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鸾诀》 楔子:凰血泣·妖鸾生 湛清凰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自己赶到战场的时候,只看见纯白的身影坠落,于是世界都失了颜色,只有赤红的天光如同挽歌。 少女坠落的身影衣袂翩飞像是葬礼上披着白衣的群蝶,她的面容苍白清淡轮廓却金红耀眼得几乎像是在燃烧,她再怎么努力振翅也触不到她苍白脆弱的衣袖末端。 而她的身下,乃是天魔殊途,万丈深渊。 那个身影在她的眼中缩小成针眼而消失的地方沁出血液,于是世界仿佛在她的身后崩塌成两半,她听不见身前战场的嘈杂,听不见身后魔族的狂笑,世界一瞬静寂,只有她的心跳和眼泪震耳欲聋。 她只是紧紧盯着那仿佛世界塌陷般漆黑深重没有边界的断崖,盯着自己如雪般苍白冰冷空落的掌心。 心底有什么东西碎了,或许是仅剩最后一点温柔的壳,又或许是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束缚着的猛兽的枷锁。 她知道这久不止息的战争有多残忍,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也会离开…… ——明明你已经成为最强了,为什么还会离我而去? ——因为我没有保护好你,因为我没有陪在你身边。 如果我能再早一点到来就好了。是我的错。 所以她亲手斩断了自己的犹豫,所以她用在场所有魔族的血肉来为她殉葬。她的阿鸾,她唯一重要的人。 那一日她杀伐直至整个世界都重归寂静,直至青衣广袖开满魔血红莲,直至绯色眼眸分不清血红的天光和血红的战场。她的发带断裂,如墨一般的长发失去束缚自肩头倾泻而下,若是用魔女来形容也未尝不可。 那一日之后,魔族是怎样评价她的?“青衣湛凰”还是“血染杀皇”?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往后很多年,她杀了很多魔族,救了很多天族,却依旧看不得白衣,饮不得淡茶。 她救多少人都是在救她,杀多少人都救不回她。她用往后全部余生来铭记,她的阿鸾,她唯一重要的人。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那不是死别,只是背叛。 * 魔罪崖下,苍雨鸾理了理银色的发,望向遥远的南方,蓝色眼眸如同映天之镜,却因为太过剔透而装不进任何情绪。即使身处尸横遍地的深渊之下,她一身素衣白裳依旧不染尘埃,在周遭的血污之中显出惊人的净洁。 她什么都望不见,但她依旧露出了笑容,她的五官太过清淡,所以这笑容也装不进任何真挚的东西。 “阿凰,我说过的,我无法让你了解,也不值得你的怜悯,所以抱歉了,永别了。” 凰鸾诀,凰,鸾,诀。 1、湛凰与苍鸾 更声远去,月亮爬上了九霄的最高处,皎洁的光芒给大地镀上皑皑银白。 夜色四合,幽静寂寥,就连檐下风铃“叮铃……叮铃……”的响声,都像是轻轻浮在夜海中的泡沫。 黛瓦粉墙的幽静别院中,一抹纯白的身影浴着月光持剑而立。 那是一名少女,银发低绾云鬟,发尾如月光般垂荡而下,一袭素衣白裳,手中长剑剑格如凤鸟展翼,原本通体青金,此刻浴着灵力也是一色素银。 她太白也太冷了,白到比她的五官轮廓清淡的或许只有风过水面的涟漪,冷到连宽大的衣袖下裸露出的皓腕都像是凝着霜雪,冷到就连那双如剪水般的碧蓝眼眸,剪下的也是庭院中结着碎冰的寒潭。 而她的剑更冷。 没人能看清她何时出剑、何时收招,只见她踏空而出,剑影映着月光凝滞到极点,一重重残影叠在一起宛如鸾鸟展开翅膀,转瞬间便烟消云散。 “叮铃……叮铃……” 所以那不是风铃,是鸾鸟的翼尖掠过寒潭,是她的剑刺向水面的声音,每一剑都刺在散碎浮沉的寒冰中央寸许洞穿,而潭水毫无波澜。 轻盈、冰冷、难以捉摸、了无痕迹,是她的剑,也是她这个人。 但少女狠狠握住了剑,拧眉,转眼间已踏空出现在几丈之外,手握长剑凌空劈下—— 只见促然一扇剑气,竟是与刚才截然不同的霸道刚硬,狠狠地将一潭比磐石还重的北冥寒水送上了足足五丈的高度。 “轰!”潭水落下,将四周装饰用的卵石砸了个粉碎,水面上的波澜亦久久不能平静。 伴着逐渐平静的池水,少女随之落地,原本平冷淡然的气息此刻因为带上了恼怒而显得杂驳。 她反手,似是无意地将罡气未去的剑锋向目光未能触及到的右后侧甩了甩,最终却像是顾忌着什么一般垂在了身侧。 而被她甩出的两道半月形剑气向着院落一角直直飞去,下端在地面上犁出深痕,不过瞬息便发出金玉碰撞的琮铮声响消弭无迹。 “还不出来吗,湛清凰?”少女皱眉,似是被压抑许久的怒气此刻终于被释放出来。 她猛地转身,又挥出两剑,剑气仿佛吸收了周围万物的生气一般,竟隐隐有着灵性,在刹那间就已经汇聚,呈“十”字向同一个方向斩去。 “砰——”比半分钟前的水花声大了足足有十倍的响声,足以搅乱整个夜晚的宁静,仿佛万物生灵都在此刻被猛然惊醒。 “抱歉,我只是不想打扰你练习。”被她称作湛清凰的少女从屋后转出,手里刚用来接下剑气的剑同苍雨鸾的式样相近,却是银青中迤逦隐着五色光华。 她的外表和气质和银发少女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五官不施粉黛自有艳色,如飞瀑般的三千青丝只在颈后用深红色丝绦束起,一双绯色眼眸眼尾上挑,光彩胜过珠玉珊瑚。 她的美是沉静而棱角分明的,是用玛瑙玉髓雕成的槿花,远望有着真花所不能及的光华,但若是胆敢亵慢,每一片花瓣都是会伤人的。 而就是这样一个外表与心性同样清冷卓绝的美人,此刻面上却带着一抹无奈的笑,竭尽所能地给予着她的温柔。 “还有,”湛清凰顿了顿,说道,“……别生气了好吗,阿鸾。” “叫我苍雨鸾。”回答她的是银发少女头也没回的背影,“我不生你的气,我只是在气我自己。” 湛清凰一点都不意外她的回答,她不紧不慢地走至不远的石凳处坐下,轻车熟路地将石桌上的茶壶拿起,为自己斟了一杯早已冰冷的茶水,啜了一小口,才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觉得我选了左手剑的“濯暗”,故意把右手剑的‘殉光’留给你,是在天帝面前作秀、是看不起你。” “我也知道以你的天分修炼左手剑再适合不过,即使是赌气修炼了刚硬霸道的右手剑法,剑招中仍然带着左手剑的轻盈迅疾,各人剑道体悟不同,这不是坏事,你没有必要刻意去舍弃。” “我只是想说……我从来都没有想要伤害你,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会给你。”她不善言辞,言尽于此已是极致。 “……该说抱歉的是我,我没法对你说真话,没法让你了解我,也没法接受你的怜悯。因为我想要的东西我都要得到,哪怕那连我自己都会感到恶心。”苍雨鸾仍旧没有回身,但是她的语气渐渐平静下去,一如潭中无毁的湖光。 “这是我第一次也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 有些东西,就是从一句话开始渐行渐远的。 “……我知道了。天族传承仪式将近,不管我们之间的事情如何,我希望你能保持最好的状态,为天族的历史,交上一场合格的战斗。”湛清凰将茶水一饮而尽,用力地将杯盏放回石桌上,却因为杯底抵着小指而终是没有发出声音。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来管。度厄,送客。”说完,苍雨鸾直直走向自己的休息的宫殿中。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屏风,她也没有回头。 而随着她的话语,一位五官端正的中年人从地下的影子中缓缓走出,对着湛清凰微微的半鞠躬:“凰殿下,请您理解我……” 看见度厄的湛清凰连忙起身,将度厄的身子扶正:“弘叔,您这是什么话,我这就回去,您也早些休息。” 对她来说,面前的中年男子是苍雨鸾的扈从,南斗之一的度厄,但更是她和苍雨鸾共同的长辈,羽族鸾脉的栾成弘。 “……也好,那凰殿下慢走,恕不远送。”说完,栾成弘,或许现在应该叫度厄的男子回到了影子里,气息与深夜混为一体。 望着夜色中庄严而冷淡的南斗大殿,湛清凰绯色的眼眸里充斥着迷离、悲戚,许多年后或许还有深深的悔恨。 而故事,也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2、凰鸾之争上:剑斗 【一年前】 万物有灵,名为精灵,生于灵气充裕的东方青龙灵界。 灵界与天界以九重天相连,九重天之上的南方朱雀天界,是绝大多数精灵所可望而不可即的地方。 初登上界,乍入天堂。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 只见那九霄云殿,碧沉沉琉璃造就,明幌幌宝玉妆成。 演武场上,诸神观望着素衣白裳,淡然出尘的银发少女与一袭青衣,清冷卓绝的红眸少女的对决。 她们是羽族诸天将中最出众者,苍雨鸾与湛清凰,而今日,正是二人之间决定神剑归属的比试。 其实不论胜负,天帝都会将天界最强的神剑“濯暗殉光”赐予她们,只因二人皆修右手剑法,神剑却为左右一对,便只好出此下策,让胜者先行挑选佩剑。 “我说了,殉光,我势在必得!” 苍雨鸾的目光冷若玄冰,她右手持一长剑,剑身雪光湛湛,寒意逼人。 她腾空而起,雪白到炫目的身影带着九重残影,冲向与自己遥遥对立的湛清凰。 长剑无声刺出的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滞,雪亮的剑光如同织女银剪,划过之处空间如裂帛般绽出巨缝,而在巨缝之中出现的东西——是教人几乎流泪目盲的灿烂银河。 而她便带着这样炫目而静寂的剑气,毫不留情地斩向湛清凰。 万籁俱寂,忽闻“铮”地一声,似金玉碰撞,又似凰鸣于高岗。 湛清凰的手中长剑出鞘,荡出一抹长虹,直直迎向苍雨鸾袭来的星河。 双剑碰撞,剑气的余波如投石水面的涟漪般荡开,看似无声不惊,所过之处空间却寸寸湮灭。 观战的众神都紧张了起来,连忙释放自己的防备技能。生怕自己也如这空间一般被这强悍的力量撕破。 而待他们勉强抵御了这余波,在抬头望向场中,只见两道轻巧迅捷的身影在剑影中穿梭来去,而当观者的视线欲追随其中一人时,却只觉头晕目眩。 “‘迅羽飙尘,行止无常’,这二人皆已将我羽族秘传身法‘迅羽飙尘’修至大成,真乃不世之材啊!”坐席上,有人如此赞叹道。 “叮叮叮——” “铮铮铮——” 一道道剑气在刹那间互相碰撞撕扯,爆出一连串脆响金石之声。缠斗着的两人都无比谨慎,生怕一个失误便会落败。 “我会向你证明,我修习右手剑,不是一个错误!”苍雨鸾用力地挥动长剑格开湛清凰已至面门的剑光,剑芒好似带上了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 “这是你的选择,阿鸾,没有人责怪你。我说过,无论你修左手剑、右手剑,我都会陪着你。”湛清凰不断地接下她的剑法,眼神中因为她的话语流露出些许无奈。 “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对自己说吧!”剑光大盛后反倒敛去,在苍雨鸾的手中变得愈发凝重而杀气四伏。 只见她迅速在空中斩出十字,眨眼间竟放大数倍,青白的剑气如同两片展开的巨大鸾鸟翅膀,向湛清凰斩去。 “斩·逆羽惊鸾——” 剑风一出,立时飞沙走石,天地间的灵气被搅动,落在身上竟似钢刀割在身上一般生疼。 “那是什么招式?气势好强!”场边,一位有着尖耳朵的年轻人用手捂住嘴,才勉强压抑住自己因为恐惧而下意识地惊声尖叫的欲望,“真是没想到,苍鸾仙子那样温柔恬静的美人,剑风竟如此霸道刚猛!” 一旁的另一位羽族年轻人转过头来,看了看他的表情:“你是刚上九重天的精灵?能亲眼见识这个技能,也算是不白来天界。‘逆羽惊鸾’是苍鸾仙子的成名绝技,她上一次使用已经是多年以前,在人界封印高阶魔兽的事了。” 上一次,是为了镇压可能改变人界格局的魔兽,而这一次,是为了定会改变天界格局的战斗! “斩·凰极倾天。” 比起苍雨鸾,湛清凰的情绪要显得淡定太多,面对苍雨鸾汹汹的攻势,她的从容不迫、风姿卓绝,都给在场的每一个人留下了凌厉而惊艳的印象。 苍雨鸾拼尽全力才能撑起的气势和棱角,湛清凰只是站在那里,就能做到。 只见她挥剑迎上,凤翼般的苍青剑气从剑锋喷吐而出。 四走的狂风一瞬止息,而后汇向她的剑尖,直直撞上了苍雨鸾来袭的剑气。 如果说苍雨鸾的剑招是带着撕碎了风的威势,那么湛清凰就是从风的间隙中穿过,以风作为自己的翅膀。她就是风。 “碰——” 巨响传遍整个九霄云殿,连远处大殿四角悬挂的金铎都被震出寸寸裂纹,碰撞产生的余力,将演武场万年来都坚不可摧的石柱硬生生扯出两抹剑痕。 离得近一些的人只觉视线一花,竟已是七窍流血。二人剑招的威力可见一斑。 “呼……呼……”放出威力如此巨大剑招的苍雨鸾灵力显然难以为继,不过即使如此,接近力竭的她也并没有半分想给湛清凰喘气机会的意思。 只见她双腿用力,硬生生止住了身体随余波后撤卸力的趋势,脚下猛地用力一蹬,再次向湛清凰冲去。 她背上原本白中透青、色泽如玉的双翼瞬间变大了近一倍,轻青的色彩如玉器沁色般沿着羽翎的脉络蔓延,速度并没有因为法力的流失而降低丝毫。 而另一边的湛清凰确实也不好受,她一身青衣已经被汗水浸透,鬓角承不住的汗珠也顺着下颌分明的线条流下,但即使如此,她依旧显得那样从容不迫。 不过瞬息之间,双方长剑再次对击百记,高下难分。 忽然,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骤然分拆,情势再变。只见湛清凰抖剑成圆,转眼间连挽十数剑花,剑光吞吐,护住周身两尺范围,守中藏攻。 “飞羽掠影,以柔克刚……左手剑法?”苍雨鸾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骤变。 其实不光是她,在场的各位都将或惊或羡的目光转向了湛清凰。 羽族所修剑法名为《剑羽决》,分为左手剑与右手剑,左手剑法重剑速,追求化整为零,逐个击破,右手剑法重力量,讲究以千钧之势取敌。 自天帝创下这套剑法以来,羽族强者或专精一门,或二者兼修,但皆是左右分明,难以相容,就连天帝后来以本命羽铸成濯暗殉光,也是铸成一左一右双剑。 而眼下,一向以右手剑法闻名的湛清凰,竟是以右手使出了左手剑法中绝难掌握的要义,这不能不让在座众位羽族瞠目。 就连其他种族的人,也在他们的解说下,目光由疑惑渐渐变为震惊与崇敬。 羽族千万载不世出的天才,剑法造诣,竟惊艳如斯! 3、凰鸾之争下:剑谋 “我等的人,终于来了。” 那位久坐于九霄云殿的最高处,居万人之上的天帝,在此刻已经站了起来,在他的目光中,不光有赏识,欣慰,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仿佛经历了千万年的辛劳,终于可以卸下重担休息了一样。 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不过只是一瞬间,月白苍青两色流光纠缠在一起,乍然撕裂长空。 白光暴涨,突然在一瞬间炸开,鸾鸟的翅膀碎裂,化成漫天凄凄簌簌像是羽毛般的落雪,带来的反噬好似千万只食人蚁般啃咬着苍雨鸾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啊啊啊啊啊——”苍雨鸾用力强行爆开了这些细细小小、无孔不入的剑气,将法力再一次汇聚到剑上。 可就在她汇聚完成的前一秒,一把剑已经悄无声息的架在了她的颈旁。 “你输了,阿鸾。” 此时的湛清凰脸色惨白,汗珠更是数不胜数的往下流。可是那张脸太过大气而轮廓分明,不着血色依旧显得分外冷艳。 苍雨鸾缓缓松开手,长剑从她手中脱落,撞击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响声。 她的嘴角缓缓勾起,笑容显得谦卑又温和,带着遗憾,但更多的是祝福与释然。 “我输了,恭喜你,阿凰,‘殉光’是你的了。你比我强那么多,合该有最强的剑与你相配。” “阿鸾……”湛清凰欲言又止。 苍雨鸾摇头:“无妨,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没人能看见,她垂在身旁被宽大衣袖遮掩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甲生生嵌进手心,但就连渗出的鲜血也被她冻住没有流下。 但湛清凰看见了。 九霄云殿仿佛变成了人界,沸腾无比,天帝也缓缓坐下,用他那庄重而威严的嗓音缓缓宣布:“恭喜湛清凰,赢得比武!” * 次日,二人站在了九霄云殿的最中心。 她们面前的尊座上坐着一位银发男子,从他的五官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赤袍青带,头戴琉璃冕旒,看上去除了器宇不凡,更多的是风度翩翩。 真正让人移不开目光的,是他那双晓天般苍青的眼眸:一目双瞳,帝王之相。 而眉心那一抹凤凰图腾的印记也正昭示着他的身份:天界,乃至整个五界都最为尊崇的人物——重明天帝,栾玖煌。 栾玖煌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天帝,没有人知道他的境界究竟如何,只知道他甫一继位便在天魔之战中连斩三名紫境魔王,在他的领导下,天界一改过去千百万年的颓弱,维持着与魔界分庭抗礼之势。 甚至有人传言,他的境界已经跨越了紫境,达到了传说中的无色极境。 但即使是这样一位传奇般的天帝,在这尊座上坐的时间,也已经够久了。 “湛清凰,还有苍雨鸾,你们是这南方朱雀天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也是我羽族的骄傲。我将会把由我的本命羽铸成的神剑‘濯暗殉光’作为天界传承,赐予你们。” 微笑地凝视着二人,天帝如是说道,好像在她们身上,看见了天界的希望。 话音落下,他挥手,光芒闪过,面前凭空出现两柄长剑。 两剑的造型几乎完全一致,剑鞘造型精美繁复,宛如一枚狭长的雀翎,剑柄与剑格构成一只神鸟凤凰,竟栩栩如生。 右剑通体青金,剑柄上的凤凰展翅欲飞,庄严尊贵;左剑通体银青,却隐隐迤逦流转出上百种光彩,剑柄的凤凰合拢双翼似俯冲又似庇护,光彩内敛,显得难以捉摸。 银青拢翅之剑,名为濯暗;青金展翅之剑,名为殉光。 天帝弹指,两剑脱鞘而出,剑身狭而修长,以剑脊为轴隐着极细密的羽翎纹路,剑芒锐不可当。 “羽族凰脉,湛清凰。”天帝开口。 “臣在。” “你作为大会榜首,现封你为天界北斗殿主,镇守天界封魔塔,并且你可以优先选择神剑。”此话一说,天界众人都情不自禁的向湛清凰投向了羡慕不已的目光,北斗殿主,镇守封魔塔,手持神剑,单拎出其中一项,都是无数人一生都可望而不可即的尊荣。 而现在这三项殊荣加诸于一人之身,她却面如古井无波,不喜不悲。 “是,陛下,臣选‘濯暗’。”没有任何犹豫,湛清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什么?”天帝挑眉,似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故意又问了一遍。 “臣湛清凰,选择左手剑,‘濯暗’。”湛清凰重复了一遍,语气仍是平静无波。 四周参加册封大典的众人一片哗然。 这两天湛清凰带给众人的惊讶已经太多太多。 要知道,她修炼的一直是右手剑,即使昨日使用的是左手剑法,但依旧是右手将其挥出的,虽然殉光、濯暗同为神剑,但以右手用左手剑,使左手剑法,这又该是怎样的惊才绝艳才能做到? “好!好一个湛清凰!”天帝听到湛清凰所言,抚掌大笑,眼中对湛清凰的欣赏又是多了几分。 “湛清凰,你在做什么?我不需要你来同情!”苍雨鸾握紧处在湛清凰视线里的那只手,传音质问她道。 “我说过,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湛清凰抿唇微笑。 “羽族鸾脉,苍雨鸾。” “你作为大会的榜眼,我现命你为天界南斗殿主,守护阴阳星盘,并赐予你神剑‘殉光’。” “诺,陛下万岁。” * “呼、呼……”苍雨鸾从梦魇中惊醒,猛地坐起来,带着戒备的眼神四下张望,抚上自己悸惧不已的心口。 为什么,老是梦到那该死的一幕! 不,其实我自己最清楚了吧。是我自己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去操纵人心,但是这样的手段骗得了湛清凰那个傻瓜,又怎么瞒得过天帝呢? 我需要退路。 苍雨鸾这么想着,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目光已是隐去了种种不堪,一如无毁湖光平静,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她扯动床边的铃索,看着度厄从暗影中无声浮现,心下一阵阵发冷。 “传承仪式还有几天?”她问道,语气中是淡淡的困倦与随意,以及恰到好处显露出的不安。 度厄垂首:“回殿下,三天。” “叫上益算,即刻出发,” “去哪里?殿下。” “魔界,雷池。” 4、魔界遇魔 西方白虎魔界,一个足以让世人心惊胆战的名字,传说此处天雨血,地生骨,煞气横溢,强者为尊。 魔界之中,群雄并立,豪强云集,但与秩序井然的天界不同的是,他们多数各自为政,互不干涉,抑或相互倾轧。 虽然其内部战乱纷纷,但魔界与天界并无明确分界,足下土地,天族盛为天界,魔族昌则魔土,千万年以来争战不休。 从上古以来持续不断的天魔大战,不知埋骨多少两界豪杰。 “鸾殿下,都赶路赶了半天了,你都不告诉我泰清,我们要去魔界干什么?” 说话的是与度厄和苍雨鸾一同在空中疾行的精灵男子,他看上去和苍雨鸾一般年岁,身材魁梧,面目憨厚。他是南斗六星中的益算星,亦是苍雨鸾的亲信之一。 他比起苍雨鸾少的,除了羽族鸾脉的尊崇地位,大概就是心思了吧。 “去雷池。”苍雨鸾的表情一如既往恬淡,口中吐出的话语却令两人一惊。 “去那里做什么?”度厄与益算几乎是同一时间问出了最大的疑惑。 天界魔界战乱不休,疆域也时时变化,如今的雷池正是魔界地域。 而要知道,在魔界,所有拥有天界血统的人实力都会受到影响,魔界独有的煞气会使修为较低的天界中人道体杂驳,灵力运转难以为继。 更何况苍雨鸾是羽族,雷电正是羽族的天敌。种种缘由加起来,让二人怎么也没想到雷池,会是苍雨鸾的目的地。 “羽族对雷电敏感,这是我们的劣势,但也是优势。因为对雷电敏感,我们更容易被雷电所伤,但只要扛过雷电之威,借雷电之力锻体修炼的效果亦是百倍。” 况且……其中最大的好处,她没有必要对此二人讲起。 “雷池是天地自然造就,是五界天雷与劫雷的源地,不存魔气,我要借助那里的天雷洗髓伐体,才能够保证与殉光更完美的融合。我需要你们帮我护法,引开镇守雷池的雷族族人。” 雷族是精灵族的一个分支,天生亲近雷池这一万雷源地,无论是天族还是魔族,任何不经允许靠近雷池的异族人必将遭到他们群起而攻之。 “诺,属下明白。”再次的异口同声让苍雨鸾的内心安定了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什么明明南斗共有六人,她此次出行却只带他俩。 也许这就是忠诚,令人安定又无法完全安心。 为了绝对的忠诚,她从不吝惜背叛。 随着逐渐深入,四周原本阴暗荒芜的景色渐渐变得云雾缭绕,远处似乎若隐若现低吼着的雷光。 “前面就是雷池了,速度放慢,注意警戒。”苍雨鸾用力握住了殉光,那动作就好像在告诉所有人,她随时可能杀死任何人。 “我建议你们不要乱闯,如果你们不是来送死的话。” 一个男声传来,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疾行的三人听见,嗓音全然不似魔族中人的嘶哑,倒是有几分羽族中擅鸣者的清越。 “谁?”苍雨鸾皱眉。 只见一个少年自雾海中踏空而出,一头墨发用发冠束起,青灰色的丹凤眼光华流转,面若冠玉,着一身暗纹黑袍,手中握着一块石头,正吞吐着雾气般晦明不定的光华。 见一行三人均用奇怪而戒备的眼神盯着自己手中的石头,少年竟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石头收回腰间悬挂的玉佩形储物法器中,原本缥缈不定的气息瞬间变得清晰,周身隐隐露出一圈赤色光晕。 好、好弱…… “啧,魔族小儿,仅仅赤境也敢口吐狂言!”益算怒目而视,瞬间召出神戟向陌生少年劈去。 五界众生修炼分为七重境界,每进一层周身便会多出一色冕光,有道是赤者身外、橙者外物、黄外生、绿朝彻、青见独、蓝无古今、紫不死生。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赤境的人超越俗世,橙境与自然交融,黄境摆脱具象形体,绿境心境清明洞彻,青境独于天地,蓝境突破时间,紫境不受生死拘执。 紫境之上是无色极境,但也只是传说罢了。 面前的少年作为赤境,仅仅只是刚刚超脱人界中普通人的水准,在崇尚力量的魔界简直是蝼蚁不如。 而益算作为南斗的成员,自然是达到了青境,这随手一击下去,怕是面前有一千个少年也不够垫刀的。 “碰!” 凝着青白剑光的剑指将长戟挡在少年身前寸余的地方,火花四溅。 “你知道我会救你?”苍雨鸾隔开益算的攻击,皱眉望向仍是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的少年,而后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蓝境的她挡下益算一击自然是轻而易举,但面前仅仅赤境的少年,未免淡定得有些让人心惊。 “我知道,因为你害怕杀死我会引来不必要的祸端,因为我们是同一类人。”少年答道,温和的笑容让他带着邪气的精致五官越发俊美得让人侧目,“以羽族之身踏足雷池,苍鸾仙子胆魄当真非常人可及。” “你胡说什么,殿下怎么会和你是同一类人!”益算怒道。“既然殿下不让我们动你,就快退下不要再靠近!” “我会的,也希望你还有第二次见到我的机会。”而少年依旧谦和得体地微笑,他对益算说道,“如果太过自信,只会自取灭亡,你最好记住这点。” 他转身,消失在了云雾深处,苍雨鸾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凝眸不语。 她最了解这种笑容,因为傲慢到极点,甚至不屑于表露傲慢,所以才会谦卑。因为她自己的笑容,也是这样的。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他,甚至,她完全可以在益算出手的瞬间就制止他,可是她放任攻势成形,想要以此试探少年,而少年的反应没有让她失望。 区区赤境不足以让她注意,可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事,走到的位置,不是单凭境界就能决定的。她自己就是这么爬上来的,自然毫不怀疑少年有着这样的潜力。 也许他们真的是同一类人。 她握住了手心的玉佩,与少年腰间的一般无二,刚刚她出手挡住益算攻击的时候,少年借着度厄二人视线的死角,将玉佩扔进了她的袖口。 玉佩上刻着一个“狱”字,在魔界,这是只有魔尊的直系后裔能够被冠以的姓氏。 这或许就是她的退路,希望她永远不会有用到的那一天。 5、雷池洗雷 轰! 愈近雷池,雷声更劲,奔雷走霆穿梭云丛如潜海蛟龙。 暴雨带着银亮亮的光倾泻而下宛如九天银河倾盆,打在身上竟然隐隐带着雷电般的刺痛。 一道道闪电劈落苍穹,如银剪撕裂黝黑厚重的巨兽毛皮,一颗颗雨点穿梭,如铁线织成远古风格粗犷狞厉的帐幕,一种荒芜蛮远的美感笼罩着黑暗的土地。 现在本应该是日出时分,可是在没有闪电的时候,天地间却更黑暗。 伴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响声,苍雨鸾三人慢慢落地,来到这个根本连南斗殿十分之一大都没有的地方。 雷族全族加起来不过百人,但寿命绵长而实力强大,遍体灵力亦不含魔气,这对于没有来过魔界的益算和度厄来说,确实刷新了认知。 “原来魔界也没有那么多人嘛,老子还以为要面对百万魔兵呢。益算你直接回去好了,我一个人足以护殿下周全。”益算下意识地唤出武器,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去把眼前近百人杀个干净一样。 “我只是让你们来帮我护法而已,今日刚好是他们雷族的族长,七罪之一的暴怒之魔埃勒阿吸收魔雷之时,会有近半数的族人为他护法,而我需要的只是普通的天雷,给我几个时辰就好。” “若是他们发现了我在此处,益算你就在远处搞出动静,越大越好。度厄留在此处,帮我找寻天雷、护法。” 苍雨鸾没有任何吞吐地说出了她的计划,好像是很久很久前就所计划好的一样。 没有人会怀疑她为何会对魔族的动向了如指掌,因为青鸾有信,白雁传书,苍雨鸾所在的羽族鸾脉本身,就是天界最顶尖的信使与斥候。 “轰!轰!轰!” 盘旋翻涌于天空中的雷突然像是被引动了一般纷纷降下,像野兽似地啃咬着雷池这不过百里见方的地域。 “众弟子,助族长吸收魔雷!”在雷池祭坛的正中心,一位早已年迈不已的老者拄着拐杖对全族人道。 只见半数以上的雷族弟子都上了祭坛,纷纷对着彼此施展法力,他们之间构成了一种阵法,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将附近将近九成的雷电尽数引来捕获。 而阵法的中心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他们的首领——暴怒之魔埃勒阿,雷族的最强者,也是唯一引动了魔气作为自己力量的雷族人。 “殿下,北34,那一处石柱,一盏茶后会有一道天雷降临,是没有任何魔界杂质,纯粹的天雷。” 度厄脚下出现了一个太极轮盘,左侧黑,右侧白,如衔尾游鱼般不断地转动着。 “知道了。”苍雨鸾手握殉光,双目紧紧盯着度厄所说的那个石柱。 “雷来——” 度厄话音未落,苍雨鸾就已暴起冲出,抵达石柱旁,随后只见度厄脚下的轮盘飞速旋转,冒出一股白色的能量,落在苍雨鸾身体上。 天界最强的辅助武器八卦盘,不但能计算天时地利人和,更有强大的辅助战斗能力,白色代表守御,可增强他人近五成的守备力:黑色代表杀戮,可增强他人近五成的进攻能力。 而它的使用者度厄虽然只有绿境巅峰的实力,给予的辅助却足以让原本蓝境初期的苍雨鸾接下蓝境巅峰的雷击! “轰!”只见一道纯白色的雷光降临在了苍雨鸾的头顶正上方,苍雨鸾将法力注入殉光,将其高举。 雷电毫不留情地狠狠劈在殉光上,随之而来的,是苍雨鸾的颤抖,她咬着牙关,感受着自己的经络一寸寸破碎有一寸寸重塑,如初生婴孩般纯净,冰肌玉骨,晶莹剔透。 当然,羽族不重炼体,以羽族之身硬接天雷,如果没有度厄的极阳之力护法,也许她现在的表情就截然不同了。 在周围雷劫的掩护下,这道天雷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才散去,当余波散尽,苍雨鸾手中的殉光比原来更加耀眼,褪去了原本厚重的历史气息,变得宛如初生般纯净。 苍雨鸾手握殉光猛地挥下,原本青白的剑气里隐隐雷芒穿梭,竟是更加气势逼人。 她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洗经伐髓是其次,最重要的是炼化天雷,并借天雷之力抹掉殉光剑魂中重明天帝使用所留下的气息,那种洞察一切的气场太可怕了,几乎让她恶心到握不住剑。 不过现在,这已经不是问题了。 “啊啊啊——” 不远处传来暴怒的叫声,要知道,苍雨鸾就算有数不清的秘宝相助,也不过是偷了一道天雷就足以为自己重塑筋骨,境界再上一层;而他所经历的,是百道天雷与不可尽数的凡雷互相撕咬吞噬最终诞生的魔雷。 即便他是生于雷电的精灵,即便他有强大而亲近雷电的身躯,这样的所作所为在旁人看来无疑都是寻死。 “咚!” 雷池不远处的地面,好像被什么人砸出了一个大大的窟窿,所造成的声音足以惊动在场的每个人。 “族长正在最关键的时刻,不得有任何闪失,剩余弟子,随我来,一探究竟!” 只见老者一声令下,剩余的弟子都朝着益算的方向赶去,苍雨鸾笑了,但只是一抹,很快又恢复了刚才那般冷静。 “走,叫上益算。”她没有停顿半刻,眨眼之间已走出百步距离。 “大地无极,嗬!” 度厄用力的挥动手中的武器——足足有两米长的重戟,在头顶旋转一圈,一抹深黄色的光芒逐渐向四周散开,雷族众弟子被逼得节节败退。 只是两息的时间,三人便已经消失在了雷族弟子们的视线。 “殿下,为啥不干脆让我灭了这帮小喽啰。” 益算活动着胳膊,对苍雨鸾说着。 “雷族也曾是我天族一员,不过因为天界失守雷池才落入魔界,灭雷族全族,会遭天罚。”苍雨鸾淡淡说道,比起之前的冷静,却多了几分严厉。 “唉,你啊,如果不改你这顾头不顾腚的性子,迟早会惹出麻烦的。”度厄也帮腔道。 “就拿之前那个魔族小子来说,容貌近乎天界中人的魔族本就不多,面对你的攻势连躲都不躲,你怎么就能确定他不是压制了实力呢?” 不,他不是,他真就是那么弱。苍雨鸾暗暗腹诽,面上仍旧不显。 益算自知理亏,但仍是嘴硬道:“那又怎么样,大不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南斗诸位和殿下。” 6、静夜思故人 夜,让原本就庄严肃穆的封魔塔变得更加寂静。 在塔的顶峰,少女一身青衣,孑然而立,一头青丝失去了平日深红色丝绦的束缚,如三千飞瀑垂荡而下,在月光下显出一种妖异而凄冷的苍蓝。 而她也好像融于这空无一人、冷寂庄沉的封魔塔,就好像是塔顶千百年未曾改变过方位的琉璃凤凰雕塑,精致庄严,却无声无息。 唯有那双绯红的眼眸清透湛然,目光所向是因传承仪式将近而越发皎皎的月光,眼底流露出深重黯淡的哀意。 少女便是湛清凰,她的目光望穿月光,回望进战火尘封的年岁。 记忆里是无边无际的天魔战场,雷电在压境的黑云中挣扎翻滚,仿佛下一秒要撕破层层云絮直扑而下。无数的身影在云层间穿梭,兵戈之声回响天际。 每一秒都有身影轰然倒下,他们的生命记忆和感情,在万年未熄的战火面前不值一提。 羽族战士的的尸体折断双翼而坠落,鲜血临空抛洒,浓艳得凄厉,在她的眼前撕扯开无声的尖啸。 他们有的尚存一息,被关进封神陵生不如死,永无再见天日的可能;有的成为低等魔兽的食物,尸体受尽践踏屈辱;有的坠入魔界血岭,尸骨无存,血液成为魔界血族的养料。 记忆过去得太久了,久到她回忆起当年初见那些震慑的画面,也仅仅只剩下微茫的血色。 可是这些记忆一直一直都在添上新的血红,其中是难以计数的生命,不论是魔,还是神,死去之后都归于无声,只在活着的人心中留下刻骨伤痕。 天魔战争从未止息,但那场心惊动魄的战役,依旧成为了不少人难以回首和触碰的伤痕,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战争无法逃脱的,大抵残酷二字。 那时湛清凰尚且年幼,她站在巨大的宫殿中央,这里是苍梧殿,是凰族四长老,她的父王凤九渊的宫殿,也是她的家。 可是她的眼前,是张牙舞爪的魔神,杀戮着她的族人、朋友、甚至亲人。 雕着九凤朝凰的汉白玉石阶、镂成一朵朵青莲芙蓉的墙壁,现在全都染上了它们主人鲜血的赤红,精描细琢的刀缝里填塞着肉末和血块,她怎么也擦不干净。 一道魔光向她摄来,她一动未动,苍青的眼眸像投下巨石也未有回音的深渊。 “轰!” 一张巨盾将魔光的能量挡下,那是一位相貌坚毅的羽族男子。只见他一把将湛清凰捞进怀里,反手将偷袭的魔族击成齑粉。 “小清,我答应过长老保你性命,别让长老白白牺牲!” 不能让父亲和母亲白白牺牲。他们是为了天界而死的,她要替他们,守护这一方土地! 于是湛清凰活了下来,而活下来,意味着记住。 她记得汉白玉石阶和青莲墙壁里的血肉,记得哥哥姐姐和侍从们绝望的喊叫和哭嚎,这些东西成为了她的一部分,至死也不会忘却。 至死。 “……左怀叔,我们会死么?” 当男人将她带至天界的防线之后,湛清凰扯了扯男人已经破碎的衣袖,问道。 凤左怀抚摸着她小小的脑袋,语气沉凝却温柔:“你知道吗,传说我们羽族的先祖,是一只巨大而美丽的鸟,浴火而重生,苦难不会杀死它,反而会使它变得更加美丽而强大。” “你已经从苦难中活下来了,你不会死去,只会变得更加强大。” 湛清凰没有让凤左怀失望。 众魔最终被天帝击退,但她的亲人,朋友,都不会再回来了。 她站在冷冷的废墟中三拜九叩,再抬首,苍青双眸已是如血染般绯红。 朝堂上,这双眼睛被称作忠臣之后的证明,人们敬之畏之,她平步青云。 战场上,士兵们因为这双眼睛士气大振,这双眼睛让他们回想起那些刻骨的仇恨,以及与魔族不死不休的决心。 而不论是战场还是朝堂,所有见到她的人都说,那双眼睛,和羽族传说中的神鸟凤凰一模一样。 她也许就是凤凰,浴战火而重生,手执长剑,斩尽一切邪魔。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再也没有回过苍梧殿,哪怕她名义上继承了那里的一切,而实际上她也确实继承了那里的一切。 一切痛苦的记忆都不能杀死她,一切痛苦的磨难都使她更加强大。 不过还好,她还不算无家可归,因为有苍雨鸾在。 她是湛清凰过去那段记忆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 拜祭了亲人之后,湛清凰跟随凤左怀缓缓走在路上。 “嗖——”一道身影向湛清凰飞来,一支木剑向她挥砍而去,早已有所察觉的凤左怀并没有出手阻拦。 “嚓!”湛清凰下意识抽剑格挡,两把做工一模一样的木剑在下一秒碰撞,火花四溅。 那是天界学府,丹山府学子的制式佩剑。 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见一击不成立刻变招迎上,攻势连绵不绝,仓促应战的湛清凰明显不敌,节节败退。 又一击落于下风,她将木剑狠狠插入土里,整个人倒退几步方稳住身形,木剑所过之处土地被犁出深深的印记。 另一柄木剑的主人站在她身前几步的地方,那是一个和湛清凰一般年纪的羽族女孩,银发如雪如月,蓝眼似天似泉,即使身上的衣服与露出的皮肤都已脏污破损,在硝烟未散的战场上仍是显得惊人地净洁。 她将木剑斜斜指向地面,上面原本凝滞成剑锋的寒气渐渐消融,水珠一滴滴落在她身前的土地上。 “阿鸾,你还活着……”湛清凰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你说的,我当然活着了,倒是你,怎么把眼睛都哭成红的了?”苍雨鸾扑哧一笑,打趣道。她说着说着,却看见湛清凰掉下了眼泪,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你、说你哭你还真哭啊,我还从小就没有父母呢,我们俩一起活下去,一起练剑、一起报仇,你不要哭了好不好……” 苍雨鸾用自己脏兮兮的袖子替她擦着眼泪,原本干净的脸被她擦得像只花猫。湛清凰将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眼泪在少女的衣襟上晕出连片的痕迹。 “谢谢你,阿鸾。”声音很小,但苍雨鸾听到了。 * “凰殿下,夜已经过半了,明天可是天族传承仪式,您不早点休息么?” 从夜色中浮现的,正是出现在湛清凰回忆中的男子凤左怀,只是比起回忆,现在出现在湛清凰面前的他,已然苍老了许多。 “不用担心我,左怀叔。”湛清凰抿唇,笑笑,“比起这个,天权卿,您觉得,明天谁会赢?” “无论结果如何,从殿下选择濯暗之时,赢的人,就一直都是殿下。”身居北斗天权之位的凤左怀答道。 闻言,湛清凰摇了摇头,自语般叹道: “阿鸾,你可知,其实输的人,一直是我……” 7、帝翎传承上:逆势 依旧是那个九重天之上的朱雀天界、受万人敬仰的九霄云殿,距离二人上一次比试,已是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前,湛清凰以右手剑赢下比试,却选择左手剑濯暗,将右手剑殉光留给了苍雨鸾。这是苍雨鸾的谋,但亦是湛清凰的胜利。 一年的时光转瞬即逝,一样的地点,一样的人,但结果,会怎样呢? 那一直端坐在尊座之上的天帝,那张脸看不出年龄也看不出表情,像是对结果漠不关心,或是早已知道结果。 也许结果对于他而言,已不那么重要,或许是因为湛清凰与苍雨鸾的实力不过伯仲之间,胜败不过一念;或许是因为无论赢的是谁,都是他羽族的子嗣,他天界的战士。 一年前她们足够接下他的剑,假以时日也定能够接下他的冠冕。 在这尊座上坐了千万年的时间,他若是想谋划什么,也是该有所成果的时候了。 “静。”他起身,声音如同清越梵呗,将他那柔和似振翅之风,却又足以震慑五界的气场,带到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边。 霎时间,万籁俱寂,大殿鸦雀无声。 “鸾脉苍雨鸾,凰脉湛清凰,今日乃我族传承之日,同时也是朕卸任天帝之时。朕将会依比试表现,将‘帝翎’传承与你二人。此事朕早已决定,任何人无须再议!”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那些长老们听的,待在这个位置上不知听了多少年他们的进言,他栾玖煌早已倦了。 说完了话,他便又坐了下去,他知道,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用这个身份说话了。 帝翎,据传是羽族先祖的精魂所化成的神羽,在寻找到新的主人的同时,帝翎会将自己所蕴含的精纯灵力尽数灌注于主人体内,在此之后便会枯萎凋零,直到主人踏足极境,才会重新从主人身上生长出来,等待主人将其传承给下一任。 由于这样的特性,帝翎成为了每一任天帝的信物。而现在,栾玖煌决心将其传承下去。 “诺,陛下。” 早已站在大殿中的两名少女,便是天界诸神眼中惊才绝艳的湛凰仙子、苍鸾仙子。 一年的时间对于生命悠久漫长的天族来说不值一提,所以二人的上一次对决,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 而现在,她们又一次站在了同一片比武场上,那石柱上,上一次比试留下的剑痕,至今仍历历在目。 “阿鸾,开始吧。” 只见湛清凰双脚轻点地面,跃至空中,身后修长而华美的双翼骤然张开,其色湛蓝如晓天琉璃,在羽翎末端沿着脉络染上如霞的赤红。 不只是双眼,她的双翼也染上了同族的鲜血,这血色给了她仇恨,也给了她力量。 她乍一挥手,濯暗出鞘带起铮鸣。湛清凰右手持剑,将剑锋指向苍雨鸾,剑身上拢翼俯身的凤凰几乎活了过来,翼尖也好像染上了同主人一样的朱红。 原本大气卓然的气场此刻更是极盛,几乎如同一只货真价实的朱雀在九霄云间徘徊。 苍雨鸾没有说话,面对这足以让在场除了先天帝以外的所有人都为之恐惧的强大气场,她没有丝毫犹豫,殉光瞬间出现在手中,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来气的威压顿时一轻。 没有人会想要和气势成形的凰脉成员正面交锋,她必须以速度取胜。 心念一动,苍雨鸾便冲向了湛清凰,相对于长于力量的凰脉,鸾脉气势稍逊但更加轻盈迅捷,加之她修习的是羽族最顶尖的“迅羽飙尘”步法,又经天雷洗经伐髓,此刻单凭速度竟已几乎撕裂空间。 那太快了,由于己身迅捷到了极致,所以落在她身后的残影一重重定格然后消失的过程反而显得滞缓,快到就连天帝也不禁赞许,快到就连湛清凰也只能舍弃一切手段,迎上与苍雨鸾的碰撞。 “轰!”对撞产生的巨大气浪席卷了全场,天空上原本微茫稀薄的云翳被尽数绞碎,露出明净如洗的苍穹。 气浪远去,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也紧跟着倒飞而出,是湛清凰。 即使是她,在措手不及硬扛下那一击之下的脸色,也显得不那么好过。 她猛地扇动翅膀,在半空中勉强稳住身形,虎口竟已是被震出道道殷红的裂口,血珠顺着剑格上的凤翼蜿蜒而下。 左手剑轻薄敏捷善于巧劲,濯暗即使贵为神剑亦是落了窠臼,没有足够趁手的兵器,即使是她也很难再用凰族擅长的正面对抗占得上风。 但纵知如此,湛清凰的面上仍是看不出任何懊恼之色,那双眼睛光芒沉静又明亮,几乎能倒映出与她遥遥对立的,苍雨鸾的影子。 羽族生来爱美,曾有人怀疑,像苍雨鸾这般气质纯净淡然,如冰玉琉璃般洁白易碎的女子,就算能够使出逆羽惊鸾那般惊艳的剑法,恐怕也很难与大气庄严的殉光相配。 可是今天出现在他们眼前的苍雨鸾,击碎了所有质疑的语言。 她仍是那么纯净淡然,比起亟待调整的湛清凰,她的身上看不出任何战斗过的痕迹,就连式样略微繁复的发髻亦是一丝未乱;她仍是那么洁白,白发白衣,青白羽翼,此刻却因为映着天光而耀眼得令人不忍直视。 她手上的殉光气势极盛,剑身凤凰仿佛下一秒便会一飞冲天,青金一色的剑身散发出灼灼华光,落在每个人的眼里都几乎隐隐作痛,心生敬畏,可是在她手中却沦为陪衬。 这世上万般色彩,最终都只屈从于她的纯白。 不过瞬息之间,战局再起。 苍雨鸾见湛清凰冲将过来,身形却不进反退,卸去她一波前冲的力道,手上的殉光瞬间雷电交横。 那一日她没有对度厄和益算说的便是,若是能够将雷电之力收纳为己用,那么她在羽族之内,紫境之下,将难有敌手! “斩·逆羽惊鸾!” 殉光在空中划出十字,青白的剑气化作青鸾双翼,骤然绽放在演武场之上。对比一年之前,如今的“逆羽惊鸾”剑气中隐隐雷光缭绕,气势亦多了几分属于雷电的霸道。 全场哗然。 8、帝翎传承中:沉舟 “自从雷池失陷,天界驾驭闪电之力之人,已是万年未有。今天竟又出了一个,还是苍鸾仙子这样,天生惧雷的羽族!” “得苍鸾仙子这样的绝世之才,实乃我天界大幸!” 在场的诸位连连惊叹,可是只有度厄和益算知道他们的殿下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就连他们,此刻也很难相信自己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殿下,不仅用那道偷来的天雷洗经伐髓,她还炼化了天雷!我就说嘛,就算是羽族,区区一道天雷,又怎么够蓝境高手脱胎换骨……”益算瞪大了双眼。 “常人以雷劫炼体,不过雷电透体而过;殿下掌握了雷电之力,时时刻刻都在以天雷炼体,自然效果百倍。益算,雷池之行不可向任何人说起,南斗同僚亦不可说。”度厄沉吟道。 “放心,我泰清没别的优点,就是嘴严!”益算笑道。 “斩·凰极倾天。” 一切的一切,都好像在重现一年前所发生的事情,同样是两个极为强大的绝招碰撞,同样是水波般无声的余波荡漾开去,围观的众人也纷纷释放出法力来抵御侵袭。 只是这一次,结果却大大不同,湛清凰再次飞出,这一次她的脸色,却是惨白。 “噗——” 一口鲜血从湛清凰口中喷出,她的双腿颤抖着,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被细小的雷电搅得稀碎。 明明伤势不重却极为难捱,有苦说不出,她却想笑。 这是在报一年前的反噬之仇吗,不愧是阿鸾的性子。 羽族天生惧怕雷电,能够抵御驾驭雷电、甚至是天雷,证明了苍雨鸾在这一年里,究竟变得有多么强大。 而经此一役,那些质疑她配不上殉光宝剑的人,也都该闭嘴了吧。 “哼。” 只见苍雨鸾再次用她那速度冲向倒飞的湛清凰,本就霸道的右手剑法在雷电的加持下,显得更为凌厉。 双剑再次相向,苍雨鸾愈战愈勇,不断地向陷入下风的湛清凰挥动着那气势夺人的殉光。湛清凰挥舞着濯暗防守,节节败退。 “你输了,湛清凰!” 攻势再次被荡开,只见苍雨鸾再次将法力注入到殉光里,一抹剑光劈向早已虚弱不已的湛清凰,想要结束这场比斗。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湛清凰并未如她预料中的那样受击坠落,之间湛清凰双翼一拍,抓住了苍雨鸾蓄力的那半秒钟,瞬间移动到了她身后的位置。 她挥动濯暗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足足三倍有余,剑气变刚猛凌厉为虚无渺茫,剑锋所过之处,青色的剑气化作了众多细密的雨点,如同暴风雨一般朝苍雨鸾席卷而去。 眼见攻击落空,苍雨鸾面无表情,那张美得没有任何锋芒的脸此刻就好像白玉雕像一般不显喜悲。 她双手高举殉光,似是做出双手劈砍的姿势,望向湛清凰的眼神宛如在看一个死物。 就在下一秒,她的举动震惊了在场包括天帝的所有人。 只见她手肘弯曲,反手将闪着雷电的殉光插入了自己连接翅膀的脊椎中,雷电的力量瞬间充满了双翼,原本就青白如玉的羽翎电光跳跃仿佛缠绕荆棘,光芒大炽,令人几乎难以直视。 要知道,羽族之所以惧怕雷电,便是因为他们骨骼轻盈,雷电入体极易碎裂,而翅膀,更是羽族全身上下最重要的骨骼。 苍雨鸾只是剑气中带上雷电之力,便让举座瞠目结舌,让湛清凰难以招架,但此刻她的所为,已经颠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认知。 敢让羽族最重要也是最脆弱的双翼缠绕雷电,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苍雨鸾已经彻底让这雷电改造了身体,这雷电,就是她的一部分。 “羽阵·沉舟。” 话音落下,苍雨鸾的翅膀猛地张开,千万根夹杂着雷电的羽毛飞射而出,与湛清凰的剑气接触然后爆开。灵力的碰撞撕扯让二人周身的空间都变得混乱不堪,让苍雨鸾与湛清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内。 片刻后,当二人再次回归到大众的视线时,只见湛清凰静静站在比武场中央,手中的剑垂向地面。苍雨鸾的双瞳氤氲着一抹清透似无色又难以言明的光芒,手中的殉光就架在湛清凰的颈旁。 “那是什么瞳术?我拜访鸾族修习多年,见过千余种瞳术,这种瞳术和它们都很像,但是又不一样,我……说不清。” 一位精灵族男子看了半天苍雨鸾的眼睛,只觉得玄妙非常。 很明显,在那样的环境中,能够迅速找到湛清凰位置并趁胜追击的原因,大致也就是那双瞳了。 “那是鸾族最古老的瞳术,显瞳·苍鸾镜天,你觉得它和你所见过的瞳术似又不似,那是因为鸾族所有的瞳术都是对它的模仿。” “那是只有最优秀的鸾族才能拥有的技能,它无法被秘籍记录,只能由持有者亲自教授,如果天赋不够高,便要面临着单眼失明的危险。” “天为此界之镜,镜天便是洞察此界,这样的双眼,不是什么人都配拥有的。” 他身旁的老者慢慢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追忆。 湛清凰缓缓松开手,任濯暗落在地面上。这是羽族比试中,败者需要遵循的礼节。 “恭喜你,阿鸾。你值得这胜利,你也会为我们,带来胜利。” 她看着苍雨鸾,面庞露出笑意,她真诚地为她的成长与天族的未来而感到喜悦。 “……谢谢。” 湛清凰受了内伤,面庞苍白得就像英灵冢里的骨骸,可是唇瓣被鲜血染成殷红,于是她的面容看上去仍是那样浓艳。 可是她的笑容是那么简单而直接,因为她的喜悦不需要任何矫饰伪装。苍雨鸾下意识地看向她的手,垂在身旁,一切如常。 她不敢直视这样的笑意。苍雨鸾移开视线,不想从那双红眸里照见徒有其表的自己。 “精彩的比试,羽族有你二人,实乃我天族之大幸!”天帝的唇边露出一丝赞许的笑意,今天的一切都让他心情愉悦。 只见他手托起两团光芒,双手一挥,两股能量缓缓的注入苍雨鸾和湛清凰身体中。两人感到身体一轻,损耗的力量被补全,湛清凰的伤势也随之治愈。 “朕将此代帝翎传承与羽族鸾脉,苍雨鸾。”声音响彻了整个天界。 “诺。”在场的所有人都单膝跪地,羽族垂下双翼,这是天界最高的礼节。 只见天帝手中高举一簇明黄羽翎,金光闪烁后,羽翎化为一只盘旋飞舞的神鸟凤凰虚影,缓缓降落在苍雨鸾眉心,化作一枚与天帝完全相同的青金色凤凰印记。 而与此同时,天帝眉心的印记也开始渐渐变淡。他迎上众位长老复杂的目光,唇边微微一笑。 “从今而后,再无天界重明天帝,只有羽族隐世长老,栾玖煌。” 9、帝翎传承下:双生 夕阳西下,暮色熔金。 天界处于四界的南方,比起人界的南方又处于更高的天上,所以天界是五界里距离太阳最近的一界,天界的太阳,也是五界里最大的。 夕阳仅存的余热温暖着苍雨鸾的脸颊,就连她那清淡的五官,在这样昏红光芒的照射下,似乎也能显出几分明艳。 她就这么坐在南斗殿的殿檐上,双腿垂在空中,身旁是檐角华美而无生气的琉璃凤凰,殉光倚在凤凰的翼尖上,就那样,她坐了许久许久。 今天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在她的脑海里重演,从小到大,她真的很少赢湛清凰,尤其是在这种重大而关键的场合。 在湛清凰失去一切的时候她出现,她赢了,短暂的喜悦过后便是长痛,因为她知道这胜利不值得。 现在湛清凰拥有一切,她赢了,可是她仍旧不快乐,因为不值得。不是这件事不值得快乐,而是快乐这件事,不值得出现在她这样的人身上。 她想笑,可又笑不出来,或许该找人分享此刻,又无人能够真正地懂她。她也不敢让他人懂,她正是因为太懂自己了,才会觉得不值得。 或许那个给了她“狱”字玉佩的少年会懂,可是如果可以,她宁愿和他从此再不相见。 她拿起殉光,将它轻轻放在腿上,连叹息都像是自嘲的笑意。 “也许,从拿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会再赢了。” 可是那又怎样?天界最强右手剑就握在她手上,天帝的传承在她的眉心熠熠发光,她才是笑到最后的人,她必须是。 * 而另一边,北斗殿的午后却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剑气碰撞石柱不断发出响声,湛清凰挥舞着濯暗,每一道剑光都凌厉而迅疾。 明明挥出的是两道强力剑气,却在离体后剑速倍增,化作一场剑雨向石柱挥散而去,细密而润物无声,却在接触石柱的瞬间发出令人心紧胆颤的洞穿之声。 左右手剑法本就同源,无数次极高速的突刺,连在一起的残影,正像是挥出剑气如云,如此一来,濯暗之轻薄迅捷便不再是她的藩篱,而是助力。 若是苍雨鸾在场,定会惊讶地发现,湛清凰糅合了左右手剑法精妙之处的剑雨,正像是她魔界之行那日,雷池上空降下的带着电光的骤雨。 湛清凰没有雷池的经历,也没有天雷入体的奇遇,她从苍雨鸾的攻击中吸取长处,仅仅是通过自己对剑之一道的体悟,便创出了带有雷电之威的剑法,妙至毫巅。 也许苍雨鸾正是知道自己在剑法上的造诣永远不可能超越她,才无论如何都要通过其他的办法武装自己的吧。 身体本能的疲惫让湛清凰的动作渐渐的慢了下来,可她并没有有一丝丝想停止的打算,继续练习着。 她要让自己的身心都适应这种新的剑招,才能够在战场上用以制敌。 正当她准备继续练习剑招的时候,一道传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 “湛清凰!” “谁?” 湛清凰的眼神多了一分震悚,不是因为她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是我。”比起之前的唐突,这次的湛清凰听清了这雄厚的声音,也同时松了一口气。“到苍梧殿来,我等你。” 不过半根香的时间,湛清凰就已经收起双翼,落在苍梧殿外。 歇山顶上铺着苍青的琉璃瓦,衬着雪白的宫墙似苍天映雪。不似九霄云殿富丽堂皇却自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威严。 这里名义上是属于她的,多年间她却从未来过。 事隔经年,已物是人非。 几丈高的殿门紧闭着,对于原本想要偷溜出去玩耍的她来说太过高大,却无法阻拦现在的她。湛清凰双脚点地,直接轻飘飘地跃过了大门,没有半点波动。 “设下了结界……”感受到一层足以将青境以下的人拒之门外的灵力滑过她的周身,她微微抿唇,面色郑重。 没有选择继续飞行,她沿着栏杆一侧拾阶而上,御路浮雕是熟悉的九凤朝凰图案,纯白的石料没有一丝瑕疵,但她知道里面的血肉是擦不干净的。 这里是那样安静庄严、不可侵犯,凰族之人的埋骨之地,当称凰陵。 径直越过因为久不见阳光而冒着寒气的正殿,湛清凰走进偏殿,她不知道那个声音是来自哪里,但她知道,重明天帝与被天帝引以为知己的凤九渊长老,时常于此议事。 她缓缓叩响门环。 “进来吧。” 推门而入,只见先天帝坐在榻边,褪去了赤袍青带、琉璃冕旒的帝王扮相,改换一身青衣,以玄带束发,此时的先天帝看上去就像是个隐居的高士。 湛清凰甚至在他的身上找不到一点点的法力,她面前的,仿佛只是一个凡人。 看到这样的先天帝,湛清凰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以适应。但这是天帝自己做出的决定,她作为臣子无权置喙。 “湛清凰,过来。” 听到先天帝呼唤自己,湛清凰立刻上前,道:“凰在,请讲。” 事及天帝之位,规矩就是规矩,所以此刻无论湛清凰有多么敬重服膺眼前的男人,“陛下”二字都无法再次说出口。 “不必拘礼,我已经不是天帝了,在这里,我只是一个来看望故友,照拂故友之女的普通人。”对于她的反应,已经卸任天帝的栾玖煌只是微微一笑。 “你可知,我为何叫你来?” “不知,还请明示。” 栾玖煌淡淡地笑了,只见他手腕一抖,掌中便出现一簇同今天给予苍雨鸾的帝翎一模一样的羽毛。 “这,帝翎不是已经传与苍雨鸾了吗?这又是……”湛清凰不知他这是何意,一时间忘了该如何言语。 栾玖煌看着她难得露出惊惶的表情,有些好笑,道:“天帝之间代代传承的帝翎确实已经传与苍雨鸾,而这,是我自己凝聚的帝翎。” “这、历任天帝皆为紫境之极,还从未有人做到过这一步……” “紫境之极不行,紫境之上却可以。”看着湛清凰一瞬间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表情,栾玖煌轻笑出声,将手指抵在唇边,摇了摇头,“天道有令,不得妄言,但对我而言,失去力量,并不是值得挂心的事。” “天将变了,而你二人,便是天命变数之人。或许,剑斩天堑,久战止焉,指日可待。” 湛清凰接过了帝翎,她明白,这是天族的未来和命运。 “诺,湛清凰定不负重托。” “‘无色极境,身融天道,自在逍遥’,我不过也只是天道的代言人而已。”眉心的印记完全消失,栾玖煌垂下眼帘,似是有些乏了。“你若无事的话,便先离开吧,我不日便将远游去了,在走之前,还要在这里陪陪老朋友。” “不必心有介怀,那位绿境的后辈,便放他去传话吧。” 在苍梧殿的不远处,一抹黑影掠过,随后奔向南斗殿。 “殿下,先天帝与湛清凰的对话不可听,但二人行动,如您所言。”再次从影子中出现,正是南斗的度厄。 听闻消息,苍雨鸾的左手紧紧地攥了起来,须臾又松开。 “如果这样——也好,真好。” 心底的亏欠少一点,完美的假象就没有那么容易碎了。 10、变革起·梼杌现 “无序是原罪,秩序才是永恒。” 天界依旧伫立在九重天之上,是千万精灵梦寐以求的地方。日月交替,时光依旧转动。这个世界上少了谁都牵扯不住时光半秒,半秒也不能。 传承仪式过后,重明天帝退居长老之位,不日便离界远游,不知行踪;苍雨鸾渐掌天界大权,虽未加冕,已隐隐有天帝之权。 本该是变了天的权力更迭,在某种无形的权威压制下,却如同深海之下的潮涌,任是如何翻沸惊骇,海面上也总是无声无息的。 天界的所有人,好像都适应了新的环境,新的格局,所以沉默,所以缄口不言。 坐于南斗殿,苍雨鸾细细地翻阅着公文,审视着天界上上下下的事物。 很难想象,这样一双翻阅卷藉、如葱白般温细的双手,握起剑来竟可以那样的凶残凌厉。 “嗖——” 从远处传来羽族的翅膀拍打空气的声音,只见一位青发金眼,身材匀称的女子飞入南斗殿。她的头发梳成偏髻,耳朵有些尖,苍青的翅膀比起寻常羽族要大上许多,展开时几乎有种“垂天之云”的气势。 “殿下,不好了——”此刻的她看起来非常着急,脸上还挂着因为快速飞行而消耗过多而产生的汗水。 “——上生?何事如此慌张?”本就有些疲惫的苍雨鸾下意识地想发火,却又按捺下冲动,她讨厌聒噪,可更讨厌自己的形象受人指摘。 “灵界传来消息,上古凶兽梼杌突破了封印,急需天界相助。”上生答道。 苍雨鸾揉了揉额角,站起身来:“南斗六星,除了你,现在都有谁在?” “回殿下,近日人界动荡,延寿奉命下界监察;度厄算出今日午时,会有阴阳易位之象,所以阴阳天盘必须有两位青境以上的人同时施法加固封印。” “通知司命司禄,让他们镇守好阴阳天盘,你与度厄,益算跟我出发。” “殿下,梼杌乃上古凶兽,要不要通知北斗那边……” “……知会一声也好。” 话音未落,苍雨鸾的双翼瞬间展开,以闪电般的速度飞向设立在九霄云殿内的传送阵。 片刻后,只见度厄,益算,上生与苍雨鸾四人站在了九重天的最边界,下面有无数的精灵在尝试攀登。 “度厄。”苍雨鸾抿紧嘴唇,面色发冷。 “是,殿下。”度厄脚下的轮盘开始旋转,一黑一白的光芒进入了其他三人的身体。 “走。” 苍雨鸾没有犹豫半秒钟,双翼张开朝着精灵界的方向飞去,益算和上生连忙跟上,而度厄却在原地停留。 每界之间都有强大的界限作为隔阂,度厄的修为只有绿境巅峰,虽可以天界之身自由出入两界,但并不能像他们那样翱翔,为了不拖慢速度,他选择留在九重天的边界接应他们。 “速度要快,我等时间有限。”手持殉光的苍雨鸾,和平日里的南斗殿安静审阅公文的苍雨鸾,判若两人。 东方青龙灵界是精灵族生存的地方,精灵即为人界的妖族,乃天地间自然诞生,多数精灵比起普通人来说,不过是多了一点小小的法术罢了。毕竟强大的精灵是少数的,登上九重天终究只能是多数精灵的梦想。 这里没有天界的辉煌,没有魔界的争斗,没有冥界的森冷,比起人界却更为和平,少有战争,许多强者在厌倦了纷争之后,都会选择来到灵界隐居,直至与此界融为一体。 与天界一样,精灵界也有着他们的守护神:角木蛟、氐土貉、尾火虎、箕水豹。他们守护着灵界,才得以千万年来安康。 灵界空间壁垒并不如天界凝实,一路上苍雨鸾和上生接连撕开空间穿梭,不多时,三人便来到了一处荒漠。 此地名为葬灵大漠,也就是曾封印梼杌的地方。 穷奇,饕餮,梼杌,混沌乃上古四兽,在千万年前被各界的祖先封印在天,魔,灵,冥四界,其他三界都是将凶兽击败再封印,只有灵界用尽了曾经在这片沙漠生活的精灵灵魂才得以封印梼杌,葬灵大漠的名字也由此得来。 若是此次封印被挣脱,岂不是又要有一片大地化为“葬灵”? 苍雨鸾不想再想下去,她缓缓落地,双瞳在下一个瞬间充斥着无色又难以言明的光芒,显瞳·苍鸾镜天开启,洞察着这片死寂沉沉的沙漠。 “南23,小心。”苍雨鸾强大的感知让她几乎是立刻就发现了,不远处有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向他们靠近。 “离开这里。”雄厚的声音响彻整片沙漠。 上生巨大的苍青双翼猛然展开,羽翎在一瞬间都变得如刀一般锋利:“故弄玄虚。” “嗖——”乍然射出的羽翎如同闪电般向声音的方向飞去。“轰!”地一声,蓬起的烟雾让本就在阳光照射下视线扭曲的沙漠变得更加模糊。 “哼。”苍雨鸾抿唇,身形一动,直接冲进了烟雾中。没等烟雾散去,传入益算与上生耳中的,是更大的爆炸声。 只见一只巨大的虎的身影从烟雾中一闪而过,旋即一道身影倒飞而出——是苍雨鸾。她轻轻落在地面上,连发髻都未乱。 烟雾渐渐散去,一个面有猛虎斑纹的男子出现在几人的视野中。 “尾火虎,吾等应灵界请求前来镇压梼杌。”上生扬声说道。 “那群崽子求助你们,不是老子,梼杌我根本没放在心上。它还没本事杀死老子!”尾火虎冷哼一声,对苍雨鸾三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行为嗤之以鼻。 “正是因为你这样的性格,才会让灵界多了一片葬灵大漠,没想到万载过去,你仍是无所长进。我不想评论你的行为,但苍雨鸾作为继承了帝翎的天界南斗殿主,自然有义务保护灵界众生的安全。” 苍雨鸾向尾火虎投去的目光略略泛冷,语气仍旧温和有礼,说出的话却丝毫不饶人。 尾火虎冷笑一声,正想说什么,却见湛光一闪,苍雨鸾手中的殉光出鞘,剑锋遥遥指向他,原本如青空般的双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银发蓝眼是遥远而永冻冰封的霜雪星辰。 “灵界与天界本为一体同心,还请尾火虎殿下为灵界众生着想。”翻译成白话就是:再不滚,就等着给你的臣民们收尸。 饶是尾火虎再不服气,毕竟也是灵界首座之一,自然分的清利害关系,此刻若是再不退让便真的要误事了:“论境界修为,我是不如你,不过我劝你最好小心点。你们三界总嘲笑我们用葬灵这种下作的法子,但梼杌可不是你们地界里封印的那种小猫小狗,换成你们,也不一定有更好的法子。” 尾火虎用不屑的语气说完,整个身体忽然燃烧起来,不过两三息时间便化作灰烬,消失在了苍雨鸾众人的视线里。 “殿下……” 益算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巨大的咆哮声贯彻了整个沙漠,那声音好像要把一切都撕碎,几乎贯穿了他的耳膜。 苍雨鸾的右手握紧殉光,剑身瞬间缠绕冰冷的电光,如同荆棘般跳动着锋利的尖刺。 “梼杌,来了。” 11、战梼杌·胜生变 “吼——” 一声巨吼从远处响起,带着重重回音响彻在天地之间。 一只巨兽飞速向苍雨鸾众人扑来,全身散发着翠绿色的光芒,背上的鳞片坚如磐石,四爪尤其尖锐。 体似虎而毛类犬,人面獠牙,尾长丈八尺,能斗不退,正是四凶之一的梼杌。 它张开了血盆大口,露出一颗颗森冷尖利的獠牙,牙齿上沾满了腐败的血肉,散发出难以名状的恶臭。 苍雨鸾双脚点地,身体迅速后撤,与它拉开了距离。她挥动殉光,两道青白剑气迎面撞上了直扑上来的梼杌。 “轰!”爆炸产生的气流猛地荡开,霎时间天崩地裂,飞沙走石。 当上生和益算反应过来之时,苍雨鸾已经飞了出来,抿紧嘴角,开了显瞳的双眼死死盯着仍未消散的沙尘。 “殿——” 益算还未得及反应,便见一对利爪向他摄来,爪似精钢般坚硬,带着一重重锯齿和倒刺,上面也同样粘满了泥土与血液混合而成的不明物体。 “呔!畜生,休得作乱!”只见益算呵斥一声,手握重戟,没有半分想要退让的意思,直接与那利爪碰撞了上去。 “铮!”战戟与利爪相撞,发出清脆的金石相击之声。益算只觉得虎口都被震麻了,但仍是死死咬住牙关,不肯后退半步。 而在他身后,上生单手捏诀,将灵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她那对相较寻常羽族更显宽大而羽毛丰盈的翅膀中。 “羽阵·青莲,起!” 只见青光乍起,她的翅膀猛地张开,无数羽毛如同利箭般射出,向梼杌席卷而去。 不同于苍雨鸾的羽阵·沉舟以羽毛上附着的灵力取胜,上生所使用的羽阵·青莲增强的是羽毛本身。 她的每一根羽毛在灌注灵力之后都变得都无比锐利,齐射宛如万箭齐发,气势让人心生恐惧。借着她羽阵的掩护,一个身影如鬼魅般穿梭于飞宇之间,继续冲向梼杌。 是苍雨鸾,她握着殉光,眼神坚定。 爆炸所产生的灵力乱流再次遮挡了上生与益算的感知,与上一次大不相同的是,这一次,在烟雾还未散去时,二人便就听到了一声巨吼。 那是一声兽吼,其声如同撕心裂肺。 余波散去,只见疯狂惨叫的梼杌的巨大头顶半跪着一个身影,苍雨鸾的双手紧握殉光,插入了梼杌的天灵盖中,深绿的腥臭液体随着它的挣扎不断从创口沿着长剑的血槽涌出,就连身为神剑的殉光,在液体的腐蚀下也显得没有之前那么耀眼了。 “去死吧,畜生!”只见苍雨鸾的嘴角,一痕鲜红滴落而下,是她全身上下唯一的一抹艳色,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她狠狠地咬着牙,将法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殉光中,以殉光刺入的地方为中心,梼杌的头部渐渐蔓延开发光的裂痕,逐渐遍布它的全身,那遮盖住殉光光芒的液体也从裂痕中不断喷涌而出。 “砰!”梼杌的身躯寸寸炸裂,瘫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呼、呼……”苍雨鸾抽剑回身,在半空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从侧脸流下时沾染到了嘴角的血液,就那样混杂着一起沿着下颌落下。 她的双翼上那股明亮的青,在此刻,也显得有些暗淡。 然而下一刻,梼杌原本四分五裂的身体自动组合在一起,流出的腥臭液体将各部位重新粘合在一起,不多时竟又恢复了再战之力。 “吼——”咆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咆哮,似是比之前的还要凶猛许多倍。 “靠,这畜生还没死!”益算一跺脚,将戬插入地下,一道光芒从地底冲向梼杌的位置,将其死死拖在原地动弹不得。 “殿下,梼杌是不死之身,拖得太久只会对我们不利。”上生连忙对苍雨鸾说。 “无妨,我刚刚已将阵引打入它体内,该结束了。益算,拖它三十秒。”苍雨鸾抹去嘴角的血,眼神里少了一份平日的淡然,竟多了一份兴奋的战意。 “没问题殿下,一个时辰也拖得住!”益算扬声一笑,便持戟向梼杌冲了过去。 “鸾阵·天封——” 只见苍雨鸾将殉光向上扔去,长剑停在梼杌头顶的地方,“滴溜溜”旋转起来,四周似是有无形的线不断被牵引过来,渐渐将梼杌与周围的空间隔离开来。 苍雨鸾双手捏决,与上生不断地向殉光注入法力,灵力汇入阵法,形成了一个如同九层宝塔般的光罩,殉光如同塔顶,一道一道的法力包裹住梼杌,并与大地链接在一起。 “吼——” 只见梼杌拼劲全力般地撕扯着益算,每一击,都如同千斤重。 “益算,回来。”终于听到了这句话,在刚才的三十秒里,益算就好似过了三十年,每一秒,都尤为漫长,尤为痛苦。 “梼杌在突破葬灵的时候,本身便已消耗不小,却仍有如此威能。当时就不应该让灵界独自面对你,如果当时你面对的是天界,是羽族,那你绝无可能突破封印。” 苍雨鸾继续向殉光注入着法力,只见一道一道带着殉光雷电力量的法柱拔地而起,逐渐向塔身靠拢,化作一重重塔柱将梼杌关在其中。 完成这一切后,封印的宝塔沉入地下,以地脉为凭依,将梼杌彻底埋葬在了这片曾因它埋葬了万千生灵的大地上。 一切归于静寂,唯有这片葬灵大漠,会记得这个故事。 “呼。”苍雨鸾松了一口气,上古四凶兽之一的梼杌虽然棘手,但对继承了帝翎的她而言还不算是无计可施。 她盘腿坐下,运转功法,借大战后天地间还未完全散去的灵力恢复着自身。 然而不过几息时间,她突然起身,脸色尤为苍白。 “殿下?怎么了?我来持续输入法力加固封印就可以了,您无需担心。”上生看见她突然如此惊慌,显得很是不解。 苍雨鸾此时的表情,是上生与益算从未见过的惊恐,她惯常的那份冷静自持,在一瞬间,荡然无存。。 “阴阳天盘那边,出事了。” 12、阴阳转·谋吞天 【三日前】 西方白虎魔界,煞气横溢,强者为尊。 魔界不同天界,天界制度严谨,天令如山。而魔界从来都是强者为王,只有力量和利益,才能成为他们团结的唯一可能。 那片土地没有祥和,没有规矩,没有秩序。只有强大,才是唯一的道理。 与天界高大耀眼的九霄云殿不同,魔王城存在于那阴暗森冷而又广袤磅礴的魔界大陆上,最深的深渊。 那里是放眼整个魔界也最阴暗恐怖的地带,然而正是因为恐怖和罪恶到了极致,反而生出了另一种神圣来。 魔王城就像是九霄云殿的倒影,能够在那里生存的,只有各族的最强者,以及魔界中公认的最强种族——魔王族。 天界有天帝,魔界亦有魔尊。本代魔尊,正是重明天帝的死敌,袭荒魔尊狱轩辕。 魔尊与天帝仿佛是遇强则强,就如同重明天帝是历代最强天帝,袭荒魔尊,亦是历代魔尊中的佼佼者。 虽然久坐于魔王宫的尊座,但是袭荒魔尊的外貌依旧难以看出年龄:墨发加冠,黑袍赤带,一双青黑鹰眼,眉间沟壑不怒自威,额角兀生一对长角并两对如鳞般的伴生角,皆乌黑如墨锋利如刀。 那双角是魔王族的象征,角愈修长浓黑血脉愈纯正修为愈深厚,有角伴生则为王裔,但伴生双角者,自远古以来唯袭荒魔尊一人而已。 此刻,他端坐在魔王宫的中央,右手握着一根暗灰色的权杖,杖身约莫三尺来长,看不出是由何种材质打造,造型古朴中带着肃杀,杖尾触地,似是与足下大地隐隐相连。 杖头是一个雕刻成手骨形状的底座,刀工凌厉却恰到好处,浑然天成,手骨中抓握镶嵌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奇异宝石,散发着足以被称作“厚重”的浑浊光芒。 这根权杖名为吞苍,是历任魔尊的信物。而镶嵌于其上的宝石,则称苍琥。 在魔界,苍琥象征着力量和权力,以及二者所带来的一切。 不同于天界传承力量的信物帝翎,苍琥不能被人吸收,所以也就会被人夺走,持有苍琥的人,便是命定的下一任魔尊。 要知道,在魔界除了不死族,其他种族的寿命都远不如天界,甚至比起灵界的精灵都显得短促,仅比人类略长,而他们延长寿命的方法,就是提升境界。 他们的修为不光可以通过修炼来提升,也可以通过吞噬,来吸取他人的法力,这个对象可以是任何人,包括族人。正因如此,魔族人人自危,没有绝对的信任,只有力量,才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而魔王族之所以被称为魔族最强的血统,并不是因为本身的战斗力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魔王族的血液特殊,无法被其他种族吞噬。 所以他们可以通过单纯的修炼延长生命,也可以吞噬它族获取力量,而不必担心被人吞噬。 由于此等缘故,几乎每一任魔尊,都是出于魔王族,这也是魔王族族名的由来。 袭荒魔尊环视殿内,尊座下方站立了一共十五位魔,左边七位,右边八位。 左侧的是魔界七罪之魔,统领着魔界各个强大的领地,他们每人都出身高贵,有着强大的部落,强大的军队。 而右侧的,则是八部众魔,不同于统领部落各自为政的七罪魔,他们生性自由,喜欢独来独往,虽然没有背景,单兵作战却是个顶个的强大。 仔细看他们的站姿,比起天界整整齐齐的单膝跪地,他们显得很是随意松散。 “肃静。” 魔尊用吞苍杖敲击地面,众魔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霎时滚过一层涟漪,连忙运转身法才稳住身形,一时间倒也真的安静了下来。 当他们再抬起头,只见魔尊缓缓道:“众魔,我的寿命已过大半,大限将近,我欲求天界阴阳天盘之力,为自己延寿。” “我希望在有生之年,得见天界陨落。” “陛下,臣定然会亲手拆了阴阳天盘,让您用天界灵气,延寿万载。” 说话的是一位金发红眼、皮肤苍白的男子,他的外表能够明显地看出血族的特征,却又因为混杂了其他种族的血脉而不复血族的纤细精致,反倒显得身材高大壮硕,充满了力量感。 他便是八部众魔之夜叉魔,从他的语气就可以听出,此人的心思,绝不简单。 “夜叉么,你倒是有心。只是光说无用,要拿出真实行动,才算得英雄。”魔尊睨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手轻轻摩挲着吞苍杖顶端的苍琥,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如此,尔等各自回去筹备,一月后,八部众魔为先锋,七罪大军随后压境,务必重创天界与阴阳天盘,届时论功行赏。” “不,陛下,我认为,三日后便该出击。”只见一位双手抱臂在胸前的魔王族年轻人说道。他与袭荒魔尊一样都是一头黑发,并没有伴生角,但单从那双角乌黑锋利的程度来看,此魔定然实力不凡。 “哦?傲慢,为何?”魔尊挑眉,那场看不出任何岁月痕迹的面上,嘴角缓缓上扬。 要知道,他的阅历,放眼整个五界都难有人能比的上,又怎么会不知道面前这位同族年轻的后辈在想什么。 “我的副手拥有一件强大的魔器,他算出三日后梼杌现界,届时天界必然会带兵前往镇压,加之阴阳错乱,内防空虚,守备定不如往日。所以我认为,这是最好的时机。” 这位很有自信,看上去也尤为年轻的魔,便是傲慢之魔斯坡比阿,他骁勇善战,是魔族中的豪杰,更镇守着封神陵,那是囚禁了无数天族族人的天族地狱。 对于他而言,多多囚禁天族人,便是他快乐的源泉。。 魔尊缓缓点头:“好,那便三日。三日后,我要见到魔军,吞天。” 13、魔侵:棋局起 【三日后】 天魔边境,魔罪崖。 这里是魔界最南端的尽头,向下是有去无还的万丈深渊,向上,则是众魔皆“心向往之”的天界。 千万年来,无数场大战在这里发生,在这里结束,这里是无数的天族与魔族战士的埋骨之处。天魔两界无所谓界限可言,而魔罪崖的方位,也会随着两界疆域的此消彼长而改变。 站立于魔罪崖上,入目是压境的黑云与因为灵力乱流而成一片荒芜的土地,焦黑的土地上如今整齐地排列着披甲待战的魔族大军,凶神恶煞,气势逼人。 而站在魔族大军最前方的十六人,正是袭荒魔尊与他的七罪魔和八部众魔们。 他们象征着魔界的最高战力,与魔界的权力顶峰。 “时辰已到,阴阳易位,时不当兮。” 只见魔尊踏前一步,手中的吞苍杖直直指向正上方的天空,巨大的魔气光柱应声破土而出,裹挟着飞沙走石直击天界的屏障。 云层缓缓转动,形成了一个古老而晦涩的阵法,宛如巨盾一般挡住魔气之矛,使其不得寸进。天界守天大阵,遇强则强,坚不可摧,名曰青鸷。 魔尊再使力,光柱旋转,扭绞着阵纹渐渐凝集于一处,隐隐弥漫着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威压。乍一看去,竟不像是矛与盾,而是锁与匙。 “傲慢。”魔尊攻势受阻,面色却是不变,沉声唤道。 “臣在。”傲慢之魔斯坡比阿应声而出。他仰望苍穹,双目怒睁,原本灰黑的双瞳宛如滴入血液,瞬间搅成了一片血红。 他提起手中足有五尺长的魔刀,运转法力,下一个瞬间,宛如血管般的猩红脉络已经蔓延至整个魔刀,其上还隐隐跳跃着刺眼而妖异的火光。 “魔斩·决裂黎明!” 只见他双手抓住魔刀,怒吼着朝向苍穹劈下,魔气离体,一道咄咄逼人的刀光随之而出。 刀只单刃,灵活应变不如剑器,却更擅攻伐。 比起苍雨鸾湛清凰的剑招,他的刀光移动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就算以人族的肉眼也可以清晰可见,但威力却极其霸道。 巨大的刀光避开激烈交锋的矛与盾,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沿着阵纹的间隙破开天幕,发出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破声。 原本坚不可摧的青鸷大阵,便在魔军的众目睽睽之下,被撕出了一个狰狞的大口,天界灵力泄露而出,与魔界魔气相互倾轧,狂风乍起,霎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天幕已破,各位请先行一步,我等还需整军,随后便到,可别死得太早。”斯坡比阿收刀回鞘,血红色的眼睛,在几次呼吸之后又恢复了原本的灰黑。 他左手指向天界的方向,看着八部众魔,嘴角拉扯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微笑。 “不劳您担心了。反倒是你们最好快点,来晚了,功都请不上。”夜叉魔回敬道。 话音刚落,只见在数万人的大军中,八个身影闪电般冲向裂口。 时隔多年,魔族再一次攻向了天界。 * 阴阳天盘是天界的禁地之一。 天界和魔界没有分界,灵气与魔气相互倾轧,两界深受其害,故而先代天帝制阴阳天盘,以阴阳调和之理将灵气与魔气分割开来,才避免魔气入侵天界,护佑一方安宁。 阴阳天盘的外表与其他天界建筑无异,除了天帝与南斗成员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方位。而建筑的内部是一个巨大的太极八卦阵法,日夜不停地转动着,让纯净利于修炼的灵气上升至天界,浑浊多杂质的魔气下沉至魔界。 而此时,阵法的极阴处与极阳处分别站立着一男一女。 二人都是精灵族,女子身材娇小,一头蓝发梳成麻花辫盘在脑后,一双蓝眼如同波光般灵动;而身材高大的男子则是一头红发,面容被遮挡在一张冰冷的面具之下,但仅从露出的下颌棱角分明线条便可想象出他的面容之俊朗。 二人便是上生口中镇守阴阳天盘分身无暇的司禄与司命。此刻,二人皆是闭目凝神,运转着体内的法力,以保证着阴阳天盘的运行平稳,安稳度过阴阳易位的异象。 忽然,男子的眉头一皱,火红的双眼猛然睁开:“糟了!” “怎么了?”女子睁开眼睛,似是有些疑惑,但下一秒,她的面色也同样变得凝重起来。 “青鸷大阵,被破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炎大哥,你维护好天盘,我去探明情况!” “别去,秋灵。”男子喝止了她,“魔族选择这个时候进攻,必然是冲着阴阳天盘来的,现在离开,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 名为秋灵的女子经他提醒,也反应了过来,眉头紧皱:“我明白了,可是我们以最快速完成也还需要小半个时辰,即便天幕与阴阳天盘的距离不是很近,但如果这次前来的有八部众魔或是七罪魔,以他们的实力,这段时间攻来也是绰绰有余。” 男子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延寿这个时间已从人界回来,他应当能够应对,通知北斗来援。别想那么多,我们要完成自己的任务!” * “轰!”伴着爆炸声,又是几十名天族守卫从天界坠落,掉入魔罪崖。 “不是我说,这些天兵也太弱了吧,比魔族差远了,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守了这么多年没有被魔界攻下的。”夜叉甩了甩手中的魔叉,将上面穿着的天族尸体随手甩下魔罪崖,发出嘶哑又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声。 “哼,少说点话,我们的目标是天盘,有能耐,你便去单挑湛凰苍鸾。” 说话的是同为八部魔众的龙众魔,那对角毫无疑问是魔王族的标志,象征着高贵。只见他一挥手中的魔剑,便有七八位天族士兵飞了出去,生死不明。而他速度丝毫不减,紧接着又是一抹剑气,向众天兵袭去。 “二位好身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轰! 不等二魔反应,只听见一声巨响,霎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烟雾散去后,只见一名青发青眼的长袍男子挡在天兵身前,手中拈着一枚棋子,嘴边是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 在他的身前,黑白二色棋子张开无形的结界,原本锐不可当的剑气随着结界转动被徐徐化解。 “终于来了个像样的对手。”龙众魔的嘴角扬起一丝笑容,右手握紧了魔剑。。 战局,一触即发。 14、黑若惊鸿,白若游龙 “喝啊!” 只见龙众魔怒喝一声,右臂瞬间青筋暴起,双脚猛地一蹬地面,电光火石间便已拔剑向延寿飞去。 “黑弈·惊鸿。” 只见延寿面色不变,只将右手伸出,二指并拢,夹着黑子在前半方顺时针画了一抹圆圈,行过处带起墨色痕迹,黑色的棋子瞬间光芒氤氲,似是隐隐有了灵性。 “去。”话音未落,那黑子如一只矫健的游隼般飞掠而出,避开龙众魔的正面锋芒,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取要害。 “哦?招式不错。”龙众魔挑眉,全然不见慌乱,只见他前冲之势不减,原本垂在身侧的长剑忽的上挑,灰暗的剑气迎上了那一式惊鸿。 两股强大的力量相撞,难分上下。 “白弈·游龙。”延寿又出一子。不同于刚才的黑色惊鸿,这颗白子化身为一条游动的白龙,蜿蜒游动的身体如同起伏山峦,光只看着便觉出霸道而刚猛的气息扑面而来。 “好家伙!我喜欢。”龙众魔的嘴角微微上扬,他双手握剑高举,头上的双角暴涨近一倍长度,发出气势逼人的光芒。 “魔界最强兵刃莫邪,今日,以龙屠龙。” 随着他的话语,镶嵌在剑格中心的宝石瞬间光芒大作,与他变得巨大的漆黑双角共鸣,漆黑的魔气从双角中散出,沿着剑身旋风般缠绕而上。 一只黝黑巨大的魔龙缓缓从剑气中成形,此时若让修为低一些的人来看,绝对会认为那是一只真正的龙,而非剑气所凝。 “轰!”双龙相撞,互相撕咬着,连同周围的空间都变得虚幻而摇摇欲坠起来。 烟雾散去,仍然微笑着的龙众魔却已经背过身去,而原因在场的大概都能感受到:延寿的气息所带来的压迫,正在缓缓衰弱下去,直至消失。 “你足以为刚才的一击而感到自豪,我这招‘龙破九天’,就算是我们魔族蓝境的强者,也不一定敢强接。你不过一介青境,没有灰飞烟灭,已实属难得。”龙众魔缓缓说道,语气中竟是对于延寿的赞许。 然而下一秒,他却皱起了眉,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头。 “咳咳……”只见延寿大口大口地吐着血——却不是因为他的攻击。 他的胸口,一柄魔叉的尖部透体而出。 延寿费力地抹去嘴角的血,面如金纸,嘴角却笑容不减,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这就是阁下的,剑道吗?” 龙众魔大惊:“夜叉,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干我该干的事情。不过嘛,还是要多谢你吸引走了他防御用的弈子,不然我怕是没这么轻易就得手。”夜叉狞笑着,拔出手中染血的魔叉,将已经失去再战之力的延寿甩在了一边。 “你难道不知道,对于我们魔王族来说,只有堂堂正正一对一才能叫胜利吗?”龙众魔狠狠地瞪着夜叉魔。 不同于其他魔族可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魔王族的强者,都是经历了真正的厮杀所留下来的,他们追求的强大建立在正大光明的原则上。 他们不齿于一切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这是他们的骄傲,也是他们不与其他众魔为伍的原因之一。 对于他的控诉,夜叉魔不置可否:“战局瞬息万变,岂容得你为了一己之私贻误更大的胜利?” “你——”龙众魔气急。 “……你们想吵的话可以慢慢吵,只是记得把残局解决好。罗刹,修罗,和我走,我们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太久的时间。” 发话的是一位白色头发青色皮肤的邪灵族男性,他看上去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苍老一些,脸上身上缠绕着的黑紫色花纹仿佛一簇簇曼荼罗般阴冷诡异。 他是紧那罗魔,八部魔众中最年长的一位。同自己飞行的其他人不同,他的座下是一头巨大的异兽,其状如犬,似罴而无爪,有目而不见,有耳而不闻,行而足不开,那便是封印于魔界的异兽混沌唯一的后代——凶吼。 他单打独斗的实力在强者如云的八部众魔中只能算作是垫底,但他的精神力却是放眼魔界,袭荒魔尊之下的第一人。凭借他强大的精神力和魔哨,他便能掌控魔界所有的兽种,为自己所用,也以此在八部众魔中为自己赢得了一席之地。 “是,父亲。”“是,……父亲。” 一男一女两位年轻的邪灵魔族应声而出,向紧那罗缓缓地鞠躬。 修罗与罗刹,是魔界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的父母在天魔大战中战死,所以他们从小便被紧那罗魔收养,在经历了无数与魔兽、与同龄人的厮杀之后,他们从收养的众魔中存活了下来,成为了紧那罗的左膀右臂。 紧那罗拿起挂在胸前的魔哨,吹了一声,发出一种极为缥缈的哨音,寻常人听了并无异样,但那庞大的凶吼却像是被哨音所惊,大吼了一声,便向着天界的中心飞去。 修罗与罗刹连忙跟上,不敢有半点怠慢。 “一位骑着巨兽的男子,还有两位随从……不,那实力绝不可能是随从,至少有三位青境强者在向着阴阳天盘靠拢。殿下,也该回来了。” 站在九重天之上的度厄转动着自己的八卦盘,探测着这一切的发生,深深地皱起了眉。 * “我再说一遍,刚刚那条白龙是由拘了万年的日光所炼化出来的棋子所幻化出的,会对属暗的魔族产生克制的效果,如果我不出手,即便你比他强,输的人也会是你。“夜叉魔不紧不慢的说道。 “我可以接受战死在战场上,但我不会接受这样的胜利。“龙众魔将莫邪指向了夜叉魔。 “别吵了,赶紧搞定,别浪费时间。”说话的是一名女性魔族,她的五官精致妖娆,皮肤是死人般的苍白,但只要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只是一层美女的画皮,真实的她没有血肉,只有白骨。 她是迦楼罗,不同于其他人享受着屠杀的快乐,她却显得格外的冷静。 随着她的话语,最后一位羽族士兵也应声而落,只见她的背后,一双骨翼缓缓张开,也同样挂着一层皮,上面沾满了血液,显得尤为恐怖。 “咳、咳……”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奄奄一息的延寿用手支撑起身体,他的脸上沾满了尘土与血液,但笑容仍未从他的脸上消失,在此时此刻,竟显出几分决然。 只见他双手狠狠地拍击地面,散落在他周身的诸多棋子被劲力震至半空,再落下时,已组成了一幅极凶险的棋局。 一黑一白两枚棋子的虚影显现在他的头顶正上方,下一秒,它们逐渐靠近,互相吸引,慢慢融为一体。 当众魔察觉到异样时已经晚了,虚影融进延寿的身体,显现出一条金色巨大的龙的身影。 不同于龙众魔之前的绝招,这是一条真实存在的龙,延寿用自己的血肉为引,将羽族漫长悠久的生命力在此刻献给了它。。 “血弈·为龙。” 15、破疫 “吼——” 随着延寿身体逐渐消失,那金龙逐渐变大,龙身上的鳞片逐渐凝实,最终成为盘旋于空中,气势磅礴的黄金巨龙。 “正合我意,天界羽族,南斗延寿,你是一位值得敬重的对手。” 龙众魔再次握紧了剑柄,双眼流露出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种状况还想着硬拼,当真是不怕死的东西。”与他相反,夜叉魔见状身形暴退,眨眼功夫已至数百米之外。 正当龙众魔不断的将法力缓缓注入莫邪中时,一抹黑影悄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把抓住他衣服的后领,打断他的运功,将他强行拉出了战场。 “天魔,难道你也要妨碍我的战斗?”龙众魔面上浮现出的怒意,在看清来人之后变为了惊讶与不解。 “魔王族的骄傲让我们追求堂堂正正的胜利,却没有要我们成为不会审时度势的愚者。对付他,我们中有更合适的人选。想打架,等会自然有你打的。” 天魔是一名身材高挑的魔王族女子,她随风飘动的漆黑长发像连光都会被吞噬的深渊的剪影,在天光大亮的天界如同空间被凭空剪开缺口那样突兀,却让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她的方向。 还没等龙众魔说话,却见一抹身材矮小、披着斗篷的身影出现在了他们的正前方。来者缓缓揭下斗篷,露出一副千疮百孔的面庞,和被侵蚀得坑坑洼洼的翠绿色肌肤。 龙众魔讶异:“乾达婆……” 八部众魔之一的乾达婆魔,出身于即使在魔界也不受人待见的疫族。 这是一个掌握毒瘴作为攻击手段的种族,他们无法生育,因而必须掠夺别族刚出生的幼童,将他们浸泡在毒池之中同化。若是承受不住侵蚀,便死于毒池中,成为养料;即使侥幸存活下来,也会变得外表丑陋而性格扭曲,掌控毒瘴四处为害。 这乾达婆魔原本只是普通的邪灵族幼童,在进入毒池的那一刻便拥有了吸收毒气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让他在毒池内安然无恙,甚至可以吞噬同族的毒为自己所用。 “呃呃呃——” 只见乾达婆魔将嘴张开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大股大股泛着恶臭的绿色气体伴随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从他巨大的腹中喷涌而出,缓缓飘散向天界的方向。 “别愣着,这家伙的毒可没有解药。”天魔抓住龙众魔的右臂,往后退到了与夜叉魔差不多的地方,冷冷地看着眼前身躯遮天蔽日的巨龙渐渐被深绿色的气体所包围。 “迦楼罗,你也是,就算你是不死族,沾上了也会很麻烦。” “我只是在确定一下那条龙对毒气有没有抵抗性,现在那威压已经逐渐变小了,毒发作了。”迦楼罗边说边舞动着她那巨大的双翼缓缓退后,“你说,他们真的会在自己阴阳天盘最混乱的时候抽人去管梼杌么?” 天魔淡淡道:“即便不去,今日天盘最少要两位青境的人维护,这里又解决一个,就算苍雨鸾自己再厉害,麾下的战力只剩下一半也会分身乏术。” “我们只需要等七罪与大军到达,今日天盘便是我们的囊中之物。”龙众魔也说道。 天魔想了想,补充道:“即使是最坏的打算,他们没去管梼杌,现在赶过去,也能打苍雨鸾一个措手不及。” “但如果他们派了人去梼杌那边呢?”迦楼罗皱眉。 龙众魔嗤笑:“你以为梼杌是什么阿猫阿狗吗?紧那罗那老东西养的那只凶吼只是同为凶兽的混沌后裔,实力便如此了得,更何况是凶兽本尊。我看啊,天界要么不去管,要么,苍雨鸾将南斗剩下的三位全部派去,自己独守在这里。” “那如果三位青境实力的人与梼杌交战,封印它,需要多久?” “最少半天,而且绝无可能今日还有能力再次作战。” “那还等什么?你是不相信这家伙的毒么?而且你现在守着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吧。” 四魔刚想向天盘处移动,变局忽生。 “啊!” 一声苍老又浑浊的叫喊响彻了整个天界。 那声音令四魔无比震惊,因为那声音,正是来源于乾达婆。 漫天的毒气随着那叫喊声缓缓消失,众人的视线也重又变得清晰。 那条庞大的巨龙已经化作了一具骸骨,身上坚韧无匹的金鳞也染满了淡绿的斑驳锈迹,散落了一地。龙眼处一颗球状的物体勉强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但因为龙肉身的消失,那颗小球很快便黯淡而滚落下去,就那样消失在了下界的茫茫万物中。 而龙的爪下,乾达婆矮小的身躯从巨大的腹部被被一分为二,毒气混着血液从裂缝里像是不要钱一样溢出来,却也在下一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已经被切分为两半的身躯之后,出现了一个纯白的身影,毒液和瘴气不能使她污损半分,绿黑色的浑浊液体沿着她手中电光跃动的青金长剑流下,落在地面上叩响滴答、滴答的水声。 “苍雨鸾?” 迦楼罗本来就没有生气的脸色此刻显得更是难看,因为终于赶到的苍雨鸾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气场,就远远不是与与他们死战的延寿、甚至是巨龙所可比的。 她的周身环绕着六色冕光,最外层的蓝色浓得隐隐发紫,光是看着就令人胆颤心惊。 苍雨鸾淡淡扫视了他们一眼,旋即回身望着那具巨龙的尸骸,反手执剑,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天界会记得南斗延寿的贡献,而苍雨鸾,也会记得栾和光所做的一切。” 只有她知道刚才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巨龙用尽全身力气扑向乾达婆魔,将毒气吸入体内,用已经被侵蚀的身体为苍雨鸾创造了时机,才有了乾达婆被一击击杀的景象。 动作做完后,她翻转手腕,将殉光的剑尖指向众魔,湛蓝的双眼甚至没有一丝丝寒意,平静得就像是天空和湖光。。 “下一个。” 16、帝羽除魔 “苍雨鸾?”四魔发出质疑,而苍雨鸾回以他们深冬般的目光。 她重复了一遍:“我说,下一个。” “你胆子还真大,不去守好天盘,居然还敢来这里,还是说,你压根就没打算管梼杌?”比起其他人,迦楼罗无比的冷静,并没有被苍雨鸾所带来的气势所压迫。 “梼杌之乱已定,现当平魔界之乱。”苍雨鸾的语气也是淡淡的,让人甚至几乎觉得她的嘴角吟着一抹笑容。 她的身后出现了两抹身影,是度厄与益算。绿境甚至青境的实力都还不足以扭曲时空,所以在回到天界的第一时间,他们便开启了位于九重天的传送阵,这才赶来。 “殿下,天盘又该如何?魔界有三位青境强者正在往那边赶去,司命司禄这一时间恐怕还未完成天盘的维护,这……”度厄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焦急。 “无妨,我回来时,就已经催动帝翎,暂时封住了天盘的运转,现在没人能动的了天盘,我们也不能。”苍雨鸾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度厄。 “……谨听殿下安排。” “战便是了。领域·同风起。” 只见苍雨鸾将殉光收回至胸前,剑尖垂直向上,一抹淡淡的青光以她的身体为中心弥散而出,如同罗帐一般覆盖了战场,狂风骤起。 下一刻,她便消失在了风中,只眨眼间,四魔身前剑芒乍起。 “帝羽·鸾衔月。” 苍雨鸾抹剑向前,如同新月般一道细细的剑芒从剑尖喷吐而出,无声无息地向众魔斩去。 剑芒没有任何声音,光芒在狂风的掩护之下也几乎难以发觉,像水面滚过涟漪一样透明,然而在它行经过后的下一个瞬间,周围的空间仿佛冰雪消融一般寸寸坍塌,最终归于虚无。 明明如此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却也是安静无声的。 一片静寂之中,四魔只能听见震耳欲聋的自己的心跳。 鸾衔月所带来的威势令四魔在一照面便落了下乘,他们下意识地退让,却看见苍雨鸾的眼神里没有半分犹豫。 “帝羽·鸾惊眠。” 她手腕一抖,剑尖划出十字,动作轻巧得像是在挑针绣花,然而剑芒离体便迎风暴涨,眨眼间已成为空中巨大的十字状剑气,毫不留情地向离她最近的迦楼罗拍去。 “帝羽诀?苍鸾仙子好手段,连那天帝老儿的剑法也学了来。”迦楼罗咬紧下唇,连忙催动法力。 那本就无比巨大坚韧的骨翼在法力的注入下更是犹如象牙般洁白,坚硬无匹。迦楼罗猛地振翅,双翼带着她身形急退,又将她的身体紧紧包裹了起来。 因为那抹剑气的速度,她明白,她根本无法躲开。 “噗——” 只见剑气硬生生地将她的左翼斩断,左翼与身体连接的部分正向外流淌着暗蓝色的烟雾。 “能接下我一招,不愧是八部众魔强者。”见一击不成,苍雨鸾面色不改,唇角的笑意更盛,“可若是,再来一招呢?” 话音未落,巨大的十字剑气再次出现在了迦楼罗的面前,而苍雨鸾仍旧站在原地,连发丝都未乱。 在那个瞬间,身经百战才爬上八部众魔之位的迦楼罗的眼神里,竟然流露出了一丝茫然。 魔族生来善战,同样的修为境界,魔修的战力是别族的几倍不止,越阶挑战在魔族之内亦不是难事。可是苍雨鸾身为羽族,即使继承了天帝的衣钵,剑招也不该有如此恐怖的威势。 她的剑招或许不如他人气势惊人,岂知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未知,才是最巨大的恐怖。 她真的,只有蓝境的修为吗? “轮回——”容不得迦楼罗多想,只听她一声尖啸,一道魔光从魔界的方向照了上来,正落在,刚才那抹十字剑气穿过她的身体竟然没有对她造成哪怕是一点点的损伤,就连刚刚被斩断的骨翼也再次生长了出来。 “苍雨鸾,还真是恐怖的女人。”只见迦楼罗的表情难看到了几点,配上她那张精致美艳得过了头的画皮,竟显出几分滑稽。 “不死族,橙境即可百战不死,青境便能豁免攻击,‘不死’二字果然名不虚传。今日算是开了眼界,”苍雨鸾并没有因为她的狼狈而有任何的动容。 她的语调轻轻柔柔的,双唇吐出的话语却是相当的恐怖:“但我还想知道,你还能接下几招,若是多了,拘了做个练剑的木桩也未尝不可。” 话音未落,她便仗剑直冲向了迦楼罗,殉光剑锋与迦楼罗双翼对上的瞬间,竟只发出几声金石摩擦的声音便没入骨节势如破竹,吓得迦楼罗只敢被动躲闪,生怕被她的剑锋触及,她却显得游刃有余,招招式式直取要害。 不过几回合,她的画皮便寸寸绽裂,美人皮相毁去,露出其下森森可怖的白骨。 “坚持住,我这就来。”夜叉魔见状,连忙提叉欲加入战局。 “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身了!”一柄战戟拦在他身前,与他战斗起来。是益算。 “龙众,你知道迦楼罗的实力,就连我们合力也没法将她逼到这种程度。你还是要去么?”天魔观察着战局,说道。 “正因为她比我们想象的要强许多,所以我才要去。这和魔尊还有魔界无关,而是我们魔王族存在的意义。”龙众魔的眼中呈现出了坚定的神色。 “‘生而为战,不死不休。’宿命和坚持而已。罢了,你能这么想,也好。”天魔看着龙众向苍雨鸾奔去的背影,眼里神色复杂。 可魔王族的强大,便是在一次次看似毫无胜算的战斗中,不断磨练出来的。即使明知是死局,她也没有资格阻止。 而另一边,苍雨鸾长剑刺出之势急停,旋即收剑,这让原本下意识闪躲的迦楼罗始料未及。 “结束了。”面对面前已经没有画皮蔽体的骷髅投来的姑且算是惊惧的眼神,苍雨鸾只淡淡说道。 话音未落,迦楼罗的全身白骨寸寸断裂,坠落下去。而这一次,她已经再也没有半分的法力将身体复原。 “就算我杀不死你,你在短时间内也无法参战了吧。”苍雨鸾说完,便转头过来,看见龙众魔与自己四目相对。 “你刚刚,明明有偷袭我的机会吧。”她问。 “是的,但是魔王族的尊严不允许我这么做。”龙众魔答道。 “这样,你和我的故人很像。不过以你青境后期的实力,你觉得你能抗住我几招?”面对这样的对手,苍雨鸾笑了起来。 “我觉得……我能接到你认输为止。”莫邪瞬间被黑气包裹,龙众魔冲向了苍雨鸾。 * 人界,一处无人深山。 盘腿坐着的栾玖煌睁开了眼睛。 “苍雨鸾,你可信,命运二字?”。 “罢了,很多年前,我,还有轩辕,也是如此啊……” 17、所谓魔王 “呜——嗡——” 莫邪与殉光碰撞擦出的金石之声尖锐而凄厉,好像鬼神在尖啸哭泣,这声音似乎唤醒了徘徊于天魔战场万年之久的魂灵们,天地间回荡着悲鸣与哀嚎。 很多年之后,在天界与魔界有这样一个传说—— 在轮回的裂缝中,曾出现过一把剑,拥有它可以天下无敌,它孕育天魔,也毁灭天魔,它发出阵阵剑鸣,悠远得像是低诉,仿佛在叙说一个悲伤到不值一提的故事。 湛清凰的目光望向魔界的方向,绯红的眼里是跨越了久远时光的哀意。 “阿鸾,如果当时,我能再快一点察觉到,也许……” “陛下,您又想起她了吗?”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当时能够果断那么一点,或许便不是这种结局。” “然,时也,命也。” * “喝啊!”龙众魔近乎疯狂地催动着法力,一道道黑色的剑气仿佛藤蔓与长鞭一般从剑锋被甩出,与殉光碰撞缠斗在一起,剑速也越发迅疾。 “龙破九天——” 剑气不断交织缠绕,逐渐化为实体的黑龙,眉宇间隐隐有着与上一次不同的威压,竟是在与延寿的对决中再度精进了剑技。 下一个瞬间,他往后一跃拉开距离,巨龙咆哮着向苍雨鸾袭去。 “呵,帝羽阵·销骨。”苍雨鸾冷哼一声,身体后跃,双翼猛地张开,千万根夹杂着雷电的羽毛飞射而出,正面撞上了那漆黑的巨龙。 飞羽飘动的速度其实很慢,但当龙众魔企图用双眼去捕捉它们飘动的轨迹的时候,却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力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流逝。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飘飞的绒羽穿过巨龙的身影,坚硬的鳞片被视作无物,留下一个个洞穿的恐怖血痕。 积羽沉舟,群轻折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雪崩之时,再柔软无害的羽毛和雪花,也会成为取人性命的利器。 而与此同时,苍雨鸾已经来到了他的背后,如一道青色的闪电,殉光剑锋带着重重碧影直指要害。 龙众堪堪回身,架住袭来的剑芒,他催动法力,只见剑柄处亮起了暗色的光芒,笼罩了他的整个身体。 “轰!” 火花、羽毛、鳞片以及血肉,在一瞬间二人为中心向四处迸发,乍然撕裂了原本肃杀的空。 “咳、咳……”龙众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看向自己右臂的方向,那里空荡荡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流下来,浸透了他的战甲。脱手而出的莫邪浮在他的身侧,发出阵阵悲鸣。 他不是不死族,即使恢复力再强悍,也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自己被剑气和雷光破坏的躯体。 而苍雨鸾站在他的对面,气息微乱,手中的殉光上,鲜血蜿蜒而下——不是魔血,他到底还是伤到了她。 “你是个值得敬重的对手。”她如此说道,“但我有我要做的事。” “哈、哈哈哈哈——”龙众闻言随即大笑起来,他伸出仅剩的左手,将莫邪紧握在手中,“好、好……能与苍鸾仙子一战,我龙众,不虚此生!以血封缄——” 只见他的不断向下流的血液瞬间改变了方向,他全身的血液都向莫邪的剑刃上集聚而去。 “不要,龙众,不——”远处的天魔睚眦欲裂。 她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发生,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他们是魔王族,生而为王,至死高傲。她明白,她不悔。 龙众用仅剩的左手高举着莫邪,只留给她一个燃烧的背影。 “我意已决,剩下的交给你了,别给,魔王族,丢人……” “我知道了。我会的。走好。”她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她还可以拿起他的剑,继续战斗。 吼! 伴随着一声龙吟,龙众魔的躯体一寸寸化为飞灰,他的每一滴血液都献祭给了莫邪。而此时的莫邪身上仿佛结出了一层厚厚的痂,发出低低的、呜咽般的剑鸣。 下一个瞬间,天魔来到了龙众所在的地方,食指的戒指将四散的飞灰收拢进空间,而那把莫邪,也被她紧紧地握住。 在落进她手心的一瞬间,莫邪外层的血痂寸寸崩裂,裸露出赤红如涌动血液般的锋利剑刃。她的双瞳仿佛也被这血色染成赤红,头顶的双角暴涨,额角甚至破皮,露出了一对伴生角的痕迹。 她本就为魔王族,此刻的力量,更是已经足够成为魔尊的候选人。 她微微抬头,仰望着天空,然后看向了苍雨鸾,催动自身法力,将左手的魔剑渲染成了一片漆黑。 “苍雨鸾,你的能力赢得了龙众的认可,也赢得了我的。所以他以血祭剑,由我二人合力,来与你一战。”她说道。 “此乃魔界最强大的对剑,名曰干将莫邪,相传此对剑以血铸成,以血封缄,也同样要以血开刃。龙众用自己的生命为其开刃,我所能做的,就是回应他最后的愿望,以此剑,与你一战。” 苍雨鸾望着面前这个魔族女子,日头已经偏西,四周是大战后的残垣,她漆黑的长发飘飞在空中如同一面镀着赤金的旗帜,仿佛下一秒就要从边缘开始燃烧。 她想起湛清凰也是这样的黑色长发,只是不知道现在她在做什么,又是否得到了上生传去的消息,她开始有点庆幸自己所做的决定了。 她想再过很多年,她也会记得这样的长发。 “以你们准蓝境的实力,你与他刚才在完全可以在我全力攻击那个女人的时候集火偷袭我,我不清楚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但你们赢得了我的尊重。”。 回答她的是天魔金红的双眼:“因为我们是,魔王族。” 18、水火战邪灵 天界,阴阳天盘。 原本缓缓转动的阵法如今趋于静止,浅金的羽翎虚影悬浮在正上方,无形的锁链从中发散而出,牢牢钉在四周的地面上,形成一个封印,散发着威仪。 若是益算和上生在场,定会惊讶地发现,这个封印与封印梼杌的那个,竟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炎大哥,这是……”原本站在太极仪眼的司禄此时已是退至一旁,这阵法拒绝一切生命的靠近,连她也不能抵抗。 “殿下也一定察觉到了,魔族是冲着阴阳天盘来的,所以才出此下策。”司命答道,被面具遮掩的面庞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又可以杀魔族了……呵呵,真好,”司禄咬着自己的指甲,咯咯咯笑了起来,“那我们现在,要赶过去帮她么?” “不必,现在有三股强大的力量正在向天盘冲来,每一股都在青境之上。殿下封印天盘,是要解放我二人战力,准备迎战——来得真快。” 司命抬起头,远方天际巨兽身影出现在二人的视野当中,咆哮声回响在天际。 巨兽的背上立着三名邪灵魔族,为首的一位年龄较长,银发青肤,眼蒙白翳,周身缠绕着青黑的花纹,端的是邪气逼人。 “不愧是紧那罗魔,能在天界诸多大阵的干扰下找出天盘与我二人的所在之处,此等精神力与感知能力,说是魔界第一也不为过。” 司命扬声,遥遥向三人的方向抱拳行礼,他手中的长刀刀刃焰芒跳动,散发出的阵阵炽热宛如炎阳坠地。 “哈哈,炎兄说笑了,我也只是误打误撞而已,算不得什么英雄。”紧那罗大笑,笑声里竟隐隐流露出几丝敬畏。 “父亲,修罗请求打头阵。”他身旁紫色皮肤的年轻魔族说道,看向司命二人的双眼中流露出战意。 “那便来呀,魔族小儿,哈哈哈哈——”司禄的笑声越发高亢起来,笑容扭曲,一时间竟是比紧那罗几人更像魔族些。 “你——”修罗听不得激,当下便要向二人的方向冲去,却只见一只有些粗老的手拦住了他。 “修罗,不得无礼。”紧那罗的语气中多了几分严厉,修罗虽是不甘,却也只能做微鞠躬后退一步,用愤恨的眼神看向司禄。 紧那罗拿起挂于自己脖子之上的魔哨,那巨大的荒兽凶吼听到哨声后便缓缓地低下头颅。他从凶吼背上一跃而下,右掌放于左肩,向着司命的方向微微躬身行礼。 “炎昀兄,纵使天魔战乱连年,但我等此行并无恶意,只是想借贵界的天盘一用……” “没有恶意?哈哈哈哈——没有恶意为何屠杀我天族子民,你以为我们会信你的鬼话吗?”司禄原本清脆的嗓音因为提高了音调而显得有些刺耳,她厉声怒喝,一挥手,武器出现在了手中。 那是一把巨大的弓,弓长接近她本人身高的三分之二,通体湛蓝如水晶,弓身造型宛如展开的巨大鱼鳍,周身波光流转,竟是隐隐流露出怒涛般的威势。就好像这把长弓,是由整片北冥大海所打造成的一般。 “弓名泓渊,箭一,宫音。”司禄催动法力,右手两指并拢,指尖化出一团蓝色的火焰,她拉动弓弦,蓝色火焰蔓延凝固,一只蓝色的箭搭在了弓弦之上。 弦响,飞箭破空,直直射向紧那罗。 紧那罗没有动,蒙着白翳的双眼倒映着破空而来的箭矢,嘴角的笑容越来越诡异,像是洞悉了一切般成竹在胸。 “父亲,小心!” 修罗见状,抽出自己的武器——一条由青铜打造而成的厚重锁链,用力挥出,司禄的箭就那样被硬生生地挡了下来。 “秋灵,掩护我。”只见司命双腿一蹬,俯身向众魔们冲去,而身后的司禄射出一根根极迅的法箭,将他的身形掩藏在灵力乱流之中。 司命炎昀出身于灵界炎族,与兄弟炎曜并称炎族万年不世出的天才,百岁便已踏上九重天飞升天界,此后更是战胜了上任司命赢得了如今的地位和声誉。 他手中的长刀,也是炎族两把传承刀之一,名曰炽羽。 不过几息时间,他便已冲至众魔近前,长刀劈下,如炎阳般燃烧的刀光向众魔袭去。 “炎斩·荼毗——” “哗啦啦——”修罗的防御在荼毗面前就像纸糊的一样脆弱,原本交横在几人身侧的锁链霎时间溃散,相互碰撞发出嘈杂的金石之声。 “嗖嗖嗖——”炎斩的威势暂歇,随之而来的便是司禄的箭,带着暴雨倾盆之势射向了紧那罗,每一箭都直指要害。 这一次紧那罗的表面变了,他跳上凶吼,吹动魔哨,只见形如巨犬的凶吼双翼一展,瞬间就出现在了进百米的高空。 “角音,箭寻。” 司禄迅速催动法力,高举弓,蓝光照耀了附近的天空,空中隐隐浮现出飞鱼展翅般的虚影。所有长箭在下一个瞬间,立马转向了天空中的凶吼,以不减的速度向它射去。 “嗷——”惨叫划过天际,凶吼全身上下插满了利箭,身体因为疼痛而不停挣扎着。 “罗刹,你在干什么?父亲差点受伤了!”修罗盯着从刚才就为移动过半步的罗刹,言语里有些严厉与愤怒。 “我……”罗刹美艳的面庞上一瞬间划过茫然与挣扎之色。 “算了,老规矩,先解决那个准蓝境的。”修罗的愤怒在与罗刹目光交汇的几秒之内如冰雪般消融,取而代之的是关切与信任。 “好。”罗刹没有多说一个字,她抿唇,武器出现在手中——与修罗样式相近的青铜锁链,更细些,却在接缝处藏有无数锐利的倒刺机关。 “魔缚——”修罗指尖微动,锁链便直直射向了司命,而后者挥动炽羽,与鬼链互相碰撞,擦出阵阵火花。但就在锁链触及刀身的一瞬间,竟化刚为柔,将炽羽缠住,纵然是司命,一时间也无法脱出。 “——魔刺。” 在这一个瞬间,罗刹已经出现在了司命的身后,指尖锁链飞射向司命的要害刺去。 “炎大哥,我这就来!”司禄见状连忙催动法力,可她的箭还没准备好,一声魔哨就已经响起,那凶吼像发了疯一般地咆哮着向她冲去。 司禄连忙后撤拉开距离,几发神箭脱弓而出,凶吼长大嘴巴,怒喝一声,那几只箭的射速明显减慢,竟然被它硬生生将箭吃了下去。 “轰!”一声巨响,司命的后背被带着倒刺的锁链穿胸而出,鬼链在下一个瞬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 “你的神话就此终止了,南斗司命。”罗刹没有任何想给他机会的意思,鬼锁直接穿进了司命的胸膛。 然而下一刻本应是青铜色泽的鬼链瞬间变为深红色,周围温度骤升,空气因为沸腾而扭曲起来。司命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如同索命。。 “燃烬·残照。” 19、不复还 “燃烬·残照。” 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修罗与罗刹甚至来不及感到震惊。 他们的武器——邪狞、邪厉,乃是凶兽之骨经由魔界煞气生生锻打成青铜,龙血淬,业火炼,经十年方成,千只兽骨锻出一寸青铜,九寸青铜才做一寸锁链,挥动时乍然静寂,却是于无声处听惊雷。 为了成就这武器,二魔葬下了千万凶兽,这武器也反过来成就了他们,将二者送上了八部众魔的位置。 然而现在,这曾令万千生灵粉身碎骨的狞厉鬼链在一息之间寸寸碎裂,散落一地的碎片簌簌流动宛如银砂,上面残留着火焰的种子赤红燃烧。 只见司命的全身已经变成了同发丝一般无二的火红色,红光宛如血液与岩浆流动,汇聚于他手中的炽羽长刀之上。 传说多年以前,羽族有一位金乌大能,身受重伤流落灵界被火族救起,又于火族禁地之内悟得太阳真炎跻身紫境。回归天界之时,大能拔下羽毛炼成双刀炽羽、烬羽赠与火族,以结两族永世之好。 此时的炽羽所散发的并非罡气,而是熊熊燃烧的金色阳炎,温度足以将一切近身之物化为乌有。 司命闭上眼睛,凭借着对周围温度变化的感知,他的探查范围一瞬间蔓延到极远的地方。下一个瞬间,他双脚起地,身影闪现,刀锋直取正在与司禄纠缠的紧那罗。 “罗刹,保护父亲!”修罗大喊。 可一切都太晚了,炽羽的刀锋已经划过了凶吼的颈部,犹如切开一块巨大的蜂蜡。 在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战场上原本沸腾而扭曲的空气一瞬凝滞,甚至让反应不过来的人感到寒冷,凶吼就那样保持着怒吼的姿态,头部与身体直接分离开来。 热浪重新席卷战场,蒸发带走了血液,于是缓缓落在地上的,只有一具焦尸。 混沌后裔,巨兽凶吼,陨落! “罗刹,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修罗怒吼一声,他与罗刹的身体中腾起黑光,两人原本青白的双瞳一瞬间染成纯黑,周围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甚至冰冷,散发出仿佛来自远古的、诡异幽深的气息。 “永久的存在不会死去,而在永恒中连死亡也会死去。至高无上的伟大的主,吾等愿以生命交换您的苏醒,愿您的旨意奉行于今,如同奉行于昔。” 随着二人的吟唱,五芒星的阵法被画出,而后不断缩小,阵法的中心,便是司命。 “那是……什么东西?”司禄眨了眨眼,她与司命相识近百年,在她的眼中,她的炎大哥是那样的强大,尽管面对苍雨鸾这样的强者,也绝不会犹豫半秒钟,纵使同为南斗六星,她也还是会下意识地听从司命的判断。 可就在法阵缩小到司命脚下的那一刻,这个男人面具下的目光变得黯淡,就连呼吸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空气中炽热的温度也荡然无存。 “此乃邪灵族的禁术,锁神阵。必须由两位绿境以上的邪灵族族人献祭寿命才得以启用,中者,封闭灵魂与躯体,无解,必亡。” “这样、这样么……”恐慌与不安在司禄的脸上交替然后定格,她发出有些凄厉的声音,似哭似笑,“羽音·箭缠!” 她扬手,一根旋转的箭脱弓而出,不同于其他的箭,它无比柔软灵巧,如同海中的游鱼,可当它触碰到锁神阵的边缘,却怎么进,也进不去。 “别试了,即使是湛凰苍鸾在此,也绝无破坏它的可能。而且,他杀死凶吼用的也是禁术吧,而我知道的炎族禁术使用者,好像还没有存活下来的,就算不进锁神阵,他也已经是个死人了。” 紧那罗缓缓从凶吼的头颅上走下,一挥右手,将那巨大的双眼合上。 “不、你不懂,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司禄的声音几乎歇斯底里,“你根本不懂我想做什么——” 宛如歌吟般的音调因为她嗓音的嘶哑而更添凄厉,海潮从她的手心席卷,无数怒浪从天地间一瞬翻涌激荡如咆哮嘶吼,然后像渐渐低沉下去的呜咽一般凝止,擦干了吞下了眼泪,化成手心一支羽箭。 箭身通体弥漫着光晕,就像眼泪溢满眼眶时视野里的景象,光是看到就好像刺在心尖上那样疼痛,连颜色也是泪眼般的红。 她将箭矢搭在弓弦上。 她瞄准,最后一次。 “慷慨羽声壮士去……变徵之声,不复还。” 箭离弦的那一刻,泓渊便寸寸崩毁,箭射出去的那一刻,司禄已经倒下。 箭毫无保留地穿过了罗刹的身体,后者的身影静止了一瞬,然后缓缓倒下。 随着二人停止施法,锁神阵也渐渐消散,周围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司命的身体屹立在那里,肤色已经变回了原本的白皙,可灵魂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就那样慢慢地倒了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咳、咳……炎大哥……”司禄的身体已经接近极限了,可是她依旧执拗地走向司命的方向。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每一步都有无形的水珠飘散而出,消失在天地之间。 “你干的似乎不错。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紧那罗一步一步走向已经力竭的司禄,那双苍老的手直接插进了她的左胸膛,却只抓到一捧冰冷的水,像眼泪一样从他的指缝间流走。 和族中诞生的司命不同,司禄是自天地而生的精灵,死后复归天地,在她消散之前,她没法伤害任何人,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伤害她,这是天地对自己生养的孩子,最初也是最后的温柔。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紧那罗不再试图阻止她,曾经的司禄,如今的秋灵就这样慢慢走到了炎昀身旁。她轻轻跪坐下来,将手掌覆在那张因为面具碎裂而裸露出的精致容颜上。 即使在以容貌精致著称的精灵族之中,炎昀也是那种漂亮到扎眼的类型,但是他并不喜欢这张脸,因为人们会因为这张脸忽略他的功绩,所以他戴上了面具,一戴就是百年。 她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很长,落在她的手心像是春天泥土里缓缓生长的绒草。她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才喜欢他的,不过无所谓了。 她的手掌下有花生长,将那张容颜封冻在冰霜之下,替这张脸的主人完成他最后的愿望——她还记得他说过:若是战死,一定要毁掉这张脸,他不希望自己的功过因容貌而被评说。 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这之前她就消散了,能被看见的,只有随风而逝的水雾,在夕照下映出浅浅的虹光。 紧那罗看着这一切,露出了复杂而嘲讽的笑意。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一根锁链直直穿过了他的额头,上面带着的倒刺剜出血肉透体而出,他的笑意还未能敛去,就已渐渐化为灰烬。。 那锁链的尽头,也是这一击的发起者,便是面无表情的修罗。 20、归寂 不久前。 悲鸣的长箭毫无保留地穿过了罗刹的身体,后者的身影静止了一瞬,然后缓缓倒下。 “噗……”黑血从她的口中喷出,她双腿跪地,全身瘫软下去,双瞳里流露着绝望、以及一丝奇异的解脱。 “罗刹!罗刹!”修罗见状连忙停止了施法,在第一时间冲到了罗刹的身边,搀扶着已经意识模糊的她,触见她的体温一点点冷下去。 “听我说,没事的……没事的,我现在用往生咒,你千万、千万要坚持住啊……”修罗的脸上写满了不安与慌张,他的声音在颤抖,几乎带上了哭腔。 “咳、咳……修罗,别白费力气了,我已经、不行了。” 罗刹躺在他的怀里,只感觉到他的体温越来越温暖。她知道自己要死了,她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死在战场上。她没想到会是今天,可是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与解脱。 心底的那根弦,断了,也就安静了。 “别说话,往生咒能救回来的,一定能的……”修罗不敢看她的眼睛,近乎疯狂地催动着自己的法力,想要将已经渐渐飘离她体内的生气重新凝聚。 他知道这是徒然,可是他必须做些什么,他不想让她死在自己前面,他还没和她成亲。她不能死。 “没用的,魔魄已经被摧毁,我的时间不多了,听我说话好吗……修罗。” “不……没事的罗刹,没事的。”修罗这样说着,终于还是抬起头来,看着她的眼睛。白翳消散了,她的眼睛是那么清亮,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没有让眼泪落下来。 罗刹定定地看着他的脸:“你知道么修罗,其实我也一直爱慕着你。” “什么?那你为什么——” “咳、咳……不和你成婚,就是因为那个我们一直叫父亲的家伙啊——”罗刹的眼圈红了。 “什么?紧那罗?他做了什么?”修罗睁大了眼睛,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腾而起。 “我们走出魔窟的时候,是十三岁,我们杀了其他所有孩子走出那里,真正作为一名战士开始活着。”罗刹闭上眼睛。 “但也就是那一天,他,紧那罗侮辱了我,那个我被他杀死了,留下来的只不过是一具空壳。这也是我不与你完婚的原因,不是觉得自己脏,而是我被撕破了,只能用爱来粘合自己。现在我已经无所谓了,也就能够承认我爱着你了。” “据说人在临死之前什么都能原谅,可是我不能原谅他。但是既然我死了,就请你好好活下去。世人都说魔族不懂情爱,但只有我们知道,我们,彼此相爱……” 她的手滑落下去,嘴角却在上扬。 “罗刹!罗刹!罗刹——”修罗抬起头,无尽的痛苦化成了无穷的愤怒,他知道,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情。 然后,他捡起了罗刹的武器,将目光投向了紧那罗的背后。 然后,偌大的天盘,现在只剩下修罗一人还站着。 他缓缓抬头,看着夕照下湛蓝如矢车菊的天空。 “天空是纯洁的象征,是容不下一点玷污的,对吧……罗刹。”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今天这样的场景:攻下天界、占领阴阳天盘,让高高在上的天界因自己的所作所为而颤抖,每个魔族战士都曾这么幻想。 可现在,这一切都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却无法喜悦,反而感到一种深重的悲伤和茫然,明明站在日光之下,他却觉得自己的头上压着阴霾。 他回头,走向罗刹倒下的躯体,俯下身轻轻抱起她,就好像她还活着那样。 下一秒,一抹黑气注入到了他右手的锁链之上——这是她的最后一魄。随着那黑气从身体里离开,那具躯体也渐渐化为灰烬,犹如丧礼上披着黑纱的群蝶,飘散于他们向往的天界。 紧那罗的尸体已经化为烟尘消失,修罗捡起了地上的魔哨,消失在了这茫茫天界之中,再也没有回头。 从阴阳天盘建成到现在,这里还从未这样安静过,就那样,静悄悄的,静悄悄的。 * 北斗殿。 湛清凰一如既往练习着剑法,濯暗在她的手中幻化出凰翼般的数重光影凝滞在空中,与那一夜苍雨鸾所使用的如出一辙。 只见她稍一引动,定格在空中的剑气便相互碰撞激荡化作剑阵,像有遁形的鸟衔着轨迹,每一个吐息都随着光影变幻暗藏杀机。 然而下一刻,湛清凰忽然收招,望向南斗殿的方向,目光中带着不安和担忧。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不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殿下。”天权从远处飞来,面色凝重。 湛清凰转身:“左怀叔,您怎么来了?” “殿下,南斗那边传来消息,梼杌挣脱了封印,鸾殿下下灵界去封印梼杌了。”天权道。 “什么?”湛清凰挑眉,双翼在下一瞬间在身后展开。 “殿下,依臣看,此事南斗足以解决,无需您前去。” “不……我不是担心这件事,我刚刚,看见了不好的未来。”湛清凰拧起眉,眼中担忧之色不散,“我得去看看。” 不过眨眼的时间,湛清凰就已经消失在了天边。。 天权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也同样是面色沉凝:“相传鸾脉瞳术俯察万物,凰脉的瞳术在机缘巧合之下,却能够窥见命运。殿下此行,不知是好是坏。” 21、战魔王 灵界。 将最后一股法力注入到封印当中,上生盘腿坐下欲调整气脉,神色却瞬间凝重了起来。巨大的双翼张开,已是随时准备开战的状态。 “……凰殿下?”看清楚与自己逐渐靠近的黑影的模样,才稍许的放松。 “上生?梼杌解决了吗?阿鸾呢?” “回凰殿下,梼杌已被封印,殿下她……” “她怎么了?” “她说阴阳天盘出事了,已经赶了回去。” “什么?”接二连三的消息,让湛清凰面色不由微变,她下意识便想抽身返回天界,可她的理智拦下了自己。 抬手,濯暗出鞘,与地底的封印互相照应,湛清凰确认了封印的完成,可脸上的凝重之色并没有减少半分。 “走。” 没有多说一个字,两抹身影消失在了灵界的上空。 * “翼生——”天魔大吼一声,一道魔光透体而出,在她的背后抽枝生长,不过数息便凝成了两对漆黑如墨的羽翼。 四翼怒震,她的身形在空中撕裂,化作一道纯黑的流影冲向苍雨鸾,那速度绝不会逊色于苍雨鸾本人。 “喝!”她高举双剑,一黑一红两道剑气裹挟着千钧威力,向着苍雨鸾扑面袭来。 苍雨鸾侧身险险避开一击,殉光一横,迎面接上第二道斩击。 剑气碰撞的冲击几乎撕碎二人周身的空间,而产生的凶暴乱流也没能阻止二人的交战,天魔再一次冲至苍雨鸾身前,三剑相碰,火花四溅,背后的漆黑羽翼似乎给天魔带来了极大的优势,一时间竟然隐隐压制了苍雨鸾几分。 突然,天魔高高跃起,左手的干将剑柄忽然黑光大盛,她高举着它,像是在宣告她已经胜利了一般。 “魔王剑·断魂决——” 一抹漆黑阴森的剑气瞬间化为实体,带着无匹的威势向着苍雨鸾奔袭而去。剑气凝成妖魂,头部显现出一副狞恶的骷髅嘴脸,在逼近苍雨鸾的瞬间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苍雨鸾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迅速拍动双翼,迅羽飙尘的身法运用至极致,身形急退,与天魔和她手中的妖魂拉开距离。 “帝羽·穿风对镜。” 殉光在下一秒便出现在了她的左手,一道强劲半月形剑气借势挥出,却在接触到妖魂的瞬间化整为零,卸开前扑的力道与锋利獠牙,甚至借力改变方向,如同暴雨斩向妖魂脆弱虚幻的下身。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那令人作呕的妖魂面对骤变的攻势闪避不及,被分割得七零八落,寸寸湮灭,原本带毒的气息,也被殉光的剑气所净化。 “帝羽·穿风逐影。” 妖魂被剑气所破,苍雨鸾转守为攻,刹那间已冲到天魔面前,她并没有打算给她再出一招的机会。殉光再次回到右手,她极短时间内又连出数剑,每一剑的力度都如有千钧之力。 “噗——”一口暗红色的血液从天魔嘴里喷出,苍雨鸾的最后一剑,对她损伤不小。 但她的攻势并没有停下,她怒喝了一声,双剑交叉举过头顶,一黑一红两道魔光互相闪烁着,顺着剑柄缠绕而上,慢慢融为了一体。 “不同于你们天界的剑,干将,莫邪是雌雄双剑,他们原本彼此互相排斥,但这一战,我必须为龙众、也为魔王族而战。” 随着她的话语,她解开了原本干将莫邪最后的封印——那是为了压抑双剑原本排斥的封印,印解,则双剑与持剑者都必死无疑。 但在这之前,他们会让此界都记得他们的赫赫威名! 只见一滴滴的血液从她的伤口中流出,蔓延宛如一朵朵曼珠沙华肆意而绚烂,扎根进两剑剑柄被缓缓吸收。双剑的剑气像是被撤去了帷帐一般猛地爆发出来,剑鸣中竟隐隐有着阵阵龙吟声。 “吼!”一黑一红两条巨龙的虚影在天魔的身后缓缓成型,其威势宛如黑云压境。 “魔王剑·双龙吞天——” 天空在一瞬间变成了血红色,在天空的渲染下,那两条龙显得格外巨大,它们的双眼中甚至装不进任何生命。 苍雨鸾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蓝瞳之中映着血红,却在下一瞬间飞雪连天。 “斩·逆羽惊鸾——” 十字状的剑气乍然撕裂长空,她打算用这最强的杀招去迎击双龙。 碰撞所产生的巨大响声贯穿了整个天界,也传进了正在赶往这里的湛清凰的耳朵。 “阿鸾,千万别出事,千万别。” 血液与汗水混合在一起,从苍雨鸾的下颚流过,落在衣摆破碎的白衣上留下一连串艳如桃李的痕迹。 刚刚那一击她没能讨到好,不过另一边天魔的情况,可以说要比她糟糕上不知道多少倍。 她现在的身体若要是让一个常人来看,绝对看不出那还是血肉之躯。魔王族强悍的生命力支撑着她残破的躯体继续站立,但毫无疑问,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益算!” 苍雨鸾刚想冲上去结束战斗,只听得远处的度厄传来喊声,苍雨鸾回头,瞳孔猛地缩小。 只见益算原本健壮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他的右肩上被魔叉狠狠地插入,身后偷袭成功的夜叉魔露出了阴恻恻的笑容。 “嘎嘎嘎,我说过以你的速度对上我,胜算为零。如果没有那么横强的辅助,你不可能坚持这么久,现在,让你的血液成为我的养分吧。” “呵,魔族的杂种,你当老子的血那么好吸么?”只见益算挥动长戟,自身法力迅速催动起来。 “度厄,照顾好殿下,拜托了。”他投向度厄的目光充斥着洒脱与不羁。 话音刚落,他的全身逐渐僵硬,连带着插入他身体的魔叉也变成了土黄色,夜叉魔来不及反应,便看见自己的胳膊化作了石像。 “什——”只一瞬,夜叉的笑容永远被凝固在了那张阴险的脸上。 砰——。 爆炸过后,只余一抔黄土随风飘扬。 22、天坠 不久前,阴阳天盘。 “司命……怎么、怎么会这样……”上生看着司命已经倒下的尸体几乎失声,她狠狠握住双拳,指尖刺入掌心,将泪水硬生生咽了回去。 “看着同僚在战争中死去,我知道这种感觉很难受。南斗司命、司禄,为了守护阴阳天盘而战死,他们是天界伟大的战士,他们不会被人遗忘。”湛清凰催动着自己强大的精神力,感知蔓延开去,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你要去哪?” 见上生当即便振翅欲飞往魔界的方向,她问道。 “去支援殿下。” 上生知道的她不会意识不到。湛清凰比谁都清楚,刚才的爆炸声,来源于哪里,又是谁所发出的。 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是赤裸裸的阴阳天盘,她现在的身份不允许她做出冲动的选择。 如今的思考不过须臾,在她以后回忆起来却是是那样的长,她痛恨自己的犹疑。 她的额头处闪过一抹光芒——这是通知北斗七星来援的讯号。 双翼打开,她望向阴阳天盘,轻轻叹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奔向了战场的方向。 * “没人告诉你,战斗的时候,不能分心么?” 不待苍雨鸾为益算的死感到悲伤抑或唏嘘,天魔的嗓音自身后传来,清亮而决然,在如血的黄昏中入骨入心。 苍雨鸾猛然回头,只见在她目睹这一切发生的时候,天魔手中的干将莫邪已经化作两条真实存在的龙,自身的躯体渐渐崩毁,化作一缕魔气注入到黑龙的眼中。 双龙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重叠合而为一,龙的眼神中是亘古的决然与伤痛,仿佛是从远古神话中走出的悲剧英雄。 “他们羡慕,因为孤独;他们愤怒,因为无助。” “我们在回忆的尽头,在魔界的深渊,在永恒的梦魇里相遇。” “此刻,唯有你我,随你堕落,随我沉沦。” “我们永不分离。” 那一刻时间静止,巨龙的行迹仿佛属于更高的维度,巨大的身影就那样直直穿过了苍雨鸾的身体,她的身躯在天光下是那样的无助弱小,如同折翼的蝴蝶翩然欲坠。 “殿下!”度厄大喊,他脚下的阴阳盘分裂开来,阴阳两极瞬间出现在了苍雨鸾的左右。 “轮回·逆命——” 在出招的一瞬间,度厄身上原本的四色冕光一层层向外铺展延伸,绿、青、蓝……末梢停留在比湛空更深邃的颜色,而后一层层崩塌下去,直至变成一介凡人,没有了法力支撑的他无法再于天界停留,直直地落下天界,消失不见。 阴阳回转,苍雨鸾的眼中原本尽散的生机重新凝聚,又在下一秒变得无比痛苦。 度厄从天魔必死的杀招下救回了她的命,却治不好她的伤,她的双翼摧折,再也支撑不起身体的重量,身体失重,就要往下落。 “阿鸾!” 湛清凰竟然在这一刻出现在了苍雨鸾的视线里,可一切,都太晚了。 此时的苍雨鸾,一点法力都无法催动,身体就那样往下坠落而去,她破碎的纯白衣摆在血色天光之下几欲燃烧。 尽管湛清凰的速度再快,但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坠落下去,消失在深不见底的魔罪崖下。 “阿鸾——” * 不久前才和她一起饮过茶的人,现在坠落天际消失了踪影。她白发白衣天光下欲燃烧的样子深深烙进了湛清凰绯色的眼瞳,也熔断了随后一根理智的弦索。 “啊啊啊啊——” 湛凰的愤怒布满了整个战场,绯色双瞳此刻尽数染上血红,濯暗出鞘,剑锋直指压境魔军。刹那间天地失色,风云变幻,苍青剑气自她剑锋喷涌而出,凝成一只啼血的凰,羽翎末端垂着惊心动魄的霞光。 “帝羽·凰归朝——” 湛清凰只剑尖向下一点,凰影振翅带起九重幻影,一声嘹亮啼鸣便直扑向压境的魔军,翼尖划过,空气无声坍缩成虚无。 “北斗殿主,青衣湛凰,久仰大名。可是这阴阳天盘不是南斗所辖么?怎么还劳烦北斗殿主跑到这边来了?” 阵列之中七魔出列,合力将剑气化成的凰影绞碎,却难以阻拦羽毛般散碎的剑气落入魔军中,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湛清凰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绯色的眼眸在隐去光亮之后宛如血泊,手执濯暗向众魔们斩去。 傲慢之魔斯坡比阿的眼中沸腾着战意,他挥舞着魔刀正面迎了上去,却不料不过刀光剑影甫一交错,便连退几十尺,败下阵来。 论单打独斗,七罪之魔没有一个有资格,从她手中走过三招。 “铮——”剑气荡出佛音般澄净的悲鸣,斯坡比阿被剑气余波震飞,一口魔血吐出,他随手擦去嘴角正在往下流的血液,眼中敬畏与战意交织翻沸。 “虽然很想与你痛痛快快战上一场。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看看你们天族世世代代据为己有的天盘吧。” “!”湛清凰闻言,眸中血色淡去了几分,身影一动便消失在众魔的视线中,只留下一尊与本尊一般无二的虚像,仗剑将众魔挡在天界之外。 众魔并未再寸进,他们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斯坡比阿看着阴阳天盘的方向,笑意却未达眼底。 他向来视袭荒魔尊为效忠的对象,七罪之中也唯有他借着同族的身份与魔尊较为亲近。 他知道魔尊其实并不需要天盘的灵气延寿,可是即使是他,也猜不透那个在王座上坐了千万年之久的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喂,我们不应该给迦楼罗争取更多的时间么?”他的同僚问道。 斯坡比阿摇头:“不,她已经得手了。” “什么?”当湛清凰再次回到阴阳天盘之时,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现在的阴阳天盘已然被毁,原本被隔离开的纯白灵气此刻宛如指间沙,沿着天界边缘缓缓漏下魔罪崖,灵气变得稀薄,每一位天界人的胸口都传来了阵阵隐痛。 “……这是,谁干的?” “殿下,我等赶来时,她已经得手,属下唯一能做的便是降服她。” 说话的是一位看起来与湛清凰年纪相仿的羽族男子,他手握长枪,枪尖将奄奄一息的迦楼罗魔牢牢钉在地下动弹不得。 在苍雨鸾与众魔缠斗之时,生命力极顽强的迦楼罗趁着苍雨鸾法力耗尽,阴阳天盘失去封印的间隙,偷袭并毁掉了了阴阳天盘。 天盘破碎,阴阳混乱。结果便是天界灵气下漏至魔界,而魔气上浮至天界。 灵气并不能够用作魔族修炼,湛清凰想不通魔族为什么要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可是此时的她,也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她的目光望向迦楼罗,像是在看一个死物。 “关进封魔塔,永世不得超生。” * “多少年了,重明,你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刻的到来。生命是平等的,杀戮,不该没有原因。”魔罪崖上,魔尊望着天界的方向,喃喃自语。 他伸出手,自天界流逝的、如同稀薄云雾般飘散的灵力渐渐汇于一处,如同雪白的沙从他的指尖流过,一直坠入深不见底的魔罪崖下。 “希望这对你有用,希望你对我们有用。”他说,然后转身。 天空中缓缓出现了七个人影,七罪魔们带领着残军缓缓退回魔界。这是一场惨烈的战争,但是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悲怆甚至哪怕是动容。 斯坡比阿上前一步,躬身:“任务圆满完成,八部众魔均已牺牲,我们亲手摧毁了阴阳天盘。” “我已知晓。”袭荒魔尊颔首,他转身,用手接了一抔白沙,“天界那边……” “回魔尊,南斗苍雨鸾已经他的六个手下均已斩下。” “没了苍雨鸾,湛清凰自然不敢与魔界开战。” “魔尊,那——”一位疫族男子早已按捺不住舔着嘴唇,正是饕餮之魔古拉。 “无妨。答应你们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袭荒魔尊将手中的流沙向七人挥洒而去,白沙在空中便已染上纯黑,分别摄入了七罪魔的身体之中,七人得了奖赏,纷纷拜谢,自是不提。 “多谢魔尊。” * “殿下……” “昭告灵界,让他们全力寻找苍雨鸾的下落,我会遣法身亲自去魔、冥这最危险的两界,至于人界,就交给你们了。” “是,只是殿下——” “帝翎告诉我,她还活着,只是气息极其微弱。” “不论在哪里,不论多少年,只要她还活着,我就会找到她……”。 “阿鸾,等着我。” 23、醒觉 我是谁? 我叫苍雨鸾,苍颜白发的苍,雨过天青云**的雨。 这样的自我介绍我在面对合适的人的时候才会使用,如何知道谁是合适的人,这并不难。 我并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但我很感谢他们给了我这样的相貌,让我能用它作为保护色,在这个世界上更好地活下去。 我已经很幸运了,出生在天界,就意味着我的起点,也许是别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终点,我更知道,强大,才是唯一的道理。 我没什么傲骨和坚持,名士气节不适用于我,对我来说,只有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最真实。我最喜欢的一句话是“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我知道自己卑劣,但我不介意给别人留个好印象,长远的谋划才最重要。 我与阿凰一起长大,一起被称作羽族千年来的天才、羽族与天界的未来,但我知道,她和我不一样。 我是鸾,她是凰,我只是个孤儿,而她的身世哪怕在羽族凰脉中也是最尊贵的,她的父亲是羽族的长老,更是天帝的挚友。 天帝没有子嗣,她几乎就是天界的公主,或许不用加“几乎”。 但她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和她在一起。因为她就像最好的尺子,我只要和她做得一样好甚至更好,就一定能得到别人的青睐,因为她理所当然是最好的,而我才是那个惊喜。 我想我会永远怀念我与她在丹山府一起生活的日子,那也许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 我们远远强于其他人,就连训导们也拿我们没有办法,我印象中阿凰第一次生气,不惜和师傅们翻脸,似乎也是因为我。 具体是什么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已经过去很久了,很久很久。 每当师傅们惩罚我们的时候,阿凰都会帮我分担,甚至会为了不让我再次受罚而不惜透支法力,我知道她怜悯我,但我接受这份怜悯。 可当那一场浩劫过后,她与我一样变成无亲无故的孤儿。 她变得沉默,她的眼睛变成了红色,她看起来就像一朵花,一朵从雕梁画栋的断壁残垣里开出的花,她家族的高贵刻进了她的骨血里。 那一刻她才真正变得高贵,而我从那双眼睛里照见自己的怯懦和卑劣。那一刻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和她,永远都不可能成为一样的人。 那是多少年前,怀着不同的目的,我们曾一起发誓,要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的人,我为了自己,她为了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我们与魔界交战许多次,可她却从来不会杀人,只要是败在了她手中的魔族人,都不会被取性命,只是关进封魔塔永无天日。 我问过她很多次,你不恨他们么?他们杀了你全家,为什么还要给他们留下一条生路?而不管我问多少次,都没有等到答案。 为和而战?那不算答案,不过是个笑话。我更宁愿相信,她将那些魔族关入封魔塔,是因为魔族把我们的将士,关进封神陵。 我知道的。她总有一天会走向那个位置,如果我种在她身上的种子没有发芽开花的话。 她太在乎我了,所以我可以让她为了我放弃第一、放弃殉光,甚至放弃帝翎,我甚至没有做出承诺,都是她自愿的结果。 我曾以为我能把那些东西从她手里抢过来的。 直到她赢我的那一刻,她选濯暗的那一刻,直到我知道,还有一只帝翎的那一刻。 我知道的,我向往很久的东西,可能只是别人唾手可得的。 但是我依然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从不耻于正视自己的卑劣,只要我是那个赢到最后的人就好。 现在我从梦境中醒过来了,现在我才反应过来了,我……好像死了。 她想抓我,但却没抓住。 * “这里……是哪?” 眼皮仿佛有千钧重,但是作为战士的本能让苍雨鸾知道,她不能再睡下去了。她狠狠地咬住舌尖,血腥味与疼痛驱散了混沌,但耳鸣依旧让她头晕目眩。 摸了摸腰际,殉光化作了剑佩系在她腰间,她安心了些许。 深吸了一口气,她坐起身。眼前的一切让头痛无比的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头痛是不是因为中了幻术。 这里几乎没有一丝的光亮,只有周围堆着大大小小的各种白骨散发着盈盈幽光,白骨分辨不出种族,还在腐败中的躯体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息,莫名的压迫感萦绕在她的心头,这都让长期生活于天界的苍雨鸾感到非常不适。 她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身体却传来一阵阵透支的无力感,双腿无法支撑重量而软倒,跪伏在地上,面色惨白。 “呼、呼……我差点被天魔杀了,然后,度厄救了我,我掉了下去,然后……发生了什么?” “然后,你一直掉到了万尺之下的魔罪崖底,昏睡到现在。你得感谢自己在雷池偷了天雷洗髓伐骨,不然你早就摔碎了。哦对,还得感谢那个老家伙叫人打碎了阴阳天盘,让灵气流到了这里,不然你怕是还睡着就原地坐化了。” 黑暗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似笑非笑,语带玩味。 “谁!”苍雨鸾只觉得这个声音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她猛地抬头,却因为速度过快而在眼前甩出白花花一片虚影。 她用力眨了眨眼,虚影散去,在漆黑一片的背景中,走出了一个人影。是那个曾在雷池遇见的少年,他依旧一身暗纹黑袍,墨发加冠,青灰凤眼,此刻周身的气息比起苍雨鸾却只强不弱。 “……是你?”苍雨鸾下意识想要握住一直放在袖中的玉佩,那里却空落落的。 “你是在找这个吗?怕你睡觉压到我就先收回来了,给你。”少年晃了晃手中“狱”字玉佩,扬手扔给她,“我是不是说过,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苍雨鸾接过玉佩,微凉的手感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你到底是谁?”。 “魔尊之子,狱君溟。” 24、初行 “是你救了我?”苍雨鸾看向自己的手,仍是有些难以相信这一切。 “算是吧,这里除了我们没有第三个活着的生物了。”狱君溟笑吟吟地望着她,“不过我只是每天让那些灵力流到你身边而已,能醒来完全是你自己的功劳。” 闻言,苍雨鸾忽然想起了什么,睁大双眼:“等等……也就是说,你早就等在了这里,你早就知道我会掉下来?” “啊,这倒不是。老家伙叫我等在这里本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失败了,不过等到了你,也算是不浪费这些灵力。” 狱君溟说完,从衣服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红色果实,向苍雨鸾递了过去。 果实呈现出剔透的黑红色,入手凉凉的像是玉石,是魔族的东西。苍雨鸾属于天族血脉的本能叫嚣排斥着这颗果实所散发出的气息,但是理智告诉她想要活下去,她什么都得接受。 她闭上眼睛,将果实送至嘴边。 果实入口便化作灵力融入体内,不如天界那样纯净,却也并不是肮脏的魔气。苍雨鸾的脸色因为这灵力的滋润好了些许,但也仅仅只是能站起来而已。 她这才清楚地意识到,不是狱君溟变强了,而是她现在的法力,已经跌到了赤境以下。 不过说起境界…… “魔尊毁掉阴阳天盘,引灵力入魔界,是想让你修炼吧?”苍雨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 然后她看见狱君溟不笑了。 “是什么,让你这么觉得?”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如此问道。 “我曾与龙众、天魔战斗,你的气息和他们不一样。”苍雨鸾指向狱君溟的额角,那里的皮肤光洁如白玉,全然看不出有角生长的痕迹。 她的指尖下移,稍稍催动本就所剩无几的灵力—— 一对翅膀自狱君溟身后被牵引着展开,羽翼单薄又脆弱,色泽却是如墨的纯黑,几乎像是空间被生生剪去。 “——羽族用这样的方法验明血脉,很简单,却很有效。你没有角,却有翅膀,你是魔王族与羽族的混血。” 她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在此时激怒狱君溟无疑是不明智的。 天魔混血,禁忌血脉,无论是天魔,都见而诛之。 “还真敢说啊。不怕我一个心情不好杀了你?照你的说法,现在的我想要捏死你,恐怕容易得很。”笑意重新爬上狱君溟俊朗的面容,却渗不进他的眼底。 他上前两步,青灰的眼眸缩成竖瞳,冰冷的目光如刀刃般抵着苍雨鸾。 然后他看见苍雨鸾轻轻叹了一口气,唇角绽开一抹柔柔的弧度,抬头望着他的碧蓝眼睛也是笑意盈盈:“怎么会呢。皇子殿下若是真想杀阿鸾不过易如反掌,又何苦在阿鸾醒后来邀功。不过是因为这灵力流沙于你无用,留着也是浪费,索性赠阿鸾一个人情罢了。” “阿鸾并非忘恩负义之人,这一点,想必皇子殿下应当了解。” 这种笑容狱君溟最熟悉了,她完全理解他想要的是什么,也完全有自信自己的价值能够让他作出妥协。这是一桩相互利用、相互算计的买卖,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直到这时,狱君溟才露出出现以来第一个算得上真心实意的笑容。他缓缓退开,眼眸恢复正常:“那么,倒是君溟唐突了,还请鸾殿下见谅。” 应付完狱君溟,苍雨鸾总算有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了——她也不打算避着他。 她望向上方,没有苍鸾镜天加持的目光根本望不见魔罪崖的顶端,但她还是慢慢催动法力,试图唤出双翼。 “嘶——”灵力沿着经络回转,却在靠近双翼的时候爆发出剧烈的疼痛,饶是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苍雨鸾的面色不太好看,她最担心的状况还是出现了:她的双翼经络寸断,纵使沉睡了这么久的时间,也依然没有恢复到能够支持飞行的地步。 她又握住殉光化成的剑佩,试图抽取一些平日储存的灵力来加速恢复。 只见流光闪过,玉佩化作长剑,剑柄处闪耀着雷电般的光芒,可就在下一个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爆发出来,生生从她的手中挣脱而出,插进几十丈外的地面,在本就干枯无比的地面上生生震出一层层雷光般的纹路。 而苍雨鸾现在的身体也根本承受不住刚才那强大的能量,被这股爆发出的力量震飞了出去,她不顾剧痛,下意识想要催动法力展开翅膀,却徒劳无功。 眼见她马上就要撞上那坚硬的崖壁,狱君溟叹了口气,振翅接住她倒飞而出的身影,而后轻轻将她放回原地。 “鸾殿下身体虚弱,恐怕多有不便,这种小事可让君溟代劳。”他伸手,殉光凌空飞起,落进他的手中,却是光芒尽失,在接触到苍雨鸾身体的一刻便重又化作玉佩挂在腰间没了动静。 “……倒是有劳皇子殿下了。”苍雨鸾觉得自己简直丢脸丢到家了,但是很明显现在面子不是最重要的事。殉光是指望不上了,她一时间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可以倚仗。 “皇子殿下,阿鸾有一事相求。”沉吟片刻,她望向狱君溟。 * “谈不上麻烦,我本来就不打算在下面多待,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带你出来的。”狱君溟将苍雨鸾横抱起,黑色的双翼张开,向着魔罪崖顶飞去。 少年的气息很清淡,身上淡淡的香料气味冲淡了苍雨鸾与男子肢体接触的不适感,她靠着狱君溟的肩膀,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 真是的,明明只是个赤境吧…… “鸾殿下是在想我为什么仅仅只是赤境却能够飞翔?”少年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我没法修炼,自然要多学一点别的东西傍身。” 也就是说,不依靠灵力,而是用翅膀本身来飞行吗?之前倒是小瞧了他。 但也正由于没有灵力的加持,这万米的距离,竟然让狱君溟飞了足足有一个时辰,待二人再次回到魔罪崖上时,魔军已经退去,战场的残迹让这里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 狱君溟落地收起双翼,将苍雨鸾放下后,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之前给苍雨鸾一模一样的果实,送入了自己嘴中。 “以刚才的速度,最多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天界了。”苍雨鸾依然虚弱,只有靠在狱君溟身上才能够勉强站立起来。 “鸾殿下是想回天界?这在下真是爱莫能助了,抛开结界不谈,天界那强大的威压,魔族最起码要黄境巅峰才能克服。” “唔……这倒是个麻烦。”苍雨鸾倒也没太失望:她本来就没指望狱君溟帮她帮到底。她盘腿坐下,试图继续恢复自己的法力。 “噗!”不多时,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怎么会这样……” 苍雨鸾睁大眼睛,似是难以相信。 “啊,忘了告诉你,老家伙只给我留了足够修炼到橙境的灵力,我全都拿来给你疗伤了。这里毕竟还算是魔界,没有灵力,你是没有办法修炼的。”狱君溟俯下身,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 苍雨鸾懒得搭理他的挑衅:“所以,皇子殿下想要我做什么?” 狱君溟对着她笑了一下,手抚上一旁已经枯萎不知多少年的树木,树干在他触碰到的一瞬间便化作齑粉:“其实天族也不是不能在魔界中生存,魔界的气场,只是不能让你们修炼而已,只要你不被其他魔族发现,活下来还是可以的。” “披上这个吧,现在的你可不是横行五界的苍鸾仙子,如果被发现羽族的血脉谁也帮不了你。”他从储物法器中抽出一件带着银蓝滚边的纯黑斗篷,质地与他身上的衣物看起来像是出自同一匹布料。 “不能修炼,避人耳目。如此说来,阿鸾现在倒是与皇子殿下同病相怜。”苍雨鸾自嘲道。她将斗篷披在身上,顿觉周身令人作呕的压迫感为之一轻,“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骨森,冥桑。” 25、冥桑 冥桑。 相传上古时并无五界之分,万物居于洪荒大地,楚之南有冥灵,春秋以五百年为期;蓬莱东有扶桑,枝柯沟通天地阴阳。 后地分五界,初代魔尊折冥灵、扶桑枝叶种下此林,并各取一字,称之为冥桑,极言其地偏远,其树怪异:无叶无花,不死不生。 这里的树木天生黑色木理,无花无叶,仅有横柯上蔽如枯骨森森。边缘生活着各类凶兽,而中心,往往千百年也不会有任何生灵的气息。 枯枝遮蔽的阴暗之处,不时有幽幽的光晕在各处彼此起伏亮起,不多时又渐次消失,像是黑暗里无数双巨大的瞳孔。 这种诡异的气氛,让久居天界的苍雨鸾也忍不住产生了不适感,以及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骨森冥桑,枯骨森罗’。这里看上去,倒实在不像是贵为魔尊之子应该呆的地方。”苍雨鸾的足尖碾碎了一节森白如同断骨的枯枝,湛蓝的瞳是此间唯一的一抹色彩。 “你就别取笑我了,说是魔尊之子,不过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天魔弃子而已。”狱君溟倒是一点没有因为她的讽刺挖苦而生气。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角:“我是魔尊与劫掠来的羽族女子所生,魔族容不得我们母子,狱轩辕便只能把我们藏在这冥桑之中。” “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她和我讲了很多天界的事,所以我并不讨厌天界和羽族。但她还是去世了,生下魔尊后裔消耗了她太多的寿命。”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魔尊在我身上用了成百上千的药草,甚至不惜借延寿之名毁掉阴阳天盘夺来灵气供我修炼,可我始终没有突破赤境。” “是么,以阿鸾之见,这地方能容得下你这尊大神,倒也不失为一块宝地。”苍雨鸾应道。 狱君溟轻笑:“你这么说,倒也是这个理——小心。” 苍雨鸾轻移半步,狱君溟伸出手,手中握着半条毒蛇,而另外半条在少女脚下的地上抽搐着渐渐失了声息。 “比起湛清凰,我俩倒是配合得不错。”苍雨鸾笑道,提起自己那位多年挚友的名字就像提起一个陌生人。 “你我不过两个赤境,不抱团的话,迟早会被这里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 “策叔,我回来了。” 很难想象,这无叶无花、没有人声的地带,竟然有这样一栋用黑色枯木搭建而成的房子,从外看简陋无比,实则却是精巧细致。 狱君溟推开门,里面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拿着刀,熟练地疱解着猎物。 “少主,主人说的那位小姐,可是你身边的这位?”见狱君溟推门进来,男子缓缓的转过身来,将目光落在了苍雨鸾身上。 “是啊,可惜情况比他预料的还糟糕。”狱君溟耸了耸肩。 “策叔不必拘谨,叫我阿鸾便好。你唤他少主,也就是说,你的主人是魔尊?”苍雨鸾微微睁大双眼,却没有太过惊讶。 狱君溟能够如此自由地行事,没有狱轩辕的默许,才要叫她吃惊。只是她暂时还想不明白,为何这魔尊要留她一命。 这位被狱君溟称作“策叔”的男子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魔族人,因本身没有任何能力,无法修炼,看上去与人族并无两样,从小便照顾狱君溟母子,也是狱君溟除了魔尊之外最尊敬的人。 “阿鸾姑娘不必多心,我二人也只是奉命行事。姑娘大可在这里将养身体,来日方长,总会有所转机。”策叔爽朗笑道。 苍雨鸾抱拳:“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 夜幕降临,木屋门前的火堆,是这枯骨之森中唯一的光亮。 三人围绕着火堆,狱君溟将策叔猎来的牛肉串在树枝之上放入火中炙烤,树枝中的汁液被火焰蒸出,混合着肉香,让几人都忍不住食指大动。 “母亲曾经告诉我,羽族大多不喜肉食,看你吃得这么开心我倒是有点被吓到了。”油脂滴进火堆中发出“滋滋”的爆响,狱君溟单手托着下巴,看着吃肉吃得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苍雨鸾,面色有些微妙。 苍雨鸾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将嘴里的肉咽下去:“那你的母亲出身一定非常高贵,上层的羽族甚至只餐竹实、饮醴泉,而普通羽族没这么多讲究。再者,参军的将士自然要吃肉才能有力气杀敌。” “这倒也是。”狱君溟耸耸肩,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湛凰仙子已经在五界各处寻找你了,我知道你着急回去,我明天开始帮你想办法联系到那些人。” 他将肉一口吞下,那吃相看着全然没有平时的翩翩贵公子模样。随手将串着肉的枯木枝扔到一旁,他双手抱头,露出一副玩味的表情,望着苍雨鸾。 “不,我并没有那么想回去。”苍雨鸾咬下最后一块肉,弹指将树枝戳进火堆里,残留的油脂立刻爆开一连串的火星,倒映在她的蓝眸中,是一片妖异的金紫色。 狱君溟挑眉:“哦?名震五界、战功赫赫的苍鸾仙子,居然不想回去?” 苍雨鸾没有理会他,抬头仰望着天空,也许,这是她第一次以这个视角看天界。 “回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天界需要的是继承了天帝衣钵的苍鸾仙子,不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废人。我的工作,湛清凰会做得很好的。” 也许她现在只有连赤境都不到的实力,也许她失去了她的一切身份与背景,可此刻的安宁,她有多少年没有经历过了。是那种,即使明知堕落,也忍不住沉沦下去的安逸。 她似乎失去了一切,又或者,这其实就是她应当去走的路。 “怎么了?想起什么了?”见苍雨鸾的双眼渐渐空洞下去,狱君溟在她眼前挥了挥手,苍雨鸾才回过神来。 “没什么,我吃饱了。”苍雨鸾起身离开火堆,在附近一块巨大的石头旁坐下。 “湛清凰在找我,因为她知道我还活着,”她低头,看着化作玉佩躺在她腰间的殉光。。 “可是如果,苍雨鸾,已经死了呢?” 26、见闻 一个月后。 “嘎——嘎——” 嘶哑而怪异的尖叫在枯骨般嶙峋的林间回荡,一只奇丑无比的鸟鼓动着翅膀,盘旋着落下,不断啃食着早已枯萎的树干。 只要细看便会发现,它的喙中长着一排排利齿,如锯子般切开干朽的树皮,咀嚼尚未坏死的树汁。 那是魔鸦与凡鸟杂交的产物,境界虽低,生命力却顽强,能在冥桑深处生存下来的,也只有这种低级生物。 “唰——” 只见一抹黑影迅捷掠过,那生物瞬间消失,下一秒,便被提着腿、捏着喙出现在了少年的手上,一下一下地抽搐着。 狱君溟对身后的女子挤了一下眼睛:“晚饭有着落了。” 苍雨鸾扔下手中刚刚甩出半截击晕怪鸟的枯枝,耸了耸肩,将原本在左手中的火把换到了右手之上。 她的伤势在恢复,虽然仍无法修炼,但单论外家功夫狱君溟早已不是她的对手,所以打猎的主力也变成了她。 然而昔日苍鸾仙子沦落到要靠打猎果腹的境地,怎么想都还是令人唏嘘。 然而下一刻,她的眉头一皱,扯过狱君溟,闪身躲至一棵几人合抱的粗大树桩之后。 “吼——” 在下个瞬间,一声巨吼硬生生将这平静枯寂的空气撕开,吼声中隐隐带着魔气肆虐,让即使避开了正面冲击的二人也忍不住气血翻涌。 狱君溟被她猛地一拉,手下意识松开,手中恢复了意识的猎物立刻窜得无影无踪。 “啧。”苍雨鸾用拳头抵着上唇,将旧伤被牵动几乎涌到喉头的一口逆血压下,不无可惜地望向怪鸟逃逸而去的方向。 飞禽的肉,对她羽族之身的伤势不无好处,何况那只混血魔鸦可能有着修为。平白损失了一个疗伤大好机会,任她也不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狱君溟见她神色不快,唇边露出了玩味的笑意:“大猎物都来了,盯着已经跑掉的小猎物又有何用?” “大猎物?”苍雨鸾用狐疑的神色看向他,“这吼叫声蕴含的魔气,最起码是橙境的魔兽,到底谁是谁的大猎物?” “苍鸾仙子,相信在下一次吧。”狱君溟微微侧过他那半魔的微尖耳朵,在空气中捕捉着某种席位的波动,同时笑意也越来越浓。 “我知道了,只是拜托殿下,请把你那种笑容收起来。”苍雨鸾叹了口气,只觉得一看他笑就准没好事。 连她自己也没发现,原本圆滑的伪装,只有在与少年相处的过程中渐渐退去。 她抓起少年的手臂,二人不过几息便消失在了林间。 * “喝啊!” 渐渐离开了冥桑的中心,生命的气息也悄然出现。在冥桑深处与外围的交界处,一名兽人正在不停挥舞着手中的斧头。 这兽人的面部尚且光滑,看上去刚刚成年不久,他抿紧生着獠牙的嘴,挥动着手中巨大而造型古朴的斧头,身形健壮步伐却灵活地腾挪不止,不断挥砍着面前的巨兽。 而那巨兽体型约是兽人的几倍有余,不停用獠牙与如熊般的利爪予以还击。 “快到外围了,不能让人发现我们的存在。” 苍雨鸾察觉到兽人存在的第一瞬间便停下了脚步,蓝眸里多了几分戒备。 她在这里生活了近一个月,还是第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的来客。 “嘘,你看。”狱君溟将右手食指放于自己的唇前,示意苍雨鸾看向兽人。 “吼——” 鏖战了约莫半个时辰,一人一兽皆已近强弩之末。 重伤的巨兽张开巨口向兽人发出最后的咆哮,用力地将早已残缺却仍生着利爪的手掌拍向兽人。 兽人虽然脚下仍是继续着挪移,但他的体力已经不支持他再有更多的举动了,他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斧头扔了出去。 “刺啦——” 兽人坚韧的皮肤在巨兽的利爪下犹如纸张般脆弱,身体被硬生生的撕开了缺口。而几乎同一时间,被掷出的斧头正中巨兽的头颅,沿着原本的伤口没入头骨,令人作呕的味道瞬间散发开来。 “呕……”苍雨鸾虽然在天魔战场上闻惯了魔物的血腥味儿,但此时的身体却不允许她承受这气味中魔气的突然侵袭。 她拼命绞紧喉咙,将血腥味压下,指甲划破手臂,试图用疼痛维持理智,同时目光死死地盯着远处缓缓倒下的一人一兽。 “给。”狱君溟知道她的心思,借警戒之机将视线别开,同时从储物魔器中拿出一颗果实递给她。 苍雨鸾将果实吞下,脸色这才渐渐恢复。 “我还无法探知魔气……他们死了吗。”她问道。 “我已经感觉不到生气了。”狱君溟再三确认后,慢慢向刚才发生战斗的地方走了过去。 巨兽庞大的身躯如小山一般横亘于林地,新鲜尸体的味道飘散出去,不久便会引来更多的魔兽。 “这么大块头,三个人怕是吃不完啊。”狱君溟看着巨兽的尸体,露出笑容。 “这种低等魔兽的肉,保存不了多久就会腐坏,剩下的肉带回去也没意义。”苍雨鸾拔出腰间用以代替殉光的铁剑,刺入巨兽的左肩部,一点点将它的左臂卸下。 而狱君溟则是直接拾起了斧头,砍向巨兽的右臂。 片刻后,两只庞大的胳膊,就已经与巨兽的尸体分离。 “今晚有大餐了。”狱君溟满心欢喜。 “等等。”苍雨鸾将自己那半边兽肉放在一边,转身提剑走向了兽人的尸体。 “那只是个低等兽人,有点简单的思维,但地位和实力都远远不及真正的魔族战士。”狱君溟看着她的背影。 苍雨鸾没有理他,继续走向了兽人的尸体,只见她持剑在兽人的腰间一挑,抽出了一块带有“牙”字的令牌。 “这是什么?” 狱君溟粗略扫过一眼:“这附近的雇佣军队‘血牙’,平时在这骨森外围打打牙祭,与外界交易一些魔兽的产物。” “那他们的伙伴死了,不会有人追到这里吗?” “这里不是天界,死人是常有的事情,况且只是个兽人奴隶,不会有人为他报仇,甚至不会有人记得他。”狱君溟耸了耸肩。 “……我知道了。”苍雨鸾将令牌收入囊中,提起了前面放在地上的魔兽左臂。。 她不想像那个兽人一样死去,所以她会重新变强,强到即使在魔界,也不会有人忘记她的存在。 27、追忆 “光之极,为耀阳;羽之极,为鸾凰。” “愿以身翎为燃烬,一剑斩尽诸邪狂——” 随着少女的咏唱,头顶赤金的阳光在一瞬间仿佛被被放大了无数倍,汇聚入她手中的剑刃当中。 只见少女怒喝一声,血色的双目怒睁,残破的双翼猛地张开,血珠如珊瑚四溅,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 “斩·凰极倾天——” 那是令她最骄傲的招式,也是她最强的杀招。 挥斩而出的剑气呈现出十字状,如同凤凰展翅般斩向了魔族战士中的最强者。 “咚!”随着那位魔族战士的倒向地面,她紧绷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下来。 少女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了,但她仍一瘸一拐地走向倒地的魔族战士,右手两指并拢放在他的颈部,再三确认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慢慢回头,看向身后为了给她争取时机而力竭倒地的苍雨鸾,露出劫后余生般的笑意,拖着受伤的左腿慢慢向她走去。 她俯身,将一颗小小的药丸给苍雨鸾服下,自己在一旁盘腿坐下,运转着功力疗伤。 药力让苍雨鸾恢复了行动能力,她艰难地爬了起来。 “阿凰……我们,活下来了么?” 回答她的是湛清凰的微笑:“师傅并没有骗我们,离开学府的那一刻,我们随时都会面临着生命危险。” “但至少现在,我们活下来了。” * 苍雨鸾猛地睁开眼睛,梦境与现实的交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总是不停地在梦中想起自己和湛清凰的往事,这些往事就像梦魇,不停地想要将她拖回过往的时光中。 可是她知道她没法回去了。 她看向外面的天空,她知道现在按时辰来说还是夤夜,可是没有什么分别。魔族恶光,无论是哪里都好像被太阳永远遗忘了一样,昏沉沉的。 她站了起来,用很轻很轻的步伐,走了出了木屋,靠在一棵干枯的树干旁坐着,双手抱膝,双目盯着昏沉的天空。 自从苍鸾镜天练成之后,她有多久没有以这样平常的眼光去看待周围的事物了呢?她有多久,没有在意过凡尘众生的眼光了呢? 因为没有在意过,所以当她跌落凡尘,她没法不感到茫然无措。 她摊开手掌,黯淡无光的帝翎自手中浮现。 她喃喃:“我到底,该怎么做?” “姑娘,放弃执念,了断前尘,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苍雨鸾转身,只见中年魔族男性,从屋中缓缓步出。 “策叔。”苍雨鸾点头,露出浅笑,“您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但了解苍鸾仙子心思的,另有其人。”策叔从腰间拿出一小瓶液体,将瓶口打开,两滴带着腥味的鲜红液体滴在了她未有拿着帝翎的另一只手心。旋即,令苍雨鸾讶异的事发生了—— 帝翎缓缓颤抖,将液体吸引过来,吸入内部。原本浅金的颜色在一瞬间变成了暗红,隐约一声雀鸣在苍雨鸾的耳边响起,妖异却清扬,如濯水青莲。 “这是?”苍雨鸾睁大了眼睛。她能感觉到一股力量的种子顺着帝翎没入她的身体,虽然弱小,却是实实在在能够为她所用的。 “鸾姑娘,你要明白,这里,是魔界。” “……那您说,我要怎么做。” “成魔。” 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苍雨鸾的内心并没有任何惊讶,或者说,她早就知道这一天会来,她只是感到疑惑。 “天魔永不相容,我苍雨鸾虽非贵族,却也是纯血羽族,纯粹的天界血脉怎可说成魔便成魔?” “苍鸾仙子这么说,便是小看了少主。”策叔笑道。 “……果然。”苍雨鸾暗衬。 “五界历史绵长,曾经也不乏想要成魔的天族人饮下魔族之血。可惜,绝大多数的人都死了,只有小部分获得了魔族的力量,但也因为天魔血脉互相倾轧反噬,成为了可怕的堕天使。” “可少主却是唯一成功的例外。天族与魔族的混血后代,在他之前,无一能够活过十岁。他的父母血脉都极尊贵,所以他的天族血脉不会轻易被腐蚀,血液里也少了很多属于下等魔族的狂野与猛烈。 “饮下少主的血,其中羽族的血脉会帮助你和避免魔气的侵蚀,直到完成对血脉的改造。这也是你能重新拿回实力的唯一办法。” “可,这……”苍雨鸾的心里五味杂陈。 策叔见她犹豫,倒也不再劝说,只是把这一小瓶狱君溟的血液放在了手中,然后伸出手,隔空点了点她的眉心,便转身离去。 苍雨鸾望向已经变为暗红色的帝翎,微微抖动的羽翎像是开在她手心的一朵妖花。 她发现,已经无法察觉到另外一只帝翎的气息了。 从这一刻开始,苍雨鸾,已经不复存在了。 * 南斗大殿。 “不,这不是真的,我察觉不到阿鸾的帝翎气息了,不,这不可能!” 湛清凰不断将法力注入到帝翎中,试图寻找到另外一只帝翎,可现实告诉她,这一切都只是徒劳的。。 “阿鸾——” 28、玲珑 清晨。 “阿鸾。”狱君溟敲门,他知道,苍雨鸾每天起床都会梳理她那头银发,她的头发和眼睛,是他能在这里见到的,为数不多的亮色。 “……进来吧。”回应他的声音较昨日睡前似乎有所改变,狱君溟的心猛地一沉。 他猛地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如既往背对着他梳妆的苍雨鸾,可是她的头发是浓黑的,在昏暗的光线中几乎像是剪影。 她的背上生出一对羽翼,上面纯白浅青的羽毛如花朵般凋谢,落进地上的尘埃之中,取而代之的是墨色般浓青如莲的双翼。 “……你入魔了。”狱君溟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失落,但旋即变成了惯常的玩味。 他的目光瞥向策叔,后者竟然从这目光中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 那种因为失去兴味而随意剥夺人性命的眼神,像极了给予他血脉的人。 “是的。”苍雨鸾原本轻软的嗓音中透出一丝丝妖魅,如纯白的羊脂玉上淡青的沁色。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原本碧蓝的双瞳已经变成了浓金,眼角微微上扬,原本清淡的五官犹如滴了墨一样变得浓艳起来。 她的额角有一对墨黑的角破皮而出,并一对细小的伴生角。狱君溟的血脉给予了她魔族力量的同时,也给予了她魔族王裔的尊贵血统。 她看着狱君溟精彩的表情,露出了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 * “你没有感觉到什么不适?” 狱君溟借口外出打猎,带着苍雨鸾离开了小屋。直到二人四周再也没有任何生灵,他才停住脚步,向苍雨鸾问道。 苍雨鸾摇头:“没有。”反倒是对这里的环境没有了排斥,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舒适。 “那修为呢?” “橙境初期,而且同样的境界,魔气比起灵气,能发挥出的威力更大。” 苍雨鸾催动着法力,那巨大的浓青色双翼再次展开,这羽翼的颜色让她想起了上生,可是不过一瞬她便忘却了。 入魔之前的记忆,似乎全都被她饮下的猩红液体稀释淡忘了。 “——阿鸾是否可以认为,殿下是在为我入魔而感到失望?”看着狱君溟明显少了笑意的脸,她的面上笑意浮现。 狱君溟摇头,面色如常:“无妨,只是觉得之前的苍鸾仙子的银发蓝眼,让这昏暗的冥桑亮眼不少,现在入魔变换做黑发,倒是有些惋惜。” “如此,殿下便是看轻自己的血脉尊贵了。”苍雨鸾轻笑。 她转身,狱君溟便看见她周身的暗色统统褪去,隐没于眉心深赤的帝翎纹中,羽毛与长发变作纯白,眼眸如晓天净洁,只是周身的气息也坍塌下去,隐没不见。 见少年惊讶,苍雨鸾终于忍不住唇边的笑意,以袖掩口,又将外貌与气息变回魔族模样:“如何,殿下可还满意?” 狱君溟原本蹙起的眉头舒展,那种轻佻的笑意又回到了面上。 “这倒是在下小瞧了苍鸾仙子。不过,苍鸾仙子若是以魔族之身行走,可得起一个新的名号,毕竟你的名声在这里可不小。” “新的名字吗……我在人间时曾见一凡花,绿裙青带,花瓣纯白,倒是喜欢得紧。”苍雨鸾笑道,“如今便取此花名,就叫我……玉玲珑好了。” 玉玲珑,即水仙,生于净水,人界常以其喻高洁品质。 狱君溟闻言轻笑:“玉玲珑,这倒是好名字。玲珑姑娘有所不知,魔界亦有此花,生于水边,顾影自怜,其色苍白如骨。” 苍雨鸾睨了他一眼,并不打算理会他的阴阳怪气。 狱君溟自知无趣:“好吧,那么玲珑姑娘,今天可否陪在下去一趟冥桑外围,寻点猎物。” 苍雨鸾活动了一下手腕:“刚好,我也想试试这新力量。” * 天界,封魔塔。 湛清凰坐在塔顶,望着西坠的落日,整个人都被暮色染成欲烧的火红。 “殿下。”中年男子的声音在空旷的塔里不断徘徊。 “左怀叔。”湛清凰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应道。 凤左怀行至她身后,停步:“我很理解殿下现在的心情,可——” “我没事,整顿的怎么样?这次大战,天界损伤惨重……阴阳天盘,也损坏了。”湛清凰回过头,那双眼睛即使逆着光也好像下一秒就会流出赤红的血液。 “请殿下放心,在外的将士都已召回,南斗军队正在重编。” “好,三日后,在天暮,给阿鸾立碑。” “诺。” * 灵界。 青色的巨大翅膀在身后展开犹如盛放于夜幕的青莲,上生俯瞰着仿佛陷入沉眠的灵界万物,泪水滴落,隐没进夜色。 “殿下,我一定会找到您。” * 人界,衡山。 “煌长老,我们真的撑不住了!” 一排排身着衡山派制式长袍的年轻弟子蹲着马步,每人背上都有百斤石块负重,加之时间一长,纷纷接近了体力的极限。 “还能喊?那就接着练。”青袍男子摇着羽扇,卧于一方青石上,斜倚着一棵琼枝玉树。 乍一看平凡无奇,但只要仔细看便会惊觉,那玉树竟是直接从青石上长出,枝芽繁盛如同鹿角丰饶。 “你们,当真以为入了修仙之门便可从此超然物外,平步青云?”他望着诸弟子,重瞳双眸神色淡淡,“凡人劳作教你们辛勤百倍,却没有你们一般向上爬的门路,还要为生计所苦。你们现在所受的一切,都是应得的。” 众弟子不敢再多言,男子也摇了摇头,这些人中若是有哪怕一个能听进去他的话,他便也算问心无愧了。 “煌长老真的好严厉,真庆幸当时没拜在他门下。” “严格是必然的,人家当时可是凭借一把木剑就赢了大长老,实力毋庸置疑。你不愿拜,人家还不一定收呢。” “也是啊,我从入衡山来,就没见过大长老败过,可见煌长老有多么强横。” 路过山头的其他弟子见了这修炼外功的惨状,皆是咋舌。 而他们口中的煌长老,倚着形如牡鹿的青石,目光早已越过了四海八荒。 * 冥界,修罗阁。 空气里充斥着血液的腥气,四周的空气都凝滞而湿濡,满地的碎骨和血液,铺就了一条通向顶处的阶梯。 阁里的最高处,是用远古巨兽残骸堆积出的王座,坐在上面的人拿起了一旁的石杯,杯中盛满了鲜血。 他睁开血红的双眼,那目光令所有人都为之恐惧,双目望向不可知的远方。。 “只有战争,才是赢下安稳的唯一办法。” 29、魔市 唰—— 一抹鲜红划过,一只魔狼随着喊叫声的消失而倒下。 魔狼的颈部,血液喷涌而出,在即将溅射到女子黑色的长发之时,她微微侧身,转眼间身体便已出现在几丈之外。 看着魔狼渐渐失去生息,苍雨鸾呼出一口气,随手将手中的生铁长剑插入一旁的土地。 羽族惯用轻剑,即使是右手剑也并不笨重,如今只有这生铁所造的长剑让她使用,费力不说,许多剑招也是难以施展。 而这时,狱君溟才从一棵巨树旁悠悠转出。 “苍鸾仙子……不,玲珑姑娘好身手,这橙境巅峰的魔兽都能轻松拿下,真是让身怀同样魔族血液的在下与有荣焉。” 言下之意:看看你现在多么强大,快谢谢我的血。 苍雨鸾嫣然一笑:“殿下过誉,玲珑不过凭着身体曾被天雷改造,有以些许剑技取巧方能与其抗衡,刚刚要是稍有不慎,这魔兽的利爪尖牙怕是瞬间便能要了玲珑半条命去。” 姑奶奶走的是技术流,和你的血没多大关系,你行你上,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那也是玲珑姑娘身手过人,只可惜在下身无所长,不能助姑娘一臂之力,只好在一旁坐收渔翁之利了。”狱君溟调侃道。 “殿下身怀异血,比之诸般天材地宝亦有过之无不及,岂可妄自菲薄。不过……殿下这生铁长剑,玲珑使用起来,未免太过笨拙,恐拖累了殿下。” 苍雨鸾看向腰间化作玉佩全无回音的殉光,无奈地笑了笑。 狱君溟自知和她继续阴阳怪气下去两个人都讨不到什么好:“玲珑姑娘这么一说,在下倒想出一个好主意。” “说来听听。” “还记得你先前捡到的那块令牌么?” “你是说这个?”只见苍雨鸾从腰间拿出那枚“牙”字令牌,那是先前她与狱君溟在一位兽人战士尸体上找到的,令牌又凡材批量打造,并非灵器,上面没有任何追踪手段,所以她才敢将其带在身边。 狱君溟缓缓走向那只已经断气多时的魔狼,俯下身,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指直直伸进了魔狼的眼睛,将两颗眼球先后挖出。 “魔狼眼?这魔狼并未修炼至黄境,也能凝结出目晶?”苍雨鸾挑眉。 狱君溟微笑:“不过只差临门一脚而已,但是在这穷乡僻壤,倒真是少有人掌握炼化的技巧。” 只见他从储物法器中摸出一捧粉末洒在两颗眼球上,接着运起劲力,狠狠一捏,却不见任何液体流下,而是在手掌中心,出现了一颗正在闪烁的翡翠色宝石。 “人工凝结的目晶,虽然品相比不上天然形成的,但要为如今的玲珑姑娘换取合适的兵器,却是绰绰有余的。” 狱君溟吹走手心剩余的粉末,将那块宝石递给了苍雨鸾。 “所以你让我拿着这块令牌是想……”苍雨鸾了然,她看着狱君溟,对方指了指她的额角,又指了指自己的。 “仗势欺人,强买强卖,随你怎么说,都行。” “但是不要忘了,这里可是魔界。” * 一个时辰后,冥桑边界。 “瞧一瞧,看一看喽,上等的伤药——”“解毒药,探险必备——” 苍雨鸾在天界的时候就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此刻眼前陡然出现一群群长相千奇百怪的魔族,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来魔界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在骨森的入口,各种各样的魔族来往如云,打猎的、摆摊谋生的、还有携带族中后辈来历练的…… 除了四周逸散的是魔气而非灵力、当街强抢杀人越货的次数过于频繁,这样的场景,倒是与她在人界灵界曾见过的别无二致。 “这么热闹的场面,不愧是魔界。” 苍雨鸾看着一具无头尸体在她面前缓缓倒地,不动声色地移开脚步,把亲密接触喷涌出的血浆的机会留给了狱君溟。 狱君溟叹了口气,振气挥袖荡开血液:“我本来还准备了类似于‘魔界就应该处处都是杀戮吗’这样的说辞,但是现状好像就是如此。” “倒也不一定。我对于魔界的了解,更多的还是在战场上,这里是售卖杀戮所得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差多少。”苍雨鸾从来都不介意假借宽慰他的机会,趁机补刀。 “唉,在下说不过玲珑姑娘,还是少说多看为妙。” 说完,狱君溟并没有等她继续开口,径直走向了摊位,苍雨鸾也跟上他的步伐,看见摊位上一排排陈列的货品,脑海中飞速闪过对应的名称。 她不动声色,这地方狱君溟毕竟比她熟悉得多,她没必要开口自曝短处。 只见少年用一种初出茅庐,饶有兴味的目光扫视着货品,最终视线停留在一株人参形状的药草上,眼神一亮。 “这紫魔参……” “尊敬的魔王族,您能看上我的东西,是我的荣幸。” 没等狱君溟把话讲完,眼前的邪灵族老者便微微倾身,将右手放在左肩处,以示对魔王族的尊重。他脸上绛紫色的花纹因为皮肤的皱褶和笑纹而扭曲,看上去就像一株紫薯。 当然,这种话苍雨鸾是不会说出口的。 狱君溟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矜傲的神情仿佛真的是哪个魔族世家初出茅庐的贵公子——当然,真要论血脉尊贵,整个魔界也没几个能及得上他就是了。 “不必和本少爷说这些客套话,这株魔参是不错,可惜里面的药力却被预先取走了大半,它现在的价值,远远达不到这里的标价——姐姐,我说得对吗?” 上一秒狱君溟还带着仿佛能够看穿一切的笑容对老者施压,下一秒便望向在一旁默默看戏的苍雨鸾,满脸都写着“求夸奖”。 苍雨鸾只好微微点头,目露赞许之意,同时努力不让自己把白眼翻出来。 她的目光转向老者,浓金的眼眸里满是被愚弄的不愉之色。 在这种地方,只有傻子才会把好东西摆在台面上,不展示诚意和武力的话,就只有被吃得骨头也不剩的下场。 老者被她的眼神和魔王族威压弄得几乎要从紫薯变成烤紫薯,整个人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不、不愧是尊敬的魔王族,小的无意冒犯您……您如果还需要的话,小的可以……”。 “姐姐,你不要吓唬别人了,我只是对那样东西比较感兴趣罢了。” 30、剑胎 30、 狱君溟伸出手,指向老者的后方,在摊位的最角落,有一把沾满了灰尘而灰暗的剑刃,看上去锈迹斑斑,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您是说这个?”紫薯老者将那把剑取来,擦了擦剑刃上的灰尘,“这可是好东西……” 他的声音在魔王族“姐弟”那“你再继续编,我们听着”的眼神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淹死在了嗓子眼里。 “是,这是一把绿境法宝的残骸,虽然已经没法使用,但只要交给合适的炼器师,重铸成黄境法宝完全不成问题。”狱君溟很坚定地说道。 “可,这只是一把……”老者虽然仍旧推辞,但已目露喜色。 果然是未经世故的少爷小姐,这么容易就把底儿全透了出来,这样岂不是白白给了他一个坐地起价的好机会? “你开个价吧。”狱君溟的语气非常坚定。 “这……”老者沉思了一会,顶着二人“我就看着你表演”的眼神,手指颤颤巍巍地比了个数。 “您想啊,这、这毕竟是绿境法宝的残骸,小的不报这个价,也是折辱了法宝不是?” “不过,看在您二位尊贵的魔王族的身份,小的愿意给您打折……” “——加上这块牌子,用这块翠石,换这把剑和你台面上所有种类的草药——没经过处理,药力完整的那种。”苍雨鸾看起来已经完全失去了耐心,将带有“牙”字的令牌连同翠石拿了出来,拍在台面上。 “什么!血牙原来有魔王族族人?”老者看起来比前面更加震惊。 “我和弟弟出门在外,替他们办两件事,借他们名声一用而已。”魔族女子冷冷一瞥,止住了所有话头,“换是不换?” “姐姐,别吓到外人了——老人家,这是一头橙境左右的魔狼眼中的翠石,不知道您能否看得上呢?” 狱君溟劝慰着她,在这一刻对老者的称呼,也变成了您,只是那双青灰的眼睛,也开始慢慢撕裂出浅金。 此刻在老者的眼中,一对外出历练,嚣张跋扈却有着资本的魔王姐弟的形象已经慢慢成形,哪敢不从。 “换!换!能和两位魔王大人还有血牙攀上关系,是小的几辈子的荣幸!”更何况,那颗翠石的价格比这把剑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即使加上这么多的药材,那也不亏。 老者的嘴角都要咧到了耳根,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拱手送走了怎样的宝物。 * “所以你换的这是什么?” 回到冥桑深处,找了处僻静地方,苍雨鸾对狱君溟刚才演戏还不打招呼拉自己下水的行为非常不爽,决定如果他看中的东西不够好,就吊起来当捉魔鸦的诱饵。 狱君溟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明白这种时候如果再藏私自己就是真的蠢。他将自己的右手食指咬破,将血滴在剑柄处: “你仔细看看,这是什么剑?” 只见剑身的锈迹渐渐散去,虽然还是没有任何波动,但原本的剑形已经呈现了出来。 但只是这外形,就足以让苍雨鸾为之震惊了。 “这是……干将?” 苍雨鸾怎么都不敢相信,干将这样与濯暗殉光齐名的魔剑,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下一秒她便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转而心生疑窦: 这把剑太安静了,除了外形,没有任何属于魔剑应有的锋芒和威压,仿佛只是一把普通的长剑,和她那把笨重的生铁长剑比起来,更像是徒有外表的花架子。 但正是因为它太粗糙了,所以当她调用自己仅有的基础瞳术去查探剑身的时候,却发现剑身的每一处锻造都是恰到好处的,没有任何瑕疵,就像濯暗殉光一样。 如果这样的剑被锻造出来,一定会天降异象,本身也会生出剑灵——就像现在封闭了自己化作玉佩,拒绝被她使用的殉光一般,而却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气息沉得只是一柄死物。 苍雨鸾看向狱君溟,她知道他一定也发现了这把剑的不同寻常之处,否则他不会费尽如此周折,还要得到这把剑。 “这是干将,却又不是干将。”狱君溟感受到她的目光,神情自若地解答道,“你将魔力,从它的剑格处注入进去试试。” 苍雨鸾照做,魔力灌注入剑身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好像沉入了剑中。 这是剑灵本该存在的空间,现在却一片空荡,只有孤零零一个剑胎沉睡在其中,因为感受到她的魔力散发出隐隐的悸动。 她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柄剑的剑灵消失了,或者说从未诞生过,现在只是一具空壳。 “相传,初代魔尊为魔王族铸造了十万八千对魔剑剑胎,它们会随着主人魔力的温养不断变强,最终成就最强的魔剑。” “但要成就魔剑何其容易?这十万八千对剑中的绝大多数都在成为名剑之前折损,只有一对炼成,便是你所知的干将莫邪。” “而你手中的这一把,现在还只是徒有与干将相同的外表罢了,如果不将自身的法力注入的话,它就单纯的之比你那木剑多了锋利度和坚硬度而已。”狱君溟同她解释道。 “所以,你想要我把它养成同干将一样的绝世魔剑?”苍雨鸾问。 狱君溟点头:“魔界与天界的武器不同,我们没有你们那样丰富的天材地宝,锻造出的兵器多有杂质,但对于修炼者来说仍然极为珍贵,所以我们也发展出了和你们完全不同的选择武器的方式。” “每一名魔族,只要达到黄境水平,便可以将自己的一魄注入到兵器中,逐渐按照自己的心意温养,与之心意相通。其中的佼佼者还会再去冥界的剑冢淬炼,让武器附有灵性,武器的主人一旦死去,器灵也会散失。” 苍雨鸾目露赞许:“是把好剑,没想到初代魔尊,竟是如此出众的铸剑师。” “天界铸剑讲究的是日精月华的温养,灵界是天材地宝的凝聚,冥界是尸骨与亡魂的锻打;而我们魔界,是以自己的力量,再加上成千上万场的杀戮和鲜血逆天而行。”。 狱君溟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只是,这所有的魔剑剑胎都是对剑,此剑乃左手剑,虽然这比起其他的右手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可我在想,那只‘莫邪’,会不会也在这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