细作们的脸顿时变得煞白。 “你究竟是何人?你想要干什么?” 他们不怕受刑,是因为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却在看到这些蜘蛛时,本能地缩起了脖子。 这些黑蜘蛛体型较大,腿细长,爬行速度奇快,眨眼间就爬到了他们的脚踝上。 奚娆不禁莞尔:“把你们知道的都交代清楚,否则……我就让这些蜘蛛爬满你们的全身,但凡是有洞的地方它们都喜欢钻,比如鼻孔,还有……” “别,你别说了!” 其中一人平生最害怕的就是蜘蛛,不等奚娆说完,就崩溃了。 他哭喊着拼命挣扎,无奈手脚都被铁链绑着,根本没办法逃走,只能哀嚎。 “我说,我全说!” 奚娆又吹了声暗哨,这群蜘蛛便停在原地,不动了。 她让胡三炮进来审问。 经过反反复复的好几次吓唬,这群细作精疲力尽,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胡三炮把消息整合好之后,禀告奚娆。 “据他们所说,东虞皇帝命不久矣,已经病入膏肓。他派了好几批死士过来,就是为了得到仇池国师手里的延年丹。但他们找遍了国师府也没有找到,如今仇池国师失踪,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奚娆嗤了一声,“延年丹?世上哪里会有这种东西,仇池国主之所以能够长寿,得益于仇池的地理位置,以及她健康的生活习惯。” 胡三炮无奈地直摇头,“可东虞皇帝不这么认为啊,这玩意是他现在的救命稻草,定然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搞到手的。” 奚娆眯起眼睛,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主意。 “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哦?还请公主说得详细些,如何将计就计?” 奚娆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冷墨雨加以补充,胡三炮登时激动地拍了下桌子。 “此计甚妙!微臣这就去办。” 他故意把关押细作的这批狱卒给调走,换了一批新的狱卒过来。 新狱卒对他们的看管明显松懈了许多,只知道喝酒、打马吊,一不留神就犯了错,把牢房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一名细作从狭窄的窗户往外看去,发现钥匙就掉在门外,想尽办法挣脱锁链,用解下来的裤腰带,把钥匙勾了过去。 半夜,这群狱卒还没醒。 细作们赶紧用钥匙打开了锁链和牢房的大门,顺顺利利地逃了出去。 他们连夜逃出边城,来到一个接头地点,吃了顿饱饭,就慌忙把自己刚刚听到的新消息传回了东虞。 那群新狱卒在闲聊时透露,仇池国师已经找到了,虽然被烧但人一点也没事,肯定是因为吃了奇药,那奇药就藏在一只硕大的乌龟身上。 祁月听完奚娆的陈述,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错,这法子合我的胃口,可以釜底抽薪。” 她立即钻进屋内调制了几瓶药丸出来,个个通体血红,散发着奇特的香味,一看就不是凡品。 随即就把装满这种药丸的瓷瓶,拿根绳拴在了乌龟的脖子底下。 接下来,就只需要等了。 祁月拍拍手,把收拾好的包袱往背上一扔,大手一挥。 “走吧,我们启程去找莲生!” 第268章 比往日更疼 祁月兴致勃勃,一点也不像是去送死的。 奚娆和冷墨雨也就放宽了心,认为她肯定是想到了制服莲生的办法。 谁都没有开口问,她具体的计划是什么。 倒是乘坐马车往南祁境内走时,胡三炮再次找到了她们,提醒奚娆在途中留意一个人。 “那人满脸烧伤,相貌丑陋,眼睛阴冷而狭长,喜欢在脸上蒙上一块黑纱。头戴斗笠,身量很高,独来独往,很像是暗卫戌传讯让微臣找的那个人。” 奚娆面露疑惑,“此人是什么逃犯吗?” 胡三炮急忙解释:“不是逃犯,公主还记得荀毅么?暗卫戌曾跟踪荀毅的书童砚儿,在破庙里看到他与此人发生争执。” 说到这儿,冷墨雨也想了起来。 “对,我也见过他。当日在破庙,那男人对砚儿十分冷漠,不管砚儿怎样恳请,他也不打算去救荀毅。他的整张脸凸凹不平,俨然是被严重烧伤过。就连手臂上也满是蜿蜒扭曲的疤痕,很是骇人。但我后来跟踪砚儿去了,便没再注意这个烧伤男。” 胡三炮点头,“不错,暗卫戌也是这么说的。他见你离开,便留下来跟踪那烧伤男,但这人功夫很好,暗卫戌跟丢了,只知道他已经离开了交州城。” 奚娆听完他们的话,敛眉道:“所以这个男人应该是当时指使荀毅,并为他出谋划策的人。本来想利用了他掌握公主府的动向,甚至对我下手,无奈荀毅过于草包,所以最后舍弃了他。” 冷墨雨赞同她这番论断。 “胡将军在此时提醒我,莫非是发现此人踪迹了?” 胡三炮嘿嘿一笑,“公主不愧是公主,的确如此。就在昨晚,有人在边城附近发现了他的踪迹,但就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跟丢了。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公主与仇池国师还是小心为上。” “好,我们知道了!”奚娆领了胡三炮这个情。 祁月也极为友好地对胡三炮点了点头。 胡三炮看到这位传说中覆灭了整个羌国的公主,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就是真正的大巫? 怎么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还像个小姑娘。 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背后发凉。 亲自送她们出了关隘后立即往回走,组织人手去给仇池修筑防御工事去了。 三个女人日夜兼程,赶往莲生所在之地。 沿途,奚娆并未发现烧伤男,心道许是她们的速度太快了,也可能是因为烧伤男此时并不在南祁境内,回他的老巢去了。 忽然,祁月神色微变,掀开门帘,看向天上的月亮。 “今日竟然是十五。” 冷墨雨算了算日子,“确实是十五,不过这怎么了?” 祁月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伸手指了指奚娆的心口,“每月十五,潮汐都会出现变化,对动物造成影响,你不觉得今日这里比往日更疼么?” 奚娆一愣,苦笑着点头。 “的确比往日更疼,我还以为自己忍得很好呢。” 祁月轻声冷笑,“你一向能忍,我是知道的。不过冰蛊虫还算好的,并非生性凶残,要是你当年遇到的是我体内的那只,只怕早就疼得在地上打滚了。你这次回来除了找我,用该还想知道该如何处理它吧。” 奚娆捂着心口,嘴唇已然有些发白。 “嗯,本来是想等着救出祁狅再问,没想到被师父看出来了。” 祁月叹了口气。 “我虽然没给你把脉,但从你的面相也看出来了。你这脸颊看似红润,却透着灰败,冰蛊虫寄生在你的心脏里,终究是个祸患,得想办法把它引到别出去,至少不要危机你的要害。” 奚娆眼眸一亮,饱含期待。 “师父当真有办法?” 祁月点点头,却没有马上告诉她。 “这法子用起来并不容易,需要你沉下心来,万万不能激动,也不能紧张。还是等救出祁狅,我再告诉你吧。” 说完,她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奚娆不再多言,继续留意外面的动静,在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在路边看到王戌刻在树干上的暗号。 “师父,我们先去和王戌汇合。” 在和莲生正式交锋之前,多知道一些线索总归是好的。 来到王戌暗号指示的地方,奚娆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树杈上的他。 王戌翻身而下,钻入马车之中。 “这几天你可查到什么了?祁狅呢,他还好吗?” 奚娆迫不及待地问。 王戌发现车内多了一个容貌妍丽的妙龄女子,立刻就意识到这是真正的祁月,慌忙跪下行礼。 “属下参见护国公主殿下。” 祁月摆了摆手,“得了,说正事吧。” 王戌这才道来:“启禀两位公主,经过属下这些日子的打探,发现莲生曾在附近好几个村落出现过,都是以郎中的身份作为伪装,给村民们治病,分文不取,只换取一些吃食和日常用具。” “他基本上每三个月出现一次,行踪不定,然后消失。而在消失前会采购许多东西,然后自己用板车运走,但运去了哪里,没人知道。” 奚娆点头表示了解,“他可有什么破绽和弱点?” 王戌忽然偷瞟了祁月一眼,“这……他曾请一位画师帮他绘制过一幅人像,但因为不满意,把那画师的摊子给砸了,不知道这算不算?” “算,这当然算!你可打听到他要画师画的是何人的肖像?”奚娆追问。 王戌本来是不知道的,但自从刚刚看到祁月,瞬间就明白了。 不等他回答,祁月笑了起来。 “不用问了,他请人画的肯定是我。他嘴笨,哪里说得清楚我长得什么样,画师画出来的自然不可能像。” 奚娆和冷墨雨霎时神色一凝,以为她在开玩笑。 祁月没理会她们,正色看向王戌,“你可有打听到他每次都会采买些什么?其中……可有莲子糖?” 此言一出,冷墨雨和王戌都怔住了。 王戌面露惊讶:“您怎么知道?他的确每一次都会采买莲子糖,而且数量不少。” 第269章 莲子糖 祁月笑盈盈地耸了耸眉梢。 “好了,我心里有数了,这个臭小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是死性不改啊。” 她的语气怪怪的,有点嗔怪,又莫名地有些宠溺。 冷墨雨满脸惊骇,仿佛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奚娆急忙去扯她的袖子,“墨雨,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我不知道,你别问我。” 冷墨雨嘴角抽搐,摆明已经知道了什么但就是不肯说。 祁月瞥了眼奚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她们连夜赶路已然十分疲惫,就倒在马车上睡觉,让王戌在外面守着。 两个半时辰后,祁月最先醒来。 见奚娆与冷墨雨还在睡,悄悄走出马车,拍了王戌一把。 “护国……” “嘘,不要吵醒了她们,我先行一步去镇子上买些东西,你等她们醒来再告诉她们,待会我们就在小木屋那里汇合。” 说完不等王戌回应,一个闪身,就消失在了树杈间。 王戌无奈地挠了挠头,只能在原地等。 毕竟他是祁狅的暗卫,必须要保护奚娆,对于旁人是顾及不上的。 约莫一炷香后,奚娆醒了。 她摇醒了冷墨雨,“师父呢?我俩怎么睡得这么死?” 冷墨雨这才觉出异样,抬手在马车里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个香囊,凑到鼻前一闻,气得扔了出去。 “这是安魂香,公主她肯定一个人去找莲生了!” 奚娆心道不妙,掀开车帘就往外走,询问王戌过后才知道,祁月果然先走了。 “她能去买什么东西?走,咱们这就赶往小木屋!” 冷墨雨一把拽起奚娆的手,让王戌驾车,三人快马加鞭,不久就来到原先摆放越王头的地方。 周遭的林子还是跟前几日一样,阴森森的,被风吹得哗哗响。 奚娆记得路,很快就找到了那条河。 河流潺潺,清风拂面,对面的小木屋寂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直到河对岸出现了好几条竖起脑袋的黑蛇,她们才确定,莲生定然在家。 “我们回来了,你把祁狅怎么样了?” 奚娆高声冲小木屋喊道,紧张地攥起拳头。 片刻,莲生慢条斯理地拖着长袍从屋里走出来,神情倨傲,眼神冷冽,抬起眼扫视过河对岸,发现并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后,五官瞬间扭曲。 “她呢?奚娆,你敢骗我——” 奚娆急忙解释:“不,我没有骗你!师父说好的会来这里与我们会面,等等……她还没来吗?” 莲生立即睁大了眼睛环顾四周,却连祁月的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眸色骤然阴冷。 “很好,我现在就杀了他!” 他转身往屋里走,把祁狅粗鲁地拖了出来。 祁狅浑身僵硬,宛若石雕一般,唯有嘴巴能动。 “奚娆,你怎么又回来了?我不是让你走吗?快走,这人是个疯的,他……唔唔……” 祁狅没能把话说完,就被一块破抹布堵住了嘴。 奚娆睚眦欲裂,气愤难当,“身为大巫,欺凌一个普通人,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放了她,我们一对一斗法!” 莲生却并不上当,不屑地嗤了一声。 “你凭你,也敢跟与我斗?你学的那点皮毛,虽然也能有杀伤力,但与我比起来,还是太嫩了。” 说完,他走到木墩边,抬手拔出插在那上面的斧头,朝着祁狅走来。 “你要干什么?师父她已经来了,就在附近,我没有骗你!莲生,你不要冲动,墨雨可以为我作证我说的都是真的,你……” 哐! 莲生高高举起手中的斧头,把祁狅身边的石头瞬时砍成两半。 碎石迸溅在祁狅脸上,他狠狠皱起眉头。 “我这个人的耐心很差,一盏茶吧,如果再过一盏茶的时间,祁月还没有出现,我一定会把他砍成碎片,扔进河里喂蛇。” 莲生语气漠然,冷血无情。 奚娆浑身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连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祁狅躺在地上,隔着河流,也能听见奚娆慌乱的呼吸声。 这几日他被莲生当作废物那般随意地丢在小木屋里,每日只给一口吃的,早已饥饿到了极点,可谓度日如年。 若能自我了断,他绝不会让自己成为奚娆的拖累,成为莲生要挟奚娆的砝码! 可是他做不到啊,四肢就像不属于他自己似的,完全动弹不了。 莲生拿着一盏茶,大马金刀地坐在木墩上,小口小口抿入嘴里,喝得很慢。 但他额头上一根根暴起的青筋,无一不展现出他此刻真实的内心。 随后有可能暴走,杀了祁狅。 就在奚娆后背全都湿透,一颗心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一道讥诮的声音从树梢上传来。 “哟,多年不见,你长高了这么多啊。” 莲生骤然一怔。 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你……你来了,你终于来找我了!” “是啊,莲生,这性子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呐,喏,这是给你的,接着!” 祁月爽朗的笑声宛若清风般灌入莲生的耳朵。 莲生不受控制地扬起嘴角,抬手接住她扔过来的东西,竟不怕那是什么毒物。 “这是……莲子糖?亏你还记得我喜欢吃这个。” 他狰狞的面容忽然消弭,委屈地吸了吸鼻子,睁着通红的双眼贪婪地注视着祁月。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可是自从你进了仇池就不再出来,只怕早已把我忘在九霄云外了吧。” 祁月摇摇头,神色极为坦荡。 “我记性是有点不好,但还不至于把你给忘了。毕竟,你走的时候可是偷了我的手稿,那玩意多危险呐,我还以为你死了呢。你说你,想要见我派人送封信到仇池不就行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还把外人给牵扯进来。” 她这话说得巧妙,竟是把奚娆和祁狅都划成了外人。 偏偏莲生极吃这一套,听到她这样说,顿时欣喜地迎上去,牵起了祁月的手。 “嗯,那我们进屋说话。” 奚娆惊愕地瞪圆了眼。 那表情简直和昶儿一般无二。 冷墨雨翻了个白眼,连忙拽着她后退了几步,压低嗓音道:“待会不管公主做什么你都不要奇怪,对付莲生这种偏执的小畜生,就得用非常之法。” 什么非常之法? 奚娆疑惑地眨了眨眼。 再抬眼,只见祁月和莲生肩并肩朝屋内走去,而两人的手竟十指紧扣,紧紧地牵在了一起。 第270章 假意深情 奚娆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 “师父,祁狅他……” 祁月脚下一顿,头也不回地冲身后摆了摆手:“你管他做什么,一个无情无义的浑蛋罢了,莲生没把他做成蛊具已经是手下留情,等莲生什么时候玩够了自然会放了他。” 奚娆脸色煞白。 而莲生却面露欣喜,牵起了一侧嘴角,高兴地牵了祁月进屋。 “不,师父怎么可能这样,我……” 她心神不定,恍惚之间差点一脚踩进水里。 冷墨雨拽着她的胳膊,压低了嗓音道:“你急什么,关心则乱,莲生是那么好对付的吗?师父不先稳住他,怎么救人?” 奚娆这才回过神。 伸手按住冷墨雨的手腕,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祁狅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看不到奚娆和冷墨雨的表情,却听见了祁月的那番话。 一时间心肠百转千回,翻江倒海,心底已然生出了几分绝望。 后脑勺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一个个碎裂的画面陆续出现在他眼前。 屋内,莲生把祁月牵到桌前坐下,环顾一圈,发现自己竟然忘了收拾屋子,衣裳、靴子丢得到处都是,还有乱七八糟的各种罐子,顿觉尴尬,神色一滞。 “这里是乱了些,你等我一下。” 随即急急忙忙地收拾起屋子,把东西一股脑塞进一个竹筐里。 祁月也没笑话他,只是温柔地凝视着他。 “这些年……你受苦了。” 莲生的鼻尖蓦然泛酸,眼角渐渐变红。 “你不怪我偷走了你的手稿吗?你不担心……我拿着那些手稿,反过来帮助羌国人吗?” 祁月摇了摇头,声音坚定:“你不会。” 听她这么说,莲生反而觉得更委屈了。 “既如此,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带我走?” 他以为自己偷走了祁月的手稿,她定然去找他,带他一起离开羌国。 可是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直到莲生杀尽量了羌国皇族,断绝了他们那一脉,祁月也没有出现。 祁月幽幽一叹:“傻瓜,如果我能带你走,为什么不呢?当时我深受蛊虫反噬之苦,不知道自己能活几日,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连自保都成问题,又怎么能给你许诺。” 莲生愣住。 “冷墨雨说的话都是真的?” 祁月无奈地笑了笑:“自然是真的,她是我的奴婢,绝不敢违逆我的命令。你呀,难道这么多年过去还在琢磨这件事?” 这何止是偏执,简直是魔怔了。 莲生眼底里满是苦涩。 “可,可你不是活下来了吗?那为什么后来不回来找我?” 祁月的表情复杂起来:“我以为你死了呀!那几个禁忌之术,我只用过两次就深受反噬,而你却用了不止两次,如何能活?我以为你早就死了,还为此伤心难过了好几年,又怎么可能去寻你呢。” 莲生的脑袋嗡嗡的。 “你真的……为我伤心难过了好几年?” 见他怀疑不信,祁月露出一抹悲伤,伸手捏住自己额前的刘海,用力往后一掀。 莲生赫然睁大了眼。 满脸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你的头发!怎么会……” 祁月满头的乌黑长发原来是假的。 她掀开假发,露出自己真正的头发。 稀疏而花白,尤其是头顶俨然秃了一半。 祁月自嘲地勾唇:“因为蛊虫反噬和伤心过度,我几乎一夜白头,如今你却还来质问我……怀疑我是不是说的真话。” 话落,她迅速把假发戴了回去,眼神凄惘地站了起来。 一副伤心欲绝,再也不想与他同处一室的模样。 莲生急忙冲上去,抱住了她。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我不应该怀疑你的。只是……这些年实在太难熬了,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好不好?” 祁月敛下眼底的一丝狠厉,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好,那你跟我回仇池吧。” 莲生浑身一僵。 “我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你留下来陪我不行吗?” 祁月悄然眯起眼睛。 佯装不经意地问:“为什么你不能离开这里?我遭到蛊虫反噬多年,也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想要哄骗莲生说出自己的秘密。 然而莲生迟疑良久,还是岔开了这个话题。 “你从仇池赶来,一路辛苦,现在肯定饿了吧?要不我亲自下厨,你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祁月面露期待:“好啊!” 竟半个字也不提河对面的奚娆与冷墨雨,像是完全沉浸在与他的二人世界里,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莲生兴致勃勃地走进厨房,把他准备好的材料拿给她看。 “我记得你喜欢吃红丝馎饦、东坡肉和真君粥,就做这三样好不好?” “当然好了,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祁月面不改色地说着甜言蜜语,看向莲生的眼神含情脉脉,好似这些年她果然没有忘了他。 即便多年不见,她也深知莲生的性子。 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疯子,只要顺着他,他便会对你温柔体贴。 可要是有一丁点的分歧,他就会用最恶毒、最偏执的想法来猜忌你、憎恨你。 祁月当年救了他,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没想过会被他缠上。 当年不带他走,一部分是因为蛊虫反噬,但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她看出了莲生性格里太过极端的一面,不敢再把他留在自己身边。 可即便如此,还是酿成了大祸。 祁月依靠在门框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心中早已冷若冰霜。 既然一切事情皆由她起,那便由她来做个了结吧。 “待会我俩吃饭,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你把他们赶走吧。” 莲生拿着锅铲的手一顿,“好啊,这座小屋本来就只能住两个人,只要你答应我以后都不走了,我就放了他们。” 祁月眉头微蹙,“偶尔回仇池看看也不行吗?” 莲生的面容骤然一变,眼神阴鸷,“不行,我说过了我不能离开这里,你要是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怎么办?” 祁月见他动怒,粲然一笑。 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安抚道:“好好好,那我以后都不走了,这方圆百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莲生没料到她会这么做,眼神突地一颤,心脏像是猛然被她扼住,砰砰跳个不停。 “好!那等我做好这道菜,就把祁狅扔到河对面去。” 第271章 心有灵犀 奚娆一直不停地在河边踱步。 冷墨雨沉默不语,一双眼紧张地盯着小木屋。 王戌则蹲在树梢上,紧盯着地上一动不动的祁狅。 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忍不住从树上跳下来,跪在奚娆面前。 “公主,咱们不能就这么干等着,总得想想办法吧.” 祁月是祁狅的亲姑姑,他本来以为祁月出马,肯定会马上要求莲生放了祁狅。 哪知道这么久过去了,里面传来了饭菜香,那两人都不曾出来看祁狅一眼。 莲生无情,祁月冷漠,真是天生一对! 奚娆寒着脸,一颗心早就七上八下。 “稍安勿躁,我想……师父这样做肯定是有她的用意的,我们应该相信她。” 王戌紧攥着拳头,紧咬着后槽牙。 “都到了这个地步,您怎么还能够这么冷静?原先您和小公子出事的时候,殿下心急如焚,熬红了眼,想尽了办法,不惜背上弑父的罪名也要……” “放肆!你一个暗卫,竟敢以下犯上?”冷墨雨看了眼奚娆,厉声对王戌喝道。 王戌猝然低头,手背上青筋暴凸。 奚娆的胸口上下起伏着,“你看看这条河,我们过得去吗?大巫之能不是你能想象的,即便是师父出马也得冒着天大的风险。” “别看她容颜不改,其实她的头发早已雪白。蛊虫反噬,也绝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即便幼安是她的亲侄子,我们也没有要求她必须要救出幼安的道理!” 王戌的身子陡然一颤。 “属下,属下只是……” 就在这时,小木屋有了动静。 莲生笑容满脸地走出来,扫了他们一眼。 “哟,都快急哭了啊。奚娆公主,你就这么喜欢他?他如今双目失明,武功也大不如前,比废人强不了多少,你还要他做什么呢?” 奚娆眉心一拧,顿时反唇相讥:“照你这么说,师父如果不幸遭受磨难,你便弃之如敝履么?” 莲生面色骤沉。 “当然不会!我对祁月的心意,天地可鉴,绝不会因为任何事、任何人而改变!” “好,希望你记住这句话。”奚娆心中冷笑,“哪怕祁狅真的成了废人,要死,也得死在我的手上。” 不知道这句话是哪里戳中了莲生的心窝,只见他哈哈大笑,赞赏地点了点头。 “不错,你这人倒是挺对我的胃口。” 说罢,在怀里掏啊掏,掏出一个黑漆漆的帕子,在祁狅额头上轻轻一拂。 祁狅的四肢很快有了感觉,翻身坐了起来。 “幼安,你觉得怎么样?”奚娆惶急地问。 祁狅活动了一下手腕和双腿,赶紧起身远离莲生,“我没事!” 莲生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我给他下的蛊已经解了,河里的黑蛇也暂时不会攻击你们。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赶紧离开,否则……” 不等他把话说完,奚娆已经跳进了水中。 王戌和冷墨雨也跟着跳了下来。 祁狅循着水声往那边走,跌跌撞撞跳入水中,不一会儿就碰到了奚娆的手。 “没事吧,身上可还有什么伤?” 奚娆声音急切,拽住他就急忙往岸边拉,还有王戌在旁边策应。 冷墨雨却是想要偷偷泅渡到对面,希望能帮上祁月的忙。 不料莲生一眼看穿了她的企图,嗤笑:“冷墨雨,你要是敢再前进一丈,就会被黑蛇包围。我炼的蛇有多厉害,只怕你还没领教过吧。” 祁月的声音瞬时从小木屋内传来:“墨雨,此处不用你!跟着奚娆回交州还是返回仇池,你自己看着办!” “可是,公主……”冷墨雨根本不相信莲生会对祁月好,难道祁月当真想以身饲虎吗? “别可是了,我很好,而且是自愿留下的。” 此言一出,莲生更加得意地扬起了眉毛。 “听见了吗?冷墨雨,她现在只想跟我在一起。” 冷墨雨咬了咬牙,只得转身回到岸上。 几人略作修整,便穿过密林回到马车之上。 分别换下湿漉漉的下裳,王戌马鞭一扬,驾驶马车飞驰而去。 祁狅紧靠在奚娆身边,因为有冷墨雨在,他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 “仇池的危机……解决了吗?” “嗯,算是解决了,只要东虞人把我师父做好的药丸窃取回去,东虞皇帝很快就能一命呜呼。” 奚娆把自己设的局说了,又把他们遇到胡三炮的事情讲了出来。 祁狅长吁了一口气,“这就好,要是因为我被俘,影响了你的判断,从而连累仇池,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奚娆还没接话,冷墨雨先翻了个白眼。 “在你心里,恐怕巴不得她是那种为了儿女私情耽误正事的人吧。” 祁狅语塞。 奚娆无奈地瞪了冷墨雨一眼。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行了,总算有惊无险,咱们都安然无恙,只是师父她……当真打算留在莲生身边吗?” 冷墨雨脸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一旦打定主意要做什么,从来都是做了再说。当年她偷偷修习巫蛊之术时,连我都不知道。这次,她让我们都走,我担心……她是要与莲生同归于尽。” “什么?”奚娆大惊失色。 “莲生虽也修炼出了大巫之能,但与师父比起来应该还是略逊一筹的吧。” 冷墨雨露出一抹苦笑,“但你要明白,随着她年纪的增大,蛊虫反噬的程度越来越深,而莲生正值盛年,虽然也……唉,说不好,说不好啊!” 奚娆低眉沉默。 祁狅不用问,也知道此时的她在想什么。 “既然放心不下,那我们就偷偷回去。姑姑她要不是因为我,完全没必要离开仇池,深陷险境,于情于理我也不能置之不理。” 听他这么说,冷墨雨惊讶地挑起了眉毛。 “没想到你还有点良心。” 祁狅哑然。 他以前是做了多少令人心寒的事情。 奚娆把手伸到他的袖子,悄悄握住他的手。 “没想到我们想到一处去了,但这次我们回去,必须要用些手段,不能让莲生发现。” 可是要如何做,才不会让莲生发现呢? 他耳目众多,方圆百里的动物都受其驱使,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隐藏行踪,实在太难了。 第272章 这不是梦 祁狅坐在马车中,聆听奚娆和冷墨雨讨论隐藏行踪的办法。 “雄黄!蛇不是怕雄黄嘛,我们可以去镇上买些雄黄粉、雄黄酒洒在身上,就算不能完全威慑它们,也能让它们无法近身。”冷墨雨提议。 奚娆摇了摇头,“你觉得那些黑蛇会忌惮雄黄?就算忌惮,还有其它不怕雄黄的动物,一样可以给莲生传递消息。” 大巫之所以为大巫,就是因为手段不仅多而且足够厉害。 祁月也不止驯养一种动物,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都是她最忠实的臣民。 “那怎么办?”冷墨雨烦躁地挠了挠头,“放火烧山逼他们出来行不行?” “不行,山火一旦燃起来那可太危险了!”奚娆果断否决,“这附近还有好几个村子呢,如果连累到那些村民怎么办?” 冷墨雨叹了口气,“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真的只能等吗?” 奚娆紧咬着牙关,“不,有一个办法,我催动冰蛊虫。” “不行!” “不行!” 祁狅与冷墨雨异口同声。 祁狅这会儿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直接扑过去把奚娆拥入怀里。 “不得万不得已你决不能这么做,其实我刚刚在想另一件事,如果能想办法证实的话,无需我们回去,只要把他们引出来就好了。” 奚娆感觉到后背传来的温热,错愕地扭过头。 “另一件事?” 祁狅把头抵在她的后脖颈上,十足的依恋姿态。 “嗯,我刚才一直在想,莲生为什么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他既是大巫,能够限制他的东西必然很少,可这么多年他愣是没有办法离开,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这里有克制他体内蛊虫的东西,只要他离开这里就会死!” 奚娆眸色霎时一亮,“对,你说得对,一定是因为这样!” “那克制他体内蛊虫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冷墨雨急切地追问。 “我也不知道,但这个东西肯定是莲生无法控制,并且无法带走的。但凡他可以挖出来把它带走,你们觉得以他的性格,会任由自己被困在这里这么多年?” 奚娆和冷墨雨对视一眼,“绝不可能。” 祁狅不由得牵起嘴角:“所以我推测,这个能克制他体内蛊虫的东西,应当非常特殊。不管它是什么,只要我们能想办法引他离开这片区域,他就完蛋了。” “但这并不容易,他明知道自己会死,又如何肯离开?” 奚娆猛然回想起刚才冷墨雨说的方法,“如此说来,放火烧山说不定真的可行,不过必须要提前疏散附近的村民,还得想法子知会师父一声。” 祁狅却并不赞同,“不等火大片大片地烧起来,莲生就会发现的,他住在河边,说不定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 “那该怎么把他引出来?师父就在他身边,我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事情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奚娆冥思苦想,一连否决了好几个方案。 祁狅也暂时没有想到。 “咱们先去镇子上休整,好好休息一晚,说不定第二天早上脑子清明,就能想到办法了。” 他从奚娆的声音里听出来了浓浓的疲倦。 祁月是他亲姑姑,他固然要救,但奚娆的身体也不能不管。 奚娆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也好,顺便我们去镇子上再打听打听。” 一行人赶往附近最近的小镇,找了一家最干净的客栈打尖住店。 一共要了三间上房。 夜幕四合,他们用了晚膳后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奚娆和祁狅虽无夫妻之名,却早有夫妻之实,自然住在一起。 常言小别胜新婚,但他们此刻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实在是身体各有各的不适,没有这样的心情。 但祁狅还是想要抱着奚娆入睡,依偎在祁狅怀里,就好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港湾。 奚娆连夜赶路早就累了,几乎是头刚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祁狅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细数着她的心跳声,却是迟迟不敢入睡。 他怕这只是一场梦,一旦睡过去,再醒来,就无法再看见奚娆。 但他终究还是敌不过身体的倦意,坚持了一个多时辰,便紧靠着奚娆沉睡了过去。 一宿安宁。 翌日卯时,奚娆悠悠醒转。 祁狅也随之惊醒,不肯再睡了。 “那我们去外面转转吧,早市热闹,我们吃点东西,再打听打听消息。” 奚娆起身穿衣,顺便给祁狅整理衣衫。 祁狅垂着头默不作声,嘴角却一直上扬。 太好了,这真的不是梦! 两人像寻常的小夫妻那样,肩并肩走出客栈,融入到氤氲的烟火气中。 一大早,小贩们推动三轮车的吱呀声,道路两旁店铺早开张的吆喝声,还有一些个倒夜香的百姓,起早上工的男男女女急匆匆的脚步声,全都灌入祁狅的耳膜。 他的步履极稳,牵着奚娆的手很紧很紧。 “卖馄饨啦!丁香馄饨、百味馄饨、二十四气馄饨应有尽有啊!客官您来一碗?” 闻到摊位上冒出的香气,祁狅停下了脚步。 奚娆不由莞尔:“想吃馄饨了?” 祁狅重重点了下头,“是啊,好久没吃过馄饨了。” 他先前贵为太子,想吃馄饨还不简单吗? 但自从和奚娆决裂,她掉下瀑布失踪之后,他就再也没吃过馄饨。 不是不想吃,而是不敢吃。 他怕只要一吃起馄饨,就会想起他们曾经在华阳城,偷偷从宫中的宴席上溜出来,在街边吃馄饨的场景。 华阳城的小贩做的馄饨并不如交州的好吃,一点也不正宗。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他忘不了的不是当时馄饨的味道,而是那个陪她一起吃馄饨的人。 “老板,来两碗二十四气馄饨,要加葱!” “好咧!二位随便找张桌子坐,马上就好!” 奚娆牵着祁狅坐下来,等的时候闻到隔壁摊位上在炸糍糕,飘香扑鼻,没忍住,花五文钱买了四块,待会就着馄饨汤一块吃。 “要是昶儿在,肚子里的馋虫肯定蠢蠢欲动,少不得要吃上大半碗。还有这糍糕,鼎鼎和阿湛很爱吃,吃的时候要么撒芝麻,要么浇上一层蜂蜜,怎么吃都好吃。” 祁狅听得心尖发软,仔仔细细都记下来,打算等回到交州,全都买来让他们吃个遍。 很快,老板把两碗刚出锅的馄饨端上了桌。 才刚吃了没几口,不远处突然传来一片喧闹。 第273章 吐血 何事喧哗? 奚娆抬起头,好奇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不远处聚集着好大一群人,不知道对着什么东西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祁狅听力好,听到他们隐约是在谈论白罴。 “你确认是白罴?”奚娆站了起来。 “怎么了?”祁狅也随之起身,因为太过急切,差点掀翻了桌上的馄饨。 奚娆赶紧牵起他的手,扭头对摊位老板道:“这些东西,麻烦老板帮我们留着,我们去看完热闹,回来再吃!” 她拽着祁狅直奔前方。 “不好意思,让让,让让!你们都在这里看什么呢?” 奚娆在仇池生活多年,不仅学会了仇池话,对于南祁边城的口音也十分熟悉。 “小娘子怎么也对白罴这种猛兽感兴趣?不过这只白罴年纪大了,看着有气无力的,怕是买回去也没什么用,只能当个观赏的玩意。” 听到这话,她瞬时眉梢一拧。 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一个硕大的铁笼内,拘禁着一只黑白相间的白罴。 它毛发脏乱,双眼无神,趴在笼子里摇摇晃晃,仿佛昏昏欲睡。 祁狅感觉到她手指发紧,立即凑到她耳边:“你看到什么了?” 奚娆把看到的景象对他描述了一遍,愁眉不展。 “我驯养过敦敦,深知白罴习性,这白罴看起来像是生病了。” 她话音刚落,看管白罴的黑脸汉子敲响铜锣,高声嚷道: “各位父老乡亲,在下初到贵宝地,若有什么冒犯之处还想大家海涵!这只白罴是我不久之前在交州城外的山上抓到的,它虽已年迈,没有什么杀伤力了,但身上的皮毛和血肉都能入药,只需要五十两银子!” “什么,竟然要五十两银子?” “那可不,这可是白罴呀!平时咱们见都见不到呢。” “买它干什么呀,又不能耕地干活。” “你没听人家说嘛,白罴的皮毛和血肉都能入药,是延年益寿的好玩意呢。” 奚娆在一旁边听得气血上涌,手背上青筋暴凸。 “放屁!这话是谁告诉你的?依我看,这白罴分明是生病了,你不舍得花钱给它医治,便要把它卖了。它可是有灵性的动物,你怎能如此对它?” 黑脸大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小娘子这话说的,要不是我在山上救了它,它只怕早就死在捕兽夹之下了。我千里迢迢把它运到边境,本来是想卖到东虞去的,哪知道它这两日不吃不喝,眼瞅着不行了。我不把它赶紧卖了能怎么办?” 东虞? 难道是东虞皇帝想要吃白罴肉吗? 荒谬! “好,五十两是吧,我买了!” 奚娆说完就要伸手掏钱,结果手在腰间摸了半晌却什么也没摸到。 糟糕,她的钱袋在冷墨雨那儿,她今早出门忘记找她要了。 黑脸汉子走过来冲她伸手,发现她迟迟拿不出银子,怒了。 “耍我是吧?既然没钱,你瞎叫唤个什么劲儿!” 登时不悦地对奚娆啐了口唾沫。 “放肆!” 此人羞辱奚娆,祁狅如此能忍,右手攥起拳头就朝对面掼了过去。 听音辨位,准确击砸中了黑脸汉子的下巴。 黑脸汉子嗷的一声,被打得歪过脸去,“哪来的瞎子,竟敢打我?” 转身就要从包袱里抽出长刀,好好教训祁狅一顿,却不知道“瞎子”二字正好碰到了奚娆逆鳞。 不等他伸手,一道劲风猛然袭来,啪一下抽中了他的手背。 留下一条深深的鞭痕,整只手都抬不起来了。 “你们,你们夫妻俩想干什么?我好像没得罪二位,也太欺负人了吧!” 黑脸大汗疼得直冒冷汗,他虽然有些功夫,但远远算不得精湛。 同时领教了祁狅的拳头和奚娆的鞭法,就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二人。 “要是你的嘴巴再这么不干净,我就抽得你满地找牙!” 奚娆厉声警告,气场全开,凌厉的眉眼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黑脸大汉这才意识到自己遇上硬茬了。 他苦着脸缩到笼子后面。 “那也不能明抢吧!大家伙评评理,五十两银子买一只白罴,贵吗?简直是赔本买卖,他们竟然想要当街抢劫!” “我只是把钱袋落在客栈了,你随我一同去取便是,少在这儿大呼小叫。” 奚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牵起祁狅径直朝客栈走去。 黑脸大汉急忙跟上,要是这对狠毒的小夫妻敢骗他,他就召集同伙过来,夜里吹迷药,结果了他们。 不过还没走到客栈门口,奚娆就瞧见了冷墨雨。 她正满脸焦急地在街上东张西望,显然是在找人。 “墨雨,我们在这儿呢!” 冷墨雨听到声音,咬着后槽牙飞奔而至,把她从头到尾看了个遍,“胆子真大啊,谁都不带就这么跑出了门!” 说完,狠狠瞪了祁狅一眼。 祁狅无奈地摸了摸鼻子。 今天是他考虑不周,再怎么想和奚娆二人世界,也应该带上王戌的。 奚娆清了清嗓子,示意她快别说了。 “那什么,我买了一只白罴,你拿五十两银子给后面那位大哥。” 冷墨雨愕然地眨了眨眼。 这两人可真行,在早市逛了一圈,就买了一只白罴。 “我还以为你们是出来打听消息,想办法的呢。” 奚娆尴尬垂眸,“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嘛。” 黑脸汉子拿到银子,顿时喜笑颜开,把笼子的钥匙递给他们,转身便走了。 奚娆和祁狅带着冷墨雨回去打开笼子,把白罴放了出来。 可是它却根本走不动路。 奚娆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它身上好几块皮毛都被人用烙铁烫过,耳朵里面还在渗血,霎时怒目圆睁。 “好生狠毒,竟然虐待白罴!” 可再要去找那个黑脸大汉,必然是找不着了。 “走吧,我们把它运回客栈,先治好它的伤再说。” 冷墨雨皱眉提醒他们:“别忘了咱们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放心吧,我……” 奚娆突然感到心口传来一阵强烈的刺痛,喉头滚动,一阵腥甜瞬时便涌上来。 竟噗地呕出了一口血来。 第274章 割腐肉,谅前尘 “怎么回事?” 祁狅急忙出声询问,握住奚娆的手。 奚娆紧抿着嘴唇,拼命地对冷墨雨摇头。 但冷墨雨却没打算听她的话,面色沉郁地看向祁狅:“她吐血了。” 祁狅脸色骤变。 “怎么会突然吐血?莫非是……” 奚娆叹了口气,口腔里满是血腥味,非常难受。 “冰蛊虫刚才动了两下,大约是白罴身上的这些伤,让它受到刺激了,我回头吃药压制下去就好了,不妨事的。” “怎么可能不妨事呢,你都吐血了!”祁狅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这是不是说明反噬加重了?姑姑不是知道克制之法吗,你回仇池的时候问了吗?” 奚娆哑然。 祁月当时在马车上就提过这件事,但她没有把话说完,只说等解决莲生之后再告诉她。 眼下祁月和莲生在一起,她的冰蛊虫却提前发作了。 这可怎么办? 冷墨雨脸黑得跟锅底一样,“无论如何,我们先回客栈。” 祁狅一颗心悬在半山腰,亦步亦趋地跟着奚娆,回去的路上却是一句话也没说。 客栈老板见他们带回来一只白罴,觉得新奇,自告奋勇要给它准备饮食。 奚娆问他附近有没有竹林,他说有,便给了一块银子让他去砍一些回来,如果有新鲜的嫩竹笋更好,也一并挖回来。 她先给白罴上了药,又调制出药水给它洗眼睛。 这白罴因为长途跋涉确实生了病,但幸好病得不重,能治。 “奚娆,你的手很凉,先回房休息吧。” 祁狅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神经一直紧绷着,生怕她再次吐血。 奚娆点点头,“好吧。” 等客栈老板回来,白罴就有东西可以吃了,倒也不必在这儿看着。 倒是她惊讶地发现,这只白罴和敦敦应该属于同宗,他们的耳朵都有同样的特征,只是不明白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交州城外的山上。 回到房间,奚娆把冷墨雨也留了下来。 “要把莲生引出来确实很难,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先把那群黑蛇吸引出来。” “哦?什么办法,你快说!”冷墨雨一边催促,一边给她倒了杯热茶。 奚娆看了眼窗外,“刚才白罴的伤口刺激到了冰蛊虫,而血腥味对黑蛇也具有同样的吸引力。我有办法能够让普通的鸡血味道更浓,把那群黑蛇吸引出来。” 冷墨雨点了下头,“听起来似乎可行,但莲生可不止能控制黑蛇啊。” 奚娆抿嘴轻笑。 “方圆百里,你可有听过比白罴还大的野兽?等它伤好之后,我再驯养它两日,甭管莲生以前能控制什么动物,遇到它都只能歇菜。” 祁狅恍然大悟,“所以你的意思是,先把小木屋周围的动物全给引出来,让莲生没有东西可以驱使,我们再伺机靠近便不要紧了。” “对!正是如此。” 冷墨雨摸了摸下巴,“成,那我现在就去买几头牲畜回来,鸡鸭什么的都行吧。” “嗯,最好是新鲜宰杀,血还热乎的。这包粉末你拿去,直接洒在血里,可以让血不凝固,且腥味更浓。” 奚娆叮嘱完毕,人已经疲倦得不行。 刚倒在祁狅肩上,眨眼间便昏睡了过去。 祁狅心头一悸,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放在床上。 “奚娆,奚娆……”他轻轻呼唤着,奚娆一开始还会用鼻音回应他,到后来就完全没有反应了。 他颤抖着用手触碰她的鼻尖,发现气息均匀,蓦地松了口气。 冰蛊虫实在太恐怖了,奚娆需要少操心,多休息。 他必须肩负起自己一个男人的责任,不能什么事都让奚娆冲在最前头。 “王戌,你在门外吗?” 王戌推开门走了进来。 “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祁狅沉思片刻,轻声叮嘱:“你乔装成山野村民,去找镇子上的老人,越老越好,向他们打听近十年来此地的异象。甭管是什么异象,都先记下来。能克制莲生体内蛊虫的东西定非凡物,咱们从传说、异象入手,说不定能找到一些线索。” “属下明白!” 王戌快速离开,冷墨雨办完事回来时,奚娆还在睡。 祁狅不安地把玩着茶盏,“冷师父,你知道克制奚娆体内冰蛊虫的方法是什么吗?” 冷墨雨摇了摇头,“这个法子只有公主知道,但我从她的只言片语猜测,此法必定凶险。” 祁狅深深蹙眉,满脸忧郁。 “但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既然她说能克制,那就是能克制,只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冷墨雨如今对于祁狅算是有了一些改观。 毕竟与莲生相比,祁狅还算是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这冰蛊虫钻进我的身体里,啃噬我的血肉,不要再去折磨奚娆。” 祁狅不敢想象,奚娆这些年是如何忍受这样非人的痛苦。 每当冰蛊虫作祟,她是不是就会想到当年是如何被他逼到绝境,绝望之下跳下瀑布的场景? 作孽的是他,为什么受苦的却是奚娆? 他有什么资格奢求奚娆原谅他,救他,继续爱他? 脑海中那些模糊的画面,祁狅不用问,就能猜到是他曾经的记忆。 当时的他被仇恨冲晕了头脑,既无情又冷漠,还处处偏袒柳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令人咬牙切齿。 “奚娆她……不恨我吗?” 祁狅先前一直不敢问这个问题。 冷墨雨愣了一下,唇边溢出一抹冷笑。 “她受了那么多的委屈与屈辱,怎么可能不恨?但为了三个孩子,她选择割腐肉,谅前尘。但凡你还有点良心,下半辈子都不能再辜负她!否则,我一定会亲手把你碎尸万段!” 不用冷墨雨警告,祁狅也绝不会再伤害奚娆。 一辈子太短,他只愿这副残缺的身体对奚娆还有用,还能多陪伴她一些日子。 豁出去命去,为她和孩子创造一片盛世太平! 冷墨雨不想看着他痴傻地坐在这儿,干脆起身去楼下看白罴。 别说,奚娆的药对它确实管用,这会儿它正在欢快地吃竹笋,还挑嘴得狠,只吃里面最嫩的部分。 不久,王戌回来了,脸上还没卸下伪装,就慌忙闯进屋内。 “殿下,属下打听到线索了!” 第275章 究竟是谁在搞鬼? 祁狅欣喜万分。 摆摆手示意他小点声,坐到桌边。 “你打听到什么了?喝口水,慢慢说。” 王戌拿起茶壶,把壶嘴对准自己的嘴,喝了好大一口,随后扯下自己粘在嘴上的胡须。 “殿下,我伪装成山里的村民在镇上来回走动,有几个老人看我衣衫褴褛,便询问我是何处来的。我谎称是从莲生所在的那片林子出来的,因为家里没有粮食了,也打不到猎物,所以想出来看看,是不是能找到什么营生。” “结果你猜这么着,他们竟然一眼拆穿了我,说我绝对不可能是从那里出来的!他们说那片林子诡异的很,早就没有猎户了,就算是附近的村民进去打猎,每次也都是空手而归。” 祁狅了然,“打不到猎,是因为有莲生在吧。” 王戌点头继续说:“属下也是这么想的,但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却不知道了。只跟我提起了一个传说,说那片林子里曾经有一块十分诡异的山壁,只要遇到打雷的天气,就会出现恐怖、奇怪的景象。” 祁狅微微蹙眉,“传说具体是怎么样的?” “说是不知道什么朝代的时候,曾经有一支官兵在这里屠杀无辜的村民,最后只剩下一对可怜的父子。父亲在洞口砍下自己的头颅,砸向官兵后身亡,随后儿子也被杀。后来每当雷雨天气,洞口的山壁上就会出现这位父亲砍掉自己头颅,砸向那群官兵的场景!” “如此诡异,有人亲眼看到过吗?”祁狅问。 王戌重重点头,“确实有人看见过,不然那些老人家也不会一直记得这件事。根据他们的描述,那块山壁以及那个山洞,应该距离莲生的小木屋不远。” 祁狅敛眉思索,“所以你觉得,那个克制莲生体内蛊虫的东西,或许就在那山洞里?” “也可能是那块山壁。” 王戌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味,“其实属下小时候也听说过类似的传说,说是一个大户人家突然被山匪袭击,满门被灭后,那宅子就时常闹鬼,有人甚至亲眼看到他们当晚被杀的景象。而那逼真的景象,也是从一块山壁上浮现出来的。” 祁狅当机立断,“既如此,我们可以想个办法,试试莲生的反应。” “殿下打算怎么做?” “拿着公主令牌,去周遭的官府传讯,让他们在附近集结官兵,就说……有人举报山中藏有劫匪,很有可能就藏匿在一个山洞之中,建议他们炸毁那个山洞,将劫匪一网打尽。” 王戌扬起唇角:“如果那处真有能克制莲生体内的蛊虫,听闻这个消息,他必然如坐针毡。” “嗯,就算到时候他不离开那个地方,也一定会采取行动,想方设法阻止官兵进去。” 祁狅倒不指望这些官兵能对付莲生,他要的,是莲生的反应。 只要莲生动了,就证明他的推测是对的。 “奚娆,你安心休息,这次的事就交给我吧。” * 当天夜里,莲生刚吹灭烛火,在祁月身边躺下。 屋外小河内的黑蛇忽然一条条躁动起来,争先恐后地上岸,向着某个方向爬去。 一股极为浓郁的血腥味,吸引着它们。 莲生眉梢微微耸动,感觉到了黑蛇的异样,刚要起身,被祁月一只手勾住了脖子。 “干什么去?” “我……听见外面有……” 祁月闭着眼睛往他怀里靠,脸颊贴在他的胸口上,“管它呢,总归出不了什么事,这被窝才刚暖和,你要是出去了,又要冷了。” 莲生知晓祁月畏寒,感觉怀里的柔软,望着她乖顺的眉眼,心跳骤然加快。 他不自觉地单手环住祁月的腰,躺了回去。 “好,我不走,不管外面发生什么我都不离开。” 头刚落在枕头上,祁月的另一只手也勾了过来,紧紧将他抱住。 两人面对面紧挨着,仿佛严丝合缝的两块齿轮那般,交换着彼此的气息与温度。 莲生的耳根瞬间就红了,喉头滚动。 嘴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但身体却极为诚实,毫不客气地把祁月箍在自己胸前,皮肤滚烫得好像燃起了邪火。 祁月禁不住抖了一下。 心底分明是厌恶的,脸上却丝毫不显,不仅纵容了他的动作,还主动扬起脖颈,凑到了他的嘴边。 莲生张嘴就咬了上去,稍稍用力地啃噬,听到祁月吃痛的轻呼,心头大为满足,继而改咬为舔。 祁月的脚指头刹那间紧绷,强压下眸底的杀意。 今夜的异样她也听到了。 十有八九是奚娆和祁狅干的,既如此,她必然要缠住莲生,不让他出去。 只是莲生着实有些难缠,一直闹到直至半夜,才肯放过她。 祁月本想坚持着不睡,但却控制不住眼皮子打颤,失去了意识。 莲生等祁月睡沉了,这才起身来到屋外,召唤了一下附近的黑蛇,发现所剩无几,顿时面色阴沉。 “不过是一群黑蛇而已,没了它们,我还有别的……” 他扬起眉毛,在一边河边踱步,一边自言自语。 一群毛茸茸的红色蜘蛛自草丛中钻了出来,听候他的指令。 “去看看,究竟是谁在搞鬼?找到那个人,咬死不论。” 莲生神色阴狠地牵起一侧嘴角,抬眼望了眼天上的月亮。 “等祁月怀上我的孩子,诞下麟儿,这世上就再也无人能阻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 翌日,祁月在一片混沌中醒来。 伸手摸了下床边,尚且还有些余热。 她立即起床洗漱,走到屋外一看,发现周遭的景物依然如故,似乎并未发生什么改变,心里不由得凉了一截。 看来昨晚奚娆他们还是失败了。 祁月在心中一叹,用河水洗了把脸,却惊讶地发现黑蛇减少了一大半。 ——原来如此,她明白了。 他们应该是打算一点点消灭掉莲生掌控的动物,从而削弱他的实力。 而她能做的,就是在这些天内,消耗莲生的精血,使他无法使用禁忌之术。 “祁月,你起来了?过来吃早饭吧,我已经做好了。” 莲生低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祁月转过身,笑容明朗。 “做了什么好吃的?难为你一大早就下厨,哟,都是我喜欢吃的呢。” 莲生把洗干净的碗筷递给她,“那是当然,你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 祁月未置可否。 微微勾唇,低头喝了一口粥。 第276章 还没有醒 用完早饭,莲生带着祁月在小木屋周围转了一圈。 这里草木茂盛,适合种植庄稼,前些年他开垦过一块土地,种了不少蔬菜,无奈没有坚持下去,很快就荒芜了。 但现在祁月来了,一切都会与过去不同。 “等过段时间,我让村民送些种子和菜苗过来,把这片地都给种上,再去那边种半亩瓜果,你说好不好?” 祁月从善如流:“当然好了,可是这么多年我也没学会种地,自己种地很辛苦的,你舍得让我吃这个苦吗?” 莲生忍不住乐了,“当然舍不得,自然是我来种,你只要负责摘和吃就好了。” 说着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路过一小片湖泊。 “这里可以抓鱼,你想吃鱼吗?” 祁月摇摇头,“今天不想,过两天再说吧。这里的鱼该不会也是你养的吧?” “那倒不是,我搬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这湖里有鱼,尤其是大青鱼,特别多。改天给你抓一条,烤着吃!” 两人像是寻常夫妻那样,讨论着一日三餐,日常琐事。 莲生还指着一棵桑树说可以养蚕,此时正是喂养春蚕的季节,他们凑上去,果然在树上发现了几只野蚕。 “我们把它们带回去养着好吗?”他的双眸亮晶晶的,无比期待地看着祁月。 祁月干脆地点头:“好哇,那把这些都带回去,做个盒子让它们在里面住。” 莲生立刻挽起袖子捉蚕,把它们一个个都放在祁月的手臂上。 祁月终日与蛊虫为伍,自然是不会怕蚕的。 “对了,怎么这几日没看到你的蛊盅?你把自己驯养的那些蛊虫都放哪儿了?” 莲生假装不经意地试探。 “你说这些?”祁月伸手从怀里掏出三个白色的蛊盅,摇了摇,“春困,它们都在睡觉呢。只要没有危险,我就不会唤醒它们。” 莲生彻底放了心。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那群出去打探消息的蜘蛛回来了,带给他一个坏消息。 有人在打山洞的主意,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莲生狠狠吃了一惊。 当年他偶然路过这里,因为蛊虫反噬倒地不起,本以为自己会命丧于此,却到了第二天他还活着。 那时他就推测,周围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体内蛊虫的克星。 但却一直遍寻不知究竟为何物。 莲生在原地留下记号,去周围的村庄行医救人,换取食物。 怎料体内蛊虫又一次发作,情况比上一次还要严重。 他凭着本能回到这里,躁动的蛊虫这才渐渐平息。 自那以后,莲生不敢离这片区域太远,只敢在方圆十里之内活动。 而经过多次的探查之后,他发现,可以克制他体内蛊虫的东西就藏在那座山洞门口的山壁中。 那块山壁能吸住他手中的铁剑,神奇非常。 莲生敬畏自然,不敢凿开山壁一探究竟。 为了保命,他只能常年定居于此。 前些年偶尔出去一会儿并不会有事,但近些年他体内的蛊虫似乎长得更大了,他连附近的集市都不敢再去。 “出什么事了吗?”祁月看出了他的异常。 莲生强忍住心慌,驱散蜘蛛。 “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走,我们回去吧。晚上吃我的拿手好菜炖野鸡,只是没有米饭了。” “那我去镇子上买点吧。”祁月提议,“趁现在天色还早,我午时就能回来了。” “不行!”莲生陡骤然断喝,面露狰狞。 祁月愣住,被他突然间的变脸吓了一跳。 莲生慌忙握住她的手,低声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想吃大米很简单,我可以传讯给村民,让他们送过来。” 原来他还利用蛊虫控制了周遭的部分村民。 祁月心中了然,控制的东西越多,说明他对于体内蛊虫的依赖越大。 相对的,遭到的反噬会更深。 难怪他不敢离开此地,因为一般的克制之法,对他大约都是无用的。 * 祁狅在房间内不停地踱步。 “她怎么还不醒?” 奚娆差不多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竟然还没有醒来的迹象,这令他越来越焦躁难安。 冷墨雨的脸色也同样凝重。 “她之前从未这样过,要不我再喂她吃几颗药丸试试?” 那瓶祁月为奚娆炼制的药丸,已经消耗了一半有余,最近吃的次数和分量越来越多,再有几日就该见底了。 “不行,不是你说吃多了有可能起到反作用么,为今之计只能尽快解决莲生,让姑姑没有后顾之忧,静下心来为奚娆医治。” 冷墨雨拧眉点头。 “黑蛇已经被我们斩杀得差不多了,今晚继续。那些官兵也将在今日傍晚抵达密林边缘,足以引起莲生的注意!你留下照看奚娆,我和王戌去就行了。” 她拿起佩剑朝楼下走去。 一旦莲生有所行动,他们就加快对林中动物的引诱,进一步剿灭。 接下来无需把莲生引出来,只需要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潜进去,毁掉那块山壁即可。 最好还能与祁月取得联系,里应外合。 “公主驯养蛊虫的方法和莲生略有不同,她喜欢驱使一些小巧可爱的动物,比如蜜蜂、蝴蝶、飞蛾、麻雀等等,而莲生刚好与她相反。” 冷墨雨扯开衣襟,拿出脖子上挂着的一枚铜哨。 她天资不够,学不会巫蛊之术,但只要祁月控制的蝴蝶或蜜蜂听见这铜哨的声音,便会飞到她身边来。 王戌站在她一丈之外,万一待会她叫来的是蜜蜂,蛰到他了可不好办。 冷墨雨尝试了好几次,四周终于有了动静。 几只巴掌大的黑蝴蝶慢悠悠地飞到了她的身边,翅膀上的图案像极了一对蓝色的眼睛。 冷墨雨惊喜过望。 但她把消息写在了纸条上,这蝴蝶……她没法拴啊。 正在她犯难的时候,一只麻雀飞到了她的肩头。 这下好了,她把纸条拴在了麻雀的脚上。 王戌啧啧称奇,“厉害啊,大巫不愧是大巫。只是我担心,它们会不会被莲生发现啊?” “应该不会吧。”其实冷雨墨心里也没底。 就在这时,那群虚张声势的官兵已经在密林周围燃起了火把。 刚往里走了没几步,他们就遭到了一只野猪的攻击。 第277章 就叫安安吧 “野,野猪—— “大家快跑啊!啊!”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野猪,即便手持火把与利刃,也因为本能的恐惧而无法抵抗,落荒而逃。 其中有几个直接被野猪的獠牙撞飞,亦或是捅穿了肚皮。 “撤退,撤退!”王戌躲在树梢上,高声大喊。 本来只想过来虚张声势的官兵,一个个惊慌失措地朝外飞奔,什么也顾不得了。 冷墨雨把手中早已准备好的石头飞掷出去,准确地击中野猪的脑袋。 野猪登时发出痛苦的嘶吼,抬起蹄子在地上猛刨,脑袋左右晃动,四处寻找袭击它的对象。 突然啪的一声! 又一块石头砸中了它的屁股。 野猪恼羞成怒,龇起獠牙,气势汹汹地朝着冷墨雨所在的那棵树冲了过来。 就在它快要撞上的时候,冷墨雨嘴角上扬,抬起手腕,把更大的一块石头丢了出去,正中它的眼睛。 野猪疼疯了,失去方向感,最终咚一下扎在旁边一棵更粗壮的树上,两根獠牙插在里面,拔不出来了。 冷墨雨和王戌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了微笑。 他们从树上跳下来,把随身携带的止血药和金疮药递给受伤的官兵,小声叮嘱他们就在周围修整,不要离开。 莲生性情多疑,要是官兵这么快就走了,他定然会心生怀疑。 而在这头大野猪卡在树干上之后,林子里又出现了几只野猪,看起来甚为暴躁。 它们徘徊在密林边缘,仿佛就是特意冲着这群官兵来的。 双方对峙了一宿,天蒙蒙亮时,疲惫不堪的官兵终于全部撤走,不敢再来。 冷墨雨和王戌结束任务,回到客栈,向祁狅禀告情况。 祁狅嗪着冷笑,“不出我所料,能克制莲生体内蛊虫的东西果然与山洞有关。” 王戌皱起眉头,“殿下,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冷师父可已将消息传给了姑姑?”祁狅问。 “是的,但愿莲生不会发现吧。”冷墨雨实在担心祁月的安危。 祁狅拧眉站了起来。 “那就加快行动的速度,把这些野兽引出来全都杀掉。只是奚娆还没有醒,白罴不一定会听从我们的指令。这样吧,咱们多在密林边缘做些陷阱,再多搜集些的牲畜的鲜血。” 刚要抬脚往外走,一只纤柔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幼安,我睡了多久了?” 祁狅心头一颤,赶紧转过身去,抱住她的双肩,把她慢慢扶起来。 “你醒了?” 奚娆晕晕沉沉地靠在他肩上,看向周围。 “你们刚才在商议什么呢,知道莲生的弱点了?” “对!我们试探出了莲生不能离开的原因!” 祁狅把这两天一夜发生的事,事无巨细全都逐一说明,还提到了王戌所讲的那个谣言。 “你身体怎么样,心口还疼吗?” 奚娆深吸了一口气,“还好,冰蛊虫暂时休眠了。趁这个机会,我们赶紧把这件事做个了断。如你们所言,那座山洞怕是一座被掏空的磁石头山,山壁含有磁石头,所以才会在雷雨天气记录下某个特殊时刻发生过的影像。” “磁石山?”祁狅惊诧,“那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奚娆轻笑,“西奚境内原本也有几座磁石山,司南就是用磁石所做,那东西颇为神奇,可以吸住铁器。” 祁狅恍然大悟,“原来是制作司南的材料,但那种的东西竟然可以克制蛊虫?如此说来,会不会对你的冰蛊虫也……” “没用的。”奚娆摇了摇头,“每种蛊虫的克制之物不尽相同,如果它对我有用,我就不会在这附近晕倒了。” 祁狅面露失望,叹了口气,“说的也是。”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嘛。打起精神来,我去驯服白罴,你们继续按照计划行事。如果师父收到消息,定然会想办法拖住莲生,让他没有办法及时反应。” 奚娆勾了勾他的手指,强忍住心头的刺痛。 如果能一直昏睡倒是好些,一旦醒来,她的心脏就好像被人用一根弦勒住那般,喘不过气。 趁着眼下还能忍住,没到浑身发颤的地步,她必须马上把事情给办了。 “想要釜底抽薪,直接炸毁了磁石山最好,可是怎么把火药运进去却是个大大的难题。幼安,我这会儿脑袋宛若浆糊一般,实在是没办法思考,你快帮我想想。” 祁狅的注意力瞬时被“如何炸毁磁石山”给吸引走了,开始绞尽脑汁地思索。 “得去军中找人,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火药,不知道炸掉一座磁石山需要多少分量,又该怎么炸。” 如此,他得亲自去军营一趟。 可祁狅又不放不下奚娆。 奚娆挤出一抹笑,蹭了蹭他的下巴。 “怕什么,有墨雨在这里保护我呢,而且我并不用亲自与莲生对阵,今日我就在客栈训练白罴。对了,我们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祁狅不假思索道:“就叫安安吧。” 眼下他只希望奚娆能够平安,减轻蛊虫反噬的程度。 奚娆把耳朵贴在他的心口上,微微喘了口气,“好。” 最终大家商议决定,祁狅与王戌赶往军中,寻找炸毁磁石山的方法。 冷墨雨留下来看顾奚娆。 而用牲畜鲜血吸引野兽出来并斩杀一事,等王戌送祁狅回来之后,他和冷墨雨夜晚去做。 怎知祁狅前脚刚走,奚娆就一头栽倒在床。 “奚娆,你没事吧!” 冷墨雨急忙上前查看,发现她四肢止不住地发抖,牙齿上下打颤,就知道这次的反噬并未结束。 她慌忙把药丸倒出五颗塞进她嘴里,“刚才你怎么不说呢?” 奚娆吞下药丸,紧闭着双眸支撑起来,“不能说,说了,幼安就不肯走了……安安这两日恢复得怎么样?” 冷墨雨无奈叹息,“客栈老板可稀罕它,每天拿最鲜嫩的竹笋喂它,我给它又上了一次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奚娆在冷墨雨的搀扶下坐到桌前,写了几味药材给她,“先去抓药,要想让安安勇猛,激发它体内最凶悍的一面,必须得借助药物的力量。” 第278章 珍惜现在 奚娆没想过竭泽而渔,只要药量使用得当,就不至于危害安安本身的健康。 冷墨雨哪里放心得下她,下楼找到店小二,千叮万嘱,给了他足够多的银子,拜托他去药庐抓药。 等店小二把药抓回来,奚娆又花了些功夫配制。 做好准备工作,这才和冷墨雨一起来到客栈一楼的后院。 安安本来坐在那儿安静地啃竹笋,看到她来了,顿时扔掉手里还没吃完的竹笋,迅速爬到笼子边,耸动圆圆的耳朵,歪了歪头,好奇地望着她。 奚娆抿嘴而笑,伸手摸了摸它的头。 “你还记得我对吗?以后就叫你安安了,来,先把这颗药丸吃了……” 说完就掏出一颗蜜丸送到它的嘴边。 安安嗅了嗅,立刻往后退了两步。 虽然是拿蜜蜂调制过的,但对于白罴来说,这味道依然难闻。 “乖,吃了以后伤才能好得快,你也不想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是不是?” 奚娆循循善诱,非常的有耐心。 她拍了拍笼子上的铁链,又指了指这颗蜜丸。 重复了许多次,安安终于明白了。 它慢吞吞地走到奚娆跟前,小心翼翼地把蜜丸含进嘴里,咀嚼了两口便吞了下去。 奚娆吁了口气,立刻拿出钥匙打开门锁,把它放了出来。 “你看我没有骗你,出来吧!不过你得听我的话,不可以随意伤人,如果做得好,奖励你吃好吃的。” 她曾经驯养敦敦时,就知道白罴不止吃竹子,其实也能吃一点别的东西。 比如苹果和竹鼠。 奚娆一边用暗哨刺激安安的听觉,一边用竹鼠当做奖励来鼓励它。 只要按照指令行事,安安就能吃到美味的加餐。 驯养本就是相当考验耐心的事情,虽然她有经验,也用了药物,但该有的步骤一个都不能少,她必须先取得安安的信任,才能让它服从自己。 至少要驯养三日,奚娆才敢驱使安安去对付那群野兽。 根据冷墨雨的描述,她已经看出来了,莲生控制野兽的办法十分霸道,虽然能令它们足够听话,但隐患也很大。 野兽性情过于暴戾,一个不好就容易失控。 一旦失控,就会横冲直撞,血液翻腾,暴毙而亡。 奚娆打算利用这个漏洞,研制一种让它们暴走的药粉,到时候让冷墨雨和王戌洒在密林边缘地带。 等它们濒临暴毙边缘,再让安安给予最后一击。 但这都是消耗心神的事情,冷墨雨按住她的手,“今天就到这里吧,差不多了。” 奚娆却摇了摇头,“不行,我们晚一日,师父就危险一日。莲生是个疯的,不按常理出牌,师父也不知道有没有……” 听到这么说,冷墨雨心里也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一想到莲生那个畜生对祁月的不轨之心,她就恨不能立刻提刀去剁了他。 “我有点渴了,墨雨,帮我去倒杯水来吧。” 奚娆感觉到喉头涌起一片腥甜,立即找借口把她支走。 冷墨雨的身影刚刚消失,她便弯腰低头,呕出好大一口血来。 点点殷红滴落在泥土上,恰如朵朵红梅。 她急促地喘息着,用帕子擦掉唇边的血迹,又蹲下来用树枝翻动泥土,把血迹掩埋了起来。 装作没事人一样,等冷墨雨回来。 安安在旁边好奇地凝视着她,突然走过来抬起爪子,碰了碰她的膝盖。 奚娆不禁莞尔:“担心我啊,放心吧,我没事。” 等到华灯初上,祁狅和王戌回来了,奚娆才回到房中歇息。 吐了血,她的胃口反倒变好了,喝了两碗粥,吃了四个灌汤包,还有几块炙羊肉。 祁狅见她能吃东西了,以为她的情况有所好转,说起今日的收获。 “炸毁磁石山不难,问题是我们要先探听出去那山洞的大小和面积,否则火药的分量不对,无法一次成功。” 奚娆眉头轻蹙,“可怎么进去呢?” “今日有官兵发现附近有村民背着大米走进了密林,本想阻拦,但对方眼神呆滞,根本不听他们劝说,自顾自往里走,显然是被控制了。我推测,是莲生很早之前在他们体内中了蛊。” 祁狅一边说,嘴角一边上扬。 “王戌把其中一人绑起来,冒充他进去了。他的易容术精湛,只要眼神足够呆滞,莲生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应该不会被发现。” 等到半夜莲生睡下,王戌就能偷偷去寻找那个山洞。 “这的确是个好办法,就是太危险了,难为王戌对你这么忠心耿耿。等回到交州,给他多点奖赏吧。” 听到奚娆的话,祁狅不禁撇了下嘴,握住了奚娆的手指。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等回到交州,他和黑妮的婚事也该办了。正好借此机会赏他们一座宅子,两进的怎么样,以后就算他们有娃娃了也能住得下。” 奚娆笑着点头,“我给黑妮添妆,保管让她风风光光的出嫁!” 她不愿祁狅一直欠着黑妮的救命之恩,只要黑妮过得好,她也无需担心这两人还会有什么牵扯。 但她的蛊虫要是克制不住…… 奚娆下意识捂住了胸口,祁狅又该怎么办。 他会继续留在公主府,守着鼎鼎和昶儿过日子,还是另娶他人? “怎么了,是不是又心悸了?”祁狅立马发现了她的异样,伸手揽住她的腰,“我该怎么做,才能减轻你的痛苦?” 奚娆苦笑勾唇,顺势倒在他怀里,“这样抱着我就好。” 仔细算来,她与祁狅自从和好之后,并没有多少日子独处。 在公主府时她总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好不容易能够二人世界了,却又有各种麻烦要解决,没有一刻清净。 所以她格外珍惜现在这一刻。 他们就只是一对普通的夫妻,不必考虑任何事,只需要安静地互相陪伴,便是最大的幸福。 就在这时,一只麻雀扑棱着翅膀从窗户飞进了屋。 瞪着绿豆似的眼睛,在屋里东张西望。 奚娆面露惊喜,“这一定是师父派来的信使!” 祁月对动物具有天然的亲和力,驱使这些小东西甚至不需要动用大巫的力量。 奚娆抓了一把芝麻放在桌面上,那麻雀立刻飞过来,停在了她的手边。 奚娆眼疾手快,立即取下绑在它脚上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