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宋》 第一章 大郎该吃药了 “大郎,你终于醒了,该吃药了。” 这是他听到的第一句话,是个女子,声音如同和风扑面。 当他睁开双眼,四周黑漆漆,竟是没有开灯。在他的记忆里,他的生活应该是高楼大厦、网络信息,出门开车,进门空调,可是另一段微弱的记忆告诉他,这是古代。听到这话,他这才意识到床沿边有个人。 他急忙闭上眼,然后把嘴巴紧紧闭上。这句台词太经典了,他条件反射地想,难道自己穿越到武大郎身上了,难道这女子就是潘金莲?那岂不是自己刚穿越就要领盒饭了? “大郎,没事了,别怕,婶娘在这,一定不让你留下后患。” 他本来还有点失落,一听“婶娘”,敢情不是武大郎与潘金莲。于是他又睁开眼,此时不远处一盏微弱的油灯被点亮了,刚才自称“婶娘”的女人端着碗靠近他。 借着微弱光亮,他看清这人荆钗布裙,脸上已经开始有了皱纹。他下意识地点头,把药喝了。看着四周,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虽然醒了,可是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对晕倒之前的记忆有些模糊。等他喝了药,婶娘离开,他又躺下休息,渐渐地,才记起来。 为什么晕倒,对于更惊人的记忆来说反而不重要了。 他叫甄风,对于这个名字,他也是醉了。而其他人的名字更是让他无语,二叔叫甄剑,弟弟叫甄爽,妹妹叫甄灵,这是耍贱,又爽又灵?真要疯了。 在他六岁那年,也就是十年前宋朝刚建立的时候,他得了一场重病,一个活泼的孩子竟有些呆傻了,本来常人对于幼儿时期的记忆就所剩无几,这场重病更是夺走了他小时候的记忆。与此同时他又经历着另一番人生,就是他记忆更清晰更深刻的二十一世纪。可是他的身体依旧生活在这南唐都城江宁,十年如一日地度过。 江宁,即是金陵,南唐立国后才改名江宁。如今是开宝三年九月,南唐早已向宋朝递表称臣,因此用的是宋朝的年号。 直到今天傍晚一场冲突,他的头磕到了桌子,他的记忆融合了,他感觉自己并不像是未来的人穿越到了这里,因为那些来自未来的更多的是记忆和意识,并未有多大的留恋。他并没有古人穿越到未来的新奇,以及对于历史发展的好奇。更多的可能是他的意识融入到了未来的某段记忆中汲取,此时清醒过来了。不过究竟真相是什么,都难以辨别了。 或者这就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面前的人是自己最亲的人之一,是二叔的妻子。喂完他喝药,她才起身要离开:“大郎,你好好休息,婶娘明天再来看你。” 想着自己孤苦无依,眼前最亲的人,甄风突然说道:“婶娘,我穿越了。” 一般穿越小说中,任谁穿越了,几乎都是藏着掖着,生怕人知道,生怕人把自己当妖怪,生怕自己招致祸患。可是甄风却有些淡定,有些无所谓,想把自己的经过分享给身边最亲近的人听。 “甚么?”婶娘有些反应不过来。 甄风突然意识到,此时并没有“穿越”一词,更没有所谓的时空概念,在这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讲究天圆地方,信仰生死轮回的时代,穿越之事解释不清。 “我去了一个非常繁华的世界,在那里生活了好几十年。那里有飞机,就是可以在天上飞的,一日万里,有手机,相隔千里也可以说话聊天,出门有汽车,这么说,从江宁到苏杭,半天就能到了……” 婶娘一脸懵懂的表情,眼神里透露着一个字都不信,但是嘴里却说着:“嗯嗯,大郎,这个世界好神奇,你刚受伤,什么也别想了,喝了药好好休息。” 甄风感觉头上微微发疼,看婶娘的表情,知道再怎么说怎么解释,都是天方夜谭。婶娘给他掖了被子,才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叹气,那背影似乎还在摇着头。 油灯灭了,门也被带上了,甄风陷入漆黑的空洞之中,不禁听到门外传来细细的声音。 “大郎怎么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甄风听得出是二叔甄剑的声音。 “哎,大郎似乎撞坏了脑袋,可能是做了个噩梦,甚至,甚至有了癔症,竟然说人可以在天上飞……二哥,你说这可怎生是好?” “啊?这……这……”二叔的声音有些懊恼和失态,声音甚至带着内疚,“大郎这辈子真是命途多舛啊,刚逃离虎口,就得了重病,整个人有些痴傻。本想着一辈子平安度过也变罢了,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取了这么个名字,难道是上天注定,要让大郎变疯了吗?” “二哥,妾身也是这样想的。幸好他还认得妾身,除此之外也不胡言乱语。刚才妾身没接大郎的茬,怕他再受刺激,可怜的孩子呀……” “罢了,事已至此,且当没发生过。否则以那甄家这副嘴脸,大郎怕是在这甄家没有立足之地了。你对其他人也休再提起,哪怕是爽哥儿他们。明日尽早过来,无论如何让大郎别再提这些疯话了。” “妾身知晓此间轻重,二哥放心便是。夜深了,二哥忙了一天,早些回屋歇着吧。” 听着轻轻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甄风内心感觉自己真的要疯了。一脸正常地说真话的结果竟然是这样,其他人也不会好到哪去吧?身子打了个激灵,应该便是如此,这个时代的记忆中对于道德伦理的约束,并没有甚么“言论自由”一说,如果去和别人说自己知道历史发展,轻则被当成邪灵附身,重则怕是朝廷都要派人把自己灭口了? 唐朝李淳风、袁天罡的《推背图》已经被趋之若鹜,若是有人知道南唐再过五年就被灭了,如此生动的叙述只会被认为是诅咒国家罢了。在这讲究长幼尊卑的时代,一言足以定生死,可不是闹着玩的。 第二章 秦淮少年 秦淮河静静地荡漾着涟漪,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是静静的顿河。 日落西山,在秦淮河畔,冷清与喧嚣只是一步之遥。不远处游船画舫、亭台楼阁林立于河岸及两侧,已是灯火辉煌,火树银花。沿着河水极目远眺,这份似锦繁华竟是没有尽头。从千年前,到百年后,六朝脂粉似乎不曾变过。 坐在冷冷清清的楼上看着这一幕的,是一个俊朗少年,五官精致,十指修长,肤色白皙,略有英气,只是脂粉气略显厚重。任是他不乐意涂脂抹粉,也奈何不得别人上下其手。不过他的身上穿的却是浆洗得泛白的粗布蓝衣,似乎他的容颜没能为他带来物质上的匹配。不过,这反而衬托了他的容颜。 他从醒过来到此刻,刚过去了三天。这三天,他几乎都找机会独自待着,躲开一些人,头上伤疤还有些隐隐发疼。 独处并未扫去烦恼,此时,他有些郁闷。 曾经甄风也是个读者,看某点上那些历史故事,穿越的好多人,不是进了豪门大族,哪怕是没落的,就是有点关系网,哪怕是潜在的。他既没遇到退婚,也没碰到入赘,更没有身份加持,哪怕是个秀才,似乎更没有金手指。那些一出场就是扮猪吃老虎的场景和身份更加没有,比如回家发现女儿睡狗窝的战神、奶奶寿宴二十亿礼金坐哪的上门女婿、给同学跑腿赚零花钱被家里打了五百亿当零花的少爷……借用一首歌词,就是:故事里都是骗人的。 可以说,开局一场空。 据二叔说,十年前,中原改朝换代,自己父母双亡,他与二叔相依为命,根据族谱他们到江宁的远亲避难。其实江宁甄氏也不富裕,当年也只是开了一座酒楼,勉强养家糊口,地位又低。曾经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衣锦还乡,所以老家的族谱上有了记载,这才成了甄剑带着甄风投靠的对象,虽然他们上了当,但是好歹有个遮风避雨充饥的地方。 虽然二叔和自己被收留了,但是并不受待见,甚至连家里仅有的几个仆从,也对他们颐指气使。好容易二叔娶了亲,也就是刚才的婶娘,虽然相貌一般,却是温柔贤惠,也算是二叔有福。 甄家在半年前,借着过去十多年的积蓄又开了一家新酒楼,也不雇佣店里掌柜、跑堂、厨子等人,把他们这投奔的一家全拉来干活,连不到九岁的弟弟妹妹也使唤上,而且不曾给予钱粮,就像是免费仆人。这一切在甄氏的眼里,似乎理所应当。 未来何去何从?甄风觉得这种恬静的生活也不错,只是在二十一世纪作为人的尊严,让甄风不愿寄人篱下继续受人白眼,更不愿被涂脂抹粉去伺候客人,也不想浑浑噩噩没有尊严地生存。这个时代,很快南唐就要灭亡了,或许可以到宋朝谋求一份差事,保一家平安无忧。 他的印象中,值得借鉴的案例确实有。南唐有个落第学子樊若水,就是靠上书宋太祖言明江南可取,自愿充当间谍,立即换取了舒州军事推官的官职。或许可以以此作为投名状,跟赵匡胤换个官当当。此事关键在于家人。 今天下午,为了尊严地生活,他去找二叔私下聊这个想法,结果更郁闷了。 “二叔,这些年你带着我们讨生活,实在受苦了。侄儿现在长大成人,希望可以做点事,能让咱们一家不用再寄人篱下。” 甄剑也诧异地看着他,慢慢地说道:“大郎,你不是傻傻的吗?怎么磕破了头反而明事理了?” 甄风嘴上略微地抽了几抽,人艰不拆,看破不说破,二叔也太耿直了吧,真不知道这种情商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他只好装作听不懂,不接茬,继续说正事儿:“侄儿看这天下局势,蜀国和荆湖都被宋朝灭了,眼看着岭南汉国岌岌可危,连唐国也向宋朝称臣,不若我们去中原,谋个一官半职,说不定也能出人头地。” 甄风不敢表露太多历史趋势,就算如此,甄剑也有些变脸,声音突然变大:“你以为当官那么容易呀?没有功名、没有关系、没有钱,想进衙门当个差都难。再说,我们好不容易从中原逃难南下,这江宁富庶繁华,唐国占据天下粮仓之地,何必再回那地方受罪?” 甄风被呵斥得有些措手不及,二叔宁肯在此遭罪,也不愿去宋朝,也不肯尝试获取一官半职,或许是被现实打败了,也或许是人穷志短不敢想象,自己也不能告诉他给宋朝当间谍就能谋得官职。 他又一次尝试,想着说服二叔:“二叔,难道我们还要看甄吉利那一家子的眼色吗?” “当年兵荒马乱,他们看在同族份上收留了我们,不管他们待我们如何,好歹有个栖身之所,不至于饿死街头,这是我们欠下的人情债,不得不还。” 甄风想想也是此理,人情大过天,讲情义之人不报恩,自己心里的坎都过不去。但是这不代表不找个更好的出路:“二叔,我们可以找别的出路来报恩,都说乱世出英雄,眼下宋唐相争,我们就有机会浑水摸鱼……” 刚说到这,甄剑拂袖而去,刚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道:“风哥儿,别胡思乱想了,你也不许去宋国,也不要想着在唐国当官,我们就当好老百姓,过好眼下日子。以后再敢如此,休怪二叔翻脸不认人。” 甄剑说得很严肃,甄风有些呆住,二叔的反应太出乎意料。莫非以前甄家遭受了两国官吏的祸害,二叔不愿同流合污?他心里其实还有想法,就是不当官也行,做生意挣点钱当个富豪吧,但是不敢再提了,万一又被扼杀在摇篮里。 斜倚江南,栏杆拍遍,甄风轻轻哼起了歌:“我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时间只不过是考验,种在心中信念丝毫未减。眼前这个少年,还是最初那张脸,面前再多艰险不退却……” “风哥儿,你这厮儿又跑去哪里厮混了,还不赶快来招呼客人!” 伴随着紧急的“蹬蹬蹬”的楼体木板脚踏声,尖细的妇人声音已经打破这份冷清。远眺秦淮河的少年,并没有将头转过去,也丝毫没有起身的想法。 第三章 被卖了 这楼上,整洁地摆放着十来个桌子,可是空空荡荡毫无生气,甚至也没掌灯,借着不远处的光倒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哼,你又躲在这里,看来你是不想吃饭了!”一个中年妇人刚从二楼水平线上露头就威胁起来,语速如同骑马,让甄风老是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人似乎是《九品芝麻官》里骂功一流的三姑。 虽然不喜此人,但甄风依旧心平气和,问道:“有客人吗?” 中年妇人稍微一愣,加速速度,想去拎起甄风的耳朵,嘴上骂道:“你长了一张嘴作甚,不会去路上招揽呀?” “夏小娘,你不是已经安排三哥出去了吗?” 夏小娘是甄风族叔甄吉利的妾室,甄吉利掌着家,这夏小娘最擅长一哭二闹三上吊,有几分姿色,擅长嚼舌头,便把胆小的大娘子牢牢压制住了,成了甄吉利的宠妾。 “就凭爽哥儿,你是不是就等着这酒楼关门?真是废物。要不是甄剑那汉子不识好歹,我早就让灵姐儿去了。咱这地儿,那么多达官贵人、世家公子、富人子弟、豪商贵客来来往往,有几个人来吃酒都是好的。”夏小娘气愤愤地道:“他们都跟死人一样,难道你也是啊?别以为你受了点伤就可以躲起来了,再不干活,今晚你们都卷铺盖走人。” 开在秦淮河畔的酒楼,本意是借着源源不断的客流来喝口汤,谁料反受其害。来这的人基本是奔着声色犬马去的,有谁会去在意一个只能吃饭、装饰一般、缺乏娱乐的小酒楼?而其他人平常也不来此宴请宾客或饱餐一顿,除了餐食不突出,更多的是怕被人误解去了秦淮河风流快活,没得污了清白。 甄风内心腹诽眼前这妇人。酒楼初期租楼、营业,全是夏小娘仗着甄吉利的爱宠把持着,几个月后突然交给甄风的二叔来打理,自己躲在身后当老佛爷垂帘听政、指手画脚,后来甄风才知道,入不敷出的帐有些触目惊心,这夏小娘无非是找个背黑锅的罢了,柿子挑软的捏。 甄风不急不慢地说:“既然夏小娘觉得爽哥儿不行,灵姐儿可以,不妨夏小娘给我们这些晚辈做个示范,看看该如何做才有效。” 甄风实际上在说“你行你上啊”,只是在夏小娘听来,是骂她当了青楼的妈妈了。夏小娘瞬间脸都绿了,指着甄风的鼻子骂道:“你以为你是谁,不就是个家破人亡来江宁投靠的龙阳,能给你口饭吃你还想上天?要不是你这张脸长得还行,我早把你撵出去了。” 天啊!竟然被当做了龙阳之流了。 此前甄风就觉得不对劲了,本想着那只是为了家里生意委曲求全罢了,没想到竟然被这蛇蝎心肠的女子当做任由达官贵人玩弄的少年对待,怪不得把自己涂抹得比出嫁妇人还精致。夏小娘可是不给自家人留哪怕一丁半点做人的尊严了。 早在数千年前就有此风,甚至南朝梁简文帝还做了诗,到了两宋,此风气空前兴盛,甚至成为一种时尚风气,到了明清时期,此风有时竟盖过了正常的风流韵事,风气之盛可见一斑。 就在夏小娘威势正浓之际,一个巴掌已经甩到她的脸上。 她不敢相信这是甄风扇的,因为之前的甄风,有些人私下还给他改名字叫做“甄傻”,傻乎乎的一个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也因为如此,当她动了把甄风当门面的念头时候,高兴了一阵子,仿佛为酒楼找到了一条新出路。 于是她有意地将甄风洗漱整洁,细细收拾,再稍作妆扮,显露出俊美容貌,只是仍旧保留粗布旧衣,显得更惹人怜爱,然后安排甄风在一些鲜衣怒马的公子哥面前晃,果然还真招来一些豪掷千金的贵客。 三天前,正是甄风觉得最毛骨悚然的一天。 一个待着仆从的公子哥路过,应该是朝着秦淮河去的,但看到甄风在路上当门面,竟然凑了过来,露出猥琐的笑容,然后进了酒楼。 过不多久,刚有人来上菜,这个公子哥看着上菜的中年酒博士一脸鄙夷,一脚踹出去,把那酒博士扑了个踉跄,随后便大喊起来:“这都什么人也敢来给本公子上菜,去,让刚才那个俊少年过来,否则老子就拆了你们这破酒楼。” 二叔甄剑作为掌柜是拒绝的,结果躲在后面的夏小娘喜笑颜开,一副计谋得逞的表情,眼前的公子点了好多酒菜,还带着下人,只要再推一把,还能卖出更多更贵的酒。她不愿到嘴的肉飞了,连忙现身拦住甄剑,然后吩咐道:“快,快,去门口把风哥儿叫来。” 夏小娘就这样拦着甄剑,甄剑急在心里,毕竟男女有别,没法主动去推开,否则就会落人口舌,以夏小娘的性子,甚至能把自己送官查办。 酒博士把甄风带到那公子面前,那公子一身脂粉气,让甄风与自己同坐,紧紧贴近,然后还给他灌酒。 甄风傻傻地不知所措,只是偶尔抗拒一下,却让那公子哥更加兴奋,当场做了许多某点上不允许的轻微动作。兴头上还扔出几枚银叶子当赏钱。这可把夏小娘乐坏了,连忙指使酒博士把钱拿过来,美其名曰,帮风哥儿收着,谢赏。 甄剑敢怒不敢言,这人的穿扮和阔绰的出手非富即贵,而且还有夏小娘在一旁盯着。眼看事态不堪入眼,楼内角落一个人冷笑道:“无耻,下流。” 听到这来者不善的话,这公子哥怒气冲冲地瞪着进来的人,竟然有人扫他的兴。说话的人身材健壮,似乎是个练家子,这公子哥看着不爽,就朝着服侍他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四个下人明白,这是要教训这不长眼的路人。 下人们刚过去,这练家子抬头吵着他们讥笑道:“想不到皇甫公子竟有此癖好,这不远就是青楼,怎么在这酒楼就忍不住了呢?” 皇甫公子怒道:“你既然认得我,还不识相点滚开。” “真是没想到,皇甫将军的公子竟在这酒楼乱搞,没得给大将军丢人啊!” 甄剑等人也听出来了,在这江宁城里,复姓皇甫的将军,就数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十有八九,这公子哥就是皇甫继勋大将军的儿子。 只听得几声闷响,练家子起身后闪电般出拳,每一拳都打在下人的关键部位,瞬间让人暂时失去行动力,可见此人只是想快速解决问题,并不想伤人性命,倒是把皇甫公子给惊住了。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爹手握重兵,拱卫京师,你竟然敢在他眼皮底下伤人,还不速速滚开,否则把你拿下。”皇甫公子显得有些色厉内荏,只盼用自己父亲的权势把这人吓跑,可惜对方似乎毫不畏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光天化日之下,皇甫公子竟然把酒楼当勾栏,也不嫌丢人。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把手放开,把人放了,带着下人离开,此事作罢。” “我……我要是不放呢?你还敢怎样!” 皇甫公子刚说完,那练家子直接抢身上前,生生抓住抱着甄风的手,那只手挣扎间,把甄风一推,不仅扯下了甄风胸前的吊坠,整个人刚好撞到桌子边沿,瞬间晕倒过去。 之后是怎么收场,甄风记不起了,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太恶心,竟然被一个涂着脂粉的男子抱着灌酒,哪想到夏小娘的本意就是让自己去做门面。 一个耳光,让整个二楼陷入了冰冷的沉默,只是甄风依旧淡淡笑着,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就在这时,楼梯“噔噔噔”响了,甄灵跑上来急道:“大哥,快,快躲起来,皇甫公子又来了,指明要你去作陪。” 第四章 蓝瘦香菇(地求推荐收藏啊~~) 如果只是开局一场空也就罢了,居然还遇到了特殊嗜好、被家族人当做门面,成为摇钱的工具。 这种行为的背后,是权势的威压,是阶层的差距,也是人性的丑陋。做人的尊严在这种角落里,被揉碎、焚烧,化成了灰烬铺陈在地底下,成就了踩在上面的人的脸面。 就在前一刻,甄风看着秦淮河两岸,是一种宏观的历史感叹与繁华的欣赏,而此刻,他似乎跟秦淮河上强颜欢笑或者逆来顺受的女子有了通感,一种被侵犯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感觉。 夏小娘本是愤怒的脸上,忽然露出欣喜表情,看着甄风的眼神露出狠光。她笑了起来,道:“大将军的公子,竟然这么看好你,也是你的福气呢!这甄家这么多人往后可要指望风哥儿了。” 对她而言,这一家投奔甄家的人,都是吸血虫,都是累赘。她也曾抱怨过,又不是近亲,何必要接济?可是官人要脸,要证明自己比中原的本族强,折中的办法就是让他们有价值。夏小娘是妾室,是个有想法的妾室,打压了大娘子后,就不能停留在原地,需要有抓手,才能巩固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这个酒楼就是这样来的,但是意料之外、源源不断的亏损,让她失去了耐心和理智,但凡是有希望的,她都想要尝试,眼下就是一种机会。 甄灵听了这阴阳怪气的声音,耿直地说:“夏小娘,大哥才不要这种福气呢,你想要你要去。大哥,那个皇甫公子还带了护卫,你快逃。” “逃?”夏小娘尖声笑起来:“风哥儿,人家公子都到楼下了,你还能逃哪去?就算你逃了,皇甫公子动动手指头就能把这酒楼给砸了,甄剑、爽哥儿、灵姐儿,还有这酒楼这么多人,又能往哪逃?” 甄风听着这刺耳的声音,幸灾乐祸的语调,倒不生气,他亲切地对这甄灵说:“灵姐儿,没事,相信大哥。你让人带到二楼甲号雅间,就说我在那等着。” 甄风露出自信的笑容,朝着夏小娘道:“夏小娘,你也一起去陪陪皇甫公子?” 夏小娘疑惑地看着甄风,何以答应得如此痛快?她倒是想一起去,或者安排人跟着,把赏钱拿到手,可是进了雅间就是封闭天地,无异于羊入虎口。她只好摇摇头。 这时并没有防狼喷雾,即使有,为了家人他也没法用,甚至连一些极端对抗、逃避都用不上,夏小娘说的没错,逃得了自己,可还有二叔一家。 此刻他颇有林冲娘子遇到高衙内的既视感。当初看《水浒传》,愤愤地伤心林娘子不敢反抗,恨林冲老实本分、息事宁人,骂高衙内仗势欺人、时代龌龊,可真到了自己身上,仿佛一脚陷入泥潭,挣扎不得。 放在后世,俊美可以当生产力。可是现在,在森严的礼教之下,男子俊美反而容易变成负能量,运用得好的,如张易之、张昌宗男宠之流,借武则天之势狐假虎威,遭人唾弃;运用得不好的,成了比昌技更受人鄙夷的像姑子。若是自身有德有才,有个过得去的容貌是锦上添花的加分项。因此打铁还需自身硬。 这一天的到来,隐隐约约甄风是有预感的。那皇甫公子在兴头上被打断,丢了脸,应该会来找补。只是三天前恰好有人仗义相助,这次哪会再有这样的好事?自己都不会相信。所以此前甄风就有设想,如果再发生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举动,他该怎么办?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对于皇甫公子,他有位自私奇葩的老爹皇甫继勋,甄风是有所了解的。这是位身为手握国家兵权的主帅,却满脑子“降宋”思维,甚至把“降宋”挂在嘴边。迫害被誉为“江南存亡之所系”的南唐重将林仁肇,皇甫继勋功不可没。南唐灭国之战中,当他听到南唐军队吃了败仗,就喜形于色,反而如果他的部下有献策或请求出战得,他会进行鞭打、囚禁。用尸位素餐来形容已经不够分量了,简直就是为了宋朝天下统一事业而存在。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父子俩的品性倒是与后半句贴切得很。 甄灵已经在夏小娘的驱赶下下了楼。甄风不慌不忙地走到了二楼角落的杂物间,换了一件衣服,才进了甲号雅间。点上了蜡烛,火苗蹿起,撕破了黑暗的面纱,把无情的夜灼伤了。 过了没多久,楼梯犹如遇人不淑的编钟,咚咚咚地乱响,在这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与惹人躁动。 “哈哈哈哈,本公子来也。你们几个,守好这楼梯口,别让闲杂人上楼。”过了一会儿,这人又颐指气使地道:“还有,这栏杆也守着,别让人翻进来。” 吩咐完,这人脚下疾步,放心地进了已经亮起的雅间。 这人刚掀起帘子,就听见一句淡然自若的话:“呵呵,皇甫公子不过来此吃酒、放松身心罢了,怎么如临大敌,仿若婴城固守。” 皇甫公子一听,顿时有些尴尬,似乎被揭起伤疤,却又不能承认。只顾着眼前的少年郎仍是那副惹人动心的模样,却未发现口齿变得伶俐了。他打了个哈哈当做解嘲,道:“这么好的夜晚,本公子来此饮酒作乐,怎么能让那些贼汉子来搅和,没得坏了雅兴。” 说到后面,皇甫公子有些咬牙切齿,只是眼神一转,那股怒意瞬间变成猥琐的感觉,伸出那双咸猪手就凑过来了。 甄风压制住内心鄙夷与厌恶的感觉,打太极一般顺起皇甫公子的手臂,举起来,将皇甫公子手上若隐若现、手型的浮肿映在烛光下,脸上装出惊讶的表情,问道:“哎呀,皇甫公子,你这手怎么了,像是淤青肿了的样子,是谁欺负你了吗?” 无意间的明知故问,这种突如其来的伤害更是让人隐隐作痛。刚才的尴尬翻篇还没多久,又问起来。皇甫公子觉得心里有些膈应,悻悻地道:“那天被个挨千刀的贱人给伤着,幸好我身强力壮,英勇无畏,歇几天已经没事了。” 三天前的推搡,练家子抓住了皇甫公子的手,可见用了多大的力气,居然能将这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直接捏得浮肿,假如打上一拳、扇一巴掌,那这皇甫公子都不用出来见人了。看来那练家子是手下留情,甚至是不想和皇甫家撕破脸而已。如果没有这一捏,或许皇甫公子都不用歇息三天,早就又出来惹是生非了。 旁敲侧击那天的事儿,就像是戳弄着皇甫公子自尊心的伤口,让他心中的怒意、惧意一时压过寻欢作乐的兴趣。甄风故意装得略显崇拜的语气道:“看公子其他地方精神饱满,那天一定是公子把那贼汉子赶跑了吧。那人一下子就能打倒四个仆从,却打不过公子,公子真是厉害呢。” 皇甫公子脸色有些发白,纨绔子弟的外强中干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他感觉心里某个地方受了伤,不断地被揭开、曝晒,还被撒盐。可是人要脸树要皮,三天前已经丢了一回脸,现在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他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道:“那是,本公子厉害得很。” 甄风放下皇甫公子的手,作揖道:“失敬失敬,皇甫公子不愧是将门之后,想来那贼汉子是自不量力,居然与公子一较高下,若是那天某未曾晕倒,还能看见公子胜利的笑容。” 一而再,再而三,精神上的暴击,让皇甫公子的内心只有一种感觉:本来今颠高高兴兴,泥为什莫要说这种话?蓝瘦,香菇在这里。 第五章 一件臭衣衫 酒楼外,熙熙攘攘,火树银花,不时充斥着欢声笑语。不远处还能传来丝丝琴瑟琵琶的铮铮余韵。酒楼里,没有其他客人,一片黯淡。 酒楼掌柜甄剑,在楼下焦急地踱步,他几次三番想要冲上楼去,一想到对方的身份,又停下了脚步。 夏小娘在帘子后傲睨自若地道:“呵呵,人家风哥儿眼看能攀上高枝儿,以后吃香喝辣的,好不惹人嫉妒,你这当人家二叔的却在此烦躁,何不借此多挣几个铜板。” 甄剑一听怒气上涌,上次就是你夏小娘拦着,害得这风哥儿被一个男人拉拉扯扯,甚至受了伤,现在还在这风言风语,恬不知耻,竟然认为这是攀高枝,此等人心何其龌龊。他想骂几句,却又觉得平白得罪夏小娘罢了。 甄剑想起九年前刚投奔甄家不久,甄吉利刚把夏小娘纳进门,他吃了酒和甄吉利闲聊,不经意地说了句娶了新人别忘旧人。结果不到半个月,本来还有大米供给,却成了掺沙子的黄米,把自己和风哥儿饿了一个多月。后来才知道,那句话不知怎地传到了夏小娘的耳朵里,给自己穿了小鞋。当时风哥儿跟着自己,瘦了好几斤,都快成皮包骨头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可是此时风哥儿可能又在遭受不雅之举,那是作为男子的耻辱。甄剑觉得自己太委曲求全,竟然连孩子都护不住,上次有人出头,这次再难幸免,不禁叹起气来。 酒博士已经把第一波的酒菜准备好,要端上楼去。这时,甄灵跟酒博士说道:“展叔,我端上去吧。” 酒博士刚要把盘子递给甄灵,夏小娘阴阳怪气的声音就从帘子后传出来:“展堂,这个月的工钱是不是嫌多了?” 酒博士展堂一听,脸色瞬间黑了,连忙把盘子端回来。甄灵嘟着嘴,脸上写着不乐意也没办法。 “展叔,我端上去。夏小娘不会为难你的,是吧,小娘?” 从门外走进来两个八岁左右的男孩,说话的男童天真无邪的模样,另一个带着憨厚。夏小娘一听,朝着天真无邪的男童笑了起来,道:“那是自然的,我们棒哥儿都说了,那就这样办。” 这棒哥儿是甄家长子,大娘子所出,虽然夏小娘的出现,把大娘子压下去了,可是她对这有着家族继承权的甄棒还是比较放纵,面子上定是过得去,让人挑不出毛病来,实际上心里怎么想没人可知。 酒博士展堂看了一眼男孩,无奈地将托盘递过去。甄棒拿着托盘,往楼上走,跟在他后面的甄爽留在楼下。 虽然甄剑敢怒不敢言,但是还是有点头脑。他让灵姐儿上楼通风报信的同时,让儿子甄爽去把他的玩伴儿甄棒喊来,毕竟棒哥儿身份在这摆着,而且平时夏小娘都会给棒哥儿面子。 可是甄棒刚上楼,马上又下楼了。他对着甄爽和其他人摇了摇头,垂头丧气地道:“护卫不让进,把酒菜端过去,就让我下楼了。” 夏小娘自得地笑了两声。其他人一脸担忧,不知所措,只求甄风可以渡过难关。 雅间里,皇甫公子连忙喝了杯酒,压一压刚才内心的痛苦。在甄风眼里,这是用酒去为他受伤的心灵消毒。 一杯酒下肚,皇甫公子终于又恢复那猥琐的神色,朝着甄风笑道:“来,陪本公子喝一杯。” 皇甫公子已经伸出他的咸猪手,甄风这回没有挣扎,而是装作无奈地说道:“皇甫公子,美酒佳肴在前,我也很想陪公子把酒言欢,可惜我这伤势还未痊愈,当下不能喝酒。请公子见谅。” 皇甫公子摆摆手道:“没事的,那天就轻轻一摔,能有多大伤呀。难道你不给本公子这个面子?” “哎,不怕公子笑话,那天竟是把身子摔破了,医治不及时竟是愈发严重了,此时还往外渗着脓液。若是公子不信,不妨闻闻,这衣服甚至都染上伤口散发的味道了。” 一听这话,皇甫公子不禁皱了眉头。刚才两人挨近了,确实闻到一股淡淡的臭味,听他一说,不自主地拉开两人的距离,把那只咸猪手缩了回来,靠近鼻子嗅了嗅,熏得胃里突然有些翻江倒海,那手竟然有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看着皇甫公子的表情,甄风心里偷着乐,脸上却装出一股发愁的表情,抢先一步道:“若是公子不信,我可以把衣服脱下来,让公子看看伤口,就怕污了公子双眼,难免寝食不安。” 本来皇甫公子也有怀疑,没曾想对方自己说出验证伤口的话,反而让他半信半疑。如果真的有恶臭,那伤口一定惨不忍睹,或者真的能让人恶心不已。一想到这,皇甫公子不自主地将刚才搂着甄风的手不断地在衣服上擦拭,仿佛手上肮脏不堪。他现在恨不得赶紧离开这个俊俏的少年郎,可是到嘴的肉又要飞了,真是不甘心。 皇甫公子挤出一点笑容,端起酒杯,站起来,假装漫步其中,实际上是远远地离开甄风。他感觉自己闻不到味道了,才放松身体,道:“无碍,无碍,看你这气色,养几天就能好了。” 甄风摇了摇头,道:“皇甫公子是贵人,不知我们老百姓的苦,公子看我穿的衣服如何?” 皇甫公子有些懵,怎么又到了衣服,于是随口道:“粗布麻衣,确实一般。” “让公子见笑了,这身衣服是三年前过年的时候哭着喊着家里才挤出一点钱给做的,是我最好的衣服了,为了见公子,特意穿上的。我们贫苦人家,一年到头做不了一身新衣衫,有些病痛都是扛过去。在这酒楼做工,一天挣不得几个铜板,能买点黄米填肚子就算是不错了。没想到这伤竟是难以痊愈,说不准哪天就被要了命去,也是种解脱,也该是天意,下次见不到公子,公子也别诧异。” 皇甫公子一听,有些无奈,竟然还有些我见犹怜,想要离开又不舍得,毕竟还没得到手。玩了这么多地方、这么多人,没有一个能比眼前的少年郎还俊俏,关键是骨子里那股气质,岂是那些勾栏瓦肆可比?当下他也不愿把人接走去治伤,就是玩玩而已。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金瓜子,塞到甄风的手里,道:“罢了,罢了,谁让咱们如此有缘,这些你都收好,赶紧去换了钱,把伤治好了,买身新衣衫。既然今日无法畅饮,本公子改日再来。” 说完,皇甫公子逃命一般,桌上的酒菜一动不动,转身掀开帘子就走,此前小心翼翼地呼吸,到得雅间外,终于可以大口呼吸,只是心里堵得更甚,嘴上恨恨地撂下一句:“该死的贼汉子,本公子不把这江宁城掀开,把你抓起来教训一顿,这事儿就不算完。” 他带着人快步离开,甄剑等人在一楼听得动静,急忙避开,心里狐疑楼上究竟出了何事,甄风受了多少委屈?夏小娘看到皇甫公子下楼,不禁猜测,剩下的酒菜都还没上呢,今天怎么这么快? 皇甫公子心里躁动着内火,带着人一头扎进了秦淮河那片欢快之地,他的随从结完账也紧紧跟去。 第六章 鸡鸭上税 夏小娘这才连忙上楼,甄棒、甄爽和甄灵紧跟其后。只剩下甄剑踟蹰不前,竟是迈不开脚步,生怕上了楼见到不堪入目的场景,以后难以面对受了伤害的甄风。 夏小娘一马当先,风风火火冲进雅间,不过她的眼神先是扫视桌子上,然后是各个角落,没有看到自己想找的的东西,显得有些失落。然后她才注意到,甄风正坐在桌前大口大口地吃着酒菜。 夏小娘不甘心地问道:“皇甫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他没留下点什么?” 甄风已经把衣服换回原来干净的了,听了这话一丝冷笑一闪而过,真当自己是“门面”了,急匆匆而来无非就是找寻有没有赏钱罢了。他淡淡地说道:“留了。” “在哪?” “呐,一桌子酒菜。让我帮他吃了。” 夏小娘本来浮起的一点希望又掉落了,甚至怀疑是不是被私藏起来:“说,你是不是把人家皇甫公子给气跑了?怎么今天酒菜也不吃就走了?” 甄风抬起头,道:“二哥,三哥,三姐,你们都来了呀,别在那站着,都来吃,别浪费了。夏小娘,人家皇甫公子嫌弃我穿着寒碜,有味道。” 夏小娘此时确实感觉这雅间里自从进来后有种特别的味道。看来要攀上高枝,还得费点钱,雅间加个熏香,另外人靠衣装马靠鞍,狗配铃铛跑的欢。 “算了,明儿找人给你做身新衣裳。” 人啊,有时候就不能太实在,太焦躁,也不能太惯着。 一件臭衣衫,搞定了骚扰,还换来了银钱和新衣衫,就连夏小娘这么尖酸抠搜的人,还能吐出钱来,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刚才那纨绔公子随手赏的金瓜子,在对方眼里不过尔尔,就是为了在欢场随手打赏用的,可是对于商贾人家中、比仆役过得更差的人,却是雪中送炭。不管如何,这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智力挣来的,没理由弃之不顾。不为五斗米折腰,通过这几天的体验与反省,还不是自己能去做的。混迹在马斯洛需求理论的最底层,尊严这东西太奢侈了。 看着甄风带着几个孩子围着桌子在这雅间吃着酒菜,夏小娘不禁咽了咽口水。如此丰盛的酒桌,自己虽然是这座酒楼的老板娘,除了开业第一天,并不曾如此放纵地大饱口福,虽然口味一般。对她而言,这些都是铜钱,都是要填补这座酒楼亏损窟窿的,就算是残羹,稍微回炉或许还能卖一卖。夏小娘看着吃得欢乐的小胖子甄棒,一股燥气难消,咬了咬牙:“好了,好了,吃起来还没完了?展堂,过来都收拾了!” 甄剑低着头,来回搓着手,还在一楼的楼梯口徘徊。他几次想上楼都缩回了脚,这时听到夏小娘带着火气的声音,心里更是没底。 等大家都下了楼,除了甄风,他心里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担心甄风寻短见。他连忙叫住自己的儿子甄爽到角落,私下问了问,心里偷偷松了口气,这时才想起今天的账目还没核对。 酒楼的生意差得可怜,所以后院要养些鸡鸭,能省一点是一点。一些残渣喂养,或许就能换来一些鸡蛋鸭蛋,变成饭菜利润就能翻几番,等鸡鸭长大了还能当菜肴,也免得花钱买了。 刚当完门面的甄风,白天就被撵去陪同弟弟妹妹当鸡鸭饲养员,因为此时正是秦淮河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酒楼外面恰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安静的酒楼,裹挟在几片落叶中,伴随着秋风略显单薄。一阵风吹来,带来了几声喧嚣。 “官爷,这账目都查过了,小店该交的税也都交了,并不曾差半分。” “掌柜的,这可怨不得某家了,有人举报你们偷税漏税,某家自当查验仔细,不落任何人口舌。” “那是,那是,官爷明察秋毫,是我们百姓之福。只是这后院并未经营,乃是小店居家生活的杂地,没得污了官爷的眼。” “无妨,某家历来公正,该还你们清白自然要做到位。” 一个胥吏大步流星地朝着后院走来,店内伙计都来不及通风报信,这胥吏就出现了。那些鸡鸭还未回笼,一些鸡蛋、鸭蛋还在草垛中。 这胥吏指着这些鸡鸭,质问道:“掌柜的,我记得你们交的税里只有店里买卖的,没有这些鸡鸭吧,看看,都有二十多只了,这满地鸡蛋、鸭蛋,少不得也有双黄蛋。看来这举报者非是无中生有呀。你说说,隐瞒不报,该当何罪?” 甄剑一听,额头上冷汗淋漓,不知所措。夏小娘看着此景,不仅好些铜钱又要飞走了,更要被安上罪名。夏小娘一听“罪”字,忍不住现身叫住这胥吏:“官爷,这些鸡鸭都是伙计自己养的,他们平日里在家务农,农闲来帮工,也就带来了。小店都是正经生意人,可不敢偷税漏税呀。”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光天化日之下,如此众多的鸡鸭摆在面前,不是隐瞒是甚么?”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夏小娘无奈之下拿出一个荷包,偷偷塞给这胥吏,说道:“官爷千万为小民做主啊,我们可不敢隐瞒。” 胥吏的手在袖子里掂量几下,嘴上的冷酷这时才稍微融化,转身往前厅走去,边走边说:“哼哼,念在你们是初犯,饶过这一次,还不赶紧补上税来。” 甄风看着这一幕,心想南唐不灭国才是怪事,原来记忆中被千古流传的奇葩税种——双黄蛋税是真的存在,若是到了春天,后院里飞着柳絮说不得还得交税。这税制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唐国守着如此多的江南鱼米之乡,一手好牌竟被当权者当得稀烂。 他放下手头物件,跟着出了前厅,正巧看到那胥吏拿着钱走了,手里还拎着一壶酒。胥吏前脚刚走,夏小娘就爆了:“还愣着做甚?都给我出去找客人,今天不比昨天多挣一贯钱,谁也别想吃饭了。” 第七章 欺上门 原本门庭冷落,此时仿佛要门庭若市了。胥吏前脚刚走,一个花枝招展,徐娘半老,脂粉厚重得仿佛不要钱的中年女子挥着丝巾讥笑地进了门:“呦,呦,夏娘子好大威风呀,刚才的官差也不过如此吧。” 夏小娘不明就里,这人她认识,是断袖阁的老宝芳妈妈,秦淮河畔出名的像姑馆掌门人。能在秦淮河畔立足的,多少都有背景。若非没有背景,夏小娘早就想进去分一杯羹,何苦在这里吃别人的残羹剩饭。 夏小娘不明来意,只是谨慎答道:“芳妈妈言重了,实在是店里冷清,再不稍加努力,指不定明天就该关门了。” 芳妈妈不搭理夏小娘,左摇右晃地扭着臀朝着甄风走来,讥笑道:“呦,看看,这模样真俊呀,可比得上我们那断袖阁的魁首,放在这秦淮河都数得上。” 夏小娘看着这架势,没说两句话就冲着甄风去,哪能想不通,能和衙门的差役前后脚过来看热闹、讥讽,不是他们去举报的还能是谁?她不就是过来立威么? 作为断袖行业的领导者,出现了竞争对手,而且是在可控范围之外,人家第一时间就放弃休息,旁敲侧击地上门显示实力、示威,把竞争苗头扼杀在摇篮里。无论如何,这敬业精神和能力确实可以。 此刻,夏小娘都需要掂量掂量,人家自己不用出面,随意找个官差吹几句耳旁风,都够自己吃一壶的,更何况他们关系网庞大,如同蜘蛛一般。她换成了笑脸赔笑:“芳妈妈哪里的话,谁不知道芳妈妈和断袖阁是整个唐国最有名的风流去处,我们正是靠着您,揽几个吃饭的客人罢了。” “小娘子有心了,你这里有这小哥儿在,迟早也得换生意。干脆开个价,老娘把这小哥儿买了,你也能挣一笔快钱。” 甄风本来是怀着看戏的心情听两个女人掰扯,哪料到还没几个回合,夏小娘就自动退避三舍,芳妈妈得寸进尺撕破脸地胡诌。 甄剑此时手握重拳,青筋暴露,随时可能暴起行凶。夏小娘咽了口口水,贪婪的眼神一闪而过,恨不能答应下来,可是理智还是拉住了她做此决定,就算甄风这家子再破烂,也是家族远亲,平时可以得罪,真做出卖人的举动,就算不被浸猪笼也要被口水掩盖,整个家族在城里也会丢人丢到家:“芳妈妈真是瞧得起风哥儿,小门小户人家,没有任何手艺,断袖阁随便一人都比他强,怎堪去丢人现眼。我们已经把他调到内院饲养鸡鸭了。” 芳妈妈说要买人,只是以进为退,既然得了夏小娘雪藏竞争者的承诺,也不再坚持,随意说笑几句,就走了。 夏小娘赔笑着目送芳妈妈离开后,脸上瞬间阴暗下来,颓然坐了下来。只是想靠着甄风的脸引来一些生意,没想到刚开张就结束了,芳妈妈的一席话就像是最后一根稻草,把夏小娘压垮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努力实在不堪一击。 可以猜到,昨晚皇甫公子败兴离去后,必是到了断袖阁抱怨,被那里的人看成了眼中钉。所谓的举报其实就是找人过来敲打,如果不听话,或许还会有暴风骤雨过来,这莫名其妙地就树了敌,给这座酒楼的生意无形中添加了风霜雨雪。 凭什么大娘子不受宠,以后那一房的甄棒能继承盈利的酒楼,而自己无论如何受宠,如何努力,花了多少心血,都没有好果子?以后自己和儿子甄植可怎么办,喝西北风?这不公平! 一脚差点跨进断袖阁的甄风,心里更加郁闷了。自打醒过来,就仿佛被现实的巨车捆绑着,伸展不开。从这种竞争中可以推测出,如果哪天想当富豪,无意中得罪了一些同行,也会寸步难行。讲人情、怕官府、没地位的时代,不得其法往往要事倍功半,怪不得二叔如此憔悴,万恶的封建社会。 他也不会因此感激夏小娘,芳妈妈本身也不打算买自己,夏小娘既无权也不敢卖人,一切都是为了让夏小娘收起她的跨界生意罢了。但是夏小娘也把人情送了出来,此时甄剑就对夏小娘千恩万谢。 这天下午,夏小娘开始有些反常,以往都是盯着、催着酒楼各细节,发生了芳妈妈事件后竟没再关注店里生意了,就连人都不在店里。 甄风也松了口气,拿着几枚金瓜子,看着二叔天天愁眉苦脸,希望尽早翻身农奴把歌唱。这酒楼从选址开始就出了问题,经营过程中的各处细节,甚至最核心的酒菜口味,也都一般,除了来秦淮河等人,又不愿进青楼,或者身上钱不足以支付缠资,才会到这里应付一顿。难为二叔当这个掌柜,没有新思路,这里就是绝路。 此时的南唐并没有好的发展环境,税赋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想要崛起,难度更甚。自打十来年前周世宗三征南唐之战,最后南唐不得不委曲求全,纳贡称臣,共计割让江北十四州六十县。南唐一度是五代时期南方最强大的割据政权,最重要的是曾长期占据着江苏省的大部分海岸线,这里的扬州和楚州是最著名的食盐产地,也是南唐国家经济繁荣的最根本保障。 自从失去江苏盐区,南唐经济遭受极为沉重的打击,从以前的食盐出口国变成食盐进口国,南唐不得不与当年的后周约定,每年由后周供给南唐三十万石食盐,当时盐价约为每石铜钱两贯,这笔开支总共六十万贯,这还不包括每年数十万贯的贡纳,南唐财政已是捉襟见肘,自然转嫁到了百姓身上,各种税种纷纷出现。如果没有周世宗的三征南唐,宋朝想要攻破南唐,或许还要晚十数年。 这些都是甄风从微观经营和宏观环境综合考虑的一些过程,他可以改善酒楼经营,但是把酒楼经营起来了,以夏小娘的掌控力和德行,对自己和二叔会有所改善吗?真怕给他人作嫁衣裳还不讨好。 一转眼到了九月十五这天,甄家例行祭祖。家里有个老爷子,是甄吉利的父亲,身体不是很好,所以更重视祈福仪式。二叔甄剑作为族人也去了家祠,其实就是甄家宅子的一间房,不过只有男子和正房娘子才有资格前往,夏小娘都不能进去。 展堂送完祭品,匆匆忙忙回到酒楼,眼里透露着八卦:“棒哥儿被软禁了,大娘子在祠堂里长跪不起,听说员外气得当场要休了大娘子。” 具体是因为何事,展堂也说不清。于是甄风带着甄爽就往甄家家宅跑去。 第八章 私改族谱 老实人容易受欺负,这不是至理,却是千百年不变的规律。 大娘子算是个温婉持家的好人,一般好人与老实人是共通的。她对待二叔这一家远亲,并未颐指气使,对其他人也是和善,她的公爹对其挺满意。所以即使夏小娘以色侍君,颇有手段,多得爱宠,正房大娘子的地位并未受到太大威胁。 今日竟然到了休妻的地步,说是大娘子和棒哥儿的错,甄风有些不信。 进了甄家大门,甄风拽了几个人,都没人理他。最后终于有个厨娘大婶“哼哼”地奸笑着告诉他事情梗概,眉毛还能不时地跳舞,看来是无聊的日子憋坏了,终于有了新鲜、劲爆的话题,还有个自己送上门的倾听者。 事情很简单,但是对于一个家族而言,罪过也很大:正房长子甄棒私自把自己的名字写到了族谱中大爹爹(即爷爷)的上面。今天上午拜祭后,老爷子就回屋休息,甄吉利打开族谱的时候吓得族谱都掉地上了,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正是他的长子的,而且棒哥儿还直言不讳地承认,言语之中竟然还有欣喜神色,气得甄吉利直哆嗦。看来不出意外,甄家大娘子和长子不孝之名就该传遍江宁城了。 《大戴礼记·本命》中的“妇有七去”,“不顺父母去”排在首位,即不孝顺父母。无论甄吉利出于什么原因动了休妻的念头,休妻是完全符合道德规范的。 甄风心里存了疑窦,平日里大娘子惠氏是最为孝敬长辈的,棒哥儿也是如此,常常去大爹爹房里玩耍说话,这一辈的孩子中,就数棒哥儿与大爹爹最亲近,怎会做此傻事? 甄风想去弄个明白,可是家祠的小院子被家丁把守,无法进入。假设这是个误会,挑不明就没法解决。甄风和甄爽问了周围的人,希望可以找到甄棒做这件事的原因,可是所有的态度都是一边倒,都在谩骂这娘俩不孝,良心都被狗吃了,看来无人知晓真相,这样下去离一纸休书也不远了。 “大哥,我知道祠堂后面有个狗洞,要不然我们钻进去找二哥问问。” 两人偷偷摸摸绕到祠堂后面,扒开草丛有个狭小的狗洞,甄风钻不进去,甄爽就表示他进去问就行。甄风交代了几句,道:“三哥,你自己小心点,只要问出二哥做这事儿的缘由就赶紧出来,我们再想办法。” 甄爽和甄棒一起玩耍的时候,看来没少钻狗洞,对宅子里的情况也了然于胸。过了好一会儿,甄爽才从狗洞里钻出来。 “没被发现吧?” “大哥,放心吧,这里我很熟,要藏起来不被发现太简单了。” 甄爽带来的信息,让人听了有些暖心,也有些心酸。原来他发现了一个大秘密,在族谱里,名字写得越靠前,往往离开人世越早。甄棒知道这个秘密后,希望缠绵病榻的大爹爹能够长命百岁,所以就把自己的名字加在大爹爹前面,自己要是还活个四五十年,大爹爹至少也能再活四五十年。 这个大秘密他不能告诉爹爹和大爹爹这些长辈,怕不灵验,但对于自己的玩伴儿,忍不住还是把自己的得意之作说了出来。 看着甄爽一脸信任的样子,甄风不禁问道:“三哥,你觉得这事儿靠谱吗?”甄爽重重地点头。 甄风心里暗暗苦笑,有时候愚昧竟然如此温馨。这种孩童心思,说出来都无法让人相信,可是又是如此真实。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儿不能按常理道德冷处理,只能靠情感来热解决。而且当下跟休书抢时间,也不能去寻找根源,事毕竟就是棒哥儿做下的,他自己都承认了,寻找谁教唆他或陷害他此刻已经没有意义。 甄风带着甄爽,到了老爷子的院落,可是有家丁在门外守着,美其名曰:怕儿孙不孝之事惹得老爷子不快,为了病体考虑,不让消息传进去。只是夏小娘的侍婢也在门口,此时的甄风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甄风挺了挺胸膛,既然事情的关键点摆在面前,与其私下解决,不如直接去面对。他朝着守门的家丁说:“我们去给大爹爹问安。” 甄风的眼神扫过,两个家丁小厮刚想拦又缩回了手。夏小娘的侍婢眼高过顶地叉腰站在正门口,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甄风没心思去对付一个丫鬟,伸手一个大巴掌呼着丫鬟的头往一边推走,丫鬟踉跄了几步,勉强保持了平衡没摔倒。 甄风口吐一声“滚”,然后就推开门进去。甄爽看了眼丫鬟,摆开大八字步仰起头舒服地跟着进门,平时受到这些仆役的怨气在这一推中疏散了许多,想不到大哥此时如此霸气。 夏小娘和植哥儿正坐在床榻旁,老爷子半醒半睡地躺着。夏小娘见了甄风,闪过一丝愤怒、惊讶,很快又归于平静:“爹爹要休息了,有什么事等明天吧。” “我们既然来给大爹爹问安,就不急于一时,在一旁服侍等候即是。只是夏小娘如此急着把我们撵走,是何道理?” “爹爹的亲孙在这里服侍即可,人太多爹爹如何休息?你们孝心尽到了就赶紧回去看着酒楼。” 甄风朝着甄植露出深邃的笑容:“按照夏小娘的说法,应该是大爹爹的嫡亲长孙来伺候才是最合适不过,怎么只见植哥儿,不见棒哥儿呢?” 夏小娘略有慌张:“棒哥儿在他爹爹那里,事情过后自然会来伺候他大爹爹。” “棒哥儿……”床榻上响起沙哑低沉的叫唤声。 甄风连忙坐到床榻边上,抓着老爷子的手道:“大爹爹,棒哥儿找到了一个让您长寿的秘诀,这会儿正在努力让这梦想成真呢!” 老爷子哈哈大笑,笑得咳了几声,道:“棒哥儿就知道胡闹,我这一把老骨头,行将朽木,能看到你们平安成长就是福气了,哪有什么长寿秘诀呀。” “爹,可能是风哥儿听岔了,有这份孝心就好。您好好休息才是我们的福气。”夏小娘连忙接过话来:“风哥儿,你把你大爹爹又急咳嗽了,还不让老人家好好休息?” 夏小娘的慌张、防护,让甄风猜得八九不离十,如果这里面没有夏小娘躲在背后推波助澜、落井下石,那才是怪事了。只要把时间多拖一个时辰、半天,一纸休书一旦落笔,就算事情真相如何温馨也是覆水难收,夏小娘拿到自己想要的,真相到时候都不重要了。 这是在和时间赛跑。甄风笑着说:“夏小娘,大爹爹这是开心。是吧,大爹爹?二哥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心里盼着大爹爹长命百岁,寿比南山。最近他可是发现了一个奥秘,正在祠堂和三叔争取。” “哦?这么神秘,是什么奥秘,可以让我这老头子长命百岁呀?” 甄风使了个眼色,甄爽见机脆脆地说道:“大爹爹,二哥最近真的发现了一个奥秘,他从族谱上总结出了个规律,名字越往后,活得就越长久。而且他跟私塾的同窗们也聊过,都是这样。” “嗯,哈哈,好像还真挺有道理的,难为棒哥儿一片孝心了。” “是啊,二哥一直都是最喜欢大爹爹了,所以他就把自己的名字改到了大爹爹名字前面,他说这样大爹爹就在他后面了,等再过四五十年,他还能孝敬陪伴大爹爹四五十年。” 老爷子忽然双眼浑浊,抬起头看着甄爽,又看着夏小娘,强撑起身子,道:“扶我去祠堂。” 第九章 扛下所有债 最后在老爷子的坚持下,大娘子惠氏和甄棒终于离开了祠堂,对于他们的处罚也被老爷子中途废止。 老爷子声色俱厉地对着自己的儿子甄吉利喊道:“这事是我孙儿的一片孝心,你要是敢对他们娘俩使坏,老头子就算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最后老爷子几乎昏厥,家里一片混乱,顾不上大娘子和甄棒了。 老爷子是个过来人,也知晓这大房里妻妾相争的事儿,只要不伤及根本,老爷子秉承中庸之道和无为而治的想法,顺势而为。可是眼下嫡孙的孝心被利用,变为争斗的筹码,大娘子被休,意味着嫡孙再没有庇护之人了,他怎能不急。 到了夜里,一切才安顿下来。甄吉利在夏小娘的煽动下,把惹得老爷子昏厥的锅甩到了甄棒身上,因为老爷子护犊子心切,而那片孝心在成熟的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甚至觉得找借口也要找得更靠谱点。 甄棒也自觉心里难受,竟然让大爹爹气急败坏,伤了身子,对于甩来的锅也不知道躲避。 最后,为了照顾老人的身体,但也要对正房施之惩戒以儆效尤,并且表示夏小娘为了这个家操持发展尽心尽力也该歇歇,所以把正房大娘子和妾室夏小娘负责的产业做了调换,也就是让夏小娘负责管理老牌盈利的酒楼,得一份慰藉,大娘子则去管理秦淮河畔的新酒楼,重头花费心血。 这个结果算是皆大欢喜了。夏小娘虽然没能递补坐上正房位置,退而求其次,摆脱了这个亏空的无底洞,拿到了一张长期饭票的产业。经此一事,大娘子的地位更是备受打击,自己自然成了家族后院的真正掌权之人。 而承受了一天被休后无家可归的心理压力的大娘子,自认为擅自篡改族谱,凌驾于公爹之上乃是大不孝,此时还能保住家里的位置,还能有一席之地供给自己,已经很满足了,虽然新酒楼不如老酒楼,但是位置繁华,据说经营得还是不错的。当然,她所听到的,都是夏小娘平日里挑拣过后,为了显示自己能力说的。 当甄风听到这个消息后,也算松了口气。这个处理对他,对二叔一家都是好事。大娘子虽然软弱,还是较好相处。可能对于夏小娘而言,新酒楼就是一堆弃子的去处,但是对于甄风心底想要做点事儿,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尊严的生存来说,这里更加干净了。 有时候,别人弃之如敝履的,有人反而甘之如醴。大娘子接管后没几天,经过了一系列的挣扎与博弈,最终二叔甄剑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个新酒楼的东家之一。但是甄剑的脸色是惨白的,天上不会掉馅饼,往往掉下来的都会砸死人。但是对于甄风而言,却是一个巨大的喜讯。 大娘子接手后,刚了解了酒楼的经营真相,便真正茶饭不思了。在新酒楼承租后开业经营的半年里,账面上几乎没有多余钱粮,一堆赊账几乎被做成了死账,难以追回了,加上房屋租金和前期装修、置办家具器皿,这半年的前期投入就有五百多贯钱。这还不包含酒楼经营期间欠下了十多笔外债,有各种食材供应商的,有添置物资购买的,还有一些脂粉首饰花销,这半年时间累积欠了两百余贯钱。亏损额足以再租下一家酒楼了。除此之外,据说许多来往的风流人士、官宦富商都对此处开设一家酒楼嗤之以鼻。 而她接手的第二天,新酒楼的危机也爆发了。据说是债主们听闻酒楼的当家人换了,生怕不认债务,纷纷拿着欠条前来要债。最初他们不满只有甄剑接待,以往都是夏小娘亲自给他们承诺,所以大娘子不得不出面。对于一个非常重视妇德的女子,她感觉这是奇耻大辱。 无奈之余,她只能带着仅有的侍婢、儿子甄棒、侄子甄风出面,算是见证。对于大家的催债,大娘子简直无地自容。 “大娘子,老汉是做小本买卖,实在是周转不开了,家里值钱的都拿去典当了,再过些日子就该典妻鬻子了,求大娘子行行好啊……” “大娘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今天你就痛快地撂下一句话,还是不还,不还的话,某家这就去江宁府上敲鼓鸣冤……” “大伙儿都是受害者,从今天起,大家都断供食材,这门生意不要也罢了,我们看看谁能耗得过谁……” 哭穷的、叫嚣的、威胁的、软磨硬泡的、要死要活的……从未遇到此尴尬境地的大娘子感觉自己的脑子嗡嗡的。就算把这座酒楼卖了,把所有人都卖了,也还不清上百贯钱的债务呀。这些债务都是被夏小娘压下来的,对于大娘子而言,最好的方式就是扯皮打太极,把债务都推到夏小娘身上,可是怎奈大娘子心不够狠,一听这些话就连连致歉,把自家的气势弱得像是随便人都可以欺负。 这些人有十多个,他们同时上门,甄风就察觉异常。那些欠条有甄家做背书,还债时间也还没到期,按理说不至于出现这种场景,唯一一种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捅娄子,唆使这些人上门为难。看来这是给大娘子下马威,另外把所有的债务都转移出去,除了夏小娘,还能有谁? 本来欠债的是大爷,但这句话是对于脸皮厚的人说的,夏小娘就是看准了大娘子性格上温婉,禁不住别人没底线。真没想到夏小娘还是个宫斗的人物,三两下就把自己从这无底洞里摘出来,顺带推一个看不顺眼的进坑,再埋上土踩实了。 甄风重重地拍了桌子,冷冷地说道:“各位员外,大家如果想拿到钱想继续挣钱的都静静,听我说一句。如果不想拿钱,现在就可以拿着欠条,出门左转,走一盏茶功夫就是江宁府衙。” 既然欠条上的还款期限还没到,何惧之有?拿人情绑架,老子就不跟你讲人情,大不了去告官。大家听到这句话,也猜到甄风看到了欠条上的破绽。 “大家一起做生意,本就是守望相助,谁都有难处的时候,互相拉扯一把都存了一份情。我们甄家酒楼也是江宁府上十数年的老字号,历来讲信用才蒙大家伙儿信赖,小侄在这里替大娘子谢过诸位。大家有难处,我们甄家也理解,眼下又是秋高气爽的季节,酒楼正要发力,不如这样,如果大家信得过,我们重新签个欠条,甄家可以额外给一分利,元日前连本带息还,大家都过个好年,只不过大家得照常供应食材。当然,如果不愿意的,那就照着欠条来办事,什么时间该还钱,甄家也不至于差这点钱,只是以后大家不好继续做生意,也请别见怪。” 甄风自作主张后,才朝着大娘子道:“大娘子,您看这样如何?” 大娘子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连忙答应,她哪管条件如何,能先把眼前的坎过了,不再受人白眼就阿弥陀佛了。最后大部分人在利益面前都签了新的欠条,只有两家拂袖而去。 前几天甄风在甄家的异常表现,大家以为变了个人,结果今天打回了原形,在甄风的煽风点火下,大娘子不仅扛下了所有债务,还要额外支出一分利。他不傻谁傻? 第十章 接盘侠 甄风替大娘子做主,给酒楼和甄家带来亏损的事儿,让甄吉利又是生气又是高兴。终于找到垫背的了。 甄吉利把甄剑叫了过来,兄弟俩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甄吉利难为地说道:“二哥,你也知道小弟经营酒楼实在不易,新开的酒楼是风雨飘摇啊,没想到这风哥儿一句话,更是雪上加霜呀!” 甄剑心里也是内疚,听了这话如同被拿住了七寸的蛇:“三哥,你的苦处做兄弟的明白,这个债我来背。” 甄吉利佯装过意不去:“不,不,不,二哥你误会小弟的意思了。都是一家人,二哥一家为了酒楼也是兢兢业业,本来小弟也在考虑怎样回报,不如这样,这秦淮河的酒楼,就算二哥一半的份子,不,这酒楼都是二哥的心血,得七成,那些投入先记在账上,等分了红再扣除。” 甄剑心里仿佛吃了一碗苍蝇,都是无奸不商,自家人连自家人都算计,明面上是让自己当东家,不再是寄人篱下,可实际上了,一旦接手七成的份子,意味着前期投入、半年亏损和债务,自己就立刻背负了五百多贯钱的债务,就算是甄家的老酒楼,也得两年左右才能攒下这笔钱,眼看着过完年又得交下一年的上百贯钱房租了,这是拿自己当冤大头呀。 不知为何,甄剑干了一碗酒之后皱着眉头就答应了,没有过多的推辞,把甄吉利高兴得多喝了两碗酒,本来备好的说辞竟然都没派上用场,有点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经过对新酒楼半年来的经营和尝试,本以为两三年回本后纯赚,结果窟窿越来越大,甄吉利虽然有经验也无力回天了,关门大吉前也得拉个垫背。他虽然比较宠妾室夏小娘,借着这次差错把家产继承做了对调,可是大儿子也是自己亲生的,老爷子还老是念叨亏待孝孙了,所以他就想法子把债务转移出去,一刻也不能耽搁了。 第二天一早,甄家的管家就拿着三张合约来找甄剑签字,上面已经有甄吉利和保人的签字了。签完字后,管家特意召集店内所有人有感情、有力度、有兴奋地把合约念了一遍。这时候,大娘子、二叔一家和甄风才知道,原本甄剑还想隐瞒,也瞒不住了。 甄剑先劝解了自己的妻儿,又做了交代,不让他们对甄风有所苛责,怕甄风自责。他刚要去安慰甄风,没想到迎来的是甄风的一张笑脸和贺喜:“二叔,恭喜你了,终于成了酒楼的大东家了,再也不是寄人篱下了。” 害了,这孩子真的傻了,竟然连大家都知道、如此浅显易懂的坑都不知道。甄剑心里发苦,脸上却不好表示,只能点点头说了一句“以后大家一起好好经营”,扭头就走。 甄风看着接盘侠甄剑,连忙追上去:“二叔,你现在是大东家了,再当掌柜的也不合适,不如暂时让侄儿练练手,反正咱们酒楼已经是这样了,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你说是吧。” 一句话戳到了甄剑的心窝子。是啊,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罢了罢了,让年轻人历练历练,若是哪天被扫地出门,或许年轻的还能有个手艺,不至于饿肚子。 抱着这样的心态,甄风就成了这家酒楼的掌柜,而甄剑则以出远门挑选特产货源为由,第二天就带着行李,与同城远行的生意人共乘马车离开江宁。最近几年,甄剑每一年半左右都会出一趟远门。 这件事传出去后,甄吉利嘿嘿一笑,夏小娘就快活了,就要眼睁睁地看着甄风一步步走向绝境,之前那一巴掌的仇她可是牢牢记在心里的,她等着最后关头再踹上一脚。所有人都说“甄傻”越来越傻了。 甄棒心直口快地问:“大哥,你疯了?都说咱这酒楼是个无底洞,二伯是迫不得已接手的,你怎么也往里头跳?” “谁说这是个坑?我觉得这是个机遇,机遇往往伴随着风险。风险越大,可能的收获就越高。我们不能只看到风险,看不到机遇呀。” 就连店里的人听了这话,都觉得甄风不仅傻了,而且人如其名地疯了。 接下来的几天,甄风就是整个甄家离不开的话题,大家都想知道他将如何在掌柜的位置上发疯卖傻。可惜,刚开始的几天里,酒楼一点变化也没有,甄风忙进忙出,没人知道他在忙些甚么,常常出门好久,或者把自己关在后院一间空房间里,偶尔搬进去一些东西,还有许多坛酒。 新酒楼的人,自大娘子到厨娘伙计,都忧心忡忡。东家员外对酒楼没信心变相抛弃了酒楼,掌柜甄剑成为大东家后远走他乡,留下一个傻名远扬的少年郎掌管酒楼,不清楚他在忙什么也罢了,偶尔还闻到他满身酒气,难道他在借酒浇愁? 酒楼的人脸上明显透着愁容,客人越发少了,厨房伙夫、打杂小厮等人已经在找甄家管家或夏小娘的路子,寻求调离这里,不管是去甄家的老酒楼帮工,还是去甄家宅子当家丁,都好过在这里备受折磨。甄风痛快地答应了他们的离开请求,新酒楼除了伙计展堂,就只剩下了二叔一家、大娘子主仆和甄家大公子,可谓是纯粹的老弱妇孺帮底。 直到九月廿五日,甄风才对酒楼硕果仅存的青壮年展堂做了一个安排,可是却把所有人推向了冰冷的深渊,心里的寒凉比窗外的秋风还萧瑟。展堂苦着脸看着大娘子,大娘子叹了口气地点点头,示意照着吩咐去做,毕竟这是甄风上任掌柜后第一次发号施令,一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展堂的任务就是把酒楼前庭主楼三层楼的所有牌匾、楹联全部撤下来或刷上新漆,大门处、楼梯口、栏杆露台、雅间入门处,无论是精致的生漆木板楹联,还是贴纸、刷漆楹联,大大小小七八处,全部空了出来,然后按照吩咐的尺寸长度刷上了红漆,就连门口的“甄酒楼”的匾额都被撤了。 酒楼仿佛回到了半年前装修的时候。等到漆干了,甄风带着一个落魄的老头子进了门。大家都认得这人,这不就是隔壁街头摆摊的算命先生么?算命先生穿着道袍,两鬓斑白,身材干瘦,浑身散发着轻轻的臭味,平时生意比酒楼还差,因为整个唐国重佛抑道,在政策引导下,许多道士一夜间就变成了僧人,吃道家饭的人能坚持下来的,基本上也就仅够混口饭吃,难为这算命先生没有改行当僧人去。 展堂紧锁眉头,心里堵得慌。这些天来,连平常的生意都没了,眼前的新掌柜正事儿不干,带一个算命先生来转运吗?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就跟在算命先生和甄风后面,他倒是要看看,风哥儿在搞甚么鬼。 第十一章 三碗不过河 “展叔,过来帮个忙。拿着这个墨条和砚台,给张先生磨墨,一定要够浓。” 展堂脸上微微一黑,嘴角略微抽了抽,无奈地当一回书童。只见算命先生拿着小字条,在甄风的指引下,踩着凳子或梯子,拿着毛笔在晾干的楹联漆上写字。 老先生提笔写了什么,展堂不知道,他不识字,只认出了上楼梯的位置,楼梯口有数字“八”、“三”、“二”之类数字,这是他跟着甄剑偶然学了几个的。 但是他非常奇怪,又有点恼怒,为何每个地方只写了一半,剩下一半空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楹联不都是有上下两联吗,为什么老先生光写上联?太没文化了,敢情算命先生就这点水平,原来就是个凡夫俗子,装什么大尾巴狼读书人? 算命先生把屋内都写完了一半,放下笔之后,他就站在自己写的一半楹联前苦苦思索,一会儿沉吟,一会儿踱步,一会儿瞧着桌面,过了好半晌,给他的润笔之资也顾不上,甄风走了,展堂也走了,他都没发觉。 就连一直被闲置的三楼楼梯口也写了一半,还被安排把三楼打扫出来当宴会厅。其他人今天的任务就是大扫除。 展堂刚跟着甄风下楼,匠人就把新的匾额和大门楹联送来,只不过上面还披着红布。展堂心想,新媳妇进门也没这么遮遮掩掩,风哥儿到底在干甚么? 让他更加疑惑的是,这个白天他要监督着,在酒楼外面搭起一座台子。台子不高,正好冲着进入秦淮河青楼的路,只要眼神正常的都不会看不着。台子搭好后,已经是午后,台子上只有一张结实的长桌,是由多张方桌拼凑而成,台子正后方竖起粗壮的旗杆高两丈余,上面卷着一张布帛。 临近酉时,天色仍然大亮,路上的车马行人突然之间凭空冒了出来,似乎都约好了似的。三三两两,行色逍遥,无一不是鲜衣怒马、光鲜亮丽。 这时候的台子长桌上每三只空碗为一组,并排了十组,旁边有一坛酒和一摞空碗,桌子下还有几坛酒。长桌前立起了一张告示牌,旗杆上的布帛也被放了下来。这一切准备仿佛也是一瞬间完成。 “呵,好大的口气!三碗不过河?”一个骑在马上的年轻纨绔公子哥看着酒楼旗帜不屑地说。 马车旁步行的书童打扮的人昂着头,嘴角一撇道:“少爷,你看看那告示,三碗酒,要一贯钱,怎么不去抢?” 另一个从马车里探出头的公子哥反问道:“一贯钱而已,很贵吗?” “公子,您有所不知,平时市面上最好的大酒也就四十八文一斤,差点的小酒只要五六文钱一斤,那三碗酒充其量也就是一斤,这价钱可是翻了二十倍不止。” 骑在马上的公子哥也有相同的疑惑,一听价格差距,认为是遇到了奸商典范,叫嚣道:“无耻奸商,看老子不撕了它。” “等等,朱仔,既然人家摆台唱戏,我们就好好看看,人越多不就越热闹。这年头,这样的趣事儿可不多了,得好好玩玩。”马车里的公子哥对自己的书童吩咐道:“张开,你去大将军府叫上皇甫公子,此等趣事要是不叫上他,下回见面准要撕了咱们。” 马车边上的一个书童打扮称“喏”后就连忙去办事。马车里的公子哥已经跳出来,细看了台子后道:“朱仔,你看人家写的更有意思了,‘我们卖的不是酒,是刺激!’,啧啧,‘三碗不醉者双倍奉还酒资’,人家这可是拿酒来跟大伙儿赌呀,是挺刺激的。” “哼哼,老子平时喝个十多碗酒一点事儿都没有,这破酒楼是看不起老子呢?非哥儿,在江宁这地头上,你就能咽下这口气?” 说话的两人,朱仔是神卫军都虞候朱令赟的小儿子朱有才;非哥儿是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参预机密张洎的侄子张非,虽然张洎不是首辅或宰相,而且只是张洎的侄子,但人家张洎在皇帝心目中分量不轻,恩宠无双。 这时候,酒楼台子前已经围了许多人,看热闹的有之、不屑的有之、气愤的有之、怀疑的有之、兴奋的也有之,各种各样的,有些喧闹起来。台子上,两个公子哥忽然看到一个英俊美少年上了台,敞开嗓门喊道:“各位英雄,今天是我们酒楼重装开业的日子,在正式开业前,我们想要挑战各位英雄,给诸位带去点新鲜的刺激。各位都是英雄豪杰、人中翘楚,可是我们平时喝酒多么无趣,绵绵柔柔跟娘们喝水似的,那是英雄好汉做派吗?不是!所以我们在这里摆下擂台,三碗不过河,只要你来挑战,连喝三碗不醉即为胜利,一贯钱乃是彩头,图个乐呵,不知道哪位英雄敢上台一试?” 酒楼里的人此刻内心已经快疯了,不断地骂甄风傻了、疯了。他们经营酒楼见多了、也听多了,那些拿喝酒当喝水的人,十多碗都不在话下,现在的酒再烈,三碗酒能抵甚么?明摆着拿钱往外倒贴!这是要拿钱砸名声吗? 朱有才一听来劲了,小瞧酒中仙的人竟然还能说得头头是道,既然如此,老子还就不客气了,一贯钱虽少,也是白赚了,重要的是用实力砸了这场子。 有这种心态的人真不少。常混迹青楼的,哪个没有十碗八碗的酒量?这个赌法,比赌坊里的骰子新鲜多了。一贯钱的彩头是少了,但是图的就是个刺激。 大家还没涌上台,台子上的美少年又朝着台下众人作揖道:“诸位,为了证明我们提供的是纯正的酒水,不曾掺假下药做龌龊事儿,在下想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上台来做个检验,可以闻,可以品,每一坛酒都可以查验,只是千万别喝醉了。不知哪位可以赐教?” “德高望重”的要求众望所归,但是许多纨绔子弟却不服气,难道自己家世显赫不行吗?这时,人群后面一位身着儒衫略显飘逸、长相温文尔雅,但是皱纹已经布满脸上的老先生走上了台,玩味地说道:“老夫已到天命之年,不知是否能够替众人查验?” “不知先生尊姓大名,还请赐教。” “老夫之名无足挂齿,只是见不得如此玩弄解忧之物,既无高雅意境,又无换盏浓情,实在是下里巴人之行,哗众取宠之道。” 许多纨绔打扮的公子哥都想来砸场子图乐呵,早就挤到了人群的最前边,随时准备上台。其中被朱有才拽着一起的张非看到老先生,眼珠子转了几圈,似乎认了出来,连忙道:“有老先生查验作证,无论结果如何,晚生人等心服口服。” 一些人听到这么肯定的话,似乎也发现了什么,有几个人也如此表态,其他还不屑一顾的公子哥不禁跟着熟人也点头同意,恨不得有人证明这酒有问题,压根不是什么“三碗不过河”。 第十二章 蹦跶猪 老先生微微一笑,从容地吩咐酒博士将每一坛酒倒入空碗后,再倒入已经备好的小酒杯里,如此一来,假如空碗有问题,也会带到酒杯里去。老先生悠哉悠哉地在众人期盼的眼神里,逐一端起酒杯,微微摇晃酒杯,看着与平常醪糟浊酒不同的似水清澈,眼中的疑惑一闪而过,然后他将酒杯靠近鼻子一闻,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甚至有些呛人,让他不经意间睁大了双眼。 这世上竟有如此浓郁之酒?他狐疑地看了看甄风,又转过头抿着把酒杯里的酒水喝进嘴里,他没有咽下,而是含在嘴里。在浓郁的刺激中,他感到了清冽的酒水先滑过舌尖,然后趟向两侧,接着倾入舌根,他这时鼓起舌头打卷,把酒水铺展到舌头的全部,体会酒水中的酸甜苦咸不同滋味,最后他用舌头抵住前颔,让酒气自然而然地顺着鼻孔随着呼吸充盈鼻息。 缓缓的一杯之后,他浑然忘我,更不在乎面前近百双眼睛盯着他,又端起一杯,一杯,不断地品尝、回味,竟不放过一杯。十杯过后,他仍然意犹未尽,闭着眼回味着。 “先生,先生,这酒水有掺假吗?” 终于,已经满面红光的老先生被人群的声音唤醒了,他没有向人群说什么,而是又疑惑又兴奋地朝着甄风问道:“小子,这是什么酒?” “老先生,这酒名唤做‘醉生梦死’,寓意是,人在酒中参悟生与死,情与利,现实与梦境。参悟者,超脱于其外成为酒中仙,沉迷者,陷身于其中成为酒俘虏。” 老先生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被大家看在眼底,许多人能读懂,那是饮酒到极致舒畅时候的享受,有股飘飘欲仙的冲动。 众人纷纷在问,老先生此时有些放开胸怀,一股睥睨群雄的豪情,慢慢地他才开口,竟是吟诵:“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哈哈哈,这才是酒,有此‘醉生梦死’,太白先生都要遗憾早生了两百余年了。店家,给老夫准备一坛酒,老夫今日去你店里尽兴一场。” 众人都听出了老先生的意思,酒不仅没问题,而且非常好。也明白老先生不愿参与赌酒这样的行径,不过这不影响在场的人对于即将喝到的酒增添了三分兴趣。 “老先生,不急,在下一定让您喝到尽兴为止。不过请您稍等片刻,一会儿想请您为酒楼的开业做个揭幕和见证。” 老先生这时才抬头看了眼酒楼大门,匾额和楹联都被红布盖得严严实实,确实连酒楼的名字都不知道,有几分意思。 甄风又朝着台下跃跃欲试的人说道:“诸位,本店独家酿造的酒水有限,基本上都摆在这里了,所以今日的英雄挑战,仅限十位。若有不周敬请担待,明日还可继续来此挑战。” 终于,十贯钱入手,十个人上了台。没抢上的人骂骂咧咧不服气地看着,就希望上台的人都被喝倒。朱有才是第一个,心里叫嚣着,就这点酒而已,等老子喝完,要是不好喝、喝不醉,就把你的场子砸了。 结果他被酒水的烈性刺鼻味道顶了回来,这竟然是酒?酒水一般都比较绵柔,甚至浑浊,怎么会是如此浓烈清澈?现在不喝也不行,徐锴那老头都公开认了,不喝就丢人了。刚才他也认出来了,他跟随自己亲爹朱令赟混迹江宁城官场,这点眼力界还是有的。这个不通报姓名的老先生就是中书舍人徐锴,其人声名远扬,乃当世大儒,整个唐国无出其右。此人官职本就不一般,他的兄长徐铉更是不敢得罪之人,人家是知制诰,许多国书旨意都是他拟定,乃是当代文宗,与韩熙载齐名。 而这也是甄风把老先生留下来当揭幕的原因。众人对其信任就足以让人疑惑,很快他就隐隐听到有人说出“徐锴”二字,如果还不知道是谁那就没脸在江宁城混了。江宁城里出现一个高高在上或声名远扬的公众人物还是很容易的,尤其是秦淮河畔这样的风流场所。既然有如此请都请不来的人物当嘉宾,恰好人家又不愿显露姓名,即可执晚生礼邀请其参与到酒楼开业中来,这在将来也会是一段佳话。话题有了,不服气有了,口碑也有了。 三碗接连下肚,肚子里灼烧一般,浑身酒气散发到每个毛孔,就连呼出来的气体都充满了酒的味道,原来真有这样的酒。只是他们已经感受不到了,台下的许多人梦想成真了。 朱有才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头疼欲裂,干呕一阵还是酒气熏天。他只记得自己昨天傍晚喝完酒,再就一片空白了,难道是中毒或者中邪了?他找来自己的书童,问清了自己喝完酒后的表现,听得他竟然破天荒地脸红了,当场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原来喝完酒后,朱有才就开始耍酒疯了,他拉着人跳舞,跳了一会儿后就开始脱衣服,幸好张非和书童赶紧拉住他。 一边说着朱有才的表现,书童一边憋得满脸通红,不敢笑,连个屁也不敢放。为了避免自家少爷恼怒惩戒,书童连忙说:“少爷,您那样已经很好,其他人那才叫不堪。” 朱有才一听,果然如此。其他人三碗酒过后更好不到哪里去。有的现场胡乱抱着人又哭又笑的,有的直接一头栽在地上,有的吐到绿色的胆汁都出来了,有的摸着身边的男人还抱怨怎么这么平,有的差点口吐不敬之词幸好被同伴拦住了嘴,否则说不定就是杀身之祸……各种各样的表现,确实不如自己。大哥别笑话二哥。 书童勉强说完,正不知会招来少爷如何的恼羞成怒,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转眼间张非就推门进来了。 张非和朱有才有通家之好,兼之都还未行冠礼,所以直接进入房间在两家看来是关系紧密的表现。张非一见到朱有才脸颊泛红,竟然狂笑起来,笑得直跺脚,眼泪都出来了。书童一见连忙请示离开,他怕自己也憋不住,其他的事情让张非公子去说吧,这可不是个好差事。 在揍了张非一顿后,朱有才知道了自己更糗的一面,他连杀人灭口的心都有了。昨天当他下了台子,被张非和书童搀扶着往马车方向走,他当着其他人的面嗷嗷大喊:“别扶我,我没醉,我真没醉,不信你瞧,我还能蹦跶呢!”说完他就开始蹦跶起来,一蹦一跳,扶都扶不住,活脱脱的一个二百五、酒彪子。 说到这,张非笑出了驴叫声。在遭受了拳打脚踢后,张非仍旧止不住笑地说道:“你现在被弟兄们取了个名,你听了一定要忍住。” 在朱有才杀人的眼神中,张非连忙说:“他们叫你,叫你,蹦跶朱,蹦跶猪……哈哈哈哈……猪都能蹦跶了,哈哈哈哈……” 朱有才绝望了,他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自己在唐国京城的纨绔子弟圈里的名头已经糗名远扬了。 第十三章 不怕结仇 人有时候容易犯贱,越是得不到的、做不好的,越是想要再去尝试。 “这酒真带劲,说实话,我还想去喝两杯,这回可不敢再去挑战了。我猜今天也没人敢去挑战了。” 张非使劲摇了摇头道:“这你可就猜错了,昨天台下的人都不服,觉得是你们酒量太差了,人家徐锴不就喝得很畅快吗,现在大家都想去试试,连我也想看看是不是比你强点。” 不到黄河心不死,虽然这时候没有这句话,但是朱仔此刻就是这样难以言喻的心情。 但是马上他就从张非那听到令他更惊恐的事,并且把他出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老朱家、皇甫家,和镇海军节度使林仁肇林虎子一方结了仇了。 酒楼开业这个傍晚,发生了太多事,如同秋风扫过,落下许多叶子。朱有才等人的尴尬出糗只是酒楼开业的第一场好戏。 甄风轻松地挣到了十贯钱,最主要的是这么多官家子弟的表现,成为了整个京城乃至唐国最新鲜、最有趣的话题,同时让酒楼和酒的声誉快速传开了。在后来的传播声音里,不知为何,不知谁传开的,大家更愿意叫这酒为“闷倒驴”,而不是“醉生梦死”,因为那三个字虽然俗气,但是更形象,顺带把那些喝醉了的纨绔们间接地损了一顿。 然而,这座原先门前冷落鞍马稀的酒楼,原来叫什么名大家都不清楚,现在叫什么名还被捂着。终于,徐锴拿着竹钩子揭幕后,大家知道了,一个很平常的酒楼名字:望江楼。 当大家看到楹联的红布揭开后,包括徐锴在内的人,眼睛都睁大了,他们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难道是匠人制作的时候漏了?竟然入户大门的楹联只有一半,即只有上联。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被惊讶掩盖了。徐锴呆呆地看着上联沉思起来了: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上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刚念了一遍,徐锴觉得情景交融、大气磅礴,再看两遍,就发现难处颇多。想要对出下联,就要在句式、词性、结构、平仄、气势、意境上都有所匹配,而且要与上联一样,通过谐音、叠字、地标等关键难点去相对应。这样一来,徐锴发现想要完全匹配实在太难,心里琢磨了几联,自己也不满意,不禁摇了摇头。 此联是个千古绝对,据传是中唐时期薛涛在成都迷倒了九任剑南西川节度使后所做,也有说是后世为了纪念薛涛建了望江楼后有人所做。具体作者和时间都被历史的滚滚车轮抛在了时光长河里,留下的是千古难以圆满的上联。 不过,不管是不是薛涛所作,还是后世附会其上,甄风都向大家作揖解释:“承蒙老先生和诸位赏脸,见证了望江楼开业,此楹联乃是才女薛涛所作,可惜百余年来无人能对出下联。因此本店将此联放上,等着哪位才子佳人续上这百年缘分,成就一段佳话。本店对此翘首以待,假若哪位能够对得贴切、工整,赢得众人认可,此人将成为望江楼的座上宾,自此一年内任何酒食全免费。” 人群中出现了骚动,有些人并不懂楹联的规矩,对此嗤之以鼻。甄风当成没听到,刚才的烈酒是针对彪悍、豪爽之人,以习武之人、纨绔子弟为主,而酒楼的楹联是针对文人墨客、文艺青年,这恰好是酒楼激扬文字、壮怀激烈的两个主要人群。 “老先生,不妨先请进楼。大家有兴趣的也可以进去看看,缺一联的不止门口此联,楼里还有,只要有人能对上来一联,同样是望江楼的座上宾。” “甚么!”徐锴眼神发出了光,一改沉默状态,大步流星地要往里走。 文字的魅力正是如此。越是沉迷于书籍的文人,对于缺了一半的楹联越是难以忍受,心中犹如一边倒的天平,历来遵循的中庸之道在此刻彻底失衡,心里如同蚂蚁爬过一般瘙痒,恨不能把楹联补齐。 只是徐锴刚迈出一步,人群中突然乱了。一个巨大声音喊道:“贼汉子哪里跑,给老子抓住他!老子要把他蚀骨剥皮。” 众人的注意力被这压迫性的声音吸引了过去,在这声音的中心,是一个衣着光鲜却面目狰狞的公子,他四周的十多个护卫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带刀冲过去。其实一听到声音,甄风就知道皇甫公子来了,看来那天救过他的那位练家子也在人群里。 人群急速四散,因为那些护卫纷纷拔出刀了,没人愿意成为被城门失火殃及的池鱼。朱有才皇甫公子关系较好,虽然他已经醉倒了,但是他的书童和护卫们与皇甫家相熟,于是朱有才的四个贴身护卫也抄起武器冲上去。 练家子并没有逃走,他站在原地,以他为中心的周围成了空地。他没有刀,原本用拳头就能解决的矛盾,此刻面对十多个带刀的武士,大意不得。他随手在酒楼外拿起了一根挑水的扁担,权当是自己的武器。 练家子摆出横刀立马的架势,犹如一座山岿然不动,扁担横在他的胸前,他的眼神凌厉异常,嘴里吐出一句不屑的话:“皇甫公子,上次你仗势欺凌俊男,某家看着恶心才出手制止。某家不想结仇,但也不怕结仇。” “某家不想结仇,但也不怕结仇。”这话赢得了在场一些人的喝彩,说得实在太有力量,太有气势了。甚至给大家的感觉是,练家子一个人包围了近二十个拔刀相向的护卫。 “住手!光天化日之下,尔等岂敢……”人群边缘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到了两边对垒的人的耳朵里仿佛是蝉鸣虫唱一般。 皇甫公子正是怒火攻心之际,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练家子,随时有吞噬对方的欲望。老者还未说完话,数把刀就同时往练家子身上招呼了。 练家子侧身横扫,避开刀锋,扁担打在刀背上,去势极猛,带着持刀护卫虎口一震,身体往侧边倾斜,砸在了自己同伴身上。一招反击后,练家子一边继续挥舞扁担一边说道:“这位官人,非是某家愿意再次械斗,实在是被逼无奈,难以束手就擒,还请见谅则个。” 第十四章 林虎子躺枪 人群里的诸多纨绔此刻热血沸腾。眼前是真刀真枪、光明正大的对打,是家将护卫和练家子的较量,是一个对二十个的悬殊,是木扁担对锋利刀刃的刺激,渴望见血的冲动在他们心里期盼着。 护卫们让大家伙儿失望了。在这空间有限的路上,护卫们没来得及形成包围圈,前面的人就已经被一扁担撂倒了。扁担所到之处,都避开了刀刃砍劈之势,专挑刀背和人腿。等包围圈形成了,练家子也已经打开了一个豁口。 扁担虽然不锋利,不坚韧,不过有个优势被练家子用到了极致,就是长。只要练家子的手法够快、够准、够刁钻,这些护卫都欺不近身来。碰、砸、劐、挑、滚、翻、挤、塞,各种手段层出不穷。 外行看热闹,本来认为护卫以多胜少只是时间问题,料不到这练家子实力不俗,与皇甫家没有直接间接瓜葛的人忍不住叫好起来。内行看门道,一些军职人员或武将出身,竟不知道江宁城还有自己不认识的棍法高手,此等人才怎会藉藉无名呢? 一盏茶功夫,练家子毫不恋战,力求一击必中,但是又恰到好处地控制了力量,让这些人短时间没有应战能力,却不伤及五脏六腑,更不会闹出人命。练家子反手拖着扁担,如同战场上拖着马槊,朝着皇甫公子的坐骑奔跑着。 皇甫公子吓了一大跳,座下战马嘶鸣,他想掉头逃跑。不过练家子在他眼前一丈处站定了,没再继续往前。众目睽睽之下,练家子不愿被诟病,况且还是犯上之举,一个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皇甫公子,你是世家子弟,我们许多人都是位卑职轻或是老百姓,还请收起你的爪牙,莫要仗势欺人,否则下次某家必然不会轻易罢手。” 练家子就是一个直肠子,嫉恶如仇的情感一览无余。哪怕他说几句软话,或者是“不打不成交”之类的,或许今天也就揭过去了,眼下这句话一出口,两边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还是打了个死结。 “你,你到底是谁?” “某家,武昌裨将马承信。” 小小一个只能领兵数百人的裨将,竟然话语气势如同战场大将军。皇甫公子一听,不屑地道:“我道是谁呢,就一个裨将,竟敢如此张狂。我看,我看……” 皇甫公子本想说“我看你是以下犯上,活腻了。”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命就在人家手里,只好活生生地把话掐住了,更何况自己无官无职,只是大将军的儿子,谈不上“以下犯上”。他只好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看……林虎子真是有一个好手下啊!” 既然两次直接对阵都败下来,那就干脆摆出他的顶头上司压他一头,这样就可以他的上司对自己的亲爹,一个驻外镇守将军,在自己亲爹面前算什么?还怕对方不让步给个面子,甚至替自己把这马承信料理一下? 甄风在旁边听着,没想到军威赫赫的林仁肇林虎子竟然躺枪和人结了仇。两边互不相让,这样发展下去可就闹大了,而这一切的起源,就是因为马承信为自己出头,无疑让自己多了一份内疚,甚至不安。 “放肆!”一个精瘦却又凌厉的老者毫无畏惧地走到僵持的人马中间:“皇甫小儿,你们因私仇在此械斗,焉敢扯上林将军,林将军的名讳岂是尔黄口小儿可直呼的?” 这话已经说得比较明显了,就是你们两人的私人恩怨,哪怕是打架斗殴,大不了上衙门了断,但是一旦把上司和亲爹扯进来,一个是性格刚烈、宋军都畏惧的大将,一个是大将世家、刚愎自用的京城兵权执掌者,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很容易就演成了政治斗争,而且是京城与地方军队势力之争。 “老不修的,你是谁啊?”本就是在丢人现眼的恼怒之中,出来了一个老汉,皇甫公子心中的怨气不经意地就转移了。 这时人群里又出来一个老者,有点肥头大耳,圆润精致,一身豪奢绫罗绸缎衣衫印花图案繁复,他显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只是小孩子拌了嘴一般地说:“小子,还不速速滚下马拜见你陈伯伯?你爹爹见了你陈伯伯,还得躬身施礼一番,你小子翅膀硬了是吗?” 皇甫公子看到说话之人,立马跳下马来,仿佛看到救兵一般,抢着道:“徐伯伯,你都看到了,这姓马的狗汉子欺负小侄,你要为小侄做主啊!” 徐姓老者一巴掌朝着皇甫公子的头上,如同教训自家孩子:“公开斗殴已是违禁,你还想干甚?也不嫌丢人现眼,赶紧跟你陈伯伯道歉。” 皇甫公子缩了缩头,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眼见徐伯伯不肯替自己出头,一直让自己朝这好事的老头道歉,皇甫公子就觉得不对劲。徐伯伯徐游来此风流场所再是正常不过,除了是皇亲国戚,爵封文安郡公,宰执当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号称有“三閤狎客之风”,他都遇到过几回。不过,徐游竟然还得礼遇这老头,一想到刚才提起自己父亲见到这老头还得施礼,心里也猜到此人是谁了,如果没有徐伯伯仗义出手,化解矛盾,否则自己替亲爹得罪了上司还不自知。 当朝能让徐伯伯以长辈如此当街训斥自己的,除了总领军国大事的枢密使陈乔还能有谁?皇甫公子连忙以子侄大礼参拜:“侄儿皇甫高鸣拜见陈伯伯,侄儿无状,多有得罪,还请陈伯伯看在家父面上宽恕一二。” 陈乔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幸好今日没有太大伤亡,此事就此作罢,都散了吧。”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是上位者希望看到的稳定。但是对于皇甫高鸣而言,跟马承信,甚至是林虎子的结哪是一句话能解的。 马承信听罢,也猜出一二来,既然老者们都是以长辈自居,不以势压人,自己只好躬身施礼离开。人群中有个别认出来老者的,都是人精,别人不揭穿身份,自己何必露头不讨好? 甄风和徐锴站在酒楼门口,把这一切看得听得真切。甄风猜到了徐姓老者不是一般人,因为南唐开国烈祖就是徐氏养子;而能够让皇甫继勋施礼的陈姓老者,简直就是呼之欲出,那是在给皇甫高鸣点步。 人群散了,徐游和陈乔联袂来到酒楼门前,徐锴只是微笑见礼,大家都不以官职爵位出现,就免了许多官场虚礼。看着上联,徐游和陈乔朝着徐锴笑着摇了摇头,甄风示意进屋,里面还有。 第十五章 无字联 如果是记忆中的世界,大清王朝不到三百年后,就让人的腰杆子是弯的,膝盖是软的,只有这样才能显得另一小部分人高高在上。眼前就是军政要员、社科院院士莅临了,对于酒楼而言是无上光荣、百年修来福气,氛围上需要随从陪同、清场欢迎、官威加持。 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三位老者匿名而来。士大夫本应该是靠自己的脊梁骨,靠自己的道德品质,靠自己的知识才华,在这世界立足,不仅仅是功名利禄,还有身前身后名。对于夜访秦淮河畔,才子风流,佳人韵事,好友欢聚时常可见,从此处衍生的才子佳人故事正是一桩美事。当然,这种风流韵事靠自觉,也只是一小部分而已。 三位老者已经暂时没有兴趣“过河”去风流地,他们急着看看屋里的“缺一联”。徐锴已经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甄风连忙拿上墨条和砚台跟着。 先看到的是楼梯口的楹联:上八桥,中八桥,下八桥,三八二十四桥。这正是展堂仅认识的数字的那一联。杜牧《寄扬州韩绰判官》诗云:“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杜牧?”把二十四桥的声名和意境推向了文人内心的巅峰,以此入联,以楼体为桥,有方位,有数字,有算学,有美景,有意境。 徐锴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把上联抄写了下来。甄风就领着上了二楼。夕阳西下,斜倚栏干,在楹联处,也是只有上联:望天空,空望天,天天有空望空天。 陈乔皱着眉头思索,徐游指着点头道:“有意思,有意思。” 徐锴连忙记了下来,而后又去看了四个雅间门口的楹联,分别是: 三光日月星; 烟锁池塘柳; 烟沿艳檐烟燕眼; 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格亮。 再看三楼楼梯口,上联是:白塔街,黄铁匠,生红炉,烧黑炭,冒青烟,闪蓝光,淬紫铁,从北朝南打东西。 徐锴飞快地抄完这些楹联,一共八个上联,自己竟然毫无头绪。有些勉强对得上却有所偏颇,或意境差了些,自己都不好意思说出来。他和其他两人对望了一眼,不禁开怀大笑。 “小子,还不准备酒席,老夫还等着痛饮一番!” 甄风听这称呼变化,知道经过烈酒和绝对的作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笑道:“老先生,已经备好了,就等你们赏脸。”他没说“你”,而是说“你们”,徐游和陈乔相视一笑。 甄风带着他们上了三楼,偌大的一层楼,只在中间留了一张方桌。桌上已经摆放好了酒菜,餐盘的盖子刚拿来,只是温热,并不甚丰盛也不甚可口的样子。在这三位宴会老江湖的眼里,按照这个水准,酒楼估计要关门大吉了。连旁边跟随服侍的展堂,也觉得卖相太一般了。 甄风仍旧兴致盎然,安排三位坐下。徐游面南而坐,陈乔居其左,徐锴居其右,自己则毫不客气地面北而坐。当他们坐定,就发现桌上的菜肴香气异常浓郁,和平时吃的煮、蒸、烤差异甚大。 甄风指着桌上的四道菜,介绍道:“各位先生,请允许学生为诸位介绍下今天的下酒菜,这些都是望江楼过些天才会推出的新菜品。这些菜最主要考量的是如何匹配这‘醉生梦死’之酒,达到入口调和、口味兼容的中庸之道。” 甄风身份乃是商贾,自称学生,算是借着“缺一联”拉近大家的距离。本来看着一般的菜,经过甄风的盖帽,倒是有了几分兴趣。甄风继续介绍:“这道菜名为东坡肉,乃是一隐士所创,隐士囊中羞涩吃不起羊肉,只好用猪肉来调制。本道菜用的乃是猪五花肋肉,调之绍酒及其他调料,做到了肥瘦交替,入口肥而不腻,带有酒香,韵味无穷。 这是爆炒公鸡,使用了诸多香料、调料,口味最是嫩滑可口,香气回味无穷,关键是用的乃是铁锅爆炒,这个做法目前仅限少数富贵人家使用。这是烤鸭,经过秘制后采用果木挂炉烘烤,色泽红艳,肉质细嫩,味道醇厚,肥而不腻。” 甄风指着一个土疙瘩道:“这道菜就有意思了,名为叫花鸡,相传乃是叫花子无意间所创。据说叫花子偶然得到一只鸡,可是既无炊具,又没调料,于是他将鸡去掉内脏,带毛涂上黄泥、柴草,置火中煨烤,待泥干鸡熟,剥去泥壳,鸡毛也随泥壳脱去,枣红明亮的鸡肉,扑鼻的芳香,入口酥烂肥嫩,啧啧啧……” 徐游听完已经忍不住动筷子了,笑了两声,示意其他人:“这小子说起来头头是道的,把老夫的馋虫都勾起来了,就是不知道口味如何,我们就帮他尝尝。” 徐锴本来想继续喝一杯酒,刚才在台上用的杯子太小,十杯也就二三两,实在不过瘾。只是耐不住劝,也被那香气勾起了兴趣,于是跟着先下了筷子。 一筷子下去,三个老头子的脸色和眼神就变了,什么细嚼慢咽的吃饭规矩全忘了,筷子下得跟冰雹似的,噼里啪啦,再喝上那一口一杯的烈酒,实在是刺激无比,肉的油腻缓解了酒的辛辣,堪称绝配。 甄风、展堂看着他们,有些惊讶,三个人的年纪加起来也得近两百岁了,怎么还不沉稳?那个叫花鸡都还没剥开呢。 甄风下手,剥开叫花鸡,香气猛然四散,三个老头子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来。 徐游不客气地说道:“小子,把鸡屁股带腿给我。”竟然还有此嗜好,真不愧是老当益壮。 一炷香功夫,四道菜被一扫而空,看得展堂怀疑人生。要不是酒被限量了,又有美食堵住了嘴,这三个老头估计就喝趴下了。此时满脸红润、神采奕奕的状态,正是最佳。 刚才没落得着说话,徐锴憋着的疑问终于抛出来了:“小子,你这望江楼八副楹联可谓个个是绝对,除了薛涛,其他的都是谁写的?” 另外两人也投来同样疑惑的目光。甄风拿出准备好的说辞:“几位先生,之前学生遇到一位前辈,他走南闯北多年,身上许多趣事,学生在和他相处的时候知道了这些有趣的东西,只是究竟是谁写的,已经不可考证了。” “哈哈,你有此‘醉生梦死’,有此佳肴手艺,有此千古绝对,何愁这酒楼不兴隆?”陈乔说着此话,听着是在祝贺,实际上没有一丝兴奋之意。 甄风严肃地说:“陈先生说的是,有了这些,这望江楼确实可以一骑绝尘,不过我希望望江楼并不是一个吃饭喝酒的地方,也不仅仅是挣点钱,学生以为这望江楼可以是除了青楼之外,一个主流人群不掺杂色欲、不拿女性当衬托的社会交流平台,所吃、所喝、所品、所谈,无一不是最精致最高品味,最有意境的。比如这些千古绝对,初时大家会觉得好玩,或许就会激发人们去读书、讨论来弥补自己的不足,等一段时间后急躁了,会让人看到自身的差距,而不是一直自以为是,最后大家会发现,大家都一样,也就平静下来,继续读书讨论了。总而言之就是,读书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读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读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或许学生想得偏颇,请先生们海涵。” 三个人用一种看猴子的眼光打量着甄风,没想到一个商贾,一个少年郎随口一说,就是这样的话,已经上升到了人生哲理之境。对于甄风来说,一座酒楼只有格局足够高,在各种酒食细节里赋予文化的力量,才能赢得高阶层人士的共鸣和青睐,才有可能挣钱、挣大钱。酒楼只是一个平台,烈酒佳肴和千古绝对,都是传递共同价值观念的载体。 徐锴琢磨着,走到了河边栏杆的柱子处,拍了拍,慢慢地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老夫会细细琢磨。按你自己所说,难道这里是效仿武则天无字碑的无字联?” 徐锴指的柱子上也有红漆,而且很长,但是并未再见缺一联,上面空无一字。甄风瞬间打破高深哲理氛围,拉回了接地气模式:“哦,不是,那是还没往上写。” 第十六章 百二秦关终属楚 本来以为“无字联”乃是一个新境界,甄风带他们上来,又把话题推向如此深奥的层面,并非为了见证八个“缺一联”千古绝对后令人萦绕于心的第九个,九九归一。 徐锴有些入局,所以有些失落。徐游倒是觉得有些好玩,哈哈一笑,道:“小子,能不能告诉老夫,你这打算写什么?你放在最高楼层,是不是要把这绝对的难度再提高一番?” 甄风笑着摇摇头,道:“几位先生高看学生了,学生不敢自傲自满,视天下文人墨客于无物,而此处位置最高,学生一直想寻找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来写一副激励人心的楹联,鞭策天下学子进取,为那些‘缺一联’寻个圆满,也令学生常常聆听教诲。既然几位先生在此,学生唐突,徐先生得大家认可是德高望重之人,想请先生再劳累一番,替望江楼题个字。” 徐锴沉吟一番答应了,毕竟刚才吃人嘴短。可是拿过笔后,又不知道该如何落笔。其实他也猜到对方已经知道自己身份,或者三个人的身份,只是大家以文以美酒佳肴会友,在于君子之交。但是一旦题字,留下了确确实实的笔迹,熟悉之人自然能认出,在前面八个“缺一联”的铺垫下,如果此联无法在气势、意境、技巧、新意等等压过前面,将会非常丢人,假如没有那些“缺一联”,假如自己年轻气盛,他自然提笔就来,毫无压力。 徐锴看了看其他两人,那两人微笑着摇摇头。徐锴只好说道:“题字可以,不过老夫就只充当一个书写之人就行,不在前人的智慧之下献丑了。小子,你可有适合的楹联,说出来,老夫就替你写上。” 甄风本来还想靠着徐锴的大名,为酒楼增添一次故事和光辉,再来一波造势,看来只能达到一半,或者可以重新包装一番。来回邀请推辞一番,甄风只好说道:“先生,学生曾经听过一副楹联,颇有激励人心的感触,请先生赐教。” 甄风说完,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叠的信纸,有些皱皱巴巴。徐锴取过来后,连忙打开,来回看了两遍,上面的字迹之丑被忽略而过,光看对联内容,眼神放出炽热的光芒,连连点头道:“好,好!” 徐游和陈乔不知纸上写了什么,凑过来要看,徐锴露出奸诈的笑容,把信纸折了起来,道:“两位,老夫不才充当一回书吏,誊写前人智慧,你们稍等片刻就能看到了。” 两人越是看不到,心里越是焦急,如同蚂蚁爬过一般,翘首企盼。对于平日自己权势之下,予取予夺,哪能如此饱受煎熬。 展堂在伺候完喝酒后就离开了,三楼只剩四个人。此时已经夜幕低垂,三楼早在吃饭的时候就点燃了许多蜡烛,即便如此,光线依然有点暗。徐锴落笔,陈乔站在一旁,抬着头,眯着眼,迫不及待跟着念道:“有志者、事竟成……鼐臣你写快点,要不然老夫替你写一遭。” 徐锴回头看了一眼,哈哈大笑,然后才继续往下写。陈乔看清一个字就念一个:“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好,有气魄,有毅力,有志气。” 徐锴挪到了另一根柱子,陈乔眼睛死死盯着,念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好,好,有霸气,有胆识,有未来。” 徐游也不禁点点头,道:“上联引用了项羽破秦的典故,下联引用了勾践复国的典故,把绝境之人也能成就一番事业刻画得入木三分,好,好,好。子乔,此等典故入联,咱们三个老头子里面,就数你来写最为贴切呀。” 陈乔一想,确实也是如此,三人中只有自己是管理军事,其他两人都是文臣。经徐游这么一提,他不禁说道:“鼐臣,徐公所言句句在理,既然小子是为了让天下人从中获得力量,要不就由老夫来当这个书吏,免得让你丢人,你看如何?” 甄风一听“徐公”二字,心里顿时明朗起来。当下,对于宰相或高官者或称“相公”,贵人尊称“公”,贤者尊称“君”,能让枢密使陈乔顺口尊称为“徐公”的,应该官职地位在他之上,或许只有徐游或徐辽才符合此条件,他们俩都是在澄心堂秘密规划国家大事,类似记忆里的常委。不过喜欢跑秦淮烟花之地的,有“三閤狎客”之称的徐游可能性更大。不过管他是谁,大家都互不通报名姓,就更无须拘礼了。 所以大家都不拘礼,徐锴笑着摇头,道:“你想写,就去问问这小子,还有没有藏私。这次老夫当个书吏也是值了。” 陈乔看向甄风,甄风耸了耸肩,然后摇摇头,示意没有了:“三位先生,小子之所以牢牢记住这一副对子,并且在最好的地方,请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来书写,除了让人在望江楼里吃饭喝酒交流的时候,能够互相促进,其实还有一点想法。” 甄风看看三位老者,收回刚才游戏的神情,略微严肃地道:“希望此联能激发我唐国士子武者的血性与激情。如今北地宋国朝政稳定,国势日盛,灭蜀国,平荆湘,假我唐国之手,谋取出兵南边汉国的理由,如今势如破竹,若不出意料,此刻汉国要地贺州已经易手……” “小子,你先等等,”陈乔接过话来:“宋军确实在本月出兵攻打汉国,但是现在还没有军报传来,你是如何得知?贺州乃汉国西部地区的重要防线,且不说有重兵把守,光是地势就易守难攻,宋军多为平原士兵,进入山林瘴地也是较大折损。汉国以逸待劳,援军路近,不说击退宋军,守住城池数月或许轻而易举。” 徐游笑了笑道:“小子,你若是说汉国会败,我们姑且也就信了,可是你怎么就如此确定富州已失?你倒是说来听听,我等品酒闲聊一二,权当谈资。” 陈乔也意识到自己太较真,这里只是酒楼,他们并未表露身份,都是闲谈而已,没得把气氛弄得严肃尴尬。好在徐游最是擅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把话题的性质从讨论军国大事变为酒后谈资。 甄风知道自己无意间说出事实,但是大家仍旧还是不信。一算日子,今日是九月廿六日,他的记忆里,只记得九月份宋朝出兵南汉,不久就攻破了贺州,具体过程如何其实并不清楚。按理说军报也该呈到南唐中枢了,眼前几人竟然还都不知晓。难道记忆是错的?或者这些记忆只是一场梦境而已? 第十七章 愣头青 甄风只能抛开过程,以纵横论硬着头皮分析道:“老先生,这只是学生臆测。其一是宋军谋略更胜,以赵氏之谋略,早先就派大将在潭州之地布局,未雨绸缪,可见其志在必得,宋军军威正盛,养兵蓄锐多年后集中兵力,料想为了雷霆一击。 其二是将领差距,宋军派出的是潘美、尹崇珂、王继勋为将,都是百战之将,而汉国偏安一隅,军将多因谗言被害或闲置,近年来并未秣兵历马,两军悬殊过大。 其三是汉国自毁长城,汉国或有天时,有地利,却无人和,刘鋹此人,荒淫无度,统治昏庸,阉宦女侍当权,臣属必自宫才可进用,致使国家国力大衰,朝政糜烂不堪,民不聊生,此等自毁长城之举,岂有一回合之敌? 宋汉相争,不也正和眼前这副楹联有所印证,有志者是宋国,苦心人也是宋国,有破釜沉舟之心、卧薪尝胆之志的还是宋国,汉国再有天时地利,有百二秦关之利吗?” 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甄风,徐游笑道:“小子,你这言论直指汉国君主,若是传出去可是对汉唐两国邦交有碍呀。” “哈哈,学生相信诸位先生品行高洁,一来不怕传出去,二来汉主囚禁我唐国使者,正该当面呵斥。” 这话一出,陈乔脸上就有点不自主地泛红,给事中龚慎仪此前带着唐国已向宋臣服并劝说刘鋹臣服于宋的国书前往汉国,引得汉主刘鋹大怒,将龚慎仪囚禁。刘鋹暴跳如雷,并回信大骂李煜,李煜都不敢看信,把自己的劝降信底稿和刘鋹的回信一并送给赵匡胤。宋朝以此为由出兵。唐国于此事其实甚是无奈和无颜。 徐游哈哈一笑,打了个圆场:“看来老夫已经不复年轻,还是小子你有血性,好样的,若是陛下遣人去呵斥,你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甄风一听,怎么把自己推进坑了,眼前这些人都是有话语权的。他只好说道:“假如陛下敢下此决定,学生虽然一介商贾,但是愿意风光一回,就算客死他乡,也好名垂青史。只是就怕等陛下做了决定,学生人还没走到汉国都城,这汉国已经改弦更张了……” 甄风越说越大胆,在三个人眼里就是个愣头青,不管是大言不惭,还是纸上谈兵,都太过激进和无礼,再谈下去他们都要脱不了干系,谁知道是否隔墙有耳呢?于是三人匆匆结束闲聊话题,以酒量不佳为由告辞离去。当然,他们走的时候一人还带着一团有些干裂的泥土,叫花鸡自然要拿。 送别之后,甄风隐隐有些不安。虽然他们没有表明身份,但是如此直白地评论朝政,放在权谋或宫斗剧里,估计自己活不过一集。 回到酒楼,酒楼早就冷冷清清了,没有顾客,甄风只说了一句“打烊吧”就进门了。 甄棒挣脱了他母亲的束缚,第一个跑过来噼里啪啦地问道:“大哥,今天大家为甚么那么想喝酒,还都喝醉了?刚才他们都想进店里来喝酒,为甚么要说没有酒了,我明明看到后院还有呀,为甚么有钱不挣呢?厨房里做的菜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为甚么咱们的墙上对联都缺了一半?你怎么对刚才三位老先生那么客气,又是陪同,又是吃喝,临走了还送东西?” 甄棒明显是憋太久了,一股脑全把疑惑都倒出来,而且他每说一句话,展堂就在一边如同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最后憋不住附和道:“对,对,风哥儿,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大娘子过来拉住甄棒,温柔地说道:“棒哥儿,你大哥今天忙了一天,有什么事情都慢慢来,把他累坏了可怎生是好?” “娘,可是孩儿真的都看不懂啊!今天莫名其妙出了十坛酒,就挣了十贯钱,到底是他们疯了还是我疯了啊?” “说甚么疯话,也不怕被人笑话。” 甄风瞧着大伙儿,虽然婶娘和弟弟妹妹们有的没说话,眼睛里的困惑和疑虑并不比甄棒少。整个甄家加上仆从伙计近百口人,真正对自己好的估计除了远行的二叔,就眼前这六个了,全是被甄家所遗忘或抛弃的可怜人,该有点尊严地生存了。 本来甄风认为那些记忆都是真实存在,可是今天和三位老者的谈话,让自己些微地怀疑那些记忆是不是一场梦,一场真实到自己都相信的梦,可是美酒佳肴、千古绝对,这些都不曾让人失望,本以为是几颗石头扔进了河流,能够激起一片水花就算功德圆满,没想到变成了几颗炸药扔进了鱼塘,炸出了一堆鱼虾。 “我们都饿了半天了,先吃饭,然后我跟大家解释。”甄风让所有人围成一桌,展堂身份低微,不敢和内眷一起上桌,被大娘子命令一起。桌上是下午提前准备的四种菜肴,又热了热,只有展堂面前有一盅“醉生梦死”。安排好了,甄风给大家布菜,每个人本来就经常半饱,还遇到了如此香气四溢的美食,个个如饿虎扑食一般,两个婶娘本来想要的矜持都被美食击破了,更不用说其他人。 甄风不能用刚才和三位老者的解释,那些很高大上,也很飘,眼前的亲人不一定听得懂。他得用最简单的语言让他们明白:“其实很简单,大家现在吃的喝的美酒佳肴,都是跟整个江宁城其他酒楼青楼与众不同的,酒足够烈才有劲,菜食色香味俱全才吸引人,这样客人就会觉得新鲜、喜欢、留恋。这是我们的差异化优势,也是酒楼发展之本。但是光有这些还不行,我们得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卖给对的人,卖给能付得起高价的人。只有把美酒佳肴卖上高价,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挣到我们该挣的钱,才能对得起美酒佳肴的稀缺性。 以前我们都认为酒楼开在这里是失败的,其实是没有找到契合点,这里最大的好处确实就是有钱人多,客流量大。我们以前没有金刚钻,还想揽瓷器活,这附近随便一家青楼都可以把我们拍死。现在我们有了金刚钻了,那就不怕他们了,可以截流一些好酒好食好文的人。他们里面很多官宦富豪,也会帮我们把口碑传到这类人耳朵里,所以要让他们觉得物以稀为贵,美酒每天就那么些,想喝就得来抢。这样他们花起钱来就无所谓了,能抢到能喝到,说不定就变成了他们炫耀的资本了。” 每个人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自主地点头,甄风一看就知道,自己的解释失败了,距离他们的认知还是太远了。 妹妹甄灵怯生生地问道:“大哥,如果有人把我们这些学去了,那我们不就又甚么都没有了吗?” 第十八章 被收购 当一样特殊的东西凝聚起了一群人,让这些人获得了归属感,其他人来侵犯自然就是和自己作对了。这种问题也说明了大家看到了希望,比如甄灵,以前吃糠咽菜,还经常只是半饱,当下听不懂这些商业逻辑,但非常明白这些东西可以给自己带来温饱和美食。十贯钱,可以买非常非常多好吃的零嘴、好看的衣服。 “灵姐儿,不用担心,别人学不来的,就算学了,也是东施效颦。我们就尽管卖,让他们去学,也是在帮我们树立口碑,那时候大家都会知道,我们望江楼才是正宗的。酿造烈酒是不用担心的,只要没有人偷学去,这就是我们的独家秘方;菜食也不用担心,里面都有很多门道需要掌握,就算他们学了,我们后面还会有其他菜式,他们只能跟在我们后面。到时候我们把那些想要学的都收成徒弟,以后每个酒楼都是我们的徒子徒孙。” 几个孩子兴高采烈,二叔娘子吴氏问道:“风哥儿,你现在是掌柜的,接下来该怎么办你给大家安排下。这些天你一个人忙里忙外的,可别累坏了。” “婶娘,婶婶,还有展叔,咱们都是一家人,现在只是开始,侄儿也想着让大家都掌握点技能,共同来把这酒楼做好。婶娘,现在厨房没有人,侄儿想让您委屈下,这些厨艺技巧都交给你,以后有新厨子或者拜师的,都由婶娘来……” 话还没说完,吴氏急忙说道:“风哥儿,婶娘不是这个意思,婶娘是说……” 甄风打断吴氏的话:“婶娘,如果你觉得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推辞。这些年,要不是大家一起携手,可能早就不在了。不就是一点技艺嘛,谁掌握了不是咱家的?” “对,风哥儿说得极是。这甄家,眼下秉性纯良的都在这了,二嫂就不用推辞了。”大娘子劝道。 见婶娘接受了,甄风继续安排:“这些银钱和账目,要辛苦婶婶了。展叔,前院招呼客人就交给你了,另外烈酒的酿造,是个技术活,也是体力活,还得防着别人觊觎,就麻烦展叔了。” “我?”展堂瞪着眼,不可思议地道:“我也有份?” 作为一个跟随二叔甄剑的仆从,展堂一直不离不弃,没有因为甄剑是远亲、被疏远而离开,反而一直帮衬着。这份情,甄风没有说出来,大家都明白。吴氏一听,就明白了甄风是在报恩,连忙说道:“展堂,你就帮风哥儿吧,总不能让他一直躲在后院酿酒。” 展堂眼里噙着泪珠,不敢滴落,他下午清清楚楚地看到这酒的价值,自己在甄家一年的工钱,也不够几斤酒的。可是人家还不是施舍,而是请自己帮忙,此等情义已经不是主仆,而是视自己为亲人了。他真怕自己掉眼泪出糗被看见,连忙起身掉头,边走边道:“我去个茅房。” 人的善意往往就在一些细节之间,这样的尊重或许比烈酒秘方的价值砸头上还让人喘不动气来。 展堂回来后啥也没说,也没表态要好好干、不泄露机密之类的话,他怕一张嘴就失态,只是拍拍自己胸脯,这份情需要用自己的性命的承接和回报。 甄风朝着吴氏说道:“婶娘,现在人手不够了,前院和后厨都得招人,甄家的其他人我们不敢用,也用不起,还是从牙行或者别的路子招一些吧。” 都安排完之后,甄爽不禁问道:“大哥,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这些酿酒做菜,你从哪学的,我怎么都不知道?” “前些天脑袋撞了一下,做了一场梦,突然就变了。” “是不是我们撞一下脑袋,也会变得更聪明?” “别胡闹,撞脑袋是个技术活儿,讲究方位、力道和时运,大哥我六岁发烧之前,本来就非常聪明,现在是恢复了,你们要是撞一下,可能就变成我前些年那样了,再想变回来估计就难了。” 这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只是三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信以为真,心里想着坚决不能撞到脑袋,以前的大哥太傻了,撞傻了可就不好了。 第二天一早,酒楼迎着晨光,伴随着秋风,开启了新的一天。展堂接到了安排,今天,乃至往后几天,直到十月初一前,最主要的就是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开展“三碗不过河”的挑战,每天限量十坛酒。 平日里可以让人参观,可以提供新菜品的试吃,但是不开张。这几天的白天,甄风要把各项技能传授分别给大家。 婶娘吴氏一早就准备出门去寻人,当下望江楼的生意可以预测到将会有声有色,甚至可能和甄家老酒楼抗衡,这是她最好的期望了。所以前院和后厨至少还需要十多个伙计帮工。 她刚要出门,迎面就来了个人,打扮得精致大方,只是眉眼之间百转千回,勾人心魄,放在十年前,一定是秦淮河一颗靓丽的星。这人看起来很眼熟,好似是这秦淮河畔最有名、花魁行首所在的花间楼楼主柳妈妈。 “吴娘子,做甚去呢?”柳妈妈客气地打招呼,如沐春风的语气,让人卸下了防备心理,和前些天颐指气使、阴阳怪气的芳妈妈完全不同。 吴氏相由心生,内心充满希望,说话也开朗起来:“柳妈妈,怎地起这么早?这望江楼刚重装开业,人手有些不足,妾身去趟牙行和夫子庙北雇些人手。” “先不必急,等我找过你们大娘子之后再去不迟。” 吴氏心里咯噔了一下,柳妈妈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要做甚么?当下领着她进门。 甄风和大娘子一起出来迎接,听到柳妈妈有事相商,甄风直接说道:“柳妈妈,不瞒您说,现在这望江楼是在下做主,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在下。” “哦?妾身只是一个月没来,竟然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了?” “是啊,夏小娘回甄家老酒楼了。大娘子虽然过来执掌这座酒楼,不过甄家让出七成份子给了在下的二叔,二叔又全权委托给了在下。”甄风猜到昨天的一幕肯定会让不少青楼觉得受到威胁,肯定会有所动作,没想到花间楼楼主这么快就上门了,所以他也干脆明了地把股权关系挑明,省得浪费口舌。 柳妈妈神色闪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恢复正常,不愧是江湖老手,拿捏起来特别有分寸:“甄家大公子果然不同凡响,年纪轻轻就独当一面,未来不可限量呢。” “柳妈妈过誉了,在下临危受命,难堪大任,还请柳妈妈多多指教提携,不至于让望江楼上下人等过些日子喝西北风。” “哪能呀,妾身这不是来了嘛!此前你们甄家就找过妾身,想让花间楼把这酒楼盘过去,合约都拟好了,妾身就安排人算了算账,这不刚算出来就过来找大公子了,双方签个字,叫上保人作保,这事就算成了。” 甄风心里大笑,之前望江楼仿佛无底洞的时候,怎么不来收购酒楼,昨天望江楼的牌子一炮打响了就来了?谁知道这合约是不是你们昨晚现编的? 第十九章 八百里加急 有些事都是心照不宣,互相揣测,就像是打牌,再差的牌,只要把势造出来,也可能有一线生机。 甄风哈哈一笑,显得特别开心地问道:“不知合约上出价几何?在下也好盘算下是能买匹麻布还是提花罗做身衣衫。” “大公子真会说笑,七百贯可不是个小数目,够给所有人都做好些衣衫了。” 看来柳妈妈对酒楼此前的投入和负债情况很是了解,就卡着底线,让甄家可以少亏点却能脱身,自己又少付出,各取所需。不过这如果放在昨天之前,或许是个好的选择,但是过了昨天晚上,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了。 “柳妈妈,在下真是动心了,可是您有所不知,为了昨天那美酒的秘方,在下已经把酒楼都质押出去了,连带着性命担保。现在这望江楼上下都是骑虎难下了,酒楼换个主人都是小事情,可是还会要人命的。” 柳妈妈也不是好忽悠的主,她一下子就听出来,什么性命担保,就是对方的托辞,说到底是不愿卖出这座酒楼,如果商量价格,哪怕是一千贯,两千贯,只要肯商量就有希望。但是这次收购,最主要还是冲着这轰动一时的美酒来的,没了秘方,谁愿意盘下只有一堆负债的酒楼? “大公子,你还是再好好考虑下,那份美酒方子的担保,我花间楼完全可以承接过来的。” “柳妈妈,您真是来晚了一步,在下和人签的是死契,要是能转,自然求之不得呀。” “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着瞧瞧,哪天大公子把死契变成活契了,可以来花间楼找妾身。” 就连威胁都说得如此文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抛橄榄枝,实际上她是在说:小子,你给老娘等着,老娘吃不到的,你也甭想吃,洗洗刷刷等着来找老娘求饶吧。 送走了柳妈妈,甄风就开始培训展堂关于蒸馏烈酒的操作方法和技巧。等他一身酒味出门,就看到消沉的婶娘吴氏。 “婶娘,发生什么事了?” 吴氏看着甄风,深深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能雇人的地方我都去了,都雇不到人,连仆人也买不到。” “是最近暂时没有合适的人可以雇佣或者买卖吗?” “起初我也是这样想的。后来找人打听才知道,牙行之流被人打了招呼,不允许给我们望江楼提供人,不管是买卖还是雇佣,如果发现有人私下行了方便,他们就麻烦了,可能还会吃官司。” 甄风想了想,笑了出来,花间楼的动作还真快,不愧是秦淮河第一楼,人脉和实力都是一流的。买卖不成仁义也不在,想要封锁望江楼,把它扼杀在摇篮里,软的不行来硬的,掐断雇工来源进行人力制裁只是个警告,但是如果不能把这事处理好,不如直接投降卖了望江楼来得干脆。他安慰吴氏道:“婶娘,没事的,不从市面上找,咱就不强求了。” “可是我们的人实在太少了。” “放心吧,这事儿交给二哥、三哥和三姐他们就行。我就不信花间楼还能无孔不入。” “爽哥儿、棒哥儿和灵姐儿?他们还那么小,怎么能行?要不还是婶娘再去一趟吧。” “婶娘,你就把心安回去,这事儿还真得他们仨来才行了。你赶紧准备下,厨艺的事挺费劲的。” 一听这个,吴氏就暂时放下找人的心结。说不定甄风真的有办法。 甄风找来三个弟弟妹妹,仔细地交代了一番,三个孩子听后兴高采烈,重重地点头,保证完成任务。 后来,他从其他人嘴里才知道,为什么秦淮河畔青楼那么多,直接找上门来的就是龙头花间楼,原来自己踩到花间楼盘里去了,昨天徐游、陈乔、徐锴以及大部分喝醉酒的纨绔子弟,都是约了花间楼的,结果全部没来由地爽约了,对方一打听就知道是被望江楼截流了,花间楼一晚上少说损失了小百贯钱财。不过在看到望江楼的商业价值后,柳妈妈就打算用最少的成本吞掉刚起步的望江楼。 其他青楼本来也想要去找茬的人看到柳妈妈身影后,就退回去嚼舌头了,其中就包括断袖阁的芳妈妈。既然花间楼出面了,其他青楼就选择了观望,他们没必要,也不敢抢花间楼看上的肉,不管人家是吃了还是绞碎,反正跟着花间楼走,最后能够喝口汤就不错。 无论身处何种时代,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食物链的生态规律也会影射到各个不同场合,甚至是国与国之间。 南唐在当前的华夏大地上,就处于一个比较尴尬的境地。北宋在周世宗南征北战的基础上,奠定了自己的霸业基础,经过十年的休养生息和先易后难、先南后北的蚕食策略,将食物链最低端的后蜀、荆湘连根拔起。现在又把矛头对准了南汉,但是在此之前先拉上南唐当垫背,把两个国家进行了分化。 一旦南汉丢失,南唐马上面临着腹背受敌,北方、西方、南方,全是宋军猎猎旗帜飘扬,就连东方,还是中原忠实的狗腿子吴越国,在周世宗三打南唐的时候,就对后周忠心耿耿,各种拆南唐的台,换成国力更强、威势更盛的北宋,吴越国除了跪舔还能干出什么事来?人一旦膝盖软了,就习惯性地软了。 此时,一封八百里加急的战报被送到了枢密院枢密使陈乔的手上。陈乔连忙打开,大略看完后,脸色瞬息万变,阴晴不定,战报不自主地掉在案几上。他心里暗暗吃惊:贺州怎么那么快就丢了? 陈乔快速入宫,直达澄心堂外。澄心堂是当前唐国国主李煜在其父元宗所建的清晖殿后建的,澄心堂逐渐成为唐国军政核心要地,但凡密画中旨多是从澄心堂发出,中书省、枢密院两大政军核心之地已经如同散地。到了后期,唐国百官甚至不知道中书省和枢密院是做什么用的了。 陈乔将战报亲自交给徐游,徐游细细一看,战报内容大意为: 宋军避开骑田岭、萌渚岭等险地,攻占白霞,于九月十五日包围贺州,贺州刺史陈守忠率部固守城池,不肯投降。九月廿一日,汉国皇帝派出增援贺州的伍彦柔率部乘坐船只,于破晓时分抵达南乡,宋将潘美等设伏兵突然冲出,伍彦柔部大乱,被杀死人数占到了全军的十分之七到十分之八。宋军擒彦柔并斩之,枭其首以示城中,但贺州城内守军仍不肯投降。宋军随军转运使王明率领数百名负责转运辎重的士兵,以及几千名民夫,填平了城外壕沟,直抵贺州城门。贺州人十分惊慌,只好开门迎降。 徐游看完后不怒不惊,反而笑了起来。陈乔怒目直视,此等军国大事,唐国饱受宋朝威胁,身为国家宰执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第二十章 诸葛卧龙 笑,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表态,比说千言万语还直接。徐游的笑容无疑让陈乔感到不解、难受,甚至失落。 徐游仍旧哈哈一笑,道:“此战报的结果昨晚咱们就已经知道了,无非今天清楚了具体的时间和细节罢了,自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甚么好忧虑?” 陈乔一听,就明白徐游是在提醒自己,昨晚望江楼的小子并非无中生有,竟然从分析中料得先机,甚至达到了未卜先知的地步。他瞪着眼看着徐游,才知道自己确实失态了。 或许在平时,虽然从贺州到江宁三千多里山路的八百里加急已经足够需要让人重视,可是就算如此,这封战报并不会给陈乔这样阅历丰富的国家顶梁柱带来这样的失态。正是因为昨晚与人争辩后,自己坚持了贺州不会轻易丢失的观点,内心无意识地关注着,导致惊讶和难以置信占据了理智。 陈乔不愧是政坛老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背后的原因,也哈哈大笑,此等军机在近些年里确实算不得甚么。他轻松如常地说:“徐公,请禀报陛下,密院会做好防范。” 说完话他就潇洒地走了,澄心堂并没有他这个总揽军国大事的枢密使一席之地,留下徒增尴尬。 徐游拿着战报,进了澄心堂。由于事态特殊,直接由军政最高领导人传递战报,也是顾不得的。今日无朝会,国主李煜并不在澄心堂,此刻应在后宫,与小周后弹琴下棋,或者在窅娘处排练新舞。不过徐游进了宫,通传之后被带到宫内佛寺永慕宫。 南唐后主李煜,精书法、工绘画、通音律,诗词造诣高潮,被后世称为“千古词帝”,影响深远。然而身为帝王,他酷信佛教,甚至在太子弘冀病逝时,钟谟就以李煜酷信佛教、懦弱少德,上疏请立纪国公李从善为太子。 李煜信奉佛法,并非只是个人喜好,甚至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以至颇废政事。朝廷就多次下诏鼓励青年人剃度出家,不但出台了很多优惠政策,甚至鼓励道士改行当僧人,允许跳槽,还给奖励:若有道士愿做僧人,赠二金,僧人若犯法,于佛像前拜一百下就可无罪释放。于是有些人就先做了道士,然后再跳槽改行做僧人,一个来回既挣了钱还赚了好。 徐游到了永慕宫,见到国主李煜正在静坐,便略等片刻。李煜的长相很特别,前额宽阔、脸颊丰满、骈齿重瞳,属于富贵相。说到底,这其实就是丑,只不过不怕长得丑,就怕丑得没特点,李煜的长相是丑成了面相学中的逆天之相。 传统上认为,额头宽阔丰满,那是大富大贵之像;骈齿是圣人之像,如五帝之帝喾、周武王姬发、大教育家孔子;重瞳子更不得了,那是帝王之像。中华上下五千年历史上,记入史册的有重瞳子的只有十六人,主要代表人物如造字的仓颉、上古舜帝、晋文公重耳。而李煜恰恰是三位一体,一个人集中了此三种奇相,不可谓不神奇。所以当他还没被立为太子时,他的天赋神相就招来当时的太子李弘冀的猜忌,李煜为避祸,自号“钟隐居士”,不问政事,以此明志。到底还是这“三位一体”的人继承了皇位。 等李煜暂时结束了功课,徐游拜见后,就禀报了西南战事的最新情况。这也是自上个月唐国被当成工具促成宋军出兵借口以来,第一个重要的节点性战报。 李煜看了之后,瞬间慌了神:“徐公,这,这可怎生是好?” “官家莫急,汉国山陵众多,自有天险,宋军想要拿下汉国,还是困难重重的。”徐游安慰李煜,但却不是说宋军拿不下汉国,也不说需要长时间攻打。毕竟前车之鉴历历在目,望江楼的小子纵横分析预测了贺州之失,之后还提起汉国会覆灭,说不定那小子对于当下时局利弊分析,仿佛诸葛卧龙一般。 “徐公,这宋军近年来兵强马壮,势如破竹,蜀国都不堪一击,何况汉国乎?为何你一点都不着急?” 徐游笑了笑,道:“官家,如果是昨天拿到这个战报,或许微臣还会惊慌,可是在这个战报送来之前,昨晚老臣就与子乔、鼐臣听到了贺州已经丢失的预测,心中已经有所准备了。” 李煜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问道:“甚么,是何方高僧,竟能未卜先知?” 徐游摇摇头,颇有意味地看着李煜。李煜不禁眯着眼、皱了眉头,试探地问道:“不是高僧,难道是道人?现在还有这样的道人?” 徐游知道李煜是排斥道家的,连忙道:“自然不是。此人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乃是秦淮河畔一新开酒楼的掌柜罢了,请官家恕微臣卖了个关子。” “无妨,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难道这就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徐游还是摇了摇头,道:“按照此人自己所说的,他只是自己分析时局得来的结论,并非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以微臣观察,此分析论断,更像是诸葛卧龙之流。” 李煜舒展了眉头,道:“这倒是让人疑惑,江宁城里竟然还藏着此等人才,却只是一介商贾之徒。徐公,你且细细道来,朕对此人有些好奇。” “这件事说来话长,却也新鲜有趣,昨日辗转曲折,连朱令赟的小子都醉倒当场了,待微臣为官家细细道来。” 徐游清楚李煜性情,知道如何表述才能获得君主的关注与赏识。在李煜的惊诧中,徐游从昨日傍晚的“三碗不过河”开始讲起,朱有才连喝烈酒的出糗、皇甫高鸣面对马承信的蛮横、徐锴遇到千古绝对的藏拙、望江楼美酒佳肴的奇特,最后是掌柜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述,其中许多话徐游都原样照搬。 李煜听得沉浸其中,听到醉倒人、让一群纨绔子弟出糗的烈酒饶有兴趣,听到号称无所不能的徐锴竟然藏拙了,不禁哈哈大笑。但是对于那八个“缺一联”和最后励志的对子,李煜也不禁沉吟起来,觉得趣味盎然,好好琢磨或许能够破解。 不过,李煜在听到“读书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读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读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时,不禁复述地琢磨,最后说道:“这话甚是精炼,富有意境,朕琢磨一二觉得此言用于形容读书的境界,仍是有些别扭。” “老臣愚钝,不过官家此言确实在理,此时微臣再说一遍,果然也觉得别扭。如果把这话用在别的领域,或许有别的感觉。”徐游迎合着李煜的想法,感觉李煜对这段话颇为关注,自然要联系到他更喜爱的佛法上,但是又不把话说满,只是留了个豁口。 李煜一听若有所悟,喜道:“用在参禅悟道上?对,就是参禅悟道。” 第二十一章 寻人启事 拍马屁的最高境界,并不只是说话好听、宛转悠扬,更是要投其所好,能够在不知不觉中引导对方从中得到参与感、满足感,又不会显得自己特别恶俗。 李煜果然眼神一亮,自言自语地念道:“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山,看水仍然是水……妙,妙啊,这偈语竟然将参禅渐悟的三个境界阐述得如此浅显易懂却又意味深远。” “哎呀,是啊,老臣听了觉得更是有所感触。老臣活了一把年纪,官家以佛理三境界来影射世人,也是妙用无穷。人的一生之中,说的就是人的一生中经历的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对事物的看法、理解是不同的,等经历了人生风雨之后,山不再是单纯意义上的山,水也不是单纯意义上的水了。这三个境界实在是妙极。” 李煜一听就心花怒放了,自己刚升华的三境界,就被徐游套用到人生之中,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徐游的马屁拍得无踪无际,连李煜自己都觉察不到。 只是,李煜的关注点都在这些地方了,涉及军政的地方,比如关于贺州,关于宋军攻汉,反而囫囵吞枣,听过之后便作罢了,只留下一个“此子观时局有一手”的印象。 “徐公,此人叫什么名?宣他带着他的美酒佳肴进宫给朕瞧瞧。” 徐游醒悟,李煜觉得自己和对方聊得如此深入,该是关系比较亲密了,竟然闹了个误会,连忙解释道:“官家,此等恩荣还请容后再议。说实话,老臣并不清楚他具体名姓,昨日老陈和子乔、鼐臣都是便服,未曾表露身份,所以也无法主动去问那小子的名姓。昨天算是萍水相逢,君子之交。” 李煜听后大笑起来,打趣道:“你们三位都可以当那掌柜的大爹爹了,竟然还玩起忘年交来,着实有趣。徐公,既然如此,朕也不便大肆出面,且先打发个人去买些酒食来,朕先尝尝,看看是不是如徐公所言的独一无二,也好跟宫里的比较比较。” “这……官家,最近这些天估计派出去的人买不到。” “此话怎讲?” “官家,此事老臣最初也不甚明了,但是刚才和官家闲谈,突然有所领悟。这望江楼的掌柜颇懂人心和人性,每天限量十坛‘醉生梦死’,而且只在‘三碗不过河’的擂台上比试用,酒楼里暂时不卖,可是越是如此,趋之若鹜者就越多,跃跃一试者也就越多。那几样新式的菜肴,甚至老臣都是借了鼐臣的光,提前吃到的,酒楼里仅仅做了少量待客,还没开始纳入菜单,老臣估计得过些天借着烈酒的人群才推出。” 李煜也犯难了,这应该是自己登基以来,第一次碰到想吃吃不着的。可是越是如此,还真是越惦记,如同一条丝线拴住了胃口,转成了一丝丝的念想。 “官家,过两天老臣再去趟望江楼,就以看看千古绝对是否有人对出为名,料想这小子会以礼相待,届时老臣再顺点酒食回来给官家尝尝鲜,如此一来,或许也是千古佳话了。” 李煜哑然失笑道:“届时朕吃的酒食,竟是大唐的文安郡公豁出脸皮去要来,哈哈,朕真是想不到还会有这一刻,有趣有趣,既然如此,朕就恭候佳音了。” 李煜这一天的心情完全没有看到战报时候的慌张、无措、焦虑,佛法带来的意识上的满足,让他倍感舒畅,此情此景,何不去画一幅山水禅悟图? 在这南唐宫殿里,军政要事有时候就变成了点缀其间的杂事。在李煜心里,唐国国力是周边国家中最为强盛的,甚至超过中原,若非江北十四州丢失,此时宋国都不放在他们的眼里。朝廷里还有许多名臣悍将,甚至有许多从北方前来投靠的人才,朝廷外有整个华夏大地佛法最为精深的高僧。只盼北边宋国勿要过于咄咄逼人,让这太平岁月多持续些日子。 然而,粉饰的太平犹如平静的大海海面,其下却是起伏不定甚至暗流汹涌。晌午过后,望江楼门外已经立着的牌子前,聚集着二十多个穿着破烂、衣不蔽体,甚至手执破碗、竹杖的人,多是一些七八岁的孩童,有男有女,足有近二十人;也有四五个二十岁上下却麻木的年轻人,还有两个沧桑佝偻的中老年人。看样子,这些人几乎不是乞丐就是流民。 那牌子上有四个大字“寻人启事”,此外再无其他说明。关注到这一细微变化的,也就花间楼等一些与望江楼有利益冲突的人,此时路人几乎没有。 这些乞丐也好,流民也罢,在甄风看来,他们和自己几天前几乎没有差别,都是这个社会的最底层,是一个国家的里子,是真正国家尊严所在。 甄爽、甄棒和甄灵三兄妹炫耀一般看着甄风,这些都是他们按照甄风的要求找来的,虽然他们不清楚为什么找这些脏兮兮的人,可是这是大哥说的,这就够了。 喜欢清洁的大娘子惠氏有些忍不了,在酒楼里就用帕子遮住了口鼻,叫来甄风问道:“风哥儿,你要找甚么人,怎么都是些乞丐上门来?” “给酒楼招工呀。” 惠氏这才明白“寻人启事”并非真的找甚么丢失之人,而是一语双关。想到以后可能和这些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心里就有些膈应,不仅仅怕臭气熏天,还怕来路不明之人手脚不干净。只是二嫂吴氏从常规途径招不来人她也是清楚的。 见婶婶如此犹豫,甄风解释道:“婶婶,你放心,这些人里面很多都是心灵干净的,比起前些天从咱这离开的伙计不知强了多少。侄儿会对他们做一些考察的,不会让一些人浑水摸鱼的。婶婶,这里面有些人是生存不下去才沦落至此,我们能帮一些是一些,善良的人不应该落得如此悲惨境地。” 最后一句话仿佛刺痛了惠氏心中某个地方,也想到甄风的过往,于是重重地点头同意。 第二十二章 人间世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自古以来都是华夏善良儿女心中高尚的道德信仰。 在甄风的那段记忆里,物欲横流之下,信仰缺失之中,这样的道德信仰成了表面文章,被用来作秀的不在少数,给甄风留下的是作呕的感受。尽力而为,是甄风告诉自己应该坚守的本心。 既然遭受了竞争对手的人力制裁,那就自行筛选、培养。他已经让弟妹们去寻找自己观察后觉得是善良的、实诚的、知足的贫苦之人,以城内的乞丐和城外的流民为主。 不过确实存在欺瞒性的、狡猾的披着羊皮的狼,吸纳进来了确实会成为滴入饭菜里的老鼠屎。对这样的人他也不会心软。 甄风已经有所准备。他安排弟妹们给了每个人一个号牌,并告知他们是几号,然后依次引入后院的一个房间里进行面谈。 第一个被带过去的是一个小男孩,瘦瘦弱弱的样子,嘴边叼着一根短短的杂草,对周围的一切有着好奇心,眼珠子转得不慢,乍一看像是个机灵的小鬼头。他进了房间后,发现屋里竟然没有人,愣了一瞬间,就很自然地在房间内东瞧瞧,西看看,摸摸这里,摸摸那里。 房间摆设很简单,房间正中处有一桌两椅,桌上陈列着笔墨纸砚,只是这桌椅摆设不甚整齐,歪歪扭扭的,小鬼头溜达着,不经意间就把桌椅摆得自己看起来舒服点。 角落里有个架子,架子上搁着一件袍子,小鬼头拿起来摸摸料子,摊开袍子看看款式,又想往自己身上试一试,只是刚要把胳膊往里伸,突然又退了出来,只是在自己身前比量了一番,太大了,然后他又把袍子叠整齐放回去,眼睛止不住就往那里飘,似乎非常渴望。 他等了一小会,不见人来,坐下后又站起来,发现自己脚下的地砖缝里竟然有两枚银叶子。他连忙弯下腰去,小心地捡起来,放在面前吹了口气,然后才攥在手心里。有那么两三次,他想四处看了看,然后想往自己身上放,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继续攥着。 直到这时候,甄风才进门。甄风示意让他坐下,自己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道:“你叫什么名?是做什么的?” 小鬼头摇摇头,不在乎地说道:“我没有名字,只知道姓周,可能是家里行六,都叫我周六。听说小时候家里人都没了,棍叔捡了我,把我拉扯大了,他是乞丐,所以我也就跟着做乞丐了。” 这名挺有趣,却又很正常,甄风问道:“捡了你的棍叔呢?” “没了,去年冬天一场重病,讨来的钱买不起药,很快就没了。”周六倒是没有太多的难过情绪:“没了也好,早死早超生,这日子活着就是遭罪。” 甄风看周六的反应,不知道小小年纪是怎么熬过来的,对生活既充满了好奇,又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绝望。他问道:“如果这里留不下你,你会怎么办?” 周六眼中不禁露出失望的痛苦神色,口中却乐观地说:“还能咋样,继续行乞,要是有地方能卖点力气就去,活一天赚一天,反正无牵无挂了。” 他犹豫了几下,还是摊开手,道:“店家,这是地上捡的,还你了。只求哪天我乞讨上门,能行行好给口饭吃。我周六行乞也会光明正大的。” 周六觉得没戏了,起身要走,甄风笑了起来,问道:“周六,谁教你要光明正大的?” “棍叔啊,他一直告诉我,不管是做乞丐还是做官,不是自己的就不能去坑蒙拐骗,讨饭也要光明正大。” “很好,你可以留下了。” 周六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甄风,原地蹦了起来,大声地笑道:“你说甚么,你说我可以留下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其实,早在甄风进屋的时候,面试就基本结束了。周六自己在屋里的反应已经被看得一清二楚,那才是真正的周六,没有做作的周六,能够真实反应个人品质的周六。甄风对他的评价是:机灵乐观,但不失正直善良,有欲望却又能够控制自己的行为,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好苗子。 接下来的每个人都经历了个人行为品质的盲测,面对杂乱的房间、御寒的袍子、能换来许多衣食的银叶子、门后的扫帚等等,甚至还有偶尔进门却被绊倒的老人。 二十多个亟需救助的人,面对这无人的房间,拘谨腼腆者进了门或踟蹰不前,或径直坐到椅子上目不斜视地等待,尤其是女孩子,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双手干搓着;细心友善者进门后等了一小会之后看到脏了的地面、凌乱的桌椅,提前进入了酒楼服务的角色,甚至拿起抹布擦拭;理智沉稳者进了门,四处打量,却不出手调整,只是静待人来然后告知,以那两个中老年人为主…… 这些人里,因为家里遭灾流离失所居多。除了周六,有三个人让甄风印象较为深刻,因为他们比较特别。 其中一个名叫静静的十岁左右小女孩,面谈结束出了门,在甄风说出“不合适”的时候,哭着跪了下来,抱住了甄风的大腿,祈求能够被“买”成为仆役,在甄风拔腿想走的时候,她指着架子上那身袍子道:“既然不能留下,能不能把那身袍子送……借给我?刚才那支木簪子不是我做的,是我娘留给我的,可以留着做典押。” 刚才面谈的时候,静静确实给了他一只木簪子,不是什么名贵木材所制,只是雕工细腻,通体摩挲得光滑,本以为是她有些市侩,竟要以此“行贿”,没想到静静说这事“典押”。他问道:“你为什么要那身袍子?” “我……我……我爹爹病重,没钱买药,没有衣衫被褥,我自求卖身替父治病,可是公验在路上丢了,所以牙行不敢要我,差点还要把我扭送官府。求求你了……” 公验就类似于户口本,但是如果要离开原籍,就需要官方出具凭证,否则就是私逃。甄风心里有些变软,道:“你刚才为甚么给我那根簪子?那是你娘留给你的,看得出来你很爱惜。” “那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了。我娘死了,病死在来江宁的路上,这是她留下来唯一的东西。我,我刚才在地上捡了两片银子,我很需要钱,但是借不到要不到,所以就想用簪子典押,等我有钱了再赎回来。求求你了,我实在是没办法了……” 甄风看着静静,那股真诚、无奈,有夹杂着抱歉,作不了假。这时身后传来甄灵的声音:“大哥,她说的是真的。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路上想找人卖了自己,急得快哭了,后来跟她回到破庙,看到了她爹爹躺着,真可怜,所以我就把她找来了。” 甄风的心彻底软了,虽然静静这女孩隐匿了银叶子,却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下来交换,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病重的父亲。甄灵一定是非常同情她,所以赶来帮忙。他于是关怀地说道:“静静,你留下来吧,让灵姐儿帮你把爹爹也带来。你们是哪里的人,为什么要背井离乡来江宁?” 静静高兴得不能自己,眼泪唰唰地往下淌,被甄灵扶起来后,叙述道:“我家在清江县,本是给主家当佃户,听爹爹说,今年春天‘春寒’有些严重,种的庄家烂种、烂秧了,秋天就没了收成,爹爹说租子太高税太重,都交不起。这些年连柳絮都要交税,一拨又一波的官吏上门,家里的米缸都见了底,无奈之下爹爹只好带着我和娘逃走,没想到路上又遇到歹人拦路抢劫,娘在逃跑路上受了惊吓就一病不起。路上公验跟着包袱被抢走了,没了公验,进城无法勘察,就进不得城,走着走着就只好来江宁,听说江宁是最繁华的地方,说不定能混口饭吃……” 甄灵听得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本以为自己在甄家遭白眼、吃不饱饭就很苦了,没想到比她更苦的人还有好多。 甄风把木簪子还给了静静,只说这银叶子和袍子从以后的工钱里扣。刚才他听到“清江县”的地名,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记不起来,需要过后再查查。这已经不是一场盲测或面试了,感觉自己是在经历一场悲欢离合故事的人间世。 即使是这样的人间世,也逃不过即将面临的利益冲突。 第二十三章 怼人不倦甄怼怼 还有两个年轻人让甄风印象比较深。一个叫张雀,一个叫马丁。 张雀是个意气风发的书生,提及自己公验上名叫张雀,但是读过一些书后觉得自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中的无知者,于是自行改名“张确”,以此明确自己的志向。他家道中落,徙居江宁,身无分文,希望到望江楼工读两不误。 马丁则是个妙趣横生的胖子,按他自己说的身手了得,力能扛鼎,看着模样或许吹牛成分较大,也不像长期屈居人之下的模样,他自言自己不卖身,只帮工挣钱。平日里到各个码头铺子做点零工糊口,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有多余的钱粮会接济一些困苦孩童。今日正是他在接济的时候被甄棒看到了,所以才推荐了来。 最后,甄风留下了十六个人,其中有十二个孩童,两个年轻人和两个中老年人。这也就构成了望江楼未来发展的班底。不得不说,这时代的人还是比较淳朴。甄风刚把整体人员安排的想法告诉婶娘吴氏,对整理集体宿舍、入住后洗澡的要求、分工培训等等事宜做了简单交代,就看到夏小娘面色不善地带着十个伙计过来了。 甄风安排婶娘吴氏和展堂去处理,自己来应付夏小娘。夏小娘的走路姿态,如同一阵疾风,可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甄风迎了上去,边走边抢着说道:“夏小娘,是来吃饭,还是来串门啊?” 夏小娘听出甄风的言外之意,她已经不是这座酒楼的主人了。夏小娘撒起泼来,才不管这些既成事实,那尖声语调如同打雷一般咔嚓地说道:“风哥儿,别整这些没用的。你说是,你是不是傻?谁让你招人的,放着家里那么多伙计仆役不用,你是不是想让家里垮了?” 甄风看了一眼跟在夏小娘身后的人,好几个都是此前自己提出离开的伙计。甄风只好说道:“夏小娘,我们这酒楼庙太小,罩不住他们,他们都是自己走的。” “那现在我带着他们回来了,还给你配了人,以后没有我的命令,他们谁也不许走。就这么办吧。” 十个伙计连声答应。甄风一听,嘿嘿一笑道:“夏小娘,看来这酒楼是想走就走,想来就来,跟隔壁的那些勾栏瓦肆没什么两样呢。” “你是不是傻,多养一些伙计不用花钱吗?你眼前的都是自家的伙计,哪来的进进出出,你安的什么心?你只是掌柜的,还没到当家做主的时候!” 也是有趣了,要来办事的,非得用以势压人的方式令你屈服,需要讲道理的时候跟你讲感情,需要讲感情的时候跟你讲阶级,再讲下去还能创新出更多的幺蛾子,甄风恨不得张三丰提前数百年出生来跟她比划比划太极。 明明就是看到烈酒秘方带来的巨大希望和利益,却一字不提,如果自己提出来,人家也有数十种新话题带跑偏。他拿出这些记忆里的东西帮助酒楼逆转,很大程度是为了报恩,但是人家看中的只是利益。看来非得逼着针尖对麦芒才罢休? 甄风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就知道当下的取舍不仅仅只是进来人,而是决定了未来这座刚刚获得新生的酒楼的决策权归属。他笑着说道:“不行,他们回来酒楼又会回到老样子。二叔全权委托我负责经营这家酒楼,我是大东家,我说了算。” “这酒楼是甄家的,你说了不算!” “我是大东家,我说了算。” “你还翻脸不认人了?没有甄家你算什么?” “我是大东家,我说了算。” “你哪是大东家,那些份子都是欠甄家的,甄家才是大东家。” “白纸黑字都写了,我是大东家,我说了算。” 夏小娘觉得自己的肺部快被气炸了,尖声怪叫:“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说这句话,老娘都会背了!” “行!谁敢插手经营的事,我就带着秘方离开!” “你怎么这么没良心?你们逃难的时候谁救活了你们?现在竟然要忘恩负义了!” “我会扭亏为盈,相比夏小娘亏得就差卖人填补是谁靠谱?谁敢插手经营的事,我就带着秘方离开!” “你,你,你,甄家再怎样都是东家,你还敢自行其是不成?” “谁敢插手经营的事,我就带着秘方离开!” “你以为你是谁?叫你二叔出来!叫你二婶出来!” “谁敢插手经营的事,我就带着秘方离开!” “这是甄家的酒楼,你是甄家的后辈,你竟然敢这样跟我说话!” 对于夏小娘丧心病狂的尖锐声音,甄风抠了抠耳朵,继续一成不变地说:“谁敢插手经营的事,我就带着秘方离开!” 夏小娘被激得跳起来往门外奔走,那十个甄家老伙计听得面面相觑,就连躲在里面的大娘子惠氏、甄棒等人,以及刚被收留还在后院担心自己未来的准新雇工们,听得不仅仅热血沸腾,而是不可思议了。 太刚了!就算夏小娘只是妾室,论地位只比丫鬟高一点,但她毕竟是甄风的长辈,也算是甄家的实权人物,甄风竟然公开地撕破脸,毫不掩饰地对着干,把夏小娘怼得暴跳如雷,一点脸面都不留。 这也是甄风无可奈何之举,现在就像是战场对峙,酒楼的主导权和大局就是军队指挥权,在这个核心利益面前,迟早都要撕破脸,现在顾及脸面就会把自己处于劣势之上,只有自己足够强势,才能握紧指挥权。说到底,就是气场之争,败了,就什么都没了。 夏小娘往外走了几步,愤愤不平地回过头来,最后争取一把道:“都是一家人,这些伙计跟着甄家也好多年了,也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你连这点情分都不讲吗?” “谁敢插手经营的事,我就带着秘方离开!” “你……” “我是大东家,我说了算。” 夏小娘彻底走了,她从来没遇到过如此的羞辱,哪怕对方嘴里一个脏字也没有,却是字字诛心。她内心已经在抱怨,官人为何要把新酒楼的份子拱手让人!当然,她并不理会这件事的因果,如果没有份子想让,就不会有甄风带着秘方挑大梁。 十个伙计站在僵在原处,不知该往哪里去。他们纷纷抬头看了眼甄风,那无情、冷漠、鄙夷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还不快滚。所以他们只能跟着夏小娘回去了。 甄风有股高处不胜寒的感觉,心里霸气地宣告:请叫我怼人不倦甄怼怼。 第二十四章 总有刁民想害朕 一直以来,作为宋初一统天下之前,甄风留存在记忆深处的南唐后主时代第一印象,乃是韩熙载夜宴的风流快活,顾闳中画作的巧夺天工,李煜小周后手提金缕鞋幽会的词作与爱情故事,是一派风雅的景象。 可是,这段时间他接触的,应该是风雅之下的真实面目,家族的争权夺利、纨绔的贪图享乐、官府的苛捐杂税、青楼的利益兼并、百姓的流离失所……这些管中窥豹的琐事,才是真实的南唐江宁晚照,南唐居于富饶之地,被中原一统只是时间问题。换成一句话就是,没治了。 这些只是他一时的想法与怨气,他的现实矛盾还摆在面前。夏小娘或甄家争夺酒楼主导权之事,只是个开始。不过,甄风收获了一片崇拜的目光。这算是未来未知的对峙来临之前的一点慰藉。他顾虑是对的,只不过没想到会那么快就发生了。 夏小娘刚出望江楼门,坐上马车不久,刚拐了一个路口就被拦停了。她气急败坏地掀开帘子,只见一个侍女打扮,却又衣着光鲜的少女走了过来。 在江宁地界上,可能随便吐口唾沫都能砸到王公贵族或官宦富豪,夏小娘根据衣衫判断应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应对,所以她选择了忍气吞声,向势力低头,见机行事。 “柳妈妈请你上车一叙。”这女子柔媚却又冷漠地说话,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对于这种目中无人,夏小娘选择笑脸相迎。 看来少女已经是人情世故场上经验丰富的老手,知道如何才能让对方上杆子爬,主动拿热脸往上贴。 夏小娘也生着一颗玲珑剔透心,猜到柳妈妈也是为了望江楼和甄风而来,必是感受到了威胁,只是不知柳妈妈想如何对付甄风?无论如何,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进了马车,那是另一个时空的错觉。当夏小娘再出来的时候,感觉人生又恢复了色彩,刚才的烦躁一扫而空:呵呵,甄风,你给老娘等着,老娘一定让你后悔做人。 而马车里的柳妈妈则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料理一个小小的望江楼,哪需要自己亲自出马?一些闲杂之人不就搞定了。 甄风打了个喷嚏,看看树梢偶尔飘落的落叶,难道要感冒?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却有股“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警觉感。 这种感觉提醒自己务必小心小心再小心,除了婶娘吴氏和展堂,其他人和事都得留心,不然什么时候又被卖了都不知道。这样活着有点累,但是想要有所突破,不可能一帆风顺,树敌是迟早的事。 这个时代可没有知识产权一说,就靠传承。对于酒楼的指挥权,甄风能依仗的就是烈酒菜肴。这是一把双刃剑,一旦被利用就会伤了自己。甄风刚开始还是太天真,在没有扫清障碍前就拿出来了,只是他似乎别无选择。 甄风喊来展堂,让他别光买普通酒就直接蒸馏,流程太简单就太容易暴露了,有心人一留意就会猜测一二,得把水搅浑。先买一些高粱、大小麦、糯米、大米、酒曲等酿酒原料,这还不够,还得买些贵重的东西,什么贵重买什么。 香料是首选。砂仁、茉莉、豆蔻、白芷、丁香、甘草、茴香、桂皮、八角……不管听过没听过的,但凡是可以用于饮食的都可以买。贵重的少买点或不买,价格中等或低廉的多买点。鲜花干花花瓣也要,现在是秋天,不能光买菊花,还得收购其他的,贵点也无所谓。 展堂快速去行动了,他也意识到似乎不大妙,必须保护好秘方。 甄风觉得还欠缺点东西,对了,假秘方。要遮住真相,得戏做全套。于是他开始斟酌,三分真,七分假,把各种原料、香料、花瓣挑选几样应用到各个环节,比如简化的十三香、花露等副产物,然后构思了一套表演流程,等着展堂回来再教一次,还得节选着培训给一些新人,这些人就是用来制造副产物和蒙蔽别人的,实际上展堂的酿酒蒸馏暂时不需要助手。 对于菜谱,那就简单了。需要放置调料、提前腌制的菜,所需的调料都让婶娘吴氏提前调配好,她来分配和把控。这时代还没有酱油,只有此前甄风自制的一些,他就不信别人还能把这个快速模仿。反而是婶娘吴氏如临大敌,除了调料,还在盘算着怎样把新人培训分组、流程分散才能尽量保密。 新人的安排、培训交给了两位深深,一切有条不紊。甄风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在人员集合的训话上,甄风只讲了两句话:“不管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以后都是一家人,在望江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分工不同、职责不同,谁敢以此嘲笑别人,重罚;如果有人做了背叛望江楼的事,我们会一起将你打回原形,从哪来回哪去。” 听到自己竟然不是奴仆,这里把自己当家人,他们几乎都信了。甄风虽然年轻,但是在怒斥夏小娘的一幕上,他树立起了威信,在这些人眼里,甄风就像是个护犊子的家主。对于得来不易的日子,虽然住的地方挤了些,但对于流民、乞丐们已是莫大的满足。 直到过了一天,九月廿八日临近午时,酒楼内外风平浪静,甄风都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三碗不过河”挑战更加火爆,好些人专程为了挑战而来,现场到了一个名额难求,需要提前抢的地步。望江楼里陆续有些才子书生前来挑战千古绝对,可惜留下来的下联不尽人意,就连号称“特意”前来看看千古绝对下联情况的徐游,也连连摇头。 “现在的读书人啊,太年轻,胆子就是大,学艺不精还敢来献丑。你看看啊,‘上八桥,中八桥,下八桥,三八二十四桥’,如此有意境、有底蕴、有故事的楹联,竟然对了个‘前九次,中九次,后九次,三九二十七次’,胡闹、龌龊,可耻……” 甄风一时无语了,心里暗中腹诽:老头,人家不就是不学无术点,八对九,桥对次,上下对前后,你都在想些什么呀? 第二十五章 紫蝶小姐 甄风还是有传统美德的,看破不说破。 甄风嘴上只能尊老爱幼一番:“徐先生所言极是,此人对得忒是随意了,此人若是参加贡举,估计一辈子也费工夫。不过先生也不必气氛,这些对子放在望江楼,有人对上来,求之不得,没人对上来,权当助个雅兴,图个乐呵。所以为了公平公正起见,学生打算把这些人的对子誊写后公开,让所有人都来品评一番,或许有些人碍于情面,不再如此随意应付。” “这倒是个好办法。”徐游点点头,又看了看酒楼里稀疏的人,问道:“现在正是吃饭的时间,怎么你这酒楼只有前来对对子的,没有吃饭之人?” “让先生见笑了,小店人手不足,昨天才收留了一些孤苦无依之人,还未能正常经营,所以就暂时不推出新菜品,等过些天人手配上了再说。” 徐游摸着肚子,叹口气道:“可惜,可惜了。”此时他的肚子很配合地响起了咕咕叫的声音,他尴尬地笑道:“老夫还有些事要忙,这便告辞了。” “先生且稍候,刚才学生就已经安排人备好了一份酒食,不如先吃过饭再走?” “罢了,罢了,实在是事情有些紧急,下次再来。” 甄风哪能猜不到徐游所想,在吃饭的时间,空着肚子来到酒楼,还出言咨询,看来就是想吃口让他流连忘返的酒食。他连忙道:“既然如此,学生就安排人把这些就是包起来,请先生带走,这只是学生一点心意,还请先生勿要推辞。” 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徐游很是欣慰,只好不客气地提着餐盒就走了。出了门就上了马车,赶往皇宫去了。 甄风看着徐游离去的背影,来去如风让他有些恍如一梦,曾经的喧嚣争执怎么会如此安静?他真心想念一些人:花间楼柳妈妈在干什么,不打算收购望江楼了?断袖阁的芳妈妈在忙什么,不找官吏上门找茬了?夏小娘在筹划什么,不报一巴掌之仇了? 甄风惊讶地做了个小总结:为什么都是女人?不是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不是说异性相吸吗,怎么到我身上都变了? “掌柜的,你在想甚么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甄风一看,是胖子马丁在那调皮说笑,看那嘴脸就恶心,还好还好,自己是正常的。马丁看甄风白了他一眼,又道:“掌柜的,你要是没事,麻烦让让,你占了劈柴的地方了。” 甄风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碍着人家劈柴了。马丁由于是仅有的壮汉,身强体健,所以酒楼的体力活儿基本都交给他了,从前厅到后院,尤其是这些天采购一些原料和柴火比较多。 “哎呀,抱歉抱歉,妨碍你做事了。这两天可还适应?” 马丁身上扛着柴禾等着劈,这一听有些愣住了,半晌才说道:“掌柜的,你刚才是跟我道歉来着?” “啊,是啊,怎么了?” “没甚么,没甚么。我去干活了。” 甄风有点奇怪,不过很快想明白了,自己是掌柜,昨天又那样强势,现在突然跟下属道歉,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想念的人突然没了音讯,甄风只能继续忙活自己的事儿。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眼下草台班子搭起来了,核心竞争力树起来了,还有许多需要完善的,比如为了混水摸鱼的简化版十三香、酱油制作,当前都是马马虎虎凑合而已,毕竟记忆里并没有专业地去研究过,只是那段兴趣接触过罢了。 就在他专注美食调料研发,假装自己是一名化学家的时候,门外“咚咚咚”地敲门声传来,伴随着略微急促的话:“大哥,你快去前厅看看,快打起来了,张大哥在那里顶着,马大哥也去帮忙了。” 这是周六的声音,他的声音很清脆。由于他性情活泛,所以被安排在前厅接待客人,而张确作为读书人,则被安排在柜台负责协调、记账与文书工作。 甄风整理了房间,确定别人看不懂了才出门。周六很快把事情经过讲清楚了:江清馆要把紫蝶小姐送入大将军府,紫蝶小姐不从,私下逃出,本想在望江楼吃点饭,结果江清馆的护院打手寻上门来,紫蝶躲了起来还未被寻见,张确心声恻隐,便堵住了护院去路,双方僵持不下。 很遗憾,“小姐”这个称呼在这个时代是“姬女”的意思,并非一些话本小说中所指的富家女儿,后世非常有文化传承意识地、跨越明清民国选择继承了唐宋文化中“小姐”称谓的精髓。 江清馆是秦淮河畔较为有名的歌馆,以歌舞技艺为主,铯相为辅,有些都是清倌人,紫蝶就是花魁之一,年方二八,有着中上之姿,洞箫吹得婉转悠扬,是为秦淮一绝。 当下南唐官宦之家,多有蓄姬之举,多则上百人,少则数人,乃是风流韵事,如刚刚故去的韩熙载,就有数十上百名家姬。这些女子成为家庭财产,不仅仅要歌舞怡人,更要以铯服侍主人甚至客人,侍寝也是其中之一。紫蝶小姐一旦成为家姬,往后的命运确实堪忧了。 如果遇上好主人,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是大部分家姬的命运往往是悲惨的,遇到不好的主人,经常是挨打受骂。有些官僚贵族在冬天手冷,不近火,却把手伸进家姬怀中取暖,叫“肉暖炉”,冬天时让家姬围着他,叫“肉屏风”;吃饭时不用桌子,却叫家姬手捧菜肴站在周围,叫“肉台盘”;更有甚者,宋朝有个叫杨政的家伙竟以虐杀家姬为乐…… 甄风本身非常看不惯此等拿女子不当人的禽兽行径。可是这种风气被这个时代的价值观赋予“风雅”之名,就连相对清贫的大文豪苏轼也将会养数名歌舞家姬,他改变不了这种观念,但是他不希望在自己眼皮底下出现悲剧,很明显,大将军府估计就不是什么好鸟。 他在后院发现了紫蝶躲在院子里,一副惊慌失措、惊惧不已的模样,确实让人不忍将她积蓄推向深坑。大娘子惠氏和婶娘吴氏陪着她,只是惠氏有些焦虑担忧,却又不敢说出口。甄风朝着紫蝶点点头,示意她安心等候,就去前厅应付。 江清馆的护院们正和张确在那吵着,张确已经支撑不住,酒楼的男子们几乎都在这里拦着。甄风冷冷看着这些人,憋着一股气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去别的地方找吧。” “胡说八道,老子明明看她跑进你这酒楼,还能插翅飞了不成?进去一搜不就知道了。” 护院们要往里冲,甄风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私闯民宅,尔等该当何罪?” “呦呵,还跟老子耍官府威风,老子差点以为刺史大人在此了。弟兄们,给我搜!” 马丁挡在甄风的前面,喝道:“谁敢!” 第二十六章 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马 “等等!” “怎么了,还是乖乖交出人来吧!” “真没见到,这样吧,我让人先去找找,如果找到一定交出来。张确,你带着孩子们进后院仔细找找。” 眼看要打起来了,甄风连忙使眼色,让张确带着男孩子们后退。张确猜到了甄风的意思,但是紫蝶在后院听到这话,几乎快要晕厥过去,转眼就被出卖了。 张确和孩子们刚退进后院,张确朝着紫蝶和女眷们做了个嘘声的动作,然后扬声道:“我这里没有,六儿你那里有没有?” “我这里也没有。” 张确这才又到了前厅:“诸位,果真没有你们要找的人。” “放屁!”为首的护院似乎猜到了什么,下命令道:“弟兄们,我们自己进去搜,谁敢阻拦就打谁!” 马丁一听,抄起一把条凳,冲在了前面,好家伙,一挑六。只见那条凳带着呼呼的劲风,往那些护院身上砸去。 护院们也不是吃素的,都是混混出身,打架斗殴个顶个凶悍。好在马丁确实有两下子,勉强扛住了局面。望江楼的男子也就六个人,其中两个还是中老年,甄风等人只好抄起家伙也打起来。 基本都是王八拳和王八棍法,指哪打哪的那种,有几次甄风差点被护院们的棍子扫到,都是马丁腾出身子帮他荡开,正因为如此,马丁身上露出空隙,被乘机打了好几棍。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挨了棍子,其中一个老汉李叔甚至倒在地上。 甄风连忙叫道:“坚持住,官府来人了!” 这话一出,护院们不禁往身后大门瞧去,马丁趁机进攻,这才扭转了败势,六个护院浑身带伤地跑了,临走前少不了放狠话威胁。 望江楼的大门被关上,马丁终于忍不住地坐在地上,揉着伤处淤青,冷汗直冒。他最能打,但也受伤最多,因为大部分火力都被他揽了,还帮着甄风和没受伤的老汉冯叔挡了棍子。他看着关心他的眼神,一边哼哼一边挤出笑容道:“没事,我胖,扛揍。” 甄风安排人去请大夫,紫蝶和女眷们赶来前厅。紫蝶恢复了往常气色,不再是花容失色的憔悴样,倒是长相清秀甜美,皮肤白皙,两眼灵动,体态婀娜,楚楚动人,很有仕女图上袅袅娜娜的古典美。 甄风顾不上紫蝶,他挨个检查大家的伤势,尤其是李叔,一把年纪,刚进了望江楼就被打了,好在只是一棒打在腿上,没有伤及肺腑。紫蝶看着眼前模样,实在不敢相信这些人竟然为了陌生的她跟江清馆起了冲突,也等于和秦淮河势力起了冲突,说到底,自己并不占理。 她朝着男子们行了个大礼,道:“感谢甄掌柜的和诸位救命之恩,奴家实在无以为报。” 甄风指着马丁和张确,道:“小娘子,要谢你就谢他们俩吧,一个仗义执言,一个为了你受伤惨重。我们望江楼都是有情有义之辈,不至于见死不救。” “甄掌柜的大仁大义,奴家拜服。敢问两位恩公尊姓大名?” 张确大大方方地回礼道:“学生张确,恩公二字不敢当,都是楼里诸位同心协力而已。” 马丁看着紫蝶的这副模样眼睛发直,连忙站起身,弹弹身上的灰,忍住痛,心想人家是有才的,也得显得自己有两下子,是个文化人:“我,我姓马,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马,单名一个丁字,甲乙丙的丁……” 在场的人本来处于后怕之中,担忧着江清馆的报复,甚至私藏官姬的罪名,一听马丁牛唇不对马嘴地扯典故,还有那份花痴失态的神情,顿时都笑了起来,有些人比较不地道,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 紫蝶听后,脸色微微一红,然后掩着嘴偷笑,那样子真是人比花娇,把马丁看得愣住了。 张确作为读书人,听到这样的掉书袋,忍不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真替马丁丢人。甄风强忍住了笑,拍拍马丁的肩膀,心想,你竟然也有脸叫这个名,太优秀了,真不知道阿斯顿和路德·金是怎么想的!不过,眼前一幕倒是有趣,不就是典型的“英雄救美”加“英雄难过美人关”吗? 紫蝶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于此事的后果倒是很清楚,此时她也有些后怕,颤巍巍地说道:“甄掌柜,奴家知道此事给望江楼惹了大麻烦,不如趁着江清馆那边还没来人,现在就走吧,免得拖累诸位。” 甄风明显看出,紫蝶其实是不想走,因为走投无路,在这里还有这么些人护着她。不过她能这么想、这么说,至少证明此人心术是正的。他故意看了一眼马丁,果不其然,马丁也看向他,连连摇头,仿佛是在帮紫蝶求情。 甄风很想直接说,留下吧,可是确实会拖累望江楼和这里的二十二个人。他先说道:“不忙,望江楼和江清馆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不妨你先告诉我们为甚么要逃,为甚么来望江楼?” 马丁插嘴解释道:“掌柜的,紫蝶小娘子她只是……”他还没说完,就看到甄风挥手示意让他住嘴。 当紫蝶解释完之后,甄风立刻决定让紫蝶留下来。 紫蝶是这样说的:前些天皇甫高鸣去江清馆听曲看舞,她吹过一曲洞箫,唱了一曲歌后,皇甫高鸣找馆主非要收了她。皇甫家蓄养的家姬上百名,都是惨不忍睹,比丫鬟甚至遭遇更惨,因为她们除了要服侍主人,还得侍寝,侍寝对象甚至包括客人,比之当下清倌人的身份更无下限,更无人道。所以有姊妹就告诉她,不如趁着还在江清馆,赶紧逃走。对于逃到哪,那个姊妹提供的一个建议是,可以先躲到望江楼避避风头,等风声过了,逃到乡下去。紫蝶没有太多阅历,对于这个馊主意竟然觉得可行。结果刚逃出来,就有护院追上来了。 甄风安慰了紫蝶,安慰了众人,稳住了军心,然后让婶娘吴氏帮紫蝶安排个地方歇息,让大家都各忙各的。这件事甄风有种预感是冲他来的,既然有人出招,就好过海面般的平静。 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利用的是望江楼这些人的善良、同情心、正义感。如果望江楼没有帮助紫蝶,昨天收留大伙儿树立起来的情义感或许要立刻支离破碎,令这些人失望,不过这是附加的效果,最主要的是可以把望江楼推向不合礼法的境地。 留给甄风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十七章 杀鸡焉用牛刀 私藏官姬的罪名可大可小,但是在柳妈妈、夏小娘,以及江清馆馆主何妈妈等人的眼里,甄风算是倒霉了,主动权都在他们手里。 柳妈妈并没有出面,她一直默默关注着,仿佛在看一个有趣的故事的发生。夏小娘觉得甄风太傻了,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想和人斗,于是她一直守在附近,她要看着甄风一步步地走向毁灭,这个过程仿佛巫山行船,汹涌澎湃,远比一个已经可预期的结果来得激烈、刺激。 何妈妈已经去大将军府通知皇甫高鸣,又派人去官府报案,在军政双方的压迫下,望江楼的罪名可以被无限放大,这简直就是拿石头砸蛋,焉有侥幸之理? 就算此前徐游、陈乔、徐锴这些军政大臣与甄风有一面之缘,怎么可能替一个小小的商贾出头?这一种可能早就被剔除在外了,这种事情只会在话本和故事里出现。 就像是现在,你终于请国防部部长等人到你经营的酒楼吃了一次饭,名号、微信都没留下,有一天你有难了,他会那么凑巧地驾着七彩祥云赶来救你吗?想啥呢? 就连甄风也不敢奢望。他已经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了,既然一切都冲着他来,找的是跟大将军府有关的官姬,就是要把事情闹大。当他们把紫蝶藏起来、拦住护院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走上了不归路,无论后来紫蝶还在不在望江楼。张确和马丁都在抓耳挠腮,他们也感受到了不寻常。 去找皇甫高鸣解释或争取?开玩笑,自己算什么,那大将军府权势熏天,何时让过步? 去找官府和江清馆自证清白?证据呢?江清馆有人证,甚至可以造出各种证据链,自己有什么? 已经临近酉时,楼外等着参加“三碗不过河”挑战的人已经聚集了不少,正是看热闹的时刻。这时候徐游带着空了的餐盒又来了。 “小子,听说你这里出事了,还是英雄救美的事?” “徐先生,你倒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甚么消息都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子,事关望江楼,还是如此风流韵事,老夫自然要上上心了。这局面是不是挺难的?” “是挺难的,简直无解啊。梁子结下了,不管藏没藏人,就算逃过了私藏的罪名,还不是惹了大将军府。”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怎么办呀,等着呗,等江清馆的人和官府、大将军府的人找上门来。” 徐游不知甄风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药,明知道自己对皇甫高鸣很有影响力,怎么就不开口请求帮助呢?难道说他不好意思开口?于是徐游主动说道:“反正老夫也过来了,你说吧,需要做点甚么,看看老夫能不能帮上。” 甄风作揖施礼道:“先生,你且宽坐。杀鸡焉用牛刀。” 徐游有些好奇,甄风这是已经有想法了,他究竟想如何对付这个局面?不对,他说我是牛刀?嘿,这小子…… 楼上观望的周六跑下来,道:“大哥,秦淮河那边有一些人拿着棍子往这边来了。” “好,轮到我出场了。先生,你就在此看好戏吧。”说罢,甄风带着自信的微笑出了门,徐游不禁跟了上去,他实在是好奇。 甄风当然明白,徐游是给自己当退路,如果自己败下阵来,他还能镇住皇甫高鸣,或许就镇住了其他人了。这份情他心里默默地承了。 排队等候争取挑战名额的人已经很多了,基本都是纨绔子弟,带着一股“别人酒量不行,不代表自己不行”的不服输劲儿,还有一种对于未知的新鲜感和刺激感。就算抢不上挑战名额,也想过来看看别人醉倒后出糗的状态,比去秦淮河畔歌馆勾栏有意思多了。 “各位英雄,”甄风站在“三碗不过河”旗子下,高声喊道:“让大家久等了。很遗憾地告诉诸位,今天只剩下五个挑战名额了。” 台下瞬间暴动起来了,各种质问声、叫骂声、威胁声。甄风双手在空中虚压,喊道:“诸位,你们就不想知道另外五个名额花落谁家了吗?” 这句话说了三遍,人群中才逐渐静下来。 “望江楼历来公平公正公开,另外五个名额是给了江清馆要去了,江清馆的花魁紫蝶小姐说了,大将军府要把她纳入府里,所以她帮着要了五坛酒去。紫蝶小姐早早带着护院来帮大将军府排队了。如果大家觉得不公正,江清馆的人这不已经来搬酒了……” 起初甄风说到紫蝶的时候,用手指着望江楼二楼,大家看到了确实是江清馆的紫蝶站在窗户口看着这里,见她并不反对,便信了七八分。到了后来,一听有人来搬酒了,大家的注意力纷纷朝着刚挤入人群的护院们看去,如果眼神能够杀人,这十多个护院早被杀得哭天喊地、血流成河了。 人群里有人喊道:“弟兄们,他们不仅要来抢酒,还带着武器来跟我们抢,这是不把我们看在眼里啊,青楼的狗都要骑到我们头上来了!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打死他们!” 在这些话的煽动下,群情激愤,朝着那些护院拳打脚踢。护院们自然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甚至好些人他们都能叫上名字,偶尔还会跟亲友们吹牛,自己和谁谁一起撒过尿、吃过饭,只不过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此时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些官宦富豪家的纨绔子弟都朝自己打来,还手是不可能了,也来不及了。纨绔们人多势众,群情激愤,犹如脱缰的野马,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打跑了护院们,纨绔子弟们开心地笑起来,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能打!有人问道:“现在是不是又有十个名额了?” 甄风看着不远处的人影,喊道:“各位英雄威武不凡,只是似乎是正主带着官府的人来了。” 刚才那煽动声音又响起来了:“哈哈,不就是皇甫高鸣,他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酒,大家熟悉的都去找他掰扯掰扯,让他让出来,这点面子他得给咱弟兄们吧。” “对,对,找他掰扯掰扯。” 有人来到皇甫高鸣面前,道:“高鸣兄,你找的好雏儿呀,竟然帮你要了那么多‘醉生梦死’,真是羡煞弟兄们。” 皇甫高鸣愣住了,这人他认识,只是他来找望江楼茬的,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拱拱手道:“刘兄,诸位,请先让让,待小弟找望江楼算一算账,再和诸位喝一杯。” 大家一听,这是不给面子呢?人群里有人说道:“皇甫公子,江清馆的紫蝶小娘子真是替你考虑啊,竟然早早过来替你要了五坛酒,害得弟兄们白白跑了一趟,你这算完账,五贯钱带走五坛酒,可有点不厚道了。” 许多人纷纷附和,其中好些人他都认识或者眼熟。皇甫高鸣本来要发火,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围着他,意识到自己被坑了:“诸位弟兄,没有的事,紫蝶那小贱人根本就不是替我要的,不是,她根本就与我无关。” “小娘子自己都承认了,大将军府要把她纳入府里,这还没过府呢,她就帮着张罗美酒,啧啧啧,皇甫公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这种事本来算是风流韵事,可是摆在同样是纨绔子弟们的面前,就有点争风吃醋了。为了个贱人,丢不起这个脸。皇甫高鸣连忙说道:“弟兄们,你们都被那贱人骗了,大将军府从未说过要收她进府,今天各位都可以作证,一定是这贱人借用兄弟的名头耍了各位。” “店家,皇甫公子说了,紫蝶跟他没关系,这五坛酒五个名额是不是还在?” “既然皇甫公子说了,那是自然的,还是老样子,十个挑战名额。” 甄风的后背被冷汗浸湿了,此时在这秋日傍晚里,显得有些寒冷。接下来的事,甄风就交给展堂继续去办了,抢名额的事儿他在行,一般是五个给排队抢到的,五个以抽签方式抽上,自然,那些所谓排队抢到的就比自己的身家背景,幸好这里不允许打架斗殴,否则也会比拳头。 第二十八章 饥饿的力量 徐游是个好奇宝宝。看了全过程,一瞬间好像施了法术,整个局面都颠覆翻转了,让他好奇心不降反升。 “小子,你是如何让这些纨绔那么轻易就听信你的话?他们怎么就会按照你设定的路子帮你赶走那些人?江清馆不会真的提前抢了名额吧?你就不怕皇甫高鸣和你对抗到底?” 甄风把徐游带到楼上,连忙披了身衣衫,朝着窗外打了个大拇指的手势,才回应道:“徐先生,人家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整件事的起因并非紫蝶私逃那么简单,而是有人在背后算计,不就是想让望江楼揽上私藏官姬的罪名,然后跟大将军府和江清馆结下梁子么。” “你是说,你是被害的?那刚才江清馆抢名额是怎么一回事?” “他们的局做得很到位,紫蝶小娘子是无意中被当枪使,她被发现后也是后怕不已,毕竟私逃的罪名不小。所以了,紫蝶为了洗脱罪名,就配合一下下,给这些纨绔子弟们来一场饥饿的力量。” 徐游听明白了,所谓“饥饿的力量”就是激发起这些纨绔子弟内心的欲望、不满、激愤,而这股力量恰恰是算计甄风的人忽略了的。借着这股力量,甄风不仅解除了自己的危机,还替紫蝶小姐解除了私逃的嫌疑,因为人家是来买酒的,而且皇甫公子当着这么多世家子弟的面说了,他家就没打算收了紫蝶小姐。 “在这种力量的推动下,皇甫公子本身外强中干、色厉内荏的性格,学生还是知晓一二,所以他做出妥协的选择也是极有可能的。” 甄风解释一半,马丁、张确上楼来了,来的时候马丁还有点一瘸一拐。甄风把紫蝶也叫了出来,她一直在这里,刚才甄风所说的内幕同时也是说给她听的。 “先生,人群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如果有人在人们失去理智的时候引导,比如拉仇恨、殴打谁、找谁茬,群情激愤、万众一心在所难免。你看,一直在人群里引导愤怒的人就在你眼前了。” 马丁没有看向徐游,在他眼里就是个老头罢了,他朝着紫蝶挺直了胸膛,仿佛在跟紫蝶邀功,他带着伤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紫蝶。 只有紫蝶神色黯然,并未理会。她不笨,本来以为是自己私逃又被发现犯了罪,还连累善良的人,结果发现,自己是别人布局陷害甄风甚至包括自己的工具而已,何妈妈、白鹃姐儿她们一直都对自己很好的,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徐游把这一切都想明白了,不禁心里感慨:竟然有人对人心的应用如此擅长,假如放在朝廷,或者放在军队里,他的政敌或者其他国家的敌人会是甚么下场? “小子,其实老夫这回是过来再拿些酒食的,家里人多呀,你这望江楼又不赶紧卖,老夫只好舔着脸来了。” “先生说的哪里话,你能喜欢那是我们望江楼的荣幸,学生感激都来不及了。” 徐游此时跟中午完全相反,并不觉得说出这样的话来会尴尬,甚至自嘲地说着要来蹭饭,而且是带回家。 这对话听在马丁耳朵里,很是不屑一顾,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那些酒食他们小分量地尝试过,简直是毕生难忘。张确稍微好点,读书人不谈铜臭,掌柜的以“学生”自谦,那就是两位读书人之间的交情。 其实他们两人是借着拿酒食表态。徐游说的是:既然用不着老夫帮忙,那老夫就是过来吃饭的,你不用往心里去,多给我点酒食就行了。甄风回应的是:先生你能这时候来,说明你欣赏学生,仅凭这点,学生就感激不尽了。 看着徐游吩咐人拎着重重的两提餐盒离开的背影,马丁用鼻子“哼”了口气,嘴上囔囔道:“老不修,恬不知耻。” 甄风笑道:“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马丁,看在刚才老先生的面上,今晚给你加餐,一只叫花鸡。其他人也都加餐。” 马丁一想到好吃到能把舌头吃进去的肉,开心地笑了,不过他偷偷问道:“掌柜的,为甚么是看在老头面上,而不是因为我出了力?” “你确实出了好多力,不过你找紫蝶去,别找我们。”甄风哈哈大笑,旁边的张确看了一眼马丁,连忙闭上嘴,免得控制不住自己笑得太大声。 杠杆一头翘起来总有另一头压下去,既然有人赢了,就会有人输了,这件事是个简单的博弈。柳妈妈并不难过,他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甄风的表现让她觉得自己的布局付出是值得的,否则随便让夏小娘去不就行了。 何妈妈正在江清馆自己的房间里发飙。凡是看得见的能砸的,都被她砸了,不过看到比较名贵值钱的唐三彩,她就连忙止住了,供奉菩萨一般把唐三彩擦干净,又放了回去,还打了自己的手臂。 何妈妈答应帮柳妈妈的忙,好处还没赚到,就已经赔了夫人又折兵。本来指望着通过紫蝶和大将军府建立起更紧密、更深入、更有效的关系,现在煮熟的鸭子,飞了。那些护院都是干甚么吃的,废物,浪费粮食,一点用都没有,活该被打! 夏小娘看个过程,她是不信的。她认为这对于甄风而言就是个死局了,商贾跟官府、大将军府作对,那是以卵击石,活得不耐烦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没事了呢?她现在才不管望江楼也有甄家的份,不管望江楼出事会不会牵连到这里,有柳妈妈这样黑白通吃的秦淮河霸主在,没甚么好怕的。 她远远听不大清,怕是自己看错了,连忙让人去打听。结果还是一样的,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这时家丁带着儿子甄植来找她回家吃饭,一看到儿子,夏小娘气不打一处来,老娘为你争取半生,你却毫无进取之心,成天游手好闲,也不学习经营酒楼,真是白费了老娘一番心血。心狠的官人,为什么不把两家酒楼都给自己的儿子,没有休掉惠氏已经是她的福气了,还想怎样? 在马车上,甄植趴在夏小娘的腿上挨揍,夏小娘用手已经打疼了,脱下鞋子继续打,那“啪啪啪”揍打的声音、孩子哭喊的声音传到马车外面,惹得家丁、马夫和行人纷纷侧目。 第二十九章 狮子大张口 马丁成了望江楼里最受信赖的英雄。 晚饭十岁及以下的孩子一大桌,有十五个人,剩下的九人一大桌,包括紫蝶。 紫蝶也被邀请共进晚餐,她正帮着给马丁斟酒,婶娘吴氏帮他布菜,大娘子惠氏把盘子往他面前挪,两位被大夫诊断并处理后已经无碍的大叔朝他颔首示意,另一桌的孩子们用崇拜的眼光看着他。 马丁觉得自己要飘上天了,做英雄的感觉太棒了,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根本不像是在道上混生活的人。尤其是紫蝶来帮他斟酒的时候,马丁虽然正襟危坐,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是鼻子里充满了紫蝶身上的体香,让他如坐针毡,连忙往外挪挪,怕碰到了紫蝶的身子。 虽然只有这四样菜品,其中不乏刚学会做法的吴氏带着新收的学徒做出来的,火候上、口感上还是有些不一致,不过就算如此,也比原来的“甄酒楼”好多了。从大家的反应可以看出来,几乎没人想要说话,都在抢着吃。 以前有一两文钱,能从摊贩上买点吃的就已经很不错了,普通酒楼煮烂了的菜都是美味,现在,他们怀疑上天了。酒足饭饱的时候,甄风清清嗓子,示意要说话,大家都看向了他。 “各位家人,今天我很高兴,因为我们同心协力坚守住了我们善良的本心,遇到不平事,该出手时就出手,当然,我们也感谢紫蝶小娘子信任我们,和我们一起迎难而上,让我们第一次把心团结起来。今天的美食都是来自各位自己的劳动所得,相信大伙儿都吃得很香。不过有很多人说我傻,找了一群不懂做菜、不懂酿酒、不懂经营酒楼的流民、乞丐、闲杂之人,不仅包吃包住,还给钱。不过,大家先不忙着流眼泪,我的转折要来了,因为我们这样做,我们很快就入不敷出了,每天靠着‘三碗不过河’挣十贯钱是撑不住的,这么多食材成本、吃喝拉撒花销,我们太穷了!” 看着大家一脸担忧的神情,甄风算是达到了目的:“所以,我们要开始推出限量级美食佳肴套餐‘五冠宴’,也就是四道菜加一壶酒。当然,这里的名称是冠军侯的‘冠’,表明这道宴席个个都是菜品之冠。不过你们可能也猜对了,这桌宴席的价格就是五贯钱。” “不,我们没这样想过。”好多人眼睛瞪得大大地,瞠目结舌、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咽了咽口水,然后看着自己眼前的空空如也的餐盘,心里盘算着:就这点酒食怎么可能卖到这么贵?五贯,也就是……五千文钱,亲娘啊,这可以买八石粮食了吧,我刚才就吃了五贯钱!一家人也够一年花销了!造孽啊,还不如换成钱给我呢…… 马丁比较耿直,摇摇头问道:“掌柜的,就这点酒食真的能卖到那么贵吗?” “那是自然,而且酒要减半,一壶只有半斤。从明天傍晚开始,挑战不了‘三碗不过河’的人想要吃酒,可以进楼来,不过得配套全宴,而且我们每天只供应二十桌,不支持自己点餐,全部强制配备。不管你来一个人还是十个人,一桌就只提供四菜一酒,想加菜就再排队。十桌排队,在一楼吃,十桌抽签,运气好的可以上二楼吃。老样子,所有中签的我们都会公开,不存在走后门的事情。想走后门的估计都是今天皇甫公子的下场。” 紫蝶也是睁大了眼,五贯钱对于秦淮河来说不多,随便打赏可能就不止这些,但是对于酒食而言,确实不少:“甄大哥,这……可能吗?” 甄风不怕这样的质疑,反问道:“你觉得这些菜品比起江清馆如何?” “江清馆远远不如,甚至花间楼也不如这里的。” “那就不就行了。我们其实卖的不是酒食,而是唯一、独有、刺激、文化。明天可以再加个挑战,假如客人来吃了,可以坚持住四道菜品的重量还剩九成,这桌菜免费。准备个准点的称,饭前饭后都称重,再去掉盘子自身重量,写在纸上,留好档,我们还公示出来。玩的就是个新奇刺激,就是心跳。张确,你来负责写告示,明天给客人们讲讲,挑战自愿。” 张确点点头道:“《孙子兵法》有云:上下同欲者胜!我们齐心协力,定能让望江楼蓬勃发展。” 马丁心直口快:“确哥儿,就你读书多,在人家面前显摆甚么!”这话一出,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起哄的不在少数,连紫蝶也乐在其中。正是大家充满希望、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 展堂去开门,却没有直接把人领进来,而是拿了一张拜帖给了甄风。甄风一看,是江清馆的护院首领江陵,如此正式的拜见,目的显而易见——接紫蝶回去。现在在江宁城纨绔圈子里,紫蝶来望江楼是为了提前排队替大将军府买酒的,最后大将军府明确表态并没有要紫蝶的打算。所谓“私逃”说出去没人信,紫蝶留在望江楼也是对江清馆打脸。 既然来人有礼貌,又是个中层干部,甄风也没理由不见。不过他先问展堂:“展叔,他们来了几个人?” “三个。” 甄风让大娘子和婶娘带着女眷与男孩子们先回后院,然后安排展堂去把人带进来。紫蝶一听,两手紧紧抓住了甄风的手臂,眼神里充满哀求。那拜帖她再熟悉不过了,很快她就已经猜到缘由了,一旦她被带回去,等待她的命运一定不会是风和日丽。 甄风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拍拍紫蝶的手以示安慰,让她放心。不过手快碰到紫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这是有着男女大防的时代,由不得自己胡来,所以他的手戛然而止,停在半空中,换成了点头示意。 紫蝶瞬间明白了,久在烟花地,自然有点玲珑心。马丁抄起棍子就要跟着出去,被甄风一个白眼:“都是文明人,你看看你那彪样!” 为首的人应该就是江陵,长得斯斯文文,白白净净,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是一个练武的,不知道怎么当上的护院的头领。 客套一番之后,江陵直奔主题:“甄掌柜,在下奉命前来接紫蝶小娘子回馆,甄掌柜行个方便,请紫蝶小娘子出来则个,在下铭记在心。” 甄风看着这阵仗,心下发出提示:您的好友“怼人不倦甄怼怼”已上线。 “你们江清馆很是有能耐,白天来我这打了人,把老人都打得半死,晚上就来我这要人,你以为望江楼是那些瓦肆之地,想来就来,想打人就打人么?” 江陵脸色微微一变,平日里许多商贾对自己都要恭恭敬敬的,这时有股“给脸不要脸”的气凝聚胸膛:“甄掌柜想要如何?” 甄风彬彬有礼地说道:“好说,好说,都说以和为贵,望江楼和江清馆还是要友好交流的,所以请江清馆把我们受伤的诊金、医药费、误工费、康复营养费、精神损失费、财产损失费给结一下,账房算过了,一百零八贯,抹个零,就一百贯就行,算是见面礼。” 马丁等人听了这狮子大张口的赔偿要求,觉得热血沸腾,又有些哭笑不得,掌柜的疯了么,这是故意找茬吗?他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应对了。 第三十章 从来如此便对么 谈判本身就是考验双方心理承受能力的过程,是左顾右盼地谈,还是毫无底线地谈,取决于双方对对方底线的猜测。 很明显,甄风突破了对方的承受底线,江陵后面的护院已经憋不住地了:“竟敢说疯话!”他们想要出手,被江陵拦下。 “甄掌柜,你觉得这样合适吗?大伙儿低头不见抬头见,没必要这样过不去的。” 这是软刀子警告,估计一会就会把江陵逼疯了。甄风笑道:“自然合适,现在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我面前,不赶紧讹钱还等甚么时候?江首领,你说是吧。” 江陵嘴抽抽了,人家也不藏着掖着,明摆着说了要讹钱。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一时把他都搞得无语了。 “甄掌柜,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你们来搜人、抢人、打人、伤人也不是第一次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先商量商量怎么打吗?放心,我们挨打也有经验了,当然,把江清馆往死里坑我们也有经验了。相信何妈妈是让你来好好说话的吧。” 江陵脸色数变,确实江清馆今天被坑惨了,何妈妈也确实这样要求过的,不然不会让他亲自出面。掌柜甄风或许便是仗着这点才如此嚣张。 江陵有些踟蹰,掉头往外,做出愤恨离开的姿态,威胁道:“请甄掌柜不要自误,快快把人交出来,江清馆以礼相待已经非常给面子了。” 不对,只是说“给脸不要脸”而已,一般外交言辞要表现强硬和警告,言语的生猛程度远不止如此:“江首领,你是不是少说了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 江陵明显读书不多,听到这并没有太大反应,只觉得甄风还在耍嘴皮子,很是不爽而已。只是,张确在一旁听得脸都快挤成苦瓜了。他没有听过“勿谓言之不预也”这句话,但是他能理解这里面蕴含的情绪与态度,这是个警告:事后别后悔,不要说没有跟你事先说过。 此言出自清朝徐元文的《含经堂集·申饬盐政札》,此时自然没有,但是甄风太耳熟能详。这可都是在最后关头才会说出的话,比如面对珍宝岛战役、对越自卫反击战、钓鱼岛问题、中美贸易战问题等等的时候,全是对外交涉危急关头。 甄风有些丧气,对方不晓得这个要点,白说了,于是扬声道:“既然如此,那就慢走,不送,夜黑风高,小心狗屎。” 江陵气得转回头,他的本意是想让甄风让步,但是他又肩负把人带回去的任务,眼看着不给赔偿就带不回人了。他挥出了拳头,不过又伸出食指,指着甄风:“你,你……只能给一贯,多了没有。” “一百贯,不讲价。” “十贯,已经很给望江楼面子了,那些仆役才值几个钱。” “一百贯,对江清馆来说一百贯九牛一毛,但他们都是我的家人。” “冲着甄掌柜这份感情,我可以做主加到二十贯,这场误会就算这样了了,如何?” “我很希望和江清馆握手言和,把酒言欢,很简单,一百贯。” 江陵在发飙的边缘徘徊,强忍着道:“五十贯!” “成交!” 江陵还没做好准备就被成交了,他以为对方还会继续坚持,到了一定份上,他完全可以出手,因为何妈妈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讹诈。现在被套了五十贯,让他肉疼:“我没带钱。” 江陵还想被抢救下,但是甄风以最快速度道:“张确,准备欠条,让江首领画押。”张确连忙写了一张欠条,江陵随意按了手印。 “人呢?” “甚么人?” “既然我们两边恩怨一笔勾销,还请甄掌柜把紫蝶小娘子交出来。” 马丁看着甄风,甄风却说道:“赔偿款是因为你的手下来望江楼打了人,跟紫蝶何干?她来买酒,买完之后不想回去,与望江楼何干?” 看着马上要跳起来的江陵,甄风话语转折道:“不过,看在江首领的诚意上,某家不妨直言。紫蝶小娘子既然不敢也不愿回去,我们望江楼也就没有权力安排她的去留。望江楼是酒楼,来者是客,只要她在这里一天,就是客人。往后江首领来此买酒吃饭也是客人,我们也会如此对待。” “你这汉子,竟敢戏弄老子!”甄风确实一直没说过,拿到赔偿款就交出紫蝶,江陵感觉自己被耍得团团转,很没面子。 “江首领,稍安勿躁,待某家说完。”甄风依旧平静,也没有了此前讹诈江陵那种谈判的咄咄逼人:“最开始,你们说紫蝶小娘子因为要被收进大将军府而私逃,所以来望江楼抓人。后来紫蝶小娘子说是来替大将军府买酒的,也就不存在私逃一说,可是她却因此被大将军府抛弃了。眼下她彻底将江清馆得罪了,回去左右是没有了活路,是也不是?” “是又如何?这小贱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和才气,便想自行其是,竟把大将军府给得罪了,大将军那是手握重兵之人,她就是条贱命罢了,当着众人的面得罪公子,她已是百死难赎其咎。” 江陵说出了心里话,他意识到跟甄风兜兜转转下去只会误事罢了。甄风听后觉得这才是对方的真实心声,比拐弯抹角强,也不置气。 “是不是青楼女子就是贱命,乞丐流民就是蝼蚁,就连你我的命也是无关紧要,只有那些将军、官宦的命才值钱,才有尊严?” 江陵莫名其妙地看着甄风,竟然还会有如此想法:“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吗?” “从来如此,便对么?”甄风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心,只是云淡风轻地反问,恰如《狂人日记》里那般。这个世道能够活下来已实属不易,几乎所有人都习惯性地去生存,然后死亡,哪怕到了后世,这种惯性虽然有所好转,但也依旧存在。 甄风从袖口取出一封信,交给江陵:“江首领,所谓不打不相识,既然你以礼相待,某家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回。你把此信交给何妈妈,告诉她,若是她觉得此信的内容比紫蝶小娘子重要,我会帮她续上后半部分。” 江陵充满怀疑地取过信来,上面还带着火漆,信封上空空如也,似乎有人以礼相待,他就会给谁。他皱着眉头问道:“就凭一封信?哼,甄掌柜忒也托大了吧,不会是想以此打发江某人吧?” “江首领,你是江宁的地头蛇,呼朋唤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岂是这小小望江楼会去招惹。若是何妈妈认为此信无用,江首领不妨再来望江楼找某家,某必奉陪。不过,想来江首领是没有机会了。” 江陵不屑一顾地将信塞进怀里,想来今晚除了强行抢人,怕是要不到人了。不如先回去回禀,看看馆主如何决定,反正望江楼就在这里,大不了一把火烧了便是。 江陵带人刚走,马丁和张确面面相觑。他们的掌柜的竟然大摇大摆地玩弄了江清馆的护院头头,从人家嘴里抠出了五十贯钱作为赔偿,这放在平日里完全是开玩笑,望江楼还太小、影响力太弱,没有卑躬屈膝地伺候着对方便是好的了。最后一张纸把人家打发了。甄风真可谓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夜幕已经低垂,门外漆黑之中透着一丝的光亮,仿佛是不远处秦楼楚馆的欢愉在向望江楼炫耀。甄风不自主想起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马丁不识时务地关上门,又去搬桌椅顶着门窗,张确一看就明白过来了,也上前去帮忙。只要何妈妈认为信里的内容分量太轻,江陵必然带人,或者暗中唆使人来报复,那就是望江楼的灭顶之灾了,或许就在今夜。 第三十一章 雨霖铃 江陵带着两个气炸了的手下,一路往江清馆狂奔。 江清馆在秦淮河中间,是由两层楼的馆阁和一艘画舫组成,装饰相对素雅,以雅致衬托自身清倌人与才艺,其实是因为馆中姿色姣好的小姐不多,若是太过注重皮肉生意,反而会让江清馆陷入恶俗之境难以自拔,只好走清雅路线。 这反而让江清馆在秦淮河畔有了一点立足之地,一些人便冲着这股清雅才气到此吟诗作对、浅吟低唱,在词曲中得到情感慰藉和精神满足。只是江清馆再想发展,便不是其他歌馆的数回合之敌,要姿色姿色不足,要才华才华有限,要风情风情小众,平日里为了获取更好的、新鲜的琴谱、词作,便不得不依托资源更多、交际更广、财力更足的歌馆,比如花间楼。 所以,本就没有几个姿色出众的花魁,还无端地折损一人,何妈妈赔了夫人又折兵,反过头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一转眼得罪了大将军府、花间楼,陷入两难之境,让她更是怒从心中来。望江楼甄风的手段太是狠辣,翻盘仅在一瞬间,她非常想报复,但是有心无力,生怕仅剩的一点也折损了去。就如同她只能砸一些不值钱的物品,遇到唐三彩这般饰物,只能忍下来。 今晚,她不得不换方式接洽,但是内心的气一点也不曾消下去。花间楼凭什么坐山观虎斗?不正是因为自己有些资源人脉被那边把着,对于这样的领头羊不得不屈从。可是损失的是自己,这些苦向谁去讨?必然要将紫蝶这小贱人往死里用,榨干她的价值,对,等江陵把人带回来,就挂出牌子去,那么多客人,对紫蝶这清白之身早就垂涎已久,何愁不出高价?然后再好好打点下大将军府的衙内,这点面子不挽回,以后江清馆很难在这秦淮河畔混了。 何妈妈处理好馆里事务便回了房间,她的心绪很乱,就等着紫蝶小贱人回来。只是折损了一员大将,江清馆更加要捉襟见肘,想想也是恼人。看着天色,她朝身边侍女问道:“小青,你去看看秦先生可曾歇息,若是未曾歇息,请她过来一叙。” 侍女小青刚走,何妈妈就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借着微弱灯光细看,却是江陵,她朝着江陵身后瞧去,疑惑问道:“你要吓死人呀?那小贱人呢?” 江陵摇了摇头,快速地把自己在望江楼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当何妈妈听到江陵被讹诈了五十贯钱的时候,顿时怒火攻心,把水壶水杯扫下桌摔得稀碎,这是刚换的新水杯。 “甄风这汉子,欺人太甚!竟敢骑到我头上来,是不是欺负我江清馆不如花间楼,他怎么不骑到那姓柳的头上去!” 江陵等何妈妈发完脾气,略微安慰一句,继续把甄风的话带到,然后从怀里拿出那封已经皱皱巴巴的信。 “什么破信就把你给打发了,你江陵的名头还想不想在秦淮河混了?”何妈妈说着,一把抓过信来,就要撕碎。 江陵忙道:“三娘,你且看看,这封信上并没有写是给谁的,火漆完好,我猜想甄风早就有准备好,意有所图,或许如果今晚去的是花间楼的人,甄风也会给。” 何妈妈一听“花间楼”三个字,连忙停下来,只是那封信已被拦腰撕破了一道口子,他赶紧平铺地放在桌上,用手轻轻地捋平,看着信封无大碍才说道:“甚至,甄风之前坑我们,以及后来讹诈你,都是他早就布好局等我们去钻,最后这封信就是他的诱饵。哼,他把我们还得人财两失,得罪大将军府,江清馆没有一两年甚至都喘不过来气来。我倒要看一看,就一封破信,能抵得过他害我们吃的大亏!” 她小验证了火漆仍是原封,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只见上面写着: “欲于秦淮河立不败之境地,此一词可定基业。 《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何妈妈从前不是才女,但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信上的内容分成三部分,没有标点符号的,字与字之间密密地连在一起,不过一看便知仅有上阙而无下阙。她只是大略扫了一眼,未曾细看,便把信扔在一边,拍案怒道:“这写的都是些甚么,竟然只写了一半,他甄风是不是疯了,如此戏弄于你我,戏弄整个江清馆?” 江陵上前,扫视了一眼,说道:“甄风这厮确实胆大妄为,此事确是他故意为之,他说,若三娘你觉得此信的内容比紫蝶小娘子重要,他会帮你续上后半部分。” 何妈妈腾地站起身,像是被心中怒火燃烧了,说道:“呸,甚么寒蝉凄切,现在都快入冬了,哪来那么多寒蝉叫得凄切。就半首破词,唐国这么多才子哪个填不出来。陵哥儿,你马上带人去把望江楼砸了,不,不能带自己人,去叫你那些狐朋狗友去……”她边说边拿起桌上的信笺,用力揉成一团,往门口方向扔去。 正说着,那团纸恰好落在了一个曼妙女子面前。这女子已经不复青春年少,但柔弱无骨、美貌天成的样貌,清雅脱俗、风姿卓越的气质,让人不忍亵渎。她屈身捡起那团纸,淡淡地道:“三娘何故大发雷霆,可不是一馆之主的姿态。” 江陵见了此人眼睛放出一丝火花,没有立即离去,微微作揖施礼。何妈妈换上银铃般的笑声,迎上前去,拉住对方的手臂,道:“秦先生,还未歇息,倒让你见笑了。只是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戏弄了江清馆之后,想用几个字打发我们,没地高看了自己。” “哦?竟有人如此狂妄。当今唐国,填词绝佳者不少,官家更是词中一绝,此人拿自己填的词来应付三娘,这倒有趣了。”被唤做“秦先生”的女子口中说着有趣,脸上表情和声音却无一丝波澜。她慢慢地摊开这团信笺,从皱皱巴巴的纸上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 秦先生拿着信笺,眼神迷离空洞,不知望向何方。何妈妈自顾自地,见秦先生看后良久不言,讥笑地道:“秦先生是否也觉得此人哗众取宠,想凭半首词便来戏弄江清馆?这还是没听过曲牌名,真是不知羞耻……” 这场景把江陵看痴了,忘了自己还有任务在身,也附和着何妈妈道:“对,对,秦先生,在下本以礼相待,奉上拜帖请求带回紫蝶小娘子,却遭到对方羞辱,对方竟想凭借这点文墨来换取谅解,实在是贻笑大方。” 第三十二章 真香 秦先生在房间里踱步,口里默念着《雨霖铃》上阙,而后又用伴着曲调哼哼起来,良久才说道:“不知下阙是甚么,此词或许恰如信上所言,可使江清馆在秦淮河畔立于不败之地。” 本来想要出门办事的江陵,闻言停了下来。何妈妈最是惊讶,紧接着是不信,反问道:“秦先生,莫要说笑,就凭这?奴家虽说才华远不及先生,不过自小弹唱无数词曲,便是官家一首词作,岂不就能压过它了。” 秦先生在椅子上坐下,眼眸里雾气潺潺,缓缓道:“这曲《雨霖铃》,原是唐朝教坊曲,相传乃玄宗陛下独坐殿内,听到雨声、铃声,思念起客死马嵬坡的杨贵妃,一时间往事上涌,百感交集,作《雨霖铃曲》,遥寄哀思。不想竟有人借旧曲之名,另倚新声,同为生离死别,数百年依旧。此曲牌非是小令,篇幅较长,曲调较为缓慢,更适合弹唱抒情。 诗词一脉,最难者化繁入简。此作从日暮雨歇,城门送别,设帐饯行,兰舟催发,到两人泪眼相对,执手告别,层层白描离别场面,字字写景而字字含情。历历在目,几乎如同一幅恋人送别的画卷。那离愁别绪,缠绵悱恻、深沉婉约却又意境深远宏大。‘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寥寥十一字,极尽恋人心境,江淹《别赋》曾言:‘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莫不过如此。若是十七八女郎,执红牙板而歌,最是撩动人心。” 何妈妈和江陵两人听得面面相觑。何妈妈连忙凑过去再看,逼着自己根据秦先生的点评融入其中,似乎真的感到了真真切切的离别之情景,如泣如诉。可是真有这么好吗?寥寥数十字竟得秦先生如此评价?她不禁低声询问:“秦先生,此词果真比官家和冯忠肃等人写得更精妙?”冯忠肃指的便是前宰相、谥“忠肃”的冯延巳,乃是开创“以景写情”手法的一代词人。 “此词曲调风情最适合秦淮河畔,而且妙在与馆里的兰舟小娘子最是贴切。三娘可记得,重阳节当日,兰舟小娘子去城门外送别那位与她情谊深厚的恩客?” 何妈妈眼珠子转了转,不屑地道:“秦先生说的可是那被贬去清江县任县令的右拾遗?本来品级不高,可好歹也是殿中侍御史,职权不弱,前途远大,只因上书言事得罪了皇甫大将军,便被贬了四级,还远走数千里,这与发配何异?这辈子或许再也难回京了。亏得兰舟还惦记着去相送,回来后竟然连续两天不接客,真是个赔钱货。” 秦先生摇摇头,道:“三娘,你看着上阙,不正是当日送别浓情别意的场景么?此事在仕子圈里还有秦淮河这些姊妹们口中都已经小有名气。这词作其中还有兰舟之名,一语双关。若是兰舟小娘子在某一重要场合,再度讲起她和那清江县令可歌可泣的故事,然后吟唱此词,你觉得会是如何光景?”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何妈妈一拍脑门,脸上阴郁一扫而光,满脸瞬间红润:“怪不得先生说此词可帮江清馆在秦淮河畔立于不败之地,原来如此!本来这词便是绝佳,往后有人作《雨霖铃》,或是想起这故事和词作,必会想到江清馆,想到我们这里的娘子重情重义,风姿卓绝。倒是便宜了兰舟这妮子了,没想到还能有成为江清馆顶梁柱的一天。” 嘴上说是便宜了兰舟,其实何妈妈心里已经乐开花了。管她是便宜了谁,只要是江清馆的小娘子,就都是她的资本。 这首词,真香! “等三娘取回下阙,不妨递给妾身一观,或许真能成为秦淮河新词风开篇之作。”说罢,秦先生便起身离开。在此话题面前,本来要谈论的事都不值得一提了。秦先生刚走出房门,眼泪不自主地刷刷落下,毫无征兆。 何妈妈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江清馆崛起便在眼前:“陵哥儿,快,去请甄掌柜填下阙,两家的恩怨一笔勾销,他要的条件我都答应了。” 江陵本来也很高兴,听到甄风的名字,有些拉下脸来:“若是甄风的条件太苛刻呢?” 何妈妈马上恢复了理智,现在自己的另一半命脉还掌握在甄风手里,以甄风今日坑江清馆和江陵的做事风格,确实很难把控。当下只有自己出马,才能尽快促成此事。 已是三更半夜,何妈妈披上外套,带着江陵等护院便急急忙忙前往望江楼,她甚至等不到天亮了。再过两日便是寒衣节,秦淮河畔又将是个争奇斗艳的日子,每一座歌馆楼台都会选派当家花魁同台献艺,岂不正是一个大好良机? 何妈妈正好发愁自家的词曲太老,新意不足,花魁红叶小娘子名气偏弱,江清馆永远只是陪衬。若是能够借此新词和曲调重编,先以情感、故事感人至深,再以词作取胜,江清馆必然可以异军突起。而用兰舟替代红叶,就不值得一提。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很快甄风就教会了何妈妈这个道理。 何妈妈的到来,让望江楼如临大敌。马丁和张确几乎可以肯定地认为是江清馆来寻仇了,直到何妈妈在门外和颜悦色地说话,并派人送上拜帖,然后在甄风的强烈要求下,他们才极不情愿、带着戒备地开了门。 整个大堂只剩一套桌椅,甄风悠闲地在那喝水。何妈妈只带了江陵一人进来,甄风耸耸肩道:“让何妈妈见笑了,我的兄弟们以为江首领会去找道上弟兄过来报仇,把大部分桌椅都搬去挡住了门窗,要不是在下极力挽留,此刻都没处可坐。” 何妈妈尴尬一笑,刚才若非秦先生及时赶到,差点就会发生这样的事。一旦撕破了脸,江清馆又将和崛起的机会擦肩而过。 何妈妈不愧是欢场老人,快速调整了情绪,调动了对话氛围,然后说明了修好的来意,示意双方握手言和,忘却此前所有不快。 “敢问这是甄掌柜所作?”何妈妈并不信甄风有此才华,能够折服秦先生,并且力压官家词作。但是她留了一手,并不说里面是什么。 “不是,这里面的内容乃是一位柳姓书生所作,他穷困潦倒之际某家曾搭把手,他以此道谢罢了。” 此话一出,何妈妈自然不信,若是有如此才华的书生,应该早就名扬江宁,再不济坊间也该有所传言。况且写的是前不久兰舟小娘子送别恋人之事,这么短时间怎会如此巧合?她看向甄风身旁的人,发现他们也很诧异,这就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莫非还真是甄风自己填的?反正是谁填的无所谓,只要词作上佳便可。 她提出了自己想要下阙《雨霖铃》的想法,结果等来了甄风的一个条件:“没问题,我也希望望江楼和江清馆亲密无间,合作双赢。只要何妈妈允许把江清馆的三成份子给到在下,某家立马送上信上的后半部分内容。” 何妈妈再次血冲大脑,几欲拍案而起。她不能以词作不佳为由压低筹码,对方早就将其视为可让江清馆立于不败之地的地位。她从未见过如此心狠手辣、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蛇吞象之人,一首词就想吃进三成的江清馆,怎么不去抢? 第三十三章 英雄救美 江清馆虽然在秦淮河畔属于中等规模的歌馆,但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地方,说不上日进斗金,也相差不远。 何妈妈随口而出:“不行!” 江陵听了头大,他刚才遭受的讹诈言犹在耳,此刻面对甄风更觉无耻,可是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在对方手里,依照刚才秦先生所言和何妈妈所行,对此志在必得。 毕竟他已经有了经受甄风讹诈和欺负的经验了,此时比起何妈妈初来乍到相对好些,便接口道:“甄掌柜,何妈妈也算是江宁城有头有脸人物,也就尚书省诸位尚书前来才有幸让何妈妈出面招呼。今日亲自前来洽谈乃是诚心之举,甄掌柜何必强人所难。大家各让一步,岂不美哉?” 甄风拍拍江陵强壮的胸肌,点点头朝气氛得快站起来的何妈妈道:“何妈妈,恭喜你,你有一位事事为你、为江清馆考虑的贴心人。本来我非常想要参与到江清馆中去,远比这望江楼强,既然何妈妈不同意,在下还有一个想法,假若何妈妈还是不愿意,那就很遗憾了,在下只能另觅良主。不过,在下还是更希望与何妈妈合作。” 何妈妈保持着平静冷淡,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可是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她明白甄风所说的“另觅良主”,无非就是花间楼或者与江清馆竞争的那些歌馆,估计会有人出高价来买的,那就等同于踩着江清馆上位了。 何妈妈及时调整了状态,就坡下驴:“方才是妾身失礼,实在是甄掌柜所提的要求超出妾身可做主的范围。甄掌柜如此才华,江清馆也愿意深入合作,若多豆蔻年华的小娘子,也欢迎甄掌柜前去秉烛夜谈。既然甄掌柜还有其他想法,不妨说来听听,只要是在妾身可做主范围,一定应下,以示诚意。” 都是场面人,都在用一些自己有的资源钓对方,何妈妈连那些女子都拿了出来暗示甄风了。甄风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开诚布公说出第二种想法。今日望江楼和江清馆因为紫蝶小娘子结了缘,在下和家人们都是重情之人,不忍紫蝶小娘子往后仍在秦淮河畔浮浮沉沉,因此想为紫蝶小娘子赎身,只要何妈妈把紫蝶的各类身家文契全都送来,就算给了在下面子。若是何妈妈答应,在下可以现在就奉上剩下部分内容,何妈妈只需写下一张字据即可,也算是我们的诚意。” 何妈妈刚听到以紫蝶为筹码,先是非常不忿,就是因为这个小贱人害得自己如此凄惨,恨不能把她蹂躏至死。但是听到最后,竟然只要送上紫蝶一人,就能顶替原先想要江清馆三成份子的条件,紫蝶一人能值多少钱,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莫非是甄风看上紫蝶了? 何妈妈的脸色、眼神瞬间变得非常精彩,几乎连彩虹都快有了。她眉头一扬,看向江陵,发现江陵也是眉飞色舞,嘴角笑得贱兮兮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甄风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异常,就连自己旁边的张确也是神色调皮,似笑非笑,马丁则一脸纠结。意识到自己的想法被曲解了,甄风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误会已经造成了,先把目的达到再说吧。 “若是妾身同意,甄掌柜是否还会再觅良主?”何妈妈装得楚楚可怜地发问,实际上是不忘自己生意人本色,若是此词有第三方提前知晓,那就不再值钱。 甄风笑了笑,心里一颗石头已经落地,能够发问细节,就说明已经成了。他也明确表态:“某家岂是言而无信之辈,何妈妈不妨将此也写入字据。” “既然如此,妾身这便立下字据,明日,最晚后日,便派人把紫蝶的契籍手续全部办妥后给送来,从此紫蝶不仅与江清馆毫无瓜葛,只是良民百姓。妾身办事,必不会失信于甄掌柜。” 何妈妈本就着急,有了甄风的承诺,自然也担心甄风反悔,连忙要过笔墨纸砚,写下两份字据,便连关乎紫蝶身份问题,也一并明确,然后签字画押。不等她把字据交给甄风签字画押,甄风已经拿着另一封信交给何妈妈,这次的信没上火漆。 何妈妈喜笑颜开,不过还是连忙抽出信纸,扫过一遍后,确认是完整的《雨霖铃》,似乎下阙也是上佳之作,便装回信封内。事情办成了,她一直戒备、担忧的心放下了,用一个不值钱的歌姬换回一个江清馆扬名立万的机会,不要太值哦!何妈妈已经要飘了。 “甄掌柜年纪轻轻,便肩负起一家酒楼重任,今日将紫蝶拉出我们这个泥坑,怎地早些年妾身就没有这样的际遇?真是可歌可泣,令人艳羡。甄掌柜英雄救美的事迹,或许明日就会传遍秦淮河,甚至连江宁城也都津津乐道呀!” “等等,别介,此事仅仅你知我知,切莫外传,有人问起,也莫要说它来自望江楼,来自于我。某行此一事,可不是甚么英雄救美,本来我获得它也只是偶然,它的存在代表了一种互帮互助的传承,柳才子交给了我,我以此帮助了紫蝶,或许哪天紫蝶又能帮助别人。如此而已。” 何妈妈认为这是甄风的“鬼话”,假如江清馆因为《雨霖铃》爆红,背后词作的故事可以为他自己甚至望江楼带来偌大的声誉,对他做生意有利无害。莫非是他怕与花间楼结下梁子?如此胆小还想在秦淮河讨生活?不自量力。 “罢,罢,罢,甄掌柜既然有此吩咐,妾身自然无不遵从。只是,真真佩服甄掌柜,不图虚名,自由自在,乃志诚君子,妾身庸俗之人,实在不如。” 至始至终,甄风从未当面提起信里的内容是一首词,何妈妈为了独家获取,也没有透露。马丁和张确一直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是什么内容分量如此之重,莫非是什么秘方?但是甄风和何妈妈不说,他们也不好开口问。 今晚之前,甄风本来面临的是“四面楚歌”——大将军府、花间楼、江清馆、夏小娘,为了望江楼的夹缝求生,他几乎与官场、黑道、家里的各类人结下了梁子。大将军府是个硬茬,花间楼是个披着羊皮的狼,夏小娘是一只藏獒,而江清馆此前无冤无仇,更像是一枚棋子。 现在甄风借着紫蝶的事件,布了一个局,《雨霖铃》乃是宋金十大曲之一,为婉约派词作巅峰之一,便是一颗王炸,不愁鱼儿不上钩。江清馆为了自己的利益,跳进来选择与望江楼合作,也就意味着江清馆将会反水,与花间楼出现裂缝,此消彼长之下,狗咬狗一嘴毛,秦淮河便不足为虑。江清馆就是他撬动起四面楚歌的豁口。 何妈妈来去匆匆,留下马丁和张确恍然如梦。甄风稍微松了口气,却在心中叫屈:解救望江楼的困境才是他与江清馆合作的初衷与不能说的秘密,甚么英雄救美,纯属扯淡,可是谁信啊! 第三十四章 解释就是掩饰 如果可以重来,甄风选择加码合作条件,将紫蝶赎身作为附加条件,希望紫蝶和其他人不要误会。可是没机会了,当望江楼再次关上了门,甄风回身的一刻,他看见紫蝶静静地站在前方,泪流满面地看着他,眼神中溢出了内心的百感交集。 甄风有些手足无措,傻傻地笑了两声,道:“还不歇着啊,那我先去睡了,晚安。” 开溜逃避是不成了,人家直挺挺地跪在他面前,声泪俱下,仿佛自己把人家给祸害了似的。 “奴家不幸沦落风尘,以色侍人,差点羊入虎口、清白遭污,幸得公子与诸位不弃,又不计较奴家带来的祸患,救奴家于危难之中,甚至将奴家拉出囹圄之外,从此脱离姬籍重获新生,奴家实在是三生有幸。虽然不知道公子付出的是甚么,可是竟让公子凭白丢了江清馆的三成份子,奴家实在无以为报,下半辈子为奴为婢跟随在公子身边,还请公子勿要嫌弃。” 甄风连连摆手,把手都快摇成拨浪鼓了:“不,不,不,本来你在江清馆吃香喝辣,也没和你商量就自作主张,你恢复了自有正该好好生活,何苦难为自己。本来今天的事也是互帮互助,若是没有你提供的秦先生、兰舟的信息和故事,今晚也不一定能成。我们这家人都是心善之人,看见小猫小狗可怜,也会出手相助的。” “奴家从良,也没有去处了,往后日子或许将会无以为继,就请公子将奴家当做小猫小狗收留则个。” 紫蝶言语之挑逗,面目之柔媚,将甄风弄得后悔不已:“紫蝶小娘子,你误会了,真误会了,刚才我跟何妈妈提的三成江清馆份子的条件,无非就是让她难以接受罢了,并非真的要三成份子,何妈妈也不可能给的。” 紫蝶似有所悟,声如细蚊,娇羞地道:“所以,公子是为了解救奴家,才提的三成份子的条件么?” 这事儿越解释越混乱,解释就是掩饰,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了。他还想做下最后的抢救,这时一个嫉妒的声音硬生生地响起:“掌柜的,既然小娘子都说到这份上了,您就收留她吧,我们都看着了,您为了她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马丁,你丫的瞎搅和甚么,有你这么吃干醋的吗?”甄风正好没地撒气,马丁就撞上枪口,刚好拿他转移注意力。 这话说得很直接,马丁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他嚷嚷吵道:“掌柜的,你别诬赖人,是你给紫蝶小娘子赎身的,是也不是?人家现在没地方去,要报答你了,都到为奴为婢的份上了,你还想怎样?” “好了,你们都别吵了,成何体统。”婶娘吴氏从后院隐身而出:“大郎,我们都理解你的意思,你只是出于本心救助他人,就像现在望江楼收留了这么多人。只是紫蝶也是个苦命人,从小孤苦无依的,这次私逃就说明她没有迷失本性,她现在也无处可去,外面还招惹了大将军府,你便收留了她吧,不过是多一张嘴罢了。” 甄风想了想,道:“既然紫蝶小娘子想要还这个人情,我也不需要你为奴为婢,你的所长于歌于乐,就由望江楼聘你为西席乐师,培养这些孩子。我就纳闷了,好好的音乐艺术,为什么非要和女色挂钩,就不能是很纯粹的艺术吗?” 紫蝶喜极而泣,重重地点头答应。她确实只懂得乐器和歌曲,再就是服侍男人,那些柴米油盐、蝇营狗苟却是一窍不通。甄风在她的两样擅长的领域,选择了精神,忽略了皮肉,让她更是对甄风心生感激与莫名情愫。至于甄风后面所说的,她有些诧异但一瞬而过,自古以来除了宫廷祭祀,乐曲很大程度上不都是风流载体么? 甄风很头疼,怎么就惹上了人家小娘子。不是人家不漂亮或出身风尘,而是马丁似乎属意紫蝶,自己这样做不就是无端地横刀夺爱么?只是看着马丁那伤感、哀怨的眼神,像极了那些失恋憋屈的麦霸,他又突然想笑。事已至此,身正不怕影子斜,该咋地咋地吧。 望江楼都在为准备“五冠宴”而忙碌,马丁由于表现突出备受信赖,被吴氏带入厨房帮忙;张确的表现也是忠心耿耿,展堂让他帮忙采购原料;紫蝶初来乍到,看着都在忙活,也尽量地在后院帮忙。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似乎最清闲的就属甄风。 他倚靠在三楼的阑干边,静静地望着秦淮河出神。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就像是他刚醒来的时候与现在,同样是看着秦淮河,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那时候被人用来靠脸吃饭,现在他拿着一张别人强行塞来的信笺。 这是一张大将军府皇甫高鸣邀请他明晚共同前往花间楼参加“寒衣节诗会”的邀请函,也可以理解为是皇甫高鸣对于昨日他的尴尬遭遇的隐形报复。 恐惧一般源于未知。在此之前,甄风的内心是有后怕的,柳妈妈这样的人可以作为商业恶性竞争对手对待,夏小娘可以在甄家内解决,可是皇甫高鸣在江宁城丢的脸面如何找补?他在等着皇甫高鸣雷霆般的报复,可是最后等来的却是一张和风细雨的邀请函。 紫蝶来给他送过水,闲聊了几句,他算是初窥“寒衣节诗会”的真面目。花间楼作为秦淮河畔领头羊,每年都会组织几次花魁评选活动,冠以“诗会”名义,让才子佳人共聚一堂,不时有佳作和佳话传出,为秦淮河增光添彩。十月初一寒衣节便是其中规模较大的一次。 每年十月初一,谓之“十月朝”,是冬天的第一天。这一天,不仅要送寒衣祭祀亡人过冬,也是官家发放冬服的日子,所以又称“寒衣节”,与春季清明节,秋季中元节,并称为一年之中的三大“鬼节”。《礼记·月令》描述的周代祭祀情形:以猎物为祭品,天子在社坛上祭祀日月星辰众神,在门闾内祭祀五代祖先,同时慰劳农人,颁布新的作息制度。寒衣节活动仪式一般在上午进行,演变成为民间添衣纳福的习俗。秦淮河畔便以此为引,给自己引来衣食父母。 寒衣节诗会,说是“诗会”,其实是“词会”,才子在台下以词会友,限定词牌或主题,为心仪的娘子作诗词相和,由宗师人物推荐优者,佳人现场吟唱,自古文无第一,所以只能综合之下产生较为突出的作品。佳人在台上以歌舞技艺一较高下,现场演绎精心准备的作品,得到奖赏最多、呼声最高者为胜,每次大节日均会从各秦楼楚馆的诸多参演花魁中决出一位“行首”,成为江宁第一名姬,一般情况下,“行首”都被花间楼所得,今年不出意外也该如此。 甄风这时恍然大悟,怪不得何妈妈如此心急,昨夜连夜赶来,必是要赶着寒衣节上崭露头角。她确实是一个善于捕捉机会的人,在这样的活动上,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是,自己得罪皇甫高鸣,必然招致雷霆般的打击,现在皇甫高鸣要带自己参加寒衣节诗会,到底想对自己做什么?简直就是一趟濒死之旅。 第三十五章 转运符 十月初一傍晚,一阵细雨霜风,寒凉之意更浓,不久后云收雨歇,天边残阳落日显得愈发落寞。这片天地已经有了肃杀之意,就像是从南边战场传来的凄风,又像是从北边卧榻传来的威压。 南唐已经到了它的冬天了,尽管只是初冬,却是生机萧条,苟延残喘能到几时?只是总有那么几处,就算是冬天到来,也能把它过成节日,一片喧嚣暖意,觥筹交错,与百姓之间缺衣少食仿佛天上人间。 甄风这两天其实没啥事。前一天,望江楼的“五冠宴”很成功。甄风把酒楼经营交给了展堂,自己做了一回甩手掌柜,躲在后院继续他的科研大业,什么皇甫高不高明的,那是谁啊,不认识。酒楼越来越受关注,二十余人忙里忙外,却也遵从甄风提出的“饥饿法则”,否则以目前的人员、熟练度根本赶不上需求,只是越如此,酒楼反而越红火。 傍晚落日时分,正是“寒衣节诗会”邀请函上皇甫高鸣来接甄风的时间。甄风打了个寒战,有种又要掉入冰窟的感觉。宁肯面对妖魔鬼怪,也不想跟这种变态在一起。 逃不掉,这个结终究要解。他不打算找那几个老先生,他自信要是这点事都解决不了,没得让人看扁。 “小风风,我们又见面了,来,到我这里坐。” 甄风刚上马车,正中位置的皇甫高鸣就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眼神猥琐,嘴上有些咬牙切齿地盯着他。这是禽兽面对猎物的姿态。 “好,好,如此甚好。” 甄风痛快地坐到皇甫高鸣的身边,这次完全不忌讳贴得太近,甚至主动耳鬓厮磨。他解开脖子上带的桃木符,还有两只手腕上的红绳,绳子上系着黄色符纸。 “公子,你把这些戴上。快,不然就迟了。” 看着甄风确实一脸着急模样,皇甫高鸣原本有一堆话要说,有一堆火要宣泄,竟被这突如其来莫名其妙的举动惊住了。 “这是甚么?本公子为何要戴?” “公子,昨日我见了龙虎山张天师一脉的传人,他见到我就看出来我最近命犯小人,乃多事之秋,寒衣节正是鬼节之一,更容易招来不洁之物,而且,而且……” “此等鬼话你竟也相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因为先生说了,我今天不仅容易招来阴魂怨鬼,而且会危及身边的人。这些法器都是在龙虎山开过光,但也只能护住自己,靠得太近的人却还是会受影响。” “这都是无稽之谈,哪来的疯子,我国朝只有高僧,哪来的甚么道人?”说这话的时候,皇甫高鸣明显有些慌,不自主往旁边挪了一下。 “公子,本来我也不信,怎奈此人与在下有些情谊,经不住在下的请求才算了一卦,分文未收。” 实际上就是算命的张先生来吃饭,甄风与他好一顿闲聊,要了桃木符纸。前些天张先生帮忙写字并没拿润笔之资,所以甄风就让他把望江楼当食堂,经常来吃饭改善下。 “说不定就是他胡说八道罢了。” “在下心里也有所怀疑,但是他说了一事,在下上了马车后不由得不信。” “为何是上了马车后才信?”皇甫高鸣看了看马车内,心里稍微有些发毛:“你别拿这些来吓唬我,以为这样老子就会放过你!” 甄风指着他腰间带着的荷包,道:“张先生说,他最近给一些人祈福,其中一位比较特别,是个将军府的娘子,她是给自己亲眷求的,只是亲眷们不信道,因此她特意将符纸拴在一个绣着一弯新月的紫色荷包里面。据说是个转运符,会把不好的运气转走。” “你是说这个?不可能,这是我大嫂从庙里求来的。”皇甫高鸣一边说一边打开荷包,只是脸上顿时唰地黑下来,他在荷包内壁确实看到一张卷起来小小的黄纸,和甄风要给他的手串上的符纸几乎一样。 甄风看着皇甫高鸣眼睛,点点头道:“公子,你看,在下说得对不对,连公子你也带着了,在下怎能不信?张先生特别强调,我是个容易招来阴祸之体,万一误伤了公子,在下不得被你的护卫们给生吞活剥了?” 见甄风说得风趣,皇甫高鸣脸上恢复了些,拿过甄风的桃木符纸,揣起来,这种阴阳之事,尤其在今日鬼节,还是小心点好。 “你刚才说这是转运符,什么意思?把我的霉运转走吗?” “公子,咱们还是说说你想怎么不放过我吧,你也憋太久了,别憋坏了。” 此时皇甫高鸣拿下桃木符纸,才恢复了刚才的自然。一听此话,这俊小子不知道自己要对他发泄怒火吗?怎么宁肯不提“转运符”,要自己撞上来? 他惊疑不定看着甄风,道:“你这样的俊哥儿,我怎么舍得呢?该说清楚的迟早会说清楚,不着急。你先说说,‘转运符’是怎么回事,为何避而不谈?” “公子,前天在下真的不知道大将军府指的是公子您家呀,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 “等等,等等。”皇甫高鸣见甄风主动提起前天的事,拒不提“转运符”,更加好奇:“前天没啥事,都是误会而已,是江清馆和紫蝶那个小贱人的问题,不关你事儿。你先给我说说这‘转运符’有甚么道道?” “公子,怎么不关在下的事儿,不瞒您说,因为得罪了您,紫蝶不得已离开了江清馆,寄托在了在下的望江楼里了。这不又成了在下得罪您了么?” 甄风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开“转运符”话题,宁肯给自己揽罪责也不提,一定有问题。皇甫高鸣一把抓住甄风的衣领,气愤地嚷道:“老子跟你说了,都是误会了,你怎么不长眼?再不说‘转运符’是怎么回事,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辣手摧花了?还有那个紫蝶,老子也叫人去抓了来,当你面摧残了!” 甄风一脸为难地说:“公子,不是在下不愿说,而是,而是说不得呀……你还是辣手摧……摧残在下吧……” 甄风真的说不出自己是“花”的话,他眼睛一闭,一副任你处置的模样,倒是让皇甫高鸣松了手:“你说吧,出得你口,入得我耳,有甚么干系都有我担着,和你无关。” 甄风睁开眼,一丝狡黠的笑容迅速消失,脸上挂着极度为难的挣扎表情。 第三十六章 乾坤大挪移 有时候,人的欲望可以被诱导。越是得不到的,越让人抓耳挠腮。就像是一头拉磨的驴子,眼前挂着一颗胡萝卜,它就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其实那颗胡萝卜就是自己脖子上拴着竹竿上挂着的。 皇甫高鸣因为大嫂给的荷包被揭穿,产生了疑惑。荷包里装的并非是庙里求来的,而是从道人手中弄来的,甄风是知道内幕之人,他的这种反应说明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而且不小。 “公子,在下先猜一猜,若是猜错了,就当在下没说。这荷包乃是今日祭祖时拿到的,是也不是?” “是,祭祖之后,我大嫂送我的。她说是给我护佑的。你怎么猜到的。” “公子,既然你不计较我和紫蝶给你带来的麻烦,投我以琼琚,那在下便报之以木桃。请公子听了后,若是不信便作罢,若是信了,勿要轻举妄动,只当不知情,悄悄把那荷包里的符纸扔了便是。” “你快说!真是急煞老子了!” “顾名思义,‘转运符’是用来转运的,只是并非佩戴之人转运,而是佩戴之人帮求符之人转运。新月乃是阴之征兆,最适宜帮妇人转运。” 皇甫高鸣再次拽住甄风的衣领,气急败坏地道:“你是说这符纸乃是害人的?你说说老子是怎么帮我大嫂转运的?” “据说,妇人在鬼节易招不洁,借此符纸在祭祀、出殡等事宜时送人,可以把自身霉运转到那人身上。” “胡说,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这怎么可能!” 甄风实在是捏了一把汗,其实他也不懂,很多道理的串联都是在张先生的基础上加工的,就打着现在的人迷信的心理,当然,还有内院不和的可能性。从张先生那听来后,他就跟张先生说了想借此话题转移矛盾帮自己脱困,没想到张先生一口答应,只不过以后张先生要躲起来了。 甄风一听此话,连忙道:“是,是,在下觉得也是胡说八道,公子别往心里去。不过……已经有了在下送的桃木符纸,这个符纸不要也罢。” 若是甄风反驳,皇甫高鸣或许就觉得是甄风在诳他,越是如此说法,皇甫高鸣越觉得心理痒痒、半信半疑。疑神疑鬼有时真能击溃人的心理。 “我相信我大嫂一定不会这样的,我相信的。”皇甫高鸣给自己打气,手上却已经攥出荷包里的符纸:“一定是那臭道士胡言乱语,你听岔了。” 甄风连连点头,称一定是自己听岔了。然后他便掀帘子看马车外的繁华景象,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人声鼎沸,好一番热闹景象。沿路火树银花,灯笼照得明亮,好些青楼莺莺燕燕,都已经有了不少人,只不过看那打扮,并不甚奢华,应该是不够资格参加“寒衣节诗会”的人。 皇甫高鸣乘着此时把那符纸从另一边的帘子扔出,这是甄风给他一个台阶下。 甄风回过头来,皇甫高鸣便转移话题:“小风风,看在你今天为我着想的份上,我可以不计较前天你们得罪我的事儿,但是你是不是要交代下为何出了这样的事?” 甄风正襟危坐,朝着皇甫高鸣作了个揖:“公子,前日所发生的事确实匪夷所思,望江楼实在是骑虎难下。当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们恨不得把在下吃了。只是在下确实不晓得大将军府便是皇甫公子家,否则必不可能提起来,给你难堪。不过,此事你不觉得非常蹊跷吗?江清馆为何好好的巴结公子不干,反而要做此傻事,既赔了紫蝶,又得罪公子,甚至还会得罪那一干官宦子弟,这里哪一个人不是可以随便就把江清馆砸了的主?” 皇甫高鸣一听,觉得确实也是可疑,便点点头:“确实如此,何妈妈再傻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公子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是有人在背后唆使何妈妈干这样的蠢事?目的就是让在下与江清馆结下梁子,甚至得罪公子,一举数得。” “哦?你为何有此想法?” “公子,实不相瞒,在下曾得罪了花间楼的柳妈妈,也和断袖阁的芳妈妈有些许梁子。” “看不出来呀,小风风,你一个人跟这么多秦楼楚馆的老宝子结了梁子!不过你一个开酒楼的,怎会和他们有冲突呢?” “还不是那美酒佳肴的秘方给闹的。柳妈妈一见如此受欢迎,第一时间便想要并了望江楼。” “就一破酒楼,给她便是了。你这么俊俏的一个小哥儿,何不跟着老子,给老子当个书童,保你吃香喝辣的,岂不比在那受苦受累强。” 甄风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还是强颜欢笑道:“公子,给你七百贯,让你卖掉一座三层的酒楼,你干不干?” “七百贯?打发叫花子呢?” “是呀,在柳妈妈的眼里,在下就是叫花子。所以若说江清馆这着差棋是柳妈妈所下,在下都会相信,只是口说无凭。对了,不知道是谁邀请公子前去参加诗会,是公子自己想起带着在下前往的吗?” “自然是柳妈妈邀请的,不过说来也怪,她送请柬来的时候聊起来你来,说是听说你与我交好,所以很欣赏你,让我也可以带着你去参加,我当场就答应了。” “柳妈妈若是因为公子的原因欣赏在下,岂会以七百贯的价钱来打发我?” “莫非真是这老宝子在背后搞鬼?一会儿见到她老子必要问问她。” 甄风摇摇头:“公子莫急,柳妈妈也只是有嫌疑而已,若非她做的,公子岂不是当了恶人?在下或许有办法找出此人来,公子且在一旁看戏即可。” 皇甫高鸣想想,觉得也该如此,之前对付马承信那狗汉子,害得自己被父亲禁足,好容易出来了,前日又被狠狠地训斥了一通。今日且听甄风的话,从符纸之事来看,他还是有点良心的,先让他出面,待发现是谁敢利用自己,定不轻饶。 甄风在马车上施展了“乾坤大挪移”,一招“鬼节霉运”,一招“转运符”,一招“幕后黑手嫌疑人柳妈妈”,三板斧下去,终于把矛头从自己完全指向了柳妈妈,甄风实在是冒了一身冷汗。此时,马车已经到了花间楼前,若非今日“寒衣节诗会”,比以往更加热闹,应该更早就到了。 甄风深呼吸一口气,随着皇甫高鸣下马车。马车上应付皇甫高鸣的雷霆之怒算是柳妈妈给自己出的第一道难题,这才刚刚开始,既然被柳妈妈提名来此参加诗会,必然还有更多好戏等着他。 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三十七章 花间之辩 花间楼位于秦淮河秦楼楚馆核心区域,仿佛是这片的心脏。楼体延绵,高低错落,小桥流水穿梭其间,亭台楼阁错落其中,竟一时难以推测其规模。花间楼的每处细节部位雕梁画栋,各色帷幔装饰,煞是奢靡。 仅仅是从门外一看,甄风心中有股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既视感。虽然记忆里到过北京故宫,去过开封宋城,可是没有原有的生活氛围,只是一堆建筑物罢了,此时摆在眼前的,确是真真切切,撩动人心的繁华所在。 这里没有想象中那些庸脂俗粉挥舞着丝绢,喊着“大爷,来玩呀!”的情景,而是装扮齐整的龟奴迎来送往,一些妆扮优雅,不落俗套的女子出入其中,言谈得体,举止大方,甄风竟有股走错了地方的错觉,想来这些女子都是歌姬,她们受过专门的训练,在才艺和谈吐上甚至比大家闺秀更突出,放在民国时期便是名媛之流。 看着这片连绵奢华的建筑,甄风脱口感叹道:“真大!” 皇甫高鸣看着入口前方的女子,点点头道:“对,流烟小姐的确实真大,摸起来也挺柔软舒服的,不过还有更大的,就是摸不着。” 甄风这才发现,有个身材性感、长相略佳的女子正恭候门口,等着迎接拿请柬进门的公子。他暗中鄙视了皇甫高鸣一把,德性! 此时的花间楼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并非周边其他青楼可比拟。时不时就有人和皇甫高鸣打招呼,看来都是些官宦世家子弟,可以看出花间楼在士子富豪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今晚“寒衣节诗会”的影响力。 皇甫高鸣带着甄风,刚踏进花间楼屋檐下,柳妈妈欢快的声音便传来了:“皇甫公子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柳妈妈仍是一贯地温婉作风,从楼里走出来,眼里只有一个皇甫高鸣,完全无视了甄风。礼仪所在,在她眼里,甄风就是皇甫高鸣的仆从之流而已,没有既和主人打招呼,又和仆人打招呼的道理,间接地也是打脸甄风。 皇甫高鸣似乎有所察觉,又想起马车里柳妈妈借自己打压甄风的猜测,心里有些不舒服,便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一把搂过刚才被他说“真大”的流烟小姐,一只咸猪手迫不及待当着柳妈妈的面,便伸向流烟小姐的“真大”的部位,仿佛要把车里没得到的在这里补偿,也要把刚才挑起的兴致施展出来。 甄风一看就明白过来,皇甫高鸣给自己制造机会呢。 “柳妈妈,别来无恙呀。我这还是第一次来此宝地,实在大开眼界,尤其是这楼的名字‘花间楼’,取得实在妙极。” 柳妈妈本不愿理会,可是碍于皇甫高鸣的面子,不得不随意搭理:“承蒙我大唐国才子俊彦不弃,将‘花间’一词用于楼名,实是此楼之福。” “不,不,柳妈妈,你误会了,你没听出我是在正话反说吗?” “这话听着有趣,小风风,且说来听听。” 皇甫高鸣的附和,引发了柳妈妈杏眼直瞪的怒目,甄风笑道:“这‘花间’一词来源不少,最有名的两个出处却互相矛盾。率性洒脱的应该是李太白,《月下独酌》有言:‘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听听,多么形单影只、孤独寂寞啊;浪漫旖旎的应该是张泌,《胡蝶儿》有言:‘还似花间见,双双对对飞’,啧啧,都已经出双入对、郎情妾意了。就连近百年来的词作流派,几乎无不受赵崇祚所编词集《花间集》的影响,温韦牛张、皇甫欧阳,旅愁闺怨、合欢离恨。我倒是要问问柳妈妈,你这花间楼,究竟是让人形单影只,还是让人出双入对?或是两者兼而有之,肉体上让人郎情妾意,心理上让人孤独寂寞?” 还没开始诗会与花魁较量,只是进了门连座都还未坐下,竟已经有了火药味。不应该先虚与委蛇、推杯换盏,然后再撕开一点遮羞布,进行友好的对抗吗?无论是谁,就连皇甫高鸣也有些不明所以,甄风也太飒了吧,瞄准东道主老板就是一顿唇枪舌剑,靶子还是人家的楼名。 此话引来附近不少人的侧目,有些人本来要嗤之以鼻,但是看到皇甫高鸣也在其中,不明其中敌友关系,生生将话噎进去。 柳妈妈不愧是场面上的老手,她怒极反笑,以手掩嘴,一副任君调侃之状,又惹来一些人的垂怜。几乎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个穿着素雅的少年郎太无知、太过分了,到底是来享乐的,还是来拆台的? “哈哈,有意思,这话听着倒也新鲜。”身后有人鼓掌,招来了不少白眼。 甄风一看,来者是位青年人,徐游正好陪在他身边,他的后面还有好几个人。这个青年人很有特点,有点丑,而且是丑得非常有特点:前额宽阔、脸颊丰满、骈齿重瞳。等等,似乎集三位于一体的,历史上只有一位,那就是李煜,徐游陪在身边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了吗? 哇塞,这可是活生生的李煜呀!那个吟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不对,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千古词帝”。只不过他现在还未有亡国别恨,仍停留在“笑向檀郎唾”、“教君恣意怜”的风花雪月、后庭歌舞的时期。 皇甫高鸣看过去,就看见了他的徐伯伯笑而不语,他连忙打了招呼。这时甄风看见徐游朝他摇手,他便没有打招呼。有些认出的人已经被暗中警示不可声张,没认出的众人也醒悟,这班人肯定不简单,姓“徐”的高官有一大半是“皇亲国戚”,不敢惹,不敢惹。 “徐公大驾光临,小楼蓬荜生辉!”柳妈妈提高了声线。徐游并非第一次来,柳妈妈这样高声相迎,借机掩饰刚才的尴尬,似乎也是有意说过其他人听的:“这位郎君看着眼生,必是第一次到来。郎君生而富贵之相,放之天下实属罕见,今日能来诗会,奴家真是喜不自胜。此间人多喧哗,快快里面请进。” 甄风默默竖起大拇指,柳妈妈的眼色真不是盖的,能够从徐游的站姿表情、言谈顺序,猜到此次真正的贵客其实是这位“富贵之相”的人。不过,若是她知道这便是官家李煜,估计腿会是站不直的,否则早就把他的才华夸上天,何苦之纠结在相貌上。 “莫急,莫急,这位小兄弟之言着实有点趣味。方才某进门,还以为来晚了,诗会已经开始了。既然小兄弟抛出了这个矛盾之处,某倒也想辩上一辩。”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些没听到甄风论调之人,借着其他相识打听到了一二,也侧耳倾听。或许这边是今日“寒衣节诗会”精彩辩论的序幕。 第三十八章 诗词劝谏 原本打算凭借花间楼声名、人脉,将甄风的言论扼杀在沉默之中,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若是辩驳到了甄风便罢了,若是不相上下,或是败了,反而让甄风趾高气昂,柳妈妈出门相迎的刻意打压便要化为泡沫。 好在甄风只是今日一个开胃小菜,无伤大雅。今日最重要的是能够把花间楼的名气烘托起来,把“行首”之名继续留在花间楼,顺带借着刚拿到的秘密给花间楼增光添彩。 “如此,郎君为花间楼正名,奴家不胜感激。”该有的姿态还是要做到,在这秦淮河畔甚至放眼庙堂,做人比做事还重要。 “‘花间’二字,乃是诗词常见意象,寓意美好娇艳之中。今日来此花间楼,颇有此韵味。青莲居士也曾有言:‘云从石上起,客到花间迷。’吾辈之客到了此花间,确实也是迷醉。既一迷醉此间,又何必分清孤独还是双对。‘身过花间沾湿好’,杜少陵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李煜的意思似乎是做个和事佬,花间楼能迷醉便好,以李杜之诗来说明,管它是不是孤独寂寞,本来青楼就是烟花之地,一晌贪欢之处罢了。 “郎君看到的乃是及时行乐,却不免忽略其中悲苦之心。试问‘游人莫笑白头醉,老醉花间有几人’,或许每人对于‘花间’理解不同,在刘宾客的眼里,‘花间数杯酒,月下一张琴’,藏不住的寂寞与凄凉,如此‘花间’,怎能有所欢愉?” 李煜没想到这小兄弟还杠上了,只是所言确实有些道理,便又说道:“确实如此,每个人的经历不同,际遇有别,只是既然难得入了此门,‘谁言不同赏,俱是醉花间’,韦苏州也不过如此感叹。往后余生,自然有该应对的时候,‘阳和本是烟霄曲,须向花间次第闻’,此时且醉罢了。” 甄风突然想借此劝谏一番,李煜不正是这样的软弱与无视,把国力最盛的国家拱手让出吗?他也确实忍不住了:“郎君怎知,司空表圣言:‘女郎指点行人笑,知向花间路已迷’,醉得越浓,迷得越深。君不见,蜀地《花间集》赵崇祚及其中一干词人,久在花间里,一朝亡国奴。终有一日,‘霓裳法曲浑抛却,独自花间扫玉阶’,何苦来哉?” 不一小会儿功夫,两人斗了八首不同的诗,每一句都有“花间”,每个“花间”的意象均有不同。好在甄风早就做了功课,不过也仅限于他熟悉的诗人。但是最后一句话一出,李煜、徐游等人无不脸色大变。 本来只是讨论“花间”究竟是去及时行乐,还是顾及内心真实感受,结果成了以“花间”影射刚亡国四五年的蜀国,颇有“隔江犹唱后庭花”的讽刺感。 蜀国国君孟昶投降后进入汴京,拜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秦国公,七天后便忽然暴疾而终,他的那位艳绝尘寰、千娇百媚,却又写出“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的花蕊夫人,成了宋主赵匡胤的妃嫔。蜀国亡国时孟昶未曾以身殉国,或许便是赵匡胤想送他一顶冠绝天下的绿帽子,又不愿让他看到,便害了孟昶。实在是令人心寒。 李煜听闻此言,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自己和自己统治的唐国。恰巧正遭遇着来自宋朝的弹压,若是南边汉国被灭,唐国便是三面受敌,而且自己也有一位容颜才艺冠绝天下的皇后……这一切如此巧合,不管此人是不是有意,无疑都是在指着鼻子骂自己深陷美人窝了。假若甄风是御史,在朝堂上发此言论,李煜恨不得立马下令处死甄风,可是双方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萍水相逢罢了。 就算李煜强忍住心中的怒火,他的身子还是微微颤抖。甄风作了个揖,装傻道:“郎君莫怪,小子只是感古伤今,并非有意出言不逊。‘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今夜寒衣节诗会,正该如此。” 这一补刀,把李煜气得甩手往里就走。徐游连忙跟上,他没想到甄风的内心这么激烈,如此不敬之语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滔滔不绝。 “郎君,这边随奴家来,花间楼的行首秦小小正在准备今晚的演出,还请郎君、徐公前往指点一二,奴家替小小先行谢过。” 虽然两人的争辩对于“花间楼”名称的褒贬并未有结果,但是这对于柳妈妈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本来青楼就是让人图一时欢愉,哪顾得了那许多?想要为国为民,那就别来。经此一番,或许还能给花间楼增添一些新的话题。 眼下见到甄风吃瘪,面前的贵人愤怒,徐公这样显赫的不理睬,她心里乐开了花。刚才没能达到的打压目的,此时获得了加倍效果,哪能不好好伺候着。压箱底的行首都得拿出来。 在家国劝谏面前,柳妈妈或是花间楼这样的,都是跳梁小丑罢了。李煜还是让他很失望,停留在他自己的风花雪月的世界里,面对外部压力只会颤颤巍巍而不去改变。罢了,自己又不是来改变历史、维持分裂格局的。人往往只有自己跌到了,才会想到站起来。 “你真牛,这样的话都说得出来,你瞧见没,我徐伯伯的脸色都黑了。”等人群散了,徐游等人已经拐过弯远去,皇甫高鸣才说话。他不傻,只是外强中干罢了,这样的话他听得懂,但不理解,不可能去说,也不会去说。 甄风朝他笑了笑,道:“公子,我们现在是去参加诗会,还是去看花魁们表演?” 皇甫高鸣重新搂上流烟小姐,另一只手抓过甄风的胳膊,眼中嘴角都露着银荡猥琐的笑意:“当然是去看表演,这还用说?诗会有甚乐趣,一群穷酸腐儒天天念着‘之乎者也’,大煞风景。再说了,徐伯伯他们一会儿肯定会去参加诗会,何必去和他们再斗嘴,你刚才还没过瘾?” 他们走在前往表演的场地路上,沿路尽是亭台楼阁,路上灯火通明,不知用了多少蜡烛,看得真切又朦胧。路过的屋里装饰极尽奢华、玲珑俊秀,走过曲折而雅致的月亮门、回廊,穿过竹林中的青石板路,在把甄风绕晕了后,才到了一处沿河的院子里。院子里设有雅座,正对着一座两层楼高的戏台,院子旁和院子后的阁楼,也都设有雅间。 表演还未开始,此时正是准备的时候。流烟小姐提议:“衙内,不妨去后台看看那些花魁姊妹们。” 对此建议,皇甫高鸣以行动来表达——用力捏了一下那柔软一摊。然后银笑地道:“走,这便去溜溜,只是别去小小娘子那儿了。” 遇到徐游就想老鼠遇到猫,皇甫高鸣躲着走,也是很有自知之明。来到后台的楼里,先是进到巨大挑高的大厅,这里也是人头攒动,好些人都在闲聊。 甄风发现,好多人都在说同一个故事:重阳佳节,江清馆的兰舟小娘子在都城门口,依依满别情地送别被贬为清江县县令的右拾遗郑延枢,两人从此远隔千里,为此兰舟小娘子缠绵病榻多日,这段可歌可泣的别离故事今日被填为新词将会吟唱出来。 第三十九章 矛头指向 三人成虎。这样的故事渲染之下,本来并不甚知名的兰舟小娘子的节目,成为了许多人期待的。 皇甫高鸣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平日里听曲并没有这么多讲究,那么多歌姬大同小异,无非是风格差别、火候差异而已。难能有这样一场有趣的事儿,若是能搞上手,夺人所爱,岂不有趣? 在这样的欲望驱使之下,皇甫高鸣把流烟小姐丢在一旁,带着甄风就往兰舟小娘子的房间走去。兰舟小娘子的后台在一楼,她的身价算是参演的十来位花魁中比较弱的,没有资格在二楼做准备。 皇甫高鸣直接推门而进,惹得里面惊呼一片。屋里有些昏暗,为首的是江清馆的何妈妈和正在妆扮的兰舟小娘子。 何妈妈一脸忐忑地迎了过来,她已经看清了来者正是刚刚得罪过的皇甫高鸣。眼下她本就心乱如麻,之前信心满满,但是一到了花间楼的氛围里,竞争之激烈,让她对兰舟能否凭借一首词便脱颖而出、一飞冲天,实在没有底气。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本来心情就有些失落,猛地看到皇甫高鸣,犹如看到债主上门,何妈妈感觉自己要完蛋了。不过她还是挤出了笑容,姑且当前天的事没发生:“衙内来了,快快请进,兰舟小娘子真是有福气呢,竟得到了衙内的青睐。” “何妈妈,本来老子只是来看看兰舟小娘子的,没想到你也在这里。既然这样,那就说说吧,前天是怎么回事?你是想让老子把你的江清馆给拆了吗?” 甄风在皇甫高鸣的身后,连连给何妈妈使眼色,指指花间楼,然后打了个哈哈道:“公子,此事不如由在下来与何妈妈算算账,你且在一旁看着,若是何妈妈确实心怀不轨,何妈妈也不用在这秦淮河一带讨生活了。” 何妈妈接到信号,见甄风出面,心里踏实了不少:“误会,肯定是误会。衙内,若有甚么问题,妾身一定如实禀报。” “何妈妈,那天的事,我觉得就几个关键点,说明了也就知道事情的真相,你务必如实道来,但凡有虚言,衙内的手段你一定是知道的。” “是,是,妾身明白。甄掌柜请问便是。” “明人不说暗话,紫蝶小娘子为何会私逃?私逃对于官姬而言,后果是很严重的,紫蝶自己心里一定清楚,而且她胆子并不大,可是她还是瞅准了机会就逃了,但是她一出门就被你的护院盯住了,还请何妈妈指教。” 皇甫高鸣一听,怒道:“说,为甚么?是不是你们故意的?” “冤枉啊,妾身有几个胆子敢这样做?”何妈妈看看已经关上的门窗,又看了看甄风的暗示,便鼓起勇气说道:“妾身实在是迫不得已,只能听之任之。” “怎么个迫不得已,何妈妈且说来听听。你放心,有公子在,必会保你无虞。” “妾身怎会故意放走紫蝶,那岂不是得罪衙内?妾身并不傻,只是,只是有人威胁于妾身,妾身势单力薄,不得不从。她说了,一切听她的安排,一定会把紫蝶再找回来,最终,最终倒霉的只有望江楼……” 皇甫高鸣感觉自己被耍,耐不住性子,厉声问道:“他是谁?” “衙内,你行行好,妾身真的不敢说呀!” “何妈妈,你既然不说在背后唆使的人是谁,那你先说说,当时你为何会去大将军府和官府搬救兵?要知道,如果你不去大将军府,皇甫公子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尴尬境地。” “本来以为只要衙内一到,望江楼必然闻风丧胆,若是吃了官司,得罪了权贵,最后落个家破人亡也是轻的。” “你是说,有人想要我家破人亡?是你吗?” “天可怜见,妾身和望江楼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怎会以自家小姐私逃来陷害甄掌柜。实在是,实在是背后有人唆使。” “那么,紫蝶说她替大将军府买酒,最后我不得不迫于压力公开此事,这也是你唆使紫蝶干的?” “冤枉啊,这一切都是别人暗中唆使啊……” 皇甫高鸣冷冷一笑,道:“何三娘,你再不老实交代,老子现在就去把你的江清馆烧了,看是你的嘴硬,还是老子的火大!如果你老实交代,或许老子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罢了,是柳妈妈身边的七姑。她让妾身安排江清馆和紫蝶关系较好的姊妹,照着她的要求去唆使紫蝶私逃,然后派人盯梢,逼进望江楼去,又让妾身吩咐护院,不能硬抢,最好是被打伤几个,这样事情闹大了,就能让妾身出面找衙内和官府前来处理。” “何妈妈,柳妈妈身边的七姑何苦这样做呢?” “还不是看中了望江楼美酒的秘方,现在又加上佳肴的菜谱,甄掌柜你是不知道,此等秘方菜谱,可以帮花间楼多挣多少钱。若是借官方力量拿下了你,凭着花间楼的影响力,望江楼还有秘方还不是手到擒来。” “何妈妈,这里有一点说不大通。你为何要听命于七姑?” “在这秦淮河畔,柳妈妈就是无冕之王,妾身和江清馆多多少少有些人脉商业命脉握在柳妈妈手里。若是妾身不听从,江清馆或许在前天就被吞没了。事情没能做成,还被七姑好一顿嫌弃。眼下得罪了衙内,妾身这两日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本想诗会过后负荆请罪,没想到衙内竟亲自上门了。” 何妈妈的话,皇甫高鸣信了。他本来就有所怀疑,现在有了印证,也就容易接受了。江清馆在这件事中,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角儿,得罪了自己和官府,得罪了望江楼,甚至连花间楼也得罪了,于她而言确实应该只是个出头鸟罢了。 何妈妈终于松了口气,朝着甄风使了个感激的眼色。没有甄风的引导、铺垫,让自己找皇甫高鸣请罪,可就不这样简单了。 甄风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承诺,在花魁表演开始前就替自己也洗脱了嫌疑。一切矛头都指向了柳妈妈。在甄风的劝诫下,皇甫高鸣忍住了去找柳妈妈算账的冲动。之后机会多的是,何必硬出头呢? 诗会是在画舫里进行,此时,画舫已经热闹非凡,只是诗词的质量就寥寥了。李煜带着徐游人等已经在这里喝了几杯。而花魁的表演也拉开了帷幕。甄风觉得自己和柳妈妈的白刃化对决越来越近了。 第四十章 座中泣下谁最多 虽然院子里的雅座更加靠近戏台,但是为了避开徐游,皇甫高鸣要求安排一个雅间。 能够进入雅座和雅间的人不多,都是高官世家之流的子弟,当然,还有个别成为某些青楼幕后金主的豪商,他们今天有着重要的任务,就是捧自己支持的青楼和花魁。一些低品级的官宦之家和普通富商,只能在画舫斜着观望。 今夜的花间楼,是整个江宁城,乃至整个唐国或是天下最为繁华热闹的地方。这里成为了许多官宦享受生活、豪商发展业务、富商结交新友、才子俊彦扬名吐气、佳人美姬脱颖而出的绝佳机会与平台。 每个人都在往更好的方向努力,无论这个过程是阳光的,还是阴暗的。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此理诚不欺我。 雅间的桌上有果脯、糕点,还有醪糟。此外还放着一张精致的红纸,上面写着出演顺序。一共十二位来自各家秦楼楚馆的花魁,其中江清馆兰舟小娘子排在了第二位,而行首秦小小乃是压轴出演。由此可见,越是人微言轻、没有名气、后台不硬的越是靠前。 甄风不由得也紧张了起来,一般越靠前,到了最后择优推荐、打赏的时候越容易被遗忘,毕竟到了那时候,不管是音律大师,还是词作大家,或是普通官宦子弟、才子俊彦,都已经将前面的演出淡化,被后来者洗脑了。甄风的紧张,以至于第一个花魁歌词为何,舞姿如何,都囫囵吞枣,只知道唱的是一曲《蝶恋花》,花间词派最为经典的词牌。虽说他对词作非常有信心,但是毕竟影响因素太多,吟唱的人、座下的观众、时代对新流派的接受程度等等,都将影响结果。 事实证明,甄风多虑了。当一曲新曲新词《雨霖铃》吟唱完毕,寒衣节诗会的“行首”之争就到了最高潮,没有之一。这一切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兰舟小娘子是素雅登台的,和往常歌舞不同,没有绮丽的衣衫,没有优美的舞蹈,没有众星捧月的伴舞,没有技艺高超的伴奏。舞台上,灯光暗了下来,幕布就像皮影戏一般,呈现一幅凄凄送别水墨画。远山近水渺渺茫茫,唯有眷恋的一对情侣依依不舍。 兰舟小娘子身处逆光之中,台下只能看清轮廓,只觉得衣袂飘飘,柔美婉转,那姿态袅袅娜娜,纤腰楚楚,仿佛城外柳枝一般随时要折倒,越是看不清,就越发撩人心弦。 她抱着一方古琴,在璀璨繁华之中缓缓起势。一明一暗,一动一静,在这一刻融合到了琴音声中。不管是院内雅座,阁楼雅间,还是画舫散座,见此异样与凄美,不禁都停下窃窃私语,停下手中的吃食,停下对美人的东张西望,停下了诗会的吟诗填词。 琴音袅袅从兰舟的指尖滑出,脱胎于唐教坊曲中唐玄宗思念杨贵妃的《雨霖铃曲》,用于词牌的《雨霖铃》保留了相思之苦、诀别之恨、现实之涩、未来之绝望,令闻者无不心有戚戚焉。 当“寒蝉凄切”的吟唱声随着琴音飘出,轻柔、清澈而又凄婉的声音,让人觉得那幕布送别的一幕、此前听闻的送别故事再次浮现,勾起了在座一些人的遐想。 当吟唱到“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之时,众人心中拍案叫绝,吟唱者不仅把自己融入进去,更像是在叙述一场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的离别场景。在座有些感性者,如李煜一般,如花间派才子,如一些憧憬美好爱情的歌姬,止不住雾气蒙住了双眼。 当吟唱到“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之时,有过被贬遭遇的官员,有过离愁别恨的情郎,有过背井离乡的志士,仿佛看到了广袤的江水上蒙着千里烟波,暮霭低沉得如同此时的别愁离恨,他们的心里犹如沉入了长江之中,再也难以自拔。 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缥缈声萦绕在众人耳畔,好些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手仿佛想要在虚空中抓住什么,是爱情,是年华,是风月,还是曾经的美好?或许能够抓住的,只是当下的晓风,天边的残月。 当略带着呜咽声的“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伴随着低吟浅唱的琴音,响起了如泣如诉、空灵幽远的洞箫声。余音袅袅,不绝于耳的时候,场上陷入一片空寂,良久后,扼腕叹息者有之,怅然失落者有之,潸然泪下者有之,鼓掌呼喊者有之,口哨喝彩者亦有之,对于此间应该继续演出的场面一度失去了控制。兰舟小娘子已经退场,现场却久久难以平静。 座中泣下谁最多,千古词帝青衫湿。李煜顾不上身边陪伴的红粉佳人,专心沉浸在词作意境之中。这是一首长调慢词,与花间词常见的小令和中调差异不小,整体情感更细腻绵长,在当前时代是少见的。只是在艺术面前,形式都是载体,它确实感人至深。 何妈妈本来紧张得浑身颤抖,她担心自己已经把柳妈妈供了出去,一旦演出不成功,今后便要陷入绝境,此刻看到现场的反应,激动地颤抖起来。成了,真的成了!甄风给的词作真的冠绝天下、折服众人,就连他后来又给的一封信里教的场景幕布、风格调性,都击穿了众人的心灵。 起初何妈妈并不愿按照甄风教的来布置场景,如此繁华的烟花之地,以如此素雅的形式表演,很容易会被遗忘。但是秦先生坚持依照信上的方法来设置,最后还加上了一小段洞箫的配合,让这份离别的凄婉意境更加缥缈悠远。 而此刻,柳妈妈已经从怀疑、惊讶、气愤到了无奈、无语的境地。她看着那些达官贵人、世家子弟、才子俊彦们神色的变化,就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就算最后花间楼秦小小依旧拿到了“行首”的名号,江清馆、兰舟也已经成了这些人心目中另一种风情的去处。 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江清馆怎么一夜之间变得如此厉害。听闻中书侍郎、光政殿学士承旨韩文靖(韩熙载)去世后,其家姬散落天涯,其中就有擅歌者去往江清馆,此事本来习以为常,毕竟上百名家姬,不过是有个收留去处罢了,怎聊得出现这样的场景。何三娘看来是有备而来,翅膀硬了,早就想扬名立万了。 她必须给自己,给花间楼争出新面子来。她朝着身边的七姑问道:“画舫那边和厨房那边都准备得怎样了?” “都已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即可。” “好,通知画舫那边,一定要把诗会镇住场。厨房那边等小小表演结束再来,免得误了小小的好事。” “喏。” 第四十一章 韩熙载夜宴图 “行首”之争的演出刚开始,就算味同嚼蜡,也仍要继续,至少看看婀娜身姿也是好的。 画舫有三层,窗户都是打开着,为了方便观看表演,也为了与外界的气氛连通。此时已经恢复了刚才有的人吟诗填词,有的人看演出的状态。寒衣节诗会上将诗词写在纸笺上,然后传阅。若是有佳作出现,一般就起身和众人品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往特邀席那里送去公认质量较好的词作。 特邀席位于院子内,徐游便是特邀席的主要人物。只是此时他成了李煜的陪同者。 李煜听了一曲《雨霖铃》,心中久久难以平复。写眷恋之情的送别词作,竟然也可以意境悠远宽广。不知道此词是哪位俊彦所作,真想与其秉烛夜谈。 有此疑惑的不少,纷纷派下人前去找江清馆何妈妈询问。何妈妈咬准了一点:“填词者为人低调,不想透露名姓,多有得罪。”越是得不到的才越有味,相信此后还会有人上门来请教。 李煜觉得接下来的表演和身边的佳人了然无趣,不耐等待隔那么长时间才送来的可怜巴巴的几首词,在《雨霖铃》的衬托下索然无味,不如去看看诗会是否会有惊喜。徐游虽然很想继续物色,不,是观看才女风采,此时也不得不跟上李煜的脚步。 今夜寒衣节诗会的主题为“归舟”,要求体现“秋将逝,寒已来”的节气转变,对于词牌可不限。“舟”是个老调重弹的主题,有诗以来,带“舟”这一意象的诗词数不胜数,随口都能有几句知名或不知名的。不过诗会以“归舟”和节气,与“寒衣节”更为贴切,与花间词香软情浓的小令和中调更紧密。 李煜转了几圈,确实没能听到或看到一首能让他眼前一亮的词作。或许是方才《雨霖铃》造成的心理预期太高。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此时的李煜正是如此,目盲、耳聋、口爽。 看了多时,有一小撮人在船头击节而歌,其中一位地润方圆的年轻人感慨道:“陈兄,你看此词,光是词牌就见其心思,再看词句,以景入情,由情转景,章贤弟的归舟中有约,也算是才华横溢之辈。” 李煜凑上去一听,似乎还有点意思,便让徐游去要过那张纸来。这些人见了徐游,连忙躬身施礼尊称一句“徐公”。徐游只是微微颔首,便拿着纸笺瞥了一眼交给李煜。李煜已经做过改装,只要不特别靠近,应该不至于暴露身份。 但是他还是把自己隐藏在暗处,接过纸笺后,只见上面先写着词作缘由:呈小小娘子,故词牌秦楼月,又名忆秦娥者,盖念秦娘子也。此等追求、献媚的话说得如此露骨,也算是一种风流韵事。再看那词作: “秋漠漠。登临常羡东飞鹤。东飞鹤。一襟乡泪,为君双落。 明年不负黄花约。故人须我归舟泊。归舟泊。荆溪亭下,晚秋寒薄。” 李煜感觉似乎比起往常的词作,没有了那么多的浓情蜜意、宫闱乐趣,多了思乡的情感,在思乡与思念之间难以抉择的痛楚。确实有所不同,填词者应该有两下子,算是诗会这一圈下来难得的佳作了。只是相比于这些人对此评价,“才华横溢”四个字或许勉强罢了,若是用在《雨霖铃》上,倒也贴切。 李煜暗示了徐游,徐游心领神会,便上前去,微笑问道:“郎粲,你刚才说的这首词,是谁填的?” 郎粲毕恭毕敬地作揖,道:“乃是今岁进士第一,新科状元章文谷所作。” “朱铣、致雍、嘉明,你们觉得此《秦楼月》如何?” 被称为朱铣者躬身答道:“徐公,词作颇有新意,未曾言情,却处处有情,或为今夜诗会最佳。” 被称为致雍者附和道:“雍亦以为然。” 被称为嘉明者躬身回答:“徐公,此词韵律与曲调颇为融合,吟唱之际或可感受更深。” 这些人李煜是认得的,并非是在朝堂之上熟知,而是从顾闳中所绘制的《韩熙载夜宴图》所知。在此图画成之后,他观摩良久,两个月前的七月二十七日,韩熙载去世,他又拿出画作回忆往事。画作上每一个人的长相、神情,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郎粲是三年前丁卯科状元;朱铣是紫微郎,故右仆射、同平章事韩熙载韩文靖的门生;陈致雍是太常博士;李嘉明是教坊副使,以精通音律在教坊里著称。这些常聚在一起的人,换了地方仍旧聚在了一起,不知可有物是人非的感触。希望他们没有别的心思,权当这是一幕画舫夜宴便罢。 徐游听到李嘉明以音律评价,便问道:“嘉明,方才有一曲长调《雨霖铃》,你觉得如何?” “回徐公,从音律而言,此曲脱胎于教坊曲《雨霖铃曲》,用于词牌上,词曲契合,情景交融,引人落泪,可以推测出编曲之人必是此中翘楚,下官佩服。” 李煜听后,苦笑着离开。此时作词者不知为谁,连编曲者也知之不详,真是知音难觅呀。 往院子雅座走回去的路上,正巧碰上柳妈妈前来相寻。 “郎君,徐公,可曾发现今晚诗会佳作?” 李煜此时失去了聊天的兴致,没有接话,徐游见状说道:“方才画舫上倒是有一首,还是写给你这花间楼当家行首小小娘子的,有几分意思,若是表演结束前再没有其他佳作,今夜诗会最佳或许就属于此词了。” “哎呦,小小真是好福气,有这样的才子为她填词。过会儿妾身定让她好好答谢这位才子。只是现在演出还有一半未登台,说不定还会出现更好更妙的佳作。” “难了,表演前诗会就已经开始了,基本上有词作问世的都已经填过了。再过不到一炷香时间,也就能有个定论。” 柳妈妈眼珠子骨碌碌地一转,内心欢呼雀跃,脸上装得很为难地说:“确实如此,不过还有一人还未参与,说不准会有更好的呢。” 李煜是不打算出手的,一来自己便服出宫不便大肆宣扬,二来听了《雨霖铃》后心里有了更多感触,正在心中琢磨。 徐游听了柳妈妈此言,担心想让官家出手,便问道:“老夫等人此行是来观赏点评的,可不献丑,不知柳妈妈说的是谁?” “那是自然,郎君和徐公能大驾光临,花间楼已是荣幸之至。妾身指的是和郎君在前厅论道的那位小兄弟,听他言谈,似乎也是饱学之士,竟能与郎君切磋一二。只是今夜并不曾见他在诗会出手,真是遗憾。” 李煜一听,心中的火气仍在,讥笑地道:“确实如此,这位小兄弟言谈颇为新奇,见解堪堪犀利,正该让他也和词一首。” 柳妈妈四两拨千斤,以徐游等人的名义让甄风出丑,自己只需在幕后看戏,何乐而不为。 第四十二章 怼人不倦甄掌柜 当甄风开开心心地吃着果脯、喝着小酒地看着节目,脑补着记忆里各种娱乐晚会,屏蔽了皇甫高鸣在一旁搂着流烟小姐等人的马赛克动作,享受着当下短暂的美好时光,就收到了让他参加诗会填词和诗的通知。 对的,是通知,而不是邀请。花间楼七姑带着随从把主题要求都写下带来了,连笔墨纸砚也准备齐全带过来了。 甄风坐在椅子上,继续吃着果脯:“麻烦让让,别挡着我看美女……看表演。” 七姑冷笑道:“甄掌柜,能有资格参加今晚寒衣节诗会的可都是整个江宁城乃至唐国的顶尖儿,那些俊彦不是文曲星下凡,就是饱读诗书的达官贵人,好些商贾想要参加都没有机会。现在你能露个脸,那可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怎就不知道知足?” “好荣幸啊,那就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娘子你了。我怕命不够硬,折寿。” 七姑被一句话噎死了,又气活过来了,平时在花间楼乃至秦淮河,哪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这可是看在徐公的面子上,才让你有这样机会的。你不写,便找徐公自己说去。” “徐攻是谁?谁姓徐名攻,他是不是有弟弟叫徐受?” 七姑气得指着甄风的鼻子,骂道:“你个不知好歹、胡言乱语的汉子,竟然不知徐公便是文安君公,当朝宰相,真是泥腿子出身,不知所谓。” “那你回去禀报徐公,就说甄风一介商贾,才华有限,献丑不如藏拙。他老人家总不会为难晚辈吧。” 皇甫高鸣正在一边看热闹,大拇指都竖起来了。这时雅间外传来一声:“小子,几日不见,就这样不给老夫面子了?” 皇甫高鸣正在使坏的另一只手瞬间缩了回来,这声音太熟了。自己一直躲着徐伯伯,怎么还找上门来了? 甄风装作刚知道,一脸夸张的恍然大悟表情:“原来徐先生就是徐公啊!学生怎么就没想到呢!” “好了,知不知道还不一样吗?你看你这样,哪还有刚才跟七姑顶嘴的架势。” 徐游随着李煜进了门,柳妈妈也跟在后面,七姑此时愤愤不平地退出,本来还想告状嚼舌头,听着这话似乎两人早相熟,只好闭上嘴。 “徐先生,对于一些人,学生这叫做‘怼人不倦’。”甄风心想,你是没见识过夏小娘、江陵和何妈妈,不出手便罢了,一旦出手,可以怼到他怀疑人生。 徐游标志性地笑了笑,道:“怼人不倦甄掌柜,哈哈哈哈,有意思。那你是不是也要怼一怼老夫?” “不怼,徐先生你还不够格被学生怼。” 徐游被逗得大笑不止,就连刚才对甄风的措辞还有芥蒂的李煜,也不禁哑然失笑。 在李煜的内心想法中,这个小兄弟知道了徐游的身份竟然还能对答如流,无所畏惧,甚至还能调侃,很是有趣。这一想,对甄风的印象有所改观。 “小兄弟,徐先生不够格,方才花间之辩,倒是某家够格了?” 甄风想起李煜此人在政事人事上,颇有猜忌之心,否则也不会有情报图——《韩熙载夜宴图》的问世,也不会冤死南唐武将顶梁柱林仁肇。 “先生,学生到现在为止并不知道先生身份,只是以史为鉴,分享典故罢了。当年太宗陛下以铜为镜,以人为镜,以史为镜,学生也是如此,怎能是怼人呢?” 李煜突然尴尬地笑了,是呀,人家不知道自己是谁,讲的也是事实,怎么自己恼羞成怒了?太宗陛下尚且如此,自己也能广开言路。如此一想,便也释然了。 有时候想开了只在一瞬间,因为一句话,一个条件,一个希望,刚好戳通了那个点。当然,想不通的时候更多。 “某当然不会往心里去,不过听你刚才纵横之辞,颇有几分学识,不妨以诗会的题目填首词,与诸位才子切磋切磋。” “先生高看学生了,学生一介商贾,只是略懂诗文皮毛罢了,会看不会写,可不敢在天下俊彦面前出丑,如此只会成为旁人笑柄罢了。”甄风边说边往柳妈妈那看去,他的意图非常明显,“旁人”专指了柳妈妈一干人。 柳妈妈向李煜和徐游施礼,然后对着甄风道:“甄掌柜,寒衣节诗会本就是随心所欲,有佳作自是求之不得,可无论词作如何,恰好可以互相切磋、共同促进,以文会友,或许还能赢得美人芳心,如此不失为一桩佳话。” “佳不佳话我不知道,丢不丢人就太明显不过了。” 突然,门外传来便衣侍卫的一声厉喝:“站住,甚么人?” 何妈妈的声音怯生生地回应:“这位大哥,妾身是江清馆的何三娘,带着兰舟小娘子前来拜谢衙内与甄掌柜,烦请通报一声。” 侍卫收到放行的信号,何妈妈与兰舟进了门,没料到屋里已经人满为患了。待她看清了这些人,连忙带着兰舟躬身施礼:“妾身何三娘见过徐公。” 兰舟已经换成常服,如今近看,容貌端庄知性,睫毛甚长,站姿优雅贤淑,宛如一位大家闺秀,只是因为如此,显得长相相对成熟,在当下的风气中并不占优势。这并不妨碍她优美的天鹅颈与锁骨显得格外魅惑,眉头微蹙之间透出的萧瑟让人心生恻隐之心,就连说话声音也是优雅清隽:“奴家兰舟见过徐公。” 李煜看着兰舟,方才挥之不去的别离之情化为对小娘子的亲近之意:“你可是叫兰舟?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真不知道当日你送别之时,可是肝肠寸断。择日,择日某定邀请小娘子前来府上切磋一叙。”兰舟看着徐游对此人挺是恭敬,对于这样的要求只好表示感谢。 “刚才听何妈妈所言,为何要来拜谢这两位呢?”李煜说这话,但是眼神就像一团烈火,随时要灼烧吞噬兰舟一般。 兰舟小娘子已经难辨真伪地羞涩地低下头,何妈妈忙回道:“方才演出前,皇甫公子与甄掌柜给小女兰舟做了不少指点,妾身虽是风尘中人,但是做人不敢忘本,卸了妆扮第一时间便赶过来拜谢。” 甄风听出何妈妈真正意思,不想在此徒生枝节,想要引开话题,便朝徐游插科打诨道:“何妈妈有心了。其实,徐先生,学生不得不道个歉,原来你的名气如此如雷贯耳,居然这些妈妈和花魁们都认得你。可惜之前学生有眼无珠呀。” 李煜一听,捧腹大笑,随从们也憋住了笑意。皇甫高鸣本来心里惆怅,看来兰舟小娘子没希望了,一听此言忍不住笑出声,在徐游的一个眼神下赶紧憋回去。 徐游老脸一红,在烛光之下也不明显,本人安定自若地用戏谑语气说道:“小子,竟然连老夫都敢调侃了,看来今天你这词想填也得填,不想填也得填了”。 李煜也附和道:“对,这才是重点。” 柳妈妈在最后面,虽然刚才心里对何妈妈的表现非常愤恨,但是木已成舟,此刻只能保持风度。对于甄风,落井下石的事儿她非常乐意干,而且要把对于何妈妈的愤恨转移过去:“甄掌柜若是再推脱,往后传出去,便是目中无人,就连徐公也不放在眼里了。” 第四十三章 天上掉下三成份子 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 甄风的脑子徘徊着这句经典台词。作为一位有“独立之精神,自有之思想”的有志青年,自然要坚守自己的尊严,秉持自己的本性,选择……好吧,为了生存,还是土鳖,不,tobe吧。 “柳妈妈言重了。我与徐先生两人说句高攀的话,乃是君子之交,谈天说地,讲古论今,可谓是,万丈红尘一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怎会有放不放眼里的说法?” “好,好!”李煜鼓掌道:“好一句‘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壶茶’,只不过点茶之道,怎会是‘一壶茶’呢?或者‘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盏茶’岂不更合适?” 甄风忽然醒悟,此时,乃至整个宋朝,并非是“泡茶”而是“点茶”。点茶是将茶叶碾碎成末放在茶碗里,注入沸水调成糊状,再注入沸水,用茶筅搅动,茶末上浮成粥面。 “对,对,先生所言极是。” 何妈妈有了争取《雨霖铃》的经验和教训后,一听此联,立马觉得是个机会,连忙道:“万丈红尘三杯酒,千秋大业一盏茶,此言真真极好,妾身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超然洒脱的句子。若是这位贵人和甄掌柜不嫌弃,江清馆希望能将此联刻在大门梁柱上,成为江清馆立身之准。” 何妈妈已经躬身拜下,柳妈妈气得浑身哆嗦,没想到以前听话的小兔子竟然这么会咬人。这幅对联确实与仕林官宦非常贴切,能够吸引不少眼球。何三娘既然明言了,自己再阻拦,或跟进,或去抢,往后传出去就成了花间楼是江清馆的跟班,没得丢人,此时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 甄风看向李煜,示意让李煜来做决定。甄风有自己的考量,虽然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但是李煜也有了“一字之师”的位置,一旦是李煜点头,对于未来江清馆的发展帮助更大,对于牵制花间楼也更明显。 李煜刚要点头,一想到又被这位小兄弟转移话题,不禁失笑道:“小兄弟,如果你依照诗会要求填词,还能有一定水准,某便准了,或许还能亲自……不,让徐公帮题字。” 一听这话,何妈妈顿时来劲了:“甄掌柜,不就是一首词么,您绣口一吐不就完了?” 利益面前,猪队友就暴露了。甄风觉得不趁机宰何妈妈一刀,实在太对不起猪队友了。 “何妈妈,这事儿可就不对了,我这不是绣口,而是大口一张,丢了人可得自己受,你可倒好,一句贵人修改过的楹联挣到了,还会有徐公亲笔题字。你说,我与你江清馆无亲无故,何苦来哉?” 何妈妈听出这话的意思了。放在上次,三成份子的漫天要价自然不会接受,可是眼下江清馆确实凭着一首词以及表演形式扎下根基,而且甄风并非孤苦无依,他可以调侃徐游,替皇甫高鸣发言,看样子他和徐游、皇甫高鸣这些达官贵人关系都亲密得很,这可是个宝啊!往后发展,或许还得靠甄风,这不又有一副楹联,如果他再来一首词,哪怕比《雨霖铃》差点,江清馆不想一飞冲天都难了。 怀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心思,何妈妈笑道:“甄掌柜此言差矣,妾身的女儿紫蝶此刻从良不正是寄托在你望江楼里吗?虽然紫蝶离开了,但是妾身还是惦念得紧。假如你新填的词能有兰舟吟唱的《雨霖铃》一半好,能得到认可,并把新词交给兰舟来吟唱,妾身便在这里挡着诸位贵人相公的面许诺,将江清馆三成份子让给你,也好让紫蝶往后余生能有个好日子过。” 在场的人包括兰舟都不知道“三成份子”的故事,纷纷深吸一口气,觉得甄风能有什么水平,何妈妈这是疯了吧,一个紫蝶罢了,不见得这么上心,明显是个幌子。为何要拱手让出三成份子?就为了一首词?开玩笑呢。 甄风也是如此,心道:何三娘,当着众人的面,你无意之中就把我架在火上烤呢?江清馆眼看要崛起了,多少人会眼馋这三成份子呀!知道你想要尽快名利双收,但这种行为在政斗中叫做“捧杀”! 柳妈妈似乎联想到了什么,连忙制止道:“三娘,你莫非是开玩笑吧?江清馆隶属教坊管辖,你怎可擅自做主让出份子。诗会本身是种娱乐,既然甄掌柜担心作品丢人,不做也罢,何苦以利相诱?” 即使这时候,柳妈妈依旧保持着表面的优雅,似乎处处为人着想。 奇了怪了,甄风心想,最想看他出糗的不正是柳妈妈么,怎么听到何妈妈这样表态,就来了三百六十度大转变?还将其视为“以利相诱”行为,摆明要切断这层合作关系?难道她看出端倪了? “柳妈妈,徐公在此作证了,难道还不如一个教坊使?何妈妈关爱自己从良的女儿,这也不许吗?这天上掉馅饼,你说我是接还是接呢?你刚才明明非常想看我填词,怎地馅饼不是落在你嘴里就不许别人接了?” 徐游的心思更是缜密,见李煜点头,他笑道:“哈哈,不愧是怼人不倦甄掌柜。既然是你情我愿,如果真能有一曲直追《雨霖铃》的词作诞生,又是有情有义的养育之情,传出去便是一段风雅佳话,老夫愿做这个证明。” “学生还有一个请求,紫蝶小娘子在望江楼虽说不能锦衣玉食,但衣食无忧还是可以的。三成份子实在太多,学生何德何能,不如这样,若是学生侥幸赢得三成份子,”甄风挨个指着李煜、徐游:“这位先生乃是徐先生的好友,拿一成,徐先生也拿一成,学生却之不恭也拿一成。如此若可,学生当下便填词,若是不行,此事作罢。” 徐游一听,虽然有点动心,但是在官家面前私相授受可没这胆量,便看向李煜。李煜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还未胜出便做好利益分配了,你这是要贿赂我们吗?哈哈哈,既然如此,我俩便退出评价,让其他宾客一起来品评。难为有好处你还能想到我俩,准了!只是千万不要大言不惭,某与徐公可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作弊的。” 何妈妈碰见这飞来的幸福,忍不住喜笑颜开。柳妈妈见阻拦不得,心生一计:“既然如此,这必将是花间楼寒衣节诗会的一段佳话,不如甄掌柜直接把词作告诉兰舟小娘子,请兰舟小娘子再次登台向宾客们吟唱、点评。” 柳妈妈说得好听,其实口蜜腹剑,豆腐嘴刀子心。甄风猜到柳妈妈心思,若是词作不好,兰州小娘子势必也会受影响,他假装推辞道:“不可,不可,柳妈妈,私下打个赌乃是雅兴,一旦上了台就是败兴了。学生才疏学浅,万一词作不佳下不来台,岂不是丢人丢到整个江宁城了?不行不行。” 越是如此,柳妈妈越坚持。最后在李煜和徐游的起哄下,甄风只好无奈地应了。 第四十四章 八声甘州 李煜和徐游是在难以置信的时候,成为了江清馆的东家,虽然每人只有一成份子。当李煜点头,徐游打趣同意这个赌约的时候,都是抱着绝对不可能、纯粹好玩的心态,甄风的表态是一种心意,不管最后能不能拿到,态度更重要。 现在两人进退维谷,尴尬得不行,皇帝和宰相两位唐国最有权力的人逛寒衣节诗会,结果逛成了青楼的东家,传出去可怎么了得? 这个夜晚的表演结束后,特邀宾客们在进行“行首”的评选,虽然江清馆兰舟小娘子的呼声甚高,但是幕后操盘者才是最有影响力的。他们纠结着如何宣布结果的时候,柳妈妈忽然上台宣布江清馆兰舟小娘子要返场吟唱寒衣节诗会新作。 没有准备,没有排练,也没有场景幕布加持,效果可能不好。这对于一些正纠结宣布结果的人而言是个好事。 可是对于兰舟,无疑是个天大的挑战,新作不可怕,可怕的是甄风的新作又是一个新词牌。就像是一首歌曲有了词,却告诉你曲子没有现成的,但是马上要登台表演了。兰舟那端庄优雅此刻只剩下凌乱和紧张。 最终她还是登台了。甄风告诉他,按照唐玄宗时教坊大曲《甘州》的调子走。当她看了词作,悬着的心放下,却又提起来了,这次她怕自己误了佳作。 一些散场或者刚去寻欢作乐的人一听兰舟返场,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原来的座位上。只见兰舟执红牙板登台,全程准备清唱,最是考校功力。没有配乐,没有歌舞,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袅袅词曲之中,每一字,每一句,都备受关注。 兰舟小娘子朱唇轻启念道:“词牌名《八声甘州》”然后开始以红牙板打节拍,吟唱道: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深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一曲罢了,兰舟退了,舞台空了,好多宾客才子久久不能离去。 他们不知道怎么形容这首词。词风与当下旖旎情深的风格迥异,曲调带着隐约的慷慨悲壮之感,又是一首百年难遇的长调。如此的异样感觉再次涌起,突如其来的不知所措,让人难以评价。 此前批判过《雨霖铃》的人率先站出来,刚才他们被打蒙了没来得及制止住场面的失控,此刻他们已经蓄势待发。 “胡闹,简直是胡闹,这是甚么词牌,如此填词,失去了文字的凝练,音韵的优美,纯粹为了哗众取宠!” “此词有几句意境尚可,只是免不了词句堆砌、牵强附会,不值一提。” “为什么选这首词吟唱,比这好的那么多,是不是填词的人想出名想疯了行贿?” 在各个角落均有批评的声音率先响起,一些只懂玩乐之人也跟着起哄。柳妈妈看着这场面,拍拍自己胸脯,心有余悸地自言自语道:不是说《雨霖铃》是柳姓书生所作的吗,为什么甄风也能填出这样好的词来? 不多久,院子里的喧哗把正在回味的李煜等人惊动了,李煜听了后不禁说了声“聒噪”。 “那小子真的能写出这样的佳作来?太令人难以置信了。” 徐游沉吟良久道:“大家,这首新词和刚才的《雨霖铃》虽然风格不同,但是行文用字、意境选取,你不觉得很相似吗?” 李煜有些动容,道:“你是说……这可能吗?” 徐游想了想反问道:“大家,还记得“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偈语吗?” 李煜点点头,不知为何徐游突然有此一问。徐游露出无奈的笑容:“那句话就是出自这小子之口,他就是望江楼的掌柜。刚才老臣见他言语有失,所以不敢引荐,没想到啊……” “这……有诸葛卧龙之才的是他,弄出如此美酒佳肴的也是他,连填出如此新奇的好词也是他?他才多大年纪,以往闻所未闻,怎会……不可能……” 李煜和徐游两人正分析着,场面慢慢发生了逆转。那些真正有才华的、已经被《雨霖铃》圈粉的,开始用言语奋起反击。整个寒衣节诗会瞬间成了唇枪舌战的辩论地、叫骂地。 柳妈妈终于又一次站出来了,她也不得不站出来,再这样下去,明日寒衣节诗会火了,但是这首新词也会更火。柳妈妈刚刚让众人安静下来,准备开宴席的时候,有人站出来了。 “各位才子佳人,某乃徐锴徐鼐臣,今日受邀前来本是品评诗词,不想遇到了这样的场景,不由得分说两句。此词上阙即点明节气,恰是今日暮雨骤歇之后,以景叙情,以‘归舟’写羁旅行役之苦,以清劲之气,沉雄之魄,写奇丽之情,语浅而情深,不外如是。 谁说此乃文字堆砌,哗众取宠,实属无知。此词通篇结构严密,迭宕开阖,首尾照应,乃是难得佳作。‘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语于诗句上不减唐人之高处,试问在座诸位谁能写得出来?” 徐锴原来一直隐匿于诗会之中,此刻方为发现一首好词而现身点评证道,哪怕招致诽谤也要遵从本心。他语音刚落,一个声音淡淡响起:“确实如此,飞卿词曰:‘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此词意境颇有相似之处。只是诸位争论良多,却不知此词为谁所出?” 许多人发现,说话的竟然是当代文宗、知制诰徐铉徐鼎臣。他的文章议论与韩熙载齐名,称“韩徐”,又与弟徐锴俱精通文字学,号“大小徐”。他的诗作平易浅切,真率自然,不押险韵,不用奇字,颇近白居易诗风。诸多国书旨意均是出自他之手。 兰舟小娘子听到这个问题忽然现身,脸色羞红道:“此乃柳……柳七所作。” 甄风虽然没想到现场快打起来,不过早就料到会有人问作者名,于是交代了兰舟,若是有人问起,一定要说是“柳七”,否则以后就不帮她和江清馆了。何妈妈一听,连忙逼着兰舟“就范”。管他是柳七还是甄风,反正有实惠能拿就行,上次不也说《雨霖铃》是柳姓书生所作,这回也是姓柳…… “柳七?”柳妈妈在台上一听,兰舟这蹄子竟然说的不是甄风,出乎意料的同时也恢复点生气:“对,是书生柳七所作。” 李煜和徐游没有揭穿,除非要暴露自己,把这个赌约都说出来,否则没必要去拆穿别人善良的谎言。 “没听说过,让他出来见见啊……” “七郎填完词,已离开了。” 柳妈妈见状甚喜,带着一个年届三十但打扮依旧艳丽的女子上台,招呼道:“诸位来此寒衣节诗会,怎可无宴席。就在一个月前,有‘易牙’之称的肖潇娘子,历经三年新菜品尝试终有突破,为此,肖潇娘子特意前往净居寺吃斋还愿、指点意见。今日趁此良辰,贵客云集,大宴四方。” 此时,已经无人去提公布“行首”名单之事,或许草草了之,默默地让秦小小继续“行首”名头最是合适。 第四十五章 卧底还是叛徒 甄风回到了皇甫高鸣的雅间,在虎狼面前畏首畏尾的狗立刻露出了獠牙。 “甄掌柜啊甄掌柜,你真是才华横溢,竟然凭借一首词就拿下了江清馆,还白送份子给宰相,你是在公然行贿,还是看不起老子爹只是大将军?老子怎地就没早看清你的真面目呢?放心,等你入主江清馆,老子一定去找你玩。” 甄风哈哈一笑,朝着流烟小姐挥手示意暂时离开,可是皇甫高鸣即刻又搂回来。这个夜晚一直受困于甄风的霉运,确实甄风遇到了好多坎,所以他忍住了或者被外界打断了对甄风的侵袭,全都撒在了流烟小姐身上。甄风笑道:“公子,若是在下说出原因来,大将军还有你一定会感激在下没有送份子给你。” “你少糊弄老子,老子不是吃素的。” 甄风再次朝着流烟小姐挥手,这回皇甫高鸣勉强放开了手。甄风凑到他的耳畔,用只有皇甫高鸣听得见的声音道:“另一个人是官家,公子觉得大将军敢拿这个份子吗?” 皇甫高鸣本来坐在椅子上,一听此话,腰骨瞬间软了,双眼瞪大,咽了口口水,反问道:“老子又不能去问,谁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公子,你若不信,不妨将贵人的面貌特征告诉令尊,此贵人的面相乃是千年难遇的富贵之相,全天下仅此一人,别无分号。” 皇甫高鸣突然醒悟过来,他记得之前听说过,当今官家的相貌乃是极度富贵之相,未登大宝前差点因为这种面相惹来猜忌。难道这种丑就是富贵之相?难道说不富贵的是因为没丑到位?还有这样的操作! 这件事就算这样揭过去了。甄风刚说完,花间楼的仆役穿着整洁、神态倨傲地端着食盘鱼贯雁行,流水般地为客人们上菜。 食盘上菜色精致,菜食香气四溢,几乎每一样菜品的雕刻、拼制堪称精美,其中一道菜更是盘中有山水。此时其他雅间有些人已经忍不住夸赞:“菜上有山水,盘中溢诗歌”。甄风一看,有一小壶酒,有炒菜、炒肉、烤鸡,还有“辋川小样”果蔬,怎么这么相似? 仆役刚刚离开,这时突然闯进来一个胖子,流烟小姐吓了一跳。皇甫高鸣的护卫刚要喝退,甄风惊讶地叫道:“马丁!你怎么在这里?” 护卫这才把马丁放了进来,马丁一进门,拉上甄风就往外走,直到一个僻静的地方。 “风哥儿,我,我,我刚才跟紫蝶吵了一架……” 甄风心想就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马丁不至于此刻火急火燎地跑来花间楼寻自己诉苦吧?于是他反驳道:“紫蝶小娘子性情温和,认识你才几天,怎会和你吵架?你是不是做了甚么对不起她的事了?” “我,这,我……风哥儿,你,要不,你先回去一趟。” 甄风察觉到了马丁内心的挣扎,道:“你怎么嘴瓢了?快说,不说我回雅间了。这里波诡云谲,一个不小心望江楼和大伙儿的饭碗就有麻烦。你们想带着我去做乞丐流民吗?” “风哥儿,你……罢了,反正这个叛徒是当定了。” 甄风捕捉到敏感词,惊道:“甚么叛徒,家里出叛徒了?” 马丁突然挺胸怒目直视,抓起甄风的手往自己身上锤,然后还望自己脸上抽,一个人仿佛进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我,是我,就是我,我就是叛徒,知道了吧!你傻不傻,怎么把我招进楼了?引狼入室,后悔了吧!” 甄风要疯了的感觉,似乎有一颗炸弹的导火线正在呲呲的引燃,随时要爆炸,他反手抓住马丁的手,问道:“马丁,你疯了吧?说清楚到底发生了甚么!” 马丁歇斯底里的状态稍微缓和,取而代之的是呜咽般的声音:“我把酿酒和做菜的秘方给了柳妈妈了,你打死我吧,我是叛徒,叛徒!” “哪来的秘方?” “从一开始,我就是被柳妈妈通过夏小娘安排进望江楼的,我进楼的目的就是为了酿酒的秘方,没想到后来还有美味佳肴秘方。夏小娘和我提前说过了,会派人来闹事,至于是谁她也不知道,让我务必保护好你,保护好望江楼,最好挨点打换取信任。后来来了紫蝶,为了让你们快速相信我,我后来就装作看上了紫蝶,也为了你大打出手。所以之后吴婶和展叔都相信我,让我去帮忙,我就把看到的写了下来,还偷了两大坛酒。那天晚上何妈妈去找你的事儿也是我告诉夏小娘的。这下你满意了吧,我就是个叛徒……” 马丁说着说着哭了起来,甄风都能感觉到马丁心中的那种自责、挣扎、无奈。其实这不是叛徒,只是个卧底,结果卧底自己跳出来承认了,这是要干什么? 但是甄风心里确实非常生气,刚才那些菜肴还有酒,定是按照马丁写下的所谓“秘方”调整后又在刀工和拼制上下了功夫,酒很有可能就是自家的酒,因为这么短的时间来不及酿酒。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搭建起了望江楼的基业,正要茁壮成长,就功亏一篑,被人连根拔起。真是可笑可叹,当时好心好意收留一些穷困潦倒但心地善良的人,家人不惜一切代价与柳妈妈狼狈为奸来拆台,又遇到了隐藏如此深刻的卧底。 甄风冷冷地问道:“为甚么柳妈妈会找你当卧底进望江楼?如果你没被收留她怎么办?你既然潜伏进去了,为何又要自己跳出来?难道你是来灭口的不成。” “当时楼里寻人的条件太苛刻,柳妈妈一时找不到那么多可选的人就找了我,不过前去面谈的不止我一个。刚好我欠了柳妈妈一个人情,所以我只能答应这样做来还人情。今天中午我把秘方和酒通过夏小娘给了柳妈妈,望江楼眼看被我掏空了,这人情也算是还完了。刚才我和紫蝶闲谈,她突然告诉我,吴婶听说我把祖传的鎏金簪子给当了是为了给我娘治病,这两天正筹钱要去赎回来。我知道,吴婶可能是想着这簪子是求亲用的,我又看上了紫蝶,所以吴婶……吴婶要帮我。紫蝶可能是想借此来拒绝我,所以我把她骂了一顿,其实我是在骂我自己狼心狗肺……” 马丁胖胖的脸上布满了泪痕,继续道:“反正我已经还完人情了,留在望江楼是叛徒,自己跳出来背叛柳妈妈也是叛徒,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个叛徒,无耻的叛徒……” 甄风心下不由一软,马丁完全可以继续潜伏或者一走了之,但是他还是经不起自己良心的谴责,或许还有别的情愫影响,选择了自首,也算是为甄风争取了一点提前思索应对之策的时间。要不要原谅他?要不要原谅他? 最后甄风经过了心理挣扎,在马丁真挚的泪水里,咬咬牙用力锤了马丁一圈,骂道:“你丫的,哭哭啼啼像个娘们,不就是个卧底反水吗,是爷们就大胆面对,还有二十多个比你更惨的人嗷嗷待哺呢。” 事已至此,除了佩服柳妈妈深谋远虑,早就布局,也佩服夏小娘隐忍无情,还能怎样?生米煮成了熟饭,现在酒食已经上了江宁城有头有脸人物的桌上了,柳妈妈也提前说了这是一个月前就新制的秘方。 一张大网织了这么久,一环套一环,一个棋子接一个,终于到了要收网的时候了,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虽然这些是另一个时代常见的,却也是这个时代的“原创”,难道要变成“剽窃”花间楼的成果吗? 第四十六章 正面对峙 甄风感觉自己是一只已经被网住的猎物兔子,给人供给了诱饵诱惑了自己,结果自己无路可逃…… 与此同时,一切都如同甄风所想,也如柳妈妈所愿。 当现场不少人提出这些酒食与望江楼相似的时候,有‘易牙’美称的肖潇娘子哭哭啼啼地哭诉自己辛苦三年的成果被人据为己有,反过头来污蔑了自己。她倾诉着自己有了秘方之后,第一件事是吃斋念佛,结果给望江楼制造了机会。 然后她拿出了净居寺比丘尼所提的品评意见书信,甚至有当朝刑部侍郎夫人品评书信为凭,证明自己在一个月前就已经研制出了新方子。 虽然肖潇娘子年届三十,可是十多年社会阅历,积累的撒娇功力炉火纯青,配合着她的媚态、哗哗的眼泪、有理有据的控诉,闻者无不对她心生垂怜、对望江楼火冒三丈、对望江楼掌柜甄风嗤之以鼻。 徐游如同吞了一碗苍蝇,因为是他把望江楼美酒佳肴推荐给了官家陛下,还信誓旦旦说此等酒食乃是望江楼独一无二的,官家为此还赏赐了他。徐游不敢正视李煜,只用余光瞟了瞟,见李煜慢慢地品尝,一边在沉思,他也低头继续吃菜。他越吃心中越是浮起疑惑:酒是一样的烈酒,只是似乎没那么辛辣刺激,每人分量不多,此外这些菜的口感似乎不大够味,好像缺少了点什么,却又说不上来。 这是一个死局,对手能拿出来的人证齐全,地位崇高,有官场的,有佛寺的,还有交游广阔的“易牙”肖潇;物证齐备,时间更早。他们的关系网更密切,任凭皇帝亲自发话,顶多不了了之而已。 假如要拿口味差异说事,对手估计早就防备好了,你偷窃秘方后改造,把自己干的脏水泼回来。假如要比拼厨艺,也说明不了原创是谁、抄袭是谁的问题。柳妈妈还有一张王牌,若是夏小娘充当人证,证明在半个月前,望江楼还是濒临倒闭,哪有什么秘方,那就是大义灭亲的壮举。 原来刚才发生的与皇甫高鸣同车、花间楼名辩论、寒衣节诗会填词,都只是前奏,或者是迷烟,真正的局这时候才以无可挽回之势收网。 贱人就是矫情。甄风来到院子的时候,肖潇娘子还在到处诉苦,接受安慰。 当甄风整肃了自己的衣冠,昂首挺胸地朝着舞台走去,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之情充斥胸臆,此事成败在此一举。 “诸位,静一静……”登上舞台的甄风大声喊,就近几个人看了一眼,就不理他了。甄风拿起一个茶杯猛地往地上一摔,吸引了台下人的注意力后喊道:“我就是望江楼掌柜甄风!” 一片死寂,正主竟然还有脸跑出来正面对峙? “你们说我偷窃秘方,证据除了一个月前的书信和交流过菜谱的人,谁看见我去偷了?告诉你们,不是只有肖潇娘子可以研制出来新菜谱新配方,我也可以!凭什么就说是我偷的?” 甄风刚说完,便招来群情激愤。 “肖潇娘子可是易牙再世,你以为你是谁,也能研制出此等口味?” “明明就是偷的,竟然还敢搬弄是非,把他扭送江宁府!” “大胆狂徒,人证物证俱在,还敢口出狂言,来人啊,给我拿下!”此话一出,众人察觉江宁长史谢获也在此地。 柳妈妈在一旁静观其变,她觉得甄风自己撞上来实在是大出她的意料,方才《八声甘州》不留名让此刻的陷阱对甄风更为不利,真是天助我也。接下来不用想也知道,甄风牢狱之灾,望江楼手到擒来。 甄风觉得自己的血已经都冲到大脑了,眼前就是悬崖峭壁。好在挂在身上的“安全绳”拉住了他。 “诸位,且静静,听老夫一言。”一位老者声音响起,众人一看竟是徐游,人群如同波浪拍向沙滩,逐渐停歇。 “老夫方才吃过这里的酒菜,很不错,不过说实话和望江楼的有些不同。天下之道,殊途同归,老夫以为无论是酿酒还是菜谱,只要有人钻研就能推陈出新,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乃是国家繁荣之兆。今夜本是诗会风雅,为何会认为一定是有人偷窃呢?是认为我唐国无人乎?” 一锤定音。 徐游的威势还是很大的,前面的话或许很多人想反驳,但是最后一个问句出来,无需徐游为甄风说好话,便为此事定了性质,盖了帽子,谁敢再多言,就是跟当权者为敌。 甄风算是救回了一条命,望江楼也算保住了。只是强压之下达成的结果,望江楼的名声终究是一败涂地。 早在甄风安抚住马丁刚到院子里,他思来想去,若是不尽早自救,稍有不慎自己甚至连带家人要被抓去吃牢饭了。于是便偷摸地先到徐游这里,苦着脸朝徐游笑道:“徐先生,学生如果说自己被人坑到家了,你信吗?” “她摆事实,讲道理,倒不是一味地哭闹,证据确凿,动机明了,岂能不信啊……” 李煜这时候插话调侃道:“小兄弟,以此看来,你莫不是连《八声甘州》也是偷的?” 甄风心下认了,只是偷谁的去,偷还没出生的人?偷梦里的?不过针对当下的世界,嘴上只能说:“我的两位先生,学生本就是一个不知名的小杂役,小时候从北地南来投靠族亲,去哪里知道有甚么好东西,又能去哪里偷?词作确实是柳七教会学生的,刚才也让兰舟小娘子公布了,可不敢剽窃。徐先生,我……” 徐游还是开场先一笑,或许如此才能展现他的洒脱,然后说道:“风哥儿,李先生不过是调侃你而已,你说的我们都琢磨过了,虽然证据确凿,可是还是有疑点。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看看老夫能不能帮上你。” 甄风真想上前去抱住徐游,患难见真情,指的就是这个。他将马丁做卧底的事儿言简意赅地把来龙去脉说明白,然后道:“马丁也是善良之人,遭受不了良心谴责主动找我请罪。刚才他就想登台去说明事情经过,可是现在推出去也无济于事了,相反会被认为是学生恶意栽赃柳妈妈和肖潇娘子。学生现下有一步棋想走,只求先生帮学生兜个底,名声便无所谓了,只要能保住望江楼和楼内二十多口人不受牢狱之灾,学生便心满意足。” 徐游点点头道:“你小子还挺贪心的,二十多口人都要带上,不过重情重义很好,老夫信你了。若非老夫知道你的脾性,你说说你,今晚得惹多大的事儿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少年郎还得多磨砺磨砺呀!” 甄风站起来,肃然地朝着李煜和徐游作揖。他的战场等着他收拾残局。无论结果如何,都是需要面对。 虽然徐游出面稳住了局面,但是暗流依旧汹涌。 第四十七章 马丁嫁张确 秦淮河的水泛着轻微的波澜,看不见水下复杂的生态。就像是此时的局面,只剩下轻微的波澜,却是各怀心思。 此时有些人话风一变开始和稀泥,不再是有决定性的意见。江宁长史谢获见状慢慢地往下坐了一半,余光看见旁边那人的神色,吸了口气又站起来,尽量稳住自己,说道:“徐公高见,下官叹服。只是得道有先后,我们不能让前人栽树孤苦无依,后人乘凉鸡犬升天,煞是不公,不公啊……” 甄风知道既然保住了根本,就到了自己做出让步的时候了:“感谢徐公仗义执言,我辈后起之秀却也不敢妄自菲薄。既然大家要个公平,那在下就在此表态,既然肖潇娘子吃斋念佛一个月,那望江楼就停业一个月,待一个月后再与肖潇娘子的‘易牙’厨艺一较高下。” 柳妈妈虽然心下非常遗憾,没能斩草除根,却也比较满意了。她看得出,这几天望江楼几乎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一天的“五冠宴”能挣上百贯,停业一个月意味着损失三千贯,这可是个巨大的数目,甚至花间楼利用这一个月时间超越了望江楼,或许未来就没有望江楼什么事了。 寒衣节诗会在这“一个月之约”中落幕了,秦小小再次获得“行首”美誉的结果也不胫而走,这个夜晚留下了许多谈资,也把江宁城的水搅得更浑。 甄风几乎不知道怎么回到的望江楼,只记得并没有和皇甫高鸣一起,他留宿花间楼了。自从有了那段特别的记忆,自己不再是“甄傻”开始,做了如此多的努力,想了许多的花招,好容易才将望江楼的势造起来、人气拉起来、价格炒起来,眼见马上就能兑现承诺在过年前把债还了,这才刚开始便被扼杀了。若非有徐游在,自己的小命甚至都堪忧。 步子迈得快了容易扯着淡,后人诚不欺我。想要在夹缝中快速发展,就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或者引起一些人的眼馋。没有后台的支撑,就需要自己有牢固的地基。少年郎甄风给自己上了一课。 甄风回到了望江楼门口,从望江楼旁一个阴暗的角落窜出一个人,拽着他就往阴暗僻静出跑。天有些冷,甄风拉紧了自己的领口。 这人便是马丁。马丁愧疚、不安地问道:“风哥儿,你刚才为何要阻止我,我上去作证,是我偷了你的秘方。你知不知道刚才你和望江楼这些兄弟姊妹们差点就丢了半条命了?” 甄风不想对马丁实施什么惩罚,没有马丁,可能会有牛丁、羊丁,至少马丁是受往事人情胁迫逼不得已,忠人之事罢了。但是他的内心是良善的,及时跳了出来,也算是帮了自己。况且,一个好的马丁,可以让望江楼的所有人觉得世界是美好的,包括马丁自己。 “你若是上去,本来我们还有半条命,就会变成没命了。他们早就布好局等着我去钻,当你交出配方和酒的时候,这一切就不是你能控制的了。他们一句话就会让你成为受我指使、诬陷花间楼的走狗,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明明是我害了你们,到了这时候你为甚么还要替我着想?一个月啊,二十多个兄弟姊妹们可怎么过活?我去找吴婶和展叔认错,打我骂我都可以。” 听到这里,甄风有些错觉,这不应该是言情剧里的女主角或女配角的经典台词么,怎么被一个大胖子说得如此瘆人。 “你就省省吧。事已至此,就别让婶娘和展叔伤心难过了。大伙儿的问题有我在,不用你操心。你若是有这心思,不妨想想之后如何弥补。就按照官方说法,花间楼和望江楼都研制了配方,我们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其实甄风心里想的是:忍一时风平浪静,凭啥我忍;退一步海阔天空,凭啥我退。越是忍让退却,别人越要得寸进尺,只是把自己逼向另一个绝境。忍与退,都是表面上的,不能像之前挣钱挣得那么张扬,那么惹人嫉妒。 而马丁心里想的则是,为了维护自己,甄风竟然自己忍气吞声了,这和驱逐夏小娘、讹诈江陵、胁迫何妈妈的霸气甄风完全是两个人了。这才是真正的感情,为了这样的兄弟,两肋插刀都在所不惜,以后把命卖给他都可以。想到这里,他竟然松了一口气,感觉心中的憋闷、烦恼、内疚、痛恨之气一扫而空,仿佛找到了新生。 马丁轻松地说道:“好,听你的,我马丁以后都听你的。” 甄风诧异地看着马丁,怎么转变得如此快,跟女人变脸似的,难道马丁是女的?天啊,我是不是发现了什么秘密?甄风保持淡定,道:“那你嫁给张确吧。” “风哥儿,你疯了吧你!”马丁知道这是甄风在开玩笑,于是装作气呼呼地跑回望江楼了。 当甄风回到楼门口,便听到楼里传来异样的对话。 “确哥儿,掌柜的把我许给你了,我要嫁给你。” “你,你,马丁,你是不是疯了?居然说此等疯话!”张确发出惊惧的声音,然后就是一溜烟的脚步声。 马丁挑逗成功的开怀大笑声瞬间在楼里炸裂。甄风感受得到,这是马丁放下心事后畅快地发泄。甄风突然觉得世界很美好,原谅对的人比毁灭所有带来更多的正能量。假如当初选择报复马丁,或许马丁将走向极端,自己也会继续陷入被背叛的阴郁之中难以自拔,这是两人的心魔。 后来,甄风知道了,马丁本是与自己母亲相依为命,平时在码头、铺子做工,三教九流接触不少,年初倒春寒,母亲病重,四处借钱四处碰壁,他把家里值钱的都当了,包括祖传的鎏金簪子,也难以填补窟窿。后来花间楼柳妈妈看在他干活勤快有点武艺份上预支了数倍工钱帮他熬过一阵子,但还是没能救了他母亲性命。他不愿欠人情,过了七七四十九天后就把仅剩下的宅子卖了还债,从此他自己一人继续在江宁城里讨生活。 生活本就是如此现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中间穿插着不同程度的事故。而此刻,甄风将面临的是酒楼停业,外债高筑,无以为继的局面。二十多张嗷嗷待哺的嘴,需要尽快另谋出路。 第四十八章 二百五 十月初二,望江楼全员都笼罩在阴霾之中。 这天清早,寒风有些凛冽,天色灰蒙蒙的,窗外不时地落下叶子,飘飘扬扬。甄风制止了例常要开门营业的展堂和张确。马丁沉默不语,关于这件事他被甄风下了禁口令,只能看着其他人怪异的目光。 当大伙儿在大堂集合,甄风简要地将望江楼与花间楼同台竞争、停业一个月的信息告知,众人觉得不可思议:我吃你家的大米了吗,我们自己研制的秘方,凭什么要让步? 甄风开解道:“以前我们没人搭理,现在花间楼拿我们当敌人,就说明我们具备了和秦淮一霸争锋的资格。这对我们来讲也是一个好事,我们可以在这段时间苦修内功,一个月后再度爆发。” 众人虽然觉得甄风说的挺有道理,但是仍沉浸在一个月少挣三千贯的心疼之中。这是一连串的敲门声“啪啪啪”地乱响。 “快开门,别躲在里面当缩头乌龟。”还没等到里面的人去解释,外面的尖细的声音就钻进来。许多人都知道夏小娘来了。 看笑话的人来了。甄风用眼神示意马丁忍住,自己也得装作不知道夏小娘干的好事。 “夏小娘,甄酒楼不需要开门迎客么,竟有功夫来此旧地。” “哼哼,风哥儿竟还有脸说这样的话。老娘要是再不来,甄家的酒楼就该毁在你手里了。其他人看来都还蒙在鼓里吧,那就让老娘说说,你偷了有‘易牙’美称的肖潇娘子的美酒佳肴秘方,昨晚被当场揭穿,差点被官府抓了、抄了酒楼。真是把甄家的脸都给丢尽了! 甄家在江宁,就算地位低下、日夜辛劳,也不曾做过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此前大伙儿还好奇你怎会有这样的秘方,或许是这酒楼有救,原来如此啊,甄家竟是出了个窃贼。再这样下去,这酒楼还没经营起来,就被你这窃贼侵吞空了,甄家真是养了只白眼狼了……” 听闻此言的众人脸上,有不信,有愤怒,有委屈,有恐惧,夏小娘说的与甄风说的完全不同。马丁冷不丁地冒头道:“夏小娘,你够了吧!” 马丁的露头,打断了夏小娘的暗爽与发飙,但夏小娘一想到这可能是马丁在“表露心迹”,撇清关系,便忍住了,只是冷笑了两声。 甄风挥手止住马丁,平静地说道:“夏小娘,你说完了?说完了就请回吧。以讹传讹的话就没必要在这里散播谣言,动摇信心了。” “敢做不敢当,居然还有脸当这个掌柜,还有脸说这里你说了算,我呸……”夏小娘当真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然后才继续说道:“原本你三叔是将这酒楼度让了七成份子,不说这七成份子的钱你们还欠着,甄家也还有三成,难道我们面对你造的孽一点话都不能说了?” “为这三成份子代言的自然有惠婶婶,她也一直在这酒楼里看着,何须甄家的一个妾室来此多嘴?”甄风不打算让夏小娘继续爬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干脆地用她的身份怼回去。妾室虽然也是家主人的内室,但是身份只比奴婢好些而已。 “你……老娘是妾室那又如何,那也是你的长辈。你这远房的亲戚,还不知道是不是假冒的,来甄家蹭吃蹭喝蹭住的龙阳,居然有脸说老娘?” 甄风听到“龙阳”二字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脸色垮了下来,原先只是两人之间撕破脸,现在是公然撕逼了。婶娘吴氏上前握住甄风的手,甄风收敛了怒火,深吸一口气,转而笑道:“夏小娘,再怎样远亲,我也是甄家嫡系,称呼你一声‘小娘’已是出于尊重,有些人可别给脸不要脸。你羡慕我长得俊,那也没办法,谁让你自己不行呢?” “你……”夏小娘指着甄风鼻子,没想到这次没有惹恼甄风,若是让众人看着他是如何扇她巴掌,加上昨夜之事,定让甄风死无葬身之地。她调整了状态,如牛鼻子哼了口气,道:“酒楼在你手里不过半个月,便遭到全江宁的抵制,你现在出去随便问问,谁还敢上门来?这酒楼在你手上就算是毁了,你要么让出酒楼,由甄家全权经营,要么就把所有份子都买了去,有什么债务自己背。” “既然如此,我这就带着秘方和人走,酒楼的份子还给三叔如何?” 夏小娘一听急了,秘方才是酒楼的根本,没了秘方这酒楼就是拖油瓶:“你想得美,要走就净身出户,酒楼的人和东西一样也别想带走。” “夏小娘,你不是说我的秘方是偷来的吗?不管是我偷来的还是我自己研制的,我能放在这里用,为何就不能带走?这点谈不拢,那就把份子全买下来吧。” “那也是便宜你了,我已经和你三叔谈过,只要给三千贯,这些份子都归你。这次要现钱,不能再拖欠了。” “呦,夏小娘,,前期投入扣除过去半年的债务和应收才不到三百贯,现在这烂摊子你竟然估值还涨了十倍,这算学实力真是厉害,户部应该请你去做统计,以后唐国的税收就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了。” “别扯那么多没用的,你不是有江清馆份子吗……”夏小娘被刺激得张口就来,只是此言一出她突然觉得不妥,江清馆份子之事据说只有当时在雅间的人才知道,徐公、皇甫公子等人不可能告诉他,江清馆的何妈妈和兰舟不可能告诉他,唯一可能的就是柳妈妈和七姑,这就摆明自己和花间楼有一腿,与青楼有一腿对于妇道人家意味着什么,夏小娘不敢想象。一想到这,夏小娘挺起胸膛,厉声喝道:“既然有江清馆的份子,就拿份子来换。” “夏小娘,你和柳妈妈有甚么来往?如此以讹传讹的事儿你竟然拿出来说。” “我从别人那听来的,你现在是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了,听到一些事儿有甚么不可能。” “既然你相信我有江清馆的份子,那就去找江清馆的何妈妈要,我都没见到这东西,没想到一个妇道人家居然和青楼这么熟。” “你胡说……快把钱拿出来,这事就算了了。” 甄风精选了个好数字:“二百五十贯,看在甄家的面子上可以给二百五十贯,前半年的投入扣掉负债,其他的亏损我们来背。同意的话就转份子,不同意的话就拉倒。望江楼答应停业一个月,我们这就要关门了,三叔还在甄家酒楼等着你,恕不远送。” 甄风把这件事拖下去,是意料之中的。夏小娘的算计之中,若是望江楼倒闭,甄家要对最终负债负担不少,到目前为止七成份子的钱还没见到,甄剑只是名义上的负债罢了。若是收回二百五十贯,等于这酒楼亏损了将近三百贯,而甄风要面临的则是倒闭与负债的巨大风险。及时止损也是有必要的。 第四十九章 霸道总裁 夏小娘最终见识到了甄风的无耻与欺人太甚,拿着二百五十贯换了一纸酒楼全权交割书。每次她想起这个过程都咬牙切齿。 “二百五,就二百五吧。”夏小娘心里暗自发笑,甄风哪来的二百五十贯?她强调道:“你只能用自己的钱,不能动用酒楼的资产。”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张确便当着两人的面拟定酒楼交割书,自然,交割双方分别是甄吉利和甄剑。 确认无误后,夏小娘叫进来一人,便是上次甄家度让七成份子的保人,他继续为此次交割作保。看来甄吉利和夏小娘本就是来及时止损的,连保人都安排好了。 “钱呢?” 甄风安排马丁和张确找大娘子惠氏去账房取钱,此前在第一次造势成功后,供应商们看到了新机遇,答应了望江楼原材料记账的模式,因此搜刮了整个账房,加上赏金,勉强凑出了二百五十贯。 “风哥儿,你莫不是疯了吧?这些钱都是酒楼经营所得,你竟然想用甄家的钱来买甄家的酒楼?” “谁说这些钱是酒楼的?这些都是酒楼使用我提供的秘方所支付的秘方使用费。” 夏小娘觉得荒谬至极:“秘方使用费,呵呵,没听说过!明明是从账房取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你有何凭据说是给你的?” 甄风感觉站在对面的是于老师,这么经典的台词,太串戏了。不过这声音是女人的,现实还是残酷的。 “我当然有证据证明。我将秘方借给望江楼使用,是签了合约的,望江楼要先给我三百贯钱,然后经营期间使用到秘方便抽成一半作为使用费,也就是说现在望江楼就欠我四百多贯。” “空口无凭,别是你随口胡说糊弄大伙儿吧。偷来的东西竟然还想掏空酒楼,做梦吧!” 甄风面带微笑,道:“确哥儿,刚才我的话都听清楚了吗?” 得到确定的回复后,甄风又道:“夏小娘不是要凭据嘛,现在就拟一份合约,一会儿我签字画押。”他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道:“二叔毕竟才是真正的掌柜,就让二叔来做酒楼的主吧。” 所有人包括张确都惊呆了,这是什么骚操作,你补个合约私下解决,为何要一五一十显摆一般地在夏小娘和保人面前做?有这么故意的吗? 夏小娘被气得快要跳起来了,这是赤果果地打脸,一丁点面子都不给、明目张胆地恶心她。 合约很快写好了,甄风拿过来签字画押,又盖上甄剑的私章,然后吹了吹墨迹,递给夏小娘:“夏小娘,你看看,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样,这些钱都是我寄存在账房的。要是有漏洞,我马上安排确哥儿补充。没问题的话,夏小娘,保人,我们就把交割书签了,一手交钱,一手交酒楼,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往后酒楼是亏还是赚,是沦落到家破人亡境地还是一飞冲天局面,都与甄家无关了。” 保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合约签订场面,他徘徊不定地看着夏小娘,见夏小娘指着甄风的鼻子,然后浑身颤抖地拿出甄吉利的私章画押,他也就签字画押了。 不管过程如何匪夷所思,夏小娘和甄吉利或许是要庆幸的,眼见酒楼要垮了,负债累累,能够见到回头钱及时止损已是不易,天知道过去半年他们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心理压力。 大娘子惠氏带着甄棒回了甄家,这里没了甄家的份子,她在这里留下于情于理不合适,便以思念女儿湘姐儿为由回去了。甄湘是她所出的长女,也是甄家的大姐儿,当年惠氏只生了女儿,没能留下香火,也是纳夏小娘的一个原因。 惠氏离开的另一个原因自然是看到了酒楼的拮据境况,留下去是多一张吃饭的嘴罢了,而且还会给人留下口舌,甄棒仍是甄家嫡长子,还是要靠甄吉利。 第二个要离开的是静静地父亲,他带着静静羞涩地看着甄风,说不出话来。因为被望江楼接来并请大夫医治,他的病情有了好转,可是此刻望江楼眼看要坐吃山空了,自己就是累赘,不能再拖累别人了。 静静进退两难,她还没报恩,甚至借的钱还没还清,若是留下只会加重望江楼负担,可是走了却可能会害了父亲的命。紫蝶站在最后面,低着头,也在挣扎着,或许还有好多人也是如此。 “都给我回去!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们一口,望江楼只是停业,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们若是因为看不起我甄风,认为我无能,无耻、声名狼藉,对未来没有信心了,可以马上走;如果你们觉得和望江楼在一起会误了自己,也可以马上走;但如果你们真心为我好,为望江楼好,不怕苦不怕累,就留下来同甘共苦,共同努力,望江楼未来这一个月才是决定生死的至关重要的时刻。‘希望’是我们自己争取来的,不是别人赏赐的。” 甄风有股霸道总裁上身的疯劲儿,一顿道德绑架加一碗鸡汤灌下去,这些人都老实了。此时走了就是看不起甄风,看不起望江楼,就是不愿同甘共苦,对于心地纯良、道德水准高超的人们,效果几乎是百分百的。 账房被掏空了,相信供应商们听闻昨夜传闻也会掐断对望江楼的货源供应,甚至开始催账。甄风把应付供应商催账交给了马丁,只要稳住供应商们这一个月内不要钱、不捣乱就算成功。此时留给甄风的是真正一个烂摊子,好在甄家完全出局了,再也没有人指手画脚。 厨房帮工的孩子们,除了留下三个对厨艺有天赋的,其余的都被安排制作各类调味品。酱油、简化版十三香、花露等的制作纳入未来一个月的主要计划之中。这个年代还没有酱油,花间楼烹调的菜肴口味在这一道是有欠缺的。此前望江楼的酱油是通过现成的酱少量提取,并不能满足需求,甄风的记忆里,看过的攻略记得非常牢靠,似乎比普通记忆还牢固,依据攻略开始了批量酱油的制作,几个跟着展堂的孩子已经成功地进行到制曲环节,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初步做成成熟的酱醪,大约到了腊月,经过浸泡出油和过滤就可以完成第一批次的酱油成品。 安排完望江楼之后一个月的规划,原料的短缺、食物的不足成为掣肘望江楼生存和生产最大的问题。这时候,望江楼后院开在秦淮河岸边的后门响起了敲门声。何妈妈带着斗篷,在江陵的护卫下偷偷摸摸地来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甄风早有预感。 第五十章 盐价飞涨 后院甄风的实验室外,江陵守在门口,甄风和何妈妈在屋里逗留了不多久,何妈妈就离开了。屋里传出了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音。 之后,甄风让马丁拿着仅剩的八十九文钱去找合作的商家买盐,果不其然地被赶走;然后甄风又安排马丁和张确带着几个稍微强壮的男孩子到聚宝山脚下去拉几车柴回来。到了城外聚宝山脚下,已经有人推着四辆装满了柴火的手扶车等着,马丁上前言语几句,便让人把装柴火的车子推走。 众人见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知道内情的马丁半点都没有透露,也就稀里糊涂地推着车回了望江楼。只不过当车子从后门进了后院,仅剩马丁、展堂的时候,卸掉表层的柴火,里面就是一坛坛陶缸和许多麻袋。 马丁要用行动来证明自己,他今晚要把望江楼内“甄风与夏小娘和甄家闹掰被孤立”、“望江楼账房只剩八十九文钱”、“甄风房内打砸发火泄愤”、“望江楼集体砍柴储备柴火过冬”、“合作商家不卖物资给望江楼”等对于甄风负面的信息传递给柳妈妈。当然,为柳妈妈传递的都是和实际情况相背离的信息,他要彻底地反水,做一位优秀的反间人士。 江宁城关于望江楼偷窃秘方之事传得沸沸扬扬,望江楼门紧闭没脸见人恰恰印证了大家的猜测。望江楼成了一个被孤立的空间,有时候楼外零散着一些便溺、烂菜叶之物,都被很淡定地清理干净。 这些日子,每个人都忙里忙外。甄风除了研制各种调味品和花露之类,又开始了做木工。到了十月初七,马丁找上甄风,犹豫不决、欲说还休的样子,让甄风哈哈大笑。 “是不是花间楼那边让你送点酒去?” “掌柜的,你怎么知道?” “他们肯定酿不出来烈酒的,因为你当时偷去的方子,自己自己看到的参与的酿酒做法,都是我故意安排的,实际上酿酒方法并不是那样。” “这……掌柜的,原来你早就有防备了啊,害得我内疚了这么长时间!敢情说我偷了秘方还帮了你呗?” “放着这么大、这么能挣钱的一条鱼饵,我不得挖个坑等心术不正的人自己往里跳?如果没有坏蛋,这个坑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谢天谢地,我把人带进了坑,自己跳出来了。掌柜的,我服你了!” “少废话,就只能拿两坛十斤的,多了不行。你顺便跟柳妈妈要个三五十贯钱吧,就说是偷酒的时候弄坏了我最喜欢的茶碗。” “掌柜的,你饶了我吧……” 一切几乎顺利地进行着,不过这只是表象,有些潜藏的风波,并不会停下来或者不曾波及。到了下旬,对外界迟钝的甄风再见到江陵,江陵脸色有些焦虑、不快。 “甄掌柜,你不是不知道,现在江清馆也很难,花间楼暗里的打压不断,现在都公开让他们楼里的娘子给达官贵人吹枕边风、说江清馆和馆里娘子坏话,甚至还让龟奴来馆外拉人。幸好那两首词引来了不少清贵客人,可是油水少,物价也不断上涨,真是赔钱赚吆喝了。尤其是你要的盐,自打宋汉打仗以来,价格已经翻了好几番。原来七十文钱一斤,现在到了三百文钱一斤,江清馆需要吃盐,望江楼要的更多,再这样下去真要被压垮了。” “老江,盐价怎会飙升得这么快?” “自从十多年前我们战败割地,把产盐的扬州和楚州全给了北朝,到现在每年都是我们向北朝买盐,每年只有三十万石盐,盐的命脉全被北朝控制了。但是自打南边开战,江宁城里传出了声音,北朝要切断供盐的路子,以后唐国吃盐就得靠私盐了。这可如何了得,于是市面上的盐都被抢购一空,就连黑市的私盐价格也不断上涨。该死的世道。且不管盐了,甄掌柜,你倒是说说,这都快一个月了,望江楼都快成了无底洞了。干脆听三娘一句,你既然也是江清馆的东家了,不如弃了望江楼,去江清馆吧。” “你放心吧,等望江楼重新开张的时候,就是收网的时候,到时花间楼的下场一定会非常好看,你让三娘赶紧准备马车,等着来拉钱就是了。” “甄掌柜,不是江某不信,只是你还有甚么法子对付花间楼?” 甄风拿起蜈蚣锉打磨着一块造型奇特的木板,低着头淡淡地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了就不灵了。” 江陵被这反差激得有些按奈不住:“哎呀,我的甄掌柜,这都甚么时候了,你就别兜圈子了,我都急出汗来了,你怎么还做起木工来了。” “老江,虽然你是护院的头领,拳脚功夫很好,但也是个读书人出身,难道不知道越是关键时候越该沉着冷静么?你看我这样,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有心思跟你在这打机锋吗?” “我知道,只是江清馆现在被打压得快不行了,三娘天天睡不着觉,你说我还怎么沉着冷静。” “知道你喜欢三娘,你怎么知道三娘天天睡不着觉,你是不是经常去偷看人家睡觉,还是说……” 江陵脸色微红,立刻换了一张严肃的脸,脖子上青筋暴起,指着甄风道:“甄掌柜,话可不能乱说,我和三娘清清白白的,没有你说的那种事。” “没有就没有,至于指着我的鼻子嘛。”甄风放下手上的木板,神色从玩笑恢复了平静:“人生短短几个秋,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些人经不起岁月的蹉跎。回去准备马车吧,等着来拉钱就行。” 江陵刚走,甄风就找上马丁,眉头有些紧锁地把关于盐价情况转告了马丁,交代了一番,让马丁去黑市瞧瞧。不多久,马丁就回来了。 “掌柜的,江陵说得没错,现在官盐到了三百文钱一斤,而且有价无市,基本上都没货了。黑市现在也到了二百七十文钱一斤了,而且还在涨。我问了几家,还有漕运的伙计,最近只有一家‘威阮号’的商号从江北一带运了几十船盐来,估计得有数万石,似乎还在增加。黑市的幕后货源主要就是这家。” 此时一石为九十二斤半,数万石意味着至少价值二十五万贯,而且价格还在上涨。 “以往黑市盐贩子竟能容许这家商号鸠占鹊巢?” “倒也不算是鸠占鹊巢,有些盐贩子可能就是从威阮号私运的盐,如此一来他们也能多挣不少。其他人似乎也都被打点好了,就算他们有怨言,当前的盐价已经够他们兴奋一阵子了。” “看来这威阮号的力量很强大,原本躲在江北,现在出了头,可谓来者不善。你有打听到,宋国果真要切断每年的食盐供应吗?” “这倒没有确切的官方政令,只是传言言之凿凿,不由得人不信,马上到了年节了,都怕明年若是没了官盐,往后便买不到盐,或者价钱更高。” 说这些话的时候,张确也在旁边,他听了良久才道:“这个月我们用盐就不少,也就是说以往成本一贯钱的,再加上其他材料的物价上涨,现在做同样东西,成本至少得涨到了六七贯钱,若是往后这些东西卖的低价了或是卖少了,岂不亏大了。” “一旦盐价暴涨,其他物价也会飞涨,市面上滞销的东西会增加,如果不断持续下去,就会带来连锁反应。罢了,我得出去一趟。” 张确看着甄风离去的背影,一脸担忧地对马丁说:“这个月物价飞涨,盐价暴涨,花间楼又发展迅猛,过些天就算我们恢复了经营,可怎生是好?掌柜的好像并不着急呀。” 马丁神神秘秘地道:“掌柜的说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让咱们把心放肚子里。我信他。” 第五十一章 喝酱油 到了冬天,天色黑得早,此时已是夜幕低垂、秦淮河灯火通明的时候了。甄风踏着夜色出了门,外面的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冷战,他把一个小坛子搂在怀里,头缩进了衣领,匆匆没入了夜色之中。 夜色中,一座巍峨豪门大宅在灯笼照射下散发着冷淡的威严,借着微弱的光照能看到大门上“徐公府”牌匾。门口还有守卫把守。 甄风刚上前,还没把拜帖递上去,一个守卫便厉声喝止:“甚么人,深更半夜来公府做甚?还不速速离开。”甄风穿的衣服还是粗布麻衣,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达官贵人。 这是要比强势,谁弱谁吃亏。甄风挺起胸膛,冷哼了一声,道:“你也配和我如此说话?去叫管家出来迎接我,就说徐公的朋友给他送好东西来了。” “哼,每天都有十个八个自称是公爷亲戚、朋友的来,你算老几?快走!” 虽然对方态度恶劣,不过这样的情形估计他们遇到太多打秋风的,算了,这是人家的职责所在,没必要继续斗嘴下去。他拿出拜帖,上面有一块木牌,递给了这个守卫。 “当时徐公给了我这块木牌,不知道算老几呢?” 守卫一听“木牌”,侧身让大门口的光亮照过来,确实对方手里有块徐家手牌。他接过来靠近一看,立刻从木质、图形等辨清真伪,当下作揖施礼道:“小人有眼无珠,请官人到门房稍候片刻,小人这就进去通传。” 甄风被带到了偏厅,偏厅里烧着炭,已经暖和如春。徐游一身便装,看见甄风便打趣道:“小子,屁大点事你还真躲了起来呀,没有‘醉生梦死’,害得老夫馋了二十多天,快拿来给老夫看看,你带了甚么好东西?” 甄风把坛子放到桌上,作了个揖,道:“先生,这些天学生可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哪敢明目张胆来此,更不敢派人送来被号称是‘剽窃’秘方酿的酒,那样岂不是把你也给害了。不过,最近望江楼又新出了一款,送来给先生试试……” 徐游已经拿起坛子,甄风话未说完,徐游就把上面的封口摘掉,拿起坛子直接喝。甄风忙道:“先生等等,那不是酒……” 来不及了,徐游刚闷了一口便喷了出来,只见那液体发黑。幸好,甄风有所准备已经避开了。徐游连连咳嗽,放下坛子抓起桌上的水一顿漱口,良久才道:“小子,你想害死老夫啊,这是甚么东西?” “先生,这,这是酱油,你有没有感觉到香醇咸鲜的口感。” “老夫就觉得齁咸了,不过漱完口倒是有点这感觉。” “没想到您老如此生猛,堪比宰相房玄龄的夫人吃醋,居然直接喝酱油。” “你还没说说,酱油是甚么东西?老夫听过酱,听过油,难道你把这两样东西弄一起搞出这坛子酱油?” “先生,你先让人去取一盘清水煮豆腐来,学生给你演示下。”等徐游吩咐好,甄风继续道:“酱油不是油,只不过是个说法。其实就是从黄豆酱演化出来的酱汁,只不过过程更复杂些,需要用到大量的盐来浸泡提取,这些是初品,还不够味,但是先送来给先生尝尝。” “尝了,差点没被你害死。” “这是调味品,就跟醋类似,不是用来喝的。” “你不早说!”徐游看着甄风,意味深长地道:“你那‘醉生梦死’一斤要一贯钱,这甚么酱油,打算卖甚么价?” “甚么都瞒不过先生,不过先生错了,等过些天望江楼开业,‘醉生梦死’就是四贯钱一斤了,酱油还上不了市,最早也得到腊月了,一斤也得四贯钱。” 徐游咋舌道:“小子,你怎么不去抢钱?” “先生,其实花间楼偷去的酿酒秘方是假的,学生早就防了一手,现在马丁已经反水,成了我安插在花间楼的卧底。现在花间楼的‘醉生梦死’都是我让马丁拿去的,他们兑了水往外卖,却说时间有限,酿造的酒量太少。熬过了这个月,学生便会说望江楼的酿酒秘方在过去这个月里改进升级,再加上独一无二,想要喝的就得乖乖上门来买。” “哈哈哈哈,你小子太贼了。那这酱油呢,不就是黄豆做的,怎会这么贵?一匹布才两三百文钱,就算是茶,一斤也才六七十文钱。” 甄风耸耸肩,脸上泛起无奈的表情,道:“学生本来预期的是四五百文钱一斤,但是止不住现在盐价飞涨,短短半个多月已经涨了四倍,等到腊月,估计还得再翻一番,所以学生才预估酱油价格会是四贯钱一斤。” “你指的是近来盐价市场的谣言和反应是吧,此事确实挺让朝廷头疼的,不过等来年再有三十万石盐运来,此等荒谬的猜测就会不攻自破,不必理会。” “希望如此,有朝廷出面,自然最好不过。只是,先生听说过‘威阮号’吗?” “威阮号?没听过。老夫一向不会太关注商事,这样的事盐铁转运使,或者户部下面的人一般就处理了。” “按照字面意思,威阮号,就是说用我的淫威让你变软、服软的这么一家商号。” 甄风是知道的,徐游其实不是一个好的为政者,身居高位一方面是因为出身,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李煜登基最大的功臣。信任往往比能力更为重要。 所以甄风此行便是借酱油和它的价格拐弯抹角地谈论盐价,进而牵出幕后的“威阮号”。他借着这个话题,以玩笑口吻开场,将自己知道的黑市信息转告给了徐游,然后强调道:“距离下次从江北运来官盐还有数月时间,威阮号刚好在这时候来江宁,而且能够快速垄断私盐市场,可见是早有预谋,不容小觑。学生以为,威阮号的实际意图一定不在盐上,而是另有所图。” “哦,如此说来,这威阮号确实挺奇怪,你且分析来听听。”自打有了九月底贺州战局一事后,徐游内心对甄风的时局把控和综合分析,还是有所信赖,若是换成他人,不就是一个走私贩盐商号罢了,哪需要他去费心。 不过,在听完甄风从政治与商业结合的角度分析后,徐游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寻常的地方,他感觉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事已经拉开了序幕。 第五十二章 水太深了 商人自古是居于“士农工商”之末,士大夫阶层是看不起商人的。不过当前环境,经济活动频繁,商业逐渐繁华,也让商人和商业在社会活动中有了一定的影响力。 甄风就是从商业对于民生的影响开始说起的。 “盐是必需品,穷的人家少买,富的人家多用,没有盐是不成的。价格一旦飙升,直接点的,和盐有关的东西也会跟着涨价,间接点的,其他人买盐多花了不少钱,就要赚回来。这就导致了整个市面物价飞涨。吃苦的都是百姓们,这些钱最终都会流到一些人的腰包里。然而,这并非重点,重点是,等我们反应过来,那时候主动权已经被幕后的威阮号占据。盐控制了一座城市甚至一个国家的经济命脉,先生不觉得这样下去很恐怖吗? 有三个值得商榷的地方,为何威阮号可以轻松搞定江宁乃至唐国那么多私盐贩子?殊不知那可是个利益纷杂交错的领域,是不是他们掌控着私盐的最终命脉,只是原先潜伏在江北,如今要撕掉外衣,露出獠牙了?再者,为何百姓们都相信唐国每年进口食盐会被切断,是不是有甚么强有力的证据来支撑这个谣言?他们以前不出现,现在宋汉战争,他们突然出现,而且能够这么轻易地带着数万石盐进入江宁,是不是有人接应,是不是有甚么特别的目的?这一切不是很可疑吗?” 甄风没有明确说出他的猜测:威阮号有着垄断性私盐资源,甚至是宋朝当权者在幕后推动,在宋汉战争时机来到唐国,以盐抽空唐国经济,牵制住唐国对汉国可能的支援,并对下一步宋唐战争埋下伏笔。 徐游用手指慢慢地敲着桌子,问道:“这些是你自己想的?” “马丁原本在漕运经常帮工,认识了不少人,他觉得有所蹊跷,所以做了多方打听,我把这些信息串起来的。不过我自知能量有限,毕竟查不到威阮号头上,所以还是把这个担子踢给先生。” “这样吧,此事暂无凭据,不宜过度猜测。不过事涉私盐,也是该打击的。老夫且派人打听下威阮坊,再做打算。” 甄风点点头,自己本就是一腔热血,也是担心有人用盐搞事情,自己还欠着徐游一份人情,不忍看朝廷在不久将来因为盐的问题而烦恼,于是主动寻上门来。只是似乎效果一般。 这时候刚好管家端来一盘冒着热气的清水煮豆腐来了,甄风拿了过来,从酱油坛子里倒出一小碗,均匀地浇在豆腐上,然后递上筷子道:“先生,试试。” “这么简单?” “大道至简,要辨别酱油的妙处本就非常简单。” 徐游有了前车之鉴,怀疑地夹了一筷子豆腐送入嘴里。尝了一口后,他加快了速度,又连续夹了几筷子,鼻音发出“嗯嗯”的声音。 管家疑惑地问道:“老爷,这豆腐不过清水煮出来而已,除了豆子香气,也就寡淡无味。刚才风哥儿加了点东西,有甚么不同吗?” “加了酱油,就像是画龙点睛,神来之笔。豆腐的清香,与酱油一起的咸鲜,浑然一体,如此简单却有滋有味。以往蘸酱吃,更多的是酱的口感滋味,浓郁盖住了豆腐的清香柔嫩。这酱油四两拨千斤,果然不简单。怪不得这小子要卖一斤四贯钱。” “先生,这坛酱油起得早,其实还不够味,再沉淀一个月,味道可以更香醇,更鲜美些。” “好,老夫先用这坛对付一个月,到时候你得再送些好的来。不过酱油不止这点用途吧?” “先生有没有觉得在花间楼吃的菜肴比起望江楼的少了那么点滋味?” “啊!你是说花间楼那晚宴席的菜肴少了酱油做调味品?怪不得老夫总觉得少了甚么!” 甄风露出狡黠的笑容,道:“先生若是想随时吃到望江楼的菜肴,知道酱油的更多妙用,不如过几天望江楼重新开业后,找一个信得过的厨子拜入我婶娘门下学习,那样岂不两全其美!” 徐游失声大笑,道:“你小子太精明了,居然借力借到了老夫府上。这让老夫怎么拒绝?真有你的!不过,你真的想好了吗?那可是你的秘方,你望江楼赖以生存的根本。” “其实在学生看来,那不是甚么秘方,就是厨艺的一种创新,如果可以让更多人在家就能吃上更好吃更可口的饭菜,也是望江楼的一份功德。只有传承才能让它发展得更美好。况且,有更多人来分担花间楼的独特性,又都成了望江楼的徒子徒孙,何乐而不为呢?” “哈哈哈哈,你真是下的一盘大棋。那老夫就给你开个头。” “既然如此,学生就在此谢过先生了。” 甄风拜别了徐游,这一趟,小事私事很顺利很圆满地完成了,但是大事国事就比较复杂,不过这也符合国事处理的准则,也符合朋友之义,公私分离。 如此一想,甄风完全释然,万事万物都会有它的游戏规则与规律,一味地想去违背,最后一般都会有所反噬。比如自己想要从秦淮河畔分一杯酒食的羹,基础不牢的情况下就会出现食物链上游的成员来吞噬。 过了两天,管家徐福纪到望江楼找甄风。此前徐福纪都是跟在后面很少说话,到了前天甄风送酱油上门,才有了交流。徐福纪比较了解自家老爷对眼前少年郎的态度,因此虽然对方只是白身,甚至是个商人,他也表现得客客气气、谦恭有礼。 徐福纪施礼后道:“甄公子,老爷已经派人打听过了,命老奴前来有个反馈。老爷说,威阮号是北地来的商号不假,不过此商家证件齐全,经营的也是良善生意,并无违法行为,请公子无需再去探查。至于盐价一事,北朝断盐之事纯属子虚乌有,空穴来风,不日当不攻自破,也请公子无需再去冒险。老爷还说了,还是很感谢公子为唐国经济命脉操劳。” 甄风听着如此官方的回应,不像是徐游平日与他说话的风格,便问道:“这些是先生的原话?” “是的,老爷令老奴原话转达,老奴不敢擅专。” 甄风送走了徐福纪,把徐游的话又咀嚼了一番,感觉徐游话里有话,他说“无需再去探查”、“无需再去冒险”,也就是说那里是龙潭虎穴,去探查会有风险。 徐游真是个老油条,说话还如此拐弯抹角。想来此事或许不是自己想象的那般,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水太深了,就连徐游都不想或不能轻易触碰。 第五十三章 徐游的警告 感谢“登陆mj是件痛苦的事情”等书友的评论、打赏、推荐、收藏。都知道新书起步期不容易,感谢你们的信任,熊猫在此致谢了。 ———————— 江宁的日落是带着沉重气息的,仿佛一位年迈的老人,散发着最后的光芒。然而天边的霞光,在凄清寒意之中,让有些人误以为是清晨初升的太阳,一切还是美好。 甄风已经揣测过多次徐游的话外音,徐游还有一层警告:小子,老夫身为宰相都觉得这件事有危险,你就别掺和了,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是否要去冒险探查是个问题。对甄风而言,日落时候的漆黑与各路妖魔鬼怪的现身,在近几年的唐国在所难免,只是欠了徐游过命的人情,就让自己的心里有些难受。眼下,对徐游而言都是冒险,说明私盐牵涉的、对于唐国朝局的危害,是徐游关心的,既然如此,那就尽自己所能,否则那人情是还不了的。 他找来马丁,深入地问那天他去码头黑市打听的情况。按照马丁说的,打听出私盐来自威软号,是通过漕运码头一个人称“贾老大”的地头蛇。不过马丁这些年去码头帮工,经常和贾老大打交道,关系便相对密切,贾老大无意中吹牛逼的时候说出来的,之后就没再多说关于威阮号的事儿。实际上,威阮号对外经营的是北地皮货批发、货运运输,经常往返南北两国。 所以关于威软号通过漕运大量走私贩卖私盐的信息源头,就是贾老大。目前能找到的线索就这个,甄风立刻让马丁带上一坛“醉生梦死”出门去找贾老大。 又是钻进夜色,甄风随着马丁到了距离漕运码头不远的一座独门独院民宅,虽是民宅,不过看规模不小。这里便是贾老大的家。敲了门,良久才有一老仆来开门,却被告知贾老大还未回家,也没听说有应酬。 马丁疑惑地道:“不应该呀,没有特别的活儿和应酬,贾老大这个时辰应该回家吃饭了。” “会不会码头的活儿还没完,所以还没回家?” “不会的,黑灯瞎火地,一般不会干活了,那样容易出问题。走,我们去码头问问值守的伙计。” 到了码头,马丁寻了个正在喝酒的伙计,那伙计也说自从中午贾老大被人叫走之后就没回来码头了。 “这就奇怪了,中午走了没回来,也没跟家里打招呼,肯定出了甚么事。” “马丁,走,去威阮号。” 两人急忙往城里赶,威软号设在繁华地带,周边是许多王公大臣的安家之所。他们刚到威阮号门口的大街上,就见到一群护卫护着两顶四人轿子从威阮号大门出来,朝他们这里走来。甄风示意先躲起来,等到了轿子队伍过去,两人偷偷跟上。 一路跟到了望江楼门口,进了秦淮河烟花之地,来到了花间楼侧门。轿子里的人没有下轿,而是在门被敲开后直接进去。 甄风不解地问马丁:“甚么情况?” “有些达官贵人不想被人看到流连烟花之地,所以花间楼特意留了一个侧门,可以让客人直接乘轿进到雅间外。一般越是尊贵的客人,他们定的雅间都是独门小院。” “有没有办法混进去,要是能知道他们是谁在聚会,听到他们在说甚么就好了。” “这个有点难了。首先先要知道他们在哪个雅间。不过,嘿嘿,遇到我大马丁,掌柜的你可是有福了,我知道一个办法能打听到。” 马丁带着甄风,从侧门附近的一棵树上翻墙而入,不过下去的时候马丁表现出了鸡鸣狗盗的本事,甄风就尴尬些了,几乎是被马丁抱下去的。两人七拐八弯地来到了一处杂地,这里有几间普通的平房,几乎难以想象这是在花间楼里。平房亮着微弱的灯光,马丁把怀里抱着的坛子交给甄风,让甄风先躲起来,他要进去问问。 不多时,马丁就出来了,甄风从黑暗里蹿出来,问道:“这么快?问出来了?” “掌柜的,你吓我一大跳。走,边走边说。” 马丁带着他在花间楼后院穿梭,边走边道:“掌柜的,刚才我问了以前帮工时候认识的伙计,他专门负责看守这片雅间,稍微一问就知道威阮号今晚包下了烟雨阁,烟雨阁是花间楼最好的一个院子,可以宴客,可以欣赏歌舞,还有几个房间可以让客人留宿。” “烟雨阁里有甚么地方可以偷听吗?” 马丁摇摇头,道:“我去过那里,说实话,那里一定守卫森严,宴客厅在二楼,周边都有岗哨的位置,除非我们飞到屋顶去,不然不可能偷看偷听到。” 甄风看见马丁嘴角带着笑意,稍微放下心来,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还有甚么办法赶紧说。” “哈哈,瞒不过你了。每个院子都有让车夫、轿夫休息等候的地方,我们可以先去看看,我之前干的虽然都是杂活儿,但是好歹也进了好多富贵人家府邸,有些车马标志还是认得的,有些人说不定眼熟。还有,那个地方有个门可以进到烟雨阁的后院,可以避开很多岗哨位置。” 两人来到一处院落墙外,院里是两层阁楼,透出灯光,隐隐还有丝竹之声传出。他们绕着墙根石板路,到了后院后门。马丁带着甄风闪进后门,躲到一处树后,指指后院的布局,车马位置、休息区、连通门的位置等等。 只是天太黑,平房的灯光太弱,空地上有不少卸了马的马车和轿子,密密麻麻地,在夜色中看不清楚。马丁把酒放地上,轻声道:“掌柜的,你在这里等等我,我靠近瞧瞧。你且莫出声。” 马丁刚往空地去,后门一声“吱呀”响就被推开了,两盏灯笼在前面带路,在暗地里看去,似乎是柳妈妈身边的七姑进了门。 甄风的心“砰砰”加速跳动,手心冒出一点冷汗。马丁要是被撞上,可怎生是好,眼下有什么人这参加宴席,里面有什么情况,都还没来得及查出来,七姑大晚上的跑到这里作甚?甄风有种预感,贾老大的失踪或许跟威阮号有关。难道今晚的调查要泡汤了?佛祖、天尊、上帝,联手保佑下,别出什么意外! 第五十四章 内心是崩溃的 很遗憾,临时抱佛祖、天尊和上帝的脚是不管用的。 马丁感觉到来了人,自己已经来不及躲了,只好大大咧咧地走出来,脸不红心不跳,一点事儿都没有地问候:“七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马丁?”七姑看看周围,惊讶地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刚才,不是又搞了一坛,就送过来了,结果在侧门碰到了以前一起做工的朋友,当时我娘病了他还去看望过,现在他给威阮号当轿夫,我就寻了过来找他聊几句。” 七姑屏退跟着她的人,拉着马丁往僻静地方去,以训斥口吻道:“你怎可如此冒失,万一被别人发现了怎么办?” “放心吧,我跟甄风说的就是出来找朋友喝两杯。跟我这朋友说的也是来找他,结果看他来了这就跟了进来。他也知道我在花间楼做过,不会有疑心的。” “你带的东西呢?” 甄风看看自己脚下那坛酒,意识到自己马上就有可能暴露,之间灯笼光亮处照着马丁将七姑拉向另一边,他连忙往反方向,也就是通往院里的那道后门猫着腰溜去。 马丁朝着七姑比着嘘声的姿势,示意别出声,然后小声地说道:“七姑,你以为我傻啊,我要是带着那坛子进屋找朋友,还能留下来吗?刚才我进了门,就找个地方藏起来了。” “速速去取了,然后跟我走。” 马丁慢慢地走到树后,感觉到甄风已经溜进院里了,才走回到七姑面前。七姑哂笑道:“这么小,够谁喝的?” “七姑,今天可是意外之喜,这坛酒少说也有三斤,现在望江楼存酒也不多了,这可是我用看望朋友才讨来的。” “别那么多废话了,你也得加快速度,秘方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那是肯定的。我这些天也在努力,甄风和那酒博士展堂的屋里屋外我都找过了,没有现成的方子。奈何最近望江楼穷得揭不开锅,都没有甚么粮食酿酒,连去看具体酿酒法子的机会都没有。说不定等望江楼要开业了,他们还会再酿一些出来卖,到时候就可以好好琢磨记录下来了。再不行,找个时间我把酒博士给绑了……” 七姑挥手止住,道:“不到万不得已,别把自己暴露了。你先在这里等等,我去办个事就来。”然后七姑挥手招来仆从,进了其中一个房间,很快又出来了。 “七姑,今晚阵仗这么大,还得劳动你出马,这是个甚么场面啊?” “你打听那么多做甚?” “你看我那朋友,虽然是个轿夫,但是都混到这么多达官贵人的地方去了,只是他稀里糊涂地,说不清楚。我自认为比他强多了,现在却是个打杂的,怎么着以后也要比他强啊。” “没出息。”七姑被这话逗得掩嘴笑:“不就是朝堂里的一些御史、将军们,还有盐铁转运副使、巡院院官,江宁府的长史、官员们,都只是些普通官员罢了。” “这还普通,这可都是大人物啊!七姑,以后你们可得带带小的……” 马丁随着七姑去了,甄风自己一人,到了院里,可就忐忑不安了。记忆里的那些电视剧电影,武林高手、夜行侠,三两下放倒巡逻的士兵,可是自己手无寸铁,甚至手无缚鸡之力,千万别被抓住。 甄风琢磨了一会儿,院里的楼成“凹”字形,宴客厅应该就在二楼正中央,此刻是最为灯火璀璨,从窗纸处透出光亮,仿佛在向他抛着媚眼,召唤他去探查一二。而他正在最边角的地方。 甄风深呼吸一口冷飕飕的空气,踮着脚尖往里走,此时他已经适应夜色,在他不远处有一个楼梯,由于离主楼较远,守卫的护卫还顾及不到。 他蹑手蹑脚地上了楼,刚到二楼,是一处回廊。他往中央望去,有护卫把守着宴客厅的大门和楼梯口。甄风连忙猫下腰,借着夜色往前挪。 幸好这些人出来赴宴,并未死守严防,没有军营那般巡逻,更没有宫殿的明岗暗哨。那些护卫其实也心不在焉,没人相信会出什么岔子,此刻他们心里是痒痒的,因为里面好多在他们眼里算是天姿国色的女子,正在一些老不修的官员怀里莺莺燕燕,偶尔发出的声浪令他们想要取而代之。 甄风没往前几步就停下了,隔着宴客厅还有十多丈距离处,他没法继续往前了,再往前的房间门口都有灯笼。此时他正在这一排最末尾的房间外面,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一阵响声,把他惊住了。从宴客厅传来一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听声音不止一个人。甄风离楼梯口不远,但是不敢下楼,万一楼下也有人,但是他也不敢等着人靠近一看究竟。 他计上心来,稍微往前两步,尝试地推开房门。这个房门果然只是虚掩,房间内只有一盏微弱的油灯亮着,发出的光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庆幸的是,房门的动静没有引起关注。他躲在门后,借着门缝往外看去,却看不到有什么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竟然是朝他这里走来的。 一个女子风骚的声音响起:“阮爷,那就是最偏的房间了。” 一个男子银荡的笑声先传来,随后一声女子风骚的呻银声,有些苍老的男子声音响起:“到了房里,看本大爷如何整治你这小蹄子,哈哈哈哈……” 甄风感觉要疯了,自己遇到的是一对干柴烈火,刚刚好,自己撞到了他们选中的房间,这不是作孽吗? 来不及跑出去了,屋里没有衣柜,没法学那些偷腥被捉的人。这房间也太简单了吧,除了一张大床,就是桌椅,根本就是让那些狗男女开荤用的啊。桌子底下?开玩笑,一眼就看到了。 这对男女猛地推门进来,女子关上门,上了门栓,刚点了一根蜡烛,男子便道:“别点了,点了还得吹,快来吧,老子要把你带骨头吃掉!哈哈哈哈……” 此刻的甄风没有选择余地地躲在了床底下,他的内心是崩溃的。男子搂着女子直奔大床,一个“哐当”,大床震颤了一下,就像是一团肉墩压了下来。 他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看见一件件衣衫,从厚到薄地被扔到了地上,最后是一件红色袭衣。甄风告诉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听一场岛国现场版大片吧。 他听见巫山猿猴的叫唤,他听见山体震颤的地动山摇声,他听见山林里蝉鸣虫唱,他听见山间风雨淅沥沥的声音,他听见林间鸟群细腻婉转而又悠扬的乐声…… 甄风此刻内心只有一个声音:叫得太假了!一听就是在演戏,没劲。 似乎隔壁也响起了类似的声音,简直就是巫山交响曲,相互之间似乎还有较劲的感觉。 甄风感觉自己从疯狂到了心如止水的境界了。不过,他相信不远的守卫们也听到了,对于这些没有接受过岛国教育的守卫们,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声音已经足够撩人心弦,欲罢不能。 只是,上面为啥突然停了,这顶多也就不到一分钟吧。 第五十五章 理查德·泰森 甄风陷入泥潭,一切只能静观其变。对于楼上那位“一触即发”的“软”大叔,他表示同情。 不过,甄风马上听到男子深沉的声音:“你继续叫,不要停,跟刚才一样。” 甄风好容易修炼出来的静如止水,一瞬间就崩塌了。这是毁三观的一件事,不知道楼上这位大叔是谁,居然如此厉害。 在这曲“交响乐”中,夹杂着女子痛苦的声音,应该是这位“一触即软大叔”在施展龙爪手、九阴白骨爪等武林失传已久的功夫。地上的冰冷,楼上的热火,对甄风而言就是冰火两重天。 终于,世界回归了清净。甄风感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看到了曙光。又等了好一会,呼噜声此起彼伏,女子均匀的呼吸声也隐隐传出。 甄风面临着两个选择,是冒险离开,还是等到天亮房空后再走? 这次探查,实在是辗转起伏,几乎一无所获,难不成是徐游的警告成真,在告诫他:你查(插)得太深。对,以后可以改名“理查德·泰森”。 他正踌躇不决,忽然看到地上那摊衣物似乎露出一张纸。他慢慢地往外挪动身子,轻轻地伸出手把衣物里露出的纸角勾了过来。 在微弱的烛光里,甄风仿佛看到了最美的烛光晚餐。那是一封信,信里如此写着: 阮兄启:欣悉江宁事顺,开破局之先,谨祝事成。盐者,百姓之所需也,府库之所富也。毕周之三战而夺唐之盐地,为天时地利也。价高非某本愿,抬价之行,于价高则伤民,与官者众则伤国。故三百文非限,民怨者众、官肥者众乃不二之选。兄可假灭汉之威,行笼唐之官,扰民之稳,乱唐之政,此百年之功也。事成,弟将举兄仕之,盼盼。弟手启上。十月廿六日。 甄风匆匆一瞥,实在太费眼力。看落款日期就是两天前,也就是说这封信应该是这位“一触即软大叔”刚收到不久,还没来得及处理安排就揣到怀里带出来了。 通篇书信就是让“一触即软大叔”这边继续保持,哄抬盐价,搞得民不聊生,然后取出增加的暴利的一部分喂肥唐国一切可以 攻破的官员,达到糖衣炮弹狂轰乱炸、腐化唐国内部的效果,至于能不能转化成情报间谍,就看喂得肥不肥、到不到位了。 两天的车马路程,大约就是楚州扬州一带,而且信里提及举荐出仕,也就是跟“一触即软大叔”写信的这位小强,是宋朝的官,十有八九便是盐铁转运使下属。此人想要以盐来立功,代替军功的缺失,倒也算是挺有想法。只是格局毕竟有限,想到的是乱民心,腐官身,还不到掀起经济战的地步,也不是抑制唐国对汉国的支持。 如今“一触即软大叔”和那女子睡熟了,有这封书信在手便是证据,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但是如何才能让软大叔发现不了书信被偷呢? 甄风心里暗暗呼唤:莫名其妙地遇到了关键人,被迫当小偷,还是第一次,应该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甄风想了一会儿,咬咬牙,必须不能留下痕迹,要让软大叔认为书信没了很正常。最好的办法就是毁尸灭迹,不,是毁信灭迹。 烧了吧。 当甄风看向烛台的哔啵火光,一个念头浮起来,就再也消不下去。此时远处的乐声也歇了,仿佛一切归于平静。 甄风把信揣进怀里贴身藏好,小心翼翼地挪出床洞,动作轻得比猫还安静。他把地上的衣服归拢起来,避免有衣物边缘跟床体接触。他并不想闹出人命,并非是不敢杀人灭口,而是没必要把事情闹大,那样就打草惊蛇了。 他先挪到门后,侧耳聆听屋外,确定没人守卫在附近几个房间门口,才悄悄地取下门栓。期间床上传来翻身的声音,把他吓了一大跳。 做好一切准备,甄风深呼吸一口气,把蜡烛推翻倒地,刚好落在衣物堆上,火光由小变大,甄风这才连忙打开门往外逃跑。 “走水了,有水了。” 甄风扯着嗓子,捏着鼻子,像是被阉割的公鸡叫唤了起来。 把这些官员和他们护卫们的注意力吸引到着火的房间,把院子搞乱,才有机会浑水摸鱼逃跑,万一被别人碰到就太麻烦了。 结果,他还是被人碰到了。真是担心什么来什么。 他已经跑下了楼,院子里也确实乱起来了。那些护卫发现了异常,纷纷赶来救火,有些护卫则是去找自己的主人,确保其无恙。一些在屋里睡觉的达官贵人被惊醒,一些还在宴客厅的人也往外逃。 跑得最快是一个女子,她并非朝着院子大门跑去,而是朝着甄风这边跑,似乎也是要从后门逃走。 一个肥头大耳的矮胖子带着银笑追了过来,还一边叫唤:“小小娘子,不就是走个水,你别害怕,我们继续学学曲子嘛。” 甄风觉得自己今晚出门没看黄历,摆脱了七姑,忍受了软大叔,逃离后竟然碰见了秦淮行首、花间楼当家花魁秦小小正被一个老涩狼追,估计秦小小在宴客厅里就已经不堪骚扰,正巧听到走水的呼叫声逃了出来。真是点背不能怨社会啊,得赶紧解决,不能让人生疑。 他第一时间撕下一节衣袂,权当口罩遮住了脸,刚遮上,秦小小不经意地撞了上来。甄风来不及体会这碰撞的心跳,更加来不及去看看行首花魁的模样,不过还是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秦娘子勿怕,小的帮你打发这老不修。” “你是谁?” 两人边往后门跑,甄风边道:“小的是后院厨房伙夫,过来送炭刚要走。秦娘子且随小的来。” 甄风不由分说地抓起秦小小的手臂,拽着她加快速度奔跑,出了后门,甄风便把门关上。可惜门是朝着院里开的,在这后院没能上门栓,甄风只能拉着门上的铁环,对秦小小道:“秦娘子快回去,这里有小的顶住。” 如此靠近地看,甄风大约看清了秦小小的模样。秦小小很漂亮,漂亮得有点犯规,整体气质成熟,略带着一点野性,与古典韵味的女子有所不同,怪不得江宁城趋之若鹜。 秦小小脸上对刚才被拉起手臂是有鄙夷神色的,现在也还保留着一丝胆识,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蒙着脸?” “小的是怕被院里的官人们记住脸,秦娘子是天仙般人物,没人会秋后算账,可是小的就不一样了,被记住了以后估计没了活路。” 秦小小点点头,拿出随身一个荷包,道:“你不过是个伙夫,我秦小小却不愿平白欠一份人情。我不曾带些银钱,你拿着这个回头找我丫鬟小如花要。” 甄风好心救人自救,结果被一顿身份鄙视和打发,真是什么样的老宝带出什么样的小姐。 第五十六章 澄心堂之怒 甄风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那棵树下,终于找到一直在树上等着的马丁,两人趁着局部混乱,离开了花间楼。 马丁把刚才打听来的信息告诉了甄风,甄风这才知道,威阮号已经渗透了这么多朝堂机构和官员。这样下去,多出几个皇甫继勋那样时时刻刻满脑子“降宋”的大员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刚才甄风发生了什么,甄风基本上闭紧了嘴,只是说自己放了把火。他实在是开不了口去说那段黑历史。 甄风心里有些担忧,徐游不至于也是威阮号糖衣炮弹的目标吧?若是如此,就一切都完蛋了。不过徐游是皇亲国戚,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沦陷吧。若是没看到也便罢了,现在不能当不知道了,赌一把,能找的只有徐游了。 到了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廿九日,甄风到了巳时才从后门出发,前往徐游府上。正门一直紧闭,主要是怕白天从正门出去遭到不明固体液体混合体的袭击。 甄风这回很顺利地进了徐公府,管家徐福纪把他安排在上次见面的偏厅,徐游上朝还没回府。估计有要事缠住了。 此时,徐游正在澄心堂里,李煜面色铁青,太子太傅徐辽,中书舍人、清辉殿学士张洎默默地跪坐在案几后不敢言语。这里是真正的唐国决策核心,他们刚经历了朝议的群狼环伺。 李煜将面前的厚厚一摞官员上表的奏章掀翻在地,厉声骂道:“这些口蜜腹剑的小人,口口声声说是为朕着想,却生生地来给朕添乱。你们看看,武昌林虎子把盐价强行压下去了,都在弹劾他飞扬跋扈,武力镇压良民百姓,当朕是瞎了吗?这林虎子也真是的,一点小事就动用军队压制,真是会收拢军心民意。” 李煜又指着地上散落的奏章,道:“再看看盐铁转运使这班人,口口声声说要为朕分忧,解决盐价问题,就要扶持威软号把黑市的私盐贩子并了,然后让朕赐予官盐经营资格,哼,引狼入室,养虎为患,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附议!它威阮号是想把我唐国的官盐私盐全都垄断了吧!” 李煜发了一通脾气,又瘫坐下来,有气无力而又无奈地问道:“诸位卿家,可有何良策?” 张洎义正言辞地道:“官家,林虎子此举目无尊上,虽然有效却是狂妄。归根到底乃是威阮号太目中无人,如今竟有这么多同僚或深或浅陷于其中,何不寻个由头一举将其拿下,彻底解除后患。” “威阮号敢如此嚣张地摆到明面上,朕岂会不知它的幕后指使者。宋国此举实在是欺人太甚,怎奈大唐的食盐握在对方手里,叹之奈何啊!”李煜只能感叹,只能骂宋国,却无法抱怨或唾骂唐国的历史,毕竟丢掉江北楚州、扬州这些产盐要地的是他的父亲,逝者已矣,子不言父过。 “或许此等渗透我朝官员的法子只是宋国盐铁转运使下楚州巡检的主意,不妨直接与赵宋官家交涉?”一旁的徐辽提了个建议。 “不可。”张洎不留情面地反驳道:“宋国盐铁转运使乃宰相赵普兼任,那楚州巡检郝强是赵普门下,此计应不止是郝强和威阮号的主意,甚至赵官家及赵普那儿早已有所知情。我们提出交涉,反而掉入北朝彀中,无凭无据地丢自己的脸罢了。更有甚者,将每年食盐供应取消之事摆在台面,本来没有的事再被议一议,出什么岔子可就更不妥了。” “某觉得此论断有些杞人忧天了……” 徐辽的表态很快被打断了,李煜看着张洎,殷切地问道:“师黯,此言不无道理,宋国如同一头饥饿的老虎,我们自投罗网恰好正中宋国一些人的算计之中。你觉得如何应对方是最佳?” 师黯是张洎的表字,李煜这一出口代表了他的态度是同意张洎的观点,一旁的徐辽就像吃了餐苍蝇一般,不再反驳,而是附和道:“还是官家圣明,思虑深远。” 张洎眼角露出一丝鄙夷,思考半晌后道:“官家,只要能够抑制盐价,将此事拖到明年从江北运来官盐,这一切或可缓解。” 徐辽淡淡地说道:“说得轻巧,威阮号背后的私盐源源不断,我等如何抑制盐价?再者,若是官盐降价,谁能保证买盐之人乃是有需要的百姓,而不是威软号在背后操纵?届时官盐流入威阮号,私盐被威阮号控制,岂不得不偿失?” 李煜一听,微微点头,算是表态同意徐辽的这个质疑。张洎沉吟不语,冷哼了一声,徐辽的质疑确实有道理,还没经过缜密思考,他暂时不再提出建议。 徐游在一旁沉思,这件事他从甄风处得知,经过两天的调查已经提前了解端倪,根据自己长期的政治经验也能猜到一二来,不过此前朝议的汹涌的确超出自己预料,从林仁肇作为武将调兵镇压盐价弹劾开始,就人不就事,引出了盐价事件和推荐威阮号出面整顿残局的建议,一环套一环。 他明显感觉到李煜和澄心堂的无力感。所有人都知道官盐被宋朝掐住了命脉,威阮号的背后正是宋朝的盐铁转运使。只要不解决缺盐问题,这个结就解不开。 李煜殷切地看向徐游,此时徐辽和张洎两人已经初步偃旗息鼓,只有徐游老神在在地。徐游叹口气道:“官家,其实老臣早在昨日就调查出一点眉目,本想今日到此研究一番,可还没来得及禀报,便遇到朝议之争。盐价飞涨只是个引子,其结果便是百姓哀声四起,朝堂有太多的官员或深或浅地牵涉其中,其背后的能量实在不容小觑。” “徐公,你怎会提前就去调查?” “官家可还记得那位诸葛卧龙?便是他在三日前带着对威阮号的疑惑和猜测来找老臣,他说盐价飞涨绝不仅仅只是无良商家侵吞暴利,幕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目的,所以老臣用了两日时间明察暗访,这才有了一点眉目。只是结果不容乐观,老臣昨晚还让人警告他务必小心谨慎。” “又是他。这小子凭地有点见识。那么徐公是否有应对之策?” 徐游摇摇头,道:“师黯所说的抑制盐价正是解决此事的方向,只是官家所虑极是,林虎子不该私自调兵镇压,不过他的方法倒是可以借鉴。” 徐游只是说了个方向,并不明确表态,狡猾得很。张洎感觉这是一个机会,于是附和道:“微臣附议。此等收拢军心民心之事,只能由官家统一下令,再派一名信得过的人都督此事,或许能挨到明年新官盐入唐,此事就可扼杀住了。” 李煜摸摸下巴沉思了一会儿,林虎子的果决确实起到了效果,只是他身为手握兵权的一方大将,坐镇遥远的边疆,完全不受控制,却深得军心民心,若是此等功劳是自己发出的天子之命,军心民心是自己的,那就无碍了。 李煜点点头,看看徐游,他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的圆滑模样,此事该派谁来都督?他又看向张洎,或许只有张洎可以足够信得过了,便道:“张卿家,当下可信之人屈指可数,你便辛劳一些,拟一份旨意,便由你来都督此事。” 张洎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施礼道:“喏。” 徐辽心中暗笑,这是个得罪人的事,办得好不一定有好处,办不好可不仅是官位问题,可能就成了众矢之的。 第五十七章 压不垮打不倒 甄风在徐公府等待,不耽误他在院子里看风景。 一个转身秋天成了过去的故事,一个凝神冬天成了眼前的风景。四季正在轮回,唐国转眼间也到了它的冬天。 甄风等到过了午时,徐福纪还上了点饭菜,他猜到甄风的来意,并没有说什么先回去之类的话。甄风一点客气的意思也没有,就吃了饭,继续享受这豪门大宅午后阳光。 等甄风见到徐游,徐游有些疲倦。徐游见到甄风的第一反应是苦笑和摇头,他估计自己的警告不起作用,不过这也在他预料之中,要不然这小子怎会不知好歹就大张旗鼓地和花间楼明里暗里斗起来呢。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小子,昨天徐福纪不是去跟你说过了吗?老夫已经把话说得那么白了,你还是不死心呀。” “先生,学生恰好喜欢冒险。” 徐游一听,乐得哈哈大笑。甄风简单介绍了昨晚花间楼烟雨阁的情况,包括马丁打听到的消息,自然,床底下的黑历史都让他含糊其辞混过去了。最后从怀里掏出信来。 徐游有些惊讶,这才一晚上,甄风就跑去查了这么多。他打开信看了一眼,本来无凭无据的事现在成了板上钉钉。他笑着说道:“小子,这么短时间就查到这了,不简单啊,连证据都有了。接下来你想干甚么?” 甄风看徐游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或者伤感情绪,反而很平淡,于是说道:“学生不想干甚么,或许也干不了甚么。学生想把这事抛给先生,先生接吗?” 徐游听出甄风是在说反语,笑着指着甄风的鼻子道:“你呀,你怎么不问老夫接不接得住?” “哦,那学生便问问,先生能不能接得住?” 徐游又一次哈哈大笑,摇头道:“你呀,在老夫面前真是一点都不拘谨,换做别人哪敢这样说话?” “所以先生是接得住了?” “自然是接不住了。” 甄风哑然失笑,徐游这老家伙算是成了精了,遇到朝廷大事,从来都是圆滑世故,更不用说这种得罪人的事。 甄风吐了吐舌头,道:“这件事居然还能吓退当朝宰相,有意思。” “小子,你也是个人精,这种事换做是你,你又当如何?” 好吧,皮球又踢回来了,不愧是唐国国足顶梁前锋,不,唐国朝廷顶梁柱。 “先生,此事应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朝堂之上汇聚如此之多雄才大略之人,不知他们有何高见?” 皮球一个回传,到了徐游脚下,徐游笑道:“昨晚你也见到了,好多人都上了威阮号的船,行政、军队、漕运、监察,无所不包,你觉得他们会是甚么反应?” 徐游过人突破,弧线大脚传球给了甄风,甄风笑道:“学生洗耳恭听,想必一定才华横溢,创新求变。” 徐游这回没再拐弯抹角,而是把朝议上对林仁肇的弹劾、威阮号接手残局建议一五一十告诉甄风。最后说道:“昨晚你见到的饭局,说不定就是为了今日朝议上集体发难而做的打算。你算是见证了一场阴谋的诞生。” 甄风一听气得牙痒痒,毫无顾忌拍案而起:“真是一堆国之蛀虫,为了自己私利,居然把有功之臣当做靶子群起而攻之,可笑的是朝臣的注意力还真的集中在了林仁肇不该私自出兵,而非他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并且获得的功绩。” “小子,你还是太年轻了。此等言语万万不可再有,否则传出去谁也救不了你。” 甄风心里发凉,徐游如此表态说明皇权至上,不容置喙,这是底线也是红线。想当初,二叔还劝阻自己不能去宋朝当官,也不可以在南唐混官场铁饭碗。 换成此时,经过了近两个月时光的感受,见多了周六、静静等人的遭遇,再看政客们的嘴脸,实在不敢同流合污祸害百姓了。 甄风作揖,发自内心地感谢徐游的提点,而后问道:“学生受教了。既然如此,不知官家如何处置?” 徐游将李煜的决策、张洎的任命简单说给甄风听。其实徐游的内心也想听听甄风究竟想怎么办。 甄风摇摇头,幸好心里已经有数,便问道:“先生,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徐游示意讲下去,甄风便道:“先生可否将近一两年来,尤其是最近盐价飞涨后,国内百姓误食毒盐的事件查一查,看看都是在哪发生过?” “你是怕百姓们买不起盐,再次重蹈覆辙?放心吧,朝廷早就下过令了。只是你说的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真不一定有,我便派人查一查,有了消息让人告诉你。” 徐游这话让甄风没了底,尤其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这话,对于百姓误食一事的漠然可见一斑。 甄风回到望江楼,马上要重新开业了,大伙儿都又兴奋又紧张,一直在忙碌,除了甄风。 他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望江楼里的人好些是原来来自四面八方的流民,或许道听途说也会有线索,不过唐国这么大,死马当活马医吧。 所有人都聚拢了,就连静静的父亲也来了,他经过又一个月的调养已经大好。张道士也来了,这倒有些出乎意料。看得出大伙儿对于马上到来的开业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很遗憾,甄风的主要目的并非是安排经营之事,而是询问毒盐线索。 甄风感觉自己站在聚光灯中央,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道:“诸位,马上就是十一月初一了,我们的翻身仗在此一举。你们听到了吗,花间楼每天都有限制烈酒数量,价格都到了两贯钱一斤,而是闹了不少糗事。为甚么呢,因为他们的方子有问题,不足以支撑大规模的供应,花间楼如此不余余力地推广烈酒,进行饥饿营销,这是给我们做嫁衣呢,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熬过了一个月,时间证明了一切,凡是压不垮、打不倒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 群情激昂慷慨,跟着高呼“凡是压不垮、打不倒我们的,终将使我们更强大!” 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凝聚:“大哥,‘醉生梦死’还是一贯钱一斤吗?” 第五十八章 得来全不费功夫 气氛一下子从热腾腾的鸡血到了冷冰冰的算账。说话的是甄爽,憨厚的爽哥儿顿时惹来一波波白眼,甄灵私下还拉住了甄爽。 甄爽有些委屈,他是展堂几乎唯一的真正帮工,所以他对于酿酒以及未来烈酒能给望江楼带来的希望,他关怀备至。 “四贯钱一斤,不能再少了,我们得追平物价涨幅。”甄风痛快地说道:“确哥儿,你去写个告示,往后‘醉生梦死’每天限量二十斤,而且每天的价格不一样,价格会跟官盐价格涨幅挂钩,官盐价格涨几倍,‘醉生梦死’就在一贯钱一斤的基础上涨几倍。现在官盐价格涨了四倍有余,所以‘醉生梦死’是四贯钱一斤。” 许多人纷纷吐舌头,就连展堂都瞪大了双眼,道:“风哥儿,会不会太贵了?” 众人纷纷附和,四贯钱一斤酒,不如去抢劫,甚至抢劫还不如一斤酒来得快。甄风摇摇头道:“我们卖的不是酒,而是一种豪赌。整个江宁城都知道,盐价还会涨,而且没有头,所以早一天买酒都是增值,只要过几天,把酒卖了纯赚好多钱,如果你是富商或者豪族,你买不买?” 张确率先明白过来,点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花间楼那边要是把价格压低,我们的酒不就没人买了?” “花间楼?忽略不计吧,他们翻不出花来。都不用去理会。” “这倒也是,不过我们这样做是不是不大好,哄抬物价,扰乱民生?最后获益的全是那些富人。” “放心吧,能买得起四贯钱一斤的酒就不会是平头老百姓,我们要割的是富豪的韭菜,让他们先疯狂起来,总有一天,他们会彻底疯狂的。” “割韭菜,甚么意思?” “彻底疯狂,这酒还能让人疯了不成?” 面对众人窃窃私语的迷惘,甄风不再继续解释:“确哥儿,这事儿你来负责盯住,只要保证每天限售二十斤,价格随着官盐价格涨幅变动就行,剩下的不用去理会,哪怕市场上的价格炒到了十贯钱一斤也不去管。” 而后,甄风又交代了其他事宜,便是暂停菜肴堂食,婶娘吴氏准备收徒,酒楼要真正变成卖酒的楼,以及厨艺培训起源。 吴氏很吃惊,第一个徒弟居然会是徐公府的厨子。自己辛劳了半辈子,几乎和做牛做马无异,现在要成公府厨子的师父,虽说厨子地位不高,但是和公府攀上也就水涨船高了。 众人纷纷艳羡不已,结果甄风一盘凉水和热水倒过来:“瞧你们这点出息,等徐公府的厨子教得好,争取下一步把皇宫里的大厨收成弟子。往后这江宁城想要快速做出诸多新鲜可口菜肴的,都要来拜婶娘为师。” 安排完两大经营方向,甄风进入了自己预设的主题:“有个非常重要的事我得问问诸位。你们有没有见过或者听说过吃了盐中毒的,比如吃了没有经过处理的岩盐、盐矿中毒,全身发紫之类。” 许多孩子听了摇摇头,他们年龄尚小,还没到完全关注柴米油盐的地步。马丁和张确也摇头。一直坐在旁边休息的张道士沉思不已,静静的父亲安榻欲言又止,显得有些拘谨。 甄风看出异样来,便问道:“安叔,你年纪较长,又走过那么多苦路,有没有听说过这类事儿?” 安榻咬了咬嘴唇,轻声地说道:“我……我见过……” “你见过?” “是啊,就在我老家清江县,那里有一处禁地,长辈们世代嘱咐过别去那里乱吃东西,会惹怒山神。小时候闹饥荒,我和伙伴们去山林里找食物,我们分头去找,有个伙伴可能到了禁地的边缘,发现岩壁上有漂亮剔透的固体,当时刚好下过雨,那上面的水吃起来咸咸的,那个伙伴饿得不行,就凿了那个固体,混合着野菜煮了吃,吃的时候特别美味,但是吃完后就全身发紫,拉肚子,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都快不行了……后来,哎……再往后我们都知道山神会惩罚靠近禁地、乱吃东西的人,再也没人敢去了。” 许多人听了沉默了,甄风知道这是个悲剧故事,无疑是安榻大叔内心深处的一个阴影。甄风又仔细问了一些细节,综合这些描述,确实特别像是岩盐杂质带来的中毒状态。连岩盐中的氯化钾、氯化镁、硝、磷钾等杂质一起吃等同于把身体当成净水器了,那是在找死。 不过没有佐证,光靠安榻大叔一人之言,还是不够。这时张道士突然说道:“方才安居士所言,老道似乎有点印象。当年老道云游四海,也到过清江县,那里位于南昌以南大约两百余里,确实听说过禁地,当时老道还去看过,本想着去寻访山神,结果只是一片山野之地。不过那里确实有岩盐,只是那种盐吃不得,老道往后便忘却了。若非安居士提到清江县禁地,老道都记不起来。” 清江县,对了,应该就是这里,怪不得自己当时听了静静的介绍,以及兰舟小娘子恩客郑延枢被贬之地后,心里觉得怪怪的,原来这里就是记忆里的樟树。古代的地名让他忽略了这段记忆。这里可是整个江西产盐最多的地方,可以占据九成五以上,储量上百亿吨,这规模在华夏大地范围内也是数得上的。有了这里的岩盐,南唐不仅能解决威阮号麻烦,或许还能多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就好了!”甄风喜笑颜开,不过马上意识到不对劲,别人对于岩盐是灾难的回忆,自己可不能伤口上撒盐,忙道:“知道哪里有岩盐,或许往后就不用了遭受禁地的诅咒了。” 安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甄风讲的是什么。甄风自然不敢多言,人多耳杂,若是有人知道自己可以提纯,把有毒的杂质剔除,对于威阮号及其背后的指使者和获益者而言,就是一只必须除掉的拦路虎。 甄风让众人各回岗位,自己又和张道士、安榻大叔聊起清江县禁地岩盐来。这时,紫蝶羞答答地从背后拽了拽甄风的袖子,见甄风回过头来,她低下头轻轻地问道:“甄……大哥,方才未曾安排紫蝶的工作,不知紫蝶是否继续教授孩子乐曲?” 这个月来,紫蝶最开始无所事事,许多活儿都帮不上,她找吴氏诉苦。吴氏开导她,既然甄风聘请她为西席乐师,培养孩子们,那就等傍晚之后,孩子们手头活计停下来的时候去教授乐曲。她确实兢兢业业地做着,可是对于望江楼似乎没有补益,她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做下去。 “好,好,紫蝶,你这个工作很重要,让孩子们陶冶身心,还能张口表现自己,非常棒。我心里有个想法,等忙完这段时间,我再找你探讨一二。” 紫蝶开心地离开,只是离开时候脸上有些红扑扑的。安榻和张道士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甄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后半句话模棱两可,有些让人误会。 还是先开溜为好。甄风立刻跑开,带着一坛酒前去找徐游。 第五十九章 凌波仙子 经历了早间的烦恼,徐游刚歇下不久,不知道甄风又来找他作甚。 偏厅里,甄风见到还在调整衣领的徐游,献上手里的酒。徐游笑着打开泥封,问了问道:“是‘醉生梦死’,你小子终于知道送一坛酒来了。不过你要问的事老夫还在让人查着,这么快可回复不了你。” “先生,不用麻烦他们查了,学生已经打听出来了。” “哈哈,你小子每次都是急脾气,自己也去打听。不过你还没说说打听这事儿到底有何用?” “先生,学生听闻官家下令全国推行武昌以兵镇压盐价之法,似乎有所不妥,因此找寻岩盐、盐矿,或许能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徐游挥手,让甄风打住,而后问道:“你有几分把握?” “若是支持到位、一切顺利的话,有七分把握;若是支持缺失、坎坷波折的话,预计有五成把握。”其实甄风想说九成,但是不敢把话说满。 “既然你如此有信心,想要支持到位,不妨老夫带你进宫,你当面和官家去说吧。若是此事成了,你也能有个功劳,老夫现在位极人臣,功劳也好,苦劳也罢,都是负担了。” 甄风心里腹诽:这个老油条,不想木秀于林就罢了,还说得这么好听。不过他的身体还是很实在,老老实实地作揖致谢,谦虚推辞一番。 徐游把泥封套回去,原封不动地让甄风抱着,叫上马车就往宫里去。甄风很是无奈,本来只是想让徐游出面,结果徐游刚听了个开头,就直接撇清自己了。怪不得人家能做到这样的高位。 到得宫城下,徐游向侍卫递了牌子,前去通报。甄风站在宫城前四处张望。这是真正的皇宫呀,虽然没有北京故宫的宏伟庄严,却是活生生的。城墙高不到三丈,也算是威严之所。待到天下一统,数百年后,这里就会沦为废墟,甚至难以复原,也是令人嘘唏。 等了良久,徐游已经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一会儿,侍卫带着內侍前来通传。经过一番检查进了宫,甄风发现,之前去花间楼不叫刘姥姥进大观园,现在才是。 徐游对甄风的这种好奇性子逗得想笑,这小子居然丝毫无惧,皇宫、皇帝在他眼里似乎如同家常便饭,甚至像是新鲜的物件儿让他去探索。 走了好一会儿,甄风发现应该已经过了前朝到了后宫了,不禁咋舌。李煜召见的地方有些奇特,不在处理政事之处,反而躲在后宫之中。到了一处阁楼,阁楼牌匾写着“绮霞阁”,徐游看甄风如此打量,便道:“此乃绮霞阁,官家常率近臣于阁内宴饮赋诗,到此乃是常事。” 甄风在路上本来筹谋已久,要装作没见过李煜的模样来一个意外之喜。只是进了门,上了楼,李煜正在欣赏歌舞,看到他们到来,挥手示意靠边欣赏。 徐游便带着甄风,到了一旁蒲团上跪坐下来。殿内帷缦柔和,曲调悠扬婉转,舞池中间跳舞的女子衣着素白,身轻如燕,好像莲花凌波,俯仰摇曳之态优美动人,竟似凌波仙子下凡。随着乐曲曲调,她的口中唱诵着王昌龄的《采莲曲》: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南朝齐废帝萧宝卷赞叹他的爱妃潘玉奴的舞姿“天外飞仙过,步步生莲花”,如今看来竟是如此贴切。 忽然,舞池中央一朵金莲花悄然地拔地而起,金莲花在舞池中盘旋升起,金光四射光彩夺目,那凌波仙子正随着金莲花缓缓升起,恍如仙子飞升。曲调此时为之一变,如梦如幻,优美如同天上仙界,中间由慢转快多次变化,繁音急节,乐音铿锵,凌波仙子的衣袂翩翩,如同虚无缥缈的仙境。最后从散板到慢板再逐渐加快到急拍,结束时转慢,舞而不歌。 甄风看得痴了,什么秦小小,什么兰舟小娘子,竟不能与之媲美分毫。他一时忘了岩盐之事,全身心地体会歌舞带来的震撼与美感。 凌波仙子停下,甄风看清了此女子有着汉人不同的卷发高鼻,在这衬托下,浓眉长睫,双目深凹而顾盼有情,美艳得惨绝人寰。能够有此绝色,有此舞姿,又是在皇宫之中,或许只有窅娘一人了。 曲终人退,绮霞阁楼内就剩李煜、徐游和甄风,以及一些内侍宫女。徐游和甄风这时才正式参拜。 甄风将《演员的自我修养》尽力发挥出来,以夸张而又紧张的口吻道:“官家,居然是你!怎么会是你?那晚……” 李煜看到这反应,哈哈大笑道:“那晚朕觉得很有趣,只是不可外传,你可明白?” “草民真是三生有幸,得见天颜。草民今日第一次见到官家,不知官家所言的‘不可外传’所为何事?” 看着甄风装傻地表态,李煜很是满意。李煜显摆地介绍道:“朕命人用黄金铸造了这一座近两丈高的的巨型莲花台,世间独一无二。窅娘后来跳的《霓裳羽衣曲》,本来已经寂不传矣,朕偶得残谱,按谱寻声,补缀成曲。你以为如何?”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莲花台上风。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草民才疏学浅,一点评论班门弄斧了,请官家恕罪。” “前两句挺妙,似乎很符合《鹧鸪天》词牌,后两句倒是借用杜甫诗句,未有新意。” 李煜颇有想用音乐舞蹈之精妙来压制甄风那天晚上词作之精美,扳回一局。 其实甄风说了后两句杜甫的《赠花卿》是有点冒险和隐喻,为了身家性命着想,他先以晏几道的《鹧鸪天》抢眼球。 《赠花卿》的对象花敬定,他在音乐上是个反派。他因平叛立功居功自傲,不仅骄恣不法,放纵士卒大掠东蜀,而且目无朝廷,僭用天子音乐。杜甫赠此诗其实是予以委婉的讽刺,一语双关的暗讽最是让人猝不及防。 甄风以此评价李煜,算是暗讽他一心扑在享乐上了,可惜毫无效果。还是小命重要,不要再多嘴了。 甄风忽然想起来,今天来见李煜的目的是为了盐价,为了国家大事,为何会一直在探讨歌舞文娱?唐国已经到了歌舞升平的岁月了吗? 第六十章 和官家打赌 美人去已远,莲花梦依稀。 甄风及时地在言语中不经意地展示了服软、认怂等全方位动作,同时表达了还想再欣赏窅娘表演李煜词曲的心愿,让李煜欣喜不已。 甄风暗暗鄙视了自己,此时的李煜还未达到国破家亡后的“词帝”地步,所写的诗词虽好,格局情怀还是太拘泥、太肤浅。但是为了初心,只好投其所好,幸好对一位才华横溢的“千古词帝”如此表态还是能接受的。 徐游见大事前的文娱活动差不多告一段落,便趁机进言:“官家,如此良辰美景,甄风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能为官家分忧,解除官家心头烦闷。” “哦,是吗?快快道来。” 甄风刚要说,但是见了李煜身旁內侍宫女们个个呆若木鸡却又耳聪目明的模样,心下涌起对历朝历代宦官能量的担忧,便道:“官家,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草民说话较直,还请官家屏退侍从,草民好一吐为快。” 李煜不知道甄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甄风说话确实比较冲,或许是担心自己的直白让周边人记恨?似乎也没道理。如此一想,犹豫再三。不过有徐游在此,屏退侍从也罢。 “官家,草民虽然一介百姓白身,却沐浴在官家爱戴百姓的圣明之下,因此日思夜想,竟在午间梦里想出了解决盐价飞涨之事的法子,徐公素来与草民交好,不愿贪功,于是带草民入宫面圣。” “哦?朕确实听说你曾在几日前提醒过徐公注意盐价飞涨背后的阴谋,你还有更好的方法吗?” “官家此言,似乎已有解决之道?不知能否示下,若草民自觉不如,便当做今日是来拜会交流诗词歌舞。” 甄风当做不知澄心堂决议的效仿武昌进行镇压盐价之事,对此徐游投来了一个满意的笑容。澄心堂里的事情,岂能随意示众,有其一,必有其二,岂不引起官家猜疑。 对于很快就会全国告示的决策,李煜自然不在乎保密性,他摘出重点告知,去除武昌林仁肇的示范效应,只当做是自己下令个别地区尝试的效果。 “张大人有此建议,并负责落地此事,动用全国军队压制盐价,换得军心民心,等待连年新官盐一到解决问题,确实是当下的一个良策。只是张大人此举,有些饮鸩止渴的味道。”甄风绝口不提李煜之命,全部推倒张洎头上,毕竟是要指摘问题,总得有人当冤大头。 “何以见得?” “官家且想想看,若是各地地方官、将军都是盐价飞涨的受益者,他们接到这样的命令会如何应对?俗话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此举平定了普通军民之心,却引起官员将领的反对、反弹,或许又将变成官员将领借机敛财的一个手段,最终这个恶人变成了官家你。” “甄风,你是不是太看轻朕的官员和将领了?” “草民不敢,不过昨日夜里,草民亲眼看到威阮号头领与江宁府长史和官吏们、在京一些将军们饮宴,兴尽而归,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其他各地可见一斑。况且,当下有些地方或许还未飞涨到如此境地,此令一出,必将人心惶惶。届时,举国上下,因为食盐一物军心动荡、民心不稳,那就坏了我唐国根基了。” 甄风没敢拿林仁肇当对比,林仁肇可以这样做,因为上行下效,上面清廉了,下面很难搞小动作。在巨大利益面前,更多的地方将会沆瀣一气,个别清廉官吏只会遇到“劣币驱逐良币”的遭遇。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甄风,你说了这么多,你有何良策?” “只要我们自己有盐场,盐价自然闻风丧胆地回落。” “你这无异于痴人说梦。” “我大唐也算是泱泱大国,如此庞大的国土,怎会无盐?只要找到盐,威阮号的威胁就算解除,甚至往后我大唐也无需再依赖北朝的江淮盐场。” “你说得倒是轻巧!我唐国立国三十余年,失去了江北,确实再没有大型盐场。此前攻下了闽国,可是海岸线却被吴越这等黄雀之辈夺去多数,泉漳一带仍是当地节度使掌权,没有海岸线,谈何食盐?” “官家放眼大海,确实胸襟广阔。不过除了海盐,还有其他来源,我大唐好山好水,终究会有一处有湖盐、井盐、矿盐亦或是岩盐。” “若是有,唐国何苦受制于北朝?再说了,那岩盐有毒,普通百姓都知道,你可别以为朕是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糊弄于朕可是大罪。” “草民不敢。草民的望江楼收容了一些流民乞丐,方才得知有一地出岩盐。恰好,草民知道如何去除岩盐中的毒性成分,提取出可以食用的盐。” “甚么?”李煜从宝座上腾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道:“不可能,自古以来,南北能人异士,都未曾听闻。莫非是你中午做梦梦见的?” “确实是做了个梦梦见的,不过不是今日午间。” 徐游一听,手里攥出冷汗来。他不曾问甄风的方法,一来是信赖,二来是为了避嫌,别让此事落自己头上,但是甄风如此应对,最后说自己做梦梦见从岩盐中提取食盐的方法,实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李煜摇摇头,叹了口气。甄风便道:“官家,不如这样,我们来打个赌,若是草民真的能从有毒的岩盐中提取出食盐,而且岩盐数量还可以,草民不想要太多,只要一成收益,但凡产出食盐,不管是三百文一斤,还是十文钱一斤,从矿上出去,草民都要十抽一。” 这是李煜发笑了,莫非甄风人如其名,疯了?不过有了上次花间楼打赌的经验,他没有直接呵斥,而是反问道:“若是做不到呢?” “若是做不到,草民任由官家处置。” “且慢,此事乃急事,若是你等到数年后才办成,也无济于事。” “官家,这是自然,草民请命在年节之前达成,若是晚于年节,算草民输了。” 李煜放声大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道:“若是如此,朕便和你打这个赌。” “不过草民有一个请求,请官家务必将此事保密,否则北朝和威阮号还未扑上来,一些利益受损之人就可以把草民粉身碎骨。草民还是挺珍惜这条小命的,因此此行最好官家派出心腹之人,寻个由头执官家手谕前去,以便得到最好的支持。不过,表面上是此人做主,实际上都要听从于草民。” “也罢,就让朕的贴身侍卫登陆跟你前往。理由嘛,就以年终奉密令巡视吧。你呢,就以犒赏有功之臣为由,随从当个厨子吧。不过此事若是办不成,你也不用任凭朕处置了,就去给登陆当厨子吧。” 第六十一章 拒绝官身爵位 对于李煜一口一个“厨子”,甄风满脸黑线。李煜此时还不忘记这股美味,顺便损一损自己。不过事情搞定,也就不拘小节了。 又聊了一会儿细节后,甄风建议道:“官家,盐场的利益分配,草民其实无权干涉,只是草民既然贡献了技术,就想建议官家内库享有唐国自有盐场六成以上的收益,剩下四成用于国库所需,以及盐场生产、运输、人员开支等成本。而草民的一成收益就从官家内库这里出,否则草民担心跟各地官府打交道,草民百年之后也不一定拿到这笔钱。” 这个自黑的建议,其实是在提醒李煜,把利益下放,小心自己也拿不到。李煜满口答应。结果甄风还提议赌约要有字据为凭。 李煜心想,口头赌约而已,甄风本来还有希望在事情没办成时赖掉,结果自己想给登陆当“厨子”,便遂了他的心愿,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甄风又提了一个建议,这回就有些难倒李煜了。 “官家,张大人都督全国军队节度使压制盐价之举,既然旨意已下,是否可以将推动速度适当放缓,执行之中雷声大雨点小即可,切莫太过急功近利。” 对于李煜而言,甄风将岩盐变成可食用的官盐才是备选之道,可是这个建议却要将张洎变成后备,这就有些舍本逐末了。对此,李煜打了个太极:“此时朕自有分寸,你且尽快前去,出宫之后,登陆就会去寻你,你们明日一早便出发。此事若是办得好,不仅有一成收益,朕还赐你官身爵位!” 李煜以为这样的承诺无异于雪中送炭,直接提拔一个平头百姓可是无上的恩赐,他正想看看乐坏了的甄风是何表情,结果看到了甄风皱着眉头。 “官家,草民万分感激官家厚爱,只是此事若是成了,也不能让外人知道乃是草民所为,否则草民人微言轻,被弄死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草民不想树大招风,届时就说是官家的意思,一切荣耀都归于官家。因此给草民官身爵位,怕是容易招来祸害,草民万不敢受。若是官家一定要有所赏赐,便赏赐徐公,若是寒衣节当晚没有徐公出手,草民或许就有灾难了。” 其实甄风的真实想法是,他琢磨出了李煜的态度,在这样的朝堂当官,就是和天下一统为敌,退一万步讲,身边一群猪队友,何苦来哉。不过拒绝这个旨意,也得师出有名,顺便做个顺水人情,这样你好我好大家好,也算还了徐游一个大人情了。 徐游心里稍微舒服些,因为听了太多的盐场利益,他都有些眼馋了,毕竟盐场就等于钱场,一年没有上百万贯收益都不好意思叫盐场。苦于无法争取,而甄风这句话算是事成之后给自己留了一个获得好处的口子。 出宫路上,甄风问起徐游:“先生,刚才官家说的登陆,是谁呀?” “此人乃是宫禁内宿卫,官家的贴身侍卫,官拜亲勋翊卫羽林郎将,只对官家负责,而且位列正五品上,堪比京城县令。无论你去到哪里,想要调动官府或者军队人员,都没有问题。” 看来李煜选择人员还是深思熟虑过的。属于心腹级别,不用担心被外界腐化,级别不高不低,能够指挥得动地方军政要员即可。 出了宫,天色已晚。 马车旁已经有一人骑着马等候着,此人一身侍卫服饰,腰间佩剑,二十多岁样子,正值青壮,长得玉树临风,透过矫健的服饰可以看出身材很健硕,应该武功不差。只是黑眼圈还是挺明显的。 这人见到徐游,一个翻身跳下马来,不卑不亢地作揖施礼道:“见过徐公。” 经过徐游引荐,此人便是登陆。怪不得黑眼圈那么重,宿卫嘛,经常熬夜,可以理解。 “帅哥,你这姓氏好奇特,名字也好有个性,登陆,不知道是不是登陆诺曼底还是登陆哪里?” 甄风的第一句话不是打招呼或拜见,而是很直率,甚至可以说很没礼貌地直呼姓名。徐游和登陆两人都有些惊讶,此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帅哥”是什么,军中大帅的亲近称呼吗? 其实甄风自打听了李煜提起“登陆”的姓名后,就觉得姓氏太奇怪,等见到人了得问问。毕竟自己的姓名也很奇怪。 “这位便是甄风小兄弟了吧。”登陆保持着高人风范:“鄙姓登,源于子姓,出自商朝君主武丁给其叔父曼季的分封地名,以国名为氏。不过也有说是出自商朝御门尹登恒之后,以先祖名字为氏。至于名嘛,陆乃家慈姓氏。”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现在天色不早,登兄且回府休息,明日辰时我们望江楼见,一起出发。不过我是穷苦人家出身,望江楼也负债累累,还请登兄协调一辆马车前来,不胜感谢。” 登陆脸色有些难看,虽然不知道此行目的是甚么,不过官家有命自当遵从。便点头答应,然后掉头离开。 徐游一听,哈哈大笑,这小子走到哪都带着一股傲气和精明,不管是官家还是自己,人虽穷苦却不曾卑躬屈膝。碰到宫内高手,第一件事就是把人当成管事安排车马了。或许包括称呼“登兄”而没有官名敬称,便是甄风在树立自己的威信,否则此次路途低人一等,再难安排活计。 “小子,明日便出发,还有没有甚么需要老夫出力的?” “其实也没甚么了,就是别让张大人太跳了,然后家里都是妇孺之辈,还请先生多多照看。” 徐游点头答应,照看家里妇孺是甄风的委婉说辞,其实是在担心花间楼使绊子。此次远行与其说是甄风为了国家大事,不如说是为了还徐游一个人情。只是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心意相通便是最好。 甄风与徐游又闲聊两句,算是告别,便回了望江楼。官家之命太急,等不到望江楼重新开业就得离开,他只有一个晚上做好安排。此时的望江楼犹如刀尖上跳舞,需要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第六十二章 徐福与甄风 望江楼里充满了一股慌张、焦虑的气息。 甄风在饭后让紫蝶安排孩子们自行训练乐曲,与婶娘吴氏、展堂、马丁、张确、紫蝶、安榻、张元来道士关起门来商议。当甄风刚说出明日一早要远行,整个氛围就不对了。自从甄风接管望江楼来,就是楼里的顶梁柱,眼看正是望江楼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甄风突然远行去犒劳巡视中表现优良的官吏,而且不知归期,岂能不焦虑? “确哥儿,我没时间解释太多,这是朝廷的命令。我走之后,你要把望江楼撑起来,只要按照之前说的去做,不冒进,不胆怯,谨慎一些便没问题。若是有急事或者解决不了的事儿,你拿着这个木牌去徐公府找徐公或者徐公府管家徐福纪,他们会出手帮忙的,平时没事也送点酒食上门,拉近下感情。” 甄风拿出木牌递给张确,张确犹犹豫豫地,手微微颤抖,但是还是接了过来。接过这个木牌意味着接过了望江楼的命运,如何不沉重。甄风把这件事交给自己,其实也是让自己与徐公府产生关联,对自己未来发展甚至有很大裨益,这是莫大的信任和支持,哪个贫寒学子可以直接就和当朝宰相、公爵、皇亲国戚直接交往? “确哥儿,往后你就是望江楼的代掌柜,是主人。如果你闲暇有空,不妨教教孩子们读书习字。” 张确眼眶湿润,咬着嘴唇重重点头,一声不吭,任何话语都无法表达他的承诺。其实甄风并未刻意有此想法,只是望江楼里信得过的、灵活的、知书达理的男子就他一个。 “掌柜的,你是不是会去清江县?”安榻并不傻,午后刚谈了那么久清江县和禁地,第二天就要远行,猜也能猜到清江县是甄风的目的地之一。得到甄风肯定的答复后,安榻道:“掌柜的,那里老汉熟悉,不如带上老汉吧,说不定能帮上忙。” “安叔,你身体刚恢复,这里人手又不大够,就不要千里奔波了。” “其实老汉有点私心,想要借掌柜的车马回去一趟。老伴儿临死前,老汉答应了她,要把她的尸骨带回老家入土为安,可是现在还停尸在宣州城郊外义庄里,本来老汉以为此生就要客死异乡,这份心愿指望静静来实现,没想到还能有机会回去,请掌柜的行行好,圆了老汉一片私心吧!”说着,安榻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下了头。 其他人也纷纷投去同情目光与盼望,吴氏扶起安榻,帮着说了几句好话。甄风只好答应了。没想到安榻又跪下去了。 一些事情安排完毕,甄风单独留下马丁,因为甄风也要带着马丁,只有马丁知道肯定还有事情要安排他。他让马丁带两坛十斤重的酒去花间楼,再要回八十贯来。口径是甄风信任他,所以要带他出去当厨子。至于具体是什么事远行,便说不知道。然后再去江清馆与何妈妈打个招呼,让她放心准备来拉酒和钱。 所有的事情都妥当了,次日一早,登陆骑着马,后面跟着一辆马车就到了望江楼门口。马丁把官驿车夫赶下去,他自己当了车夫。刚要出发,张元来也跟着上了车,因为他也想借机回趟龙虎山。 到了此刻,甄风才找了个空跟登陆道:“登兄,我们先去趟宣州,有劳了。” 出了江宁城南门,一路南行。甄风掀开窗帘回头北顾,江宁城渐行渐远,逐渐变成一座坚固的石城。往前浑浑噩噩的岁月中,对这座城市的理解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如今,他终于得窥全貌。 江宁据山为城,倚长江为天堑,无论是往前推近千年,还是往后推千年,这里都是中国南方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甚至一度会是中国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市,也是全世界最大的城市。它的命运起起伏伏,跌宕波折,却从来不曾离开历史中心舞台。可惜了,再过五年,这里又要沉寂数百年。 往南而行,一路是宽阔的平原,官道畅通,偶尔路过的山陵珠圆玉润,川流柔情绰态,仿佛是为了点缀这片天地的诗情画意而设。只有到了宣州,往南才是丘陵地形。当时安榻大叔便是在丘陵地带碰上劫匪,以至于财散人亡。一路上,偶尔有马队呼啸而过,似乎比他们还赶。 到了午间,一行人在路边大树下休息,吃些干粮。其实路上有驿站,但是甄风要求尽快赶路,不去驿站耽搁,哪怕一盏茶功夫。登陆寻得甄风,走到了附近溪水旁,他们一直还未曾有过真正的碰头,甄风也是故意留了空。 “甄掌柜,官家命我以巡视官声为名,实则尽力协助你办事,只是到目前为止,某还未曾知晓此行究竟所为何事?还请赐教。” 这样的称呼和自称,甄风可以闻到一股浓浓的公事公办气息。自然两人的阶级差异甚大,在登陆的眼里,这些人只是商贾百姓,连富商都算不上,平日里登陆都不会正眼看他们,现在却要听从于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商贾,心里也是有气的。也因为如此,第一天两人之间少不了看不惯和摩擦。 于是甄风调侃地说道:“登兄,如果我告诉你,我们去宣州是为了从城郊义庄运一棺木,然后就离开,你会如何?” “甄掌柜,你莫非是在开玩笑吗?” “我没有开玩笑,此棺即是我随行的安榻大叔内人的。安叔是清江县人,被生活所迫上京谋生,路上遇到劫匪,安婶惊吓得了重病而死,他们身无分文,不得已停尸义庄。这回我们的终点就是清江县,所以于情于理都要将安婶的尸骨运回去。” “荒唐!官家有命,让某全力配合你做重要事情,必是国事,岂能如此耽搁?” “此事也很重要。若非因为安叔,或许我也暂时没有线索帮到官家。所以安叔的事就是我的事。况且,我们要去做的事,就是为了以后让更少的人落草为寇,让更少的人流离失所,所以每一个百姓的生死,都非常重要。” “你说得都有理,可是某还未知道此行究竟为了甚么?怎会和一个平头百姓有所关联?” 甄风觉得,登陆作为一位将军,一位皇帝的贴身宿卫将军,骨子里是高傲的,内心是与皇帝相知的。而他的主子正是一位天性纯孝、好生戒杀之人,他为政重仁慈、宽刑罚,每有死刑论决,莫不垂泪。 他把去清江县从岩盐中提取食盐的事情简单一说,登陆脸上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在表示强烈的质疑,似乎听天方夜谭不过如此。 “甄掌柜,你听说过方士徐福为秦始皇东渡求仙问药的故事吧。” 甄风听出了登陆的警告,别像徐福以求仙问药为名欺骗皇帝,否则要么遁逃海外,要么性命难保。这个误解就比较上档次了,拿徐福的欺骗来比喻自己的行为。 “登兄,你觉得不可能的事,只是你的知识领域还没到那里。我们穷极一生,世世代代穷极千年,不正是不断地在探索未知?而你,很快就会见证奇迹。” 第六十三章 水上遇刺 登陆是聪明的,他接到的命令是尽力配合,在事情还未有定论之前,自己的判断都是无谓的。 从江宁城到宣州有着三百余里路程,若是快点赶路的话,傍晚的时候就能到宣州府驿站,住上一宿后,然后安排一辆拉货的马车去义庄。为了天黑前能赶到宣州府城外驿站,马车里的颠簸让甄风寒意凛冽、骨头散架,胃液翻滚,再看安榻和张元来,一个贫苦出身,一个修道之人,两人有马车坐似乎已经很知足了。至于外面的景色如何,完全无足轻重。 到了午后申时,正是冬日里较为暖和的时候,他们到了水阳江的东云村渡口。水阳江是长江南岸的一条支流,流经绩溪、宣州、当涂、芜湖等地,这里已经是宣州界内,过了江再行一个多时辰便能赶到城外。 下了马车准备渡河,甄风有些站不稳,真不知道骑马的登陆和车夫马丁是怎样习惯的,他还还要直接抵御迎面而来的寒风。或许自己也该学学骑马,在这个时代,不会骑马寸步难行。 渡口停着两艘船,其中一艘更像是专门运输官道的马或马车,另一艘则是载人的乌篷船。两名船夫都是中年人,其中的运马船船夫见了甄风一行有一马一马车以及五个人,要求只能一个人跟着上运马的船,其余人让乌篷船摆渡过江。 登陆跟着马,上了运马船,剩下人坐上乌篷船。其实不用一盏茶功夫也就过河了,但是开船之后,马丁就一直盯着江面,他似乎察觉有异,正当他要叫唤,突然乌篷船船底一阵异响,似乎是撞到尖锐的东西一般,很快船底就破了个洞,江水呼呼地往上冒。 很快,水下的异常归于平静,前面的乌篷船已经在江心沉下,船上的人都看向运马船,等着来救援。 运马船跟在后面,登陆察觉异样,马上就猜到有人乘着船到了江心位置要凿船。他第一时间抢过船桨,朝着江水可疑的地方穿刺,第二下就碰到了物体,似乎是砸到了凿船的人,在他一连的船桨挥舞下,甚至不惜在马肚子下面钻来钻去,他砸中了四次水下的刺客。 但是两艘船的距离有点远,加上登陆对付水下刺客耽搁的时间,乌篷船已经沉了。幸好刺客人少,而且没打算露脸直接杀人,否则肯定有人要直接丧命于此。船夫与甄风四人都落了水,甄风好在记忆里是会水的,也是洗过海澡的人,现在在相对平静的江面上,尝试几下换气和平衡,没太大问题,只是冬天厚重的衣服进了水,仿佛是铅块拽着人往下沉,游起来又冷又特别费力。 至少甄风是会水的,马丁和安榻都是江边长大的也凑合能维持住,可是有人就惨了,张元来自小在龙虎山上长大,并不会水,此时他正慌张地从喊“救命”到不断挣扎扑腾,甄风和船夫都往张元来处游去,虽然不远,但张元来已经喝了好多水,扑腾的力气都弱了。 后面的运马船恢复了前行,等赶到乌篷船沉船点,甄风和船夫一人拽着张元来一只胳膊缓缓游了过去,张元来已经晕过去了,此时人事不知。众人着急地先把张元来扶上了船,然后再上船上去。 “不好了,道长没气了。” 落水的船夫也着急了,顾不得自己衣衫湿冷,毕竟是条人命:“这要是上了岸就好了,可以把道长的嘴撬开,找根筷子撑开,把人横放在牛背上,牛慢慢地走就可以让道长肚里的水流出来了。” 一旁的安榻已经开始呜咽,两人共处一室一个月,张元来比他年长,两人彼此感情若父子如朋友,一听登陆和船夫的话,自觉已经无救了。马丁也满脸伤感,拍着安榻的后背,算是一点安慰。 登陆看着这场面,摇摇头,叹了口气,口中说道:“节哀顺变。” “都闪开,让我来。” 甄风抢到了张元来身边,摸了摸张元来脖颈处脉搏,似乎脉搏也停了。对于这种情况,控水已经不是第一步了,因为呼吸脉搏停止,控水可能会造成胃内返流甚至误吸,还会导致心肺复苏延迟。除非说还有呼吸,控水才是第一步,就是为了防止呛水窒息。 甄风连忙把张元来的身体放平,自己跪在张元来身侧,解开他的领子、衣服、裤带,确认了口里没有异物,立即把左手手掌根部放在张元来心脏位置上方,右手手掌叠放在左手上,手指向上翘起,两臂伸直,快速地进行胸外按压。 “甄掌柜,你干甚么?道长已经仙去,怎可如此不敬?” 对于周边质疑、伤感、哀叹浑然不觉。时间实在不允许了。当他按压了三十次的时候,就将张元来的下颌托起来,捏住鼻孔,打开了气道。他深吸气后,对准张元来的嘴正要紧贴过去,一旁的登陆忍不住了,一手按住甄风,阻止了他。 “甄风,你……你不要如此侮辱道长!”登陆是高傲的,在他的人生哲学里,视死如生,更需恭敬。 “滚开!道长还能救活,再晚点真没命了!” 甄风暴躁地大喊,把登陆吓了一跳,手上的劲儿不自觉地松了,没想到甄风已经无礼至此。 马丁和安榻都往这边惊讶地看过来,只见甄风立刻深吸一口气紧贴着张元来的嘴,用力将气吹了进去,直到张元来的胸壁扩张后才停止吹气,把嘴挪开。如此重复两次。然后又继续按压胸部。 登陆已经看不下去了,光天化日之下,哪有男人对男人行此败坏人伦、惊世骇俗之事。两个船夫更是惊得张大了嘴,手上的船桨都忘了划了。 登陆还要再次去阻止,马丁突然出手抓向他的手臂,登陆立即挣脱,反手格挡。就在甄风的头顶上,两人过了数招,马丁就落了下风。马丁忙道:“登将军,稍等片刻,且信掌柜的一回,掌柜的能人所不能,说不定他真能救回道长。” “如此亵渎道长的遗体,你认为真的能救活?好歹道长也是方外人士,岂能受此羞辱!” “亲都亲了,摸都摸了,还差这几次了吗?”其实马丁的想法跟登陆有些相近,但现在只好用这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说服登陆。 登陆恨恨地甩开手,一脸厌恶地看着甄风,自从昨日傍晚,第一次跟甄风打交道开始,甄风给他留下的印象就是不靠谱,就像是术士徐福欺骗皇帝一般的绝世大骗子,骗人心的那种。 第六十四章 岸上响箭 甄风的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还在不断重复进行,自己从湿冷之中都感觉到疲累和胸内热气翻滚。旁边的争吵、质疑谩骂的声音,吃惊、鄙夷、恐惧的眼神,捂嘴的、护住胸的动作,都被甄风刻意地过滤掉了。 直到船靠了岸,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船头甄风惊世骇俗的举动之中。 这时安榻带着湿漉漉的衣服过来,拍拍甄风后背,轻轻地说:“风哥儿,是老汉对不住道长,老汉明知南边贼匪猖狂,却……若是老汉不求到宣州来,或许道长就不会遇难了……” 马丁扶住了安榻,这是一个自责到临近崩溃的善良人,安慰道:“安叔,这跟你没关系,该是的水寇不长眼,下次要是本大爷遇到了绝对把他们剁成肉泥!” 不打不成交的登陆惋惜地说道:“我们还是让道长入土为安吧……” 这时,船面上响起微弱的咳嗽声,声音逐渐变响亮,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过来,看到船面上情景都瞪大了双眼,有的还张大了嘴巴。 甄风已经停止了动作,瘫坐在张元来身体旁边大喘气,双手如同骨折一般垂着绵软无力。咳嗽声是张元来发出的,他的眼睛微微张开,又咳出了一口水后,以微弱的声音问道:“刚才是谁想把老道埋了的?” 一切的反转来得有些快,众人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惊。 “刚才我明明试过了,道长已经……” “这怎么可能?” 张元来问道:“老道刚才怎么了?” 喜极而泣,心中自责、内疚一扫而空的安榻抢着要解释,便被甄风抢过来:“道长,没事,刚才你就是溺了水而已,刚好我有个秘法用了下,效果比土法子快。” 甄风又抬头看着众人,严肃地说道:“各位,刚才我那是救落水的秘法,乃是不传之秘,你们可以学,但不可以说,也不可以外传,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大家都听出了话外之音,在这个礼教时代,礼节大过性命,这种惊世骇俗的救人举动如果被救之人知道,估计宁肯死了去也不愿受此侮辱。这种“秘方”可能许多人都不愿意、不稀罕去学。假如溺水的是个女子,这样的举措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除非娶进门,否则跟杀了对方无异。 甄风也算是给张元来留了面子,给自己留了后路,不至于遭到进一步的指责。不过在不久后,张元来还是知道了这一天发生的事,他只是摇摇头,淡淡地说道:“老道是方外之人,无所谓这些虚礼,能活下来就是真人庇佑了。” 在众人眼里,毕竟死人真的活过来了。对此,他们既感到惊世骇俗、有辱斯文,又感到不可思议、天方夜谭。 登陆自嘲般地笑了两声,道:“甄兄弟,有你的。你这一手放在军营之中,不知能就活多少溺水士兵。在战争面前,谁还管得了那么些。”登陆这一句话,算是与甄风和解,也是与自己对礼仪的坚守的和解。 登陆说完一身轻松,昂首阔步地率先上岸,准备拉其他人一把,当他刚踏上河岸土地,一支响箭从河岸边草丛中射来,他对外界心细如发,敏锐程度不是寻常人可想象,这也是一个帝王宿卫所需具备的感知力与反应。 当弓箭推动箭矢射出的一瞬间,他已经预感到了危险和方位,一个侧身,就让过了来势汹汹的响箭,还不忘大声提醒众人“都趴下!” 一支响箭刚射出,草丛里就响起渐行渐远的动静,似乎刺杀之人仅此一箭,无论成与不成都不会留恋。这时,登陆已经握着腰间的剑,如同猎豹一般追了上去,浑然不惧可能还会有突如其来的刺杀行径。 众人在运马船里趴着,马丁已经蹿道马车里,短短渡河的功夫,便遇到水下岸边两次暗杀,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等到登陆慢慢地回来,众人才上了岸。 这时,乌篷船船夫蹲在运马船上,垂头丧气。没人顾得上他,这一带平时很平静,可是水匪突然出现,也只能怨天怨地怨自己。甄风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片金叶子递给船夫,留下了几个字“捞出来修一修吧。”然后不理会船夫的痛哭流涕、感恩戴德,挥挥手就走了。 虽然还带着一位孱弱的病号,但是随时还有劫匪刺杀的可能,马车仍旧在官道疾驰,众人的包袱都成了张元来的床垫。 换过衣服的甄风还是打了几个喷嚏,车厢内外也是如此,喷嚏此起彼伏。该死的宣州之行终于在天黑之后结束,若非车厢里有碳炉子,他们估计熬不过来了。 有了登陆,驿站的待遇不是盖的。不止多个单间,热水浴都给提供了,毕竟是奉旨巡视官声,哪个当官的敢怠慢。 甄风的房间里,桌上摆着两个水杯,中间放着一个茶壶,在微弱的烛光下拉出黑黑的阴影。甄风正坐在其中一个茶杯旁,茶杯里还没倒水。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伴随着一声:“甄风,是我登陆。” “门没上栓,进来吧。” 登陆推开门进来,看着桌上杯子,问道:“你在等我?” “你若是今晚不来,我可能就会发自内心地鄙视你。”甄风平静地倒了两杯水,水还微微冒着热气:“下午的刺客根本不是劫匪,我相信你也已经猜到。” “对,一般的劫匪不会这样独来独往,而且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真够臭屁的。”甄风做了个扇风动作,又道:“拿出来看看吧,是不是找到了甚么线索?” “哈哈,这你都猜到了。”登陆这回是不假思索,发自内心地笑。他和甄风之间有了生死过命交情,距离上近了,两人在其中的所作所为也让两人的阶级差距、观念隔阂逐渐融解。 登陆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牌递给甄风。这是个黑沉沉的木头,块头不大,上面用精妙的线条阳刻出狮虎豹图形。 甄风就像眼花了的老人看书,拿得远远地,这些野兽图案从这个角度看去,刚好围成了一个字,他脱口而出:“邓?” 第六十五章 讹诈邓王 两人秉烛夜谈,你一言我一语地剖析水阳江遇刺事件。 “甄风,我能感觉到,当时水底只有一个刺客,岸上也只有一个,他们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等我们到了一定的区域才出手,这两人身手不凡,而且我有一个感觉,他们没有使尽全力,似乎不是想全要了我们的命。” “你是说他们跟我们闹着玩,开玩笑吗?有意思。这个木牌你是从哪找到的?” “我去追刺客,那人很快就没影了,我能感觉得到自己追不上,就在追的路上捡到的。” “这么凑巧就捡到了一个如此精美的木牌?” “你看上面的绳索,应该是磨断了掉下来的,并非是刻意遗落的。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纳闷。” “你是不是知道木牌的来历?现在咱俩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也没必要遮遮掩掩了。” 这时,登陆端起水杯,借着喝水犹豫了一下,才道:“邓王牧宣州。” 甄风一时无言。邓王李从益乃是元宗第八子,李煜的弟弟,封爵邓王,这个木牌上的“邓”字如此精美,莫非就是邓王府武将的身份象征。难怪登陆会纳闷,他也是个聪明人,一定察觉到阴谋的味道。 假如说,邓王府得知官家派人巡视,结果就派人刺杀,岂非就是自己有事想要掩藏。但是这个疑点重重,刚才登陆就已经点出来了,其一,来的只有两人,而且并不想要人命,属于引蛇出洞;其二,木牌是磨断的,但是为何早不遗落晚不遗落,偏偏在登陆追刺客的时候遗落了?其三,邓王府如果出手,并不该在宣州界内,也无需这么冒进;其四,就算有天大罪过,邓王是李煜的亲弟弟,也无需拿巡视官员下手。 疑云重重。 “老登,我能想到的疑点估计你也琢磨良久了。咱们做个假设,假设这两个此刻就是为了引起你的主意,让你的目光聚焦到宣州和邓王府,那么刺客就不应该是邓王府的人,那个遗落的木牌只是故布疑阵,让你知道这件事跟邓王府有关。如果你比较聪明,那就说明有人提醒你邓王府有问题;如果你比较傻呆笨,那就是让你认为是邓王府派人刺杀钦差。无论如何,矛头都指向了邓王府。” “你才傻呆笨呢。”登陆啐了甄风一口:“如果只是闹点劫匪刺客,我也不会来找你了,这点小事我就解决了。但是事关邓王,你说我们要不要插手?我们此行的真实目的并非巡视官声,那只是借口,再者若是诬陷或者冤枉了邓王,此罪责也非我等能承担的。所以我来此跟你说明,听听你的想法,是否直接上路。” “敌暗我明,他们明摆着要让我们去查查邓王。若是明日我们没有进城找邓王,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吗?” “呵呵,不过一介毛贼,胆敢如此放肆。今日乃是乘我等不备,再敢来犯就让他有来无回。” “此时不是逞强之时,万一是调虎离山呢,你去了我们不就没命了。我们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如果是真的有冤情的,那该为民做主;如果邓王真有不轨之心,那应该为君分忧;如果是别有用心的,那也该断其念想。所以我觉得,明日正该去一趟邓王府,这个木牌倒是可以讹一讹这位邓王爷。” 一听到“讹”字,登陆不知道甄风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且看看再说。 次日一早,甄风睡到了日上三竿,一开门就看到登陆守在门口了。 “早。” “不早了,都等你呢。” 登陆找来官驿,命其寻个郎中前来为张元来把脉调理,安榻昨夜照顾了张元来一夜,一早就和马丁赶着拉货马车先去棺材铺买一棺木,然后再去义庄。 登陆和甄风进了城,直奔邓王府。邓王府巍峨壮观,规模宏大,只要不逾矩的地方都做到了极致。 听说是自己皇兄身边的侍卫将军来了,邓王李从益亲自前来接待。李从益中年发福,脸上堆笑,似乎没有太大架子。 双方施礼完毕,李从益寒暄几句,气氛还没烘托到位,甄风突然就从登陆身后蹿出来。 “邓王殿下,昨日下午我们在宣州界内水阳江遇刺,差点全部命丧江里,好在登将军英勇无匹,还捡到了刺客身上掉下来的牌子。不知王爷认不认得此牌?” 甄风毫不客气地将木牌甩到李从益眼前,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和语气,把李从益气得脸色通红,就算是他的皇兄也不敢如此说话。 登陆有些吃惊,昨晚甄风说要“讹一讹”邓王,没想到见面就打,分毫不给脸色。 李从益强忍住气,看了一眼后,便大惊失色,脸色发青起来,嘴上囔囔道:“这,这,不可能……” “殿下,不如把这牌子的主人请来当面对对质,为何会去水阳江刺杀我们?莫非府上有甚么不敢告人之事,一听登将军要来巡视官声,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人灭口?” 甄风的话非常刺耳,非常直接,一点隐晦都没有。假如真的怀疑了邓王府,他就会隐匿措辞,反而想要讹诈一番,便要摆出十足十的气势。登陆是个懂皇室礼仪之人,刚要出口阻拦,便被甄风挥手制止。 “你是何人,竟敢如此陷害本王?”邓王也不傻,两句话怎能就让他认怂?刚才是一激之下失了理智,此时已经恢复过来。 “既然殿下问了,在下便据实相告。此次巡视官声,虽然面上是以登将军马首是瞻,实际上是草民做主,若是殿下不信,不妨问问登将军。” 登陆很无奈地将官家手谕双手呈上交给李从益核验,此时李从益真正心惊。一个自称“草民”之人,居然才是巡视官声之主,而且手谕上写着唐国军政任其指使登封前去差遣,只是不许外传,违者视为欺君罔上。 “殿下,是否还有问题?此手谕乃是密函,若非殿下身份高贵,登将军完全无需呈上。既然我俩不带随从,不做防备地上门来问责,便是想给王爷留个体面。如若不然,仅凭刺杀钦差一条,殿下自知会有何惩罚!” 李从益哈哈一笑,扫清了一些尴尬,道:“原来是甄兄弟,失敬失敬。如此年轻就能得到六哥信赖,真是可喜可贺。既然事关本王,本王必当协助天使查明此事,还本王一个清白。” 李从益虽然在姿态上弯下了腰,还改变了称呼拉近距离,但是却未有实际动作,俗话就是“打嘴炮”,光打雷不下雨。似乎这件事就要陷入扯皮之中。 第六十六章 宣州谢朓楼 叠嶂楼,更多人称谢朓楼。 这是一个因名人而名,又因为另一个流量名人闻名天下的楼。当年诗仙李白在此抽刀断水、举杯消愁,饮酒拜别写下了《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造就了千古闻名的盛景。 最初,南北朝门阀名士,陈郡谢氏的谢朓任宣城太守,在郡城之北的陵阳山修建一楼,称“高斋”。唐代为纪念谢朓重建此楼,以其在郡署之北,改称北望楼。到了百年前的唐咸通十五年,宣州刺史独孤霖改建此楼,改称叠嶂楼。无论楼名如何改,更多人称之谢朓楼、谢公楼。 从谢朓楼望着宣州城景色,恍若一幅萧疏淡远、平和宁静、摇曳出尘的写意水墨图卷:城郭皆在掌中,山川尽入心目,但见山川交错、阡陌纵横、烟霞变幻、云树生辉,北望敬亭崛起于川原之中,东送两水婉转于白云之间。 这个冬日对于谢朓楼而言,既平常,又很特别,因为邓王殿下包场二楼,据说为了与民同乐,才没全楼包场,把一楼留给了百姓。 正是午间用餐时间,一个佝偻老汉衣着褴褛,头发蓬松,脸上泥泞不堪,一头就要扎进楼梯上楼去。楼梯口有两个侍卫把守,当即把他拦下了。 酒博士连忙过来拉住了此人,骂骂咧咧地,然后说道:“邓王殿下正在楼上宴请贵客,你们能在一楼吃饭算是沾了福气了。” 那老汉问道:“甚么贵客啊,还能让殿下亲自宴请,你莫不是诓我,嫌我脏不让我上楼?” “哼,就你这样的汉子也配问?听说是宫里来的贵客,我们掌柜的还亲自去伺候了。” 便在这时,楼上传来一声敦厚的拍案声,仿佛是酒坛子被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掌柜的自然不敢放肆,唯有邓王了。 不一会儿,掌柜的擦着汗下楼,一脸茫然。见了酒博士忙吩咐道:“去,拿红泥小火炉,陶盆还有酒壶,烧上好的炭火,我给殿下送去。” 酒博士刚去准备,老汉问道:“谢掌柜,殿下朝你发火了?” “没有的事,殿下一向爱民如子,哪会如此,是京里来的贵客嫌弃这里的酒水不好,竟然说那是给猪喝的。那可是本楼最好的诗仙酒啊!” 楼里的客人一听顿时感觉自己都被看扁了,代表自己家乡的好酒、名酒竟被如此贬低,就是跟自己过不去,众人纷纷言语讨伐。谢掌柜这时好受了很多,反而劝大家别生气。 “我就纳闷了,那贵客年纪轻轻,能有何好酒,要这些火炉做甚?”说完他就把酒博士端来的物件连忙端上楼去。 本来楼下客人就纷纷在猜测和讨伐,结果没过多久,其中一个邋遢汉子突然站起来,嗅着鼻子问道:“这是甚么味道,怎么如此香?” 有些人茫然反问:“没有啊,我没闻到啊。” 慢慢地,更多人都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香味在整座楼里蔓延。 第一个反映过来的汉子拉住酒博士道:“太香了,这是甚么酒?为何不卖给我,怕我出不起钱?” “客官,误会了。小的也是第一次闻到这等香味,听我们掌柜的说,这是贵客自己带来的酒,要了火炉估计是烫酒去了。” 谢掌柜这时就下楼了,看到许多人聚在楼梯口,他尴尬地笑了笑,说:“贵客说不用伺候了,就让我下来了。” 他刚要把脚踏到平地上,突然楼上就响起了杯子摔碎的声音。而后拍桌子声音、吵架的声音如同海浪一般席卷而来。 “殿下,没想到你在宣州干了这些事,你还有何脸面去见官家?” “胡说,这是有人造谣,本王清清白白,岂容你诬陷!” “证据确凿,殿下还想如何抵赖?既然殿下不肯承认,不愿改过,某也算仁至义尽了,奏章已经备好,某已经派人三百里加急禀报官家,让官家来处理吧!” “哼,如此诬陷,天理不容。本王立刻回去修书一封,看看官家是信你还是信本王!” 很快,李从益带着侍卫就回去了。人群从寂静无声变得疯狂沸腾起来。邓王和宫里来的人闹起来了,似乎因为邓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能够闹到这等地步,一定是了不得的事了,否则也不能撕破脸。每个人都有一颗八卦的心,尤其是天家之事,更是茶余饭后谈资。 人群里,第一个闻到酒味的汉子抢身上了楼,循着浓郁的酒香找到了窗边桌上的两人。 这两个年轻男子都是仪表堂堂,其中一人更俊秀,另一人更健壮。 “两位贵客,此酒不同凡响,不知老夫能否品尝一番?” 健壮的男子头往边上一扭,示意不愿搭理,俊秀的男子摇摇头道:“这酒只有一小坛,宫里都没有的,我们花了二十贯钱才拿到了这么一小坛。” 这一小坛也就两斤重,一斤酒十贯钱,怎么不去抢?越是如此珍贵,越是骚动人心。 汉子嘴角已经泛起口水水花,咽了咽口水道:“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能够一起喝酒乃是缘分,越贵重,越稀有,越要和有缘分的人一起喝,不然喝酒有甚么意思?” “哈哈,这倒有意思了。你如何觉得我们与你是有缘分的?有此美酒,某乃是想与诗仙在此谢朓楼远隔百年共饮一杯美酒罢了。再者说,有缘之人指不定另有其人。” “古有曹操青梅煮酒论英雄,今有贵客泥炉煮酒谈缘分。为何第一个能闻到酒香的就是某家,为何第一个敢上来会友的也是某家,为何第一个在谢朓楼有诗仙遗风的也是某家?足以说明有缘之人正是某家。” “有趣,有趣,登兄,不如让这位壮士一起喝两杯,如何?” 这两人正是甄风和登陆,刚刚与邓王在宴会上撕破脸大吵一架,登陆没心情似的,不愿理会,甄风便自作主张给这汉子倒了一小杯烫好的酒。 “小兄弟,是不是舍不得呀,这杯酒也忒少了吧?” “此酒浓香异常,酒性甚烈,我怕你顶不住。” “小兄弟也太看不起洒家了!是男人就该用碗。” 一个大碗放在桌上,烫过的酒倒下,浓郁的酒香四溢,汉子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珠子快掉进碗里了。等甄风倒完酒,估计一碗得半斤多,他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就要喝。 “慢着,这酒得慢慢喝,不然容易醉。” 本来那汉子想先尝一口,结果一听这话便道:“我说你这小兄弟怎的婆婆妈妈起来了,洒家千杯不醉,不妨事。借花献佛,以酒会友,洒家自该敬你们一碗。”说罢,端起碗来就往嘴里灌。 一碗下去,汉子打了个酒嗝,呼出的热气都带着浓浓的酒味。不一会儿,汉子就开始飘了,没过多久就摇摇欲坠。 第六十七章 你来打我啊 汉子醒过来的时候,日色已经偏西。谢朓楼楼下几乎已经没有客人,只有二楼还有那两个年轻人和汉子。 “石更,你好歹是邓王府总教头,在这宣州也是有头有脸的英雄人物,今日怎地如此乔装打扮成乡下汉子?” “谁,谁是石更,洒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洒家叫做车欠。” 甄风突然放声大笑,车欠,还不如叫石更来得男人啊。 汉子气道:“你为何发笑?” “石教头,刚才你醉得一塌糊涂,我们甚么都没怎么说,你自己就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我们都是被迫知道你那些破事的。” “我,我说甚么了……” “你说,王将军妻子的屁股很大,走起路来扭啊扭的,看得你都兴奋了。还说,邓王殿下刚纳的妾室的李姬很风骚,尤其是……” “好了,别说了!”汉子连忙打断,他知道再说下去老脸没地方搁了,毕竟妾也是邓王的女人,不是家姬。 “这下石教头可信了?”甄风玩味地看着石更,只见对方默认了,于是又说道:“其实那些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你说了一件事,所以我们兄弟俩不得不请教下石教头。” 石更警惕地问道:“我还说甚么了?” “其实也没甚么,只是说了一件昨天下午在水阳江上做的事关邓王的小事,无外乎在水里凿破船,岸上射支响箭,地上留个木牌,目光引向王府……在下不才,要请教下石教头,邓王府视你如师如客,如此所为哪般?” 石更紧皱眉头听完,忽然松了口气,恢复方才爽朗性子:“既然都说了,洒家敢作敢当也不会赖账。只是你们既然知道在水阳江朝你们动手的乃是洒家,为何不趁我喝醉了除掉我?” 甄风倒是有点佩服这样的英雄本色,毫不兜圈子,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他估计石更也知道自己是谁,真人面前不说假话。 “既然你知道我们是谁,为何还要自投罗网,单枪匹马来找我们喝酒?” “洒家一路跟来,只是为了探听动静,根本不想露面,所以特意改头换面成这副模样。只是洒家天性好酒,禁不住酒香的引诱,碰巧刚才这里动静太大,洒家也想上来探清真伪,以免有所偏颇。” 甄风一听,暗暗点头,这倒是个胆大心细之辈,并非一个傻大个。只是这个博弈,石更没料到美酒如此浓烈。 这是的石更也率性而为,问道:“你这酒究竟是何物?莫非下了药不成?不应该的,洒家好酒如命,对药物也有所了解,若是有下药,那滋味就算逃过了洒家的鼻子,也逃不出洒家的嘴。” “厉害!此等美酒确实不曾下药。这是刚酿造出来的浓香型酒,所以香味在烫水中更浓郁。刚才一碗酒足以顶普通酒水十多碗,你没喝过,又喝得如此急,酒醉断片也是正常。” “何为断片?” “就是你记不住酒醉之时发生的事,记忆如同有了断档。这是醉酒到一定程度才会发生的。” “这酒当真稀罕!洒家喝酒无数,竟第一次听说。” “若非为了让石教头酒后吐真言,我也舍不得拿出如此珍贵的酒。此酒新出,天下仅有几坛,你便喝了半斤多。”甄风惋惜道:“幸好,石教头还是说了些关键之事。不如给在下解释一番?” “无妨,既然你们没有趁洒家醉酒报复,洒家便还一个人情。说说又有何妨。洒家在邓王府多年,却也是行得正站得直的人,最是看不惯仗势欺人的行径。偏偏邓王府借纳税兼并侵吞良田,许多原本有田地的农民因为交不上租子和税费,不得已卖出良田,自己成了佃户。这宣州的地,有六成都成了邓王府的私产。可是此等事情谁人敢查?那些查案的官吏自己还有他们的家族,哪个是干净的?能够处理此事的只有官家,所以洒家不得已出手,并非为了图财害命,而是要让你们引起重视,能够查一查邓王府。自然,若是你们笨些,没看出洒家用意,就凭邓王府的人在宣州境内刺杀钦差这条罪名,也足以让邓王有所收敛。” 登陆和甄风相互看了一眼,石更的话在情在理,可是还有些疑惑,比如石更的动机只是纯粹为民做主?却对自己百害而无一利,这样的动机太难成立了。 “没想到我们身为钦使,竟要以这种方式被你利用,难道就不能和和气气地坐下来谈谈?” “这些年来,多少人来过宣州,何曾有人敢去深究?官家与邓王兄弟情深,况且官家又是重情之人,就算有人敢查,结果就是不了了之。所以洒家不得不铤而走险,把官家和邓王之间的矛盾激化。很抱歉。你们是钦使,所以只能借你们一臂之力。” “石教头为了宣州百姓真是不顾一切了。现在一切如你所愿了,登将军写了奏章已经发出去,明日便会呈在官家案头,但是你所说之事可有凭证?” 石更从怀里拿出一沓纸,递给甄风,道:“无凭无据洒家岂敢胡来。这里有这两年洒家积攒的证据。” 甄风翻开一看,里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日,谁通过什么手段将哪些农民的土地巧取豪夺,比如放贷然后以地抵债,出现得最多。每一桩每一件都指向邓王府。 这些纸很厚,甄风一看也有些头皮发麻,该死的李从益,都已经是王爵了,还如此贪婪,就不怕肥死胖死。 他把这些纸交给登陆,登陆翻了几页脸色也有点铁青。 甄风问道:“本来登将军打算将你绑赴京城,不过既然石教头有这么多证据,不知是不是能做这个揭发人,还是跟随我们探查处理?” “都是神仙打架之事,洒家便不愿掺和进来,证据给了你们,就已经够了。洒家这便离开去过几天好日子。” 登陆这时才从旁听角色进入状态,笑道:“石教头,你是关键人,怕是由不得你了。” “登将军若是认为有能力留下洒家,这里空间不小,不妨试试。” 石更站起来想要打斗,一使劲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些异样。 甄风贱贱地道:“来呀,你来打我啊……”他说完,也觉得这种要求实在是太贱了,自己都笑了。 一般对于这样欠揍的需求,石更都会立刻石更起来,然后尽可能地满足对方。然而,此刻石更感觉自己要使劲握起拳头竟然很艰难,惊道:“你们刚才对我做了甚么?” “也没甚么,都是些宫里对付高手的针灸功夫而已。”登陆淡淡地说道:“刚开始会暂时失去动手能力,只是后患大些,说不定哪个经络出问题,就半身不遂了。” 第六十八章 两大忽悠 石更是个江湖通,所以他通透,知道反抗无效便坐了下来。 “还有没有刚才那酒了?刚才若非你的激将法,加上洒家对此酒不了解,也不会烂醉如泥,倒是越喝越想喝。” 甄风摇摇头,道:“现在没有了,只有一点‘醉生梦死’,也是烈酒,只是没有那么浓香。” “‘醉生梦死’,嗯,洒家喝过,确实不同凡响。不过比起刚才那酒,还是小巫见大巫。这美酒,香味浓郁,入口甜,落口绵,尾净余长,实在难得。” 甄风白了一眼,老白干怎么能跟窖藏特曲比,就好比拿着二锅头跟五粮液去抗衡。 “此酒本是为了犒劳清官廉吏,拿出来让你喝了,说实话其实有些亏了。” “石教头,你想继续喝,我也可派人去取些。只是你的态度太差,睁着眼说瞎话,等你甚么时候承认你喝醉的时候说的,关于幕后指使之人的话,这酒就有了。我也是提醒一下,反正你酒醉的时候都说了,也都画押了,只是要你清醒的时候承认而已。” 刚刚恢复平静的石更连忙看向自己的手指头,确实有印泥的红色痕迹,只不过现在已经很淡了。他愤怒地骂道:“你们无耻!哪来的幕后指使,这一切就是洒家自己干的!” 甄风看了登陆一眼,道:“石教头,别挣扎了。刚才你不说,我也不言明,但是再继续打哑谜也没意思了,你也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刚才你喝醉的时候,楼梯口那个佝偻的老汉已经去花记糕点铺了,相信和你们接头的人已经知晓了。” 若是刚才博弈的时候提及幕后指使之事与佝偻老汉去花记糕点铺之事,或许石更会表现得淡定自若,可是此时他已经知道自己逃不出登陆的手掌心,不由得一阵心慌,再也没有刚才的沉着冷静。 石更暴躁地道:“呵呵,洒家不知道你说的是甚么!反正洒家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你们也对邓王府的所作所为不齿,为何不去替天行道,何苦来为难洒家?” “这不是死也要让你死得明白点,很快你就会遭到你的幕后指使之人的猜忌和报复了,我们说不定还能保护你。” “洒家不知道你在说甚么!”石更的声音有些发抖。 “不妨告诉你,刚才佝偻老汉去回禀的肯定是我们已经打听出邓王府一些不轨之事,还有刺杀之事,并且向官家发出奏章,确实如此,就算他们去查验都能发现官驿三百里加急的奏章发出。只是忘了告诉你了,中午你们听到的,其实都是我们与邓王殿下合伙演的戏,就怕你们不上钩,还特意安排掌柜的去传话,浪费了这一坛美酒。为的就是钓你这条鱼。” “你们,你们居然跟邓王沆瀣一气,亏得洒家还把证据给了你们!” 甄风敲敲桌子,道:“你放心,一码归一码。刺杀钦使和幕后搅局是当务之急,至于你手头这些不轨之事的证据,自有官家和邓王兄弟俩去掰扯。” “呸,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们要把洒家交给官家,还是交给邓王?” 登陆看着石更,轻蔑一笑,道:“石教头,你以为我们会给你如此痛快吗?甚么时候你愿意承认口供上说的,把更多的故事都说出来,登某或许会替你疏通穴位,但是很抱歉,在此之前你要跟着我们。” 石更被已经在楼下等着的马丁当成醉汉拖上马车带走关押了。登陆和甄风两人看着谢朓楼外风景,相互敬了一杯酒。两个大忽悠互相试探、忽悠对方,最终还是靠拳头一锤定音。 “甄兄,登某敬你一杯,此前是登陆小看你了。以为你只是个会空口说大话来求得利益的商贾,没想到竟然如此了得。若是没有你这请君入瓮的计谋,征服了邓王殿下,还诈了石更,这件事我们终究会被有心人利用。” 以前叫人家甄掌柜,后来叫人家甄风,现在叫人家甄兄,用实力折服一个人真是太难了,至少也已经越走越近了。 甄风有着被接受的开心,道:“那也是石更太自傲了,以为万事俱备,自诩功夫了得、酒量了得,结果把自己坑了。我们和和气气地携手赴宴,这样异常的举动传到他的耳朵里,肯定会来偷听,即使他不来,殿下那边也会有办法引导他来。” “确实,石更就像是要看看自己的猎物一般。只是我真没想到,他醉得死死的,一声不吭都能被你敲诈出这么多信息来。” “哈哈,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现在口供有了,按了手印的空白纸也有了,登大将军不妨把刚才的口供写上去,六百里加急上呈官家。到时候与邓王殿下请罪保护钦使不力的奏章两相印证,这件事便可大事化小,不至于掀起太大波澜。”甄风顿了顿又道:“不过邓王殿下侵吞民田之事,姑且缓缓,反正口供纸不少,我们今晚还得再去找找邓王殿下,商议之后再说。” 若是石更还在现场听到这样的话,估计就要当场吐血了。他并没有醉后吐露真相,完全是甄风在背后引导,登陆添油加醋,实际上连奏章都不是告状的,而是邓王自诉保护钦使不周的罪责。 实际上,这天上午在邓王府发生的事情,突然有了转折。 甄风在强硬之后又开始糖衣炮弹,表明他们都相信李从益不会做这样的事。 李从益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有一个特点,不会吃眼前亏。甄风把话挑明,态度温和,要私下解决,那就是有商量余地。 李从益道:“这个木牌是本王府上总教头石更先生的,可以说王府上下武将士兵都是他教出来的。本王绝对未曾下过这样的命令,石先生忠于朝廷忠于王府,也不可能私下去刺杀天使。还请甄兄弟明察。” “且维轻舸更迟迟,别酒重倾惜解携。浩浪侵愁光荡漾,乱山凝恨色高低。君驰桧楫情何极,我凭阑干日向西。咫尺烟江几多地,不须怀抱重凄凄。”甄风忽然念起诗来,后道:“王爷可还记得此诗?” 李从益面北深深作揖,满目深情地道:“这是六哥为本王送别时的赠诗,乃是六哥谆谆教诲的手足情深,本王在宣州多时,时时念怀六哥,恨不得插翅北飞,只是未曾奉诏,不敢擅离……” 甄风打断李从益情真意切的演讲,道:“既然如此,还请王爷自证清白,免得辜负官家一番厚望。实际上,在下也不相信殿下有非分之想,但是手下人若是要挑拨离间,殿下与官家岂不陷入相互猜忌境地?” 一说到“猜忌”,李从益心里咯噔一下。便吩咐管家去召唤总教头石更前来,可是管家当场便道:“殿下,总教头昨日请了假,说是这两日身子有所不适。” 李从益倒吸一口凉气,莫非真的是石更干的?他想要命管家去寻找石更前来对质,结果被甄风拦下了。 挥退了管家,甄风道:“殿下,若要证明石更总教头的清白,当面对质毫无效果。在下这里有一计策,可以套出石总教头的话来,假如石总教头确实是丢失了木牌,那样也可还他一个清白。” 当即,甄风叫来管家问了石更私下糗事和爱好,然后甄风把自己的计策与李从益和登陆详细说了。李从益听后觉得事有可为,便手书一封保护钦使不力的奏章交给登陆,此后再与甄风交流的时候,态度就真诚了许多。 第六十九章 请甄兄救我 谢朓楼二楼发生的事,都被躲在暗室的邓王心腹一五一十地记下来禀报了李从益。直到押解石更离开的时候,这个心腹才跟随着离开。 当李从益看到三人之间的对话时,下巴都要惊掉了,因为石更醉倒的时候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却被这个叫做甄风的少年郎诳得吐露了不少,这可不是对质、刑讯逼供可以达到的,这种常规手段的准确性和效率他是知道的。 不过他更加心惊胆战。一来,是对身边潜伏了一个石更而心惊胆战,自己根本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对方已经搜罗了自己一堆罪证,假如是想对自己不利,可能自己早就赶着去投胎了。二来,是对这些罪证的心惊胆战,石更怎么就把罪证都交给了登陆和甄风,两人都是钦使,这是把自己往死里坑。 难道为了这些罪证,派人去杀了钦使夺回罪证?说不定石更就是这样想的,不能中计。即使多回来了,可是自己的请罪奏章已经发出去了,此时钦使又遇刺或不知不觉地消失,那自己肯定是最大的嫌疑了。 李从益的心里是不舒服的,自己待石更算是不薄的,结果石更是别人派来的卧底。一股被人背叛的感觉,一股草木皆兵的感觉油然而生,说不定现在王府里还有这样的人。不过更加紧急的是,一股手脚冰凉的感觉环绕身边,那个叫甄风的究竟会如何对待这个罪证? 他在王府里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却不知道甄风正在饮酒作乐。 李从益收到了一封请柬,他烦躁地挥手不理,结果一听是甄风发来的,手忙脚乱地抢过来。 匆匆一瞥,李从益道:“来人,备轿,去酣高楼。” 酣高楼,是宣州最大最好的青楼,名字出自“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不过再怎样都比不过江宁的繁华,无论是环境氛围,还是样貌才华,这里只能是聊胜于无,所以李从益一般都不愿去,更喜欢府上养着家姬,或者召唤各楼台柱子前来伺候。今日做此掉价之事,也顾不得了。 这个夜晚,注定是漫长的。 李从益刚到酣高楼,西边的落日晚照释放了最后一寸霞光,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天地。 酣高楼最大的雅间里,登陆和甄风已经叫来了酣高楼花魁秋雁小娘子以及一些舞姬作陪,只是两人规规矩矩地,真的是欣赏音乐,气氛异常尴尬和诡异。 李从益轻车简从,不曾惊动旁人。当他进入雅间,看见熏香余烟袅袅,听见清音雅唱,差点以为进了寺庙梵音殿内。 “殿下,你怎么才来,我和登将军打赌,以为你会天黑前就到,看来是小弟输了。” “甄兄弟,实在对不住。从益不忍惊动百姓,只是两人小轿,没想到迟来了,从益这便自罚一杯。” 秋雁小娘子激动地已经躬身拜下施礼,邓王李从益她是见过的,今年曾前往王府为邓王殿下献舞,还得到了赏赐,没想到邓王殿下竟然来了酣高楼。其他舞姬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施礼,随后匍匐在地不敢起身。 “殿下,你看看你,把这些小娘子给吓的,怎地不怜香惜玉呢?” 李从益平时才不管这些卑贱之人如何,此刻只能朗声大笑掩盖尴尬:“都起来吧,你们遇到甄兄弟,是你们的福气,本王就代甄兄弟赏了。” 李从益转头道:“甄兄弟,今日谢朓楼……” “殿下,何必如此着急?美人当前,何不听一曲歇歇,随后再闲谈不迟。” 秋雁小娘子漂亮的脸庞上惊疑的神色一直没消散,居然有人能对邓王殿下颐指气使,又让殿下以礼相待。此刻她自然知道该如何做了,便道:“殿下稍息片刻,待奴家唱一曲时下最兴的《雨霖铃》,为诸位贵人助兴。” 李从益坐立不安地听着,甄风闭着眼打盹一般,只有登陆最为正常,当然也是相对而言。 一曲《雨霖铃》,甄风一共睁了三次眼,目光如炬地盯着秋雁小娘子,旁的乐姬舞姬以为这是寻常的客人神色,只有秋雁小娘子自己脸色一次比一次红,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一曲罢了,登陆笑道:“曲有误周郎顾,如今秋雁小娘子遇到甄兄弟,竟也有如此佳话。罢了,你们还是先下去吧。” 众人一听都恍然大悟,遇到行家了。对于这个命令,李从益不耐烦地朝她们挥手驱赶。 “殿下,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了,不如开诚布公谈一谈。你现在是北朝离间唐国的棋子,石更罗列的侵占民田证据林林总总,足以掀起一场官家与王爷、朝廷与地方、国家与家族之间的血雨腥风,你待如何处理?” 面对甄风的咄咄逼人、直接揭开遮羞布进入主题,李从益来不及不爽,惊惧地看着甄风:“甄兄弟,从益不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农民典当他们自己的土地,怎地就成了北朝的棋子了?” 就连登陆也好奇地看着甄风,本来是讨论如何处理邓王府侵占民田,以权谋私的事,怎么变成这样了,跟北朝还有关? “你的下属已经把下午发生的事告诉你了。其实有一点他不知道,因为他只是旁听并没有在现场,那就是临走前石更默认了他是替北朝做事。他的目的就是借你来掀起唐国内部动荡,只有你才是最有能量的,能够引发最大声势的,相信你的丑事一旦揭开,天下借机侵吞民田的那些贵族和大家族都会受到波折,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否则石更根本没必要潜伏在你身边这么多年。” “这……这都是石更诬陷本王。”本来想好的推脱之辞,一时之间竟然派不上用场了。 “殿下,石更不会做无谓的事,他本来想借我们的手挑起纷争,结果遇到了我算他倒霉。相信这份证据不仅仅他有,他的背后之人也会有。只要查一查,有一个是真的,你觉得官家、百官、天下百姓会如何去想?到时候你就是唐国的罪人了!你觉得你还能留个全尸吗?” 本来只是以权谋私性质的事,此刻变成了国家较量的离间计,李从益讷讷地说了几句辩解,连自己都不信了。 有时候格局决定了思路,思路决定了出路,在以权谋私的角度上,相信李从益可以有许多种方法脱身,但在国家层面,不管是他还是邓王府的人,都是国家的蝼蚁。 如此对话了几轮,李从益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大,此刻就算除掉甄风根本无济于事,只会被石更幕后之人抓住新的把柄,让自己死得更快。 他朝着甄风瘫坐下来,摇头道:“请甄兄救我!” 第七十章 境泽附体 回到驿馆,登陆把憋了一晚上的问题抛出来,道:“甄兄,你是如何知道石更乃是北朝指使的?我怎么不知道?” “我诓邓王的,如果只是聊他的贪赃枉法,说不定我们活不出宣州。” 登陆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最后才道:“甄兄,我实在是服了你了,居然把一个王爷骗得团团转。我在宫里这么些年,没有见过比你更胆大,更肆意妄为的。” 他突然沉默了,又道:“不,你说的这种可能性非常大!石更不明不白地做这件事,要是背后没有足够大的阴谋,他不会亲自出手的。” “难道真的被你说中了,这件事的背后就是北朝在捣鬼?不应该呀,官家已经奉北朝为正朔,事事恭敬莫有不从,这又是为甚么?” 甄风第一次见到戏这么足的登陆,一惊一乍,丝毫没有高手的矜持。 “我也是瞎猜的,其实纯粹是为了咋呼邓王而已。” “不,不,很可能就是这样被你猜中了。只有这个猜想可以把这件事串起来,而且也是最合理的。”登陆自问自答道:“既然北朝干得出盐价飞涨事件来挑起唐国稳定事端,再来一个挑拨离间制造混乱,也是情理之中了。只是为何北朝非得这样揪着唐国不放,他们不是正在和南边汉国开战吗?”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甄风不经意地把赵匡胤千古闻名的台词说了出来,因为只有这句话最能解释宋灭南唐之心不死。只是话刚出口,他便觉得失言了。 登陆咀嚼了良久,重重地点头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妙啊!君之言一针见血,实在是找不到更贴切的理由来形容了。” “此话都是咱兄弟俩揣摩猜测,无凭无据,可别到处去说,尤其是官家那里,若是惹起其他不快可没有咱们好果子吃了。” “甄兄,登某又不是长舌妇,怎会到处传话。”登陆起身要走:“我这就去审问石更,不就又证据了?” “别忙着审问,我们明日出发带着石更,慢慢套路他就行。不过说实话,官家都要感谢石更把这么肥大的硕鼠揪出来。至少现在这层麻烦暂时揭过去了,只是长此以往,从上到下以百姓需要缴纳税赋租金为由,放贷给百姓,借以侵吞民田土地,以透支百姓为代价养肥一小部分人,这个国家危矣。” “真有这么危险吗,甄兄别是危言耸听。眼下邓王殿下已经答应上请罪奏章言明此事,这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甄风看着登陆,露出看猴子的神情:“你是不是很傻很天真?你要相信利益的力量不是三言两语和兄弟情谊就能解决的。你看看那些证据里,有多少钱是寺庙的?光这一条,这件事情就非常复杂,岂是一封请罪奏章能解决的?我们只是解决了北朝意图掀起朝争的阴谋,可是解决不了唐国多年来的病症。此事就交给官家和澄心堂的几位大佬去头疼吧。” “连石更都栽在你手里,我也可以放心睡一觉了。” “其实石更很精明,若不是他失了先机,被我们和邓王殿下联手欺骗,加上他没忍受住自己的软肋美酒的诱惑,我们根本没有机会拿下他。即使拿下了,他也是想方设法利用我们和邓王殿下敌对,差点他的离间计就成了,此人实在不可小觑。” “登某理会得,你们的斗智实在没有斗勇斗狠来得干脆……真没想到明天就要出发,下午知道幕后真相的时候,我都觉得短时间内咱们走不了了。没想到啊……” 次日一早,登陆骑着马,马丁驾着马车出发了。为了不给甄风添麻烦,或者添晦气,安榻昨日已经带着登陆给他的令牌,拉着棺椁先行上路,只是车速快不了,说不定他还会比甄风晚到。李从益本想来送别却扑了个空,没想到这个钦使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马车里,石更和甄风大眼瞪小眼,张元来道士被无视地缩在角落闭目养神。石更惊奇地问道:“你手里握着邓王的罪证,他竟然还让你毫发无伤这么快地走了?” “我说石教头,你以为你把球踢给了我,就可以让我和邓王殿下先斗一斗了吗?你也太小看我甄风了吧,当然,你也太小看邓王殿下的智慧了。你的小九九还是收起来吧。”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此乃至理,就算殿下沉住气,还有那么多寺庙,怎会轻易放过你?” “你放心吧,邓王殿下已经连夜写了请罪奏章和补偿措施。他准备按照土地原主的借款重新计算利息,这回是低息单利,土地原主随时可以赎回。至于那些寺庙嘛,听话的就挣点利息钱,你好我好大家好,不听话的殿下会直接派兵收拾一两个,以儆效尤。” 甄风看着难以置信的石更,又道:“这一切多亏了你,要不是宋国指使你这样干,我们都没法这么快发现并解决问题。在一些敏感问题面前,邓王殿下还是聪明的,当然,如果他不够聪明,我也可以让他变聪明。” 已经变得郁闷不已的石更暴怒道:“你这个魔鬼!” 随后,石更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诳了,连忙补救道:“谁是宋国指使的奸细,竟敢污蔑洒家,你才是奸细,你全家都是奸细!” “啧啧啧,石教头,你的反应已经出卖了你。如果你一开始就反驳,或许还能撇清一点点瓜葛,可是你先是默认了,等你脑子转过弯来,意识到我给你挖了坑,已经晚了……有生气伤肝的时间,不如咱们好好聊聊宋国指使你的前因后果吧。” 石更几欲气绝,并不承认。甄风笑得更开心了,这是一种被戳穿、看穿内心的自我心理保护,越是如此越说明问题。 良久,石更才问道:“你们要带洒家去哪?” “其实我也不知道,巡视官声嘛,走到哪算哪。最主要的是我在等。” “等甚么?” “等甚么其实就石教头最为清楚。等邓王殿下的请罪奏章送到,你的口供也送到了,朝堂会发生甚么你猜猜看,最关键的是,宋国潜伏在江宁的人听到你背叛的信息,看到朝堂的应对,又会作何反应。我特别好奇,他们会不会留着你过年呢?要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甄风的意思很明确,他也一下子说穿了石更的心思。作为“背叛”的卧底,还一直跟着唐国官府的人一起,下场除了被劫掠回去生不如死,就是速死,有谁会相信自己根本没有背叛呢? 在路途的颠簸里,石更的眼神有些灰暗,甄风笑着拿出一小坛酒来,示意请石更喝酒。石更如遇蛇蝎,冷笑道:“若非因为嗜酒如命,洒家岂会掉入你的陷阱,以至于沦落到今日境地。哼,打死我也不会再喝你给的酒了!” 午休时,甄风烫了一小壶酒,酒香四溢,馋虫把石更勾到了九霄云外。最后,石更犹如境泽附体一般,死乞白赖地要了一壶酒,慢慢地如同神仙一般品尝着,不时发出“真香啊”的赞叹。 第七十一章 罪大恶极 马车在低山平原地带的官道上赶路,速度已经没有去往宣州时候迅捷。无聊的路途和寒冷的天气让行程萧瑟无比。 而江宁城澄心堂已经吵得火热了。 第一封奏章呈到李煜案几上,是李从益保护钦使不周的请罪奏章,其中并未提及刺客身份。 李煜大怒道:“朕的天下怎会匪徒猖獗,他们都没有一点慈悲之心吗?派出的钦使刚刚离开京城,连半天都还不到就遇到了刺客,这要置朕于何地?” 徐辽安慰地奏道:“官家息怒,邓王殿下已经派人查探,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手到擒来。” 张洎皮笑肉不笑地怼道:“邓王殿下在奏报里提及,钦使团在水阳江面上遇刺,差点死了人,若非登将军武艺高强、反应迅捷,或许损失更大。《左传》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使团巡视官声,一鼓便偃旗息鼓,此后怕是难以为继啊!” “这……”李煜有些犹豫了,相信因果报应的他,此时甚至怀疑是否有什么因导致这样的果。 徐游看出端倪,此时淡淡地道:“官家莫急,此事发生在邓王殿下境内,他第一时间便上了请罪奏章,必定心急如焚地探查,而且登将军还未呈上奏报,不如等等看。” 话音刚落,第二封奏章便由员外郎徐元楀碎步快走地呈了上去。第一封奏章众人都看过,但这一封就不同了,不知道发生甚么,只能翘首企盼地看着李煜脸上表情神色来推测判断。 李煜起初笑意盈盈,很快就转为时而脸色绯红,时而怒目圆睁,最后拍打案几道:“这天杀的刺客,竟然如此猖狂!” 李煜把奏章扔了下去,徐游等三人聚拢在一起一目十行地观看,这封奏章看得他么心惊胆战,本来是说用计捉拿到了刺客,笔锋一转就到了刺客是邓王府总教头,而一起蓄谋已久、有幕后指使的行动,意图之一就是让朝廷认为是邓王府派人刺杀钦使,挑起两者斗争。即使奏章上没提邓王府圈地之事、幕后指使者为谁,也已经足够震撼了。 “朕的二十六弟,牧守宣州这等凄苦之地已是困顿,都不知道衣食是否足够,竟然还有人要利用他来掀起朝堂诡谲争端,真是罪该万死。” 徐辽用充满同情的口吻说道:“官家说得是,邓王殿下纯孝,为国分忧。幕后之人实在是太可恶了,竟然要以邓王殿下为箭靶挑起事端。” 徐游说道:“眼下查明了真相,刺杀之事与邓王殿下无关,那是有人指使王府总教头行凶,也是万幸。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置凶手,查清幕后之人究竟有何意图。” 张洎很果断地说:“意图很明显了。明知道邓王殿下乃是官家的胞弟,手足情深,兄友弟恭,一旦挑起事端,朝堂必将纷乱不堪,官家与殿下都要受到莫大伤害。” “看来是朕害了二十六弟,也害了登陆,不就一个‘巡视官声’的名义么,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怎地就招来如此祸患?” 张洎连忙道:“官家,这也说明巡视官声不合适,本身天下安定,无需如此巡视,再者就像邓王殿下遭遇,很容易招致有心人的阴谋诡计。就算这件事解决了,可是往后还会如何?长此以往,朝堂也会不得安宁。” 这句话算是说到了李煜的心坎上。正当李煜要认可的时候,徐游发声了:“官家可还记得韩非子之‘扁鹊见蔡桓公’,其中有一句话‘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 众人纳闷地看着徐游,似乎猜到徐游想说什么,都点点头。扁鹊见蔡桓公的文章,说的是蔡桓公讳疾忌医,最后病入骨髓、体痛致死,乃是告诫世人特别是当政者,应该正视现实,直面个人灾难、社会危机,及早采取救治措施。 徐游笑道:“此刻,便是国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唐国之藓患在于敌人图谋扰乱我唐国之心一直有之,派人潜伏各地,盐价一事可见一斑。我们治不治?假如能够揪出这些人,是否更好?这边是治未病,功劳小而效果长远。官家试想,假如王府总教头的任务不是刺杀钦使,而是刺杀邓王殿下,虽然能掀起的混乱弱一些,但是对官家对国家的伤害也是巨大的。这样的人不止一个石更,可能还有。他们在哪,我们并不知道。况且,登陆与甄风两人智勇双全,仅仅一天不到就擒获刺客,审出这么多细节,说明他们能力很强,不如就趁此机会引蛇出洞,能有一个算一个,也为官家除未病,治藓患。” 徐游此次言语态度鲜明,因为他知道张洎的反对来自登陆“巡视官声”,已经到手的都督之权受到大幅度打折,甚至张洎怀疑“巡视官声”就是为了压制他而来的,张洎有些被权力蒙蔽了双眼。但是盐价飞涨还指望着甄风,况且能够除掉一些麻烦也是非常好的,岂是一己之私所能比拟。 张洎果然私下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徐游,但是也接受了这个观点。有个探路先锋去解决这些问题,对于这个国家来说确实是好的。不过他还是提出了一些疑虑。 讨论了一会儿,李煜问道:“那个刺客怎么安排的?” 徐辽答道:“登将军说,他随身携带。” 李煜被气笑了:“刺客又不是东西,怎么随身携带。” “是,是微臣没说明白。登将军想不管是送到江宁,还是留在邓王府,都容易把幕后真相石沉大海,他带着可以随时换花样审问。” “哼,邓王府或许缺人手,可是江宁人才济济,登将军莫非瞧不起人?”张洎不失时机地补一刀。 “师黯多虑了,登将军或许担心送到京城的路上不安全,登将军武艺高强,有他在可确保万无一失。” 正当澄心堂讨论得激烈时候,徐元楀又一次碎步快走而来,张洎把自己对徐家的不满转移到徐元楀身上:“元楀,还有甚么急事,官家此刻正在议邓王殿下之事,其他事暂且缓缓。” 徐元楀朝着李煜深深作揖,双手捧着奏章,道:“官家,此乃邓王殿下请罪奏章,微臣不敢拖延,因此叨扰官家。” 李煜高兴地笑道:“请罪,刚才不是已经请过罪了吗?后来登陆查清楚了,朕也已经知道了,罪不在他,何必再请罪。” 徐元楀微微发抖,不知该怎么回应,便道:“官家,邓王殿下在奏章中言及,他……他罪大恶极。请御览奏章便知。” 第七十二章 活靶子 当所有人都看完了洋洋洒洒、情真意切、毕恭毕敬的第二封请罪奏章后,竟然一时无语了。邓王为了体现自己主动认罪,争取从宽处理,在甄风的建议下没有写宋国指使之事。 众人不敢言语,一来不敢置喙皇家之事,二来自己背后或多或少在圈地方面也不甚干净。 李煜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杂瓶,口里刚吃了一大口苍蝇,一时间不知道该怒该怨还是该悲。刚才他还特别心酸,担忧李从益困顿凄苦,衣食堪忧,转眼间狠狠打了自己的脸,整个宣州有六成土地都是邓王府的,其中大部分还都是耕地。 “你们都说说吧,如何处置邓王?” 众人三缄其口,徐游这才恭敬地说道:“官家,有一个细节值得细细品味。登将军的奏章口供里不曾提及邓王圈地之事,实际上他们是知道刺客潜伏王府收集了罪证,所以他们要去解决此事,暂且扣下以免把事情闹大。假如此时邓王没有一个处理方案,或许这就是一场朝堂灾难,但是现在,邓王愿意低息退还土地,并且安抚寺庙,足以见得登将军他们说服了邓王,他们的目的便是把朝堂风暴降到最低。而且,邓王在奏章里说了,自己在登将军他们的劝诫下幡然悔悟,不忍见到官家失望,愿维持当地稳定、朝堂稳定。” 张洎冷冷道:“邓王钻了律法空子,以月息六分上限为度,虽然未曾违法,但是如此做却寒了官家、寒了天下人心。他给自己寻了个退路,毫发无损,往后天下豪奢纷纷效法,出了问题不就是低息退还而已,往后岂不天下大乱。” “师黯此言差矣。邓王也说了,登将军他们有建议,往后唐国律法可以降低借贷利息限额至月息三分,利息总数不得超过本金,以此来约束,但凡查处或百姓告状,所质押之物均需退还。其余措施朝廷可以再行细化。眼下北朝侵汉,国内盐价飞涨,实在不能再乱,否则就给了北朝更多可乘之机。” “徐公所言甚是,眼下最迫切莫过于安定,不过师黯考虑的也有道理。罢了,拟一道密旨给邓王,谴责他的所作所为,辜负朕的一片苦心,朕可以原谅他,不过他要将低息退还改为无息退还,限时两个月,要让百姓有土地过个好年,来年也好尽快春耕。至于寺庙和其他,让他自己想办法解决。此事务必保持低调,否则天下悠悠众口难调,口诛笔伐在所难免,在此节骨眼上,莫要掀起波澜,三位卿家费心了。” “官家,此事也不难,奏章其实有句话言明了如何将此事由坏事变为好事。” “哦?朕刚才不曾注意。徐公且说来听听。” “这还是登将军他们的主意。他们建议,以实利稳住当地百姓,以褒奖稳住天下民心,以旨意稳住悠悠众口。官家可对外拟旨,声称邓王爱国心切、体恤百姓,愿将名下土地低价转让予佃户。” 李煜一听如释重负,大笑道:“这个主意倒是有趣,登陆他们倒是想得周到,兵不血刃地替朕解决了一大难题,也消除了一场朝堂动荡。等他们回来,朕一定重赏!” 在众口悠悠之前有了官方定调,往后有人质疑只要说一句“你竟敢质疑邓王爱国爱民之心”,再不济来一句“你先看看你家有没有圈地再说”。没想到邓王因祸得福,反而成了正面典型。 当李从益忐忑地打开密旨的时候,心头一根刺算是拔了出来,无息就无息吧,至少自己王位还在,封地还在。很快他就接到了诏书,这是昭告天下的,自己居然成了褒奖典范……这是甚么操作?奏章被甄风兄弟建议并修改后,居然有这样的效果,甄风兄弟太牛了!李从益遗憾居然没能当面感谢,甚至留下甄风来,若是没有他,自己早就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了,甄风真乃一代名士,行的乃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的古风! 这封诏书随即公示天下,可谓一片哗然。知情之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却只能隐忍不发,有庆幸的有咬牙切齿的,不一而同。不知情的人歌功颂德,似乎海晏澄清、天下太平。 等登陆和甄风通过官驿得知李煜的旨意时,已经赶了两天半的路到了湖口县鄱阳湖边,度过鄱阳湖入江口就到了江州城了。其实从宣州到江州只有七百里左右,但是有马车,马车上还有个正在恢复期的张元来,便走走停停。 渡口有不少船侯着,船体比起水阳江的大了好多,否则载不了重、扛不住风浪。甄风谈了两艘船,只是暂时还不走,而是把马拴在渡口边最粗壮的树上。 除了张元来留在马车里看着,其他人带着一些物品、弓箭往回走,走了一炷香功夫,来到一处相对较高之地。一番布置后,他们就在高处休息。 登陆时刻关注着道上异动,过了半个多时辰,他突然说道:“快来了。” “确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不是路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登陆看傻子一样看了眼甄风,道:“基本上可以确定,等他们再近点,三百多步距离就可以判定了。”过了一会儿,一支马队疾驰而来,登陆道:“是冲我们来的,这些人不是唐国士兵,也不是落草匪徒,一看就训练有素,骑的是北方战马,他们大概有五十个人左右。这一路上没有其他显眼目标,你看他们现在就朝着我们这里来了。” 马丁惊叫道:“亲娘咧,一下子来怎么多人。” 甄风这时候笑道:“马丁,让石更在前面,你躲在他后面别露头,让我们的石教头看看这些人想要如何对付他。老登,咱们俩往边上去,别到时候溅一身血。好了,按计划行事吧。” 被绳索严密绑住手脚的石更笑道:“你们害怕了?说不定他们是来救洒家的!” 当马队离石更还有两百步距离,似乎看清了站在土丘高地上的人就是石更,而且仿佛没有别人,为首的人一声令下,战马开始疯狂加速,马槊、刀枪全部亮出,喊杀声突然响起,前面的人弓箭准备,都冲着石更的方向来了。 马丁躲在石更背后,带着讥讽的语气同情地说道:“石教头,看来你的人缘很好呀,这么上百号人就为了杀你一个。去了阎王爷那,说不清谁杀的你也别拉我们垫背啊。” “哼!”石更心里有点发虚,却硬撑着道:“他们要杀谁还不一定,你说得也太早了点!” 话音刚落,马队距离一百五十步,已经是射程内了,几只箭接连地朝着石更招呼过来,此刻的石更就是个活靶子。 第七十三章 修罗场 早在马队开始射箭的时候,马丁已经看出端倪,拽着身子不好动弹的石更趴了下来。 再晚上一瞬,石更可能就要变刺猬了,幸好距离较远,箭矢的来势已经弱了,也慢了。 一阵箭雨后,马丁举起备好并上了弦的弩箭便往马队里射。奇怪的是箭矢头上还带着一个小酒壶,马丁先点燃酒壶上一条灰黑色芯,然后开弓便射。 身为总教头的石更很清楚眼下这三人没有胜算,便嘲笑道:“你是射箭还是射酒壶啊?” “呵呵,这些人不打招呼就来,老子不得请他们喝一壶热的?” 马丁边说边继续射,幸好是弩箭,若是弓箭,还需要等臂力恢复才能继续。从另一旁也不断有带着小酒壶的箭射出,那是躲在一旁的登陆。 正当石更不屑地嘲笑讥讽,想要以少胜多不可能,马队里突然响起阵阵爆炸声,随后马的嘶鸣、人的惨叫交替而来。 石更大惊失色,抬起头张望,只见那些酒壶纷纷爆炸,碎片在马群里朝着四面八方炸开,刺入人马,而且不止一个酒壶,许多个酒壶分散在马队。他知道不管甄风最后如何,这支马队算是完了。 马匹受伤的同时更受了惊,没死的马纷纷乱窜,失去控制。不少马朝着高地奔来,眼见只有不到一百步了,只听到一声连续的尖锐口哨声,马丁和登陆朝着前方一个地方射出了火箭,随后都趴了下来,连忙盖上早已备好的草席。 只听得连绵不绝、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响起,这回不仅石更,就连登陆和马丁都觉得死神离得很近。他们的背上,能感觉有一些东西砸向了草席,若非草席护着,不死也得受伤。 许多人马被炸得摔倒,甚至被气浪掀翻,距离他们不到一百步之外成了修罗场。 待到天地安静下来,甄风便召唤众人撤退渡湖。只是他刚跑了两步,就忍不住想要呕吐,刚才的场景跟想象完全不同,就算已经有心理准备,真的看到了也受不住。 终于强撑着跑到了渡口,只见许多船夫被不断的爆炸声和马鸣萧萧声惊住了,以为发生了大规模战争,纷纷离开岸边躲起来了,包括他们谈好的一条,只剩一条船等着。 他们的两匹马也受到了惊吓,张元来有些虚弱,想要控制其中一匹就非常吃力,好在旁边有个小伙子正在帮忙安抚另一匹马。 这个小伙子正是其中一条船的船夫,他长得棱角分明,身子有些瘦弱,不过臂力不小。 马匹被控制后,甄风得知其他船去向后问道:“你怎么没有躲起来?” 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小的虽然只是个船夫,却也听过尾生抱柱的故事。既然答应了诸位客官在此等候,又没有直接的危险,自然要说到做到。” 尾生抱柱的故事出自《庄子·盗跖》,说的是尾生与女子约定在桥梁下相会,久候多时,女子却没有来,结果涨水了,尾生抱梁柱而死也不离开。 甄风点点头,能够遇到一个如此守信又善良淳朴的船家,真是万幸。谁知道后面会不会有追兵?他拍了拍小伙子肩膀,便整理行囊上了船。 后来甄风和他闲聊得知,小伙子二十出头,名叫江临仙,继承了摆渡手艺,与自己娘亲、弟弟相依为命,十二岁就自己顶起这个家来。 到了船上,石更满腹疑惑还没开口,结果马丁就先问了:“掌柜的,你做的那些酒壶怎么威力那么大?一眨眼功夫五十多人和马都完蛋了,那到底是甚么啊?” “其实也没甚么,只是让老登去奉化军搞了点黑火药原料,然后按比例装到瓶子里。” “怪不得昨天看你弄出那么大动静,我还以为是过年放爆竹了。那东西怎么这么厉害?” “火药可以把瓶子炸成碎片弹开,这样就有更大杀伤力了,不过刚才我数了数,还是有几个哑了,而且效果还是不够好。幸好最后的量比较大,还能有股大点的冲击波。” “这还不好?那可是满地的尸首,受伤的估计也活不长了。现在那里怎么办?” 登陆毫无表情地答道:“已经安排人守着,他们会去打扫战场的。” 石更颓然地坐下,原来自己以为有人来救他,结果是五十多人马来杀他灭口,最后一点幻想都破灭了。原来以为甄风这些人也逃不过,可以给自己陪葬,结果人家有秘密武器,武艺再高也抵挡不了,换成自己是马队里的人,可能此时也在排队下黄泉了。 这一切都是甄风计划了多次准备好的。石更在他手里,若是幕后玩家足够强大,定然不会放任不管。果然,来者不善。 晚唐时期就有了黑火药,最开始是用于炼丹医药,到了宋初时候火药并非用在军事上,而是用在马戏的杂技演出,以及木偶戏中的烟火杂技,制造神秘气氛。可以表演幻术,如喷出烟火云雾以遁人、变物等,可以收割一批智商税。 甄风则是把它强化后做了个简易的手榴弹,当下时间太紧,根本做不出威力更大的东西。所以他挺担心会有不少漏网之鱼,还是先走为敬,走为上策。 船行半程,登陆突然说道:“有人朝这边来了。” 马丁一听连忙跑到船夫江临仙处,拿起另一支船桨帮着划船。只见斜后方一条船,船上有五个人,衣着打扮和刚才马队里的人一样。他们都在划船,所以速度比他们还快。 甄风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漏网之鱼,后患无穷。 两艘船距离大约一百五十步时,双方都已经用弓箭瞄准对方,只不过登陆用的是带火药酒壶的箭矢,对方只不过是寻常火箭。这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因为甄风这边出了登陆,其他人都没法进行防御,但是对方即使防御了,最后爆炸还是会波及他们。 僵持之下,甄风站出来大声喊道:“回去告诉你们北边的主人,石更已经弃暗投明了,你们的事也已经秘奏官家,就算杀了我们也没用了。刚才只是开胃菜,你们要是再使杀人手段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鄙视你们!” 这样的话甄风重复了三遍,基本确认对方已经听到了他才停下。虽然两艘船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可是这样的僵持状态犹如时间静止一般。 终于,甄风他们的船有惊无险地靠岸了。当所有人上了岸,已经距离不到一百步的那班人掉转船头驶离,众人松了口气。 江临仙把人送上岸后自己回了船,甄风朝他点点头刚要走,忽然一连串火箭朝着江临仙的船身射去,船体瞬间烈火熊熊。 第七十四章 西游天团 一艘船,对于江临仙而言就是他的全部,没了船意味着不能摆渡挣钱,不能入湖捕鱼,意味着生活无以为继。 江临仙面对突如其来的大火,愣了一下,火急火燎地拿起船上的桶舀水救火。可是那火箭上带着油,水浇上去反而起反作用,火势不消反强,把江临仙心疼得就想与船同归于尽。 马丁和张元来跑到岸边,朝着江临仙叫道:“船家快上来!这火灭不了了,你不是家里还有老娘兄弟等着吗?” 这一声把江临仙惊醒了,连忙冲上岸,可是脚还没着地,他又立刻冲回船里,掀开一处暗板不知道找什么。马丁很着急,都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这船夫居然不顾自己还惦记着东西。 江临仙的衣服着了火,他来不及上岸,只好跳下湖里灭火,寒冬时节,冰凉的水刺骨,浑身湿透的江临仙爬上了岸,整个人冻得哆嗦,嘴唇都发紫了,而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包袱,他顾不上寒冷,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袱,那是一尊灵牌,他敬重地擦拭上面水渍。 就在对方射出火箭,船体起火的同时,登陆仿佛受到了欺骗,刚放下的弩箭立即仰起、瞄准、点火,在扣动扳机发射箭矢的一刹那,甄风叫道:“别杀他们!”登陆手稍微一抖,箭矢飞了出去,在对方的船头的水面上爆炸开了,站在船头的人被爆炸弹出的碎片击伤。 射中这个位置证明了只要登陆想要他们的命,一定可以射中,射在船头前面,便是一个警告。 “为甚么!就为了让他们回去带话吗?” “他们死了,这场杀戮追逐还会继续下去。他们活着,或许双方的游戏就会升级,就不用非得以杀戮来解决问题了。只要他们敢比拼脑子,我就可以让他们怀疑人生。” “如果你猜错了呢?说不定他们更想要你的命!” “那就要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只要他们敢再来,我会让他们后悔投胎做人,死的时候凄惨不堪,死了之后连他亲爹亲娘都认不出来。” 登陆一听来劲了,难道有比黑火药这样用更厉害的?他问道:“你要怎么对付他们?” 甄风耸耸肩道:“还没想好。” 这时江临仙正在擦拭灵牌,甄风走了过去拍拍他肩膀,江临仙眼泪唰唰地淌下来,喃喃自语:“爹,孩儿不孝,连您留下的唯一一条船都看不住……” 这场无由的祸事,本来江临仙可以避免,只要他刚才也跟着其他船逃离,可是他选择坚持了本心,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甄风想起记忆中那段时光,越是老实越是讲信用,越容易受欺负。真诚的人不应该受委屈。 甄风掏出自己仅剩的一荷包金叶子,塞给江临仙道:“小江,是我们对不住你,把你连累了,连你爹留给你的船都没保住。这点钱算是我们赔的,你再去买一艘船吧。” 江临仙突然站起来,一把推开甄风的手,甄风拿着的荷包被打在一边,江临仙气着说道:“我倒霉我认了,不需要你们来可怜我!” 马丁捡起荷包,怒道:“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你几时见过这样当冤大头的?” 江临仙又蹲了下来,抱着灵牌失神了一会儿,满脸内疚地说道:“我是穷,但是我娘教过我,不食嗟来之食,所以这样的钱我不能拿,要靠自己挣。我相信我会挣出一艘船的,是的,我可以的!” 甄风想起一本书,心理学家阿德勒的《超越自卑》,有些自卑反而激励着人去获得更好的发展,从而超越自己,追求优越。有这样自强自立的想法,是这个时代许多人没有,更多人屈从于现实,他们的自卑更多地产生戾气。 对于这样的自卑,甄风很高兴,他打断马丁刚想继续说叨,道:“好,有骨气,我喜欢。小江,你想不想快速挣钱?” 江临仙诧异地看着甄风,其实刚才他把心里的怨气撒在对他好的人身上,自己就过意不去了,加上马丁的话,他更是无地自容,只是碍于面子不想道歉或是接受人家的好意。但是甄风并没有生气,他很奇怪,而且问出这样奇怪的话,他不由得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道:“拦路抢劫、杀人越货的事我不干……” 甄风听得哈哈大笑,这船夫误以为快速挣钱指的就是拦路抢劫、杀人越货,估计是被刚才的“火拼”和固定思维吓到了。他连忙摇头解释道:“你放心,我们去做的一定是合情合法,而且是对得起国家,对得起百姓的好事。这袋钱算是你预支的工钱,可以留到家里养家糊口,但是你得跟我走,等把这袋钱挣出来了,是走是留看你自己。而且我还可以给你承诺,假如做的不是合法合规的,你随时可以走,而且这些钱就算是违约金了。” 江临仙犹豫了片刻,马丁可谓皇帝不急太监急,说道:“这袋金叶子少说也能换二十贯钱,你去哪里见过这么好的东家?” “不是,不是。”江临仙焦急地解释道:“看各位是远行的人,我得先回家问问我娘。” “应该的,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去吧,我们等等你。” 江临仙换过干衣服,急忙回了家,甄风一行人正好借机吃点干粮休息。石更这时候靠近要酒喝,甄风还真给了一小壶。 “你这里面装的不是黑火药吧?”石更对于甄风如此慷慨一时有些狐疑,也很倔强:“你别想用酒来收买洒家,你也别以为那些人要杀洒家,你们救了洒家,洒家就会屈服于你。” “你说不说,怎么想的,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对于俘虏其实可以杀掉免得浪费美酒美食,不过你好歹说出过真相,我就会留你一命。” 越是这样,石更心里越难受,自己拿着酒壶往嘴里灌,只是酒太烈,有了之前经验都不敢猛灌自己。他好奇地问道:“甄兄弟,现在洒家也没啥用了,你跟洒家说说,为何那天半斤酒就可以把洒家灌醉?你确定没有下药?” “你琢磨这事儿挺久了吧。告诉你也无妨,你那天喝的酒除了喝得急,最主要原因是酒的度数高。这么说吧,那天的酒比你现在喝的浓度更高,那些都是原酒,没有勾兑过。你那么个喝法如果还不醉,就白瞎了我一番心血了。” 事事在别人的布局之中,石更有些认命了,继续往嘴里灌一口烈酒,对于未来他都不想去想。 不多时,江临仙就背着一个包袱来了,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泪痕以及五爪印,看来是挨揍了。 收下江临仙,甄风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懂武功的唐僧了,组了一个西游天团。登陆最敏捷最能打是孙悟空,胖子马丁偶尔出手是猪八戒,张元来是出家人,只能帮点小忙是沙悟净,叫他沙和尚却不合适,毕竟是个道士。现在来了个任劳任怨又讲孝道诚信的江临仙,本来就是水里的船夫,刚好是白龙马,齐活儿……而俘虏石更,就是被降服的妖怪,那五大三粗模样都不敢说是妖精,说了就是对记忆里那么多美艳绝伦的妖精的羞辱。 第七十五章 浔阳文会 马车里,江临仙心情很好。 慢慢地,他讲起自己回家后的情况。他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娘亲,结果挨了一巴掌。他的娘亲教育他,碰上了好人就得懂得回报,谁会随手就送出价值二十贯钱的黄金?还三番五次照顾他面子给一个追随的机会。这是他修来的福气,是他爹在天之灵保佑的。好男子志在四方,总好过一直在湖上漂泊,连讨媳妇的钱都挣不出来,那艘船烧掉了正是天意。 他娘亲如此一说,他觉得确实是天意,甚至是他爹爹在天之灵为他谋的一份出路,让他破釜沉舟,不再惦记那艘船。 甄风不由得吹起《敢问路在何方》的口哨来,那调子刚健舒展、明快流畅,引来了不少侧目,他们此刻面对各种暗涌,还要问一句“敢问路在何方?路在脚下……” 此刻,湖对岸的一个行军帐篷里,四个人带着一具尸体站在一旁,不敢抬头,他们的上方是个屏风,屏风一侧坐着一个面色铁青的中年壮汉,额头的“川”字挤得快能奔流江水了。 气氛一片凝重。帐篷外瑟瑟寒风吹得帐篷边猎猎作响,偶尔远远传来几声马鸣,让这个午后愈发宁静。终于,屏风后传来冷漠而傲慢的女子声音,却又细腻得犹如黄莺出谷,听得人不自觉地被声音吸引,甚至有种恋爱的冲动。 “你们是说,他们仅仅四五个人就把你们半都的骑兵全部灭了,只剩下你们四个逃离?” 为首的人作揖道:“是,他们的武器太厉害了,属下从未遇到过。” “他们说,如果再使杀人手段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是……是,此人太狂妄了。”此人转而看向坐在一侧的中年人道:“将军,请允许属下将功赎罪,再领一都人马前去追杀!” 中年人没有回应,看向了屏风。屏风后面传出两声笑声,实在与此时的氛围格格不入,如同春风拂面与寒风凛冽的差别。随后那女子声音说道:“他们让你们回来传话说,他鄙视你们。看来你们追杀的举动早在人家的算计之中,却又自投罗网,被人杀得片甲不留,还想继续去出丑。人家鄙视你们还真是理所当然。” 中年人这时朝着屏风拱手道:“请贵人示下,如何对付唐国狗官和叛徒石更?”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你们是谁了,唐国李煜也知晓了,再去追杀也是无谓之功,况且还不知道谁杀了谁。此时南边正在大战,北边定州一带也有些异动,我们不宜过度张扬,给我朝留下祸患。” “请贵人示下。” “现在樊推官正在江州一带沿江探查,他是读书人,我手书一封信,请陆指挥使派人通知樊推官,让他着手安排一场大型宴席,接近登陆人等,务必探知登陆人等奉旨出行的真实意图,探清宣州失算的幕后原因。” 女子又换成淡淡的声音道:“宣州之事可以看出,登陆所奉的旨意必是有所图谋,否则怎会如此轻易离开宣州,送了李从益一个大人情。你们安排行动前没有摸清来龙去脉便下手,岂能不吃亏。待摸清了意图后,方可有的放矢。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陆指挥使带着人施礼后退出帐篷,禀报之人惊奇地问道:“老陆,那女子是谁呀,为何骑到你头上?” 陆指挥使朝着这人的脑袋瓜子一呼,回头看了看,悄声道:“你丫的不想活了,就你话最多。这是上头派来的贵人,我也没见过,以后南边都要听她的。听说跟开封尹有关系,这些不是我们能打听的,好好做好分内的事。” “啧啧啧,连你都没见过,这就太厉害了。不过之后到底想干什么,什么绕指柔的,文文绉绉地听不懂。” “意思就是,要让登陆这班人想不到,堂堂硬汉子竟要落到任人宰割、不能反抗的软弱地步。这是贵人的决心,反正之后一切听她吩咐便是。” “罢了罢了,这回丢人丢到家了,对不住这么多弟兄们。属下且先去把弟兄们的尸首处理了。” 不久,这里的帐篷、车马都散了,仿佛就没驻扎过人员。其中陆指挥使一骑绝尘朝着江州飞驰而去。 江州是甄风一行人前往清江县的必经之地,经过午后一场硬仗,甄风内心其实精疲力竭,回想起人仰马翻的一幕,心里仿佛拉开了一道创伤,尚未愈合。而江临仙落水后不断打喷嚏,所以他们便进了江州城,住进了官驿中,准备第二天一早便出发。至于宋国的偷袭者,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那有千日防贼的。 这个晚上,甄风早早泡在浴桶里,仿佛失去了力气,其他事情都交给了登陆与马丁去处理。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他们就启程要走。 他们刚走出官驿门口,便看到一个身穿绯色官袍的人带着人在驿馆门口恭候。看到登陆一行人走出来,连忙上前作揖道:“下官江州刺史谢彦宝恭迎钦使大人,不知钦使昨夜莅临,有失远迎,竟让钦使屈尊于此,实在罪过。还请钦使移驾府内,下官聆听钦使教诲。” 登陆不卑不亢,淡淡地回道:“本将奉旨巡查,江州只是路过而已,无意叨扰,所以不曾登门拜会,请谢刺史无需多虑。本将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启程了。” 谢彦宝仍不放弃,恭敬地拦在门前,好话说了一堆,最后拿出一张精美的请柬,道:“钦使要事在身,下官确实不便阻拦。只是今日申正时分在浔阳楼恰好有一场‘浔阳文会’,乃是江州文人墨客为纪念白居易左迁江州司马写下《琵琶行》这一千古名篇而设,下官便代表江州文人邀请钦使莅临,为江州文风添个彩。” 甄风一听“浔阳楼”之名,便想到《琵琶行》的开篇第一句诗是“浔阳江头夜送客”。其实直到此时浔阳楼的名气并不大,真正名传九州,是因为《水浒传》中宋江就是在浔阳楼写下“他时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的反诗,引出千古可歌可泣的水浒故事,浔阳楼成为了名噪千古的江南名楼。这浔阳楼和江头,确实值得一去。 此外,江州刺史谢彦宝也是个倒霉蛋。南唐灭国后,一封李煜下令投降的书信到了江州,江州城在指挥使胡则的坚持下拒降,本来要奉命投降的谢彦宝被众将士合谋杀害。此时这个倒霉蛋就在眼前,甄风不禁生出同情之心。 登陆刚要拒绝,甄风就拉住登陆,让他拿过来看看再决定。 当他看到请柬的末尾列了一些文人雅士名字时,发现竟然有樊若水之名,感觉发现了新大陆,当即替登陆回复道:“谢刺史,登将军只是心焦于官家之事,请谢刺史理解。官家历来重视文治,既然谢刺史代众多文人邀请,我们便拖延一日,去浔阳楼拜读高士诗词文章。” 第七十六章 长江大桥第一人 江州便是九江,位于长江沿岸,因江水之名而得名江州。浔阳江,乃是长江流经江州的一段,汉以寻阳为县名,唐朝后往往把汉晋时期的“寻阳”写成“浔阳”,所以此江得浔阳江之称。 枕着滔滔江水,官驿仍是宁静。 谢彦宝离开后,登陆好奇地看着甄风,调侃道:“你莫非想去浔阳江头听一曲歌女弹奏《琵琶行》?” “登兄真是深得我心,今日傍晚那里肯定精彩纷呈,不止是一个容颜衰老的歌女,还会有各种明争暗斗,老刺激了。” “明争暗斗?你是说浔阳文会是北朝对付我们的?他们这样做未免太绕了吧。” “这是直觉,或许只是文会的某一环节会是为了我们而设,其中有何意图,还得去现场看看。人家既然出招了,我们就接着,就当是吃饭了。” 甄风自然无法告诉登陆,樊若水就是最大的bug,要是还不知道是宋国的手笔,就笨到家了。至于对方要出什么招,甄风倒是很期待。第一局全武行,他们赢了,第二局文会,难不成是为了逼着将军比诗词?对登陆的弱点挑得,没毛病。 至于江临仙,此刻仍在房间里出神。本来知道这是一伙官府的人就很开心了,觉得前途无量。现在发现他们高高在上,连自己平时都奉为天人的刺史对他们也毕恭毕敬,原来自己追随的乃是当今唐国官家的钦使!除了兴奋激动之外,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触摸的隔阂。他正自怨自艾,甄风便来寻他,耳语吩咐一番,他才振作起来,兴高采烈地出门去了。 到了午后,甄风换了一身衣服,和登陆一起出门,两人一文一武,甚是搭配。谢彦宝已经等在驿馆门口了,他们便上了马车,当一回贵宾。 浔阳楼,依江而建,红瓦朱栏,四面回廊,古朴凝重。刚到申正时分,楼内外已是人潮鼎沸,熙熙攘攘,不曾想竟有如此规模。 刺史谢彦宝的到来,算是激起了一层浪花。许多人前来拜会,把他这个地方父母官对于江州文化建设捧得高高地。谢彦宝端起酒杯回敬,气氛更是高涨。 谢彦宝算是在钦使面前小出了一点风头,更是满面红光。闲谈之中得知,在场的文人墨客已经在讨论当今天下局势,颇有诸葛卧龙纵论天下的纵横捭阖之势。 有人在讨论蜀国灭亡之因,有人在猜测南汉国国势未来走向,有人在争辩北汉国立场问题……唯独说到唐国,几乎是一边倒地坚定唐国国势强盛,不管是三思后言,还是直言不讳,或是被迫承认。 浔阳文会的主办方领导者谢彦宝还是比较满意的,在一群人的围绕中,介绍了钦使登陆将军后,便决定文会的第一个题目是为浔阳楼长江水作文。 可以理解,谢彦宝这是打算在钦使面前显摆自己以及治下文人的风采,留下自己的政绩。若是能盖过“浔阳江头夜送客”,那是他的荣耀。 许多人铺开纸笔,或沉吟思索,或纠结难定,或下笔如有神。这个题看起简单,实则是要人说恭维话,只是恭维程度的拿捏还需要斟酌。不过也有不少人没有参加,实在不愿写恭维之语。 这时,人群里有人起哄道:“请钦使也做一篇文章,供学生拜读。” “对,对,请钦使大人做一篇文章,我等学习学习。”突然人群中跟着起哄的人越来越多。 谢彦宝有股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本来是要拍马屁,结果拍到了马腿上了。钦使是位将军,让将军舞剑还可以,让将军拿笔,这不是要人命吗?他想起昨夜有谋士给他建议邀请钦使出席,现在有些后悔出这样的岔子。 登陆很是无语,原本以为就是来看看北朝的人出什么幺蛾子,怎么变成要让自己写文章了?现在有些骑虎难下,尴尬地看着甄风。 这时,一个人挤到了谢彦宝、登陆和甄风面前。此人有着麦子般的古铜色肌肤,脸上皮肤并不细腻光滑,仿佛经常风吹日晒。他深深地作揖道:“钦使大人,刺史大人,学生樊若水特来拜会。” 甄风心里暗笑,这就是中国长江大桥史上第一人、战地桥梁专家樊若水了、樊知古了,肤色为证。看此人模样,谦恭有礼,并没有倨傲姿态,倒是有些落魄。落第后在采石矶从事垂钓和水文科学研究事业,磨练了他的身体;从唐国投奔宋国,一个文人内心的选择与挣扎,消磨了他的傲气。 登陆有所防备地点点头,不明眼前书生来意。樊若水有所意会道:“学生知道钦使大人乃是武将,千里走单骑、百步穿杨都不在话下,可恨一些人没有自知之明,想以田忌赛马之法,以己之长对钦使大人之短,实在是有失风度。” 此话说到了登陆心坎上,不禁点点头,心里的防备也松懈了些。樊若水见机又道:“若是钦使大人想要接下这些不长眼的书生的挑战,学生愿助一臂之力;若是钦使大人不愿意,学生可以担当说客,争取平缓下这些起哄声音。” 谢彦宝一旁听着,看到樊若水出头便松了口气,觉得有这样一个书生帮着出头平息也是挺好,自己作为东道主,说出去的话不好再收回。于是看向登陆,示意可以接受。 甄风看着有趣,笑道:“樊公子可曾获得功名?” “很遗憾,学生落榜了。不过学生诗书传家,父祖均为我朝官员,从小开蒙,熟读经史,自信不逊色于他人!” “哦,原来如此,失敬失敬。不过看樊公子模样,似乎经常在江边钓鱼,不知可钓到鱼了?” 本来被揭穿伤疤有些隐忍地气愤,一听此话,感觉自己一丝不挂。当时为了绘制水文图、测量江面宽度,又为了避开唐国军队监视,假装垂钓几个月,才成就了他去宋朝谋得一官半职。他急得差点跳了起来:“这位大人不可胡说,学生乃是文人,怎会经常去江边钓鱼?偶尔修身养性倒是会去的。只是不知这位大人如何得知?” “你这肤色一看就是经常在江边日晒,江边风大湿气重,才会这样。我也就是随口一猜,樊公子不必在意。” 樊若水有些心虚,撇开甄风又朝登陆建议。登陆看了一眼甄风,便道:“樊公子心意本将心领了。” 第七十七章 浔阳楼记 面朝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此时太阳开始西沉,江面天地广袤无垠,烟波浩渺,在寒风之中有股萧瑟气息。几艘船靠在岸边,帆已落下。 浔阳楼三楼,面朝北边江面的回廊上,铺陈了长长的书桌,书桌上用镇纸压着长长的纸,笔墨已经齐备。 最终,登陆选择了迎难而上,为今日的浔阳文会助兴。三楼上场景便是为他准备,似乎登陆想要一鸣惊人。在这样的布置下,登陆想要不瞩目也不可能了。 此举让起哄者难以置信、更加关注,让未起哄者泛起同情、不忍直视。谢彦宝差点想要捂眼睛逃离,自己挖了坑,结果钦使跳得最深。 樊若水还想争取机会,自己做枪手帮助他写文章,被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只好跟在登陆身后拉近距离,当登陆坐上了回廊的休息椅,樊若水无奈被礼貌地请进了楼里,其他人也都被请进了楼里,回廊上只留下谢彦宝当书吏笔录登陆口述的文章。 樊若水在酒楼里,心急如焚,不知道此刻钦使登陆坐在回廊上看着滔滔江水现场吟出文章来,会是如何的发糗,不知道自己和登陆是否可以拉近了距离。 回廊上,登陆沉稳地坐在椅子上,侧身看了眼站在身边的甄风,只见甄风旁若无人,甚是淡然地看着风景,他气就上来了,他读过书,却也只限于开蒙认字,此后就专注武艺,能写出来的文章或许连小儿都不如。现在被架在火上烤,都是听了甄风的话,一会儿下不来台,没脸见人,传到江宁城都是一番笑话。 登陆正以吞噬人的眼神盯着甄风,只见甄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塞给了登陆。登陆有所意会,恰好他的坐姿朝向,手臂将谢彦宝的视线隔开了,他连忙打开纸瞧了一眼。 刚一入眼,他就想把纸撕碎朝甄风扔去。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潦草不堪,一点书法艺术都沾不上边,跟道士鬼画符似的。 但是现在,这是唯一的稻草了,他强忍住怒火继续看,匆匆看了一遍后,感觉似乎挺有模有样的,只是不知道好坏程度,让他对文章进行评判,不如让他跟高手过过招。 这时甄风在他耳旁低声道:“拿出你是武功天下第一的架势,慢慢地,有力地诵读出来。” 此时,楼里有些骚动,一些质疑声响起来:过了这么久回廊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是不是钦使大人写不出来了? 谢彦宝回头去,用他的官威镇住了场:“肃静,钦使大人正在感受天地江水气息,等他打完腹稿就有了。” 其实这句话他是硬撑着说的,他特别担心登陆出丑,那样的话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甚至连官家都会怨他,这个刺史算是做到头了。 正当浔阳楼内,心里的哀鸣声和幸灾乐祸冷笑声充斥这片短暂的宁静,一个雄浑的声音突然从回廊上响起。 “予观夫九江胜状,在鄱阳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此则浔阳楼之大观也,前人之述备矣。然则北通中原,南极南都,迁客骚人,多会于此,览物之情,得无异乎?” 在登陆朗诵看来,甄风给的小抄虽然字迹难堪,但是断句都提前备好了,读起来很容易。文章不够,气势来凑,他也怕文章不够好,于是在朗诵的时候越发有气势,仿佛天下江流尽在掌握之中。 楼里的人被惊了,格调振起,情辞激昂,竟然如此气势恢宏。几句话里,有空间铺陈,有时间变化,由单纯写景转到了情景交融之中,奠定了整篇文章的格局和基调。 樊若水一听,呆若木鸡,这真的是一个将军能写出来的吗?难道之前他都是扮猪吃老虎,实际上有着状元之才,出口成章,只是不屑出手?此前的一系列准备就此泡汤? 谢彦宝不由自主地随着登陆的声音慷慨激昂起来,落笔愈发行云流水,胸中忧惧郁结随风飘散。 当他写到“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笔势跟随着文章意境显得悲凉,仿佛真的满目萧然。淫雨、阴风、浊浪,不但使日星无光,山岳藏形,也使商旅不前;又值暮色沉沉、虎啸猿啼之际,令人有“去国怀乡”之慨、“忧谗畏讥”之惧、“感极而悲”之情。 再到“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谢彦宝感觉沉重的心情突然遇到了光明,笔势也随之高亢嘹亮、明快有力。景色与心情都是春风和畅、景色明丽、水天一色。一笔一划都有着“宠辱偕忘”的超脱和“把酒临风”的挥洒自如。 一悲一喜,一暗一明,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谢彦宝已经忘我了,仿佛当年喝多了的书圣王羲之在写着《兰亭序》,人与字浑然一体。 楼里的文人墨客写多了花间闺怨,在这犹如长江水冲洗之下,如同人生变换转折之中,体会着情与景、文章与人生的交融。 一些不懂文章真实意境之人,觉得对仗倒也算工整,就是比自己还差点。 有几个人,拿着纸笔随时记录,然后轮流地往顶楼跑去。 在浔阳楼四楼,也就是顶楼的雅间里,四扇屏风前,不断地有人前来接龙最新的句子。屏风后响起了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的声音,跟随着轻轻地朗诵了起来。 当屏风后的人听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时,突然站了起来,这样超脱悲与喜的精神境界,岂是一介凡人能有?只是屏风外却没有了后文,那接龙的人已经走了,需要等待下一个。 屏风里的人来回走动,焦急地等待下一句,当听到脚步声,此人脱口而出:“快说!”正是昨日行军帐篷里那婉转动听的女子声音。 “下一句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进亦忧,退亦忧。” “好,好,好!” 当她最后听到:然则何时而乐耶?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她又坐回到椅子上。囔囔道:“身居江湖,心忧国事,国士无双,不外如是。此文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悲凉慷慨,一往情深,令人感喟。不料唐国竟然有这样的无双国士!” 第七十八章 文豪登陆 浔阳楼里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后已经沸腾了。 脱胎于《岳阳楼记》的《浔阳楼记》,在备受关注之下,当之无愧地成为文会之魁。虽然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此时这个理论不成立。 一些已经写完文章的,默默地藏了起来,或者从别人手里要了回来。还没写完的,把纸揉成团,或者撕掉了。 谢彦宝意犹未尽地看着他做的“笔录”,越看越是沉醉,感慨万千地说道:“此生再难写出这样的字了。”随即他醒悟过来,钦使还在身旁,而且这文章竟是出自武将之手,从此天下文人怕是要低下头颅三分了。 “先生,请受晚生一拜。此文深邃,志向高洁,非仁人不可匹,谢某惊为天人,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还请先生谅解。” 谢彦宝七分实三分虚的表述与马屁,把登陆震惊了:这篇文章有这么好?莫非是谢刺史脸皮太厚,借此机会要来巴结? 樊若水很快也出现了:“原来钦使大人才华横溢、文武双全,难怪方才浑然无惧。有此一文,大人之名必将名流千古,为后人景仰。方才是叔清孟浪了,关公面前耍大刀,见笑见笑。” 三人成虎,登陆应付一阵后,一股从头到脚的热浪侵遍全身,他看向甄风的眼神都不对了,好在甄风特别淡然,一笑之后提醒他:“又有人来找你了。” 不过很快浔阳楼里出现了一种声音:登陆作弊,一定是提前找人写的,否则他没有在春夏秋三季来过此处,此前文声籍籍无名,怎会写得如此动人? 有了第一个质疑声,就会有第二个,越来越多的人醒悟过来,刚才并未看到登陆现场作文,莫非就是为了作弊? 就连登陆自己都想承认那篇文章不是自己所作,可是骑虎难下了。 落日余晖之中的浔阳楼,充满了异样光芒。光明与阴暗交替着,灰暗笼罩了这座酒楼。 正当人群不受控时,楼下传来争执声,有人想闯进楼来,被守在大门的江州府差役拦住并带了上来。 口口声声说是钦使随从,被登陆验证确实如此,此人乃是江临仙。江临仙摆脱了差役纠缠后,附在甄风耳边说了几句话。 甄风点点头,看到江临仙的到来,忽然有了主意,便示意被剽窃文章惹得头大的登陆:“交给我了。” “诸位,静一静,静一静!” 在谢彦宝和官府差役协助下,酒楼里安静了下来。 “登将军秉性高洁,不屑回应那些质疑,便由我替他问一句,敢问当今天下,有谁能写出这样气势恢宏、忧国忧民的文章?只要你敢说,我们就敢接。” 甄风霸气地看着众人,继续道:“昔年王子安登滕王阁作《滕王阁序》并诗,方才登将军乃是登浔阳楼作《浔阳楼记》并词,本来词作不欲公布,只是私下令我等帮他记录,也为诸位留个脸面,既然有此质疑,现在便一并公开。” 谢彦宝一听,连忙跑到案前,拿起笔来随时要记录。只听甄风念道:“词曰: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甄风念完,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有没有人还要质疑这首词也是剽窃或请人作的?没有的话我们就走了。” 没有人敢说话了。这首词与当下流行的词风完全另类。气势雄浑,慷慨悲壮,听之便觉韵味无穷、荡气回肠。写尽了历史兴衰、人生浮沉,却又营造了淡泊宁静的意境与深邃的哲理。 这份豪迈,如同文章中的气势,出自一位将军之手也比出自这些花间词人之手更为可信。登陆,从此成为唐国冉冉升起的一颗文豪新星。 登陆带着人走了,浔阳文会仿佛一下子从高潮跌落到低谷,没有人再愿意写了,都在讨论或者评价一文一词。 浔阳楼四楼的屏风前,樊若水站在那里,有些无奈地等候。只听里面女子淡淡地说道:“不管是正还是反,追随还是质疑,竟然都没能让登陆身败名裂,又让他过了一关。此人他日必成劲敌。” 过了一会儿,里面又传来轻轻的吟唱:“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夜幕低垂,浔阳楼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已经离去的樊若水又回来了。 樊若水神色慌张,四处张望一番,见没有外人,才用力咽了口唾沫,道:“贵人,出事了。” “樊推官莫急,慢慢道来。” “贵人,下官不能不急啊!下官费了半月余在城北江上设置的水位监测度量衡,水面浮标,还有测量江水流速、水文图的物件,垂钓掩饰的小船,全部被毁了或者不见了。下官上午还检查没问题,仅仅一个文会,便毁于一旦。一定是被发现了。” “既然你怀疑是有人故意毁坏,可为何不直接把你抓起来?说明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或许只是有人在暗示甚么罢了。且莫慌张。” 樊若水想起文会上钦使登陆随从的那个俊美男子无意中问他是不是常在江边钓鱼,心有余悸地说:“贵人,你说会不会是登陆这班人?他们进城之前一直没出过问题,就连奉化军也不曾看出端倪,可他们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 屏风后的女子沉吟不语,透过屏风可以听到咬牙切齿声,可以看到烛光处有个东西燃烧起来。 “江州是唐国北部重镇,你想要找到突破口无可厚非。只是现在既然有暴露的可能,不管是暗示你,还是警告你,都暂且放下。无论如何,江宁才是核心。” 女子的声音缓了缓:“方才我收到清凉寺小长老的请帖。他正在前往庐山东林寺路上,再过十一天便是阿弥陀佛圣诞之日,后日就有一场弘法大会,小长老也邀请了钦使团前去。既然如此,我乃一介女子便不去凑热闹了,钦使团之事便告一段落,江宁之事才是最重要的。” 樊若水听明白了,刚接到一天的任务终止了,不管是敌人太强还是策略有变,已经不用自己操心了。 第七十九章 小长老 休息了一晚的甄风,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出发。还没出驿馆的门,登陆就拿着一封请帖来找他了。 就在昨晚,对于自己成为一代文豪新星,武功高手、宿卫将军登陆非常不习惯,甚至觉得这是一场虚幻的梦境。 只剩两人的时候,他崇拜地看着甄风,把甄风看得心里发毛。这些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已经遇到了溺水断气救活人、快速挫败北朝阴谋、翻手云覆手雨平息邓王圈地问题、以少胜多未有伤亡,每一件都存在于意想不到之中。 对于这样的差距,登陆不仅仅没有了刚见面时候的傲气,更加脱离了“羡慕嫉妒恨”的低级趣味,说道:“甄风,你究竟藏了多少东西,还有多少是我还没发现的?” 登陆就差说出千古名言:请收下我的膝盖。 “不,不,不,你误会了,我也写不出来这样的文章和词作。那篇《浔阳楼记》乃是一位姓范的仕子所写,那首《临江仙》是一位姓杨的人写的,我不过是把他们拼了起来而已。” 对于甄风情真意切的实话,登陆一百个不信:“你莫非以为我登陆是武将,缺少了脑子?谢彦宝现场出题,你怎会知道,又怎会提前准备?这样的名作,假如是名人所出、名篇佳作,不可能没人听过,今日现场就会被拆穿了。” “这两人都是隐居世外,没人知晓,他们的佳作也不曾传出来而已,有何大惊小怪。” “当我是三岁小孩哄吗?刚才我问了马丁才知道,江清馆与兰舟小娘子之所以现在炙手可热,就因为你给他们提供了两首词,号称是柳七所作,可是没人知道柳七是谁,身在何方。” 甄风想揍马丁一顿,估计马丁也是不相信所谓柳七的存在,他此刻干脆利落地搬出了直男经典语录:“你爱信不信。” “甄风,不是我不相信,实在是……你拿出来的通通是名篇,能够现场让人折服,难道你认识的隐士全是大文豪级别的?你就不能低调点?” 关于这点,甄风也很郁闷,记忆里学习的都是经过千百年历史筛选后的精华,那些普通点的,他也没机会去接触、去记忆呀。 怪我喽?对于这些解释不清的事,甄风很严肃地又解释了最后一遍,换来了登陆敷衍地附合。 “罢了,你不想说实话就算了。说个正事,你不是认为今日浔阳文会会有明争暗斗吗?莫非他们对我下绊子就是了,这样最多也是丢面子而已,和动辄刺杀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甄风腹诽:什么叫做“不想说实话就算了”,我这么实诚的一个人啊。对于登陆的疑惑,甄风不屑地道:“让你一个丘八写文章,只是第一步。他们还没来得及使出第二步、第三步,就已经被你一篇《浔阳楼记》扼杀了,最后没了还手之力,你自然看不到他们的后着。我们就是要一鸣惊人,不管是文吹还是武擂,他们想玩甚么我们都可以彻底地碾压,不给敌人一丝喘气的机会,要在气势上藐视他们、实力上碾碎他们,让他们怀疑人生。” 甄风突然显露出了王八之气,登陆都为之侧目,惊奇地看着甄风。良久才问道:“你是老大,听你的。不过你可不可以透露下小江去作甚了,怎会突然出现在浔阳楼,是不是和这场明争暗斗也有关系?” “你觉得我会做无用功吗?”面对登陆疑惑的目光,甄风道:“你去找小江吧,他估计已经把东西都准备差不多了,至于此事你要不要禀报官家,你自己定夺,你是军官我是百姓,我不掺和。” 说完甄风就自顾自地去休息了。登陆无奈地苦笑,江临仙就出去了一趟,怎么还需要惊动官家了?不过当他去了一趟江临仙房间,听说了整个过程,当场拿过笔墨纸砚写起密函。 原来,江临仙去了江州以北的长江江面上,在一些隐蔽却重要的位置,他找到了水位监测度量衡、水面浮标、测量江水流速与水文图的物件等待,把这些与打渔无关的东西串起来推测,应该就是要摸清江州一带长江水文情况,至于有何用途,其中一个猜测就是便于渡江。 若是普通的江水也就罢了,江州的江对岸就是北朝宋国地界,江州又是军事重镇,在这里渡江,不是敌袭就是私逃,难不成要结伴去探亲?有了这样的推测,作为一名忠心耿耿的宿卫将军、身负使命的国主心腹,登陆没有别的选择,必须密报。自己还有别的使命,对于此事苦于没有更多信息,比如是谁在测量,真正意图,只能交给官家去裁决。 经过一晚上的憋屈,甄风见到登陆,便阳光明媚般打招呼:“呦,文豪新星来了!” “甄风,我警告你,别阴阳怪气地,否则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拳头。” “好怕怕呀!说实话还会有挨揍的风险,那你还来找我作甚?” “看看吧,昨天出了风头,现在都找上门来了,其他的可以不理会,就这个我得找你商量商量。” 当甄风一听就觉得不简单了,问道:“是哪位美女写的?不漂亮的就别理会了。” “你整天想的都是甚么!”登陆白了一眼:“你看看就知道了。” 甄风接过这封请帖,基本上只能用“朴素”来形容了,一张干净整洁、材质却很一般的泛黄纸张,工整地用欧体小楷写出。甄风先是翻到最后看落款,只见六个字:清凉寺小长老。 如果历史上要数最有名的间谍,或许最有名、最香艳的是“四大美女”的西施的貂蝉,一个毁掉了敌对国家,一个离间杀死了权臣。但是要说最为高雅的间谍,就要数宋朝派驻南唐的小长老了。 小长老凭借一己之力,不以牺牲美色为代价,而是通过佛法,从精神上控制了帝王及其国家。此举颇有精神上的特洛伊木马既视感。 小长老本姓江,名正,年纪轻轻,素来聪明,仅用半个月时间就完成了从世俗到高僧的蜕变。在宋国闯出点名堂后,以佛学界“专家”身份来到江宁,拜入清凉寺住持法眼禅师门下,开始了他开挂的间谍生涯。短时间内,跟随法眼禅师进宫,小长老也成为宫内常客,后来与国主李煜讲经,遂成为李煜推崇备至的私人佛学讲师。 怪不得登陆单独留下了这张廉价纸张写成的请帖,实在是知晓此人对于国主的重要性,不可得罪。 第八十章 东林祖庭 若是没有那段记忆,甄风也不可能确定樊若水是诱饵。浔阳文会会是一个坑。此时也是如此,刚出狼窝,又将进入虎口,小长老一定是比樊若水厉害百倍的间谍,可以把甄风这群人玩得团团转。 只见请帖上写着,希望钦使登陆代表国主、代表国家参加佛教净土宗祖庭庐山东林寺迎接十一月十七日阿弥陀佛圣诞的弘法佛会,为国主与国家祈福。也希望与登将军探讨佛法,共叙友谊。 提前知道了内情,仿佛开启了上帝视角,甄风心下有了定论,反问道:“既然是官家面前的得道高僧,你觉得要不要去?” “我们有要事在身,已经耽搁了好几日,此等弘法论道之事自会有官家派人前去,我们还是别再耽误时间了吧?” “嗯,我很同意你的想法。” “既然如此,我这便回绝了。” “不,我同意的是你的想法,但不是你的决定。既然你觉得不应该去,那我们就应该去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对于这样的解释与逻辑推理,登陆在寒风中瑟瑟发呆,毫无防备地朝着自己预想的反方向而去。甄风对自己的说辞很满意,可以省掉许多不必要的解释,总不能又说这也是宋朝的局,也可能有明争暗斗,把自己当六扇门还是预言家了? 当车马备好,谢彦宝眯瞪着双眼,微微弓着身子,小碎步地朝着登陆快步走来。登陆翻身骑上马,朝着谢彦宝一拱手,道:“谢刺史请回吧,有劳相送。” 谢彦宝赶到了缰绳处,作揖道:“钦使大人,下官也将跟随钦使大人前往庐山,请大人允许下官追随。大人才华横溢、武艺高强、文武双全,世所无双,下官就算鞍前马后也心甘情愿。” 谢彦宝的消息很灵通,一听到钦使大人前往庐山东林寺,便发现这是一个很好地机会,既能向官家表达自己拜佛的虔诚信仰,又能与钦使加强关系。在他厚颜得跟狗皮膏药似的要求下,最终还是一起出行了。 东林寺位于庐山西麓,始建于东晋大元九年,距离江州城仅仅四十里地,东林寺在佛教有着崇高的地位,乃是净土宗(又称莲宗)的发源地,也被日本佛教净土宗和净土真宗视为祖庭。早在东晋年间,慧远大师在阿弥陀佛像前聚集了十八位名士和其他门徒共一百二十三人,祈祷在西方极乐世界再生,因此慧远大师是净土宗创始者,也是初祖。当时名仕谢灵运,钦服慧远,替他在东林寺中开东西两池,遍种白莲,慧远大师所创之社,逐称“白莲社”,所以净土宗又称“莲宗”。 过去的五十余年间,王朝更迭频繁,军阀混战不息,甚至后周时期有灭佛运动,但东林寺处在长江以南,并未受影响,兼之扬吴与南唐的君主信奉佛教,所以东林寺仍保持了昔日唐时盛况。 在前往东林寺的路上,甄风在脑子里想象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从文到武,从天文到地理,从佛到俗,但凡是能发生的危机他都尽量假想。小长老不是樊若水可以比拟的,随机应变或许不适合应对小长老。 经过宋国杀石更之事后,石更对于自己的忠心耿耿有了芥蒂,于是在登陆的施展下,他逐渐地恢复了力量,甚至甄风想要把他赶走,用甄风的话来讲就是,他已经没用了,留着浪费酒食。 不过石更很无赖地留着不走,自己落单才是最危险的事,现在反而最安全。假如能够从登陆这里获取点有用情报信息递给宋国,或许还能挽救自己。 看着眉头微缩的甄风,石更幸灾乐祸地说道:“我们去庐山东林祖庭,你怎的跟下地狱一般?莫不是怕了那里?” “我在想让你直接在那剃度出家之后,如何才能守住清规戒律,尤其是戒了酒。” 石更被怼得无语了,没有了酒,就好比做人没了灵魂,还有什么乐趣?知道甄风是故意气他,但还是被气到了。 “听说东林寺的大雁气功了得,洒家此次去定要试一试,看看是洒家的铜筋铁骨厉害,还是它东林寺气功厉害。” “你就别多想了,没机会挑事的。要么赶紧滚,要么老实待着。” 事实证明,甄风所准备的应对之策一个也没有派上用场,甚至小长老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到了东林寺山门外一里处,小长老已经带着东林寺监寺、知客及一帮沙弥在路旁等候。 小长老确实非常年轻,二十多岁模样,长相颇为英俊,脸色红润细腻,可谓肤白貌美。一双眼睛灵动,仿佛可以看透许多人与事。 互相问候后,沙弥们沿路洒扫,将钦使团和刺史等人迎到东林寺山门。 山门一共有左中右三门,分别对应佛学上的“空门”、“无相门”、“无作门”,一般中门不曾开放,普通信众百姓进庙礼佛、参观可以走两侧之门,即无相门和无作门。只有皇帝贵胄显宦进寺,仪仗才从中门迎入送出,遇到大型佛事活动,高僧住持也可以从中门通过。 此时,中门已经打开,沙弥分别从两侧侧门进入,小长老领着下了马和马车的钦使团往中门进去,其他僧人,甚至谢彦宝及其随从,这回也分别从两侧走。 这是代表国主的钦使,以最高迎接礼仪无可厚非。 甄风阴谋论地猜测,莫非这是要捧杀?只有他们走中门,其他人都是走两侧。可是一切似乎很正常,东林寺只有如沐春风,没有任何不敬。 这一场欢迎盛会,庄严肃穆,正常得让甄风感觉不正常。只是登陆等人乐在其中,与周边氛围融为一体,除了张元来道士。 登陆是这场欢迎盛会的主角,没有之一,谢彦宝全程陪同,沿途天王殿、三圣殿、大雄宝殿等等,一一虔诚礼佛。对于正式场合,除了有全方位的烧香拜佛活动,还带着讲经,甄风也懒得参与,现在猜不到小长老布的什么局,所以跟着要了个禅房便去休息了。 没过多久,江临仙匆匆忙忙跑来敲门。 “出甚么事了?” “石更叔,石更叔跟人打起来了。” 登陆那边没出事,结果后院起火了,真是不带消停的。 第八十一章 大雁气功 东林寺曲径通幽,过了一片竹林便是后山。往山上走去,可回望三圣殿、天王殿。此时的后山已经失去了寺院应有的宁静与安定。 去往后山的路上,甄风通过江临仙的叙述,大体知道了事情的经过。 甄风与张元来到禅房休息时,马丁带着江临仙和石更四处逛逛,到了后山空地正好遇到一位年纪不小却不显老态的僧人在教一位年轻居士功夫。 石更便驻足观看,丝毫没有忌讳,马丁没把石更拉走,反而被带着看了几眼。这种无礼的行为,引起了学武的居士的不满。没有师传的窥视,乃是一大忌讳。 在那位法号延晴法师的撮合下,双方刚开始都静下心来互相切磋交流。没想到说了没几句便争执起扎实功夫基础应该是先练气功还是先练外功。这时延晴法师居中调和也无济于事,两人便要手底下见真章,逐渐地,两人便打了起来。 刚开始,石更是占了优势,手上劲风呼啸而至,刚猛如海浪逐层涌动,那年轻居士采取守势,全力招架,明显落在了下风。只是渐渐地,随着两人出招拆招,石更的速度慢了下来,手上的劲力仿佛海浪拍打在了沙滩,消解了不少。可是对方并未因为长时间的招架而显出颓势,相反出现了此消彼长,后场发力的势态。当江临仙匆匆跑来求助甄风前,石更已经被打倒了两回。 甄风到了后山空地时,石更正躺在沙地上谩骂,马丁在一旁沉思、琢磨着,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年轻居士还想出手,延晴法师慈眉善目地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西特,以武会友,适可而止。” “法师,有礼了。敢问这位兄台,可是大名西特?” 年轻居士西特冷哼一声,挥挥衣袖,道:“正是某家,有何贵干?” “没有,没有,只是不知道兄台与西特乐有没有关系?” 西特有些发懵,本来以为是对手找来的救兵,要来找茬,却在此叙上交情:“你怎会知道某家弟弟之名?” “失敬失敬。只是兄台与令弟的大名实在取得太好了,颇有横扫世界的雄风,穿透人类的魅力,所以在下特别留意了。” 西特心里和拳头都放松下来,嘴上仍坚持着:“别套近乎,你们人等太是无礼,偷窥别人练武,甚至心存挑衅,别以为说几句好话就可以挽回。” 石更坐了起来,吐出一口痰,道:“风哥儿,别听他胡说。根本不是我们挑衅,而是他对我们心存不满,刚才出手的时候他说了,‘就凭我们这些厨子车夫臭道士,也配走中门?’这摆明了是看不起我们,趁着比试要让我们丢脸!” 甄风看向西特,西特冷冷咧嘴道:“是又如何,某家便是看你们不惯。方才就连江州刺史也未曾走中门,你们几个又非钦使官身,凭什么走中门?” 延晴法师这时插口道:“阿弥陀佛,西特,你还是没能放下嗔念。既然是跟随钦使而来,中门相待也是无妨,何苦有此执念?此举只会扰乱你的气息罢了。方才你的气息便有些紊乱,你可察觉?” 西特躬身施礼,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呸,不就是大雁气功吗?有甚么了不起的,竟然如此狗眼看人低。若非洒家最近遭遇不测,也不至于失手让尔羞辱。” 甄风连忙止住道:“老石,你口口声声说的大雁气功,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你这样念念不忘?” “风哥儿,你有所不知。这大雁气功乃是晋代高僧道安法师所创,东林始祖慧远大师便是道安法师的得意门生,完全继承了道安法师创立的大雁功法并历代单传。听说这气功还兼顾了道家的养生理念与阴阳变化,以练本、治本为主,作用在人的主要经络穴位,加强整个人体的功能,起到调节脏腑、平衡阴阳、调和气血的功效,以此疏通脉络提高武学修为。”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不假,本寺始祖流传下来的气功便是希望锻造躯体,往生西天时可为后世留下舍利,乃证道之举。” “哼,洒家知道大雁气功厉害之处,但是你们并未达到那个程度,尤其是这个叫啥西特的,有本事你和我们的人再比试比试。” 甄风一听这话,恨不得把石更再次推倒揍一顿,这纯粹就是给他们找事儿,唯恐天下不乱。 西特闻言怒道:“不服的话便换个人再来比试比试,别空口说大话。” 甄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局面似乎也是情理之中,以石更的粗中有细的性子,并不是莽撞之人,他定是希望挑起点事端来,也好过一潭死水,温水煮青蛙地将他感化、同化。只是甄风还没想明白,这样做对他有何好处? 想到刚才江临仙介绍的,西特的武功路数也是寺院的刚猛风,只是有着气功打底,耐力更足,劲道更强。对于这样的路子,甄风忽然看向了马丁,或许马丁可以压下这起突发事件。 甄风笑道:“罢了,我们也不愿意让人瞧不起,该低调的时候我们低调,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怕事儿。是时候用实力告诉大伙儿,我们不惹事儿,但更不怕事儿。” 甄风的脑子里想起了金老爷子书中张三丰临时教张无忌太极拳与太极剑的故事,只不过武侠世界与现实还是有差异,不过倒是可以借鉴一二。他又道:“不如这样,我们临时创一套拳法来应对西特兄的拳法与气功,法师与西特兄只需给我们一炷香时间准备,一炷香后再行比试。不知意下如何?” 西特感觉像是在小孩子过家家,哈哈大笑道:“你们大言不惭,也不怕折了舌头。只管去,就算是再准备一个时辰、一整天又何妨。不如把这里留给你们,你们甚么时候准备好了,随时道寺里寻某便是。” “这倒不必,西特兄自与法师一旁练功,我们在这附近寻个地方便可,双方互不打扰,各练各的。” 马丁和江临仙对于甄风后来的反应与想法,都觉得不可思议,拉着他的衣服,生怕甄风的想法太飘了控制不住,可是甄风太疯狂了,一切很快就成了定局。对于甄风不会武功,大家都是知道的,要新创武功来应对人家近千年传承的内外功夫,岂不是贻笑大方? 他们还想挽回下,就在这时候,东林寺住持方丈延空法师、小长老、登陆、谢彦宝等人联袂而至,他们也是听闻此间争执冲突赶来调解,可是却发现自己来晚了。 第八十二章 太极拳 虽然这里是东林寺,可是小长老一直以待客主人身份自居。就连调和冲突,也是他出面。登陆作为当事一方,又是上门作客,便不便多言。 听得钦使团这方要临时创一套拳法,一炷香后再行比试,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甚至有些嗤之以鼻。登陆则像是吃了满口苍蝇一般,不知道该如何挽回这么荒谬的事。 小长老看着登陆一脸为难的样子,便朝着延晴法师说道:“法师,出家人无所谓输赢对错,输便是赢,赢便是输,倚贫僧愚见,不如此事就此算了。到底是气功还是外功,终归在于心,心外可有气功,可有外功,一切皆为虚幻,一切皆为泡影,不如吃茶去。” “吃茶去”在其他人听来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邀请吃茶的话,其实这是一句禅宗特别著名的偈语与公案,出自禅宗六祖惠能大师第四代传人——唐代赵州禅师从谂,开创了“禅茶一味”的先河和基础,流传千百年。 当年,有两位僧人到赵州向赵州禅师请教如何是禅,赵州禅师问其中一位:“你以前来过吗?”那僧人回答:“没有来过。”赵州禅师说:“吃茶去!”然后问另一位僧人:“你来过吗?”另一位僧人回答:“曾经来过。”赵州禅师说:“吃茶去!”这时,监院好奇地问:“禅师,为何来过的你让他吃茶去,没来过的你也让他吃茶去呢?”赵州禅师说:“吃茶去!” 吃茶去,其实就是一种豁达的胸怀、洒脱的人生、自在的境界,无论外界是何争执,有何不解,甚至是遭受失败、委屈、彷徨等等,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有八九,遂意也罢,逆境也罢,都无需将它当一回事。何不“吃茶去”! 作为禅宗高僧,小长老对于这些典故与禅意信手拈来。虽然东林寺是净土宗祖庭,但是自古都是禅莲双修,因此小长老此话一出,便都听明白了。延晴法师拈花微笑道:“阿弥陀佛,小长老此言极是,西特,此乃小长老在点化于你,乃是你的造化。” 西特双手合十施礼道:“西特受教了,谢过小长老!此间无所谓输赢对错了,自该吃茶去。” 一般占据优势的一方说出这样的话了,便是给了一个台阶,另一方自该下台阶了,就连输得有些丢脸的石更听了也似懂非懂地点头。可是甄风不知道是不是疯了,居然拒绝了此等好意:“俗话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一炷香的约定已经都定下了,就不好更改,这算是我们俗家人的一点执念,也算是一点坚持。否则没有这点坚持,往后遇到难事在心里都是心魔都无法越过,就好比咱这东林寺慧远大师的‘虎溪三笑’,若是此事,不过虎溪的执念岂不一直徘徊在大师心里?” 虎溪三笑的典故指的是东林寺始祖慧远大师送陶渊明、陆修静道长,到了虎溪,三人耳旁虽不时传来老虎鸣号声,但因为谈得太投入忘我竟完全没发觉,直到越过了虎溪三人才惊觉,然后纵情大笑起来。原来,他们在不经意间破除了不过虎溪的执念,笑声传递了他们难以言喻的欣喜。李白在《别东林寺僧》一诗中就写道:“东林送客处,月出白猿啼,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 此话一出,众人包括登陆、马丁等人犹如看着傻子和疯子一般看着执拗的甄风,不知道为何如此好的台阶不下,非要碰一鼻子灰才能作罢。以目前情形看,钦使团无论如何,失败几乎是注定的。 登陆都忍不住劝道:“甄风,佛门净地还是不宜喧哗,不如就此作罢,吃茶去吧。” 石更也附和道:“对,对,吃茶去,庐山云雾茶很是有名,来了不得吃一吃。” 对于这样真把“吃茶去”当做真正吃茶去的憨货,甄风只能送他一个白眼,而后道:“一炷香之后,不管谁输谁赢,我们便就此作罢,吃茶去,如何?” 在甄风的坚持下,众人只能无奈地接受,反正丢脸的是钦使团,该说到的话已经都很给脸地说到位了。在甄风要求下,计时香点燃了,众人给甄风等人留了空间,甄风叫来马丁,示意有话要说。 登陆非常担心,因为他知道甄风并不懂武功,怎么可能一炷香就完成别人一生都不一定达到的创立一套拳法?马丁瑟瑟发抖地听着,他感觉自己“药丸”。 “马丁,还记得在望江楼,你跟元来道长切磋的那套太极拳法吗?” 马丁想了想,才试探性地说道:“你是说那套软绵绵、慢吞吞的拳法?” 甄风一听很想敲马丁的脑袋,考虑到一会儿还得让马丁上,只能忍住了,道:“一套好好的内家拳法被你说得跟年糕似的,真是瞎了你的钛金狗眼。那不叫软绵绵、慢吞吞,叫做含蓄内敛、连绵不断、急缓相间、行云流水,你和元来道长切磋的时候不也时缓时急,这套拳法讲究的就是以柔克刚!” “我知道,我知道,当时就是当个陪练,谁注意那么多理论。”石更突然沉思了一会儿,道:“风哥儿,你别说,还真是有点以柔克刚的味道。但凡我使出的拳法稍微刚强点,都会被元来道长卸去劲道,然后被反击,我一直纳闷了,明明这拳法如此柔软,怎会打败原本学过的刚硬风格拳法。莫非你就是想用这套拳法对付西特的刚硬拳风?” “不是我,而是你,我就是拿这套拳法当健身。目前能够对付西特的就这个了。” 登陆听得云里雾里,他知道马丁和石更的武功修为深浅,担忧不已地对甄风道:“既然应下来了,要不然还是我上吧。” “老登,你觉得你能赢吗?” 登陆摇摇头道:“能够把石更打趴下,而且还特别持久,我觉得有胜算,但是不是很大。” “就算你的胜算很大,你也不能上场。你是钦使,不能介入这样的争斗,不管输了还是赢了,对你自己还有官家都是掉面子的事儿。更不用说对方气功了得,说不定能把你拖得不耐烦,那样就算赢了更丢脸。” 甄风转而开始和马丁研究细节,让他回顾当时与张元来道士切磋的感觉,白鹤亮翅、野马分鬃、云手、金鸡独立等等招式,掤、捋、挤、按、采、挒、肘、靠、进、退、顾、盼、定等等拳法特点,对应攻守与反击的穴位关节,做到“拳势如大海,滔滔而不绝”,然后不拘泥于招式,讲究随机应变,不能打持久战,要从柔中寻找机会反击,争取一击成功。 第八十三章 吃茶之争 天色有些阴暗,云彩逐渐浓厚,虽然未到傍晚却已经有了傍晚天阴的感觉。 马丁赢了。 对于马丁赢了这件事,旁观的观众们是猝不及防、颠覆认知的,所谓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说的或许就是这件事。西特以及延晴法师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已经结束了。 马丁自己都是懵懵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躺在地上的西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甚至怀疑对方放水了。 马丁在一炷香时间内,压力虽然很大,但是毕竟没有期待感,自认为输了很正常,便没太往心里去。他不断地在总结过去一个多月里与张元来切磋的问题和技巧,再结合两人自有的经验,仿佛摸出了一条特别的路子。 他觉得自己至少可以与西特切磋百十回合。既然石更那样有经验的总教头,以刚猛拳法都不能占便宜,自己索性赌一把,抛开以往的拳风,试试甄风说的太极拳法。 一炷香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交手。 西特没有丝毫让步,大开大合的一拳借着腰力迎面而击,另一拳已经蓄势待发。整体拳法结构紧凑,朴实健壮而又敏捷,力量强劲如同劲箭奔腾。 换成以往,马丁需要稳住身形,双手招架,此时却是轻轻一避,四两拨千斤地将这一拳的劲道继续往前带,一团气力打在了空气中,惯性让西特不由得往前冲了两步。借着这股力量,马丁的拳风挽起一团龙卷风,一个巴掌拍在了西特的后背,西特不由得跌了个踉跄。 一招反守为攻,反败为胜,马丁信心倍增。西特自学有所成以来,还不曾如此丢过人,不由得怒火攻心,气血翻涌,加大了手上力道,重新组织攻势,眼见马丁就要像石更那样被放倒,结果马丁脚下一退一进,手上一捋一挤一按一挒,马丁仿佛化身海浪卷起西特,肘部往西特腋下一靠,西特被这股力气带跑偏了方向,自己的力气过大,不由得跌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如此又过了两招,西特都没脾气了,根本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出手的,为什么自己敌不过。 这一场比试结束得太突然,以至于没有鲜花掌声。 登陆似乎看懂了太极拳的道理,却又想不起来天下之间哪有这样的拳法,怎么马丁突然如此厉害? 石更成了最受伤的一个。本来马丁是不如自己的,结果自己被西特打趴下,马丁轻而易举把西特打翻了,这不明摆着自己连马丁都不如了?为什么刚才要比试,为什么要唆使甄风等人与西特再比一次,这不是等于自己坑了自己么! 甄风的内心是汹涌澎湃的,没想到后世残留的一些太极拳形意与真正的拳法结合,在真正武人酝酿一个月后竟然变得自己都看不懂了,也根本无从掌握,只能感叹一句,融合的力量太强了。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气氛中,甄风淡淡地说道:“事过如云烟,走吧,吃茶去。” “对,对,吃茶去。”延空法师附和起来,也算是响应小长老方才的禅机。 气氛不甚融洽,许多人还沉浸在刚才惊人到诡异地步的比武之中,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去质问、质疑,毕竟武无第二,人家确实用了一炷香时间,以一套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拳法瞬间击倒了延晴法师高徒,这段时间内,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作弊。 延空法师吩咐沙弥清洁焚香,引山泉活水,而后带着众人前往禅房精舍。 小长老陪着登陆坐在上首,自己并未以客自居,而是成了点茶者。他熟练地先将釜放在炉子上,用竹筒汲取刚引来的山泉水加入釜中,煮沸后装入汤瓶,用沸水烫洗茶盏。 他取出一个专门用来贮茶的工具育器,这是以竹片编成的,四周糊上纸,中间设有埋藏热灰的装置,如此可常保温热,在梅雨季节时燃烧加温,防止湿气霉坏团茶。育器中的团茶每一团仿佛铜钱一般串在一起,取出适量投入茶盏中,一边介绍道:“此乃东林寺珍藏的庐山云雾茶,只用芽中精品水芽,极为稀少,若非登将军来访,延空也不舍得拿出来,贫僧也是沾了登将军的光了。” 此时茶工摘的茶芽质量并不十分齐一,仅茶芽便有小芽、中芽、紫芽、白合、乌带等五种分别,形如小鹰爪者为“小芽”,芽先蒸熟,浸于水盆中只挑如针细的小蕊制茶的称为“水芽”,所以水芽是芽中精品,然后小芽次之,中芽又下,紫芽、白合、乌带多不用。小长老此言一出,便震惊四座,能够吃道一盏“水芽”制成的云雾茶,天底下之人少之又少。 登陆与有荣焉,被这随风潜入夜的马屁拍得舒服滋润。这样的好茶,他在宫里都没机会吃到,何况还是小长老亲自点茶。第一盏茶正是他的。 登陆看着小长老往茶盏中注入沸水,将茶末调成膏糊状,然后将汤瓶中的沸水倒入茶盏点泡,把茶末调匀,再慢慢注入沸水。最后,用茶筅去拂,边转动茶盏边搅动茶汤,使得茶盏里面泛起了“汤花”,整个节奏把握得恰到好处。 只见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小长老淡淡地说:“点茶配以建窑黑釉兔毫盏,黑白相间,焕发茶色,效果更佳。” 这时,登陆才发现原来那茶盏也是如此讲究的,刚注意到茶盏的特别之处。似不出彩的茶盏,茶盏敛口,口沿下腹部渐渐收拢,通体黑釉,盏内满釉,盏外釉不及底,内外釉面有呈放射状的黄褐色条纹,像是兔子身上的皮毛,怪不得叫“兔毫盏”。 作为贵客,在小长老和延空法师的奉茶下,登陆只好告声罪,第一个端起兔毫盏,眼见茶汤雅致,轻轻一尝,口感绵绸细腻,香气满腔。 “这盏茶咬得恰到好处,实在是,此茶只应天上有呀!” 第一盏茶由小长老亲自出手,是对代表官家的登陆行的无尚礼仪,没有人会有怨言。但是精舍中人数十余人,延空法师、延晴法师身为主人也帮着点茶。 茶盏逐个奉上,西特一直躲在角落郁郁寡欢,毕竟输了就是输了,不能像是刚打败石更那样潇洒。此时见马丁、甄风、江临仙等登陆的随从也都有了茶,心中烦闷、嫉妒化作愤愤的言语:“东林寺的云雾茶,居然连车夫和厨子都能吃上,哼……” 坐在精舍末尾靠近大门处的江临仙,本来就忐忑不安,不曾想自己的一个决定,能够跟随官家钦使,而且一直没被当成奴仆看待已经是天大福分,现在还能和传说中的东林寺高僧共坐一室,就像是进入西天极乐世界一般,东林寺在江州那可是现世佛一般的存在,寻常人哪能有这样待遇。可是西特的话仿佛一只锋利的刀,揭开了他心里的伤疤:是啊,自己就只是个船夫…… 一时间,江临仙坐立不安,意欲起身离去,却又不知如何言明。 第八十四章 登陆药丸 今日的石更是个搅屎棍,唯恐天下不乱。 西特的话一出,石更作为曾经的手下败将,今天的最难堪者,揶揄地说道:“他们吃茶也比只懂武功的武夫更风雅不是?” “风雅?哼,你看看这厮……”西特把手指向正坐立不安的江临仙:“哪里有半点风雅的意境?” 江临仙一听脸色通红,紧张得不知所措,正是尴尬之时,只见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肩膀,顿觉浑身沉稳下来。这是坐他旁边的甄风给予的力量,不过也只能是暂时的。 不过他很快平静下来了,只听得甄风说道:“西特居士,江临仙小兄弟自小在船上长大,是个内敛之人,方才在下与他曾聊过几句,在下觉得他虽是船夫,可是他说出的话,展现的内涵,风雅之盛远超众人。” 这话有些招仇恨,尤其是自诩风雅的文人僧人。江临仙一听微微低下头不敢见其他人的脸色眼神,更说明了甄风口里的“内敛”性子。 甄风见了笑道:“方才在下听了江兄弟一语,此刻仍觉得仿佛到了陶公悠然见南山之境,心向往之。没想到船上风雪茶月能够如此风雅。” 登陆其实脸色也很不好看,毕竟甄风是幕后的老大、名义上的随从,江临仙等人都是自己的随从,武艺较量有输有赢,已经过去了可以不论,现在吃茶却被指着鼻子拐弯抹角地数落。甄风此言一出,他感觉甄风定是有了反击意思,一定还有下文,便接口问道:“不知道刚才江兄弟说了甚么,竟能有悠然之意,不如说来与诸位分享一番?” 甄风用眼神为登陆的配合点赞,笑道:“他是这样说的,诸位不妨品鉴一番:茶宜精舍,云林竹灶,幽人雅士,寒宵兀坐,松月下,花鸟间,清泉白石,绿鲜苍苔,素手汲泉,红妆扫雪,船头吹火,竹里双烟……不知诸位觉得如何?” 小长老刚才就想接着石更的话说点什么,可是被甄风引入了新的话题,此时一听只能无奈地应和道:“妙,妙,一语道尽了茶之风雅,空灵旷远,恬静淡泊,仿佛一卷画卷跃然眼前,细品之下果然是悠然之境、回味无穷,更添吃茶禅意。” 西特本来要反驳,可是一听小长老的评价,转而说道:“好是好,就不知道是不是这厮……这小兄弟自己说的话,不如请小兄弟再说一句。” 原本以为柿子挑软的捏,却碰到了硬茬。西特提出的这个质疑有些唐突,明摆着就是和对方针尖对麦芒、誓不罢休了。 石更这时候又发扬了自己搅屎棍精神,顶了西特一句:“狗眼看人低,以为普通人就说不出来了是吗?小江,你再来一句,让这位西特居士心服口服。” 甄风心里想掐死石更,脸上只能继续露出笑容,说道:“刚才江兄弟说了一段话,在下节选了其中一部分,其实还有一句关于茶宜之境,既然西特居士问了,便一并说了,诸位都是见多识广、饱学之士,不妨对照一番,是否是原创:茶宜,凉台静室,明窗曲几,僧寮道院,松风竹月,晏坐行吟,清潭把卷。” 甄风最不怕的就是查重,除非往后推几百年。这两段话都是出自明朝书画大家、有“明代三大才子”之称的徐渭之手,前者出自《徐文长秘籍》,后者出自《煎茶七类》,均是茶事明言,意境如诗如画。 在甄风的暗示下,江临仙挺直胸膛,不敢在旁人面前再次丢脸。他没有选择地无法反驳自己并非这两段话的主人,只好接受了来自各方赞许、羡慕、嫉妒、好奇等等各种眼神,没多久他又低下了头,那些眼光实在太炽热了,他的内心承载不了。不过他的心里又突然很享受这种异样的眼光,仿佛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登陆看在眼里,连忙转移话题:“江兄弟常在天地山水之中,陶冶内心也是自然。不过今日乃是登东林祖庭,拜阿弥陀佛,我等凡夫俗子,自该请大师们指点迷津,我等聆听大师教诲才是。” 延空法师口宣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只需谨记:此界一人念佛名,西方便有一莲生;但使一生常不退,此华还到此间迎。” 小长老点头道:“法师所言乃是法照大师偈语,确实醍醐灌顶。贫僧送施主一句:兀兀不修善,腾腾不造恶。寂寂断见闻,荡荡无无著。” 谢彦宝一直插不进去话,这时赶紧露一手刷存在感:“小长老此言极是,此乃六祖惠能大师临终偈语,示意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过程,只有不执著于世间一切相,保持一颗清静、坦然之心,便是直指佛性佛心。” 净土宗与禅宗两大宗派偈语各有千秋的分享,一个追求往生极乐,一个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眼见这两种间接要产生碰撞的火花,在此论道参悟,只是这种苗头戛然而止。 门外传来一阵偈诵:“有禅无净土,十人九蹉路,阴境若现前,瞥尔随他去;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但得见弥陀,何愁不开悟;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现世为人师,来世作佛祖;无禅无净土,铁床并铜柱,万劫与千生,没个人依怙。”而后朗声道:“阿弥陀佛,老衲不请自来,化一盏茶吃去。” 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推门而入的人。这是一位老僧,方头大耳,慈眉善目,他的僧袍风尘仆仆,已经浆洗得发白。他的脚步平缓有力,拈花微笑进了门。 延空法师率先抢上前去,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道:“师兄远道而来,竟未曾远迎,罪过罪过。” 许多人不清楚来着是谁,但能让东林寺住持称为“师兄”,必是德高望重的高僧,不由得以礼相待。老僧笑道:“阿弥陀佛,老衲叨扰诸位施主雅兴了,且吃茶去。” 一场禅净之争消弭无形,众人关注点正要聚焦到这位老僧身上,毕竟他吟诵的偈语甚是通俗易懂却又悲天悯人,非是俗人。此时石更哼哼唧唧地又说道:“诸位高僧念的偈语很好,不过洒家觉得登将军参禅悟道也不赖,不信你们问他。” 登陆一听,整个脸刷地黑了。他心想,当时怎么就不把石更这兔崽子宰了或者扔了,带到这里来三番五次地惹事,这回给自己挖的坑“药丸”,和得道高僧相比,自己的佛学修为就是弱鸡。 第八十五章 登陆师父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禅房精舍的空气此刻是凝固的。谁都知道登陆是个将军,问了等于把他往火坑里推,不问等于看不起他。 谢彦宝想要维护登陆,便训斥道:“哪来的乌鸦如此聒噪,如此好的东林寺珍藏的庐山云雾茶都堵不住嘴。” 此话一出,登陆的脸色非但没好转,反而更黑了。谢彦宝此话虽是好意,却间接地、心虚地表达除了自己怕登陆出丑的意思,进而让人感到登陆是不行的。 小长老哈哈一笑,把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石施主,你让登将军与贫僧人等谈经论道,就好比让贫僧与登将军比试武艺,若是贫僧输给了登将军,这是常理,若是贫僧侥幸赢了,是不是贫僧应该还俗去宫内护卫官家了?所以登将军最好别抢贫僧饭碗,若是要说也不能说得太好,太好了岂不应该弃官家而去,到我佛门净地参禅修行?” 风趣幽默可以打破尴尬,虽然也有担心登陆出丑的意思,却没了那么多直来直去的难堪。登陆脸色好转,心里就算有疙瘩也只能让它过去。 但是有人不愿让它过去,看到说话的人出了声,登陆心里有一种“最怕猪队友”的感觉,加上“你不说话能死啊”的内心咆哮。 说话的人是甄风。甄风紧跟着小长老,立刻道:“其实登将军早在接到小长老请帖,想到了君子之交,便有所思绪,昨夜还写了下来,此时正藏在登将军怀里。可能是将军怕班门弄斧,一直不敢献丑罢了。既然小长老这样说了,不如就请将军取出一瞧,请诸位高僧指点。” 甄风说得非常明确,登陆此时除了拿出来差点被自己忘记了的那张纸,已经无从选择了。反正差点也就差点,在这些得道高僧面前不丢人。 延空法师取过登陆从怀里拿出来的纸,摊开之后平静地念道:“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此言一出,本来只是微笑聆听的其他僧众,忽然收敛了笑容,陷入了沉思,嘴上囔囔地复述起这短短的三十二个字,尤其是刚来的这位老僧。 登陆一看觉得气氛有些呆滞,莫非不入诸位高僧法眼,便自嘲道:“实在是献丑了,就是胡乱在纸上练练字罢了,请诸位师父海涵。” “大师”并非对出家人普遍的敬称,“大师”乃是最顶级的尊称,尊称到极处,大师就是佛的意思。就算眼前高僧如何备受尊崇,也只有在过世后才会被称为“大师”。谢彦宝听了登陆自嘲,连忙想要救场:“登将军必定字如其人,龙飞凤舞。”只听得精舍之中有呲牙之声,莫非是太冷了? 石更咋咋呼呼地说道:“怎样,洒家说过了吧,登将军可是深藏不露,只不过这段偈语说的是啥意思?” 小长老摇摇头,叹口气道:“此语深邃啊,每一处都有更深层次的意味,不是一两句话可以简单解释。若是非要理解,贫僧班门弄斧,如此解释:君子间交往没有杂念,纯洁得像清水一般;事情若不深入了解,看到的和事实会相差甚远。若要问我将会到什么地方去,未来的路太过宽广,我无法用语言表达,但见那春满花开,皓月当空,一片安详与宁静,我想那可能就是我的归处。” 一旁坐定的老僧道:“此言首句,佛道相容,心胸宽阔,可见一斑。颔联与《华严经》有异曲同工,《华严经》曰:‘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又曰:‘心如工画师,能画诸世间’。然心生万物,又执取不放,以为实有,念念不离外象,于外象生出许多执念,以此生诸多烦恼,忧苦身心。纵离涅槃解脱一步之遥,亦如千里。执象而求,咫尺千里,妙哉妙哉。” 延空法师点头道:“阿弥陀佛,登居士大悟,若不破执念,难归心间佛。” “然余心不在于此,其志必达于涅槃。涅槃乃不可思议、不可言传之境,佛曰:‘不可说’。世尊曰:‘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不立文字,教外别传,付嘱摩柯迦叶。’因此只能以此等境界光明浩大,灿烂无极,难以言表,万人有万解,然其性不变示之。故问余何适,廓尔忘言。” 小长老接着老僧的话,道:“《六祖坛经》曰:‘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春生则百花竞发,一叶知秋,一花亦可知春。目睹花满枝头,则春在其中矣。又睹此境界,知此自心,则于万事万物无不周到无漏,圆满无暇。故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其他人听得似懂非懂,但是这几位高僧嘴里说出的都是对登陆那段偈语的解读,按照越是听不懂就越高明来理解,这样看来似乎获得了非常高的评价。 石更有些吃惊,作为挑拨离间的主体,此刻似乎不是自己设想的结局,等事毕之后,登陆一定不会饶过自己,他不怕死,就怕被登陆折腾得半死不活。 最吃惊的还是登陆,他按照甄风的要求写这段话的时候,觉得要么是一些词语凑一起,听起来很有意境,要么是从哪位隐士僧人抄来的。没想到这些高僧仿佛都不曾听过此言,而且又特别重视。 登陆连忙解释道:“诸位师父,此言不过是在下抄的而已,信手涂鸦,让诸位师父见笑。” 小长老叹道:“抄天地,抄万物,抄生死,抄尽为人真谛,将军真乃高人!” 登陆感觉自己有口说不清了,完了,随口一句话都被当做偈语,在“抄”字上面都能做出这样的文章,而且还是出自小长老之口,这事儿传到官家耳朵里,难不成自己要变成登陆师父了?他不由得看向甄风,现在连说出自己是抄袭,也没人信了。他不由得连连摇头。 把后世弘一法师著名的偈语临时套用,原本是为了备不时之需、跟小长老有话可聊,没想到在石更的诱导之下,在小长老的推波助澜之中,竟然成了登陆佛法精深的见证。甄风回了一个无奈的笑容,事情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已经不是自己这位始作俑者可以控制了。 第八十六章 斗茶 延空法师充满佛光一般的笑容绽放,道:“登将军,能得到永明寺住持方丈的认可,足以见得将军已经悟道,实乃佛门之幸。” 登陆一听,讶异道:“大和尚法号可是上延下寿?在下虽然久在宫廷当差,却对大和尚之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大和尚”乃是对年高德劭僧人的敬称,并非口出厥词。 刚才延空法师吟诵的偈语来自法照大师,莲宗立祖之说始于宋代,他被后世尊为中国佛教净土宗第四代祖师,而眼前的延寿大和尚,被后世尊奉为净土宗第六祖,由他开创的禅莲双修,使莲宗普及于民间,刚才延寿大和尚吟诵的便是他自己的偈语。 登陆在东林名寺大放异彩,连自己都是懵的。甄风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了小长老身上,虽然小长老脸露喜色,可是他朝着石更掠过一个目光之时,眼神中似乎充满厉色。 这股微弱的厉意,在这本就寒凉的屋子里,几乎微不足道。除了甄风,也就当事人石更收到了这份深意。 这种暗送秋波,让甄风松了口气,一直在猜测今日石更是不是吃错药,比武、吃茶、偈语,无处不在找机会挑拨离间,惹是生非,难道对他的间谍事业还不死心、旧情未了?眼下小长老也在,他和小长老勾结起来设局的可能性最大。这个眼神便解释了一切。只是他们的意图却不得而知。 石更接受到信号后,皱了皱眉头,谁能知道今天竟然碰上如此硬茬,不仅有突然武艺精深的马丁,还突然冒出一位隐士高人般的江临仙,接着居然连这几位得道高僧都交口称赞登陆,简直太匪夷所思。自从自己跟这帮人较上劲,从来都没占过便宜。他还真就不信邪了,难道天下无双的东林寺庐山云雾茶还不能让你们俯首帖耳? 正当那边佛性大发,讨论禅道,偶尔提及禅茶一味,石更连忙插话:“说起这茶,我记得前两天听甄风兄弟说起来,他吃过非常香的茶,不知道比起眼前‘水芽’精制而成的云雾茶,滋味如何?洒家非是风雅人士,不像诸位见多识广,还请各位来一起评评。” 登陆一听,又是这家伙在这里煽风点火,挑拨离间,顿时怒目圆睁,想要出手撕了他。现在只能出口反驳,谁都知道这茶找不到更好的了:“石更!你有完没完?” 甄风这回反而很淡定,猜测的事有了确切的答案,手中有粮心中不慌。他淡淡地说道:“将军,石更说的确实没错,我是说过这话的。我之前喝过很多好茶,有的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有的甘醇鲜爽、毫香隽永,有的甘甜润滑、蜜香雅韵,有的浓醇爽滑、香气高锐……不过这些不同的茶类,和现在吃的极品庐山云雾茶各有千秋,韵味不同,风雅无异,倒是不能一概而论。” 东林寺精制庐山云雾茶算是茶中极品,全天下能吃到的人没有几个,这是东林寺上下的骄傲所在。甄风虽然没有贬低之意,却将东林寺的庐山云雾茶与其他茶品置于一起,没有巅峰地位就意味着看不起这个茶。 延空法师脸上有些泛白,作为住持方丈他有维护东林寺地位的义务,但是对方没有批评,他也无法去辩解。延晴法师本就憋着一口气,此时怒而拂袖道:“甄施主真有雅兴,竟然品过这么多能与此云雾茶各有千秋的茶,怪不得今日对我东林寺的云雾茶兴趣一般,能吃到此茶的万中无一,既然施主如此待茶,我东林寺也不欢迎这样的客人。” 西特见机反扑道:“师父,或许这位甄兄弟真有两下子也不见得。刚才正是他说要临时创立一套拳法,以此打败了徒儿,确实让徒儿甘拜下风。只是这吃茶,不能全凭一张嘴说,还得细细品味,何不让他也拿出一些他吃过的茶来,有师伯、小长老,还有刺史大人居间为证,岂不能说明甄兄弟此言虚实?” “可是在下随身不曾带茶呀,有庐山云雾茶在此,在下也不敢造次。” “既然如此,莫非甄兄弟乃是空口说白话,意欲何为?” 登陆捏着一把汗,眼见甄风毫不相让,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只是再争执下去有伤风雅,便道:“诸位师父,方才甄风只是评述一番,或许他曾有过其他际遇,如同进了桃花源一般,此时也拿不出来其他茶。不如就当做是听了茶中桃花源罢了。” 延寿大和尚点头笑道:“登居士所言甚是,入我佛门,便该放下,就算是泔水也可甘之如醴。” 甄风沉思一番,笑道:“大和尚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吃茶本就是一种心境修为,无有高下,既然西特兄执着于此,在下倒是不敢有比试之心。方才在下曾言,庐山云雾茶已是茶中精品,何须比试?只是不同的制茶工艺,会有不同的口感韵味,在我的印象里,庐山云雾茶可用‘六绝’来形容,即条索粗壮、青翠多毫、汤色明亮、叶嫩匀齐、香凛持久,醇厚味甘……” 西特反驳道:“胡说!点茶之道,茶汤碧绿,怎会明亮,茶叶均已碾成茶末,茶叶形态如何与其何干?” 虽然西特带着情绪化在对抗甄风,但是甄风知道,西特说到了点子上了。在甄风的记忆里,茶是用来泡的,可不是暴殄天物地将最好的嫩芽碾碎成末,不过虽然碾成了茶末,点茶之道的风雅确实也是独具韵味,是这个时代和文化赋予的精华,甄风并不打算推翻或否认。 只是面对这个问题,甄风只能答道:“敢问诸位师父,佛门教法千万,不管是指心为宗,还是往生极乐,终归是南无阿弥陀佛。其实茶道亦然,制茶工艺不同,茶叶形态有异,但是最终茶中蕴含的天地精华都在茶道之中呈现出来。” 延寿大和尚点头,算是同意这样的看法。不过西特不愿放过,反驳道:“既然如此,甄兄弟就拿出真凭实据来,哪怕是现制一份新茶,也让师父们看看你所说的茶道在哪!” 此时已是冬天,怎会还有新茶,一般都是春天清明后采摘。众人都知道这是西特在为难甄风,报刚才比武丢脸之仇。登陆刚想说话,甄风便笑道:“既然西特兄坚持要试试,那在下就再临时制作一份新茶,到时候一定让西特兄试试。” 西特突然感觉甄风的笑容里藏着阴险,这个套路跟刚才特别相似,难道对方真的能拿出来?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这个天寒地冻的时节,去哪弄什么茶,必定是甄风在说大话而已。 第八十七章 真相 此时已是午后申初时分,再过一个多时辰,天色就要黑了。刚才离开精舍前,甄风提了一个要求,让众人即不解,又等着看热闹。 延空法师答应下来,派了二十个沙弥上山前往东林寺茶林采摘茶青,采摘的要求是:一芽一叶初展为标准,长度近一寸为宜,紫芽不采,病虫叶不采,雨水叶不采。这个难度不小,此时的茶树哪来的嫩芽?不过延空法师却也让这些沙弥尽力而为,没必要以次充好。 出了精舍之门,回到禅房,登陆、马丁、江临仙等人都还在肝颤,甄风今天莫非是疯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刀尖上跳舞,文斗武并,佛门斗法,一路上不曾停歇让步,他们三人都在惊险之中被成了名。现在甄风连东林寺看家珍品都要挑战。 他们刚想劝阻甄风,甄风便吩咐道:“快,马丁你帮我去接收一批簸盘,小江去帮我接收这个院里的厨房,准备好柴火、铁锅,老登,你帮我用布做个手套,不然一会儿我的细嫩优雅的手就要废了……” 三个人被甄风支使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当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散尽,二十个沙弥带着竹筐也回来了。 采回来的茶青不多,大约也就不到十斤,经过甄风的初选,大约也就剩下八成。不过这也超出甄风的意料了。他们确实没有偷工减料,留给他们采摘的时间大约也就半个时辰,一个人半个时辰能够采十两茶青就算非常好了,此时的十两即后世的四百克。 放在农业发达的后世,冬茶适宜在霜降后四十五天内采摘,现在已经差不多过了这个节点,还能采摘的茶青几乎微乎其微,估计已经把茶林中能采的全采了。本来就不是最佳采茶时节,为了挫败石更与小长老未知的阴谋,他选择了挑战。 甄风把这些挑选出来的茶青薄薄一层平摊到多个簸盘上通风晾着,然后就和其他人一起吃晚饭去了。大约过了两个时辰,甄风让马丁帮着把茶青搬进厨房,让江临仙帮着按照方才铁锅温度添加柴火。 甄风最后只留下了江临仙一人,把登陆、马丁等人都赶出去了。他觉得点茶是一种艺术,不应该这么快就被泡茶替代。泡茶只适合少量地出现,作为一种补充即可,所以多一人知道工艺不如少一人知道。江临仙是个好苗子,倒是可以在一些专业领域帮自己一把。 厨房之外的禅房里,马丁朝着登陆抱怨道:“将军,你看看风哥儿今天这是怎么了,事事都要跟其他人死扛到底,这会儿居然做起茶来了,正事儿他还记不记得呀?” “我也觉得挺怪的,但是以我对甄风的了解,他一定是有所准备有所图谋的,上次在宣州,一下子就捣毁了北朝的阴谋,在江州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戳穿了长江水面的企图,这些事哪一件不是天大的事,既然他选择来这里,又费尽心力地做这些事,必然是发现了甚么异常。” “能有甚么异常,除了石更那个混蛋、惹事精、搅屎棍,其他的一切再正常不过了。我就觉得没必要因为石更的挑唆费那么多精力,他爱咋地咋地便是了。” “所以这就是甄风为何是甄风,你马丁还是马丁。你这一说我其实也很纳闷,为何甄风不干脆点把石更做掉,或者放了,留在身边任他惹祸?甄风不应该是这样的性子,这几次他往往都是谋定而后动。” “你是说,石更是风哥儿故意留下祸害的?风哥儿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不是给自己添乱吗?” “马丁,事情还未有定论前,先别急着抱怨。此事事了,把石更做掉就是了。”登陆看着马丁转身要出门,问道:“你去哪儿?” “去把石更做掉,算了,做不掉去揍他一顿,出出气。” 登陆坐下来,道:“哦,既然你要去休息,那就去吧。” 马丁愣了一瞬,便明白过来了,这是睁眼说瞎话,看来登陆的气也不小,得想办法把登陆的份儿给揍了。 这个夜晚,厨房里的甄风经历了杀青、抖散、揉捻、炒二青、理条、搓条、拣剔、提毫、烘干,本来只是帮打下手、烧火的江临仙,逐渐熟练起来,最后竟然比甄风做得还好。 直到过了午后,甄风小憩片刻才醒来。门外已经有些嘈杂。 “小江,你拿的这是甚么东西呀,干干瘪瘪的,颜色还发暗,是不是还得碾碎成末?”这是马丁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都是按照老大教的做的,他没说要碾碎,说是现在冬天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好了,反正又不看茶叶形状。” “是不是风哥儿还没安排你碾碎,赶紧吧,这都过了晌午了。” “老大没说呢,等等吧。再说这些也不多,做出来一共不到一斤。” “这么少?不是有十斤的茶青吗,怎么就剩这么点?” “老大说是在做茶的过程中,已经把茶青里面的水分大部分都炒走了,不信你问问,光着茶叶闻起来就很香。” “你别说,还真的挺香的。这茶要是做成团茶,说不定就是风哥儿说的那种甚么清香、浓香的。” 甄风听不下去了,马丁陷入了思维定势,非要把茶叶碾碎,那还怎么泡啊,岂不全是茶末了。他赶紧穿上衣服打开门,道:“马丁,你不懂做茶别瞎指挥,我和小江忙活了一宿的成果差点被你毁了。” 甄风开了门,把马丁拦住,突然看到马丁的左眼有些肿,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没事,没事。”马丁回避道:“对了风哥儿,刚才小长老请登将军去精舍了,他把我留下让我等你俩,茶做好了再过去就是了。” “不忙,小江你先去把昨晚挑出来的带盖子的碗拿来,然后把做好的茶分成两份,一份先装到我们自己的行李中去,往后想要喝到这茶怕是不容易呀。” 当马丁看到那毫无雅致的大碗的时候,得知是用来泡茶再分到每个人的茶盏,他惊讶得没脸见人,仿佛和他站一起的是大俗人。 在沙弥的带领下,他们还是到了精舍,但是近日禅堂又有了生面孔,马丁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不禁心中一凛:一触即软大叔也来了。 第八十八章 打发要饭的 精舍的内外,风景迥异。精舍外,叶落纷飞,肃杀中透着色彩。精舍里,一片祥和中透着寒凉。 甄风不忙着进屋,让沙弥带到侧室泡茶。等着引山泉煮水的空,甄风的耳朵密切地听着隔壁的对话,这或许就是小长老真正意图所在,所谓图穷匕见,该是时候了。 前边寒暄几句后,小长老说道:“阿弥陀佛,诸位应知周王朝历三代而终,实乃周世宗大行不义之举,三万余所寺院毁于一旦,佛经章疏大半散佚,竟然以佛像铸钱,我佛慈悲,贫僧实在不忍赘述。周王朝不得佛佑,实在是罪有应得。今日,恰逢阿弥陀佛圣诞,群贤毕至,为弘扬佛法,弥补前朝罪行,保佑国泰安康、天下顺遂、百姓安康,贫僧请诸位师父、施主会聚于此,借延空师兄宝地提议大兴兰若千所万间,将佛法遍行天下。” 延空法师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弟实乃佛门之幸,兰若乃佛法传承之本,有本便可传法,老衲甚为支持。只是不知师弟打算如何践行?” “贫僧愿上奏国主,在唐国内各地兴建兰若,争取两年内实现。只是数量不少,希望得到各位支持,其余之事由贫僧来解决。” 延寿大和尚疑惑地问道:“佛为民兴,以当今唐国国力,两年是否太匆忙?” “大和尚勿虑,本来老夫不知此行所为何事,但现在听来,确实是佛门盛事,自该鼎力支持才是。”一触即软大叔继续道:“对此,若是小长老上奏获准,我威阮号愿资助钱粮万贯,略尽绵薄之力。” “登将军乃是钦使,深知官家忧国忧民,虔诚礼佛,为了国运民生,不知意下如何,可有意与贫僧联名上奏?” 登陆与小长老之间的关系还未贴近,所以登陆还能理智地思考,他心知作为国主身边近侍,本不该参与朝政,可是眼前又非朝政,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忽然他也有股异样感觉,若是昨日承了小长老的情,此刻估计也不好推脱,莫非这边是症结所在?正在他纠结的一瞬间,甄风、马丁和江临仙端着装好了茶水的茶盏托盘鱼贯而入。 甄风给登陆抛了一个眼神,便道:“诸位师父都在,昨日答应诸位,尤其是西特兄,给诸位带来新泡的茶,请诸位品尝。” 登陆心领神会,忙道:“对对,天气寒凉,茶需趁热品,方能品味其中滋味。昨夜他们彻夜未眠,赶制了一些新茶,实属不易。”登陆端起茶盏,在鼻尖下嗅了嗅,又道:“嗯,果然清香扑鼻,汤色明亮呈淡黄绿色,与往日茶汤确实差异甚大。” “当下点茶,乃是用的茶末进行调匀搅动。而眼前的茶汤,乃是采用泡茶之法,以热水激发茶叶中的香味入汤,而不留茶叶。两者工艺完全不同,自然茶汤有异。”其实这是同样的茶树跨越时空不同工艺的差别。 众人品鉴一番,闻之香幽如兰,眼睛不自主地发亮,一口茶下肚,醇厚甘甜,清香怡神,竟然通体舒畅,饮用后口颊留香还略有回甘,虽然名为茶,却和点茶完全不同。这种感受,与甄风昨日描述的如出一辙。 延空法师已经忘了昨日师门西特对甄风的不敬,不禁问道:“施主,此为何茶?” “法师,其实这也是庐山云雾茶,便是由东林寺茶林采摘的茶青制作而成,只不过工艺不同罢了。若非有东林寺茶林种植的庐山云雾茶,也泡不出此等口味。” “此话怎讲?” “庐山凉爽多雾,日光直射时间短,所以种植出来的茶叶厚、毫多,醇甘耐泡,这是其他地方所不具备的。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茶叶亦是此理,天地环境有异也。” 甄风说罢,拿出不到半斤的油纸包递给延空法师:“法师,这便是贵寺种植的茶青制作而成,饮用此茶只需用近乎沸腾的热水冲泡即可,方便快捷,寻常沙弥也能去做。只是碍于时节不对,所制之茶还不是最好的,再者没有匹配的茶具,否则泡茶也是一番艺术。今日只能委屈诸位品鉴茶之韵味。十斤茶青,挑去不合格的,最后制成的仅有这些,便留予法师品鉴。” 延空法师令人接收过去,也不推辞,口中感谢一番。因为他听到茶叶还能更好,心里又是心动又是难受,懂得制茶工艺才是最好的,可是对方怎么可能把此等秘方给自己。 甄风看在眼里,拿出两张信纸,道:“法师,大和尚,庐山也好,杭州也罢,都是产茶之地,茶叶各有千秋,其实制茶工艺也有区别,怎奈在下才疏学浅,只懂一点皮毛,便简要地写在纸上,也是可以分享给两位法师,不过在下有个要求。” 此言一出,精舍内一片哗然,这样的手艺竟然要赠送出去?抱着宁肯信其有的心态,延空法师咽了口口水,问道:“施主请讲。” “点茶之道不可弃,泡茶艺术有待摸索,任重而道远。茶道一门,并非独树一帜便是好的,百花齐放更显天地包容,所以请贵寺珍重,勿要为了蝇头小利便拿此牟利,请勿外传。” “施主所言甚是,佛门自然不会在乎阿堵之物。”延空法师一听并非过分要求,连忙答应下来。 “其实天下苍生亦同此理。如今唐国上下几乎都是佛门居士子弟,在下不禁要劝一句,盛极必衰天地常理,且行且珍惜才是正途。” “竖子无知,何必口出狂言?”西特在一旁忍无可忍,不禁出口反驳。 “三武灭佛便是如此,世宗灭佛亦然,南朝四百八十寺,如今还剩几座?其实在下并不关心到底是香火鼎盛还是门前冷落,只是在下不希望好好的茶道跟随天下纷争消散。” 这句话的意思趋近于撕破脸了:想要制茶工艺秘方,就放弃大兴兰若的想法。甄风明显地可以看到小长老和长得猥琐的一触即软大叔脸色阴沉。 小长老笑了两声道:“施主担心过多了,佛法兴盛乃是天下安定之象,怎会让茶道落寞?此茶或许便跟着佛法之兴传遍天下,是禅茶盛事啊。” “小长老,你莫非没听清?方才在下说的第一个条件便是‘请勿外传’,出家人不打诳语,在下相信大和尚的承诺。此茶不仅是佛门该有,道门、儒学为何不能有?百花齐放不好吗?” 一触即软大叔仰着头,装出一脸不屑地说道:“哼,不就是一个方子,老夫愿拿出一百贯买下,如何?过了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 一百贯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已经不少了,一触即软大叔通过衣着判断眼前之人只是个寻常百姓,自认为一百贯可以打动对方。结果换来一句:“这位大叔,你是不是觉得两位大和尚就值这个钱,打发要饭的呢?” 第八十九章 无价之宝 拉上两位大和尚做垫脚石,甄风乐得其所,一触即软大叔就有些难受了。 “一千贯!” “打发叫花子也比你这痛快。” “一万贯,不能再多了!” “看来你威阮号不过尔尔,一万贯竟然就是上限了,抠抠搜搜不是爷们。” “无知小儿,竟然口出狂言,一万贯都不放在眼里,莫非你已腰缠万贯了?” “大叔,看来你是无知者无畏了,真正的好茶,在下可以卖到十贯钱一斤甚至更高,一万贯,也就只能买一千斤茶罢了。” “哈哈,你以为天下人都是傻子吗?几十文钱一斤的东西你居然想卖到十贯钱,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不知大叔是否知道酒价?” “区区几十文钱一斤,有何可在乎的。” “很抱歉,我家的酒四贯钱一斤,每日限量,排队也买不到。你觉得刚才你喝的茶我就没办法卖到十贯钱一斤吗?” “你,你就是望江楼的……” “对,最擅长哄抬物价,却又能够物超所值的就是在下,这可不是威阮号简单把盐价炒起来那么简单了。所以,不知大叔觉得一万贯是不是也就值一千斤茶叶而已?” “你开个价吧。” “这是无价之宝,就算拿你威阮号来换也不值得,不知道这样说大叔可明白了?” “哼,竟然连威阮号都不放在眼里,看你今后吃甚么盐!” 作为商人,一触即软大叔的表现肯定是看到了茶叶新工艺的前景,不惜代价要获得。通过对话,众人都看出了茶叶新工艺的价值。 登陆见两人吵到一定的份上,目的也达到了,再吵下去就是无谓之争了,便出口道:“甄风,既然是无价之宝,就说明你送给东林寺与永明寺的心意之诚,不知两位大和尚是否愿意接受施主馈赠?” 球踢回给了两位大和尚,这意味着让他们在茶叶新工艺与小长老大兴兰若中选择一样。小长老刚要出口劝解,甄风便道:“登将军实在是借花献佛的高手,别忘了官家交给将军的任务,我们在江州一带已经滞留多日,再拖下去,怕是官家要着急了。刺史大人对此最为了解,若是误了差事该当如何?” 谢彦宝本来对于小长老的提议特别认同,也准备上奏附议,但是见到登陆的反应,以及登陆、甄风两人一唱一和,似乎明白了钦使登陆的选择,此时甄风提到他,便是让他当场做出选择,而非墙头草来回摇晃。 “确实如此,钦使能在江州逗留这么多时日,已使江州上下蓬荜生辉,假若误了差事可就是大罪,属下也担当不起。还请钦使大人以钦命为重。” 看到登陆、谢彦宝间接地表态拒绝小长老的提议,又知道了茶叶新工艺的商业价值,延空法师陷入了两难之地。 倒是延寿大和尚躬身施礼道:“永明寺无功不受禄,老衲何德何能能拥有此物。” “大和尚,收了此物,对于贵寺而言其实意味着责任,肩负着茶道传承的使命,无论是传统工艺还是新工艺,都需要完善自省,再发扬光大。” “既然是使命与责任,那老衲就却之不恭了。”延寿大和尚率先拿走了第一张纸,只不过没有当场拆开,甄风的态度很明显,只传书面、自行研究、不进行言传身教,留给他们的摸索空间还很大很远。 看到永明寺要发扬壮大,延空法师心里就有了数,便道:“东林寺自古弘法传道,对使命与责任甚是看重,既然施主希望老衲人等传承茶道,老衲心甘情愿。” 一触即软大叔发现自己无意中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不禁咬牙切齿。若是没有刚才自己出价的那一幕,或许此事还不会如此快地败下阵来。 小长老被孤立了,一时间有些绝望,大兴兰若乃是学秦朝郑国渠,让唐国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投到礼佛之中,疲于奔命乃至掏空国库,从精神上腐化唐国,现在折损了一半,只能靠自己了。 登陆带着人随后便离开了,甄风执意将石更带上,虽然更多的是石更死皮赖脸地要跟随。 “老登,你是不是该写奏章密函了?” “这是肯定的,就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官家,让他定夺。” “你个笨蛋,老子辛辛苦苦费尽心力,用太极拳、煎茶秘籍、大师偈语、新茶工艺,才挽回你的一个决定,若是如此草率,还不如甚么都不做,你直接答应了小长老便是。” “甄风,我还想问呢,难道小长老的提议有问题吗?” “都是民脂民膏,如果你想快点国破人亡,你就应了这事。” 登陆一点就透,甄风努力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被小长老影响、渗透。于是点点头问道:“那你说这奏章应该如何来写?” “重点突出小长老联合吴越国永明寺住持方丈、宋国威阮号掌柜……把小长老借助东林寺,和这两边产生的关系写得详细点、生动点,明白了吗?” 登陆叹了口气,点点头。这是得多明白官家才会懂得奏章的侧重点,以此达成自己的目的。写明宋国和亲宋国家,而非突出延寿大和尚身份,摆明就是突出国家之争,让李煜产生猜忌心里,进而将大兴兰若之事和国家之争关联。他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只是一路走来,民生凋敝都看在眼里、痛在心里,甄风说的对,大兴兰若势必动用民脂民膏,百姓何辜。 “你为何还要带着石更那货?” “再换一个新的卧底,你了解吗,你能应付得了么?还不如这样一位知根知底的卧底,他的心思反而暴露敌人的目的,岂不更得心应手?” 登陆龇牙咧嘴,道:“我真怀疑你是官场老手,竟然如此有手段、有心机。” 他们刚走上官道,由北往南一骑绝尘朝他们奔来,到了队伍旗帜下停下。原来是徐公府管家徐福纪的小跟班,他怎么来了? 徐福纪的小跟班气喘吁吁地将一封信交给了甄风道:“甄掌柜,这是管家让小的务必亲手交给你的,等你写好回信,小的再带回去。” 甄风在马车上打开信,一看吓了一跳,自己走了没几天,望江楼和江清馆就出了这么多麻烦,自己真成了他们的镇宅狮子了。 第九十章 江宁烦恼 “镇楼狮子”甄风刚离开江宁的三四天里,望江楼明明已经非常小心谨慎,结果还是劈叉了。江清馆也遭遇了剽窃风波,口碑逐日下滑。 江宁城很快就传遍了,望江楼的颜值担当紫蝶小娘子被“蹦跶猪”包了。 就在甄风离开的第二天,望江楼恢复经营的第一天,限量的“醉生梦死”经历了不到半日的价格口水战后,很快就悄悄地脱销了。那些骂“黑心商家”、“价格太高”、“肯定会降价”的反而是买得最快的,等观望的人反应过来,望江楼的“今日售罄”招牌已经挂出来了。 夏小娘不期而至。憋了一个月的火,受了一个月的气,终于找到了爆发点。没有了甄怼怼,望江楼几乎没人制得住她,婶娘吴氏、展堂等都是楼里老人了,常年在夏小娘的威压之下敢怒不敢言。张确此时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小辈们更不用说,碰到撒泼打滚不讲理的,就差急哭了。 夏小娘已经不是这座酒楼的女主人了,连边都沾不上。最后他只能以甄风长辈,将火气朝着紫蝶撒。火力点就是:望江楼如此干净,怎么可以进来一个青楼女子?从良,从良也不行! 次日傍晚,夏小娘带着十多个家丁伙计,抄着家伙气势汹汹地进了望江楼,二话不说,进了紫蝶小娘子房间,拿起东西就往楼外扔,最后把紫蝶小娘子驾着抬出去,其他人拦都拦不住。夏小娘美其名曰:清理门户。 好巧不巧,“蹦跶猪”朱有才、张非、皇甫高鸣等花花公子结伴路过望江楼,朱有才一直对望江楼丢人之事耿耿于怀,况且听说江清馆的紫蝶从良去了望江楼,早就心怀不轨,想要趁机拿下。当下便是最好的机会。 朱有才一招饿虎扑食,就奔着紫蝶小娘子抓去,准备半推半就把紫蝶带回府去:“既然你被人扫地出门,没有去处,不如随我回去。” 都是老相识,紫蝶小娘子早就知道朱有才的色心,一见朱有才过来就连忙挣脱。小家伙周六早就愤恨不已,刚才对于夏小娘使不上力,此刻再也忍不住前去阻拦,结果被朱有才的护卫们一推倒在了路上。 几番追逐,紫蝶小娘子终究气力不支,眼见朱有才要搂过来了,她掏出挂在脖子上的一个玉佩道:“朱郎君,你可认得此物?” “老子在江宁城横着走也没人敢说甚么,就算认得又何妨?” “如果你认得还敢对我无礼,小心你家族的安危。” “别拿东西吓唬人,老子是被吓唬大的。”虽然这么说,朱有才还是忍不住瞟了一眼玉佩,特别眼熟,只见上面篆刻着四个字,似乎是“莲峰居士”,他一时想不起来,仿佛很耳熟。 就在朱有才犹豫的时候,徐福纪带着徐公府的护卫赶了过来,原来张确见状早就跑去徐公府搬救兵了。 “朱郎君,有劳借一步说话。” 朱有才怒火中烧,居然搬徐公府救兵,老子不是皇甫高鸣那小子,不怕他徐公府。他嘴上道:“哼,原来是徐管家,有何贵干?” “救你,救你全家。” 刚才紫蝶也是提到他的家族,这时候徐福纪又提到他全家,难不成自己动了紫蝶就会有灭门之祸?往这个方向一想,他脑子领光了,他忽然想起来当今陛下号“莲峰居士”,以己之心度人之腹,难不成紫蝶是官家养在望江楼的女人? 朱有才与徐福纪悄悄聊了几句,碍于面子便道:“本公子看你无家可归才想出手相助,既然徐公府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那本公子便回了。” 等人散去,徐福纪冷笑地看着夏小娘,只说了一句话:“如果有人敢动徐公府的朋友们,就是跟徐公府过不去,别怪徐某人不客气了!”在徐公府的威压和威胁下,夏小娘带着人愤愤离开,留下了一串恶毒的眼神。 只留下紫蝶小娘子一脸狐疑,刚才只是按照甄风交代的去说,没想到真的能吓退纨绔子弟,究竟他给自己戴的是什么? 望江楼有惊无险,但是江清馆就麻烦了,坊间不断地传说《雨霖铃》、《八声甘州》乃是剽窃,柳七公子并未送给江清馆这两首词,待到十一月十五日的月中诗会便要公开揭穿江清馆的无耻面目,这样的声音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头,引起了阵阵涟漪不断往外扩展,短短几日,整个江宁城仕子圈里都风言风语。 何三娘甚是担忧,江清馆生意一天不如一天,还得一边筹划如何应对月中诗会,最后觉得实在不行了,就去找张确商量。最后张确写了一道信,交给徐公府送去给甄风。送信人通过江州官府知道了钦使踪迹,便赶了过来,终于送到了。 甄风看了信后无奈地笑了笑,花间楼还是不死心,不把望江楼和江清馆整垮,似乎不会善罢甘休了。他拿起笔在纸上涂鸦式地快速写了起来,满满两张纸,然后塞进信封盖上火漆交给徐福纪的小跟班:“先给徐公,然后再让徐公转给何三娘。” 置之死地而后生,然后反将一军,是当下扇花间楼一巴掌最好的方式。 一路过来,基本上一直在跟北朝间谍斗智斗勇,就没停下过脚步。自己的几斤几两,要不是有那些记忆可以派上用场,根本抵不住人家的一回合。本来自己想要取谋取一个宋朝的官位,扶摇直上九万里,结果为了还一个人情一再地跟宋朝作对。 可惜又不能告诉徐游真相,好在一些眉目徐游也都能了解了,那就把功劳都放到登陆那里,自己也好跟这个官场有个了断。等清江县一行之后,尘归尘,土归土,李煜想继续作业他也没办法了。 清江县我来了! 甄风心中刚发出呐喊,结果车队突然停了下来,一个急刹车,甄风身体惯性地往前拱,差点摔倒。他掀开帘子一看,居然是西特跟了上来。 “马丁,我要和你比武!” 马丁看了看日头位置,淡淡地道:“麻烦让让,现在钦使团得赶路,不然天黑就到不了驿馆了。” “晚上就晚上,我跟你走!” 就这样,登陆、甄风发现自己的队伍又捡了一个人,一个随时想要较劲的汉子。 第九十一章 甄风身世(上) 冬日天黑得早,唐国的暮色在盐价的压力之下,来得特别萧索。 由北向南的官道上,稀疏的三匹马和一辆马车疾驰着,在天黑前到了距离东林寺百里外的德安县。 在这条平凡之路上,在这个平凡的时节里,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甄风遇到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坎,几乎摧毁了他既有的幻想与希望,改变了他人生的轨迹与态度,将他拉进了完全陌生的一片命运边缘。 以至于当他再见到登陆的时候,在他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颓废气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撑着他,将提炼食盐的秘方教给了登陆,赶他们去了清江县,然后自己就像受伤的动物隐匿了起来。 这些是后话了。 就是在这个夜晚,摆脱了北朝间谍轮番出招之后,甄风与登陆一身轻松,准备进了驿馆好好洗个热水澡,或许再好好喝一盅庆祝一番。 就在他们快到了德安城外驿馆的官道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西特的手已经跃跃欲试准备比武,突然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焦急混杂的马蹄声,为首的一匹马驮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闯进了他们的车队里,在他的后面有五匹马紧紧跟着。 “救命……我是唐人,有宋人追杀我……” 除了甄剑,其他人都愣住了,不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该不该相信这个人说的话。 跑在最前面的人有气无力地复述着这句话,甄风已经掀开车帘,听到这句话,突然怔住了。这声音……他慌忙下了马车,跑到血人身边瞧了一眼,眼睛突然睁大了,仿佛时间定格住了。 他不敢相信,正在被追杀、浑身是血的这个人竟然是他的二叔甄剑! 登陆本来想要下令抓住所有人审问,这时甄风发狂似的,歇斯底里地喊道:“你们都愣着干甚么?快帮忙啊,把追杀的人都做了。” 甄剑听到熟悉的声音,睁开眼睛看了下,仿佛松了口气,却让他从马上掉了下来。甄风箭一般冲过去,扶住了甄剑,喊道:“二叔,二叔,你怎么了?” 眼见甄剑昏迷过去,甄风回头又喊道:“快点把那些人做了啊!石更,你特么还有点良心就帮我这忙!” 这回所有人都知道这个被追杀的人居然是甄风的二叔,会武艺的登陆、马丁纷纷亮出兵刃,西特见状更是热情,石更犹豫了一会儿,也抄起马丁扔过来的刀。 这一场阻击战,发生得突然,结束得也迅捷。阴谋、文斗、佛法都不是登陆擅长的,但是夜间械斗却是他作为一位官家贴身宿卫的核心能力,不管是夜间追踪、准度、招式,他都有最快捷最有效的方法。 五个追杀者功夫不弱,但是在这种刚刚黑天的环境下正是眼睛最难受的时候,其中两个被登陆直接解决了,马丁和西特各对付一人,西特心存较劲,想要在取胜的效率上压过马丁,越发卖力。 另一个人正和石更对打,由于登陆结束得快,就站在附近,石更压力不小,要想继续留在登陆身边,就得出手,可是出了手就在宋朝又留下一个黑点。眼见两个已经被解决了,另外两个似乎占不到便宜,既然如此,石更发起了狠,只有不留活口,自己才有机会。 这边刚结束,登陆就奔回到甄风身边,看了眼甄剑身上伤口道:“你二叔跟人力战过,伤口不少,失血过多,快把他带到驿馆里包扎,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驿馆房间里只有登陆、甄风陪着昏迷的甄剑,马丁、江临仙在外面烧水、煎药。登陆拿出宫内金疮药,在甄风的协助下给甄剑包扎,有坏死的肉便切掉,剧烈的疼痛把昏迷的甄剑弄醒了,可是甄风感觉不好,万一是回光返照那就完了。 甄风着急地安排道:“老登,我不是从宫里拿了一颗人参,已经在熬人参汤,你赶紧去看看,熬好了赶紧送来,快去……” 眼见甄剑醒过来,登陆放心了一半,临走前吩咐道:“甄叔,别再睡着,过了今晚就好了。甄风,你陪你二叔说说话,别让他再睡过去了。” 登陆刚走,甄风不知道如何开口询问。这是对自己最好、最亲近的二叔,突然与死神这么近,满身伤口,看得甄风心里发寒发痛。 然而他的心里还有无数疑问。甄剑明明去外地采购特产,为何会被宋人追杀,为何会逃到此地来?而且据登陆所说,这几个追杀的人都是好手,不是普通劫匪,甄剑居然可以以一敌五还能侥幸逃脱,这在之前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风哥儿,二叔快不行了……你有疑惑二叔都知道,有些话二叔再不说,恐怕这世间就再也没人知道了。本来二叔不想说的,但是,但是对你不住啊,你长大了,有能力了,不该再瞒着你了。” “二叔,别说丧气话,侄儿一定把你治好。侄儿答应给你生一个侄孙,带你去吃好吃的,都还没做到呢……” 甄剑闭上眼一会儿才又睁开:“傻孩子,我的伤我知道。你听好了,不要往外说,切记切记……” 当甄风听完甄剑以微弱的声音把往事说出来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一瞬间放空了自己,根本不相信甄剑所说的话。 甄剑说:“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你不是甄风,我也不是甄剑,这两个姓名和公验都是在路上遇到一个大叔临死前给的,我带着你假冒了他们叔侄的身份在江宁安定了下来。可惜你生了一场病,把之前的事全忘了,或许对你来说也是种幸运,可以无忧无虑地成长。 臣姓韩名冰,乃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讳韩通养子。十年前正月,逆贼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黄袍加身,杀回京城,臣的父亲惊闻兵变,从内廷飞马而出抵抗,结果被贼子王彦升追杀至家宅,竟将韩氏一家灭门!当时父亲派臣出去办事,等臣惊闻噩耗已经来不及了。 后来,赵匡胤带人进宫,陛下年幼,太后无奈之下只能下旨禅位,没过几年就被圈禁在房州,而先帝的其他子嗣多蒙不测,曾听说纪王柴熙谨成为潘美养子,蕲王柴熙诲成为卢琰义子,可是都已早夭。逆贼为了稳固天下,做的一出好戏,表面令人称颂,其实歹毒至极。 宫内贵妃乃是韩门表亲,韩门被灭,臣无力回天,但念着贵妃安危,终在宫门附近辗转相见。贵妃当时已经奄奄一息,临终前将曹王殿下柴熙让托孤于臣。臣便带着曹王殿下隐姓埋名,躲避赵氏毒手。 最近这几年,臣每年都会去一趟房州,寻找机会见陛下一面,怎奈房州禁卫森严,竟然被发现了,好在臣还算敏捷,一路逃到江州,本来想去南都见个朋友商议此事,结果江州也有潜伏的宋人。没想到臣临死前竟然与殿下相遇,实乃命也。殿下,这才是你的真实身份,臣愧居殿下长辈十载,实在有愧于先帝先父,有愧于贵妃娘娘。” 甄剑断断续续的叙述,甄风已经目瞪口呆,失去了发问、质疑的力气。 第九十二章 甄风身世(下) 甄风是不相信的,好好的叔侄怎会变成前朝皇子臣下。 好一会儿,甄风摇摇头道:“二叔,你别逗我了,咱好好养伤,养好了我送你回江宁。” “殿下,臣说的都是真的。往后周王朝的事都要交给你了。” “不,不,我不信,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相信。” “殿下,臣动弹不得,你从臣的怀里掏出玉佩,那是先帝赐于你的。” 饶是甄风不愿相信,甄剑的话还是让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果然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一面是四爪蟒龙栩栩如生,另一面篆刻二字:宗让。 “殿下,此乃你的原名,先帝驾崩后才改为现名……”甄剑闭上眼睛好一会儿,调整了呼吸才说道:“殿下,陛下被囚禁在房州,往后靠你了,臣……不能……继续侍奉殿下了……到了黄泉自去向贵妃娘娘请罪……” 看着摇摇欲坠、气息微弱的甄剑,甄风脑子一团糟,放下甄剑,朝着外面边跑边喊道:“参汤,参汤好了没?快点!” 登陆端着一碗参汤疾步赶来,道:“来了来了。” 甄风连忙端过来,喂甄剑喝下,然后道:“老登,我要你把二叔救活,你一定可以的。” “甄风,你二叔伤势太重了,能不能活下来,得靠天意了。” 甄风对着快要再度昏过去的甄剑说道:“二叔,你要是走了,我也不活了。” 甄剑本来有些没了生气,一听这话挣扎了起来。这时候或许只有心药能医了。 “甄风,这个人参当真管用?” 此时的人参还未那么普及,中原上更多的是上党人参,其实就是党参。这个人参是甄风听徐游提起的,辽国献给官家的老参,只不过跟寻常人参不同,便被甄风要了来,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 “管用,能吊住气。”甄风不想解释了:“老登,你去休息吧,我独自陪陪二叔,有事了就叫你们。” 甄风独自一人守着甄剑,整个人行将朽木、行尸走肉一般,却没忘记时不时试试甄剑的脉搏和呼吸。 他的心里已经乱了。甄剑的身手和证物都映衬了言辞的可信度,以他以一敌五的身手,入伍当个军官甚至将军都没有问题,何苦要窝在江宁遭人白眼,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就是他要隐瞒什么。 所以当甄风醒过来,找甄剑建议去宋国谋个一官半职,甄剑当时的反应那么激烈,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报答甄家恩情,而是不敢抛头露面暴露自己。每件事甄剑都选择忍气吞声、息事宁人,也并非他的性子使然。如此一想完全说得通了。 他摩挲着玉佩,心里不禁愤怒起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让我去承担这样的国仇家恨?宋朝已经立足了,天下统一大势所趋了,这时候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往后还过不过了?那些在陈桥兵变后还忠于周朝的臣子都被激发出来干掉了,昭义节度使李筠、淮南节度使李重进都死无葬身之地,剩下的臣子都跟赵匡胤穿一条裤子了。 赵匡胤是最不要脸的。不仅背叛对他最信任的周世宗,还装得一脸无辜,表面上不敢对柴氏一族赶尽杀绝,实际上呢,是为了稳定军心民心,博得一个好口碑罢了,否则落个不忠不仁不义的恶名。不管是对柴宗训,还是蜀国的孟昶,都是欲抑先扬,柴氏其他人放在他的眼皮子地下,没过几年基本没有幸存的。再过一年多,柴宗训二十岁的时候也会暴毙。温水煮青蛙,无声无息地解决后患,赵氏真是好手段、好脸皮。 就算是有了新的记忆,可是醒来后明明开局一切为零,怎么突然给自己安排了这样的人生?不当官了,不寻求走上人生巅峰,只求混吃等死不行吗? 不行。 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肯定不行。甄剑,也就是韩通养子韩冰暴露了,追踪者死了,自己离暴露也就不远了,留给自己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或许这个世界早就有很多人在寻找他的踪迹,赵匡胤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放过柴氏嫡系的。他能做的就是利用这段缓冲时间,让自己强大起来,强大到可以和宋朝匹敌,至少让宋朝忌惮他。 呵呵,多么可笑的事啊。假如借助唐国之力,或许还有一招之敌,但是他已经明确不要官身爵位,还把功劳送给了登陆等人,现实生活中还有来自花间楼、夏小娘等等的倾轧,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可是,也不是没有机会,只是即使借助了唐国之力,能好吗?唐国已经千疮百孔,就好比记忆中要让米国对墨西哥有所忌惮,可能吗? 他此时已经不愤怒了,也做不到一笑了之或无动于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落寞与焦虑,却又不敢表露出来,整个人是一种压抑状态,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只知道过往的平淡岁月已经和自己无缘了。 未来何去何从?不知道。是夺权,是对峙,是顺从,还是屈服?甄风此刻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可以躲到天涯海角,无人能寻,就是最好。 过了两日,甄剑在细心的调理下活下来了,只不过要恢复还得一段时间。 甄风让登陆想办法去要来一些岩盐,又列了一些器具,让他备好,这天夜里就要。等登陆不知发动了多少力量拿到这些东西,甄风关上门,手把手地教会了登陆,如何从岩盐里提炼出可食用的盐。 登陆满脸惊讶,目瞪口呆,曾经自己还质疑甄风是个徐福一般的骗子,是在欺骗官家,没想到甄风真的有这个本事,提炼出的盐比任何官盐私盐质量更上乘,口味更纯正。本以为甄风的二叔好转了,心情会大好,也会很臭屁地朝他炫耀,可是甄风没有一丝兴奋,在他身上只有乌云密布。 “老登,你甚么都不要问,也不要想。把这个法子学会了,明日一早就去清江县吧,安榻叔会帮你找到岩盐矿山的,你只要证实了岩盐确实可以提炼出官盐,剩下的交给先当地官府保护起来,等官家裁决安排。”甄风又交代了一番到了清江县的细节。 “那你呢?为何不是你自己去证实?” “我有点事,要带着二叔找个清静的地方疗养,就不去了。马丁他们也跟你去吧,这算是个大功,也可以帮他们谋个出身。” “这些天下来,都是自家兄弟了,你不说我也不会亏待他们的。” 登陆最后还是忍住了没问,甄风是个聪慧之人,若是可以告诉他,一定不会如此交代后事一般地交代他的。登陆能做的只是跟他约好清江县事毕之后如何聚首。 最后,马丁被强令跟着登陆走,死犟死犟的江临仙留了下来服侍甄风及其二叔,因为他认为自己拿的是甄风的工钱,就该为他服务,否则就是侮辱人。就连登陆也强烈要求江临仙留下来,迫不得已之下,甄风同意了。而张元来道长却说,既然如此,他便就此道别,要改道回龙虎山了。 原本刚凝聚起来的钦使团,瞬间分崩离析。只剩下登陆带着马丁前往清江县,此外就是狗皮膏药兼明面上卧底石更,还有一心找马丁比武的西特。 第九十三章 金山银山 十一月十二日,宜开工、动工。 刚赶到清江县,与已经等候多时的安榻大叔会合的登陆四人,迫不及待地去寻找“禁地”。等清江县令郑延枢寻得他们,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登陆按照甄风交代的,既要保密,又要弄得天下皆知。登陆安排清江县令郑延枢,明日午时召集县衙所有人马到“禁地”之外,并招来县城和附近商贾、村民前来围观,多多益善。名义是“禁地出宝”。 当夜,镇南军指挥副使荣耀带着一千人的兵马赶来,将这个原来的“禁地”、岩盐矿山团团围住,根据登陆的命令,做好了长期驻扎的准备。虽然荣耀将军是心里有腹诽的,这么多士兵来到这荒山野外,就为了一个禁地,完全是大材小用。但是上命不敢违,只能等钦使离开再做安排。 这一天,在安榻大叔以及重金雇佣村里擅长挖矿的年轻人带领下,登陆及众人可以确定,这里的岩盐非常多,多到难以计数。 石更抱怨道:“这些都是岩盐,吃了会死人,这么多有个屁用?” “老石,有甚么屁用明天你就知道了。” 次日午时,禁地外果然人山人海,少说也有一千多人。在士兵的威压下、官府胥吏的维护安排下,他们不敢造次,但是也管不住他们的嘴。 “禁地还能出宝,这是要糊弄咱老百姓吗?” “禁地要是真能出宝,老子脑袋摘下来当球踢。” “要不是来这里还能发张饼,某才不来呢。” 群情议论之中,登陆开始了他的表演。在一个行军帐篷里,村民代表确认里面是空的,随后士兵抬着一些仪器进去,有几样是被看在眼里的,筛子、铁锤、木炭、柴火、木桶、铁锅、水,还有石磨。 “诸位,都说这里是禁地,里面的岩盐吃了会死人,今日本将奉官家之命,前来变废为宝。传将令,进山在不同地方凿三份岩盐。” 随登陆进帐篷的,还有郑延枢连夜筛选出的三位家世清白、人品端正、踏实肯干的匠人。这三人也很无奈,竟然被官府叫来参与一场闹剧。 进了帐篷,登陆只说了一句:“今日事成,往后你三位就是宫内登记在册的盐匠,好生做着。”对他们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可谓一步登天了,足以打消他们的腹诽。 第一份岩盐块大约七八斤重,在众目睽睽之下进了帐篷,登陆安排道:“你们用铁锤把岩盐敲成碎颗粒,然后放到石磨里磨出粉末来。” 褐色粉末从石磨边缓缓溢出,登陆命人将粉末收到木桶里,然后加水搅拌,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登陆亲自出场。他交代一句:“都看好了,本将只做一遍,往后就由你们来做。” 登陆把溶解了粉末的水桶缓缓倒进另一个覆盖了三层布匹的木桶里,不一会儿,布匹上全是灰黑色的渣,桶里的水变成了浅褐色,如此又过滤了两次,水桶里变成了浅红色。登陆拿出一个大漏斗,用三层布匹包裹着木炭粒塞进漏斗里,然后固定在架子上,再把浅红色的水倒进漏斗,缓缓流出变成了淡青色的液体。登陆用手指头沾了一把,放在嘴里尝了尝,嗯,跟甄风当时试验的差不多了,只有咸味,没有苦涩味道。其中一个胆大的匠人也有样学样,尝了一口后,惊讶地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生火煮盐,不用本将教你们了吧。” 很快,锅里的水分蒸发干净,锅底留下了厚厚一层泛着青色的硬壳,那个胆大的匠人抠了一口放在嘴里,连连点头,对着其他两个匠人道:“是,是青盐,没错了,非常纯正,比市面上的官盐私盐都要好。” 一个老成些的匠人还是有些疑惑,道:“万一吃多了死人可怎么办?” “把这锅盐收起来,我们出去。” 当着已经有些等得不耐烦的百姓面,登陆喊道:“经过处理,岩盐已经变成青盐了,现在本将要找个人试试,看看吃得多了会不会有问题。” 紧接着,有士兵将半斤盐化进刚煮沸的水里。没人敢拿命相搏,郑延枢见状皱眉出列道:“本县身为父母官,理应以身作则,就由本县试上一试,若是成了,乃是清江全县造化,若是不成,本县为国献身也无怨无悔。” 不顾县衙其他人的劝阻,郑延枢端着大碗喝盐水,喝到最后实在太齁了,忍不住咳了几声。 等第二份、第三份岩盐送来,然后由三个匠人制作成青盐,郑延枢仍是神采奕奕,一点问题也没有。当登陆下令,此地成为宫里和国家盐场,群众们已经疯了,自己祖祖辈辈守着金山银山,结果毛都没得到,反而折损了人,京城里来了人马上就点石成金。 “禁地变宝”、唐国有巨大盐矿的消息就这样快速地传出去了,相信不久之后,天下都知道这个消息了,市面上的盐价很快就会断崖式回落,威阮号的阴谋很快也就无疾而终。 荣耀惊呆了,眼前的禁地在他眼里变成了金山银山,往后自己率人驻扎,就是整个唐国最肥的差事了,千金不换。他下令戒严,随时等候官家旨意再行开采。 石更心里淌血一般,知道宋国在官盐私盐上对拖亏唐国内政所做的努力全部白费了。自己作为间谍卧底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不可能发生的事发生了。 郑延枢的表现可圈可点,尤其是那份气魄胆识更合武人口味,加上兰舟小娘子的故事,登陆便安排他带着三个匠人做好开采工作章程,准备联名上奏。待到十一月十四日午后,经过多番研究讨论,开采章程的奏章写好加急发出。该交代的、该进行保密的,也都跟当地嘱咐过了,登陆迫不及待地准备次日一早就离开清江县,剩下的事都交给了郑延枢和荣耀。 便在这日傍晚,官家旨意到了。等旨意传达后,宫里內侍和县令郑延枢来邀请登陆等人前往县衙开庆功宴,结果发现驿馆已经人去楼空。 原来,接完旨意的登陆一脸平静地回驿馆,马丁脸上挂着八卦的笑容,问道:“将军,被官家责骂了吗,怎么这副表情?” “你和小江被赐予陪戎校尉的官职了。” 马丁本来嬉笑怒骂、看好戏的样子,一听此言竟然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登陆跟他都擦肩而过了,他才追上去不可思议地问道:“我当官了?你是说我当官了吗?我竟然还能当官?” 对于这样的三连问,登陆淡淡地说道:“从九品上,是个武散官,没有实际差遣。” 马丁仰天大笑,兴奋地叫道:“爹娘,你们看到了,孩儿也当上官了!”然后拉起登陆的手道:“将军,谢谢,谢谢,甭管甚么官,只要是个官就行了,从此咱再也不是平头百姓了,不用被别人白眼了……” 看着登陆一点兴奋感都没有,马丁突然意识到什么,控制住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不会是官家赐予我和小江官职,把你和风哥儿忽略了吧?若是那样,我也不稀罕这官了。” “官家擢升我为亲勋翊卫羽林中郎将,加忠武将军,连跳了四级。” 登陆从正五品上,一跃到了正四品上,其中跨越了从四品下、从四品上和正四品下三档,到了正四品上。马丁很纳闷,这么快的晋升有何不好吗,为何一脸别人欠了钱?只听登陆继续说道:“你我都知道,这些功劳都是甄风的,他把功劳给了我们,自己甚么都没有。我于心不安啊,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了。” “将军,官家居然没有赏赐风哥儿?这怎么可以啊!我们也离开好几天了,他的状态很不对,不如我们今夜连夜赶路?” 登陆终于恢复了一点血气,重重点头,四人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第九十四章 笔落惊风雨 经过半个月的酝酿,江宁城已经沸沸扬扬,月中诗会本来只是花间楼例行的一场微不足道的聚会,此次竟然轰动全城,座无虚席。 许多人都在幸灾乐祸,准备见证揭下江清馆的遮羞布,见证一座清倌人为主的青楼轰塌,若是有机会还能从中选几个填充自己府里的家姬队伍。 寒冷的户外与温暖的室内,宛如冰火两重天。 柳妈妈此时容光焕发,带着七姑等人如同燕子一般穿梭在偌大的大厅里。诗会选择在室内,这个地方算是整个秦淮河最大的厅堂,是由二十多间屋子大小组成。厅堂中央是一片一尺多高的舞台,以舞台为中心往四面布置着里三层外三层的案几,今夜的舞台与以往不同的是,有轻薄透亮的帷幔束着,若是放下便可以把整个舞台遮住。 此时,案几上摆满了果脯美酒,案几后都坐满了人,几乎每一案几都有女子相伴,少说也有两三百人。连续三声清脆的编钟声响起,诗会正式开始。 今夜大多数人的目的很明确,虽然号称是诗会,却没有公示主题,没有笔墨纸砚等着写诗,开场之后不久,坐在最前方的一位老者便走上台,以别人欠我棺材本不还的气愤与气势,慷慨激昂地道:“诸位,老夫刘茫不才,于诗词建树不深,却也喜爱诗词,与风流才子结伴切磋。上月初老夫听闻了《雨霖铃》和《八声甘州》二词,惊为天人,署名者乃是柳七。可是有一天,老夫与文坛大家延鲁公之子冯价把酒三巡,冯郎君道,这两首词乃是其父留居开封三年间所作,碍于有损名声不曾拿出,只是他在一次和一位柳公子小聚上吟诵过一次,没想到竟被那人拿去谋取声名利益,行剽窃之名,实在可恨。为正视听,老夫替延鲁公和冯郎君出这回头,将真相告知诸位,以清文坛风气,望诸位引以为戒。” 冯延鲁三个字,在此时唐国的文坛,尤其是词坛乃是大家之位,除了自身功力,主要是与他异母兄冯延巳并列之后,在文学诗词上几乎无人可及。其实冯延鲁的威慑力还有一个原因,要知道,冯延鲁可是元宗时期的“四凶”和“五鬼”的主力人员,还有谁不服? 说这两首词是冯延鲁被后周俘虏到开封的悲凉所作,似乎更贴切词中意境。况且,都说是柳七所出,可是没有一个人听闻过柳七之名,更没见过此人,更加证实了剽窃之举。 抛出冯延鲁之后,厅堂里炸锅了,可信度瞬间飙升。待厅堂稍微安静下来,有人喊道:“某相信刘夫子所说的。何三娘、兰舟小娘子,敢不敢把柳七叫出来当面对质!” 七嘴八舌之中,整个厅堂快被唾沫星子淹了,更有甚者,站起身来扬言要去砸了江清馆的。 兰舟小娘子此时抱着一方古琴,从后台怯生生地走上台,仿佛生怕有人把她当做江清馆的象征随时扑向她去,或者当成柳七开撕。面对诸多质疑、谩骂的声音,兰舟小娘子红着脸却不曾回应一句,仍旧走上了舞台。 待到台下人骂累了,骂得无趣了,声音稍缓,兰舟小娘子问道:“刘夫子,请问您方才所言,延鲁公可是做了两首?”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兰舟小娘子没再多言,静静地开始弹奏,前奏过后,轻启朱唇,吟唱道: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有些人听出了端倪,似乎是《玉蝴蝶》的曲调,可是始创于温庭筠的《玉蝴蝶》是一首小令,仅有二十一字,刚才吟唱的却有近百字之多,是个长调。又是长调,而且文风似乎和先前的《雨霖铃》、《八声甘州》近似…… 一曲罢了,众人来不及细细品味其中的忆旧怀人、羁旅离别之情,兰舟小娘子已经又弹奏起乱来,伴随着古琴声吟唱道: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这个曲调无人听闻,面面相觑,对于词风,却是白描又见白描,词风近乎露骨,感情完全没有遮掩地如火山一般迸发,尤其是最后一句“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包含了多么沉挚的感情,与当下的花间词派迥异。 惊讶于新词频出,多有动人词句,只见兰舟小娘子并无停下之意,双手轻拢,却是众人熟知的《蝶恋花》曲调,终于有个大家耳熟能详的词牌曲调了,可是这首词将众人推向了沉默的深渊。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三曲罢了,厅堂内鸦雀无声,这三首词首首堪称经典,尤其是最后一首,在已有的诸多以《蝶恋花》填词中,将其他人的作品远远甩开好几条街。兰舟小娘子仿佛用实力告诉质疑者:你们不是认为柳七抄袭剽窃吗,我也不解释,我只用实力碾压告诉你们,柳七不屑剽窃,不服来战。 “各位尊客,奴家叨扰了,谨奉上柳七公子几首旧作新词,若是还有疑义,奴家还能再为大家奉上几曲。奴家倦了,先行告退。” 坐在主宾座上看着这一切的徐游,放开自己的美髯,脸上洋溢着恶趣味的笑意,鼓起掌来,道:“好,好,好一个志诚男子,柳七公子真乃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今日某算是开眼了!今夜有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足矣!或百年后流传千古,我等正是见证之人!” 一锤定音。那些说剽窃的纷纷三缄其口,不再多言。刘茫老夫子觉得自己掉坑里了,他曾言明冯延鲁被剽窃的词作就两首,此刻接连三首绝妙佳作摆在眼前,甚至和号称被剽窃的两首有异曲同工之妙、词风曲风近似,明摆着告诉众人,谁抄袭谁还不一定呢! 众人都认为今日的诗会就这样以狗血的一幕落幕,花间楼惨败、江清馆全胜,之后江宁城将会八卦冯延鲁和柳七之争的故事,会传遍柳七之名和他的三首新词。 没想到很快地,他们仿佛忘记了刚才的一幕,眼里、心里只剩下了另一个人。这个人突然之间冒出来了,突然之间压过了整个秦淮河的女子,突然之间成了整个江宁乃至唐国的焦点。 这才是花间楼的杀手锏。 第九十五章 艳冠满京华 厅堂的四个角落忽然之间多了好多乐师,有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悠扬的琴声、箫声、鼓声环绕这厅堂里的众人。 热烈、躁动、遗憾的情绪,被好奇取代。在这美妙的乐声里,舞台中央的屋顶,忽然有人顺着帷幔飘下来,这个新颖刺激的出场方式,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如同仙子下凡一般,把所有目光都吸引过来了。 昏黄的光亮斑斑驳驳,自上而下翩翩衣袂,如同飘飞的青丝,薄如蝉翼。众人看出来了,那是个,脸上挂着纱巾遮住了一半脸的年轻女子。饶是如此,仅露出的眼睛,足以摄人心魄。眼前就像是《洛神赋》中洛神现身人间一般,那种似幻似真的朦胧感,此时终于有了实实在在的心灵触碰。她的出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借着灯火再细看,一双柳叶媚眼,清澈中泛着若有若无的情丝,冰冷里夹着不由自主的诱惑,眼角余波,有如夸父射日的无情,又如嫦娥奔月的决绝;一弯明亮动人、温柔中略带野性的柳叶眉,娇若丝带。一双眉眼,完美地演绎了什么叫做“风情”——冷艳的风情。那深邃的眼眸,仿佛千年寒冰,冰封了风流才子们的意志,囚禁了文人墨客们的心灵。 细长高挑的身姿,披着宽松而又薄如蝉翼的衣袂,隐约之处可见山峦起伏、峰峦叠嶂。随意散落的长发,与衣袂融为一体,自然垂落的装扮,简洁无物。无需珠玉修饰,在她身上珠玉便是顽石;无需金银妆扮,在她面前金银黯淡无光。面对她,连自诩轻狂年少、桀骜不羁的江宁公子哥们都生出了自惭形秽的感觉。 在中央舞台上,万众瞩目之下,洛神女子翩翩起舞,踩着的每一个鼓点,仿佛击穿了人们的欲望;衣袂飘扬的每一缕琴声,仿佛缠绕了人们的情爱;艳丽无双的姿态,风华绝代的神色,一时间俘虏了在场男子的心神,男子之间仿佛都成了情敌。 那些驻足而观的清倌人深陷其中,那些陪侍客人左右的青楼女子失去了恩宠,羡慕、嫉妒、仰望、崇拜的眼神不一而足投向舞台。 洛神女子旋转的舞姿让裙摆飘扬起来,忽然舞台四周的帷幔纷纷飘扬而下,只留下若隐若现的洛神女子在舞台中央,更是撩动人心。 完了,这是惊为天人的感觉,这是恋爱的感觉,这是被俘虏的感觉。 乐声依旧袅袅,四面进来数十名壮汉,抬起舞台往外离去,洛神女子自始至终未发一言,没有人真正看全、看清洛神女子的全貌。 舞台没有了。曾经浪荡不羁的纨绔子弟这回竟然乖乖地流着口水愣在原地,没有一丝过分的举动,就连身边的女子都一时忘了。 柳妈妈一扫兰舟小娘子给她制造的阴霾,非常兴奋地出来控场,为今夜的诗会划上圆满句话。因为江清馆剽窃事件而聚集、关注的人,哪一个不是江宁城翘楚,注意力全部被转移到洛神女子身上了,或许这才是这场诗会的真正意图,江清馆死活还不至于让花间楼如此大动干戈。 “刚才的女子是谁,怎么从未见过从未听过?” “这是花间楼台柱子,名叫徐艳华,乃是花间楼花重金秘密请诸多师傅从小培养的,近日终于出师回来了。借着今日热闹,出来和诸位贵人见上一见,献上一舞聊表敬意。” “徐艳华?这谱未免也太大了吧,蒙着脸不说,一声不吭就走了,也不过来陪个酒。” “哈哈,郎君宽恕则个,艳华从小的训练甚为严苛,虽然年纪轻轻,甚至这天下许多行首花魁娘子都要称呼她一声‘师叔’,天下许多王公大臣府内的妻妾都与她交好,所以心高气傲在所难免。虽然妾身是这花间楼的当家的,也得敬她三分,尊称她一声‘徐先生’,万万不敢造次。” 柳妈妈一脸骄傲地说着,一些外强中干、想要以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不由得悻悻而归。能让柳妈妈这样的人都甘拜下风,那绝对是跺跺脚都能让周边颤一颤的主儿。 能看不能吃,让许多人心里更加痒痒。 “徐艳华,这名字即普通又带着傲气,昔有‘冠盖满京华’,今有‘艳冠满惊华’,真乃实至名归。” “潘兄此言真是道出了真谛,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有此一人,江宁城自此不知要有多少人憔悴了。” “李兄高见,此女沉鱼落雁,不外如是。倘若她早生些年,李兄少时或许便不会出家为道了。” 此时说话的两人,正是中书舍人潘佑和户部侍郎李平。狷介高洁、文采斐然的潘佑此时焕发了青春生机,言语之间更是直接。 若是甄风在场,或许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徐艳华乃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天下名姬,并且以“沉鱼落雁”闻名于后世,被列入“中国古代十大美女”之中。这十大美女分别是:倾国倾城妲己,一笑亡国褒姒,绝代佳人西施,se情间谍貂蝉,千古留名王昭君,花中魁首赵飞燕,闭月羞花徐艳华,多才风雅上官婉儿,忠于爱情杨贵妃,秀色煞人萧观音。 一夜爆红的徐艳华,造就了门庭若市的花间楼,虽然洗脱了剽窃之名的江清馆维持住了声誉,可是门庭依旧冷落。几乎所有人都想去花间楼,希望能够一亲芳泽。 而这个月圆之夜,徐游被临时召进宫里,离开花间楼的时候他还一脸茫然。当他进了宫,李煜在宫里异常兴奋地拉住了他的手,把还有热气的奏章递给徐游,道:“徐公,真成了,困扰朕十年的官盐终于解决了,眼下盐价也要解决了。” “这,这,甄风真的神了,竟然真的可以让毒盐变成青盐……” “此事登陆做得很好,他做得惊天动地,上千人都看到了,这就不可能是假的了,就连那个卧底石更都参与其中,这下北朝还有何话可说?威阮号竟然还敢口出狂言,彻底打脸了吧,哈哈……” “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官家实乃洪福齐天,此后唐国再也不需受制于人了。” “对,对,徐公此言甚是,这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之大事,大功,国之大功啊!务必传令各有司衙门,严控此地,不可让秘方外流,不可让不法之徒有机可乘。” “官家,清江县的盐矿甚大,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只是官家还记不记得跟甄风打赌之事……” 李煜突然好心痛,痛彻心扉,疼痛难忍。如此庞大的盐矿,哪怕依照原先每年三十万石、六十万贯的需求和开支,甄风一人每年十抽一至少可以拿走六万贯!好在当时甄风给了个建议,宫里内库留五成,剩余四成归国库,往后内库不会再拮据了,国库也能慢慢盈余。 李煜忍痛道:“朕当然记得,当时答应了甄风,此事事成,他不要官身爵位,把这些赏赐赐予徐公。其实无需甄风多言,这也该是徐公作为伯乐找到了千里马应得的,等此事公示天下后,便晋徐公为太保。” 徐游躬身施大礼道:“老臣谢过官家!” 李煜一想到“六万贯”,心止不住就碎了…… 第九十六章 清江侯 甄风不见了。 登陆和马丁在约定的德安县城里客栈找了一整天,甚至发动了县衙人员,到城里城郊都找了,仍旧扑了空,就连留给他们的马车也不曾见到踪迹。 后来登陆回到了驿馆问了马车离开时的方向,被告知向北去了。 一路向北,边走边找,竟然半点踪影也不曾瞧见。 “别找了,我看甄风就是故意要躲开你们的,再找下去也是浪费时间。” 石更吊儿郎当的态度,惹来登陆突然一马鞭朝着石更的头上抽过去,马鞭去势汹汹,石更没想到一句话会激怒登陆,连忙躲避马鞭,刚躲过了头脸,马鞭就招呼到了肩膀上了。 石更怒道:“你疯了啊!” 登陆冷冰冰地说道:“别忘了你只是个俘虏,再敢多嘴本将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石更没想到登陆突然变得如此凌厉,不禁噤若寒蝉。 登陆心里明白,石更或许说中了,甄风可能真的躲起来了。但是他不愿放弃,一路往回走,一路寻找,尤其是江州一带更是专程逗留。 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清江县经过一番传播成了炙手可热的地方。突然成为唐国金山守护神的郑延枢收到了勒书,看完之后他不禁感慨时来运转。其上写着: 敕:夫邑令之有声者,入奉清列;谏官之满岁者,出宰百里;盖朝廷忧民立政之意也。某官早历宦绪,无废官常。擢参禁坦,克服彝宪。而南楚大邑,长吏尤难。命自周行,往宣朝旨。仍加朱绂,以示殊恩。无易乃心,勉修所职。 没有揭伤疤,算来应该是揭过去了,也没有调离其实是好事。清江县本来偏僻,来此算是贬谪,但是现在的清江县已经不一样了,有了金山般的盐矿,来往京城和各地的官道会健全,往来商贾车辆将会如云遮蔽,清江县已经成了大家眼里的香馍馍了。如今只是赐绯而未调离,就是给他机会一展抱负,料来唐国政绩最佳非他莫属。 待到登陆回到江宁城,已是十一月廿三日。就连他自己的赏赐诏书都和他擦肩而过,等他知道自己竟然被加封清江侯,已经是宫廷复命的时候了。 登陆愣在当场,竟然忘了谢恩,就这样脑子一片空白。旁边的內侍看不过去,出声提醒:“登侯爷怕是惊喜得过头了,还不赶紧谢恩。” “微臣,谢官家!”登陆根本想不到自己一个宿卫还能封侯,放在一个月前有人告诉他“你要封侯”了,登陆一定会拆了他的算卦摊的。 “登卿,没想到离开不到一个月,就能为朝廷为社稷立下如此汗马功劳,不仅戳穿北地阴谋,还开创唐国中兴之机,可谓是以一敌万啊!朕甚是欣慰!” 登陆浑身一哆嗦,这称呼实在是高抬自己了,只有对于国之栋梁之人,官家才会这样称呼:“官家谬赞,微臣愧不敢当。全赖官家善用人、敢用人,竟然找到了一位卧龙凤雏般的人物,否则微臣实在是……实在是……” 一提到甄风,李煜心里就隐隐作痛,竟然被甄风提前设计好了,每年数万贯钱没了。不过登陆说的也是,如果没有甄风,北地阴谋就会继续深入,金山银山也只是座禁地野山,唐国还是得仰仗别人鼻息。他屏退从人,只留登陆一人。 “登卿,就别妄自菲薄了,该是你的功劳便是你的。甄风的功劳朕自会有所赏赐,只是为何不见甄风前来复命?” “回禀官家,甄风家里出了些意外,因此带着家人前去求医,临行前已经交待过微臣诸多事宜,算是国事家事两不误了。”登陆不敢提及甄剑遇刺之事,连他都很疑惑,甄风的二叔居然有如此好的身手,怕是自己以一敌五也得不到好处,查下去对甄风没有好处。 “也罢,登卿在清江县探查详细,以卿家观测,此盐场矿藏量如何,可用几年?” “难以计量,只能说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微臣已经安排人继续勘探,郑县令将会上奏。” 一听此言,李煜内心充满兴奋,满脸通红,这就意味着自己占据了其中一半的利益,取之不竭,真正金山银山是也。可是他又有些难受,一成啊,就这样没了,要不然赖了?反正只有徐游知道。这个念头一出,就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安慰自己反正没答应何时给,那就先拖着。 之后,登陆将自己此行的经历描述了出来,当他说道自己做了《浔阳楼记》和东林寺偈语时,脸色绯红,可是甄风早就嘱咐过他不许说出真相,否则友尽,而且有伤国体。 “此事朕已有所耳闻,谢彦宝已经有奏章呈上,没想到登卿居然有此才华,留你在朕身边做宿卫实在是大材小用。” “官家,微臣自入宫护卫官家,便立志为国尽忠,文采一事只是梦中偶得,微臣不敢以此为能,只求继续留在官家身旁,为官家效力。” 李煜就此作罢,继续听故事。登陆略过甄剑被人追杀之事,只说了甄风遇到家人染病,然后才继续一五一十地将提炼盐的故事说出来,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可是听在李煜耳里,已经是惊为天人、难以置信,尤其还有提前调兵之举、召唤商贾百姓观看、现场提炼青盐,更是神来之笔,让北朝人不得不信,比发诏书告示天下或许还有效。 没想到甄风真的可以从岩盐中提炼出青盐,而且这么轻巧地就贡献出来,若是没有他的这种才能,金山银山还是见不到,此外还有这么多考虑和布局。如此看来,这一成或许还是少的。 李煜稍微好受些了,登陆又一次请求道:“官家,此行微臣只有些许寸功,实则乃是甄风之功,不如请官家将这清江侯爵赐予甄风,微臣心甘情愿。” “你的心思朕知晓,此前必是有所怨言朕也不怪你。对于甄风的赏赐朕自有计较。当日甄风自请不要官身爵位,实在非是真忘恩负义。” 登陆一听,才知道官家此前没有赏赐是甄风自己的主意,看来是错怪官家了,他不由得吐吐舌头。突然,李煜说道:“既然你为甄风打抱不平,朕就额外赏赐他一副墨宝。” 甄风以厨子名义出巡,对望江楼有所赏赐也是理所当然,登陆觉得对甄风不公,得寸进尺地问道:“可是望江楼的匾额?如此微臣替甄风谢过官家!” 李煜有些后悔,登陆出去几天,竟然学得跟甄风一般无耻会算计,寻常墨宝也算是镇楼之宝了,若是匾额岂不是所有人见了都得敬此地三分?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否认也过意不去,毕竟功劳太大,计较是匾额还是普通墨宝太寒人心了。假如登陆知道赌约不知会不会觉得自己多此一举。 正当此时,内侍跑进来启奏,武昌留守林仁肇奉命回京朝拜。李煜一听,好心情灭了一大半。登陆见状申请了三天歇息然后离开。 第九十七章 林仁肇命运 林仁肇是被张洎调回的。 张洎好不容易挂了个临时都督之权,还没来得及行使便被限制,徒留虚名。后来他便以训诫问询为由召回林仁肇。 林仁肇他武艺高强,身材魁梧,身上刺有虎形纹身,所以外号林虎子。他原是闽国的裨将,闽国灭亡后,归家闲居。后周军攻打淮南时被元宗请出迎战。他出手救援寿州,在正阳桥一役中亲率一千敢死士,逆风举火焚桥,力阻周军进击,不料,风向转变不利火攻,后周军大将张永德趁机进战,唐军大败。林仁肇单马殿后,并将张永德射来的箭矢全部挡开,张永德大惊道:“敌军有能人啊,不可轻敌”,便不再追击,此战令他在唐宋之间一战成名。 林仁肇先被任命为镇海节度使,后改镇武昌。武昌一直都是南唐西北边防要塞,自后周三战南唐,南唐割让江北十四州,武昌的边防地位更高了,西边北边全是宋地。 林仁肇出身行伍,后来虽担任将帅,但仍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深得军心。不过也因为如此备受忌惮。 奉命回京,林仁肇并不显得憋屈,相反,他龙行虎步,威风凛凛,英姿飒爽。李煜为了拉近君臣距离,特意屏退从人,只留君臣殿内答对,林仁肇见了李煜后应对得体。 李煜本来就对他有些抱怨,今日得见又不免忌惮三分,如此人才怎能不得到将士们的拥戴呢?师黯此前说得没错,林虎子在边境就是一头猛虎,不管是对宋朝还是唐国。果不其然,之后林仁肇的话让他差点惊掉下巴。 “陛下,臣久在边军,对宋国军事调动有所掌控。如今,宋国淮南兵力很弱,又连年用兵,先后平定西蜀、荆湖,如今进攻岭南,千里奔波,士卒劳累,这正是可乘之机。陛下只要给臣数万兵马,臣就能夺取淮南。” “如今宋国势大,唐宋交好,怎可妄动,一旦事败,岭南宋军随时可以调转枪头与江北宋军合围,唐国腹背受敌,可就危矣。” “陛下放心,臣已经为陛下想好退路。陛下可以对外宣称臣起兵反叛,那么臣若成功,淮南归国家所有,臣若兵败,陛下便灭我满门,以此表示陛下并不知情。” 李煜差点坐不稳,仿佛此刻坐龙椅、拥有王八之气的是他林虎子。这林虎子发起飙来,居然连谋反罪名都无所谓,非要拉着唐国以卵击石,他连忙制止道:“你千万不要胡说,这会连累到国家的。” 林仁肇一再强调:“陛下,辽国正对宋国定州出兵,南北调兵,中原空虚,正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啊,错过了我唐国可就再也没有机会收复失地了!” 相比于面对宋朝这个庞然大物施加的压力而言,江北十四州反而只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退一步想,江北最有战略意义的盐场,此刻也没有那么重要了。既然国内有了盐,心里更加不慌了,至于军事意义,李煜考虑得更少了。 “卿家有此心意,朕心甚慰。此前卿家以雷霆之势止住了武昌盐价飞涨,已是大功一件。不过现在国内更为重要的却不在边境,而在南边。清江县出了一个媲美淮北盐场、可以供应唐国官盐所需的盐矿,那里才是唐国最为重要的。卿家乃是国之肱骨,朕自会妥善安排。卿家且先去休息。” 屏退了林仁肇,李煜大大松了口气,手心里攥出的冷汗湿漉漉的,也为自己的机智安排暗暗点赞。李煜连忙让人去澄心堂叫来张洎,解铃还须系铃人。 跟随张洎前来面见的还有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李煜仿佛抓住了依靠,见礼后李煜简单粗暴地问道:“师黯,如今林虎子奉命回京,你觉得该如何安排?” 看似一句简单的问话,实际上无意中透露了李煜的意图,张洎若有所悟,问道:“官家,林将军镇守武昌可有何不妥?” “林虎子倒是心有谋算,可是边关无战事,难免不妥。” 这句话没有说透,却已经抛出了线索,事后张洎与皇甫继勋从禁卫处一打听,便得知了详情,没想到林虎子如此大胆。不过这是后话,此言让张洎觉得林仁肇是个刺头,让皇甫继勋特别难受。 “官家,林将军乃是栋梁之才,如今唐宋交好,将他放在武昌确实难以人尽其用,不如看看哪里有更重要的位置,将他调过去接掌。皇甫将军在此,不知有何看法?” 皇甫继勋此前因为自己儿子与林虎子属下马承信结了仇,对林虎子耿耿于怀,况且在面对宋国的策略上。两人几乎是处于敌对状态,此时他也听出了官家的想法,他也没有张洎那样的拐弯抹角,直白地说道:“官家,微臣认为林虎子带兵称霸一方,难免成为留从效之流,也该动动地方了。” 此言一出,李煜心里暗暗吃惊。留从效乃是闽国被唐国所灭后,占据泉漳二州,名义上隶属唐国,是为清源军节度使,后来官职进升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侍中、中书令,爵位也自鄂国公进封为晋江王,可即使如此施恩,也改变不了留从效割据一方的事实。 方才林虎子提到将他视为反叛,莫非他真有此想法?比较林虎子与留从效都是闽国旧臣,同样镇守边疆,手握重兵,由此看来,不得不调离林虎子了。 李煜挤出一丝微笑,保持表面平和道:“林虎子一心为国,倒也不必担心。不过眼下南都那边急需有一个军政大才之人统筹全局,两位卿家可有推荐之人?” 张洎和皇甫继勋对视一眼,嘴脸微微上扬,皇甫继勋抢先道:“臣认为林仁肇将军适合。” “臣附议。” “既然两位卿家共同推荐,就令林仁肇为南都留守、南昌尹,镇南军节度使,月底前便直接去南都赴任,不用回武昌可。师黯,你这便去澄心堂拟一道勒令。” “微臣遵旨。” “官家,此次林将军进京,还带着随从裨将。如今江宁城防重要性与日俱增,不如留下来编入江宁城守,也无需跟随林将军赴任了。” 李煜一听这个打散林仁肇属下盘根错节的建议,高兴地点点头同意。他岂会知道,这是皇甫继勋在公报私仇,他所指的武昌裨将就是马承信,将马承信编入江宁城内,往后如何碾死一只蚂蚁,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第九十八章 践行宴 林仁肇激烈的主战言论不胫而走。江宁城里逐渐地分成了两类人群,一类现在林仁肇这边,支持他的看法,趁机攻打宋国,一类反对,坚决要求抵制这样的挑起战争事端的危险想法,必须严厉处置。 最后清江县出了巨大的盐场、镇南军负责坐镇的消息传出来,对于林仁肇的调动也跟着传出来。一时间究竟国主是因为忌惮林仁肇所以调离他,还是为了安抚林仁肇,所以调他到肥差之任,竟然难以说清楚。 无论如何,对于林仁肇真实的用途,还是有人能懂的,壮志未酬,肥差对他而言味同嚼蜡。 林仁肇接到勒令,准备十一月廿八日出发前往南都。江宁城里,为林仁肇践行的酒宴安排在廿七日晚,组织者竟然是由花间楼徐艳华发出的。 收到宴会邀请的,无一不是唐国肱股之臣,而且是站在林仁肇一边,或是对林仁肇欣赏、同情的。徐游、徐辽、陈乔、徐铉、徐锴、潘佑、李平、卢绛等等均是座上客。 这个宴会邀请在廿五日夜里就传得沸沸扬扬,殷崇义、冯延鲁、张洎、皇甫继勋、朱令赟、朱铣、陈致雍等等一干人脸色或白或黑,煞是难看。 自从月中诗会徐艳华惊艳全城,江宁城想要拜访、邀请徐艳华的人络绎不绝,可是都遭到了拒绝,无论对方官职多高。水不断地上涨,甚至有人在猜测徐艳华下一次露面究竟会是何时,没想到竟然是为了林仁肇践行。 本来政见不合只是私底下的,看破不说破,但是宴会名单私下里传出来,更是将这种不和用另一种方式拆穿,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之中。仿佛在说:你们都是弱鸡,上不得台面。 所有人都在等待廿七日夜里的这场宴会。宴会选择在花间楼画舫上,戌时开始。从花间楼以及河对岸都可以隐隐约约听到看到画舫动静,没能获得邀请的人纷纷在这两地预定了位置。 廿七日戌时时分,花间楼画舫上的客人都到了,觥筹交错,互述离别之情,就等徐艳华出席,再次体会一次惊艳绝伦、仿佛人间仙境的感受。大家纷纷猜测徐艳华这回是不是还会从天而降,或者是别的出场方式,穿的什么衣服,近距离观看会是什么不一样的感觉等等。 忽然,画舫三楼口传来一句侍者唱喏:“郑王殿下到。” 画舫里人群面面相觑,不曾料到郑王竟然不请自来。郑王何人,谁都清楚,尤其是徐游。郑王名叫李从善,元宗第七子,李煜之弟。在元宗过世的时候,动了夺位的心思向徐游索要遗诏,结果被徐游大义凛然地厉声拒绝并在回京后告诉了李煜,不过李煜重情,登基后反而对李从善施以恩情,从邓王改封为郑王,不曾对他进行政治报复。 不过李从善对于徐游还是像老鼠遇到猫,一般不会去直接接触,毕竟自己有黑历史握在人家手里,况且徐游还是自己的长辈,郑王这个爵位根本压不住对方这个文安郡公。没想到今日李从善竟然来了。 “诸位大人都在啊,两位徐公,陈枢密竟然都来了,想不到林将军久在边境,到了京城还是如此受欢迎,孤王若非来此亲自所见都不敢相信。” 众人一听有些警觉,官场上最忌讳内外勾结,文武结党,李从善一开口打招呼就将方向引向了这种可能性,可见来者不善。 林仁肇哈哈一笑,拱手施礼,道:“殿下来此相送,某不胜感激。某更是不信自己竟然如此受欢迎,连郑王殿下也来,可见某与殿下一直交好,不分京城边境。” 林仁肇不经意间一句话化解了李从善带来的尴尬,将画舫里的气氛拉了回来。李从善一听只好露出一个笑脸,示意众人坐下,随意间开始闲谈。 陈乔斟酒,感叹道:“若使林仁肇在外带兵,我陈乔在中央掌握朝政,那么我国虽国土狭小,宋国也难以图谋啊。”直白的话让一些人深有同感,也让一小部分人暗暗不适。 过了半柱香功夫,还是不见徐艳华到来,眼前这么多王公贵族在此,平常人就算耍大牌至少也不敢太过造次,徐艳华的作为有些过分了。 就在众人要发怒边缘,柳妈妈来了,她满脸歉意和尴尬,仿佛脚下长了针,慢慢挪进来。 “殿下,妾身不知如何开口,请殿下看在过往情谊份上包涵一二。” 此话一出,画舫里安静了,侧耳倾听,明显柳妈妈带来的消息对李从善是不利的。 李从善尴尬地一笑,道:“无妨,你且说来听听。” “艳华方才在更衣梳妆,本来要来了,可是临时听到殿下驾临,觉得,觉得此前所备不周,礼仪不合,故,故不敢出面。”柳妈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发青的李从善,又道:“希望,希望下次提前做好充足的准备,专程为殿下跳一支舞。” ——李从善,你是不速之客,我不乐意了,所以你在我就不出席。不是你走就是我躲。 都是不讲人话的老泥鳅,柳妈妈的话基本上都被接收到了正确频率。李从善有些难堪,对方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自己好歹还是王爵,却只给林仁肇和一干臣子。 李从善咬咬牙,看着这一些人,把自己在欢场上丢的人全部算到了眼前这些人,尤其是林虎子的头上。之后挤出一点笑容道:“既然如此,孤王便等候艳华娘子为孤王专程准备一曲。” 李从善恨恨地走出画舫,脚步咚咚咚地,沉重地敲着一些人的心。徐游等一些老狐狸已经隐隐感觉不妥,可是又察觉不到具体问题所在。 李从善前脚刚走,徐艳华就来了,仿佛故意跟李从善过不去。她仍旧脸上戴着纱巾,头上一根普通木钗轻轻将头发挽住,腰上一条丝绸随意扎着,这种出场方式出乎所有人意料,慵懒神态尽显风情,如同洛神刚从洛水现身,山峦起伏的身材在一条丝绸之下尽显媚态。近距离一看,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吹弹可破。 已经有人止不住地感觉鼻腔内汹涌澎湃,当然更多人有这种感受的地方在下面,仿佛练就内功一般,脐下三寸,丹田气息波涛汹涌。 徐艳华一开口,这些人更是如同身在天境,那声音好听得简直让人想要靠近更靠近,最好是在枕边呼唤…… “一曲先帝《摊破浣溪沙》,为林将军践行。” 徐艳华没有跳舞,而是随心地坐到琴后,弹奏着,吟唱起来:“菡萏香消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无限恨,倚阑干。” 徐艳华的声音,将元宗的词作演绎得细腻感性,悠远绵长,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也不知道这男主人公是不是林虎子,女主人公是不是徐艳华。 正当所有人沉浸在徐艳华编织的温柔乡之中,沉沉不能自拔,窗外忽然响起一阵优雅明亮、甘醇隽永、悠扬含蓄、潸然泪下的乐声,这是从未听过的乐器发出的,所以非常别具一格,所有人都从温柔乡里被唤醒过来,就连徐艳华的眼神都从慵懒变得明亮惊疑。 第九十九章 快闪送别 画舫面朝秦淮河的一侧,窗户都被打开了,再寒冷的天气也抵挡不住他们内心的好奇。 花间楼和沿河两岸的窗户不约而同地打开。几声谩骂声很快就被平息了。好奇害不死猫,可以害得人感冒。 河面上飘着两艘船,停在了画舫旁边,船头上一位男子遗世独立,微风吹起了他的衣摆,他的脖颈之间夹着一个如同缩小变形了的琵琶,手中一根类似二胡琴弓的东西,正在拉着“琵琶”琴。可是发出的声音实在是太有穿透力,太优雅了,和他的姿态融为一体。 夜里太黑,船头的灯笼照不清人脸,只照出了两艘船上影影绰绰似乎站了十多人。 悠扬的乐声暂歇,清脆悦耳的童声响起新颖、空灵的独唱歌声,穿透了这片黑暗与未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童声最是真挚,最是无邪,最是容易触碰人心,涤荡心灵。一段歌声飘过,纯净得清泉一般的声音淌过,空灵得紧紧地将周围的人的心灵笼罩在了一起。一段歌声停下,悠扬的乐声紧接着由弱转强响起,委婉地重复着那段曲调。 独唱声再次跟随乐声响起:“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当黑夜被童声温暖了心灵,两艘船上的童声同时合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清雅空灵转入了催人泪下的送别意境,闻者无不摧心肝。 词曲到了一段高潮,乐声占据了夜空,仿佛琴弓拉动的不是乐器而是他们内心的心声。合唱声悠然地再次响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这一轮的重复,不仅仅是合唱,还有不同声部的和声,一首歌曲唱出了不同的多种感受。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合唱的声音在反复的这句词中逐渐消散,定格在了寒冷的浊酒别离夜。 词意虽然简洁,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乐声童声动情,词曲之中,自带着悲欢离合,倾诉着百般哀愁。 曲调缓慢深沉,冗长深远,仿佛让人看到了十里长亭,古道芳草,看到了那夕阳和那喝了一半的残酒,看到了依依惜别的天涯知己…… 清新淡雅,凄美柔婉,干净无瑕,回环反复中让人的情思跟着飘远,即使一曲终了,仍旧久久地在耳边回荡。 两艘船已经远远地消失在夜色里了,画舫依旧久久地沉默,直到有人打了个喷嚏,才让人意识到船中的寒意。 这份干净,已经冲淡了每个人心中勾心斗角的黑暗、情欲缠绵的黄se、热血沸腾的红色。 众人纷纷问起:“刚才是谁弹奏的曲子,是谁唱的词曲,是谁在为仁肇兄送别?” “秦淮河畔似乎无人能做出这样别致新颖的曲子,无人能填写那样简洁别致的词,况且那乐声闻所未闻,似乎并非此间人所作。” “当世文坛大师、器乐大师,似乎未曾听说过有谁出过这样的作品。” “莫非是一代词曲之家秦弱兰?自从叔言去世,她就不知所踪。”叔言乃是韩熙载表字。 众说纷纭、猜测揣摩,徐游、陈乔、徐锴相视后,徐游沉思片刻,道:“诸位不用猜了,若是某所料不差,刚才是望江楼前来送行。” 陈乔和徐锴点头称是。众人不解,尤其是林仁肇,皱着眉头问道:“徐公,某自问不认识甚么望江楼,何以他们突然前来送别,这份情义实在是……” 陈乔解释道:“你有所不知。你与皇甫家产生了瓜葛纠纷,与这望江楼掌柜甄风也有关联。当时你的属下裨将马承信出手相助于甄风,和皇甫高鸣结了点怨。或许出于这个原因,甄风自己过意不去吧。” “怪不得马将军被留了下来,原来如此。” 徐游暗暗感叹,镇南军如此大动干戈守卫盐场,说到底还是甄风的手笔,林仁肇的迁贬跟甄风确实息息相关。难为此人有情有义。 就连徐艳华也失去了所有虚与委蛇的耐心,关注点都放到了搅局者甄风和词曲乐器上,送别林仁肇之任南都的宴席草草结束。 曲终人散。徐艳华回到了房间,心情抑郁难平,便坐到古琴后,依照着刚才听到的曲调在古琴上弹奏出来,口中吟唱着刚才得歌词,或者清新细腻,或者冷漠高傲,或者妩媚多情,可是怎么唱也唱不出对方那种空灵悠扬的味道,不由得放弃了。 两艘船靠了岸,划船的是江临仙和马丁,甄风站在船头,紫蝶小娘子站在他的身旁,此时她的双眼除了甄风,容不下其他人和物,双眸闪烁着佩服、崇拜、爱戴等等热烈的神采。除了歌曲乐器,就连这种表演形式以及取得的关注度,实在好得太出乎意料了。 “不要迷恋哥,哥只是个传说。”甄风下船前,抛下了这句话,一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美男子标杆典范,惹得紫蝶小娘子双手紧握,两眼迷离。 另一艘船先下来的是兰舟小娘子,她拽住了迷失自我的失神少女,调笑道:“我们温婉娴淑的紫蝶小娘子这是怎么了,莫非中了邪了,不如找人请个郎中给看看,可别严重了。” “去,去,去,好歹是个花魁娘子,竟然如此没个正形,传出去没得让人笑话。” “好呀,刚离开没几天就学会了卸磨杀驴,早知道就不来了,万一看上了某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郎君,可怎生是好?” 紫蝶满脸羞红,反击道:“也不怕郑大人听见。” “放心吧,人家现在有人罩着,刚刚被官家赐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了,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奴家了。” “他敢?若是他敢,我便让登侯爷撤了罩,让他打回原形。” “你敢……” 两人相互调笑着就回到了望江楼里。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那群被“西席先生”紫蝶调教了近两个月的孩子们。 甄风是昨日刚到,整个人变了个样,变得沉默寡言,仿佛一夜间成熟了许多,和他的年龄多了许多不符之处。当他听说林仁肇事件后,感叹着“还是晚了,还是晚了”,众人听不懂,便按照他的要求进行了歌唱突击集训,练会了这首送别,准备了快闪的表演方式进行对花间楼的截胡。 就连他那异样的乐器,也是甄风临行前匠人帮着做出来,一直收藏着的。那种声音他们几乎都沉醉了。据甄风介绍,那个乐器叫做小提琴,他们唱的歌曲叫做《送别》。 甄风看着天上清冷的明月,狷狂一笑,道:“威阮号,接下来你就是开胃菜了。” 第一百章 谁与争锋 转眼到了腊月,江宁城已经飘过了雪,天气越来越寒冷。 唐国不再缺盐的事已经传进了京城,不过有信的有不信的,都在观望着,只是几日过去,除了风言风语,却无开仓放盐、降价之举。盐价依旧居高不下,甚至传出盐场之事乃是虚假,于是盐价还在飙升,一度到了四百文钱一斤。越是恐慌,越觉得盐场之事乃是骗人。 江宁城再度陷入恐慌之中,李煜等君臣明知会迎刃而解,可是当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过很快,一夜之间江宁城内到处贴满了告示,很快江宁城便传开了。 “官盐限购令:国之盐场产盐正陆续进京,初期数量有限,为优先保障百姓用盐,避免不良商贾囤货居奇,实行限购令。 盐价恢复七十文一斤,百姓优先,官吏次之,每次每人每月限购半斤,每日限售十石。凡商贾之流,其雇工仆从之家,寺院僧侣,待年后量产方可购买。 凡百姓之家,凭公验到江宁府衙登记勘核,合格者由盐铁巡检出具证明,凭据往望江楼购买官盐。其余官盐处停售,违者永久禁售。” 恢复正常价格的官盐要来了,江宁城陷入了狂欢。很快南门处就有多辆官府载货马车往望江楼的方向驶去,围观在望江楼前的人明显看到了卸货搬运前抽检,全是白花花的盐巴。 江宁城疯了。四百文的天价突然回落到了七十文,足足降了八成有余。江宁府衙门口排起了长队,堪比后世旅游景区和女厕所。 与此同时,几组兵马带着封锁南北与东西水陆通关运输的命令前往唐国各个关隘。 望江楼里正在做准备。登陆又一次被抽调过来,临时任命为巡盐都督。刚从丢失甄风的难过转为喜悦,此时甚为不解。 “风哥儿,你为何要去揽这个事儿,再过十天半个月不就迎刃而解了吗?何苦要从周边的州县调盐过来?” “此事的始作俑者威阮号,别想全身而退,我要让他们尝尝绝望的味道。” “既然如此,为何让盐铁转运使司和江宁府的人掺和进来,他们本来手脚就不干净,岂不是把那些盐白白地扔给他们一大半?我要派人去督察你为何阻止了?” “给他们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一个机会,看看最后谁把握住了,他们若是死性不改,就别怪我钓鱼执法、拔出萝卜带出泥了。” “甚么是钓鱼执法?” “嘘,别问,看好戏就行。” “好吧。不过风哥儿,我怎么感觉你这回怪怪的,你都说过了,宋国无意中追杀你二叔纯属巧合,何必再去招惹他们?” “呵呵,我二叔不过是无意中进了他们的禁区,差点命丧敌手,这个仇我记了。虽然说世界以痛吻我,你说我要不要报之以歌?呵呵,不好意思,世界以痛吻我,我就扇他丫的。” 登陆听不懂,但是能感受到甄风身上的戾气。不过既然威阮号是宋国盐铁转运使司撑腰,派来为祸唐国的,那就扇他丫的。 江宁府衙门的门槛快被踏烂了,随地的腌臜之物,个别官员府上的后门、贴身仆从的家里,都络绎不绝。 第二天,望江楼门外以矮篱笆围出了仅容一人通过的道,弯弯绕绕,足以让上百人同时排队而不凌乱,两旁还有执勤士兵维护秩序,想要便溺也有人领着。 望江楼几乎没有出现混乱,除了秩序井然外,更主要的是见凭据卖盐,不曾设卡,快速便捷,十石盐很快就一售而空。 如此过了三天,一股声音逐渐占据主流:这哪是清江县运来的新盐,全是从周边州县官盐仓库里挤出来的,就是为了逼着私盐降价的。再过十天半个月,一旦官盐仓库也撑不下去了,价格还要反弹回去。 听者有心,都嗅到了一股浓浓的商机,只要能够低价买进七十文钱的官盐,过段时间就可以四百文甚至更高的价格转售出去,绝对是个凭空挣钱的绝佳机会。 看着这一幕的发生,幕后大佬徐游带着登陆来了望江楼,徐游很是着急:“风哥儿,我们千辛万苦地调官盐进京,以清江县新盐名义出售,却被人捅出来了,要不要老夫派人去查查,抓上一批人杀鸡儆猴?” “徐先生,你要抓人何必这么麻烦,把马丁抓起来就行,就是他干的。” 一旁的马丁听了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地傻笑。登陆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道:“马丁,你自己不是说了,你已经不再助纣为虐,不会再做对不起风哥儿的事了,为何还要如此?” “我的侯爷,这你可怨不得我了,要怪就怪风哥儿去,是他让我把这个消息历经千辛万苦、费劲心力,对了还有钱财,送给花间楼的柳妈妈,真被风哥儿说中了,消息一过去城里立马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得给柳妈妈送一面锦旗,上面就写:江宁大喇叭。” “风哥儿,我听不懂你在说甚么。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各州县仓库的消息封锁住的,否则盐铁转运使司早就有风声了,今日为何要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不是给自己挖坑,而是给威阮号和那帮官员们挖坑,这个坑才是关键。” 徐游沉思,似乎嗅到了甄风这一手背后更大的阴谋。他招牌式地哈哈一笑,道:“看来风哥儿早就深思熟虑了,不过不至于把我们都瞒在鼓里吧,不妨说说你的计划,看看接下来我们怎么配合。” “你们一定以为我提议限购低价官盐是为了稳定民心,造福百姓,若是能顺带压低盐价也是好的。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何我要要求限购,每天仅仅十石?这么点小事却兴师动众,岂不费事?” “对啊,当时我就说了,按照当下官盐储量,每天一百石,坚持半个月是没问题的,却被你拒绝了,你也不说原因,还要装得神神秘秘地。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要威阮号从这个世界除名,我要这群发国难财的贪官污吏下地狱,我要让宋国那些潜伏的卧底胆战心惊,惶恐不安。”甄风没有明说原因,只是尽显王八之气地宣扬自己的主张:“徐先生,我让你集结的刚正不阿懂法之人都准备好了吗?屠刀一出,谁与争锋!” 第一百零一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甄风见到了白发苍苍却挺直腰板、一身正气的大理寺卿萧俨。 大理寺掌刑狱案件的审理,相当于后世的最高人民法院,此时的刑部相对而言权力稍弱些,刑部是对大理寺审判的案件进行复核,对平民及七品以下官员具有行刑权。 萧俨乃是三朝元老,如今六十三岁,为人方正,刚直不阿,断事明允,清廉如水,对朝廷忠心耿耿。 有萧俨在,怕是没人会认为有冤假错案。因为萧俨断案前,均要经过戒斋、沐浴、祈祷等一套琐细程序,听说经过这番仪式后,萧俨让自己回归淡泊平静,剔除功利世俗之心,保证判案的公平公正。 “萧老,今日请你出马,实乃国之所需。盐价飞涨一事,事关盐铁漕运、江宁府事、御史巡查等等多方,可是为何仍会伤害民生社稷?此间水太深,是该查查了。” “徐公,但有此事老夫敢不尽力。只是若有不法之徒滑如泥鳅,从何入手才能不打草惊蛇,徐公何以教我?” “老夫其实也不懂,不过有这位小兄弟在,或许萧老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甄风躬身作揖道:“学生甄风见过萧老。” 萧俨惊疑地看看甄风,又看看徐游,徐游哈哈一笑,道:“萧老,别被他的表面蒙蔽,风哥儿看似还是弱冠之龄,实则近来已做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清江县盐场就是他发现并点石成金,没有他提炼青盐的手段,那盐场终究是个荒野之地。” 萧俨一听眼睛发亮,道:“果真如此,甄风小兄弟乃非凡之人,将提炼青盐方法献予国家,高风亮节实在是令人叹服、自愧不如。” 徐游看了甄风一眼,私底下腹诽,人家早就为自己想好了坐地生财的路子了,哪像你这样两袖清风。徐游只好说道:“眼下限购官盐也是他出谋划策,老夫和登陆都是听他之命而行罢了。他已经为彻查盐价飞涨的贪污腐败布好局了,就等萧老出手,一掌定乾坤。” “哦?老夫还在奇怪,如此特别之法究竟目的为何,雷声大雨点下,每天十石就把江宁府衙大门快踏破了。还请小兄弟仔细道来。” “徐先生,萧老,两位都是为国为民之辈,学生就在此大放厥词,请两位指教。学生实施限购低价官盐,并由江宁府与盐铁转运使司确认购买资格,其实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再过十天,至多半月唐国的盐事就能解决,但若等到那时,之前的毒瘤便从此隐匿再也没有机会拔除。此时威阮号等私盐贩子其实知道很快他们的盐就要滞销甚至亏损,所以他们还能利益分配的机会不多了,所以此举乃是为了让官吏们手中有权,但凡曾经贪过的官员一旦失去了曾经的利益来源,权力就成为他们新的利益武器,故态重萌才能引蛇出洞。” “这……”萧俨沉默了,就连徐游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气:“那你为何故意放出消息,让外面人都知道那些盐乃是周边州县官盐,并非新盐?” “无毒不丈夫,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非常时期就要用非常手段,还请两位先生见谅。此前虽然民间传得沸沸扬扬,但是清江县的官盐何时可产出并无章程,所以登陆请旨暂时封锁官方消息,就连盐铁转运使司衙门也未曾介入此事。这便是学生预先留下的陷阱。学生此举乃是让一些贪婪的官吏商贾们意识到官盐漏洞,猜测不日官盐价格还会报复性飞涨,此时抢盐就等于抢钱,有利可图之下,一些人是不是会大开方便之门?” “小兄弟,有几个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啊?” “萧老勿虑,此前学生曾见到江宁府长史、盐铁转运副使等一众官员与威阮号掌柜欢聚一堂,所以这次也是让这两个衙门的人来负责此事,萧老只需通过这种大开方便之门的行为撬开他们的利益链,一个带一个,拔出萝卜带出泥,就算这回威阮号躲在背后也可以被挖出来。” “小兄弟,你谋划此事多久了,你可知此事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便会前功尽弃,甚至产生一系列后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所以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审计检察他们就要交给大公无私的萧老来做,只有如此才能拔除干净北朝盐事带来的弊病,还我唐国一片清明。”甄风一副无赖神情道:“事已至此,只能尽国之所能,遏制不轨之徒,两位先生以为然否?” 徐游很是无奈,这等于被架上了必须除恶务尽的战车,若是不然,可能引发更大的麻烦。官场相争最忌讳这样不留退路,与人明里树敌。 “既然如此,老夫责无旁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老夫已知晓轻重,请小兄弟将所知道的线索一一告知,也好有的放矢。” 甄风从怀里掏出一沓纸递给萧俨,道:“萧老,都准备好了,接下来靠您了。” 萧俨不禁苦笑,这局布得实在太大,责任压力更大,于情于理自己都必须接下。 离开大理寺,徐游摇摇头笑道:“风哥儿,别忘了答应老夫的,你这篓子捅得可有点大啊。” “不就是见见那个徐艳华么,好说好说。” 就在传言将低价官盐推向一个新热度的第二天,大理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仁不让你吓一哆嗦之势,一部分席卷了盐铁转运使司和江宁府衙门,另一部分席卷了一户码头商贾之家,开启了后钓鱼执法的审查。 那户商贾正是走后门最猖狂的,用了自己家所有人的名额,占用了一些过世人的名额,大额地套取了官盐,此商贾正是一个平时小打小闹的私盐贩子,正想借此机会搏一把。 这些线索很快就摸到了盐铁转运副使和江宁府长史头上,几乎没有停顿。但是到了这里就开始偏离甄风原有的设想——指向威阮号,彻查的难度大大增加了。 甄风稍作了解才知道,到了这一层,上面已经有人开始施压了,一个大理寺卿萧俨可以扛住,但是下面一些办案人员却扛不住这种压力。 他不禁苦笑,这次带出的泥有点大:永嘉长公主驸马都尉孙紫。 接连两天,许多证据若隐若现地指向了孙紫,反而指向威阮号与之相比相形见绌,顶多有一些人倒霉,想要连根拔起几乎难比登天。 第一百零二章 狐狸精 大理寺彻查还在继续,所有案卷都务必做到真凭实据,人证物证齐全。 甄风除了发愁如何整倒威阮号,还正愁着如何带徐游去见见那位惊艳江宁城的徐艳华。原先出于应付答应了徐游这个“三閤狎客”,后来一打听才知道这位徐艳华自打到了江宁城,除了惊艳现身打下名号的那次,就只有践行林仁肇的宴会,全城权贵都无可奈何。 他原本打算将自己的乐器送过去,以音乐为媒谋求一见,可是听说郑王李从善亲自登门都被“赶走”,自己要是邀约成功,带着徐游上门,结果徐游被赶走了,那可就是“要你好看”了。 正当他纠结的时候,登陆也纠结地来找他。 “甄风,你帮我看看这事儿怎么办。” “何事竟然让我们的登侯爷如此为难?” “别闹。”登陆挥手无奈地道:“我收到了花间楼徐艳华的请帖,昨天我拒绝了,今天又给我送了一份。你说我该如何拒绝?” 甄风突然感到幸福从天而降,道:“为何要拒绝呢?那徐艳华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如此盛情邀请你,说不定是看上英俊潇洒、年少得志的将军侯爷了。” “一边去,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可知这城里多少人看着,他们知道了徐艳华如此待我,恨不得要把我生吞活剥了。我可消受不了这样的福分,不如物归原主,你去吧。”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你既然成了国家勋贵,就要有风流倜傥的觉悟,怎么还如此呆板。” “我是来问你该如何拒绝的,你却如此不正经,我怕是来错了问错了人。罢了,我自己想办法吧。” “老登,我没跟你开玩笑,你应了便是。不过你要跟徐艳华提前说清,为了对方清誉,你会带人一起去,到时候徐公和我陪你走一遭。” 登陆眯起双眼,仿佛抓住了什么,问道:“莫非徐艳华有问题?” 甄风叹了口气,把一个大好青年整除了职业病来了,见谁都开始有了阴谋论。不过登陆这一说,倒是提醒了甄风,自从上次李从善被拒,以及定向邀约,听徐游闲聊提起,朝廷官场上有了争风吃醋的苗头,那些没被邀请的慢慢地走近了,李从善私下对徐游等人有些怨恨。难道真的是个红颜祸水? “有可能,所以我跟徐公要去探探究竟。” “既然如此,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应下了。”没想到让登陆答应一个闭月羞花的美女的邀约竟然是为了验证阴谋论,莫非这是一个钢铁直男? 腊月初七夜,花间楼画舫。与外面火树银花迥异的是,这里竟然有些清幽,完全不像是青楼之地。 如今这艘画舫专供徐艳华了,就连花间楼之主柳妈妈,都要事先传话获准后才能登上画舫,不过似乎柳妈妈对比并无怨言,显得特别正常。 偷得浮生半日闲。甄风也打算去会会新一代的狐狸精,看看是不是从聊斋里提前跑出来的。当他们三人进了画舫,才发现已经有人在里面等候。 徐游带着皱着眉头的登陆走了过去,徐游云淡风轻地哈哈大笑,道:“郑王殿下也来了,哦,驸马都尉也在。莫非你们也是受了徐娘子的邀请前来赴宴?” “见过徐公。”李从善警惕地道:“确实如此,上次徐娘子便说过要另约本王,没想到也约了徐公。” 登陆施礼与对方见礼,然后悄悄地对甄风介绍了两人,原来另一个便是官盐贪腐幕后的大boss,永嘉长公主驸马都尉孙紫。若非徐游这个大佬在,都不晓得这样的人存在。 李从善就太有名了,促成了赵匡胤以一幅林仁肇画像就实现反间计、自毁根基杀掉林仁肇的完美媒介,真是引领了中华上下五千年文明史反间计弱智的反面教材。甄风终于见到了真人,再想想他曾经还想夺嫡,这样的智商情商放在康熙朝末年,不知道能活几集。 很明显,双方互相不知道宴会有对方的存在,不知道徐艳华搞的什么鬼。今夜的座次既不随意,也不和谐,两列案几对立,每列各设两只案几。两边人各自入座,几乎泾渭分明。而主位没有设置案几,却是个皮草矮榻,特别奇怪。 两边分坐两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终于一阵香气袭来,从房间侧后方闪出蝴蝶一般的影子,以诱人至极的姿态慵懒地斜卧矮榻上。 甄风甚至在没有电灯照明的环境下,能够感受到矮榻万种风情,看到那边波澜壮阔的曲线,再往上才看出半遮半现的精致眉目,刹那间如同电光火石穿透人心。若非自己记忆中已经有太多素颜、滤镜,静态、动态的老湿,此刻或许免疫不了便要沦陷。但是,甄风要复习英语了,d?e?f?要老命了…… 眼前这样的人物难不成是比小长老更厉害的武器,堪比妲己、西施?很快甄风否定了这个想法,人家是风尘女子,压根就没接触过李煜,根据目前的传说也没计划接触李煜。 “诸位郎君,请恕艳华沐浴更衣来迟,艳华这里没有官职爵位,只有知己好友,所以便不拘俗礼,不知各位是否会觉得艳华怠慢?” 徐艳华的话慵懒无力,却又雅致动听,直挠得人心痒痒。孙紫此时已经满脸涨红,讷讷地答道:“是,是,小娘子说得极是,都是知己,都是好友。” “近来艳华身子不甚爽利,所以斜卧踏上。想起答应过殿下一见,又曾经邀请过侯爷,不曾想撞到了一起,艳华比较随心所欲,却不敢再往后拖延此约,辜负知己好友期待,心想择日不如撞日,所以便一起见了,两位可怪罪艳华否?” 李从善的双眼双耳也拔不出来,浑然忘了刚才与徐游等人的疙瘩,道:“小娘子待客随心却诚挚,既是知己好友,又岂有怪罪一说?自然是客随主便,客随主便,刚好能借此宝地与徐公、登侯一叙旧情,美得很。” 作为青楼楚馆常客,徐游却仿佛焕发了第二春,怪不得对甄风的条件就是制造机会带他来见徐艳华。徐游摆出最儒雅的姿态,挺直胸膛道:“小娘子的随心所欲,恰恰最是难能可贵,老夫等人岂会有他意,随意,随意就好。” 甄风心想,你个老se狼,眼睛都拔不出来了,人家斜卧榻上,玲珑剔透的魔鬼身材都展现在你面前,估计此等身材也是万里挑一了,你好意思有意见?巴不得人家一直这样斜卧吧,连老子这样阅女无数都快忍不住。 “小娘子何不将脸上的流苏纱巾摘下,我等坦诚相见岂不更无隔阂?” “孙驸马可会欺负艳华,艳华出道前曾在祖师前立誓,不以样貌颠倒众生,只凭才情交往知己,不知孙驸马可否做艳华的这个知己?” 孙紫的头点得比小鸡啄米还快,心里不知道在幻想什么。甄风鄙夷地腹诽:那位驸马孙子,你丫的能不能醒醒先把口水擦擦? 第一百零三章 反腐宣言 这个夜晚,温暖如春的画舫让甄风心里寒凉,感受着另一种争端。表面上风花雪月,暗地里楚河汉界。 就连对徐艳华,甄风内心的感觉也隐隐没有了起初猎艳的心态,取而代之的是开启了弹道导弹防御系统,甄怼怼在这个夜晚,对着一位秀色可餐、风华绝代的女子上线了。 本来好好地闲谈,当真是风花雪月,觥筹交错,一派其乐融融,谈天说地之时,徐艳华不禁感慨道:“艳华自幼与师父行走天下,饱览名山大川,实在是叹为观止。仰泰山之高,叹蜀道之难,品西湖之秀,赏洛阳之花,处处风光卓绝,只是天下割据,有艳华这般际遇实属不易。” “小娘子到了此间,有乌衣古巷、匡庐云雾、滕王高阁、浔阳江畔,想必不会失望。” 对于孙紫如此盲目应答,没有摸清内涵的,徐艳华眼角露出轻蔑的笑意,看在孙紫眼里还以为是夸赞他。 “孙驸马高见。提起浔阳江畔、滚滚长江,艳华不禁想起一首词,只是小女子气势不足、底蕴不深,不敢轻易弹奏吟唱,不过此作世所罕见,即使是侯爷在场,艳华还是不免想要吟诵一番,请侯爷斧正。” 舔狗孙紫、李从善不知道说名山大川怎会转移到登陆身上,带着浓浓的醋意看向登陆。登陆却不明就里,愣了一下。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徐艳华用她轻灵的声音,以慵懒的状态吟诵出《临江仙》,竟然别有一番风味。只是听在每个人心里感受却各不相同。 当事人登陆有些脸红地看向甄风,而甄风却略带警惕,暗暗猜测徐艳华为何专门提起登陆来。两只舔狗面面相觑,似乎是第一次听闻此词。 “当日登侯登浔阳楼望长江水,竟作出这样气势磅礴之作,艳华叹服,私下常常试着弹奏吟唱,可是不得其味,只能随口吟诵。” “原来登侯竟有如此,如此才华,某真是小瞧登侯了。”孙紫阴阳怪气地说道:“不知殿下觉得如何?” “驸马说的是,孤王也是大开眼界。登侯实在是厉害。” 可以感受到,李从善是在力挺孙紫的,对于一个正在接受调查的皇亲国戚,突然带着郑王出现在临时都督盐事的登陆和宰相徐游面前,甄风感觉更像是一种政治宣告和警告。徐游眯笑的眼里也带有一点异样光芒。 登陆的这种感觉也在萌芽,于是谦虚地说道:“殿下与驸马谬赞,某不过一介武夫,舞文弄墨也是粗放些罢了,担不得夸赞。” 登陆让步,但是有人穷追不舍。徐艳华似乎是不经意地说道:“既然说起天下山川与才情,艳华突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小娘子但讲无妨。”孙紫再次抢了李从善的先,仿佛这也是一种告示。 “登侯有此才情,如若不嫌弃花间楼粗鄙,不如借方才天下话题,以天下之势入题,写一篇诗词歌赋,以为今夜助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灼人心灵的眼眸扫过,李从善和孙紫连连附和。李从善在诗词一道也是有所钻研,能听得出这个提议无形中在帮他和孙紫给登陆挖坑,这篇诗词歌赋涉及朝政,一不小心就会惹得官家不快,他的前程岂不堪忧? 登陆不禁心中发怵,面上依旧保持微笑道:“如此良辰美景,美人当前,写这样的诗词歌赋岂不有碍风雅,不如改日……” “对,对,美人当前有碍风雅,登侯的意思很明确,如果美人不在眼前就可以写了,不如为登侯准备一间静室,让他独自一人写一篇,再出来与诸位分享。” 登陆的眼神炽热地看着甄风,仿佛要把他吃掉,没有了甄风帮他作弊,他也就念念“鹅鹅鹅,曲脖向天歌”之类诗词。结果和他同坐一个案几后的甄风朝他胸前拍了拍,使了个眼色,道:“登侯,我等就等着你的大作出炉了。” “既然如此,是艳华考虑不周,登侯之作乃是豪迈大气之风,此间风雅怕是让登侯失了血性,便请登侯移步,我等在此恭候。” 李从善与孙紫和颜悦色地送登陆离开,接下来的闲谈更是一片祥和,不管登陆即将写得如何惊艳绝伦,跳进坑就好。 徐游私下拉住甄风,有些焦急又有些狐疑地问道:“风哥儿,你在干嘛?你知不知道这会让登陆陷于进退两难之地?” “知道,知道,徐先生尽管放心,登侯爷文采斐然,才华横溢,这点小事难不住他。” “你小子皮痒了,耍甚么把戏居然还瞒着老夫。” “徐先生稍安勿躁,一会儿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候了。” 果然,没过多久登陆就出来了,手里拿着几张纸。他朝着众人作揖道:“诸位,某才疏学浅,只是官家身边一宿卫,不懂天下局势,不谙世事纷争。不过自朱温窃唐以来动荡不安,近年以降,天下曾一度有着七国,宋、唐、吴越、南汉国、北汉国、后蜀、荆楚,某自问难以剖析。不过某曾读过一些史书,恰好战国时期也是七国,不如谈谈对战国七雄的读后感,抛砖引玉做个交流。” 一听这话,李从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孙紫讥笑道:“离题千里还能有这么多说道……” “均是乱世,均有七国,既然登侯已经写成,艳华很希望能够拜读,或许对当今天下之势有所启发。” 这话仿佛就是说给李从善和孙紫听的,一语点醒梦中人。 徐艳华遣侍女拿过登陆的作品,展开映入眼帘的是铁画银钩般的字迹,虽然书法艺术性差点,可是这种气势不是一般文人可以媲美。 “《六国论》——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也。” 本是斜卧慵懒的徐艳华,刚以懒散悦耳的声音读了开篇,忽然声音变得清朗铿锵,身子也坐了起来,那曲线如同平静的大海翻涌起一个海浪,汹涌澎湃、卷起千堆雪。 听者在这样姿态变化的刚开始有些忽略文章细节,被徐艳华完全吸引过去。不过那文章气势很快又把人带出来了。 “夫六国与秦皆诸侯,其势弱于秦,而犹有可以不赂而胜之之势。苟以天下之大,而从六国破亡之故事,是又在六国下矣。”气势充沛的讽刺文到此终结,却又余音袅袅。似乎就是在说着当下七国的局势,后蜀已灭,荆楚已亡,南汉正在倒计时,宋国的铁蹄如同秦国一般碾过华夏,其中最大的弊病就是“赂秦”,自宋立国以来,国与国间并无割地求和之举,全文却是以“赂”贯穿,“赂秦”更像是说像唐国的这些蛀虫们。 徐艳华朗读时,登陆的眼神不断地灼烧孙紫,孙紫的脸色渐渐地人如其名,有些发紫了。这摆明就是冲他而来的反腐宣言,呸呸呸,什么反腐,明明就是指桑骂槐、无中生有。 第一百零四章 伯牙子期 《六国论》一文暂歇,画舫里鸦雀无声,众人各有所思,反而登陆的煞气最盛。 登陆打破了这份沉静,朝着孙紫狠狠地说道:“本将虽是宿卫,也是一名将军,若是出征在外,最怕后院起火,所以不管这后院多高多大,火势多猛多旺,要让本将善罢甘休的人还未出世,相信官家也会支持本将的!” 话音一落,本来悬挂在登陆腰间的剑化作一缕光芒,再一看,眼前的案几已经被剑劈成两半,轰然倒地,顿时将对面的李从善和孙紫吓得打哆嗦,没想到登陆居然会突然发狠、威胁他们。 徐游也受惊了,可是老狐狸很快就明白了登陆的用意。孙紫作为盐事幕后受贿大佬,拉着李从善加码政治力量,在李煜已经有所施压、暗示给皇亲国戚留面子的前提下更加猖狂。但是登陆选择了与之抗衡,不屈从于官家之弟、妹夫的联合势力,先是抛出一篇锋芒毕露、如刀枪剑雨的《六国论》指责对方,再以一剑示威明志,如此树敌虽是豪迈霸气,只是在官场上实属不智。 “登侯是有志之士,护卫官家,为国杀敌,乃是国之栋梁。我唐国有此中流砥柱,实在是幸甚至哉。” 李从善脸色非常难看,一听徐游出言缓和气氛,连忙就坡下驴道:“对,对,怪不得登侯少年得志、平步青云,未来也是难以限量。兄长身边有将军护卫,实在让我等放心。” 徐艳华也颇为吃惊,一瞬间又从吃惊变为两眼崇拜的迷离。看在孙紫眼里,孙紫竟然从惊惧中脱离,反而对登陆生出浓浓的醋意。李从善心想:难道徐艳华喜欢登陆这样年轻英俊、气势雄浑的风格? 很快李从善对自己的猜测不坚定了。徐艳华轻启朱唇,道:“登侯以文当剑,针砭时弊,艳华岂能不有所应和。六国灭亡,秦国历二世亦亡,往事如尘埃,我等只能吊怀感伤。艳华身为女子,没有登侯如此气魄,由秦想起秦穆公之女弄玉,由亡不禁感时伤逝,便为诸位吟唱一曲官家旧作,以飨今夜。” 李从善与孙紫期待地附和,都不愿让登陆的《六国论》气势继续干扰人心,正该一曲涤荡心灵,管他弹的是什么,只要是徐艳华唱的,就好过榻上仙音。 徐艳华拿过侍女递来的古琴,《临江仙》调子响起,却又比其他人常知的《临江仙》凄婉哀怨。徐艳华原本或慵懒、或清朗的声音变为哀婉感伤摧心肝:“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衿香。琼窗梦醒留残日,当年得恨何长!碧阑干外映垂杨。暂时相见,如梦懒思量。” 软了,软了,李从善和孙紫既享受又难受,跟此前的撩人风情怎么不一样了。竟然弹奏吟唱时,美眸泛红,珠泪欲滴,声音悲沉。 “诸位见笑了,艳华一介风尘女子,最是羡慕情真意切,受不住悼念感伤,官家此词实在令人感动。”画舫的气氛很快又被徐艳华掌控了。 甄风沉浸在这种美妙的艺术真情之中,既悲切缠绵,又充满无奈的惆怅,实乃是词曲最佳融合,可是好景不长,只听徐艳华又道:“登侯,不知艳华此曲可曾及得上君之一二否?” 好家伙,全场男子都要把登陆吞噬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副作用就是容易招来嫉妒。登陆不知如何应对,甄风发觉不妙,连忙抢话道:“小娘子此词确实绝佳,功力深厚,情真意切,实乃官家《临江仙》的知音。然而还有一首悼亡之词,不知小娘子可曾耳闻,或许由小娘子弹奏更是伯牙子期。” 甄风在今夜宴会上除了劝得登陆作文,几乎未曾公开言语,对于李从善、孙紫,甚至徐艳华而言,他就是空气一般存在的随从。此时突然说话,越过徐游、登陆,让人觉得甚是无礼。 孙紫不耐烦地道:“这位少年郎从何而来,竟也懂得音律词作?” ——你谁啊,一个小跟班让你列席已经给脸了,不懂就别叨叨。 “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甄风念出伯牙子期故事后,不悲不堪地说道:“昔时伯牙为上大夫,钟子期却是樵夫,是故知音何人无关身份,只在人心。学生甄风,见过诸位贵人高士。” 徐艳华本来对甄风的无礼有所鄙夷,一听此论断和名字突然侧目,点头道:“艳华好词,尝读遍天下词作,唱尽名人名曲,不知甄郎君所言为何曲,不妨道来与诸位共享。” “学生也是道听途说,只是觉得动人心扉便记了下来。若是小娘子不嫌弃,请为学生弹奏一曲《江城子》,学生吟唱予诸位品鉴。” 孙紫一听,气得跳起来道:“小娘子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出尘脱俗,岂能为一介无名之辈鼓瑟吹笙,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徐艳华对于王公贵族之邀往往是高傲姿态、不假辞色,岂能接受这样的邀约?孙紫看准这点,顺便拍徐艳华马屁博一番好感。徐艳华果然笑意盈盈地看了眼孙紫,可很快又转向甄风,就在众人认为徐艳华会拒绝甄风时,她出乎意料地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甄郎君慧眼识珠,或许有艳华不曾读过的佳作,艳华便为郎君伴奏一曲。只是若词作不佳,艳华可会生气的。” 对于这样撒娇调笑,其他人色授魂与,眼神火花四溅。甄风无奈地对登陆低声道:“老登,我要替你扛火力了,算你欠我一次人情了。” 甄风无视对面两位的眼神,作揖道:“学生谢过小娘子,若是词作不佳学生任凭小娘子处置,只是学生唱功不如小娘子,请诸位见谅。” 这么多文坛老将以及徐艳华没听过的词作能是什么好词?此时吟唱人居然不是徐艳华,仿佛是癞蛤蟆与天鹅共舞。 琴声响起,甄风的吟唱丝毫没有跑调、破音的问题,甚至,他唱的风范让人感觉这是位茕茕孑立、风度翩翩的佳公子,无论样貌还是音准,有着男性青春低沉的磁性与吸引力。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甄风把自己唱得泪眼朦胧,听者徐艳华却已经泪牛满面。 第一百零五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甄风几乎快忘了自己是怎么熬过那段得知真相的时光,可是现实的一巴掌印入了心灵最深处。 那段时间里,他做过一个梦。他仿佛看到了汴梁宫里的火海,看到陈桥兵马撕去忠良外衣露出狰狞面目,看到自己的弟弟被人带走无依无靠地凋亡,看到继位者背弃先主伪善地囚禁先主之子,看到自己生身母亲临死前挣扎着寻找可信之人托孤…… 这才是他真实的故事,这个梦之后,他越发真实地感受那段十年前的背叛与分离,内心的情感情绪逐渐地被调动起来。 他恨上了赵匡胤,这位他的父亲最信任的禁卫将军,却在父亲去世半年就发动兵变;他恨上了宋军,曾经穿着周王朝的军服,却听随一众将军之言,有奶就是娘;他恨上了宋国,一个披着伪善外衣的背叛群体,许多深受先父恩情的臣子改旗易帜、改弦更张比什么都快,丝毫没有任何忠诚。 最终,甄风没有了亲娘,没有了兄弟,没有了家国。十年的时间,江山易主,生死相隔,恍然如梦,梦里看不清娘亲兄弟的面孔,看不清家园的面貌。从那时候开始,《江城子》成了甄风的一种倾诉。 当徐艳华吟唱了《临江仙·秦楼不见吹箫女》便触动了甄风的心弦,所以当他随着徐艳华的弹奏吟唱出《江城子》的时候,凄凉哀婉的情调充斥了整个画舫,情意缠绵,字字血泪,就连徐艳华的手指流淌出的乐声也跟着充满了绵绵不尽的哀伤和思念。 甄风再次沉浸在了国仇家恨中,这是讲给自己听的故事,却只能化作压抑的思念之苦、阴阳相隔之恨,出语如话家常,字字从肺腑镂出,自然而又深刻,平淡中寄寓着真淳。美声和音响起,浓郁了悲伤情绪,加剧了听众的共鸣。 徐艳华不知是否被这份情绪感染,竟然比自己吟唱《临江仙》时更加难以自已,那份凄苦哀婉神态,楚楚动人、我见犹怜,别是一种幽怨风情,看呆了众人。 最后还是甄风打破了这份低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无外乎四个字:悲欣交集。学生献丑了。” 徐艳华如同雷击一般,过了一瞬才恢复,嗔道:“这词不好,竟让艳华出了丑,甄郎君说过的话可要算数。” 登陆听着词曲已经痴了,竟没想到甄风的心里藏了如此深的感情,一听徐艳华说此词不好,作为资深受益者,虽然不懂此词艺术高度,却能从情绪里感受得到不凡之处。他脱口而出:“怎么就不好了?” 甄风连忙拦住登陆的钢铁直男犯病,道:“确实差了些,学生功力不足,难以跟上小娘子的琴曲,见笑了。小娘子但有惩处,学生认了。” “对,对,比官家之作差远了。”孙紫连忙叫嚣。 徐艳华破涕为笑,娇嗔道:“艳华暂且想不起来惩罚甚么,待记起了再与甄郎君计较。” 雨后初晴的感觉在画舫绽放,这一切仍旧在徐艳华的掌控之中,不可谓不强悍。 这一场宴会就在徐艳华有所不适中结束。这一夜下来,李从善与孙紫被拨弄得七荤八素,精神上几乎成了徐艳华的禁虏,对登陆与甄风的敌意如同决堤的黄河,以及思春的口水。 哒哒的马蹄,咕噜的车轮,载不动年轻人的许多愁。 “甄风,你肚子里的墨水还有多少,我都想掏出来看看了。” “你好变态啊,老登。那些都不是我作的,我只是搬运工。” “哼,上次你也这么说,糊弄小孩呢!言归正传,现在怎么办,官家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孙紫跟郑王搭上伙,这样下去根本办不动谁,那威阮号顶多也就几个人倒霉而已,难道此事草草了事?” “威阮号这一招围魏救赵实在是太厉害了,大祸临头没想到还能抛出一个驸马都尉来顶锅。” “你怎知这是威阮号的诡计?” “这样的大佬怎会如此轻而易举就查出来,一定是萧老查到了威阮号头上时,威阮号立即做出的反应,让一些人自爆,以此转移视线。你想啊,有一个皇亲国戚涉嫌贪污,谁还在意商贾之徒?” “眼下怎么办?” “越来越复杂了,孙紫不仅跟李从善绑到了一起,眼下这个徐艳华也挺奇怪。她今夜一颦一笑之间不断地挑起两边的敌对,越是对你我示好越容易激起对方的敌意。” “一个风尘女子,争风吃醋罢了,怎会与朝廷大事扯上关系。” “这你就不懂了,我一直在纳闷,为何今晚刚好是孙紫与你赴宴。如今回想,这场宴席仿佛就是为了遏制你的动作,让你看看孙紫有多强,对你的敌意有多浓。这孙子……幸好我已经让马丁和小江去办一件大事了,成败或许在此一举。” “是呀,我这几天没见到他俩,你让他们做甚么大事去了?” “斩草要除根,脱了缰的马岂有让它回槽之理?” “他们俩出马,应该没问题。明日我就不能来了,得护卫官家去趟清凉寺。” “清凉寺?” “对,明日腊八是释迦如来成道日,乃是个大日子,今年清凉寺有浴佛法会,便邀请官家前去。” “怪不得最近看不到西特的身影。带上我,明日我跟着去看好戏。” 此时,吴越国,常熟。 江临仙与马丁带着人穿着商贾服饰沿着陆路,一路跟踪威阮号的车马到了这里。唐国与宋国的交界处被戒严了,但是唐国与吴越国的边境并未太严,稍加表示就人不知鬼不觉地通关了。 “小江,马爷我怎么感觉被威阮号这帮软蛋给耍了,他们兜了个大圈子跑吴越来作甚?” “我也不知道呢,或许是要藏起来。” “我们带的都是善水战的兵丁,现在到了陆地上变成了一群鱼,原本计划怕是要落空了。” “不管那么些了,既然甄大哥说了,我们就跟紧他们,盯死他们。” 江临仙话音刚落,一个随从从前端骑着马跑来道:“两位校尉,他们往北去了,似乎要去长江岸边。” “好家伙,就怕你不下水。按计划行事。”马丁颇有小将风范。 反倒是江临仙不自然地挺直了腰板,有些紧张地不知如何应答,他对自己突然变成官吏一时适应不了。 当威阮号的人开始将马车的行李搬到江边的漕船上后,纷纷上船休息,留下人手在船上和岸边戒备,就等着天亮后择机开船。 留给江临仙和马丁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第一百零六章 孙紫的骚操作 这是个不眠之夜。 江临仙带着八个人花了大把时间摸清了渡口附近情况,此时已经是黎明前最暗的时刻,他们吃了干粮,穿上水靠从隐蔽的点下水,这是他们最后下水的机会了。 寒冬的江水特别冷,江临仙等人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他们泅水游了一段距离才到漕船底下,需要等开船才能行动。这该死的冰水,也不知道他们能够坚持到几时。 就在江临仙及八人体力不支时,漕船终于有了动静,开始慢慢地挪动。他们在心里拜谢了河神,开始了他们擅长的凿船运动,七八个洞基本掐着船行百步就开始明显下沉的状态,他们连忙往岸边游去,好在漕船刚离岸不远,很快就上了岸。 来不及换衣服,一直哆嗦的江临仙和伙伴拿起已经藏好的弩箭,江临仙点燃箭上带着的一个小酒壶,朝着漕船射出一支。本来已经混乱往回划船的船上众人,突然一个爆炸直接陷入了绝望与凌乱。 马丁带着另外十五人划着两艘渔船赶了过来。他们连夜买来了这两艘渔船,躲在距离威阮号漕船一里地开外等待信号。当爆炸声一响,马丁带着其中一艘船迎了过去,另一艘船沿着江岸到了江临仙躲藏点接应。 在马丁的酒壶手榴弹轰炸警告下,威阮号死伤七八人后终于停止了反抗,向两艘渔船投降,三个人想靠小船逃走的,瞬间就被酒壶手榴弹粉碎了逃跑的企图。众人绝望了,乖乖地把搬上船的箱子搬到了两艘渔船上,刚好船体沉没了。 江临仙和马丁捏了一把汗,幸好不辱使命。 升起在腊八这日江宁的太阳,被香火熏得如坐云端,缥缈难寻。正当甄风等人忧愁威阮号之事陷入困境的时候,竟然在敌人内部起了内讧,无为而治、迎刃而解了。 这天一早,李煜驾临其中最负盛名的清凉寺,也就是禅宗五家之一的法眼宗的祖庭。他褪去了朝服,换上居士拜佛素衣,穿着千层底布鞋,参加清凉寺的法会。 僧侣唱诵佛经,信徒随众礼拜,小长老开示佛法,率比丘众,严备香花灯烛茶果珍馐,以申供养。除此之外,李煜还在禅堂诵经念佛、交流佛法,供灯祈福。 午间,李煜本来心平气和地在禅堂吃七宝五味粥,即“腊八粥”,又称“佛粥”,突然被人打断中止了,吃饭的心情顿时一扫而空。 来的是孙紫。 李煜对他已经够心烦了,孙紫与北朝搅和在一起,罪行着实不小,想来此前的包庇已经对他仁至义尽,听说他还和郑王混在了一起,现在他还不依不饶地追过来。 拒绝觐见的命令还没传出,孙紫自己就闯进了禅堂。 “六哥,孙紫有错特来请罪。”孙紫一副“我跟你很熟”的表情和语气,只行亲友礼节。 李煜本来怒火中烧,自己的帝王之威被无视,但是“六哥”的称呼一出,平素注重亲情的他一时不好发作:“驸马何事来请罪?” “六哥,”孙紫继续攀亲戚,不谈朝政:“之前有人看我是六哥的妹夫,用好多金银珠宝、书画钱财要把我拉下水,小弟深受国恩不敢接受,可是心想商贾赚取不义之财,不如一一登记造册上交朝廷,所以便存放于仓库不曾动过,只是还未来得及上奏,近日就得知此人不仅是威阮号的商贾,还想图谋不轨、祸乱朝纲,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些钱财断无还给他们助纣为虐之理,所以小弟便提前送到了内库上缴,以正朝纲。这是威阮号送来礼的账册,请六哥过目。” 孙紫挤出笑容,可是眼底却很无奈、不舍地递过一本册子。 李煜刚开始甚是鄙夷,受了贿居然还说得天花乱坠,若非自己偏袒,他孙紫早就进了大理寺了。可是听到后来,没想到反转来得这么快,居然把所有钱财都送到内库,这岂不等于送给自己?于是他便让內侍呈上账册,面上毫无波澜地翻开,刚看第一页就有些受刺激地倒吸一口凉气了:钱累计两万贯、金银珠宝累计三箱,历代名人书画累计十卷,合计价值约四十万贯。 李煜又是愤怒,又是欣喜。没想到孙紫竟然短时间内收受了这么多贿赂,自己身为帝王却囊中羞涩,更没想到的是,孙紫明明已经被自己默许庇护了,却选择吐出这些赃款。真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终于可以为国后、窅娘添置一些衣物首饰,那些书画得好好挑选,说不定还可以派上用场。 李煜用了好一会儿才从激动中平静下来,淡淡地道:“糊涂,胡闹,你好歹也是长公主驸马都尉,怎么就涉足贪腐,还与那威阮号扯到一起。” 一听这不痛不痒的话,孙紫喜笑颜开道:“是,六哥说得极是,小弟只想着为国出力,为六哥排忧解难,倒是忘了涉嫌贪腐,请六哥责罚。” “罢了,念在你一片忠心,便罚俸三个月,回府面壁一个月不许出门。”李煜又转头将册子递给內侍道:“把这册子给萧卿送去,再把今日之事告诉他,孙紫之事已了,让他把精力放处置威阮号上。” 一波骚操作下来,威阮号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任凭谁都没料到孙紫居然将五十万贯钱财弃如敝履,踩在威阮号头上保护了自己。就算是孙紫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解救自己。 这个大反转源自昨夜返程时,李从善与他在马车里的密谈,当听过登陆的表态,徐游的默许后,常年带着徐游阴影的李从善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关键点。孙紫被推到涉嫌通敌叛国的贪腐案上,并非是登陆等人意料之内的,这起贪腐案明显是冲着威阮号去的,既然如此壮士断腕就是孙紫最好的选择。否则一旦相持不下,在唐宋之争中,官家站在自己利益立场,最终孙紫必定要落个抄家贬爵的地步。 好容易说动了孙紫,两人又仔细筹划了细节,才定下以亲情打动官家、将赃款献入内库的决定,毕竟决定整个案件走向、孙紫命运的就是官家。 孙紫完好地脱身了,回府面壁的惩处堪称挠痒,等同于表态孙紫有过但无罪。躲在幕后偷听的甄风嘴张得如同塞进了一颗鸡蛋,他本是来看小长老耍的什么把戏,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关键是还有这样玩的? 他不知道该乐还是该喜,孙紫脱罪,但威阮号就遭殃了,本来还在发愁如何对付有了“丹书铁券”的威阮号,结果这“丹书铁券”就是猴子请来的逗比,像极了明朝开国功臣,谁有“丹书铁券”谁死得快,谁就先行一步喝孟婆汤。 意外之喜,来得如此迅猛,没有丝毫防备。 第一百零七章 阴谋得逞 好戏不怕晚,可是剧终却并非喜剧,让观众看了心里有些哇凉哇凉。 小长老一身袈裟,光彩照人地进入禅堂,盘坐在李煜对面的蒲团上。此时没有官家陛下,只有信徒居士。 在长达半个时辰的讲经之后,小长老意味深长地说道:“昨夜贫僧入定,隐约间见我佛如来于毕波罗树下静坐沉思,眉头微皱。贫僧不解地问如来,既已彻悟成佛,为何仍皱眉沉思?施主可知如来如何教谕?” “知众生疾苦,忧三界不清?”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颇有佛性,众生之幸。除此之外,我佛言道,前周有王为一己统治之利毁寺取物,佛本无言,奈何众生失去了得证正果之所,本已佛法贫瘠的东方雪上加霜,佛深感忧虑。” 李煜想起了登陆密函提到的小长老联合其他人倡议千寺万间,本来也有些动心,现在亲自听来深有同感,便道:“信徒感同身受,恨不能为我佛再起兰若,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小长老欢欣鼓舞,正打算提出自己的“千寺万间”的想法,禅堂外再度响起內侍通禀。李煜本要做怒,可一听来人瞬间起身相迎。 来的竟是永明延寿大和尚。小长老一脸惊诧,看了看随他而来的僧人、西特等人,却见众人均摇头。 延寿大和尚先与小长老施礼,才朝着李煜道:“拜见唐国陛下。老衲自庐山东林祖庭返寺路过此地,恰逢如来佛祖成道日,便不请自来拜会故人,没想到陛下也在此,多有叨扰,阿弥陀佛。” “大和尚驾临江宁,乃是江宁之福。信徒忝为一国之主,心忧万民,望大和尚能为唐国,为百姓指点迷津。”虽然延寿大和尚并非唐国高僧,可是他虽是净土莲宗,却又精通禅学,因此得德韶禅师传法,成为禅门法眼宗的第三代传人。李煜对此如数家珍,却不想今日忽然得见。 “扑落非他物,纵横不是尘。山河并大地,全露法王身。世间为业报所系而不得解脱之众生,唯靠念佛方可化导,重在其心。老衲日行一百八件佛事,夜往别峰,行道念佛,人闻天乐鸣空,佛寺山峰均可通达西方极乐世界,在心念而不在面。若是陛下能引得百姓众生居家亦能念佛,便是无上功德。” 李煜感觉延寿大和尚的理念与刚才小长老说的有些偏差,便问道:“若是大兴兰若,以便万民供奉我佛,可好?” 延寿大和尚没有回应,而是指指自己的心,又指指李煜的心,然后大笑施礼离开。 李煜一时忘了挽留,但是大和尚的指点言犹在耳,很明显,得道高僧的一举一动都是偈语,那是在表达“以心传心,见性成佛”,并未支持大兴兰若,却也没明显反对。他久久沉浸在延寿大和尚的偈语与指点之中,闭着眼入定,徒留小长老心焦地等候。 “小长老,信徒愿解我佛之忧,也希望天下百姓、芸芸众生能皈依我佛,得大自在。便烦请小长老于牛头山兴兰若千间,广传佛法,普度众生。” 李煜出口几成定论,一下子把小长老希望的万间压缩到了千间,改唐国诸州县为牛头山一域。小长老念头一转,不再纠结于万间千间之差,迈出第一步什么都可以有了。 躲在禅房隔壁的甄风一听李煜的决策,血气上涌,打开房门要冲隔壁禅房见李煜。 登陆一把拦住,不由分说地像抓鸡仔一样,把穿着士兵服的甄风拎到远处假山后。 “甄风,你是真疯了吗?你这样闯过去,被当作刺客就地正法都是不冤枉的!” “我,我实在是忍不了了,你明明已经上过密函了,也把问题挑明,怎么,怎么李……官家还是如此纵容佛门大兴兰若,他不知道那都是民脂民膏吗,他不知道寺院已经肥得流油了吗,他……” 甄风犹如一头受伤低吼的狮子,朝着登陆压抑着嗓音咆哮着,不经意间被登陆一个大巴掌捂住了嘴。自己在江州的时候付出了许多努力,虽然当时是被动对抗宋国阴谋,但是为了报答徐游、解救登陆,还是掐灭了小长老的阴谋,如今死灰复燃、阴谋得逞便是对自己成果极大的不尊重。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登陆,可是很快他就有些清醒过来。李煜还是那个李煜,就算自己作为历史长河中的一个变量存在,也改变不了李煜观念的定势,就像他还是猜忌、调离林仁肇。 “你疯了吗?官家就在隔壁,已经下了旨意就改变不了了,你去了作甚,找死吗?” 甄风逐渐恢复了平静,轻轻地用手拨开登陆的大巴掌,在登陆意识到甄风情绪变化后,也不再使劲。 “你是对的,差点让你难做了。我本来想去搅和一下,让小长老自己掏建寺院的钱,可是有甚么用吗,最后还不都是转嫁到百姓身上,呵呵,whataf**kinglife。” “啥,发甚么来?” “没事。我就是纳闷,连延寿大和尚这样重量级的佛门高僧都来了,也扭转不了官家的意志。” “延寿大和尚是你请来当说客的?怪不得你要过来看热闹,原来就等着这时候。我还纳闷为何刚才你就找我安排延寿大和尚进门,问你你还不说,差点没惹出事儿来。你是如何说服他来的?” “延寿大和尚已经仁至义尽了,他本可以不来的,至于怎么来的,佛曰‘不可说’。你就当做是他自己来的便是了。你且别管大和尚了,好好注意自己,眼下那孙紫脱身了,你的麻烦就来了,这些天务必小心点。” “放心,我乃官家身边护卫,他们应该不敢造次。再说我平素与他们没有瓜葛交集,除非他们霸王硬上弓来个刺杀,我高兴都来不及。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会小心的。” 释迦牟尼佛成道日,成了诸方势力与利益争执日、人性嘴脸的遮羞日。孙紫与威阮号、小长老与延寿大和尚,李煜在寺院与百姓间选择了寺院。信仰的力量强大如斯,并非小说家笔法以一己之力扭转历史车轮走向那么简单。 繁华散尽,小长老即刻招来心腹:“延寿为何来此?” “回方丈,弟子看到是登陆将军安排带进来的。” 小长老脸泛笑意点点头,只是脸部肌肉有些僵硬,仿佛要把自己的牙齿咬碎。他囔囔说道:“登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横加阻拦,就别怪某心狠手辣了。” 第一百零八章 仙人跳 威阮号折戟沉沙,小长老旗开得胜,结果最后苦了登陆。后来甄风调笑登陆:你这是遇到了仙人跳。至于什么叫做“仙人跳”,他并不清楚。 事情是这样子撒。 当登陆完成护卫任务后,找来了大理寺负责处理威阮号的官吏,询问处理进度。那人拿出一张纸看着说道:“城里威阮号的楼房、漕船、车马均已封禁,主要人员都被控制,只是少了东家阮日天和掌柜阮晓端叔侄两人和一干护卫。” “阮日天?阮日天是谁?”登陆一脸茫然,脑中电光火花闪过,怒道:“威阮号东家叫做阮昊,怎到你嘴里就成了阮日天了?” “是,是,卑职失误,这条子抄得快了,那‘昊’字分开了,成了‘日天’。” 登陆夺过条子,确实如此,那条子上的字都是上下排列,“昊”确实写得有些开了,被误读成“日天”也是正常。他笑道:“不怪你,不过阮日天这名也不错,挺霸气的,便宜了那小子了。” 那官吏离开后,甄风笑到了天昏地暗,道:“原来一触即软大叔叫做‘软小短’啊,太贴切了。一个‘软日天’,一个‘软小短’,哈哈哈哈……” 登陆很是无奈地看着甄风,默默地送了一个字:“恶俗。” 两人分开后,登陆就开启了自己的噩梦之旅。 当他按照往常路线到了舜泽坊附近,忽然发现有五个劲装打扮的人身形有些许异常,放在平常人眼里并无区别,可是在他看来,那些人腰间藏着刀,那就是明火执仗。 一想到威阮号的漏网之鱼,登陆没有打草惊蛇,而是暗暗跟着这些人,直到夜幕降临,这些人似乎也没发现他。当跟到了城边一处空旷的河岸边,不远处是一处精致别院后门,这些人突然拔出藏在衣服里的刀,围攻登陆。 登陆心中的惊讶一闪而过,这些人并非没有发现自己,而是要把自己引到一处偏僻荒凉地再动手,一出手就是死手,可谓阴狠之极。 登陆其实是欣喜的,甄风提醒得对,自己早就有心理准备了,下手也就没留后路。那五人身手不凡,登陆好不容易才占据了主动,刺死了一人,刺伤了两人后,剩下这四人不约而同地往那别院跑去。 在别院后门附近有棵树,这些人借着树翻过了围墙,登陆见他们不是走的门,便放松了几分追了进去。追到一处阁楼,那些人钻了进去便没了影。 登陆小心翼翼地寻找,通过细微的脚印,他进入道阁楼二楼,在偏房门口停下,脚印显示人在这里消失。登陆提防着屋里的埋伏,徘徊了片刻,设想了诸多可能出现的埋伏场景和应对措施。 当他踹开门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血气翻涌,鼻血快要喷出来了。眼前的屋里是一个正出浴的美人,浑身一丝不挂,身材姣好,凹凸有致,娇艳欲滴,就连面庞也是美艳诱人类型。 作为一个为国家安保事业献身的青年才俊,登陆暂缓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自打晋升后逐渐脱离一线岗位,家族开始为他物色门当户对的女子,此时已经有了眉目。但是他还是尘封的童男,看到此场景,沉睡了二十余年的蠢蠢欲动全部爆发,竟然一瞬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往往成败就在一瞬间。当他愣住的这一瞬,从房梁处倾泻了浓浓的粉末烟雾,登陆刚吸了一口就知道不妙,是让人昏迷的药物。此时他从房内艳景挣脱想要逃离,可惜还没走到楼梯就摇摇晃晃地晕倒了。 在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登陆本以为自己要完了,看不到明日的太阳了,结果他好端端地醒了,全身上下一点伤痕疼痛都没有。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自己还不如死了干脆。 还是那个春光乍现的房间,他已经在房间里的床上,自己一丝不挂地躺在被窝里,在被窝里的还有那个刚出浴的美人,此刻正与他紧紧相贴,耳鬓厮磨……你以为丢了童子身就不得了了吗?不,这并非最让他难堪的,重点是床外有一干大理寺胥吏背朝床站立,而且腰间的刀已经出鞘。 是的,他被“捉间在床”了。他恍惚间,一个老者气喘吁吁地推开门,看见眼前情景立刻扭过头去,火冒三丈地道:“登陆,你居然与威阮号东家的妾室……你……你……” 之所以刚才房间那么安静,是因为这些胥吏认出了自己,去请萧俨前来处置。毕竟眼前的人是个侯爷、中郎将,要爵位有爵位,要权势有权势,一般人动不得他。 登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是怎么穿上衣服的,又是怎么下了床的。只记得与萧俨的对话让他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嗅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 这处别院是威阮号东家阮昊的私产,阮昊在此安置了他的小妾秦天,也就是这场邂逅的女猪脚。在这别院搜出了一本账册,记载着威阮号与他登陆的人情往来,而登陆的住处也已经被查了,果然找到了与账册对应的钱财珠宝,预计价值数万贯。 据禁不住拷问的下人供认,登陆其实是威阮号东家的特殊客人,给威阮号的生意帮点小忙,但是登陆成了彻查官盐限购案的官员。为了保护威阮号不遭受不白之冤,东家甚至将自己小妾献给登陆,求他放威阮号一马。昨夜东家又宴请了登陆,还请了小妾秦天作陪,半场后东家就走了,然后登陆就留宿了。 只是没想到登陆暗中安排人将矛头指向了驸马都尉孙紫,给自己转移视线。其实登陆才是威阮号这一黑势力幕后的保护伞。 登陆争辩几句,将自己晕倒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萧俨后,萧俨质问可有人证物证?登陆忽然发现自己被冤枉得有口难辩。眼下人证物证齐全,甚至自己被“捉间在床”。他浑身颤抖着,眼睛喷血般赤红地扑上去要把萧俨眼前的供词撕毁。没想到自己一直洁身自好、谨言慎行,结果栽倒在了美人计里面。 他如同一只受伤的老虎,咬着牙怒吼,转过头看向那个叫秦天的女子,看着对方凄苦哀婉的神情,愤怒之余不由得涌起一股怜悯之意。 萧俨失望地摇摇头,道:“这么多胥吏都看到了,登陆,你太让人失望了。你说的老夫都知道了,至于真相,老夫会好好详查。对了,不妨告诉你,驸马都尉孙紫在另一个威阮号的别院里,是阮昊的家姬伺候着,据说昨夜他和阮昊的家姬饮宴通宵达旦,所以老夫也会把孙紫一并带走。” 此话一出,登陆就糊涂了,孙紫不是脱身了吗,怎么又和阮日天的人搅和到一块? 第一百零九章 半月侯 一件官盐贪腐案将一位当朝长公主驸马和都督盐事的新贵侯爷拉下马,将这件事的复杂程度提升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朝廷上下一时间风声鹤唳、议论纷纷,不过也被朝廷严厉限制风声的外传。毕竟这画面光想象就太火辣了,让人欲罢不能。 李煜非常疑惑,昨日还好好的两个人怎会突然载在了威阮号上面?一个刚壮士断腕,与威阮号彻底断绝瓜葛,结果当夜就和人家的家姬厮混到了一起,连孙紫自己的随从都承认驸马是去寻欢作乐。而另一个,自己的贴身侍卫,甚至可以说是心腹,平日里为人高傲却忠心耿耿,可是昨夜竟然丧心病狂地和人家的小妾睡在了一起,还被萧老一干人抓个正着,真有那么饥渴吗? 李煜觉得自己的信仰要毁了。最后只能将登陆褫夺爵位、停职看押候审,一气之下把孙紫也看押候审了。 于是,年轻有为的登陆在受封清江侯半个月之后,被褫夺了爵位、停了职,只做了半个月的短命侯爷,甄风称之为“半月侯”。 当甄风借着徐游得知并探望了登陆之后,甄风不由得鼓起掌来,连呼:“厉害,厉害!” “你竟然还助纣为虐!” “不得不佩服啊,短短时间里,威阮号的这一波操作,竟然用仙人跳的法子,让你这位权势熏天的侯爷人赃并获,账册和赃物都齐全,而且人还被抓了现行的,要还你清白可谓难上加难。还有那孙子,居然还有心情去女票人家的家姬。这威阮号的未来或许也不会那么悲观了,甚至会让人觉得其实威阮号的问题没那么严重,不然你为啥还护着他们,孙紫为啥还去接触?你说厉不厉害?” “可惜官家不能以通敌罪治威阮号,否则何必费这么多周折,给威阮号这么多可乘之机。” “唐国和宋国暂时还不能撕破脸,毕竟唐国奉宋国为正朔,如何通敌?” 登陆双肩下垂,很是无奈。甄风看得很是难受,便问道:“那女子的滋味如何?” “滚!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仔细我跟你绝交!” “好的,半月侯,我滚了。你在此享受吧,我得出去想办法、擦屁股了。” 甄风没有离开牢狱,而是从男狱去了女狱,手里还提了一个食盒。很快,他就见到了登陆差点要跟他绝交的那位女子。 秦天的长相确实不赖,略厚的嘴唇衬托得性感,虽然身处牢狱却气质仍旧不俗,没有惊慌失措,一看就不是那种野花或贫民之流,也不知为何成了阮昊的小妾。光名字就很带劲,一个阮日天,一个秦天,这是不是巧合?登陆栽在此女手中也不算太吃亏。 “秦天,你很有能耐,一招美人计就把一个侯爷将军拉下马,整个局面差点就反转,朝廷也被搅得乌烟瘴气。厉害厉害。”这是甄风再一次发自内心地称赞。 “这位郎君不知所言何事,奴家实在听不明白。奴家不过是阮氏的一个小妾,被送了人也是自己的命,既然当了妾就该有当妾室的觉悟。至于郎君所说奴家实在担不起如此大的帽子。” “你听不懂没关系,你我心里明白就行。既然你说你已经被送给了登陆将军,那就算是登将军的人了,可是他现在也被捕入狱,若是罪名严重,你也要受牵连。可是依我看你一点惊慌恐惧的意思都没有呢。” “这位郎君就不用想着套什么话了,奴家自打成了妾室早就心如止水,富也罢,穷也罢,还不是依附于男人,有一天享乐便享乐一天,没有了也就算了。奴家虽是被赠送予将军,却也是一种缘分,既然是缘分奴家自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就算是下一刻就要共赴黄泉也无所谓了,何必惊慌?” “既然如此,那便遂了你的心愿。我此行前来并非与你叙家常或是询问,而是代官家送点酒来,唐国需要一份洁净,就算此刻登陆已经被褫夺了侯爷之位,也不该是因为女色,所以,喝下赐酒就能如你所愿了。” 甄风边说便从食盒拿出一小壶酒和酒杯,慢慢地斟上一杯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朝着秦天示意。秦天见了忽然愣了,或许是没想到死亡来得如此之快,不知为何两行泪忽然从眼眶里夺目而出,淌在脸上有些梨花带雨。只不过这样气质的容貌让人见了并非想要怜悯,而是激起野性想要蹂躏一番。 不过甄风心如止水,无论是眼神还是面容,仿佛黑白无常随时要勾魂似的。他就这样看着秦天哭着整理自己的衣裳头发与容貌,待确认自己齐整了才端起酒杯,两眼无神地不知思绪飞到哪里去,然后一个狠劲将那杯酒喝了。秦天猛地呛了一口,咳嗽声连连。 “好了,感谢秦娘子配合,我的差事也算办完了,也好回去复命。不过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往后便是尘归尘,土归土了,秦娘子不想说点甚么,难道非要把秘密都带到阎王爷那去,给自己换个十八层地狱之苦?” 秦天惨笑一声,面上已无留恋之意,眼睛不知看向何方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既然要死了,这尘世的一切就都与奴家无关了。” 甄风忽然笑起来,鼓着掌,把脸色泛红的秦天惊得看着甄风,不知出了何变故。只听甄风道:“放心吧,你死不了了。虽然官家赐酒,不过我们的登将军心太善良了,他认为他和威阮号的恩怨不该让一个弱女子卷进来,你只是个工具没必要承担威阮号犯错的惩罚。所以他不顾自身处境还恳求官家不要赐你鸩酒,于是便赐你闻名江宁的望江楼美酒‘醉生梦死’。我实在看不惯我这兄弟这幅君子嘴脸,给你个痛快岂不更好?” 看着眼眶里在此闪烁泪花却又沉默不语的秦天,甄风又道:“你也算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过你算是欠了我兄弟登陆两条命,自己看着办。这盒子里有些望江楼炒菜,算是江宁一绝,不嫌凉了就吃点吧。” 秦天怔怔地看着食盒出身,连甄风跨出了牢房门都没知觉。突然听到一句:“对了,能不能满足下我这颗充满八卦的心,昨晚你俩究竟有没有发生好事?” 秦天的脸刷地红通通了,还是一言不发。甄风看了后哈哈大笑,转身离开了牢狱。 这场无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帷幕,谁能笑到最后还不知晓。敢动我兄弟的宋国卧底,老子就让你长卧不起。 第一百一十章 风雅门 望江楼恢复了原有的宁静,官盐限购停止了,每天只做美酒的限额出售和厨师培训。 甄风回到望江楼,看望了二叔甄剑伤势恢复情况,或说是他的舅舅韩冰,与刚回来不久的张元来道长、安榻大叔闲聊了几句清江县情况,跟张确聊了聊酒楼的经营情况和债务偿还情况,去后院与展堂交流了酿酒技术,又去看望了紫蝶及一众孩子们。 望江楼已经变得蒸蒸日上了,可是他感觉自己和望江楼的生活已经有了一层隔阂,无法真正地融入到这种烟火气之中,真不知道甄剑是怎样熬过这十年的。 他尝试着去融入,只是外界的干扰来得很快。何三娘带着江陵、兰舟来了。 “风哥儿,三娘我也没佩服过谁,不过倒是很服你。本来江清馆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了,你一回来,一招‘吃着火锅唱着歌’,就把江清馆给救活了,现在好些人冲着火锅去江清馆,整个江宁城都知道这东西秘制调料出自望江楼,厨子的手艺也是拜望江楼为师,他花间楼想再说江清馆抄袭可就太无理取闹了。” “三娘,我知道你这次来是有要事,都这么熟了,不用拐弯抹角地拍马屁了,说吧。” 何三娘脸色微红,又立刻恢复道:“痛快,风哥儿果然快人快语,那三娘我就直说了。再过几天就是月中诗会了,本来就是一个小破诗会,可是那徐艳华一来就变了。徐艳华说了,月中诗会那天晚上要在花间楼表演,名额有限,这下全江宁城可就疯了。眼下江清馆用了风哥儿你说的‘要想抓住男人的心,先抓住男人的胃’,好是好,只是再这样下去不就变成了第二家望江楼了么?所以想请风哥儿帮想想辙,兰舟他们这班人如何是好?” “三娘说的也对,江清馆毕竟是青楼之所,饮食只是其次,现在反客为主了,这倒是我疏忽了。” 江陵连忙问道:“风哥儿,你说怎么干吧,我老江听你的。” “青楼自古都是针对男人开设,可我们江清馆以清倌人为主,自当以才艺情感取胜。我们一直以来都陷入一种困境,陷入在既有的圈子里出不来。我这里有一个想法,就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尝试了。” “有何不敢,妾身现在连花间楼都不怕了,还怕甚么新尝试?” “好,那就把客人从男人转移到女人身上。” “甚么!”何三娘、江陵和兰舟一听都瞪大双眼,青楼的客人怎么可能是女人,还生怕女人上门寻仇呢。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会害羞的。我现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就差一位词曲大家再润色一番。至于演出嘛,刚开始就不要放在江清馆里面了,可以寻个地方,若是发展起来了,甚至可以将江清馆搬过去,往后不仅是女人愿意去,可能他们的男人也得去了。” 甄风看着一脸茫然的何三娘等人,从书桌上拿出一沓纸来,交给他们看。 “《梁祝》?这是甚么?”江陵刚看了封面不由得问道。 “这是戏曲,源自唐玄宗的梨园,只不过对其中的曲目做了发扬光大,便是将故事剧情搬到台子上,以说和唱的形式演绎出来。你们看看觉得这故事能不能打动你们?” 起初,何三娘与兰舟只是粗粗地一看,可是看到后来越看越仔细,越看越出神,足足过了一顿饭功夫,两人才看完,当放下手中的最后一张纸,兰舟已经泪流满面,何三娘却看了一眼江陵,低下了头。 作为中国民间四大爱情故事之一,甄风还是很有自信的。甄风很配合地等了半晌,才道:“你们都是唱功了得、才艺翘楚,用你们的体态把这个故事演出来,用你们的声音把对话说出来唱出来,我觉得兰舟挺适合梁山伯,紫蝶挺适合祝英台,刚好最后双双化蝶,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越这红尘永相随……” “可是那些女子怎么才能来看呢?她们会不会觉得江清馆……”何三娘把“不干净”三个字咽进去,可是大家都听得出她的意思。 “夫人社交我有办法搞定,你们只管好好准备表演,客人的事儿交给我了,月中诗会我们就和花间楼唱对台戏。只不过这剧本词曲还需请人润色,当时润色《雨霖铃》曲子的那位大师可还在?” “在,在,这个妾身来办。妾身也知道有一处园子适合听戏,今日便去盘下来装扮一番。” “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凡是主要表演人员,都要入我风雅门下,技艺才情同出一门,令行禁止。” 何三娘一听并非是要利,只是在才艺上拜师入门,那对自己更是好事,傍上这一门,从此词曲戏剧不用愁。她连连点头,却见兰舟有些发愁地说道:“甄大哥,怕是紫蝶不答应,那还怎么演?” “兰舟,这就交给你了,相信你可以说服紫蝶的。” 何三娘带着人离开了,甄风在屋里踱步思索他的“造星计划”。跟花间楼唱对台戏并非他的本意,他想借此捧出几个有号召力的“明星”为自己所用,否则自己一直孤身一人,谈何报仇雪恨?自己不想掺和进唐国的内政去,初期也不想招兵买马干造反的活,有了这些“明星”,就等于从精神上掌控了一些人和意识形态。 眼下可以从夫人这个枕边风群体下手,拿南唐做小白鼠,一旦成功了,说不定还能把徐艳华挖过来,往后就是一往无前。此外,李煜与小周后算是戏曲大家了,借着月中诗会的戏曲,跟李煜再拉近下关系,说不定借此机会可以帮登陆一把。 一想到登陆,他就犯愁,本以为可以通过秦天撬开一道口子,可是此女子甚是特别,无惧死亡,便只好先做点铺垫,等想好解局方法再看。他忽然想让人去把石更提过来,好好审问一番,可是又觉得不合适,要是能说,石更在江州就说了。 自打甄风回到江宁,就让人将石更控制软禁了起来,完全不像在江州和清江县那般自由自在,就连登陆等人都很奇怪。原先甄风对于反抗宋国卧底只是出于被动应对,所以点到即止。 但是现在不同了,据甄剑恢复后所说,其实追杀他的并非只有那五人,而是十多人,其他人一路上已经被他杀掉了,否则他也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若非如此他其实并不想告诉甄风真相。 所以甄风要寻找机会反扑甚至主动出击,借着二叔养伤这段时间先把宋国的爪牙干掉为他报仇,再择机去房州和汴梁城,搅他个天翻地覆。为自己的长远打算,造星计划就是其中蓄势期重要的一环。 第111章 秦弱兰 甄风眼下最大的难处就是如何通过小周后带动夫人社交,达到开局就高潮的局面。否则要打破女子对青楼既有的意识形态还是很难。 于是他又去找徐游了,他要找官家兑现赌约,丑媳妇总得见公婆的,不能让李煜赖账。 带着美酒佳肴的甄风,随着徐游再次进宫,还是上次见到李煜的“绮霞阁”,这回没有窅娘的霓裳羽衣舞与甄风一争高下了。 见礼过后,李煜打了个哈哈道:“先生高才,竟然真能化废为宝,实在是功在社稷,令朕刮目相看。朕赐牌匾即日做好之后便差人送去,先生自管好生经营望江楼,往后若有何事可找徐公帮忙。” 甄风一听,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精神可嘉,继续努力,再创辉煌,有事没事找徐游别找我。于是甄风也不兜圈子,笑道:“要得要得,草民蒙受官家天恩,敢不尽心竭力,尤其是上次见官家,官家豪爽地许下一成利的允诺,如此信任让草民更是如坐针毡、鸭梨山大,恨不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幸不辱使命,为国家略尽绵薄之力,实在是草民之幸啊!” 李煜此时真的是如坐针毡了,这位甄风不按常理出牌,居然还能神色淡定地撕开这层遮羞布,无比自然地将一成利的赌约提出来。难道是自己的威势不足? 甄风又道:“草民此行,除了进宫谢恩,还有一事。” “何事?” “草民知道官家与国后乃是词曲大家,当代梨园之师,堪比唐玄宗。因此有个赌想找官家和国后打一打。” 起初李煜是微笑颔首,一位写出《八声甘州》的人对自己词曲地位的认可还是让他高兴的。只是听到最后一句,他觉得这个世界不好了。 “甄先生,朕并非好赌之人,先生怎可开口言赌?不如说说有何事,若是利国利民或是有趣无害,无需赌朕也会接受的。” “官家,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与草民一起赌,哪次不是赚得盆满钵满?江清馆一成份子,盐场五成利,说不定再赌一次,官家就无需征税了。这样你吃肉,我们跟着喝汤,岂不很好?” 李煜有些心动,道:“甄先生且先说来听听。” ——我才不上你当,谁知道要赌什么? “我可以让官家成为梨园焕发新生命的第二位祖宗,比肩唐玄宗,甚至可以超越他。” “哦?没想到甄先生对梨园一行如此在行,只是若先生有此才能,为何此时仍在此领域藉藉无名?” “草民就缺一次一炮而红的机会,当下便是。便赌这新梨园能否突然爆红,风靡天下。若是做到了,便是官家输了,而这赌注嘛,是由官家出任新梨园之主,占新梨园五成份子。若是做不到,官家便抽身而去,与新梨园再无瓜葛。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你这赌约倒是有趣,既然新梨园风靡天下,为何还让朕做这个新梨园之主并且占了大头?” “新梨园主要为夫人们提供一个游玩的新鲜去处,所以第一次出演,草民需要当世的大师——官家与国后出席并指点一番。其实草民还想邀请官家国后为新剧作曲填词,不过那都要等到官家成为新梨园之主再来了。” 去看一场戏曲,若是走红了,自己就成了主人,这个赌约怎么那么像是贿赂自己?不过怎么看都是自己占便宜,追根究底就是要让自己和国后出面去看看。 “不知你这新梨园有何不同,竟然说出可以让朕比肩玄宗?如今戏曲,无外乎歌舞戏或是滑稽戏,或雅或俗,先生打算如何让新梨园风靡天下?”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说了便不灵光了。此时正在排练,月中之夜便见分晓,请官家与国后提前预留时间,如何?” “罢了,到时候朕与国后就去走一遭,赌不赌的、主人身份、五成份子不重要,主要是想见证下先生说的奇迹。”李煜装得很平静地说:“徐公,届时你也带上夫人一起去。” 社会人!甄风朝着目瞪口呆的徐游抛了个媚眼。坑已经给李煜挖好了,新梨园是你的,但是人是我的,新梨园再火,人才是核心竞争力。 甄风回到望江楼,还没喝口水,就听张确说何三娘带着人又来了,而且还有个没见过的女子。 后院书房里,除了何三娘、江陵、兰舟和紫蝶,甄风见到了一位散发着成熟韵味的女子,容貌身材都保养得还不错,十多年前估计就是秦淮行首了。 待引荐后,甄风就惊了,这可是世界名画《韩熙载夜宴图》里惊艳的女子秦弱兰,韩熙载的宠姬,后周外交事故的女主角,精通琴曲,如今怎么会是江清馆的曲乐师傅了? 甄风压制住自己的惊奇,毕竟韩熙载死了,树倒猢狲散了,陶谷也灰溜溜地回到中原继续做官,没必要对一个可怜女子揭伤疤。 “原来秦先生便是《雨霖铃》曲调的编曲者,实在令学生叹服。有秦娘子坐镇,学生更是信心倍增。” “没想到甄郎君如此年轻,不仅才华横溢,难能可贵的是还为人低调,妾身已听闻郎君在花间楼一曲《江城子》悲歌,妾身也算阅人无数,可惜实在是无人能及。” “秦先生,学生当不得此评价。既然三娘带着娘子光临寒舍,必然有重要之事相商,咱们不如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如此继续互捧,怕是今晚大伙儿都回不去了。” “郎君快人快语,妾身便不妨直言。郎君对江清馆往后发展如何看?” 甄风看何三娘也是非常关注,便解释道:“刚才时间紧急没来得及细说,现在不妨大伙儿坐下来聊聊。我觉得江清馆作为以清倌人为主的青楼,与其跟花间楼一争高下,不如另辟蹊径,甚至另起炉灶,从此也无需再看那些男子嘴脸,岂不更好?因此我让三娘另寻一处场所,离开秦淮河这片se欲横流之地。当然,刚开始也是一步步来,先试验一番,所以便有了《梁祝》。 我觉得这片新场所就叫做‘新梨园’即可,我已经和官家打了个赌,若是新梨园一炮打响,他来做着新梨园的主人,并有五成份子,剩余四成归江清馆,一成归徐公。你们想,官家岂会有空管理园子,最后还是要落到三娘头上。一旦成为官家的宫中产业,江清馆中所有人改头换面后,地位、处境岂不大大改善? 江清馆的小娘子们都可以成为其中的演员、乐师,伺候的将会是以城里的夫人居多,就算是男子前来,也不能再有其他不轨之行。而你们的饮宴生意还能照常开展,岂不美哉?” “若非妾身看过剧本,否则真难以理解郎君的这番苦心。既然如此,拜入你风雅门也是应该的,如此方可理念一脉相承,否则照着歌舞戏或滑稽戏,便失了新戏曲的味道了。只是妾身对郎君所说的新戏曲不是很了解,不如郎君好好讲讲,妾身也好为其编曲。” 知道官家将有可能成为新梨园的主人,何三娘的脑子轰地一片空白,连忙带着江陵去布置新盘下来的院子。就连江清馆的经营她都顾不上了。 只不过,紫蝶的神情为何如此纠结,那眼神怎么那么……哀怨? 第112章 割韭菜 这一夜,甄风带着三位秀色可餐的女子共处一室。可是备受吃瓜群众喜爱的一幕竟然都没发生。 甄风从戏曲特点与杂剧风格开始讲起,分析与当前流行的歌舞戏或滑稽戏更加具有戏剧性和观赏性,可谓雅俗共赏。他示范着,偶尔还唱起来,基本上一人分饰两角把剧本演了一遍,该唱的地方都标出来,提出曲调和编曲的要求,这又等同于手把手地教了兰舟、紫蝶一遍。虽然甄风对戏曲熟练度不是很够,但是震惊在场几位女子绰绰有余了。 紫蝶的幽怨更深了。即使是秦弱兰、兰舟留宿到紫蝶的房间,她依旧闷闷不乐。 “紫蝶,要不然我去求先生,把祝英台换个人演,江清馆的人也不少,何况你也已经不是江清馆的人了。” “这……既然大……先生觉得我合适,我怎能负了这一片期许?”紫蝶一声“大哥”没喊出口,心里酸得说话特别低沉。 “我看啊,先生就没往那方面想过。你没想过这是先生的损招吗?以进为退,断了你这番念想。你要是再顺从下去,可就没机会了。” “兰舟,你还来取笑我,我,我和先生清清白白……” “紫蝶,你若是有顾虑,便换个人吧。” “秦先生,怎么你也来取笑我呀?” “先生也是过来人,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住谁呀?你走了运,让甄郎君拉了你一把,就别委屈了自己。” 紫蝶想了想,郑重地摇摇头,道:“不,我不能让先生失望,这祝英台我定能演好。” 甄风的心思没在儿女情长这里,他在考虑登陆的问题,也不知道马丁和江临仙那边结果如何了,离开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几乎就是影响整个案件走势的一环。 登陆,你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爽完之后躲起来,让兄弟们替你干着急啊! 再往深里细究,或许都是自己无形中把登陆推向深渊,捧出了一个侯爷和文豪,无意中把几处宋国卧底势力都得罪了,尤其是面对威阮号,其实幕后操盘手一直是自己,从最开始的翻盘到现在彻查。所以一日不救出登陆,甄风的心里就难以平静。 初十,甄风正听着秦弱兰通宵达旦编制出来的曲调和修改的词句,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按照这个曲调先练习,来不及精雕细琢。门外忽然大呼小叫地喊着“大哥,大哥……” 在戏曲的时候插入一曲流行乐《大哥你好吗》似乎不对劲,甄风这才醒悟过来,是江临仙的声音! 他急忙打开房门冲出去,只见只有风尘仆仆的江临仙一人。他不由得有种担忧,问道:“小江,怎么就剩你一个人回来了,马丁和其他人不会……出事了吧?” 江临仙愣了一下,连忙摇手道:“不,不,大哥,马丁带着其他人去复命了。我是赶来告诉大哥一声,免得你担心。我们把那些逃了的人都活捉了,不过死伤了几个,还有他们带走的箱子也都缴获了。” “好,很好,非常好!你们都没事最好了。走,一起去趟大理寺,你现在也是校尉了,怎么就脱队跑出来了,这样可不好。” “大哥不屑当官,小弟当着这校尉都有些脸红。” 甄风一听笑了笑,这个就无法解释了。最开始是因为知道南唐命运,不愿在南唐入仕,后来变成了国仇家恨,自己的父亲是南唐由盛转衰、割地赔偿的始作俑者,与南唐也有着国仇家恨,难怪一开始二叔就激烈反对自己入仕。 “大哥忙着挣钱呢。你说说这趟出去的情况。” 在马车上,甄风直奔主题,了解了江临仙他们追踪的故事,当得知擒获的人里,虽然没有东家、掌柜,却有一个是威阮号的账房主事,甄风的脑子就兴奋了起来。 到了大理寺,他连忙找萧俨:“萧老,他们追回来的东西有账册吗?” “有,这回他们算是追回了不少关键证据。” “账册里面有没有跟登陆有关的,那个账房招了吗?” “风哥儿,老夫知道你关心登陆,不过现在还在审理,等出了结果老夫差人去通知你吧。” 甄风一听,心里没底,便道:“好,那学生就留在大理寺等着,省得让差役大哥再跑一趟了。” 过了一会儿,萧俨找到挨冻的甄风道:“风哥儿,念在你一片赤诚,老夫可以破例告诉你一声,账房那边没有跟登将军有关的证据,现在追踪到的人证物证与此前完全相悖。或许也是一个转机了。” 一听萧俨称呼“登将军”,看来就是问题不大了。有了好消息,甄风的愁眉自然就解开了。萧俨刚转身走出门,甄风突然叫住了萧俨:“萧老,学生有个不情之请。” “你且道来。” 甄风见状附耳过去,窃窃私语一番。 “萧老,你放心吧,有陈枢密在,还有差役大哥们看着,飞不出去的。” 萧俨捋着胡须,沉思了片刻,最后说道:“你先解决安全问题,老夫便破例答应你。” “没问题!”甄风一转脸就吩咐江临仙:“小江,你和马丁有个任务,过来,我跟你说说。” 甄风交代完,安心地先去了趟新梨园的位置,交代何三娘安排人写请柬,请柬上的措辞都帮拟好了,务必把江宁城有头有脸的夫人都请上。 何三娘接过甄风的请柬范文,一看就觉得双手拿不住了。上面分明写着:官家拭目以待、未来戏曲引领之剧,江宁城名角饰演,官家与国后将联袂莅临。署名是徐游与新梨园,没有望江楼也没有江清馆的身影。 光这个署名,接到邀请函的不去都不合适了。既然夫人出门,想要傍官家和徐公大腿的王公大臣,岂能不来? “风哥儿,你说的有头有脸的夫人,富商家的算吗?” “算,除了王公大臣,那些富商世家和一些普通管理,只要有钱就行。限定十个名额,这张邀请函可以卖给他们,一张邀请函限两人,不用太贵,一千贯起步就行。但是他们的座位不能跟王公大臣夫人安排在一起,相信三娘对排座次很有经验了。能让他们拿到邀请函,并且出席可不仅仅是看戏,更是身份象征,所以一分钱都不能少。明白了吗?” “风哥儿,这么贵,真的可以吗?” “想要一炮而红,我们这一回还不能从王公大臣那里挣钱,就得割韭菜,让羊毛出在猪身上。告诉他们,往后再想有官家、国后和徐公夫妇等人出席的,三千贯起步,这一次算是开张优惠,名额有限,爱要不要。到时候扣除你买院子和装院子的钱,剩下的你就直接拿走四成,其余六成我送给两位东家去。” “好,好,虽然妾身不懂得何为割韭菜,何为羊毛出在猪身上,不过妾身相信风哥儿说的便是真理,一切都听风哥儿安排。” 第113章 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个在商战上,能够把一坛酒卖到四贯钱,让自己碰一鼻子灰,让花间楼撒羽而归的人,是足够让人信服的,何况连官家和国后都请动了。 就算请柬是一张草纸,也足够震动所有的人,也值一千贯钱了。 柳妈妈刚从马丁那获得这个消息,就焦急地上了画舫寻徐艳华,左等右等,徐艳华身边的侍女过来问了何事,柳妈妈给了一张信纸交代了几句便走了。 侍女等到徐艳华一曲舞蹈排练完毕歇息时才将那信纸递过去,道:“娘子,你看看这江清馆也是有趣,腊月十五申时一刻出演新剧,广邀王公大臣夫人,连官家和国后都去,这是打算冲着花间楼,冲着娘子您来的呀。” 徐艳华沉吟了片刻,道:“这确实有趣,不过又有何惧?他们离开了秦淮河岂不更好。晓梦,你去跟柳妈妈说,让她打听下这所谓的新梨园都邀请了谁,只要我们想要邀请的那些人不上钩,这样的琐事就不必太在意了。难道她觉得江清馆改行去做戏曲能玩出甚么花样来?最后砸了自己的脚,岂不是让她省去了烦恼。” “是,娘子说得极是,这江宁城有多少男子想要拜在您的石榴裙下,还怕不趋之若鹜不成。” 甄风深入参与了排练,等了大半天却发现花间楼没有什么大动作。是对徐艳华的魅力非常有信心,还是柳妈妈心里有鬼?本来是想把矛盾前置,提前把花间楼烧来的火灭了,结果一拳打在棉花上。 到了夜半,屋里还在排练着。甄风踏着清冷的月色,在二楼回廊处呼吸了几口冷丝丝的空气。 威阮号可以拔除了,但是要想拔干净还差最后一哆嗦。只是登陆能不能完全洗清嫌疑,他实在是没把握。在这江宁城里,不止威阮号一个宋国势力,小长老、樊若水,以及那支神出鬼没的军队,至少三支不同的势力,或许还有更多他不知道的。 他走向了靠近院墙边上的地方,想看看这座城市的夜景,却发现有一辆可以用“奢华”来形容的马车停在墙角下,有位年轻公子裹着厚厚裘皮大衣立在马车旁,静静地聆听着一丝丝从屋里飘出的琴箫和鸣之声。 如此宁静,如此精致,仿佛工笔画一般:遗世而独立的佳公子,与院内某位风华绝代的俏佳人,隔墙生情。 看样子不像是花间楼派来的,甄风不禁生起捉弄之心,朗声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那公子微微一惊,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可惜光线太弱,甄风看不清对方的脸。 那公子一看之下,便登上马车要走,甄风笑道:“公子且慢,怎么听了琴箫词曲便要走?” 马车原地停下了,沉默了一会儿后,车厢里传来一句:“这位郎君有话不如前来一叙。” 这声音很好听,仿佛是还未变声的少年,清澈如水。甄风没想到这人偷听竟然还接茬,便道:“既如此,官人稍待,某下去一会。” 甄风走到了马车旁,车里传来一句:“在下与官人素昧平生,便不邀请官人上车一叙。在下觉得官人刚才那句诗甚是凄美,却不曾听过,因此冒昧想请教官人,可否将全诗与在下分享?” “都说交浅言深,至少还有浅浅的交情,可惜某连公子都不曾见过,公子觉得如此一人在车里,一人在车外聊诗文可合适吗?” “皆是萍水相逢,所谓相逢何必曾相识,车里车外有何区别。” “某只是好奇,究竟是甚么样的公子会被这院子里的乐声吸引,若是知音,某便想请进院里指点一二。” 甄风说罢,毫不避讳地坐到赶车的车夫旁边,道:“走吧,既然公子相见不如不见,那就边走边说,刚好送我回家。” 这时,车夫突然怒目圆睁,仿佛随时要出手把甄风赶走。车里传来一句:“罢了,走吧。天色也不早了,既然有缘送一程也无妨。” 路上,车里的公子问道:“官人从院子里出来,不知院子里一直不断的乐声是为何?” “这里叫做‘新梨园’,等月中的时候会有第一场演出,他们此刻正在排练。” “不知官人是乐师,还是伶人?” “我啥也不是,就是个打酱油的。” “官人说笑了。不知院内在排练何曲目,在下甚是好奇。” “这个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带你进去看看?” 两人互相试探,又互相不透露干货。这时马车走到一处僻静空旷处,车夫明显提高了警惕,甄风还要说笑,结果路两旁突然杀出一伙人,大约有十来个,各个刀已出鞘。 车夫一下子如同被刺激到的豹子,抽出藏在车下的刀,甄风意识到原来这车夫真不是善茬。眼下人家劫财,自己搭个顺风车怎么也遇上了这样倒霉的事。 “公子坐好了,洒家去料理了这些汉子就来。” 车夫举刀跳下马车,往前冲去,那些人犹豫地没再上前,而是边打边退,拐进了附近的巷子里去了。 甄风连忙充当临时车夫,驾马往前,忽然他发现自己也被包围了,马车前不止刚才那一伙人。马车狠狠地停了下来。 马车前一人猥琐地笑着喊道:“哈哈哈,识相点就乖乖地跟老子走吧,省得老子动用兵器。” “调虎离山,你的车夫中计了。快,快出来!”甄风已经拉起帘子,一把抓住那公子的手往外拖:“后面还有空,赶紧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甄风来不及看那公子相貌,也不理会那公子的挣扎,拉起来就跳下马车往回跑。可是围住马车的人马有十多人,逐渐形成合围,留给他们的空间并不多。 “跑,快点!” 那公子跑得有些慢,还戴起了帽子,甄风不由得加大力气拽着他跑。路旁不远处有一些房子,甄风带着那公子往里面跑进去,至少避开包围的马。 黑灯瞎火地,两人走得磕磕绊绊。追来的人就在身后不远处。 甄风的心快跳出来了,不知道被抓住会是甚么后果。他一边跑,一边用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小布包。他突然放开那公子的手臂,正当那公子愣了一下,以为对方要甩掉自己逃走,结果甄风突然回头,手里拿着一个小型弩箭朝着追来的人射去。 甄风不管三七二十一,看不清人影就随便射,反正这是个连弩,路又窄。果然三支短箭射出,响起了三声哀号,追来的人停了下来,开始警惕防护。 甄风趁机再次拉起愣住了的公子,一闪身朝着前方一个巷子口拐进去。 第114章 枯井奇缘 两人在巷子里不分东西南北地拐,穿过一处废宅,不远处有一处宅子围墙也就一人高。 甄风拉起那公子道:“从这堵墙翻进去躲起来,这样跑下去我们肯定无路可走了。” 甄风如同猴子一般,一阵助跑三两下就爬到了墙头,转身催促那公子。那公子无奈地道:“我,我不会翻墙……” 甄风着急地伸出双手,低声道:“快抓住我的手,我拉你上来。” 那公子犹豫了一下,便用自己的双手抓住甄风,甄风只觉得入手细腻光滑,柔若无骨。 甄风没时间品味对方的手感,用尽洪荒之力把那公子拽了上来,最后一个熊抱,让那公子蹲稳了。甄风随即跳下墙去,朝着墙头低声道:“快下来。” “我,我不敢……” “哎,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还扭扭捏捏,快跳,我接着你。” 那公子先是被甄风抓住了手臂,蹲在墙头慢慢往下跳,一个没稳住,扑进了甄风的怀里。 甄风暗骂一声,搞什么基啊,点儿背跟着富豪被追杀。 甄风放下那公子,借着微弱的月光在这个院子里四处寻找躲避的地方。这里似乎也没人居住,一切都有些荒废。甄风掀开地上一个盖子,露出一个枯井,似乎不是很深。 “你等一下,我马上回来。”甄风交代完,从另一堵墙翻出去再跳回来。 不久便听到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甄风指指枯井,示意那公子躲进去。甄风见对方犹豫不决,以为是嫌弃脏乱,便道:“他们摆明劫财甚至绑架杀人,委屈一下吧。” 最后甄风又一次拽着那公子的手臂,跳进了枯井,枯井也就一个人深,足够甄风伸手再把盖子盖上。 枯井不大,两个人几乎是挤在了一起,寒冷让两个人呼出的热气吹在脸上有了明显的差异。 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大,只听得有人喊道:“大将军,这里有脚印,他们肯定来过这里。” “四处搜搜。” 不一会儿,有人踹开了院子的大门,一阵搜索后,有人说道:“墙头有脚印,好像是翻墙出去了。” “快去看看。” 两个人躲在枯井里,心跳得特别快,甄风已经准备好了弩箭,准备有人掀开盖子就射。 那些人都追出去了,一切归于平静。甄风一颗心终于放松下来,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甄风的其他感受更加灵敏,这时才发现对方吐气如兰,耳鬓散发幽香,而且那公子的双手搂着自己,隔着厚厚的衣服甄风还是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对方的胸前的“凶”器非常有弹性。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实锤了。 再猜不出来真相,甄风都没脸说自己阅女无数了。可是现在,甄风突然不知道怎么应对才能不那么尴尬。刚才一路拽着对方,手也牵了,人也抱了,关键是都没来得及看清长相。 本以为是基情,现在成了风花雪月了。可惜并没有段誉的枯井奇缘,万一这是个恐龙,那就是噩梦了。 “他们好像走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那“公子”连忙松开手,把自己的脸低得差点头顶甄风肩膀上。她也已经觉察出来气氛的诡异了。无论如何,这个枯井都无法让两人像刚才那样自然。 甄风把肩膀一缩,避开了对方的头,然后腾出手推开头顶的盖子,自己先跳出去。 这时候轮到甄风犹豫了,他蹲着看着井里,终于还是伸出手去,道:“我拉你上来。” 那“公子”仰起头,这回没有了犹豫地伸出手,可是甄风没有接住,他借着月色看到了“公子”的脸,整个人仿佛触电一般,一切月色暗淡、鲜花无光。但是他囔囔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好像是上辈子……” “憨货,还不赶紧把我拉上去!”那“公子”的娇嗔传来,这时的声音与刚才有了不同,仿佛是林间莺歌,一声“憨货”让人听了怦然心动。 甄风晃了一会才恢复过来,把人拉了出来,便连忙放开,不像是刚才那般自然了。他寻了个话题来掩饰这份尴尬:“刚才要绑架你的人是谁?听他们叫他‘大将军’!” “可能是皇……城里哪位将军吧,没想到堂堂的大将军竟然使出这么龌龊的手段。” 甄风惊讶地看着对方,可是不远处再次响起匆忙的脚步声以及阵阵有节奏的低鸣,甄风刚好拽住她的手臂继续逃走,那“公子”笑道:“谢谢你救了我。这次来的是……我的护卫。” 甄风这时心里真的尴尬了,人家是带着暗卫的,并非自己孤身一人,即使没有自己,她也不一定会有事。 两人走出大门,甄风还是挤出了一丝笑容,道:“既然你的人来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那“公子”低着头,整理了裘皮大衣上的帽子,重新把自己遮了个严实,发出了一串鸟鸣声,那些脚步声果然朝着这里赶来。 甄风心里空空地走远了,回头再看,那“公子”已经被一众护卫保护着离开了。这时他突然想起来,竟然连对方姓甚名谁都没问,家住何方也不晓得,只觉得在哪见过一般,难道真的是在梦里? 甄风思绪翻涌地回到了望江楼,已是午夜时分,可是他却睡不着,睁眼闭眼都是月光下的那一刹那芳华,还有那一声“憨货”…… 当晨光熹微,甄风似睡非睡间,房间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甄风迷迷糊糊地掀开被子,打了个喷嚏,开了门见江临仙黑着眼圈站在门口,两眼却发着光,看到他喜道:“大哥,成了!” “甚么成了?”甄风脑子有点浆糊。 江临仙愣了下,道:“大哥,你不是让我们劝降威阮号的账房主事阮绵绵,马丁的招式虽然有点损,不过挺有效的,那阮绵绵熬不住就答应都招了,还答应听安排。” 甄风这时脑子才从昨夜的邂逅梦境醒来,拍拍江临仙肩膀道:“好,接下来交给我了。” 第115章 群英会 大理寺院子的那棵歪脖子树叶子基本上落光了,萧瑟的风吹过,几片枯叶摇摇欲坠。 大理寺后院有一排房间,中间是个客厅装扮,两边各有一间偏房,其中一间偏房里,萧瑟得普通那棵歪脖子树,除了几张桌椅,几乎空荡荡的,门窗即使关着,寒风也从缝隙里渗透进来。此时屋里升起了小火盆,一个人围着火盆烤着火,时不时地裹紧自己的外套。 这人便是石更。当他跟随登陆返回江宁时没想到毫发无损,可是好景不长,他就被甄风突发神经地扔到了大理寺牢里胡看押起来吃牢饭。进了牢,本以为要遭遇严刑拷打,或是刑讯逼供,结果既不审讯,也不判刑,每天都在等待中度过。 什么样的场景石更都想过了,为了获取一点机会,他强忍住了自己可能遭受的痛苦。可是今天,马丁突然出现在了牢里,还带来了一小壶酒,告诉他要带他出去了。 一番打听,他才知道威阮号倒了,马丁刚带人把逃跑的账房主事阮绵绵一干人和账本财物追回。这段时间甄风根本忘了还有石更的存在,之前之所以把他投进牢狱只是为了磨磨他身上的锐气、痞气,给他一点教训。但是马丁相信他已经改邪归正,所以回来后请求把他带出去。 对于威阮号一夜之间坍塌,石更很是惊讶,更让他惊讶的是,马丁说“阮绵绵像他一样投降了”,或者这些商贾没有立场,禁不住严刑或诱惑就当了墙头草。 他被安排到这个房间,据说是马丁还有点事要处理下,处理好了才走。然后就神神秘秘地离开了。 石更等了一小会儿,就听到对面偏房里传来一声水杯落地碎裂的声音,他忍不住打开房门,却见大厅门窗紧闭,对面的房门也关得死死,只是里面声响似乎有些大,有些说话声都能听到,隐隐约约传来“宋国刺事人”、“武德司”的厉声质问。 刺事人就是卧底、密探在此时的称呼。 石更心里一咯噔,或许便是叛变了的威阮号的人在接受问询,也不知道他们都知道什么,又会说出什么,这岂不正是自己的机会? 石更捏着手脚,不出一点声响地来到对面,找了个偏僻位置捅破一层窗户纸,眯着眼往里瞧,可以大致看清里面的情况。 只见甄风坐在中间,马丁、江临仙分列两旁,中间跪着三个人。 为首的跪着的人说道:“大人,小的身为威阮号账房主事,确实知晓威阮号的勾当,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威阮号面上乃是楚州盐铁巡检郝强得关系,实际上是通着宋国宰相赵普,所运的钱财也是纳入赵相公管家那里,这里的布置安排以及获取的信息最后都会传给赵相公。” “既然如此,除了你们威阮号,这江宁城还有谁也是宋国武德司派来的刺事人?” “这,这,小的实在不知了……” “哼,你说你不知?” “真的,小的真的不清楚啊。小的只是账房,并未事事跟随东家和掌柜的出去,所知也是有限的。” “死鸭子嘴硬,看来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甄风说着从袖口拿出一张纸来,问道:“你看看上面的字迹,可认识?” 那人有些颤抖地道:“这,这是小人的字迹,不知大人从何而来?” “这你就别管了,你听听这信里写的,看看可还记得吗?”甄风拆开信,道:“上面记载着阮日天的一些行踪,还有你们武德司在江宁城的一些事,难道你说这些都是假的不成?” “大人,那是阮昊,不是阮日天……” “一样一样,一点小细节就别细究了。你且说说这些可有假的?” “大人……这都是小的胡写的,做不得数。”石更明显看到那人磕下了头,自己心里暗暗着急,那张纸上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不知道这个叛徒究竟吐露可多少? “既然你是胡写的,那判刑的文书也可以胡写了。你觉得是凌迟千刀万剐好,还是当街五马分尸舒服?可以有创意点,我们很欢迎。” 那人几乎趴下了,颤抖地说:“大人明鉴,小的想起来了,这张纸确实是小的前不久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写的,刚才一时没想起来,还请大人见谅。” “你起来吧,我姑且信你一次,不过还得等验证一下你这上面写的究竟真实性多少,若是都是真的,你就为唐国立了天大的功劳,届时论功行赏,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那人站起来,石更明显看出此人确实有些面熟,好像就是之前跟威阮号阮晓端见面时陪侍左右的那人。 “谢谢大人,小的对此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既然如此,马丁,你去请萧老,不,还是请陈枢密来一趟吧。” 石更一听,心里更惊恐着急,若只是请大理寺卿萧俨意味着办案而已,请枢密使陈乔的概念等同于要调兵镇压。看来那张纸上写的一定很重要,让甄风动了直接派兵镇压的念头了。再联系刚才说的“天大的功劳”、“加官进爵”,必须把那张纸偷过来! 石更脑子一转,说不定等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到手,唐国的军队已经出兵了,到时候就来不及,自己必须抢占先机。 眼见马丁要出门,石更连忙跑回对面的屋子,可是还是晚了点,他刚一脚跨过房门,甄风那屋的门就嘎吱一声开了。机智如他,立刻调转方向,装成是要出门的模样。 石更看见马丁,特意装得一脸轻松地微笑,打招呼道:“小马,你不是去办事了吗,怎么还在这?” 马丁带上门,笑道:“刚刚临时办了一件小事,这就出去。” 过不多久,石更透过门缝隐约看到,枢密使陈乔果真随着马丁来了。同时侍卫也严密起来,就连房间里的客厅都有把守的。石更乖乖地躲在房间里,通过门缝注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石更等到了腿都麻木了,对面才打开门,只见陈乔拍拍自己的胸脯,道:“这张证据老夫就带回去枢密院了,等人马查缴之后,证据确凿,再一并上呈陛下定夺。” “一定都听先生安排。” 等石更跟随马丁和江临仙回到望江楼,已经是傍晚了。在大理寺他不敢打草惊蛇,回到望江楼就是他的机会来临的时候了。虽然看不到、偷不到那张纸,但至少知道它的去向,也是一件大功。 石更趁着夜色来临,楼里的人都各回自己房间,偷偷地从后门出去了。 第116章 顺藤摸瓜 “禀报公子,石更到了夫子庙北的‘飘香香’酒坊,以买酒的名义进了门。”一个穿着毫不出彩、长相也无特征的人说道。 “是他们这些刺事人的风格,你下去休息吧。” 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同类型却不同装扮的人进来,道:“禀报公子,石更到了‘飘香香’酒坊之后,用了切口跟酒坊的钱掌柜接头了。” “这些人确实谨慎,看来没找错人。你也下去休息吧。” 又过了没多久,另外一个人进来,道:“禀报公子,石更在‘飘香香’酒坊待了半柱香时间就拎着一坛酒出来了,他往回走,没去别的地方也没再见别的人。” 果然,后门处响起了一阵调笑声:“老石,你这大晚上地跑出去做甚?怎地还拎了一坛酒回来了?” “在那里待了太长时间,馋啊……你不懂,只能去买点解解馋了。” “这就好玩了,你这是守着金山找金山呢,谁不知道整个江宁甚至唐国,就望江楼的酒最好,你还出去买?莫非……” 石更咳嗽了两声,道:“谁不知道望江楼的酒贵,洒家好酒谁不知道,哪有钱买那‘醉生梦死’?” “既然这样,本来我还去找风哥儿要了一小坛酒打算慰问慰问你,你现在有酒了,看来也省了一坛酒了。” “哎呀呀,你早说啊!”石更放下手里的那坛酒,小声地说道:“其实洒家知道,洒家其实是去了男人都想去的地方,只是不好意思说,拿一坛酒遮一遮。走,走,快去喝一碗……” 马丁突然大声,用调笑的口气说道:“哦,老石你说你去了男人都想去的地方,莫非是……” “你小点声,给哥哥留点面子,这么晚了,楼里还有孩子呢!” “你想啥啊,我想说莫非你去了赌场,你着甚么急?” “你,你,罢了罢了,喝酒去,喝酒去!” 甄风的书房又来了一个人:“禀报公子,‘飘香香’酒坊的掌柜在石更走了之后一顿饭功夫,也换了衣裳从侧门出来,往秦淮河畔方向去了。” “好,就看下一个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到了收获的时刻了,甄风手心有点冒汗。很显然石更与威阮号并非同一个势力,所以利用石更的报讯顺藤摸瓜,挖出他背后的势力,就是甄风的第一步设想,其后就是利用那张纸和阮绵绵吸引石更背后势力出手,一举歼灭。 在布下此局之前,他获得了萧俨的同意之后,便去找了陈乔,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两人一拍即合,便设下了“群英会戏石更”的一出好戏。马丁和江临仙的任务就是劝降并让阮绵绵一干人配合出演。 一切都非常顺利地开展,石更果然还是那个表面粗狂内心细腻的石更,很快就上钩了。即使安排了那么多个能人异士跟踪他都没发现,还在那找理由隐瞒。 再等一个人就可以知道幕后黑手的根据地了,或许再等两人就可以知道幕后黑手的身份了。 然后,现实告诉我们,乐极生悲。等来的消息是,‘飘香香’酒坊掌柜在秦淮河畔跟丢了。 随后回来报信的人也是如此,不过他在附近找了一圈,终于在一条巷子里找到了酒坊掌柜穿的衣帽,应该是脱了外套换了衣裳从其他地方走了。 线索断了。现在只能将幕后黑手根据地的范围划在秦淮河畔,可是这里非常大,鱼龙混杂,而且万一只是借道而行也是有可能的。 甄风很是烦躁。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深,秦淮河畔的繁华喧嚣逐渐有了收敛,他不知道接下来的第二步布局能否如愿,事情有些超出了可控范围。 他需要在清冷中独自思考一番,也想看看新梨园那边准备得如何,于是就一边走一边思考地出了门。 甄风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走到了昨夜遇到埋伏的地方,周围一切黑漆漆地,只有微弱的月光让一切显得立体成形。他又想起了昨夜那场不期而遇的邂逅,那一幕牵手的温柔,那一股枯井中的芬芳,那一触“凶”器的弹性,那一声娇嗔“憨货”,还有最重要的是两人忽然加速的心跳声。 不知觉间,他就走进了昨夜逃亡的巷子,看不出任何痕迹,仿佛昨夜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辗转间又到了那处枯井的宅子门口,只有墙上那一缕缕新添的攀爬痕迹证明昨夜确实发生过一些事儿。 甄风再次攀上墙,坐在墙上望着天上的月亮。这股清寒笼罩着他,心绪得到了一点平静,眼前复杂的反宋棋局摊开在了眼前:威阮号以私盐挖唐国墙角,腐蚀官吏,太过明显,此乃下策,现在已经被自己拦腰破坏,并几乎彻底根除;小长老以佛门投李煜所好,侵蚀精神,再以大兴兰若来拖垮唐政,此乃上策;可是石更呢,他到底属于哪一方的势力,还有那支在江州昙花一现的军队和樊若水,他们又是谁在控制,是小长老,还是威阮号,或者还有其他人? 对付小长老,甄风已经有些筹划,不过小长老已经属于明牌,不足为虑。只有石更的背后还处在暗处,必须先把它揪出来,否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先着没有获得,就要看诱饵能钓到什么样的鱼了,这一边还得再加强力度。 想到了“鱼”,他的思绪就劈了叉,想起了昨夜枯井里两条没有水的鱼,怪不得连姓名都没留,因为没有水活不了多久呀。 甄风看着明月吹着冷风,内心有股相见不得见的惆怅,两人咫尺天涯,同在江宁却如同相隔万里,想要唱首歌却觉得与此时的风雅唐突,还是需要一首词来映衬明月与思念,他不由得用《蝶恋花》的曲调哼唱起来:“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你怎么在这里?”一个惊呼声音把他拉回来,是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还是那种令人既怦然心动,又望而却步的感觉。 甄风暗叫不好,抬头看天太久了,脖子有点卡住了。太丢人了,此刻他的形象一定特别像二郎神的宠物。 第117章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 甄风的内心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他坐在墙上,自己的颜值此刻就留下了两个鼻孔对着下面,好比两个大大的黑洞…… whataf**kingday. 甄风缓缓地把脖子放下,努力维持住自己高大上的形象,装作优雅而空灵地欣赏月色。 “你脖子是不是冻僵了?” 人艰不拆啊。对方一句话就戳破了这份美好的幻想。原本美好的声音此刻似乎有些刺耳。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女子强有力地补刀,原封不动地奉还昨夜甄风的问句。 甄风觉得自己遭遇了夺命三连问,昨天他的问题,此刻变成了对方的疑问,关键是自己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昨夜好像丢了个东西,一直找不着,所以过来找找。” 女扮男装的女子噗嗤一笑,道:“那你为何骑在墙上?” “找着找着累了,上来坐会儿欣赏下月色,看看能不能找到广寒宫里的嫦娥仙子。” “你的想法真独特,不知道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广寒宫,可是嫦娥没在家。” “你连这都能看清?”女子笑道:“不知嫦娥去哪了?” 甄风朝着女子努努嘴道:“眼前女子不是人。”女子微微皱眉,甄风又道:“月中广寒下凡尘。” 女子一听,顿时有些娇羞地低下头,不再直视甄风。过了好一会才问道:“江宁城的人都说花间楼的徐艳华艳冠满惊华,嫦娥仙子若是下了凡尘那也应该是她。” 甄风的脖子恢复了,他往下看,可是那女子仍罩着大大的连衣帽,看不见脸。他跳了下来,面对面也只能瞥见一点容颜。他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吧。徐艳华就像是戴着面具,去应付一群脑袋长在裤裆里的男银,这副面具免不了多了几分妩媚。嫦娥仙子岂会有妩媚的?但是你就不同了,或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说的便是如此吧。” 女子笑道:“你似乎很懂风尘女子,很懂那个地方,莫非你也经常去?” 甄风突然get不到点,明明是在夸对方,怎地又说到自己了,有点送命题的感觉了。他忙解释道:“只是觉得那些都是可怜的女子罢了,谈不上懂。” 女子佯装怒意,实则娇嗔道:“既然如此,你还拿我与一个风尘女子对比,岂不是说我比一个风尘女子少了妩媚?” 甄风怕是要疯,不知道这女子怎么了,老是嗔怪自己,自己随口夸赞之言竟成了贬低,要命了。他不禁傻笑起来,那女子嗔道:“憨货。” 甄风感觉自己平时的智商和情商此时都有点欠费停机,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这么晚了跑这里来?” “只许你丢了东西,就不许我落下东西吗?放心吧,我有护卫保护着,不会有事了。” “那找找吧。” “方才你吟唱的《蝶恋花》极好,只是我从来不曾听过,可是你填的?” 换成之前,甄风一定会说这是“晏先生”的,可是这时候竟然脑子宕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最后他摇摇头,反问道:“你喜欢词?” 那女子沉吟了好一会儿道:“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小我就被女先生安排读各种各样的词作,所以我不知道到底喜不喜欢。” 女子看向遥远的天空,道:“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我说不上喜不喜欢词,可是我喜欢你吟唱的这句。而且我很好奇,‘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你想把自己的思念寄给哪位遥远的女子?” 甄风发现眼前的女子不能以常人度之,说话如此直率,几乎就差问自己喜欢的人是谁,是不是徐艳华那妩媚多姿之人。而且胆子又大,半夜三更跑出来,况且昨夜刚经历了一起意外。 或许只能以奇女子视之。面对这个问题,甄风不知梁静茹何时给了他勇气,道:“一念起,天涯咫尺,一念灭,咫尺天涯。我曾听人说起一句话: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 气氛突然冰冷如霜,甄风知道不妙,唐突了,连忙补救道:“所以这里提到的‘山长水阔’只是个概数罢了,并非实指。” 此话一出,本以为可以作为学术性总结挽回局面的尴尬,结果仍旧冰冷,还夹杂着几分怨气。 “你不是也要找东西吗,还没找到的话要不要我帮你进去找找?” 那女子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不自主地失态,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两人进了门,发现都没有带灯笼,似乎找东西的这个理由有些立不住脚,可又不能撕破最后的脸。 就差那枯井没下去了,可是两人谁也不敢提枯井的事。 僵持之中,外面响起一阵急促而轻微的脚步声。 “娘子,你在哪里?” “是我的侍女,我出去看看。”那女子对甄风说完就往外走,走到破旧大门回眸一笑,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甄风在这夜色里看不清,却能感受到什么叫做回眸一笑百媚生,他点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紧张热烈的空气顿时又清冷起来了。只是看着女子的背影,心里似乎又空落落起来。 甄风等着,等着,却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他连忙翻上墙头,远眺着声音的方向,只见人影如潮褪去,却没有一人靠近。 甄风被放鸽子了。 之后两天夜里,甄风又去了这座废宅,除了清冷的空气、漆黑的夜色,什么也没有。甄风发现自己依旧不知道那女子的名姓。 不仅仅那女子突然放鸽子消失了,就连枢密院布的局都没人前去触碰。 难道对方有所察觉,不肯尝试去盗取对他们不利的证物?还是自己哪个环节没做到位,对方不清楚具体位置? 为此,甄风特意让陈乔将阮绵绵等人提到枢密院看押,并开展训话,让所有人远离后院东厢房。另外调动了两支军队,一支分布到了秦淮河一带,一支前往清凉寺所在的山头附近。 这么明显的暗示若是那些卧底还接收不到,只能说他们太差劲了。诱饵加量加倍撒下去了,就等大鱼上钩了。 第118章 争风吃醋 直到腊月十五,月中诗会与新梨园首演同时到来之际,江宁城风平浪静。 花间楼对于客人的流失表现出了焦急却不苛求的态度,也不调整时间,也不借故取消,摆明了和新梨园杠到底的态度。 因为官家李煜和国后小周后的号召力,王公大臣的夫人收到请柬后,这些王公大臣纷纷倒戈选择了陪同夫人前往新梨园。毕竟谁也不知道是不是官家点名他们前往,即使不是,若是后续传出自己家接到请柬却不去赴宴,就等于留给政敌一个无视君主的把柄。 这股风气吹到了民间,一时洛阳纸贵,本来对高价出售请柬之举信心缺失的何三娘,在以一千贯的价格出手第一张后就后悔了,江宁城传得沸沸扬扬了,既然有机会都盼着能和官家、国后与一众王公大臣共同出席,若是能开展夫人社交那是最好,即使不能,能够去一趟也是天大的脸面。于是何三娘将请柬全部调到了一千五百贯或者两千贯钱一张,最后一张硬是到了三千贯还有人托关系抢。新梨园还没开张,一万八千贯就这样轻松地进了口袋,何三娘算是懵了:这就是“割韭菜”? 前往花间楼参加月中诗会的,都是王公大臣……家里的纨绔子弟,级别不够的官吏,争取不到十个名额的富商,以及一些所谓的才子们。 腊月十五之夜,花间楼虽然客人级别不大够,可是热度还是非常火,人头涌涌地。不过柳妈妈几乎是强颜欢笑地进行了这场月中诗会,毕竟是有史以来最丢人的一次,可是当家行首徐艳华的态度摆在那里,她只能有苦自知。 花间楼这一夜算是火了,在某个程度上比新梨园更火,因为月中诗会现场打了起来,风流韵事传得更加浓烈。 客人多数是血气方刚、有权有势或有钱的纨绔子弟,在这寒冬之中,舞台中央的佳人曲线尽显,再加上仅露出的半张脸,就足以唤醒他们心中的猛兽。 一切本来非常和谐,气氛非常热烈,转折出现在一曲热情奔放、催人yu火焚身的胡舞的末尾。 在众目睽睽之下,徐艳华对着其中献殷勤最热烈的其中一个健硕的公子抛了一个媚眼,那公子se授魂与,当下送了徐艳华一颗南海鸽子蛋大小的珍珠。这一来一往互动早就让其他公子心里头非常不爽了,结果没过多久,徐艳华再次抛了一个媚眼,那公子特别享受地朝着他身边的朋友们炫耀,周围的人纷纷对他拍马屁,投来配合的、羡慕的眼神。 不远处的一个小团体,以皇甫高鸣、朱有才、张非等人为主的公子哥直接就看不下去了,一接触对方的眼神,朱有才靠近过去,一声暴喝,一拳就打过去。 这种场合,任是武林高手也没有防备,健硕公子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健硕公子也不是吃素的,抡起拳头就开揍,转眼间朱有才就处在了下风,脸上、身上被揍了好几拳。 “你竟然敢打老子,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管你是谁,敢揍洒家就要做好被揍的准备!” 皇甫高鸣、张非等京派武将之后的小团体见状,竟然有人欺负到自己头上,岂不是往后就要骑在头上拉shi撒尿了?他们也纷纷加入战圈,乱拳打死老师傅压过来。 健硕公子身边的人看呆了,其中一人喊道:“不要打了,不要打了,朱郎君、皇甫郎君……这位是陈使相的公子,都是军中袍泽,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甚么使相公子,敢欺负我们的还没出世!”皇甫高鸣回怼了一句,叫上外围的人一起上。 健硕公子虽然练过,可是双手难敌乱拳,他身边的几个随从也跟着上前。刚才喊话的那人站在旁边干着急,又道:“各位郎君,都别打了,这是使相陈德诚的公子陈皮,都是一家人啊!” 周围许多人一听“陈德诚”,就知道是谁了。陈皮的父亲陈德诚,原为忠义军节度、建州观察处置等使留后,陈德诚以违奉岁久,无以私为拒了,改授右威卫大将军充左右静江都军使,又转光禄大夫、检校太尉。他的母亲信都郡君刁氏,乃是故昭武军节度使之女。他的祖父陈诲,则是检校太尉兼侍中、建州刺史、忠义军节度使,谥忠烈。甚至陈皮的叔父陈谦,也是宁国军节度使。可谓是满门忠烈,将帅之后。 不过在眼高于顶的大将军之子皇甫高鸣等人眼里,不过是外放的将军后代而已,进了京城就得矮三级。 这一战,双方打得此起彼伏、鸡飞狗跳,直到柳妈妈带着护卫将两队人隔开,徐艳华娇声喝止,两边才罢手。 几乎京派武将子弟都多多少少挂了彩,陈皮一方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月中诗会只能提前结束,谢幕身影中,徐艳华朝着陈皮暗暗地又是一记媚眼,陈皮偷偷地接收,心花怒放,可是被张非瞧见了。两边人此时如同干柴烈火,徐艳华像是透进了一颗火星,若非人潮般的护卫拦着,今夜估计得抬走几个人。 双方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李煜君臣及家眷夫人此时正沉浸在新梨园里享受新型戏曲的熏陶,他们根本想不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江宁城开始传出了风言风语,甚至足以影响整个唐国的军事格局。 两边的纨绔子弟为了一个女子三抛媚眼打得昏天黑地的消息传出去,逐渐衍生出多个版本的传言。 yy版:话说这些客人都是冲着徐艳华一人争风吃醋,那徐艳华小娘们长得可得劲儿了……(此处省略流鼻血的一万字),为了争夺初页权,两边的公子哥们就大打出手,那些祖传的猴子摘桃、菊花斩招式噼里啪啦打出来,打得那是断子绝孙、哀嚎遍野。 命案版:徐艳华投身陈皮怀抱,结果两边大打出手,他们呼朋唤友,什么护卫、书童,甚至倒夜香的小厮都上阵,搬起桌椅见人就砸,活生生地把一个人给砸得脑袋开花,脑浆流满地。你问为何倒夜香的小厮也上阵呀?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出人命了,大理寺都要抓人了。 阴谋版:据唐国京城广大军政爱好者分析解读,徐艳华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京派将帅和地方将帅不和,为了体面地干一仗,就找了个借口找了个地方打起来,先派他们的子侄出马,打出水平,打出高度之后,这些老将们就有借口出面了。 第119章 梁祝化蝶 新梨园温馨而又高雅。 小周后宛如一朵清雅的兰花静静地开在二楼正对着戏台的最佳位置。她衣着素雅,超凡脱俗,眉目之间仿佛是流淌的情意。 李煜相伴左右,两人品味着刚呈上来的水。这是他们从未喝过的,色泽淡雅,清香扑鼻,回甘缭绕,据甄风介绍,这也是茶,乃是阿弥陀佛所赐。 甄风看见小周后以后,觉得眉目似曾相识,当他回到后台才恍然大悟,小周后竟与徐艳华的眉目神情有些相似。 李煜眼前的一楼大堂位置,是王公大臣及其夫人的位置,在最后面和侧面犄角旮旯分散着十个被隔开的雅座,便是挤破脑袋买进来的。 许多人是冲着官家与国后的面子来的,见过礼之后其实是有些不耐烦的,相互之间闲谈都透露出同样的态度:一个新的园子能有什么?还耽误自己看徐艳华跳舞唱曲! 李煜虽然想过甄风会做点出人意料的事,可是没想到甄风背后的人竟然在私下兜售请柬,好好的、高雅的艺术戏曲竟然充满了如此浓厚的铜臭味,实在太丢人了。 李煜决定要严格地对戏曲进行评价,一旦达不到心理预期,就要狠狠地批甄风这小兔崽子一把,让他好好收敛收敛。 戏曲刚要开始的时候,楼里起了一波躁动。 “甚么,这些戏子居然是秦淮河的姬女?”一个肥胖的夫人河东狮吼,如同静静的林子传来一声猛兽叫喊,不过很快就被自己的官人拉住了。 一些知晓内情的人吃着果脯喝着茶水堵住了嘴,不知情又敢在官家面前如此嚷嚷的,只能是个大棒槌。 李煜和小周后一听此言,脸色微微沉了下来,互相看了一眼便叫人传甄风过来。 “刚才那位夫人所言是否虚假?” “回官家,所言非虚。” 李煜被甄风这种义正言辞,没有丝毫羞耻之心震惊了。虽说私下去青楼被你遇到过,可是那时私下,现在以朕看戏的名义招来这么多王公大臣及家眷,要点脸吧! “官家,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这些都是清倌人,她们空有才艺无从施展,有了戏曲便是给了她们一条有尊严的生路。若非命途遍布荆棘,谁愿走得遍体鳞伤?此乃善事,何乐而不为,草民便是看准了这点,所以才未曾禀报官家,相信官家也会做这样的决定。” 李煜看了看小周后,无奈地点点头,道:“便看看他们才艺功力如何吧。” 偌大的戏台,红色的帷幕落着,当笛箫声响起的时候,帷幕从两边渐渐张开,露出了草桥山水的幕布。两个书生打扮的人踩着鼓、板的乐声点缓缓依次上场,精美的扮相瞬间吸引了许多人。 只是这种说话与吟唱,跟滑稽戏、歌舞戏着实不同,曲词典雅、行腔婉转、表演细腻,糅合了唱念做打、舞蹈及武术,看着听着觉得舒坦无比。 从草桥结拜开始,女扮男装的故事设定就吸引了不少夫人们,仿佛是她们不可能的生活影射。随着故事的展开,学堂风光、十八相送,惹来了一丝丝揪心别愁,随即美好的生活开始融入了现实的折磨,访祝欣奔、花园相会,再到哭坟化蝶,剧情超乎所有人想象,情绪越来越浓,浓得化不开,将大部分人都带到了剧情之中。 有些人为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勇敢抗争、凄美落幕而唏嘘不已、感伤悲秋,对家长的无情和马文才的插入痛恨不已。 有些人对梁山伯和祝英台这种无父无母、不孝不义的行径气得就想拍案而起,可是又觉得结局太过悲惨。 有些人放空了自己,全身心地跟着故事,仿佛自己就是梁山伯或祝英台,去争取了一次真挚的爱情。 或许这出戏会有不同的声音,可是却如同为李煜与小周后量身定做。 他们俩的感觉更像是第一种和最后一种,小周后的手帕已经湿透了,不自主地倚靠在李煜的肩上,李煜的思绪也已经放飞了。两人都怀念起了那段备受诟病的恋情——李煜妻子、小周后的姊姊大周后重病时两人私下约会,再看眼前的戏曲,他们仿佛找到了那份歉意的疏解口,假如爱情真的能够发乎于心,超越生死,也就为他们两人的那段恋情做了最好的注解。 当帷幕最后一次落下,整座楼里一片寂静,偶尔几声哽咽愈发突兀。 就在一些脾气急、愤愤不平的想要起身的时候,一声优雅明亮的乐器声响起,把众人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声音是从帷幕后面传出来的,但是帷幕这回没再拉开了。此时就是纯粹的声音盛宴。那甘醇隽永、悠扬含蓄的乐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荡气回肠,仿佛再现了梁祝化蝶的故事,众人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蝴蝶翩翩起舞,哀婉空灵,留下一长串的叹息…… 此刻,悲伤逆流成河。 这是众人都没有听过的乐声,除了那晚为林仁肇送别宴上徐游、陈乔等人,一小部分人知道是甄风压轴,不管是谁,都沉浸在了其中,仿佛曲子和故事融为了一体,达到了新的升华。 就在所有人认为结束的时候,帷幕拉开了,戏台上烛火通明,所有戏子乐师都上了台作揖施礼。此时伺候茶水的人率先鼓掌,他们也是观众,他们也有情感,当然,他们还有人安排了鼓掌。在掌声雷动中,一部分人被带动起来也鼓掌,楼里的气氛终于恢复到了热泪盈眶而又不至于太伤感的时候。 那些一开始对新梨园嗤之以鼻的人,相视而笑,仿佛在说,刚才我啥也没说,这《梁祝》挺好的,对,挺好的。 李煜本想传甄风前来问话,可是小周后执意要去后台看看,于是官家国后两人破天荒地来到了戏台后。徐游、陈乔、徐锴等与甄风关系比较近的人也跟着进了后台。 原为身处这个世界底层、强颜欢笑的清倌人,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万分重视,尤其是小周后几句鼓励的话一出,众人面对官家与国后激动得不能自已。 第120章 曲线救登陆 李煜到现在还是难以置信的。 “甄先生,你太令朕惊讶了,可以好好跟朕与国后介绍介绍一下吗?” 甄风点点头,将戏曲《梁祝》和小提琴协奏曲选段《化蝶》简要地介绍。 小周后对那曲调唱词啧啧称赞,道:“本宫对那《化蝶》甚是喜爱,方才听了记得八九不离十,届时还需要先生请方才弹奏的乐师斧正。” “好说,好说。”甄风聊了几句之后,道:“官家,请借一步说话。” 在李煜的疑惑中,两人走到角落,甄风道:“官家,此次收益一万八千贯钱,去除这院子花费四千贯,剩余一万四千贯,其中五成七千贯已经装箱,请官家回宫之时一并拉回内库。” “哪来的这么多收益?莫非王公大臣家眷来此也是收了钱?” 甄风摇摇头道:“官家多虑了,所有王公大臣都是免费,只有十张请柬是收钱的,而且是他们哭着喊着要送钱来,我们也止不住。” “那往后朕若是不来,岂不是没有请柬的收益了?别误会,朕不是为了钱,朕是怕这新梨园往后经营不下去了。” “官家觉得刚才喝的茶水如何,价值几何?” 李煜恍然大悟,点点头道:“刚才那茶水确实不一般,就连宫里都未曾喝过如此清爽的茶水。怎么不见有人送进宫呢?” 甄风一脸黑线,这是贪得无厌,他解释道:“官家,现在不是季节,草民只做了一点点,等到明年清明后,天气转暖,就可以加大数量,现在只能一泡供多人。往后新梨园平时少赚点就收茶水费,有大佬来就收请柬费,偶尔为了口碑和人气做做公益。总能玩出花样来。” 得到甄风的盈利模型汇报,并尝过了甜头之后,两人回到人群里,甄风便提议道:“官家,是不是如草民所说,这是个颠覆性的艺术。只有官家这样的大师,才有资格带领它翻越更高的山峰、穿越更宽的河流。所以草民请官家执掌新梨园,继续将这戏曲发扬光大!” 这一突如其来的请求,在场的除了徐游,都有些惊讶,心想这甄风也太大胆了吧,让官家当一个戏曲院子的主人,岂不是开玩笑。 更让他们吃惊的是,李煜同意了。连小周后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只不过她的目光是明亮闪烁,是星眼如波,那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与向往的光芒。 在白天的时候,甄风去找过萧俨,打听了登陆案情进展。当下两边证据矛盾暂不问罪,已经上报官家,此案目前确实疑点重重,很大可能是被陷害,只是阮昊还未归案,秦天咬死不松口,要想彻底脱罪还需一个突破口。 于是甄风见机说道:“官家、国后娘娘,新梨园初创,不可能只靠一曲《梁祝》存活,未来还需要有更多新剧目,可是眼下新梨园缺少这方面的人才,恰好草民知道有一人可以担此重任,他有文豪之才,在《梁祝》成型时也有诸多贡献,特向官家、国后借此人一用。” 李煜疑惑地问道:“甄先生运筹帷幄,何人不是手到擒来,何需找朕和国后要人呢?” “此人名登陆,如今身陷囹圄,草民特意找萧老拜求,可是萧老铁面无私,他说虽然也有证据证明此人有被陷害的可能,可是最初人赃俱获也是众目睽睽,此案难断还需时日。草民不知此日为何日,万一还需一年半载,怕是要耽误新梨园新作了。” 这话一出,众人都知道甄风是在为登陆求情。当初褫夺侯爵,其中一个原因是李煜后来冷静下来觉得恩赏过厚,以至于揠苗助长,纵容骄奢yin逸,可是没有足够证据证明无罪之前,就算是当初的心腹,李煜也不想落人口实。 现在有了台阶下,李煜只好做出为难的表情。小周后看了后道:“官家,既然甄先生有所请求,便应了吧。有甄先生作保,又是为官家执掌的新梨园尽力,应该是无大碍。” “既然国后为登陆求情,他还有此才情,便这样吧。萧卿但有公事,以公事为重。若是登陆有为非作歹之举,甄先生身为保人可是要担连带责任的。” 甄风将名和利提前加持上去,终于实现了曲线救登陆的目的。 甄风朝陈乔使了个眼色,道:“官家、国后娘娘,诸位大人,草民那边还有些琐事要去处理,想先告退一步,让三娘陪着你们再聊聊。” 陈乔呵呵一笑,道:“现在官家乃是这新梨园的主人,风哥儿确实也该做好交接了,不知官家觉得是不是?” “对,对,既然朕是这里的主人,就不需要你这个临时主人了,有三娘作陪也是一样。你去吧。” 甄风挥一挥衣袖就走了,徐游有些失落,往常都是自己出面,此次似乎有点局外人。结果没多久,何三娘就单独找他,塞过来一封信道:“徐公,风哥儿特意交代妾身转告于您。这是新梨园一成份子的转让书函,他说官家是正主儿,给徐公多了怕是要让徐公为难,因此只留了一成,希望徐公不要介怀。今日的一成利计一千四百贯钱已经差人送到府上,数量不多却光明正大。” 徐游发出经典的哈哈大笑,道:“这小子,真有他的,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不多久,戏台前面就传来怒喝的拍案声:“何方小子,竟敢在这江宁城行凶!” 李煜听到异动,召唤人前来一问众人都惊掉了下巴。原来楼里是皇甫继勋、朱令赟等人在发飙,究其原因竟是他们的宝贝儿子在花间楼因为争风吃醋被人揍了,而揍人的是以陈德诚之子陈皮为主的地方将帅公子、校尉们。当然,报讯的人忽略了京城纨绔子弟也揍了对方。 这个消息传入大家的耳朵里,立刻转化成了可能产生的军政矛盾,一边都是京城武将子弟,另一边是地方将帅校尉,这种内斗处理好了还会留疤,处理不好就是给唐国军政雪上加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必须压下去。可是怎么调和?李煜、徐游、陈乔等直接军政领导头大如斗。 第121章 钓鱼(上) 甄风并未听到花间楼发生的事情,他已经离开新梨园了。 一路上他考虑过,若是在之前,他可能不会拿这样让唐国陷入娱乐至死、玩物丧志的东西腐蚀李煜,可是当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万物皆可利用,何况一个李煜,况且没有戏曲,李煜也不怎么干正事。再说了,李煜他爹当年是拜倒在自己亲爹之下,现在凭什么自己要拜倒在李煜之下? 这么一想,他心里也好受了,废物也要充分利用,反正唐国百姓再过四五年就要改户口了,忍忍就好。 他的目的地是枢密院后门对面的院子。之所以还没结束陪同就赶来,因为他有一种预感,今晚会有事。倒不是自己的第六感有多强,而是今晚太特殊了,几乎所有的显贵富商不是去了新梨园,就是去了花间楼,士兵的注意力、防守强度一般都会松懈一点,假如石更背后的势力不傻,今夜就是先下手为强的最好时机。 甄风也考虑过自己或陈乔的安全问题,一番分析后觉得对方首先要明确的是那张供词上究竟供出了多少。动了陈乔属于打草惊蛇之举,至于自己倒是有可能成为受打击对象,算是对陈乔等人的警告,所以甄风早就让陈乔给自己加了不少暗卫。 事实证明,甄风太高估自己了,根本没人来找他。当他进了那处院子后,江临仙已经等候多时。 “大哥,刚刚前面有动静了,马丁带着人已经在后院附近埋伏,阮绵绵也已经藏起来了。” “有多少人进去后院?” “刚才马丁传来讯息,初步估计有三十人潜进去。” “这么少!” “大哥,这少吗?他们都穿着夜行衣,身手矫健。如果没有防备,估计软绵绵那些人真会被劫走或者杀掉。” “我本来想钓一条大鱼,这条大鱼怎么也得有个上百号人,现在只来了个零头。让外边的弟兄们做好戒备,说不定他们还会有接应的,一旦发现周边异动就准备收网。” “是,大哥,我这就去吩咐。” 甄风自言自语道:“敢追杀我二叔,老子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甄风有些激动,有些焦急地等待着枢密院里的动静。此时马丁却是异常冷静,完全不像平时那般大大咧咧。 马丁带着十个好手躲在后院附近的大树上,他们一直监视着潜进来的黑衣人,看着他们装逼玩深沉地躲过一茬又一茬巡逻士兵,在枢密院不断靠近后院。 看他们的身法,似乎对枢密院里的布局了如指掌,对巡逻的岗哨及换岗的时间间隙踩得很准,完全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马丁心里提高了警惕,示意众人潜伏不要暴露。这是一场钓鱼,鱼儿一旦脱钩就很难再有机会了。 三十个黑衣人成功地到达后院,小心翼翼地撬开房门,鱼贯地进了门。这个大厅堂没有灯火,窗门紧闭,外面微弱的月光透进去,只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这个大房间的中间书桌后有个大柜子,上面带着两把锁,其他地方并没有太明显可以帮东西的地方,几乎可以确定他们要找的东西就藏在这里面了。 不过这群人还是分散寻找,留了几个一起撬锁。 直到现在,马丁也是纹丝不动。他的心里也在纠结,不知道对方能不能进入陷阱,若是不能,光靠人手擒拿,也没有太大把握。不过即使进入了陷阱,他也是有所担忧的,不知道甄风的办法这次是不是还会灵验。 就在黑衣人一把又一把锁撬开,互相庆祝地对视之后,猛地拉开柜门,准备享受期待实现的成就感。 就在拉开柜门的一瞬间,屋顶一连串声响,由小到大,如同天上由远及近一串闷雷,无数粉末从屋顶撒下来,天女散花一般布满了整个屋子。 有几个黑衣人察觉异常往上看,眼睛被粉末迷住了眼,一阵低沉怪叫。有一个黑衣人被吓得把蒙面布扯下来大喘气,粉末飘到嘴里,他吓得两腿发软,可是很快他觉得不对,道:“怎么这粉末有点麦香甜味?不会是面粉吧?” “谁吃饱了撑地把这么多面粉藏到屋顶?”一个黑衣人拿出火折子:“你们别动,洒家瞧瞧。” “别点火……” “轰”地一声之后,引发了屋子里“轰隆隆”连串反应…… 点火折子的黑衣人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裂,巨大的冲击把他推向半空,直到这时候他也想不明白,他只是点了个火折子,以前那么多个夜晚,烧火的时候、起夜的时候、哆嗦了之后,怎么可能呢……他再也没有机会考虑这是为什么了,一股爆裂的力量让他失去了知觉,这对他算是解脱了,他的身体已经四分五裂……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离门窗近的,想要开窗开门逃走的,仿佛遇到神之手,一股力量瞬间掀翻他们,狠狠地砸向了门窗,随后那爆裂浸透了他们的身体,有的鲜血飞溅,有的眼睛被毁了,有的肢体分离,一连串凄厉的嘶吼和绝望的哀嚎,被爆炸声掩盖过去。 那个说出是“面粉”的黑衣人,目瞪口呆地接受这一切地发生,嘴里囔囔地道:“娘不会骗我,是面粉,是面粉……”这句话成了他的临终遗言了。 撬开锁拉开柜门的黑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到血色的天,感受到了血雨,想起了他第一次杀人时鲜血飞溅如虹,第一次穿越男女负距离时鲜血梅花般绽放…… 这里是人间地狱,一波又一波的爆炸掀翻了屋顶,燃起了大火,没死的黑衣人本来以为可以幸免,哪怕伤残好歹能留下一条命来,可是随之而来的巨火吞噬了他们,就像他们平日里烧火的柴火,一阵烤肉香味居然引起了某位有自残倾向的黑衣人的食欲…… 后院几乎都被波及,幸好屋子被掀翻后爆炸声逐渐变小,火势也集中在这片区域。 马丁和躲在大树上的人看呆了,手里点燃火的弩箭还没射出,已经快要熄灭。他们明显感到一股力量袭来,幸好距离远,还有树枝遮挡,否则他们感觉自己要被推倒了。 “这,这……”他们面面相觑,嘴里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只晓得喉咙止不住颤抖。 第122章 钓鱼(下) 枢密院北面的宅子里,爆炸声传来依旧非常浓烈,甚至可以看到被掀起屋顶的碎木块燃起熊熊烈火。 周边人看呆了,就连甄风也被这股爆炸惊呆了,面粉爆炸的威力也太大了吧,可是也不至于这么大吧! 这个时代黑火药并未普及,爆炸对于常人而言停留在过年爆竹的印象之中,这样的视觉冲击和声音炸裂,足以震撼心灵。 甄风惊了半晌,立刻道:“小江,立刻执行方案逼。” “好的哥。”江临仙边走边嘀咕:“为啥叫做方案逼?” 爆炸声停歇、枢密院响起繁忙的救火呼救和脚步声之时,甄风深呼吸一口气,整理了衣服往外走。 甄风带着四个护卫走在大街上,昂首挺胸,寒冷的风刺在脸上,也未曾改变他的身姿。天地之间,仿佛嘈杂都与他无关。 他走了三百六十九步,距离枢密院已经有一段距离,此处宽敞,两边都是楼房,除了前进就只能后退,附近没有巷子可以拐弯。 甄风停下来了,因为前面已经被黑衣人拦住了去路,少说也有二三十人,这些人纷纷拔出刀指向他,除了正中间的一个黑衣人双手交叉怒目相视。而在甄风的身后,窸窸窣窣的急促脚步声传来,无需回头也知道自己被一群人包围了。 四个护卫紧紧地护住了甄风,甄风冷冷地看着前面,呵斥道:“让开!” 黑衣人们似乎被激怒,举起刀要冲过来联手剁了甄风和护卫们,他们没想到已经处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境地的甄风居然还如此狂傲。 中间的黑衣人挥手制止,包围住甄风的黑衣人停了下来。 “你已经无路可走了,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只要你乖乖束手就擒,我可以考虑让你舒服点。” “你们是谁,为何行凶绑架?” “既然如此,我也不怕让你知道。当初就是登陆与你在江州将我手下数十个弟兄以天雷手段赶尽杀绝,此仇不报难解我心头之恨。” “既然如此,你们刚才直接一拥而上就行,何必围而不攻?”甄风调笑道:“哦,我知道了,你们定是怕我手下这几个人带着天雷,再像上次那样死伤殆尽是吧?不妨告诉你,若不是上次想要留几个人回去报信,你连你的弟兄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废话少说,大不了同归于尽而已,还怕你不成?登陆乃是首恶,你也看到了他的下场,只要我们愿意,你的下场不会比他好多少。” “我提前谢谢你祖宗十八代呀!”甄风笑道:“有那样的美人计怎么不早点朝我使出来,我还想试试看自己定力如何呢,怎么非得搞得这样剑拔弩张,这样不好,不好……” “哼,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不惜将枢密院炸毁,我是小看你了。你以为我们来抓你就没做准备吗?” “你怎知枢密院被炸毁了,难不成你去过?不对不对,那样的爆炸估计进取的人都粉身碎骨了,你不可能逃出来。看你这么上火,一定是昨晚在哪个勾栏瓦肆太过火了,得去看看大夫,年纪轻轻就虚,这样不好,不好……” 为首的黑衣人被气得拔出了刀,可是迈出一步后又停了下来,勉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怒火,道:“你故意激怒于我是何意?明人不做暗事,既然你猜到我的弟兄们去了枢密院,那我们就认了,现在又增加了二十八条人命债。识相点的就自己束手就擒,免得鱼死网破!” “才二十八条啊,我明明选了个可以容纳六七十人的屋子给你们当坟墓,你们怎么才去了这么点人呢?害我费了那么大劲。你们这些包围我的人怎么不一块儿,刚好够数,那样既显示出兄弟义气,又能黄泉路上有个伴。” 所有黑衣人都是咬牙切齿,在为首黑衣人旁边的挥刀而出,道:“老陆,别拦着我,今天老子不砍死这个狗娘养的就不是爷们!” 一人的怒火点燃了所有人的怨气。只有为首的姓陆的黑衣人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他可以感觉到这个叫甄风的少年郎故意不断激怒自己,一定是有恃无恐,可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便无需再忍,大不了折损一些弟兄也好过如此受气还一筹莫展。 就在这时,一只利箭凌空射来,穿进了他们附近楼房的柱子上,还在颤抖的箭矢钉着一张字条。黑衣人们不禁止住步伐,靠近利箭的人拿着字条递给为首黑衣人,他打开看后将纸揉得粉碎,朝着其他人下令道:“活捉甄风。” 众人摩拳擦掌,早就憋得不耐烦了,可惜不能手刃仇人只能活捉,可没说不能揍人呀。包围在前后的黑衣人闻讯挥刀朝着甄风攻来,完全就是瓮中捉鳖。 当然,甄风不是鳖。 甄风突然一声大喊:“收网!”忽然之间,两边楼房顶上弓箭纷飞朝着黑衣人群穿去,如此近距离射击,射程近、力量强、速度快,几乎很难躲避。 这些黑衣人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时乱了阵脚,就这一眨眼功夫,十多人已经被射穿,其他人挥舞着刀准备往两边房檐下柱子后躲避,四张大网从楼上坠落,一旦被网住,真就成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原来甄风只是鱼饵,自己才是鱼。 姓陆的黑衣人一直都带着警惕,这份警惕救了他一命,他以最快地速度躲到了柱子后面,再想拉自家兄弟一把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被射杀或者被网住。被网住的黑衣人不断挣扎,逃脱的黑衣人刚要上前救助,屋顶上和枢密院方向来了上百个士兵。 大势已去。被网住的活人几乎都是受了箭伤不能动弹的,漏网之鱼不到十人,姓陆的黑衣人叹了一口气,咬着牙发出一声哀嚎般的号令,这些人立刻后撤。临走前喊道:“弟兄们,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甄风刚要命人将被网住的黑衣人抓起来,哪怕是受了伤也是活口,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这些人犹如约好了似的,突然用力咬牙。当护卫们拿着火把上前,只看到十多个活口转眼间都七窍出血,一命呼呜。 甄风还来不及下令留活口,结果满地都是尸体,他不甘地道:“把这些尸体和武器全带回去!其他人,追!” 甄风带人追出两百余步后,俨然失去了踪迹,只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他不得已下令停下了脚步。 护卫们呈半圆形围住了这辆马车,甄风上前,借着马车上微弱的灯笼,隐约看清了车夫的脸,竟然是那天偶然邂逅那女子的车夫,仍然是那般地冷漠,只是看着自己的眼神,比起那天晚上为何更冰冷了?欠他钱了还是咋地了? 甄风挥手喝止护卫们继续围攻,朝着马车里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第123章 别离有相思 甄风再一次到了枯井废宅。直到后来他才意识到,这次废宅的谈话竟然无形中影响到了一个人及其家庭的命运。 他上了马车,和那位到目前为止还不知晓名姓的女子一起到了那夜出事的位置。然后漫步走进了这里。 甄风不自主地看着对方令人着魔的眼睛,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越来越浓。此前来不及细看,也看不甚清楚,只有一个笼统的感触。现在有了灯笼照耀,相处时间也长了,有了眼神的对视,熟悉的感觉就涌出来了。 “你上次说让我等你,可是一直等不到。” “现在不是来了吗?” “这么晚了怎么还一个人在外面?” “我听说今夜新梨园有戏曲,可是进不去,在周围徘徊了一阵子刚准备回去,路过刚才那里发现有危险就停了下来。” “怪不得你之前就在那蹲墙角。” “谁蹲墙角了!”女子撅起了嘴,甄风感觉要沦陷了。 “其实我看出你很在意新梨园里面的戏曲,所以后来我给你准备了邀请函,可是一直等不到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说罢,甄风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精美的只见,确实是新梨园今夜的邀请函,抬头却是空白。 那女子接过邀请函,甄风又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支笔,交给女子。女子噗嗤一笑,接过笔在邀请函上受邀人位置写上自己的名字。 “李雅——‘交乃意气合,道因风雅存’,我叫甄风,你的名字与我刚好上道了。” “别离有相思,瑶瑟与金樽。甄公子忘了下一句了?”甄风用上了李白的《别韦少府》一诗,李雅调笑地说出后一句,只是说出后自己脸色也有些发红。这岂不是说自己与甄风别离后有相思之意? “原来小娘子平日也好瑶琴,怪不得会在新梨园外徘徊。”甄风故意漏掉重点词,算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 “再好的琴音也弹不出心里的感伤。” “原来小娘子是有故事的。这世间悲欢离合,哪有太多的欢乐,就像我,小时候颠沛流离从中原到了江宁,寄人篱下看人眼色,后来自己经营酒楼,以为苦尽甘来,结果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能让自己不断地变强。”甄风不经意之间把自己在甄家和望江楼的故事娓娓道来,只不过隐去了真实身份的故事。 听别人的故事,流自己的眼泪。听到甄风倍受不公时,李雅默默地滴了几滴泪,哪怕甄风说得很平静,有时还插科打诨。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听你说的让我想起我的家人,十年前他们没了,那时候我还小,也是受尽了各种眼色,好在有好心人收留了我,后来还认我当了义女。不然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李雅轻描淡写地说了一点,不像甄风展开了说,可是一句话包含太多故事了。在一定程度上,两人的经历确实有点共性,起源都是十年前,难怪引发了李雅的泪水。 李雅似乎觉得失言了,连忙转移话题道:“刚才我见甄公子带着兵马,不知公子年纪轻轻竟然已是将军,实在是失敬。不知刚才发生了何事,竟然需要公子以身涉险?” 这么生硬的转折,连甄风都察觉出了李雅的刻意,不过他还是顺水推舟地回答道:“我无官无职,临时工而已。刚才有一群人要去枢密院偷东西,被我们钓鱼执法了。要不是我们反应快,现在躺在地上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甄风对眼前的李雅不自主地卸下了防备,直接说出了原委,可惜对方一脸茫然地问道:“何为钓鱼执法?” “就是为了吸引这伙人上钩,我们就像钓鱼那样抛出鱼饵,让他们主动过来,其实这里面都是我们布置的陷阱,就怕他们不来。” 李雅怔住了,一双迷人的眼睛扑散扑散,一小会儿才又问道:“刚才有巨响和火焰,莫非也是你说的钓鱼执法?” “那是第一步,钓鱼执法之请君入瓮,后来大街上是第二步,钓鱼执法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可有钓到大鱼、活鱼?” “这些人太疯狂了,嘴里竟然藏了毒药,没死的都给自己补了一刀,你说他们是不是傻。” “是挺傻的,不过也很聪明,他们或许知道落入你的手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如求个痛快。不过,你是怎么钓到鱼的?他们凭甚么就要去那里?” “我放了条长线,用了很长一段时间取信了一个人,最后就是他把消息传过去的。要是没有他,确实很难达到这个效果。” “看来你为了这些人,很早就开始布局了?” “其实也不是故意为之。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对方实在欺人太甚,我就没理由手下留情了。” 李雅忽然陷入了沉默和沉思,甄风也不打扰,静静地等候,仿佛欣赏一幅美人图。只感觉那眉目丝毫不逊色于艳冠满京华的徐艳华。当时在烛火中只见轮廓和眉眼,更多的是一种震慑的感受。 这个念头一起,他猛然将李雅与徐艳华那模糊的印象贴合在一起做对比。只觉得相似性甚高,竟然逐渐重叠在了一起。 甄风连忙摇摇头,怎么把眼前月下佳人和一位风尘女子划等号呢?之前李雅还让他将她自己与徐艳华相比,那是个送命题,结果甄风果不其然没躲过去。现在竟然主动把她们放在一起。 “你住在哪里?” “甚么?”李雅恍然,不知道为何甄风突然有此一问,她快速说了个宫城附近的地方,问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送我回去吗?” “我……”甄风被这娇嗔堵得一时语塞,总不能说自己在心里把她与徐艳华划了等号,不经意地进行确认,于是只能直白地表露道:“我怕下次等不到你,也找不到你。” “憨货……” 又来了,又来了,甄风觉得自己的小心脏受不鸟了。 曲总有终、人终有散时。娇嗔的李雅被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地坐上马车回去了,甄风领着一脸茫然的兵马回了枢密院。路上有士兵不禁窃窃私语。 “官人为何不追贼寇,反而和一个龙阳一般的男子躲进了巷子里那么久,还不让我们跟着,他们不会是……” “怪不得官人长得如此俊俏却还未婚配,原来如此……” 第124章 三个铃铛 这一夜很长,长到让人心生迷离;这一夜很短,短到生命只是眨眼之间。 感性过后,甄风的耳朵里也传来不少理性的声音: 为何那些逃犯不劫走路上遇到的马车? 为何那些逃犯过了马车停留的位置就不见了踪影? 那辆马车是如何无声无息地跑到了那里,负责监视的士兵并未发觉? 甄风的心有些沉,他是不相信李雅会和逃犯有瓜葛,可是就算有暗卫,确实一点打斗痕迹都没有着实可疑。 甄风连忙把这个想法摇出了脑袋,怎么可以质疑李雅、唐突佳人呢?这三次偶遇邂逅,一次比一次离奇,一次又比一次更让人怀念。 甄风回到枢密院后那处宅子,还未进门就听到马丁的抱怨声:“小江,你怎么可以让风哥儿自己去冒险啊!” 江临仙焦急地回答:“我也没办法,大哥非要去,我拦也拦不住。他说了,如果他不去,这个计划就失败了。” “我知道,不过失败就失败,跟我们几个有啥关系?可是风哥儿文人一个,万一出点事这么多人的天可就塌了。” 甄风心里一暖,加快了脚步,边道:“天塌不了。” 见了面,马丁嬉皮笑脸地打岔,显得刚才的抱怨与关心风轻云淡。江临仙却眼睁睁地看着甄风,仿佛有一些后怕。 “刚才院里的爆炸怎么那么浓烈,你按照之前我说的准备的面粉吗?” “是,都是按你说的,只不过面粉这东西是吃食,我担心炸不死这般小兔崽子,所以加了面粉的量,又在地上撒了点黑火药粉末。好家伙,真没想到那爆炸比天雷还猛烈,上次江州我都觉得很厉害了,跟这次一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幸亏现在磨小麦费劲,不然整个枢密院都能让你给掀翻了,你们的小命也就交代了。” 早在定下计划并做准备的时候,陈乔以及马丁等人对于甄风提出的想法,或说是命令,磨小麦面粉,非常不理解,而且还得让人撤出房子五十步距离、准备灭火工具。就一些小麦粉而已,顶多起点火,还能把这些人困住? 在甄风的坚持下,还是照样做了。直到在新梨园的时候,陈乔还忧心忡忡。此时他也干回来了。对此情况也只能目瞪口呆,一点自己办公的后院被拆了的痛感都来不及感受。 “风哥儿,这面粉能用在战场上吗?” 不愧是国家军事首脑,想问题的角度和格局就是不同。甄风摇摇头,笑道:“陈先生,要是吃食随处可用,那岂不以后打仗就靠小麦了?面粉要爆炸必须是在密闭空间,必须达到一定量才可以,到了户外就只能是吃食了。”对于密度这个概念,甄风不打算提,他可不想把初中物理解释一遍。 “太遗憾了……若是可以,往后唐国抢占先机,有悍不畏死的武将,有霹雳天雷般武器,何惧宋国哉!” “陈先生,虽然这次没能活捉一些贼寇,不过那些尸首的穿着、武器、面目,说不定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还请先生多费点心力了。” “此乃老夫分内之事,这唐国之中除了官家,还有谁能比老夫更想把这些宋国刺事人揪出来!风哥儿能做到这份上,已经是尽心尽力,杀敌五十余,几乎没有损伤人马,换做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 交接完毕,又谈了一会儿,天色已经很晚,甄风带着马丁、江临仙回了望江楼。同他们返回的还有陈乔安排的四名护卫,他们就是夜里跟随甄风“钓鱼”的那四人。这几人算是被这位手无缚鸡之力却又智慧超群、狠辣无情、沉着冷静的美男子折服了,心甘情愿地追随守卫,尤其是陈枢密使如此看重。 到了望江楼,甄风特意留意了石更房间,问过了张确,得到的结果是石更不在。 马丁想要说什么,甄风笑了笑道:“随他去吧,至少他帮了我们一把。往日里他不肯透露任何信息,到最后还不是一并还回来了。” 从一开始,石更跟着甄风,就抱着当一名刺事人的心态,可惜在东林寺被甄风用各种妙招破解,虽然费劲了些。到了江宁城,却是甄风主动利用石更了,得到的效果就是今夜的局面。 甄风的仇恨感并没有解除,反而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他去了甄剑房外徘徊,刚想回房间,就听到开门响声。 “二叔,你怎么起来了?”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为了安全也为了情谊,一切照旧。 “在屋里听到脚步声了,虽然你已经走得很轻了。” 甄风笑了笑,想到甄剑的武功和机敏,这点动作确实逃不出他的掌控。他将今夜的事简单说了说,然后道:“二叔放心,该还回去的都还会回去的,一切都很顺利。” 甄剑哪能听不出来,甄风说的便是替他报仇。他不由得点点头,拍拍甄风肩膀,道:“其实无所谓的,平安就好。” “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不拼一把,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不逼自己一把,或许跟没活过一样。房州那边不是还有好些生意要谈,尾巴不靖怎么出去?” “大郎你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过一定要记住,平安第一。否则二叔十年前都不用带你千里来江宁投靠了。” “放心吧。二叔你好好养伤,我回去休息了。” 甄风的休息,其实是躺在床上不断地筹划下一步。 他的床上挂着一个风铃,垂着三个铃铛,其中一个铃铛已经没有了摆锤,是被甄风生生拔了的。 这是甄风特意悬在自己头上,代表着宋国的三股势力。已经被拔除摆锤的指向威阮号,威阮号已经废了,就算逃了主要人员,他们的势力与钱财已经被连根拔起。 今夜,甄风又把第二个铃铛的摆锤拨弄着绑了起来,暂时出不了声响。石更背后这股带武器的卧底势力经过这一夜又要折损一部分,关键是在枢密院打草惊蛇,短时间内不敢有异动。 现在就剩下一个完好的铃铛,甄风轻轻一晃发出了清脆响声。就剩小长老了,这也是历史上对唐国影响最大的一股卧底势力,此前只是挠了挠痒痒,并未伤及其根基。 到了拂晓时分,甄风用力一挥,那铃铛发出阵阵脆响,仿佛要砸碎一般。 甄风刚睡下没多久,隐隐听到门外敲门声,以及江临仙的声音:“大哥,花间楼的柳妈妈来找你。” 第125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不对,自己又不是鸡,这比喻真是的…… 甄风的起床气大到要掀翻屋顶,就像昨夜加了黑火药的面粉房。以往自己势弱,面上需要委曲求全,现在没必要对她那般客气了。 “不见!让她滚蛋!”这么大冷的天,甄风打了个寒战又躲到被窝去。 江临仙的脚步声离开没多久,又回来了。 “大哥,柳妈妈说她是专程来道歉的,一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江临仙的声音怎么听着那么有内涵,充满了阴险的恶趣味?多好的一个小伙子啊,难道是到了江宁这座繁华的城市、秦淮河畔学坏了?肯定不是跟着自己学的…… 被江临仙来回叫早,加上这么恶趣味的事情,甄风的睡意跑到了爪哇国了。 磨磨蹭蹭地起床穿好衣服来到前厅,此时前厅就剩马丁和张确守着。柳妈妈顶着个黑眼圈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等着,看到甄风来了,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黄……柳妈妈,这么早来望江楼赶集呢?我们又不是出来卖的……”怼人不倦甄怼怼上线了。 “甄掌柜,甄公子,别拿妾身开玩笑了,妾身此次前来确实是带着十二分的诚意前来为之前妾身的无礼道歉,往后花间楼与望江楼,哦,还有江清馆、新梨园,只要是公子的产业,妾身和花间楼一定吸取教训、退避三舍,不争、不抢、不害人。还请公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把以往的不快揭过去,重头再来……哦,对了,妾身说了这么多竟忘了最重要的。”柳妈妈媚笑地说着,朝门外招呼:“快把礼物抬进来。” 一群护卫抬着箱子鱼贯而入,只是脸色都有些尴尬,毕竟没人知道为何花间楼要像望江楼低头。箱子堆满了布匹鞋帽,有数十匹之多,还有一件貂皮大衣,看那毛色实属上乘。 “公子大才,许多物件都不缺。妾身想着楼里孩子不少,这转眼就要过年了,便拿了些新鲜花色的布给大家添置一身新衣裳,图个喜庆。这身大衣则是给公子,也只有公子这样俊秀身姿样貌,这样的大衣才能显得风度翩翩。” 甄风心里有些发毛,这完全是反过来了:以前叫人家牛夫人,现在叫人家小甜甜。不知道演的哪一出好戏。 “柳妈妈,我这里好像不是寺院,不需要施主们布施衣裳鞋履吧。” “公子说笑了,妾身只是聊表心意,许多东西怕公子看不上眼,只好送些寻常用的。” “柳妈妈来得这么突然,态度这么诚恳,不知是不是吃错了甚么药?” 柳妈妈确实做到了“骂不还口”,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瞧公子说的,昨夜新梨园之事幕后操盘之人,别人不知,妾身还能不知吗?如今公子要才华有才华,要通天能通天,妾身再不幡然醒悟,还等着过年不成?” 柳妈妈一路吹捧,一路高歌,将她数十年的欢场经验运用得淋漓尽致,直到甄风再三表示以后双方冰释前嫌、合作共赢,柳妈妈方才告辞出门。 “风哥儿,你真要答应柳妈妈冰释前嫌了?其他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柳妈妈的真实性子,今天实在太出乎意料了。” “我信了她的鬼了,实际上是我看不懂柳妈妈这一出好戏啊……你觉得我要不答应,她是不是今晚就要赖在这里不走了?那我就安排她去你屋里睡。” 马丁:“……” “柳妈妈真不愧是老宝之冠,七分实,三分虚,运用得炉火纯青。假如她把你也招供出来,我或许就真的全信了。” 马丁:“……” “管他的,送上门的东西不要白不要,不用摸,光看一看就知道都是江宁城最上乘的。马丁你这体型太费布了,要不然给弟弟妹妹们让一让?” 马丁:“……” “瞧你那贼眉鼠眼的样儿,从刚开始就盯着那件貂皮大衣,看得眼睛都冒光了吧。别看了,送你穿了,这样总行了吧!” 马丁瞬间眉开眼笑,抱起甄风转了个大圈,道:“风哥儿,你是我哥!” 甄风一直以为会出什么幺蛾子,或许是花间楼的缓兵之计,可是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自打今日之后,花间楼的态度确实一百八十度转变,江清馆的生意又回暖了,甚至连隔三差五上门闹事的夏小娘也不来了。 此刻,花间楼送来这么多好东西不得好好利用起来了,现在这些东西就跟花间楼无关了,都是望江楼的。到了年关,确实也该犒劳犒劳诸位兄弟了。 他安排婶娘吴氏一番后,吴氏就出门了。待到吴氏傍晚回来,甄风叫来了所有人。少年人每人一匹布一套鞋帽,成人每人两匹布一套鞋帽。 年轻的孩子咽了口水,抚摸着布匹上的花纹,这些年哪穿过这么好布料的衣服,听说那都是官府的人才有的。 此外,甄风还给每个孩子发了一个拴着红绳的银锁吊坠,掂量着得有半两沉,把这群孩子都高兴坏了,互相看着银锁上的字样图形差异。 只是安静兴奋之后,不舍地将银锁递回给了甄风:“大哥,我们在望江楼里有吃有喝有住,是我们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了,还有张确先生教我们识字,紫蝶先生教我们歌曲,每个长辈对我们都好得不得了……我,我把布匹留下,给爹爹做一身衣服,可是实在没脸拿这么多贵重的东西……” 说着说着,安静就哭了,其他一些孩子听了,也微微伸出手,又想学安静又舍不得这么精美的饰物。 “静静,你也长大了,需要好好打扮打扮,我们望江楼不允许穷困潦倒。收起来吧,布匹还够,你爹爹也有一份。”甄风见安静还是伸出手交还银锁,稍微严肃地道:“你这是带坏了风气,以后大大伙儿都不听我的话了。” 安静一听,连忙把手缩回来,破涕为笑道:“静静永远听大哥的话。” 对于比自己大的,甄风给每个人准备了一条金项链,样式多有差异,不过几乎都是半两多重,金光闪闪几乎亮瞎了众人眼睛。 到紫蝶的时候,婶娘吴氏特意挑出一条塞到甄风手里,甄风也没注意就交给了紫蝶。 紫蝶一看脸就红了,上面的吊坠图样是两只蝴蝶,既跟紫蝶的名字贴合,又和她演出的角色有关联,都知道“化蝶”象征着爱情,而这却是甄风“精挑细选”送的。甄风尴尬地笑了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心里却暗暗抱怨婶娘,这不是添乱嘛!只有婶娘在一旁充满慈祥而期盼地微笑。 这时,马丁忽然跑来,附在甄风耳朵上道:“风哥儿,石更回来了,就在门外。” 甄风心里一咯噔,石更这伙计跑了便跑了,现在回来是来砸场子,还是来砸场子呀…… 第126章 石更叛变 甄风安排好众人回屋,带着马丁、江临仙和侍卫们到望江楼门口,发现石更横刀拖地,静默地站在楼外。 这姿势,很酷。甄风打算学学。 走近细看,才发现石更脸色惨白凌厉,仿佛一尊受了伤的狮子准备反击。 甄风等人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诓骗石更正是他们联手表演的好戏,只是不知道石更要以何种方式发作,难道要杀了甄风雪耻?应该不至于的,俗话说得好,死猪不怕开水烫,石更在甄风手下收获的耻辱已经可以当饭吃了,不差这一回。 马丁抢在甄风身前,问道:“老石,你既然走了,又回来作甚?” 石更并未回答,甚至他的眼神是发散的,并未看向甄风一干人,他看的眼神是发散的。马丁又问了两遍,石更只是冷冷地瞟了一眼,又恢复了冷漠无情,眼神里似乎还泛起了伤悲。 “老石,你偷偷出去通风报信,我们还没找你算账,你倒自己找上门来了,可别怪我们不近人情了。” 甄风走到石更面前,看得出石更脸上、衣服上还残留着血渍,他疑惑地问道:“老石,出甚么事了?” 等了好一会儿,石更突然流下了泪水,朝着甄风道:“公子,从今往后石更一条贱命供公子驱使,若再朝秦暮楚、背叛公子,石更愿遭天谴,死后下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甄风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效忠和发誓,一时愣住了。 今天这世界怎么了,是世道疯了还是自己疯了?白天柳妈妈千方百计谈好自己,晚上石更对天发誓效忠自己。不止没有砸场子,没有追杀复仇,反过来搞投靠。多么令人难以置信啊。难道要上演苦肉计? “老石,你没事吧?” 石更涕泪交加,单手握刀提到胸前,正要作揖下跪,突然一柄利剑刺来,如同蛟龙游走,于无声处起惊雷,不知不觉之间竟已到了石更面前,就连侍卫们见到要反应也是慢了半拍,不过看清来人就停下来了。 按照石更的武艺,是可以避开的,可是此时不知为何,他竟然一动不动。那柄剑刺到了他的胸口,他也只是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如同僵化了一般。 可是那柄剑到了胸口,只要再往前送半分就要刺破衣物,可是没有遭到抵抗竟然也停住了,不过还维持着剑剑抵着胸口的动作。 “老登,先别急着动手,老石似乎没有恶意的。” 来的人是登陆,只不过经过了牢狱之苦,人有些消瘦,脸色也显得苍白。今晨出狱,是甄风一干人去接风的,牢狱之中那点苦对他而言并无甚影响,最主要是他的心受了伤,蒙受不白之冤却不得洗脱,一时间还不愿出狱,想要在牢狱中待到洗刷冤屈之后再走。 可是禁不住牢狱不留人,登陆无可奈何。洗漱修整后人是精神些了,可是心里的创伤却时刻刺痛着他。通过马丁的大嘴巴,他也知道了甄风在外面不断想办法营救他,也知道了群英会戏石更的事情,也知道了昨夜发生的惊天动地之事——当然,这件事他不想知道也不可能了,城里已经传得神乎其神。 对于石更及其背后势力的潜在隐患,登陆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是在意的。于是他休息之后便准备搬到望江楼来,与甄风同进退共患难,这也好过让他真去新梨园当值。自己的冤屈和仇恨还未洗刷,他就一直如鲠在喉。 刚好他到来的时候碰到了石更与甄风等人对立,看他拿刀的姿势,以及他通风报信换来昨夜伤亡惨重,登陆担心石更会狗急跳墙,于是便出手了。 登陆没有多说,其他人心里也能猜到登陆的想法。 就连石更都当做这柄剑不存在。他抛下刀,单膝跪地朝着甄风施礼道:“公子,往日是小人有眼无珠,不懂感恩,妄图窃取机密,如今自食恶果,罪有应得。小人此次乃是诚意归顺,往日咬死不说的,今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石,你先等等,让我缓缓。”甄风看着一脸真诚严肃而又充满煞气的石更,跟往日那个表面粗犷洒脱内心细腻机灵很不一样,直觉让甄风觉得他是认真的,可是又带着不为人知的苦衷,于是问道:“你有甚么请求,先说说看。” 石更换成双膝跪下,朝甄风磕了一个响头,道:“请公子替我报仇!” 甄风感受到了石更的真诚,于是叫着进了门,关上楼门,进了书房。石更要求单独和甄风谈谈,众人均不答应,最后登陆跟着进了书房。石更这才敞开了讲。 石更的妻儿被杀了。 自从石更被生擒,并且在江州显得与登陆等人一伙儿的错觉,宋国在唐国的刺事人头头就派人将石更的妻儿从东京城押解到江宁城。本来他的妻儿在东京城就有点像是人质,所以石更没有叛变宋国的资本,自从被擒之后就在不断想方设法地寻找机会将功折罪,尤其是到了江宁城后,他得知自己的妻儿被送到了江宁城却见不到,更是心急如焚。 后来他被关押起来,在黑暗中终于找到了一根稻草,本以为这是他保护妻儿的转折点。他上报之后,最终他背后的势力派出了人马,结果迎接他们的却是甄风布下的陷阱。 本以为事成了,所以石更离开了望江楼投奔组织,结果这一夜他过得非常煎熬,得知情况后他就猜测到了一二,越想越是不安,不知道上头会如何对他和他的妻儿。 他的儿子才八岁,是他的心头肉。他本来非常忐忑,结果到了下午,一伙人进了他躲藏的据点说是带他去见他妻儿,他只好乖乖地去了。可是见到的时候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了。 那伙人下了杀手,并且说石更早已叛变,竟然帮着唐国陷害他们,害得折损了三十多名弟兄,上次也是因为石更折损了四五十名弟兄,可谓罪大恶极。石更奋力拼杀,可是那伙人的箭矢无眼,就在石更防守时转眼就夺去了他的妻儿性命。 石更撕心裂肺之余发了狠,逃出了一命,包扎好伤口后,他考虑究竟谁是仇人,该找谁报仇。最后他觉得对自己妻儿痛下杀手的是宋国,与唐国、甄风八竿子打不着,自己技不如人传递了假消息怨不得人,只能怨自己贪功冒进。 可是要向宋国潜伏在唐国的这伙刺事人势力寻仇,自己孤身一人很难,可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而甄风又常常转危为安,并且出人意料,与其成为敌人,不如负荆请罪,寻找同盟以求复仇。 说完自己的故事,甄风首先问他最关键的问题,跟他对接的上头究竟是谁。得知答案后,甄风和登陆当场愣住了。 石更说:“我都是通过中间人传递信息,没有见过总使,不过这一两年我综合各种信息可以推测,总使来自花间楼。” 第127章 宋国刺事人 最是令人出乎意料的,往往越有可信度。 甄风没有反驳,而是问石更:“你没有见过,可是你是如何推测出来的?” “我在邓王府的时候接到一条密令,那条密令来得很突然,那时候宣州并没有异样,只有花间楼的柳妈妈与七姑带着几位小姐到访王府。所以我就偷偷琢磨柳妈妈的举动行踪,发现她的一些举动和密令任务不谋而合。后来我和中间人一次碰头,套了几句话,他说出了接头人往返宣州的时间,刚好和柳妈妈他们是吻合的。再后来,我到了江宁,偷偷跟过江宁这边的中间人,虽然他行踪飘忽,不过我也是此间老手,知道一些武德司路子,最后跟到了花间楼后门附近。所以我才推断是花间楼。” 本来范围就锁定在了秦淮河一带,可是没想到竟然是此间最大、影响最深的花间楼,颇有灯下黑的感觉。 再联系起柳妈妈上午不寻常的举动,似乎一切就迎刃而解。柳妈妈求和根本不是为了昨夜新梨园取得的成绩,或是甄风在这个圈子的影响力,而是花间楼作为宋国刺事人根据地,出了这样的漏洞,必须谨慎保守,不树敌自寻麻烦,刚好这个敌人又是昨夜陷阱的主导者。不过这个理由虽然说得通,还是感觉怪怪的,毕竟花间楼不找茬,望江楼、江清馆一般都不会主动去招惹花间楼的。 “还有一件事,就是我收到在水阳江刺杀公子你们的密令,从纸面上看就能看出命令下得非常紧急,可以推测上司那边得知你们出行路线的消息已经很晚。” 石更这一提,甄风立刻把马丁故意传递给柳妈妈甄风出行的事儿联系起来,感觉只能用“卧槽,卧槽”来感叹了。怪不得当时前往宣州的路上隐隐有人跟着他们的感觉,后来一伙儿车马疾驰过去,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想来就是为了摸清自己的路线,临时设下的宣州陷害邓王之局,难怪有些细节禁不住推敲,可是就是能起到栽赃陷害的作用。 没想到普通的商战竟然变成了唐宋两国的交战。 不过花间楼能够发展成为秦淮河青楼之首,岂不正是宋国刺事人利益所需?只有足够的资本才能成为最好的青楼,只有成为最好的青楼,唐国核心人物才会选择到此地来,觥筹交错之下,许多该说的不该说的,就会传到刺事人的耳朵里,这些情报来源比起小商小贩更加容易,也更加重要。 那谁是核心人物?柳妈妈?这么个人老珠黄的老娘们吗?刚才石更所说的推测都离不开此人,要想掌控一座青楼,实现信息的获取和传递,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只是似乎还是有疑点,比如是谁在追踪登陆路线的时候临时做的决定并发布新的密令? 这就牵扯到了那支隐秘的军队了。于是甄风问道:“老石,我相信你说的。那你知道江州出现的那支军队吗?” 石更摇摇头道:“我只知道武德司在唐国确实有一支一个指挥人马的兵力,但是他们具体是谁,听谁指挥,如何联络,确实一概不知。我还不是武德司在唐国的核心人员,能够知道的还是有限。” “一个指挥,岂不有五百人之多,瞧他们的身法,不像是化装成寻常商贾百姓的人。这就奇怪了。” “对,寻常情况很难听说他们有甚么任务,我也是到了江州才第一次看到他们,没想到这班人居然一出手就要我的性命。就连这次看押我和我妻儿的,也是这班畜生……我,我一定要找到他们,把他们碎尸万段!”石更说到后面,情绪再次难以控制。 “老石,据你所知宋国在唐国究竟有几波刺事人势力?” “至少有四波。”石更考虑了下说道:“刚才就说到了两波,一波是我的上线花间楼,一波是那支军队,还有一波已经被公子拔掉的威阮号,最后一波才是最核心最隐秘的,若非我得到密令暗示,我也蒙在鼓里。” 原来花间楼与隐秘军队还不是同一波,看来风铃上的铃铛又得增加一个了。甄风听到石更的分析后道:“你是说小长老吗?” 石更顿时大吃一惊,道:“你怎么知道的?” “如若不然,你觉得我为何在东林寺费那么大劲跟你跟他作对?” “这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猜得到?是不是威阮号的人告诉公子的?” “你以为是阮绵绵?错了,他根本不知道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是刺事人,当时的信上面是空的。” “这怎么可能,你不是还派人马到清凉寺附近?” 登陆已经惊在一旁了,在前往清江县途中他和甄风几乎都在一起,甄风怎么会发现小长老的异常而进行针对性的反抗? 登陆不由得惊呼:“不是吧!” 甄风当然无法说真实原因是历史上就是这样记载的,只能分析道:“本来我并不怀疑,不过浔阳楼之事明显不寻常,被老登破解后,小江又破解了他们的江面布局,这一条线后面的人想必会有人跳出来。所以当我们去了东林寺发现你各种寻衅滋事,我们却忍下来不对你出手,不是因为我们相信你,而是想让你有机会把戏演完,你和小长老的一唱一和几乎太顺畅,虽然不多却足以引起怀疑了,再加上小长老的提议实在太没有佛门慈悲心,所以他越是受官家认可,他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么一解释似乎能说得通了,石更听后道:“在江州的时候我联系上了中间人,表明我的立场,希望能在你们身边窃取机密。随后中间人给我带来了一个任务,要求我在东林寺给你们添麻烦,所以我见小长老有些和你不对付便暂时合作了一把。只是后来听说他的想法,看你派兵到清凉寺,加上以往听说的事,隐隐觉得隐藏最深的便是小长老,没想到公子你竟然早就猜到。我真后悔和你作对……” “怪不得,怪不得……”登陆囔囔自语。 “老登,你想到甚么了?” “腊八那天,我护送官家准备回宫前,小长老跟我说了一句话,我没在意,现在想来他是盯上了我。他说,登将军运筹帷幄,实在是令人佩服,前路漫漫请将军小心了。” “看来小长老认为你又一次破坏了他的好事,就借威阮号最后之力扳倒了你。所以那天晚上你就遇到了美人计仙人跳了!” “胡说!哪有甚么美人计!纯粹是阴险手段,栽赃陷害!” 把甄风最关心的四波势力分析出来后,石更又简单说了自己潜伏的情况,本来是为了借助邓王挑起朝廷内政斗争,所以搜集邓王罪证,结果遇上了甄风,一切都泡汤了,还给邓王送了一份奖励。 最后他们聊到了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石更咬牙切齿地道:“现在登将军出来了,这班畜生定然不会放过登将军和公子的,我们最好先发制人!” 第128章 春梦 甄风可以明显感受到石更的情绪,只是这时候需要的是理智。 “敌暗我明,必须先摸准了才好动手。眼下隐秘军队未曾找到,威阮号已经栽了,花间楼还需打探一二,小长老正在大兴兰若侵吞国库,昨夜之事风波大起,花间楼和那支军队或许需要时间调整,一时半会应该难成气候,唯有小长老,他或许认为自己是潜藏最深的,有些小动作并不容易被人察觉,既然其他三波势力沉寂,他就需要出面震慑。这对我们而言反而是最好对付。” 石更一听,心下凉了半截,毕竟他的注意力全部在复仇之上,谁管唐宋之间刺事人的争端。不过甄风马上又道:“一旦小长老有动作,而且又吃了亏,其他两波势力再不动手就是隔岸观火,没有团伙意识了,这不像是你们的风格。所以我们必须把小长老接下来的出手打趴下、打疼了,才能让潜伏起来的那支军队和花间楼现身,才有机会拔除他们。” 石更一听,好受多了,也感觉这样的想法确实有道理,是自己莽撞了,便道:“公子,在下谨遵公子号令,若有驱使,万死不辞!” “现在就有第一件事了。”甄风看向石更道:“你妻儿的尸首在哪?” 石更心里犯嘀咕,莫非自己的过往令甄风还是有疑虑,还是不信?他只好说出一处城郊的地址。 “你安心养伤,对外你石更姑且权当失踪了,莫要引起他们的追杀和反噬。我会安排人无意中发现那里,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妻儿的尸首,好生安葬,入土为安吧。” 石更发现是自己多虑了,没想到甄风竟是要帮自己,不由得泛起泪光。 这一日,江宁城的热闹都集中在了枢密院一带,朝廷为此封锁了消息。但是明显城里宫内的防卫加强了。自然,对于城郊一带的巡卫也显得应付甚至缺失。 次日城郊士兵巡逻果然发现了被投到井里的两具尸首,以无主之家进行了安葬,有居士行善捐赠了墓地棺椁。 这晚甄风回了房间,一时觉得这事态变幻莫测,若无石更投诚,花间楼这着暗棋怕是一时半会挖不出来。 正当他复盘筹谋,偶尔心里脑中闪过李雅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容颜和那一声“憨货”的娇嗔,突然敲门声响起。 最近一般都是江临仙鞍前马后,所以甄风边往门处走,边开玩笑地喊道:“小江,这么晚还有啥事,也不怕打扰我做春梦啊!” 门嘎吱一声开了,只见紫蝶小口微张、欲言又止、满脸通红却又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个装了热水还冒着热气的木盆。 甄风觉得他自己的节操噗嗤掉了一地,发出了尴尬的响声。 两人就这样一个门里一个门外,不敢对视地沉默。甄风觉得自己是男生,又是自己惹的祸,得打破这份尴尬,于是道:“呀,今晚的太阳真亮啊!” 紫蝶噗嗤一声笑出来,道:“大哥,现在是夜里,哪来的太阳?” “哦哦,你一来,我觉得就像冬天的太阳,明亮又温暖。” 这话一出,甄风自己觉得不好,果然这个的脸又红了,头就像鸵鸟一样都抬不起来了。 “哎呀,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这么晚还不休息?端着这木盆……” 紫蝶脸涨得发紫,手上忽然没劲了,木盆晃动就快掉落,甄风眼疾手快,连忙出手稳住木盆,却在不经意间碰到了紫蝶的手。 小手在这样的寒冷夜里冰凉冰凉,普通冰块一般,可见已经端着站在外面好一会。对于甄风而言,这样耍嘴皮子,轻微触碰,似乎是很正常的,可是眼下就充满了无穷无尽、令人遐想的暧昧了。 甄风连忙端过木盆,道:“这么冷别站在外面了,赶紧进来暖和暖和。” 同时,甄风内心暗暗骂着马丁这死胖子。想当初都以为马丁对紫蝶有意思,想要追求紫蝶,可是卧底之事自首之后,他就收起了这份伪装,甚至还跟吴氏及一干人澄清,对于不信的人,他还跟人家说:紫蝶喜欢的是风哥儿,瞎子都能看出来。 所以私底下他们都在八卦,聚在一起闲聊郎才女貌,不过甄风都是处在自我隔离之中,后来甄风因为官盐之事离开了许久,只留下一群人自己猜测。当出现夏小娘赶走紫蝶、朱有才强抢紫蝶,就像是和整个望江楼为敌,他们想方设法也要解决隐患。这次回来后,由于甄风变得冰冷甚至不近人情,平常还把自己关起来,所有人都没有机会,结果婶娘以金项链为载体暗中撮合,可见平日里有多么地期待了。 紫蝶是个好女孩。所以甄风不敢亵渎,自己无心于此,对方再甜美再温婉可人也是无济于事。怎奈自己今晚心情较好,偶然浪了一下,就尴尬了,然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紫蝶进了门,转身关上了房门,手已经不知道放哪了。 “婶……吴婶说,大哥你到了冬天夜里容易手脚冰凉,所以,所以我就打了一盆热水来……来……” “泡泡脚是吧?好,谢谢你了。这木盆留下吧,你赶紧回屋歇着。” 甄风毫不犹豫地下逐客令,调笑反而让人尴尬,不如直接拒绝,毕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很麻烦。 紫蝶听从地转身,可是又站住了,细如蚊声地道:“还有一事,紫蝶想与大哥商……商量。” “你说。” 紫蝶转回来,道:“吴婶说,让我别……别去新梨园了,毕竟已经从了良,就不要,不要再抛头露面……不过,不过大哥你放心,大哥想要让紫蝶做甚么,紫蝶都听你的……”这话说到最后,几乎让人听不到了,幸好夜是如此地安静。 “怪我,怪我没和你说清楚。我觉得当下时代,就该为风雅树立一个新标准了。那些戏子乐师被人看不起,都不是艺术工作者应得的尊严,我希望你们可以因为艺术而受人认可,因为风雅而受世人尊敬。风雅不应该只是表面的虚假繁荣,更应该是内外的人与人之间的真善美,任何一个靠自己努力、对时代有益的职业,都应该被尊重,这才是真正的风雅。我成立风雅门,就是希望你们名扬四海,受人敬仰,引领新时代的风气。这条路很难,是与这个时代人们的既有观念作斗争,所以需要信得过的人一起同甘共苦来努力争取。” 紫蝶听得云里雾里,但是眼神里却充满了崇拜的光芒,似乎不管甄风怎么说,她都无条件地听从。良久她才说道:“我相信大哥,大哥需要紫蝶怎么做,紫蝶都可以的。” “额,紫蝶,”甄风面对这种情况有些头痛了:“现在你需要回屋好好休息。” 紫蝶轻轻答应,低着头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忽然停下,柔情似水又轻微得如同一阵微风,道:“大哥若是有需要做……做梦,紫蝶可以留下来侍奉……” 第129章 朝会演戏 甄风觉得要疯了。 自己随口一句跟江临仙开玩笑的话,竟然没完没了了,甚至还进了人家小娘子的心里去了。没脸见人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几条人影正要溜走,甄风恶狠狠地喊道:“都给我滚进来!” 只见几个人滚进了门,马丁、江临仙、张确,甚至还拉着天真无邪纯净高尚的登陆。马丁一脸坏笑,一副“你们俩有情况啊”的眼神;老实如江临仙,也傻呵呵地笑着看甄风;张确遮着眼睛,一副非礼勿视的道德模样;也就登陆既有微笑又有痛苦,仿佛是在祝福他,又像是想起了自己的悲惨第一次。 这就是所谓的被捉jian在房了吧,甄风脑子宕机了,连忙解释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们想的甚么样呀?”马丁这个死胖子笑得最嘚瑟,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让人想要把他脸上的肉揪起来拧成一团。 甄风顿时霸气侧漏:“你们爱咋想咋想,老子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是让我听到外头有风言风语,对我和紫蝶嚼舌头的,你们几个就给我等着!马丁你那身貂皮大衣就别想要了,确哥儿你的学堂经费也要停了!” 张确现在代理掌柜,可是望江楼现在以做培训和大宗买卖为主,他也就比较清闲,所以平时除了读书,还教楼里的孩子们读书,一个也是教,两个也是带,于是在甄风的支持下,周边有些穷苦孩子也可以来上学。对于一个儒生而言,这个学堂就是他的命根子了。 这一招确实管用,两个活跃的很容易就被控制了。马丁谄谄地问道:“要是外面有风言风语,不是我传出去的,就跟我无关了吧。” “马丁,你知道甚么叫做‘连带’吧,不管是谁说的,你们几个都是罪魁祸首!赶紧滚回去睡觉,你们一看就是闲得淡疼。” 甄风发了狠,不然今夜估计丑事就要传遍了。 门还开着,只剩下甄风和紫蝶。紫蝶的脸已经红成煮熟了的螃蟹,这时仍轻启朱唇问道:“大哥会否嫌弃紫蝶曾是个风尘女子?” 这种伤及自尊的问题,甄风必须正面回应:“哪里的话,你们凭才艺养活自己,哪有比人低一等?只不过世俗观念有眼无珠,一刀切地将人置于底层。我本身就是不认同这种对人的不尊重,所以有了风雅门,风雅门就是要改变这种观念。所以怎会嫌弃你……们呢?” “既然如此,为何大哥总是,总是与紫蝶保持距离,难道是紫蝶长得不好,入不了大哥法眼?” “紫蝶,别想那么多了,现在有这么一件翻天覆地之事要去做,此等小事就顾不得了。” “在大哥看来是小事,可是在紫蝶看来,就是天大的事了。不过紫蝶一切听从大哥的安排。夜深了,紫蝶这就回去,大哥也早点休息。”紫蝶一直不敢直面甄风,最后背对着甄风,鼓起勇气说了自己的想法,也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甄风此刻意识到,或许做决定的时候,并未过多考虑多这些人的想法,不知道是对还是错。 乐极生悲,往往就像蝴蝶的翅膀,在甄风略显兴奋的一天里,给了他一个烫手山芋,越来越烫手。 甄风痛并快乐着的腊月十六日,却是平静的江宁城底下潜藏着波涛汹涌的争执较量。 李煜对这一天的到来是烦躁的。前一夜本来高高兴兴地享受着新形态艺术的冲击,享受着夫妻志同道合的感觉,结果被一场年轻人斗殴把这个气氛破坏了。他派了臣子处理,指望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终究还是心有余悸。 他刚进了宫城不久,就传来了爆炸声。幸好陈乔已经提前禀报过,可是第一次在冬天听到犹如惊雷般声响,不远处火光隐约可见,把他的心再次揪了起来。也不知道陈乔所说的“钓鱼”能不能实现,千万不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煜对于观看政斗是富有经验的,可以大致推测出常见套路,就跟后世一些电视剧套路一般,就像是掉落悬崖死不了、反派总是死于话多、女人突然感到恶心就怀孕之类。果然这天的朝会就有了连场好戏,只是开局似乎有点不按常理出牌。 朱令赟不负众望启奏,只是并非自己儿子被揍,也不是城内爆炸之事,他平淡地道:“陛下,还有不到半个月又是新的一年,神卫军今年的人员编制、粮草辎重耗费、兵器消耗都已经核算完毕,需要扩充的事项不少,比如人员粮草的,来年尽快扩充完毕,具体细节都已经写在奏章之中,请陛下批复。” 不痛不痒、芝麻绿豆大小之事,按理说根本无需在此特意启奏,可是朱令赟却说了。如此一来,一位站位偏远的御史就开启了喷子本色:“陛下,微臣认为朱将军提到的扩充军需是不必要的。如今四海升平,五谷丰登,百姓安居乐业,怎能将这些民脂民膏再往军需里扩充呢?” 朱令赟被御史怼了一下,没有像往常那样暴脾气发作,反问道:“莫非昨夜花间楼和枢密院发生的事情高御史不知道?如此事态岂不是说明城里防卫力量不足吗?” “既然如此,某就要弹劾朱将军了,既然身为将军,何以让这些事情发生在天子脚下,岂不闻‘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莫非将军提前就没有安排,待到问题发生了才来亡羊补牢?” 朱令赟发怒道:“昨夜之事并非某神卫军职责所在,某便是以此前车之鉴,有何不可?” “如此说来,朱将军还是有先见之明。可是我唐国如此多军队,若是上行下效扩充军需,岂不是要掏空国库。据微臣所知,左右静江都军兵强马壮,军需供给本就非常大,难道还要再扩充不成?” 一提到左右静江都军,李煜知道好戏开场,刚才只不过是个引子。左右静江都军使即是陈皮之父陈德诚官职。说到底还是冲着那边去的。 朱令赟不再接茬,有另一名御史上奏道:“启奏陛下,朝廷确实不断供给各地军需,可是微臣曾听闻左右静江都军克扣钱粮、吃空饷,朝廷鞭长莫及,既然涉及明年军需,微臣建议应该先彻查地方军队军需实际情况再行批复。” 李煜是有心理准备的,可是今日并未直接提及昨夜两件冲突。眼见臣子们拐弯抹角,欲扬先抑地从军需入手,实际上不就是为了对地方军队压制?这场戏有意思。 第130章 厄运征兆 李煜坐山观虎斗,只要最终决定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过程似乎没那么必要,精彩就行。 朱令赟作为被挠痒痒般弹劾,所以跟这场弹劾地方军队划开了界限,若是有人说是他们这班京派武将指使,他们也受到弹劾了呀。先下手为强。 御史开始以左右静江都军为例,列举军队糜烂的问题,矛头越来越明显地指向陈德诚带兵不利、中饱私囊、家族山头主义,似乎不马上将其下大狱就对不起国家对不起百姓。 陈乔刚开始还站在道义立场说了几句,转眼间自己也被喷了一脸。他心里明白这是一些人的反击,内心不由得一阵悲哀。 对于弹劾陈德诚,李煜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军队之事,既然问题重重,就请陈卿拟一个章程呈上来。” 有些人还想说什么的,李煜直接道:“此事就这样了,诸位卿家还有何事要议?” “陛下,微臣西贝霍有事启奏。臣忝为吏部郎中,对尸位素餐之人尤为痛恨,微臣位卑言轻,却不敢忘怀使命,想在此问问枢密使陈公,为何枢密院会发生昨夜如此之大的动静,不知当时枢密院的官员胥吏都在作甚?” 此事掀起之后,御史们对于陈乔管束枢密院不严又是一顿猛喷,陈乔又无法解释被封禁的真实原因,只能说道:“此事老夫早已禀告官家,这是枢密院在做一些试验,以应对当今天下繁杂之局。具体何事不知诸位大人敢不敢听一听呀?” 事情被封锁,但动静声响一时半会儿禁不住。陈乔这样一反问,其他人反而不敢去探究内中详情。 “陈公,您有自己的安排,下官不会干涉,只是枢密院就在宫城左近,如此大动干戈可好?下官曾经与法眼大和尚请教过,此地乃是京城福地之眼,如今出了这样的动静,岂不是破坏了京城福气。” 法眼大和尚乃是清凉寺前任住持方丈,是法眼宗的建立者,唐国得道高僧,西贝霍说得再有理,李煜也是当成看好戏,可是此话一开,正好切中了李煜的要害。 “西贝霍,有谁能证明你所言非虚?舒某忝为礼部郎中,天下礼法井然有序,福气来自陛下励精图治,你竟将此与看不见摸不着的福气混为一谈,是何居心?” 陈乔本来要出面反驳,可是一个人突然跳出来,此人乃是保大八年庚戌科状元舒雅,以编纂国史闻名,工文善画,与当时著名文人吴淑齐名。后以词赋为时任中书侍郎、光政殿学士承旨韩熙载赏识。最主要是此人与李煜的爱好有点相反,他反对发扬光大佛教。 舒雅曾在晋见时对李煜说:“佛是人树起来的,佛能保佑天下吗?粱武帝在位长达四十八年,前后三次舍身做佛教徒,结果饿死在了台城,梁朝也灭亡了。当今天下,应以强兵富国为上,才能不被宋朝所灭”。 李煜觉得他说得有理,就把他调到京师任礼部郎中,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任清流官职。后来他的命运可想而知,他多次面陈大策但均不被采用,也不被谴责,只好以读书、编书度日。 对于反对佛门的儒生,李煜有自己驾驭臣子的一套。此时舒雅跳了出来,倒是出乎许多人意料。李煜对他的言论既爱又恨,毕竟将福气归功于自己是很好的,但是反对佛门,就大大滴不妙了。 “西某十余年前曾拜会法眼大和尚,虚心请教天下之势,求我佛保佑唐国兴旺,自然所言不虚。舒状元质疑此等论断乃是看不见摸不着,难道觉得天下之事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才是正理吗?” “舒某认为,此乃枢密院与兵部的军机之事,自有军事礼仪规范。但凡是军事战争岂有不死人,难道西大人也要说这是血光之灾不成?” “舒状元此言差矣,西某指的乃是一种冥冥之中存在的趋势,一种可能带来厄运的征兆。” 西贝霍与舒雅争执了起来,不久之后,有人慢悠悠地说道:“西贝霍,这里是朝堂,两人争执成何体统。” 两人静下来了,因为说话的乃是天官吏部尚书冯延鲁。冯延鲁说完,西贝霍颇有深意地与冯延鲁一个对视。 西贝霍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西贝霍之言就算是假的,可是已经在李煜心里埋下了种子,确实如他所说,枢密院乃是国家军事中枢,出了这样大事,会不会真是个征兆?宋国早就虎视眈眈,会不会从南边汉国掉头,与西边、北边宋军夹击唐国?这可是大大不妙。 既然涉及法眼大和尚,也就涉及清凉寺,何不找小长老开解一二呢?李煜有了这个想法,就和稀泥地让两人无需再争论,由枢密院自行处置,然后急匆匆地下朝,吩咐內侍召见小长老。 宫内永慕宫佛寺。 李煜盘腿坐在佛前蒲团上,手中握着精雕一百零八罗汉的檀木念珠,一个又一个珠子在他的手心趟过,可是怎么也掩盖不住他心中的焦虑。 小长老进了宫已经是午后时分。 “阿弥陀佛,国主之心似乎有些不宁,不如先默诵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归于宁静。” “小长老,朕……” 小长老在佛像前跪下,止住了李煜言语,敲着木鱼念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李煜受这样的氛围感染,于是也跟着闭目念诵起来:“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念诵之后,沉默了良久,小长老才道:“国主此刻是否感觉与我佛慈悲之心更近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感谢小长老开示。”李煜稍微平静下来,可是内心还是有些难受,便问:“小长老,昨夜枢密院后院走水,声响如同天雷,不知小长老对此有何见解?” 小长老笑了笑,如同佛像一般慈祥,道:“曾听师兄弟提及,当年法眼师父在时论及天下祸福,怜悯众生,尤其是主管军事的枢密院。今日有此一事,应了师父推测,只是走水如天雷,或许是为上天所惮以此警示,贫僧也难以断言。” “既如此,请长老明示,如何化解?” “只要国主一心向佛,潜心为天下福祉祈福,再断了事由之根,或许便可化解。” 断了事由之根?李煜想起陈乔所说的“钓鱼”布局,此刻无心礼佛,一心想要召见陈乔询问此事。 第131章 翻手为云 陈乔进宫已经是有心理准备。 今日朝会西贝霍大扯虚妄之言,一个小小郎中不会无缘无故地出头,结合最后冯延鲁的镇场,他有些怀疑这是受命于冯延鲁之辞。莫非自己得罪过冯延鲁? 陈乔到永慕宫的时候,已经日色西沉,问了內侍才知道小长老刚离开不久。当他再离开永慕宫的时候,已经是需要掌灯之时。 李煜没有关注宋国刺事人究竟是谁,意图是什么,他关注的是谁在枢密院布了局、做了什么导致出现如此大的天雷。 陈乔解释了面粉爆炸导致滚滚天雷声响和大火的缘由,至于是谁干的,他本要说是自己,可是李煜不信,最后他只好违背甄风医院,把甄风交代了出来。毕竟抓捕刺事人对于唐国而言也是大功,只是他并不知道李煜并非想要赏赐布局者,而是要断了此根。 甄风并不知道朝廷因为枢密院之事已经发生了许多争执,也不知道自己成了要被“断根”之人。 腊月十七日一早,天大亮的时候他被江临仙叫起床,因为宫里有令传他进宫,这个时辰朝廷已经议完事了,也就甄风睡到日上三竿。 进宫前,甄风特意吩咐后厨准备几道菜和美酒,用厚厚被子裹着的食盒装着,一起带进宫里。 见到李煜后,李煜没有给甄风送吃食的机会,单刀直入道:“甄先生,朕知道你有大才华,允文允武,对于宋国刺事人一事也是竭尽所能。只是枢密院之事欠缺了考虑,让朕如何是好呀!” 甄风一脸黑线,先扬后抑,不是召进宫来给奖赏吗?他不禁反驳道:“官家,枢密院之事确实过了些,竟然没能留下活口来,不过枢密院和大理寺的仵作已经在寻找蛛丝马迹,相信……” 李煜打断甄风,道:“朕说的不是这件事,朕说的是枢密院不该出这么惊天动地的动静,动了唐国的福脉。” 甄风一脸懵逼:啥?啥福脉,听说过龙脉,哪来的福脉?不就是后院走水,宫里也会走水,怎么不见李煜这么揪心? 李煜大致说了法眼大和尚与小长老的提点,甄风恍然大悟。这就等同于一个*****资深痴迷信徒被***洗脑,这还只是信了福脉一说,若是让他安排点天灯,说不定他也去干。对于信仰的力量,甄风一时如同吃了满嘴的屎壳郎,不知道该如何说服李煜这位佞佛之徒。 “官家,草民晓得了。”甄风转眼就用食盒转移话题:“眼看已经岁末,官家劳累辛苦一年,草民不敢空手进宫,所以拿了些吃食,都是望江楼新研制的菜式。” 李煜兴致恹恹,挥手让內侍取走,此刻他的心被那“福脉”拴住了。不过有了这个缓冲,甄风借机问道:“官家,不知过年之际你是否也放爆竹?” “爆竹?朕倒是听过,百姓人家过年会以这样的形式来祈福,不过皇家内院自有皇家礼仪。” “是呀,百姓们就是用火烧竹子发出爆裂的声音,以此来驱逐瘟神。但凡是华夏后裔,都有这样的习俗,普通百姓坐拥一屋一舍,只求一家数人来年平安。作为唐国之主,官家坐拥天下城池,数百万子民,过年需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若是用普通爆竹,至少得有数百万个才能对得上官家的祈福。所以草民在宫城外为官家点了个祈福爆竹,声响越大、动静约激烈,才能彰显祈福之诚。” 对甄风这个论调,李煜有些不可思议,似乎听起来也挺有道理,可是总觉得有些膈应:“甄先生此举朕心领了,只不过若是换个地方,没有人员死伤,岂不更好?” “官家,《左传》有云: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又以‘祀’居于首位,官家注重福脉便是出于对国家命脉的关怀,对百姓民生的爱戴,草民深感荣幸。自古以来,祭祀乃是大事,以敌人为祭品乃是对天地最大的崇敬,对国家最大的忠诚。所以草民心想,既然要放一个为国祈福的爆竹,枢密院乃国之重鼎,正是祈福最佳之所,祈福的过程就该有对应的祭品,死祭不如活祭,尤其是真正的敌人。如此正是官家坐镇宫中,以国之重鼎为祭台,燃放惊天动地之爆竹,祭以敌之枭首,以全上古三皇五帝之礼仪。” 李煜听得目瞪口呆,竟然还能这样解释?可是想想似乎也是非常在理,身为帝王,尤其是已经降格为国主的帝王,李煜可以接受名义上的贬损,不能接受实际一城一池的损失。对于枢密院发生之事,究竟是厄运的征兆,还是国家之祭祀? 他来回走动,不时地看向甄风,内心已经有所动摇。甄风又道:“官家,祈福终究在于军心民心是否向着官家,向着唐国。有一首诗是这样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官家可以下诏,以国之重鼎燃放国之爆竹,与民同乐,为国祈福,期待来年万象更新,岂不美哉?往后但凡提起枢密院之事,就以这样的口径,试问如何动摇军心民心?依草民之见,此举相反会赢得更多民心。”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甄风都当得上是口灿莲花了。他把李煜潜意识里担心的一方面也说出来了,确实可以将流言蜚语进行正向引导,甄风的这个主意算是意外之喜。心头上虽然还在纠结“福脉”受损,但是已经减轻了不少,不再是昨日那般焦虑。 不过令李煜更为惊讶的是那首诗,他囔囔地复述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待要问甄风,却想起花间楼那夜之事,又忍住了。他最后只是笑道:“也罢,再过一些日子就是你说的,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朕也要好好准备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官家,草民建议新梨园也与民同乐。如今新梨园《梁祝》已经开始定时演出,受众越来越广,声名也开始传开了,待到大年初一,新梨园可以搭建巨型戏台,同时邀请成千上万民众免费观看新剧目,届时一定可以快速传遍全国。” 对甄风的套路,李煜还是信服的,毕竟打赌老是输,幸亏输了比赢了还有利。但是对于这个建议,他还是有疑惑:“免费?” “只要进了戏台都是站着观看,稍微有点身份或钱财的,是不是要个好座位?坐下来了要吃点果脯喝点茶?戏散了是不是可以听听曲子再来个火锅?” “好,这个免费好,就按你说的办。眼见就要过年了,朕决意与民同乐,普天同庆。诏书随后下发,剩下的事就辛苦甄先生了。” “既然官家要下诏,不如将这个作为国家送给百姓的福利明确下来,让民众们明日起前往新梨园领票。” “好,就这么定了!朕无非就想与民同乐,为民赐福。不知甄先生已经想好新剧目了吗?” “还没,草民这就回去想。” 李煜:“……” 第132章 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甄风出宫的时候,手心已经捏了一把汗。 打消李煜心头郁结是不可能的,顶多只能缓解。不过涉及到了小长老,他也就猜出个一二来了,谁会去说枢密院乃是“福脉”所在,定然就是要和枢密院作对了,毕竟死伤的全是小长老的同僚。所以他临时起意,打算给小长老来一个大反击。 千万别小瞧人的智慧,解决不了问题,难不成还解决不了提出问题的人?小样的。 他急忙往枢密院去,寻陈乔问个明白。陈乔很惊讶,官家竟然毫无封赏,而是要让甄风去分析解决问题。 “老夫本是想自己担了,可是老夫自认没有这种才华,不得已才将你供了出来。却没想到差点误了你。” “先生无需多虑,既然问题来了,那我们就解决问题。”甄风还不知道小长老对李煜有“断根”一说,若是知道,可能要拿起刀上清凉寺拼命了,好吧,是让登陆或马丁拿刀去拼命。 甄风又把自己对李煜的建议说了,陈乔无奈地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这个建议很好,只不过老夫不知道官家为何会相信这样的无妄之词,哎……” 陈乔把昨日朝会发生的事详细告诉甄风,甄风听得不由得皱起眉头,怎么连“四凶”、“五鬼”冯延鲁也跳出来了?哪里得罪他了吗? 陈乔思来想去,想不到枢密院与冯延鲁有何过节,甄风心念一转,难道是因为十一月的月中诗会上江清馆唱了新词,揭破了柳七确有其人,并非是冯延鲁旧作?花间楼是知道此词乃是出自甄风之口,所以小长老、冯延鲁也可能知道了背后敌人是他。而前夜自己带人作为诱饵出现,让小长老将月中诗会冯延鲁受辱与枢密院爆炸案联系起来,借力打力。 所以归根究底,其实应该是冲着自己,所以李煜会跟陈乔问幕后主使之人,可怜陈乔蒙在鼓里,以为李煜要有所奖赏,其实是要问责断了国家“福脉”的正主。 电光火石之间,甄风吓出一身冷汗,仿佛刚才在宫里是在鬼门关打了个转。甄风觉得自己有必要下狠手了,因为宋国刺事人一方已经在无声无息之中开始复仇,可以称得上是快准狠。他们给自己埋了一颗炸弹,也不知道何时会爆炸,一切取决于李煜一人。 想要搞垮小长老这一隐藏极深的势力,犹如老鼠拉乌龟——无处下手,所有的问题他们都摘得干干净净。大兴兰若是由官府主导,清凉寺几乎不搞非法集资或为非作歹,小长老本人据了解也是城府极深、干干净净没有把柄,不管是从大局还是从个人,都是很难找到突破口。难怪历史上小长老可以将李煜骗得一愣一愣,连敌人来了还深信小长老可以帮唐国撒豆成兵。 不过遇到甄风,那就不同了,小长老不死也要被扒一层皮,否则就对不起某点上那么多想要穿越的吃瓜群众了。 大方向上,甄风已经思考了很久,只是没想到小长老出手这么迅猛,稳准狠,丝毫不给喘息机会。那么在细节上,甄风就要利用过年前这十多天做好准备了。 甄风从陈乔这里了解到了情况,知道再没其他新信息之后立马掉头走人,颇有后世事后一支烟的感觉。他没有回望江楼,而是去了新梨园,又让人去徐公府邀请管家徐福纪,去望江楼把昨夜那四个讨人厌的家伙叫到新梨园。 新梨园自成立以来,诸多事宜都是何三娘负责处理,像这次甄风召集新梨园所有核心人员,甚至连徐公府、望江楼的骨干都召来一起碰头,实在是前所未有。直到众人到位之前,甄风还趴在桌上写写画画。 “这次召集诸位,要安排两件大事。官家很快就会下诏今岁过年与民同乐,如何与民同乐就落到我们新梨园身上了。” 甄风不理会众人惊讶的表情,继续道:“时间太紧了,接下来我就长话短说。马丁,你对城里熟悉,马上把这张告示找人抄写百张,到各坊各巷人多之处张贴。” “好的!” 甄风把一张纸交给马丁,道:“接下来时间,从明日开始直到过年之前,每天酉时新梨园演出一场《梁祝》,每场限额一百人。三娘,你让人做好售票准备,最普通的位置五贯钱,前排王公曾坐过的位置和待遇十五贯钱,概不讲价。” “晓得了,妾身上次有经验了。这些位置和待遇是谁坐过、享受过,妾身会让买票之人了解的。只是楼上的位置呢?” “咱们敢卖,有人敢买吗?那个位置要供起来,往后就是国主国后专属。” “这倒也是,谁能有这个福气享受,岂不怕折了寿。” “接下来才是最困难的事。首先需要秦先生再次出马,我手里有一不成熟的新剧目需要你润色编曲,而且最好最近几日做好,晚些时候我们再仔细研究。因为我们与民同乐的方式就是要演出新剧目,全民免费领票可以观看。” 秦弱兰只是微微点头,接过甄风手里一沓手稿,有了上次合作,她已经有些上手,又有了《梁祝》编曲的底子,或许还可以更好。毕竟有些调子来自甄风的哼唱,变成曲调后她不太满意,但是时间太紧只能先用。最近她一直在改良那些曲调,没想到这么快又有了新剧目了。 这时何三娘突然问道:“风哥儿,免费吗,那岂不是要亏损甚多?” “免费,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每天巳时和酉时各一场,不仅要免费,还得扩建戏园子,要一次性能容纳一千人。江陵,扩建之事就交给你了,除夕之前必须完工。” 何三娘和江陵同时惊呼:“这怎么可能!”而后两人对视了一眼,何三娘续道:“风哥儿,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正常盖房子当然来不及,但是把新梨园西边的露天戏台和院子西边的空地连起来,制作临时帐篷遮风挡雨即可,留几个雅间,前面摆放桌椅,后面站着就行了。” 甄风转看向何三娘:“三娘,你莫不是昨晚太累脑子不转弯了?只要人来了,你还愁亏吗?有些身份和钱财的不需要吃喝吗?听完戏刚好是饭点,是不是再来个火锅?羊毛出在猪身上,狗来买单。” 这一说,何三娘瞬间眉开眼笑。这些吃食哪一样是便宜的,她从甄风那一套里学会了,不同位置就可以定不同的价格,再有事后火锅的话,这样下来每天岂不是日进千贯,连续十五天……虽然不如第一次一把捞那么多,但是演出的是新剧目,只要对《梁祝》有兴趣的,岂不还得再来观看、吃喝? 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孔方兄,至于过年还需要辛苦劳累,她也顾不上了。至于他人,对这又是羊又是猪又是狗听得云里雾里。 第133章 挖墙脚 兰舟看了一眼紫蝶,朝着甄风问道:“甄大哥,免费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岂不是这些天没人来看《梁祝》了?” “放心吧,《梁祝》永远是收费剧目,免费的只有新剧,想效仿官家、国后与王公大臣及其内眷的应该大有人在。” 甄风转头向登陆道:“老登,接下来每一场《梁祝》上演,都需要你来镇场子,来的观众很多可能都是官吏富商,有些还见过江清馆的人,免不了有惯性思维毛手毛脚,到时候你就别客气,该打打,该揍揍,这种事儿就属你气场强。” 江陵本来腹诽怎么自己的活儿被抢了,不过一听后面的话,感觉自己还真的只能干个包工头了。 紫蝶这时候也不好意思地问道:“大哥,既然如此,不知新剧是甚么?奴家与兰舟每日出演《梁祝》,怕耽误了新剧的排练。” “紫蝶说得好,这边是我接下来要安排的,请秦先生和三娘另外从他处寻觅一些基础功好的、人物形象适合角色的人,而且主演要两波,否则一波人撑不下来这么长时间,况且,空间大了,费嗓……” “主演需要几人?” “四个,所以需要找八个人。” “这么多!《梁祝》也就两个主演,还得将兰舟不算在内,江清馆几位当家的娘子都算上或许可以凑得出来,可是要都符合角色形象,怕是难呀。” “三娘,我也不打算让江清馆直接闭门歇业,山不过来我过去,既然人不足那就挖人。” “挖人?人又不是菜怎么挖?” “就是挖墙脚。去那些歌舞戏班子、青楼挖现成的,有经验的,不过只限三天之内能到位的。” “这……这很难啊……”何三娘满脸无奈,这些人都不是自由身,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就像当初,紫蝶为了不进大将军府,宁肯逃跑也无法选择从良。 “我知道很难,但是要相信我们的吸引力。张确,这是告示内容,今夜前出五十份告示,明日找人在青楼和歌舞戏班附近贴,尤其是花间楼。” 张确接过手,告示内容很简单,也很有煽动性:想成为官家国后尊重之名人吗?想摆脱过往身份束缚吗?速至新梨园,助你脱籍,助你成名! “三娘和江陵,你们用以往的人脉传递下,一定把这个声音传遍秦淮河。一定要强调来新梨园可以获得民籍,假如她们符合标准却缺钱,那就帮他们赎身,从他们的报酬和奖励里扣。” 甄风已经将制定新梨园演职人员报酬架构告诉了何三娘,又多次指导,形成了一版备受新梨园人员期待的薪资体系。不过这既是挖别人的墙角,也是挖何三娘的江清馆的墙角,甄风又补充道:“三娘,你也不希望一辈子都当老宝吧,若是能成为受上流社会尊重的人,何苦再去经营那样的生意?何况还有人在等你。” 本来何三娘觉得自己被说中了私心和担忧,有些难受。毕竟江清馆是她的命脉,新梨园刚刚起步,还不知道未来会是如何。自从拿了《雨霖铃》,自己就如同被绑上了甄风的战车。戏子就是戏子,怎么可能受上流社会尊重?顶多只是比青楼卖笑好一些罢了。可是说到最后,她不禁脸红了。她和江陵的事儿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没有戳破而已,如今突然被甄风点了一下,竟然浑身不自在却又觉得自己确实人老珠黄了,还能有多少时光可以蹉跎? 江陵感激地看着甄风,就差一把抱住他了。 “有些风气是该变一变,有些观念也该扭转一下了。如今战乱频繁,人心浮动,正是良机。再到太平盛世,阶级意识禁锢,就更难了。我们所有人一定要记住,进了风雅门,就是艺术工作者,不是戏子,更不是姬女。我们是在传播艺术,创造精神食粮。风雅门只会创造受人尊重的明星,不会培养取悦别人的戏子。但凡是有这样行为出现,都要受罚。记住了,自己不把自己当人,别人怎会把你当人?” 何三娘点头,道:“妾身明白了。不过,如果有人何时,可是钱又解决不了呢?” 甄风指指徐福纪,道:“你们以为今日请徐叔过来是当摆设呀?一些需要跟官府打交道的,你们解决不了的,找徐叔。在这个江宁城,没有我们办不了的事。” 徐福纪也不推脱,也不谦虚,只是点点头道:“好说,好说。徐公府既是这新梨园的一份子,也要为官家好好效力。” “确哥儿,你做完手头的事情后,明日开始准备一万份告示,免费领票之事要告知全城每个角落,连乞丐也不放过。” 马丁突然反驳道:“可是乞丐不识字啊。” “就你属腰间盘的,怎么那么突出。你以为确哥儿只是个账房掌柜吗?他可是几十个孩子的老师。这些学生不认字,不会说话?”这一怼,马丁顿时无语了。 “风哥儿,这一万份可不是小数目啊。”抄写告示,是个人力、财力、耐力多重考验的活儿,对于甄风不知是否拍脑门决定的,张确持怀疑态度。 “你先把前面的事儿完成了,一会儿我告诉你怎么弄。要是纸张充足,我觉得两万份都没问题。” “大哥,那我呢?”江临仙一直期待着,可是这么久了甄风也没点到他,他不由得问起来。 “小江,别着急,有你忙活的。你来负责登记、发放门票,要求领票的人凭公验登记,每人仅限一张,每天限量限时发放,先到先得。那些高门大户就送上门,不限日期。不过这些太简单了,你同时也是个校尉,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大哥你说,再难的事都不怕。” “不是事情难,而是你需要迈过一道关。此事到时机了我告诉你怎么做,只不过你别退缩就行。” “放心吧,大哥!”江临仙很坚定,觉得刀山火海都敢闯一闯。其他人的迷惑已经麻木了,甄风讲的这些他们都是闻所未闻。 “今天先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得去处理下,回来再和你们商量细节。”甄风扭头向登陆道:“老登,跟我去一趟。” 两人单独坐马车离开,四名贴身侍卫两个当车夫,两个骑马护卫。路上,登陆忍不住问道:“风哥儿,我搞不明白你要做什么,不过你放心,都按你说的来办。” “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你最清楚,就是那秃驴。我布这么大的局,就是为了让那秃驴声名狼藉、一败涂地,永无翻身之日!” 登陆知道甄风所指的“秃驴”就是小长老,只是看不透戏曲而已跟小长老有何干系? 第134章 雷神 唐国已经是寒冬了,大地已经是萧瑟,甚至有些没有生气,不过在一些地方,因为临近年关,街上的人还是熙熙攘攘。 甄风与登陆赶到枢密院的时候,太阳已经偏西。见到甄风,枢密院几乎就畅通无阻了。 登陆都有些惊讶地问道:“风哥儿,你是不是有枢密院的职衔?” “没有呀,白身一个。” “下面这些人往往都是狗眼看人低,你无官无职的最容易被刁难,我看他们的眼神都很敬畏你。”登陆顿了顿又补充道:“我跟随官家多时,看这些人的神色还是准的。” “可能是我跟陈先生关系好吧。” 腊月十五那晚,登陆并没在爆炸现场,后来有所耳闻,但是觉得不就一次抓刺客而已,自己作为宿卫都是习以为常,哪会出现像现在沿途这么多官吏侍卫对甄风这副模样。 其实,甄风这张脸对于枢密院的侍卫而言,已经不仅是熟悉,更是令人敬畏。枢密院私下传开了,是那个长相俊朗、经常找陈枢密的少年郎把后院给炸了,但是这只能让人产生畏惧,毕竟谁也不想像那些肢体不全的刺客一样,死无全尸,还死无葬身之地,这位少年郎是有这个实力的。关键是他还亲自带人设下埋伏,擒获了不少人,虽然后来活口都自尽了,可是这份智慧和胆识,枢密院还真难找出第二个。 陈乔在书房接见,而非议事厅。这个举动登陆知道,陈乔拿甄风当成了自己人。见到陈乔的时候,陈乔先说道:“中午老夫话还没说完,你就急匆匆走了,真是个少年郎啊……” “先生怪罪得是,学生实在太急了,所以刚才交代完立马就赶来了。” 陈乔看了看登陆,知道甄风与他关系非凡,也就没忌讳地直言道:“其实老夫要跟你说的也没甚么,因为仵作没查出甚么异样来,这是文吏整理的卷宗,你拿去看看。” “没查出异样?”甄风接过卷宗,那卷宗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十七具尸体,其中八具受箭伤致死,七具是中箭后中毒身亡,两具未中箭直接服毒身亡。他们的身体特征、服饰面料、兵器都很普通,就是习武之人,没有异常…… 他边翻边道:“没查出异样才是最大的异常。就算是宋国刺事人有足够的反侦查能力与准备,也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这卷宗看似很正常,敢问先生,负责验尸的仵作可信度如何?” “这个你放心,这次是枢密院联合大理寺和刑部审案,派出了三名仵作一起验尸,这三人都是衙门里的老人了,不可能三个人同时被收买。” “既然如此,这份卷宗确实可信,不过学生还有一些疑问想要问问这三人,不知他们可在枢密院?” “他们都各回自己衙门禀报了,不过老夫可以将他们召来问话。” “多些先生。不知此时那些尸首何在?学生也想看一看。” “其他两个衙门都查验卷宗无误,已经先将这些尸首拉到城外乱葬岗了。毕竟宋国刺事人一事不得张扬,还是尽早处理为好,免得留了后患。” 陈乔这个决定,其实就是来自李煜的决策。抓人可以,但是不能摆到明面上,不能让宋国有任何把柄。一切需要证据,有了证据才能光明正大地向宋国发难,现在已经成了一堆无用的尸首,可能还会被倒打一耙。 可是甄风听到这个信息就跳起来了,急道:“乱葬岗在哪?他们验不出来,不代表就没问题了。请先生给学生一道手谕或信物,学生得去看看。” 甄风明白自己无官无职,就算到了乱葬岗,别人也不会听自己的话,还会给自己安上一个扰乱办差的罪名。 “小子,老夫知道你为此注入了许多心血,也知道你在官家那受了委屈,可是三个专业的仵作都看过了,确实没问题。” “先生,来不及了。有时候死人说的话比活人还靠谱,请先生成全。” “罢了,反正老夫的后院都被你给推平了,还差这十七具尸体?你拿着这个速去速回吧。”陈乔随手在纸笺上写了四个字“听命行事”,盖上了他的印章,递给了甄风。 “谢先生!”甄风恭敬地作揖,道:“三名仵作先行在此等候,学生回来再行请教。” 甄风说完,一溜烟比兔子还迅捷地跑了,登陆还作了揖才转身离开,留下陈乔无奈地摇头苦笑。 甄风到了门口,恰好看到一队侍卫下马,为首的人有些眼熟,甄风不由分说地冲过去道:“借两匹马!” 此等行为无异于后世在国防部门口冲进防弹汽车群里,直接“借”两辆车,何其嚣张,何其霸道。 这队侍卫平日里都是鼻孔朝天,对于光天化日之下被强抢坐骑这等骇人听闻之事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是很快他们都要拔刀。后面登陆和甄风的四个贴身侍卫匆匆赶来,其中一个侍卫喊道:“王大哥,都是自己人。甄先生乃是陈枢密好友。” 为首的人突然意识到什么,敬畏的眼神看着甄风,连忙挥手下令:“都住手。给甄先生牵马!”然后他又对介绍的人说道:“杨伟,你他娘的早说啊。差点冒犯了甄先生,下次罚你三杯。” “王大哥说的是,下次小弟一定自罚三杯。” 其他侍卫们早就备好马了,因为他们听到了“甄先生”三字,仿佛敬若神明,这是一个可以让人五雷轰顶、粉身碎骨的人,以后发誓对着甄先生,比对着上天更让人信服。所以在这些人的心目中,甄风、甄先生有一个外号:雷神。 甄风自然不知道他不经意间多了个外号,只当是和其他人一样罢了。他也顾不上看这些人那种求神拜佛时候才有的神色,牵马就走。 六骑绝尘而去,在西行路上才学会骑马的甄风,尽量保持平衡地加快速度。在马上,他上下起伏地颠簸,幸好天气冷穿了厚厚的裤子,否则大腿内侧和屁股早就挨不住这种不带减震功能的“宝马”了。这时代还不流行棉花,羽绒也不多,只能靠厚度来凑了。 一路上,尘土飞扬,寒风扑面,下肢酸痛,甄风只能靠思考转移注意力,比如他就想到,后世黎爷与饭爷拍《王朝的女人》的马上儿童不宜画面是怎么想的。 当他们赶到乱葬岗的时候,三队不同衣着的人马拉着三辆空牛车正要往回走。来晚了,已经埋了。 第135章 挖出来 残阳如血,于天尽头留下一抹孤独的痕迹。洒在乱葬岗上绵柔的光,拉长了人的身影。 “尔等何人,还不速速下马!” 杨伟赶紧上前道:“诸位大哥,这位是甄先生,有事前来公干。” 刚才责问之人立马由气势汹汹转为敬畏,作揖道:“原来是雷……甄先生,在下于刚无状了。” 眼前的三波人马一共十二人,看他们的穿着,说话的这一波明显就是枢密院的,其他两波分别来自大理寺和刑部。枢密院的四人恭恭敬敬,但是另外八人九不同了,其中一人冷笑道:“甚么真先生假先生,某奉尚书大人之命前来督查,闲杂人等勿要妨碍公事。” 于刚本想引荐介绍,可是甄风抢过话来,问道:“你哪位?” “哼,某乃刑部都官主事。” 枢密院的几个侍卫听了瑟瑟发抖,又有些翘首期盼,假如他们心目中的雷神发怒,会不会当场让这些人也粉身碎骨?不过让他们失望了,甄风还没说话,登陆下了马,从甄风身后走上前,道:“你叫范统,一个七品芝麻官,没想到如此威风。” “某道是谁,原来是清江县侯爷、中郎将,不对,这些都已经被陛下褫夺了。一介草民见到官员,不行礼便罢了,还敢口出狂言。”来自大理寺的一人冷冷地道,似乎也有帮范统叫板、讨好范统的嫌疑。 “原来是大理寺从九品下的狱丞季八郎,没想到脱离了牢狱还能见到你。” 甄风大致知道了情况,看来是落魄凤凰不如鸡,加之没有被洗刷罪名,只是“保释”出狱,便被人奚落。他补刀道:“原来是饭桶大人,还有****……浪大人啊……不知季八大人可知道,凤凰离开了老鼠洞还可以涅槃重生。老鼠离开了老鼠洞,还是老鼠。” “你……好大胆子,竟敢辱骂官员!”季八郎怒指甄风。 “学生就是打了个比方,原来季八大人自己对号入座了,还挑了不好的那个?佩服佩服。” “你……”季八郎指着甄风,嘴唇非常配合地颤抖。 “别你你你的了,你们都是有名有姓的官吏,这里是乱葬岗,小心那些孤魂野鬼寻上来。” 于刚见刑部与大理寺两人暂时无言,忙问道:“甄先生到此荒野之地所为何事?” “那些黑衣人尸首已经埋了?” “是的,甄先生。那些支离破碎的尸首,昨日就埋了。剩下十七具尸首经过仵作验尸,三个衙门确认后,也拉过来埋了。” “于大人,还得辛苦你们一趟,把这十七具尸首再挖出来。” “这……” “姓甄的,你想干甚么?官府办案岂是你说挖就挖的!” “季八大人,我可是奉命前来,你也想阻拦或不从?” “本官姓季,不是季八!你说奉命?本官看你是想来劫尸首的吧!” “看来季八大人是不想从命行事了?” “你说奉命,奉了萧大人之命吗?” 甄风摇摇头,道:“我奉的是陈先生之命而来。” 季八郎冷笑道:“甚么陈先生,陈小姐!既然不是萧大人,本官为何要听命?” “于大人,一会儿回去告诉你家陈枢密,大理寺的季八郎大人叫他‘陈小姐’,对了,也告诉萧老一声。”甄风拿出那张手谕信纸,递给于刚。 “你……你为何不早说是陈枢密之命!” “坑你啊。” 一旁观战的范统,冷冷地道:“你有枢密使大人之命,可有我刑部手令?若是没有,某为何要听从?” “刑部的命令,倒是没有。这十七具尸首还有问题,所以我奉命前来取回。” “有何问题?” “三名仵作都说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常。世界上尚无不透风的墙,怎会有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的地方呢?” “你竟敢质疑枢密院、大理寺和刑部联合办案的结果?” “为何不敢?就想大人你,既然敢姓范名统,我就敢联想一二。”甄风不理会范统浓重的呼吸压抑住心里的怒火,道:“若是你们不信,不妨跟我回枢密院,我们一起看看。” “若是你找不出异样呢?” “找不出就找不出,大不了我也变成饭桶而已。就不知道范大人,陈枢密的手令到底管不管用?” 此时,登陆已经抽出剑,威胁着对方。在这样的命令下,三个衙门的胥吏再次把刚埋下去的十七具尸首又挖出来。这个过程并不慢,因为他们挖的坑并不深,而且只有一个大坑。 当他们催着牛车,骑着马往回疾驰,到了城门的时候,正好是城门即将关闭的时辰。 枢密院议事厅,烛火通明。 十七具尸首经过擦拭,再一次一排摆开。甄风在登陆的协助下,已经来回检查了数遍。 范统、季八郎和三名仵作黑沉着脸等着。就连陈乔都有些尴尬,甄风的这个举动明显就是对三个衙门的检查结果的不信任,更别提这些尸首都已经埋了还挖出来。 一名五十岁上下的仵作撇着嘴问道:“甄先生,现在三个衙门的人都来了,尸首也挖回来了,请问有何异常?” “各位先生真的觉得没有异样?” “我等在各自衙门都是二三十年的老手,结论早就禀报诸位大人,何须再多言。” “你们敢肯定没有异样?” “有何不敢?” “其他两位先生也是如此吗?” “自然,这十七具尸首老夫来回查验了多遍,只是寻常武人而已。他们的脸部特征早已画影图形,其他地方没有太多可供有司审案用的地方。”另一个仵作道。 “哼,老夫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在刑部见过多少风浪。你要是能早到其他蛛丝马迹,老夫明日便致仕退隐,不再当这仵作。”第三个仵作如是说道。 “可不敢,可不敢……” 季八郎不屑地道:“你也知道不敢了?早干啥了。” “我说季八大人,你别那么着急接话茬,不知道的以为你是快男,就懂耍嘴炮。我这是谦虚,还有后半句。既然诸位觉得都不可能再有异常,那我们就好好研究研究诸位今后致仕的去向。” 季八郎很想抄起家伙上前砸了甄风,可是登陆的眼神让他望而却步。 第136章 含笑七步癫 一排尸首,十七具。 甄风一声令下:“把这些尸体都脱光了,然后翻过来。” 登陆和他的四个侍卫直接动手,把这些尸首都扒了。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冷笑着看戏,有些人捂着鼻子。幸好现在天冷,尸体腐烂地慢,尸臭也就不明显,这些人更多的是一种对尸体的自然反应。 “诸位请看,这十七具尸首都是习武之人,都有着健硕的身材,看看他们的肌肉,多好啊……” “莫非你让老夫看的就是这些?”那个喊着打赌退隐的仵作道:“枢密使大人,这明显就是胡闹,在下人等虽然年迈,可是在这一职也是兢兢业业,如今竟让一个毛头小伙子如此折腾。” 陈乔脸上难堪,对着甄风道:“风哥儿,你有何发现不妨直说。” “诸位难道没觉得他们的身材有异常吗?放眼天下,多是饥寒交迫、面黄肌瘦之人,能够锦衣玉食之人不屑习武,那么究竟有甚么样的人可以有如此健硕的身材?他们至少衣食无忧,甚至经常有肉吃。敢问陈先生,还有诸位大人,你们府上的护卫们,都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吗?他们的身材都有这么强壮吗?” 于刚首先反应过来,道:“这个……甄先生此话确实让人醍醐灌顶。之前在下还未察觉异常,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寻常了。这样的身材,不管是在下府上,或是其他大人府上,都不常见的。” 陈乔不禁也点点头,道:“确实如此,护卫们平日里训练其实不多,要有这样的身材,或许需要多年操练才行。” 杨伟指着尸首,道:“这样的身材,在我们这些侍卫里面,也是佼佼者。他们的臂膀、胳膊、腿部都是强壮的,平日里一定经常操练,甚至还有负重训练。” 大理寺和刑部的人此时也有些皱眉,范统反问道:“有这样的推测,又有何用?” “饭桶大人,不知你可知道何为脑子?”甄风调笑道:“整个唐国,甚么样的人才有如此待遇,能够天天饱餐,还天天负重训练?” 杨伟特别配合地道:“除了军队士兵,也就武行、镖局、武僧之类的。” “对头,这么多人,假如他们隐藏在街头巷尾、三教九流之中,怎么可能天天操练?所以他们的身份是不是可以缩小范围了?” 陈乔忽然眼前一亮,终于明白甄风为何信誓旦旦地表示,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常。那份验尸报告上确实处处正常,可是把十七具尸首再正常不过的共性联系起来对比、推测,确实是没有的。他看了看几个仵作,不理会他们似乎有些尴尬的脸色,问甄风道:“你觉得这些人更有可能是甚么人?” “武僧是不可能了,他们又不是光头秃驴。若是说武行、镖局之类,也是有可能,想要进一步确认他们的身份,还得看另一个特征。” “甚么特征?” “诸位请看他们的肩胛、腿部、手上、脚上,都是茧子。你们看这个茧子有何不同吗?” 茧子而已,许多农人、工匠都有茧子,有何异常?杨伟已经将自己当做甄风先生的优秀助理,仔细地凑过去对比着研究了一番,道:“这些尸首的茧子,没有一处是新磨出来的,更多的是反复同样位置磨过。这些茧子……小的似乎在哪看过……对了,是士兵,他们穿铠甲、负重训练,很容易磨出这样的茧子。小的多年前曾在军阵之中,也这样训练过,这些位置经常磨出茧子来,不过比起这些人,自愧不如。” 甄风点点头道:“也就是说,十有八九,这些人乃是军队中人。接下来可能就要劳烦陈先生下令,彻查是不是近期有军队的人员失踪了。” 范统再次站出来,毕竟自己已经站在甄风的对立面了,必须质疑到底:“天下军队这么多,也有可能是从他国潜来的。” “饭桶大人这个问题提得好,不过现在先不管是其他国家派来的,还是我唐国的士兵反水,饭桶大人这样说不就等于承认了我们的这个推理,也承认了此前所谓没有异样是胡扯了?” “这……”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饭桶大人,还有诸位大人,只要确定此前的结论还不够细致,还有问题,那么今日的推理就到此结束。我也不希望各位大叔就此致仕退隐,好歹还是有手艺的。所以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涉及机密了,诸位请回吧。不过走是可以,假若今夜的话传出去,这里的人谁都逃不了,诸位好自为之。” 没想到新一轮验尸和推理刚到一半,甄风就下了逐客令。范统最是尴尬,因为他的质疑反而成了对对方的认同,其他人似乎也想反驳,可是当下品级最高的范统大人已经在无意识中承认了,不承认就是对他的不满。 几个仵作想说点什么,可是对方说的已经把他们说蒙了,似乎很有道理,可是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吗?这些都是推理而已。 陈乔见状,一声令下,将这些人都遣散。这些人只需知道有其他国家的人来此行凶即可,能够知道到涉及军队这一步,已经够了,再往深里去就不宜过多人知晓。 议事厅里,陈乔看着甄风问道:“小子,还看出甚么来了?” “先生,你看他们的腿脚,多有划痕。刚才我和老登查看,这些伤痕应该是树枝划伤,可以推测他们经常在山林里穿梭、训练。” 甄风指着尸首的脸色,道:“还有这里,他们所中的毒。仵作们检查,是死于鸩毒,但是刚才老登仔细对比了下,他们死得太快了,而且有伤口的死得更快,这不是鸩毒所能达到的效果。可是那晚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了,那两具没有箭伤的,也有小伤口。所以这应该是带着鸩毒和箭毒木之毒的毒药,见血封喉,其实我给它还取了一个名字,叫做‘含笑七步癫’。” 箭毒木的乳白色汁液含有剧毒,一经接触人畜伤口,即可使中毒者心脏麻痹,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以至窒息死亡,所以人们又称它为“见血封喉”。所以民间有一说法,叫作“七上八下九倒地”,意思就是说,如果谁中了箭毒木的毒,那么往高处只能走七步,往低处只能走八步,但无论如何,走到第九步,都会倒地毙命。 对于甄风的冷幽默,陈乔不在意。对于箭毒木,他还是有所耳闻。这种毒药太狠了,位居毒药之首,简直是灭绝人性。陈乔沉吟半晌,道:“据老夫所知,此毒除了西南偏远之地,也就宋国皇室才有。” 第137章 皇陵 军队士兵、山林训练、皇家毒药……一个个关键词在脑海中叠加,让陈乔有些吃惊。 假如真的是唐国的军队,潜藏着这样一支宋国刺事人,他们兵强马壮,手里还有致命毒药,一旦有了关键目标,作乱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陈先生,官家和国家重臣假如出城,一般会去哪里?” “这就说不准了。假如是有公干,就指不定会去哪里。若是官家的话,他每年正月十五、先帝生辰或忌日,或去皇陵祭祀,其他的祭拜天地、祖庙、夫子庙,都不需要出城。不过去年官家不曾出城,往后就不一定了。” “皇陵?皇陵有军队驻扎吗?” “有,禁卫有三营兵力分散在皇陵周边。”陈乔眼睛放光道:“老夫即刻命人前去查看。” “先生,既然有了方向就不急于一时了。”甄风站起身来,道:“现在先把尸首埋了,其他的一切就当做没查到任何事情,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下面的人了。请陈先生明日下一道命令,让礼部官员和心腹以筹备正月十五祭祀皇陵的名义去一趟皇陵周边暗中探查,一定要大摇大摆地去,越是偷偷摸摸越容易打草惊蛇。” 和陈乔商定后续动作之后,甄风带着登陆等人离开了。如今的甄风,得罪了太多人,出入都有侍卫随身。 鬼斧神差之间,甄风没有直接回望江楼或者去新梨园,他让登陆朝着一处陌生的地方驶去。 这是位于宫城附近的一处大宅子,此刻静悄悄的,围墙深处零星只有几间屋子透出光亮。登陆不知道为何甄风会到这里来,便问:“风哥儿,你来这里作甚?” 甄风自然不能说,自己想来这里找一位美女了。那些枯井旁的几次邂逅,让他魂牵梦萦。自从知道地址后,他就止不住冲动想要过来。只是真的来了之后,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敲门?这么晚了,到一处深宅大院找一位女子,成何体统。 翻墙?开玩笑,咱也不是张生,里面也不是崔莺莺,搞得这么暧昧。 面对登陆的疑惑,甄风尴尬地笑道:“昨晚梦到了这里,过来看看。” 登陆也不傻,对此吐槽道:“懂了,梦中情人。” 对于登陆这样直白,甄风必须反击:“反正也不是相爱相杀,我就知道有位叫做秦天的女子正在牢里,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登陆怒目圆睁,盯着甄风,双手握拳,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甄风知道登陆不会朝自己发火,于是调笑道:“谁在放爆竹吗?” 这件事已经成为登陆心头的梦靥,大好前程因为一个女子而葬送,以往听闻妲己、西施之类的故事,此刻他也深有同感,女子误国啊。可是甄风对此嗤之以鼻,甄风告诉他,女子只是工具,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已,如果没有仇恨,没有阴谋,没有情欲,女子也就只是女子罢了。 此刻,旧事重提。甄风又道:“老登,你也无需这样跟自己过不去。这件事说到底对不住你的人是威阮号,是他背后的宋国,就连我和官家也都有份。这是一场两个国家之间的博弈,而你是旋涡中的核心人物。对付威阮号,其实是我把你推到明面上,而我却躲了起来,所以你也可以怨我。到了最后,官家竟然把你下狱还不相信你,或许他需要给天下、给宋国一个交代,但是最终苦了你,所以你也可以怨他。而那个叫做秦天的女子,实实在在就是威阮号的一个工具,俗称工具人,没有她,还会有阴天、明天,说不定还有男子……” “泥垢了……”登陆一拳打在马车上,整个马车都震颤了。 “是,是,我们的半月侯怎么可能对一个男子下得了嘴,说出去天下人都不信,所以人家为了取信天下人,只好豁出去使了美人计。”甄风继续调笑,他倒不是为了帮秦天说话,而是秦天是登陆心里的一道坎,必须帮登陆迈过去,否则他一定就绕不过去了,说不定以后连女人都不敢碰了。为了兄弟的xing福生活,拼了。 登陆发了一顿火,偃旗息鼓了:“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是到现在我都是戴罪之身,家族之人对我都是避而远之。我也不怨你,要怨只能怨自己大意了,竟然中了他们的圈套。那个可恶的女人,竟然,竟然……” “竟然夺了你的初页,是吧。这有甚么,你一个大老爷们,人家都不在意你在意甚么,说到底还是你占了便宜。” “你……这可是我的清白啊……” “这样吧,我去找萧老,让他安排你和秦天再见次面,你也污她清白一次,这样不就平衡了?” “你,你……无理取闹。” 调笑一番,两人陷入了沉默,登陆心里的坎需要逐渐迈过去,而甄风则是看着墙里,思绪飘飞。 过了一会儿,他们才离开,马蹄声轻盈缓慢,就如同思绪一般。 到了新梨园,甄风一头扎进了工作之中。秦弱兰这边需要他,江陵需要他,何三娘也需要他…… 很多事情都很好解决,但是目前有个问题摆在他眼前,关于挖墙脚,挖到了一个硬疙瘩。 事情是这样的。通过秦弱兰对剧本主角的勾勒,基本上锁定了秦淮河畔的几位符合要求的女子,何三娘通过自己的人脉将招募要求和想法透露给了这几个人,其中一个表示出了兴趣,可是这个人是个棘手问题,想要把此人挖来也是个大难题。 此人正是秦淮行首、花间楼当家花魁秦小小,她身上有一股御姐范儿,扮演新剧目中的反派一号再合适不过了,对此甄风是深有体会的,毕竟那日夜里他就碰到过此人。自从花间楼来了徐艳华,其他女子都黯然失色,也失去了以往高高在上的地位,但是即使这样,秦小小还是花间楼的一棵摇钱树。可是甄风除了考虑花间楼内部矛盾问题,还考虑会不会是花间楼特意派人潜伏到新梨园。 最后,甄风决定约见秦小小,只要知道是花间楼的,不管是心甘情愿,还是要过来潜伏,甄风都做好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 第138章 秦小小 对于秦小小,核心层里江陵是持反对意见的,还有马丁、江临仙等人由于知道花间楼的特殊性也是反对的。 在往日,秦小小一直都是江清馆的对头,而且气焰嚣张,给他们的无形压力太大。 江陵甚至说道:“风哥儿,怎么甚么人都可以要呀,那可是花间楼的秦小小!” “本来我没有十成的想法招揽她,可是看你们的反应,却坚定了招揽的决心,我们风雅门需要这样的御姐,够劲儿。” “……” 腊月十八日,晨光照进房间。 甄风顶着黑眼圈,发现款款而来的秦小小也是带着眼袋和黑眼圈,只不过被脂粉掩盖,看不大出来。 甄风昨夜几乎未眠,时间太紧任务太重,秦弱兰等人都在拼命,自己没理由躲起来。所以此刻看到秦小小,虽然对方长得很青春靓丽,气场两米高,但是他一点兴致都显得欠缺,反正比起李雅来,秦小小不过尔尔。 “小小娘子,请坐。今日一见,果然小小娘子的气质、气场很适合新剧中的角色。” “奴奴听闻这新梨园与往常青楼、戏院均有不同,可惜不曾见过。”秦小小一脸精明地道:“其实奴奴愿意来此一谈,并非奔着新梨园的未来,毕竟谁也不清楚它的前景如何。奴奴毕竟已经到了秦淮行首之位,可是如今多了一位徐艳华,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奴奴也不想再去争了,不如换一种活法。” 甄风倒是有些怔住,没想到秦小小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一点也不避讳两姝相争之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这性子倒是直爽。 “小小娘子倒是痛快,我们也都是痛快人,重在机缘和适合。不过我们也希望来到新梨园之人能够坚守下来,毕竟未来他们的收入可能不如青楼,他们的往来也不如青楼夜夜笙歌,他们还需要钻研艺术,每一个唱腔,每一个动作,都是可以艺术审美。” 甄风神色转为严肃地说道:“最重要的是,以往来说,戏子的身份其实和风尘女子几乎差不多,可是我们希望新戏剧的艺术化,可以为我们赢得尊重,不再是以色侍人、饱受歧视,我们的定位是艺术的传承者,百年、千年之后,音乐、戏曲都可以因为我们的努力而得到发扬光大。对于这一点来说,任重而道远,所以我们希望能够进来的人首先得有这样的意识,否则不管对方再漂亮、人气再旺,都是砸场子,得不偿失。不知我这样说来,小小娘子可以理解吗?” “这么多条件?如公子所言,奴奴的身份反而是累赘了?” 能不能不这么直接?甄风感觉都不好回应了。 “这个……或许……可能……” “好了,奴奴知道了。”秦小小眼眸愈发深邃,她果断地打断甄风的话,接下来的话却又让甄风大惊失色:“公子之言,听来挑战不小,可是奴奴却喜欢这样。假如奴奴可以跨过青楼风尘女子身份,对自己而言成就越大。所以奴奴愿意尝试,不知公子可愿意给奴奴这个机会?” “但凭自愿。只是小小娘子也算是花间楼的顶梁柱,柳妈妈怎么可能放人?尤其是这人选要得急,大年初一开始就要上台演出,只剩十来天的时间可以排练。” “奴奴确实也不舍得离开柳妈妈,毕竟这么些年了,奴奴多得柳妈妈关照,可是眼下来了新人,奴奴这旧人便显得尴尬了。奴奴虽说是花间楼的当家娘子,可是这些年也不是白混的,多少还是有一点话语权和积蓄。想来真要走,柳妈妈也不好再留的。” 甄风明显感觉到,此人非常有主见,绵里带针,不是任人摆布的角色。另外有一个细节,那就是秦小小似乎是因为怨气选择离开,而不是受柳妈妈之命前来潜伏。可是谁说得准呢,万一人家技艺高超,瞒过去了。 “既然如此,我这边只有最后一个问题了,一旦进了新梨园,需要拜入风雅门,另外需要签订契约,三年内不许离开。如果这点没问题,剩下的待遇问题直接和三娘谈就行,我这边随时欢迎小小娘子加入。” “风雅门,奴奴倒是听三娘他们提起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就是往后奴奴得是主力,不能来了新人忘了旧人。” “这点倒是没问题,关键看剧本角色的合适度,像小小娘子这样性子,若是出演那些柔弱角色也是不合适,但是可以保证是门内主力。” 达成了共识之后,剩下的就交给了秦小小去解决了。 而此刻的江宁城,已经快要炸裂了。 这两日,百姓们对于宫城附近平地惊雷般巨大声响是议论纷纷的,由于被封闭了真相来源,知道真相的人不敢说,不知道真相的人胡乱猜测。 “不就是宫里着火了,有甚么好大惊小怪的,我家要是那么多木头,还点了那么多烛火,天干物燥地,着个火多正常啊。” “宫里遭雷劈了,我就说嘛,国主把税收定得这么没人性,迟早是要遭雷劈的。” “不像是天雷,倒像是有人谋反作乱。我二舅的小舅子的妹夫就住在那附近,听说那天晚上有军队打斗,噼里啪啦乒乒乓乓打得昏天黑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那是地龙翻滚,龙气不稳,地动山崩,依老汉看来,这唐国气数不长远喽。” …… 几乎所有声音都指向了负面情绪覆盖的范围。而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官员们苦于知情不深,且被下了封口令,一时讳莫如深。 但是今日贴出了告示,竟是官家诏书。上面写明了十五之夜,官家为国祷告、为民祈福,于是燃放了巨大的爆竹,以期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今日昭告天下,以安民心,同时宣告与民同乐,共庆团圆年。新梨园将从正月初一至正月十五免费领票看戏。 在诏书之后,还附有一份领票指南。认识字的文人书生念出来,惹得众人议论纷纷。 “听说那个新梨园的票价五贯钱起步啊!现在有这么好的事?岂不是天上掉馅饼?” “一天两场,每场千人,十五天下来也才三万人,我唐国有五百万人,江宁城也有近百万人,岂不是杯水车薪?” “对,对。那甚么,老王,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哎呀,我浑家让我买点盐回去,我得赶紧地。” “我娘病了,我得赶紧去买药去……” “昨晚去断袖阁太虚了,得去看看……” 第139章 领票 新梨园,此时已经比菜市场更热闹了。 小强本来要去集市买点米,路过告示听了一会儿,结果就被人潮裹挟着往新梨园涌入,他的腿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哪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听说昨天还卖五贯钱!”小强在路上自己瞎琢磨,想到五贯钱,就想到够自己和父母兄弟生活好几个月,够自己谈一门媳子…… 到了新梨园,有护卫不断地维护着秩序,小强再次不由自主地排在了长长的队伍里面。 他不断地张望,看着前面拥挤的人潮,喧闹的呼喊声,隐约听到一些比较刺耳的话:“老鲁,你不是去断袖阁虚了找大夫去了吗?” “彼其娘之,老子才不去断袖阁,老子勇得狠,七进七出,杀得片甲不留。你不是买盐去了,怎么来这里了?” 过了没多久,长龙队伍似乎有点往前动的迹象。 可是足足有一炷香时间,才见到有人开始散去。有些人几乎是蹦着跳着离开的,可是有些人却在跺脚踢石子。 “洒家不就没带公验,凭甚么不给票!” “对啊,好不容易排了队,结果领不到,前面的人有的一下子领了三张,却要我们明日再来。” 小强听得云里雾里,对这领票、公验一时搞不明白。他摸摸自己怀里,自己的公验带着了,毕竟出门买东西,万一遇到官差检查,没有这东西听说要出人命。 小强随着队伍不断往前,可以看到墙角下有两张桌子,正在有序地登记、发放。可是也就这时候,前面传来了一片哀嚎声。 护卫走来喊道:“都回去吧,今日发放的大年初一门票已经没有了,想要大年初二的明日再来,记得携带公验,可以替自己一家的父母兄弟姊妹妻儿代领,其他关系不许代领。” “没有票了?不是说一天两场,一场一千张吗?” “肯定是前面有人给家人代领。害得我们排了大半天的队。” “五贯钱啊,还是免费的,谁不想要!一家老小要是有十个人,就等于五十贯钱啊!” 其他人的讨论,小强基本上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了。真的是免费观看戏剧! 现如今,生活就是一潭清水,甚至是一潭死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有点欢声笑语、精神寄托的就只有茶余饭后的嚼舌头。坊间谁谁生孩子没p眼,谁谁下地干活把腰折了其实是有难言之隐…… 再有的开心时刻就是逢年过节,上街集市上热闹一番,或者可以串门互相吹牛。听说集市有唱戏的,故事新奇,锣鼓喧天,煞是热闹,可是需要钱才能看。 听排队的人说,这个新梨园可是当今陛下和国后都看过并且赞誉有加的,许多王公大臣和他们的夫人也都来过,之前门票还卖到一两千贯……亲娘啊,这得是什么戏剧,能值这个钱!长这么大,想都不敢想一千贯钱有多重! 现在没有票了,只能明天早点来排队,而且得把家人的公验一起带来。得赶紧回家跟爹娘说说。 此时距离他出来买米,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当他回家把这事儿说出来,强爹一巴掌扇过来:“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去买米,你不买也就是了,居然还胡说八道一通,撒谎都不打草稿!” “爹,孩儿说的句句属实啊!陛下真的要与民同乐,可以免费去新梨园看戏的。” “还敢胡言乱语,爹吃过的米比你吃过的盐还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那新梨园是甚么场所,非富即贵之人才进得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我等百姓免费进去。快去把柴禾劈了,小兔崽子,还得老子亲自去买米。” “爹,是真的,孩儿真的看到了。” “还敢顶嘴!” 小强憋屈着到院子里劈柴,他爹爹收拾下,准备出门,趁着天还亮城门开着,可能还能买到米,否则今夜可能就要饿肚子了。 他带着空米袋刚要出门,坊间一向狗眼看人低的许家娘子正嘚瑟地笑着,摇晃着那浑圆如柱的腰臀,走到了小强家门口。 “呦呵,王老汉,家里没米了?” 小强他爹明显不想搭理这个人,错身要走,谁料对方竟然挡住了去向:“别急啊,老娘这才过来,你这当主家的怎么就要走了?” “天色不早了,我得赶紧去趟集市。” 许家娘子手里晃动着一沓纸,大致有七八张,嘴上笑盈盈地道:“这集市有甚么好去的,要说现在这江宁城,就数新梨园最有规格,你怎么不去那里呀?” 这个弯拐得就是这么急,集市和新梨园八竿子打不着的,还是让她给放在一起。 “那种地方,不是我等平头百姓可以去的,自然是先顾着眼前了。还请许家娘子让一步。” “你且看看,这是何物?这可是新梨园大年初一的门票,依现在新梨园门票价格,这就是三十五贯钱。王老汉,你们去不了没关系,到时候老娘去了,回来之后可以给你们好好讲讲。” 许家娘子得意地挥舞着手里的票,得到了优越感后并未离开,而是继续挖苦道:“你看看你们,守着这破房子,连新梨园在哪里都不知道吧。实话告诉你吧,老娘的儿子可是认识城里的县丞,这些门票就是人家送的。” 小强他爹无语地看着许家娘子,而许家娘子满脸不屑地看着院子里正劈柴的小强,道:“哎,人比人啊,王老汉,不是老娘说你,你看看你儿子,老大不小了连个媳子都说不上来,还在这里劈柴呢。” 小强淡淡地回道:“许大婶,其实今日陛下下了诏书,与民同乐,免费发放新梨园门票。你手里的门票就是免费领取的。不信的话,你可以进城去看看。” 许家娘子怒目圆睁,叉着腰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你这是嫉妒我家大郎有关系,嫉妒自己去不了新梨园。”她喘了两口气又道:“你说是免费的,怎么你们就没有?” “大婶,明天我就早点去排队,也能有,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交流交流。” 城内外因为新梨园之事闹翻天了,之前对于枢密院爆炸的猜测成了与民同乐的证据,领到票的百姓们纷纷称颂陛下英明,没领到的暗暗使劲,毕竟今日只发了一日的分量。 而甄风此时正和张确等人研究如何快速出来一万份传单,他们只唯恐天下不乱。 请假一天 哎呀,第一次请假,怪不好意思的,确实这两天比较忙。熊猫这里作揖致歉了~~~ 《风雅宋》请假一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雅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140章 赵香炉 甄风对于这个年代印刷品的不普及,还是习以为常的。 “风哥儿,虽然我会点雕刻技艺,可是要在短时间内雕刻一整版,还是太难了。” “能不能多个人一起雕刻?” “一张版就那么大,怎么可能多个人一起呢?” 自唐朝开始,雕版印刷才发明并逐渐普及,也就是说想要印刷需要先雕版。一个人雕刻一张纸所需的雕版,费时费力。甄风点点头,活字印刷还没开始,确实费劲。 张确又说道:“而且一旦有个错字,整个版面就废了。” “可以的。” “风哥儿,我好歹也是读书人,看过雕版,这样一个雕版要精细些少说也得两天,就算快也得一天半。” “你放心,我有办法。” 这时候,十个工匠打扮的人进了门,张确疑惑地说道:“风哥儿,他们是干嘛的?” “我让马丁去找了几个雕刻工匠。”甄风转头向这些人道:“跟你们交代的东西都带来了吗?” “带来了,请掌柜的看看。”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匠人取下包袱,打开后一一摊开。 这包袱内有一个打磨平整的木框,多个细小方木块,以及一些厚薄不一的竹片。 甄风把传单所需的字分发给这些工匠和张确,大致每人五六个字,每个木块雕刻一个字,让他们当场雕刻。速度快的老工匠还能帮速度慢的,经过两个多时辰,阳刻的数十个小印章就完成了。 工匠们雕刻后被请去休息。在张确的疑惑中,甄风将这些木块按照传单的顺序往木框里面填充,然后用竹片塞进有活动的缝隙将木刻印章固定住了。张确若有所悟,因为这个木框刚好是一张传单所需的纸张大小,方木块的长度刚好是木框凹陷处的深度,也就是说整个木框就是一张雕版。 “现在可以印刷了,确哥儿,你看明白了?” “妙,妙,风哥儿,这实在是太妙了!一下子省了十倍时间。” “好了,废话不多说了,前面排队的人我觉得还不够多,得尽快把这些传单发到每个角落。这个法子暂时别外传。” “好,好,这个方法似乎可以扩大使用。对,对,提前刻好一些常用字,到时候挑选字往木框里填就行!哎呀,风哥儿,你……你……”张确的脑子瞬间活跃起来,越想越激动。 在天黑之前,已经有数百张传单陆续朝着城里不同角落散发。不仅有人散发,而且还有人朗读,毕竟这时候不认字的人太多,而张确的学生们还是不少,传单上的字他们都认识了。 甄风的时间就像海绵,每个环节都让他团团转,他尽量把每件事都做到细致。酉时早就到了,甄风这才连忙赶到戏院里。 戏院已经坐满了人,戏还没开始,桌上也已经摆放了各种蜜饯果脯。只有前排有提供茶水,毕竟所剩的茶叶不多了,虽然后来甄风又炒制了一些,但是数量还是太少。 天气寒凉,为了保证茶水问题,茶博士等蜜饯果脯都上了才开始倒茶,对于此物,只有一张红纸说明,更多的是靠客人自己品尝。不过他们早就从王公大臣嘴里听说了,新梨园有好茶,非常清香,此刻一试,确实别有味道。刚开始觉得味道太淡,可是刚下肚,茶香清爽扩散全身,越回味越是觉得难得,他们互相之间啧啧称赞。 本来只是差异化服务,但是看在后面人的眼里,自己的待遇还是差了不少。坐在后方的一个中年人此刻突然站起来喊道:“为何我们没有茶水?我们可是花了五贯钱进来的!” 一位护卫跑过来,解释道:“这位官人,不同区域的票价不同,对应的服务也是不一样的。新梨园里只有最前排十五贯钱一个座位的官人才有茶水,这茶水太是稀罕,价格太高。” “哼,甚么茶能差价十贯钱?我们五贯钱的可以买几十斤茶了,居然连一点茶水都不给?” “对不住了,这位官人,现在这种茶是千金难求,只有宫里有一点贡品。我们每个位置的价格和对应的服务都是固定的,只对位置不对人。下次您也往前坐,小的一定好好伺候茶水。”护卫不卑不亢地回应,一点也没有舔着脸的讪笑。 “你……你们这新梨园太俗了,竟然见利忘义、见钱眼开,既然如此,为何大年初一开始都免费,难不成将我们当冤大头?” 此话一出,周边就有人开始附和,愤怒之火喷发出来:“对,叫你们管事的出来,你一个狗腿子不配合我们说话!” 这个护卫此刻还是露着微笑,道:“诸位官人,这里就归小的管,有事都可以找小的。大年初一开始与民同乐,据小的所知,免费的都是站票,届时想要有座位,有餐食,还是需要现场升级。诸位官人若是已经领了票,小的提前提醒下,届时记得带好钱。” “你,你们……你知道我是谁?” “您和诸位官人一样,跟此前来的诸位王公大臣一样,都是我们新梨园尊贵的客人。” “哼!我乃当朝户部员外郎,你一个狗腿子不配和我说话,去把你们管事找来,我要和他算一算,竟然在户部头上算账了,我要求退钱,我要为诸位争一口气。” 甄风和登陆早就到了附近,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甄风这时碰了碰登陆,道:“该你出场了,别留情,新梨园的杀威棒靠这一把了,我们得好好感谢这位员外郎大人。” 登陆点点头,一脸平静地走过去,边走边道:“赵香炉,你想如何算账?” 这位户部员外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怒道:“何人敢直呼本官名讳?这新梨园居然如此无礼吗?” “赵香炉,你不过是个正六品上的芝麻官,就敢在此撒野,莫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 赵香炉看着登陆,眼睛眯了起来,眼前之人比自己年轻,若非这里的管事人,即使是官吏,品级应该也不如自己的。于是他狠狠说道:“你究竟是谁,竟然敢口出狂言,本官完全可以以不敬之罪将你下狱。” “好大的官威,就算是徐公、陈枢密、皇甫将军,我也不曾见过如此嚣张的样子,看来赵大人还是让人长眼界了。” 这时有人拉了拉赵香炉的袖子,附耳说出了登陆的身份。赵香炉身形一颤,随后又稳住了,嘴上逐渐露出不屑的笑容,道:“哈,本官道是谁呀,原来是清江侯,哦不,现在应该是戴罪之身。没想到一个戴罪之人竟敢这样和本官说话!” 第141章 艺术之师 登陆一点也不被赵香炉的威风压制,缓缓道:“呵呵,在这里,没有官没有民,都是新梨园的客人,就算是官家和王公大臣来此,也是如此。没想到赵大人比官家和徐公他们更厉害呢!” “你……你别胡说八道。” “既然如此,我可以带你去找徐公问问,是不是赵大人的账算得很明白,不妨也查一查赵大人。”登陆转头朝着护卫道:“来啊,把赵大人请去徐公府。” 两名护卫直接过来,叉着赵香炉的两个臂膀就往外拖,一点也不留情面,仿佛是官府审判犯人一般。本来周边的人都露着看戏的不屑笑容,但是最后登陆所说的话和他的行动,让他们联想到登陆与徐游的关系、新梨园与徐游的关系,不禁老实地坐回原位不敢吭声。 赵香炉没想到这些人如此硬核,一时又有些着急。身为户部官员,谁的手上没有沾点油腥,此刻他也知道了背后人的厉害之处,以及登陆的影响力,不禁后怕起来,他颤抖着抵抗道:“你们谁敢,我是买票来听戏的,你们谁敢?” “赵大人,是你自己说要算账的,我们这是帮赵大人呢。” “我,我不算了,不算了……” 登陆挥挥手,提高声音道:“新梨园有新梨园的规矩,来者都是客,官家国后是如此,王公大臣也是如此,就算来的是百姓商贾,也是如此。不舍得花钱就别来,来了就别闹事,想闹事我们有的是法子奉陪。某的话就撂在这里了,不服的随时找某。” 这是在敲打其他人。平素只有伸手往里收钱的主儿,如今在新梨园出了血,连想要借机占点便宜都被挡住了。 戏终于正常开始了,赵香炉气愤地坐了回去,可是事情还没完,戏刚到中间,院子里再次有了骚动。 坐在前排的其中一个,是个大腹便便、满脸横肉、眼睛眯成两朵小桃花的中年人,他的衣着华丽,有股暴发户的气质。 一幕幕戏剧演下来,观众们大多都脱离了起初的躁动,沉浸在了故事之中,或是曲调之中。而这个暴发户一直游离于艺术之外,虽然在场的也有类似之人,可是他实在是太腰间盘了。 《梁祝》顺利结束,暴发户看着紫蝶和兰舟携手下台,不禁站起来翘首以盼。不一会儿,演职人员集体上台,有一股气势雄浑的幕后音道:“艺术是生命的演绎,请诸位官人为我们的艺术家们辛勤的付出致敬!” 马上又几个人起立,带头鼓掌。许多人不明白这是要干什么,可是听着这话,看着一些人的动作,他们不自主地跟着或站起来或坐着鼓掌。暴发户本就是站着,他并没有鼓掌,而是喊道:“紫蝶小娘子,可还记得本官人吗?你就别在此抛头露脸了,随本官人回去吃香喝辣岂不更美?” 台上的紫蝶本是在谢幕,面对如此突兀的恶俗之语,一时间面红耳赤,仿佛又回到了青楼时光。什么尊严如同梦幻泡影。 旁边的姊妹们同仇敌忾,不禁怒目相向,因为暴发户的言语同时揭开了她们的伤疤。 “别害羞啊,咱们都是老相好了,你忘了当时咱们在江清馆了……” 暴发户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一个耳光“啪”地响起,紧接着又响起了一声。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台上的演员们一时间愣在那里。 登陆出手了,这次一句话都没说直接送上耳光,而且不止一个。 暴发户经过巴掌洗礼,竟然口里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脸不利索地道:“老子是花钱来的,你竟然敢打老子!” 登陆淡淡地说道:“但凡不敬艺术家者,都不配来此。” 其实登陆没必要下此狠手,但是这个暴发户针对的是紫蝶,而紫蝶此刻在登陆等人的心里,就是自己兄弟的未来媳妇,这等于骑在自家人头上撒野,岂能善罢甘休? “难道老子说错了?这一个个不都是江清馆的姬女?都是任人骑的……” 暴发户色厉内荏地吼着,还没说完,登陆一巴掌呼过去,直接把他扇坐到椅子上。 “你,你们……”暴发户有些恐惧,可是又不咽不下这口气:“诸位都来评评理,新梨园打人了!老子要报官,对,报官!” 登陆这时候才淡淡开口道:“去吧,这里还有谁不尊敬艺术家的,也想去报官的吗?” 登陆扫视了全场,有了刚开始对付赵香炉之威,以及一些听过登陆之名的,此刻都把话憋回去了。 “你们仗势欺人!不就是一群表……一群戏子……” 又是一巴掌,暴发户脸上的五爪印红白相间,入肉三分,此时天旋地转。登陆打完之后对着众人道:“各位都看看戏台上的匾额,‘艺术之师’。此乃当今国后所赐,如今有人对台上的老师大放厥词,便是对国后不敬,是不是该打?”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抬头看向匾额,上面陌生的字迹,既非官家,也非哪位王公大臣,许多人都对此漠视,没想到竟是国后所赐。对台上之人不敬,往小里说属于个人品德问题,往大里说确实是对国后的不认可。 观众群里这时候有人响应起来:“竟然有人敢对国后娘娘不敬,那就去对朝廷的大不敬,该打入天牢,抄家灭族!” 登陆看着说话之人,心想这就过了吧,想要表忠心也不用这么用力吧?不过竟然还有人附和,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暴发户这时候慌了,紧张地道:“我,我不知国后娘娘……我,我是大将军的亲戚,你们不能动我!” 登陆朝着身旁示意,两名护卫立刻出现,架起了暴发户往外拖。登陆朝着人群道:“对艺术家老师不敬,乃是对国后娘娘不敬,各位自重。今日便将此人移交官府法办,不管是甚么大将军亲戚,还是其他官员,诸位都是证人,口出狂言、不敬艺术的下场便是如此!” 第一场对外商演以一场闹剧结束,很快就传开了,即使花大价钱进新梨园,也不能当大爷了。 新梨园的名字传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大快人心,本来担心得罪人,反而更加声名远播。 不过很快新梨园又有了新的挑战。 第142章 扫荡黄牛 小强终于领到票了,不过已经是第三天。 第二天他提前很久去,可是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龙,即使这日放出了大年初二和初三四场票,也不够用。到了第三天,天刚亮小强就去排队,终于领到了大年初五的票了。 但是怪事立马就来了。他刚要回家,拐过街头的弯,就有人叫住了他。 “厮儿,手里的票二十文钱一张,卖不卖?”一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拦住他。 “甚么卖不卖?” “笨,你免费领的票,想不想换成钱?” 小强这回听明白了,对方想要买他手里的票。他咽下一口口水,手里有五张票,也就是一百文钱,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啊。但是一想到之前许家娘子显摆提到的五贯钱,他不禁反驳道:“新梨园的票不是五贯钱一张吗?” “切,你这厮儿想得美吧,这免费的票没有座位没有茶水餐食,就是进去站着而已,你还想五贯钱?你看看你这样子,二十文够你吃多久饭了。快点,别误了小爷时间。” 小强又咽了口水,手颤巍巍地想要伸出去,可是一想到自己父母日夜辛劳,数十年也没有任何娱乐,眼下可能就是这辈子唯一一次机会去看连官家都赞赏的戏剧。或许勒紧裤腰带不要这钱也罢。于是他硬着摇摇头,迈步要走。 “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小强一听威胁,有些畏惧,于是撒腿就跑。流里流气的人见机追上来,小强毕竟年幼,拐过一条街他就被追上了,附近还有三个类似的人也围上来,对着小强拳打脚踢。 “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连二十文都没有了!” 四个地头混混打了小强,抢了他手里的五张票,就像是提了裤子就不认的人,大大咧咧的要离开。这时候小强不知道从哪来的勇气,不顾身上疼痛,一把抱住其中一人的腿,像狗一样咬下去。 这人“嗷”地一声,猛踹小强,其他三人也回过头来帮忙。周边的路人早已远远避开,对这几个混混避如蛇蝎。 小强再次被踹倒了,而且头上还挨了无数拳脚,嘴角都流出血来,他微弱的声音叫唤:“别抢我的票……” 正当这四个混混要离开,身前身后传来一阵跑步声,还有甲胄摩擦之声。只见前后迅速围上来数十个士兵,个个手持利刃,怒目对着这四个混混,他们根本来不及逃走。 江临仙从这些士兵里走出来,面沉如水地盯着他们,渐渐地露出狠狠地笑容。肃杀的声音从他的喉咙挤出来:“抢啊,继续抢啊……” 这四个混混知道来者不善,吓得腿软动弹不得,其中一个人当场跪下。抢票的那混混挤出一丝笑脸道:“官爷,我们都是良善百姓,这是,这是作甚?” “良善百姓?你说的是地上这人吗?” 混混一脸讪笑,道:“他是我们坊间的,有点小误会,小误会。” 江临仙踏出一步,直接从混混的怀里掏出还没焐热的门票,道:“你们之间的小误会就是这几张门票?” 此时围上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混混痞里痞气地道:“是呀,是呀,这人欠了我家好多钱不还,小的带着几个弟兄来讨债,他就拿这个抵债了。” 江临仙看向地上的小强,小强一听气血翻滚,道:“你,你含血喷人,我与你素不相识,光天化日之下强抢门票,我,我……” 本来混混要阻拦,结果被江临仙一个眼神瞪回去了。江临仙本来只是个百姓,机缘巧合成了校尉官,其实是个虚职,可是见到小强,仿佛见到以前的自己,整个人瞬间变得杀伐果断起来。若非之前甄风提醒过他,要等别人下手之后,不管是巧取豪夺,还是金钱买卖之后才能出手,江临仙早就看不下去要下手制止了。这时候还和混混们废话,无非就是要让这件事曝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否则他恨不得帮小强报仇雪恨。 “说说吧,为何要抢门票,如果有所隐瞒,就别怪刀剑无眼了。” 混混虽然有些慌,可是还是满脸讪笑,道:“哎呀,官爷,小的实在是排了三天队领不到票,只好跟这位小兄弟借一借。”他边说,边掏出一个荷包,偷偷要往江临仙手里塞。 江临仙听后,直接抽出刀,一刀划到他的大腿上,很快鲜血淋漓。这混混难以置信地看着江临仙,没想到对方突然出手。其实江临仙也是忍不住,混混竟然想要贿赂他,不杀之难以解恨。 “再不说实话,每个人一人一刀,不够的话再来一刀。” 那个跪倒在地的混混一听这话,再看对方杀伐果断的鲜血,连忙道:“官爷,官爷,不关我事啊。李哥说了,要低价买票,买不到就抢一些落单的村民百姓的票,然后再高价卖出去。” “低价多少,高价多少?” “二十文一张买进,一百文一张卖出。” “谁买你们的票?他要这些票作甚?” “小的,小的不知道是谁买的,只有李哥才知道。李哥说那人可以一贯钱卖出去。” 十倍利润让人疯狂,果不其然呀。江临仙对此咬牙切齿,为了利益竟然剥夺别人的机会。他瞪向刚才被称为李哥的混混,道:“你卖给谁,带我们去!” 李哥已经跌坐在地上,撕开自己衣服包扎,此时还龇牙咧嘴地道:“我,我不……” 他话音还未落,江临仙一刀划开了另一个混混的大腿。这回把李哥给吓坏了,他连忙道:“是武定坊的钱二,小的带路、带路……” 看来还是用刀说话比较爽快。江临仙将小强拉起来,把门票还给他,道:“别怕,出事了到新梨园找我,我姓江。” 小强腼腆地点点头,轻轻地道:“谢谢江大哥。”然后连忙回家。 江临仙带着人在混混李哥一瘸一拐的带领下直奔武定坊,一路上招摇过市,引来了不小关注,直接掀了这个倒买倒卖的黄牛党窝点,逃跑的钱二很快就被提前盯梢的士兵抓住了,当着观众们的面被狠狠地扇了十巴掌,然后与其他人一起直接被带到江宁府大牢。 浩浩荡荡的扫出黄牛党大戏落下帷幕,很快就在江宁城传遍了,这免费的门票一张价值一贯钱,那贪财之人落马了,但是价值在那摆着。这场大戏的效果不亚于万张传单,甚至更大更快。甚至后来甄风还听说,已经传到宋国了。 新梨园的大动作不断,几乎将江宁城甚至唐国搅得风云变幻,甄风这时候也收到了一封请柬,来自花间楼徐艳华的,他有些发懵,徐艳华何故邀请他前往? 第143章 暗桩 腊月二十二日,李煜召见甄风。 当甄风进宫,发现徐游、陈乔、萧俨等人也在。 见礼过后,李煜便道:“甄先生,朝廷与民同乐,新梨园如今劳苦功高,让百姓们过年前喜气洋溢,真应了‘与民同乐’四个字精髓。” “此乃官家响应民心,深受百姓爱戴,百姓们感恩戴德,新梨园辛苦一点也是值得的。更何况这背后多亏了徐公、陈枢密等人的支持,否则光靠新梨园,实在难以成事。” 徐游笑着道:“这小子还算知恩图报,不过主要还是他这些点子好,换个人还真不行。” 甄风疑惑了,叫自己进宫难不成就为了开表彰大会?可是光口头表扬,没有实质性的?果然,欲抑先扬。 不多会儿,李煜话锋一转,道:“这里没有外人了,都是知根知底的,尤其是月中枢密院一案。据朕所知,甄先生查到了一点苗头,竟然跟皇陵禁卫有关?而且还说朕正月十五要去祭祀?” 甄风望向陈乔,只见他的脸上很是无奈,估计李煜对此并不是很上心,他更关心自己的名誉和唐宋之间明面上友好的关系。 甄风只好挤出笑容道:“启禀官家,确实如此。那些来犯的刺客身上特征,很大可能就是潜藏在……” “胡闹!甄先生,朕敬你为先生,但是岂能如此质疑禁卫。你要知道,那可是禁卫,而且是镇守皇陵的侍卫,不是普通边军,想要混进去便能混进去的。” 萧俨这时候也有些严肃,道:“风哥儿,大理寺的检验还是很严格的,不仅仵作,而且还有其他人员也分析过,老夫自问确实没有异常。” “可是……” “没有可是。甄先生,此事毕竟牵涉到唐宋关系,也牵涉到朝廷尊严,你不应该卷进来的。” 李煜的话算是委婉的,其实潜台词就是指着他的鼻子质问他为何要卷进唐国隐秘内政中去,你一介平民百姓没有这个资格。 甄风算是彻底放弃李煜了,他还是适合文娱领域。于是调整心态,平和地道:“草民不欲卷入此间纷争,不过官家可以先听听前去皇陵禁卫调查的官员的结论,再看此事到底有没有异常。若是不便,草民可以先行退下,只当此事不曾接触,专心新梨园之事便是了。” 陈乔也附和道:“官家,刚才老臣还未来得及禀报,派去皇陵禁卫视察的人已经回来了,不妨召见听听他们说的。” 李煜不满地问道:“派谁去了?” “礼部郎中舒雅与枢密院编修官胡硕。不过他们并不清楚调查真相,只嘱咐他们那边或许有问题而已。” “既如此,宣进宫来,当面问问吧。”李煜转头朝甄风道:“甄先生且不必避嫌,朕还有其他事情要与先生交流。” 于是等候的期间,李煜与甄风聊起了新梨园与民同乐的诸般事宜,提到江临仙带兵扫荡黄牛党时,李煜还交口称赞,不能让自己的恩赐变成别有用心之人牟利的工具呀。 舒雅和胡硕联袂赶来。施礼过后,李煜屏退侍从。问道:“两位卿家前往皇陵禁卫军中巡视可有收获?” 舒雅率先道:“启禀陛下,微臣巡视皇陵禁卫三营,目前军容尚属齐整,配合度高,尤其以一营为最,此营放在宫城禁卫中应该也不逊色。” 胡硕恭恭敬敬地回复:“启禀陛下,微臣此行以辅助舒大人之名暗中观察,此三营中,第二、三营多有缺员、老弱充数的情况,与其他边军无异,但是一营完全满员,且都是青壮之士,兵强马壮。” 李煜带着笑意看向甄风和陈乔,仿佛在说:哪有什么异样,你们听听多正常啊。口中却道:“看来是没有异常问题了?” 胡硕道:“基本上是没有了,不过随行的神卫军随从对二、三营许多士兵见了面还打招呼,可是到了一营却打招呼却少了不少。” 甄风此时站出来,问道:“胡大人,依你之见,此三营可有人身强力壮,腿上不乏树枝刮伤的伤疤?” “回甄先生,一营的士兵各个身强力壮,微臣入夜之时偶尔看了一些士兵,确实不少人的小腿上都有伤疤。但是二、三营却不然,他们有些人骨瘦如柴,有些虽然身上有点分量,但谈不上身强力壮,他们腿上几乎都没有伤痕。” “也就是说一营不仅满员,而且身强力壮,训练有素,甚至有些还是军中生面孔。”甄风看向陈乔,问道:“陈枢密,请问一营兵力的军粮可够将五百多人养得如此强壮?” 陈乔配合地摇摇头,道:“温饱无虞,但是强壮有些困难。” “士兵训练越多,所需军粮越多。看来这些人没少上山打猎,或者有其他路子获取更多粮食和肉食。只是不知道他们这些粮食都从哪来的?” 胡硕也很配合地说道:“微臣私下问过,一营没有过多供给,和二三营一致,也没人看到一营有运粮行为,他们仿佛突然就有了足够的粮食。” “也就是说放眼唐国,一营就是特别的存在?” “可以这样说。” “这些士兵的来历如何?” “他们都是唐国各州清白之身。” 交代了此事不宜泄露之后,两人先行离开。李煜笑道:“甄先生,难道兵强马壮不好么,或许是这一营指挥使管理有方,莫非这也有问题?” “官家,越是正常就越有问题。这些人和刺客尸首特征都有共性,有诸多可疑之处。” “难道整个一营五百多兵将全是刺事人吗?胡闹!”李煜有些恼羞成怒。 确实合格的刺事人必有足够的隐蔽措施,不是这样巡视就能发现。推理猜测代替不了证据,关键是李煜不信或不想采取措施。 甄风其实话还未说完,可是李煜的反应有些伤人,甄风从怀里拿出一身衣服,展开后,上面还有斑驳血迹。甄风平静地道:“官家,草民无意冒犯天威。自从得知这一结果,便让人偷偷潜入一营寻找证据,好容易才从一处地窖找到此物,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偷了一件出来,又将尸首上的夜行衣放一件进去。” 李煜顿时无言以对,萧俨趋近身来,仔细研究这件夜行衣,脸上露出惊疑神色。假如甄风所推测为真,那就是说这一营五百多人都有嫌疑,甚至都可能是刺事人,这绝对是宋国最强的暗桩,平日没动静,一旦有动静就是翻天覆地。这一推断实在太令人诧异了,毕竟不是数十人,而是五百多人。 “老臣知道此事厉害,所以已经派人以祭祀为名设置岗哨,相信就算一营有所察觉也难逃朝廷掌心。” 这个结论李煜还有待消化,最后他只是挥手屏退众人。甄风长长地舒了口气,向陈乔道:“陈先生,小子能做的已经都做了,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停下来,回顾一下 一直在往前走,跑是算不上的,速度太慢。可是走着走着发现,熊猫自己欠缺了不少东西。 所以熊猫想要停下来,回顾思考下,怎样才能把故事讲得更吸引人。请书友们谅解…… 《风雅宋》停下来,回顾一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风雅宋》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144章 请柬打脸 白天的紧张忙碌在夜里衬托得愈发空虚,所以最近的夜里,甄风经常往枯井废宅处钻,仿佛要抓住一丁点什么东西,可是除了静谧,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但是这一夜他就去不了枯井了,因为徐艳华请柬上的日期就是今夜。 徐艳华可以不见,但是花间楼作为宋国在唐国布局的巨大钉子,不能不去。 甄风带着登陆和马丁一起,毕竟再美好也是个龙潭虎穴,得带两个练家子,其他四个护卫进不去核心地带。 花间楼还是一如既往地热闹,而且温暖如春,一个以热能和摩擦生热的地方,怎能不暖和? 在通往画舫的院子更加热闹,因为有人吵起来了。 “听说艳华小娘子今夜有客,本公子乃是大将军之子,凭甚么不让我们进去?” 旁边的人也群情激愤,道:“对,我们这些人随便出来一个,跺跺脚这江宁城都要颤一颤,就你们这厮儿竟然敢拦我们的去路!” “给他们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都滚开!” 两个小厮一般打扮的少年一脸严肃地守在门口,丝毫没有被眼前几个公子哥吓到。其中一人作揖道:“请皇甫公子及诸位公子见谅,小娘子确实吩咐过,让在下根据请柬放人,若是惹恼了小娘子,她立刻离开江宁。往后小娘子还会有演出,各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机会还有很多,何苦惹小娘子不快?” 眼前闹事之人正是皇甫高鸣,此刻他的脸色已经红扑扑,带着不少酒气,看来是喝过酒了,借着酒劲把上次在花间楼打架受伤的气全撒出来。 “哼,上次小娘子就跟陈皮那厮儿眉来眼去,当我们没看到?是不是今天也请他了,所以不敢让我们进去?” 京派纨绔子弟们瞬间爆了,蹦跶猪朱有才一把拽住刚才答话的守门少年衣领,道:“是不是陈皮进去了?” “朱公子,在下只认请柬不认人,所以在下也不清楚究竟小娘子邀请的是哪位。”那守门少年依旧不卑不亢地回应。 “你……你是不是不知道本公子是谁,竟然如此无礼,花间楼竟然还能让这样的人进来!”朱有才说后半句,是因为他看到了柳妈妈急匆匆地往这边跑来。 “哎呀,衙内,你们怎么都在这啊,让妾身好找。流烟小娘子专门换了衣裳,就等着衙内去了。” 流烟正是上次甄风与皇甫高鸣一起到花间楼,皇甫高鸣搂着的那位。此时一听柳妈妈这话,皇甫高鸣体内的洪荒之力微微萌芽,毕竟这可是他在花间楼品尝过最有感觉的一个姬女。 但是朱有才就不乐意了,拦住皇甫高鸣,朝着柳妈妈瞪眼道:“柳妈妈,别以为让一群流烟这样的货色就能打发我们,你看看,艳华小娘子凭甚么不让我们去见一见,你再看看这厮儿,比我家的护卫还牛气!你们花间楼的生意是不是不想做了?” 柳妈妈作为欢场老手,对这样的威胁经验丰富,依旧保持笑容,道:“哎呀,朱公子说的哪里话。艳华小娘子的规矩诸位也是知晓,只是小娘子并非花间楼的人,妾身也是做不得主,否则妾身巴不得让小娘子好好陪伴诸位公子。妾身好容易才请来艳华小娘子,所以只能她说甚么便是甚么,万一惹恼了,往后大伙儿连小娘子的琴曲舞姿都看不到,岂不更亏。” 柳妈妈这一说,几个纨绔子弟轻轻动摇了,不过朱有才也不是吃素的,仍旧喊道:“就算是这样,可是今晚艳华小娘子明明有宴请,为甚么我们不能去?” “说实话,妾身也不清楚艳华小娘子邀请的是哪位贵客,不过依妾身愚见,小娘子也就是任性而为,哪天知道诸位公子的身份和心意,一定会邀请诸位的。只是今日确实不便,妾身明日定会和艳华小娘子好好说说。还请诸位公子别往心里去,院子已经准备好了美酒佳肴,小娘子们也都洗白白了,就等诸位公子入席了。” 柳妈妈越说,表情越是内涵丰富,皇甫高鸣一看就懂了,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给柳妈妈一个面子,先去享乐,但是柳妈妈也得给我们约好时间,我们可等不了太久。” 柳妈妈内心松了一口气,道:“那是,那是,请诸位公子移步……” 话音未落,朱有才突然“嗷”地一声,朝着柳妈妈身后道:“你小子怎么也来这地方,不知道这里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来的吗?” 来的是甄风人等,朱有才的话一出,张非便道:“这里是后院,能到这里的非富即贵,你一个望江楼的掌柜,竟然也想来此作乐!” 作为两次在望江楼丢脸丢到家的公子,连“蹦跶猪”这个外号也是间接地拜望江楼所赐,早就成了京城公子哥圈里的笑话,加上刚才受的气,朱有才和他的狐朋狗友自然把心里的怨气朝他们撒出来。 甄风并未发怒,笑呵呵地说道:“诸位公子,这里是青楼,在这里只有男人和女人之分,我是男人,自然就来了。” “哼,就凭你们几个狗腿子,也能和本公子相提并论?这里可是通往艳华小娘子画舫的院子,你小子在此岂不脏了地方,还不赶紧滚。” 其他一些公子哥纷纷对甄风嗤之以鼻。 “甚么玩意儿,有俩钱就想上天,还跑来骚扰小娘子,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是甚么模样!” “瞧那模样挺俊的,干脆一同去陪陪本公子得了,哈哈哈……” “这是个好主意,今晚都不必去断袖阁了,花间楼有这门生意也不错啊!” 就连皇甫高鸣也都动了这份心思,此刻他酒意上涌,眼睛闪烁着异样的yin邪光芒,毕竟这一直都是他想吃没吃到的。 走在甄风身后的登陆此刻拳头已经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可是甄风一挥手拦下,没必要让局面陷入僵局。 “各位公子的嘴炮打得不错,就不知道是我不合适在此,还是诸位不被欢迎却非要在此。” “你以为你是谁?艳华小娘子还能邀请你不成?柳妈妈,还不赶紧将这厮赶走。” 柳妈妈两难之中,甄风朝着两名守卫少年走过去,递上请柬,确认后直接进了门。他还不忘回头笑道:“诸位公子,艳华小娘子还在等着,请恕在下不奉陪了。” 空中响起无声的打脸,一群公子目瞪口呆。 “你……” “怎么会请你这厮儿……” “柳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第145章 三个废物 甄风带着人上了画舫,寒风并未因为即将到来的美景美人而被心中期待驱散,反而让甄风如履薄冰。 花间楼是宋国的据点,那么徐艳华也脱不了干系。从前期几次徐艳华露面来看,每次都会挑起不同派系人群的斗争。最近一次甚至让京派和边军的军二代大打出手,让朝廷军队管理动荡不安,徐艳华的几个媚眼堪比千军万马了。 就算是上次自己见了徐艳华,也是跟郑王李从善和永嘉长公主驸马都尉孙紫杆上了,结果没多久登陆就成了“半月侯”,孙紫到现在还被收押。 这次突然邀请甄风,与枢密院爆炸案或许脱不了干系,甚至与自己和清凉寺小长老暗中较量也有关。 正当他走着走着,到了画舫最顶层,他刚跨进楼门,登陆和马丁却被拦下来了。 “这是干甚么?” “甄公子,我家小娘子给的请柬只邀请了您,所以其他人不得入内。” “他们都是我带来的随从,难不成要让他们在外面喝西北风?哪有这样待客之道?” “公子息怒,小娘子已经在楼下安排好了随从休息室,美酒美食俱全,必定宾至如归。” 对方连后路都要切断,马丁急道:“这位大哥,哪有公子出门没有随从随身护卫的?麻烦通融通融。” “请公子恕罪,我们也是听命行事。还请公子勿要为难。”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冷笑声,尖锐的声音响起:“艳华小娘子天姿国色、闭月羞花,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如今这世道居然连狗都想进去一见,真是没眼力界。” 伴随着话音,皇甫高鸣在一位中年女子带领下上了画舫顶层,跟在他后面的还有朱有才、张非。 朱有才紧接着道:“刚才也不知是谁,竟然瞧不起我们,岂不是太打脸了?我们进来赴宴,何须甚么劳什子请柬……哈哈哈……啊……” 朱有才得意的笑声还没停下,突然人就悬空了。除了他,悬空的还有皇甫高鸣。此刻他们两人被同一个人,一手拽着一个领子,如同拎小鸡一般。 “谁是狗?”低沉的声音仿佛卧虎低吼:“有种再说一次。” 朱有才刚要说,可是看到对方眼神充满杀气,顿时憋了回去。皇甫高鸣颤巍巍地瞧着这人,舌头仿佛打了结,牙齿开始打战:“你,你是,你是登,登将军……” 皇甫高鸣毕竟是大将军之子,见多识广些,认出了登陆。其他人一听也知道面前此人是登陆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登陆的官职爵位被撸了,可是对方的武艺可不是吃素的,可以在国主身边贴身护卫,在军营里都是首屈一指的,并非一些因为家荫进入军营作威作福军官可比。难怪皇甫高鸣吓得哆嗦。 朱有才心中也是大惊,可是仍然提起一口气质问:“你,你现在已经是平民百姓了,我们都是将门之后,你敢对我们无,无礼?” 明明是威胁的话,可是到了朱有才的嘴里成了软绵绵的哀求。 登陆没有回应,只是手上再次使劲,迈出步伐。皇甫高鸣和朱有才两人直接离地更远,不一会儿两人身子直接悬在船外,只要登陆一松手,他们就得去秦淮河里喂王八,如今的天气都可以要了他们的小命。 “啊……啊……登将军,登大爷,我,我错了,我错了,饶命啊……”公鸭一般的叫声刺透了夜空,刚才还想硬刚的朱有才,搬出家族只是激怒了登陆,现在自己心态直接崩了。 “登将军,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两位公子计较,他们也就是耍耍嘴皮子。徐小娘子还在等着诸位公子呢。”引导皇甫高鸣的中年女子这时忽然插话。 甄风一直看着,对这女子有了留意。按理说作为下人是不允许干预客人的,可是此人毫无烟花场所下人的觉悟,也没有那种风尘气息,更没被这种场景震慑,更像是大户人家管事女子。 在这对抗中,甄风感觉到了阴谋的味道。为什么这女子要带没有请柬的一般纨绔子弟进来? “风哥儿,咱们是朋友不是,你赶紧让登,登将军放了我们啊……” 皇甫高鸣这时也尝试着找甄风解局,恰好甄风也想看看对方玩的什么把戏,便道:“老登,放了他们吧。” 登陆狠狠地道:“再敢有不敬我和风哥儿,就等着通知家里来收尸吧。” 登陆手上突然一松,两人朝着河里坠了一下,瞬间朱有才的脸刷地白了,裤裆突然湿哒哒地顺延到了裤腿。好在天气冷,穿得厚,一时之间其他人还注意不到。 登陆只是小惩大诫,瞬间又将两人提了回来。这份下马威顿时让这三个纨绔子弟收敛了刚才的嚣张气焰,甄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 四个人进了房间,今日房间布局与此前不同。主位榻上中间放置一张矮几,几上有酒水美食,榻下两侧放置了两张案几。 中年女子引导四人落座,竟然是甄风坐上了榻上客位,可想而知,主位定是徐艳华。而他们三个家门厚实的子弟,却被安排在了榻下案几后。 本来被下马威震慑住的三人,此刻内心醋坛子瞬间打翻,嫉妒、醋意顿时弥漫起来。甄风这下也明白了,为何刚才中年女子毫不在意,原来这里面还有更多潜在门道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各位公子稍作休息,奴家去请小娘子前来。”中年女子说完便退出房间。 另一个房间里,带着面纱的徐艳华看着中年女子,道:“杨姨,你为何自作主张把那三个废物带了进来?” “贵人,别忘了你的使命。既然这个甄风那晚出现在了枢密院,害得我们损失了二三十名弟兄,他便是我们的敌人,何必再如此客气?若非你拦着,属下早就派人前去刺杀,永绝后患。既然贵人选择谈判、吸纳的方式,属下认为这几个废物正好可以给他制造麻烦,到时贵人出手正好立于不败之地。” 徐艳华就是那位蒙面贵人,统筹唐国境内的宋国刺事人的主导,她的突然出现其实就为了在唐国掀起无形的风浪。 徐艳华这时冷冷地道:“既然如此,你刚才让人送进去的酒水,为何下了药?” “贵人,一个连危局都无法应对的人,要之何用?属下只是给那小子出点难题而已。” “那药无色无味,一个时辰才能发作,一旦发作肠穿肚烂,这就是你设的危局?” “贵人,别忘了临走前主人曾说过,不能有妇人之仁。属下只不过给他出了两个难题,还希望贵人激起那三个废物的作用,假如甄风躲过第一关,日后也有三家势力对他施压。若是他的能力足够高,吸纳成为武德司之人才有说服力。” 第146章 二十四字箴言 等候徐艳华的时间里,三个纨绔子弟对着坐在上位的甄风敢怒不敢言,毕竟登陆就在楼下等着,他们随时可能吃不了兜着走。但是这口气又咽不下去,眼中的怨恨之火熊熊燃烧,凭什么他一介平头百姓能够骑到三个天之骄子头上去? 甄风将三人的表情收归眼底,却又只是暗暗一笑,心底则在盘算着眼下的局面。 自己看穿了花间楼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花间楼知道自己是枢密院爆炸案的幕后主使,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表面上的客套潜藏着无尽的杀机,越是对自己好越是杀机无限。 所以眼前一切只要是美好的,都可能是阿鼻地狱,其中一份便是眼前三个人。哪怕自己过了关,也会跟三个家族结下仇怨,往后有无尽的烦恼等着。 前狼后虎,刺激。 三个纨绔子弟没有招惹甄风,甄风反而戏谑地开口了:“皇甫公子,之前在下来花间楼也是与公子一起,这回又聚到一起了,真是有缘呐。” 皇甫高鸣上次亲眼见甄风与徐游一起,此后听了不少他们之间的传闻,碍于这层关系,竟不知道该撕破脸还是假装友好。不过朱有才就忍不住了,他两次丢脸丢到姥姥家,都是拜望江楼所赐,一听这话直接回道:“哼,别以为一个小……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是徐艳华看中的一条……” 朱有才虽然很想爆粗话,可是话到嘴边,就被裤裆的湿漉拽回现实,生生地把关键字噎回去了。 甄风风轻云淡地笑道:“俗话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朱公子,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醋味?在座的都是带种的,与其在这斗嘴,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为何是我受到徐小娘子的认可,其中原因究竟是甚么吗? 难道是因为我的家世背景比你们牛?这明显不现实,各位都是唐国数一数二,跺跺脚都能让朝堂抖一抖的家族。” 这话一出,三个人好歹消了点火气,毕竟为何徐艳华看上甄风,谁都好奇。而甄风提到的家世又是他们引以为傲的,听了这话腰板不禁挺直了。 甄风露出一抹笑意,继续道:“我的背景,权力,钱财我都不如各位,颜值虽然高,可是也不能当饭吃,那我到底凭甚么被小娘子看中呢?要知道我也就见过徐艳华小娘子一面,诸位公子可能见的次数比我还多,那到底是为何我坐上了主宾位置,而各位公子却陪座末席?” 甄风自然不会将之前在徐艳华面前露的一手详细说出来,但凡七分实,三分虚,最是让人浮想联翩。皇甫高鸣已经被带进去了,很配合地问道:“这是为何?” “若是我说,是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艳华小娘子,你们信吗?” “切,哪凉快哪待着去,就凭你还有人格魅力?”朱有才抓住机会就使劲吐槽。 “我知道各位公子肯定不信,那如果我说是泡妞秘诀起作用了,你们信吗?” “泡妞是甚么?” “通俗地讲就是一种追求心仪女子行为,‘泡’寓意着相处、磨合,代表细致、钻营。” 这话一出,三个纨绔子弟瞬间眼睛发亮,皇甫高鸣附和道:“懂了,懂了,就是想方设法钻进女子身体。那秘诀是甚么?” 甄风感觉脑后一片黑线,敢情高大上的行为艺术,变成了这些人的无耻行径。他也不想再解释,越描越黑,便道:“其实口诀很简单,六个境界二十四字箴言,其中可谓字字珠玑,句句精华。既然我们有缘同聚在这风流之所,那不妨分享给你们,说不定你们也能抱得美人归,也不会再出现朱公子那样的尴尬场面。不知各位公子可愿学学这秘诀?” “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吹牛!” “那为何江清馆那么多女子都赖着我,就连秦淮河行首秦小小都跳槽到新梨园,入了我风雅门,此刻就连徐艳华小娘子还专门邀请我来?” 秦小小去了新梨园他们有所耳闻,只不过今日是为了徐艳华而来,所以不曾考虑过,此时甄风一说,他们的羡慕嫉妒恨瞬间有了质的飞跃,似乎最近几个月,甄风是秦淮河的唯一赢家了,这确实不是羡慕嫉妒恨能匹敌的,难道真的是甄风的秘诀起效果? “这……要不然你就说来听听。” “朱公子,这可是秘诀,准备留着以后收徒传授的。你这样的态度就算听了也学不会,还是白搭。” 皇甫高鸣兴致盎然地推开朱有才,道:“先生,别理蹦跶猪,我们真心诚意要学。甚至,可以聘请你为西席先生。” 甄风欲擒故纵,没想到还能靠这个成为西席,传出去自己都没脸见人了。此刻只能继续正经地说道:“聘任西席就算了,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有疑惑可以随时交流。今日就先传授秘诀精髓,至于诸位能够学到几成,还需靠诸位的天赋、领悟和努力。这二十四个字乃是我亲身实践后提炼出的,且听好了:持重勿贱,入手宜缓,邀约天然,同等相处,欲擒故纵,莫要贪欢。” 张非作为跟屁虫,一路上心态潮起潮落,此时憋不住地问道:“甄……先生,这是甚么意思?” 甄风故作深沉地道:“这二十四字箴言乃是秘诀精髓,一时半会儿理解不透没关系,我再传授你们一个辅助的技术口诀:撕破你的脸皮,抛开你的自尊,掏空你的荷包,挖空你的心思,用尽你的时间,耗尽你的精力,没甚么泡不到的!” “先生大才!真是一针见血啊!”听了这么通俗易懂的,简直不能再贴切这三人的不要脸的心思。 “不过,咱们回到今天的情况上,为何艳华小娘子看上我?” “不是先生的秘诀起作用吗?”张非疑惑地问道。 “这只是一方面,经过我细致推敲,尤其是结合各位公子腊月十五夜里勇猛的表现,我推测出了另一层真相。” “怎么还跟我们有关了?”腊月十五那一爷的争风吃醋,已经成了他们的伤疤,可是此刻又被甄风揭开,只不过涂上了一层“勇猛”的外衣。 “你们想啊,我和艳华小娘子也就见过一面,二十四字箴言,也就达到了前面两个境界,最开始持重勿贱,让艳华小娘子认可了我这个人,此后入手宜缓,我从来不会着急地表示对她的热情,而是在新梨园做了很多事情吸引对方眼球,尤其是把秦小小都挖了过去,说明我的能力足以达到她的眼界。接下来应该是我主动出击才对,毕竟我所做的这些根本达不到单独被邀约的地步,为何还是被邀约了?腊月十五之夜,她可是邀约了上百人,今夜却只有我一人,但是最后又临时增加了三位公子,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张非点点头道:“这样说起来,还真是有点奇怪。不过听君一席话,我更了解了前两个境界了。” “这都是随机应变,根据不同对象制定不同策略,就想皇甫大将军带兵打仗一般,兵法只是指导,并非固定路数。” 皇甫高鸣和朱有才都是将门之后,这一听不禁点头。 “这两次的共性你们沉下心来就能发现,腊月十五京派和边军派的公子们斗起来,今夜正常来讲,是三位公子和我,以及我身后的新梨园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败,艳华小娘子都不吃亏呀。” 朱有才摇头道:“甄……你说艳华小娘子要对付我们?开玩笑,我乃将军之后,怎会被人玩弄鼓掌之中?”就连皇甫高鸣和张非都露出不信的神色。 “我知道三言两语无法让你们相信,不过时间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我们可以走着瞧啊,用事实来证明我说的没错。” 皇甫高鸣虽然不信,不过又被吊起兴趣:“怎么证明?如果今夜真能如你所说,我们便信了。” “今夜会有三种情况。一会儿艳华小娘子出来,必定全部注意力都会在我这里,可能连余光都不会给到你们三位。此后的琴棋书画诗酒茶,无论哪一样,无论甚么话题谈资,你们一定都插不进去。最后宴席结束,艳华小娘子只会对我依依惜别,对你们依旧没有好脸色。” 朱有才冷哼道:“哼,我不信,就凭我们几个的家世背景,艳华小娘子怎么都要给我们面子。你是不是太自作多情了?” “先生,蹦跶猪说的确实有道理,你虽然有秘诀,可是如你所说刚到了两重境界,艳华小娘子怎会如此待你?” “对,对,高鸣说得对。” 甄风笑而不语。很快,三个纨绔子弟就被打脸了。 徐艳华如同一只天鹅从九天之上翩翩飞来,把三个纨绔子弟吸引得失魂落魄,哪怕是甄风,虽然见过一次,还是有点入迷,不过自从见过李雅,便不像上次那样失礼。 “所谓女为悦己者容,奴家方才静心打扮一番,让甄公子久等了,真是抱歉。” 徐艳华果然连看都没看三个纨绔一眼,更别提打招呼了。 第147章 美人恩 最难消受美人恩。 眼前的徐艳华,虽然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半的容颜,可是这份美人恩本来会带来三个家族的反噬。幸好甄风提前用三寸不烂之舌化解,留给三个纨绔子弟的,除了惊艳、色授魂与,就是震惊,原先百分百应该出现的嫉妒,此刻荡然无存。 当他们反应过来,只是对甄风充满了惊讶、匪夷所思。甄风一边给了他们一个眼神,一边回应徐艳华:“小娘子客气了,这是我们之间第二次见面,说实话真是受宠若惊。直到现在,在下还是不清楚小娘子邀请在下前来所为何事。” “公子如此才华横溢,竟然想不通吗?”徐艳华平淡地说着,眼里却露出不寻常的异样,下面的三个纨绔子弟完全没有预想中那般投来愤恨嫉妒的眼神,和上次月中相比,她可是几个媚眼就引发一场大战,牵动了整个朝堂格局变动。 甄风面带微笑,温文尔雅地道:“请小娘子指教。” “甄公子才华横溢,短短时间内就新创了一座新梨园,改良了戏曲,这份才情能力放在江宁甚至中原,都是难能一见,难道公子不知吗?” “真是受宠若惊,小娘子竟然将官家和江清馆先生们的功劳都归到我头上,反正官家和江清馆的人不会来此地,既然如此,我便笑纳这份功劳了。没错,不装了,摊牌了,都是我的才华!” 此话一出,三个纨绔子弟差点笑出来,徐艳华眼中露出诧异之色,毕竟这种回答完全不在预想之中,带着一些痞子气,一时之间都不知道怎么回应。 “公子的才华,奴家是知晓的。”徐艳华连忙转移话题道:“第一次听闻公子大名,便是因为公子一曲琴音,不知今夜能否展示一番?” 徐艳华抛出的无疑是一个激化甄风与三个纨绔子弟之间的矛盾。按照常理,为了不让三个纨绔吃醋,甄风应该是尽量收敛,可这时却听甄风爽快地说道:“没问题,只不过我所使用的乐器这里没有,需要找人回去取。” 徐艳华一愣,本来只是抛个诱饵,没想到甄风这么快就上钩,她都有点不适应。这时就听甄风继续说道:“烦请小娘子安排人到楼下找我的随从马丁,让他回去一趟取小提琴,他就知道怎么做了。” 徐艳华只好照做,不知道甄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关键是那三个纨绔子弟似乎没把这个示好当回事,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上、身上、腿上无间断扫视,仿佛随时要流出口水来,将她生吞了。 今日的目的首先要在气势上压过甄风,可惜一上来两次都落在了下风。不过这只是刚开始,无伤大雅。 “公子今夜拔冗前来,奴家不甚感激,因此……”徐艳华眼色一暗,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因此准备了前年清明前,用无根雨水酿造桃花酒,封藏于地下多时,想来滋味已经浓郁,足以款待贵客嘉宾。” 随后,就有侍女端着精致的酒壶酒杯放在徐艳华和甄风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可是等了一会儿却没人给三个纨绔子弟上酒。朱有才不禁站起身来怒道:“为甚么甄……公子有,我们没有?” 徐艳华眼睛留在甄风身上,半晌才懒洋洋地答道:“美酒少量,自然只有特别的人才能喝到。” 在离间和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双重加压下,从来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公子哥,突然被歧视了,这就不是在男女之间差异对待,更是对他们身份的蹂躏了。 就连皇甫高鸣也忍不住道:“我们上门竟然连美酒都没有,花间楼难道就是这样待客?” 甄风看着酒壶里缓缓趟出的酒水,不禁打了个激灵。花间楼知道自己是他们的敌人,不过不一定知道自己知道花间楼就是宋国刺事人据点,所以花间楼是不是会在今夜的酒水吃食中做手脚,一次性解决后患,也未可知。就算是没有任何问题,至少谨慎点也没坏处。 只是这时候一双白皙细腻、指如削葱根的手出现在他面前,竟然是徐艳华竟然端起他面前的酒杯,甄风看着徐艳华,似乎毫无异样,可是内心并不敢冒险。 甄风心神一晃,就直接接过酒杯,道:“三位公子都是艳华娘子之客,怎能无酒助兴。不如在下这壶酒就一起共饮。” “公子,此酒难得,乃是奴家特意为公子准备的。至于其他人,奴家安排人再送些其他酒水罢了。”徐艳华故意露出非常不屑的语气,激得三个纨绔抓耳挠腮。 “本公子就要甄……公子那份了,其他酒都不配。”朱有才恨不得打砸这屋子任何一个角落,发泄自己被漠视的不满。 眼下,本来是挑起甄风和三个纨绔子弟之间的矛盾,变成了甄风是调和人,三个纨绔子弟与徐艳华产生了矛盾。这可不是徐艳华想要看到的。 “这份酒乃是奴家敬公子的,至于如何分配,在于公子,奴家不会多说。” 于是,这壶酒就成了三个纨绔子弟的酒水,而甄风趁机滴酒不沾。 “公子不是一直疑惑,为何奴家非要邀请您前来?”徐艳华款款道来,仿佛刚才的矛盾不存在,不过眼里只有甄风一人却是任谁也看得出作不了伪。 “不瞒公子,奴家对公子特别好奇。听说公子乃是徐公、陈公的忘年交,经常出入枢密院,所以成就了新梨园,也成就了江清馆。” 甄风心里笑道:来了,这才是重点,看来这次邀约见面就是为了摸查自己的底细,只不过目的是什么还需要看看。甄风表面上只是谦虚地说道:“娘子过誉了,其实艳华小娘子只说对了一半。” “一半?” “对,我确实与徐公、陈公结为忘年交,只不过出入枢密院,是因为陈公他们想要给我谋个出身,让我多去学习学习,说不定就能立个功,否则要从商人进入到上层太难了。这也是两位老先生怜惜在下。至于江清馆,说实话,那也是被逼无奈。花间楼是秦淮河的龙头老大,尤其是艳华小娘子来了之后,江清馆更是没有立足之地,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不去和花间楼以及一众姊妹争,最后想了这个办法,没想到竟然成了。” 甄风说得滴水不漏,将自己和爆炸案撇开,不给对方留试探的机会。 “公子说笑了,虽然奴家来此不久,可是知道江清馆还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倒是经此一变,脱离了卖笑之列,怪不得连秦小小都愿意去新梨园了。” 这是个坑,甄风不清楚徐艳华对秦小小是一个什么态度,甚至会不会秦小小是花间楼派去的卧底。所以他谨慎回道:“新梨园广开大门,有志之士都可前来。其实今日在下前来赴宴,主要目的是邀请艳华小娘子加盟新梨园,入我风雅门,将戏曲打造成为一门艺术,而不是受人唾弃的行当。” 徐艳华一听,嘴角不禁抽抽。自己还想挖墙脚,结果对方先摊牌了。就连躲在另一个房间、被称为杨姨的中年女子,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布了一晚上的局,三个纨绔子弟竟然没跳进来也就罢了,主动权竟然转到了甄风手里,实在是气死人了。 杨姨目光一沉,召来一个身形姣好的女子,吩咐几句后,那女子脱掉外套,露出武士劲装,衬托着身材凹凸起伏。此女手上剑光粼粼,眼中杀意腾腾地出现在房间外。 第148章 剑舞 徐艳华虽是芳华年纪,可是并不代表无法应对。 “公子高看奴家,奴家不胜欣慰。奴家慵懒,平素也无大志,怕是要坏了风雅门的风气。”徐艳华懒懒一靠,道:“奴家自打来了江宁,待客都是有一搭没一搭,全是随性而为,像是今夜,请了公子,便怠慢了其他贵客,或许得罪了不少人。奴家这性子与新梨园实在是天差地别,众所周知,如今新梨园如火如荼,奴家虽心向往之,却力不从心。不过奴家甚是好奇,新梨园秉承国主旨意,可是这么大的新年免费活动,横跨半个月,新梨园如何撑得住?新梨园难不成是乐善好施的粥铺吗?不知公子何以教我?” 徐艳华的弯拐得顺理成章,引导到甄风新梨园身上了。顺带着听在三个纨绔子弟耳朵里,平添了几分挑拨之意,好在这种拐弯抹角的拨弄对直肠子的纨绔不感冒,毕竟已经被提前打过预防针了,只要不是超越他们承受极限的醋意,都在预料之内。 “小娘子是不是觉得新梨园很傻,我们很傻?别忘了我们是为了生活离开秦淮河,怎么可能砸自己饭碗?”甄风邪魅一笑道:“相反,国主的命令就是一场机遇与挑战,利用得好就能带来最大的回报。” “按照当下的领票速度,新梨园需要连续表演十五天,数十场演出,面对数万人,应对这么大体量的演出还需要新建演出院子,全是免费形式,也没有听说朝廷官府给予拨款支持,怎么可能会有回报呢?” 三个纨绔子弟虽然游戏江宁,但是对一些大事也很是关注,尤其是这样的玩乐之事。 “对呀,甄……先生,新梨园是不是傻?朝廷一文钱都不给,你们费这么大力气,搞得江宁城鸡飞狗跳,是不是吃饱了撑的?不过有好戏看,我喜欢。” 朱有才刚说完,张非弱弱地道:“先生,我在城里听得不少公子都在开玩笑,就等着看新梨园打碎牙齿和血吞的闹剧。不过以先生之才,应该不至于大费周章地付出人力物力精力,最后只是完成了国主之命吧?” 皇甫高鸣也好奇地回应道:“甄先生,这件事确实传遍了江宁城,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说这件事。我也像艳华小娘子一样疑惑重重,这样做岂不亏空了整个新梨园,甚至把望江楼和江清馆搭进去都不够。” 甄风笑了笑道:“皇甫公子,请问现在江宁城里都认为新梨园是傻子吗?” 朱有才抢话道:“哈哈,甄……先生真有自知之明。我听闻,你甄家的人都在说你的另一个名字,都说那个名字更适合你……” “哦,你是说甄傻吗?有些人是给我起过这样的外号。” 朱有才不禁愣了,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真傻”的,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嘛,还让他怎么数落? 徐艳华这时突然笑着插话:“竟然有人这样说甄公子,奴家真真地不信,关键是有人说了还有人信了,那就真是睁眼说瞎话了,谁不知甄公子才华横溢,一手带起一座新梨园。” 甄风听得出,徐艳华并非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信心,而是为了数落朱有才,无时不刻地找机会分化瓦解、制造矛盾。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想明白互联网的套路。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一日之间便在城里城外传来,你们觉得是国主旨意的力量吗?” 徐艳华似乎想到了什么,惊讶地看着甄风,反问道:“莫非是公子令此时传得如此之快?” 甄风没有直接回应,而是继续说道:“这件事不管是传播上,还是人群渗透上,几乎都是江宁城百姓数一数二的大事,或者将成为比过年更重要的事情。在下不才,没能从忘年交那边获得一些身份转变,若是将此事办得漂亮,真正地达到国主想要的与民同乐的目的,岂不是为自己增添一份希望?” 甄风并不说,其实此事打从一开始,就是自己撺掇李煜下旨的,但是这样的利益观却又有些很强的说服力。 “短短几天,有人开始倒卖门票,其实封杀倒卖的团伙也是我安排人盯梢的,我的目的其实还有一个,就是让所有江宁城百姓知道这是个公平的行为,这样这件事的传播力度就会更大,前期付出的努力越大,后期客流量带来的红利和口碑也会越多,只是具体会带来甚么,怎么带来,请恕在下卖个关子。” “呵呵,卖个关子到时候让我们看看你是怎么亏的?”朱有才很不屑地嘲讽,一时间忘了自己所处的角色。 “公子所言,奴家虽不清楚具体情况,却也深以为然。只不过奴家对新梨园还不甚了解,不知公子可否给奴家一个机会接触一番?” 甄风心里在琢磨徐艳华的目的,门外的杨姨又是一惊,端着一个托盘进门,朝着三个纨绔子弟走去,道:“娘子,妾身看三位公子喝了不少,特送来一些润口汤汁。” 徐艳华目光一沉,脸上表情被面纱遮住,甄风能猜出她此刻的沉重。 “杨姨,请诸位公子自便即可。” “是。”杨姨依旧我行我素,给三人各分发了一杯汤汁,又怕他们不喝似的,道:“公子,此乃娘子一番心意。” 吩咐之后,杨姨没有退下,而是朝着甄风道:“今日娘子宴请,贵客气宇轩昂,英姿勃发,妾身有一建议。娘子有一妹妹,跳得一身好剑舞,颇有当年公孙大娘风范,不若让公孙小娘子献舞,为公子助兴?” 甄风心里暗笑,这位杨姨明显就是来闹事的,从引来三个纨绔子弟开始,虽然不知道她端茶送水,建议献舞,所为何事,但是鸿门宴的项庄舞剑,如果不上场,岂不不完整了? 甄风应允后,伴乐响起。 在三个纨绔子弟六只睁大了的眼睛三维全立体扫描下,公孙小娘子一身武士劲装飘扬而来,飘飘然如行云流水,剑气如风。 三个纨绔子弟看呆了,略过剑停留在柔软的腰肢脸庞上面。甄风感觉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第六感接受到的是眼前小娘子柔媚里面蕴含着冰冷的寒意,剑气普通霜雪,渐渐地侵袭而来。 音乐越来越快,越来越动人心魄。公孙小娘子踩着音乐的节拍,由慢转快,由散转聚,似乎每一剑都像是战场上将军对阵的必杀之意。 就连三个纨绔子弟都有些收回意乱神迷的眼神,生怕一剑袭来,让自己加入宫廷宦官预备队。甄风面上风轻云淡,实则心里已经汹涌澎湃…… 这时,音乐到了最高点,凝聚成了昂扬的乐章,而公孙小娘子手中的剑正好对着主宾席上的甄风,下一瞬间,这把剑就要到甄风面前,穿透甄风的身体。 第149章 闹的哪出 甄风是不会武艺的。他的倚靠早在进入这间房间的时候就被挡在门外,并且被限制到了楼下,根本不清楚这里发生的事。 莫非这剑舞隐藏的刺杀早在此前就已经策划好了,所以才会将登陆与马丁严格拒绝在外?剑舞当前,若是不小心被刺中,嗝屁了,可以假装成失手造成,或者是弃车保帅。可即使是如此,花间楼或者徐艳华也没必要找来代表三个家族的纨绔子弟见证这场刺杀呀? 难道这只是临时安排的桥段?甄风之前就看了徐艳华,虽然徐艳华表现得非常淡定,可是微微波动的眼色,似乎告诉他,这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她也不清楚这场剑舞的目的,但是看她对待公孙娘子的眼色,带着一丝丝防备,甄风就心叫不好。 对方或许想要狗急跳墙!刚才的酒水可能真有问题,否则为何那个杨姨会多此一举地端来润口汤汁,而且没有给他。酒水这一关被他有惊无险地拉来三个垫背的度过去了,口头交锋上,甄风又毫不逊色,甚至压了徐艳华一头,就连三个纨绔子弟的反应,也达不到挑拨离间的效果。在这样的暗中敌对关系中,狗急跳墙是最好的解释。 药丸…… 这些分析都是一闪而过,甄风心里急速盘算应对之策。若是自己逃跑,即使活下来了,也会成为笑柄了,气势上就低了一头,当然,还得自己的速度足够快,快到没人性。 看来只有坐以待毙了……至少,还能保持住自己英俊潇洒的形象,说不定还能换来临危不惧的口碑,就像武侠小说那样。当然,也有可能被说成自己被秒了。 难道自己大仇未报,甚至连女朋友都没得,就要结束了?会不会像夏洛那样,这只是一场梦,死了也就回到那个繁华的时代? 就在甄风尽力表现得毫不在意,心里不断地mmp的时候,剑尖已经微微刺破衣服,这时等来的不是剧烈的疼痛和即将发表遗言,比如“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剑尖突然滞住了去路。 就连三个纨绔子弟都站起身,侧着头看着,他们似乎也感觉到了甄风药丸。 甄风表面风平浪静,心里松了口气又惊讶,但惊讶的并不止是他,公孙娘子更是一脸惊诧。 剑身竟然被徐艳华握住了,不,不是握着,因为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地白皙柔嫩,完全没有被剑划破,血流一地的迹象。徐艳华竟然身怀绝技! 公孙娘子惊诧的是,为什么徐艳华要拦她? 就在这时,徐艳华娇懒无力的声音响起:“妹妹唐突了,学艺不精便出来献丑,差点伤到公子,奴家在此替妹妹向公子道歉,希望公子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以退为进,把自己人摘出去。徐艳华这一招化解得水到渠成,就连甄风都无从挑剔。公孙娘子在徐艳华的眼色暗示下先行告退,不过甄风也不是吃素的。 他哈哈一笑,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指着被刺破的地方道:“无妨无妨,只不过在下没有家室,最近有忙于新梨园与民同乐的筹备中,实在分身乏术。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换言之,妹不教姊之过,这衣裳有劳小娘子帮修补修补了。” 徐艳华即使面对突如其来的刺杀也一直波澜不惊,此刻突然摊上这么无赖的要求,却又难以拒绝,脸上不禁抽了抽,脑后出现了道道黑线,虽然隔着面纱,甄风依旧可以感觉到对方的情绪波动。 甄风看向三个纨绔子弟,三人惊为天人,不知该羡慕嫉妒还是恨,甄风笑着挤挤眼,仿佛在示意他们看好戏。毕竟徐艳华一直高高在上,就算是亲王到此也不一定给面子见上一见,此刻竟然有人提出非分要求。 他们一致觉得甄风就是在打着灯笼上厕所——找shi,有这样的好戏也是难得。朱有才甚至发出一声冷笑:“甄……那啥,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竟然让艳华小娘子帮你缝补衣裳!” 徐艳华愣了一小会儿,确实没有料到会有这一出,不过她立即找到了新的打开方式。她发出一阵动人心魄的笑声,仿佛眼前的事并不是事,对于朱有才的声援视若不见,双手接过带着甄风气息的衣裳,道:“其他人若是如此,确实奴家不会在意,打发几贯钱再置办一身衣裳便是,但是公子不然,既然公子有此想法,奴家自然愿意挑灯夜补衣。” 徐艳华说罢,还不忘露出一副羞涩的模样,就仿佛这是定情信物一般,还是当着其他男子的面许下,把朱有才看得牙痒痒。 “如此,多些小娘子了。” 甄风虽然传授过二十四字箴言,并提醒过这场宴会可能要面临的好戏,可是有些人一旦入戏太深,偶尔也是难以自拔。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蹬蹬蹬”的快步登楼声音,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叫唤:“风哥儿,你要的东西给你拿来了。” 甄风还没说话,徐艳华就扬声道:“既然是公子的随从,让他进来吧。” 徐艳华无时无刻不在抓住捧高甄风的机会,更是让朱有才恨得牙痒。可是,门开启,一人匆匆进门之后,朱有才就懵了。 徐艳华突然站了起来,将一直抱在怀里、甄风的外套扔到了地上,毫无征兆地掉头离开。 “出,出甚么事了……”马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风哥儿,我就这么不受待见吗?我这才进来,这位徐小娘子就甩脸走了。” “你问我,我问谁啊……”甄风也特别纳闷,这么好的继续捧杀他、挑拨离间机会,徐艳华为何突然甩脸走了? 甄风愣了,三个纨绔子弟也愣了,这不符合甄风传授的理论啊! 这时,一个侍女走出来,朝着甄风冰冷地说道:“公子请回吧,我家娘子身子不适,不能继续与公子把酒言欢了。” 这是闹的哪出? 第150章 相邀 召唤甄·柯南·脑洞·风。 可以排除三个纨绔子弟,他们在这里当电灯泡已经不短时间,作为被动参与的群演,他们虽然不称职,不过也可圈可点,还是贡献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情绪,但是远远不能导致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事情的转折完全来自马丁的突然出现。小提琴是马丁到来的引子,其实徐艳华在践别林仁肇的宴会上已经听过了。那么会是因为看到马丁所以愤而离席吗?马丁是花间楼潜藏在他身边的卧底,但是这跟徐艳华有关吗?徐艳华来江宁的时间并不长,除非她之前就认识马丁,否则不能有如此快的转变。 可是这个逻辑充满了各种悖论。卧底的身份只会让徐艳华更沉稳,难道她不知道?莫非马丁隐瞒了很多?可是看马丁的反应,眼神中完全是懵逼,好似一坨牛粪吓跑了鲜花的尴尬。 在这个放空的沉默里,甄风已经对徐艳华及花间楼对自己的态度做了分析。刚才的酒水和剑舞,是真的要人命的,一旦他喝了酒或者中了剑,可不会有纨绔子弟那样的待遇,要么直接嗝屁,要么被控制起来。 可是徐艳华的态度就有意思了。到了关键时刻,她明显和舞剑的公孙小娘子是不同的想法,难道他们内部也有两种声音,一种是斩草除根,把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直接除掉,另一种是温和派,还是挑拨离间不暴露。对于徐艳华而言,为何要留下自己?甚至还有一种可能,对方一杀一救本来就是演戏,好让自己跟徐艳华之间建立一种更深的关联。 想不通啊,对方的戏实在太足了,用生命演的戏,不是他所能看透的。 甄风和众人来了眼神的交流。 “刚才是不是一阵香飘飘把人吹走了?” “我们就是打酱油的群演,这一出完全没按照剧本来呀。” “我是不是走进来的方式错了?要不我出去,重新进一次门?” “还我们艳华小娘子,都是你,你们,把小娘子吓跑了!” …… 朱有才的情绪逐渐酝酿,脸上怒意和诧异随时想要爆发,可是一想到自己的裤裆,刚要迈出的步伐又收回,仿佛魔鬼的节奏。 尴尬、疑惑、不舍、愤怒,总需要有个宣泄的去处。关键是大老远……不对,是大冷天的把小提琴拿来,不用一下实在对不住这匹马……丁,搞得跟耍人似的。 甄风慢慢走过去,接过马丁手上的小提琴盒子,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打开,取出小提琴,驾到脖子上。纨绔子弟刚要说什么或者笑出声,都被甄风一个严肃的眼神压了下去。 船舱房间烛影摇红,一片清冷,秦淮河两岸的喧闹声隐隐透过窗户挤了进来,更是显得这里的安静。 悠扬的声音凝空而起,流畅的琴体线条,宛如优雅的二八芳龄公主。纨绔子弟们和马丁只觉得乐曲优美,音质与众不同。 可是正在房内不知为何生闷气的徐艳华,却听出了曲子之外的感觉。在曲子中,自己的心灵如同被涤荡一样,如此清澈,如此撩人,让人有股想要冲破枷锁的冲动和对恋爱美好的向往。 而只听过一次的琴音中,如泣如诉地传递着含蓄典雅、细腻集中、甘醇华丽、忧郁神秘的阴柔之美,可是在一些高亢之处,琴音却出现了阳刚之美,浓郁豪放、浑厚深沉、圆润明亮、浩然大气。在一些仿佛讲故事的地方,却有着中庸之美,宽松温暖、厚亮有度、刚柔相济、中庸诙谐。 这究竟是什么乐器,竟然如此特别,不是古琴的空灵,不是筝的悠长,也不是琵琶的刚强。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更吸引她的是曲调,仿佛是一个凄美的故事,将她笼罩在音符之中。 甄风演奏的还是《梁祝》,虽然曲调跟当下曲子不同,但是自古音乐无国界,更多的是激发人内心的共鸣,越是对音乐有深刻理解与感触的人,越能体会到曲子内涵中的美。 甄风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之际,一道身影从门后闪出。甄风沉浸在曲子之中,三个纨绔子弟不可思议地看着门那边。 徐艳华忽然又回来了,而且眼眶里噙着泪,眼睛微微泛红。 这又闹的哪出?不是进去了吗,这么快就出来算怎么回事? “公子……奴家……” 甄风露出迷人的笑容,对徐艳华摆摆手,算是将刚才的尴尬揭过去了。 徐艳华走了过来,看向甄风手里的小提琴。她被不同的情绪调拨了两回,一次是生离,一次是死别,如今方才看到实物。甄风将小提琴递了过去,不再多言。 “怪不得,怪不得新梨园能成,怪不得兰舟与紫蝶可以声名鹊起,秦小小也愿意离开花间楼去新梨园。” “所以小娘子不妨……” “所以奴家希望公子加入花间楼。” 甄风本来想耍嘴皮继续挖墙脚,没想到徐艳华反而一本正经、柔弱却坚定地表达了邀约的想法。 甄风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今晚徐艳华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招揽自己?她明知道自己是敌人,要么消灭,要么看来就是招安了。可是为何她要选择招安?不过,倒可以将计就计。 “加入花间楼,当龟公吗?” “公子哪里的话,公子如此才华,自然是成为花间楼客卿,也是,也是奴家的客卿,奴家一定如同伺奉先生一般伺奉公子。” “这些我倒无所谓,不过新梨园毕竟充满了我的心血,离开她我也是舍不得的,毕竟只是做个客卿,对我而言并没有太大吸引力。” “奴家邀请公子来,并非要公子离开新梨园。敢问公子需要甚么才能吸引公子到奴家这里帮衬一二?” 甄风眼珠子一转,道:“既然不用离开新梨园,倒也不是不可考虑。其实一时间我也没想好怎样才有吸引力,不过有一点,比如何时可以一睹娘子芳容,可以与娘子共剪西窗烛,其他的慢慢再想。” 一睹芳容,其实再简单不过,但是对于徐艳华而言,江宁人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算那些皇亲国戚到此,都要小心翼翼,也从未见过徐艳华真面目。三个纨绔子弟对这个反转目瞪狗呆,朱有才听到这个条件甚至露出不屑的笑容。 结果徐艳华果断地笑道:“没问题的,奴家还巴不得与公子秉烛夜谈,坦诚相待。只是当下有外人在,何时公子答应了,奴家自然扫榻相待。” 朱有才要吐血了。 “那我可以考虑考虑,过几天给你答复可以吗?” 第151章 准备收网 甄风有惊无险地回到了望江楼。 三个纨绔子弟对甄风的论断很是佩服,虽然心里还夹杂一些不爽,可是整场宴会都在人家的预料之中,说明二十四字箴言是有效的。后续还需要请教,也就没再为难。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看到了登陆。 路上,登陆和马丁得知了宴会整个过程,提心吊胆后放松了下去。不过马丁还是很纳闷,为什么自己进了门就遇到了那样的尴尬。 到了望江楼,关起门来。 登陆好奇地问出路上不敢开口的话,道:“风哥儿,你真要去花间楼当客卿?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马丁也投来好奇的目光,道:“风哥儿,一路上我就想问,难道你被那徐艳华小娘子给迷上了,中了美人计?不行,我得让你清醒清醒,别误入歧途。” 甄风笑着道:“你们这么想,我就放心了。” “到底怎么回事?” 甄风收起笑容,严肃道:“马丁,你明天一早去把石更叫来,该收网了。” 登陆皱眉质疑道:“风哥儿,你可想清楚了,现在风头还没过,还是风声鹤唳,石更那边可是最大的一伙儿势力,打草惊蛇可就不好了。” “对,对,我觉得登将军说的极是,就算要收网,也该先把其他势单力薄的先废了。” 甄风心里无奈地道:你们知道个屁,小长老虽然身处佛门,可是比泥鳅还油滑,徐艳华明显就不是善茬,几个眼神就可以掀起惊涛骇浪。你们不能按人头算呀。 但是甄风表面上还是做了解释:“这是最好的机会了。宋国的几个刺事人势力守望相助,各有所长,既然要一锅端,就需要有个顺序,先动军队拔除獠牙。因为我们一旦先动其他势力,你们觉得我们这些人够不够他们暗杀十次八次?” “我们不是有手榴弹,炸他丫的就是了。” 登陆摇摇头,道:“马丁,没那么简单,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每次用手榴弹,都是因为敌明我暗,有足够时间筹划,出奇制胜。现在一旦敌暗我明,再好的武器可能来不及使用,我们就已经被击破了。所以,风哥儿的分析确实可行,先拔除獠牙,剩下的势力再怎么强,也是没有獠牙的老虎。只是,我还是没想明白,为何这么急要收网,对方处于警惕状态我们很难有机会趁虚而入的。” “有道理,而且一旦有漏网之鱼,以后还是很麻烦。” “所以我才让石更去盯着。他原先也是武德司的人,最懂对方的套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这是人和。除此之外,还需要天时地利,刚才在花间楼,我就造了一个天时。那支军队是处于警惕状态没错,但他们的目标是正月十五,之前的探查对他们而言就像是狼来了,一而再再而三也该让他们放松一点警惕之心。关键是,刚才我放了个诱饵。离开的时候,我说了一句话,我说,艳华小娘子,我知道你们来唐国所图不易,前期或有磕绊,只要互相不再针锋相对,其实我也不愿与你们作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或许往后还指望靠你走向人生巅峰。 你们以为我为何考虑去花间楼当客卿,其实我今天的目的就为了说这句话。对方也不是傻子,他们肯定有人能听懂弦外之音,应该猜到我对他们有所怀疑,也有投诚之意,最近就不用这么提防了。” “风哥儿,你太坏了,不过我喜欢。”马丁笑道:“那甚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怎么才能一网打尽?” “明天我就会跟徐艳华下帖子,告知她我同意她的邀请,当她来赴宴的时候,就是收网的时候了。” 登陆补充道:“所以必须找到可以一网打尽的方法,否则再也没有这种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了。这个交给我来办。” 就在甄风谋划的时候,花间楼画舫上徐艳华房间里,也有着激烈的讨论。 “贵人,难道你真要招降这个唐人?” 徐艳华淡淡问道:“杨姨,在唐国一切事宜是否由我便宜行事?” 杨姨没想到徐艳华如此直白顶撞,连忙道:“自然,在唐国的人都需奉贵人号令行事。” “既然如此,为何你要擅自行动?毒酒、刺杀,是不是觉得不暴露自己就过不去?” “贵人哪的话,妾身是觉得……” “好了,别说了。就因为你自作聪明,我们基本上暴露了。自从枢密院爆炸案之后,甄风到哪都带着侍卫随从,他今天为何不带就敢来,你有没有想过?他有恃无恐可能就是要来试探的,结果你还往上靠。那瓶酒已经被我调换过了,本来无碍,你还送上醒酒汤,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徐艳华脸朝地上跪着的女子,喝道:“还有你,杨姨说了你就听,有接到我的命令吗?如此鲁莽何以成事?甄风最后说的那句话你们都听到了,现在主动权都在他那了。幸好没撕破脸,否则今日就是我们几个在唐国最后的一天了。” 杨姨、公孙娘子两人噤若寒蝉,杨姨仗着自己的资历,附和了一句:“请贵人恕罪,妾身正是觉得此人隐患不小,所以才想除去。没想到……” “你当然没想到,如果让你想到了,甄风就不是甄风了,邓王府也不会暴露,鄱阳湖边和枢密院也不会折损那么多弟兄。这种人没那么容易毁掉,可以试着收为己用。你们也查过他了,他在几个月之前,和唐国上下并无太多关联,就是中原到此避难的,对唐国的官位并没有兴趣。或许他志在中原也说不准。” 杨姨点头道:“贵人所言极是,妾身受教了。只是甄风此人毕竟是敌对之人,是不是听听其他两边的意见?万一日后相公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徐艳华平淡地看着杨姨片刻,才道:“也罢,那就说说吧,虽然要招揽此人,但也不得不防。让陆指挥使那边留好后手。” “是!” 房间只剩徐艳华一人了,她慢慢地拴上门,对着烛火,自言自语浅吟道:“你竟然把我送你的貂皮大衣随手送给小厮!” 第152章 翻脸不认人 甄风还是把宋国留在唐国一颗最为孔武有力的棋子拔起来了。但是还是留下了尾巴。 腊月廿三小年这天,一早石更就来了,同时带来了他这些日子潜伏在皇陵军营附近的收获。 一个上午的研究,甄风觉得马上出击,而且要提前。时间就是小年夜,要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而且也只有今夜有机会了。 午后,一队人马给第一营送供给,据石更观察,这应该就是年前最后一次供给。而且今夜军营要举行团聚。 他们的任务就是在供给交接之后下毒,让今晚的团聚成为他们的葬身之所。 登陆常年在皇宫,对毒药了如指掌。一种无色无味,延迟发作的毒药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今天的行动他和石更是先锋,江临仙和甄风只能压阵。 登陆依照石更提前探查的巡防空隙,有惊无险地进入了仓库腹地,躲在梁上随时准备行动。 但是意外总是难免的。他们迎来的供给之后,刚要行动,就听到伙头兵取货时提到:今晚只取一些肉,其他的等过些天再吃。 登陆和石更面面相觑,肉已经被取走了,他们决定临时改变行动目标,去厨房。 他们越过防守,到达厨房的时候,已经天色发暗。登陆和石更对望一眼,石更跳到树上,学着猫叫声喵喵直叫,登陆乘机拿起石头砸向窗户。 里面的伙头兵刚开始不为所动,禁不住声音燥人,就跑出来撵走烦人的猫,登陆趁机隐入厨房躲了起来,毕竟里面还有别的伙头兵。 等到已经开始上菜的时候,登陆差点以为要失败了,终于找到一个上菜的空档,朝一道肉菜下了药。 夜晚是热闹的,尤其是回不了家的人。小年夜团圆的气氛逐渐到了高潮,结果高潮就是冰点。 除了轮流值守的几个士兵,只剩正在敬酒的陆指挥使和他的副手,其他人都倒了。 陆指挥使如果再不明白发生什么,就是脑子秀逗了。他接到徐艳华那边发出的通知,其实也暂时放松了警惕,毕竟最大的敌人可能成为队友,所以才有了今夜的团圆饭,但是他也保留了一点警觉,没想到变故来得这么快。 他带着十多个随从立刻逃走,登陆和石更在内,甄风和江临仙带着四个护卫在外,内外夹击、弓箭齐发之下还是让陆指挥使带了三四个人逃脱了。 甄风果断舍弃追踪,因为这个对手不简单。他和江临仙躲在附近,本来以为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今天的行动或许要失败了,最后还算成功,逃走的几个成不了气候了,顶多结个仇而已。 甄风回城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昨夜他们已经安排人清理军营,下狱的下狱,反抗的归西。这时他才带着人去了枢密院。 陈乔刚收到消息没多久,还沉浸在惊讶之中。这场临时性行动太出乎意料,他甚至没想到这么快就结束了。 甄风带着有些抱歉的表情看着陈乔,朝他点点头,道:“陈先生,放心吧,人证物证都全了。” “你啊,你啊……”陈乔笑着摇摇头道:“假如大水淹了龙王庙,你就麻烦了。” “这不是没淹着么。” 澄心堂。出了这么大的事,陈乔立刻带着甄风进宫,以免闹出什么意外。 徐游有些纳闷,陈乔怎么带甄风来这里了?君臣见礼之后,甄风直接说道:“官家,草民把驻守皇陵的禁卫第一营给端了。” 李煜有些发蒙,倒是张洎跳了起来,道:“什么,你好大胆子居然敢跟禁卫为敌,难道你要造反?” 李煜反应过来,皱眉道:“甄先生,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是真的,第一营除了指挥使带着四五个人逃窜,其余人都被第二营、第三营羁押起来了,等候官家发落。” “胡闹!”张洎气愤地指着甄风,满怀当初被登陆和他夺权的愤慨,道:“官家,一介平民百姓居然如此嚣张,以民害官,该当何罪啊!” “这位是张大人吧,官家都还没说话,你一直这么跳,想抢位置吗?” “你血口喷人!某就事论事,自然忠于官家。” 徐游似乎察觉到什么,赶紧帮忙说话,道:“张大人,不妨消消气,有罪无罪都有官家来定夺,既然是陈枢密带来的,想必陈枢密也知晓一二,不如听听他的说法。” “陈卿,你且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会让甄先生如此冲动行事呢?” 陈乔施礼,道:“官家息怒。甄先生行事都有章法可依,老臣拜托他协助,因此为甄先生写了手书。所以张大人所言的以民害官并不存在。至于其中蹊跷,不如让甄先生上奏。” 陈乔为甄风正了名,就继续让甄风说。但是张洎仍在气头上,抓住不放,道:“官家,即便是陈枢密指派,可是甄风并没有提前上奏,澄心堂也没收到任何相关信息。在没有判定禁卫第一营有任何犯罪行径之前就冲动行事,实在有违礼法。更何况,第一营本身就无甚大过错,甄风究竟有何企图?” 甄风一听,先不解释了,反问道:“张大人,敢问你确定第一营没有过错,没有犯罪行径?” “是否有过错,并不是某说了算,一切皆有朝廷章程法度,有陈枢密掌控军事,有皇甫将军掌管兵马。”张洎也不傻,出头是为了政斗,并不是为了真理,没必要去替第一营说什么。 “既然如此,为何张大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咬定是草民有错?官家,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其实这句话的本意在于,事态瞬息万变,要灵活掌握好机会,草民认为昨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如果错过,恐怕往后再也没有一锅端掉第一营的机会了。” “甄先生,之前你们就怀疑第一营,也派人去探查,当时朕也没在意。可是现在不同了,一些人反叛,总不可能是一整个营五百多人的都是叛逆吧?为何要把整个营都拿下呢?甄……先生,如果你给不了朕一个满意的答复,别怪朕翻脸不认人了。” 张洎添油加醋道:“官家,这样无法无天之人,何必与他多言?” 第153章 可以相信你吗 甄风突然觉得,自己对李煜不抱有幻想是非常正确的选择,历史已经证明了,眼前的这位是妥妥的文学家,但不是一个好的政治家。 甄风笑道:“官家,既然草民敢到这里来,告知官家把一营的禁卫端了,自然不会空口无凭,难不成我活得不耐烦了吗?昨夜我们端了一营后,从军营里面找到了那天夜里偷袭枢密院的同款兵器、衣物,而且落网的人里面有人招供正是当夜随行之人。” 随后他言简意赅地将第一营的情况说了出来,并将宋国刺事人叛变将功赎罪的经过简单一说,增加了事情的可信度。当然,甄风只挑跟第一营有关的重点说,至于花间楼、小长老等,他一概不提。 “官家,人证物证俱在,草民已经将其带到宫外,随时等候官家及诸位大人传讯核验。”甄风又道:“第一营被整体换成了宋国刺事人,此事非同小可,官家更应该关注的是这个。否则日后我唐国就会无孔不入。” 李煜不傻,此刻甄风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更有陈乔依托,想来以陈乔这样的行事做派是板上钉钉,所以甄风所言确实是个大麻烦。李煜打了个太极:“徐公,你意下如何?” “风哥儿所言确实是一个要害,而且是涉及兵马问题,是该好好查查。” 李煜刚要点头,张洎连忙道:“官家,此事不可张扬,且不说影响军心,如今唐宋安好,大张旗鼓容易惹来宋国不满啊。微臣建议低调处理。” “师黯所言也很有道理。既然如此,此事就由你来协助陈枢密调查,随时知会于朕。” 出了宫,陈乔问道:“风哥儿,你现在惹了一身臊,官家那边也不讨好,你图什么?” 甄风看着远方,道:“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该做的我会去做,无非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甄风心里清楚,第一营一拔,就等于是跟宋国刺事人团伙正面宣战了,逃出去的是核心人员,不可能不从登陆或石更那里推断出他来。接下来危机重重,就看对方怎么接了。 甄风心里预设了好几种可能性,每一种都做了内心演习,接下来的日子更是谨慎谨慎再谨慎,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让身边的人也是谨慎一些。 结果到了除夕夜,什么事都没有。不管是花间楼,还是小长老,就像是冬眠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就连花间楼的请柬也没有回应。甚至江清馆、新梨园也是风平浪静。 越是安静就越让人放心不下。 吃过年夜饭,甄风心神不宁,实在憋不住了,带着登陆和马丁就出去转转。 刚开始,登陆和马丁提心吊胆,可是一路上什么事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在庆祝新年的到来,张灯结彩。 甄风的心里只有一种感觉: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甄风下意识地走到了枯井废宅,坐在残垣上,吹了一会儿凉风,打了个冷战才想要离开。这时小巷子响起了脚步声。 来的是李雅,她把随从留在了百步之外。甄风瞬间跳了下来,登陆和马丁见状,会心一笑地退开,不在这里当第三第四者。 甄风笑着挑起话题:“这么巧?” 李雅语气冰凉却又带着一些起伏不定:“不巧,我一直派人盯着你,可以知道你的去向。” “甚么意思?” “你难道听不出我的声音来吗?” 甄风感觉眼前的李雅不像是自己认识的李雅,虽然相貌一样,但是声音变了些,气质也有些变化。这时李雅拿出面纱,遮住了自己的下半边脸。 “这回认出来了吗?” 甄风深吸一口气,道:“艳华小娘子,真的是你。” 从来没人见过徐艳华的真面目,就连之前的声音都有些不同,甄风就算怀疑,也不敢肯定。之前徐艳华说自己名叫李雅,不知道为何,徐艳华突然自曝。原来徐艳华是真的漂亮啊。 “看来你也对我有过怀疑。不过今晚我是来找你摊牌的。憋了这么多天,与其互相假装不知情,不如痛痛快快说清楚。”徐艳华松了一口气,道:“你为何要连根拔除第一营?” “小娘子,那我也要问问你,你为何关心第一营?” “咱俩既然到了这里,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奴家是宋朝武德司派驻唐国的总负责人,第一营都被我们的人替换了。既然那日夜里公子答应奴家好好考虑合作,为何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了?” “小娘子,你这么说怎么感觉我穿上裤子不认人了?” 徐艳华脸色一红,露出怒意。 “罢了,我坦白,我交代,我招了。”甄风止住了玩笑,道:“我是受北朝战乱家破人亡,才来到南边的,唐国于我虽然不是家乡,却有收养收留之恩,我不能为了自己就出卖它。” “但是唐国施政不仁,百姓已经水深火热了。” 甄风昧着良心道:“这不是我要考虑的,我尽了力报了恩就是了。至于唐宋两国的恩怨,与我无关。” 徐艳华略带幽怨地道:“你要报恩,所以你也会跟奴家作对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其实我并非跟你作对,而是跟这个位置作对。我不知道为何小娘子会冒这个险,跑到唐国来当刺事人,难道宋国没人了吗?” “你是为了报恩,为何奴家就不可以?” “看来我们俩都是知恩图报之人了,就不知道小娘子报的是哪门子的恩呢?” “既然是敌人,何必多嘴呢?今夜之后,你我就是……对手了。” “有时候敌人是最好的朋友,朋友反而可能是敌人。这个世界谁能说得明白呢?” “公子,近日奴家这边虽然忍气吞声,但是迟早这口气是会报的,此事我朝也已经知晓,公子好自为之。今夜过后,你我或许照样相安无事,或许要兵戎相见,你我各自安好。” 甄风有些触动,道:“你为何今晚要露面?” 徐艳华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知道。不过又有谁会知道呢,就算你说出去,又有谁会相信?公子,奴家可以相信你吗?” 第154章 因为我爱你 甄风心里不禁一颤,之前两人尔虞我诈,于博弈中谋求一线生机。现在徐艳华问他可不可以信赖。 “如果你是李雅,可以相信我。如果你是徐艳华,我们注定会是敌人。” 模棱两可的答复,是甄风能给出的最真诚的反馈了。 “奴家还是想问问公子,如何才能帮奴家?你可以不帮徐艳华,但能不能帮李雅?” 甄风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便问道:“小娘子,你的能力非常强,若非你们亲手把石更推给了我们这边,可能我们也是一筹莫展。就算没有我,你们也可以进行得非常好,不是吗?” “石更这条线也是你放的吧,下面的人判断还是太急躁了些,就断定他已经背叛,浪费了一个忠心耿耿的人才。所以还是公子厉害,不知公子下一步的目标会不会是奴家?” “我要拔掉小长老这颗牙,你不介意吧?” “谢谢公子坦诚。公子果然对我们了解颇多,连小长老潜藏这么深,唐国百官都看不透的人,你居然也知道。” “等我拔除了小长老,你想带着樊若水测量军事地图,我都不会阻拦的。” 要说刚才徐艳华还比较淡定,毕竟她已经猜测到了甄风知情的一些细节,但是樊若水测量水文图,甄风怎么会知情的?徐艳华不禁慌了。 “公子说笑了,我们的手并没有伸得那么长。”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对你们所知晓的或许比你猜测的还多。” “公子,究竟要怎样你才愿意帮奴家?” “说出我为何要帮你的理由。” “奴家……奴家……只要公子愿意帮奴家,你想让奴家做甚么都可以。” 甄风邪魅一笑,道:“真的甚么都可以吗?” 徐艳华我见犹怜地点点头。甄风若有所思地道:“帮你也不是不行,我就一个要求。” 徐艳华小鹿乱撞,低着头红着脸道:“甚么?” “你站在我这边,这样我就可以帮你了。” 徐艳华猛地抬起头,本来以为甄风会见色起意或者怜香惜玉,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反而是对方要拉拢她。 徐艳华本来已经要走了,因为她发现无论如何,甚至暗示可以牺牲自己的色相,都起不到作用。或许杨姨他们说的是对的。可是对甄风,她真的有些下不了手。 “小娘子,不如你说说为何你要来这里,说不定我真能帮上。” 徐艳华回过头来,突然又道:“公子,李雅可以相信你吗?” 一样的话,可是在甄风听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此时她以李雅自居,语气坚定,仿佛回到了以前两人枯井废宅的时光。 甄风明确地点头道:“可以。” “公子可知道并州李筠?” “你说的是十年前为了周室联合北汉对抗赵匡胤的李筠吗?”甄风一听,感觉这里面有故事。 徐艳华本来还忐忑的心,此时忽然放松下来了。甄风随口一句,说明了他并不认可宋国对周朝的篡权夺位,也不认为李筠投降了北汉。或许因为这个原因,或者有更深的原因,甄风才如此对抗他们。 “公子,且听奴家为你讲个故事。”徐艳华缓缓讲了起来:“二十年前,李筠追随周太祖郭威攻破汴京,成为周朝开国功臣,拜昭义节度使、检校太傅、同平章事,抵御北汉和契丹,周世宗即位后,因功拜检校太尉。周太祖可谓是李筠的伯乐,若是没有他,李筠顶多也就是个刺史。可是十年前陈桥驿兵变,周室瞬间坍塌,当今宋主官家示意他入朝,可是在宋主派来的使者面前,他取出周太祖郭威画像挂在大厅墙壁上,对着画像哭泣不已。此后,李筠表面归附宋朝,实际上一心准备伐宋以报答周室,就有了后来联合北汉反抗的故事,最后兵败落得了自焚以示节义的结局。可是,他也是有家室的,他的长子李守节无奈之下,只好携家眷投诚,而且宋主还重用他,其实李守节就是一颗棋子,要给天下反叛之人看的,他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甄风这时点头插道:“等天下稳定,棋子没用了,就会变成弃子。是吗?” “公子一语中的。反叛者死自然不过了,可是留下来的人更是难受。” “所以,你是李家后人,你的亲眷都被赵匡胤掌控住了?” “公子说的也对也不对。奴家确实是李家后人,不过很多亲眷并没有被掌控,被掌控的除了男眷,也就只有奴家。奴家从小就被收入武德司训练,后被皇弟、开封府尹收为义女,派遣至此立功,以期为家人谋一份出路……” 徐艳华欲言又止,甄风听出了她的苦楚无奈。一家人都是帝王掌中之物,可能随时就会没了命,还真是不如灭门来得痛快。这不正是赵匡胤的常用套路吗?表面当好人,实际上都是他的棋子和工具,到了最近这些年,宋国稳定了,统治平稳了,这些棋子都将在年少或青壮年就纷纷谢幕了。 原来她是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甄风感觉自己的想法都被打乱了。原本考虑撂倒小长老之后,再拔掉花间楼,可是现在同是天涯沦落人,似乎还有着不明不白的暧昧,下了手就等于是害了她还有她的家人,将心比心,就像是害了自己远在房州未曾谋面的兄弟。 这是他们与赵氏之间的帐,既然起初不杀,为何还要在没有影响力的时候断绝后路?如此做作无情,这天下也就是如此地假,表面再光鲜亮丽,再风雅高贵,都是假仁假义。 “李雅,我可以帮你,但是在这之前你要听我的。” “公子为什么愿意帮奴家?” “因为……我爱你!”甄风很想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她,告诉她两个人同病相怜,可是发现这也是个重担,没必要让她去负担,于是只好编了个理由,而且是对方无法抗拒的。 “我的家毁在宋国手下,流离失所至此,所以我痛恨宋国。我报恩并不代表非要如何,适可而止也是可以的。可是这些日子,我发现我的脑子里、心里,一直徘徊着你的身影,当然,是李雅,并非徐艳华。所以这些日子我一直怕被暗杀,但是又止不住来了这里,因为这里有你和我的回忆。我愿意和你一起并肩救出你的家人。” 后记 对于这次谈判,use也是带了足够的诚意和让火星联盟无法拒绝的巨大甜头,而从局面上看,火星联盟也不能任由nup做到,等nup真的解决地球战场后,下一个目标肯定是火星联盟。 得到通知从山南省率队前来的金塘市经委主任王松安走进国产化办的办公楼,一边与前来迎接的杨新宇握着手,一边笑呵呵地卖着萌。 前辈,你可知道,逆天下大不违,只是为了,得到你的一个认可。 之所以去宁波,是因为一方面,杭州至宁波的水道几乎已经贯通,另一方面,是双屿港的海路安抚使司在数日之后,开始第一次在宁波港装载货物,返回双屿港交易。 我不动声色的朝身后的战士们挥了挥手。然后就按照原先计划好的那样猫着腰提着枪往高地上赶。 摆设摊位的老叟,早就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一副战战兢兢的神情,俗话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哪怕这几百上品灵石不要,他也想早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杨霖一时兴起,直接将陈凯歌抱了起来,然后很真挚地说了句“谢谢”,虽然被淹没在嘈杂的声音里面,但是他知道陈凯歌已经听到了。 如果不是从陈依依那得到证实。我还真不敢想像会有上百名的越军躲在我们的眼皮底下。 但……但他却眼睁睁的看着那熟悉的身影,一步步在禁制轰鸣与阵阵法术光芒闪烁中,缓缓地走了过来。 “您就放心吧,他俩还能丢了不成?”大爷爷看向太爷爷,笑着说道,手中也倒了杯水给太爷爷。 徐平一想还真是这个理,与黄天化商量了一下,让人去通知罗卫,让他们排去领猪头防毒面具,配合炮连行动。 种植的发展让聚集地变得狭窄,土豆不够,一些窝棚和住房被强制拆除,里面的人拿着微不足道的不长,睡在田间地头,这些人没有懊恼,他们得到了工作和生存的机会,至少种田也能活人不是? 大日焚天掌第一层,朝阳烈火掌吴清涛这三个月来都不知道演练过多少遍,可是无奈一直没有收集到所有材料,所以这一层吴清涛还没有修炼成功。 谌龙觉得今天晚上,师傅肯定会给发福利给这些外院弟子的,所以自己一惊准备安排上了。 有什么开心的事,记在那本子上,和她打电话时有话题,不必刻意想。 其实风行才闭关出来,只知道云国出了大事,回来禀报的弟子是王远。风行才又从王远那里得知了消息,担心吴清涛遇上危险,所以连忙赶了过来。匆忙之下,风行才也不知云国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要说司乐也不愧是修炼了六千多年的轮回妖,所谓鬼神什么的都是浮云。更不要说什么背后灵一系列的对他能造成什么影响了。 罗卫止住了要乘胜追击的部队,穷寇莫追,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没有必要造成更大的损失,让战场,转移到梅城皖水。 “十三”这些数字会给他们带来不祥,可见,面对世界的无常,人是多么脆弱而无助。 “吼!”一头灵兽灰狼突然出现在常青面前的一幢两层房屋的屋顶,眼睛里冒着凶光,紧盯着常青。 并未在那风月场所久留,楚梦寻便带着美姬出现在樱花镇的街道上。 另外两名,一个手持长枪,一个手持钩镰,皆是一身甲胄,煞气四溢。 他没有心思再去学习,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都没平复下来。 常兴没有往那几个修士身上看哪怕一眼,便大步走向大门,霍正祥安排在这里的保安连忙将铁门打开。门口这里也没有一丝灵气波动,必须走过前方的一道长廊,再往往里走,通过一道禁制,那里才开始出现浓郁的灵气。 陈澈最清楚,武备之事事关民族死亡大计,不能如此儿戏,必须得让玄天斐真正重视起来,不然的话,四奴之国哪天杀入了长京城,百姓可就真要遭难了。 在派出所里面,因为警察觉得江父恶意行凶,在审讯时,对江父用刑,江枫听到隔壁传来江父的痛呼声。 阳旭便感觉到,阿重的肉身,短短时间内,竟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变化。 这对于裴舜来说,无异于是看见了自己人生当中从未有过的恐怖场景。 没错,刁曼蓉的身份是尊贵,所以一直压在她的头上,不就是出生比较自己好么?神气什么。 司马毒哼了一声,说道:“那个瞎子懂什么,他哪有我厉害,来我来给你看看。”司马毒在林风躺床上的那一天,便给林风号过脉,那个时候便感觉他体内似乎有这种强大的能量,但是这种能量却不害他,而是在保护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