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花开的声音》 第一章 蒹葭(引子) 走出小屋,我们又踏上了那条熟悉的小路。秦岭山耸起巍峨雄沉的脊梁,支起一片宝石蓝的天幕,任云朵或气势磅礴或轻柔婉约地演绎着自己的生命故事。夏末的微风挟来丝丝凉意,葱绿的玉米大豆迤逦过千沟万壑直至天边。小路上布满了牛羊蹄印。路边开满了野花,灿烂的矢车菊,秀雅的紫菀花,蝴蝶般的马兰花,别致的打碗碗花,红的、白的、黄的、紫的交相辉映,像村姑巧手绣出的花手巾。我摘下一朵打碗碗花,望着粉嫩嫩的花瓣问你明天走吗?你点点头。我欲再开口,却哽咽了,泪珠滴下来,在花瓣上轻轻颤动着。你微笑着说:“看你,孩子般的。不是说好不哭吗?要不,你跟我一起到边疆去?”我摇摇头:“胡杨,别这么说。这里是贫困而落后的,但是作为她的儿女,我们不能因此而逃避、遗弃她。不是吗?”“是。那么我们只好暂时别离。我只是不放心你。”你的眼眸热烈而深情。望着你橄榄绿军装肩上扛的几颗星星,我沉默了,忽然感觉三两颗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快看,太阳雨!”你兴奋地嚷着,搂住我的肩。我抬头看,四周的天空一碧如洗,灿烂的太阳挂在东边,只有头顶的天空风起云涌雨珠飞溅。“太阳也会流泪吗?”我喃喃。“丫头,不许再这样多愁善感。”你说着把我拦腰抱起往前走。 前面便是蓝水湖了,清清的灞河水从秦岭山一路浩歌而来,在这小湖从容的小憩一会儿,又西流而去。这是一条神奇的河,源头蕴含的不仅有金砂,还有玉矿,在众河东流的华夏大地书写了一个奇迹。茫茫的一片湖面向远处延伸,一只船在湖面移动,船尾扬起乳白色的雾气,像浪花,像白雪,像浮云,那是你家人在给鱼儿们喂麸皮儿。湖边景色依旧清新美丽。你抚摩着大柳树粗糙的身躯说:“今天我们相识398天了。这398天,是我生命中的华彩乐章!”“我没这想到398天中会发生那么多的故事,比我23年人生中经历的加起来还要多,退婚、生那种奇怪的病,金莉之死,还有,遇见你和楚少卿……”我不禁感慨地说。“也许你该选择楚少卿的,毕竟我以后离你那么远,他也是那么成熟而优秀的男人,而且,我看得出,他也是真的爱你……”“谁让我们都固执的选择梦想呢?只要曾努力过,我就无怨无悔。”我用手指按住你的唇。 在历尽沧桑的十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如果那天能知道我们会为梦想付出沉重的代价,也许我会重新选择。然而,一切毕竟已无法挽回,我已经永远地失去了你,我的胡杨。我那青涩的、伤痕累累却也无比幸福的青春年华啊,至今想起,仍潸然泪下。 第一章 蒹葭(一)初遇 那是夏日一个灿烂的午后,我送陈凡回西安。路边的小溪潺潺流淌着,收割后的麦田里短短的麦茬在阳光中闪闪烁烁,早玉米已长得绿油油的充满生机。站在路边高大的钻天杨的树荫里,回望着身后绵延不断的丘陵,陈凡说:“来到这里,才真正体会到黄土高原的风采,落后而淳朴,贫瘠而美丽。”我说这只是黄土高原的边缘地带,现在已比以前好多了。陈凡说:“一定会越来越好的。这么诗情画意的地方最适合谈恋爱,也许你会被人掳走芳心的。瞧,这么明净无瑕的脸蛋,这么曼妙的身材,我见了都着迷,何况男人们!你可要睁大眼睛仔细挑选。哦还有,假期报告就拜托你这才女了。”我拉住她的手:“你就贫吧你。真舍不得放你走,才住了四天。”“这都怪我表哥楚少卿。他非要我后天去哈尔滨陪姑妈。他的母亲,自己不去陪,整天天忙他那破生意,反让我去。唉,我命苦哪!”她星眼微闭作叹息状。“你表哥夺我之爱,的确可恨。谁让你天生巧嘴,是个开心果呢?好在哈尔滨之夏是很令人神往的。你可不要让哪个魅力男人拐走了。”我把她的牛仔帽扣在她头上,挥手拦住了一辆开往县城的小型机动车。“你还别说,说不定我在那里真会有一段奇缘的。从这一点来说,我是该感谢表哥让我替他尽义务了。等我的信吧。”陈凡翩然转身朝我挥挥手,坐上了车。 送走陈凡,我沿一条小路无意识地前行。前面出现了一条小河,缘小河而行,我发现了一片草地。草地不大,旁边是清澈柔静的小湖,湖边是一大片青青的芦苇。湖对岸烟柳依依,隐约露出青砖红瓦的小村,一带远山环着村庄,像一袭柔软的蓝丝巾。湖边是大片碧绿的稻田。草地上绽放着许多野花,地丁、蒲公英、还有铃兰。湖边有一棵大柳树,一阵凉风吹过,柳枝轻拂,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我坐在树下,取出长箫,吹了一曲《一剪梅》。箫声悠悠的回荡,紫幽幽的铃兰轻摇小巧的铃铛,似用细碎清脆的铃声应和箫的旋律。我沉浸在乐曲之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忽然,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惊醒了我,是黄鹂。鸣声分明是从芦苇丛里传出来的。受伤了吗?我快步走过去,拨开密密的芦苇,突然碰到了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一个气宇轩昂的男孩衔着一个苇哨儿在冲我微笑。我愣住了,就听他说:“我在听箫。好久没听到这清越的箫声了,那么宁静,那么感人,如同一阵初秋的风,使人迷醉又使人惊醒,又如一把钥匙悄悄打开人的心扉。所以我不知不觉走到这儿。打扰你了吗?”他边说边走出芦苇。“我以为是黄鹂。你的苇哨儿吹得也不错。”我说。 “这倒是真的,我在部队和学校常表演口技。” “还真不谦虚呀。”我边戏谑边打量着他:笔直而挺拔的身材,浓密的黑发,棱角分明的脸上皮肤微黑,鼻梁挺直,剑眉下一双星目特别深邃,一身草绿的军装使他浑身透着一种逼人的英气。 “要想短时间内给别人留下较深的印象,就不能过于谦虚,比如现在。在下胡杨,请问小姐芳名?” “有这必要吗?” “如此古典又如此现代的女孩可不多见啊。” “你不觉得结论下得太早吗?” “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这是标榜你呢还是夸奖我?” “兼而有之啊。”我们都笑了。他低头翻着我的书,“6级英语教程。准备考研吗?” “喜欢而已。” 黄昏很快来临了。夕阳如胭脂水一般,给万物涂上了一层红晕。微风拂过,湖水柔波荡漾,苇叶飒飒而响。农舍顶上的缕缕炊烟轻轻飘摇,远处传来一声牛哞,接着传来一阵歌声。真是久违这种境界了,我站起身,缓缓走着,让思绪随着漾漾柔波飘向远方。 突然,随着一声“看镖”,一个东西飞过来套在我的头上。我摘下来一看,是一个柳条编的花环,回过头,胡杨靠在树上,含笑望着我。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在想,为什么同一轮太阳会给人不同的感觉,中午时阳光虽强,可人并无特别的感觉。朝霞有一种生机蓬勃的感觉,总给人以希望,而夕阳却总让人感到一丝惆怅,即使她如此美丽、灿烂。也许真的是因为近黄昏了。我喜欢夕阳,喜欢那种悲壮的美。” “决定一个人感觉的主要是心境,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理解。太阳如此,成败如此,人的生命也是如此。也许你更感性一些,而我理性一些吧,我觉得都是一样的美。我见过各种落日,戈壁落日很大,泛黄古旧,有种透明感,边缘则清晰如纸剪,如果起风,芨芨草用力紧贴了地,细沙水汽一般游走,从太阳那边扑面而来,所以感到风因太阳而起,恍惚之间,太阳说没就没了。云海落日则很飘忽柔曼,宛若一颗少女心,落呀落,落到深渊了吧,突然又在半空高悬,再突然又整个不见了,一夜之后从背后起来。他的颜色也是变化的,我甚至见过紫色的太阳。平原落日总是一成不变的渐进地平线,被模糊的土地侵润似的吞食。吞到一半,人没了耐心,扭头走开,再回头,什么都没啦:一粒种子种进了地里。明天又是一轮新的太阳。” “军人嘛,见多识广。”我一甩长发。 “快看,那是什么?”他催我。我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见有个孩子在坡里放牛。我不禁因他的惊奇而笑了,问道:“你没见过牛还是没放过牛?”。 “这情景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跟我来。”他神秘地说。我们来到放牛的女孩跟前。这孩子十二三岁,扎两根小辫子,衣着旧而整洁,手里捧着一本书,在专心致志地看着。胡杨叫孩子张丹。张丹一见胡杨,忙站起来说:“胡杨哥,多谢你今天帮我家犁地。我奶奶先回去做晚饭了,让我放一会儿牛。奶奶说让你今晚一定到我家吃饭。”“吃饭就不用了,让这位姐姐骑骑牛怎样?”张丹兴奋地答应了,又对我说:“姐姐别怕,这牛很乖。”那耕牛浑身溜光水滑,如一匹紫红色的缎子,脖子上的铜铃叮叮当当作响。胡杨拉住牛缰绳和鼻圈子,让我爬上了牛背。他牵着牛缓缓地走了一会儿,问我怕吗?我答不怕。 “那好,把缰绳拽紧,坐稳!好好感觉一下!”他把缰绳递给我。牛果然很乖,我怡然自得地信“牛”游缰,听鸟鸣声声流水潺潺牛铃叮当,看着深邃的树林和血红的落日渐渐隐没于层峦之后,觉得新奇而刺激。湖面渐渐笼上一层烟霭,天色暗下去了。 “谢谢你们。再见。”从牛背上下来,带上箫和书,我挥挥手,踏上归程。上坡时,听见胡杨喊“我希望能再听到你吹箫。”我回过头,他用独轮车推着犁,张丹牵着牛,身影渐渐隐没在青青的芦苇丛中了,同时传来一串苇哨音,像黄鹂鸟在唱。 这便是你我的初识,胡杨,没有一见钟情,也不是轰轰烈烈,就像你所说的箫声,带给我一丝清凉。然而我怎么也没料到,你会在我以后的生活中扮演了一个重要角色。 回到家里,父亲的表兄正坐在堂屋一边抽着旱烟一边与母亲说话。我招呼道:“伯父来了。”母亲边给父亲纳鞋底边说:“你伯是来给你兄弟说媒的。”“坚儿?他才十二岁呀!”母亲横了我一眼:“咱村里像他那么大的男娃都订婚了。现在不订婚,将来到哪里去找媳妇?再说,就见个面,还不一定能成呢。”“坚儿同意见面吗?” “他懂个啥?” 母亲不以为然地用针在头发上擦了擦,继续纳鞋底。 “妈!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订娃娃亲?您会害了坚儿的。让他专心学习吧,将来给你领回个自己喜欢、你也满意的儿媳妇。”伯父吧嗒吧嗒的边抽旱烟边说:“坚儿是男娃,耽搁大了就订不上了。咱们这里男娃多女娃少,光我村里就有七个二三十岁的小伙子是光棍。倒不是因为家里穷,有一家说不上媳妇,好多人说是姑娘嫌弃他家穷,建议他先盖房。现在盖了一幢三间两层的洋房,照样说不上媳妇。小伙子倒是精明的很,有啥办法呢?!” “妈!我小时候不懂事,你给我订了娃娃亲,我挺恨您的,说不定哪天会为退婚闹得天翻地覆,让全家不得安宁呢!等坚儿懂事些再说吧。” “我还不是为你好么?刘强家境好,人也聪明,多少人想把女儿嫁到他家呢?现在他也上大学了,有啥配不上你的?你那时不也同意么?现在倒埋怨我了?!” 母亲生气了,索性把鞋底往桌上一撂,不待我插话,接着说,“就算我糊涂,李鹏程的例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有人给他提亲,他妈说‘我儿子学习好,将来考上大学了,娶个有工作的媳妇。’结果咋样?李鹏程没考上大学,也把好亲事耽搁了,现在咱们这里哪有那么大的姑娘嫁给他呀!他妈都得精神病了。你想让我也成神经病么?” “现在考大学没有那么难了。”我说。伯父吭吭的咳嗽了两声,不无嘲讽地对母亲说:“儿大不由娘了。兴许萧湘说的对———坚儿能考上大学呢?”“真上大学了,看不上家里订的媳妇,再退婚也不迟。”母亲很坚定地说。“退婚是开玩笑的么?”我觉得母亲的观点很荒谬。恰巧见弟弟萧坚进了院子,我跑出去悄悄对他说了。弟弟说他到舅舅家去避祸,在母亲的喊叫声中,一溜烟地跑了。“萧湘,你在城市里上了几年学,不懂咱这儿的情况,现在订婚彩礼一年比一年涨好几倍,今年订婚一万元,明年说不定就得两三万。我要说的这女娃长的俊得很,也蛮灵醒的。要是想通了就赶紧给我说,先见一面。不要让别人抢了先。你屋还没有盖新房,人家女子还不一定能看上呢!坚儿的事如果耽搁了,叫你哭都没眼泪!”伯父在椅背上磕掉了旱烟袋里的烟灰,驮着背很不满地走了。 第一章 蒹葭(二)荡舟 伯父走后,母亲一直埋怨我。第二天下午家里来了几个人让母亲帮着裁剪衣服,说到萧坚的亲事,母亲说了原委,他们便议论纷纷,大体都是支持母亲的观点——先订婚。我忍不住反驳她们,母亲说:“湘儿,到刘强家去看看,如果你婆婆把布织完了,就让刘强找个人帮忙把织布机抬过来。”我坐着没有动。“快去呀!还有,你要记住把你婆婆叫妈!”母亲催促我。我怏怏地走到刘强家。婆婆一见我就说湘儿来啦,忙着倒茶。我那句“妈”怎么也叫不出口,索性直说来意。婆婆喊:“刘强,你来一下。”只听见刘强答应,半天没见他出来。婆婆又喊:“刘强,萧湘来了。”我走到后院,见刘强正和萧凯等几个人搓麻将。萧凯逗刘强:“你可不能重色轻友啊。我已经停口了,这圈打完再走。”刘强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口答应着:“没问题,我一向是朋友第一。南风!”他又专心致志地搓麻将了。这是一幢三间两层的楼房,家具在我们这里来说还是满现代化的,往常路过,我总是绕道而行,所以很陌生。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对婆婆说让刘强以后把织布机送过去,赶紧又逃到湖边看书,真喜欢那地方,幽静又美丽。我看不进去,便坐在那里发愣。忽然,湖面上传来悠悠的喊声“哎——萧湘——”我听出来了,是你那嘹亮而有磁性的嗓音,胡杨。我向湖中望去,只见密密的芦苇丛中飘出一只小船,你站在船头,慢悠悠地摇着桨。我站起身来,船迅速地飘过来,在我眼前轻轻晃动着。我这才发现你使用一把铁锨划船,没等我发问,你说:“萧湘小姐,这条船想请你当舵手,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不是贼船吧?” “怎么,不敢上吗?” 我上了船。船身摇晃起来,我紧紧地抓住船舷,你不慌不忙地用锨划着水,船渐渐平稳下来。“该我当舵手了。”我说。你忽然用锨击了一下水,水花溅上了我的衣服和脸。我抹了一把脸说:“还真是贼船呀。” “我是给萧湘溅,谁理你了?” “那我就下去了。” “这是贼船呀,那么容易下吗?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你来划吧。”我接过锨说:“你真是贫嘴。老实交代,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这也不算秘密,但我就不告诉你。” “唉,”我摇摇头,边划船边作沉思状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军人。军人嘛,应该是正规的、稳重的、不苟言笑的、不怒而威的样子,瞧瞧你,像个军人吗?” “谬论,谬论。你对军人的了解太少了,人有各种性格,军人也一样嘛。” “我可不敢保证你是一位合格的军人。” “可我敢保证你这样划我们就得永远呆在这条船上了。” “嗬,你知道的还真不少,还知道什么了?”我意识到船一直在原地打转,可又不肯示弱,边继续摸索划法边说。 “多着呢,比如你正上师大,你爱好广泛但多而不精,你喜欢一个人坐着发呆,但玩起来又特别疯,你的鼻炎经常犯……”你看了我一眼,见我不理你,又说,“我还知道你喜欢古诗词,而且特别喜欢李白和苏轼。可我喜欢杜甫。” “杜甫是一位优秀的诗人,可他太沉重了。我还是喜欢李白,他能以潇洒乐观的态度面对现实中的一切,受过皇帝宴请、受过别人嘲笑、更经受过爱妻早逝、骨肉分离之痛,为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甚至失足走错了路,遭到流放,可谓历尽坎坷,但他依然豪放不羁、永不低头,即使是死也要追逐那轮明月,其诗磅礴大气汪洋恣肆,充满浪漫主义色彩,其精神光照千古。可唐明皇扼杀了他。”你说是唐明皇成就了李白,唐明皇如果使李白成为政治家,李白不屈不挠永远乐观向上的人格魅力就得不到如此充分的体现,中国将失去一位最伟大的诗人。“也许你是对的。”我说。你笑着说:“真不容易呀,一直以来,都是你在迫使我与你抬杠。”见船已能按我的意愿前行,我笑了,问你为什么用锨划船,你说,锨是渔家的主要工具,用它划船,给鱼喂食,捞死去的鱼,用处可大了。“真没想到你还会犁地。”我由衷地说。 你神色有些黯然:“我家没有地。张丹的奶奶我叫六婆,很命苦,已经六十多岁了。她是山里人,二十多岁时丈夫去世了,她带着女儿改嫁到我们村,又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十八九岁时挖白土土窑塌方被塌死了,丈夫、小儿子和女儿也在几年前先后去世,儿媳也改嫁了。就剩下她和张丹相依为命,家里没有干活的人。人们都说她命硬,克夫克子,很少有人帮助她。所以我就尝试着帮她扶犁,其实也蛮简单的。你喜欢荷花吗?” 克夫克子?我就是我曾热爱的家乡,观念却这么落后。我九岁订婚时,对婚姻一无所知,刘强家来提亲,大人问我喜欢和刘强玩吗,我说喜欢。在两小无猜的时候的确喜欢跟他玩。事情就这么定了。接下来的看屋、扯布、订婚我像是给别人过事一般看热闹。到学校后同学拿我们开玩笑,于是就莫名其妙的生疏起来,十几年了没怎么说过话,只是偶尔能感觉到他关切的目光。刚才也许不该逃到这里的,毕竟他不想让萧凯嘲讽他,而且听母亲说他这些年曾多次到我家找我却失望而归。我伸手撩拨着清澈的湖水,心头涌起一种难言的惆怅,没听准你的问话。你又重复了一遍,我哦了一声说:“当然了,仰慕已久,只可惜无缘见到花开。” “去看荷叶吗,我家就有一大片。” 把船摇进芦苇掩映的小河口,我们下了船,就看见一块块清浅的荷塘了。荷叶挤挤挨挨的,撑着一把把油绿的伞很有风致地在荷塘中玉立着,擎着满怀的绿。已有不少荷花箭窜出来了。我不觉心情愉快起来。 “我想,如果雨落在荷叶上,声音一定特别好听。”我很神往地说。 “那就等到下雨时来吧。”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可不喜欢等待。” “有许多的事情都需要等待的。荷花不是一年才开一次吗?有时候,等待就是一种美丽-——不过,你没想到人工降雨吗?”你含着笑意望着我说。我一下子被提醒了,摘下荷叶边的大草叶卷成杯状,舀满一杯水,缓缓滴在荷叶上,叮叮咚咚的,果然很好听。你蹲在旁边摇动荷叶,使上面的水珠儿滚来滚去。我停了滴水,看着你和荷叶中间的那泓水说:“你看这水珠儿多好看,映着阳光,像钻石一样哪。”“对,真的很美。像你的眼睛。”你应道。我本以为你会说没看见,我皱了一下眉头,又说:“你摇得不好,看我的,让水珠跳芭蕾。”你放了手,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轻轻地摇着荷叶,忽然猛一用力,将那泓水泼在你的衣服上,转身欲逃。你眼疾手快,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小家伙,我让你捣乱。”你眉头一皱,手指一用力,我就喊:“哎呀,你弄痛我了。”你忽然脸一红,松开了手:“真对不起,我忘了自己手劲大。不要紧吧?”我故意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我不理你了。”看着你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一下子钻进芦苇丛,绕过几个弯子后,跳上小船,把船划进湖中。 “哎嗨嗨,哎嗨嗨,西湖美景三月天哪,春雨如酒柳如烟哪”我扬声唱起了电视里正热播的《新白娘子传奇》的主题歌。你站在湖边,无可奈何地看着我,顺口接了一句“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我接下句,心中忽有所动,人说修十年方可同船共渡,那么与你相遇,又是修了多少年的缘分呢?我慢慢地把船划向岸边,你上了船说:“我知道,是十年修得同船渡使你也变得大慈大悲起来了。怎么不问我是如何知道你的情况的?”“我想你是侦察兵,对吧?”我笑着说。 “这个可是秘密。”你说。 我们村子里有两棵方圆几十里闻名的大柏树,其中一棵在我的记忆中主干粗壮而中空,直径达1米多,枝盘曲遒劲,叶苍翠婆娑,更令人称奇的是该树长有三种叶子,远古的村民根据叶型命名,叶子尖如钢针的称为扎柏,叶稍宽而柔的为棉柏,棉柏中结黄豆般大小的种子者为豆豆柏。三种叶子各居树冠的三分之一。其根有一部分裸露于地面生得奇形怪状:或似雄狮之头,或如苍鹰展翼,或像蛟龙饮水。村人称之为神树,不知年龄凡几。我回村时有意绕道它身边想看看它,令我吃惊的是大柏树根部倒满了牛粪,西侧有一棵皂荚树枝叶浓密,遮住了大柏树的阳光,柏树的一半叶子已近枯死,其余的叶子尚存一息。几千年的古树啊,就要这么被毁了,我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心中充满愤怒与悲痛。另一棵在池塘边,我急切地去看,尚是茂盛苍翠。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发现几个初中同学坐在大柏树的根上闲聊。见我过来,刘强站起来说:“萧湘你哪去了?大家等你半天了。”刘娜笑道:“刘强已经等不及了,你要再不回来,他就该登寻人启事了。”“刘娜,两年没见,你真长成一朵花了。”我望着她粉嫩的脸颊说。她在珠海打工,与以前淳朴清秀的形象比,多了几分洋气。“什么呀你?哪里有你漂亮?好香啊,我都醉了。用什么香水?”她搂着我的肩使劲耸鼻子。“别耸了,小心破坏了淑女形象。我从来不用香水的。”“天生丽质呀!窈窕淑女配文弱书生,刘强好福气!”她望着刘强意味深长地说。“去你的!能娶到你,你女婿才烧了八辈子高香呢。”我拉了拉她的耳朵。“别提他了。”刘娜伸手拉住一根柏树枝,有些不自在。我记得村里的人说过我们村几百年来都是官道上的大村,柏树旁原本有一座六层高的塔,不知什么时候倒塌了,至今这地方依然叫塔底。明朝中期村里有些人要砍伐这棵柏树,另一些人为了保护他,曾在树身钉满了五寸长的大铁钉,并钉了一个铜牌。我在树身上寻觅铁钉,已然溶入树身不见了,只留下了嘉靖年的铜牌。几百年前的人尚且如此,而我们这些后人岂能眼睁睁看着柏树毁灭?我不由述说了对另一棵柏树的痛心,大家感叹了一番。“我们该做些什么?去劝倒粪的人?”我问。“没有用的,我看它活不长了,你就别干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只是一棵树嘛!””刘强劝阻我。“幸亏是树,要是人,早就气死了!你知道它是唐柏还是周柏?”我很生气。“是呀,长成这么大不容易。我在电视上看过,说柏树要200年才能长成直径10厘米粗。长这么大至少得一千多年吧。”刘娜说。刘强说:“我去看过那棵三叶柏,倒粪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旁边的皂荚树把柏树的西北方上空整个遮住了。不仅要劝阻倒粪的人,还得伐皂荚树,这恐怕更不容易,因为那棵皂荚树属于谁家也说不清楚,听说有好几家争执不下呢。萧湘,听说赵老师身体不好,当初他对咱们不错,应该去看望一下他,对吧?”刘强转移了话题。这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无法拒绝。我咽下了要说的话,点了点头。 第一章 蒹葭(三)娃娃亲 第二天我们去看望初中的班主任。一进母校大门,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校园依旧是几排砖房,我常坐在下面读书的几株钻天杨更见高大。学校还没有放假,一群群学生也像我们当年一样,质朴纯真而勤奋。见到班主任赵老师时,赵老师鬓角已经染霜,腿脚也有些风湿,不如以前那么矫健了。他连连感慨:“真快呀,六年了,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我也老了,快退休了。” 我有些心酸,但不敢表露出来。于是我们回忆起当年的情景,赵老师说:“刘强你记得吗,当年你是个捣蛋鬼,和谁都坐不成同桌,不是打架,就是上课话说个不停。我说给你调座位,你只想和萧湘坐,但她却不愿和你坐。弄得我好为难呀。现在也长成个帅小伙了。”刘强说:“就因为她不和我坐,我才考上了大学呀。”“这是为什么?”刘娜和萧燕齐声问。刘强摇摇头:“天机不可泄露。”大家又把目光投向我。我勉强笑着说:“你们不知道,我就更没门了。”向赵老师道了保重之后,其他同学都走了,刘强和我走在回村的林荫道上。他望着我说:“你生气了吗?”我直截了当地说:“刘强,你很喜欢赌博吗?”“没有的事,只是这几天很无聊,他们打麻将三缺一,我就支了个腿子。”“无聊?”“是呀,跟村里这些人一起说什么?谈电脑?说足球?他们什么也不懂,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真要闷死了。真感谢我父亲英明,早早给我们订了亲。你干吗放假总不回家?这几年总没有机会见你一面。你在躲我吗?”“我在外面打工。我妈说明年就该参加工作了,或许连暑假也没有,就硬让我今年回家了。”“是呀,咱们都快毕业了,我给我舅舅说,争取把咱俩分在一个城市。我学的计算机专业不错,听说很好分配,你以后不要教书,那很烦的。我让舅舅给你联系一个好单位。”“我喜欢教书。”“教师说得好听点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归根到底是孩子王,工资不高,别人也看不起。白领阶层哪有教师的份?你有没有听说过教师分面汤的典故?”我的心在往下沉:“哦,原来你是这样看的。看来我们的世界观并不一样。不如……”“你别误会,只是现在的社会人们的理想都是多挣些钱,使自己过得舒心,这也是为社会做贡献。要是真喜欢教书,我会支持你的,毕竟工作稳定,对教育后代也有利。你一向都很倔强。上小学时,萧凯在班里喊你是我媳妇,你气哭了,我还和萧凯打了一架,并且让知道一些内情的同学都不许说。做的不错吧?连老师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呢!现在该公开了吧?我妈说了,等咱俩一毕业,就给我们结婚,”他拉住我的手说,“我们到树林里坐一会儿。路上人来人往的。” “什么?结婚?”我急忙抽出自己的手,心乱如麻。 老远就看见我家门口的大核桃树下围着一大群人,我走近发现母亲在经布,有几个邻居在边帮忙边逗一个三十多岁的短发矮胖的女人。邻居大婶边把即将穿过篦子的经线刷顺溜边一本正经地问:“叶叶,啥时候生男娃?”叶叶瞪着眼想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地回答:“这我不知道,你要去问我爸。”大家一阵哄笑。又有人问:“叶叶,你那个筐子里头装的啥?”“我挖的地丁草、柴胡,能卖钱买一些别针。这是收音机,能听秦腔戏,”叶叶说着打开收音机,“你听,这是李爱琴。”“你婆婆好不好?”母亲一边转着柽子把经好的各色经线卷在柽子上面一边问叶叶。“好啥呢,光吃不做,大懒惰,还不如换一个苹果吃。”忽听有人喊:“叶叶,你妈叫你回去吃饭呢。”叶叶一见那老人,手舞足蹈地喊:“舅家爷,你过来,我给你说个话。你生的那是个啥女子,还不如生个棒槌。还是换两个苹果算了,你一个,我……”叶叶正说得兴奋,李鹏程跑过来不满地瞅了众人一眼,拉走了她。大家又是一阵哄笑。所有的线都穿过箅子绕在柽子上了,布经好了。“走,到我家里吃凉皮去。”母亲招呼邻居们。“不了,你女婿来了,就没有俺们的了。你好好表现。刘强,咋没叫‘妈’呢?”大婶起身拍拍身上的棉线碎屑说。刘强笑着说:“叫了,你没听见。”他帮母亲把柽子抱回家架在织布机尾部,母亲把经线的一端绑在织布机的前边,调好箅子,拿出梭子试织了几道纬线。“好了,我明日就能开始织了。叶叶是李鹏程他嫂子,前年从山里跑出来的,在山里因为生了两个女娃,被丈夫打了几顿,就跑到咱们这儿了。”母亲下了织布机,从厨房给我们端出凉皮告诉我。“咱们这为什么那么多男的娶不到媳妇?”我颇感费解,一边帮母亲调凉皮一边问。刘强说:“很简单,一家如果生个男孩,不再生育也可以。但如果生的是女孩,就千方百计躲避计划生育,一定要再生个男孩顶门立户。这就导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光棍越来越多。就这么落后,没办法啊。”我叹息道:“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这就是人生的无奈,不要想那么多了。别人的事哪儿管得过来?”刘强劝我。我就要与这个男人结婚?我愿意与他共度终生吗?我自己也不知道。 第一章 蒹葭(四)蒹葭苍苍 在家里,我依然是很早起床读法语,中午休息一会,就去找朋友聊天,而下午,我喜欢带上课外书、长箫或画夹到野外走走。那时的我,单纯、开朗,有时候又特别敏感,一枚落叶,一只蝴蝶,一片夕阳常常令我神游物外,静静地看着想着老半天。我喜欢哭,也喜欢笑,喜欢随心所欲。 我的家是农村已经不常见的老青砖房,暗红色雕花的格子门窗,高挑的屋脊用青砖拼出简单的图案,阴面的蓝色布瓦爬满青苔与瓦钟,大概已有近百年的历史,文革时期充公了,后来又退还给我们,在村里鳞次栉比的新红砖房和凤毛麟角的平房小楼中间显得有些古旧。母亲多次嚷嚷要拆房重盖几间平房,父亲说这房有价值,不同意,加上经济紧张,就一直这么住着。一进门楼,正对着一个小花坛,栽着牡丹、月季、玫瑰和菊花。月季开得正艳,竹篱笆上爬满了紫色的牵牛花。西厢房是我的卧室,东厢房是哥哥的卧室,后面四间正房住着父母和弟弟。我房间正对着花园有一个圆窗,挂着稀疏的竹帘。一天早晨我刚坐在桌前捧起法语课本,便听见你在同母亲打招呼:“婶,您起来这么早。” 母亲停下扫帚,有些疑惑。“我叫胡杨。请问萧湘在吗?”母亲喊:“湘儿,有人找你。”我答应了一声。你进来,打量了一下房间,对我说:“荷花开了。”“是吗?太好了。”我拿上画夹随你走出门。天色刚刚发白,几颗晨星犹在闪烁,风带着凉意轻轻吹拂。你带我从河上过去。河水极清,几块硕大的青石卧在水中,便是桥。穿过一片芦苇地,就见到那片荷塘了。 翠绿如盖的荷叶中,无数荷花箭托着含苞欲放的花蕾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中间的一块荷塘里,一朵荷花独自宁静绽放,数十片洁白的花瓣舒展着,晶莹玉润,让人不忍碰触,金黄的花蕊半掩着翠绿的莲蓬。这荷花美得让我无端的心痛。一种奇特的香气在空气中流溢。 尽管在画中无数次见到荷花,自己也临摹过不少,可是真的面对着圣洁的荷花,我竟有一瞬间说不出话。脱了袜子,我走进清浅的荷塘,花比我还高,我伸手将那枝花牵过来,细细地看着,嗅着,那种美丽让我眩惑了。我又退远一点看,目光不想离开那朵花。太阳出来了,东天是美丽的云霞,涌浪一般,浓处如酒,淡处如烟。在霞光中,荷花更显得圣洁、娇美了。我坐在荷塘边打开画夹开始画荷。画布上田田的叶子间,一朵白莲在霞光中自由自在的悄然绽放。署名晨荷。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扶在我肩上,“真美!她开的唯我而又忘我。没有阳光时,她自己便是阳光;没有欢乐时,她自己便是欢乐。”你引用台湾作家张晓风的话。我回过头,欣喜地看着你。“感觉怎样?”你笑问。 “太美了,我无法形容。我想荷香应是略带甜味的,但你闻闻,这香气带一种咸味,这不大合理。” “自然界什么情况都有,”你拉我走远一点,“现在闻闻荷香吧。合理吗?”我感觉到了,那是一种极迷人的清香,沁入我的灵魂。我深深地吸了几口,说:“我大概被那香气弄醉了。” “这叫香不醉人人自醉。哎,你会喝酒吗?” “喝酒嘛,只有敢喝不敢喝的事,没有会喝不会喝的人。我还醉过一次呢,感觉好极了。”我信口开河。 “胡说九道。喝醉会感觉好极了?” “信不信由你。要不,哪天我们也喝个一醉方休。” “好啊,一言为定。我刚才见你在读法语,对吗?” “我喜欢它,但我们系没开设,我常去外语系旁听。自学到底难啊。我只是刚入门而已。” “想不想请家教?” “去哪请?”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 “怎么?信不过我?今年在大学生法语演讲中我得了第三名呢。” “真的?你没吹牛吧?那太好了。月薪多少?” “我这人向来只骑牛不吹牛。月薪嘛视你的学习效果而定。如果成绩优异则不收,否则每小时十元。” “那我只好拼命学喽。” 你狡黠地笑笑说要惜时如金,每天早上也来湖边学吧。于是达成了协议。我坐在小河中的大石头上冲脚上的泥,一枝芦苇斜斜地伸过来,我顺手牵过来摇着。你忽然问道:“芦苇还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记得吗?”见我迷惑的样子,你提醒道:“《诗经》上的。” 我恍然大悟:“是蒹葭。” 你捡起一根芦管,在河边的细沙上划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你念着念着,忽然沉思起来,好一会才说:“这首诗写的太好了,道出了人们千古的蒹葭之思。在一个初秋的清晨,大地铺着一层薄薄的霜花,一片黄土地无边的延伸,茫茫大水上不见河源,下不见入口,大水之滨绵延无尽的芦苇荡青苍苍的横亘在天水之间,诗人站在河边,面对无边的长河,在苦苦的追寻爱人----不,也许在追寻爱情,也许在追寻理想,也许在追寻贤者。” 我想了一会说:“好深刻啊。我喜欢芦苇,他的叶子包粽子清香四溢,滋味妙不可言。他的茎可编织根可入药。整个的植株虽外表普通却坚强柔韧婆娑生姿,令人情思荡漾。如果能把芦苇的的坚强柔韧正直赋予我就太好了。” “你的性格本来就有正直柔韧的一面。你不觉得我有种蒹葭的气质吗?” “你?不好说。你相貌英俊、举止潇洒、谈吐文雅、才华出众……”你打断我:“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你心中的白马王子?”“怎么?不想听好话,那我就说真的,比如:走路的时候踩死了无数只蚂蚁,二十年来吃了数不清的鱼,刚才踢石子时还碰伤了一只螃蟹,这不仅是没有同情心的表现,而且不够环保。还有擅长吹牛、军容不整----别瞪眼,裤子不是脏了吗?瞧,嘴巴还是o型的。一、二、三,笑!”你哈哈大笑起来:“好,好,这么多罪名呀。我该怎样赎罪呢?” 我想了想,就说:“给我讲讲你金戈铁马的部队生活吧。会不会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在辛弃疾时代,英雄报国无门,使多少志士壮志难酬,可怜白发生,多少思妇‘捣就征衣泪墨题’,‘发配充军’是对获罪之人一种较重的惩罚。而现在的七尺男儿谁不想当兵,在部队这个火热的大熔炉里百炼成钢?当今军人自愿到每一个祖国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去各展才华,保家卫国。我所在的部队驻扎在青藏高原上,正如葬于此地的汉末才女蔡文姬在《悲愤诗》中所写的‘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初到那里,许多战友高原反应很强烈,低烧不退,头晕,呕吐。但我们最终战胜了自己。我为自己是一位共和国的军人而自豪。” “伟大的解放军同志,现在我需要一个苇哨儿。” “你该给我报酬。这是劳动的价值。我比你大,就叫声哥吧。” “如果不叫呢?” “后果嘛,你可以想象得到。” “好啦好啦,胡——杨——” 你凝神听着,却没有下文。 “叫什么?”你追问。 “叫——”眼看你过来了,我拔腿欲逃,你一下子抓住我。“叫什么?”你再问。 “我宁死不屈。” “是吗?”你用力捏我手指。 “疼啊。”我喊。 “你以为我会上当吗?” “你以为我会屈服吗?” “你现在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吹苇哨儿。” “我的呢?” “让我投降。” “好聪明。让我们最大的心愿都满足吧。” “这苇哨儿是你赎罪用的。再说,士可杀而不可辱,今天我就学习芦苇的品格----决不屈服。” “唉,你呀,真让人恨得牙痒痒的。看在你宁死不屈的份上,就给你做一个吧。” 一个精致的苇哨儿做好了,你教我吹起来。“哔哩哩、哔哩哩” 动听的苇哨音在湖边回荡。你忽然向远处的坡上跑去,我跟在后面,不知你要干什么。你跑到一个埋头挖树根的小伙子面前,拦住他说:“请你不要挖树根了。”“这是你家的树林吗?多管闲事!”小伙子直起身打量着你,不服气地大声问。“不是,但树林是国家的。你应该知道破坏森林会带来多大的损失,咱们国家本来人均森林资源占有量就处于世界后列,国家提倡植树造林,我们怎能去破坏呢?”“别讲大道理,农民不挖树根烧啥呢?”“煤、沼气、玉米秆……”“玉米秆要给牛吃,煤炭没钱买,沼气没有卖的。再说,砍柴、挖树根的又不止我一个。”小伙子语气很冲,但声音很熟悉。我气喘吁吁地走过去发现挖树根的是我们村的萧凯。“是呀,咱们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我感慨。 “我们不能以贫穷为借口制造更多的贫穷与落后,要想办法致富。”你不容置疑地说。萧凯抬起胳膊擦擦额头的汗珠,拄着镢头站着,挑衅地直视着你的眼睛。你也闭嘴紧盯着他,气氛有些剑拔弩张。我正想阻止,萧凯叹了口气,把挖了一半的树根埋好,有些悲哀:“其实咱们这里的人也没有偷懒,总是辛勤地劳作,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为啥还这么穷?啥时候才能甩掉贫穷的帽子?”你拍着他的肩膀恳切地说:“故乡的富裕要靠我们每一个人。当今世界飞速发展,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我们如果还像几千年前的先民们一样,仅靠双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要落后于时代的。要学习科技致富,从现在开始放眼世界,寻找适合自己的路子。我见过沼气池。我们可以试着盖一个。”“好。谢谢你。”两只大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我想起了三叶柏的遭遇,不禁向你诉说一番。我觉得自己有些像祥林嫂。你说这样的树世界罕见,我们有责任保护它,要立即向村委会反映。“我们现在就去。”你果断地说。“好。”我高兴地跳起来了。 第一章 蒹葭(五)家教 我们开始一起学习,其范围不仅包括法语,在你的影响下,我对历史、地理、军事等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我喜欢听你的高谈阔论,喜欢和你辩论问题。你的见解独特而深刻,语言幽默风趣。你对我要求很严格,真像一位严师一位兄长。我们喜欢顺那条碾子沟走,沟里有一种长在刺蔓上的类似草莓的野果,像珊瑚珠攒成的小红豆,味道酸酸甜甜,融合着阳光与山野的味道,比草莓吃好许多倍,也许就是鲁迅先生百草园中的覆盆子吧。一天下午,我贪婪地吃着你采摘的覆盆子盲无目的地跟着你走了好几道沟壑。你停下来说:“这里就是汉初名相萧何墓,你好好感受一下历史的深邃与变迁吧。”我抬眼看,群岭环抱中有一个高约数十丈的覆斗状封土,绿水环绕,聚于东方,墓冢之上青草萋萋,周围依稀可见破碎的汉砖瓦砾。“另有一说萧何陪葬高祖长陵司马道北,这里可能只是一个衣冠冢,但是萧何作为汉初著名的政治家,在后事的处理上定有过人之处,选此偏僻之地必有其深意。这些都是历史的悬案,留待史家去研究。”你补充道。“韩信‘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萧何在自己功高震主受到汉王猜忌的情况下,为了自保,竟不惜卖友求存助吕后残杀韩信于钟室,虽非自愿,终是人生一个败笔。”我叹息。 “萧何为汉室治世安邦,颁法立规,且公正廉洁,顾全大局,后来终于全其大节,声施后世,对汉王朝的贡献还是很大的。黄土一堆,掩尽千载风流。”你捡起一块瓦砾慨叹道。 接到陈凡的来信,说特别怀念在我的家乡的日子,还说她已经到了哈尔滨的姑妈家,充当姑妈与表哥的和平大使呢。于是我向你请假。“不是说要惜时如金吗?又有什么安排?”你问我。我说要寄信。“不会是男朋友吧?”你咬唇望着我的眼。我学着老外的样子,耸耸肩,摊开双手。你干笑一声:“其实我也要到县城办点事,怕给你耽误功课就拖下了。今天是个机会。” 一起乘车到县城寄了信,我们在县城转了转。好几年回家都是匆匆路过县城,没有这样闲逛了,这里已经不复是当年的模样。灞河从城南蜿蜒而过,河床的沙石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白光伴着寂寞的流水,灞柳风雪美景不再;一座大型石雕“女娲补天”矗立在迎宾道上,成为城市的标志性建筑;那一排排低矮的商铺拆掉了,被一座座镶嵌着各色瓷砖的高楼所代替;街道的法国梧桐翠绿茂盛,引来许多鸟儿栖息其间;新建的超市人流如织,我便到里边买东西。正挑选时听一位中年妇女拎着一个保温瓶在收银台前撕心裂肺地哭喊:“天杀的小偷,把我的钱偷了。那可是我东挪西借的给儿子治病的钱啊。”众人都纷纷摸一摸自己的口袋。你突然冲出商场抓住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的手,厉声说:“把钱包拿出来!”姑娘尖叫:“放开我,你耍流氓!”旁观的人越来越多。那姑娘说:“你凭什么说我拿了钱?”“你正在把手伸进那位大娘的兜里,刚才偷的钱在你身上。”“你有没有病啊?大娘的钱要掉了,我帮她装回衣兜里,有什么不对吗?你说我刚才偷了钱,钱在哪呢?”她瞄了那位不知所措的大娘一眼,得意地一耸胸脯,“你搜啊。”你脸一红,松开了手:“你……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伙子叼着一根烟推开众人走到你跟前:“当兵的,没见过漂亮女人吧?敢调戏我马子。今天我让你尝尝新鲜的滋味!”他一拳挥向你。你迅捷地闪开了。小伙子又出一拳。你转过身一手擒住他的胳膊。姑娘转身想溜走,你又迅速扣住她的肩。这时人群里又钻出几个小伙子纷纷出拳打你,你敏捷地出腿扫倒两个,另外一个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刺向你,我慌忙喊:“胡杨小心!”那歹徒竟一把把我抓过去,用匕首抵住我的脖子对你说:“放开他们,不然我就杀了她!”我向围观的人群大喊:“报警啊,你们干吗不报警?!”“不许喊,不然我杀了你!”歹徒威胁的用匕首划破我脖子的皮肤。你喊:“好,我放了他们,你放开她!”“胡杨不要!”我喊。你却已经松开了手。歹徒松开我,你冲过来,一脚把歹徒的匕首踢飞了,然后迅速把他压倒在地。其他几个歹徒冲过来帮忙,你抓起歹徒的身子把其他几个也打倒了。姑娘想溜走,有几个围观的人抓住了她。你示意我走过去,从姑娘的胸口取出了那个钱包,沉痛地对小偷们说:“你们还有良心吗?就因为你们这一时的贪婪,可能会耽误一个生命呀。都是四肢发达、头脑健全的人,干什么事挣不到钱、非要走上这条路呢?如果被偷或被耽误的是你们的亲人,你会怎么想?!路还长着呢,好自为之吧!”围观的人纷纷叫喊:“送派出所去!”几个小伙子过来押着这伙歹徒向派出所走去。中年妇女颤抖着跑过来拉住你的手,泪都来不及擦干:“小伙子,谢谢你呀!你可是救了我儿子的命啊。我该咋感谢你呢?”我把钱包递给她。你微微一笑:“大婶,快去看你的儿子吧。以后一定要把钱装好。”大婶千恩万谢地去了。在众人的夸赞声中,你淡淡一笑说:“这是我们军人的职责。请大家记住,女贼一般都穿的花枝招展,男贼衣着不引人注意。当然也有例外。他们在人多的地方钻来钻去,眼神盯着你的钱包。希望大家保护好自己的财物,更重要的是要齐心协力与坏人作斗争,同时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说完拉着我看着我脖子上的刀痕,眼神中闪过一抹自责:“对不起,让你受伤了。”“划破一点皮,没关系的。跟演电影似的,你真了不起。”我由衷地说。“你呀,傻丫头,刚才多危险哪,还演电影。我是军人的职责所在,你才真是临危不惧呢。”你刮了一下我的鼻尖说。 第一章 蒹葭(六)生病 一个微雨的早晨,我们边用法语夹杂汉语交谈边漫步到荷塘,惊喜的发现有莲蓬成熟了。你挑了一枝折下剥开,递给我一个淡绿色的圆子粒。 “这是莲子吗?”我问。 “你尝尝。” 我放进嘴里一咬,一股涩涩的味儿溢出,接着有一股鲜甜的汁液溢满唇齿间。“好吃吗?”你笑问。 “好吃,就是没熟透,有点涩。” 你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小丫头,这回你可上当了。”你把另一颗绿色的子粒又剥掉一层皮,露出一个珍珠般乳白的圆东西,“这才是莲子哪。” “真讨厌,不和你说了。来,莲蓬。”我说。你递过一个剥好的莲子。 “我自己去折。” “你折的肯定是生的,别糟蹋了莲藕。还是我来为小姐效劳吧。”你折了四五个莲蓬。“到我家玩玩好吗,有许多你感兴趣的东西。” “现在?” “现在。” “现在不行。” “为什么?” 其实我也说不出为什么。我没吭声。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嘛。” “你说什么?”我迅速反问。 “我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你若无其事地说,弄得我也无可奈何。发脾气吧,你只是引用了一句俗语,不发吧又觉得被你开了玩笑。于是我说:“人家媳妇见公婆乃是常理,我是你的朋友,见不见便无所谓了。有缘相见自然高兴,终生不见又有何妨?今天我不想去。” “好了好了,该吃早饭了。” “我气都气饱了,吃什么饭?” “那就再吃几颗莲子吧。” “不吃。” “爱生气的人容易衰老,这是你说的。这几个莲蓬带回去给叔婶和小弟吃。”我接过莲蓬,转身往回走。 “萧湘,”你在后面喊,“我送你回去吧,你走路有点飘忽。” “免了,我好着呢,你快回去吧。”这时我真感觉腹部隐隐作痛,就赶紧往回走。上坡时肚子疼得厉害,不得不靠在树上歇了一会儿。再往前走脚下发软,像踩在棉花上。平时很短的路走起来那么长,怎么办呢?我感觉自己是那般软弱,那般无助。我在路边坐下来,希望碰见一个熟人。 “萧湘,怎么坐这?” “你怎么回来了?” “我去赶集。” 我这才发觉自己搞错了,站在我眼前的是我们村的李鹏程。我笑笑:“我都糊涂了。肚子疼,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我不急,看你疼得满头大汗,不能再耽误了,我扶你回去。”李鹏程边说边扶起我往回走。你赶上来突然说:“鹏程,是你。” 我惊讶地说:“哦,你们认识?” “我们从初中到高中同学了六年。铁哥们。”李鹏程说。你得知李鹏程要去赶集,就说:“你先忙吧,我送她回去。我们以后再聊。” 李鹏程走了。你着急地看着我:“这样走下去你会受不了的。我背你吧。”你不容我吭声,背起我急急走着。到我家时门却锁着,我取出钥匙,你开了门。我倒在沙发上再也不想动了。你倒水了一杯水,从桌上发现了一个纸条递给我。纸条写着: 姐: 外婆病重,我和妈去看她,你回来后也来舅舅家。 弟:萧坚 98年7月3日 外婆平日最疼我了,然而……我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拿来毛巾拭去我的珠泪,柔声地安慰我,等我稍微平静的时候,又去诊所请医生。医生来了,初诊为急性阑尾炎,须送医院。 你去邻居家借来一辆三轮车,把我带到镇医院。镇医院无法确诊,又辗转到市医院。我在迷糊中不知你受了多少周折,只记得在我清醒过来时,你正用湿毛巾拭去我额头上的汗水。见我睁开眼,你欣喜地笑了,想说话,嗓子却沙哑了。“我睡了多久了?”我问你。“5个小时。”你哑声说。这时,刘强提着一袋葡萄来了,进门就说:“萧湘,听说你病了,我真要急死了。现在感觉怎么样了?你看,我记得你最喜欢吃葡萄,就去葡萄园摘了些新鲜的。我去洗,等会儿啊。”刘强回来了,我为你们互相作了介绍:“胡杨,刘强。”刘强说:“哥们,谢了啊。”又把葡萄皮剥了喂我。我很不好意思,就说:“我现在不能吃,等以后再吃吧。胡杨,你吃些东西,休息一会儿吧。”你说:“我不饿,也不累。等点滴打完了再说吧。”我看点滴瓶里的药还有很多,就坚持让你走了。又换了一瓶药,护士给我测了体温说:“现在凉了。你昨天中午可真吓人,高烧40。2度哪。多亏及时做穿刺吸取了-----”她想起什么似的突然住了嘴。“穿刺?”我有些糊涂。护士笑了笑说:“你男朋友真好。你一定很幸福吧?”我问:“那手术费?”护士说:“你爸爸来交了。”“什么?我爸爸?他没来看我?”“他看了你一眼,交了钱就走了。”我心中疑惑起来,我爸爸什么时候从四川回来的?再说他不该就这样走啊。我没吭声。护士走后刘强却追问起来。我烦了说:“我想休息了。”“你睡吧,我在这陪着你。”见他执意不走,我说:“你认识我舅舅家,麻烦你去告诉我妈说我没事。”“我走了,让胡杨来陪你吗?让他去捎话吧。”刘强的语气中透出不满。恰好你提着一个保温筒走进门,关切地问:“伤口还疼吗?来,喝些鸡汤吧。”刘强生硬地说:“你走吧,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刘强,胡杨是我的法语老师。他也不认识我舅舅家。要不,让我妈来陪护我吧,我有事要与妈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样害怕和刘强呆在一起。刘强瞅瞅你,狐疑地走了。我摸着伤口上的纱布,想把这一切想清楚些,却还是想不明白。 第二天早上,母亲终于到医院来看我了,她的眼睛红红的。我一见她就急着问外婆怎样了。“湘儿,你外婆昨日个后晌已去世了,马上就要入殓,我得赶回去。你先住几天院,好不好?”母亲说着,眼中涌满了泪水。“不,我这就去,我已经好了。”我说着就挣扎着要起来。母亲拦住我:“不行,你这会儿不能去。人们都忙着,谁来照顾你呢?不然我让萧坚来吧,可他太小。要不让刘强来?”“不,你不用担心,我回去没事的。”“你现在不能出院,否则伤口会感染的。”护士阻拦了我。“我让胡杨找陈凡来吧。”“她从哈尔滨回来了吗?我去找吧!”母亲说。“妈,您走吧,大家都等你回去呢。再说,你对这里的路也不熟悉。我没事的。”母亲流着泪走了。我无法自制,泪如泉涌。我给你讲起我的外婆,她非常勤劳节俭,辛辛苦苦养大了6个子女;她手很巧,刺绣的花草、动物活灵活现;她最疼我,小时候我每星期都要到她家去一次。我喜欢听外婆讲故事,喜欢将她长长的白发弄乱,再看外婆将它们梳成辫子盘成一个很大的发髻。外婆虽八十一岁了,但头发没有稀疏,那么密,那么长,像雪一样白。外婆总是右手摇着磨得油光发亮的纺车轴把,左手捻着松软洁白的棉条,纺车嗡嗡地转动着,锭子上不久就会结出像她的白发一样柔韧细长的棉线绕成的纺锤。外婆边纺线边给我讲很多动人的故事:岳飞传、赵氏孤儿、梁山伯与祝英台,这些故事都是她从秦腔戏曲中知道的,也是我童年时代最初的启蒙。可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去世了。我哭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与外婆的感情那么深。但你想一想,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无人能避免,何况外婆的一生该算是很幸福的。” 我想想也有道理,她只是一位平平凡凡的劳动妇女,而她的身上,却具有中国女性的不少美德:勤劳、勇敢、聪慧、善良和坚强,她曾说过自己从旧社会中幸存下来看着新社会的崛起真是一种幸福。我渐渐平静下来,对你说:“谢谢。”你微笑着说:“我呀,快乐着你的快乐,幸福着你的幸福。”我给你陈凡的电话号码,你打电话后说陈凡没有回来,你会照顾我,让我安心养病。你温柔地安慰我,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刘强来看我时,我正和你说法语。他有些不高兴:“中国人嘛,学英语是迫不得已,学法语干什么?自讨苦吃。休息吧。”我不想和他吵架,再说这几天你也够累的,就说:“胡杨,谢谢你了,你回去休息吧。”“那好,我走了,你一定要按时吃药。”看着你走出门,刘强又劝我:“萧湘,不要学法语了,那没有什么用处。答应我好吗?”“我不能答应你。我喜欢法语。”“找工作人家又不考你法语。”“你不知道现在的社会竞争很激烈吗?多一技之长总比……”我一阵咳嗽,伤口阵阵作痛,几乎喘不上气来。“算了,你好好养病,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刘强敷衍道。住院的那几天,我尽力控制住自己不和刘强争吵。一天刘强出去了,我觉得很憋闷,遂走出医院散步。往日觉得很单调的高楼大厦矗立在斜阳中,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步行街雕梁画栋古色古香的建筑颇具盛唐风情,路边的千年古槐与仿唐路灯相映成趣。街上卖字画的、卖文房四宝的商铺一家挨一家,大块青砖铺就的街道中间,用木板隔开好多摊位,艺人们在里边现场作画、雕刻、泥塑,引来许多行人驻足观看,不时传来几句叫好声,与卖葫芦丝的、卖埙的人吹奏的悠扬的曲子,汇成一部步行街特有的交响乐。甑糕、嫩玉米穗的香气使人垂涎欲滴。我在环城公园的亭台楼阁中坐下来,望着护城河中潺潺的流水构思我的假期报告《农村资源的利用和保护现状的思考》。“萧湘!”一声大喊吓了我一跳,我回头,见刘强正跑到我身边,“你坐在这里,人家还以为你有什么想不开。快回医院吧。”“刘强,我在构思假期报告,刚刚有了一个灵感,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儿,让我想完可以吗?”“回去休息吧,病好了再想假期报告。”“我好不容易有了灵感,得抓住它赶紧想完。”“灵感还会有的,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休息。”我闭了嘴,我终于明白对他谈灵感无异于对牛弹琴。 安葬外婆的前一天,我出了院,于黄昏时分来到外婆家。唢呐吹着哀伤的调子,门前放满了花圈、挂满了纸璎珞。吊唁的人很多,见我过来,就让开了一条路。我径直扑向棺材,却再也见不到外婆了。我的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外婆在镜框里安详地微笑着。哦,外婆,你的湘儿看您来了,为何就不见您叫我一声?您为何走得这么匆忙不容我再看您一眼不容我再听一次您的声音?湘儿错了,湘儿该一回来就去看您,还有好多心里话要对您说呢,可咱们就这样永别了吗?就这样阴阳两隔永不能相见了吗?我抽泣着,心上的伤和身上的痛相交汇,我许久说不出话来。走出门,就见母亲和外婆的侄女外甥女以及侄孙女们扫墓回来了,她们一身素白,一声声哭着外婆,母亲哭诉:“妈!啥时候能再看见你、听你对我说一句话呀?你为啥只往前走,不往后看呀?妈!”她和小姨妈跪在外婆的灵堂前,怎么拉也不肯起来。 “不必假装伤心了,你妈有病就应该给她看,咋能让老人家上吊?一群不肖子孙!”外婆的娘家人怒气冲冲地指责母亲和舅舅等。上吊?我大吃一惊,只听村长调解道:“她老人家也是为子女考虑。谁也不知道她得了绝症害怕拖累儿女,竟会采用这种方式。”舅舅含泪说:“那天我陪妈去医院检查,医院说是胃癌,做手术需要交几万元。我拿不出这么多,便回家来,我们全家人都出去凑钱。没想到我妈后边也回来了,我借钱回来,就发现妈挂在房梁上,旁边的椅子上,放着这盘磁带……”舅舅也泣不成声,他打开录音机,传出外婆安详的声音:“我的儿女都很孝顺,我活了八十岁了,啥事都经历过了,看着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知足了。大家挣钱都不容易,没必要再为我这个土埋到脖子的人再浪费钱了。我死后,不要责怪我的儿女、媳妇。”“是我不孝,我对不起你呀!妈!”舅舅跪倒大哭,惹得周围的人也直擦泪水。是我教会外婆使用录音机的,没想到外婆用它录下了遗言。外婆一生几乎连县城都很少去,我曾经答应过外婆,毕业后,把她接到省城去住。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有了!外婆,我好后悔!外婆的纺车孤零零地放在后门外,我抚摩着,泪眼婆娑。再也不会有人使用它了,随着岁月的变迁,社会的进步,它必将退出历史舞台,但我将永远记住它!见外公孤独地坐在门外的石碾子上,我忙过去,他头一低,大颗的泪珠滚下面颊,嘴里喃喃地说:“她走了,走了。”我能说什么?惟有紧紧地抱住外公,泪水一串串滑下面颊。接下来行四拜礼、三献时,我换上白衣白裙,头顶白布,与主要亲朋一起跪在外婆的灵前行礼、献饭、拜祭,默默地为她祈祷。 第二天清晨,我不顾亲戚们的一再阻拦,坚持与众孝子和送葬乡邻列队而行送外婆到墓地。看着一抔黄土掩埋了外婆,听着乐队唱起了外婆喜欢听的秦腔,我想起了她的音容笑貌,想起了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想起外公。死者已矣,生者何堪? 埋葬外婆时父亲回来了,他同意孟坚暂时不去相亲,但说明年是哥哥的本命年,所以今年一定要给哥哥结婚。我松了一口气,忽然记起法语比计划落下了不少,想到几天未见的你,心中涌起一种说不清的感觉。 第一章 蒹葭(七)表白 晨风轻轻地吹拂着,通向小湖的路边,丛丛草木都显得生机蓬勃,但我的心中却无限惆怅。我无意地拂弄着路边的灌木,摘下一两片叶子,慢慢地撕去叶肉,只剩下淡绿的叶脉。 “摧残生命。”你的声音传来。抬头碰上你的目光,我心头又泛起层层涟漪,一如第一次碰上你的目光。我没说话,又摘下几片叶子来,慢条斯理地撕着。“萧湘,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你没有走出阴影,可你该振作起来。你不知道你瘦了多少。”你柔声说。我不禁哽咽了。 “哭出来吧,你会好受一些。” 我靠在一棵树上,真的哭出声了。你不说话,张开双臂又缓缓插入裤兜,似乎做了个伸懒腰的姿势,默默地看着我。我抽泣着说:“胡杨,我该一回来就去看外婆的,都怪我。我的外婆太可怜了,也太可敬了……你知道吗,我看到我的外公,他那么孤独,那么衰老,那么脆弱,我真是太难受了。他们相依相伴,风里雨里几十年,外婆就这么走了,外公受得了吗?” “我能理解你。心中有爱就不会觉得孤独。外公会好好地生活下去的,因为还有许许多多关爱他的人。虽然我们对生命的理解还不够深刻,但不该畏惧死亡。既然生命有限,就更应珍惜,利用有限的生命做一番有意义的事业。对吗?”你深邃的眼睛里透出一种坚定的光芒,使我感觉到了军人那种敏锐、坚定、执着的力量。“明天我们爬山去,好吗?好好玩玩,你的心情就会舒畅起来。你呀,本来体质就弱,这次一折腾,真叫人……你该好好锻炼锻炼了。”你说。 我努力想从忧伤中走出,就打开课本看单词,可书页上总是幻出外婆的苍苍白发,耳边总是有个声音在说:你为什么不早点去看她?也许经过你的劝解,外婆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我看不进去书,就走到湖边坐下来,将脚浸入水中。阳光强起来,湖面就像一面大铜镜,银光闪闪的。一只燕子掠过水面,飞向远方。远方有什么?大漠、草原、骏马、海洋。哦,远方。我撕下一页纸折成一只小船,放入水中,让她捎去我对外婆的问候。有朝一日,我也要扬帆远航。我站起身来,清风吹过衣裙和长发,有一种生命飞扬的感觉。我转过身,想把这些告诉你,却发现你不见了。柳树下的沙地上写满了我的名字,是你那潇洒俊逸的笔迹。我的目光越过柳树,发现你正向我走来。你说:“萧湘,你听,天地间最美丽的声音。你听见了吗?”我倾听片刻,周围悄然无声,于是茫然地摇摇头。“那是花开的声音。我们之间的花开的声音。你听见了吗?”我继续摇头。你的手搭上我的肩头,眸子中燃烧着一种我从未看见过的可怕的光芒,接着说:“你会听见的。我寻寻觅觅,于茫茫人海中发现了你。你的聪敏让我心动,你的柔弱让我心痛。可否用我的坚强来守护你的妩媚?” 我愣住了,一种慌乱的感觉蓦然涌上心头。我与刘强已经订婚,你却——忽然一切都静下来了,我慌忙避开你热烈的眸子,俯身胡乱收拾起书本,不敢再看你一眼,匆匆地向家走去。 “今天咋回来这么早?”母亲问我。 “学完了就回来了呗。”我随口说。母亲唠唠叨叨地说:“你病了多亏了胡杨。这样吧,明天你带他来,我炒几个菜谢谢他,再把你住院时他交的钱还给他,给你外婆凑的,没用上……”母亲开始擦泪水。 “妈,明天我有事。” “那就后天吧。已经拖了这么长时间了。再说,以后不要和他接触过多,别人会说闲话的。”我没做声。是该好好谢谢你,可是…… 下午,我没有去湖边。到萧凯家见他家门前聚集了一大群人看沼气池,萧凯向大家介绍说这是三结合沼气池,使用时间长,气压稳定,又介绍了水压间、发酵室、进料口、出料口等等。萧凯的邻居问萧凯效益怎么样。 “不着急,这需要一个过程,我打算给家里买四头猪,到时候沼液、沼渣可以做肥料,沼气可以做燃料。”“这玩意儿真像你说得那么好吗?” 给萧坚说媒的伯父问。“一举多得,值得尝试,我先做个实验,说不定还能在咱们这里推广呢。”萧凯颇有些自豪。“早该推广了。整天拉风箱做饭把一个个漂亮的姑娘媳妇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地道的黄脸婆。咱们这里的人思想太落后了,死守自己的一亩三分田,一年到头有几块钱的收入?连油盐酱醋都买不起。我家的商店被大家赊欠弄得都快关门了。南方的经济发展水平起码比咱们这先进八十年,人家那才叫懂生活……”说话的是刘娜。伯父在萧凯家门口的树阴下坐下来打断刘娜:“你们年轻人对咱们这里的历史知道的太少了。当年沛公军灞上——你们知道灞上在哪里?不知道了吧?告诉你们,就是咱们的白鹿塬——沛公在那里与西楚霸王项羽对峙,赴鸿门宴,最后才建立了大汉王朝。王猛扪虱谈天下也在白鹿塬。还有李闯王麾下的刘宗敏知道吧?也是白鹿塬人。还有更早的华夏民族的共同祖先华胥氏……”萧凯插言道:“华夏始祖不是黄帝么?”伯父扫了他一眼:“你知道个啥?华胥氏是女娲和伏羲的母亲,黄帝是伏羲的后代,你说谁是祖先?再说近代,咱的祖先也为共产党打过天下,现在还有革命历史遗址和纪念馆呢。你们要好好学,不能忘了根本呀!”回头看见我,伯父说:“萧湘,对坚儿的事想通了?”“没有,我永远也想不通。”“是不是又说媒了?”一个邻居问。未待伯父回答,刘娜把头发往后一甩说:“人家萧坚才多大?我讨厌娃娃亲。”伯父不高兴了,眼睛眯缝着瞅着刘娜:“看你这女子说的!娃娃亲咋了?以前指腹为婚多的是。”“现在都到啥年代了?你刚才说我们不要忘了本我们同意,但娃娃亲我相信大多数年轻人都反对的。”萧凯说。伯父针锋相对:“别忘了,你还没有订上媳妇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你已经二十多岁了,不好订了!”“不劳您老费心了。我想如果是您介绍的,不出三天,肯定要离婚。倒不如打光棍。”萧凯几乎有些恶狠狠的微笑着说。刘娜咯咯笑了起来,仿佛很解恨。“准备自由恋爱?那可不一定好。《梁秋燕》的原型和春生结婚后,感情不和,后来也离婚了!”话不投机,伯父悻悻站起身走了。萧凯拿出象棋要与我下。我心不在焉,连输三棋。萧凯打趣道:“你这女棋王今天怎么啦?竟慷慨地连让三盘,史无前例呀。”我笑道:“今天先给你些甜头,以后收拾你。”那晚,我很长时间没睡着,辗转反侧,眼前都是你黝黑深邃的眼眸。真想用鸡毛掸子把你掸掉!你干吗要浮现在我眼前呢?讨厌的胡杨!你不想仅仅做我的朋友,而是男朋友,是那个意思吗?这是不行的,我已经订婚了,你知道吗?但我好象不喜欢刘强。我该怎么办?脑子昏昏沉沉混沌一片,却无法入睡,不知何时沉沉睡去,醒来时天已大亮了。带上书,我又迟疑了,怕面对你。踌躇了好久,我背上包去湖边,想和你说明白。远远地看见你躺在草地上,头枕着双手,仰面看着天。我轻轻地走过去,发现你的眼里蓄满了泪。看见我,你眼一闭,泪水滑下面颊。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拭去你脸上的泪痕。你抓住我的手,我一颤抖,抽出手来,低声叫了声“哥。”你的泪又涌出来了,翻过身去面对着湖,依旧躺着。我不知所措了,泪水也涌了出来。我不知该安慰你还是该安慰自己。我呆呆地坐着,心中的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好久好久,你唤了一声“萧湘。”我没应声。你坐了起来,取过包掏出书来。“念单词。”你说。我的喉头涩涩的。停了一会说:“让我默看吧。”你点点头,打开自己的书看起来。 “这两个词有什么区别?”我问。你给我讲解后,又迅速地转过头去。我也不知该再说什么,继续看课文。树下渐渐热起来了,我看看表说:“十一点半了。”你站起来往回走。“胡杨,”我不由自主喊了一声。你停下脚步,没有回头。我轻声说:“明天我们去爬山好吗?” 你回过头,眼中闪着欣喜的光芒。我忽然明白你为什么一直不让我看你的眼睛----你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显然昨晚失眠了。你说:“可是明天不能去了。”“你生气了吗?”我问。“不,你手术时间太短,爬不了山,本来我是打算-—算了,不说了,再过一星期你就可以了。”你似乎并没有其他的想法,看来我多虑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因为我身体不好,你母亲极力反对你和我在一起,你生平第一次与母亲发生了激烈的争执,承受着巨大的家庭压力。 一天下午我们在湖边看书,天气异常闷热,数百只红蜻蜓聚集在湖面,场面蔚为壮观。柳树的枝叶低垂,几片白云在瓦蓝的天空飘荡。突然,掠过一缕凉风,我欣喜地抬起头,发现大片大片的黑云从南山头上升起来很快聚拢,云层低得好象伸手就能摸得到。你抬头看了看天空说:“要下雨了,快跟我来。”一阵狂风平地而起,把地上的沙子树叶吹得飞了起来,柳树、芦苇枝叶狂舞。我们没走多远豆大的雨点就噼噼啪啪掉下来了,你拉起我跑进了湖边的一所小房子。这时滚过一个炸雷。一个闪电在湖面跳跃着,发出耀眼的蓝紫色光晕照亮了屋子。你找出一根蜡烛点燃了说:“一下雨就停电了。”房里一张小床,一张桌子,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许多书。我的身上已淋湿了,打了个喷嚏。你从床底下的箱子里取出一件衬衫说换上吧。我说不用了。你说:“还想进医院是吗?这是我的,很干净,换上吧。”你拉开门正要出去,忽然说:“金莉,你怎么在这里?快进来吧。”门外进来一个女孩。她年纪和你差不多,乌黑的粗辫子垂在腰间,鹅蛋脸,一双明亮的丹凤眼特别美,身上的白衬衫褐色长裤已经湿透了。你介绍道:“这是我的高中同学金莉,这是萧湘。”金莉点点头说:“你好。”我说:“快换上这件衣服吧。”金莉让我换,我说:“我的比你强,换吧。”你拉开门走了出去。外面雨声如注。金莉换了衣服说:“进来吧胡杨。”从你们的谈话中我得知金莉在村里当代理教师,她从乡上开暑期学习会才回来。我想起自己以后也想当教师,就问她教书的感觉如何。金莉说:“很好,和天真无邪的孩子在一起,我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李鹏程说我干这个一月一百多元钱没意思,让我和他去南方打工,可他一走,家中只剩下他母亲。他母亲身体又不好。我也觉得我文凭太低,更重要的是我舍不得这些孩子。”“那年你高考失利大家都感觉很奇怪,你成绩那么好。那时怎么啦?”你问她。金莉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呀。不提这些伤心的往事了。说说你吧。” “我,很简单,当年上了交通大学,大二时又参军到西藏,一年后到南京上军校,明年就该毕业了。”你淡淡地说。 “你一直与众不同。真羡慕你们呀,自由自在的多好。” “你可以参加自学考试。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不要太苦了自己。”你真挚地说。窗外大雨淋漓,雨点落进湖里,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湖里的供氧机红红的身子,无畏地站在大雨中为鱼虾们供应氧气。我忽然觉得它很像你。 雨住了,微风轻拂,宝石蓝的天空里飘着远去的云。云层厚极了,一边洁白无瑕,一边灰里透黑。在黑白相接的地方,现出一条淡淡的彩虹。一会儿,彩虹的颜色渐渐加深,挂在湖面上,像一座美丽的七彩长桥。金莉临走时说:“你们有空到我家来玩啊。”我也要走,你说:“上坡路上很滑,你还没康复。要不别回去了,住我家吧,路好走,也很近。” “不行,我妈会操心的。” “我去给她说一声。” “不,我还是回去吧。” “行吗你?”你疑虑地问。 我说:“我没那么娇弱,慢慢走吧。”我们上了路。一抹嫣红的晚霞正从天边慢慢消失,月亮从中天逐渐显露出来,已快圆了。路的确有些滑,我小心翼翼地走着,陡的地方你就扶着我走。我心中浮起一股暖意。你给我讲起你的部队,你的学校生活。讲到趣处,我们都笑起来,那无形的隔阂消失了。星星快活地眨着眼睛,空气凉爽而清鲜。这夜色多么迷人呀。到家时母亲已炒好了菜,说是知道你会送我回来,这菜是向你表示感谢的。我斟满一杯酒说:“你对我的情谊,我无以报答,就用这几杯薄酒聊表谢意。”你举起杯来一饮而尽。母亲说了好多感谢的话,又说起我小时候的一些事,什么割草时笼里藏着书啦,什么将卖瓦罐的老人叫“罐罐爷”啦。你瞅着我直挤眼睛。父亲问起你一些部队的事。弟弟说:“我长大也要当兵,像胡杨哥哥一样保家卫国。”母亲说:“你才十二岁。最少还得再过六年哪。现在重要的是学习。”“我知道。当兵也要当高素质的兵。”我悄悄对弟弟说:那你就不愁娶不到媳妇了。弟弟捅了我一下。你笑道:“好啊,有志气。哥哥等着你长大。”你走时夜已深了,我送你出门,那轮明月格外皎洁,你说,回去好好休息吧。便走了,那高大的剪影像一株白杨一样挺拔。 第一章 蒹葭(八)画船听雨 刘强来找我,因为我还在学法语的事情,我们吵架了。“你不要去了。不然我对那小子不客气!”刘强恶声恶气地说。“刘强,我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仅仅是学习。”我耐心解释。“可他对你没安好心。”“这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学的。你敢撞他,我们就不会再有什么关系了!”我很生气。“你居然这么护着他?我算什么?!”“谁让你这么自私?”“我自私?我的未婚妻成天和别的男人呆在一起还让我笑啊?你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看的吗?”“我又没做什么错事。无聊!”母亲劝刘强回去后,也劝我别学法语了,与胡杨接触那样多,难怪刘强生气。我也生气地喊:“还没结婚呢,就这样,以后还不知会怎样呢?我还有没有自由啊?我要退婚!”“你说啥?退婚?刘强有啥不好的?”“我们没有共同语言。我讨厌他的专制和小心眼。”“结婚后就会好的,你一个大姑娘,成天跟个小伙子在一起,我要是刘强会更生气的。你也知道,现在退婚要给人家退上万块钱。咱家供你上大学都够紧的,拿啥给人家退?再说坚儿也大了,该订婚了。”“我不管。我恨你给我订的这个婚!我会恨你一辈子!”我一急之下口不择言。“你,你……”母亲瞬间脸色灰白,颤抖着指着我,突然晕倒在地。我吓坏了,连忙掐母亲的人中,弟弟跑去请医生。好一会儿,母亲才悠悠地醒过来,医生松了一口气说:“好险!你妈有心脏病,以后不要惹她生气。”我心情沉重又无以诉说,只能暗自垂泪。走出门,夜空漆黑一片,一颗星也没有,风吹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青蛙呱呱地叫着,一只乌鹊从树枝上突然飞了起来,仿佛幽灵一般。我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暗暗自问:萧湘,也许你不该回来,这几年不肯回家就是你下意识的一种逃避行为,可是要逃避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不能懦弱的,娃娃亲本来就是一个错误,你与刘强根本就没有共同语言,不会幸福的,说退婚没有错。可是,母亲怎么办?她毕竟是爱你的呀!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你将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怎么办?怎么办?? 我无法放弃自己的爱好,别人越阻止,越是坚定了我学法语的信念。我开始失眠,晚上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有一天早晨起来,下雨了。我打着一把小花伞来到湖边,你没有像往常那样在湖边等我,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你。难道出什么事了?是刘强找你麻烦了吗?草地湿漉漉的没办法坐,我焦虑不安,读了一会儿书见根本没有效果便往回走。你忽然从前面冒出来拦住我:“想我了吧?”“去你的!干吗才来?”我的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回原地。你一甩头发上滴着的水珠:“跟我来!”我径自走。“这么自私?没看见我衣服都湿了吗?伞!”你钻到伞下,带着我上了一条小船。船舱里靠船舷处各有一张长不及两米、宽不及一米的整洁的小床,两床中间狭长的木桌上摆着一瓶红葡萄酒和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舱壁两边各有一幅异国风味的装饰画,窗子上挂着白纱窗帘。“真漂亮!”我不禁赞叹。你戴上一顶斗笠,把船划向湖中心。让船自己飘着,你走进船舱:“你不是说喝醉的感觉很好吗?今天我们就实现当初的诺言——喝他个一醉方休!”你变戏法似的从床底下的抽屉里取出几盘菜,有的还冒着热气,倒了两杯红酒。“真喝啊?”“当然了。来,为我们美丽的邂逅,干杯!”我干了。我确实想一醉忘记所有的烦忧。“来,为我们美好的情谊干杯!”我又一饮而尽。“第三杯,为未来干杯!”我正要喝干杯中的酒,你却拦住了我,幽深的眸子中闪烁着一缕担忧:“真醉了怎么办?吃菜吧。”我尝了几口说味道不错。“我做的,”你很开心地说,“多吃一些吧。我练了好几天呢!”接着,你拿出一只蛋糕,点燃蜡烛:“萧湘,生日快乐!”我这次是真的意外了,“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忘了。”“我是侦察兵,你不知道吗?快许愿吧。”该许什么愿呢?我撩开纱帘看湖面,湖面烟雨迷蒙,两只燕子在水面低飞。我走到船舱外,雨立刻打湿了衣服。忽然头上的雨停了,你撑着伞遮住我。“我真的很高兴,谢谢你。”我由衷地说。 “你好像近来一直没有睡好。为什么?”我摇摇头。“萧湘,我真的希望你快乐。我可以帮助你吗?”你认真地说。“谢谢,我没事。谁也帮助不了我。”“上帝会帮助那些善于自救的人。”你的眼神中满含鼓励之色。我能拯救自己吗?我自问。“去船舱里休息一会儿吧。”你说。我的确身心疲惫,于是索性躺下来,听着隐约的涛声和淅淅沥沥的雨声,渐渐进入梦乡。睁开眼睛,身上盖着你的衣服,你坐在我的身边,静静地望着我。我无言,一声谢谢那么苍白无力。 母亲是记得我的生日的,她为我擀了又长又韧细如发丝的长寿面,说我这几年过生日都不在家,今天要多吃一些;今天又长大一岁了,考虑事情要周全。我叹了一口气说:“谢谢妈,为什么长大有这么多的顾虑和麻烦?我真不想长大。”母亲摇头说傻闺女,人都要长大的。 第一章 蒹葭(九)误会 过了半个月,你用摩托车带着我寻访古迹。逆流而行至山内一处开阔地带,但见川水聚集成一片不大开阔的水面。“这应该是王维当年的欹湖。他在给裴迪的信中说‘辋水沦涟,与月上下。’ 唐时水资源丰富,湖面估计有数百亩,辋水亦可行舟,甚至可乘船从辋水入灞水直至京城。但如今,既无沦涟更无法行舟。真是沧海桑田哪。”你颇为无奈地说。接着我们过孟城坳、访华子冈、寻文杏馆、到一个小村落。你望着西面的小土山问我:“王维的《斤竹岭》怎么说的?”我思考了片刻道:“檀栾映空曲,青翠漾涟漪。暗入商山路,樵人不可知。”现在这里仍然有一小片竹林,通向商山的道路早已改道,宽阔平直。别说珍贵的檀栾,连大树也难得一见了。樵人是否也消失了?宫槐陌、白石滩、竹里馆、柳浪、金屑泉皆已淹没不知,连右丞祠的旧址,也早已变成工厂车间了,只有一棵据说是王维手植的银杏树还活着,向人们诉说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作为一位世界级的文化名人,中国的诗佛,中国文人画的开先河者,王维给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财富,杜甫、苏舜钦、欧阳修等,都怀着敬意来到这里,追寻王维笔下的诗情画意,但都留下了几声叹息。“听说政府在筹建王维别业园,也许会重现辋川胜景,圆人们一个千年的梦想。”我憧憬。“重现胜景决非盖几座仿古建筑、种几根竹子、花一大笔钱就行,恢复生态是首要的。所以,这仅靠政府努力是不够的,还需要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和游人一起努力。如果人们将来在辋川能觅到诗中的意境、意中的景色、色中的空灵,那就最好了。”你心情沉重地说。天色向晚,我们歇息在山中一户人家。“你放心我吗?”你笑问。“呆在你的身边,我总是安心的。你不会做不正当的事的。”“其实我怎能不动心呢?但你的这句话使我不得不扼杀自己所有的非分之想。” 第二天,我们去爬山。渐行渐入深幽古朴的山道,只见层峦叠翠,奇峰林立,流泉飞瀑点缀于千山万壑之间,宛如进入一幅连绵不断的山水画之中。到一处山脚,你存了车,我们步行登山。白桦、洋槐、柿子树等浓荫覆盖,在路上撑起一座绿色的长廊。山风吹过树林,拂过面颊,如丝绸般光滑温柔。风中混合着野花香味,时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路边有光滑的大石头,可以坐下来歇脚。山路渐渐陡起来,身旁岩石峥嵘,一条小溪叮叮咚咚地从石头上滑过,在另一个石头上跌得粉碎,又聚集起来跳下去。一只色彩艳丽的小鸟落在涧边喝了几口水后,抬头啁啾鸣叫,引得另一只在空中盘旋的小鸟也飞了下来。我开始兴致很高,一会儿便腰酸腿疼了。你让我歇歇,可我还是坚持着。“那好,前面有个水库,我们到那儿歇歇吧。” 一会儿听见哗哗的水声,“一定有个瀑布。”我兴奋地说。“对呀,”你轻捷地跃上一块大青石,“到了。”我也跟上去。眼前出现了一片奇景:一个清清澈澈的大水库像一面镜子映着蓝天白云山花绿树,稍远处一条瀑布从山崖上飞泻下来,飞流撞击岩石发出阵阵轰鸣,水花飞珠溅玉般的,映着灿烂的阳光,现出一条五光十色的彩虹。看着这一泻千里的磅礴雄姿,我记起很久以前读过一首名为《大瀑布》的诗,说这庄严跌落的瀑布,是一条绶带,只有英勇无畏的开拓者才配佩戴。我很喜欢那首诗,把它抄在本子上,后来却连本子一同丢了。“丢失了才知道它有多珍贵对吗?”你问。 “是真的。你也有过同样的感受?” “所以我现在一旦认定自己喜欢的,就倍加珍惜。” 我冲进瀑布之中,在水中旋转,欢笑,你在外面喊:“野丫头,快出来。” “不,太好玩了。” 你也钻进来,与我一同欢笑,享受这奇特的感受。 流连一会儿,你拉我钻出瀑布。我往山顶走去,你拉住我:“等一会儿上吧。”“为什么?”我不解。“你的衣服还没干哪!那边有块大石头……”“等等!你不会让我在石头上晒衣服吧?”“有何不可?”你在我头上轻敲一下,“躺上去!”我躺在溪水中的石头上,听涛声盈耳,鸟鸣声声,如临仙境。你坐在我身边说:“在别的男人面前可不许像这样湿淋淋的。”“为什么?”“真是个孩子。以后告诉你。”躺了一会儿,我居然蒙蒙眬眬睡着了。睁开眼睛,身边多了几枝遮阳的修竹,你正用一大束野花编花环。见我醒来,你把花环套在我头上。“睡够了?”“你趁我睡着了去采野花?你也不怕我被狼吃了?”“我一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会容一个蚊子近你身的。花环真好看。来,在湖水里照照。上古的湘妃应该就是这个样子。”我回头往平静的湖水中一看,花环衬着我的一袭白衣和长长的黑发,雅致而清新,便笑着说:“你虽然油嘴滑舌,手艺还是满不错的。”你又给我套上两只野花编的手镯。“这下更像了。来,我们登山。”我们登上了山顶。山顶有个雕梁画栋的小亭子坐落于缤纷的山花之中,站在亭中,可以看到远处层层叠叠的山峦绿海如潮,连绵不断的秦岭气势恢弘。坦坦荡荡的关中平原、丘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展现眼底。这里是人类的发祥地,是中华民族的摇篮。这里走过秦皇汉武唐宗宋祖,走过司马迁、韩愈、李白、吴道子,走过华胥氏、蔡文姬、王昭君、武则天,有华夏民族五千年文明的积淀,有十三朝古都的辉煌。想到这些,忽然觉得脚下的这片土地神圣起来。山风吹过,我真的体会到一种力量,很博大深沉的力量。 下山的时候,经过一个小摊,我走过去,发现都是很精致的纪念品。手镯、发夹、项链,都是玉质的,手感凉丝丝的。我摸着一串坠子是水滴形的项链问你:“这个怎样?” “很好看。这条也不错。”你指着一条坠子是玉锁的项链说。 “对对对,小伙子都是买这个送给心上人的。小伙带这个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嘛。”摆摊的中年妇女又拿出一串说。我红了脸。 “还是买这个吧。”我掏钱准备买下那水滴形坠儿的。摊主一笑说:“小伙子,这条也买下吧,姑娘喜欢。这姑娘真漂亮。”这时其他围观者也随声附和。几个女孩羡慕地看着我头上的花环。“其实你真该给女朋友买一条的。”我笑道。你没有说话。我们沿小路采了许多野果,在小溪洗涤干净,你拿出奶油等做成一个色香味俱全的甜点,引诱得我垂涎欲滴。你又拿出凉菜、面包等,我们野炊了一次。“这真是回归大自然了,好惬意。”我说。“野丫头回归山野,能不高兴吗?明天我们去参观水陆庵、寻访崔护邂逅桃花姑娘的旧址。”你咽下最后一口菜,细心地捡拾垃圾。我一转头,发现不远处的青藤边开着几朵野玫瑰,粉色的花生机蓬勃,在山风中轻轻摇曳,显得异常野性而娇柔妩媚。我受不了那诱惑,便跑过去采。我折下一束花,紧紧地抓住藤条,试着往上爬。不料脚刚上移一步,你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了我,我们一起滚了好长一段坡。等静下来时,我发现你正紧紧地抱着我。我恼羞之下二话没说,“啪”地扇了你一个耳光。你捂着脸,显然没明白我为什么打你。“你干什么?卑鄙。”我声泪俱下,回身便走。 “我是好心,你没看见脚底下是虚的吗?”你追上来说。我没再理你,心头沉甸甸的,机械地走下山来,你拉着我面向你,神色严峻地说:“是我把你带出来的,我得把你安全的送回家。你听话点。”望着你的眼,我忽然有些怕你,只好坐上摩托车。一路沉默,可怕的沉默。好容易挨到了家里,我躺在床上,不想再动了。 晚上,母亲对我说:“咱们村要唱大戏了。你克忍伯想让你主持,说你普通话标准,也好给咱村的孩子们做个榜样。”我本来要推辞的,因为一定有许多人比我有经验,但听母亲这么说,我就答应下来了。 第一章 蒹葭 (十)逃离 村里已好几年没这么热闹了。今夏庄稼丰收了,风调雨顺,玉米、大豆长势喜人,庄稼人盼望的不就是这些么?现在正是农闲时节,大家都想调剂一下平淡的生活。村里大人小孩都喜欢秦腔,有好多人喜欢唱,而且唱得很好。于是村委会一商定,就准备开了。在紧张的节目排练过程中,刘强找我追问那天与你出去一夜未归干了什么,我淡然说什么也没干,你要不相信就退婚。刘强噎得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说了句“你好自为之。”我也知道这对他是一种伤害,但无法解释,只会越描越黑。也许,时间能治愈创伤吧。 一个月光朦胧的晚上,村里的大场上挤满了男女老少,卖冷饮的、卖米花糖的、卖油糕的、套圈的,吹糖人的,真是人声鼎沸。“锵个啷当 当当当……”一阵紧锣密鼓后,我走上木头搭就的戏台,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群,不觉有些紧张和激动。我深吸一口气,平静一下心绪说:“大西北的秦腔粗犷又不乏细腻,是艺苑的一株奇葩。大西北的人民淳朴勤劳,尤其喜欢以秦声秦韵抒发自己的喜怒哀乐。今天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我们期待已久的萧家坪村群众秦腔演唱会正式开幕了。下面我们欢迎村主任萧克忍同志讲话。”村主任走上来说:“我们村举办这个活动呢,呃,第一,呃,是想让大家高兴,第二,是庆祝今年夏天小麦丰收,三呢,呃,是希望今秋庄稼也能有个好收成。最后祝愿大家看得尽兴。”看着平日稳重的支书脸色涨红,大家善意地笑成一片,热烈鼓掌。然后随着那包相爷的“王朝传来马汉禀……”震得全场掌声雷动,众口齐声叫好。 大戏一连唱了三天,《铡美案》、《五典坡》等大家耳熟能详的戏曲由身边熟悉的人唱出来,获得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白娘子一身素妆出场了,观众有张口哼唱的,有闭双眼品味的,唱者和观者都极其投入,又神态各异,掌声此起彼伏,热闹的气氛把演唱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附近十里八村的人都赶来看戏,热闹非凡。到最后一天,你走上了戏台。大家都以为你会唱戏,你却向观众们详细讲解了我国资源的现状,呼吁大家节约资源,保护环境,科技致富。你列举事例,深入浅出,讲的慷慨激昂,非常精彩,“……在汉代,我们这里曾是皇家上林苑,珍贵的林木遍布,萧何丞相曾到这里为修筑未央宫采伐林木,喜爱这里的清幽美丽,叮嘱后人把他安葬于此;在唐代,有八水绕长安的盛况,有灞柳风雪的美景,大诗人王维的辋川别墅名噪京城,引来了许多文人墨客;那时候,尚有珍贵的檀栾等树木,獐、麋鹿等动物出没林间,灞水可以行船;就拿咱们村来说吧,几年前,三叶柏生机蓬勃,是大家心目中的风脉树,是村子的骄傲。而现在呢?看看这棵树的现状,你不觉得痛心吗?这是一株世界罕见的千年古树啊,要毁坏于我们这一代人手里吗?毁坏它,于己何益、于心何忍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如果是百年树木,地球大概已经没有绿色了。靠山吃山,并不是让我们坐吃山空,而是要合理的开发利用,响应中央可持续发展的号召,不要破坏了以后再回过头来保护。也许你一个小小的举动,就破坏或者保护了周围的环境。乡亲们,从现在做起,从自己做起,从小事做起吧……”台下观众交头接耳,纷纷议论你是不是上级管林业的人。有的疑惑地看着你,似乎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讲这些,有的垂着头,似乎在想自己做过哪些不够环保的事,有的伸出手有鼓掌的冲动,但看看四周,又放下了双手。你走下台了,萧凯带头喊了一声“讲得好!”下面才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戏闭幕后的一天,我和李鹏程在萧凯家下棋,正为一步棋争论时,金莉来了。我打了声招呼,李鹏程望着她笑了笑,继续对我说:“落棋无悔。你输了!”我耍赖道:“我没看见嘛!再说,你就让我悔一步,继续锻炼一下棋艺嘛!你起来陪金莉,萧凯接着下!”金莉说:“我去买些东西,你们接着下吧。”她出去了。“李鹏程,快去追她呀!”我催促道。“下你的棋,她去买东西了,一会就过来。”李鹏程坐着没有动。过了一会,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有人跳湖了,赶快去救人!”我们连忙扔下棋跑了出去。刚跑到村口,见一群人已从湖边回来了。萧凯问:“是谁跳湖了?”有人说:“是严家沟的金老师。”李鹏程顿时脸色煞白,拔脚就跑。后面有人说:“多亏向咱们讲环境保护的小伙子救了她,不然就没命了。”又有人说:“那小伙子伤的挺重。真是个好小伙哪。”我心头一凛:胡杨,是你吗?伤的挺重?我难受极了,忽然记起你的种种好处来。 我来到镇医院,在病房前徘徊许久不敢往进走,怎么开口呢?一位护士出来问:“你找谁?”我支吾着,推开了虚掩的病房门,忽然惊呆了:你坐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头上缠着纱布。金莉说着什么,忽然趴在你怀里哭了。我忙向出退,没留神碰到门上,你喊了声:“萧湘。”我没有回头,一口气跑出医院,盲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这时,李鹏程从一家饭馆探出头喊我,我就走了进去。李鹏程桌上放着两盘菜,一瓶白酒已喝去了大半。我走过去抓起酒瓶仰头就喝,李鹏程喷着酒气说:“你,你从,从医院来的?”我点点头,他夺过酒瓶,语无伦次地说:“你别喝,我去过医院了,他们俩……金莉对我都没那样。骗子,都是骗子。一个是我的铁哥们,一个是我最爱的人。屁!他还说他喜欢你呢,在他眼中你就是天仙。就因为他觉得配不上你,而金莉善解人意?金莉常对我说要向他学习,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你订婚了,就去找金莉诉苦,然后他们就……金莉就跳湖了?”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说,可方才医院所见的一幕却令我也无法相信自己的话。 “不可能?你还太单纯,不了解男人。有时候,他们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本能……”李鹏程摇摇头,又灌下一大口酒。我呆坐桌边,心中也糊涂了。你真的喜欢我?其实我也钦佩你的个性,喜欢与你在一起的开心与充实,甚至见不到你的时候会很想你,见你安慰金莉的时候会很失落,听李鹏程这么说竟蓦然心痛……天哪,我这是怎么了?我不知道顺其自然发展下去会怎么样,也许,会弄的一团糟。是我该离去的时候了。 第二章 琢玉(一)求职 萧湘在第二天就去了古城。街道人流如织,火热的阳光把大地烤得几乎要燃烧起来,那些钢筋混凝土构建的高楼似乎要耸入云天。钟楼的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广场上的鲜花草坪也无精打采的。萧湘去人才交流市场,可简历上的学生一栏却使许多职位把她拒之门外。她的情绪有些低落,又不愿改简历,就去找她的师大好友陈凡。陈凡是个极活泼开朗的女孩,身材高挑,短发,瓜子脸,白皙的皮肤,俊秀的眉毛,不大的眼睛亮晶晶的,眼角略有些上挑,乍看有些冷艳,可是一旦开口,谁也抗拒不了她的诙谐与热情。她是校学生会副主席,一手钢琴弹得绝妙,中国古典舞更是跳得令全校为之倾倒,那些仰慕她的男生送她一个外号叫“欢乐女神”。萧湘敲门的时候,陈凡正在弹钢琴,陈凡的父亲拉开门说了声萧湘,陈凡就跳起来和她拥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从哈尔滨回来的?”萧湘问。 “前天。正想你呢,你就来了。怎么来得这么早?”陈凡边剥香蕉边问。“想打工了。这次不想再到饭店干了,每天站得腰酸腿疼,学到的东西也不多。”萧湘想到医生让她多休息。 陈凡沉思片刻,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对了,我表哥楚少卿的玉器贸易公司不错,我介绍你去搞设计也算人尽其才。怎么样?” “玉器?可以。不过不用你介绍,我去试试。” “好吧,只是楚少卿的脾气有些怪。这样吧,你先去试试,不行的话,我来收拾他。” 萧湘冲了澡,就按陈凡说的地址去找那家公司。 那家名为“蓝溪”的玉器贸易公司是一栋颇富古典味的九层建筑,一楼和二楼是展销厅,晶莹剔透的玉制品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展销厅内流淌着《春江花月夜》清澈的旋律。萧湘转了一圈后,走到服务台要求见总经理。服务员问:“请问有预约吗?”“没有。我来定做一批礼品,你们展台没有。”萧湘说。服务小姐疑惑地打了个电话后说:“我们总经理请您进去。在七楼。”萧湘乘电梯到七楼敲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楚少卿刚放下电话,他坐在老板桌后审视着萧湘。 萧湘望着楚少卿,他三十多岁,浓眉星目,浑身透出一种淡淡的风沙味和书卷味混合的气质,看起来温文尔雅,但目光异常犀利。她不觉有些忐忑,定了定神说:“楚经理,我发现贵公司的产品很丰富,也很精致,但少了一种民族味。”楚少卿开口了,动听的男中音:“小姐贵姓?”“我叫萧湘。”“萧小姐,您想定做什么?” “玉凤挂屏。可以借用一下电脑吗?” 楚少卿点点头。萧湘坐在电脑前,很快制作出一幅彩色的玉凤图。楚少卿站起来走到她身后,仔细看后说:“这样吧,您要求的玉凤须红玉、玛瑙、翡翠等多种原料,价格会比较高。您需要多少件?”萧湘说:“我可以提个要求吗?我想先在贵公司觅一个职位,然后……”萧湘未及说完,楚少卿打断了她:“你是来找工作的?我们公司不缺人。再说,我们招聘的也都是有经验的员工。” “楚经理,人的经验和位置并非生来确定的,就说楚经理您吧,我想您的事业也不可能开始就这么辉煌,然而,凭您的智慧和毅力,还是打下了这片江山对吗?人生来是平等的。什么事情都有个第一次,经验也不是万金油,不是吗?”“的确如此。萧小姐的演讲很精彩。但我们不需要演说家。”“我的设计一无是处吗?”“有民间绘画的意趣,民族味还是很浓的,但不够成熟。这样的玉器设计作品很少见,不见得受欢迎。”楚少卿不动声色地说。“既然您不愿冒险一试,那我就无话可说了。” 萧湘开始删除电脑里的玉凤程序。 楚少卿审视着她,萧湘中等的身材有些消瘦,但极为匀称,上身穿一件白地蓝印花布中式高领短袖,下穿蓝色长裙,又黑又直的长发如水般泻到腰际,睫毛又弯又长,因为正低垂眼帘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睫毛在白皙的面颊投上一抹灰色的阴影,她转过头来了,清澈纯净的目光荡漾起来,令他不禁联想到草叶尖上的露珠儿。这女孩有种清新的如从水墨画中走出来的气质。“目如秋水”说的就是她吧?这样的女孩,该撑着油纸伞,走在江南的烟雨中才对。他莫名其妙地走神了。萧湘站起来,忽然感觉倚在桌边的楚少卿个子太高了,目光太神秘莫测了,她一向没来由打心底畏惧个子很高看起来很深沉的男人,便匆匆拎起包往门边走去,心存一丝侥幸:也许他会拦住自己。可是直到她进了电梯,也没见楚少卿再吭声。她怏怏地想:“也许我的设计还不够出色,看来得另谋他职了。”楚少卿回过神来,才发现萧湘已经离开了。这好象是他担任此职务以来第一次因走神而失去人才。他打了个电话让前台的小姐拦住萧湘,前台回话说萧湘已经走了,他说:“赶紧去追,务必追回来。”他焦急地等了十几分钟,得到消息说没有找到。楚少卿颓然地靠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 第二章 琢玉(二)别离 陈凡也想出去打工,父亲教导她要好好学外语,弹钢琴,准备去法国留学,不要整天像个假小子,要有女孩子的样儿。“我怎么没有女孩样?大家都说我跳舞时古典极了。我只是觉得长头发太麻烦,细声细气太做作。我就是这么个性格。爸——”陈凡说到最后,故意嗲声嗲气的,“这样您不觉得难受吗?”父亲嗔怪她:“去,做作死了。我真不明白你跳的古典舞怎么会受到称赞?吹牛呢吧?”恰巧萧湘进了门,陈凡就说萧湘你告诉我爸我不是吹牛,我从来就是一个实事求是的人。陈父摇头说这话就是吹牛了。问清萧湘求职结果,陈凡说楚少卿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要去找他,萧湘阻拦了她,她说想趁此机会锻炼一下自己。找个合适的工作真不容易呀!萧湘又到好几家公司求职后,终于在广告公司觅到一份差使通知她去试用。这天早晨她刚出门,陈凡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很有磁性的男中音问:“请问是陈凡家吗?萧湘在吗?麻烦转告萧湘,我今天要到南京去,下午5点40的车票。我在车站旁的咖啡厅等她。有很要紧的事,请她务必要来。”陈凡答应了。萧湘回到陈凡家已是5点多了。听了陈凡的传话,她心中很矛盾。该去见胡杨吗?踌躇良久,她带着长箫出了门。为什么要带箫?是追忆那些与他在一起的日子吗?他肯定会窥透她的心;不然别去了,到公园坐坐,吹一曲箫,心情或许会好一些?她茫然往前走着,一会想该去,一会又想算了吧,去了说什么? 楚少卿带着秘书吴路签定了一份订单后,与客户张老板在一家酒店吃饭。张老板赞美吴路:“吴小姐真是又漂亮又能干,楚经理有佳人陪伴,难怪生意蒸蒸日上。”楚少卿笑笑:“是呀,这几年多亏了吴路。”“楚总和吴秘书真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来,吴小姐,我敬你一杯。”张老板端起酒杯。吴路举杯:“谢谢。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吴路一饮而尽,忽然感觉有些头晕,抚着额头坐下来,脸色艳如桃花。“吴小姐好酒量。再干一杯,好事成双。”张老板又举杯。一边的副总贺辉站起来:“吴小姐不能再喝了。我来替她喝了。”张老板很固执的说不行,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吴路端起杯要喝,贺辉抢了过来说:“你不许喝了。”坚持要替她。楚少卿说:“就让我们贺副总替吧。”贺辉已经喝了不少了,又替吴路连喝三大杯,有些醉意。楚少卿把醉醺醺的贺副总送回家后,想到陈凡家坐坐,顺路捎吴秘书回家。红灯亮了,他停下车,忽然发现人行横道上过去了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藕荷色短袖,及膝的白裙,拎一根黑色的长箫,像一缕清新的凉风拂过眼前。是那个曾让他有些后悔的萧湘。他想转弯去追,怎奈红灯始终不肯熄。等绿灯亮了,他忙把车打上左方的车道。吴秘书诧异地问:“楚经理,怎么啦?”楚少卿说:“你先打车回去。我有点急事。”他焦急地看着萧湘融入滚滚人流,忙驱车去寻,等发现萧湘的身影,她却上了一辆公交车。他一路跟着。萧湘在火车站下了车,往咖啡厅走去。她想看看胡杨会说些什么。楚少卿忙追上去说:“萧小姐,还认识我吗?”“你,有事吗?”萧湘迟疑地问。楚少卿掏出名片递给她。 “去设计部怎样?”他问。 “您改主意啦?不过我已经到一家广告公司了。”萧湘说。 “不就三天吗,应该是试用期。辞了吧。我给你更高的报酬。” “这不是钱的问题。做人要讲诚信。” “应该说,你有一定的设计天赋,你应该发挥优势吧?” “美术并不是我的专业,您怎么知道我没有广告设计的天赋呢?” “你刚刚毕业对吧?广告创意的确能发挥你的天赋,但在我们公司却能给你更大的发展空间,你相信吗?” “对不起楚经理,现在我有事,恕不奉陪。”萧湘转身欲走。楚少卿拦住了她:“请留步。萧湘小姐能到我们公司谋职,一定是喜欢玉的。玉不仅仅是一种珍贵物质,更是一种高贵精神的象征。她是有灵性的、可以陶冶人的性情的。”萧湘沉吟了,的确,她是喜欢玉器设计的,她喜欢玉的坚贞纯洁,她的家乡也出产玉,她想对玉器设计制造多一份了解。 于是她说:“好,我考虑一下。改天给您答复。” “不就一句话吗?请现在做决定好吗?”楚少卿可不想让人才这样流失。 “好。我想从加工部干起。”她还是选择了玉。 “就去设计部吧,你不适合干加工。”楚少卿不容置疑地说。 “你真专制。”萧湘嘀咕。楚少卿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那你就明天来上班吧。”“好吧,再见。”萧湘边点头边往咖啡厅走,而胡杨呢,在咖啡厅里隔窗看见一个英俊儒雅的男士拦住萧湘,并和她不停地说着什么,再看看表,心中不禁有些焦急,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他拦住萧湘说个没完?他皱着眉头站起来朝萧湘走去。车站的广播响了:“各位旅客请注意,开往南京的t114次列车开始检票……”“萧湘!”他喊。车站喧闹的声浪淹没了他的声音,萧湘没有听见。胡杨疾步冲到她跟前,抓住她的手,拉着她边往候车厅走边说:“萧湘,你好吗?”萧湘点点头。“你的肚子还疼过吗?”萧湘摇摇头。“这我就放心了,”胡杨松了口气。“不要剧烈运动,注意少吃辛辣的食物,要坚持吃这种药,记住了吗?”胡杨忍住了问一问那个男人是谁的冲动,给她手里塞了一个包,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检票口。萧湘茫然地挥挥手,看着胡杨匆匆远去。她打开包,里面只装着几瓶没有标签的药和手写的服药说明。胡杨见她,只是为了说这些?她想不通。 第二章 琢玉(三)琢玉 第二天,萧湘到了“蓝溪”玉器公司。楚少卿见了她,拿起电话:“喂,贺副总吗?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又转头对萧湘说:“进公司首先要记住大胆创新,一切为公司发展着想。玉雕作品的程序是审玉——设形——治形——传神。审玉是玉雕工艺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玉雕艺人总结出的‘一相抵九工’的谚语,的确是玉雕实践的精髓。你要多学习,争取早为公司做出贡献。”萧湘说:“我怕让您失望。”楚少卿略带嘲讽地说:“你不是人才吗?” 不多一会儿,进来一个三十开外的男子,个子不高,微胖,浓眉小眼的颇有精神。楚少卿说:“贺副总,请带这位萧湘小姐去设计部报到。”“萧湘?好诗意的名字。欢迎加盟蓝溪公司。”贺副总热情地说。就这样,萧湘进了“蓝溪”玉器贸易公司。设计部原有七个人,四位老艺人,两个中年人,一位美术院校毕业生。每人的桌上都堆放着几块玉料。师傅们教她审玉,观察璞玉的大小、形状、颜色、透明度、绺裂等,发现其中的美点和缺点,通过心灵的加工,对景物进行必要的取舍,而后组成一幅新的图画;教她在展销部结合实物认识了玉器的传统纹饰如谷纹、夔纹、云纹、鸟兽纹等;玉器雕刻手法的浮雕、圆雕、镂雕、透雕等,然后指导她描样。萧湘想玉文化浩瀚如海洋啊,早知道有这么多的知识,她真没有胆量来求职的。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实践着。 一天下午,阳光依旧炙烤着大街,陈凡一进蓝溪玉器公司的大门,一股凉爽的风扑面而来,她看看大厅里来来往往的顾客,笑着走上电梯。吴路正从楚少卿办公室出来,见一个靓丽时尚的女孩径自往总经理办公室走,就拦住她问:“请问你找谁?” “我找楚少卿。” “哦,那你是?” 陈凡看看这个漂亮的女职员,脸上露出天使般纯洁的微笑:“我和他是青梅竹马。” 吴路脸色一变:“我怎么没听说过?” “那今天你就听说了,你是谁?”她甜甜地笑问。 “我叫吴路。是楚总的秘书。” “噢,久仰。”陈凡说着,楚少卿拉开门走出来:“陈凡,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回来的?” “好几十天了。一点都不关心我。”陈凡撅嘴抱怨道,又向吴路说了声再会,跟着楚少卿走进办公室,回头瞄了一眼吴路的背影,“好漂亮的女秘书。好气派的办公室。好舒服的沙发,”她环视一圈,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姑妈让我给你捎话呢,看在你不关心我行踪的份上,就不告诉你了。”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你可以走了。” “真是的,你以为我是来看你的吗?” “不看我你看谁啊?” “我的好朋友。”陈凡故做神秘。 “哦,我知道了,萧湘是吧?”楚少卿当即说出名字。陈凡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 “什么事能瞒得了我?我知道你一向是用脚后跟思考,我是用小拇指思考的。真不愧是好朋友,她的伶牙利齿是跟你学的吧?那副伶牙利齿与外表的古典可有些不符。”跟陈凡在一起,楚少卿怎么也严肃不起来了。 “不错,孺子可教也——伶牙利齿是时代所需,不然怎么应聘呢?我跟萧湘学的。她是我们系的才女呢。你没把她气哭吧?” “真是。我妈让你捎什么话了?” “楚少卿接旨!——你怎么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赶快跪下呀!”楚少卿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陈凡白他一眼道:“奉天承运,楚门陈氏诏曰:楚少卿年近不惑,尚未成家生子,不可只顾生意,火速找一贤淑女子结成百年之好。钦此!领旨谢恩——老太太等着抱孙子呢。还说让我替你留心。” “我猜的没错。”楚少卿叹了口气。 “那就赶快行动吧。我觉得吴路就是个不错的女人,挺有女人味。她好象对你有那么点意思。我说跟你青梅竹马的时候她脸色都变白了———吃醋了。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你呀,”楚少卿一点她的脑瓜,“我可不想再走入婚姻的围城之中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想做不孝之子吗?”陈凡沉声颇为威严地说。 “你怎么跟我妈一个口气?” “我从哪儿回来的你不知道吗?学的像姑妈吧?”她哈哈地笑了,颇有些周星驰的意味。“女孩子可不能这么笑,会把追求者吓跑的。”楚少卿警告她。“是吗?那我以后可要多发挥这一笑的魔力,把那些烦人的追求者吓跑,也好避免进入围城了。哈——哈——哈——”陈凡又笑了几声。 萧湘正专心致志地观察一块黄皮和田仔玉,一双纤凉的小手蒙住了她的眼睛。“o,my dear little pig---miss chen。”“哼,算你有良心,没有忘记我。”陈凡松开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问:“我表哥没欺负你吧?”“还真有点专制。”萧湘站起来给陈凡倒了杯水。 “这正是他的作风。知道他怎么评价你吗——牙尖嘴利。还说这都是受我的影响。” “你对他说了我们的关系了?” “那当然。他让你受委屈了怎么办?”“我可不想让他因此而施小恩小惠于我。” “他那人一向公私分明,除非你很优秀,否则不会特殊照顾你的。今天请客好吗——让楚少卿?”陈凡说。 “算了吧,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萧湘说。 陈凡说:“难得你今天这么慷慨,我可要大吃特吃啦。昨天,有位仰慕者请我吃海鲜,我没有答应,现在想想还有些遗憾——不吃白不吃嘛。你就请我吃海鲜吧。”“那么多追求者,没有一个能打动你的芳心?”“我想令我动心的男人大概有三类:成熟稳重类的,机智幽默类的,潇洒阳光类的。但应该以成熟稳重类为首选。”陈凡总结道。 听了陈凡的话后,吴路坐在办公室闷闷不乐。贺辉推开门,见吴路如此,忙问她怎么啦?吴路说:“你见过楚总的女朋友吗?”“女朋友?没听说过。你见到啦?”虽听贺辉如此说,吴路还是不能释然。 楚少卿到设计部例行检查时,萧湘在尝试用一块玉料设计李白的形象,正在图纸上描样。检查结束时,楚少卿对萧湘说:“等一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她走进楚少卿的办公室,楚少卿说:“你近来交的作品都是挂屏。坦率地说,这不是我们的重点开发项目。为什么不尝试其他设计?应该说你是有一定天赋的。” “为什么挂屏不是重点?”萧湘忍不住问。 “原因很简单,挂屏的销售量不太好。” “可据我所了解,目前购置房产的人明显增多,挂上适宜的挂屏,会使客厅品位提高。再者,玉制挂屏的增值空间很大,所以应该说前景还是乐观的。” 楚少卿内心的欣赏在增加,脸上反而平淡了:“你的设计有一定创意,但对原材料、制作工艺要求太高,市场也不一定能打开。所以,在没有调查清楚市场需求之前,是不能贸然投入大量资金的,你明白吗?” “问题是你调查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设计其他的作品呢?” “李白吗?难道不还是挂屏?” “你不是已经知道是圆雕了吗,还问?”萧湘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实际已经知道了,她有些气恼。 “我知道你其实什么都想尝试,而且不愿把不成熟的作品交上来,对吗?现在,我想知道你的创作思想。” “李白是中国的最伟大的诗人之一。用玉来展示他的形象的作品前所未有。如果设计得当,用料讲究,做工精致,应该会受到文人雅士的青睐的。” “仅李白而已吗?” “应该是名人系列,比如屈原、司马迁、苏轼,比如西施、杨玉环、苏小小,再比如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 “你一个人能完成这些吗?”楚少卿追问。萧湘摇头:“这仅仅是一个设想。我才刚刚开始尝试圆雕设计。如果您觉得这个设想可行的话,就请大家集体设计吧。”萧湘道。 星期二是公司的例会,各部门的主要员工都参加,萧湘也参加了。楚少卿针对公司的管理问题,提出了细致的要求。他说:“一个公司的发展,主要要看员工的素质,素质不仅指知识、能力,更重要的是思想品格。每个公司都定有较完善的制度。但为什么还不断有公司倒闭呢?就是制度没有严格执行;另外,细节问题是很重要的,员工的举止、表情、语言都要注意,必须切实作到一切为顾客着想,才能打消顾客的疑虑,信任公司,成为长期客户,并带来新的客户。最近城西的一家玉器营销公司也发展迅速,是我们的有力的竞争对手,所以,我们公司各位主管必须做到两点:一、想方设法调动每个员工的积极性,为员工排忧解难,使他们以愉悦的心理积极投入工作。二、大胆创新,研究市场需求,进一步开拓市场。另外,我有一个设想:各部门推选优秀员工予以表彰。如果大家同意的话我们来讨论一下方案。” 8月18日,公司召开了盛大的年度表彰大会。各个部门都推选出了最突出贡献的人员,公司予以表彰。最为特别的是公司邀请了受表彰人员的家属参加了表彰大会,并宣布由公司组织这些员工及家属游览本省风景名胜。楚少卿在会上发表了一篇慷慨激昂的演说,“……每个人都在自己有效的工作时间里充分发挥才智与能力,避免人浮于事,我们的公司一定会更强大,大家也一定会获得更多的报酬。如果人人如此,形成一种社会风气,我们的祖国也一定会迅速跻身于发达国家之列……”员工深受鼓舞,不时报以会心的微笑和热烈的掌声。萧湘也折服了,难怪这个公司在短短5年的时间里发展到如此规模。 第二章 琢玉(四)还乡 一天上午,楚少卿叫住萧湘:“萧小姐,今天我们一起去加工部看看,你体验一下加工部的生活,也熟悉一下玉器雕刻的过程吧。”楚少卿驾着车与萧湘和吴秘书来到加工部。萧湘没料到加工部就在她家乡的县城外。分工很细:挂屏部、花鸟部、石兽部等等。一块块刚切割开的石材清润如脂,玉面上构成了千姿百态、虚实相生的自然景观,有的如流云飞瀑、骏马奔腾,有的似雪中红梅、雨后海棠,绿的如翠,红者胜霞,黄的似金。看到那一块块极不起眼的璞玉,在能工巧匠的手中,经过切割、雕刻、琢磨等一道道工序,魔法般地变成晶莹美丽的佛祖观音、鱼虫花鸟、名人墨宝等,巨雕高达数米,微雕小如蚕豆,萧湘不住赞叹,摸摸这块石头,轻敲那只玉鹤,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纯真与明丽。楚少卿也被感染了,说:“早知道你这样高兴,当初我就不阻拦你来加工部了。”萧湘说:“你知道吗?这是我的家乡啊,我能不高兴吗?”说着她蹲下来认真看一位工匠琢一串葡萄,问道:“您正雕刻的这是片叶子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说:“绿色不够自然,如果由四片改成三片,把这片叶子雕成一只小蚱蜢会更生动。”那位老工匠疑惑地抬起头看着她说:“可这批货是别人定做的,图纸已经设计好了。”楚少卿说:“李师傅,她说的有一定道理,就照她说的做吧。如果客户不喜欢这件,可以依照图纸再做一件。”李师傅连忙站起来:“楚总,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来的?”“老人家?”萧湘想着,不禁失笑。楚少卿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的设计师萧湘。这位是李振声师傅。”然后对萧湘说:“你去随便研究吧,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就提出来。”萧湘说小粒的玉无须打磨,随意串成项链,会别有一番情趣,不妨试试。吴秘书点头说这主意好,还可以节约玉料。看到紧张有序的工作场面,看到工人师傅浑身扑满的玉石粉尘,萧湘忽然油然而生一种敬意、一种激动,对玉不琢不成器这句话的含义多了一层理解。 中饭时他们一起吃糍粑、饸饹等地方小吃,楚少卿对萧湘说没想到这是你的家乡,我以为你是苏杭人呢。萧湘说:“我家乡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们在城里是感受不到其中的乐趣的。”吴秘书很感兴趣地问:“什么好地方,说说看。我最喜欢玩了。”萧湘说有一棵千年古柏,生就三种叶子;有一个蓝水湖,湖边长满了芦苇;还有一条碾子沟里有许多野果,非常好吃;沟边是一条极窄的路,路两边都是悬崖,我小时候不敢走那条路,几个小伙伴就前边几个,后边几个,硬是逼我走过了那条路。楚少卿说:“原来你闯我办公室的勇气是在那里培养的啊。”萧湘一笑说,其实有时候一件小事会对人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使人终生受益。楚少卿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吴小姐很激动,就对楚少卿说:“楚总,明天是星期天,我想到萧湘家去玩,今天我和萧湘就不回城了。可以吗?”楚少卿问:“你家远吗?”萧湘说:“离这里大概有二十公里吧。乘车到我们镇,再步行五公里就到了。”“还要步行那么远,现在都五点四十了,你们俩还不得走到半夜?算了,今天就在这住下,明天我送你们去。”楚少卿说,连他自己都有些奇怪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萧湘忙说:“您今天回去,明天又过来送我们吗?” 楚少卿笑笑说:“我也不回去了。” “您不回去?嫂夫人牵挂您怎么办?”萧湘问。 吴秘书忙碰了碰她,低声说:“楚总几年前就离婚了。”萧湘吐了吐舌头,又笑了笑说:“有缘则聚,缘尽则散。楚总不会讳莫如深的对吗?楚总,难得您这么体谅人,我就先谢谢您了。您担心我家没地方住吗?地方有的是,也很干净,不用空调,也没有蚊虫。明月当空,夜风凉爽,蛙鸣声声。我现在已经归心似箭了。”吴秘书见楚少卿答应送她们,感到有些意外和庆幸,便也说:“是呀楚总,我也想今天就去。”楚少卿见萧湘和吴秘书这么说,就点点头说:“好吧,今天就听你们一次。”萧湘高兴得简直要跳起来了。 楚少卿驾着车向萧湘的家乡驶去。萧湘坐在驾驶座旁边,见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像燃烧的火焰把旁边的黑云都照红了。车子驶上乡间土路,离家越来越近,萧湘却近乡情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多。想到她的离开,不也是一种逃避么?她渐渐地沉默了。见这个刚才还雀跃的女孩突然多了一丝忧郁,楚少卿唇边却浮上一抹笑意。 到萧湘家时天刚黑,一弯新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不知谁在拉二胡,悠扬的声音在夜色中弥漫。萧母见门前停下一辆小轿车,正在惊疑,见萧湘和两个人从车里钻出来,忙走了过来说:“你们来了,快到屋里坐。湘儿,这是……”萧湘说:“这是我们楚经理,也是陈凡的表哥。这是吴秘书。”一行人进了屋。堂屋里一架古老的木制织布机上挂着织了不到一半的格子布,梭子放在布上。楚少卿和吴路惊讶地看着这古老的织布机和土布,得知萧湘也会织布,就让她坐上去织了一会儿,听织布机有节奏地“唧唧”作响,见梭子在萧湘手中飞舞,吴路感觉很新奇,也坐上去,萧湘教她脚踏板档使两道纬线形成夹角,然后把梭子从这个手通过夹角扔过去,用另一只手接住,再踏板档,把箅舌用力拉过来碰在织好的纬线上,接着把梭子扔过来,如此循环。吴路手忙脚乱,不是把梭子扔到地上,就是夹在经线中间了。她织了两道感叹说:“古代的人真不容易,发明了这么巧妙的机械。你妈手真巧,能织这样复杂的图案,这可比写材料难多了。”织了几道后,梭子顺手多了。吴路笑着说:“我竟然学会了织布,公司里肯定谁都不会相信!”喝了些水后,吴秘书与楚少卿出外乘凉,母亲埋怨萧湘:“你走了也不来个信,刘强找了你好几次,金莉也找你好几次了,说你回来一定要告诉她,看来是有啥重要的事。你啥时候走?”萧湘说明天下午。“这么急,那现在我让坚儿去找金莉吧。”母亲说。 “不用了妈,没什么大事,您就甭操心了。” “也是啊,不与她打交道也好。你还不知道吧?金莉告她女婿强奸了她,结果她女婿被派出所拘留了。后来,两家大人都去劝金莉撤诉,她却不听劝告,现在还没判决呢。那是她女婿呀,干吗那么绝情?”“又没有结婚,算什么女婿?”萧湘忽然明白金莉为什么要投湖自尽了。“不是已经订婚十几年了么?也该结婚了,咋能算强奸?”“又是娃娃亲?!”萧湘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音。母亲很敏感地说:“算了算了,不跟你说这些了。这是给你哥结婚织的勒箱子的布,以后可以裁五条床单,留两条给你做嫁妆。你嫂子家已经同意今年正月结婚了,但是要8000块钱的彩礼,还要80斤棉花,8斤毛线。”“这么多,咱们家哪有这么多钱?”“已经不错了。他们本来要咱们给你哥再盖一座楼房哪。盖房不得花三四万块吗?后来,看在他们家与刘强家也是本家的份上,就同意先不用盖房了。今年你爸给咱家买的新品种大豆长得可好了,估计能打四千多斤吧,可以卖五千多块钱,你哥回来再带点钱,就该够彩礼和待客用了。” “知道了。”萧湘忙逃了出来,心想:“又是刘强。可我该怎样去面对呢?”出了门却不见吴秘书与楚少卿人影。她信步走到池塘边,见吴秘书和楚少卿并肩坐在岸边的大柏树的根上,脚浸在水中。她止步了,楚少卿和吴秘书在谈什么呢,她方便过去吗?就又折回去了。 这时楚少卿和秘书吴路在谈什么呢?她倾慕楚少卿已久,处处体贴关心他,企图打动他,可他置若罔闻。那天听陈凡说是他女朋友,她心里难受了好久,今天和他一起来到这里,心情非常激动。她迷醉地嗅着楚少卿身上散发出的成熟的男人气息,凝视着他英俊的侧面问:“陈凡是你的女朋友吗?”“怎么可能?”“可她说和你是青梅竹马。”“你也不想想,她年龄那么小。她是我表妹。”楚少卿忍不住笑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大概恋爱中的女人都有些弱智吧。”吴路自嘲地说。“你恋爱了?”楚少卿有些意外。“是呀。真希望这一刻成为永恒,我能够永远这样静静的和自己爱的人呆在一起。”吴路坦率地表露了自己的想法。明澈的月光下,吴路的眼睛闪现着妩媚的神采,红唇翕动,更显得楚楚动人。楚少卿一愣,旋即说:“吴路,我们不可能。我的心已不往这方面想了。当年她伤我太深。再说,我比你大近十岁。”“这不是问题,年龄算什么?我就喜欢你的成熟、稳健。” “别傻了,这是不可能的,今生我不打算再结婚了。夜深了,我们回去吧。明天我还有事。” “不,少卿。答应我一件事好吗?明天陪我在这玩一天。我会作为今生最美的回忆的。” “可明天我要和外商谈一笔生意。” “楚总,我不想说求你。我是个傻瓜,是个白痴,明知不是我的,却无法阻止自己继续陷入。明天回去后,我就辞职。也许,今生无缘再见了。”吴路伤感地哭起来。 “别哭了吴路,你知道的,商业谈判一定要准时。”其实还是有时间陪吴路玩的,可是他早感觉到了吴路对他不仅是对朋友的感情了,她爱他。他也尝试过去爱她,可总是无法勉强自己。看来只能打破她的幻想了,尽管这么做很残忍,但肯定比让让她遥遥无期地等待下去要好得多。 “那您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吴路伤心欲绝。 “好吧。夜深了,你少待一会儿就回来。”楚少卿说着站起来。“你真是铁石心肠!”吴路喊,转身就往水里走。楚少卿拉住她:“好吧,明天两点以前回去。” 回到家里,萧湘躺在花园边的一张竹床上睡着了。月光照在她恬静的脸上,使楚少卿不忍叫醒她。萧母出来说:“楚总,您睡里间房子,吴秘书就和湘儿住西厢房吧。你看这孩子。”萧湘却已坐起来:“你们回来了,快休息吧。”楚少卿说:“我想就睡外面,可以吗?”“不行不行,外面后半夜很冷。”萧母忙说。 “没关系,我喜欢外面。” 见楚少卿这么说,萧母就不再坚持,萧湘抱出一床毯子给楚少卿,自己和吴路进厢房睡了。夜色如水,楚少卿看着夜色把满目苍翠染成黛色,头顶上金丝绒般的天空被远远近近的山峦裁减出锯齿状的花边,满天的星子比城市的明亮许多,忽闪忽闪地妩媚着,沁着草木味的清风,和着虫鸣和水波声一波一波地荡了过来。他再次审视自己的情感,觉得还是无法勉强自己。记得曾听人说过,爱情的产生受一种叫苯乙胺的物质所影响。那么自己大概缺乏这种感情催化剂了? 第二天,他们先去看大柏树,只见树下的垃圾已经清除了,柏树似乎焕发了一线生机,几人均感叹大自然的神奇;接着他们去沟里玩,但见沟深林密,空灵静谧,野花烂漫,流水潺潺,不时传来松鼠的嬉戏声,飞出一只只五颜六色的锦鸡。吴路很惊喜,采了几朵野花不住地嗅着。他们还摘了许多野果吃。小路蜿蜒陡峭,吴路穿着高跟鞋下坡困难,萧湘就搀扶着她。看着楚少卿皮鞋脏了,领带松了,平日光洁的头发也被树枝弄得乱蓬蓬的,吴路忍不住笑道:“楚总,今天你可真像一个孩子。萧湘,瞧他那一头乱发。” 楚少卿在一潭清泉旁站住,他看着自己的倒影也笑了:“是吗?今天终于可以不顾形象了,真爽!” 那笑脸有种阳光的味道,使人感觉很温暖。 不知不觉到了湖边,吴秘书见不远处停泊着一条小船,就要划船。萧湘忐忑不安地向湖边的小屋走去,心想会是谁在呢?正踌躇间,屋里出来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高个,平头,宽额,浓眉,两鬓略有几根白发。“你是萧湘吧?”他和蔼地问。 “我,”萧湘支吾着,“我们想划一下那条船可以吗?” “当然可以。你身体康复了吗?” “是的,谢谢您。”萧湘连忙逃开,心想他一定是胡杨的父亲。那次去医院交钱的一定是他。船正是萧湘听雨而眠的那一条。任船在湖心漂着,吴路说:“这条船不是游船吧?这么漂亮。这装饰画是自己画的耶!还有一串英语,哦,怎么读不通呢?不像是英语,这是什么文字?”“是法语,祝你永远快乐,我的天使!”萧湘念出来以后才发现胡杨的确为了使她快乐而付出了很多努力。吴路接着说:“一定是哪个有心的小伙子为自己心爱的姑娘设计的。好浪漫!这儿真的很美,我很快乐,我会永远记住今天的。农村生活真有意思。”萧湘说是呀,我小时候会爬上高高的树摘桑葚;还在坡里一边放牛,一边与伙伴坐在大雨中的伞下打扑克;闲暇时绣绣鞋垫,到芦苇林中割水芹菜。那一根根茁壮鲜嫩的水芹菜,在水中焯熟了,非常好吃。放牛时,割几根颗粒刚饱碧绿剔透的小麦或摘一把毛豆在篝火中烤熟一吃,真是口齿生香哪。还有冬天在残雪下拾地软,在坡里拾干柴,这些都是我今生最珍贵的回忆。楚少卿说:“真想不到这些。我以为农村的孩子没有那么多好玩的、好吃的,会很无聊、甚至很无知。看来我错了,在这里,使我疲惫的身心得以松弛。”吴路说:“咱们去割水芹菜好吗?”楚少卿说:“改天吧,已经快11点了,我得赶回去了。”回家后萧母包了苦苦菜饺子,微苦中透着清香,别有风味,楚少卿和吴路不住赞叹。萧湘母亲说:“这里离集市远,买菜不方便,各人家里的一小块菜园的菜接替不上,所以人们大多数时候要吃野菜。”“苦苦菜和荠菜等许多野菜都有保健作用呢,多吃有好处。”萧湘说。“具体有什么作用?”楚少卿挺感兴趣。萧湘说大概是活血消炎吧,我也说不具体。楚少卿说回去得查一下。 萧湘去找金莉,她哥哥没好气地说:“她死了!”“死了?!”萧湘大吃一惊。金莉的母亲出来告诉萧湘金莉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也不知哪去了。萧湘到派出所也没见到金莉,有关她案子的情况也属于机密。派出所的同志告诉她不用担心金莉的安全,其他的都不得而知了。 第二章 琢玉(五)崭露头角 回城后,楚少卿又恢复了他的冷峻,萧湘就很怀念他那阳光般的微笑,看得出,他不快乐,是婚姻对他伤害太深了吗?不管怎样,他是一个很有魄力的老板,他应该快乐。她有了一个设想并得到公司其他员工的支持。一天晚上,楚少卿还在办公,萧湘敲开门说:“楚总,请跟我到会议室好吗?”“什么事?”“很重要的事。”楚少卿跟着她来到会议室门口,萧湘停了下来说:“楚总,您要有心理准备。”“什么大不了的事?”“把眼睛闭上。”“什么把戏?”“您就听我的吧!”萧湘拉着他进了会议室,又扶他坐在座位上。“好啦,请睁开眼睛。”楚少卿睁开眼,见公司的员工都围在桌边,齐声唱着:“happy birthday to you!”桌上放着一大束鲜花和一个大蛋糕,红红的火苗把房间照得格外明亮。“谁过生日?”楚少卿问。“楚总,许个愿吧。”贺副总说。“我?”楚少卿很惊讶。“是的。公司的全体员工祝您生日快乐。我们都敬爱您,愿您每天都开心,快乐。”贺副总说。“谢谢大家。”楚少卿深吸一口气,吹灭了蜡烛。“生日快乐,楚总。”大家都举起了酒杯,整个会议室洋溢着祥和欢乐的气氛。细心的吴路发现,楚少卿素日冷淡的眼中掠过一缕泪光。她倒吸一口凉气: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我会因此而失去他吗? 第二天,楚少卿问贺副总:“怎么想起给我过生日?”“是萧湘倡议的。到底是年轻人,充满浪漫和热情。后生可畏哪!她那番话还真有道理。”“什么话?”“她说要以一种温情把大家团聚在一起,让所有员工把公司当作自己的家,这个公司才有凝聚力。公司的领导人要有人情味,尤其是您要开心起来。您开心了,整个公司就开心,充满活力。”楚少卿点点头说:“对公司员工的生日进行登记,今后无论谁过生日,公司都送一张贺卡和一份礼物,你觉得怎样?”贺副总点头称赞:“我觉得你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从别人的话语及行为中得到启发。萧湘挺有创意的,不知将来可否委以重任。”“《庄子》在《列御寇》篇中指出识人‘九征’,晋商识人的七字秘诀‘远、近、易、繁、危、卒、杂’,即置远处考察是否忠诚,置身边考察其是否阿谀奉承是否庄重,委繁杂之事考察其才能,以突然之事考察其知识、信用,等等,都值得我们好好学习,借鉴。商场如战场,我们重要部门用人千万要多加考察,谨慎任命。还有与我们有业务往来的人也要详细观察的。”“难怪外界不断有财会人员、部门经理等挟款潜逃,我们公司稳如泰山。对我您一定是详细考察过的。”“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你就是我们公司的张良啊。”贺辉大笑:“那吴路为我们整理资料,搞好外交,一定是萧何了。”“你这个比喻啊,有那么点意思,但算不上确切。”楚少卿笑道。 又过了几天,吴秘书把萧湘请到展销厅。楚少卿把萧湘介绍给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商:“这是法国的加斯东先生,这就是玉凤的设计者萧小姐。”加斯东用生硬的汉语说:“没想到萧小姐这样年轻、漂亮。真了不起。幸会,幸会!”萧湘用法语说:“bonjour,je m’ appelle xiaoxiang。(法语:你好,我叫萧湘。)萧湘一眼看到挂在墙上的玉凤图。翠玉的身体,红宝石冠子、尾翎上饰以玛瑙、岫玉、红玉等,工艺精美,栩栩如生。她用流利的法语对加斯东说:“中国的玉文化是中国文化区别与其他文化的重要特征,浸淫于礼制、习惯、生活等各方面,从新石器时期后几千年来,祭祀、王器等都是以玉器为优。皇帝的印是玉玺,大臣的是金印,小吏的是银质的,可见玉在中国人心中的地位。玉器温润、坚硬,是坚贞、永久、纯洁的象征。中国有一句名言: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凤凰高贵、自由、善良、坚强,是中华民族的象征。您看这件玉凤将这二者结合起来,展翅高飞,充满生机与希望。其选料上乘,工艺精美,艺术价值是不容低估的。”楚少卿惊异地望着她。加斯东也兴奋地说:oui(ok),又问楚少卿可否多制作这一系列民族气息浓厚的作品。楚少卿肯定地说:“会的,不久会有很多新产品推出。”送走加斯东一行,楚少卿叫住萧湘:“萧设计师,可以请您吃顿饭吗?”萧湘嫣然一笑:“楚总,您请我,我可是受宠若惊呀。”吴路气恼地望着楚少卿开心的样子和萧湘那浅浅的笑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看着吴路泫然欲泣的模样,贺辉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别看了,咱们钓鱼去吧。”吴路摇头拒绝了:“谢谢,我不想去。”贺辉双手插进裤兜里,吹着口哨望着吴路远去的身影有些失落。 餐厅很幽雅,轻柔的音乐在弥漫,角落的小喷泉不停地喷着雪白的水柱,水花四溅,杨花般轻柔。萧湘一袭绿色长裙,素面朝天,因为天热,她的长发挽在头顶,显得很优雅,楚少卿说:“现在很少见到你这样直率的人了,一见面就与我顶撞。” “也许是我不怕被你炒鱿鱼的缘故。”萧湘调皮地一笑。 “你随时都会炒我的鱿鱼对吗?” “你很冷漠,我怕被冻住了。” 楚少卿喝了一口酒:“是吗?人世沧桑,不由你不冷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不,涉及经理生活的我不感兴趣。” 楚少卿很意外:“哦?你的朋友一定不多。” “有本书上说:要与上司保持距离。” “真想撕了那本书。高处不胜寒哪。在我是个普通工人的时候,她离我而去了。如今却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到。” “楚经理。”萧湘不知怎么的想打断他。 “我们跳一曲吧。”楚少卿建议。 “我不会跳交谊舞。” “我教你。” 萧湘想拒绝,但看到楚少卿的眼神温柔而又深沉,使人无法抗拒,只好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滑下舞池。楚少卿的舞技很高,在他的指点下,萧湘很快就掌握了四步、华尔兹。“你的悟性很高。”楚少卿由衷地说。“谁的徒弟嘛。”萧湘打趣。楚少卿感慨地说:“我已经七年没进舞池了。岁月催人老哪。” “您老了吗?不,我看您还很年轻呀。” “真的?”楚少卿很高兴,“其实我也不过37岁,但总觉得心态很衰老。” “是真的。您这样年轻就拥有这么大的事业,真的很了不起。”萧湘真诚地说。 “这话我听得太多了。但你能这样说我很高兴。因为你总说真话。” 几曲之后,萧湘有些累了,他们就坐下来休息。萧湘问:“楚经理,您怎么想到要采纳图纸的?看得出,图纸经过您的修改。” “你说过的,我们的产品少了一种民族气息。人才的建议当然不可等闲视之。今天你对加斯东的话启迪了我,我们可以进一步挖掘玉的文化底蕴。另外,我还想对玉的保健功能进一步研究、宣传,开发出玉制保健品系列。”“我相信您会成功的。”“明年的优秀员工也许就有你呢。我们一起努力吧。”从酒店出来已万家灯火,楚少卿送萧湘回租住的小屋。他驾着车沉思着,偶尔回头看她一眼,见萧湘有些恍惚,就问:“你怎么啦?”萧湘勉强一笑,想把金莉遭强暴的阴影拂去:“没什么,我忽然有点想家。” 吴路正在咖啡馆里等萧湘。她坐在明亮的落地玻璃窗前,要了一杯“卡布基诺”,看窗外的车开来开去,看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萧湘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她感觉到了此时的吴路表现出了自己更真实的一面。粉色洒淡花的长纱裙衬出浓浓的女人味,妆依然化的精致完美无可挑剔,鼻腻鹅脂,杏眼含娇,长长的卷发半掩双颊,令人产生“我见犹怜”之感,只是眼睛里隐藏着深深的落寞。吴路问萧湘:“你觉得咱们楚总怎样?”萧湘说:“人真的很不错。有气魄,有魅力,也满有人情味的。”吴路坦率地说:“我喜欢他很久了,但是他说不打算再结婚。”“是个痴情的人哪,还没有走出那段感情。你努力吧,相信他会被你感动。”萧湘真诚地说。“我只希望不要半路里杀出个程咬金。”“那你可要抓紧,他可是众多女性追逐的偶像哪。”“我会赢得他的心的。你会同我抢他吗?”萧湘惊异地说:“我?怎么可能?!”“谢谢!”吴路端起咖啡优雅地啜了一口。 第二章 琢玉(六)辞职 贺辉焦急地把一叠报纸递到楚少卿手中说:“云秀玉器已经在许多报纸上登了大幅广告,我们再不采取措施恐怕不行了。”楚少卿翻了翻报纸说:“你有什么想法?”“我们也在广播、电视等媒体上进行宣传吧。”“别着急,多个对手是好事,可以激励我们的士气、提高水平嘛。要想百战百胜,就得知己知彼。”他安排人去城西的“云秀”玉器公司摸底,并购买了一些有代表性的玉器回来让人进行研究分析。几天后的会议上,楚少卿说:“最近我翻阅《神农本草》《本草纲目》这几本书,发现书上记载玉石具有除胃热、解烦懑、润心肺、滋毛发、养五脏、安魂魄等功效。长期佩带玉,可以调节人体的微量元素平衡。我们要进一步研究、开发精致而实用的玉制保健品,使玉石制品走入寻常百姓家,为更多的人带来福音。公司将安排专人研究开发,有意者请到贺副总处报名。另外,我已经与董事会商议过,准备筹办一个玉文化艺术节,大家有什么好的设想可以来找我谈。”会毕,吴路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总经理办公室。她把咖啡放在楚少卿面前。楚少卿正看文件,他头也不抬地说:“谢谢你。” “楚经理,下午我请你喝茶可以吗?”楚少卿说:“对不起,下午我有一些私事需要处理。没有时间。”吴路见他不为所动,又说:“还有一件事,加工部的主管老刘患胃癌请病假了,刚打来的报告。让萧湘暂时去代理好吗?”“萧湘?她不行,太年轻,对加工也不懂。”“不懂可以学嘛。年轻人一学就会。况且她也有闯劲。”“这个职务需要相当丰富的经验的。公司要进行考察后才能确定。还有,你安排一下,明天上午我去看望刘主管。”吴路有些失望,她踌躇了片刻,拿出辞职报告递给楚少卿。他拿起报告:“你还是要辞职?谁来接替你呢?”吴路嫣然一笑:“楚少卿,每天看到你又无法得到你的真心,我受不了。你觉得萧湘怎么样?” “萧湘?不错,有个性,也有一定能力。” “还有呢?” “你指什么?” “我走后,她可以担任你的秘书。” “她干设计挺好。” “担任秘书,离你就近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喜欢她吗?” “公司的每个员工我都喜欢。” “我观察你们很久了,你看她的眼神不一样,那是一种宠溺与深情的眼神。你从来没有那样看过其他人。” “别疑神疑鬼了。她还是个孩子。”听她这么说,楚少卿吃惊不小。自己真的曾以这样的眼神看过潇湘?“你就别骗我了,我是女人,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的今生不再结婚只是借口。我不明白,我哪点比不上萧湘?” “吴路,请你冷静些。你在公司这五年来,为公司做了很大的贡献,算是我的左膀右臂。公司需要你。” “我在这里这么多年,其实仅仅是为了你。你不需要我,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 楚少卿有些生气:“请你别把工作和感情混为一谈好吗?既然这样,等我找到合适的人选,你就可以走了。” 吴路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滚落下来,她拿起文件向门外走去。楚少卿叫住她真诚地说:“吴路,真的对不起。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感情的事真是无法勉强的,你是个很优秀的女性,一定会有更值得你去爱的人。这些年谢谢你了。如果真觉得在这里委屈,如果有更适合的工作,你就——走吧。公司会奖给你一套公寓,算是酬谢吧。” “楚总,其实我也不愿离开,但面对这一切对我真是一种折磨。我原想只要能在你身边就足够了,但我做不到,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为什么推辞不愿意担任公司的副总你知道吗?你不会知道。因为担任你的秘书,可以更多的关心、安排你的生活。也许我太贪心了。我也知道你努力了,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吧。你心里真的从来都没有过我吗?” “不,在我心里,你不仅是助手,也是好朋友。没有你,我无论如何也闯不过那么多的难关。所以,公司的许多事你是有权利处理的。但是,我真的没法接受你的情感。对不起。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过的幸福,开心。”“那你保重吧。”吴路含泪走出办公室。她想若不在他身边,他应该会想起她的好,也许——也许他会去找她的,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小,但她愿意这么想。看着吴路走出去的身影,楚少卿的心里充满了深深的歉疚与不舍。但他无能为力,他不能让吴路因他而耽误了青春。他叫来贺辉说:“考察加工部代理负责人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谨慎。”贺辉考虑了一下说:“好的。我想现在急需一个人暂时负责,不如就交给赵组长吧,他挺有号召力的。长期的负责人我继续详加考察。”楚少卿说:“就按你说的办吧。” 过了两天,楚少卿和贺辉与一家老客户张老板进行谈判。张老板说:“云秀公司同类产品的价格比贵公司低百分之五左右。如果你们再坚持不让步的话,那我们就得考虑是否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了。”楚少卿示意贺辉拿出几件产品说:“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这是云秀公司的,请您仔细比较一下。”见张老板比较以后放下产品,楚少卿说:“您通过比较一定看出来了,我们的产品用料讲究,工艺精细而有特色。细微之处见高下。我不想褒贬兄弟公司,这是我们价格的最底线,请全面斟酌考虑。”“对老朋友也不照顾?”“这是最优惠的价格了。扣除成本价,我们的利润也非常微薄。我们的员工要吃饭,我不能让大家降低生活水平,骂我每一个毛孔都沾满工人的血汗。”“楚经理可真是老狐狸,既‘一毛不拔’,又把责任推在员工身上。张某佩服!你的漂亮秘书吴路呢?”贺辉说:“吴秘书进修去了。张老板,该拍板了,无论哪个行业,都应该以质量求生存吧?精品玉器增值的空间才会大,你长期经营玉器,比我们更明白吧?” 张老板用手指轻轻地敲着桌面:“好,我就再吃一次亏吧。”“这不算吃亏,不久你就可以看到利润滚滚而来。”贺辉看着张老板在合同上签了字,很满意地说道。 下班时,楚少卿叫住了萧湘:“愿意再陪我吃顿饭吗?”萧湘笑道:“何乐而不为?”在餐桌上,楚少卿问:“还想家吗?要不我明天送你回去一趟。”萧湘告诉楚少卿自己得离开公司了,因为学校要开学了。楚少卿一愣,显然没想到。过了好一会他说:“这么快,本来我希望你能加入玉制保健品的开发的。不过没关系,你可以在公司兼职。” “恐怕不行。课业很紧的。这些日子谢谢您了。”萧湘轻声说。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录用你。免得此时伤心。”楚少卿黯然说道。 “其实,我也舍不得离开公司。其他设计师都很优秀。公司的业务会不断拓展的。有一个秦腔戏曲《种玉缘》你知道吗?很感人的。可以在玉文化艺术节上演出。” “这个建议不错,我会考虑的。公司最近很忙,我不强求你留下来了,每星期抽空过来帮帮忙总可以吧?”楚少卿的眼神像是命令,又像是恳求,萧湘点了点头。 第二章 琢玉(七)金莉 开学了,日子似乎又回到原来的轨道。萧湘一边学习功课,一边坚持她的业余爱好——画画。还不时和陈凡编一段故事或笑话录入磁带,惹得大伙哈哈大笑。萧湘看起来是充实而快乐的,然而她偶尔的恍惚却逃不过陈凡的眼睛。陈凡追问几次她也没说。一天萧湘正画画,陈凡哼着“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走过来搂住她的脖子说:“小湘子,我表哥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有空去公司?还说公司真离不开你。我看是他离不开你吧。” “你看,太阳不照样从东边升起吗?放心吧,公司里可是人才济济呢。你就说我最近很忙。”萧湘想自己不会最终选择玉器设计的,暑假的打工经历就算自己人生路上的一笔财富吧。她有其他的打算,不能在玉器设计上再钻研了,毕竟那是一门太深的学问。怎么给楚少卿解释呢?他会想办法说服她的,少不了一番辩论。还是先逃避吧。 “很忙?骗谁呢?我已经对他说了你整天无事生非,尽给我找麻烦。”陈凡不依不饶。 这时,生活委员喊:“萧湘,传达室有你一封挂号信。”挂号信!胡杨的吗?她起身就往传达室走。签名取了信一看,是金莉的。怎么是她?萧湘边往宿舍走边拆信看: “萧湘:你好! 首先要向你说声对不起。你一定恨我,因为胡杨和你之间的情谊是很深的。在我之前,你误会了他,而我又加深了你们的误会。当时我无法向你解释,现在李鹏程走了,胡杨也走了,我就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告诉你。我想,你一定会原谅胡杨的。 我家很穷,兄妹五人,我排行老三。由于我坚持要上学而家中负担不起,在我刚考上初中时就订了娃娃亲,说是为我上学,其实是为哥哥订婚。我知道这件事一开始就错了,可年龄太小,不知该如何妥善解决,只好拼命读书。有时候又尽情玩乐,以发泄心中的痛苦。所有这些,只有李鹏程时常安慰我、鼓励我。我初中到高三,一直和他在一个班。我以为只要我考上大学,就会改变残酷的命运。然而,在高考前半个月,跟我订婚的那个混蛋曹永信找到我----他初中都没毕业就被学校开除了,在城里开出租车。-----他说:‘只要你考上大学毕业后好好跟我过,我就会供你读完大学;如果你想甩了我,哼,老子不会便宜了你!’我瞪着他,不知怎么办。停了一会他又说:‘为了表示你的诚意,现在就向我表示一点什么吧。’说着就嬉皮笑脸地搂住我。我不及思索,随手打了他一巴掌,他恼羞成怒:‘金莉,你别不识好歹,老实告诉你,漂亮姑娘多的是,随便拉住一个也比你强。我能看上你,是你的造化。’我一听忙对他说:‘你很有本事,再说咱俩也合不来。既然有好多姑娘,咱们就退了婚约吧,钱我以后会加倍还你的。’我话还没说完,他就说:‘什么?这不便宜了你?老子还就要个大学生老婆。’我为了稳住他忙说等高考后再陪他玩。他说:‘只要你对我好点,怎么都行,只是你别想耍什么花招。’回学校后我心思怎么也集中不起来,结果以4分之差落榜。后来村里招代理教师,我考上了。李鹏程也没考上大学,他想和我去深圳打工,我觉得我文化程度低,就劝他和我参加成人高考,取得文凭后再去。其实我是舍不得孩子们,他们那样纯洁、朴实、好学。唉!如果当初和他一起走了就好了,都怪我优柔寡断。就在胡杨救我的前几天,曹永信家缠着要结婚,我不答应,正筹措路费准备与李鹏程一起走时,曹永信找到我告诉我别想退婚,否则他会杀了我全家然后自杀。我知道他做得出。就在那一天,他强奸了我。我想见李鹏程最后一面再去死,可我一看到他在与你们下棋,又想到我怎么有脸去见他,就跳了湖,让湖水冲洗我的污点吧。谁知胡杨在芦苇丛中看书,他救了我。我没告诉他我自尽的原因,但他的劝解却打消了我死的念头。李鹏程去医院看望我时,我觉得没脸见他,便假装与胡杨很亲密,并借你之口告诉他,使他对我失望,自己去深圳。他第二天就走了。我已经告发了曹永信,不久就会判决。 胡杨是我的同学,学业、人品都很优秀,我不知你们有什么误会,但一定因我而添了更多误解。我对不起你们,希望你能原谅他。至于我,也不敢奢望你的谅解,李鹏程已走,我现在只求把曹永信绳之以法,然后把我的一颗心交给学生。 萧湘,人海茫茫,知音难觅,珍惜你与胡杨的情谊好吗? 祝你一生幸福! 金莉 98年9月3日 萧湘的眼里盈满了泪。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消了对金莉的误解,更增添了对她的敬佩与同情。她想帮助金莉,可该怎么帮呢?思忖许久,她给金莉写了封信,劝她乐观起来。转眼之间秋风又吹,校园里的古槐叶子飘飘洒洒落满一地。萧湘穿行于书本与画册之间,借以排遣烦乱的心绪。陈凡对她说:“小湘子,我这几天心情不好,咱们星期六去兴庆公园划船怎样?”“怎么?又有哪个男生缠你了?我才不陪你呢。”陈凡死缠烂打,她都没答应。星期六早晨刚起床,陈凡拉着她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怕划船触到你伤心的往事。算了,那就陪我去动物园吧,我想看看天鹅。”萧湘问:“喂,欢乐女神,今天怎么这么忧郁?”“还不是那个讨厌的代维。他整天堵我,还说今天一定要约我去游泳。我讨厌他。”萧湘笑道:“代维,西语系的名人?他不是正好符合你说的幽默风趣的那一类男人吗?”“倒是算令我动心的那一类,可并不是符合条件就真的会动心。我想爱的男人,必须是令我一见就心脏狂跳热血奔涌的男人;我想要的爱情,应该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你太理想化了。那是小说中才有的事,现实中是不可能存在的。”萧湘说。“你就不要打破我的梦想了。不管有没有,我都要等待。哪怕没有这样的人,也不会是代维。快走吧,等会儿他就该来了,应付他好麻烦的。”萧湘只好答应了她,带了画夹去动物园。陈凡给猴山中的猴子们扔了一根雪糕,一只小猴子迅速跑过来捡起,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了把棍子一扔,搔搔头似乎又回味起来了,捡起那根棍子又舔了起来。陈凡乐得哈哈大笑。到了孔雀园恰见一只美丽的蓝孔雀正在开屏,陈凡挤进人群,趴在护栏上忧伤地凝视着围栏里的孔雀喃喃自语:“你们曾是释迦牟尼悟道的菩提树上的福鸟、是孔雀大明王呀,因为自己的美丽而被囚禁,为什么还要开屏呢?树林、蓝天才是你们的家呀!你们太善良了,人类仅仅给了你们食物,却剥夺了你们的自由!人类太自私了,你们应该恨人类!”楚少卿这天恰巧也与几个设计师考察动物形象,在天鹅湖边,远远地看见萧湘收起画夹,与陈凡到老虎笼边了。他很高兴,就向她走去。萧湘呢,看见这森林之王懒洋洋地卧在笼里,完全失去了王者之气,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就从人群中挤进去手伸进笼里拉老虎尾巴。老虎怒吼一声,站起来猛地兜回身子,眼露凶光。楚少卿吓了一跳,正要喊她,见萧湘泰然自若,心想这女孩还真不一般。见萧湘掏出速写本,他忽然又止步了。他想起了吴路的话,自己看萧湘时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这使他恐惧,他想到了自己那短暂的婚姻及其带来的巨大伤害。他要避免再次受伤。他一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回到公司,看到交上来的设计稿没多大改进,他震怒了,训斥刘主任: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永远只会循规蹈矩!接连几天他的心情不好。晚上却梦见了个极生动的女子悄然坐在他的床边,秋水般的目光温柔地抚慰他焦躁的心,依稀是萧湘,他伸出手去想拉住她,她却飘然而去。梦醒时分,看着宽大而空荡荡的房间,听着窗外风雨交加,更感到孤寂。七年来,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想让那个负心的女人看,现在却觉得没意思了。现在,老刘病了,吴路、萧湘走了,公司的玉制保健品开发也并不顺利。玉文化艺术节的筹办更到了最紧张的时期。玉器行业,要找几个熟悉业务的人谈何容易。得进一步健全公司员工的培养机制了,对,就以提供学习机会作为对员工奖励的一种形式吧。他忽然渴望见到萧湘,哪怕什么话也不说,静静地靠近她就满足了。他到萧湘的学校找她,看到空荡荡的校园,才明白放国庆假了,不觉心里空落落的,蓦然想起贺铸的《青玉案》那首词,回到家便铺开了宣纸。 萧湘回故乡了。见到那一丛丛开始泛黄的树木及掩映其中的瓦房,甚至土房,她就感到一种久违的亲切。正是秋收时节,田野里却到处一片衰败,今年秋天庄稼虽然长得很好,但收获期雨水接连不断,胳膊粗的玉米棒子来不及掰,在玉米秆上颗粒就发黑了;大豆的叶子枯黄,豆荚有一半已经裂开,豆子掉得满地都是,有的已经发芽了,让人看了心疼。一阵秋风吹过,挟来几丝寒意,萧湘裹紧风衣,踩着泥泞,拖着沾满黄泥的沉重的鞋子往家赶,不时还要把鞋子上的黄泥刮掉。经过她家的地边,看到了她的父亲蹲在田埂上,她走过去发现父亲捧着一把发芽的大豆呆呆地看着,过早布满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她知道,父亲本来是把希望寄托在这片庄稼上,现在希望落空了。她扶起父亲,也哭了。好容易盼来了几个晴天,萧湘掰玉米,挖玉米秆,割黄豆,把一双细嫩的手磨出了茧子。听乡亲们纷纷埋怨老天,她的心中也含着泪水。在一片打大豆的连枷声中,她去了金莉家,见到了憔悴的金莉。金莉的哥哥正问金莉要几块钱买烟。金莉说:“只剩7元钱了,米也不多了,你买便宜点的烟吧,再灌2斤酱油。”“我只抽两块钱以下的烟。你要是嫌烦,就不该去告你女婿,早些出嫁。”金莉沉默了,她默默地递给哥哥5元钱。见哥哥出去了,金莉叹了口气对萧湘说:“你不了解咱们这里有多落后、多愚昧。我告发了他后,面临了巨大的压力,有许多人来劝解,说情,我坚持不撤诉,已经众叛亲离了。孩子们似乎也疏远我了。” “怎么会呢?你想开一些。” “你不懂。你毕业以后,尽量留在城里吧。原来我希望你能回来,现在我明白了,这地方不是靠你我的力量所能改变的。” “金莉,别这么悲观。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从金莉家出来,再看到她家简陋的土房,萧湘有些想哭。她不知不觉又向湖边走去,老远就看见黄绿色的芦苇上好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白雪,风过之处,白浪起伏,苇絮飘悠,苇浪一层推一层。她走进芦苇林中,那一尾尾、一束束、一丛丛芦花,好似一团团柔和洁白的羊毛,又似一片片轻盈雪白的云朵。芦花飘悠悠地落在萧湘的头上,她浑然不觉,依然想着金莉的事,想着也许她对故乡的了解太少了。 第二章 琢玉(八)赏菊 回校后又一个星期六上午,楚少卿来到了萧湘她们宿舍。 “哇!表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呀?”陈凡喊了起来。“我来看看你。”楚少卿说。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在这上了三年学,除了第一次开学你送我来这外,从没见你有空来看我,那次还一个劲埋怨我没出息,考了这么个破学校。今天来看我,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陈凡眼珠骨碌一转,瞄了萧湘一眼。 “你这丫头,越来越调皮了。”楚少卿无可奈何地笑笑。 “哎呀表哥,你现在是大老板,而表妹我还是个穷书生。”她掏出五角钱:“我给你五角钱,您去给我买一包土豆片让我充饥怎样啊?”楚少卿哭笑不得,摸出一沓钱来。“我给你五十元,你给我买包烟,其余的都归你。”“还是你去吧,男人嘛,总该体贴女性。萧湘你说是不是呀?”“对,你能为陈小姐跑一趟,那是你的荣幸。多少男孩想买还没有机会呢。”萧湘笑道。楚少卿又抽出几张钞票,“再给你些跑路费。”“这么点,我可看不上,让萧湘去吧。”“好啊。”萧湘站起来去接钱。楚少卿直瞪陈凡。陈凡撅着嘴说:“表哥,你瞪我干吗?你不是来看我吗,就这态度,以后想请我帮忙,没门!”“小凡,我到你这里,你水也不倒,水果也不削,像个主人吗?你到我家去,我是怎么招待你的?不说这话,今天请你吃烤鸭,怎样?”“只请我?”“那你先去买烟!”陈凡从楚少卿手中抽出钱,说了声:“你们好好聊吧,我就不当灯泡了。明天你请我。萧湘,晚上见。”就往出走。萧湘连忙拉住她:“你不是说好要去划船吗?” “哼!这会儿说划船,我求你几十天了?拜拜!”她转身出了门,又探进头狡黠地一笑:“二位慢谈,我去也。”随着门砰地一声,就听见她跑进楼道的脚步声。楚少卿知道陈凡在只会故意捣乱,见她出门,松了口气摇摇头说:“这丫头,永远也长不大。”萧湘眼睁睁地看着陈凡走了,只好起身给楚少卿倒茶。“楚经理,我们这的条件不比酒店和贵公司,还请见谅。” “现在到你的地盘了,看你怎么招待我?” “陈凡真是的,她怎么把到嘴边的烤鸭放飞了?那岂不辜负你大老板的慷慨了么?” “那么你请我,怎么样?” “我?我现在不是贵公司职员了,没有必要向老板献殷勤。” “今天几号了?” “10月15 。怎么啦?” “你答应我的事呢?” “什么事?”萧湘故做糊涂。 “不是说好了你每星期到公司去一次吗?都六七个星期了,你去过吗?” “噢,这样啊,我以为你说客套话呢,就没敢去。” “算了,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今天跟我走吧。” “我有事。” “有事也不紧在这一天吧。今天你得听我的。” “我不是你的员工了,凭什么要听你的?” “做人要讲诚信。这话是谁说的?” 这时候,同宿舍的谷曼和苏烟如洗澡回来了,进门说萧湘有客人呀。萧湘忙为她们作了介绍。楚少卿抓过桌上的纸和笔写道:“我们出去谈吧。”萧湘写道:“今天我很累,改天行吗?”楚少卿写道:“累了你休息,我在这里等你。”萧湘瞪了他一眼。他不等萧湘表态就对谷曼她们说:“打扰二位了,改天谢你们。萧湘,走吧。”萧湘不情愿地随他走出宿舍。楚少卿黑色的奥迪停在校门外。他拉开了车门:“请!”萧湘上了车问:“那有你这样请法的?” “不这样请你会答应吗?” “我不是忙吗?” “你忙着去划船、逛动物园?” “怎么?要干涉我的生活?我可不是你的员工。” “瞧瞧,又来了,我有那么可怕吗?今天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你要劫持我呀?” 他笑了笑,车子停在植物园大门外。“我想你不会拒绝菊花吧?或许看着看着,会看出什么灵感来呢。” “还是忘不了工作。” 进了植物园大门,一切都给人静谧的感觉。小桥流水,碧草如茵,各种花竞相开放,叫得上名儿的,叫不上名儿的,这儿一簇,那儿一片,毫无秋天的萧杀之气。楚少卿把相机递给她。萧湘拍了几张菊花后说:“您随便拍吧。”把相机递给了楚少卿,她在菊花园区的石凳上坐下来,看着那些花,黄色的淡雅,白色的高洁,紫红的热烈而深沉,泼泼洒洒,秋风中正开得烂漫。她突然想起了胡杨。不知他现在干什么,是否还记着她?“该死,他怎么会记起我,一个任性无知的野丫头?”她要把这种感觉驱散。“楚经理。”萧湘头也不回地喊。不见应声。她回过头来,发现楚少卿站在不远处望着她。她问:“您想什么呢?入神啦?”却恍悟这是胡杨说过的话。她猛一甩头,长发飘向脑后。“我在看风景,你是看不见的。”“我看不见?”“照片冲出来你就看得见了。”萧湘恍然大悟,脸上就飞上一抹红云。 “公司的其他设计员干的时间久了,很难超越自己,设计的东西就缺乏新意。真的很需要你的大胆创新。什么时候跟我过去?”楚少卿真挚地说。萧湘想了想说:“要么这样,我把菊花设计好了给您送过去?”楚少卿摇摇头:“那得什么时候?我那里有些设计稿,你给改改吧。”“那怎么行?我那水平太低点了吧?再说,其他人会有看法的。”楚少卿说:“你得为公司着想吧。要顾全大局。你若有顾虑,就在公司设计部兼职吧。还有,我想和你谈谈玉文化艺术节的事。” “不行不行。我也没有把握。我是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她自嘲地说。楚少卿说:“既然说了,就要言出必行,这不仅是商场的原则,也是做人最起码的原则。你不也信奉‘诚信’吗?”“我真的没有信心。我的学识很浅薄的。”“不需你多深的学识,只要有新的见解,或者对我的设想做出评价就行了。你闯我办公室时不是很自信吗?是不是现在不需要工作了,就对公司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哪我试试吧。”楚少卿松了口气说:“现在这我这块心病去除了,这些日子我真是食不甘味哪。现在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在植物园的餐馆,萧湘看着楚少卿狼吞虎咽的样子笑道:“楚经理,您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一样?说说看。”楚少卿扬眉问道。 “变得幽默开朗了。” “是吗?那是因为你的缘故。” “我?我有那么大本事吗?”“ 有些话,你也许是言者无心,我却是听者有意。你的许多话对我启发很大。公司现在很有凝聚力与竞争力,你是功不可没的。真的该好好感谢你。想要什么?” “自由。”萧湘不假思索。楚少卿放下筷子:“以后会满足你的。咱们现在去好吗?”萧湘点点头。楚少卿驾车来到一片小区。萧湘跟着他进了门问:“这是哪呀?”“我家。”“啊?”楚少卿回过头看着她:“怎么啦?”萧湘忙说:“没什么。哦,楚经理喜欢中式布局?”楚少卿说:“是啊,中国古文化博大精深,家具也很讲究。红木家具不仅高雅,而且有升值的空间。”“真不愧是商人,买家具都考虑升值。”萧湘说着,目光落在一幅字上:“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横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落款是丁卯秋。今年?“这是我写的,字不够苍劲,请勿见笑。但贺铸的这首词我的确非常喜欢。它真切地反映了我的心情。”楚少卿说着也凝视着那幅字若有所思。他多希望萧湘能体会到他的良苦用心,但萧湘似乎没肝没肺的兀自说:“很好啊,字迹潇洒飘逸,正适合这首词空灵绵邈的意境。您要让我修改什么呢?”楚少卿取出一叠设计稿和几个模型,“我把这些带回来了,希望能有些灵感改一下,可惜一直没出现奇迹。你看看吧。喝咖啡吗?今天我为您效劳。”萧湘在桌前坐下来边看设计稿边说:“劳驾经理大人了。”楚少卿煮好咖啡端过来,坐在萧湘对面看她修改。萧湘边改边说:“古时人佩玉带、步摇、手镯、耳环,行走时环佩丁冬,想来真是很有诗情画意。而现在就少了这样的情趣。”“是呀。所以我们的开发定位在项链、耳环、戒指以及枕头、凉席上。必须设计得精致、新颖,才能打开市场。”萧湘改了一份耳环设计稿,递给楚少卿:“您看看吧,我也没有把握。”她站起来伸伸懒腰,走到窗前拉开落地窗帘,看到了院子里飞珠溅玉的喷泉和掩映在翠竹丛中的石桌凳。看着楚少卿豪华典雅的家,又想到金莉贫困的家,她叹了口气。楚少卿说:“设计得不错,休息一会吧。看碟片吗?《罗马假日》,很好看的。”萧湘点头答应。楚少卿打开了家庭影院,见萧湘看得很投入,他也很开心。其实,是陈凡告诉他萧湘因为放假回家没看上这部电影很遗憾,他就托人买回了光碟。“是个悲剧,真遗憾。不过,这样的结局才隽永、真实、耐人寻味。”萧湘不无遗憾地说。楚少卿说:“我觉得我就像安雅公主一样,看似快乐、幸福,实则很无奈,甚至痛苦。” “您应该走出过去,新生活已经开始了,不是吗?”萧湘说。她指的是楚少卿的事业,而楚少卿却误解了她的话,一种喜悦蔓延在他的心间。“萧湘,我……”他刚开口,门铃忽然不合时宜地响个不停,楚少卿只好起身去开门,进来的是贺副总和一个客户老方。“楚总,我给你打了几十个电话都是关机,是不是……哦,萧湘也在呀。”“贺总,您好。方经理好。”萧湘站起身。老方惊讶地说:“萧湘,你没有去我们万豪广告,我还思量是什么原因呢,原来是被楚总挖了墙角。”楚少卿拍拍老方的肩膀:“是人才谁不招揽啊?我请萧湘把设计稿改一下,近来那几件事真把我们弄的很被动。”“只因为是人才?君子成人之美,楚总你是圈内有名的黄金单身汉……”“是呀是呀,小萧真是个人才,毕业后还回我们公司好吗?”贺副总忙打断老方的话。“我可要很高的薪水啊!”萧湘开玩笑道。 萧湘走后,老方说:“楚总,你真是胡萝卜调辣椒——吃出看不出,居然金屋藏娇哪,还把大家瞒的严严实实的。”“你老兄说话一向跟放墙似的,如不是贺辉打断你,不定你会说出什么话来?人家女孩怎么经受得了?她还是个学生呢。”楚少卿说。老方靠在高背椅上,翘起二郎腿说:“楚总,是不是真的喜欢她?不是老兄我说你,这个年龄可是男人的黄金时期,就别折磨自己了。你该不是性无能吧?”“你倒有纵欲过度的嫌疑。酒色伤身,你可要当心哪!”楚少卿微笑着反唇相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哪!不然,挣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给谁花?不过说实话,萧湘要在我身边倒真的有辱斯文,跟你还是满合适的。”老方转而挺认真了。贺辉也说:“要真喜欢就早些表白,现在的大学生很开放,要是人家有男朋友了你再说,就成了第三者插足了。爱情这东西就是讲究个先来后到。真他妈滑稽!”不知为何,他突然竟有些忿忿不平。楚少卿给老方和贺辉各扔了一枝烟后,自己也点燃一枝,深吸了一口说:“你们找我不是有急事吗?什么事?”“哦,贵公司的保健品广告就交给我们万豪广告公司,您看怎样?”老方问。“有好几家广告公司联系过了。我打算由董事会商议后采用公开招标的办法。只要你们公司有实力,应该会在招标中取胜的。”楚少卿答。家中的电话铃响了,楚少卿拿起听筒,是母亲的声音:“少卿,妈替你看中了一个不错的姑娘,在银行工作,长的不错,也很朴实。你回来一趟吧。”“我现在还不想考虑这事情。这段时间很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回去看您。”“你好意思让人家姑娘一直等你?什么事能比这事情更重要?赶快回来。”“妈!我真的走不开。您不要瞎张罗了。”“什么?你这个没良心的臭小子!”挂上电话,贺副总问:“是伯母吗?”“是呀,又让我回去相亲。”“楚总,伯母说得对,你不应该再这样下去了。回到家里冷冷清清的没有一点生机,多难受啊!吴路挺可怜的,对你那么痴情,前天还问我你的情况,让我多替你的生活操心。” 第二章 琢玉(九)惊艳 “风在吼,马在叫,哑巴在咆哮,瞎子在看报,瘸子一蹦三丈高……”陈凡哼着“滑稽”大合唱踩着猫步进了宿舍:“萧,我编了一段舞蹈展示孔雀的忧伤,到舞蹈教室给我指点指点去。”她拉着萧湘走到舞蹈教室,跳了一段傣族的孔雀舞,看着陈凡的身姿,萧湘仿佛看到孔雀在林间欢唱,沐浴,求爱,起舞,直至被囚禁,反抗,绝食,最后屈服,不再欢唱,不再舞蹈,只是活着,机械地吃食,开屏。陈凡的眼神由温柔而热烈转至忧伤继而绝望再到呆滞…… 萧湘鼓掌道:“好,没有落入以死抗争的俗套,深刻反映了动物们活着的无奈与悲惨,应该在公众场合演出以唤醒大家。就在元旦晚会演出吧,也算你为拯救孔雀立了一功。”陈凡吁了口气,在地板上坐下来:“我们来给这舞蹈取一个名字好不好?”萧湘思忖片刻说:“‘哭泣的孔雀’怎么样?不行,太直白了。你见过孔雀飞翔吗?”陈凡摇头:“没有。不过我想孔雀原本一定是飞翔在蓝天上的,比任何鸟类都更优雅,美丽。可惜自从沦为人类的俘虏以后,孔雀就失去了飞翔的空间。”“那就叫‘逝去的天空’怎样?”“太好了!”陈凡拍手。“你跳舞时好投入,好美,真像一只孔雀。该深造一番,日后必成大器。”萧湘称赞道。“我父母让我去法国留学,你去吗?”“我不想去。”“骗鬼呢。真的,我们一起去,你不是说你要伴我到天涯海角吗?不许反悔。再说,你天天去外语系听法语干吗,还曾经想转系。嘿嘿!没话说了吧?啊,差点忘了,跟我打个电话去。”陈凡立刻站了起来拉着萧湘往外走。“老实说,给谁?”“我男朋友。”她们走到电话亭,陈凡打了个传呼,萧湘打趣:“哪位帅哥好本事,能让密斯陈主动打电话?艳福不浅哪!”这时传呼回过来了,陈凡抓起了电话:“喂!我是萧湘。”萧湘伸手按下免提键,听见电话那边含着笑意的声音说:“你是萧湘呀!你和谁在一块?”“和陈凡。”陈凡说。“哦!那你请陈凡接电话。”“好啊,你真是重色轻……”陈凡嘟囔了一句,示意萧湘。“喂,我是陈凡,你是哪位?”萧湘问。“你猜猜看。”是那熟悉而温暖的声音,是楚少卿。“哦,对不起,请稍等。喂,陈凡……”“萧湘,我知道是你。我有事要告诉你。”楚少卿急忙说。“什么事?”“电话里说不清楚,我到你们学校接你。”“可是……”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一串忙音。陈凡坏坏地一笑:“你们都是我至亲的人。我表哥多好啊,英俊、成熟、体贴。如果他不是我表哥,我可要追他了。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 “你别胡说了,他找我只是工作上的事。” “哦,工作上的事。你干吗要拒绝呢?” “他是个暴君,总是给我找许多活干。” “表哥真是的,你是唐诗宋词里走出来的古典美人,他应该好好呵护好你才对,怎么能剥削你呢?” “别打岔。你干吗不找个人好好呵护你?对了,整天找你的代维就不错,帅气、执着,你怎么不理人家了?我看他呀,可真是为伊消的人憔悴了。” “不来电呀,没办法。”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萧湘也感叹道。 “是啊。如果你对楚少卿多一些了解,也会生死相许的。”秋意已浓,黄中透绿的梧桐树叶打着旋儿飘落在人行道上。楚少卿的车在她们身边停了下来。“我们去春晓园吧。”楚少卿说。“我不想坐车。”萧湘说。 “那好,我们散散步吧。”楚少卿泊了车,跟在后面走着,听萧湘和陈凡嬉闹。在春晓园的一处假山前闲聊一会儿,楚少卿说: “萧湘,我们谈谈玉文化艺术节的事。陈凡说你来担任文艺演出部分的主持人是最合适不过了。可以吗?”“这么大型的一次活动,聘请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效果会更好的。”“不许推辞,你懂玉,也较精通中国古代文化,而且外语不错。我相信陈凡的眼光,更相信你。”陈凡插嘴:“萧湘,你干吗要拒绝呢?多好的一次机会呀!表哥,我替她答应了!”“陈凡,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关系公司前途。”萧湘着急的打断她。“既然知道,何必推辞?表哥,你没做什么对不起萧湘的事吧?”“胡说什么呢?我真的不能胜任。”“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今后还要分配,还要找老公,这不是一次让别人认识你的机会吗?”提到未来,萧湘的头就大了:“行了行了。你们兄妹俩一唱一和,我真是对付不了。”“你答应了?时间定在重阳节,只剩20多天了,这几天辛苦一些,好好准备。艺术节一结束,我请你们俩去旅游。”楚少卿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陈凡说:“ok。我早想去西双版纳了。” 重阳节,蓝溪玉器贸易公司的玉文化艺术节隆重开幕了,副总贺辉精心策划了宣传栏,一个版块是上至红山文化、下至清末民国历代著名的玉璧、玉玺、金缕玉衣等玉制文物照片、简介以及市面允许流通的历代玉器的价格等,充分说明了玉的价值、地位以及升值空间;另一个版块是蓝溪公司精品玉器的照片和简介。陈凡也为文化节表演了一段舞蹈“玉之恋”,大家都欣赏得如痴如醉,她的道具——一朵精美的玉雕莲花成为大家争抢购买的对象。“玉,本意指王者怀中之物,在中国古代是贵族身份的标志,也是君子的象征。孔子称玉有十一德……如今,旧时王公怀中物,走进寻常百姓家……”萧湘主持的文艺演出妙语连珠,浑然天成,串词时,她或戴玉耳环,或戴玉项链,或戴玉手镯,最后上台,按照服装设计师的要求,她一身唐代女子装束,果真裙裾飘飘环佩丁冬,宛如天人,赢得了大家的一致好评。几个老总都向楚少卿询问萧湘的情况。楚少卿耸耸肩:“无可奉告。”他甚至有些后悔让大家都认识了萧湘,她在舞台上怎么那样的光彩夺目?按说更多的人认识了解萧湘对她来讲的确是好事,可以有更多的机遇。他应该让大家认识她的,但为什么要阻止呢?她又不是自己的私有财产!难道自己渴望得到她?是的!是的!!这个念头一旦出现,便在头脑中挥之不去。是他发现了她,雕琢着她,使她正在从璞玉变成美玉!他在不知不觉的按自己的意志塑造着她,而她的一颦一笑也牵动着他的神经,直至今天惧怕她会离他而去!这就是说他爱上她了?!爱她的什么?容颜么,不及吴路娇媚;身材么,不及陈凡高挑;爱她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追前妻那会儿他是很明确的——她是学校的校花。而现在他自己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不能接受吴路反而爱上了比自己小得多的萧湘,据说喝咖啡可以增加体内苯乙胺的含量,是不是最近咖啡喝多了,使体内的苯乙胺含量突然增加了?不行,楚少卿,你忘记了自己受过的伤害了吗?忘记了自己不再结婚的誓言了吗?你已经不是个容易冲动的毛头小伙子了,还是冷静冷静吧,不要被一时的感觉冲昏了头脑!楚少卿为了摆脱烦乱的思绪,在众人离去的时候,驾车来到加工部。由贺辉考察推荐的赵组长代理负责加工部工作,他很认真,工人们正在忙碌地劳作着,即使是这样一个太阳不那么毒辣的秋日,也依然汗流浃背。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疏忽。加工部有许多的活必须在室外干,而受天气状况影响较大,对员工身体健康也不利。这个问题必须解决好。他和员工们一起在职工灶吃饭,询问大家还有什么困难或者建议没有,并对大家的辛苦工作表示感谢,对自己的疏忽给大家造成的不便表示歉意。许多员工说,楚经理真是太好了,我们不努力工作都对不住您。 这次玉文化艺术节为蓝溪公司带来了很好的效益,公司的销售额大幅度上升,还接到好多订单。楚少卿在欣喜之余,常常渴望见到萧湘,甚至坐立不安,比初恋之时更不可救药。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爱上萧湘这个事实。贺辉的话突然出现在耳边:“现在的大学生很开放,一旦她有了男朋友你再表白,就成第三者插足了。”事不宜迟,得尽快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玉文化艺术节后的一天,楚少卿请陈凡和萧湘到公园玩。他们划船,荡秋千,坐过山车,兴致勃勃地玩了整整一个下午。在长椅上坐下来,陈凡向楚少卿做了个鬼脸:“二位尽情畅谈,我去买些东西。表哥……”楚少卿笑着说:“小馋猫,又想吃鱼了吧?” “哎呀,你真聪明。知我者表哥也。”楚少卿随手递给她几张钞票。陈凡冲萧湘作了个鬼脸:“我马上就过来啊。”便一阵风似的走了。楚少卿回过头来对萧湘说:“想去法国吗?加斯东先生希望公司派人过去考察一下,想筹办一个分公司。我想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看,寒假快到了,那时你能去一趟吗?” “那是个梦一般的地方。”萧湘仰头看着高天流云,想象着那个神秘的国度不觉说道。楚少卿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关于萧湘的梦,心中一阵冲动,说:“那你准备一下,一放寒假就过去。”“还有谁呢?我恐怕不能胜任。” “你一向是个自信的女孩,一定行的,何况,还有我。” “我不能去。”萧湘说。 “为什么?”楚少卿追问。萧湘没说话。她是敏感的,她看到了严肃沉稳的楚少卿和她在一起时好像年轻了好几岁,她虽不能断定什么,但想让他们的关系保持在朋友的份上。楚少卿看出她的犹豫,说:“你考虑一下,我希望你能答应。商海沉浮真是很累,我真希望你能替我分担一些。三天后给我回话好吗?” 一阵风吹过,挟来丝丝寒意,萧湘一激灵,楚少卿的眼没有放过这些,他很想抱住她,给她一些温暖,可他怕吓着她。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爱上了她。七年了,他把自己包装得很严实,唯一的一次婚姻给他留下了太多的伤痛,爱过了、恨过了,甚至想复仇,就是这样一个念头支持他炒股,积累资金,背水一战,终于有了今天,见的女人多了,便也日渐麻木。没有人不喜欢钱,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的周围有许多年轻漂亮的女人,有许多对他有好感,他都能感觉到。有的喜欢他的钱,有的看中了他的身份,有的看到了他的帅气。没有人是纯粹喜欢他这个人。吴路也许是个例外,他尊敬她,欣赏她,但没有产生爱意。他也不想再勉强自己。这样想着,便没有了再婚的念头。但现在,为公司考察人才的过程中,萧湘以她的率真、质朴、热情,为他拨开迷雾,使他几近干涸的心田如沐甘霖,看到了自己的可笑可悲,感受到了一种清新向上的活力,看到了生活的阳光。他那男性的心复苏了,变得那么渴望温情,他已经不仅仅是为公司了,不由自主掺进了个人感情。萧湘越拒绝他,他越坚定了抓住她的决心。 “萧湘,萧湘。”陈凡跑过来搂住萧湘的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萧湘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她:“你怎么啦?陈凡?”陈凡抿嘴一笑,居然露出一丝羞涩,这可是前所未有。陈凡把楚少卿拉到一边:“表哥,怎么样?”楚少卿说:“她正考虑,你可要帮我。”陈凡点点头。她沉浸在一见钟情的喜悦里了。回到学校,她就向萧湘讲了她的奇遇。 原来陈凡从楚少卿手中接过钱,刚买了一大包吃的回过头,就看到了一个极-----用陈凡的话说就是极有型的男子,高高的个子、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动听的嗓音、最有型的是那一绺卷发,自然的垂落额角,唉唉,真是又帅又成熟,连他抽烟的动作都是那么迷人。二人对视半分钟后,陈凡被俘虏了。二人聊了许久许久。“你们谈了些什么呀?足足两个小时?”萧湘打趣。陈凡有些羞涩,可又极想和好朋友分享她的喜悦。“其实也没有什么,他问我学校的情况,说起他学生时代的生活。说他要与我的男朋友竞争。” “你告诉他你有男朋友?” “他说,我这样的女孩不会没有几个男孩追。我没辩解,由他了吧。他是那么细心,他一笑,简直就是洞穿了你的内心,所有的谎言都无法遁形。我走路没小心,差点踩在泥潭里,他一把拉住我,随后又很自然地放开,可我感觉却不一样。与其他的都不一样。他叫朱建华。”陈凡沉浸在一见钟情的喜悦里,她在日记里细致地记录了与朱建华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第二章 琢玉(十)拒绝 星期六陈凡坐立不安,好容易挨到约会时间,她细心地打扮一番,又说:“这样不妥吧,他会说我太不端庄。”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找了件最不起眼的换上了。出门时,她说:“我去打保龄球。表哥给你的三天时间已经到了。我希望你珍惜机会。”就出去了。朱建华坐在保时捷跑车中等陈凡。见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他迅速打开车门拉她上车,然后一手开车,另一个手牵着陈凡的手说:“你的手好凉。”陈凡心怦怦直跳,紧张得手心直冒汗。朱建华说:“你看起来是一个十分开朗的女孩,但内心极其细腻,除了特别好的朋友,一般人很难走进你的内心。可以说你的气质类型是胆汁质与抑郁质的结合。这样的人很少见,但很迷人。”“你说的对极了。”陈凡在心里说。突然,朱建华停下车走到一个沿街乞讨的小男孩跟前。男孩八九岁的样子,蓬头垢面,衣衫破烂不堪,胸前挂着一个牌子:父死母病,我想上学。朱建华蹲下来问他是“丐帮”的吗?男孩摇摇头。朱建华又问他家住哪里。男孩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怯怯的告诉了他简况。朱建华沉默地看他片刻,塞给他五十元钱。“你不怕他真是丐帮的,那些钱根本不会属于他吗?”朱建华回到车上时陈凡问他。“即使是的,这么小就被迫乞讨也挺可怜的。那些钱或许会使他少挨些打。看到他,就使我想起自己的童年,缺衣少食,差点就……”朱建华黯然道,随即嘴角向上微微一翘,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不说这些了,我们去打保龄球。”看着他刚刚向她启开一条缝隙的心灵之门突然关闭了,看着他打保龄球的潇洒的身影,陈凡想:这是一个谜一般的男人,我一定要解开他身上的谜。 萧湘倚着宿舍楼顶的栏杆,望着阑珊的灯火,又仰头望着空中的一轮皓月,思前想后,一会儿觉得应该抓住机会,多年以来学习法语,不就是梦想有一天能去法国看看吗?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怎么又觉得心中不踏实?该何去何从? 回到宿舍,她打开收音机,调到音乐台,面向墙躺着,伴着音乐发愣。楚少卿见门半掩着,就悄悄地走进了门。萧湘并没有发觉。一支歌曲之后,主持人说:“师大萧湘小姐,南京的胡杨先生为您点播了一支歌曲《知音》,并祝愿您健康快乐。”接着那如泣如诉的旋律在她耳边回响。“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萧湘思绪万千,过了好一会她才发现了楚少卿,连忙站起来边倒茶边说:“楚经理,很遗憾,我觉得我去不合适。”楚少卿明白了一些。他感到了心痛。他坐下来,双手抱住头半天没有说话。萧湘有些不安。沉默许久,楚少卿低着头说:“经历了这么多年,才明白什么是最珍贵的。有的东西,你不及时抓住它,就会留下终生的遗憾。也许你并不知道,你到公司应聘的那天,我是打算录用你的,可你太性急,在我没表态的时候就走了。我没及时表态是因为我走神了。因为你。真想象不到要是没有再遇见你,会给公司带来多大的损失,会留给我多少后悔和遗憾。从你家回来后有一天下午,是个下雨的日子,你来到公司上班时,我靠着窗子想自己这么多年的经历。看到你一袭白裙,飘散着长发,撑着把透明的伞向公司走,我觉得你好象走了比我所经历的37年还要长的时间,一直向我走来。我真想冲下去把你迎接入我的生命。可我不能。我认为那是一种欣赏,是一时的感觉。我还明白我比你大许多。我伤痕累累。我不能带给你伤害。所以,我压抑住了自己的冲动。可你却赢了。你那么清新、那么纯净、那么生机蓬勃,而且那么多才多艺。你使我明白了自己的生活是多么单调无趣。你开学后,我好象失去了重心,天天想找你,想着有奇迹发生,你会出现在我面前。那天在动物园见到你,我高兴极了,几乎要冲到你跟前去了,我竭力压抑了自己的冲动。我怕自己陷进去。过后我很后悔。我身边有无数的人,但我却觉得很孤独,刻骨铭心的孤独。惟有你,没有任何目的的接近我,使我真正感受到了温情和纯粹的快乐。我想你是上天派来改变我命运的天使。那时我明白你还太小,我不敢对你表白,我想等你长大。但是,一旦确定了自己的心意,我便无法继续沉默。公司刚好需要派人去法国,你是最佳人选。这三天我真是度日如年,我想过种种美好的结果,想陪你去卢浮宫,去大海边,去戏浪,去放松心情,哪怕静静地坐在沙滩上,我也会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我没想到落入了万丈深渊……”楚少卿抬起了头,“我想你可能因为刚才那点歌的人而拒绝我。我是个不轻易动情,但又十分执着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弃这里的事业,陪你一起去国外留学。” 萧湘怔怔地听着,心中波涛汹涌,却不知说什么好。她明白前路很长,楚少卿是个很精彩的男人,他未来的妻子一定会很幸福。但是她已不能拥有这样的生活。楚少卿向她走来,眼里喷射出一股激情:“萧湘,答应我去法国好吗?只是考察。我等你长大。”萧湘摇摇头说:“很遗憾,我想走自己的路。但愿我们只是好朋友。” “答应了我,你依然可以走自己的路,作你自己。” “我们的世界相差太远。你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会找到自己的红颜知己的。”“能使你改变的只有你自己。我会好好呵护你的。再想想好吗?” 萧湘依然摇头:“楚经理,请你别在我身上浪费感情好吗?” “你不是指责我很冷漠吗?你呢?” 萧湘哭了:“别逼我好吗?让我静一静。” 楚少卿心痛地看着她脸上的泪珠,伸手去擦拭,萧湘转身自己去取毛巾。楚少卿吸了口气:“好吧。” 陈凡星期日晚上回来带着一盆水仙花,她边给花换水边生气地对萧湘说:“我知道你已拒绝楚少卿了。你怎么这么傻呢?他多好啊,那样深情、执着。他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你自以为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实际是太理想化了。你根本不懂社会竞争的残酷,生存的艰难。你以为你是谁?凭你的力量,得奋斗到什么时候?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萧湘说:“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呀。说不上来了吧?你怕大家说你傍大款是吧?楚少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不知道,他是那种有几个臭钱就游戏人生的人吗?你自命清高,不可救药!” “不是我清高。陈凡,你听我说,我觉得如果答应他,那是对他的欺骗。” “可你该想想对他的伤害有多深。哪怕你仅仅因为公司而答应去也行啊。” “那样以后会对他造成更深的伤害。” 陈凡说:“南京有个人喜欢你对吧?为什么没见你提起过?你是因为他而拒绝楚少卿的吗?告诉我萧湘。你真不够朋友。” 萧湘无奈地笑笑:“我真不知该怎么对你说。其实我们也没有开始。”她就对陈凡讲了她和胡杨以及刘强之间发生的一切。陈凡叹了口气:“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订的娃娃亲。犹豫什么?赶快退婚呀!”萧湘摇头:“我妈太固执了。她有心脏病。我提出过一次,妈就昏倒了,我不敢再提了。”“你不能用一生的幸福来下赌注吧?”萧湘说:“我不忍心看妈妈生病。”“你真是不可理解。”陈凡打开日记本开始写她的浪漫爱情:“我的毛衣上残留着他淡淡的烟味,那样温馨而醉人……我希望我们的爱情就像这株水仙花一样冰清玉洁……”萧湘凝视着翠色欲滴的水仙叶想,她又何尝理解自己呢? 第二章 琢玉(十一)醉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萧湘都有些恍惚。星期六是圣诞节,天上飘起丝丝雪花,宿舍里只剩下萧湘一人了。半年来的点点滴滴浮现在眼前,她不敢回忆,更不敢思念,坐在窗前,打开小收录机,伴着歌曲《追梦人》的旋律,在画纸上涂抹下大片翠色,心中忽然冒出一句“蒹葭苍苍”。胡杨给她点歌,而且是《知音》,说明什么呢?自己是因为胡杨而拒绝楚少卿还是因为刘强?是否她的未来已经被长辈们书写好了而她也只能沿着设计好的轨道走下去? 此刻,楚少卿一个人坐在他第一次请萧湘的酒店里,把一瓶法国白兰地几乎喝光了。面前的菜一口也没动。他觉得自己很可笑,怎么会因一个小丫头而烦恼?他想起了许多往事,想起童年的无忧无虑,想起大学时代的骄傲,想起父母相濡以沫的幸福,想起自己创业的艰辛,想起了他曾经深深爱过可又背叛了他的那个女人,也想到了对自己一往情深、却被自己逼走了的吴路。难道人们都注定要在爱情上受苦?萧湘为什么要去他的公司应聘?他又为什么要聘用她?“萧湘一定后悔拒绝我了。我要给她一个台阶下。”这样想着,他就起身结了帐,去找萧湘。 女生公寓213房门开了。萧湘站在门后,惊讶地望着一身雪的楚少卿。“萧湘!”楚少卿想稳住情绪。萧湘让开门,为楚少卿沏茶。楚少卿在桌边坐下来,看着画纸上大片的绿雾般的颜色,看出了一丝忧伤和迷茫。这女孩为什么忧伤?是因为他吗?他的信心增强了。萧湘把茶杯放在他面前,在他对面坐下来,默默地看着他,猜测着他来的目的。收音机里正播放着一首歌“我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留下来?”楚少卿突然说:“我要留下来。”他抓住萧湘的手,萧湘的手颤抖了一下,想抽出来,他抓得更紧了。他抚摩着她纤凉的手,看着它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挣扎。她的手并不美,他甚至触到隐约的茧子。她假期还要干农活吗?是锄地,还是割草?他感到一阵辛酸,对萧湘说:“我知道你暂时还接受不了我。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的。以前,我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死水了,可因为你,我又为自己编了一张网。我想我是走不出去了。拒绝我,你并不快乐,是不是?” “不。”萧湘闻到一股酒气,又听出他舌头发硬,想他可能醉了,但又忍不住反驳道,“我是不快乐,可不是因为你。我过得很充实。我不会后悔的。” 楚少卿望着萧湘坚决的神情,并没听明白她的话。他走到萧湘身边,一下子抱住了她。萧湘霍地站起来,声音发颤:“你、你要干什么?“楚少卿借着醉意,腿一软,跪在萧湘面前,嘴里喃喃地说:“萧湘,你爱我吗?你爱我吗?说呀,说你爱我。你说呀。说呀。”萧湘拉不动他,又怕同学回来看见,急得不知所措:“你快起来吧,别人看见多不好。” “你不说我就不起来。”走廊上响起脚步声,萧湘急得都快哭了。也许他酒醒后会忘记这一切。这样想着,她就说:“我爱你。你起来吧。” 楚少卿挣扎着刚起身,却一下子吐在地上,接着身子一歪,倒在萧湘床上。萧湘忙给他喂茶,见不起作用,想起好象听人说过醋能解酒,又买来一包醋给他喂。他却说:“这是什么,真难喝。”哇的一声又吐了,嘴里喃喃地说:“我真幸福,真幸福。”慢慢地睡着了。萧湘眼看着天渐渐黑了,楚少卿依然睡得很沉,不觉有些担心。万一室友回来,该怎么说呢?她想恨楚少卿,可又恨不起来,几乎要被他感动了。他可是许多女孩追逐的偶像啊。走廊上又响起脚步声,是苏烟如回来了吗?萧湘心一横,谁爱怎么想都随他吧。脚步远去了。9点、10点、11点,宿舍大门关了。室友不会回来了。她想去隔壁借宿,可实在放心不下又吐又说醉话的楚少卿。她坐在床边,睡意渐渐袭来,她却不敢睡去。她怕楚少卿吐,更怕他在醉中做出一些更可怕的事来。她拿出一本《飘》,看到斯佳丽与瑞特的分手时,泪流满面。 楚少卿渐渐清醒过来。他看到斜依在对面床上的萧湘,她的膝头放着一本书,似乎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泪痕。他隐约记起昨晚的事。他身上盖着她的被子,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她为什么流泪了?难道自己在醉中做了对不起她的事?他越想越不安,就试着坐起来。床铺的响声惊醒了萧湘,她忙起身走过来问:“还想吐吗?”楚少卿摇摇头。她倒了杯茶给他喂,楚少卿像个孩子似的喝了茶,心中的冰慢慢的融化了。他凝视着萧湘,她此刻是那样温柔,那样纯洁。他忍不住伸手拂开她眼前的秀发问:“你爱胡杨吗?”萧湘缄默了。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呢?她忽然拉开门想逃离。楚少卿跳下床想拉住她,但脚下不稳加上着急,一下子被椅子绊了个趔趄,椅子哗啦一声倒在地上,在静寂的夜里特别响。萧湘吓了一跳,冲进门见到楚少卿已经直起身来,她靠在因惯性而关上的门后,松了一口气。楚少卿凝视着她喘息未定的样子,又有些想拥她入怀的冲动,转念一想,如果此刻如此,也许会得到幸福,更大的可能是她会永远远离他。他竭力压制住自己的冲动,抬腕看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他说:“对不起,没想到我制造了这么多麻烦。你恨我吗?”萧湘笑了笑,没有说话。楚少卿说:“我该走了。” “大门都锁了,你去哪?” “刚才纯属我错出了一段美丽。现在醒来了,可不能再沉迷于美丽的梦中了。对吗?”楚少卿竭力平静地说。 萧湘心怦怦直跳:他是不是记得刚才所说的话?她的脸红了。可他要走了,她明白,他现在走无异于自投罗网,怎么出去呢?她思前想后,说:“我们就坐到天亮好吗?”楚少卿心又软了,他说:“你瘦了。”萧湘不语。楚少卿想了想,在床边坐下来说:“没想到我干出这样的荒唐事。今天,不,是昨天,我想你,就独自去我们第一次吃饭的地方喝酒,没想到…… 既然我的爱不能让你感到幸福,那就让我一人品尝其中滋味吧。也许过个三五天,我就会把你忘掉。”萧湘已泣不成声了,她取过毛巾擦眼泪。楚少卿自嘲地笑笑:“有时想想,我自己什么关口都闯过来了,什么经历都有了,何必再为爱情伤神呢?我的爱情鸟早已飞到爪哇国去了。萧湘,不要伤心了,再见。”萧湘抽泣着:“门都锁了。” “除了有一扇心扉我无法打开以外,其余的一切门都难不倒我。”楚少卿拉开了宿舍门。 萧湘喊了声:“楚经理。”他一回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萧湘心中空荡荡的。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又捧起了那本《飘》,可看了半天,居然不知道自己看到哪儿了。她叹了口气,仔细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感情,然后想自己可能太荒唐了,也许当初就该向大家宣布“我已经订婚了”,胡杨和楚少卿就不会卷进来?是不是自己太轻浮,不该向胡杨学法语,更不该提议给楚少卿过生日?楚少卿怎样了?他去找传达室那个不肯通融的马列主义老太太?不,那行不通,老太太会借题发挥对学生进行生动的思想教育。他会撬锁?不可能,楚少卿不是那样的人。那么,还有什么奇迹能让楚少卿平安的出去?她走出门,楼道静悄悄的,只有路灯发着昏黄的光。外面一片漆黑。她祈祷母亲常求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楚少卿,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萧湘围着宿舍楼转了一圈,没发现可以出楼的方法。一整天她都惴惴不安,想打电话问问楚少卿好吗,但她不敢,好在没有什么事发生;第三天是星期一,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她的议论。她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冬天来了。萧湘觉得这几个月来的经历都像做梦一般。空中飘起了雪花,萧湘站在教室门前,看着小花坛中那最后一朵鹅黄的月季花在风雪中摇曳。陈凡走过来搂住她的肩。“萧湘,你想谁呢?” “想你。你最近越来越漂亮了。是因为有爱情的滋润吧?”萧湘说的是真的,陈凡的确越来越女性化,以前她不喜欢穿裙子和高跟鞋,现在大冬天里穿一件灰色的羊毛裙,外罩一件雪白的长大衣,加上渐渐及肩的黑发和高跟皮靴,显得亭亭玉立又格外文静青春。 “你就别取笑我了。他近来忙着开会,我好几天没见他了。” “想他了就打电话呗。” “说什么呢?我们之间总像隔着什么。也许他已有女朋友了。我觉得他虽然很在乎我,但并不诚实。我不想太主动。” “大概一见钟情时感觉太美好,就期望太高。而人总是有个性差异的,你不要要求过高了。你准备这几天就在等待中度过啦?” 陈凡还在犹豫,萧湘说:“快去吧,我实在不愿看到你脸上晴转阴的天气。”萧湘拉她走到电话亭,替她拨通了传呼。电话终于回过来了,陈凡战战兢兢地接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正忙着呢。他说今天下午给我一个惊喜。”“是吗?太好了。”“他长得非常像蔡国庆。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为什么这么不自信?你以前可不这样。” “他太优秀太成熟了,所以我每次见到他就心怦怦直跳。有人说,这就是爱情的感觉。” “是吗?恭喜你找到真爱。” “你有这样的感觉吗?”陈凡问。 “我?”萧湘想起与胡杨见面时的感觉,她正不知怎么说,陈凡却说:“楚少卿出国了。他原希望你和他一起去的。我真替你惋惜。” 萧湘没说话。她默默地为楚少卿祝福。学校的元旦晚会上,陈凡表演了拯救孔雀为主题的舞蹈“逝去的天空”。孔雀在晨曦中醒来,对着清澈的湖水沐浴梳妆,在绿色的林间翩翩起舞,在蔚蓝的天空展翅飞翔!她的目光恬静而幸福,神态高贵而优雅。然后,她被人类囚禁了。她望着头顶那被铁丝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发出一阵阵悲鸣。她绝食,她抗争,她在铁栅栏上碰得头破血流。她昏倒了,然而,没有谁来安慰她,没有谁来帮助她,她的眼神变得悲凉而绝望,为了活着,她只好展翅开屏以求得怜悯与食物。她不再是天之骄子,沦落成囚徒。在葫芦丝哀婉的余韵里,陈凡仰望天空悲鸣一声,然后含胸、收翅,沉浸在对天空、对飞翔的回忆里……音乐渐渐消失,陈凡从孔雀的自怜与无奈中醒悟过来,台下寂然无声,观众们都沉默着。“完了!我失败了!”陈凡想。她伫立原地,不知该如何谢幕。这时代维跑上舞台把一大束红玫瑰献给陈凡。大家才惊醒过来,台下响起了排山倒海般的掌声。陈凡在代维耳边悄声说:“谢谢你。多亏我男朋友今天出差了,他醋劲大而且脾气不好,所以我看这玫瑰还是献给大家吧。你说呢?”她把手中的玫瑰撕下花瓣向台下撒去。看着台下那些明里暗里喜欢她的男生争先恐后地抢着玫瑰花瓣,她遗憾地想朱建华怎么会元旦出差呢?这个舞蹈轰动了全校,引发了师生长时间的争执,有许多人说孔雀最后应以死抗争,有人说这种屈服才更揭示了人类的残忍无情更有震撼力。朱建华没有看到我最美丽的时候。陈凡多次遗憾地想。楚少卿从法国给陈凡和萧湘她们邮回了两件红色风衣。放假时,陈凡硬是把一件塞进萧湘的行李中让她带回去。 第三章 蓓蕾(一)情定 放寒假了。我又回到久别的故乡。家里已经把哥哥的洞房布置得差不多了,用石膏吊了天花板,买了一套时尚款式的家具。“彩礼钱给春兰姐了吗?”我问母亲。“还没有。你哥过两天就回来,家里把耕牛卖了,还借了几千块钱,加上你哥带的钱差不多就够彩礼了。”“待客的钱呢?”“还没有着落,你爸急得头发都白了。”母亲黯然道。我拿出在蓝溪公司所挣的工资和设计凤凰图所获的奖金给母亲——交过学费外,还剩下1万3千元,在家乡算得上是一笔巨款了———我要退婚,退过剩下的钱就给哥哥办婚事用吧。母亲很惊讶:“哪来的这么多钱?”“我挣的。退婚够了吧!”“你和谁好?胡杨吗?”“不管是谁,我都不会和刘强结婚的。”“你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吗?不怕你春兰姐也不跟你哥了吗?她可是刘强的堂姐啊!你哥的婚期就定在正月初五。”“妈,求求你,替女儿想想吧!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与刘强结婚会害了我的!”“哪你就等你哥回来和他商量吧!他挣钱供你上学,这当口你退婚影响你哥结婚,看你咋好意思?!”母亲生气了。吃过午饭,我就去看金莉,她说姓曹的被判了三年徒刑,她不服,已上诉到中级人民法院。然而婆家人扬言如果判重刑,就叫她家永远不得安宁。说到这里,她哭了起来。我知道自己支持她告发无论从法律还是道义上讲都是正确的,可没想到会使她经受这样多的磨难,再想想自己的遭遇,也忍不住与她抱头痛哭。金莉说:“他们家还在找关系。判一个案子怎么这么难呀。等到判决结束,我就该离开这里了。我真舍不得这些孩子。”“李鹏程呢?”我问。 “他前天领回来了一个外地姑娘,现在应该还在他家。”我想起母亲给我讲过的金莉的事,眼前浮现出一幕幕这样的情景:金莉一家家找失学的孩子重返校园;她讲完一节示范课,赢得县教研室评委热烈的掌声;在破旧的学校宿舍,她在灯下头枕作业睡着了;在讲台前,她昏倒了。看着眼前苍白的金莉,我感到她那瘦弱的身躯里,蕴藏着一个极不平凡的灵魂。金莉送我出门,踏着朦胧的月光,她说:“我不相信命运,命运对我却这样不公。有些人天生就锦衣玉食,却不珍惜;我挣扎在生死线上,有时真的要崩溃了,然而,有一个信念支持着我,那就是:这里人的思想观念最终是会改变的。贫困的农村,会有物质和精神都达到小康的一天。你我以后是同行,你学识渊博,思想进步,会给这里注入生机的。我期待着你走上讲台的那一天。胡杨呢?”我紧紧握住金莉的手。胡杨,你该也放假了,可怎么还不回来?我忽然体会到了等待的滋味,那种焦急、甜蜜而又无奈的心情真是颇为痛苦的。你等待过,楚少卿也等待过,而我却无知而任性地伤害了你们。我真难以原谅自己。也许我不该再等待你了,我该把这不为人所知的感情消灭在萌芽状态。外公自入冬以来身体一直不好,家里也不需要我帮什么忙,于是,我就去了外公家。已是腊月27,快过年了。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布满阴霾的天空好像就压在头顶,地上一片昏黄,路上积着厚厚的黄土,麦苗也是干枯的黄色,树木光秃秃的直刺天空。狂风带着哨音尖利地呼啸着,吹得人脸上生疼。路上没有一个人影。好长好长的路啊,我走得很累,感到一种巨大的空旷和无以诉说的孤单。说真的,我害怕回家,可我又不能不回家。我真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忽然远处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你!胡杨!你向我奔来,在距我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静静地望着我,眼睛闪烁着亮得骇人的光芒。天哪,我会迷失在那里面呢。我低了头,不敢与你对视。你说:“你好吗?” “不好。” “怎么啦?告诉我。” 我没吭声,继续向前走。你忽然说:“告诉你一件事。我爱上了一个女孩。”你看了我一眼,又说,“她纯真、善良、浪漫、多才多艺,我真的很喜欢她。”这当儿,我心中思潮翻滚,是谁让你心动?是我吗?不会,我曾任性地伤害了你,好象也不具备你罗列的诸多优点。也许是你在南京认识的女孩,或者是在火车上或其他地方一次美丽的邂逅?风停了,天空开始飘落雪花,落在我的发际,额头,脸颊,冰凉冰凉的。我沉默着。 “你不感兴趣吗?对你的法语老师这么无情吗?” 于是我知道沉默不是金子,便说:“我为你高兴。她知道吗?”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 “你没表示过?” “没明确表示。 “那就是暗示过了?她反应如何?” “她曾拒绝。” “哦。这就难办了。你确定你爱她吗?” “我几乎日夜思念她。” “那你该明确表示。” “我怕她又一次拒绝。” “你还是个军人呢。” “我想请教一下,为了她不拒绝我,我该如何表示?” “用你独特的方式。用你的心。” 沉默。沉默。依旧是沉默。我想这女孩必定不是我了。越想越不是。 “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是谁?” “她是谁?” “你今天怎么这么听话?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不说拉倒。”我故做无事。假如不是我,让你看出我的失落,那该多难堪。而且目前这种情况,也不能让你表示喜欢我。 “她叫----你认识的。” 我颇为意外,顺口说了一个名字:“金莉?” 你目光怪异的盯着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么,是真的了。你并没表示你喜欢我,我的心中为什么还会滴血般疼痛?我恨自己曾经自作多情。什么蒹葭苍苍。蒹葭只是一种太平凡的草。你喜欢金莉不是不可能,虽然金莉只是个代课教师,但现在这个社会是能创造奇迹的,金莉很优秀,如能走出农村,必然很不平凡,即使现在,她也是那样了不起。金莉若不接受你,只是碍于你曾经对我的情分。而如今,金莉的确是需要爱的力量来支持的。 “金莉的确是个值得你珍惜的女孩。你喜欢她我很高兴。”我尽量平静地说。为了不使自己失态,我快步走着。你从前边拦住我:“为什么走这么快?心中高兴吗?”你看着我的眼说。 我居然笑得出来:“是呀,我毫不怀疑你的幸福。别怕,金莉若再拒绝,我来帮你。” “你为什么要口是心非呢?既然不在乎我,你为什么要逃避?” “我逃避了吗?没有。我想你们真的是一对璧人。金莉需要你的帮助与爱。” “萧湘,你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吗?为什么要把我推给别人?” “我怎么不明白?你喜欢金莉,我就促成你们,有什么不对吗?” “可我喜欢的是你。为什么要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呢?你的眼泪说明了什么?” 我流泪了吗?我摸了一把眼睛。还好,眼泪还在眼眶里,再面对你我也许会爆发,那会是什么后果?我绕着继续往前走。 你抓住我的手:“萧湘,别再挣扎了好吗?前天我一回来就去找你,昨天又在这等了三个多小时,今天我准备你再不回来,我就去舅舅家接你,你看天寒地冻的,再加上你身体不好,我能不操心吗?je t’ aime(法语:我爱你)!”我的心一阵狂跳,但立刻明白自己不能接受。我垂下眼帘:“我已经订过婚了。”“我知道。你对他并没有感情对吗?你爱我对吗?不要用婚姻开玩笑,这代价太大了!”“我家不同意退婚。我现在也不能退婚。”“你愿意做腐朽观念的牺牲品吗?醒醒吧萧湘,你爱的人是我!”“我爱你吗?”我疑惑了。“是。跟我在一起,你很快乐,很充实。你喜欢跟我在一起,你不喜欢刘强是因为他固步自封,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别人。我说的对吗?我看人一向很准的。”“我不能不承认你说的有一定道理,但我……我不能太自私。你走吧。”“我好想你,梦中都是你的身影。不要离开我,萧湘!”你把我拉向你的怀中。我忽然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那样美丽动听,那样令人感动不已的声音。我感觉自己的生命亦如一朵花般蓦然绽放,走的意念如春天的冰山般突然坍塌,强忍多时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你抚着我的头发,“原谅我吧,我本来是要给你一个惊喜的。”你拭去我的泪珠,脱下大衣给我披上,果断地说:“来,我背你走。”我抬头看你,你的目光有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我轻咬嘴唇,点了点头。伏在你的背上,很温暖,很安全。生活中的风浪和雨雪都远去了,所有肩负的重任都变得很轻。也许,是你给了我力量。在你面前,我像个孩子,又如一只小船找到了自己的港湾。我抬眼望着那在眼前飘舞的雪花,它们此刻也变得好温柔,好美丽。我不禁说:“看那雪花多像白梅花呀。” “不,像玫瑰。” “玫瑰?”我不解地问。 “是玫瑰。心中有爱,所有的花都是玫瑰。是这个季节送给我们的,也是故乡送给我们的。” 哦,是玫瑰,千千万万朵玫瑰,轻轻地飘落在我们身上。这是个有风有雪的世界,却温馨而醉人,如一首热烈而又深情的千古谣曲。我又想到自己,想到金莉,和一些和我们同样命运的故乡儿女。小小年纪便有媒妁临门,多数的少年在不谙世事的情况下便订下婚约,这便如一根绳索,勒得身心遍体鳞伤。如今,这种风俗竟然愈演愈烈,男孩家怕给儿子订婚迟了挑不到好姑娘,女孩家怕订婚迟了没有好婆家。彩礼也越来越高,有的人家里有两三个男孩,订婚、盖房、结婚花光一生的积蓄也不够,只好借钱完成这些,等新媳妇过门再慢慢还帐。唉,可怜的故乡!我幽幽地叹了口气,带着些伤感和委屈,带着幸福的憧憬,不再说话,一任寒风呼啸,雪花漫舞。真希望路就这样无限的延伸,我们就这样走向地老天荒。忽听你唤我,我一抬头,见已进了你家大门。你把我放到地上,掸去大衣上的雪,拉我走进屋里。屋里并没有人,我们进了你的房间。你笑着说:“你真的冻成冰肌玉骨了。快来,躺下。”我依靠在床上,打量着房间。床头柜上的花瓶中,插着几枝芦花,如朵朵含烟的轻云一般。你打开录音机,流泻出古琴曲《高山流水》的旋律。我们静静地坐在音乐里,看着一湾清溪晶莹柔净,在大山的怀抱里自由自在的嬉戏,成长,时而柔肠百折,时而激流动石。你说:“山拥抱着水,水依恋着山。我是山,你是水。永远走不出彼此的心灵。” 听着缠绵的乐曲渐渐消失,我睁开眼睛,你正静静地凝视着我。你的侠骨柔情,使我感动,使我心醉,使我刻骨铭心。我感到你的千言万语都包含在那深情的目光中。你抓住我的手,热气从你的手上传入我的手上,传入我的心中。我不敢说话,不想说话。就这样长久的凝望着,望见你我的灵魂你我的未来。 你在床边坐下来说:“你知道吗?在第一次见到那在湖边吹箫的女孩时,她一袭古典的衣裙,飘逸的长发,清澈的眼神,使我忽然感到那就是我梦中的女孩。第二天与李鹏程闲聊中我装做无意的打听出了那就是你。我不想让自己成为你生命中一个匆匆的过客,幸亏发现了你在学法语。随着后来的接触,发觉了你的纯洁、浪漫、热情与善良,最欣赏的是你的性格,率真、敏锐而多愁善感。你就如荷叶上的一粒露珠般晶莹剔透。我发觉我越来越喜欢跟你在一起。‘兼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这真是为我所写。路阻也罢,道长也罢,我一定要与你相伴。我临走时让爸爸给我留几枝芦花,我知道你也喜欢她。”你起身捧出一个画夹递给我。我打开它,见里面夹着一副布贴画:一片青翠的芦苇荡边,一位白地蓝印花中式上衣红色碎花裹裙的少女临水而立,凝望着茫茫碧水和漫天霞光。一群大雁正飞向红日。画面比较粗糙,可给人一种空灵和庄严的感觉。你说:“你能想象出我贴画时的心情吗?”我摇摇头。你的脸逼近我,目光温柔得让我害怕,我的心怦怦狂跳。这时走进来一个衣着朴素而得体的妇女,五十多岁,乌黑的头发盘在脑后,举手投足间都显得异常干脆利落。你忙向后退去叫了声妈。你母亲微笑着说:“杨,该吃饭了。这是萧湘吧?快来一起吃饭。”饭是玉米粥面条就酸菜。你母亲抱歉地对我说:“不知道你来,只做了家常便饭。”我说我最喜欢吃这饭,是真的。这才有故乡的感觉。饭后,我们在你家转。你家院子很大,进门就看到一排平房,那是几位员工的宿舍,前边是一片菜园,再往前是一个大棚温池,养着许多鳖。温池旁有一条水渠,渠的另一端是一座三层小楼,楼顶有了望哨。我们上了楼顶,就看到整座建筑宛如童话中的水晶宫一般。楼下的一扇小门外的大路,正通向你我相遇的小湖。我望见了小湖和荷塘,心中一动,到底是怎样的缘分使我们相识?你送我回家的路上,那面坡上的小路已经被积雪覆盖,如果不是路边的酸枣枝和一些干枯的蓬蒿,根本就分辨不出来。我走在前面,脚下一滑,跌进你怀里。你张开手臂抱住我笑道:“古乐府有言,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暮与朝。你是怎么想通的?”“想通什么?”我不解。“就是爱我呀。”“谁爱你?”“那你赖在我怀里干吗?”我于是试图挣脱,你的双臂紧箍着我:“是不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你的眸子又深又亮,令我不敢直视。你的唇凑过来,热气直吹到我的脸上,我忙从你的臂弯溜下去,逃开了。我边跑边把一个个的雪球向你砸去。“你呀,真是个小妖精。”你嗔怪地说。快到我们村口了,我催促你回去。你不同意:“让我们一起来面对我们的父母吧。我们一定会胜利的。” “不,胡杨,即使我退婚了,但也不代表我选择了你!” “好。我会等你爱上我。不管怎么说,都要先退婚。不然就既耽误你,也耽误刘强。” 回到家,母亲正准备蒸过春节的馍,需要包很多包子,她正在拌包子馅。我们一起包,母亲沉默很久,对你说:“胡杨,你是个好小伙子,可是我们家萧湘已经订婚了,你就不要找她了。她名声要紧。”“婶,我知道。但是萧湘并不喜欢刘强。您就同意萧湘退婚吧!”“都怪你!要不是你,萧湘有必要退婚吗?你给我出去,以后不要再纠缠萧湘了!”母亲声色俱厉。“婶,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您就让萧湘自己做主吧。”“这不可能!”父亲连忙来劝你:“快过年了,咱们年后再说。你回去吧。” 第三章 蓓蕾(二)退婚 过年了!整个村子沉浸在节日的喜庆之中,家家户户贴着红红的对联、喜庆的门神、窗花、门絮子,村里的鞭炮声、锣鼓声也从除夕那天就响个不停。一大早我就起来,放了一串鞭炮,希望事情会出现转机,扫除阴霾。下饺子吃时听母亲说,刘娜初三结婚,小时候我们可是好朋友,一起玩大的。我一听说,就跑到刘娜家去道贺。刘娜正坐在一大堆嫁妆中凝视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发愣。我搂住她的肩说:“好啊刘娜,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怕我抢你的新郎啊。”刘娜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又不是什么喜事,你不必认识那个破地方。” “什么破地方啊?”门外传来一个声音,接着,金莉微笑着走了进来。刘娜站起来,“金莉姐,你也来了。” “我来看看你的嫁妆。都准备好了吗?我该送你一件什么礼物?” “你来了我就很高兴了,送什么礼物呀。” 这时候,李鹏程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的女孩。金莉瞬间脸色更显苍白,她强装笑颜说:“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李鹏程看着金莉走出门,脸色变了变,没有说话,刘娜招呼道:马琳,你们过来坐吧。那个叫马琳的女孩说:“你的手真巧啊。”她拿起一双绣花鞋垫,细心的看着。我翻看刘娜的嫁妆,布鞋有十几双,方口的,圆口的,有鞋带的,一脚蹬的,夹松紧的,红的,花的,以黑色的居多,有给刘娜自己的,有给新郎的,也有给公婆、兄弟的,鞋底多是千层底,用白棉绳纳成各种花纹,简直就是工艺品。四个围裙上有的绣着鸳鸯戏水,有的绣着喜上梅梢,有的绣着花好月圆,都非常精美。马琳也过来和我一起看边问刘娜:“这些都是你自己绣的?”“我哪里有心思绣这些?是姐姐和我妈绣的。有什么意思?!”刘娜的语气有些奇怪。“了不起!”马琳赞叹,她去翻看被褥:“这么多,几十条呀?”刘娜说:“一共十二条。够几辈子盖了。”“光棉花就得种好几年吧?”“没有,他们家称了八十斤棉花。”“天哪,这么多!”马琳感叹。李鹏程悄悄对我说:“后天晚上你在家等我,我有话对你说。”我答应了。这时刘强也来了,后面紧跟着萧燕和萧凯。“恭喜恭喜。忙完了吗?”刘强问刘娜。“完了。我也没什么好准备的。”“那好。咱们用你的新音响娱乐一下。”于是大家开始唱歌。萧凯唱了一首《大约在冬季》,刘娜也接着唱了一首《心雨》:“……因为明天,我就成为别人的新娘,让我最后一次想你!”刘娜唱的很动情,泪都流下来了。“要结婚了,干吗这么伤感,唱个欢快的。”刘强喊。大家怂恿刘强唱秦腔。刘强唱了一段《三滴血》,声音异常高亢明亮。大家一致叫好,又撺掇我也唱一段。我推辞不过,就与刘强合唱了几句《花亭相会》,我心情不好,因而声音嘶哑,底气不足。于是我放弃了唱,听着他天籁般的声音,思考该如何开口说退婚的事。你忽然进门,拉起我的手说:“怎么还不回家,我等了几个小时了。”“他是谁?”刘娜问我。“我是萧湘的男朋友胡杨。”你抢先答道。“干什么你?”我有些生气。你居然揽住我的腰:“你前天不是答应我了吗?不许反悔!”你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火花,拉着我向门外走。刘强涨红了脸,扔下话筒冲过来给了你几拳。你没还手。刘强气冲冲的问我:“他说的是真的吗?”“是。”我轻声说。刘强颤抖着狠狠地打了我一个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踉跄了一下,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你抓住刘强的手腕:“你打我多少下都可以,不许打萧湘。”刘强又踢了你一脚,抓住你的肩想把你摔倒。刘娜和萧凯他们跑过来拉走了刘强。刘强边走边喊:“我和你没完!”“萧湘,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们一定要坚持。”你要擦去我嘴角依然在流的血。我拦住你:“留着让我的父母看看吧。你太急躁了。刘强会怎么做?” “不管他。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不要急于承诺。我会众叛亲离的。” “不要怕,还有我。迟早都要表白,既然一顿痛骂或一个耳光是不可避免的,迟一点不如早一点。” “你怎么知道不可避免?” “在咱们这里,退婚算得上是石破天惊的事情,只是要让你吃苦,我不忍心。我宁愿一切都冲我来,让我承担一切责任。”你掩饰不住满眼的心疼。回到家,见我散乱的头发和嘴角以及衣服上的血迹,母亲很吃惊的问我怎么回事,我忍不住哭了,告诉她事情的经过。母亲冲你喊:“胡杨,你回去!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纠缠萧湘了吗?看她成了啥样子了!以后再来,我把你的腿打断!”“婶,我真的不能离开萧湘,她也不能没有我。您就成全我们吧!”你抱着我,边擦我的血和泪水边对母亲说。母亲转而劝我:“萧湘,妈也明白你的苦楚,但要是退婚了,你哥的婚还咋结?再说胡杨一个军人长期驻守边疆,是很难照顾你的。你就听妈一句话吧,啊?”“我都被他打成这样了,以后会怎么样呢?妈,我求求您了!就算不跟胡杨,我也要退婚的。”“你这孩子,鬼迷心窍了是不是?怎么好话坏话都听不进去呀?我咋就养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你们给我滚!再也别进这个门!”母亲气得浑身颤抖。“妈,刘强和春兰姐都是明白事理的人,他们不会对咱们家怎样的。您就答应吧。妈!”“不是叫你走吗?出去!我不想再看到你,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母亲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一直默默抽烟的父亲说:“萧湘,别逼你妈了。胡杨,你先回去吧。”“叔,我真的很爱萧湘,我找刘强谈。一切责任我来承担。”“不行,如果你去,事情只怕会更复杂。你先回去等等吧,凡事都有一个过程。”父亲瞟了母亲一眼。 第二天是正月初二,我一大早起来扫了地面和院子,端了一簸箕垃圾(正月初一是不能扫地的,免得扫去喜气)走出家门正要去倒,与提着酒、肉、点心的刘强碰了个正着。“你……”“萧湘,对不起,昨天是我太冲动了。”我忽然明白刘强到我家来拜年了。按我们这里的习俗,没结婚的女婿应该正月初三才来岳父家拜年。我始料未及,愣住了,刘强就被我挡在门口。“萧湘,神轴子掉了,你赶快来帮我挂好。”母亲在里屋喊。“哦,就来了。”我匆匆去倒垃圾。回到里屋,刘强正与母亲说话。见我回来,母亲就说:“刘强已经帮我挂好了。列祖列宗都不同意你胡闹。你俩到你的房里好好谈谈吧。刘强,萧湘被我惯坏了,你要多让着她。”“妈,我知道。”刘强的“妈”喊的及其自然。坐在我的房间,刘强一边烤火,一边对我说:“萧湘,真的对不起。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那样了。我们重归于好吧。”“刘强,我不怪你,但是我们俩不合适。我们还是分手吧!”“分手?你怎么这么狠心?这些年我在你的身上倾注了太多的感情,你叫我怎么办?”“我们有过感情吗?”“怎么没有?小时候有一次我和萧凯到你家来玩,你妈病了,你爬上案台去舀面,然后又和面,擀面。那时候你那么小,大概八九岁吧,比案台高不了多少。我想你真懂事,就喜欢上你了。我们一起玩皮球,我的手碰破了,你还用自己的手帕帮我包扎,你看,这条手绢我一直珍藏着。定亲后你故意躲着我,不和我说话,你割草的时候我就在树林里等你,你总坐在那里看书,半天也割不了多少草,我就偷偷地割些草放到你的筐子里,太多了又怕你背不动。初中后你的成绩总是比我的好,有很多男生想方设法和你搭讪,而你总不理我,我很难过你知道吗?所以我就下决心一定要考上大学,让你看得起我。在青岛大学,系里有很多女孩暗恋我,我都不为所动,我心里只有你。”“那只是年幼无知时的情愫,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们才算得上真正的青梅竹马。”“可是现在,你了解我多少呢?我们有那么多观点都不一样,今后只怕会产生更大的矛盾。”“我听你的。你想学法语你就学吧,我不反对了。”“刘强,这种牺牲是没有意义的。”“我愿意。”“不要固执了,我们分手吧。”“我爱你,萧湘。”刘强说着,忽然强行吻住我,伸手去解我的纽扣。我死命挣扎,声嘶力竭地喊:“妈妈!”没有人应声,母亲大概出去了。我在刘强的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股血腥味冲进口中,刘强松开了手。我喘着气,惊魂未定地说:“刘强,你要这样,我宁愿去死。”“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胡杨那小子教的,我去找他算帐!”刘强冲出门去。我抚住几乎要跳出来的心口,眼泪直流下来。 下午你来到我家里,脸上红肿,右眼周围一大圈乌青。“你和刘强打架了?”父亲问。“我没还手。这事我应该承担责任。”“爸爸,我求求您了,让我退婚吧。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的婚姻还由父母包办吗?爸!”“大过年的打架,也不怕晦气!”母亲很不满。“为了萧湘的幸福,我愿意。我爱她!”“啥‘爱’呀‘恨’呀的,整天挂在嘴上,也不害臊。幸亏你哥出去了,不然该多伤心。”母亲更恼火了。“湘儿,我同意你退婚,胡杨这孩子挺可靠的。我们不能牺牲女儿的幸福。但是不要着急,等到你哥结婚以后再说吧。”父亲表态。“哪我们不是欺骗了嫂子吗?还是现在就说开吧。”我害怕万一拖几天又会有什么变故。“现在说开,你哥的这门亲事也肯定吹了。她爸,你常年不在家,春兰过门后肯定会埋怨我,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也都是我。我咋这么命苦,跟你这个地富分子受尽折磨,没过一天好日子,如今女儿也翅膀硬了,不听话了。胡杨,你回去吧,别痴心妄想了!”母亲推你出门。“胡杨,看来我们真的没有缘分。”我跟出门,垂泪对你说。“我不会放弃的。你相信我,我们一定会胜利的。你也要坚持,好吗?”这时,李鹏程来到我家,把你拉到窗口的灯光下看着你的脸说:“听说刘强找了几个人打你了,没事吧?”你说没事。他痛苦地说:“我没想到金莉身上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是我对不住她。我真混啊我。胡杨,你也不够意思,为啥不告诉我,反而帮她瞒我呢?”你说:“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和金莉之间发生了什么。当然,你们产生误会,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鹏程,你应该向金莉道歉。她是个难得的女孩。”李鹏程说:“现在我没脸向她解释了。当时我很痛苦,就到东莞去打工,整天提不起精神。是马琳是安慰我,关心我,使我走出忧伤。金莉那么痛苦,我也没法帮助她。我真想去杀了狗日的姓曹的。” “别冲动了。我们只能帮她走出忧伤,将姓曹的绳之以法。你到底爱谁?金莉还是马琳?”你追问。 “我不知道,我真的说不清。” “你和金莉那么多年了,连我都很羡慕你们。你了解马琳多少呢?” “但是现在,马琳怀孕了。” “你真是够混的。”你很生气。 李鹏程蹲在地上抱住了头,半晌不说话。我忙说:“好了,你就别责怪他了。他已经够痛苦了。”你对李鹏程说:“这样吧,你见金莉一面,把误会解释清楚。毕竟有近十年的情分,还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金莉很消沉,你劝劝她,让她振作起来。”“我没脸见她。你们替我捎句话,就说我对不起她,让她好好生活下去。”“你还算个男人吗?自己去对她说吧。你说才能打开她的心结呀。”你劝导他。“鹏,鹏!”马琳喊着,跑过来拉住李鹏程的胳膊,“你跑到这来了也不说一声,把我一个人扔在家里,害得我满村找你!”李鹏程无奈地向我们笑了笑。 正月初五,哥哥结婚了。由于两家离得不远,我家雇了一乘轿子,还有一辆大客车和一辆东风货车。嫂子春兰陪了不少嫁妆:29寸大彩电、收录机、音响、沙发、洗衣机,十几床被褥、皮鞋、棉鞋,还有十几双布鞋。日常用品装了满满一货车。抬花轿的一群小伙子颠簸着轿子,戏耍嫂子。送嫁的人很多,欢欢喜喜地坐在大客车里跟在后面。我家也来了许多宾客。村里人给我父亲头上戴上一顶礼帽,脖子上挂了几串茄子、辣椒穿成的项链,额头写了一个“王”,脸上抹上胭脂,嘴上画了八字胡;给我母亲画了一个张飞的脸谱,头上戴满了花。在嫂子下花轿的时候命令父母各执一面小红旗把嫂子迎进门,旗子上写着“热烈欢迎”。嫂子进洞房后,我奉命去给她送洗脸水并要红封。大伙在洞房门外喊:“萧湘,快叫嫂子!” 嫂子善意地向我笑着。她是刘强的堂姐啊,我可能就要伤害她了。我叫了声嫂子。大家又喊:“春兰,快把封(红包)给你小姑子!”陪嫂子的伴娘给了我三个封。“不够,你只有这一个小姑子,她以后挣钱还要给你呢,再给十个!”一个声音在门外大喊。嫂子从自己的兜里取出几个来。“不了,嫂子!”我一想到即将给她带来的伤害便无法泰然面对,忙逃了出来。“这小姑子现在就向着嫂子了!”大家笑道。举行结婚仪式时,司仪让哥嫂拥抱接吻,哥嫂不肯,大伙便把我父母推上台做“示范”,这次父母改执一面旗子,上面写的是“我很想抱孙子”。大伙乐得哈哈大笑。司仪让兄嫂向父母行礼,父母各交给嫂子一个红包。接着兄嫂又向众执事、客人、乡亲行礼、敬酒。晚上,许多年轻人聚在一起闹洞房,父母才歇下来了。他们尽管累得腰酸腿疼,但脸上却挂着幸福的微笑,他们终于可以了却一桩心愿了。而我还得继续给父母添麻烦。我很内疚,但却不得不这样做。我的事怎么解决呢?说开了会伤害嫂子是肯定的了,谁会愿意因小姑子而伤害自己的娘家人?但愿嫂子能谅解我。这次结婚,我家花费2万多元。我的那1万多元剩下了八千,应该够退婚吧。 兄嫂关系挺好。嫂子也很通情达理。结婚第三天,嫂子就主动跟我谈心。我不想隐瞒,就告诉了嫂子一切。没想到嫂子居然支持我退婚,我高兴极了。“其实,我也挺矛盾的,刘强毕竟是我的堂弟。但是我明白没有爱情的婚姻的痛苦,我的父母经常吵架。我与你哥哥是有感情的。胡杨找过我,对我说了一切。”“嫂子,谢谢你。”“我也是为刘强好。他会明白的。”嫂子劝我。初九晚上,刘强的父亲、叔叔和媒人都来到我家算帐。订婚时1100元,加上十一年的物价上涨了10倍以及我家的几次大事行礼所花的钱,还有我住院时代交的三千元,再加上精神损失费,合计3万6千元。考虑到两家以前是世交,现在也算亲戚,就少退1000元。所以应退刘强家35000元。母亲吃了一惊:“咋会这么多的?”“两个孩子一时赌气,难免冲动。过后就会和好了。要不别退了。”媒人打圆场。“不,我们退!”我跑出来喊,“两天后,我们把钱退完。”刘强家的人走了,母亲说:“你咋凑得齐那么多钱?让胡杨帮你退吗?”“谢谢您同意我退婚,妈妈!您不用操心钱的问题。”我到村里的小卖部打电话向陈凡求救。听说是退婚,陈凡一口答应这几天就给我送来。你拿来三万元说:“这是我家的一点心意。你先用吧。”“不用,真的不用!我们的钱够用。”“拿着!我们已经说好了有困难一起面对,你是不是还想反悔?”你生气了。“我不能拿你的钱。”我也很坚决。 第三章 蓓蕾(三)谜底 正月十一,我等了好久不见陈凡,不禁有些焦急。又下雪了,我觉得很冷,就打开衣橱取衣服。你一眼看见挂在里面的那件红色的风衣,咦了一声道:“这件衣服挺好看,穿上我瞧瞧。”我拗不过你,便穿上了它。“真的不错。我们到外边转转。”路上碰见刘娜与新婚的丈夫出门回来。“萧湘,你们俩在一块?”刘娜问我。“是。我要退婚了。”“做的好,只可惜我……你这件衣服好漂亮,我在珠海打工的服装店就经销这个品牌,每件三千多元呢,法国知名品牌嘛,很配你的。”“是吗?”我有些吃惊,我一向对服装品牌与价位没有多大概念,我抱歉地说,“你结婚那天我没能去送你,对不起。”“没必要送我,真的。”“一起去玩吧。”你邀请刘娜夫妇。“不了,我明天就得去上班,还要拾掇东西,你们玩吧。”刘娜走了。你又带我到湖边。湖上结着厚厚的冰。想滑冰吗?你问我。“结实吗?”“我来试试。”你走上了冰面。我听到轻微的咯吱声,忙喊你快上来。没关系。你说着,趴在冰面上匍匐前进。“你也来呀!”你喊。我战战兢兢地走上去。“边上已经冻实了。放心走吧。”试探一会,我放心了,就开始溜冰。你用温暖的大手拉着我跑,像飞翔一样,好刺激,我开心极了,看着你在冰面上旋转,像一只轻盈的豹子。 一起散步回来刚走进我家大门,楚少卿从屋里走了出来。我很意外。“楚经理,您怎么来了?”楚少卿身着与我的风衣同一品牌的藏蓝色的风衣,真如玉树临风。他笑道:“今天没事,就想到你的家乡来找找灵感。这位是?”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胡杨。这是蓝溪玉器贸易公司经理楚少卿。” “你好。”楚少卿简短的说。 你望望楚少卿的着装,又看看我的风衣,似乎明白了楚少卿来者不善。“楚经理请坐。”俨然主人一般。楚少卿坐下,微微一笑:“前天我刚回来,陈凡就想缠我来,我没顾上。今天我有空了,她却感冒了。她说很想你。” “陈凡感冒了?要紧吗?”我忙问。 “是很严重,打了几天点滴了。她说一见到你保管就好了,但我舅妈不许她出门。所以她想请你去一趟。” 你在一旁插言:“陈凡是您表妹吧?你今天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当然不是。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楚少卿端起杯子慢慢地品茶。我一边端出核桃、柿饼,一边揣度楚少卿的来意。 楚少卿放下杯子说:“萧湘,陈凡准备到法国留学。你呢?” “哦,陈凡曾和我谈起过。我还没决定。” “这是一套资料,陈凡托我带来的。她说让你抓紧时间复习。公司也希望你能去。”楚少卿拉开包取出一套书递给我。 你问我:“萧湘,你准备去吗?” 我边翻书边说:“实际上,当初学法语,就是想有朝一日能去深造。” “不,你不能去!” “为什么?”楚少卿和我同时问。 “因为你身体不允许。” 楚少卿说:“胡杨,你不能因为自己不能陪她去,就限制她的发展。这样,不是有些自私吗?” “不,你不明白。我绝对不是为自己考虑。” “这我当然不明白了,萧湘身体不好,可以看病、可以锻炼,好象与留学并不冲突吧?” “身体不好,远在异国他乡的谁来照顾呢?” “这不用你操心。我也没发现萧湘身体有大碍。” 我也忍不住说:“胡杨,不就是阑尾炎吗?你放心,手术后我的身体一直很好。” “我怎样和你们说呢?反正萧湘不能去留学。” “你不觉得自己太霸道了吗?”楚少卿说。 “不是我霸道。你们以后会理解的。” “现在为什么就不能说。别为自己找借口了。” “就算是我找借口,但萧湘目前绝对不适合去。” “萧湘,你说呢?”楚少卿把目光投向我。 我的心不觉有些紧张。是的,当初我问你要病历,你推辞过去了,我以为你是怕我在医疗费方面罗嗦,因而也没坚持,而且曾经有个护士提到穿刺治疗,又没说完,你还给我了几瓶撕去了标签的药。这其中一定有问题。难道我是什么大病?看出我的异样,你说:“萧湘,你出来。”走到我的卧室,你拉住我的手说:“别怕,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不能去留学,而且要早些结婚。” “你能不能说明白些?” 你沉吟了许久,终于说:“好吧,我告诉你,你的病不是阑尾炎。” “不是?那是什么?”我的心有些发冷,难道是癌症? 你深吸了一口气:“是卵巢囊肿。要彻底治疗,只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切除卵巢,但你现在不适合这样;另一种方法是怀孕,让胎盘吸取卵巢中的营养,病就会彻底痊愈。所以,当时只是采用穿刺疗法,暂时遏制囊肿生长,但是还会复发。我怕你知道后心理有负担,所以,谁也没告诉。” “什么?这是真的吗?”我一时接受不了这一事实。 “是真的。别怕,不要紧的。” 我不觉跌坐在椅子上。真想痛哭一场。怎么会这样呢?这种病真的只是像你说的那样轻松就会痊愈吗?再说,我多年的心愿就这样付诸东流了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哪! “萧湘,我也不希望这样。但是既然来了,我们就要面对。以后你还有机会去留学的。以后,好吗?”你抚着我的肩轻声说。好一会,我擦干了眼泪,随着你走进堂屋。 “楚经理,我想好了。我不去了。”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不想去。” 楚少卿诧异地望着我的眼,我知道自己一定眼睛红肿。我对你说:“胡杨,我陪楚经理出去走走好吗?” 你点了点头。 我陪着楚少卿来到湖边。我告诉他,我们就是在这里相识的。那片已收割过的芦苇林里,犹有几枝傲立于冰封的湖面。楚少卿凝望着那几枝芦苇,说:“我想起来了,那次我去你的宿舍,你的画纸上就是一片苍翠的芦苇。你为什么对芦苇情有独钟?” “因为他的质朴和坚韧。” “胡杨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想是的。我对他并不很了解。” “那么,你因他而不去留学,是否有些欠考虑?你现在还很小,要走的路还很长,也许还会有更适合你的人。” “我并不是因为他。您别再问了。” “好吧。”楚少卿叹了口气说:“其实,在我出国考察以前,我曾去过胡杨的学校,向他的首长了解过他。领导说他很优秀。但从今天看来,好象并不如此。我不明白,他值得你做这么大的牺牲吗?” 我凝视前方,小雪一点一点、一片一片,从天空细碎而轻盈地款款飘落。雪花啊,你明知自己的生命之于这世界极其短暂而渺小,却为何仍然这么执著地飘落?是带了满怀的爱,才无畏地为陨灭而诞生?但在这一生一死之间,你以纯洁洗涤着肮脏污秽的角落;你以全身心化作的泪滴,滋润大地干裂的唇角;你以已去的身形和未来的英灵为世界勾勒出多少奇丽景致,为世界留下多少难舍难弃的记忆? 我回头望着楚少卿:“如你所言,我的确还太小。但我并不否认,我愿意为他牺牲。” “这代价有些太大了。萧湘,三思而行哪!这是陈凡让我带给你的。”楚少卿眼里漫溢着失落,递给我3万元。 知道楚少卿是徒步跋涉十几里路踏雪而来,你也很感动。送走楚少卿,你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说:“明天就十二了,十五我又得走。真舍不得离开你。难怪上军校不许谈恋爱,是怕儿女情长使得英雄气短哪。” “可你还是违反了校规。” “属于我的时间真的太少了。其实,我急着向你表白我的心,也是出于这种考虑。萧湘,我们一起努力,好吗?” 我有些黯然:“我还有什么希望呢?” “你放心,困难是暂时的。明天我们一起去看陈凡,好吗?”我摇摇头拒绝了。我没有想好要把未来寄托在你身上。 你紧紧地拥着我,深情地说:“我不勉强你。只要你快乐,我可以等。”你凝视着我的眼,把炽热的唇覆在我颤抖的唇上。我一阵颤栗,醉倒在你的热情里。那爱情的滋味呀,竟是如此的苦涩又甜蜜。想到自己的病,我推开你:“胡杨,别这样。我接受不了。我心中难受。我不甘心。我……”我语无伦次,眼泪又滴下来。“湘儿,我理解你的心思,你怕给我增加压力。不会的。我很快乐,很幸福。只要有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有去看陈凡。我不想见任何人。我把自己关在屋里,把法语书一页页撕开,撕成碎片,洒落空中,看它们像雪片一样沸沸扬扬。梦想就这样破灭了,命运为何如此不公?我今后的路该如何走?你硬是敲开了门,安慰我,喂我吃东西,说笑话逗我开心,我却只是默默的流泪。十四那天,你拿起镢头说:“你看,今天真暖和,我们去植树。”你牵着我来到一片树林边,指着被高大的槐树遮蔽的两棵白杨树苗说:“我们把他们移到湖边怎么样?”见我不语,你举起镢头把树苗挖了下来,又带我来到湖边。 “我们来挖坑好吗?”我没吭声。见湖面的冰融了一部分,鹤鸭点点嬉戏于芦苇林边。我用石头砸碎一块冰,又把冰块砸向湖面,看着冰们像我的梦一样破碎。“湘儿,你看,我们把这两棵树栽在这里,让他们一起战胜困难,一起成长好吗?来,扶着树。”我回头一看,你已经挖好了一个坑,正把树苗往坑里放。我机械地走过去扶着树,看你把土填在坑里,又栽好另一棵树。 “我明天就要回学校了。”你说。见我不吭声,你又说:“也许我不该告诉你。但是这么点困难就能把你击倒吗?生命要如蒲苇般坚韧,不畏风霜雨雪,不怕艰难险阻。你不是说要学习芦苇的品格吗?你不是很喜欢李白、苏轼笑对人生种种磨难的精神吗?拿出点勇气来吧。” “胡杨,你烦不烦?”我终于爆发了。你如释重负:“坚强些,这病很好治疗。你看,刘娜都结婚了。暑假我们也结婚好吗?” “不好!”我大喊。 “什么时候想好了,我等你。”看着你深情的眼睛,我真想扑进你的怀抱,让这一切早些过去,让我不必再受煎熬。你的怀抱必然宽广而温暖,我可以收敛了羽翼,静静地憩息于你的港湾。可我不能把自己并不光明灿烂的未来交给你来担负,那对你太不公平。何况,我爱你吗?就这样确定自己一生的爱人了吗?我不能给你什么承诺啊!我控制住了自己:“胡杨,我没事。你放心走吧。” “你这样,我更不放心了。” “谢谢你。以后,你就做我的哥哥,好吗?” “不好。我愿意作你的爱人,天天守护你。等你毕业后,我们一起去边疆。我们生个漂亮的孩子,是女孩就像你,男孩呢像我。那时,你的身体也就好了,我们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我叹了一口气,知道说不过你。你深深地吻住我,猛地抱起我旋转着,快乐地喊:“萧——湘——我——爱——你!”那一刻,我问自己:“你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吗?” 第四章 情殇(一)水仙 陈凡近来与朱建华进入热恋状态,她真变成一个小女人,在家看着菜谱练习做饭,甚至开始为他织毛衣。看着她的变化,她父母都觉得很诧异,有一天陈凡刚把饭装进保温筒准备带走,母亲试探着问她:“小凡,你没事吧?”“怎么啦?”陈凡不解地看着母亲。“你是不是恋爱了?记住,你可是要去留学的。”“妈!你和爸不是老说我不够女性化吗?我变了您还不高兴啊?”她拎着保温筒跑了出去让朱建华带到单位去吃。她等待着水仙花开的那一天,在日记上写下这样的句子:“养一株水仙,便日日换水、凝视,盼望她快快长大,其实她若不长,保持现状也是很美的,青翠欲滴,风神摇曳,然而为什么期待其长大呢?明明知道,水仙长大开花以后,便是生命的尽头。看着她一天天变化,心极其怡然,希望却越来越迫切。/人就是这样,没得到的想得到,好的希望更好。是否所有的美都有极限呢?水仙是这样的,早一天开花,达到至美,便早一天凋零……”她停下笔,不知自己为何突然如此悲观。过春节的那几天没有见到朱建华,因为他温柔地对陈凡说自己会很忙。几天不见,她真是食不甘味,度日如年。正月初五晚上十一点多了,朱建华呼她出去。她赌气地说:“我不去!”“不去?我来抱你下楼!”朱建华温柔地威胁她。陈凡看着含苞欲放的水仙花,换了衣服溜下楼。父亲在客厅看电视,见她出来,喊住她问这么晚了干什么去,“萧湘从洛阳走亲戚回来,十二点的火车。我去接她。”陈凡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路上小心点,接到后让她住咱们家来。”父亲说。陈凡松了一口气,跑出门去。她和朱建华滑旱冰出来坐进车里,心情很兴奋。她倚在朱建华身上,幸福地说:“你滑得真棒!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你怎么那么忙啊?真希望能天天和你在一起。”朱建华抚摩着她柔顺的黑发说:“我的工作很重要。以后我会挤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你,我的小宝贝!真热!”他打开一瓶可乐往玻璃杯中倒,可乐的泡沫溢满了杯子。陈凡笑着说:“你不够专业,倒可乐嘛,应该做到‘杯壁下流’。”“卑鄙下流?”朱建华不解地问。陈凡拿起可乐瓶子往另一个杯子中边倒边说:“我说的是要像这样,让液体顺着杯子的壁往下流,你看,泡沫少得多了,对不对?”朱建华笑得前仰后合,不禁俯下身去吻她着她说:“宝贝,我没想到你说话会这么幽默。这样吧,现在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他们来到一个小区的住宅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喜欢吗?”陈凡幸福地点头。朱建华吻着她的耳垂说:“我们去洗澡吧。”陈凡慌乱拒绝:“你先去吧,我后边洗。”朱建华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到沐浴间去了。忽然手机响了。陈凡等不出朱建华,便接听了。话筒中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爸爸!”陈凡狐疑地问:“小姑娘,你爸爸叫什么名字?”“我爸爸叫朱……”小女孩稚嫩的声音还没有说完,朱建华披着浴巾走出来抢过手机:“喂,你打错了。”他挂断了电话。陈凡问:“你是不是该回家了?”“这就是我们的家。小凡,我想你,我爱你。”他抱起陈凡向床上走。陈凡挣扎着说:“我还没有准备好,再给我一段时间好吗?我今晚必须回去。”朱建华边脱下她的外衣边说:“小凡,机会很难得,听话,乖!”陈凡内心矛盾极了。她爱他,爱得很深。但刚才的那个电话令她深为不安。朱建华脱掉她的长裙,雪白的肌肤令他口干舌燥,欲火焚身。陈凡挣扎不脱,开始嘤嘤哭泣。看着她的泪眼,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放开了她。回到家里,她心里浓浓的失落感令她无法踏实。她病了,但依然习惯地提起笔:“水仙花开了,开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洁白的花瓣如六个梦,而那个金色的花盏之中,又盛着多少甜蜜而芬芳的期待。我曾经想过,假如在那个水仙花开的日子,等得你的真情,我荒漠的心田里,也许会长出碧绿的庄稼,会真的奉献我的全部。但是……我把思念深锁于心中的某个角落,不忍去碰触。哪怕一些细微的声响,我也怕惊动了她的恬梦。缠绵病榻数日,我从不知道自由得像风一样的自己有时候会脆弱得像雪。” 胡杨走了,萧湘把他送上火车,在火车开动了,萧湘冲胡杨挥手,胡杨并没有转过头来。她不知道,胡杨不愿她看见他眼中的泪水。他想,在她面前,自己为什么这样脆弱? 萧湘又回到校园。在和煦的春风里,鹅黄的迎春花绽开了笑颜,柳树舒展开黄绿的眉眼,轻拂着小池中荡漾的春水。操场上又活跃着同学们的身影,打篮球的、踢足球的、打羽毛球的,都是那样生机蓬勃。又是一度春光明媚,风景依稀似去年。然而,她却变了,打开了一个心结,却又系上了另一个更大的心结——未来的路如何走?谁能告诉她? 陈凡一见到萧湘,就说:“哼,真没良心。我病了你都不来看。咱们绝交吧。” “你舍得吗?” “有什么舍不得的。我又不是我表哥。你为什么不去法国留学了?” “没什么意思。”萧湘轻描淡写地说,掩饰住自己隐隐作痛的心。 “听表哥说,你是因为胡杨而这样抉择的。说真的,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当我的好朋友就好了。” “这算什么好朋友?我真恨不得把胡杨抢过来,把你让给我那痴情的表哥。” “那建华怎么办呢?他不吃了我呀?” “唉。”陈凡关了宿舍门,黯然道:“我怀疑他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一个女儿。” “什么?”萧湘很吃惊,“你有证据吗?”陈凡叙述了接听朱建华电话的情景。萧湘沉吟了许久说:“他确实挺优秀的,不过许多方面确实有疑点。他从没要求过要到你的家里去,而且总是说很忙,不能来陪你。我们需要证实一下。用什么办法好呢?你去过他的单位吗?”陈凡摇头。“这么办好了。”她向陈凡说出一个办法。陈凡说:“办法倒是挺好,但是如果不是我想的那样,他要知道了会不高兴的。我倒宁愿我的担心是多余的。”2月14日宿舍里接到许多鲜花,那是室友们的男朋友送的。胡杨给萧湘邮递来两颗红豆,红艳艳的,就像两颗心,附着两句词:“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千枝。我愿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陈凡接到的花束是99朵玫瑰。在室友羡慕的目光中,陈凡叹了口气说:“萧湘,我真的不想追究他的事了。我想他不会骗我的。”萧湘说:“但愿如此。别伤心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她们在逛商场时陈凡忽然激动地拉着萧湘说:“你看,那就是朱建华。他在首饰专柜干什么?”“大概是给你挑选情人节礼物呢。”“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陈凡拉着萧湘挤到柜台前,身后有一个人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她回头一看,惊喜地说:“刘姐,是你。”那女人叫刘冰,曾几次到过她们宿舍,是谷曼的表姐。刘冰热情地说:“你们也来买东西?建华,我给你介绍一下……咦,人呢?”陈凡明白朱建华溜走了。她明白了一切,脸色倏然变得苍白。萧湘忙借口有事,拉着陈凡离开了。 回到学校,陈凡的泪滴下来,她摇着头说:“我真不敢相信他居然是这样的人。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这样三心二意的男人不值得你爱。” “我明白。可我管不住自己。我真的爱他。” “不要再见他了。否则只会越陷越深。” 陈凡点点头,流着泪把织了一半的毛衣剪成碎片,扔进垃圾箱,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否管住自己。水仙花开始飘零,陈凡捡起那憔悴的花瓣,默默地把她们夹进日记。 陈凡开始拒绝朱建华的约会。两个星期后,她忍不住了。她想见见他,看他怎么说。晚上回来,她伤心地说:“他说他并没有欺骗我。我从来没有问过他是不是结婚了。现在婚外情很多,但他对我是真心的。与他妻子结婚他是迫不得已,他们并没有感情。他说他会离婚娶我的。他跪在我面前时,我心软了,几乎要原谅他了。我若不走,真是无力自拔,只会越陷越深。所以,我只有远离这里。去法国留学。你也一起去吧。”她泪流满面。 “我不能去,以后你会明白原因的。你的选择是正确的。”萧湘拍拍她的肩,递给她一条毛巾。这时,传来敲门声,陈凡擦干眼泪,试图笑一下,眼泪又直流下来。她说:“不会是他吧,他说今天要来的,我拒绝了。可是……”萧湘说:“你躺床上去,我来开门。”进来的是谷曼,萧湘便拉陈凡出去散心。刚过元宵节不久,城墙上灯展犹在继续,萧湘拉着陈凡上了城墙。每个垛口上都挂着火红的圆灯笼,龙灯、孔雀灯、宝莲灯在夜色中争奇斗艳。人流如织,帐篷一家挨着一家,像一排整齐的蘑菇。里面有歌舞表演的、卖各民族饰品的、卖地方风味食品的。她们走进一个帐篷里,藏族姑娘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问她们想要什么,萧湘说吃手抓羊肉,喝青稞酒。转了一圈回来,采购了一大包物品,陈凡又笑逐颜开,进了门便笑个不停,以掩饰自己滴血的心。她开始埋头写毕业论文。一天下午,陈凡查完资料刚走出省图书馆,忽然看到朱建华,她心怦怦直跳,悄悄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走进一个院落,关上门。陈凡颓然靠在一棵八重樱树上,任美丽的樱花落满过肩的长发,泪流满面。然后,她走进一家美发店,剪去了第一次耐心蓄这么长的秀发。 第四章 情殇(二)发簪 这是萧湘大学时代的最后一学期。开学不久就开始实习。楚少卿请萧湘到公司去,她拒绝了。她只想云淡风轻的度过这学生时代的最后光阴,就到一所中学去实习。陈凡也和她在一起。 有一天下午,朱建华约陈凡到“相约今生”酒吧见面。陈凡也不堪相思之苦,加上被他扰得不胜其烦,心想,去做个了断也好。她一照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也毫无血色。她不想让朱建华看穿自己的痛苦,便淡淡的施了胭脂涂了口红,如约而至。建华一见她,起身想拉住她的手,她躲开了。朱建华有些尴尬地笑道:“你最近想我吗?”陈凡绷着脸冷冷地回答:“你工作时我上课,你讲话时我练琴,你吃饭时我吃饭。你没时间想我,我有时间想你吗?”“我一直在想你,工作时想,讲话时想,吃饭时也想。小凡,你应该理解我。给我点时间好吗?”陈凡黯然道:“曾经我不奢望得到你的全部,拥有你的一份真情就够了。可是,你对我有过真情吗?我看透你了。你根本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考虑的是你的地位,你的乌纱,感情算什么?算调剂生活的味精?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旁边有个人悄悄给朱建华的妻子刘冰打了个电话。刘冰匆匆赶往酒吧。这边,朱建华还在表白:“小凡,我是爱你的。早知道会遇见你,我一定不会以自己的婚姻来报答什么恩呀情呀的,哪怕别人说我忘恩负义。我回去就离婚,怎么样?我真的离不开你。”陈凡很坚决的说:“以前,我总是对第三者嗤之以鼻,但没想到我自己却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我真替自己不值。你不觉得累吗?不觉得害臊吗?你不用因我而离婚,我不愿意享受你和你的妻子共同辛苦创造的财富,更不愿意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希望你珍惜自己的家庭,以后不要再打电话了,我不会原谅你的。”她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刘冰赶到时,朱建华正在自斟自饮。“她呢?”刘冰直截了当的问。“谁呀?”朱建华有些心虚。“你就别骗我了。”朱建华把她拉上车:“有什么事回家说。”“当初我嫁给你时,你只有租的半间房,不说金银首饰,你连一条象样的床单都没有。可我埋怨过你吗?你怨我不打扮自己,我为你涂脂抹粉;你嫌我不会为人处世,我也学奉承和圆滑。在家里,做饭是我,带孩子是我,我叔叔把你扶上现在的位置。当然,现在我叔叔不在了,你还要继续高升。可你还有良心吗?”朱建华说:“阿冰,你冷静一些,我并没有背叛你。” “别骗我了,我跟踪你好几次了。” “你竟然跟踪我!我们竟然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你还配让我信任你吗?我付出了这么多,居然换不来你的真诚。”刘冰边说边哭起来。朱建华烦躁的说:“就知道哭。让我安静一会行不行?”他吐出一口烟雾。刘冰抽泣着不再说话。 陈凡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禹禹独行,不觉泪流满面。她茫然走进另一家酒吧,独自喝了许多酒,出了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起了春雨,她醉醺醺的走着,身上淋湿了也不知道。楚少卿与客户签约出来,恰好看见她。他大吃一惊,把她拉上车:“小凡,你怎么喝成这样?我送你回家。”陈凡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我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楚少卿知道舅舅的性格,陈凡这样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他就把她带到自己家。这时,公司来电话有急事,楚少卿给陈凡倒了杯茶,扶她躺在床上,自己去公司了。萧湘知道陈凡与建华会面,见她很晚不回去,非常着急,又不敢给她家里打电话,正坐立不安,宿舍的电话响了。萧湘忙拿起来,是陈凡。“萧湘,我头疼,我不想活了,我怎么办?”陈凡语无伦次地说,接着嚎啕大哭。萧湘问清陈凡在楚少卿家,忙打的过去。正是交通高峰,路上堵车了,萧湘见离楚少卿家不很远了,就跳下车往过跑,见陈凡躺在床上缩成一团,泪痕满面,拿来毛巾给她擦脸,忽然发现她的头很烫,估计是发烧了。她忙跑出去买药,拿回来给陈凡喝了,陈凡絮絮叨叨地说:“建华,你知道吗?我心中也很难过呀。我曾远远地看见你回家,走进一个院子。就是那一个院落、一扇门隔住了我们的灵魂。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我简直是活该……”她渐渐沉沉睡去。萧湘也很难过,忽然想到一句歌词“爱情两个字好辛苦。”楚少卿回来去看陈凡,见萧湘湿淋淋的坐在床边,有些吃惊。 “您回来了。”萧湘站起来。 “你没带伞?”楚少卿说,转念一想,这不是废话么,打伞了还会淋湿? “没关系,陈凡好多了。我回去了。”她拿起包向外走,楚少卿拉住她:“去洗个澡,换件干衣服吧。”“不用了。”“你也想生病吗?”“不会的。”萧湘轻声说。“不要让我们的距离那样遥远好吗?”“可是,我没有带换洗的衣服。还是算了吧。”“这个你放心,陈凡有好几件衣服在这里,去吧。”萧湘想了想,觉得自己湿淋淋的回去也不好看,便进了浴室。楚少卿跑下楼,驱车去附近的一家商场为萧湘和陈凡选购了几件衣服,要不要买内衣?他思忖了一下,还是买了两套。他回到家,把衣服放在浴室外,说:“萧湘,我想这身衣服应该挺合你身材的,给你放外边了。”萧湘发现衣服只有一套,尽管有些华丽不符合她平日穿衣服的喜好,也只好穿上了。楚少卿在客厅里看影集,见她出来,他微笑着问:“衣服怎么样?你和陈凡身材差不多。”萧湘看了一眼客厅中的大镜子,有些意外。镜中的女孩,皮肤白里透红,眼如两汪秋水,长发犹在滴着水珠,身着水红色抹胸,白色丝质洒淡墨色写意花朵的上衣,贝壳领上包着金边,胸部以下用两粒包着同色布料的扣子系住,加上一条同样布料的束身、下摆宽松的长裙,像一朵出水芙蓉,典雅、高贵而美丽,简直就不是她了。楚少卿几乎看呆了。刚才他买衣服的时候一眼就看中了这套,真像是为她定做的一般,正面、背面、侧面都是那样不可思议的动人。“你真美。”他忍不住赞叹。“是衣服漂亮。”萧湘有些羞涩。“看这些照片怎样?”楚少卿把影集递给她。萧湘接过来,发现大多数是楚少卿的照片,他小时候抱着一只兔子照的,很天真;年轻时候在燕园照的,很帅气;还有很多在世界各地照的,渐渐的多了一些沧桑。到后面,萧湘发现了几张她自己的照片,是在植物园照的,有扑向菊花的奔放,有嗅着菊花的入神,有坐在菊花边的忧郁,还有主持玉文化艺术节的几张照片。“你使我感受到了真正的快乐。可是为什么你的脸上会有忧伤?” “生活是多味的。我想我也在走向成熟吧。” “来,把头发吹干,否则会感冒的。”楚少卿把吹风机递给萧湘。萧湘吹了两侧的头发,后面的够不着。“我来吧。”楚少卿说。萧湘看了他一会儿,把吹风机递给他。楚少卿帮萧湘吹干头发,又打开抽屉,取出一样东西,然后细心地把萧湘的长发梳成发髻。萧湘一照镜子,发现头上一根荷花型的发簪,洁白莹润,非常精致。“真没想到您还会盘头。这是……”“发簪。”“这就是羊脂玉吧?我还是取下来,别弄坏了。”“别取。这是公司奖给你的,你一定要收下。”“这太贵重了。”“玉器公司嘛,多得很,你不必介意。”“我不能收啊。”“你还要我怎么说呢?即使作为朋友,如果有一天天各一方,难以相聚,是不是该留下一些可以睹物思人的物品啊?你就真的一点都不会想起我吗?哪怕是仅仅作为朋友?”“不是,只是这实在太贵重。”“我不在意价格。既然钱已经花了,你难道让我再重花一次钱找一件价钱不贵又适合你的标准的物品?我没有这个智力,要不我们一起去买?”萧湘又无话可说了,她真恨自己嘴拙。楚少卿趁萧湘没留心,悄悄地把梳子上的一缕青丝藏进抽屉。他甚至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想法:他多希望自己就是那根发簪,时时刻刻陪伴着她,那该多幸福啊。他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热腾腾的东北菜,有小鸡炖蘑菇,猪肉炖粉条等,喊陈凡和萧湘吃。陈凡酒醉初醒,她洗澡之后,穿了楚少卿买的一套纯白洋装,脸色酡红,美丽非凡。她不住说:“我真没想到表哥如此深藏不露,不仅能选购如此美丽的衣服,还居然能做出这么好的菜。”楚少卿说:“在外面吃的多就腻了,回家又没有人做饭,不自己学做就要饿肚子呀!喝些酒,暖暖胃吧!”他斟满两杯长城干红葡萄酒,让陈凡和萧湘喝。萧湘摇头抱歉地说:“我不想喝酒。”楚少卿见状怅然离座铺开宣纸,挥毫写下一首词:“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陈凡说:“表哥,不必这么伤感。相逢就在不远的明天嘛。你说是不是,萧湘?”萧湘无言,端起那杯酒一饮而尽。 第四章 情殇(三)情殇(1) 春色将阑,莺声渐老,读胡杨的信成了萧湘最大的乐趣。胡杨几乎天天给她写信,有时一来就是五六封。他文采很好,又极深情,对她谈起他的军队,他的生活,他们的未来。他在信中说: “我常常读着你的信入眠,做着家乡的梦,在梦里,有着自己熟悉的家乡的味道。”“今天我与几个战友在瘦西湖泛舟。看着满湖的荷花,我就想起你静坐荷荫的情景,眼前的朵朵荷花都幻化成你的笑颜……”萧湘读着他的信,也渐渐的重新对生活充满了期盼。金莉也来信了,她告诉萧湘,马琳怀孕了留在李鹏程家,李鹏程为了生计,又出去打工了。马琳因孤独曾想逃走,而李鹏程的妈妈又时常加以防范,有一次,马琳竟然用一根绳子勒李鹏程妈妈的脖子,差点就出事了。幸亏有个邻居来借东西,才救了李鹏程母亲一命。金莉也感念马琳之苦,说她实在无法忍受漫长的等待。她曾试图和马琳成为好朋友,劝导她想开些,但马琳不理她。萧湘知道李鹏程的母亲有些精神分裂,非常固执。马琳这样做可能也是无法忍受了。她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金黄头发的女孩子。 一天,金莉终于来到萧湘的宿舍,告诉萧湘明天就要开庭了。萧湘欣喜异常,第二天就陪金莉来到中级人民法院。这么久了,金莉的案子应该有公正的判决了吧。如果曹永信得到应有的惩罚,那金莉该有多轻松和喜悦?听着审判长的判决:“曹永信犯强奸罪,证据确凿,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89条,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剥夺政治权利十年。”法庭上响起一片掌声。萧湘紧紧地拥抱住金莉,也落下激动的泪水。 陈凡走进宴会厅,一眼看见朱建华正陪着一位老者奴颜婢膝地谄媚。她径直向他走去。朱建华也看见她走过来,他吓了一跳,要是陈凡当着市长的面揭穿他,那可真的惨了。他脸色灰白,正想躲开时,陈凡已经到了眼前。他想完了。陈凡却拥抱了那位老者:“魏伯伯,好久不见了。”魏市长慈祥地拍拍陈凡的肩:“小凡,听你爸爸说你大学快毕业了?”“是,正准备考托福。”“有志气。年轻人就该这样啊。有空到我家来玩。”“好的,魏伯伯再见。”陈凡轻蔑地瞅了一眼一旁发呆的朱建华,心中残留的好感灰飞烟灭了,忽然间就原谅了他。她感觉无比轻松。 放“五一”假了。萧湘又一次踏上了回故乡的路。她有些晕车,就打开玻璃,任清爽的夏风吹去她的暑热,她想象着见到金莉的情景。下车后又走了一段土路,她才回到家里。母亲早就预计到她会回来,准备了她最喜欢吃的蒸槐花。那浓浓的香气诱惑得她直咽口水,忙端碗吃了起来。母亲慈爱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一边絮絮地告诉她村里近来发生的新鲜事:谁家盖了新房,谁家买了摩托车,谁家儿子娶了媳妇。“金莉近来好吗?”萧湘忍不住问道。“她呀,可惜了,那么好的一个闺女。干吗要告她女婿——”萧湘打断她:“那不是她女婿,叫曹永信。”“对,曹永信判了三年徒刑,金莉不服,又上诉到中级人民法院,曹家四处活动,拖了好几个月,终于判了姓曹的十年徒刑。可逮捕了曹永信,金莉她得到什么了?反倒让村里的人说闲话,她爸和她哥也不理她了,她就整天在学校住着。”母亲说,她没有说村里人是怎么说萧湘的,毕竟她还是疼爱自己的女儿的,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不想让女儿再难过。萧湘放下碗就去看金莉,那个教学点仅有三间房,其中一间辟做金莉的办公室,另两间是教室。屋顶的簿子已经破损,瓦片露出来了,有的地方甚至能看见天空。教室倒很整洁,贴着同学们稚气的图画。金莉正在批阅作业,见萧湘进来,边给她倒水边说:“正想你呢,你就来了。听说你退婚了?祝贺你。” “你已经知道啦?”萧湘有些惊讶。 “怎么会不知道?这事情在咱们这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哦。人们怎么说的?” “都说你心高了。女娃子还是少念书好,不然就会像我们俩一样忘恩负义。”金莉痛心地说。 “管他呢,谁爱怎么说由他吧。这教室是危房吧,你住在这不怕吗?” “这比我家温暖。我已经向村里反映过情况了,主任说将就一学期不会有事的。新学校已经选好地址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开工了。但是我大概无缘在新教室里上课了。” “为什么?” 金莉黯然道:“本来判决后我就要去南方打工的,村里一再挽留说这学期就剩两个月了,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教师。你想象不到人们是怎么看我的。唉!刘娜结婚前也曾经要退婚,家里不同意,因为要退两三万元,退不起,于是她结婚了。谁都没想到几天后她居然和萧凯私奔了,她婆婆家好几次到刘娜家要人,可是她家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两家人大打出手,好几个人头破血流。村里人都说现在的年轻人简直疯了。” 萧湘叹了口气:“都是腐朽观念的牺牲品呀!” 回到学校后,萧湘的心一直沉甸甸的。一天她正讲课,突然觉得腹部锥心的疼,一会儿就支持不住了,学生们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见萧老师捂住肚子直冒冷汗,忙把她扶进办公室。其他老师围过来问:“小萧,怎么啦?”萧湘心里清楚,她不想惊动大家,就虚弱的说:“没关系,休息一会就好了。”放学了,陈凡和萧湘骑自行车往师大赶,萧湘想起了胡杨给她的那些药,就骑得很急,想早点赶回去吃药。骑着骑着,忽然摔倒在地。陈凡跟在她身后见她摔倒,大吃一惊,忙过来扶起她靠在一棵树上,着急地拦出租车,但下班时间是高峰期,拦了几次也没有一辆空车。她冲到一个电话亭,拨通了楚少卿的电话。几分钟后楚少卿赶到了,他把萧湘送往医院,恰好就是以前给萧湘诊断的刘大夫。刘大夫仔细检查了萧湘的病情,把楚少卿带到办公室:“这个女孩不能再耽误了。再做穿刺手术也维持不了多久,而且会对以后的生活造成影响。”他对楚少卿说了实情。楚少卿明白了。他明白了当初萧湘为什么说不能去留学,明白了胡杨为什么不肯说出实情。“混蛋!这种事怎么可以耽误呢?!”他回到病房,萧湘一见他,感激的点点头,又说:“别告诉我家里。我妈心脏不好,受不得刺激。我没事的。”看着萧湘苍白的脸,楚少卿一阵心酸,本来他已经放弃萧湘了,但这次他要和胡杨谈判。他飞往南京。 “你爱她吗?”在一家咖啡馆,楚少卿直截了当的问。 “这还用问吗?” “那么,她的病你一定知道。” “难道她又……” “是的。” “严重吗?” “昏倒在路上了。医生说不能再耽误了,必须尽快怀孕。” “我这就去请假。” “胡杨,你应当知道,你工作的性质,使命重大,但对家属来说,是一种光荣,也是一种痛苦,尤其是萧湘,我没想到她的身体会是这样。你想想,她能受得了吗?”胡杨沉默了。楚少卿说的是事实。即使他带萧湘到边疆,也不能时刻照顾她。况且,他询问了自己结婚的条件,答复说年龄必须达到25周岁,而且因为工作性质特殊,结婚审验必须经过重重关卡。自己即将24岁了,萧湘的病已经刻不容缓。楚少卿能给她的也许更多。但他是那样的爱她呀。他也知道,萧湘是爱他的,都说真爱无敌,这种刻骨铭心的爱难道不能终成眷属?他站起来,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我们还是跟萧湘说清楚,让她自己抉择好吗?”楚少卿提议。胡杨思忖良久,沉重地点了点头。 “萧湘,我是那样爱着你。但是我考虑再三,还是觉得我能给予你的太少太少。……人海茫茫,我想你一定能找到另一位能真正使你幸福的知己。他一定会像我一样爱你。我会祝福你的。”胡杨在信中作了解释。 萧湘接到胡杨的信,非常生气,“胡杨,你真的爱过我吗?如果真爱,那就不要找借口,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阻断我对你的爱。我愿意等你。”她泪流满面的回信。此刻她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 胡杨拨通了萧湘宿舍的电话。“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非常多:今后的生活对你来说会很苦;你的病情不能再耽误;我的工作性质注定我对家庭能作出的很少。萧湘,为了我们都能幸福的生活,我们做好朋友好吗?永远的好朋友。” “不,不,”萧湘泣不成声,陈凡一边也陪着流泪,一边给萧湘擦着泪水。“我愿意受苦,愿意……”陈凡拿过电话:“胡杨,你先挂断,别离开。”陈凡用另一部电话拨通了胡杨。“我是萧湘的好朋友陈凡。我很同情你们。但是,你这样说,萧湘是不会和你分手的。你应该绝情些,懂吗?我真不该这样说,你们会恨我的。但是,为了萧湘的身体,我宁愿你们恨我。”挂断电话,胡杨想也只有陈凡所说的办法了。 无论胡杨说话、办事怎样绝情,萧湘都不为所动。她坚信胡杨是爱她的。为了爱,她可以付出一切,承受一切。“萧湘,你很烦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的病很危险吗?我对你只是一种同情,至于说爱你,那时我们还不懂真爱。”胡杨在电话中如是说。 “我知道你说的不是真心话,你是为了我的身体。我——可以先怀孕!”萧湘犹豫了一会儿,很坚决地表露了自己觉得很难启齿的话。胡杨眼眶一热,可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打断她的话:“部队纪律很严,我不敢犯这种错误。”“是,我明白了,你是军人!”萧湘啪的挂了电话。胡杨走出电话亭,一拳砸在树上,手上的鲜血汩汩而流,而他的心比手上的伤更痛。他拿出狠劲投入训练,发疯了一般。陈凡见萧湘有些精神恍惚,怕她想不开,时时跟着她。“陈凡,我不难过,你放心。”她故意装着很快乐的样子说:“世间那有永恒的爱情呢?我们去游泳吧!”陈凡一分析,游泳时万一她沉在水下不出来怎么办?不行。陈凡摇摇头:“是呀,爱情又不是生活的全部,不值得伤心。这几天我不方便,还是赶快准备毕业论文吧。”“毕业论文?我差点都忘了。”陈凡见她一星期都很轻松的样子,渐渐放松了警惕。星期五萧湘告诉陈凡:“这星期我想回家。”“我陪你回去。我也挺想阿姨的。”“下一次吧,我想静一静,好好理一下心绪,然后重新开始。”陈凡见她这么说,就答应了。她打电话告诉了楚少卿,楚少卿说自己送萧湘,陈凡说算了吧,免得萧湘说他乘人之危。她星期六早晨看着萧湘上了车才离开。萧湘等车走了几分钟就下来了,分几家药店买了安眠药,又走进环城公园,沿着护城河静静地缓缓地走了一大圈,凝视着那潺潺的流水许久许久。回忆着自己二十二年来的经历,哭过了,笑过了,爱过了,该恨什么?恨残酷的命运吗?她如果继续活下去,只能给更多的人带来更多的麻烦。她买了许多鲜花,百合,风信子,满天星,勿忘我,没有买玫瑰,她已经没有了爱情。她乘公交车返回宿舍时,一车的人都护着那鲜花。这花真美啊!有人赞叹道。萧湘的心在流泪——最美的往往是最易凋零的!洗了个澡,穿上自己最喜欢的也是第一次见胡杨时穿的那身衣服,凝视着镜中如花的容颜,她心如死灰。她拔了宿舍的电话,服下那瓶安眠药,把鲜花排列在床上,打开录音机,插上一盘古筝带,就在花从中躺下来,静静的闭上眼睛。她以为自己选择了高尚与坚强。 第四章 情殇(四)情殇(2) 楚少卿和胡杨几乎同时拨打陈凡的电话。还是胡杨拨通了。“陈凡,萧湘近来情绪怎样?”“好象想开了。”“哦,她在哪里?”“萧湘说要回家一趟,好重新开始。”“什么时候走的?”“昨天我送她上车了。”“好的,谢谢。”过了一会,胡杨又打过来了:“麻烦你去宿舍看看吧,她还没到家。宿舍电话也打不通。”“好。”她刚挂上电话,楚少卿又打过来了。“你也是说萧湘的事吧。胡杨让我去宿舍看看。我看着萧湘上车的,可是她竟没在家。”陈凡说。“你赶快过去。到了给我电话。我有一个紧急会议。”“行。”陈凡自己也觉得不安,赶紧打车往宿舍赶。宿舍的门反锁着。她使劲敲也没人答应。陈凡慌了,下楼去找管理员,一见管理员,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好容易说清情况,她腿都软了。随着管理员上楼,她一路祈祷萧湘别干傻事。管理员撬开了宿舍门,陈凡扑进去,一眼看到萧湘静静地躺在花从中,陈凡就哭了。“别哭,赶快打急救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来打。”却见电话拔了。管理员插上电话,拨通了急救中心。 “表哥,她自杀了!”陈凡也拨通了楚少卿的电话。 楚少卿大吃一惊,旋即冷静下来。“现在情况怎么样?” “救护车进门了,都怪我。”陈凡拖着哭腔,声音发抖。 “我马上到医院去,你先照顾她。不要告诉胡杨,免得他操心。”楚少卿挂上陈凡的电话,匆匆地向贺副总交代了几句,便驾车向急救中心赶去。到了急救中心,陈凡正趴在抢救室的门上哭。见了楚少卿,她扑向他的怀抱:“表哥,我怕,怕极了。她会死吗?会离开我们吗?啊?”楚少卿的泪也差点流了出来,他拍着陈凡的背喃喃地说:“不会的,她一定会醒过来的。她还要画画,要去法国,要实现自己的梦想……”他在安慰陈凡,更是在安慰他自己。 胡杨拨打宿舍的电话无人接听,又打电话到陈凡家向陈凡的父亲要了楚少卿的电话号码打过来了。楚少卿告诉他萧湘找到了,没有关系。“拜托你了。”胡杨并不轻松。萧湘还在昏迷,楚少卿坐立不安。他内心波涛汹涌:萧湘,难道你真的只是我生命中的一缕美丽的流水,可望而不可即?他清楚地记得,在他醉酒时,她曾经那么细心地照料他;她曾经穿着他精心选购的衣物,那样飘逸绝尘地行走于他的面前。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接受他?难道她爱胡杨真的爱得那么深沉?他抓住她纤凉的小手,把自己的滚烫的脸颊深埋于她的掌中。萧湘睁开沉重的眼皮,微微转了一下头,发现了把脸埋在自己掌中的楚少卿,她感觉到了他脸上的泪痕。她试图抽出手,惊动了楚少卿,他抬起头,眼眶深陷,一向干净的脸上一脸黑黑的胡碴儿。他俯过身惊喜地问:“醒来了,好点了吗?”萧湘点点头。她没有死,没有离开这个世界。但她的所有的梦想都已破灭,不能与所爱的人在一起,甚至没有了拥有一个自己孩子的权利,该如何活下去?接下来的几天,萧湘拒绝进食,粒米未进,滴水不沾,有几次差点拔了输液管。陈凡吓坏了。“表哥,怎么办?她分明是死意已决。”“让她家人来劝劝她吧。”“不行,她母亲有心脏病,会受不了的。看来,也许只有胡杨能使她回心转意了。”胡杨接到了电话,大吃一惊,心中刀绞一般,急切地想插翅飞到萧湘身边,但转念一想,这正是让萧湘死心的最好时机,于是硬起心肠说:“陈凡,你好好劝劝她,我就不回去了。”“王八蛋你!她要是吃东西,我会叫你吗?赶快回来,不然,萧湘就完了!快点啊!”陈凡急得直骂人。胡杨心急如焚的去请假,首长说训练到了最关键的时期,不能放行。“人命关天,部队不就是保卫人民的生命财产吗?哪怕违纪,我也要回去!”他直奔火车站,只买到了一张站票。一下火车,胡杨冲进病房。“萧湘!萧湘!!”捧着萧湘苍白的小脸,他泪如雨下,陷入深深的后悔与自责之中。陈凡拉住他:“萧湘还没清醒,这几天就靠输液维持生命。你一定要劝她吃东西。” 萧湘正做着一个奇怪的梦:她坐在胡杨家床上,床上还坐着胡杨的几个战友,他们谈论着一些她听不懂的问题,她默然,忽然发现胡杨就躺在她的身边,他得了重病,生命垂危。她匆匆的搂住他的脖子,顾不了有许多的人,便哭喊:“喂,你真的要走吗?你忍心丢下我不管吗?不行,我不放你,我跟你一起走!”胡杨睁开眼睛,说:“傻丫头,哭什么?有我们过去的一切,有那么幸福的生活,我知足了。你要坚强点,安然面对,好吗?”他忽然坐起来,说出去转转,走了。萧湘于是四出寻他,村里,河边,在一个密密层层的树林边,她大声呼喊:“胡杨,回来!”霎时间电闪雷鸣,狂风呼啸,她狂奔着,拨开荆棘,拨开树枝往前寻觅,雨水湿透了衣衫,荆棘刺破了双足,她全然不觉,忽然发现前面一片开阔的草坪,仿佛闻到了他的气息,她渐渐安静下来,轻轻走入,胡杨躺在草地上,那么平静,那么安详,那时萧湘想,假如胡杨就此离去,她便在此伴他到地老天荒。她走过去,跪在他的身边,吻他紧闭的双眼,吻他冰冷的唇,然后,将头深埋在他的胸膛,她是那样虔诚,如他的圣徒。许久许久,传来一声芦笛音,风停了,雨住了。天空出现一道美丽的彩虹。胡杨醒来了。他站了起来,牵着她的手,走上了一座开满鲜花的山坡,群鸟在为他歌唱,彩蝶在为他起舞,萧湘在湖水中看看自己的倒影,一袭白纱衣裙,头戴胡杨亲手做的花环,宛然是他的新娘。“胡杨,不要离开我好吗?” 萧湘喃喃的说。 胡杨的泪滴在萧湘的脸上:“是,我不离开你,永远不离开。”她睁开了眼睛,身边的人都欣喜地望着她。“你回来了。我不是做梦吧?”她虚弱的问。“你不是做梦,我回来了。”“你还是走吧。你不能违反军纪的。” 她的泪水也哗哗的流出来。“傻孩子,还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他痛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端起稀粥喂她。她擂起拳头砸向他宽阔的胸膛。楚少卿和陈凡悄悄的退出去。 古城榴花似火,诉说着一个季节的热情与浪漫。胡杨和萧湘伫立于一家饭店门前的大型雕塑下合影。那是一架古老的水车,架在矮矮的假山上。一条清流淙淙而下,水车咿咿呀呀的转动着,唱着一曲悠远的歌谣。接着他们到了丝绸之路的起点处,那里有张骞出使西域的大型群雕。胡杨把萧湘抱上张骞所骑的骆驼背,自己也坐了上去。“张骞,你看过了多少对恋人劳燕分飞,多少对爱侣反目成仇?”萧湘喃喃。 “历史见证过无数的爱情佳话:梁山伯与祝英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李清照与……”“可是你所说的都是悲剧。”萧湘打断了胡杨的话。“别那么悲观,人们往往同情弱者,所以这些故事流传千古,但是托尔斯泰曾经说过,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幸福的家庭都是同样的,所以没有多少幸福家庭的传说。但这些家庭占着绝大多数。要相信我能给你幸福。跟我说。我,胡杨,”“我,萧湘,”“在张骞像前起誓, 我爱萧湘,到地老天荒。”“在历史面前起誓,我爱胡杨,到海枯石烂。”然后,大雁塔前留下了他们相偎相依的身影,兴庆湖畔留下了他们洒满阳光的笑语,碑林中留下了他们深情的凝眸。在漫天星光中,萧湘与胡杨依偎着坐在草地上。“答应我,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能失去生活的勇气。”胡杨告诫她。“知道了,”萧湘撒娇地把头枕在他的胸膛上,“你也要答应我,给我摘下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是,野丫头,我一定会的——因为,那是我们未来的孩子。”胡杨温柔地吻着她依然没有血色的唇。“你的心跳得好快。为什么?”萧湘问。“它在说话。你听它在说什么?”“我是军人,我该归队了。”“是,丫头。它还在说,我爱你。” 胡杨的时间很紧,他将照顾萧湘的任务托付给陈凡:“萧湘不好好吃中药,你一定要提醒她,甚至逼她喝;她最近很情绪化,要多让她想开心的事;要让她坚持锻炼,增强体质……”“是,我记住了。难怪萧湘会为你而自杀呢,真体贴,我要有你这么好的男朋友就好了。”“我有许多比我还优秀的战友,要不要给你介绍一个?”“那就拜托啦,兵哥哥!”胡杨要回南京了,楚少卿开车送他们到火车站,他内心五味俱全——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碰到了一个想用心去疼爱的女人,而她却爱别人。他难过,甚至嫉妒。成全她吧,她是一个不幸的女孩。和她所爱的男人成为朋友吧,那样至少还会有机会看到她。他对自己说。在胡杨就要跨上车厢的时候,楚少卿拉住他的手说:“一定要珍惜萧湘。如果你不是军人,肩负着保卫国家安全的重任的话,我一定会同你竞争到底的。” “你不会赢的,我爱她,胜过任何人。但是不管怎样我都谢谢你对她的帮助。”“我会祝福你们的。”楚少卿真诚地说。“湘儿,记住要热爱生活,珍惜生命!”胡杨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了萧湘,跨上了已缓缓启动的列车。陈凡看着火车远去的方向说:“我忽然明白了,你们都有一个美丽的梦想,并为这个梦想努力着,痛苦着,幸福着。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梦想:我要把中国的古典舞蹈介绍到巴黎甚至世界去。从现在起,我要为了舞蹈留一袭长发,再也不怕麻烦了。”“好。我支持你。”萧湘和楚少卿同时说。 第四章 情殇(五) 抉择 萧湘他们毕业在即,同学们四处联系工作,楚少卿多次邀请萧湘加入蓝溪玉器公司,萧湘婉言拒绝了。她与胡杨设想好了,毕业后,一起到边疆去。萧湘是个充满浪漫幻想的人,她想看看草原、大漠,要喝酥油茶、跳锅庄,当然还要骑在骏马背上风驰电掣般的飞奔。理想即将实现,所有的一切充满魅力,萧湘期待着相聚,沉浸在喜悦和幸福的憧憬之中。 这个夏天雨特别多,有时打雷闪电挟来瓢泼大雨,有时连雷也不响一个便大雨滂沱,整日愁云惨雾,整个城市灰蒙蒙湿淋淋的,使人心里也笼上了一层阴云。一个周末,萧湘与陈凡实在受不了压抑的气氛,便走出校门。护城河里的水位涨高了许多,也倍加浑浊起来,街道的车飞驰而过,溅起一串水花。行人打着各色雨伞脚步匆匆。走累了,她们在一家小餐馆吃饭,萧湘的目光忽然凝聚在电视里正在播放的新闻上:“本台消息,**县金家沟小学因年久失修,连续几天大雨后教室倒塌,女教师金莉因为抢救学生而牺牲,年仅二十三岁……”接下来是金莉送葬的画面。挽联、花圈、送葬的人群。金莉死了?怎么可能?这是她的朋友金莉吗?或许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金莉?不行,她得确认,现在立即确认。萧湘扔下筷子对陈凡说:“我得回家一趟。”就往外跑,直接乘车回到家乡,她冒着大雨,踩着泥泞滑了几跤,终于一身泥水走进家门,母亲见她的样子大吃一惊,问她出什么事了。萧湘边接过母亲递过来的毛巾边问:“妈,告诉我,金莉没出什么事吧?”母亲见她急切的样子,也摇摇头告诉她金莉死了。“下了几场大雨,你知道金家沟是个教学点,仅那三间教室还是危房,新学校还没盖好。几场雨后,房顶突然一个劲漏雨、掉土。金莉赶紧让学生往外跑。都是一二年级的学生,最大的也就八九岁,孩子吓慌了,金莉把他们连拉带抱哄出教室后,发现教室后面还有一个孩子绊倒了,她冲进去抱着这个孩子刚走到门口,大梁塌下来,砸到金莉身上,没抢救过来。”“啊?”萧湘大脑一片空白,好久才回过神来。是金莉,是她呀!她死了?!曹永信被判刑了,她该轻松的开始新的生活了呀。她战胜了命运,维护了自己的尊严,然而命运为什么不放过她?“金莉送葬那天,乡上的干部、县教育局的领导都来为她送葬。村里的人都说可惜了这孩子。”母亲叹息道。萧湘找到金莉的墓前,见李鹏程冒雨跪在坟前的泥水里,喃喃地说:“莉莉,我是罪人啊。我恨曹永信,更恨我自己,一直没有勇气再见你一面,向你道歉,安慰你……我好后悔……你知道吗?马琳生了个女孩,她也因为难产没有及时送到医院而死,我是罪人啊,我毁了你们两个……”萧湘又吃一惊,拉住李鹏程问:“马琳也死了?孩子呢?”“孩子由我嫂子抚养。”“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她望着李鹏程深陷的含泪的眼眶,抚摩着石碑,异常悲痛。 那天夜里,她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金莉的形象。迷糊睡去,却见金莉巧笑嫣然,对她说:“你分配回来,咱们就在一起了。我不相信改变不了人们落后的观念。”萧湘拉住她的手,金莉却抽身而去,萧湘四处寻找,千呼万唤,却始终不见金莉。萧湘急醒了,拉亮了灯,听着蛙鸣声声大雨淋漓,再也睡不着了。 “是谁杀害了金莉和马琳?是曹永信、是愚昧的故乡人。故乡呵,是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童年的快乐,给了我追求理想的勇气,可现在,为什么又扼杀了如此青春、如此坚强、如此鲜活又如此高贵的生命?故乡,我深深爱恋着的故乡啊,为何又如此令我痛心?金莉死不瞑目,因为故乡依旧如此落后、愚昧。什么时候才能文明、富裕?还要靠教育。”就在那天晚上,她下定决心不和胡杨去边疆了,她要完成金莉未竟的事业。于是她给胡杨写了以上一段话。 第五章 花开 胡杨,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在故乡。“你确定要留在故乡吗?能不能先跟我到边疆,等我转业了,我们一起回来?”你问我。 “我知道远离你会面临相思之苦,可是我爱故乡,如果就这么离开,我不会快乐的,对于故乡的发展,我有许多设想。我想尝试。” “仅凭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我很想协助你,但工作不允许。” “我知道,就算是抛砖引玉吧。我会得到支持的。中央号召西部大开发,作为西部的儿女,我不想逃避责任。” “湘儿,我真舍不得啊!我必须回部队,可你还有选择的余地,给我们两年在一起的时间吧,给我好好宠你爱你照顾你的机会吧。”你在试图说服我跟你走。 “胡杨,我明白你的感受,你也在担心我的身体,我没事。让我按自己的想法做吧!” 你眉头紧锁,不安的来回踱步,看来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当初爱你就是因为你对故乡很有责任感,而现在又多希望你能少一些责任感、多为我们自己考虑一些啊。”你说。其实我何尝不希望你也是这样啊,但那是不可能的,我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距离可以增加思念的。” “思念不可遏止时会很痛苦。你必须独自面对许多事,现实是残酷的,容不得太多的幻想。” “所以你喜欢杜甫?我依然喜欢李白,喜欢他永远能从失望处看到希望的激情。我是一个脆弱而细腻的人,喜欢他就是告诉自己要像他一样。哪怕碰得头破血流,我也不会后悔。” “湘儿,我们考虑几天再决定,好吗?”你望着我。我怎么能拒绝呢?你的眼睛啊,那样深情、那样热烈、然而又那样痛楚的眼睛。我点头。于是,你带我去旅游。 这是个美丽的季节,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芬芳。在大草原的马背上,在颐和园的湖光山色间,在江南古色古香的街道,都留下了我们幸福的身影。我在你的身边,竟不知不觉变成个顽劣的小孩一般,喜欢撒娇,喜欢小小的恶作剧,喜欢喊你小猪,喜欢逗你生气我偷着乐。你喜欢牵着我的手,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喜欢抚着我的长发,说感受到生命的芬芳;你喜欢静静地看我熟睡的样子,说那种宁静与纯真你会永远铭记。享受着你的宠溺,我觉得自己走进了梦中的天堂。我宁愿不再醒来。 “感情告诉我一定要让你厮守在我身边,可理智上又容不得我这么自私。看来为了各自的理想,我们又必须别离。”你终于做出了艰难的抉择。拥着你,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我希望我们的爱情可以感动你的领导,让我们破例结婚。”我憧憬着。“我会努力的。”你也说。 回到故乡,你带我走进了青葱的芦苇林。林间出现了一块草地,约一丈见方,草地上铺满了花瓣,凡是这个季节有的鲜花,草地上都有,那样美丽,那样芬芳。你深情地拥抱着我,吻我长长的睫毛、柔软的耳垂、光洁的颈,然后,轻轻解开我的衣扣。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呼吸急促,浑身燥热,有点恐惧,又有些期待,羞涩的迎接着你柔情而热烈的目光,迎接着你矫健而青春的躯体,迎接着生命最原始、最本能也是最美丽的冲动。世界不复存在,时间开始变得没有意义。这个时候,天地间只剩下你和我,如伊甸园中的亚当和夏娃。这个时候,我清晰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如风拂过琴弦,如露珠降落花瓣,如朝阳徐徐升起。梦一样飘渺,云一样轻盈,诗一般浪漫。那是生命的绽放,是爱情的礼赞,是天地间最最动人的华彩乐章。 岁月如风,这些美丽的回忆清晰如昨。是的,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们相依着坐在湖边,你唱起一支歌。“我是那样深深地爱着你,因为爱你才更爱这绿色的军衣……”听着你满含深情的歌声,我泪雨滂沱,不能自己。“湘儿,别哭,要笑着面对生活,热爱生活。你就在这里。”你指着自己的心,接着指着我的胸口问:“我在这里吗?”我点头。“相信不久,我们就可以相聚。故乡、边疆、祖国的每一个地方,都会变得文明而富强。谢谢你,萧湘!”你说着,低头吻住我的唇,仿佛想把我吸进你的灵魂溶入你的生命一般。我很想说“不要走,胡杨,我舍不得你走。”不行,你必须按时归队;那么说“我跟你一起走”是很容易的,说吧,萧湘,说吧,那样你就可以更多得到胡杨的宠溺与爱也可以更多的爱他,不必忍受孤单,不必忍受相思之苦了。说吧,萧湘,快说吧,不要犹豫,不然就来不及了。可是不能说。为什么要自己设置障碍呀?留下来是一个错误吗?我的头脑中千头万绪乱成一团。太阳雨忽然停了,头顶的天空也是阳光灿烂一碧如洗。你扶我站起来,细心地理好我被风吹乱的长发,然后立正,向我行了一个优雅而庄严的军礼,然后转身,大步走进青翠的蒹葭之中。我吹箫目送你离去,王维的《欹湖》诗回响在耳畔:吹箫凌极浦,日暮送夫君。湖上一回首,青山卷白云。 你回到了部队,我顶着各种压力,分进了故乡的初级中学,教初二语文。我与学生一起打乒乓球,一起到林间寻找秋天,我采了许许多多的花瓣,玫瑰、野菊、紫菀、月季和一些叫不上名儿的野花,把她们缝成百花枕,用来迎接我们的蜜月。有一天,张丹敲开我办公室的门,轻声对我说:“萧老师,我是来和您告别的。我不能上学了。”我吃了一惊:“为什么?”“我家没钱供给我了。”张丹的眼泪涌出来了。我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来:“别急,你慢慢说。”从张丹的叙述中我才知道,她每月只有5元的生活费,每天放学后帮一家饭馆洗盘子换取两个烧饼。而现在,那家饭馆倒闭了,在这个小镇,她再也找不到可以打工换取一顿饭的地方。“可怜的孩子!”我搂住她,擦干她的眼泪,递给她100元钱。“不,老师,我不能要您的钱。”张丹推辞。“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要退学,这点钱你先用吧,以后的事情我来想办法。”我对张丹说。然后,我替张丹向学校申请了助学金。我告诉同学们,故乡是美丽的,但是有许多陈规陋习必须废除,比如娃娃亲,比如重男轻女,比如滥垦乱伐……我还带领孩子们搞社会调查,探索怎样才能摆脱贫困,保护环境。想不到学生家长联名上书学校要求撤消我的任课资格,因为在我的鼓惑下,许多孩子要求退婚、反对逃避计划生育。领导替我顶住了,但又对我说:“这些的确是陈规陋习,应该废除,但是有一个过程。不要给自己和学校带来更多的麻烦。”“校长,您不用担心,如果再有家长来找,我来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后来,我告诉你,我怀孕了。不久,你告诉我,领导特批你元旦结婚,等你元旦回来,我们就到首都举行世纪婚礼。我的日子过的充实又充满憧憬。我教给学生知识,鼓励他们积极进取,同时也继续对孩子们进行反抗落后习俗的启蒙。 12月24日,你打电话告诉我,你即将归来。我对着你的照片傻笑,再过几天,我就要成为你的新娘,你说过要宠我爱我一辈子的。我忍不住日日都到路口徘徊,遥望你归来的方向。27、28、29,你怎么还不回来………… 第六章 箫声咽(一)英雄 胡杨在1999年12月25日踏上了归程。从雪域高原乘汽车穿越风雪到拉萨下了汽车,他到一家珠宝专卖店,花了半年的薪水,为萧湘和她与他的父母分别买了礼物。两位父亲是手表,母亲的是铂金镶珍珠的戒指——父母亲是伟大而无私的,给了儿女生命,并在他们的身上倾注了极大的心血,即使在某些事情上反对子女,那也是出于爱或者出于不得已,就像这两位母亲。萧湘的是铂金的戒指,上面镶着一颗钻石,像他们纯净的心,像他们坚贞不渝的爱情。他要用戒指套牢萧湘,告诉她,他是她的,她也永远是他的。他的萧湘,他的纯真的、美丽的、充满幻想的萧湘。他思念萧湘,想象着见到她的情景,就要当他的新娘,并且即将成为母亲了,她还会是那样的孩子气吗?他不禁笑了。新世纪的元月1日,他们要在北京举行世纪婚礼。今后人生道路上的风风雨雨,他们将携手走过。他归心似箭,直奔车站。就要进站的时候,人行道上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手中的气球飘到了车道上。他放开妈妈的手跑上车道。一辆公交车开了过来,来不及刹车,眼看就要撞到小男孩了,胡杨一个箭步冲过去,把小男孩推向隔离带,公交车撞到了他的身上,霎时间鲜血飞溅。 胡杨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躺在病榻上,他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心中充满了对亲人的思念。他知道,父母亲在等他回去,萧湘更在期待与他携手走上红地毯,还有还那尚未出生的孩子更需要父亲。可他回不去了。他对身边泪流满面的战友说:“把电话给我。”他用颤抖的手拨打楚少卿的电话,占线,他又打陈凡家的,也没人接。最后,他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妈!我爱您和爸爸,爱咱们的家。但我回不去了。萧湘怀了我的孩子,您一定要照顾好她。别难过。”“杨,你怎么啦?”母亲心头一紧,颤声问道。“妈,您生养我二十多年,我还没有报答您和爸爸。但愿来生,我还做您的儿子,好好孝敬你们。妈妈,有一件事,您一定要替我办。您记一下地址:到蓝溪玉器贸易公司找楚少卿董事长,告诉他,请照顾萧湘。拜托了。……妈妈,别哭,我小时候,您不是常告诉我,要做一个对祖国有用的人吗?孩儿是照您的教导做的,您应该自豪。妈妈,您和爸爸……保重!”在母亲的呼唤声里,他含泪挂上了家里的电话,又拨通了萧湘的电话。“萧湘,我爱你,也对不起你,当然更对不起我们未出世的孩子。我曾经立誓,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我无法实现这一美丽的愿望了。我多想看看我们的孩子,看看你的笑脸。我想与你看雪莲,看大漠落日的壮丽,看家乡走向富裕文明,还想等你身体好了,送你到法国去留学……再给我……吹一支箫吧。”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萧湘感觉天旋地转,她哭喊:“我不许你走,不许!你说过的,生生世世陪伴我,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呢?”“我真的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你……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要难过,不要来送我……要好好地活着…… ”萧湘双手颤抖着拿起箫,幽咽的吹起《一剪梅》,胡杨在电话的另一端,聆听着这天籁之音,心潮起伏。他想自己是幸福的,能为祖国做出微薄的贡献,且有萧湘一个如此灵秀的女子如此爱着他,献身与他,他复何求?与萧湘相识相处的点点滴滴又浮现在他眼前:她在湖边吹箫,飘逸若仙;她戴着他亲手编的花环,美丽绝尘;他与她在飞瀑中旋转欢笑,纯真无邪;他与她并肩躺在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幸福得无与伦比……新世纪的钟声敲响了,窗外一片欢呼声,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彻云霄。胡杨含笑闭上了眼睛,手中的电话掉在了地上。萧湘泪流满面,她吹着吹着,跪到地上哭喊:“上帝呀,求你不要把他带走,我情愿以自己的死换取他的生。他如此年轻,如此朝气蓬勃,没有人像他那样充满对生命的爱与激情。苍天哪,你听见了吗?听见了吗?!”听着那边的电话断了,萧湘昏倒在地上。胡杨匆匆的走了,没来得及看一眼魂牵梦萦的爱人。朔风凛冽的吹着,他将自己年轻的生命交付给了祖国,交付给了孕育他的这片亲爱的土地。 萧湘睁开了眼睛,精神恍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还是那片天空,怎么变得如此昏暗;还是那轮红日,为何变得如此凄冷?那么多那么好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这是为什么?她茫然地走向湖边,水域茫茫,芦苇已经枯黄,朔风吹着苇叶,宛如在幽咽哭泣。荷塘一片残梗。“不死的只是莲的灵魂,我的伤痕,红的惊心,烙莲花形。”胡杨朗诵诗的声音犹在耳边。胡杨他真的走了吗?真的永远离她而去了吗?今天是告别胡杨遗体的日子,她没有去部队。因为胡杨的遗言,更因为她接受不了胡杨牺牲的事实。她踏着延伸至湖中的台阶缓缓地走进湖水中,湖水冰冷刺骨,她浑然不觉,决意追随胡杨而去。血红的夕阳渐渐的溶入大地的怀抱,悲壮而瑰丽无比。她想起胡杨第一次陪她看夕阳时说的一句话——一粒种子埋进了地里。腹中的胎儿伸了一下柔嫩的腿脚,轻轻地踢了她一下。萧湘忽然明白了,这孩子就是那粒种子,她必须为了这孩子坚强地活下去。她从水中走出来,仿佛从另一个世界走了一遭。 第六章 箫声咽(二)错认 萧湘的腹部渐渐的隆了起来,宽大的衣服也无法遮掩了。于是开始有人说长论短。萧湘置之不理。胡杨的母亲来看她,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一阵心酸。真是苦了这孩子。萧湘见到胡杨的母亲,忍不住心中一颤:这些日子,胡杨的母亲衰老了许多,原本乌黑光亮的头发间增添了许多银丝,额头上又刻上了几条深深的皱纹,步履也有几份蹒跚。她可是经历了老来丧子之痛啊。怕又引起老人伤心,萧湘竭力忍住了泪水。“伯母,是我害了胡杨。如果他不是急着赶回来结婚,就一定不会发生车祸的。您打我,骂我吧,那样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如果不是怀着胡杨的骨肉,我……就随他去了。”“孩子,不要这么说。我们感谢你为胡杨留下了一脉骨血。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呀。”胡杨的母亲拿出手表和戒指,“这是他留给你和你父母亲的,只可惜他不能亲自为你们戴上了。”阳光下,那枚钻戒熠熠生辉。“没有阳光时,她自己便是阳光;没有欢乐时,她自己便是欢乐。”她又想起胡杨的话,凄然一笑。 萧湘的母亲追问原由后,劝萧湘打掉孩子。萧湘给母亲戴上胡杨留下的戒指说:“妈妈,这是胡杨为您买的。胡杨对您那么好,这是他的骨血啊!您忍心吗?”“孩子,我是为你好啊!你今后怎么做人?怎么嫁出去?”“我不会再嫁的!”“咱们家可是丢不起这个人哪。要不,你找个差不多的、不嫌弃你的人结婚好不好?妈托人给你介绍。”母亲苦口婆心。“不,妈妈。您不要说了,我不会结婚的。”萧湘异常固执。“你,你真是气死我了。”妈妈含泪生气的离开了。上课铃响了,萧湘擦擦眼睛,走进教室。萧湘这节讲的是魏巍的名篇《谁是最可爱的人》,她讲的异常动情,学生也听得很专注。班里的宋文同学说:“我们村有个叫胡杨的军人,因为抢救一个小孩牺牲了,他是英雄,是最可爱的人。”张丹同学忽然也站起来说:“萧老师,胡杨哥哥是您的爱人吗?”萧湘怔住了,许久许久,她点了点头。班里爆发了一阵热烈的掌声。萧湘心中一热,眼泪夺眶而出。“老师,不要难过好吗?我们会永远记住胡杨哥哥并向他学习的。”同学们纷纷说道。 又到除夕了,在小镇上,她看到一个穿绿色军装的高大背影,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明知那不是胡杨,她依然痴痴地跟着那背影走了好远好远。回到家里,家乡的一切风俗依然,鞭炮声声,锣鼓喧天,到处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母亲看着萧湘隆起的腹部不住地叹气。村里的人见了她也躲避瘟神一样,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叶叶在村里碰到萧湘,跑过来指着一群人说:“他们说你忘恩负义,伤风败俗。现在遭报应了。让小娃不要跟你说话。”萧湘一震,对叶叶说:“是吗?谢谢你。”天上又飘起雪花,大柳树变成玉树琼枝,芦苇上挂着雪白的流苏,仿佛一幅淡雅的水墨画。萧湘孤零零的在湖边徘徊,她怎么能想到一年多来她的世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怎能想到暑假湖边一面竟成为与胡杨的永别?早知如此,她该多看看他的样子,多听听他说话,多聆听他的心跳,多珍惜与他在一起的一切……“老师!”身后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萧湘回头,张丹正惊喜地望着她,接着,许多学生出现在她面前:“老师,新年快乐!”“谢谢,谢谢同学们。”萧湘搂住这些可爱的少男少女。 寒假之后,教育组以“有伤风化”为由,将萧湘调往一所偏僻的叫王家岭的小学,离镇很远,学校连校长一共六个人。其他教师都是附近的人,晚上只有她一个人住在学校,吃水要到一里以外的水井去挑。萧湘什么都没说。萧湘在初中教的学生开学发现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不再是萧湘,私下纷纷议论,并向学校提出抗议,连续罢课一星期。校长只好亲自出面解释说萧湘身体不好,无法胜任初中教学。许多同学对校长的解释很不满意,又无可奈何,便纷纷赶到王家岭小学看望萧湘。萧湘安慰学生们好好听新老师的话,不要耽误了功课。两个男同学说:“萧老师,我们每星期来帮您挑一次水。”萧湘坚决阻止了。胡杨的母亲去找楚少卿,公司说他去法国了,胡杨母亲请公司代为传话。 得知楚少卿独自到了法国,吴路也赶到了他的身边。吴路是很有能力的,为了公司,楚少卿聘用了她。中国公司给楚少卿打电话,转告了胡杨母亲的话。是吴路接的。她挂断电话,心潮起伏。凭心而论,她同情萧湘,毕竟她没有违背对自己的承诺,毕竟她那么年轻就经历如此沉痛的打击。她敲开楚少卿办公室的门。楚少卿从文件中抬起头来问她有什么事。“我……我想问你有没有空,我们一起去凡尔赛宫?”她把在舌尖上打转的话咽了回去,说了一句明知他一定会找种种借口拒绝的话。为什么非要让楚少卿照顾她萧湘呢?正是萧湘的出现才阻碍了楚少卿对她的感情呀。楚少卿如果知道了情况,一定会重回萧湘身边。不行,不能说。吴路的眼神是慌乱的,这些没有逃过楚少卿锐利的眼睛,一定有什么事。但她说的是约他,如果赴约,她会把这看成一种默许,这是不行的。也许是她因为再次鼓起勇气约他而慌乱?如果有大事,她不会隐瞒的,她是一个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的人。于是,他温和地说:“对不起,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吴路的心冰凉。楚少卿,是你对不起我,我只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她悄悄地把这件事隐瞒了起来。在香榭丽舍大道,在卢浮宫,在凯旋门,在异国的许多地方,楚少卿都会想起萧湘,想起他曾经年轻的梦。她是他心头永远的痛。他随身携带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他偷偷珍藏起来的萧湘的一缕青丝。一个雪花飘飞的晚上,他又喝酒了。他知道自己沉沦了,可是他无力自拔。他喝着喝着,看见了萧湘过来坐在他的身边,看见他与她翩翩起舞,他脚步踉跄,甚至好象踩了她的脚。她眉宇间盈满深情,向他诉说这么多年的思念。他知道她是选择了胡杨的,他知道不该再对她又什么亲热的举动。可是她那样温柔,那样美丽,他无力拒绝。他不再掩饰,不再压抑,他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实实在在拥有了她。当睁开眼睛,躺在他怀抱中的赫然是吴路。他吃了一惊,翻身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还是问你自己吧!”吴路羞涩的说。“这……我分明看见……可怎么会是你?” 吴路委屈地哭了起来。“问你自己吧。你说你想我,没有一刻忘记我。” 楚少卿依稀想起他喝酒的事情。自己怎能犯下这样一个错误?该如何处理?他脑子一片空白。他走进浴室,躺在浴缸中很久很久。他从来没有这样后悔过。回到卧室,吴路已经走了,雪白的床单上,留下了几朵艳若红梅的血迹。 楚少卿一向以敢作敢当而自诩,以信守承诺而闻名于商界。吴路一个弱女子甘愿委身于他,他不能就此不管。可是自己在婚姻上已经错过一次,难道还要错第二次?上班见到吴路,她的态度依然从容如前,楚少卿把她叫到办公室。“真是抱歉,我喝醉了。” “是,我知道。” “那你看……” “你放心,我不要你负责。我是自愿的。”吴路轻声说。 楚少卿有些吃惊,他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这反倒使他更觉得不安。他想他应该娶她,可是要这么做,心中就像刀扎似的疼。他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抚摩着萧湘的那缕青丝,几乎黯然泪下。见此情景,吴路无言地退了出去。 楚少卿漫步在塞纳河边,看着碧绿深邃的河水,看着两岸的一对对恋人,看着落日渐渐西沉,两岸辉煌的灯火把河面辉映得流光溢彩,他心潮起伏。萧湘过得怎样?现在一定与胡杨生活得很幸福。也许已经忘记了他楚少卿。但为什么他总是觉得她需要他的帮助?她在等待他?拨通了陈凡的电话。陈凡正在萨瓦大学视觉艺术信息学院攻读硕士,并为把中国古典舞蹈介绍到巴黎而努力,有一个法国小伙子路易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陈凡拿起电话:“表哥,好久没联系了。生意发达吧?想见我?好,等会儿见。” 在酒吧见到楚少卿,陈凡惊异于他的落寞与憔悴。“表哥,你怎么啦?生意亏了?”楚少卿摇摇头,哑声问陈凡:“你有萧湘的消息吗?” “没有。一直没能联系上。我想她一定已经恢复了健康,与她的白马王子自由自在的驰骋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也许已经有了一个美丽可爱的孩子。我现在耳朵发烧,也许她也在想我们呢。”陈凡兴奋地遐想。 “也许我会和吴路结婚。” “什么?你爱上她了?” 楚少卿摇摇头:“我喝醉了,醒来后发现和吴路躺在一起。” “我不是早告诉你不要酗酒吗?现在真是自作自受,”陈凡忍不住埋怨他,“但是也许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躺在一起并不代表发生那种事。再说你喝醉了,即使发生了,也可以原谅。现在的女性都很开放,不会有事的。她是故意引诱你也说不定。” “不是这样的。吴路不是想象的那样开放,而且她说不要我负责的。” “她这是欲擒故纵。只有你才会相信。她不远万里追你而来,真没什么目的?” “你那么讨厌她吗?” “本来并不讨厌,她对你的执着挺让我感动的。可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难不怀疑她动机不纯。” “可我应该对她负起责任。” “我记得你以前说过:千万不要结没有爱情的婚。你是不是太孤独了?是不是需要一个家?女人应该找爱自己的人结婚,而男人应该找自己爱的人结婚。” “为什么?” “因为女人容易被感动。你是不是还想着萧湘?别想她了,试着去爱吴路吧。如果你真的爱上她了,再同她结婚也不迟。如果她逼你,那就说明她早有预谋,千万不要结。我可不想看到你再次陷入不幸的婚姻。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追到萧湘?” “你说说看。” “你太绅士了。女人有时候需要被征服而不一定是感动。我现在才知道的。” “你这小丫头现在真成熟多了。谢谢你。” “保重吧。”陈凡拍拍楚少卿的肩。 第六章 箫声咽(三)重逢 随着胎儿的成长,萧湘的身体愈来愈笨重,脚浮肿得厉害。学校很偏僻,提水买菜都很不方便,一个下雨天,她提着半桶水,滑倒在回学校的泥泞的路上,裤脚流出血来,几乎流产。村里人和几个同事把她送到医院,胎儿总算保住了。但是血压偏高,医生要求她提早请产假休养。她来到教育组,专干问:“孩子的父亲呢?” “牺牲了。”想起胡杨,萧湘的眼圈红了。 “是军人吧?你们好象没结婚。” “是。” 专干流露出同情的神态:“萧湘呀,我看你也不象那种随随便便的女孩子,怎么就这么轻率呢?初中的学生年龄都大了点,正在青春期,你在那里会产生负面影响,所以就把你调到王家岭小学。你先呆一段时间,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把你调回初中。”“我知道您考虑的很全面。现在我的身体很不方便,我想请产假。”“什么时候生?”“五一左右。”“时间还差两个多月,学校现在人手很紧,你带的又是毕业班,代理教师不能胜任。能不能再坚持几天……” “许老师,我真的无法坚持了。”想到险些流产萧湘就后怕。 “那你自己找一个合适的代理教师吧。我现在要去县上开会。” 萧湘步履维艰的走出教育专干的办公室。 同事劝她:“你不明白专干的心思。他表面上看起来很和气,实际上黑得很。你给他送些礼吧。” “不送。我拿不出。” “那我就没办法了。到头来受罪的是你自己。”萧湘很为请假需要送礼而悲哀。李鹏程来看望她,帮她挑了几担水储存在学校的大水缸里。“萧湘,后悔吗?这所学校太委屈你了,胡杨如果知道你会这样……”“我曾经多次问自己后悔吗,其实有时候听到人们的闲言碎语真想逃离。但我不后悔自己的抉择。我会坚持到底的。”“你坚强多了。我觉得咱们这里有许多新鲜事,想给电台电视台写新闻稿。”“是吗,太好了。你一定会成功的。”“是你和金莉、胡杨影响了我。还有马琳的死对我影响很大,她是被耽误了。我不能再沉沦。”说话间胡杨的母亲提着排骨和蔬菜走进门了。听其他老师说萧湘险些流产,她吓了一大跳,忙去找镇长。胡杨家在县上以养鱼、鳖而小有名气,是县上知名的农民企业家,省电视台做过专访。镇长把教育专干找来。专干对胡杨的母亲说:“原来萧湘是您的儿媳。她很能干,我很同情她,正在找合适的代理教师……” 镇长打断他的话:“这种事情不能耽误,先让萧湘回家休养吧。” 胡杨母亲硬是把萧湘接到自己家,对萧湘照料得无微不至。见她又只吃了一点饭,就说:“萧湘,是不是饭不合口味?想吃什么就对我说,我给你做。” “伯母,谢谢您。我吃不下。”萧湘说。 母亲在她身边坐下来:“我现在是把你当作我的女儿看待了。你不知道,当初我坚决反对胡杨跟你在一起的。因为他爸曾去医院给你交住院费,询问了你的病情。我很担心你的身体,所以不同意他跟你谈恋爱。可是这孩子很固执,说是哪怕我跟他断绝母子关系也不放弃你。你不会埋怨妈妈老糊涂吧。” “不会的。我理解您。” “孩子,那就叫我一声妈妈吧。” “妈!”萧湘哽咽道。母亲拉住萧湘的手,“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有什么委屈就都对妈说吧。” 萧湘只是摇头:“我很高兴您能接纳我。我希望孩子平安出生。” “湘儿,你放心吧。好好吃饭孩子才能健康成长啊。” 五月八日凌晨六点,经历十几个小时的阵痛后,伴着一轮红日的冉冉升起,孩子的啼哭打破了黎明的沉寂。萧湘的孩子出生了,是双胞胎兄妹。 时间一天天流逝,孩子越长越可爱,男孩子像极了胡杨,而女孩呢,眉眼间又酷似萧湘的神韵。萧湘常想:这两个孩子就是上天对夺走胡杨的补偿吧?为了孩子,她什么苦都可以忍受。她给孩子们唱歌,讲故事,在孩子的一颦一笑间获取生活的动力与快乐。孩子四个月时,又开学了。胡杨的母亲慈爱地说:“萧湘,去上班吧,别误了工作。孩子由我带着,你不用操心。每星期天回来就行了。”“妈,那太辛苦您了。” “这两个孩子就是我们的希望。你大嫂会帮我的。好好吃饭,你看你最近又瘦了。”萧湘母亲来看孩子,说本想抱一个孩子自己带,但萧湘哥哥的孩子尚小,平时家里只有她一个人,照顾不过来,只得作罢。听母亲这么说,萧湘很激动,知道母亲已经原谅了自己。新学期开始了,萧湘又回到王家岭小学。校长说:“萧湘是大学生,带毕业班语文最合适。另外,你把咱们全校的音乐课都带上吧,如果两班课重复,你就合在一起上。”萧湘没有推辞。村民都不富裕,开学交学费的学生不到一半,然后陆续有几名学生交了学费,还有十几个同学没钱交。萧湘想代交,但自己的工资每月只有四百多元,一时无力交那么多,看着校长不断催促,甚至几次让学生回家去,不交学费就不要到学校来,学生们回家一趟又一个个哭着空手而回,她心里着急而悲哀。回家向胡杨母亲谈起这件事,胡母叹口气拿出几百元说:“去替孩子们交了吧。”萧湘推辞不要,胡母说:“我是替胡杨做事。但愿那些家长能找到致富的门路,不致使孩子失学。”是的,萧湘明白,这些钱对于整个家乡的贫困学生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她依然很感激。但愿有更多的人来资助这些可爱的孩子。她把这些写成散文,发表在报刊上。学生们基础很差,读书用本地话,而且拖着长长的韵。萧湘从汉语拼音补起,音乐课她从识谱和节奏教起,全心全意地投入教学之中,学生们也很喜欢她的课。他们常常采许多野花送给萧湘,萧湘不收他们便偷偷插到她的办公室,使她的办公室时时处处洋溢着芬芳。秋天的野菊、春天的迎春花萧湘总能收到第一枝。有一次因为一个孩子送给她苹果花萧湘委婉告诉孩子不要送花了,苹果花不能折,孩子委屈地说是自家的果树上的。萧湘说自家的也不能折。村里的人渐渐改变了对萧湘的看法。还有学生家长帮萧湘挑水。有一次村长到学校办事,临走时对学校的全体老师说如果今年考试在全镇得前三名,就把学校的全体教师带出去旅游。 对于吴路,楚少卿无法摆脱内心的自责。为了负起自己过失造成的后果,他终于决定与吴路结婚。他带着吴路回国了。吴路想在法国举行婚礼后再回去,楚少卿坚持要征得母亲同意,并且在自己的家乡举行婚礼,给母亲一个交代。吴路想想也好,就答应了。她小鸟依人,沉醉于即将做新娘的幸福之中,愈发柔情似水。 七月份镇教育组对全镇的27所小学进行了统一考试。萧湘所代的班成绩居全镇第12名。在学校的期末工作总结会上,校长狠狠的训斥萧湘:“难怪初中不要你了,教小学就教了这个水平,算什么大学生。这学期奖金全部扣了。”有一位同事替萧湘鸣不平:“也不能全怪萧湘,其他学校把学习成绩差的学生都去掉了嘛。”“萧湘是个死人吗?干嘛不把差生去掉?”萧湘其实也很难过,也许是她的教学经验不足导致的吧。但听校长说话如此难听,反驳道:“学生不是有参加九年义务教育的权利吗?不让学生参加考试,这说得过去吗?”“好啊,你风格高尚,那就把全校教师拉到太白山旅游吧。”又有一位同事劝道:“萧湘的确是尽心尽力了,那个班本来成绩就不好,能考到这个成绩已经不错了。”想不到惹恼了去年带这个班的老师,她拉长脸尖刻地大喊:“我没本事,教的学生差,你们俩教的好,明年把全校的课都带了吧,我们走人。不要脸的女人。”“你说什么?”萧湘霍地站起来。“你一个大姑娘,退了婚,生了两个孩子,真是思想开放啊。还好意思当老师,也不怕污染学校这方净土。要是我啊,早就卷铺盖滚蛋了。”楚少卿回到西安总公司。他了解了公司的运转情况非常顺利后,到加工部视察。然后,他来到萧湘的家乡。他想确认萧湘幸福的消息后,与过去那份感情了断,别无牵挂地与吴路结婚。萧湘的母亲见到他,怔住了。“阿姨,萧湘与胡杨去边疆了吧?他们一切都好吗?”“楚总,您不知道,萧湘她……她……”萧母开始抹眼泪。楚少卿心头一紧:“她怎么啦?病没好吗?”萧母只是摇头。“阿姨,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快告诉我吧!”楚少卿心缩得更紧了。萧母擦擦眼睛,向楚少卿叙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楚少卿二话没说,驾车就往王家岭小学赶。乡间土路崎岖不堪,有的地方路很窄,他毫不减速呼啸而过。他心急如焚地想见到她。他曾设想过几千种回来看一看她的情景与理由,又一一否决了,惟独没有想到过她会是如此的不幸。他把车泊在校门口,走进了学校。学校只有六间砖木结构的教室,十几间土坯砌成的教室和陈旧的教师宿舍。校园正中的一个小花园里,几株芦苇正在风中摇曳。哪一间是萧湘的房间呢?学校里一个人也没碰见。忽听见一间挂着“校长室”门牌的房间里有人说话,他就走过去,隔窗看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里面批评萧湘,大概是校长吧。他不便进去,就在门口等着。听到这位女教师如此侮辱萧湘,他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推开门:“你们不要欺人太甚。萧湘……”“呵,你就是她那两个野孩子的爸爸吧?”那个尖刻的女教师问。萧湘拉开房门冲了出去。楚少卿追了出来,已不见了萧湘的影子。“她或许是躲进树林了。她喜欢一个人呆在那里。”一个好心的老师告诉楚少卿。楚少卿跑进树林。密密层层的树林里萧湘何在?他大声喊:“萧湘!萧湘……”回答他的只有山谷的回声。他焦急的穿过林间小道寻找许久,发现萧湘躺在林间的一片草地上。楚少卿走过去,坐在她的身边,他的眼中闪烁着激狂:“萧湘,我找你找得好苦。跟我回公司去吧。”萧湘摇摇头。她站起身欲走,楚少卿拉住她的手,他多想说:“不许你再从我身边逃开。我一直在等你。”可是他已经答应娶吴路了,他即将成为别人的新郎,没有资格再说这样的话了。他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眼神变为压抑的深沉:“这里不适合你,不要再折磨你自己了。”萧湘依然摇头。她憔悴得像一朵瘦菊。楚少卿心中很酸楚,自己也许只能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她了。命运为什么要一再与他作对,使他没有权利来怜娶眼前人? 在萧湘的桌上,楚少卿发现了一部没有写完的手稿《蒹葭苍苍》。楚少卿认真的看了起来。“非常感人。我很同情你与胡杨的爱情。胡杨是好样的,的确值得我们所有的人敬佩与纪念。但是,为什么要略掉有关我的往事?”“这是我对胡杨的祭奠。”萧湘轻声说。 第六章 箫声咽(四)婚礼 楚少卿找到胡杨家,想见见胡杨的两个孩子。孩子已经一岁两个月了,正在蹒跚学步,呀呀学语,可爱极了。他把孩子抱在怀中,看着他们天真的面庞,由衷地喜爱。他给孩子买了许多好吃的和玩具,胡杨母亲迟疑地问:“您是……”“阿姨,我叫楚少卿,是胡杨和萧湘的朋友。”“楚少卿?蓝溪玉器营销公司的楚少卿?”“是。您知道我?”“楚总,可把您盼来了。胡杨临终前托付我一定要找到您,请您照顾萧湘。我去找您,可公司说您去法国了,我就请前台那位李小姐转告您。这下胡杨可以瞑目九泉了!”胡杨母亲激动而又有些伤感。“原来是这样。”楚少卿有些明白了。 回到公司,楚少卿问前台那位服务员替胡杨母亲传话的事,前台小姐答是吴路接电话的,她答应一定转达。“吴路?”楚少卿本来是心存歉疚的,见是如此,他心中的那份歉疚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怒气。若吴路早些告诉他,萧湘就不会吃这么多的苦了。他回想起在巴黎的时候吴路到他办公室约他去凡尔赛宫那天的眼神,对了,那天应该就是隐瞒传话这件事。为什么他没想到?这时贺辉走进办公室告诉他,应员工要求,公司决定为他和吴路举办一个欢庆晚会,时间就定在明天晚上。因为半个月后他们就该回哈尔滨举行婚礼了。“知道了。”他说。他心烦意乱。怎么办?他嫉妒过胡杨,因为萧湘选择了他,但是现在胡杨牺牲了,萧湘苦不堪言。胡杨托付他照顾萧湘。应该的,本来就应该这么做。毕竟他爱的是萧湘,吴路的过错使老天给了他这个机会。但是萧湘已经与胡杨有了孩子,而且是两个。这就意味着按照中国的法律,他不可能让萧湘再给自己生一个孩子,这是母亲不能容许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整个办公室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少卿,我们去定做婚纱。”吴路推开门进来了,她捂住鼻子娇嗔道:“别抽了,这里都像战场一样硝烟弥漫了。”楚少卿机械地站起来,陪她去选婚纱。在商务决策时,他总是睿智而果断的,而现在却取舍难定。吴路一件一件比较着,不住地问他哪件好看,而他魂不守舍,含糊应付几句,心里依然纠缠着那个问题。“少卿,你想什么呢?到底那件好看啊?”吴路拎着两件婚纱站在他面前。“都挺好。随便吧。”他回答。吴路竭力压制住火气,告诫自己在这最重要的关头千万不要功亏一篑。“看来你不太舒服,咱们回去吧。”她依然柔声说道,挽住楚少卿的胳膊。楚少卿像碰到毒刺一样猛然抽出胳膊。“吴路,请诚实告诉我,胡杨牺牲的消息你知道吗?”楚少卿单刀直入。“怎么啦?”吴路一惊,强做镇定。“你只要告诉我知不知道。”“听说过。”“什么时候?”楚少卿紧追不舍。“我记不清楚了。”“你撒谎。在巴黎的时候,李小姐就给你打过电话对不对?当时你眼神慌乱,我就猜到了一些,但我告诫自己不要这么想,我以为你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从不含糊的。看来我高估你了。取消我们的婚约吧。”这算对吴路客气了,一想到萧湘受的苦,他就恨不得想揍人。听到要取消婚约,吴路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发疯一般:“她已经与别人结婚了,而且有了孩子,为什么你还爱她?究竟是为什么??”“这与你无关。”楚少卿冷冷地说。“我已经是你的了,你不能不负责任……”她望了一眼他的眼睛,忽然住了口噤若寒蝉。他的目光冷峻至极,似乎在嘲弄她,她想到自己曾经说过不要他负责任的。“都是因为萧湘。我去找她。”吴路心想。她精心策划一番,约到了萧湘。 “萧湘,你为什么还要纠缠楚少卿?你已经有了心爱的男人的孩子,还不满足吗?” “我没有纠缠他呀。”萧湘很无辜的说。 “你把自己弄得可怜兮兮的,使他同情你,不忍丢下你不管。所以要取消我们的婚约。我已经是他的人了。而且你说过不会和我抢他的。” “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办?” “找一个喜欢你的人结婚,使楚少卿对你死心。“ “这我办不到。再说,不会有人喜欢我了。” “有。我已经把他带来了。”吴路向旁边招招手,刘强捧着一束玫瑰花走了过来。 “你……” “萧湘,我知道你的一切。我一直在等着你。”刘强深情地说。 “我已有了两个孩子。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那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结婚吧。” 萧湘陷入迷茫。她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刘强并未记恨她,而且等她等的很苦,吴路等楚少卿等的很累。如果她不结婚,有三个人痛苦;如果她与刘强结婚,而且尽力关爱刘强,那么就会有三个人幸福,她一个人痛苦——或许,麻木了就不会感觉痛苦了。她答应与刘强结婚。她说:“找一个小教堂,我们悄悄举行婚礼,然后再告诉我家人。”刘强也怕楚少卿闹事,巴不得这样。见萧湘答应了,吴路说:“现在有情人终成眷属了,我真心地祝福你们白头偕老。” 婚礼上,萧湘披上婚纱,脸上在笑,心在流泪。她机械地做着新娘该做的一切。刘强心中波澜起伏。从小学四年级时候,他知道她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便开始关心她,那年春节他和几个朋友到刘娜家唱歌,与萧湘合唱了一段《花亭相会》,心里很激动,幻想着他们双宿双飞的情景,没想到胡杨宣告是萧湘的男朋友,而她竟然默认。他失望至极,失手打了她,她居然与他退了婚。他几乎崩溃了,天知道那天如果没有堂姐和家人拼命拦着,他会不会已经杀了胡杨或者被胡杨杀了。知道萧湘留在家乡并且生活得很不如意,他哈哈大笑:“她活该沦落至此。报应啊!”吴路找到他,告诉他萧湘的情况,问他是否愿意娶她,他犹豫了。从内心深处讲,他从没忘记她,他愿意娶她,但是她有了别人的两个孩子,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吴路许诺:如果他同意与萧湘结婚,将给他二十万元现金并赠予一处价值三十万的房产,结婚以后发生的事情她不管。他答应了,他想报复萧湘,她欠他的应该偿还。即使他与萧湘结婚不久又离婚,对他来讲也不会损失什么,当今社会离婚的男人只要有钱,是很受年轻异性青睐的。现在,萧湘即将成为他的新娘。看着萧湘洁白的婚纱中憔悴但依然迷人的微笑,他想多久以后离婚呢?假如萧湘真的爱上了他,也许他会渐渐接受她的孩子,不会离婚了吧? 楚少卿发疯般寻找萧湘。他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了,他不能再失去她。市内的每一家宾馆、酒店他都找过了。他甚至在电视上发布了寻人启事,但依然杳无音信。她会在哪里?他内心急切地呼唤着:“萧湘啊,你在哪里?我已经支持不住了!快回来吧!”见到吴路的一刹那,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萧湘会瞒着他悄悄结婚?这才是最可怕的。他发动人在全市的礼堂教堂查找预定婚礼的登记记录。“7月28日下午2时,刘强、萧湘举行婚礼……”谢天谢地,在一家教堂的登记册上终于找到了。7月28日,不就是今天吗?现在已经下午一点49分了!楚少卿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启动车子绝尘而去。婚礼在继续。戴戒指。牧师开始例行提问:“萧湘小姐,你愿意嫁给刘强吗,无论……” 楚少卿冲上来抱起萧湘就向外走。他神色冷峻,目光如剑。“放开我!”她挣扎。他抱得更紧。参加婚礼的宾客乱做一团,刘强冲过去拉住楚少卿:“你干什么?放开我妻子!”楚少卿拨开他的手:“萧湘是我的,谁也别想夺走!你与吴路那肮脏的协议别以为我不知道。”刘强双手抱头,蹲坐在了地上。萧湘见刘强如此,也很失望。楚少卿挟着萧湘来到商场,替她选购了一身衣服,命令萧湘换下婚纱,接着到萧湘家,向萧湘的父母表明了自己的心迹。萧母并不知道萧湘在与刘强举行婚礼,她非常高兴,说:“也许她会听你的。近来有好多人向萧湘提亲,她见也不见人家一面。这孩子太任性了。”“妈妈,这不行。您不知道……”“你不要插话!”楚少卿命令她。“结婚是我的事,你凭什么干涉?”“你只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接着他们又来到胡杨家。胡杨的父母也觉察到楚少卿的心意,胡杨母亲试探的问:“楚董,我们家萧湘很苦。您是同情她吧?”“不,我敬佩她,爱她。我想照顾她和两个孩子。”想到了胡杨的临终托付,胡杨母亲对萧湘说:“湘儿,这位楚董对你一往情深。胡杨临终前也曾让我去蓝溪公司找楚董,请他照顾你。遗憾的是当时公司说楚董去法国了,所以让你苦了这两年。你就和楚董结婚吧。不然胡杨九泉有知,也不会心安的。这也是我们的心愿。”“不,您不要说了,妈妈!”萧湘压抑了两年的泪水汹涌而出。胡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牵挂的是她的幸福呀!胡母痛惜的擦去她的泪:“该哭哭了,压抑了这么久了。”她也泪水长流。“我想祭奠胡杨。他埋在哪里?”楚少卿问。“在边疆。胡杨说国家培养他花了那么多的经费,而他为国家做的贡献太少,所以就将遗骨安葬在边疆。其实,他也怕萧湘因时时去坟墓哀悼而伤神。萧湘当时身怀有孕,也没能去送送他。”胡母垂泪说。“请几位跟我去祭奠胡杨。我来订购机票。”楚少卿说。“楚董,不必了。我记得您说过,喜欢我的清新、纯净、生机蓬勃。那是两年前的我。现在的我已经不是您心目中的那样了。您就忘记我吧。” “是的,我曾经好多次尝试忘记你。但是忘记一个人不是像忘记一阵风、一片云那样容易。我做不到。当初我放弃你是因为我爱你,有时候不爱是为了爱。现在我不能再放弃了,同样是因为爱。阿姨,您收拾一下,我们马上走。”楚少卿打电话订了第二天的机票。 第六章 箫声咽(五)祭奠 萧湘不肯去边疆。她好想把自己变成一条蚕,遁进茧子里。楚少卿打电话向陈凡求援。于是陈凡和男友路易乘飞机飞回拉萨。她给萧湘打电话说:“赶快来,我和路易在拉萨等你们。我们也想祭奠胡杨。” 胡杨的母亲也想促成萧湘与楚少卿,劝萧湘要去,萧湘无奈,只好答应。萧湘、胡杨的母亲、陈凡、楚少卿、路易一行人伫立于胡杨的坟墓前默默致哀。坟前青草萋萋,墓碑旁摆放着几束鲜花,显然经常有人来祭奠,胡杨英气蓬勃的照片向大家微笑。胡杨的母亲抚摩着儿子的墓碑,昏倒过去。陈凡和路易连忙扶起她,刚刚叫醒她又昏过去了。好一会儿,母亲才清醒过来。“儿呀,妈妈想你,做梦都想你呀……你不用担心,两个孩子非常健康,等他们长大,我会把他们带来看你的。”萧湘跪下来,望着胡杨的照片,眼泪扑簌簌的滴在坟前的青草上。她双手颤抖着点燃一叠稿纸。楚少卿连忙去抢出来,扑灭火一看,正是萧湘的手稿《蒹葭苍苍》。“为什么不写完她?”萧湘摇头:“我写不下去了。我累了。”“后面的我来写。”楚少卿要求。“其实故事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写下去。”萧湘哽咽道。“不,生命要如芦苇般坚韧,永不折腰,永不放弃。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不是你写的《蒹葭苍苍》的主题吗?你这样悲观,胡杨在天有灵,能不伤心吗?我要在胡杨坟墓前起誓:胡杨,我愿意一生一世爱萧湘,照顾你的父母和两个孩子,把孩子培养成对国家有用的人,不辜负你的遗愿。萧湘,请嫁给我好吗?”陈凡和路易都鼓起掌来。萧湘摇头:“不行,我已经答应要嫁给刘强了,我不能反悔。”陈凡喊:“萧湘,你真迂腐。你要是爱刘强,何必退婚?你彻头彻尾的阿q。你以为嫁给刘强就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吗?我还猜不透你的心吗?你是想牺牲你一个人的幸福,换来刘强、吴路甚至楚少卿的幸福,可是没有爱情的婚姻能幸福吗?你放心,刘强的问题我来解决。”楚少卿道:“刘强和吴路在做一笔交易,你就是牺牲品你知道吗?”听到这话,萧湘跌坐在坟前,她低下头,挣扎着说:“吴路已经献身与你了,你为什么不对她负责?”“她以前是挺好的一个女人,可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我不能娶她。再说我也不爱她,我爱你!我要娶你!”“不,不!不可能!”萧湘喊。路易操着不太流利的汉语说:“萧湘小姐,我常听陈凡说起你,我很欣赏你。陈凡说得对,你的牺牲是没有价值的。答应楚少卿吧。”胡杨母亲也说:“湘儿,你就答应楚总吧,让胡杨在九泉之下安歇吧。”萧湘只是摇头,陈凡忍不住说:“你还教育学生要反抗旧礼教呢,你自己该怎样做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萧湘突然站起身,奔向茫茫的大草原,白色的衣裙在风中飘舞,像一只孤独的蝴蝶。楚少卿捉住不远处一匹自由吃草的骏马,跳上马背去追赶萧湘。他骑马跑到她身边,轻捷地跳下马,把她抱上马背,然后纵身上马,带着她在草原上风驰电掣地飞奔。陈凡突发灵感对路易说:“我要你带我到南加利福尼亚,乘坐一辆叫‘北斗七星’的木制过山车举行婚礼,听说能经历过山车的刺激与锻炼的夫妻,婚姻一定能超越种种风雨天长地久。” 在宾馆里,萧湘喝了许多酒。她想一醉解千愁。胡杨母亲想拦住她,陈凡摇头示意不要劝阻她。萧湘终于醉了。她脚步踉跄地向宾馆外面跑去,喊:“胡杨,我看你来了,你为什么不出来,不和我说话?你出来呀!出来呀!!”街道上车来车往,霓虹灯闪烁,高原的夜风凉入骨髓。楚少卿把她抱上楼。萧湘喊头疼,不断地用头撞墙壁。楚少卿拉住她。她回头,看看楚少卿,指着他的衣服说:“为什么不穿军装?把这衣服脱了!”“萧湘!”“脱!快点!”楚少卿只好脱去上衣。“把这个也脱了!”萧湘指着楚少卿的裤子。“这……”“不脱?我来替你脱。”楚少卿只好照她说的办。“好,军装呢?快穿上,我想看。”她正说着,哇一声吐了,脖颈间、衣服上溅满污迹。他心疼地扶她走进洗澡间。“萧湘,脱了衣服,洗澡吧。我去叫陈凡。”“不,你不要走,我害怕。我好孤独,好难过。他们都逼我。”她可怜兮兮地说,抖抖缩缩怎么也把连衣裙脱不下来。“你为什么不帮忙?你也嫌弃我吗?”楚少卿替她脱下衣服,把她抱进浴缸。她肌肤如凝脂一般细腻光洁,完美无瑕。他压抑住自己狂跳的心,细心的替她洗净身体,把她放在床上,盖上毛巾被。忽然,她又爬起来,头向墙壁上撞去。他大吃一惊,没来得及阻拦,她的额头已经鼓起了一个大包。他只好上床,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然后,轻轻地哄她睡下。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他竭力压抑自己的种种冲动。柳下惠怎么做到坐怀不乱的?那是因为在冰冷的城门洞,因为,没有爱。可我现在是在酒店舒适的床上,怀中抱着的是我朝思暮想的爱人。萧湘呵,我多想就这样成为你的男人,让你成为我的女人。但你那熟睡的姿态恬静得像个婴儿,你有多久没睡好觉了?睡吧,我的萧湘,这里是最安全的,好好睡一觉吧。他想吻她那长长的睫毛,但立即阻止了这个念头,怕惊醒了她的恬梦,更怕无法控制自己。他一动也不敢动,彻夜无眠。 高原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房间,分外明丽。萧湘睁开沉重的眼皮,吓了一跳:她正蜷缩在楚少卿的怀抱中,头枕在他的胳膊上,浑身不着一丝一缕。而楚少卿也是赤身裸体,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属般的光芒。她猛地推开他:“你干了些什么?”她扯过毛巾被裹住自己,紧紧闭上眼睛。楚少卿见她这样,忍不住笑了:“你昨晚做了些什么你自己一点也记不起来吗?该看见的我都看见了,不该发生的什么也没发生。”“我怎么能相信你的话?”萧湘仍不敢睁开眼睛。“摸摸你的额头吧。”萧湘手触到额头的大包,头依然疼痛欲裂。“这是怎么回事?”楚少卿简略告诉她昨晚的情况。“不,我不会这么荒唐。”“喝醉了,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她简直无地自容了。“但是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抱着我睡吧?”她强词夺理。“小姐,头上一个包还不够吗?”“你赶快穿衣服,到外面去。”她要求道。“衣服都脏了,我没来得及洗。”楚少卿打电话让宾馆的工作人员帮忙为他们买两套藏服。他伸手去触摸她的脸。“别碰我!”“给我盖些被子,不然你连眼睛都不敢睁。那桌上有一束格桑花。真美。”萧湘任他拉走一些被子,睁开眼睛。他靠在床头,指着桌上的格桑花说:“花儿也需要有人采摘,欣赏。因为她们独自开着,毕竟太孤单寂寞了。生命只有一次,而又如此匆匆如此短暂,我已经蹉跎了近四十年。人生能有几个四十年呢?我常常感谢上苍让我遇到你,没有因错误的选择而错过你。你与胡杨爱得华丽,也爱得凄美。你们爱的美,无端令我感动。萧湘,我愿意接替胡杨来保护你,我不想替代他在你心目中的位置。只要你心中还有他,梦中还有他,我尊重你。” `“我不能接受你的同情与施舍。” “你认为我在同情你?不,世界上有那么多不幸的人,当然也有女性,我为什么没有将我的爱施舍给她们娶她们?爱是可以施舍的吗?我其实有很大的心理障碍的。我比你大十几岁,若和你同等寿命,必然比你早些离开这个世界。这是我所不愿意的。所以我要加强锻炼,争取活得更长久一些,终生陪伴你,使你不必再为失去亲人而痛苦。但也许不会如我所愿的,我的生命还有多久呢?谁也不能告诉我。”楚少卿渐渐的充满伤感。 第二天,胡杨的领导与战友来看望他们,还带着几位藏民。他们向萧湘他们献上洁白的哈达。领导解释说,胡杨救的就是这个藏族小男孩多吉。多吉向胡杨献了一束鲜花,然后走到每一个人面前说;“扎西德勒。”多吉的父亲,一个高大威猛的藏族汉子动情地说:“胡杨是个英雄。我真心邀请英雄的家属到我家做客。”在多吉家,人们热情欢迎他们,献上酥油茶,马奶酒,跳起了热烈的锅庄。陈凡和路易拉起穿着藏服的楚少卿与萧湘也加入舞蹈的行列。 拉萨的风光是独特的,民居极富特色。平顶的白色楼房一座挨着一座,黑框的门窗上装饰着条条漂亮的短皱帘,家家的楼顶上五彩经幡在风中飘飞。拉萨河的河床宽阔沉静,八廓街人流如织,大昭寺的金顶与鎏金的胜利宝幡在阳光下闪烁,法轮双鹿神态安详,鳄鱼头龇牙咧嘴,把大昭寺装点得圣洁、美观。墙壁上挂满了色彩艳丽、宗教色彩浓厚的唐嘎。寺里的长明灯像星星一样多,他们给每个长明灯里添酥油,漫步街头,遇见转经就逐个转一遭。陈凡和路易要回法国了。在贡嘎机场,陈凡说:“萧湘,不久我要在巴黎举办一个中国古典舞专场演出,你与楚少卿一起来看我吧。不要再钻牛角尖苦了你自己了。”“祝贺你终于实现了自己的理想并为祖国做出了贡献。”萧湘拥抱着陈凡不忍放开。“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和陈凡就要结婚了。你们一定要来参加婚礼。”路易补充道。“小凡,我相信你们一定能经营好你们的婚姻。”楚少卿说。看着飞机盘旋着升上天空,萧湘心头一阵失落。 第六章 箫声咽(六)涅槃 回到西安,楚少卿邀请胡杨的母亲和萧湘到他家去。一进门萧湘就怔住了。客厅的墙上,挂着巨幅的百宝嵌图,用小颗的玉屑、宝石镶嵌成胡杨所作的那幅《遥思》,后院里的水池面积扩大了,池边长满了青翠的芦苇。再到楼顶,几大缸荷花开得正艳。胡杨的母亲对萧湘说:“这芦苇、荷花分明就是咱们家的缩影,而这幅画上的人分明就是你呀。这画我在胡杨的房间见过,后来随着他的遗体火化了。湘儿,答应楚董吧,他真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啊。”萧湘摇头。“阿姨,给她一段时间吧。”楚少卿说。“妈,我们回家吧,我想孩子了。楚董也该忙公司的事情了。”萧湘把胡母从沙发上搀起来。 萧湘固执的留在王家岭小学。此时她才真正感觉到教育面临的困惑。上级的任务很明确----要成绩。萧湘回想到每次期末考试是片上统考,即把几个距离相近的学校划归一个片,考试轮流监考,统一阅卷。有一次考试一个试题有些超纲,好几个学校的学生空着没做,有一个学校的学生却都答对了。于是有人上报片长说那个学校作弊。几个任课教师吵起来了,分数锱铢必较。萧湘因为班里有三个得三十多分的同学,致使人均成绩排在片上的第三名。没有拿到期末五十元的奖金。上次毕业会考成绩不理想校长批评她还被楚少卿发现了。难道教育真这么难吗?还是她萧湘根本就不适合教书?她不想当教育的逃兵。几个孩子不自觉完成作业,不完成作业成绩怎么提高呀?按学校要求,学生成绩提不高,教师也就算不上合格的教师。萧湘耐心地找学生谈心,分析他们的思想动态。有个孩子说:“老师,其实你上课很有意思,当年一定学习非常好。但是在这里教书,每月只有四五百块钱,还不如我爸开一次长途汽车挣的一半。村里有几个人到外国打工,一月好几千块钱呢。所以,要那么多知识有什么用?再说我的基础太差了,要补上来不容易。不如长大也到外国去打工。”“你这样想有一定道理,但不完全正确。现在的社会飞速发展,即使打工、当农民、开车,也都要有知识,掌握电脑,会上网……”“上网不用老师教,我在姑妈家上过,打游戏是一流的。”“不光是打游戏,还可以聊天、查找资料,制作图片——你不是很喜欢画画吗,我来教你在电脑上制作动画,你一定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好。聊天一定很有意思。”“聊天得会打字,我先教你拼音怎样?”萧湘采取了曲线救国的战略,学生点头答应了。萧湘想通过网络一定可以提高孩子的学习兴趣,但这里连一台电脑都没有,网络教学谈何容易。她决定开始进行改变传统教学模式、培养学生学习兴趣的教学研究。带这个班数学课的林老师是班主任。有一个学生不仅不完成作业,还在上自然课时翻学校院墙逃到外面去了。把家长请来,家长说:“我也打过他好多次,可是他就是改不了,我也没办法呀。让他混吧。混到初中毕业就行了。”林老师说:“您不管孩子,可是上级向我们要成绩呀,您一个孩子得三十分,就使班里平均成绩下降1分多,我们要受批评呀。您就想想办法吧。”“我就生下这不争气的货色了,我能怎么办?把他掐死吗?”“既然这样,您把孩子领回去算了,这孩子我们教不了。”“他就是这个村的,只能在这个学校上学,你不让他在这里上,到那里去上?要不要我打一个热线电话问问?”林老师都气哭了。那个家长走后,几个老师来安慰林老师,林老师说: “我真不想教书了。农村的教师,听起来很伟大,有多少人知道其中的辛酸呢?一个月400多元的工资,不够别人买一件衣服,还要受这么多的气,背负这么大的压力。上次,有人给我介绍了某局的一个小伙子,他见我后,问我干什么工作,我说教学。他问是高中吧,我摇头,他又问是不是初中,我说是农村小学。他哦了一声,眼里闪出鄙夷的神色。我当时就走了。”“那个局是咱们这里最吃香的单位之一,那里上班的女的,上班织织毛衣,聊聊天,一月能拿上千元工资,哪像咱们鞠躬尽瘁,就拿勉强维持温饱的死工资,也不像其他单位每年有成千元的奖金。农村教师,就连死的方式都注定了-----吊死嘛!”刚走进门头发花白的许老师感慨。他已经快退休了。“小女儿上大学走了吗?”林老师问。“走了。我用尽几十年的积蓄,才凑够女儿的学费。我算工资高的,一月900多元钱,不吃不喝,她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大概就够了。”“您老不容易呀,给老大盖了房,娶了媳妇。小女儿毕业,你就该享清福了。”“那时候,我这盏灯的油就该熬干了。”“我呀,盼孩子有出息,又怕他有出息。”三十多岁的李老师抚摩着儿子的脑袋说。“这是为什么?”林老师问。“你算算吧,就算几年以后,我的工资涨到一月1000元,我爱人的工资用作生活费,一年存1万多元,十年存15万元吧,总不能一辈子住在学校,得在县城买一套房。那时侯孩子就该上大学了,学费每年得一万多吧,不会再有积蓄了。毕业安排工作、娶媳妇都得花不少钱,钱从哪里来?若出息不大,回县城了,就不用另买房子;如果出息大了,留在其他地方,还得买房,作父母的总不能一分都不出吧?媳妇会看不起孩子的。难哪!”“有道理!”几个老师附和道。萧湘一阵悲哀。这时候,校长兴高采烈地走进来:“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猜猜看吧!”“要涨工资了?”几个人异口同声问。校长摇头:“算了,我看你们猜不出来。告诉你们吧------有人愿意出资让我们盖一所新学校。”“这下好了,我们不用再担心教室的屋顶随时塌下来,也不用下雨时让学生在班里摆满了盆子滴雨水了。”林老师很兴奋。“盖一所学校,得成百万元吧?是谁这么慷慨?”李老师问。“我只知道是一个大公司捐助的。”“了不起,真了不起。这样的公司,一定会日益兴旺发达的。”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就在希望中缓缓流淌。 新学校落成了。萧湘他们组织学生为落成典礼排练了舞蹈、诗歌朗诵、小品等节目。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王家岭希望小学人人喜气洋洋,到处欢声笑语。16间三层的教学楼用洁白的瓷砖砌墙,综合教室里放置着一台大屏幕的电视机和一台电脑,“团结、勤奋、求实、文明”的校风在五星红旗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县教育局领导和镇长、教育专干都陪同捐资者参加落成典礼。萧湘准备表演一段舞蹈“希望之路”,不仅表现她自己的追求历程,也代表她对捐资者的一片感谢之情。“阳光擦亮了教室的门窗,鲜花装点着校园的操场,彩旗飞舞,锣鼓喧天,远方的贵客啊,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我们的一片感激之情……”在小学生稚嫩清脆的童音朗诵中,萧湘走上舞台,亮相,旋转,翩翩起舞。她跳得很投入,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她的追求她的迷茫和看到希望的曙光时的激情。忽然目光碰到了台下的一道熟悉的目光——是楚少卿。是他捐助的这所希望小学?他正和教育局的领导坐在一起,无疑是他捐助的。“……让我们共同努力,托起共和国明天的太阳!”萧湘旋转,旋转,在袅袅的余韵中完成了她的涅槃与新生。楚少卿激动地站起来,热烈地鼓掌。 楚少卿想起了在萧湘家乡吃过的野果和野菜,想起了在萧湘家见到萧湘母亲绣的鞋垫、肚兜、童鞋、围裙和布鞋。他豁然开朗。他想把这些介绍到城市,甚至打开国际市场。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萧湘,这与萧湘的想法不谋而和,她大力支持。萧湘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从村里收集了一批刺绣和野菜、野果,在楚少卿的公司开设了一个专柜。销路挺好,产品供不应求,楚少卿与加斯东先生商议想开设一个加工厂,实现批量生产,提高产量与质量。萧湘也想为这件事情尽自己的绵薄之力,于是,她在学校开设了一个法语班,教附近村里的一些年轻人学习法语。法语班的学生越来越多,来自各种职业,有教师、有村里的农民、有邮政所、电信局的职员。萧湘不收取任何费用。她还用电话给一些法国人教汉语。 为了开拓市场,楚少卿辗转于南方几个城市之间。仿佛一夜之间,灾难降临了。一场叫做“非典型肺炎”的传染病以可怕的速度在中国蔓延开来。人们每天几次测量体温,对自己家里以及各种公共场所进行严格清扫消毒,到处弥漫着消毒液的气味。乘坐列车、飞机等各种交通工具时都要进行体检,见到发烧、咳嗽便如临大敌。而楚少卿恰恰在即将乘坐飞机飞回西安时被测量出发高烧,属于非典疑似病例。他被送往医院进行隔离治疗。萧湘得知这个消息,着急得坐立不安,想要去看望他,却明知不被允许。她帮不上什么忙,惟有祈祷:楚少卿,你千万不要被确诊是非典啊,千万不要!此刻,医生护士们成为人们心中最勇敢最可信任的白衣天使,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希望都凝聚于他们身上。然而,楚少卿确实被诊断为非典型肺炎。他住在隔离病房,每天看着医生护士冒着生命危险,戴着厚厚的防毒口罩与面罩来为他治疗,目光中流露着关切与鼓励。他带着对医生护士、对国家的敬意,带着对萧湘与母亲的思念,带着对公司的牵挂配合着医院的治疗。日子那样漫长,整个民族空前团结,都在与这种可怕的病魔斗争。患者在一天天减少,经过一个月左右的治疗,楚少卿也终于病愈出院了。加斯东向他打电话祝贺,末了说了一句:“中国人,了不起!”是的,在这次与病魔的对抗中,中国人同仇敌忾,齐心协力,终于拨云见日,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中国,了不起!楚少卿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对自己说。 萧湘很忙,晚上常常批改作业到深夜。一个秋雨敲窗的晚上,夜很深了,萧湘批改完作业,到外面给炉子换煤,发现楚少卿伫立于窗前。她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是的,我回来了。”“为什么站在外面?也不怕感冒了?”萧湘把他叫到房间里,连忙拿起杯子准备为他倒开水,楚少卿从身后拥住她:“萧湘,我回来了。我怕又一次失去你。” “楚总……”“叫我少卿!”“楚总!”“叫少卿!”他扳过她的身子,面孔靠近她威胁。她情如潮涌。这些日子,自己不是日夜惦念着他的安危吗?不是渴望他能平安的出现于她的面前吗?眼看唇就要碰上她的,她立即投降:“少卿。”“这就对了。”他的唇轻轻碰触她的面颊,一颗心叫嚣着再也不肯被压抑。节假日,他们把孩子带到公园游玩,带到湖边放风筝,宛然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一天看不见她,他就失魂落魄。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如此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