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宋》 第一章 心上人,心上你 建炎三年的二月,淅淅沥沥的小雨从月初开始就没有停过。起初的时候还有些渭城朝雨亦轻尘的享受,到了初五的早晨就变成了银河倒泻的磅礴大雨。也就是半天的光景,城里,郊外的街道无不变的滞滞泥泥。 “还有七日就过年了,今年的天气还真是反常的紧呀。”时任江宁知府的赵明诚不由地感叹道。 “反常的可不止天气。”一旁的发妻替他披上外衣,从二楼窗外望着仍然人头攒动的“异象”喃喃道:“你确定先不走了吗?” “这样才有机会,带着师傅留下的那个孩子,往更南边去。咱们的物件里有我留给你的锦囊,等有了这边的消息,你再打开。” ———— 十日前。 春日伊始,江宁郊外虽没有一片苍翠,但几亩山田里的郁郁葱葱已然点缀在山谷之间。依依墟里烟,方宅十余亩,偶露一角也觉得诗意盎然。 “希夷先生,你可算准了?” 山谷间一支队伍肃然而立,萧萧无声。士兵人人着甲,外罩宽袖短衫,绣衫无扣,衣襟下缘的垂带在胸前系结,绣衫上有绣纹,绣纹雕虎,胯下均是战马,阳光照在斜挂在马上的短柄朴刀上,烁烁生寒。百十号人,百十匹马确是大宋精锐天武卫无疑!队伍前方两匹战马,方才问话之人便在其中。另一匹马上,一个模样只有四十岁上下的道士束发盘髻,头上一顶扁平的混元帽,相貌俊朗,三缕长须,怀中抱着一柄拂尘,这副打扮和一旁的披甲骑士相比,愈发显得风骨昂藏敻出尘。 道人姓陈名抟,道号扶摇子,早些年常在武当山和华山修行,道法玄奇,特别在观人命理上有神鬼莫测之能。太宗在位时,他便来觐见,被太宗赐号希夷先生,后来陈抟便一直隐居宫内,历经几朝一直备受皇家器重。 能让希夷先生跟随一侧而行的,放眼整个大宋朝内便只有一人了,天子赵构。 陈抟下马,心里再次默念一遍八字十神诀道:“官家,大宋此后的祸乱根源便是在此无误了,早些年我与回道人在武当山金顶合力推演六十四卦,卦中显示官家继位后三年必有一劫,恰巧三年间只有此地天有异象,绝对不会出错的。” 赵构安坐马上道:“希夷先生,朕自靖康之变后得成大统,委曲求全才保住了大宋的半壁江山。朝野上下都议论朕懦弱,朕就任用主战的岳飞,秦桧和金人想要岳飞死,朕便又处死了他,百姓们都说朕昏庸,说朕被奸佞蛊惑忠奸不分。他们不明白,朕,其实是最恨不得要岳飞死的啊!动不动就迎回二圣,收复中原,他岳飞就不会换个借口吗?他就不知道朕最忌讳宗室领兵,武将谋反?朕本来就是个纨绔王爷,不想当这劳什子的官家,可是这个担子如今落在了朕的肩膀上,那么谁要想让大宋的江山断送在朕的手里,朕也绝不答应。陈抟,就是如今真到了此处,朕看着山谷里这些大宋的子民,何尝没有半点恻隐之心?朕下不去手啊。” 陈抟只是闭眼:“官家,既是大宋子民,为大宋社稷殉国忘身也是理所应当。” 赵构闭眼,深吸一口气说道:“那就开始吧,若是不能亲眼送这些“英烈”最后一程,朕心属实难安。”随机不再言语。 骁骑卫甲士听命抽刀,刀起,寒光闪,血光现。 ———— 翌日,江宁府张贴出一纸榜文,郊外某山谷内发生瘟疫,全谷百姓死绝,为防瘟疫扩散,官府将整个村庄付之一炬。并告诫四野八方的村民,切勿闯进。围观的百姓当中,一名道人带着一个七岁的孩子转身去往赵府,道人姓吕,号纯阳子,自称回道人,孩子是男孩,正是“瘟疫”前一日,他去谷中新收的弟子。 “悠悠修道百余载,陈抟啊,一点长进也没有。” ———— 江宁府衙,兵变当日。 “老爷,御营统治王亦云集江宁周边的各路军马已达万余,约莫一个时辰便要到了。夫人和那个孩子也已经出城,咱们什么时候动身?”赵府管家老憨急匆匆赶来报信道。 “王亦‘谋反’……陈抟和官家,为了一个孩子还真是下得去本钱。老憨,一会我从北门出城,等王亦来了,你便说我带着孩子弃城往北逃了。”赵明诚不为所动,只是看着书桌上她临走时留下的那个字喃喃道。 清照,容我为你和中原百姓再做最后一件事,你可莫要嘴下留情,与我撇不清关系了。 与此同时,一路南逃的李清照打开了那个锦囊,锦囊里赫然也只有一张纸,纸上写有一字。 “怂”,心上几人? “您”,一心唯你。 此时此景,百转千肠,问世间情为何物?两字足矣。 ———— 建炎三年二月十七,江宁御营统治王亦谋反。当夜,江宁知府赵明诚弃城北逃,被叛军追至长江处投河自尽,尸骨无存。不久,一首脍炙人口的五言绝句在南宋士林之间广为流传: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易安居士李清照一时名声大噪。 第二章 声名鹊起 绍兴十年,京都临安。 晓雨暗人日,春愁连上元。按照宋时惯例,从踏入腊月开始,各家各户小童教写桃符,神前灶下,献花酌水,软饧酥豆,通宵不睡。街市上驱傩爆竹,灯火如龙,趁着日暖泥融雪半消的好景,各种诗会也已经悄然活动起来。此时距离建炎三年兵乱早已过去十个春秋,十年间宋金和议,迁都临安,回道人自那夜离开之后便去往京师,江湖传闻,纯阳子与逍遥子在宫中斗法四十九日,两人同时气竭霞举飞升。自此,宋室少了一个善观命理的希夷先生。而当年那个偏僻山谷里的小小遗孤也得以安然活到如今,算起来今年也已经十七岁了。 李白,这个名字是师傅收他为徒的时候取的。五岁之前,家里只呼他小名,在那个斗大的字不识一个的山谷村庄里,短暂的做了他这一世爹娘的憨厚农民,无非就是叫些狗蛋,狗剩好养活的名字。自己前世是出车祸死的,只记得迎面撞来一辆卡车,闭眼再睁眼的时候就成了襁褓中的婴儿。宋朝,临安,赵构,秦侩,岳飞……熟悉的历史,却总有些许出入,宋之前的历史和自己知道的不能说一点不像吧,可以说是毫无关系……至于纯阳子吕洞宾为什么收自己为徒,可能是和自己的生而知之有关吧,其次就是山谷里那场离奇‘瘟疫’,虽然嫂嫂一直不肯讲,但自己迟早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李白,一会你去逛逛御街。今日诗会,据说樊楼的李师师和天香楼的吴志娴打擂,你去看看有什么好的诗词,抄回来给我听听。” “姐,要不一起去吧,每年过年你都支我出去。”一起生活了十余年,比起叫李清照嫂子,李白更愿意喊她姐姐,李清照也欣然接受,对外也一直称他是自己的远方堂弟,这样也更好掩饰不是。 “不了,记得多拿些银钱,有什么好吃的每样尝一些,酒少喝一些。”李清照说完便回了寝房。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 他是过年的时候走的,为了救自己。 ———— 临安城依山傍水,极其繁华。城内鳞鳞万瓦,户口繁伙,民居屋宇高森,接栋连檐,寸尺无空。宋朝时的临安有多繁荣?整个杭州大街,买卖是昼夜不绝,夜交三四鼓之后,街上的游人才渐渐散去,等到五鼓钟鸣,过早的人群又挤满了街道。 李白取了银钱,沿着御街一路小吃尝到樊楼,轻车熟路。樊楼的李师师好词,李清照又是词道大家,所以李白自小便是樊楼常客,不夸张的讲,他自己平日里就是李师师的小迷弟。 “小白,小白。这里,这里。” 李白今年虽然只有十七,却也已经有七八尺身高,加上人又长得清秀,刚进樊楼就被认了出来。喊小白的自然是李师师,她从楼梯拐角下来,身后跟着宴请来的诸多才子,此时正是准备一同前往丰月楼打擂。 “清照姐姐还是不肯来吗?如果有她坐镇,对面谁人还敢作词,比都不用比了。” “最近天气尚未回暖,堂姐她身体不好,让我来给师师姑娘打气。” “小白来也是极好的嘛,再说你整日与清照姐姐一起,耳读目染,一会兴致来了也要帮我做几首诗词才好。”说完不待李白回答,就拉着他和一众才子往丰月楼去了。 丰月楼,与樊楼和天香楼仅有一街之隔。是京中有名的酒楼,楼高三层,共有五座,或相连或相对,规模极大,十分奢华。平日里丰月楼专门款待达官贵人,楼上还有专门为女眷设置的厢房雅座。各路才子也常以来这里宴请为荣。 城中酒楼高入天,烹龙煮风味肥鲜。公孙下马闻香醉,一饮不惜费万钱。 招贵客,引高贤,楼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羞味,四面栏杆彩画檐。 楼如其词,多的是一掷万金的文人豪客,老鳌饕餮。 丰月楼能有如今的盛名,其实一大部分原因还是源于今日的打擂。每年的除夕前夕,丰月楼的幕后老板临安首富林家,都会花大价钱宴请京师各大名妓,才子在此摆擂,最后胜出者便是今年临安公认的花魁。这两三年来,能进入决赛的也就只有樊楼的李师师和天香楼的吴志娴。 吴志娴是太尉府高衙内近两年才捧红的名妓,据说两人早在汴京就是老相识。旁人说起她,顶多是因为她身后太尉府的复杂关系,比起李师师这种自小勾栏里就小有名气的角儿自然就低了几个档次。但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少不了趋炎附势的读书人,据说今天高衙内就托人请来了临安名气颇大的刘子翚坐镇。刘子翚的名气自然要比李师师这边能请到的几位要大,好在大家都是年轻人,如果没有事先准备,只是随手作诗的话,差距什么的也很难衡量。 说笑间,两方才子佳人纷纷落座。随后便是各种各样的寒暄打招呼,双方才子双十,虽然现在属于敌对两方,但平日里私交也是不错的。刘子翚因为很少参加这种诗会,林家还特意介绍一番,李师师这边闻声也是站起来与他行礼,说一声久仰大名云云。李白也只是拱手:“幸会。”毕竟对他来讲,前世读了太多的唐诗宋词,家里还有个词道大家的姐姐。与其听这些只会矫揉做作的无病呻吟,不如多夹几口吃的。等到双方认识一番,丰月楼事先安排的歌姬纷纷登场,长袖善舞间觥筹交错,众人诗兴正浓时偶尔也作出几首佳作曾曾声色。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诗会气氛愈是浓烈。在场的都是临安城有名的文人才子,诗会前一周就都早早准备,手里也都有一两首好的作品,此时大家一起拿出来品评比较。这边李师师一首念奴娇刚唱罢,吴志娴那边便吟起一首忆江南,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其实每年诗会打擂,都会有几首流传百年的佳作出世。刘子翚因为参加这次诗会,风头正盛,名气一时都超过了与他齐名的几位才子。春风得意之际,又是美人在侧,不免就有些时来天地皆同力之感。 心里这样想着,刘子翚与吴志娴耳语一番。吴志娴起身走向诗会前方,道:“每年诗会打擂都承蒙丰月楼操办,子翚公子刚刚特意为丰月楼作诗一首,奴家听过之后不由觉的公子惊才艳艳,情不自禁就想念与大家一同欣赏。” “梁园歌舞足风流,美酒如刀解断愁。忆得承平多乐事,夜深灯火上月楼。“ 这首诗念罢,众人皆是用惊奇和佩服的目光望向对面。李师师嘴里轻轻地将这首诗复念一遍,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刘子翚,随后笑着向吴志娴道:“恭喜妹妹了,这届的花魁之首怕是非你莫属了,子翚公子大才,姐姐这边怕是比将不过了。” 刘子翚坐在对面笑而不语,下一刻却扫视李师师一行人,最终目光停留在李白身上,笑着说道:“李兄,既然来此诗会,怕不是空手来的吧?据说李兄自小便与易安居士同处,说是堂弟,关系嘛更像是半个师生,想必文采定是不差的。不如李兄今日诗会留下一首大作,既是扬名,也是让我等瞻仰一下易安居士门下风采,如何?” 刘子翚语声不高,却也字字恰入人耳。顿时宴席间可是炸开了锅,李清照虽然自那首五言绝句后心灰意冷,从此再无诗词出世,但临安一地,论名气,真正的大家还是非她莫属。 李白摇了摇头,起身笑道:“平日里堂姐虽也教导我一些,但刘兄这首诗已是上佳之作,在下不敢班门弄斧,改日改日。” “李公子,奴家说句公道话,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吴志娴笑道,“方才子翚公子提起易安居士,大家可都是真心仰慕,来此之前奴家可听了不少传言,说公子你虽是她的堂弟,却也是不学无术,沽名钓誉之徒,整日借着易安居士的名号哄骗师师姐姐。今日一番相见,观公子气度不凡,奴家自是不信的。虽说文章偶天成,但公子今日只需随便作上一首,谣言不攻自破,岂不快哉?” 李白瞧她说的认真,却也是笑了出来。 “总之,今日临安有名的才子都汇聚于此,又有师师和志娴姑娘作陪。李兄就不要推脱了,若是最后作的不好,另姐怪罪下来,我等兄弟也会和另姐解释清楚,定不让你受丁点责罚。” 刘子翚话刚说完,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李兄,就作一首罢,作的差了我等也不会笑话。” “碍?能得易安居士教导的岂是徒有虚名?” “小白公子,今日留下一首大作,我等与师师姑娘日后念起,也是与有荣焉。” “莫非是看不起在座的才子们吗?”吴志娴哝哝讲道,话讲的是慢条斯理,表现的也是一脸人畜无害。 “狂妄。” “放肆。” “看来不学无术是真。” “定是那沽名钓誉之徒。” 李白脸色陡然冷了冷,随后嘴角拉出一个弧线。果然,不管是不是那个宋朝,这个高衙内都是个坏痞。不管今日自己作不作的出来诗词,或者作的一般,明日刘子翚都会踩着易安居士这四个字扬名,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李师师被吴志娴等人的咄咄逼人一时间搞的有点不知所措,这会反应过来正要说话,却被李白一手拽住袖口,淡淡讲道:“诗词我是作不出,不过临走时堂姐嘱咐,志娴姑娘老家在汴京,一路迁来临安,来者是客,她特意为你写了一首诗交付于我。” 李白环视四周,径直走向一张书案前,拿起笔来。 唰唰唰 他心中不爽,写的也快。不多时写罢,将宣纸交予李师师手中,说道:“劳烦师师姑娘念与大家听听,我今日来原本就是混吃混喝的,此时吃饱喝足就先走了。” 李师师点了点头。 李白走出几米之外又拍了拍额头说道:“忘记恭喜师师姐姐了,今年的临安花魁姐姐当之无愧。”随后不再停留,大步离去。 “故弄玄虚,知道丑事败露,借此溜走。” “定是易安居士之前所作,我等肯定听过。” …… 短短的喧闹之后,吴志娴看着看过宣纸的李师师一脸惊疑,不由地皱起眉头。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是据说当晚李师师念完李白留下的那首诗之后,吴志娴,刘子翚等人脸色极为难看。一个时辰后,一首题临安邸传遍各大小诗会: 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第三章 做个舔狗,好好当官 晨色朦胧人初醒。 天边刚刚涂上一抹朱红的时候,一缕曦光悄悄然撒在宫门上。激昂的钟声从皇宫丽正门处开始,经过崇政殿,内朝十余处,再随后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钟鸣鼎响之后,整个临安城又进入了忙碌的一天。 “如何?”赵构搁下笔,看向一旁的秦侩说道。 “官家笔底春风,神韵内藴,字字铁画银钩,臣自愧不如。” 赵构恍若没有听到,又提笔仔细端详一番,笑骂道:“朕问的不是字,你莫要装傻。” “官家功力雄厚,臣是不由地先入为主了,至于这句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诗是好诗,只是太过书生义气了些,没上过战场,只会点冷言冷语的讽刺,空谈误国便是罪该万死。” 赵构眼中闪过一抹异色,淡笑道:“风波亭之后韩世忠这些武将就一直和朕不对付,据说昨晚这首诗传到禁军大营,可是有不少人称赞,朕打算给这个李白在军中安排个职位,也好平一平这些武将的怨气。” 秦侩听完,想也不想便跪倒在地,大声道:“官家圣明,大宋有官家这样的明君,中兴有望。” 赵构哑然失笑,嘴角却噙着冷意:“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罢了,让人传旨给李白,旨意上就说安排他去禁军任职,至于具体职务,韩世忠督着禁军,既然他这么欣赏这首诗,就由他自己安排。记得传旨的时候告诉他,就说朕说的,要让他时时自省其身,一定要做朕的栋梁之才才好。去吧……” “是,臣告退。” ———— 李白有点莫名其妙接过圣旨,神情儿还有点茫然。怎么混个饭,作首诗。第二天醒来就得入伍了?啷个意思?虽说是当官,李白这会可一点也开心不起来。武官?宋朝的武官哪个有地位撒? 李清照从李白手里拿过圣旨,神情复杂道:“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呵,官家这话明里暗里可都在提醒你,名为武将,实要你做他安插在军中的心腹。” 狗皇帝果然不是啥好东西,李白心里暗暗想。 “小白,其实你今日做官姐一点也不惊讶。” “是师父?” 李清照苦笑一声,接着说道:“当年你师父带你来的时候,对你的身世只字不提。临走时也只留下三个锦囊,分别告诉了我打开的时间和契机,昨晚是第一个。” “师父怎么说?”李白赶忙正色道。 李清照不作回答,只是神色异常的交给他一张纸条。李白看过之后,与她对视一眼,随即哭笑不得。 锦囊里只写了八个字。 做个舔狗,好好当官。 ———— 天武卫,禁军上四军其中一军。其他三军分别是捧日卫,龙卫和神卫。本朝四军除了掌管皇帝禁卫之外,也常常驻地方平乱。禁军以百人为都,五都为指挥,五指挥为军,十军为厢。统兵官分别为:都头、指挥使、军都虞候、军都指挥使和厢都指挥使。李白现在就当着天武卫指挥使的差。宫中,京城的巡视,道路,水草之事,尽皆是其职责范围。 李白原打算能直接混个杂牌将军过过官瘾,往后去樊楼也能在李师师面前抖抖威风。没成想见到韩世忠之后,这老头对自己态度倒是也挺客气,话痨似的聊了些要铭记圣恩,报效国家芸芸。临走了告诉自己年轻人要务实。务实要得,指挥使的官也可以,但是安排个宫城保安队长兼临安城管头子的职务是不是也忒小气了些。 ———— 次日,韩世忠派了人来接李白,送他去天武卫所属的殿前司报道。李白进了殿前司的门,在领路校尉的带领下来到司前议事大厅。大厅内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武官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四位皂绸衫步军统领。不用看也知道,坐着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军都虞候。 李白进了大厅侧身行礼,坐上那人呵呵一笑道:“你就是那个作题临安邸的李白啊?这几日咱军中可把你捧上天了,瞧着是个有血气的读书人。” 李白忙道:“谢虞候夸奖,是军中弟兄们抬爱。” “碍,好就是好。这不听说你今天来任职,他们几个可都把手里的活撩下了。你可是咱这唯一一个读过书的,宝贝着呢,往后一起去劳什子丰月楼吃酒,咱也能横着走。来来来,都介绍介绍。”坐上那人接口道。 “周升,殿前司诸班指挥使,主管随驾出行。” “李志,殿前司诸班指挥使,主管名籍杂事。” “王统,殿前司诸班指挥使,主管赏罚政令。” “林冲,殿前司诸班指挥使,主统训,兼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 李白听得,一一低头招呼过去:“周兄,李兄,王兄,林兄……林冲!?”话到嘴边,忙抬头看,只见眼前人生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赫然便是那豹子头林冲!这边还沉浸在惊讶里回不过神来,坐上那人又接了一句: “对了,我是这殿前司诸班虞候,也是你们五人的上官,姓陆,单名一个谦字。” 第四章 这个就是爱情 一行人相约当值完之后去往丰月楼。男人嘛,尤其是武将,总得一起喝次酒才能打成一片。 因为是头一天当值,需要交接和熟悉的地方很多。等李白被酒保引着进入二楼雅座的时候,林冲,周升,陆谦等人早已经先到,他们坐在那儿正大声谈笑着,一见李白来了,林冲赶忙起来拉着他入座。 陆谦笑道:“我们正在说你呢,你就到了。来来来,先坐下自罚三杯,哥哥几个作诗比不上你,酒量上可要好好较量一番。” 李白看着陆谦,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怪异之感,眼前这个人,还有正在喝酒的林冲。两人的关系,不知道往后会不会变的你死我活。只是经过今日短暂的了解,陆谦这个人平日里确实比较趋炎附势。李白叹了口气,林冲这个憨批,说不定陆谦这个道貌岸然的好上司这会正怎么想着把你老婆交给高衙内,在顺杆子与太尉府一并攀上关系。只不过心里这样想,嘴上是断然不敢说出口的。 “在聊些什么呢,这般热闹啊?哈哈哈……” 众人闻着笑声向门口望去,只见吴志娴,刘子翚和一众帮闲陪着高衙内正迈步进来。 高衙内走进房间,眯着眼睛徐徐打量一番众人,径直走向李白,说道:“小白公子前几日诗会作的一手好诗,某因家事不曾到场甚是遗憾,却不曾想这两个不知羞的家奴得罪了公子,今日得知陆谦在丰月楼为同僚摆接风宴,想必公子肯定也是在的,某便特意带他俩来此给公子赔礼道歉。” 说完,吴志娴和刘子翚两人上前见礼。李白拱手回礼也不讲话,如此仇家,倒也罕见。 高衙内打个哈哈,岔开话题道:“在禁军里做事,可还习惯么?那里规矩大,你刚入禁军,许多规矩还不甚了解,凡事就更须谨慎,只要你机灵一点,小心一点,日后平步青云,当无大碍。陆虞侯,你说是吗?” 陆谦忙收敛心神,毕恭毕敬地道:“衙内地教诲,我等几人谨记在心。” 李白心中了然,嘴上却道:“衙内,今日饮酒均当尽兴才是,至于公事嘛,陆虞侯回头再与我分说,莫占了我们兄弟时光。” 随即众人说说笑笑,分头落座。 这一场宴,大碗酒,大块肉,吃得酣畅淋漓。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白正与周升几人划拳,吴志娴突然唤道:“小白公子。” 李白此时已经有了七分醉意,听到有人叫他,说道:“谁人,何事?” 吴志娴起身对他行了一礼,又转头看了看高衙内,后者点了点头,吴志娴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以前奴家在汴州,有衙内撑着,众才子捧着,一时便觉得这天下勾栏瓦舍的角儿,哪个有我出彩?直到前几日此地诗会,遇到了小白公子,奴家才知道,原来这世道还有公子如此这般的读书人。公子一首题临安邸,虽是羞辱了奴家,却也让奴家……” 说道此处,吴志娴已是一副梨花带雨模样。她停了停,下一句却是让众人惊讶不语。 “公子,你相信爱情吗?这个就是爱情……” 李白连忙扭头,手里还拿着半只猪蹄膀,一边继续与林冲等人行酒令,一边嘴里含糊大声讲道: “我爱你妈卖麻花情!” 第五章 色胆包天 君子博学于文,约之以礼。 时人但凡读书习字的,自小就学一个礼字,凡事讲究规矩。但李白不同,他有两世记忆,虽然这一世从小接受儒家教育。但内心注重的还应该是礼本乎心。正如昨晚,吴志娴那一番话后他是有过一番心里计较的。踩我上位不成,就打颗糖衣炮弹?我虽然吃罪不起你,装醉总可以吧。 李白此时正蹲在地上看林冲操练禁军。本来他就早有打算,做官肯定长久不得。尤其是宋朝的武官,当的忒是憋屈。等到自己查清楚了那件事,就要辞官回家。 正入神的想着,李白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带着讥讽的语气问道:“怎么,昨日得罪了高衙内,这时酒醒可是后悔了?” 李白回头看了一眼,见是陆谦,不急不忙的站起来,施礼道:“见过虞候。” 陆谦笑道:“你这家伙,诗作的如此好,为人说话就不能聪明些吗?” 李白装作一愣,然后若有深意的讲道:“真话,其实就是最聪明的话。” 陆谦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自视清高?你可知高太尉与官家的关系?高衙内那个人没什么城府,越漂亮的谎话讲给他听才是聪明话,谎话,讲到一定的地步,其实已经比真话还真了。” 李白装作不解,叹了口气道:“太尉府平日德行如何?。” 陆谦听罢也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你知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一场大富贵?你可知军伍中升迁,比之文官,要说易,也真易,要说难,也真难。浴血沙场,可是要用命去拼的!昨晚你只需说些漂亮话,说不得日后便会得个封妻荫子的职位,你却随手就丢了,可惜吗?” 李白喃喃道:“虞候可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陆谦脸色一变,看着李白的眼睛说道:“愚不可及!”随后与林冲交待几句便怒气冲冲的离开了。 “小白兄弟,是与陆虞侯谈的不快?”林冲赶来道。 “别人‘礼贤下士’来请,是我不识抬举罢了。”李白直起腰,气笑道。 林冲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道:“陆虞侯平日里对兄弟们还是不错的,前几日我那娘子一直唠叨我与她逛街,今日他便差了家中嫂嫂替我,还约了我去樊楼喝酒。” 娘子?逛街?喝酒!?李白瞅着一脸憨笑的林冲,恨不得蹦起来在他脑袋上猛敲一记。 ———— 林冲家李白是知道的。 当值完李白在靠近他家近处的一家茶铺里,要了壶茶,点了盘瓜子,连喝带等着,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只见林府大门打开,林家娘子和陆谦娘子一同出了家门。 平日里女子逛街,无非买些胭脂水粉。李白一路跟着几个在集市中闲逛,眼见两人走到一处摊位就与人讨价还价,侃的天昏地暗,不知所踪,不由觉得好玩又好笑。 几人顺着临安城根的市面逛了不到一个时辰,一个汉子慌慌急急奔来,李白忙凑上去。只听汉子讲到:“陆家娘子,林家娘子,陆虞侯与林教头在家吃酒,林教头吃的急了,一口气上不来,这便倒了。林家娘子快去虞候家看视一番啊!” 果然,林冲分明与陆谦约在樊楼喝酒,又何曾倒在陆谦家中?李白心里暗自想到,腿上却是不闲,径直往樊楼赶去报信。 李白急忙忙赶到樊楼,招人唤来李师师,只是让她带话给林冲就说门外有人有急事要报,让他莫要声张。不一会,林冲借着尿遁下得楼来,出了酒店门,却不曾想来人竟是李白。正要恼怒,李白慌忙道:“哥哥快与我来,迟了恐怕嫂嫂要遭不测!” 那边再说林家娘子,听得消息后连忙赶去陆谦家中。到了府上,家丁只说人在二楼,便又急忙忙上至楼上,到了楼上,只见桌上摆着些酒食,却不见林冲和陆谦二人,正准备下楼时,一个人影鬼鬼祟祟从后面抱住她,一番耳鬓厮磨后讲道:“小娘子莫要着急走呀,你丈夫这不来了吗?”说话这人,正是高衙内这个色痞。 ———— 林冲得了李白报信,两人三步并作一步赶去救人。一路上李白将来龙去脉简单告诉给他,林冲此时听得也是吃了一惊。等两人来到陆谦住处,陆府大门从内里紧锁,林冲此时也是顾不得真假,一脚踹开大门,进了陆谦家中,只见两边屋舍也都紧闭了门,又听得娘子在楼上叫喊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是何人,怎地敢把我一个良家女子关在此处?”紧接着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林家娘子,早从陆谦口中得知你生的漂亮,本衙内平日素好人妻,阅女无数也不曾享用过你这般可人儿,嘿嘿嘿,娘子快快从了我,舒服了本衙内,好教你家林冲也官升几品,岂不美哉?” “娘子快与我开门,高俅那好大儿,我娘子要是少了一根头发,看我不活剐了你!” 高衙内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再调戏林冲娘子,慌忙打开窗户,赶忙从一侧跳墙跑了。 林冲抢到楼上,没有找到高衙内,娘子在一旁后怕的也是一时讲不出话来。此时身在陆谦家中,想到平日里二人如兄如弟,却不曾想他今日竟然为了讨好上官便做下如此畜生行为。一时竟是一口气喘不上来,真的晕了过去。 第六章 游击将军 绍兴十年的秋季刚到,云集于淮河的各路金兵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加上运送军需补给的普通牧民,号称百万。浩浩荡荡的向大宋疾驰而来。十月,官家下旨,急令大将刘錡、杨沂中、张俊分率所部前往淮河乘机照应,三十万大军分作二十四军,左、右两路各十二军,命天武卫挑选各级军官各领一团人马分散入军,不受大将节度。 李白升官了,从五品的游击将军,下辖六个骑兵队伍,四百人一队,两千四百人。官是高太尉特地照顾的,陆谦,林冲两人均没有随军出征。 调令下来之后,同袍之间无论真心还是虚情假意的恭贺,都没有让李白觉得飘飘然,面对那一张张笑容背后或是艳羡或是讥讽的嘴脸,李白的表情都是同样的客气,然后婉拒了所有出征前邀请他一同喝酒的践行饭局。林冲那里他自百般叮嘱了一番,上次帮他已经是意外中的误打误撞,后面结果如何也只能看他自己造化,只要在临安一天,小喽啰又怎么扭得动大腿? 十七岁的年级从五品的游击将军,在大宋朝也算是平步青云的特例。但是李白明白,这只不过是太尉府去除一个眼中钉的小小运作,高俅在军中爪牙众多,上次陆谦拉拢自己被拒,后来又得罪了高衙内,即便他没有丁点为大宋死而后已,马革裹尸的觉悟,也很难完好无损的等到班师回朝那天了。现在这种情况提拔他,如此险恶用心,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李白完全有理由相信,或许第一天上战场,武艺稀松的自己就会被命令带着几千人去冲击金兵五万人。 出头这么快,真不是一件好事。 出征前有三日假期修整,回到家中的李白并没有出去闲逛。而是在家陪着姐姐李清照。这个时候,他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晒着太阳,怔怔出神。从东方缓缓拔高的阳光将他的影子一点一点的拖拽拉近,从侧面上看过去,少年清秀的脸庞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边。 “小白弟弟这是怎么了?” 得知李白即将出征,平日里交好的李师师特地做了些吃食来找这姐弟俩。一进门,就看到院子里的李白,此时此景,也不由有些看的呆了。 “是小白将军。”李白闭着眼睛,懒散道。 李师师白了他一眼,改口道:“是是是,小白将军,怎么做了将军,反倒是看着不高兴了?” 李白没有做声,一旁厢房里的李清照听到李师师来了,出来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换做是谁这个时候被升了官,都高兴不起来。” 李师师不解道:“我就没见过升了官反而耷拉着个脸的,游击将军呢,手下有好几千名骑兵,可不威风?” 李清照冷哼一声道:“你懂个屁,前几日小白刚刚开罪了太尉府,这个官恰巧也是高太尉举荐的,几千人很多吗?到时候只要上头不下令退兵,战鼓一时不停,就得拼了命的往前厮杀,死,有的时候是很快的,尤其是有人想要你死的时候。” 李师师一愣,明白了李清照的意思。 “卑鄙!” 李白撇了撇嘴道:“卑鄙?这算什么?不管哪朝哪代,被这些把持朝政的佞党下套子玩死的太多了。就算命好一步一步攀爬到了人世间最抖的那座山峰,每一步都是荆棘密布,处处充满着危机和陷阱,就算千小心万小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脚踩空,从山上跌下去,爬的越高,跌的越重,粉身碎骨者比比皆是。就说韩将军和岳将军的背后,是多少数不清的怀揣着功名但在马上取的破碎梦想。但是岳将军又如何?只要他们觉得你讨厌,那你连尸首都找不到。” 说到底,朝廷是他们的朝廷,军队是他们的军队。 第七章 师如此,我亦如此 三日后,赵构在临安城外为大军践行,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战前动员。 宋军士气昂扬,各军之间首尾相接,鼓角相闻,旌旗相连几百里,大军铺天盖地而行壮阔无比。自太祖赵匡胤之后,此次出师之胜,堪称未之有也。 十月十二,宋军进抵淮河。 在淮水两岸,双方大军早早便搭建起了高台。高台四周,插满了各军战旗,每一面战旗的下面,则分别有一面巨大的牛皮战鼓。二十四名战鼓手各自站立在自己所属军旗旁边,随时准备擂动战鼓为同袍们助威。 淮水东岸,金兵统帅完颜宗弼坐在高台之上眺望着西岸宋朝大军,虽然一身金色甲胄,但战盔已然遮不住他两鬓隐约可见的白发,他已经不再年轻,看起来远不如几年前攻破汴京时的意气风发。那一年,他挥军十万,第一次南侵便连克汤阴,青州,一路势如破竹,一直打到了山东大名府,硬生生把大宋打成了两半,让如今的大宋官家赵构不得不迁都临安。 朝内完颜昌的主和派,挡不住他平定江南的雄心。 同样的,淮河水也挡不住他再为大金朝扩土添疆的壮志。 虽然,他已经不再年轻,但是西岸的三十万大军,在他眼里看来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此时他百万大军挥师而来,宋朝这些只会舞文弄墨的大才子们用什么挡得住他这浩荡大军。淮水一战,一定要让苟活了几年的宋朝皇帝知道,亡国在即。 坐在高台上的完颜宗弼,眼神依然凌厉。 他扫视了一眼己经在淮水河畔列阵森严的金朝儿郎,感受着此时属于他一个人的无可匹敌的力量。一身戎装的他,握着腰畔的宝剑,站起来举步走到高台边上,犀利的眼神扫过全场,一时间场面立刻寂静了下来。 仓啷啷——他举起出鞘的宝剑,指了指对岸,大声问道:“谁来告诉我,对面是什么地方!” “南宋!” 百万军士齐声高呼。 “今日你们为何而来?!” “为了女真一族,为了部落,为了族人!” “那你们要怎么去做!” “杀!杀!杀!” 三军将士齐声喊道,喊杀声传到西岸宋军大营,一时间竟有些人心惶惶。 ———— “怕吗?”跟随李白一同随军出征的还有天武卫的王统,平日里两人性格,做事都合得来,王统是自己提出要跟着李白,李白就留他在身边做了副将。 “怕死,但最怕死的不明不白……”李白对着王统笑了笑,一脸苦涩道。 “值吗?你明知道我这个游击将军其实就是个送死将军。你在临安做个诸班指挥使,官不大,可难得逍遥自在,跟着我可就是九死一生里的九死一生了。”李白反问道。 王统指了指淮水西岸:“我不想守在这,我想打过去。那边以前都是大宋的疆土,埋着大宋的边军,他们葬在那里,看着东岸的我们,看着我们在临安城里的安逸,我们没有权利就这么把他们埋在那里,任人践踏。完颜宗弼是要真的打过来的,他们只会逃,我不想逃,你不能逃。” 对了,家师姓岳,字鹏举。 以前没有脸提他的名字,现在终于可以讲出来了。 岳家满门皆忠烈,师如此,我亦如此。 打过去,才是真逍遥,大自在! ———— 第八章 开战 “完颜宗弼忒是目中无人!” “金军欺我太甚!” “请将军下令,让我等渡河一战……” “将军下令吧,我必亲自手刃了完颜宗弼那老儿!” 淮水西岸,宋军议事大帐内,众将军听闻手下各军士兵慌了心神,竟是一时有些恼凶成怒。此时血气上涌,反而一扫平日里惧怕金兵,不愿主动出击的作战态度。 淮西宣抚使张俊,此地最高统帅。张俊扫了眼账内众人,一时也觉得军心可用,于是问道:“谁愿意为我大宋立此役头功?” 张俊部下怀化将军姚端向前一步,行了一个标准的大宋军礼后,朗声道:“卑职愿往!” 张俊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是我部下第一大将,自小跟随我来,大小数百战每每身先士卒,自古举贤不避亲,今日这抵抗金兵的头功,我看你当仁不让。” 姚端豪迈一笑道:“待我率淮西的儿郎们率先渡过淮水,斩他几千上万的金狗头颅做酒杯,大帅可要赏赐我美酒千坛,一同畅饮!” 张俊哈哈大笑道:“准了!” 他抬手一挥:“来人,击鼓,跟姚端将军助威!” 高台上属于姚端的那面军旗率先出列,同时二十四面战鼓一同擂动!数万士兵齐声高呼:“杀!杀!杀!杀向淮东,踏灭金狗!” 随着高台上令旗挥舞,数千名民夫随着号令声抬起巨大的浮桥,在督战队的监督下冲进冰冷刺骨的淮河水中。淮河东岸,完颜宗弼看着那两座巨大浮桥怪兽一样爬进水里,眉头紧锁道:“来人,用弩车,投石器,阻止宋军搭建浮桥!” 然而,不多时。 工部渡河浮桥已然建好,只等大军踏过淮水! “儿郎们!” 怀化将军姚端手持一柄丈八蛇矛,一步跃上浮桥向东岸一指:“拿下东岸,生撕完颜宗弼!” 他身后的怀化朗将关师古紧接着高呼到:“向前!” 上万名淮西精兵一同喊到:“向前!” 姚端冲在最前面,他的亲兵举着盾牌护在左右。在其之后,怀化朗将关师古紧随其后。几千名精锐兵士组成了渡河的第一梯队。而另一座浮桥上,在众多盾牌手的掩护下,炮车,战弩,数百名弓箭手缓缓前压,和东岸暂时形成了对攻之势。密集的羽箭,你来我往的投石器混着轮番而来的火炮。战争从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顷刻间,淮河水就从一点红色变成了鲜红,再到深红。 第一个跃上淮水东岸的,是身先士卒的姚端。他一矛捅死一串冲过来的金兵,然后伸手一招道:“儿郎们莫要停留!上岸的赶快一直向前突进,给后面的人杀出落脚之地!” 他手下几员虎将纷纷应和一声,各自率领自己的亲兵向前杀去,一时间过河将士竟如出水怒龙一样杀进敌方阵营。所过之处,如无人之境。 “杀上去!斩首!斩首!” 姚端一边大呼,一边奋力向前。手里一条丈八蛇矛刺,削,扫,砸,切,撩,招招毙敌,虎虎生风。眼看着将军如此勇猛,后面的士兵们齐齐发出一声声虎吼:“杀!杀!杀!” 两岸之间,数万军士,吼声如雷。 第九章 重骑兵 金朝一次南侵就能打没半个大宋,靠的从来都不是短兵相接的步卒。 “传令,让重甲骑兵上去,把上岸的宋军给我顶回到河道里!” 完颜宗弼大声命令道。 姚端,关师古和手下几员虎将成锥形向前推进,本来以三方为箭头的锋矢针型还比较单薄,但随着渡河的淮西守军越来越多,锥形阵也就逐渐形成了规模。就在姚端等人将挡在河岸上的金兵杀的节节败退之时,忽的金兵阵营阵旗一分,一队差不多千人的重甲骑兵冲了过来。 淮河西岸高台上,张俊眉头一皱,心里暗道一声不好。 结成阵势的重甲骑兵手持长槊,从战马到士兵全副披挂铁甲。他们一字排开,就好像一整块快速移动的吃人金属,与过河的淮西守军狠狠地撞在一起。 顷刻间,血浪翻飞!锥形阵一触即溃! 几个重甲骑兵瞄上了怀化朗将关师古,五骑五槊,一同刺出。关师古躲过两骑,手中大刀砍翻一骑马腿。其他两骑的攻击却再也躲不过去。长达三尺的槊锋轻而易举的将他护着脖子的薄薄链甲切开,随机洞穿过去。鲜血瀑布一样从关师古的脖子里涌了出来,他不甘心的捂住脖子上的血洞,叫不声音,随即软软的倒了下去。 “老关!” “将军!” 回答他们的只有“噗”的一声闷响,被打倒的金兵重骑起身尤不解恨,用长槊的一端狠狠地戳在关师古的脸上! 刹那间,沉重的槊端立刻就在面部开了一个巨大的血洞,五官随着声音一同消失不见。关师古的头颅像一颗打烂的西瓜,被永远镶进在淮河东岸的土地里。 重骑兵抽出长槊,拉起一旁失去主人的战马,再度杀入宋军当中。 ———— 屠杀已经超过了十几分钟,重骑兵收割性命的效率却依然迅疾。 淮河西岸高台,气氛自关师古阵亡之后愈发变的沉闷,压抑。在连续被收割了几员大将后,张俊再也按奈不住,宣布鸣金收兵。 可就在此时,两岸河道上同时传来一片惊呼! “浮桥断了!” 正在十月下旬的淮河水,虽不是冰冷刺骨,可赤裸着小腿的民夫们长时间踏在河里,早已经被冻的打起了摆子,此时河水冲刷在身体上,就如慢刀子割肉般的疼。姚端这边的浮桥一开始就被重弩,投石器重点照顾,浮桥下的民夫被射穿的重弩直接钉在水里,被飞来的石头砸成肉饼,又被随后而来的重骑兵一次次挤压。 终于,不堪重负的浮桥和民夫在被金兵的弩车连续击中十几下后,从中间不可阻挡的断裂开来。来不及逃回西岸的宋军纷纷哀嚎着掉进了水里,随着水浪被冲向下游。被留在东岸的宋军,此时更是乱做一团。 “回不去了!” “救命!” “我要回家!” “我投降,我投降,不要再杀了!” 此起披伏的各种声音充斥在淮河东岸,怀化将军姚端脸色一变。 我军危矣! 第十章 干他娘的 “斩他几千上万的金狗头颅做酒杯!” “赏我千坛美酒,一同畅饮。” “儿郎们,向前!” “毋宁死!不降!” ………… 声声入耳,余音久久不曾散去。淮水西岸高台,张俊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此时的他,没有了往日的运筹帷幄,有的只是浓重到倾覆整个淮河都化不开的厚重悲伤。 两军之间的第一次交锋,终于以宋军在淮河东岸扔下五千六百余具尸体缓缓落下帷幕。怀化朗将关师古阵亡,怀化将军姚端尸首异处,头颅被割下挂在宋军此前上岸的登抵处,尸身被绑了石头沉在了淮河深处。淮河下游,一具接着一具的浮尸和残肢断臂挤在一起,将这一段水域全部染成了红色。 当淮河东岸,最后竖立的一面宋军战旗倒下去的时候,李白和王统将横刀竖于胸前,遥遥对着东边行了一个最庄重的大宋军礼。 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 “给我五百轻骑,我要将姚将军的头颅带回来。”王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微微侧头看着李白,极认真的讲道。 “给你五千精骑又如何?此时你若下去,挡得住金兵重骑军几次冲锋?”似乎是猜到了王统心中的恼怒,李白用轻到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明日晚上有雾,若你真心想要接回姚将军的头颅,何必非得就在此时?” 王统微微一怔,原来他早已经想好了对策。 “人死了,总不能睡在别人家里,没理由让别人看了笑话,再说这淮河岸边,确实也太冷了些啊!” 王统默然。 ———— 次日晚,淮河西岸,天武卫大营。 李白悄悄集结了一队百人精骑,缚刀在身后,跃上马背。他回身对王统等人说道“派几个水性好的,趁着大雾悄悄划几艘小船,藏在东岸。你我带人一路杀将过去,抢了头颅便坐船往下游疾驰,下游的兄弟们提前备好马,等着我们。” 王统皱眉道:“李白,我还是要劝你一句,有不少想你死的人正等你犯错,你可以不冒这个险,我一个人也能把事情做的漂亮。” 李白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别人想让咱们死,那是别人的事,今日我要是不亲自去接姚将军回家,我心里不痛快!咱们马快,今夜又是大雾,一会得手了就走……再说,真要碰到了完颜宗弼那老儿子,咱们顺手结果了他,也算是给姚将军上了一炷香,烧了一大把纸钱。” 王统道:“一定要去?” 李白点了点头,眼神笃定。 “这样做,是不是白痴了一点?虽说咱们不直接受张俊本部调遣,但是上面如果怪罪下来,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王统说完叹了口气。 李白此时听完,竟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确实很白痴,不过……” “就算可能会把命丢在东岸,我这时也只想干他娘的!” 李白说完哈哈大笑,率先一骑像淮河东岸冲去! 第十一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关师古战死了,姚端战死了,成千上万的袍泽倒在了淮河东岸。有人说他们死于自大,死于擅自出击。临安城的那些老爷们可能都不会因为他们的死有那么一点点悲痛,他们只会担心得了势的金兵一股脑打过来。打碎了他们的荣华富贵,纸醉金迷。可终归是死了人,活着的人总要为死了的人做点什么。 李白从来没想去做什么大事。临安诗会是赶鸭子上架,天武卫当值是圣命难为,救林冲一家是惜英雄,即便是出兵淮河也是被人暗箱操作。可是这一次,身在此地,百余副铁甲,百余支连弩,百余匹战马。他要带着这一百多轻骑赶到淮河东岸! 他想要做什么? 王统知道,身后这一百余轻骑知道,他们要去抢回姚端的尸首。 绝不仅仅因为是一时的头脑发热,绝不是简简单单慷慨激昂的一时热血。他们要去抢回来的,是宋人丢在东岸的礼义廉耻,是死去袍泽的脸面,更是这十余年里早被金兵打散的好战之心。 ———— 淮水西岸,议事大帐。张俊坐在大帐里一言不发,他的脸色平静的可怕。一日之间,痛失两员大将,那些只知道叽叽喳喳争论到底还该不该继续出兵的家伙被他赶得远远的站着。 刚才金兵那边派来使臣,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劝他早早投降,省得步了前日后尘,客死异乡,说话间言语十足的尖酸刻薄。疲敞之地的蛮夷野人,得了势就如此不可一世,要不是旁边有人拦着,早就一刀砍了他的狗头,看他还敢倨傲? 正如此想着,手下亲兵突然闯进大帐。下一刻,一则消息让大帐内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金兵使臣到了淮河岸边准备登船,大雾中一支破甲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正正的戳进了那金兵使臣的脖子里,箭头透颈而出……一箭封喉!” 随后忽的一骑冲来,顺势割了头颅绑在马上,带着一百余轻骑往东岸去了。 淮河东岸,一百余骑,借着大雾掩护,其疾如风! ———— 李白隔着五十多步,一箭将放哨的金兵射了个对穿。他的身子稳稳的坐在马上,那金兵中箭后还没倒地,一个惊诧着转身看向飞奔而来的战马,他张开嘴,想要呼喊,眼前一黑,就被一刀抹了脖子。 “敌袭!” 混乱中终于有人高声喊道。 数百名金兵立即抽刀,列成阵势,果然训练有素。顷刻间,李白,王统等人已经冲到了离金兵不到三十步距离。 “弩!” 李白一声大喝,身后骑兵同时将连弩端平,百弩连发,刚刚列好阵势的金兵立刻被射翻在地。刹那间,弩匣射空,轻骑弃弩换刀,像李白两侧展开。一百余骑像是一支巨大弩箭,撞进了金兵阵营。 片刻未停,一行人砍瓜切菜般又杀穿了赶来支援的金军骑兵,李白也不恋战,夺了姚端的尸首,然后将金兵使臣的头颅扔向对方,大喊一声:“带袍泽们回家!” “回家!”一百余骑齐声高呼,两个字传回淮水西岸,所有人都被震得一阵恍惚。 王统等人横刀列阵,护着李白一路往回冲。刚刚被杀穿的金兵将领看着那百余骑去而复返,吓的禁不住颤抖起来。 “快列阵!快列阵!” 虽然对方只有一百余骑,可方才片刻之间就被人杀穿了防线,这份战力,这身装备,分明就是大宋禁军。几百名步兵立刻列阵,长矛手迅速集结在队列最前方。他们弯腰,前后错步。将长毛顶在地上,矛头指着斜上方只等接受骑兵的撞击。这是步兵对付骑兵最普通的战术,也是近年来金兵从宋军手中学到的最有效的战术,列阵以待的长矛手历来就是骑兵的克星,当然,这并不是绝对的。 含无疑问,今天他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大宋少有的精锐战力! 那百余骑披甲骑士,染了血的面庞和兵器,散发出来的阵阵煞气,分不清是人是鬼! 撞击如约而至的到来,意料之中的摧枯拉朽!很快,一百余骑在杀穿金兵之后兜了一道漂亮的弧线,再度扭身杀了回来,接连几次之后,扬尘而去! 等到完颜宗弼派重骑兵赶来的时候,李白等人早已经被人接应着上了船。 淮水西岸,淮河守军自发的涌到河边,等着那遥遥飘来的天武卫百余骑,整齐的行了一个大宋军礼。李白望着河岸上黑压压的一片,大喊一声《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随即整个淮水西岸再度沸腾,全军上下士气高昂,同仇敌忾。 第十二章 闹事 理论上来说,京师这种地方,达官权贵与王孙贵族云集。一个小小的从五品游击将军,就算在战场上连捷连胜,也没什么人会对他刮目相看。不过,由于淮水一战,李白这支骑兵算是大宋保留下来的唯一颜面。回临安的这段时间里,相比于世家大族们对其他武将的冷落,他反而是各种社交活动不断,过得十分充实。唯一略显遗憾的就是,林冲带刀误入白虎堂,早早被刺配了沧州,陆谦也销声匿迹没了消息。 准确的说淮水一战,就打了一场,官家便要议和,这也在李白的意料之中。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最了解赵构,那么,这个人不会是他最宠爱的皇后妃子,不会是赵构最信任的臣子高俅。而是他李白,就连赵构自己都不一定有他那么了解自己。当第一战打响的的时候,当第一份战报呈送到赵构眼前,当他在文武百官面前歇斯底里的怒吼“蠢猪”,直到魏良臣被封为禀议使赴金,一切都在这位大宋官家的‘掌握’之中。 从一开始,赵构就想要议和。淮水一战不过是给朝中主战派的一个台阶罢了,机会给你们了,是你们自己不中用。结果如何?十月份大军浩浩荡荡从各地开来,十一月又悠哉悠哉的赶回各自驻地。自此和议生效,宋向金称臣,世世子孙,谨守臣节,两国以淮河为界,互不侵犯,每年宋还要向金纳贡银、绢各二十五万两、匹,逾期交纳,后果自负。 和议条款公开后,举国哗然。 ———— 李白和王统回京之后并没有在天武卫继续当值。韩世忠也好,高俅也好,赵构也罢,都没能想到让这俩坐个什么位置才算皆大欢喜。韩世忠是不敢提,高俅是不想提,赵构也就假装不知道。这哥俩整日无所事事,加上最近又风头正盛,今天受邀去韩世忠府上吃酒。 ———— 樊楼 李师师站在门前台阶上,一旁伴着两个丫鬟,踮着脚尖儿的大声喊道:“受邀的人都来了没有?” “到了,到了,都到了。”几个扯着嗓子喊叫的汉子向她招了招手。 “士林中人,还有各大书院的才子们都到了吗?”李师师问道。 一旁的丫鬟拿出本子,一一的默念着点名,当她念到韩彦直的时候,另外一个丫鬟答道:“韩彦直韩公子还没有到。” 李师师听了眉头不由一皱,官宦子弟也到了不少了,看现场的人,各行各业的代表已经不下百人,不过……此次集会是他亲自带头挑起的,怎么这时候还不见来人。 韩彦直本身在临安城并没有太大的号召力,奈何他有个好爹韩世忠。这次集会就是要借各行百业的东风,劝官家撕毁和议盟约。 远远的,韩彦直捂着屁股,一溜小跑儿地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我来了,我来了!” 李师师刚想要埋怨他几句,想了想又忍了回去。韩彦直询问一番,然后提高嗓门对众人道:“好了,各位!咱们现在就去丽正门前跪请官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