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生死录》 靖和 楔子 http://.biquxs.info/

开满八瓣莲的天池雾岚飘渺,九重天宫仙气缭绕。远处的扶桑神树上传来一阵阵鸡鸣,东方开始泛白,天宫染上了霞光,莲池波光粼粼,八瓣红莲在五彩霞光中娇艳欲滴又不失清雅。 昴日星君懒懒散散地赶着车自东方而来,手里拿着只水晶杯无精打采地喝了口杯里的酒。几只仙鹤闲闲地掠过池水,掠起一阵水花,晶莹剔透,闪着五彩的光芒。硕大的莲叶下,一只青鱼吐着泡泡跃出水面,扭着鱼身开口骂道:“没长眼睛啊,没看到本大爷在休息吗?!” 扰鱼清梦的仙鹤不以为意,晶莹闪烁的眼珠子一转,一个俯冲将青鱼衔了起来。 青鱼惊慌的哇哇乱叫:“敢对本大爷无礼?!啊啊啊!快放本大爷下来!” 巨大的梭罗树下,一整块的汉白玉桌稳稳当当的放着块石刻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闪闪发亮。桌前正坐着两个男子,一个一袭青衣看似温文尔雅,一双温润的眸子里闪烁着莹莹光彩,单手支颐,正一瞬不瞬的盯着那嬉闹的青鱼和仙鹤;另一个则是一袭紫衣,头戴紫金冠,玉簪束发,眉眼间贵气逼人,浓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莹白如玉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枚黑子,低头思索的样子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 黑子落下,紫衣男子敲了敲棋盘道:“听说苦海近来频生异像,怕是魔域那位已继承了生死录。” 青衣男子把玩着指间的白棋,玩味的笑道:“那又如何?” 却是毫不关心的语气。 “也不如何,只是这样一来,天君该是要坐不住了。” “总归早晚会找上你我,那我与你打个赌如何,三个月内将生死录拿到手。” 紫衣男子斜斜的睨了他一眼:“赌注呢?” “听说你藏了几坛千年佳酿,正巧,我这里有几只琥珀玉光杯。” “那好,听说你管辖的四海不太平静,正巧我这里也有颗定海珠。” 石刻棋盘上山峰突起,江河行地,黑白棋子化为点点荧光散入不见轮廓的星河消失不见。 生死录卷一:靖和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大陌郡主。封号靖和,小字阿离。生于康启二年冬月廿八,殁于二十三年四月初七。 《忘川生死录》生死录卷一:靖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忘川生死录》爱笔楼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biquxs.info 靖和 1.马车 http://.biquxs.info/

“吁——” 我一拉缰绳,马停了下来。 这一停停得有些急,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车里传来一声闷响。我仿佛看到车里的人皱起了英丽的眉眼,或许还正揉着一个大包也不一定。 “姑娘,怎么了?”马车里传来一阵悦耳却略显清冷的声音。 “啊,我问问。” 不算宽阔的道路上正拦着个正气凛然、满脸严肃的小屁孩。 “哎,你拦在路上干嘛呢?”我屈起腿,一手放在腿上支撑下巴,一手拿着马鞭,饶有兴趣地问似乎并不打算让路的小屁孩。 “这里是一座城池。”小屁孩往旁边挪开一步,露出身后的“城池”。乍一眼看上去,像是堆石头;再乍一眼看上去……特么的还是堆石头。 小屁孩背起手,努力表现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这位……车夫姐姐,你说是车让城,还是城让车呢?” ……听上去好有道理的样子,就是感觉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当然是车让城。”我笑眯眯道。 小屁孩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那车夫姐姐……啊!” 小屁孩往路边一摔,一屁股摔到了地上。 我收起法诀,坐正,轻轻挥了挥马鞭,马儿开始晃晃悠悠地晃悠了。晃悠地从“城池”上踩了过去,仿若大军过境。 “哇啊——” 身后响起了小屁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嗤,熊孩子! 天边残阳如血,年迈的太阳露着半边脸,另外半张脸隐在黛青的群山之中。 凉风乍起,秋叶飘飘。 ……荒凉。 “姑娘,在人间还是少用术法的好,免得遭到反噬。”车里再一次传来声音。 “没事,不会被反噬的。”我惬意地眯着眼,晃悠着双腿,望着天边的残阳,瘫在车座上。 车里沉寂了下来。 马儿比我能晃悠,半天也没走了多少路。然而谁能想到,我们这辆晃悠悠的怎么看怎么普通的马车,是从阴司里驶出来的。 几个月前,我无比嚣张地从忘川河里爬了出来。 之所以说是“嚣张”,是因为我一出来,冥界就遭了灭顶之灾。 三座曾经辉煌无比的鬼城,无一例外地被红莲业火烧了个精光。城中大大小小数以万计的鬼,愣是没几个逃出火海。 此刻我掏出个桃子,美滋滋地啃了几口,摇了摇头,心想冥界的鬼和鬼仙们怎生得这般没用! 上至三大鬼王下至一堆鬼差阴兵,没一个能及时灭火的。 好在颜玦在最后关头赶来了。 墨发如绸,青衣猎猎,十指变换间法印结出,引忘川河水灭了业火。否则,冥界估计得另寻宝地安居乐业了。 他远远望着我,惊愕间,薄唇逸出两个字:“阿愿。” 明明隔得那么远,我却听得那么清楚。这一声“阿愿”,令我无端地愤怒。即使,我不认识他。 “长离,不知为何,我有些害怕。” 风过,马车里传来声音,我晃了晃神,轻道:“有我在,怕什么。” 我有些倒霉。 因为红莲业火谁都烧却单单没烧我,还非常有灵性地在我周围围了个圈给我空了出来。由此,天界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我带来了这场劫难。 我只想说:……艹! 忘不了天君看向我时那双阴晴不定的眼睛,眼里的目光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恶鬼。 他说我犯下大错,应诛魂以祭天地。 我还没说什么,那叫颜玦的却先站了出来,死活不肯。 甚合我意。 天君怒道:“那就扔进六道轮回,受尽尘世八苦!” 颜玦那厮负手而立,站得笔直,冷声道:“我冥界之事,何时轮到天君插手!” …… 这是个略分裂的世间。 有仙界,佛国,凡间,鬼界,还有消失了一千多年的四界魔域。 鬼界有三大鬼城:酆都,离恨,极乐。每座城都有一位实力强悍的鬼王坐镇。 酆都掌阴阳轮回,是往生之城;离恨判是非对错,是刑罚之城;极乐……听名字就知道了,是片净土,最适合修炼。鬼也是要修炼的,能在冥界留下来的鬼,无论功德还是资质肯定都是非同一般的,若努力修炼,想脱离鬼籍也并非难事。 而有些人,因功德无量有人供奉,死后会直接成为鬼仙。 比如说关羽,听说他在凡间香火旺盛,如今在天界领了个要职,号什么……什么来着?貌似是个帝君级别的。 天上德高望重的帝君也就那么几位,这说是义薄云天的关云长倒是厉害。 ……扯远了。 冥界严格来说算是隶属于天界。 这些年,天界承冥界方便没少干伤天害理的事。 颜玦是冥界之主,地位实力尚在三大鬼王之上。他的话语权在天界也算举足轻重,想保下我不是什么难事。 虽说我被安上的罪名倒真的算得上罪大恶极了。 彼时,天君怒不可遏地瞅着我,许是想让我在这眼神下直接魂飞魄散。 颜玦带我回到冥界,住进了离恨城中。 若是没有颜玦,我生还的胜算有几分呢? 我仔细瞧着指尖上如血鲜红的火焰,焰心是一朵妖冶的红莲。 谁能想到,这簇弱小美艳的火焰,能瞬间卷席整个幽冥司? 但威力再大,我势单力薄的,估计半分胜算都没有。 颜玦虽然在天君手底下保住了我,但明面上的惩罚也是必不可少的。 惩罚不重,不过是要我去消除一些鬼的执念,送他们去轮回。 而这些鬼的来历也不简单,要么身负大功徳,要么就是天界惩罚去历劫的神仙。 我挥鞭轻轻拍了一下马屁股,马总算要跑的快了些。 马车轻晃。 车里的人仍旧沉寂,她是我这次的惩罚任务的目标人物……啊不,她已经不是人了。 卷一:靖和 2.逆转 http://.biquxs.info/

颜玦给我了卷生死录,是司命星君用来记录生死命途所用的命簿,整体看上去黑不溜秋的。 说是生死录,但我觉得叫它话本子倒是更为贴切。 因为里面的内容写的都是些生离死别、爱恨情仇的狗血故事,总之正经的没几句。除此之外还有诸多让人无语的句子。例如这一句:那夜风雨雷电交加,淮安王府满门抄斩,连只苍蝇也没留下。 对了,前面还特意写了这是大雪纷飞的冬日…… 也不知道这司命当时是怎么想的。 颜玦将生死录给我时告诉我,我可以用生死录逆转时间回到过去。 原本我是不大相信的,如果真的有“回到过去”这么个说法,那这世界岂不是乱套了? 设想一下,如果是一个魔头或是心怀不轨之人,他想毁灭这世界,但由于种种原因失败了。如果他手里正好就有生死录,那他是不是就可以回到过去找出失败的原因,然后卷土重来,将这世界给灭了?更关键的是,有了生死录,失败多少次都可以卷土重来,那不就太可怕了些? 还有有一点我个人觉得很奇怪,司命星君有这宝物,那怎么还只是个司命星君呢?称帝称王貌似都不为过了。 彼时颜玦正在一把黑伞上画着符箓,头也不抬:“可以逆转的只是凡界的时间,生死录也只是可以编写凡界万物生死命途,对神仙没用,这里说的没用不包括下凡历劫的神仙。所以说你的设想不成立,司命当然也只能做个司命星君。” 我笑道:“那司命星君其实还是挺厉害的。” “厉害什么?”颜玦鄙夷,“生死录不大承认他。不然你以为他为何要用生死录来写话本?当初天君肯将生死录交给他,也是因为生死录不承认天君,对天君来说鸡肋都不如。不过好歹司命倒是与生死录有几分缘分,也不至于半分作用都发挥不出来。”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颜玦又说我与生死录颇有渊源,能最大程度地发挥生死录的作用。 所以这事才落在我头上。 我暗暗思量,既然我能最大程度地发挥生死录的作用,那只用来消除执念,这不是太大材小用了么? 我暗戳戳想了很久,也许颜玦是想磨练磨练我,到时候接替司命的饭碗? “喏,给。”颜玦起身把那把画满符箓的黑伞递给我,“人间阳气重,保护你的。” 我接过,黑伞立即化为一道黑色流光进入我的眉心。 不等我作何反应,颜玦就先说那把黑伞上有他好几百年的修为,不仅可以帮我抵挡人间阳气,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还会保护我,类似于金钟罩。 倒是想得很周到。 于是我的任务也就开始了。 我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看见远处地平线上正缓缓冒出几个楼台。 快要进城了。 来人间之前,颜玦给了我不少东西。除了生死录和黑伞,还有一支墨黑的骨笛,一把可削金断玉的匕首和一面水镜。 我不懂音律,所以骨笛么,貌似没什么用。但匕首和水镜就很实在了,颜玦说,他给我的水镜可以看到的范围超过千里。 简直是追踪加偷窥的必备神器。 不要太好,哈哈。 马车渐渐逼近,城门的轮廓已清晰可见,城门前的道路两边正夹道立着一群侍卫,手里拿着锣鼓喇叭,脸一派上喜气洋洋。 这是闹哪一出? 我疑惑地驾着马车驶近,刚一过来,那群人就开始敲锣打鼓,滴答滴答吹响喇叭。 ……震天响。 “恭迎郡主回京!” 整整齐齐的声音亮如洪钟,再配上这鼓锣之声,直震得人脑门一阵嗡嗡作响。 我艰难地咽了口气,扭头对马车里的人道:“哎,你家有人来接你了。” 城门口那个看上去只有二三十岁的男子,紫衣白袍,清瘦如松。修长的眉眼间深藏凌厉,嘴角勾出温柔笑容。 我看得出他是极为高兴的,似乎还想走过来,但一直克制着。 初秋的傍晚有些凉意,远处的山林里缭绕着薄薄的岚雾。倦鸟归巢,寒鸦啼鸣。 身后的车帘里探出一只玉白纤长却略显粗糙的手,车帘撩起,露出一张冷艳至极的脸。眉眼与城门口的男子有八九分相似。 郁离安利落地下了马车,走上前去:“我回来了。” 男子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嗯。饿不饿?府里已经备好饭菜了,有你最喜欢吃的水晶虾仁。” “都行。”回答他的声音没多少温度。 男子却像是高兴极了的样子,眉眼弯了起来,又往我这里看了看:“这位姑娘是?” “她叫长离,于我有恩。” 我向他颔首行礼,心想这淮安王倒是挺年轻的,要不是事先知道他是郁离安的父王,我都会以为他只有二十几岁。 郁离安就是我这次的任务。 据说是执念极重,死后赖在冥界一百多年不肯转世。 眼前城门口的男子便是郁离安的父亲——大陌的淮安王。 此时我们回到的这个时间点是康启二十年十月,淮安王一封家书,逼得郁离安不得不从边境战场归来。 郁离安是大陌靖和郡主,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十六岁那年为躲自己的婚姻大事逃去了边境,一待就是三年。 这三年,她在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就当了个副帅。 我估计她是极不想回来的。 颜玦说过,郁离安是武曲星君转世,本就是为战场而生,越凶险,越富有挑战性,她就越兴奋。 可想而知,淮安王费了多大力才将她从边境上拉回来。 淮安王拉起郁离安的手,两人缓缓向前走去。 “阿离,别再不辞而别了。” 前方是京城惯有的热闹,淮安王的声音渐渐淹没在喧嚣中。 生死录卷一:靖和 3.性格古怪的星君 http://.biquxs.info/

长离初见郁离安是在奈何桥头,桥下莹白的忘川河水不知流向何方。离桥不远处立着一块三丈高的青色怪石,怪石上写有四个堪称“鲜血淋漓”的大字:早登彼岸。 桥的尽头一片大雾弥漫,仿佛没有尽头,一个个的虚影般的灵魂跨过桥,飘向迷雾中。 夜空中挂着一轮似乎从未亏缺过的月亮,正幽幽的散着冷光。 远远望去,郁离安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一头青丝黑得似那日长离在颜玦书房中看到的墨玉,长及腰间,发间别着一朵玉簪花。 发如墨,衣胜雪,黑白得分明。 杀伐气息却相当的重。 长离撑着黑伞提着长灯走过去,停在她两三尺处,看清了她穿的是身白得瘆人的孝衣。 她犹疑问道:“郁离安?” 郁离安点了点头,然后将她从头到尾无比挑剔地细细打量了一番,英丽的眉眼里似有嫌弃之色。 长离心里不禁一阵梗塞。 郁离安不再看她,目光遥遥看向忘川尽头,眉眼间无波无澜,面上平和得好似天大的事也不放在心上。 身旁陆陆续续地有魂灵与她们错身而过走上奈河桥,消失在浓雾中。 大雾弥漫里看不见一个鬼影。 但长离知道,孟姑娘一定在桥那头的亭子里卖着汤,只消一碗,前世今生便可了无牵挂。只是没人知道,一碗孟婆汤下肚,身上的功德便少了些,不然怎说是卖? 颜玦对她说起这事时,她还叹道:“累世功德,抵不过孟婆一碗汤。” 却见颜玦一惯冷峻木讷的面上头一次露出了些笑意,像是昙花一现般,刹那芳华。 长离不觉道:“原来你竟是会笑的。”她顿了顿,认真道,“本以为你是木头,原来竟是块温润美玉。你真应该多笑笑的,笑起来多好看啊。” 颜玦哑然,突兀的想起眼前的这个人很久以前就说自己笑的好看了,只是她不记得了,这不又重说了一次。 他心里突然有些沉闷的慌,他怕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对不起她。 许久,他才对眼前的这个人说:“身负大功德之人,自不会在意孟姑娘换取的这点小功德。可功德少,甚至无功无德之人,孟姑娘换走的,便是他们下辈子的气运。可别小瞧孟姑娘那碗汤,那汤,能减轻他们这辈子犯下的的孽障。” 长离认真听着,又见颜玦寒潭死水般的眼里露出笑意,他道:“孟姑娘平生最恨人唤她‘孟婆’,你若瞧见了她,可别忘了。有次有个怨灵前来闹事,便是在亭子里上大呼小叫叫她孟婆,你可知那怨灵如何了?” 长离突然觉得忘川河边的风吹到了颜玦书房中,冷得人生疼。 只听颜玦道:“那怨灵被丢下了桥。” 奈何桥下 流着的便是忘川的水,忘川的水里有着数不尽的恶灵。 长离想到这儿腹里又禁不住的一阵翻江倒海。 忘川河里真不是一般的恶心。 “姑娘?”郁离安清清浅浅的声音在长离耳边毫无防备地响起。 长离晃了晃神,聚神看向她。 只见郁离安踌躇着,犹豫不决,抬眸看了看她,又迅速垂下眼帘。 长离不解:“怎么了?” 郁离安静默了许久才低着声音迅速说了句:“刚才多有得罪,抱歉。” 这是为刚才嫌弃她道歉?长离一愣,后又一想,八成是有什么事要问她。 果不其然,郁离安踌躇了会儿,问:“姑娘,你可否见过一个叫沈岚的人?” 这可真是为难她了,且不说她刚从忘川里爬出来没多久,光是说一天来地府报道的鬼就不知有多少,她怎么会知道那什么劳什子的沈岚。 于是长离很诚实的回答:“这我不知道。” 郁离安一张写满了漂亮的脸上掩不住的失落。 长离有些不忍,毕竟这么是好看的一个姑娘……女鬼。所以她最后还是诚恳地安慰道:“如果你说的那个沈岚确定是已经死了的话,八成是投胎去了。” 郁离安听后,立刻像是松了口气般,不禁让长离怀疑这个沈岚莫不是她的仇家? 长离掂量了下,开口:“你为何不愿去轮回?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郁离安摇了摇头,眼神泛着空洞地盯着拢在伞下的长离,直看的她头皮发麻,别开了脸。 她回过神来,略微沙哑着嗓子道:“因为我害死了很多人。” 长离微愣,有些不可置信,她这两天听了判官崔钰讲了许多鬼魂不愿轮回的故事,虽说各有各的理由,可都有个相似的轮廓。这个轮廓无非都是自己没能如何如何就死了,总之就是生前求而不得,心愿未了。 像郁离安这种因为害了人而不肯转世轮回的倒是没听过,当然也不排除她没见过世面孤陋寡闻。 长离不知道的是,以后她接触到的大多都像郁离安这样的,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长离忍不住再确定一次:“真的没什么心愿?” “有。” 果然,这才是正常的。 “我不想死这么多人。” 长离郁卒,艰难开口:“这个,死多少人不是你能决定的,都是命数。” 郁离安茫然的看着她,摇了摇头,嗓音苍凉:“可他们都是因我而死啊。”她似有些痛苦,“我害死了沈岚,昭宁,害死了两国不计其数的百姓。你说是命数,那日的红衣判官也告诉我说这是命数。可是,我在这里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们根本就不用死。 昭宁不会为了我我去盗锁魂玉,也就不会失足跌下阶梯;沈岚就不会回到大陌,也不会死在大陌;沈岚不死,纪临和大陌就没有交战的理由,也就不会平白死了这么多百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长离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了,凡人生死皆有定数,怎么能一概怪她呢。她就是责任心太重了,总觉得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是因为自己才发生的。 长离叹了口气,对她说:“你只需喝下那碗汤,就不会痛苦了。到那时候,你就会明白,前尘往事不过都是过眼云烟,不足挂齿。况且,你是有大功德之人,这辈子不顺,下辈子必能事事顺意。” 后面这话完全是为了诓她,长离心知肚明。谁叫她是天界罚下凡间历练轮回的神仙呢,苦头当是必不可少的。 不过眼前这武曲星君确实是有大功德的,这点她没诓她。 但郁离安听了这话却是笑出来了,讽刺的笑出来。 她苍凉着嗓音道:“大功德?”然后指了指自己,“你说我?” “当然。”长离说的肯定,反正她又没说谎。 郁离安不再看她,一双眼睛无悲无喜地望着忘川尽头,空空寂寂的嗓音却是无限悲凉:“我害了这么多人,也配有功德吗?他们都因我而死,我竟有功德?”说罢竟是凉凉笑出了声。 长离皱了皱眉,心想这武曲星君的执念果真很深,这次恐怕得出师不利了。 她又措了半天辞,最后却只憋出一句话:“不是你的错。” 她说的可是实话,嗯……不全是她的错。 郁离安看向她,眼里空空荡荡的,又把她看的心里发毛了。 “真的不是么……” 轻云蔽月,幽冥司的圆月突然间暗了光彩。 生死录卷一:靖和 4.郁离安 http://.biquxs.info/

大陌康启元年,一纸诏书,淮安王远赴边疆。 次年,大雪封了山头,京中头一年受了雪灾,冻死饿死者不计其数。而边疆更加好不到哪里去,天寒地冻,粮草断绝,城外敌国大军虎视眈眈。 京中寒石岭上红梅开的冷冽,大雪仍是簌簌地下着,整座城寂静得悲哀。 郁离安正是在这寂静中出生的。 她出生那日,整个大陌下了几日几夜的大雪突然停息,寒石岭上的梅花开得愈发凌厉。 边塞大军压境,浓墨般的天空中乌云翻滚,天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准备围城的敌军突然间像是如临大难般,惊慌撤军。 淮安王立于城头,遥望着远处方寸大乱的纪临军队,松了口气后笑了出来。 绝处逢生得太过轻易。 后来粮草续上,淮安王又治军有方,边境太平了许多。期间虽与纪临也交过几次战,但都很快就退敌了,没给边境百姓造成什么困扰。 三年后,纪临求和,送了个质子让淮安王带回了大陌。 淮安王骑在高头大马上,遥望着皇城的方向,一双凌然的眸子里清清冷冷,手里拿着一封迟了许久的家书。 他带着满身的疲惫班师回朝,政宣帝替他接风洗尘。 不出所料,他被杯酒释兵权。 回到府中,对着爱妻的灵位上了三柱香。半大的郁离安抱着个纸鸢跑到他面前歪着头一脸好奇又挑剔地看着他,眼中嫌弃之色毫不掩饰。 他愣了愣,伸手揉了揉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的脑袋问:“阿离是不喜欢父王?” 郁离安皱着眉低下头,似乎有些纠结道:“也不是,就是觉得你长得像是个小白脸。”她缓缓抬起头看着他,一张纠结的小脸上满是痛色,“你怎么长这个样子?他们不是说你是兵马大元帅吗?不应该三头六臂,铜头铁额的吗?” 淮安王虽说是军中之人,但却不同于军里那些将士一样虎背熊腰,声音粗犷,满脸大胡茬子。相反,他不仅长了张小白脸,还精通六艺,完完全全就像是个受儒家思想熏陶下教养出来的谦谦君子。 “父王……”淮安王一梗,小白脸?谁教的这是?他仔细瞅着郁离安那张粉粉嫩嫩的小脸,她女儿这是嫌他长的不称心?这是什么奇怪的审美……淮安王叹了一口气,“明日父王去看看你母妃。” 郁离安抱着纸鸢“哦”了一声,兴致缺缺。 淮安王不禁疑惑,他抚着她的脑袋语气温和问:“阿离不想母妃?” 郁离安低头兀自扯着纸鸢的翅膀,头也不抬:“不想啊。” 淮安王的手一顿:“阿离,你……” “嗯?怎么啦?”她费力地把纸鸢举高给他看,“我自己做的,好不好看?” 他接过那只奇形怪状的纸鸢,看了半响,仍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只得问:“这画的是什么?” “蚩尤啊!我还没试飞过。不过它肯定飞得是最高的!” “……嗯。”淮安王又梗了半响问,“为什么不想母妃?” 郁离安跳起来抢过纸鸢,由于纸鸢做的并没有那么好,被她把骨架给扯散了。 郁离安抿着小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回答:“我都不记得母妃长什么样,为什么要想她?” 说罢看着纸鸢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 淮安王闭了闭眼,突然想到自己这么对一个小孩子说这些话是有多伤人。 做不了一个好丈夫,也做不了一个好父亲。 这天下再没有谁比他更无能。 …… 听说,淮安王妃死于郁离安出生后半年,葬在了寒石岭;听说,淮安王提着银戟上了寒石岭,未见碑坟却丢下银戟凉凉大笑离去;听说,只有三岁半的郁离安也跟着上了寒石岭,将那据说有千斤重的银戟抱回了府。 没人能想明白,那么个还没大人腿长的小孩子,是怎么将那据说千斤的银戟搬回府的。 后来渐渐长大,到了十六岁那年,郁离安效仿当年的父王去了边疆。 从籍籍无名的小兵,到威名赫赫的将军,不过用了三年时间。 郁离安想,若不是父王硬逼着她回来,顶多不过三年,她怎么都能坐上副帅的位置了。她在心里感叹,无可奈何啊无可奈何。 但再无可奈何,双十那年,她还是乖乖回京了,手里提着那据说千斤重的银戟。 她回府后,淮安王瞧着自家女儿身上浓烈的杀伐之气,只觉得比起当年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皱起了皱眉,始终觉得的女孩子家家整天打打杀杀的不好,总是要嫁人的。但这样的女儿,谁家敢要?淮安王犯了愁。 郁离安自三岁起便跟着父王学习舞刀弄枪,兵法战略。虽然她父王对此总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但对于自己唯一的女儿,又总是小心翼翼的捧着生怕惹得她不高兴,于是便教了她些皮毛。 但女儿却仗着自己学的这些皮毛在十六岁时为了躲开婚姻大事逃去了沙场,还美名其曰什么不能建功立业,不敢成家。直叫他后悔自己教给她的那些东西实在是太少了些。以前也不是没叫她回来过,可她总有说不完的理由,实在是让人无可奈何。虽说如今国家朝中有女官,军中也有女子正规军,但女子想要闯出些名头,哪有那么容易。 他不知她在塞外受了多少苦,但以后,他不想她再受苦。 假病逼她回来让她整天对自己冷眼横眉,总比死在那荒凉的边境好。天知道他那天听说她险些在战场上丢掉性命时有多胆战心惊,那一整天,他颤颤巍巍的写出了这辈子最丑的字。 但女儿回来后,淮安王又为她的终身大事发起了愁。 也不知道这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户有没有哪家是喜欢年纪也许稍大了些的巾帼英雄的。他眼睁睁看着郁离安一掌劈碎了一张青石桌时如是想着。 淮安王皱了皱眉,第二日便寻了个京中远近闻名的先生,教自家女儿琴棋书画。他想着学点陶冶情操的东西应该能收收她身上的杀伐之气。但没成想事与愿违,学了几日后,他发现女儿身上的杀气是越发的重了,而那原本就丑的字也比以往更加丑上了三分。 嗯,没错,郁离安确实写的一手惊天地泣鬼神、第一眼看上去仿若鬼画符般的丑字,让在京中一直称为书承大家的淮安王觉得,她那一手字,实在是分外的刺眼。 彼时,淮安王正分外嫌弃的用双指夹起郁离安手抄的《与民》道:“父王不要求你写的有多好看,但你至少也要写的能看吧,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歪歪斜斜毫无章法,就是写整齐点也行啊!” 郁离安瞅了他一眼,换了张宣纸,大笔一挥,写下了更丑的字。 淮安王:“……” 郁离安冷哼一声,背过身去不再理他。 淮安王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劝道:“阿离,莫要生气,父王知道肯定是那先生没教好,我们这就将他换了如何?” 远近闻名的先生郁卒。 郁离安道:“那你可别再找这种年老体衰又婆婆妈妈的先生了。”她皱了皱眉继续,“像这样的先生,我都怕一不小心气死了他。” 淮安王:“……” 自家女儿总算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这,该不该高兴呢…… 生死录卷一:靖和 5.好脾气先生 http://.biquxs.info/

夏日里的天气总是这般变化的诡异。 惊雷“轰隆”一声由远及近,豆大的雨水毫无征兆的砸了下来,还越来越大。 明明先前还是晴空万里的模样。 郁离安头顶着一本古籍不急不躁的朝王府的方向走去,身边跟着急得团团转怀里抱着个锦盒的丫鬟无琌。 “哎呀,郡主你快点!” 小丫鬟无琌终于忍不住了,雨下的那么大,就郡主还是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郁离安点头,眼里晕出一抹狡黠的笑意,微微运气施展轻功,足尖一点,手提着无琌的后领就离了地。惹得无琌一阵惊叫,吓得闭上了眼。 等无琌睁眼时已到了王府门前。 管家姚万在门前等的着急,见一身雨水的郁离安回来忙迎了上去:“哎呀,郡主你这……哎呀!刚刚老奴差人去接你了,哎……这些没用的东西!” “无琌,还不快带郡主去换洗衣服!”见被淋得狼狈的郁离安,姚万忍不住发了脾气。 郁离安将手里的挡雨的书递给无琌,所幸书的封皮是牛皮的,书里倒是没被淋湿。 她边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边对姚万说:“姚叔,无事。对了,现在是几时了?” 姚万为郁离安撑起伞边走边说:“午时大概快到未时了。” “那父王找的那位先生到了没?” “还没,说是未时来,估计快了。不过这雨下的有些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 “嗯。” 走到檐下,头顶上的雨声渐小。 姚万收起伞对无琌吩咐道:“快带郡主去换衣服,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姜汤一会儿会送过来,别让郡主染了风寒。” 他回过头来又对郁离安道:“郡主,那老奴就先下去了。王爷说您回来后先不必去找他,让您先见沈先生。” “嗯,送伞去了没?” “送了。”紧接着姚万突然叹了口气,“哎,这么多年了,王爷也是……” 又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打住,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老奴该死。” 淮安王每月十五都会去寒石岭。 郁离安忙道:“姚叔不必这样,算了,您先下去吧。” 姚万行礼:“是。” 目送姚万离开,郁离安也准备回房了。 刚唤无琌撑起伞,余光一撇,见几乎无缝的雨帘中出现了一把青竹伞,伞下的人一袭广袖青衫,袖口上竹叶斑驳,腰上系着一枚玉玖,玉玖下的穗子黑白参杂。 “郡主?” 郁离安比了个手势:“先等等。” 青竹伞越来越近,她透过雨帘打量那人。但伞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其下颌优美的弧度和执伞的手莹白修长又骨节分明。 那人走到檐下收了伞立在梁柱边上,对郁离安拱手行礼:“见过郡主。” “沈先生?” “是。” 郁离安点点头,心里不免有些失望。虽说她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先生可能都是副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样,可看到沈岚这张小白脸中的翘楚的脸,还是忍不住的有些失望。 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表示回应,对无琌道:“敬师礼。” 无琌有些为难地看着手里湿漉漉的锦盒:“这,郡主……” 郁离安恍然,对眼前噙着抹儒雅笑意的小白脸道:“先生不介意吧?” 看着他的眼里似有几分嫌弃之色。 沈岚笑意不减,伸手接过锦盒道:“无事。” 无琌递过锦盒有些歉意的看着他。 她是知道自家郡主那秉性的,对看似弱不禁风,瘦瘦弱弱的人总是十分的挑剔。如果是男子,还不能长得太好看。 很显然眼前这位满身书卷气的沈先生就是过分的好看了。 沈岚弯了弯一双仿佛含着万千山光水色的凤眼,解下腰间那枚质地颇好的玉玖递给郁离安道:“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郁离安一愣,诧异地看了他半响,他难道不知送玉是何意?虽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但送玉怕还是有些不妥吧? 夏日里的雨总是来得奇怪去的也奇怪,先前突然而来的瓢泼大雨兀的停了。 蝉鸣声渐起。 沈岚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墨色的眸子里尽是温柔清润,正低低的看着她,并没有收回玉的意思。 然后她竟也鬼使神差般的伸手接过了玉玖,玉玖稳稳当当的落在掌心上,黑白得分明。 沈岚垂眸看她,眼里的笑意愈发深沉。 事后郁离安想过可能沈岚一时之间找不到什么送的才把玉送给她吧,毕竟当时他手里只有一把青竹油纸伞,总不可能把伞递给她说初次见面,不成敬意吧…… 沈岚就这么留在了王府里,成了郁离安的教书先生。 虽说郁离安不喜他一副人尽可欺的小白脸模样,但不得不承认,沈岚还是有好几把刷子的。 比如说他字写得同她父王一般好,苍劲俊逸,把郁离安的衬成了渣渣;比如说他琴弹得好,一拨一挑皆出琴意;比如说他画作的好,每一幅都意境悠远;又比如说他策论写得好,文中治国之道信手拈来。 倒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但是,任沈岚在这些方面上千好万好,也不会代表郁离安会学得好。 就比如说她那一手破字,就从来没有端正整齐过。 郁离安天生就很排斥这些风 流 文雅的玩意儿。 照她的话来说,那些丝竹管弦之音,哪里比得上战场之上高亢激昂的战鼓雷音动人?那些风 雅到无病呻 吟的诗文,又怎能比得上振奋人心的檄文?还有,与其在棋盘上谋篇布局,她还是更喜欢在战场上置人于死地。 教了几日后,沈岚看着脾气愈发大、眉眼愈发凌厉的郁离安,心里还尽职尽责地想着是否自己还没挖掘出靖和郡主在才艺上的某种天赋,毕竟要因材施教才教得好人。 九月里的天气,总是秋高气爽的。 青青郁郁的的翠竹林里,阳光透过竹叶间的罅隙稀稀疏疏的落下。 六角亭下,郁离安端端正正的地坐于琴案前。 双肩均平,双肘舒展,双膝开张,足分八字,弹琴的姿势标标准准。 她身着一袭黑白泼墨长裙,宽大的袖口处绽开朵朵墨梅,腰间一根四指宽的浓墨缎带,系着一枚质地颇好的玉玖,玉下穗子黑白参杂。 远远看去,倒真有几分仙气凌然的样子。 但近看,那英丽眉眼上多了的几分冷冽却不容忽视,纤纤十指下,最后一根琴弦终于支撑不住,驾鹤归去了。 沈岚一袭白色织锦深衣,发间束了根同样是白色的缎带,莹白修长又骨节分明的五指间是一把写意山水折扇。 他微微倚靠亭柱,身 上 书卷气息甚浓,正平平静静地看着那把身世凄惨的凤栖琴,不仅没有丝毫怒气,心里还想着他这个学生倒也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不管学什么态度都端端正正,虽然成果不是很好…… 当真是一点为人师表的自觉都没有。 好在最后,沈岚总算发掘了郁离安在“风雅”二字上的一点天赋,嗯……想都不用想,除了弈棋也没其他了。 郁离安在棋道上倒是一点就通,不用沈岚苦口婆心的教授,懂了棋艺的基础知识后,不消多久便会无师自通地布局谋划,下的好的时候还会摆他一道。 黑子落下,形成包围之势。郁离安眉眼带笑,揶揄之色尽显。 十月里的秋风微凉,竹林里响起一片“沙沙”之声,一缕青丝自她肩上滑落,难得的显出了几分柔美。 才子佳人,竹亭棋局,倒是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 沈岚挑眉,将手中把玩了许久的白子落在三行四列处,困境即刻瓦解。 见此郁离安却毫无意外地轻笑道:“学生与先生下了不下百局棋,竟是一局也没赢过。” 亭外的天空中风逐流云,带着轻闲的意味。 沈岚来到王府已四月有余,头一个月,教郁离安琴诗书画,至于成果如何,不提也罢;后几个月,便一直教她弈棋,她这学的倒是挺快,棋术愈发精湛。 只是,似乎与王爷的初衷背道而驰了,杀伐之气是愈发的重了…… 沈岚没怎么想就了然于心了,恐怕在郡主看来,弈棋虽比不得战场上的阴险诡谲来的凶险,但其千变万化却是与战场上的瞬息万变是相合的。她习惯了在战场上谋篇布局,在棋盘上自然也是如鱼得水。只是,若不是因为被淮安王逼了回来,她恐怕永远都不会学这玩意儿…… 把棋局当成战场,杀伐之气不重才怪。 沈岚看着石刻棋盘上正战得酣畅淋漓的黑白棋子,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 没听见回话的郁离安语气间稍显不愉唤了声“先生”,沈岚回过神来看着她一脸的一言难尽。 几片枯黄得竹叶被风追着飘飘荡荡来到竹亭里,又落到棋盘上。 “进步已是很大了,郡主莫要妄自菲薄。”沈岚拈起棋盘上的竹叶如是回答时,心里却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淮安王给换了。 卷一:靖和 3.沈岚 http://.biquxs.info/

为给郁离安接风洗尘,大陌当今的圣上在宫中备了盛宴,要宴请文武百官与京城颇负盛名的青年才子。 宴会足足持续了三天,排场给足了淮安王面子。 看得出来,这皇帝定是非常宠郁离安的。这样的盛宴,只有过年过节或是其他重大的日子才会举行,一年也没几次。 毕竟国库里就那么点钱,而且听说大陌的死对头纪临,这几年来总是频繁骚扰大陌边境,使得边境好几次都告急了。 在这节骨眼上大张旗鼓地举办盛宴,也不知会寒了多少边境将士的心。要不是知道这皇帝死后谥号“政宣”,我都以为他是个只会享乐、骄奢淫欲的昏君了。 所以政宣帝这骚操作着实让我惊了一把。 宴会头两天没什么看头,无非是朝臣俊才推杯换盏之间逢场作戏,相互吹捧吹捧对方,再拍拍淮安王与郁离安的马屁,顺便道几声“圣上圣明”,于是乎两天就这么过去了。 前两天只是营造气氛,第三天才是这场盛宴的重点。 政宣帝是个皇帝,无利不起早的事儿他哪会干? 之前倒是我误会他了。 这个宴会只是打了个接风洗尘的由头罢了。 第三天的聚会主要有几个功能:一是敲打敲打这几年来他看不顺眼的王公大臣,顺便考验考验京中久负盛名的俊才们;二是过几日将要举行皇家秋猎,反正都是要举行开场活动的,不如一起了,也省去一笔开销;第三是敛财,政宣帝花了这么多钱,总要为自己着想,不让大家都出点血,怎么能对得起他这次花的钱?可恨的是在朝堂上时,百官们总是有数不尽的理由,让他不好下手,酒桌上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稀里糊涂间最好坑人;最后在我看来是重头戏,给郁离安相亲。 我来历不明,自然去不了宴会,这三天只能在王府里等着。 此时我面前摆着颜玦送的水镜,镜里郁离安脸色不太好看。也是,千算万算,谁能算到皇帝也做起了媒人?三年前她正是为了逃亲才去的边关,没成想今儿个又来了这一出。 不过好歹是已经发生过一次的事了,郁离安倒也没有手忙脚乱,整理好思路后,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兴致勃勃的政宣帝。 政宣帝深表遗憾,问:“听说沈公子在京城最负盛名,如今虽没有功名,但各个方面优秀得连胡相家二公子这等没脸没皮的货色都觉得无地自容。而且面貌更是堪比仙人,这世上怕是没谁能比得上了。靖和你生得也是极美的,与沈公子在一起倒也称得上是俊男靓女,才子佳人,天作之合了啊!真的不再考虑下?” “靖和”是郁离安的封号。 我将水镜的视野放大,特意观察了下相府那没脸没皮的二公子与胡相两人的表情,二公子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露出一个微笑,后者则吹胡子瞪眼,横了二公子一眼。 我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这二公子也是倒霉,平白无故就被政宣帝这么不留情面地贬低了一番。 笑完后再慢悠悠看了眼某个聚集了万千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的角落,角落里坐着被政宣帝夸上天的“沈公子”——沈岚。一张完美无瑕的面上无波无澜。下颌略尖,唇色较淡,鼻骨细致,往上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像是潋滟了万千山光水色,世间美景韶光仿佛尽在于此。 我被这张脸惊艳了一把。 原本以为颜玦就已经很好看了,一袭飒飒青衣,一柄柳青长剑,一双曜黑深邃的眼睛里仿佛落满了星辰,让人脑海里无端勾勒出黑夜下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 简直好看到让人想饮恨自尽! 但今天,居然能跑出来一个与颜玦不相上下平分秋色的人,还是个凡人!这让我煞是惊奇。 我做西子捧心状,大为震撼。 前两天怎么就没注意到宴会上来了这等风姿卓绝的美男!我恨铁不成钢地呸了自己一口。然后将生死录在空中展开,时间拉到两天前,想看看这个沈岚是什么时候出来的。 空中画面不断变幻,每个角落都搜了一遍,但是,没找到……看来之前他没来。 好吧,看来不是我眼瞎的问题。 我安慰了下自己,收起生死录,继续盯着水镜。 沈岚站起身,躬身行礼,嗓音清润温柔,跟他那张脸甚是相配:“皇上过奖,草民一介布衣,哪能比得上胡二公子,更遑论与郡主相配。” 胡二公子,也就是相府二公子,表情自然了许多,扭头向沈岚璀璨一笑表示谢意。 “沈公子过谦了。”政宣帝单手支颐,一张与淮安王有七八分相似的脸露出让人看不懂的笑容,“以沈公子的才华,若是想谋个一官半职,不是难事。不如朕先封你个御笔开当当?日后若真的与靖和喜结连理,再升官如何?” 政宣帝话一出,大臣们立即随声附和,倒是郁离安与淮安王从头到尾没吭过一声。 沈岚不知是看出了什么猫腻,还是真的不慕名利,立即推辞道:“皇上谬赞,草民的才华只在风雅上,不在治国上。此事当不得,还请皇上三思。” 滴水不漏。既摆明了的拒绝,又没让政宣帝失了面子,而且说话时的语气不卑不亢,傲骨铮铮,大有文人风骨。 短短一个对话,看得我十分欣赏他。 沈岚这个人果然不一般。 政宣帝像是困倦了一般,打了个哈欠懒懒地瞅了郁离安一眼:“靖和也真是,朕为你的终身大事急得心力交瘁,还特意将京城中的青年俊彦都请来了,你倒好,看都不看一眼。”他又看向淮安王,“还有皇兄,靖和的婚事你也不上心上心。” 淮安王忙起身俯首行礼:“皇上教训的是。” 郁离安也行礼:“劳皇上费心。” “行了行了。”政宣帝摆摆手,又看了沈岚一眼。 我笑呵呵地眯着眸子,沈岚两年前来的大陌,之后便在京城定居了下来。他的来历,政宣帝怕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而且,他不该出现在这次盛宴上的。 卷一:靖和 4.郁离安 http://.biquxs.info/

“我害死了很多人……” 这是郁离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头一次见郁离安是在黄泉路的孟婆庄。彼时孟姑娘正在草亭里熬汤,亭外的鬼魂们正排着长队,而郁离安正为他们递送汤水。 夜空中挂着一轮似乎从未亏缺过的月亮,幽冷的月光爬进亭子里。 月下的白衣女子恍若谪仙,一碗汤水递出间,腰间的墨色玉玖轻微晃了晃。 发如墨,衣胜雪,黑白得分明。这样的形象我时常能在司命的话本子上见着,男女通用。白衣翩翩的公子,白衣飘飘的姑娘,凹出的造型无一不在宣示着自己潇洒或高冷。 郁离安,我这么一眼看过去是无比高冷的,不仅高冷,周身还带着杀伐之气。 我走近,笑嘻嘻问:“郁离安?” 高冷的谪仙人无言地点了点头,看也不看我,又递出一碗汤,一双青白的手颤颤巍巍接过,“咕咚”一声咽下,丢下碗跑了。 碗“啪啦”摔的支离破碎,汤水渗进青石地面。 孟姑娘脸上露出肉痛的表情,嘴角抽了抽,无奈道:“今天我都快不记得这是第几个碗了。” 郁离安脸上毫无愧色,再次递出一碗汤,至始至终都没说过话。 我向孟姑娘笑了笑,道:“我和郁离安有话要说,能否行个方便?” 孟姑娘一张姣好的脸上闪过欣喜,眸子晶亮晶亮的:“好说好说。”于是便将郁离安打发给了我。 颜玦说过,孟姑娘十分抠门,轻易不会请小工,所以这偌大孟婆庄的事务都落在了她和她的小徒弟身上。但她那小徒弟平时调皮的很,经常上蹿下跳的,时不时还搞失踪,这次怕是又不知道跑哪去疯玩了。 人手不足,孟姑娘做起事来难免手忙脚乱,于是便把主意打到了郁离安身上。 据说郁离安来冥界一百多年了,不肯投胎转世,连孟婆庄都没离开过。这些年来一直被崔钰好吃好喝地供着。 崔钰是酆都地府的判官,在酆都鬼王江吾岚手底下挣前程。我见过崔钰几面,面如冠玉,穿着大红锦袍。左手生死簿,右手勾魂笔,咋一眼看上去是个铁面判官,实则脾性温和。郁离安也多亏了他照拂,否则凭她那身杀气,哪能这么安然地待在地府逍遥?怕早被江吾岚给撵走了。 孟姑娘的顶头上司,酆都地府的一把手,江吾岚的抠门与孟姑娘如出一辙。 孟姑娘见郁离安整天无所事事,于是一时鬼迷心窍,便将她诓来给自己打工了。但郁离安身上杀气太重,往前一站,就吓得鬼魂们两股战战几欲先走,汤一递过去,基本上都会提前洒出一半,有些鬼魂跑的太急,碗都跟着遭了殃。 孟姑娘看得心疼不已,终于下定决心请她离开。 但是,郁离安不肯。 她是个死脑筋,做什么都无比认真,就算是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也不会半途而废,总之就是不做完不罢休。 其实从她赖在地府一百多年我就看出她脑筋有些不好使了。 孟姑娘没法子,只能一边肉痛一边看着她,时不时安慰自己一句“就当是工钱好了”。 我将郁离安带出去,此时明月高悬,远处的忘川河水里泛起磷光,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摆渡人的歌声。啊,良辰美景,正适合谈情说……啊呸,正适合商谈正事。 我简单介绍了下我的情况,笑眯眯道:“到你啦。” “我害死了很多人……”郁离安轻飘飘的嗓音有些暗哑,说完这句话后便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我突然发觉郁离安不是个健谈的,从她说的这句话来看,这应该是个很长很凄惨的故事,她看起来并不擅长讲故事。 我举高灯,蓝幽幽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她茫然抬头,这张人神共愤的脸终于有了些鬼气森森的感觉。 “跟我走吧。”我笑眯眯道。 既然郁离安不愿说,那就只能我出马了。 郁离安不愿说的,生死录都可以告诉我,不过要取她的“血”。她现在处于灵体状态,血是没有的,所以要用特殊方法。 “看着灯走哈,不然会迷路的。”我扭头笑道。 引魂灯,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引魂的。两人生前的遗物做成灯芯或灯油,鬼魂就能被牵引。 突然想起来,我貌似也是被引魂灯引上岸的。不过我不大相信我有什么所谓的前世,毕竟每次路过三生石的时候,石头都没啥反应,颜玦还因此事困惑过。 这一路有惊无险,期间经过饿鬼道被一众恶鬼扛着菜刀大斧追了一阵,后来又因郁离安太过貌美,又被一群色鬼拦了一阵……好在最后摆脱了。 回到崔钰安排给我常住的小院,乘岚正端着盆水晶兰走出来。 “去哪了?怎么才回来啊?”她抱着花盆打量了眼郁离安,“这是……” “咦?你不认得啊?” 乘岚摇头:“我才来没多久,而且只在府里办事,没见过这位,怎么了?” 我笑嘻嘻地摇头:“没事。”又转头对郁离安道,“先进屋里再说。” 郁离安嗯了一声,先一步走进房中,态度极为冷淡。 乘岚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爽:“她怎么这样啊!” “长得漂亮,脾气不好可以理解,忍着。”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遂朝屋里走去。 “长得漂亮就可以这么没礼貌?”乘岚气道。 我跨进门槛:“岚岚你要是有郁离安那么漂亮,你再怎么为所欲为姐姐我都支持你。”说罢轻轻合上门转身。 郁离安闲散地坐在凳子上,冷淡地瞅了我一眼。 我讪笑,这么光明正大地说人家,总归不大好。 “咳咳!废话就不说了,把手伸出来。” 郁离安听话地伸出手,手的形状和颜色都是极为出挑的。我心里感叹了一下,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漂亮得惨绝人寰的人!然后毫不客气地一刀划在了她的手心上,类似血液的“液体”缓缓流入匕首的纹路里。 郁离安静静地瞧着,面无表情,仿佛被划了一刀的鬼不是她。 “别担心,只是抽取了些魂力,不会有什么事的。”虽说郁离安看上去一点担心的表情都没露出来,我还是解释了一下。 这“血液”只是更加凝实的魂力而已,能把魂力凝成“血液”的样子,颜玦给的这把匕首功不可没。 须臾,我收集好“血液”,随后将其注入生死录里。 卷一:靖和 5.一些个往事(一)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与沈岚第一次有迹可循的见面,应是在康启十年六月。烈日炎炎,接天莲叶,清蕖出水,还有某个布衣质子。但明显她是忘却了那随手从莲花池里救下的质子的。 生死录中的记录,她与那少年质子也就这点瓜葛,所以后来该质子兴冲冲从纪临跑回大陌,只为还她一命之事,其实她并不能理解。 从郁离安的角度出发,她与沈岚的关系,只是单纯的学生与先生而已,她并不记得自己曾施恩于他。 而这沈岚挺能折腾,他的到来直接推动了后面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 爱国情怀,自古以来便是文人骚客们文章诗作中不朽的话题。我个人看来,沈岚应该是不怎么爱自己的国家的,毕竟他可以想也不想就将自己短短的一生葬送在大陌某个叫寒石岭的地方,后来更是间接葬送了福泽两百余年的纪临江山。 郁离安恰恰与他相反。她为大陌可以万死不辞,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情感。无论是对政宣帝的恨意,还是对沈岚的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许是历史的必然,信仰理念截然不同的两人,多半是敌对的。他们两人也不例外,生在敌对的国家。 一个是大陌靖和郡主,一个是纪临七皇子,本该毫无瓜葛。 大陌康启四年七月,敌国纪临刚登基不久的皇帝剑指北方,向边境进军。说来也是有趣,纪临帝的这个皇位其实是捡来的。听说纪临皇位争夺异常激烈,这任纪临皇帝的老娘高心狠手辣,在其他皇子卯足了劲个争夺皇位的时候,直接毒死了老皇帝,伪造诏书,让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她自己则荣升太后,垂帘听政。 我猜她其实是想自己当皇帝,但无奈这个世界对女人相当残酷,只能让自己儿子来当傀儡,她在背后掌权大局。 这太后也不愧“心狠手辣”这四个字,掌握政权后便开始雷厉风行地清洗朝堂,短短半年,朝堂异己之声基本销声匿迹。 本以为高枕无忧,叱咤风云、改天换地的时刻终于来了,奈何自己是个短命鬼,一年后两眼一翻腿一蹬就挂了,让自己儿子成了真真正正的皇帝。 所以才说这个皇帝的位置是捡来的。 但捡的东西,往往有许多风险,更何况是皇位。朝中质疑声声,他又不是什么雄谋大略的人,于是在焦头烂额之际听了宦官挑唆,脑子一热,不顾朝臣反对就带了三十万大军跑到了边境御驾亲征,看样子是要与大陌决一死战。 其实我可以理解纪临帝这举措,他是个无能的草包。离了精明能干的老娘后干啥啥不行,身边有和他一样草包但又奸佞的太监,朝中大臣又不服他,于是急于证明自己。而大陌在五国之中最不显山露水,所以自然而然地以为大陌好欺负。 草包皇帝不知道的是,大陌皇帝的皇位也是捡来的。不过与他不同,政宣帝的皇位是淮安王主动让出来的。显而易见的是,政宣帝并不草包。 纪临帝其实挺心慌,毕竟这关乎着他今后在纪临的声望。三十万大军也心慌,毕竟他们这个主帅真的令人一言难尽。 可想而知,纪临这一仗真真输的惨烈,不仅赔了大量钱财,还被强制每年对大陌朝贡,更甚赔了个七皇子。 纪临国姓“纪”,七皇子名“纪澜”,也就是后来的沈岚。 沈岚七岁的时候被淮安王带到大陌,十四岁的时候同样被淮安王送回纪临,大约是在二十二岁的时候,他又来到了大陌。 由此,这场恩怨也就开始了。 郁离安二十岁时,淮安王一纸家书将她逼回了家。淮安王为郁离安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想着要先将她培养出点淑女风范,于是请了许多先生来教授她琴棋书画。 在气走了最后一位德高望重的“白胡子”后,沈岚踏着九月的秋雨来到了王府。 生死录中,这次见面的所有细节一清二楚,该是郁离安对他的第一印象十分深刻,也不知是不是所谓的“一见钟情”。 我在这段记忆里,甚至可以看清楚沈岚衣摆上绣着的竹叶起了线头。 郁离安突然轻声对我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二句话。我来了兴致,于是内心燃起八卦之火,笑问她当时的感觉如何? 我猜想以她的性子应该不会回答我这么无聊的问题。 郁离安皱眉,想了想认真地说:“像个小白脸。” 我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顷刻间被浇灭了。 沈岚是在王府中待的最长的一位先生,主要教郁离安弈棋之术。 两人朝夕相处了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时间里,我确实也没能从他们二人身上看出什么郎情妾意的来。想想也是,毕竟我头一次见着沈岚,也没生出“一见钟情”的感觉,更遑论郁离安那样理智的人。 画面中这三个月其实没什么看头,两人话不多,每天最多的情景是沈岚抱着本书安安静静地看,而郁离安则研究沈岚设的棋局,思考破局之法。很多时候,一天就这么混过去了。 三个月后,也就是康启二十一年一月,不死心的纪临帝整顿大军,又集结了三十万大军,看样子是想一洗前耻,不过他本人并没有御驾亲征。 纪临能在五国之中屹立不倒,靠的不是草包皇帝,而是国力和能臣。否则,草包皇帝早在十几年前的那次亲征时战死沙场了。 时隔多年,纪临来势汹汹,一举攻破大陌边防,三月之内连割十一城。 政宣帝本来一直压着淮安王不让他出征,毕竟大陌也不是吃素的,迟早会将纪临打回去,少了个淮安王又能如何?但最终耐不住朝臣与百姓呼声太大。 这是政宣帝的无奈,也是淮安王的无奈。这场战役若是胜了,他将无立足之地;而若是败了,他会死。 因为谁都记得,他曾是大陌的王。 康启二十一年四月,淮安王出征。由此,为两个国家的衰败正式拉开了序幕。 卷一:靖和 6.一些个往事(二) http://.biquxs.info/

淮安王不愧是淮安王,此次战争来的快也去的快。康启二十一年十月,淮安王凯旋回朝。 回京后两日,京都开始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花。 管家姚万背着手仰头看着天空,喃喃道:“今年的雪下得真早啊!” “是啊,早了一个多月。”雪花落在郁离安的手心里,很快化成了雪水。 雪一连下了一个月也不见停,天地间一片浩渺。 王府后院栽种着一株红梅,在雪中开得热烈又清冷。 昭宁抱着一坛梅子酒兴冲冲地跨进淮安王府的大门,问了郁离安在哪后便直接去了后院。 后院六角亭中,郁离安一个人正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假山,脚边的火炉上温着一壶酒,酒香四溢。 昭宁将酒坛稳稳放在石桌上,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也没什么。”郁离安回过神,“就是在想这雪什么时候能停。” “这不挺好看的吗?为什么要停?”昭宁将火炉上的酒换下来,嫌弃道,“怎么又是黄酒花雕?这么烈你也喝。” 昭宁是政宣帝最宠爱的幺女,张扬跋扈,娇生惯养,一身公主病,在宫里宫外和谁关系都不怎么好,也只有郁离安受得住她。 郁离安倒了一碗酒,也不喝,就用来暖手,看了一眼昭宁,说:“雪不停的话,怎么过冬。” “没有雪的冬天还是冬天吗?为什么要停?”昭宁显然并不能理解郁离安的担忧,就如同她不理解她为什么总喝黄酒花雕一样。 其实郁离安担心的,是雪灾。或许还有,雪灾带来的灾难——淮安王府的灾难。 但是天真无忧的昭宁是不懂的。 画面里昭宁伸了个懒腰,坐在郁离安的面前,或许是感到了些许无聊,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酒坛。 “昭宁,回去吧。”郁离安端起碗将黄酒一饮而尽。 “啊?我才刚坐下。” 郁离安不说话,不知在想什么,但我能看出她十分的忧心,她需要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但昭宁看不出来,仍旧趴在桌上弹酒坛,发出不算悦耳的声音,在这一片寂静中显得尤为嘈杂。 郁离安微微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昭宁给她倒了一碗酒,突然问:“那位沈先生还没消息?” 郁离安的手顿了一顿,继而端起酒,淡淡道:“没有。” 沈岚六月前突然就消失了,像人间蒸发一般,毫无踪迹。 这事是郁离安的一个心结,一直困扰着她。 昭宁唏嘘不已:“你说这么个大活人怎么会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也真是够奇怪的。” “嗯,很奇怪。”郁离安淡淡道。 昭宁一直陪她待了许久,才一蹦一跳地回了皇宫。 她静静地立在王府门前,直到大雪将门外的车辙印覆盖了才离开。 过了几日,政宣帝诏淮安王与郁离安入宫。 他先见的是郁离安。 想来是存心晾着淮安王,让他吹吹寒冬腊月的冷风,所以让他在殿外候着。那时天阴沉得可怕,乌云像是快要压下来了一般。 政宣帝沐浴焚香,命人早早准备好了棋具,就这么端端正正地在棋案前坐了许久,神情严肃又庄严,仿佛等的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人,重要到连准备都要像仪式一般。 郁离安由小福子引进来,穿过长长一扇装潢、材质、雕画都能看出十分奢靡到嚣张的屏风,一抬头就看见了那坐得端端正正的圣上正等着自己。 政宣帝与淮安王同岁,两人面上有着七八分相似,都长着双好看的桃花眼,同样的鼻梁高挺,同样的唇色凉薄。但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一个温和,一个冷冽,从来不会有人认错他们。 郁离安向那与自己父王有着七八分相似的皇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免礼,坐吧。” 她抬头,见皇上指了指棋案对面的位置,温柔清润的眉眼带笑。 入座,政宣帝执起白子,清清润润的嗓音响起:“黑子先行。” 郁离安也不谦让,什么也不说,当真执起黑子先行。 铜兽香炉中袅袅散出幽香,沁人心脾,小福子恭恭谨谨地立在政宣帝身边,大气不敢出。书房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棋子落下的声音。 下到正酣,政宣帝失手一子落错,被吃了大 片白子。 郁离安抬头看了他一眼,遂撩开宽大的衣袖收棋。 政宣帝拧巴巴地皱着眉头横了她一眼,看上去内心颇为挣扎。终于,在郁离安指尖快要碰到白子时,一把将她的手拂开,堂而皇之地毁起了棋。 郁离安抬眼,正见某皇帝做出一脸无辜样的表情。 “朕方才让了你一子,现在讨回来也不为过吧!”理直气壮的声音、一本正经的模样,配着一抹恶劣的笑容…… 一国之君耍起无赖来当真是让人哑口无言…… 郁离安顿了顿,收回目光,也不管他,继续思索棋局的下一步。看来和沈岚在一起的那几个月,显然已经养成了良好的棋风。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一盘残局终于结束。 从下到正酣时开始,郁离安再没怎么赢过,到最后自然是输了。 政宣帝眉眼带笑,心情大好,起身亲自收拾棋局。他将黑白子一粒粒分开认认真真放入棋盒,示意身边弯腰站了一个时辰的小福子将棋具带下去,他眼睛里溢出笑意:“靖和棋艺见长。” 郁离安波澜不兴地看着他,目光稍显清冷。 这样的目光在她的眼里是惯常的,我仔细琢磨过,看起来虽然对别人有些不尊敬,但其实没有任何恶意。但不像我这样仔细琢磨她目光的人,往往会认为那是一种嫌恶过挑剔。 政宣帝轻笑,显然丝毫不在意她有多不敬,抬眸看向书房外,可能想着也晾的够久了,便对郁离安道:“你与昭宁许久不见了,她很想你。” 郁离安点了点头,没做什么表情。 政宣帝手撑在桌上,单手支颐,歪着头道:“你去陪陪她吧,朕想与你父王说说话。” 郁离安起身行礼,道了声“是”,便由小福子引着绕过那扇嚣张的屏风走到门前,小福子替她打开门。 门外,淮安王与不知何时来的昭宁一齐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们,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 我看着郁离安那个僵硬的笑容,想了想,要是我被人接二连三理直气壮地悔棋,怕是笑得更僵。 不过好在我不会下棋。 小福子向淮安王与昭宁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向淮安王做出“请”的姿势: “王爷,请。” 淮安王不看他也什么都不说,大步走进御书房,看上去颇为倨傲无礼。 门关上之前,郁离安突然转身,门正缓缓关上,淮安王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愣了愣,心底突然划过异样的感觉,恍惚间好像看到,棋案前,与郁离安父王七八分相似的政宣帝端端正正的坐着,眉眼带笑。 这是……郁离安的感受?我的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这时我才突然意识到,生死录似乎可以将所录之人的情绪传达给我。 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笑了起来,心想洞察人心在这里还挺方便。郁离安坐在我旁边问我笑什么,我摇摇头,继续看着画面。 画面里,那一瞬间,我看到郁离安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怔了许久,还是昭宁拉了拉她她才反应过来。 昭宁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双靥露出两个深深圆圆的酒窝。 天色阴沉,刮起一阵狂风,风止,雪又落了下来。 卷一:靖和 7.一些个往事(三)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起身行礼,道了声“是”,便由小福子引着绕过那扇嚣张的屏风走到门前,小福子替她打开门。 门外,淮安王与不知何时来的昭宁一齐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们,少有的露出一个笑容。 我看着郁离安那个清丽的笑容,想了想,要是我被人接二连三理直气壮地悔棋,怕是笑的没这么漂亮和轻松。 不过好在我不会下棋。 小福子向淮安王与昭宁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向淮安王做出“请”的姿势: “王爷,请。” 淮安王既不看他也什么都不说,大步走进御书房,看上去颇为倨傲无礼。 门关上之前,郁离安突然转身,门正缓缓关上,淮安王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愣了愣,心底突然划过异样的感觉,恍惚间好像看到,棋案前,与郁离安父王七八分相似的政宣帝端端正正地坐着,眉眼带笑。 这是……郁离安的感受?我的心里突然剧烈地难受了起来,显然已经被这种情绪影响了。这时我才意识到,生死录可以将所录之人的感受传达给我。 我摸了摸心脏的位置,笑了起来,心想洞察人心在这里还挺方便。郁离安坐在我旁边问我笑什么,我摇摇头,继续看着画面。 画面里,那一瞬间,我看到郁离安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怔了许久,还是昭宁拉了拉她她才反应过来。 昭宁眉眼弯弯,嘴角上扬,双靥露出两个深深圆圆的酒窝。 天色阴沉,刮起一阵狂风,风止,雪又落了下来。 郁离安大概猜到将会发生什么事了。 “昭宁,你回去吧。” “什么?又让我回去!我等你一个时辰了!”昭宁气得不轻,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什么了,疑惑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郁离安摇了摇头,轻轻倚靠着门,合上眼一言不发。 “我偏不回去,就在这陪你等。”昭宁气哼哼道,“你这几个月怎么变得这么奇怪,都不来宫里找我玩了,你是不知道昭云昭玉那两个傻叉,整天在我面前上蹿下跳的。” “她们本性不坏。”郁离安合着眼道。 “但我就是不喜欢她们啊!”昭宁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缩了缩脖子“咦”了一声道,“冷死我了。” 郁离安睁开眼淡淡地看着她:“说了让你回去。” “才不呢。”昭宁搓了搓手臂,一边抱怨一边蹲了下来,“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等,本公主……呃,那叫啥?于心不忍,对,于心不忍。” 郁离安叹了口气将她拉起来:“走吧,去你那里。” “你总算想通了!”昭宁拍了拍衣裙,“走吧,今天喝黄酒花雕。” 过了两刻钟左右,郁离安辞别昭宁,往勤政殿方向走去。 整座皇宫廊腰缦回,檐牙高啄,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白的很好看,也很单调。脚上踏着厚重的雪靴,踩在雪地上,发出闷响。她抬头,正见自己的父王从御书房里出来。 门外端着个火盆的小福子双股战战,抬眼看人的目光小心翼翼,态度恭谨。 雪又大了几分,淮安王神色不变,朝她伸出手:“阿离,回家了。” 然后毫无意外地被一巴掌拍掉。 他悻悻收回了手,问:“冷吗?” 郁离安系紧了斗篷上的带子,戴好兜帽走进风雪里回答:“不冷,不过,”她转身,“倒是父王,您真的不冷吗?” 淮安王只穿了一身秋衣,没戴斗篷也没穿大氅。 不光郁离安,连我瞅着他那身衣服都嫌冷。 淮安王摇了摇头:“习惯了,穿的太多反而觉得碍事。” 两人越走远远,隐隐能听到一些对话。 “我怎么就没习惯?” “毕竟是个姑娘家。” “姑娘家怎么了?我就没见过多少男子能比的上我这个姑娘家。” “沈先生也比不得?” “……怎么突然提到他了?” “没什么,就觉得他挺不错的,唉,可惜了,突然人就没了。” “……对了,刚才皇上说什么了?” “问这个做什么?” “问不得?不说就算了。” “皇上问我什么时候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 淮安王回府后一天,便匆匆忙忙地出京了。 出京那日,他揉着郁离安的脑袋,温声道:“阿离,父王把沈先生给你找来了,他会好好照顾你的。” 这话近乎是遗言了。 郁离安咬着下唇,倔强道:“我哪儿也不去。” “傻孩子。”淮安王轻笑,转身进了马车。 郁离安站在门前,再一次看着大雪将车辙的痕迹掩去。 沈岚穿着莲青鹤氅,手拢在袖子里,远远地看着她。 几日后的某天夜里,时隔六月之久,两人再次坐在了棋案两端。 “先生不解释一下吗?”郁离安将香燃出的青烟扇开,皱了皱眉。 沈岚轻笑:“在下不过是回了一趟家里,劳烦郡主挂念了。” “先生说笑了。”郁离安下意识反驳。 沈岚看了一眼她腰间的玉玖,琉璃色的眼里满是笑意:“在下本以为郡主不喜欢此物。” 郁离安低头,墨黑色的玉玖玲珑剔透,好看的紧。她晃了晃神道:“先生所赠,自当好生珍藏。” 沈岚不语。 郁离安回过神来,沉静地看着他:“不知先生家在何处?学生也好登门拜访。” 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质问有些不依不饶了。 沈岚落下白子,堵了一个活眼,又笑:“郡主若是不嫌弃,过几日可到在下家中小住。” 郁离安定定地看着他,晃了晃头,忽然向前倾去。 沈岚眼疾手快,她的额头稳稳地贴在了他的手心里。 我看着这画面不禁有些发愣,看向旁边坐着的郁离安。 郁离安皱眉:“安神香里放了迷药。” “你知道?”我问。 “知道,我当时含着醒神药片,以为不会有事。”她淡淡道。 我扶额:“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沈岚那样的人精,做事不可谓不周密,肯定会防着一切意外事故,郁离安栽的不冤。 “我最后悔的就是这个决定。”郁离安的眉头深深皱起,“当时只是想看看沈岚有什么把戏,结果醒来的时候已经到纪临了。” 她眼神空洞,喃喃道:“以至于父王死的时候,我不在他身边。” 卷一:靖和 8.纪临往事(一)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睡醒时已经不叫郁离安了,叫祁玉,是纪临边城一个总被调来调去的小知县的女儿。 这不,明日,她那知县爹又要带着她搬家了。据是升了官,要调到离纪临京都不远的江沅城去。 冬月里的梅花初开,星星零零,寒风乍起,雪大得迷人眼。 郁离安百无聊赖地坐在荷亭里,她远远望去,不算太大的池面上一片凄惨,稀稀拉拉地立着些结了冰的枯茎。 她手肘肘在亭栏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结了层薄冰的莲池里丢着鱼食。冰下的长尾鱼兴冲冲地围上来,头不停地向上拱着,却渣渣也没吃上。 身边跟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稚嫩的小脸红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睛尤其的大,瞪起人来的样子很是瘆人。此刻正一脸无语地看着郁离安逗弄那群鱼。 “哎呀呀呀呀!乖女儿,怎么坐在这里?冷不冷啊你?!” 身后冷不丁传来知县爹稍尖利的怪声,惊得薄冰下的鱼群散了开。 郁离安微微转身看他,一双清冷如冰的眸子里透出一股陌生。 一切都很陌生。 寒风吹起,凉到刺骨。 头顶着个小毡帽披着件老旧披风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知县爹带着责怪的尖利声再次响起:“画玉!你怎么回事!这么冷的天让小姐出来就算了,怎么连件斗篷也不给小姐披上?!要是受了风寒你担当的起吗?!” 画玉闻言,大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也不说话,就那么狠狠地瞪着他。 瘆人的慌。 直瞪得知县爹打了个哆嗦。 现在的小丫鬟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 郁离安起身,抬眼看着知县爹,又歪头看了眼画玉。虽然脑子里满是有关他们的回忆,可还是感觉很陌生。 陌生到她心里有些发慌。 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风雪渐大,总算有了丝熟悉的寒冷。 郁离安缩了缩肩膀,知县爹忙将身上裹着的藏青色老旧披风解下来给她披上,仔细将系带系好,打量了一番,仍嫌不够暖和,伸手就要将自己头上的那顶小毡帽拿下来。 郁离安瞅了那黑色的小毡帽一眼,帽子周围劣质皮毛翻卷,正中心嵌着颗绿莹莹的假翡翠,有些不忍直视。 她别过脸摆手:“不用,不冷。” 知县爹讪讪住了手,画玉瞪着他一脸嫌弃。 他轻咳一声道:“爹现已让下人打点好了行李,明日我们就出发去江沅城。走的可能有些急,爹一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需要带的,玉儿来拿主意吧,还有什么想要带的?” 郁离安转身坐下,继续逗鱼。雪花落在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她投了把鱼食道:“记得带酒,要黄酒花雕。” 第二日便匆匆启程了,路上风雪很大,磕磕绊绊花了两个多月才到达江沅城。到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 知县爹将她和画玉两人安顿在客栈,嘱咐了几句便和其他人去收拾府宅了。 宅子是分配所得,知县爹说是还没有打扫过,他得先去看看,顺便再买些生活用品,过两日就可以搬进去了。 郁离安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往往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画玉实在是有些看不过去了,强行将她拉出了客栈。 “小姐您还真是坐得住,整天待在屋子里也不嫌闷得慌。老爷说了,晚上咱们就可以搬进新家了,客栈里的行李他自会派人来拿的,我们先去游玩一番吧?听说江沅城可好玩了。”画玉絮絮叨叨,又说,“您这样天天呆在屋子里,也不怕闷出病来。” 郁离安倒是没什么想法,在她看来,屋里屋外都差不多,不过是换个儿发呆罢了。 年节将至,夜晚的江沅城热闹非凡。处处皆是张灯结彩,片片皆是欢声笑语。两边的街市上挂着喜庆的红灯红绸延至长街尽头,街上吆喝叫卖喝彩之声连成一片。 郁离安裹得严严实实,身上披着件大氅,手里捂着暖炉,仍是嫌冷般缩了缩脖子。 画玉跟在她身边,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街边的小玩意儿或吃食,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 郁离安平常便一直由着她,所以她喜欢的东西她便都基本买了下来。 画玉餍足地眯了眯眼,脸上荡开笑意,露出两个深深圆圆的酒窝。 郁离安看着她,晃了晃神,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各自有各自的方向,各自有各自的归处。 年节将至,常年漂泊在外的人们,都在往家的方向赶。 “小姐,听说绘衣坊又出新款了,要不要去看看?”画玉问。 “嗯。” 画玉笑意盈盈,走到郁离安身前,开开心心地替她引路。 “小姐对这里不熟悉,奴婢走前面!”活泼骄傲的语气甚是可爱。 郁离安无精打采,却也不想扫了她的兴,于是勉强跟她打趣道:“说的像是你有多熟一样。”说这句话时,她平日里清冷但明亮的眼里毫无光彩,让人无端地想到“明珠蒙尘”。 画玉走在她前面,想也不想道:“那是自然,奴婢……”还没说完突然便掐了话头,噤声不语。 郁离安停下了脚步,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但前方的画玉也在沉默,自始自终都没转过头来。 一片热闹祥和的街市仿佛被人凝固了一样,郁离安心里有了丝裂缝。 画玉毕竟才十三四岁,还不懂得自圆其说,以为只要沉默就能解决问题。此刻让人一眼便看得出她绝对是做贼心虚,郁离安也不例外。 画玉最后到底仍是强忍着装作毫无知觉的样子,自自然然、蹦蹦跳跳地在前引着路。 郁离安回神,街市突然流动了起来。她看着前方记忆里自小被卖到她家的画玉,心底茫然,却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一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拿着个红色的风车,一头撞进郁离安怀里。 郁离安身形不动,低着头看她。 小女孩抬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带着怯弱。 郁离安想了想,从袖里拿出一只上好的雕漆花圆盒递给她。 小女孩接过盒子,嬉笑着跑开了。 她目送她一蹦一跳的消失在人流里,等回过神来时,画玉已经不见了。 卷一:靖和 9.纪临往事(二) http://.biquxs.info/

江沅城热闹不减,郁离安被人群推搡着,有些难受,且因和画玉走散了本就有些着急,于是心里一火,使了十成十的力推开身边的人想从人群中出来。 身边的人群里发出惊叫,一个拖累一个的被她推倒了一片。 周围空了出来,被她直接或间接推的摔倒的人纷纷爬起来对着她怒目而视。 郁离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里讶异又茫然,她怎么会有这么大力气? 人群里一片窃窃私语: “哎哎哎,你们看她,长那么好看,力气却比牛都大。” “哎呀,真讨厌,连对不起都不说一声,你看我都成什么样了。” “别说了,小心她又推你。” “……” 郁离安有些不知所措。 一只只提着蓝色小灯笼的飞萤不知从何处而来,闪闪亮亮地在空中飞来飞去,围着人们跳舞,星星点点的美轮美奂,惹得人群一阵阵惊叹。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们吸引了。 “哇,好多飞萤啊!” “你看那里!” 郁离安伸出手,一只飞萤乖巧的落在她手心里,一闪一闪的很漂亮。 在她为数不多的记忆里,自己小的时候曾经在一片长满芦苇的野地里见过飞萤,那时是仲夏夜,夜空的星河璀璨,芦苇丛中的飞萤如万里星河流转。 她低头瞅着手心里的小虫子,虽然感觉此时此刻脑袋里像是凭空多出来的记忆很陌生,但仍就能够想象出这东西在夏天的夜晚里成群结队时有多震撼。 但眼前,她只能感觉到这小东西很像萤火虫,虽然比萤火虫亮很多,像一簇小小的火焰,即使在灯火通明的闹市光芒也毫不逊色,但还是像萤火虫,还是冬天的萤火虫,也不知道这“萤火虫”冷不冷。 她心里突然觉得好笑,世上怎么会有自己这般不解风情风雅的人? 手里的飞萤仿佛也看出她欣赏不了自己的“美色”,振动翅膀,飞离她的手心,越来越远。 郁离安的目光随着飞萤流转,看着它消失在沉寂的夜空。 她余光里突然瞥见古色古香的塔楼下,一身着靛蓝长袍披着莲青鹤氅的男子挑着只长信宫灯,长身玉立,面目温柔,正远远的瞧着她。 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郁离安心里“咯噔”一声,遂拨开人群,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跑到塔楼那里。 塔楼里不时飞出或缠绵或轻快的歌声,她站在楼下左右寻找,那人已不见了。 郁离安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 她想喊那人的名字,可她不知道他是谁。 心里的失落无以复加。 正当她失魂落魄地看着眼前繁华的闹市时,身后响起清越疏朗的声音: “姑娘可是在寻在下?” 那声音里的笑意毫不掩饰。 郁离安猛地转身。 那人一双琉璃色的眸子里似有着万千山光水色,潋滟了世间无边芳华。此刻这双眼睛的主人正含笑看着她,他的眼里倒映出她的呆样。 沈岚手里提着一盏长信宫灯,似乎很高兴,连着眉梢都带了浅浅笑意。 郁离安拉住他的袖子。 “我是不是见过你?” 清朗的笑声响起,沈岚调笑道:“在下见姑娘也甚是面善,莫不是上辈子的缘分?” 郁离安一梗,松开了他的袖子,讷讷道:“我真的觉得你很眼熟。” 沈岚突然长揖到底无比正经道:“在下纪澜,也甚觉姑娘面善,敢问姑娘芳名?” 郁离安沉默良久。 “我叫祁玉。” 塔楼里飘出悠远深情的歌声。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飞萤携着点点蓝光萦绕在他们身边,缭乱的飞过眼前。 郁离安看着身边的飞萤一愣,才发现是从沈岚的长信宫灯里出来的。 她愕然:“你……” 他凝视着她,眼里像盛满了飞萤的光芒,他笑道:“举手之劳。” 郁离安点了点头,不语。 身边突然嘈杂起来,四周传来一片片惊叹与欢笑声。 塔楼里的姑娘们纷纷跑出来,一个个的都兴奋不已,兴高采烈。 她们或妖媚,或慵懒,或清纯。 像是鲜艳娇美的花,正值最好的年华。 “哎!终于放天灯了,每年等的就是这个时候啊!” “谁说不是呢,真是的,今年又没放成。” “得了吧,能出来看已经够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几天有多忙。” …… 郁离安抬头,一盏盏天灯自他们身后的天幕里缓缓升起,盈满天际,将黑沉的天空点缀出诗情画意,晕染得一片柔美。 千千万万升起的灯,不知承载了多少祈愿。 她仰望着这片盛景,突然也想放天灯了。 沈岚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心念一动,拉起了她的手。 郁离安诧异地看着他。 他笑着也不说什么,买了盏天灯就拉她去了江沅河边,河边还有着许多放天灯的人。河里也放满了灯,灯随流水飘飘荡荡。 河曲灯流,明明灭灭。 沈岚把天灯递给她:“不试试?” 郁离安踌躇接过不确定的看着他。 “我教你,不过你要先把心愿写在上面。” “没有笔。” “这有何难。” 沈岚走向一对青年男女,向他们借来笔递给她。 “可以写了。” 她接过笔,又踌躇了许久。 最后在沈岚凝视的目光中提笔写下八个字:怡乐未央,长毋相忘。 沈岚看着她写完最后一个鬼画符般的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郁离安的字一向很丑,身为书法大家的淮安王一直对这事耿耿于怀。 郁离安神色不变,冷冷的瞅了他一眼。 沈岚立刻止住笑,佯装正经。 郁离安皱起眉头纳闷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记得我写字挺好看的,可是……” “或许是做梦的时候梦见写得好?你刚也说我面善不是么?” 突然被打断,郁离安梗塞的看他。 沈岚笑着道:“我教你放灯。” 天灯在两人的手里缓缓飞向天际,最终湮没在灯群之中。 河边人影逐渐稀落,时辰已经不早了。 沈岚只得对她道:“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郁离安点头,突然一惊,突然想起把画玉给忘了! 沈岚问:“怎么了?” 她着急道:“你知道绘衣坊在哪吗?” 沈岚眼底浮出笑意:“别急,我带你去。” 卷一:靖和 10.纪临往事(三) http://.biquxs.info/

两人朝绘衣坊走去,路上人又渐渐多了起来。 绘衣坊不远处的首饰摊旁,小贩正卖力的吆喝着。 见两人走过来,穿着相貌不俗,忙不迭走向前拉生意。 “公子,买件首饰送心上人吧?” 两人同时看向小贩,直把他看得头皮发麻。 沈岚看了看身边的郁离安,沉吟一声对小贩道:“你卖的有什么?” 小贩喜出望外,忙带他过去挑选。 沈岚看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质地做工都太过粗劣。”他牵起郁离安的手道,“我们走吧。” 郁离安定住,把手抽出来。 沈岚皱眉:“你喜欢?” 不待她摇头,他又转过头对小贩说:“一般你们这些卖首饰的,是不是都有一两件压箱底的?” 原本失落的小贩一听忙连连点头,一边边从摊底下拿出一个劣制的木盒子一边说:“公子说得不错,我这里确实有一支玉簪子,保准您满意。” 说罢打开盒子,却见盒子里还有一个小盒子。 看的人一阵无语。 小贩讪笑,将小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包了一层又一层红布的玉簪,小心的打开红布将玉簪展示给两人看。 “公子,这是我这里最好的首饰了,名叫绾青丝,是从我太奶奶那一辈传下来的,是个老物件儿了,说是要留给我娶媳妇的。唉,要不是因为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我也不会拿出来卖了。唉,毕竟是祖传的。” 小贩说得一本正经,郁离安却觉得有些不忍直视,别开了脸。 沈岚则打量着那看起来也不是很好的玉簪,没怎么听他说话。 两人的态度惹得小贩一阵心凉,心想怕是又要黄了。没成想眼前的贵公子哥儿冷不丁出声问:“名字不错,多少钱?” 小贩愣了愣,瞬间喜不自胜,只觉得拨云见雾。虽有心想大赚一笔,却也没敢太坑他们。他挠了挠头,最后定了二两银子的价格。 沈岚付了钱,将玉簪递给郁离安问:“不嫌弃吧?” 郁离安摇了摇头,正欲接过,头顶先笼了一片阴影下来。 沈岚将簪子仔细簪到了她发间,末了还嫌没簪好,取下来重新簪了一次,好好欣赏了一番才称赞道:“姑娘果然天生丽质。” 郁离安微愣,却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是不自在地对他道:“我先走了,画玉该等急了。”言罢匆匆离去。 沈岚摸了摸鼻尖,眼底笑意温柔。 画玉在绘衣坊门口等了许久,见郁离安走来忙迎了过去。 “哎,小姐,你去哪了,让奴婢好等!” 郁离安笑笑,并不说话。 画玉也不多说,引她穿过走廊,进了绘衣坊。 “小姐,我刚刚看了一身衣服,你应该喜欢,我带你去。” 郁离安点头。 走到一个精致的小院子,画玉领着她进了个房间。 一进去,她就露出开心高兴的表情,伸手指着画墙上挂的老高的一身衣裙。 “小姐,你看你看,就是那件,是不是很好看啊!” 郁离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那身很确实很好看的罗裙。 上衣下裳雪白无暇,宽大的袖口和稍长的裙摆上皆绣着一朵朵精致的墨梅,腰间是一条四指宽的浓墨缎带,缎带上用暗线绣着花纹。 果真很好看。 画玉悄悄看了郁离安一眼,见她似乎并没有将她之前一时口快说出的话放在心上,便稍稍放心,大大的眼睛里复又盈满笑意。 “小姐,要买吗?我看这身衣服可比老爷买的好看了不知多少倍!” 欢快的语气里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郁离安眼角一抽,显然是想起了什么。 由于年节将至,想着新年新气象的知县爹兴冲冲地给她买了身衣裳。 那身衣裳料子极好,质地柔滑,只是冬天穿的话偏薄了些。可是问题不在于那衣裳穿着是不是有些冷,而是在于穿不穿的出去…… 大红的上衣,大绿的下裳,土黄 色的外套,还杂七杂八的绣着各种艳丽的花卉…… 知县爹这让人一言难尽的眼光…… 但到底是知县爹的好意,郁离安还是强忍着没说它丑的有多令人不忍直视,收了下来。就压在她平常不用的六角衣奁的最底部,免得看着碍眼。 彼时,见郁离安不是很喜欢自己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衣裳的知县爹还深深郁闷了。他一向认为大红大绿才是最好看最喜庆的颜色。 “小姐,要买吗?”画玉又问了一次。 “嗯。” 郁离安点了点头,招手让店家过来,正打算问价格时两个女孩子一欢快一病恹的声音传到了她耳朵里。 “哎?你真的不知道啊?!” “不知道啊。” “你……别告诉我你连淮安王都不知道……” “哪个淮安王啊……” “还有哪个!大陌的那个啊!” “可是,纪临也有一个嘛……”病恹的声音有些委屈。 郁离安身形一顿,扭头朝说话的人看去。 只见两个女孩子边看衣服边说着话。身着大红罗裙的长的明媚艳丽,另一个穿着蓝色曲裾裙十分清丽温婉。 温婉的女孩子太过瘦弱了些,说话的声音病恹恹的。 听到“淮安王”三个字,郁离安的目光忍不住黏了上去。 突然感觉被一道清冷的目光盯着,任谁都会感到不舒服,不自在。果然,温婉瘦弱,声音病恹恹的女孩子看向了郁离安。 发现身边女伴异样的女孩子也看向了郁离安。 尴尬的对视,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郁离安面色不改,收回目光。 温婉瘦弱、声音病恹恹的女孩子舌尖打颤:“她…她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好…好吓人……” 没被眼光针对的另一个女孩子不正经笑道:“许是觉得你生的太过好看了些,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温婉的女孩子脸一红,横了她一眼娇嗔道:“又在胡说八道。” 红衣的女孩子笑嘻嘻地凑上来:“怎么就胡说八道了?你说说?” “你!” “我怎么啦?” “你,你……你刚不是说淮安王吗?到底怎么了?” 红衣女孩子撇撇嘴:“无趣!” “哎呀,到底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这么大事就你不知道,整个纪临稍微有点头脸的人家户都传遍了,淮安王府被满门抄斩了………!” 蓝裙病恹的声音惊出了几分活力:“什么?!……可是,为什么呀……” “哪有什么为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室的那些腌臜事……”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一下子吹开了绘衣坊的大门,风雪涌了进来。 四周传来一片惊叫,墙上挂着的那身衣裙被风扯得乱舞,突然落了下来。 画玉急忙护住了郁离安。 “小姐?” “无事。” 郁离安转身,风雪迎面打在了脸上。 生疼生疼的,总算打醒了她。 一场迷梦,恍若隔世。 卷一:靖和 11.离魂往事(一)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和画玉从绘衣坊出来时,街上只余零星灯光,行人稀稀落落,大都行色匆匆。 有人慌慌忙忙与她们错身而过,风雪中夹杂着模模糊糊的抱怨:“什么鬼天气,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雪?……” 郁离安轻轻合上眼,一幕幕回忆似走马观花般从她脑海里一一闪过。 五岁时知县爹离家赶考,娘亲抱着自己哭哭啼啼地去送他。行至渡口,大雾弥漫,知县爹消失在迷雾中。 七岁时知县爹衣锦还乡,娘亲哭的一脸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他怎么才回来,出门后也不回个信,她说她以为他死了…… 九岁时知县爹第一次遭贬,娘亲离世。她抱着他笨拙地安慰道:“爹爹别怕,娘亲走了还有玉儿,以后玉儿替娘亲给爹爹做饭……” …… 记忆一直到十六岁,她哭着朝他大喊:“为什么?!”突然间便戛然而止。 郁离安睁眼,明白了什么。 风雪似乎小了些,打在人脸上也不再那么疼了。 画玉跟在她身边,一脸担忧:“小姐?” 郁离安看着她,英丽的眉眼里晕出浅浅笑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走,回去了。” 风雪漫漫,街上的最后一点灯光也灭了。 回到府上,知县爹忙接过郁离安解下来的大氅,同时吩咐下人将熬好的姜汤端给她喝。关怀之意溢于言表,丝毫不假。 他看着她将最后一点姜汤喝完,开心的眯了眯眼,然后兴致勃勃地问她出去都买了什么,做了什么事,开不开心。 就像一个寻常父亲关心女儿那样。 郁离安愣了愣神,突然想到也曾有这样一个人对她这么的关怀备至,关怀到一丝不苟,小心翼翼,待她极好极好,做什么都生怕惹得她不高兴。 然后她便有些后悔了,后悔那天一巴掌拍掉了他向自己伸来的手。 郁离安曜黑的眸子突然间粲若星辰,头一次对知县爹露出了明亮的笑容,仿佛幽暗角落里开出的红梅。 明明艳丽得惊心动魄,却无端让人骨子里生出冷意。 知县爹打了个寒颤。 郁离安敛眉,仍旧笑意盈盈。 她该回家了。 …… 拦路岭上红梅开的冷丽,岭下官道上传来一阵阵马嘶,雪大的惊人。 郁离安猛地一拉缰绳,马堪堪停在沈岚两三尺处。 青骢马与白马鼻息粗重,狠狠地相互瞪着对方。 “让开!”冷厉的声音似寒梅绽放。 沈岚眉毛一拧:“你现在回去做什么?只有死路一条!” “让开!” “你冷静点!” “我说了让开!” “不让!” 郁离安眉眼间戾气惊人,扬起马鞭狠狠一抽,不再管他。 马儿吃痛,前蹄高高抬起,向着沈岚横冲直撞过来。 吓得连青骢马都嘶鸣了一声。 沈岚猛地调转马头,郁离安趁此一骑绝尘。 “你回来!”沈岚骑着马追了上去。 青骢马到底是千里良驹,没会儿便反超了她。 雪大得迷了人眼,风声萧萧,马嘶鸣起。 郁离安毫不犹豫地从马上一跃而起,手间的一柄弯刀亮的惊人。 沈岚骑在马上一动不动,滚毛的狐裘斗篷被风吹得高高扬起,他一双眼里冷冷清清,哪里还有半分书卷气。 郁离安手中的弯刀直取他咽喉。 弯刀逼近眼前,沈岚瞬间伸手,刚要抓住她的手腕时,她又灵巧地一个转身,翻到他身后。 身后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沈岚不得已,手撑在马背上翻身下马,继而拉住缰绳。 郁离安本来打算抢了马就跑,但此刻显然已经不能了,再说她本就不想伤害他。 郁离安拧眉,俯视着沈岚,喝到:“放手!” “你冷静点!” “放手!” 沈岚眉头深深皱起,紧抿着唇,突然发力往下一拉,青骢马受不住他的力道,前蹄一屈跪了下来。 郁离安旋即一踩马背,借力跃到空中,俯身向沈岚而来。沈岚闪到她身后,郁离安在空中无法转身,被他一下制住了双手。 手腕上一阵疼痛,但没多难忍受。 “放手!”她沉声道。 沈岚不语,点了她的几处穴道,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刀。 郁离安不得动弹,心里烦躁不已。 沈岚抱着她一跃上马,沉声道:“等你什么时候冷静下来,我再给你解穴。” 郁离安没说话,突然身体向前一倾,吐出一大口鲜血,血落在雪地里,红得刺人眼。 沈岚脑子里“嗡”的一声,随即喝到:“你不要命了!” 郁离安不理他,继续冲破穴道,内力在筋脉里横冲直撞,她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这是拿自己的命和沈岚赌。 沈岚咬牙,伸手对着她的脖颈,眼里阴晴不定。 “你如果敢劈晕我,我会立刻死在你面前。”郁离安冷冷道。 沈岚深吸了一口气,换了个手势,迅速解开了她身上剩余的穴道,沉声道:“你现在已经受了重伤,还要回去送死吗?” “不关你的事。” 郁离安翻身下马,脚刚落地却一个踉跄摔倒了地上。 沈岚眼睁睁看着她摔倒,却没有去扶她的意思,只冷冷地看着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去牵自己的马。 受了重伤,一动就疼得要命,郁离安再不可能干脆利落地上马了,磕磕绊绊了好一会儿,才勉强上去。 沈岚心里默数,才数到第二声,果然看到她从马上摔了下来。他清楚她受了多重的伤。 郁离安又从地上爬起来,口中的血腥味弥久不散,脑袋一阵阵发晕。 马儿低头看着她,无动于衷。 沈岚也看着她,同样无动于衷。 郁离安丝毫不理会,再次费力上马,她死死抓住缰绳,深吸了一口气,全身痛的无以复加。 “驾!” 马儿缓慢跑了起来,经过沈岚身边。 沈岚面无表情。 没一会儿,郁离安又从马上摔了下来。 她再次爬起,上马,没跑一会儿又摔下来。 再上,再摔。 也不知反复了多少次,这样每次只跑一小段距离,竟也将沈岚远远甩在了身后。 但她也真的摔的不轻。 在不知第几次从马上摔下来后,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上马。这一次,身后响起了马蹄声,被风撕得凌乱。 郁离安没有忙着向前,而是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挥动了马鞭。 白马嘶鸣一声,发疯地向前狂奔。 她是真的不要命了。 她在求死。 沈岚的瞳孔一缩。 郁离安回头一笑,身后的那声凄厉的“郁离安”已被风吹得破碎。 卷一:靖和 12.离魂往事(二)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端端正正地坐于政宣帝平时批阅奏折的案桌前,眼睛盯着桌上乱七八糟的奏折发愣。她试着翻了翻奏折,然后直接穿了过去…… 自己变成鬼了,得出的这个结论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她自己作死。但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思考了半晌,又觉得有些沮丧,变成鬼不是该去阴曹地府报道吗?怎么跑来这里了…… 桌上紫金色的兽形香炉里龙涎香静静地燃着,青烟袅袅升起。御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怪异的大风灌了进来一路肆掠卷席着穿过那道嚣张奢靡的屏风,将青烟直吹得扑向郁离安。 不仅没有气味,还穿过了她…… 政宣帝走向案桌,抬了抬下巴:“起开。” 身后跟着的小福子战战兢兢,小心地抬头四处望了望,连个鬼影也没有,这是在跟谁说话?难不成是自己?他想了想,离政宣帝远了几寸距离。 政宣帝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福子一个激灵,赶紧又远了几寸。 政宣帝皱了皱眉。 小福子:“……”皇上您老人家到底要奴才怎么做? 郁离安看戏似的瞅着他们两人,英丽的眉眼里尽是揶揄之色。 但就是占着位子不离开。 政宣帝眉头皱得更深了。 一惯善是察言观色的小福子顿时心惊肉跳,双股战战,习惯性地“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头径直埋到了地上。 政宣帝看着他默了良久,在龙涎香燃快尽之前终于说道:“朕……不是说你,去拿盘香来。” 跪在地上的小福子一脸茫然,正怔愣着,头顶上又传来自家皇上不耐烦的声音,“还不快去!” 小福子心头一跳,赶忙爬起来,行了一礼便逃也似的出了御书房。 郁离安挑眉。 政宣帝拧巴巴地看着“鸠占鹊巢”的某人命令道:“起开!” “不起。”轻飘飘的语气。 “信不信朕找人收了你。” “不信。”不屑的语气。 “……朕要批阅奏折,起开。” “就不。”无赖的语气。 政宣帝:“……”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个侄女这么会耍无赖呢…… 一人一魂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另一边,刚走出御书房没多久的小福子手一拍脑袋突然想起,龙涎香,只有皇上那里才有啊……他吞了吞口水,不情不愿战战兢兢慢吞吞地挪着脚步又回到勤政殿的御书房外,恭恭谨谨地立在门外,压抑着平时尖利的嗓音无比缠绵婉转地唤了声:“皇上?” 听到小福子尖声尖气炸耳膜的声音,政宣帝又皱起了眉头:“进来。” 于是小福子便空手空脚地进来了。 看着两手空空的小福子,政宣帝拧了拧眉:“香呢?” “皇……皇上,龙涎香一直放在您书房啊……别的地儿没……没有。” 政宣帝:“……还不点上。” 小福子松了口气,忙去点香。 郁离安单手托腮,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这主仆二人。 以前还没发现,这个小福子也是有趣的紧。双腕上居然戴着副碧玉手镯。 若是皇上赏的…… 郁离安看政宣帝的眼神意味深长。 见她一脸怪异莫测的表情,政宣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伸手拂袖,傲气的冷哼一声,退了一步,坐在了她面前。 点好香退到一旁的小福子见此脑子一懵。 政宣帝从折子堆里扒拉了好一会,才找出一本没阅过的折子,吩咐小福子研好墨,就这么批阅了起来。 郁离安挑眉,不语。 天色渐暗,批阅的差不多的政宣帝放下朱笔,叫小福子收好文案与笔墨。才抬起头看她,端详了好一会儿,忽然就似有些怀念地道:“靖和这张脸,倒是与你母妃像了十成十。” 正在将奏折码齐的小福子手一顿,一时脑子没反应过来就磕磕巴巴地应和道:“是……是啊……” 郁离安:“……” 政宣帝无言看了小福子良久,直看得他心惊肉跳,顿时觉得自己大难临头。于是再一次双腿战战,正欲跪下,政宣帝突然对他道:“别跪,朕不是在对你说话。整天跪来跪去的,你膝盖上的都是软骨吗?对了,去把棋具拿来。” 小福子弯到一半的腿战战巍巍的直了起来,尖声尖气应了声:“喏。” 政宣帝揉着眉心,平时清润的嗓音中带着疲倦,有气无力道:“靖和,再陪朕下盘棋吧。” 去拿棋具的小福子心里突然一凉,他家皇上,莫不是疯了? 郁离安先抬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然后低下头抚着自己尖尖长长的指甲,眉眼盈盈,语气却幽幽:“皇上说笑了,靖和连棋都碰不到,如何陪您下?”心里却想着也不知道这指甲刮起人来疼不疼。 政宣帝点头:“唔……这倒是个问题。” 小福子:“?”什么问题? 政宣帝伸手颇有节律的叩着书案,思忖良久:“要不,朕给你烧过去?” 郁离安:“……” 最后当然不可能烧过去。 政宣帝一手白棋,一手黑棋,头也不抬:“黑子先行。” 郁离安瞅了他一眼,万分不信任地问:“不耍赖?” 政宣帝:“……” 她点了点头,让政宣帝将黑子落好。 案上龙涎香安安静静地燃着,小福子低着头一脸小心翼翼,眼睛微抬,又怕被发现似的忙低得更加恭谨。心里却在纳闷,皇上这是中邪了? 又落一子,政宣帝执起白棋,微微抬头,看着郁离安似在思索,眉心微蹙,眼中似有刀光剑影。 天下如棋。 他执起白子轻轻叩着案桌,执黑子的手托着腮,突然问面前的一缕识魂:“可恨朕?” 郁离安仍是一副专心思索棋局的样子,闻言头也不抬道:“说不恨岂不是太假。” 小福子张了张口,最后还是闷住了声,皇上应该不是对自己说话吧? 政宣帝毫不在意地点了点头,也是头也不抬,问:“如果给你个机会,可以杀了朕,你会吗?”轻飘飘的语气,仿佛是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 卷一:靖和 13.离魂往事(三)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抬头看他,眼含讽刺,正欲回答,却听“噗通”一声,只见小福子已然五体投地跪到了地上,全身发抖。 政宣帝扶额,看着似乎想在地上跪个天长地久的小福子,叹了口气道:“起来,朕没问你。” 小福子趴在地上深思熟虑了一番,没起,还颤着声音道:“皇上三思。” 政宣帝:“……再不起来,以后就都别起来了。” 小福子一听忙爬了起来,一脸委屈。 郁离安看他俩的眼神愈发怪异。 政宣帝瞅了她一眼,继续问:“你会吗?” 郁离安整理衣襟,正襟危坐,继而露出怨毒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直盯得书房里刮起了异风。 风声凄厉,像地狱里爬出了千万的恶鬼,呼啸着要撕咬爵碎人皮骨肉般。 千叶细雕银烛台上罩着琉璃罩的烛火被齐齐吹灭,内室里的香妃色纱幔也被吹的张牙舞爪。平时虽胆小如鼠却从不敢在政宣帝面前大声喘气的小福子吓得高声怪叫了一声,引人侧目。 见这情形,其实,连郁离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只是想让政宣帝看看自己怨毒的眼神,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恨他而已…… 没成想,只是稍稍凝神就有如此大的威力。看来,做鬼也没那么糟糕。 但,正前方的某皇上依旧处变不惊。 郁离安心下阑珊,没了作弄人的心思。 确实她也并没有真的想作弄人,但是,自己貌似有了特殊能力这件事还是值得高兴的。 还真是个好消息。 书房内的狂风戛然而止。 政宣帝仍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她。 郁离安静静的望着棋盘上的棋子,声音发冷:“自然不会。” “……为何?” 郁离安眸色似冬日夜空般黑沉,她抿唇,许久,才听到那略有些暗哑的声音说道:“若你不是大陌皇帝,如果有机会,我自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你。”她单手托腮,有看着棋盘上正在厮杀的不可开交的黑白棋子,“可你是,我不能杀你。” 政宣帝眉眼带笑,心情颇好道:“那朕倒是运气不差。” 黑子落下,棋盘上硝烟又起。 “只是靖和想问,杀了我父王,眼下陛下可后悔?” 最近纪临蠢蠢欲动,而大陌又遭了百年都难得一遇的雪灾。战争不远了,此次怕是也够政宣帝喝一壶的了。 政宣帝不假思索:“后悔作甚。” 郁离安轻笑,想来对付纪临的法子已经有了,她父王倒是死的不冤。 作为一个臣子,不能不为国家着想,也不能太为国家着想。你对国家不上心,龙椅上的那人会觉得你在尸位素餐;若是太过上心,那人又会觉得你意欲谋反。 想做个好臣子不易,既要护好国家,又要讨君主欢心,一不小心,还会万劫不复。 她父王倒是将国家护好了,可也将皇帝给彻底得罪了。最后会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可想而知。 郁离安心里烦躁不已,又想到自己的境遇,便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朕怎么知道。”政宣帝头也不抬,“半个月前去你家的时候顺手捡的。” “嗯?你去王府了?”郁离安不虞,遂恶狠狠道,“你也敢去?也不怕被王府上四百冤魂给撕了。” 政宣帝立刻针锋相对:“有何不敢,朕还想着把你家翻新后给锦尘做太子府呢。” 郁离安凝眉拂袖而起,又带起了一阵阴风。 政宣帝不耐道:“又怎么了?这棋还下不下了!” 郁离安学着政宣帝扯出一抹恶劣的笑容,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跟一个无赖有什么好下的。” 政宣帝嘴角抽了抽,不情不愿地将刚刚趁郁离安不注意时藏起来的黑棋放回原本的位置上上,横了她一眼:“现在可以了吧?” 郁离安抱手睨着他:“不行。” “又怎么了!” “我心情不好,不想陪你下。” 政宣帝沉默,许久才问:“那你要怎样才能心情好?” 郁离安倒没想到他会示弱,怔了一会儿后才露出瘆人的笑容:“把昭宁找来陪我。” “郁离安,你别太过分了!” “有何过分!与皇上比起来靖和这样算得了什么。” 政宣帝腾的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冷静,然后将棋盒“啪”的砸在棋盘上,棋盒四分五裂,棋案上的香炉“哐啷”摔在了地上,珍贵不已的龙涎香倒了出来。 小福子吓得“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颤声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郁离安冷笑一声。 政宣帝揉了揉眉心,许久才道:“换一个。” 郁离安一愣:“什么?” “朕说换一个。”政宣帝又深吸了一口气,“昭玉昭云,除了锦尘以外的其他皇子,或者是后宫里的那些嫔妃,你随便选,选谁来陪你都可以。但是昭宁不行,你不是也跟她最要好的吗?你就忍心让她来陪你?” 郁离安沉默良久:“那其他人,皇上您就忍心了?” “随便你怎么选,昭宁不行。”政宣帝坐下,气闷地摔着棋子。 “嗤!谁稀罕!”郁离安蔑了他一眼,看着乱七八糟的棋案,“我刚才就差一步就赢了,您到好,砸得可还顺手?” “胡说,你怎么可能会赢!”政宣帝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地上的小福子,喝道,“还不快起来,要跪到什么时候!” “喏。”小福子赶忙爬起来,大气不敢出。 郁离安冷哼一声:“你自己跟自己下吧,告辞!” “你去哪!” “去你家后院看看,怎么了!”郁离安转身阴测测道。 政宣帝拧眉,强调:“吓谁都行,别吓昭宁。” “知道了。”郁离安横了他一眼。 书房内怪风又起,小福子简直要被吓得晕厥过去。 太反常了! 他偷偷抬眼望了望自家皇上,见皇上还是副即使泰山崩于眼前依旧能安然自若的样子,心里奇怪的同时,居然还安心了下来! 撞鬼了真是。 于是下一刻,他还真撞鬼了! 怪风似鬼魅一般穿过了他,直冷得他脸色青白,嘴唇发紫。 郁离安“咯咯”笑了出来,挑衅的看着政宣帝。 政宣帝面不改色。 郁离安也不恼,露出阴险的笑容,在他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地穿过屏风、门墙,然后飞身去了据说有着三千佳丽酒色糜烂的后宫。 这一夜,大陌后宫一片鬼哭狼嚎,热闹的紧。 卷一:靖和 14.联姻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后来再次见到沈岚是在一次宫晏上,他换了身份,不,应该说,他用了原本的身份,纪临七皇子纪澜。 康启二十二年春,纪临与大陌交好,实行相互联姻政策。为表诚意,纪临千里迢迢送来联姻公主,由七皇子纪澜陪同送亲至大陌都城。 纪临会示好,郁离安早有预见,只是没料到政宣帝如此小肚鸡肠的人居然如此明事理,这次竟然没趁机落井下石而是爽快地答应了纪临的求和,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自三百多年前大邳帝国覆灭后,群雄并起,纷纷成立帝国,各国之间互夺疆土,战乱不止。而今天下独占天下七分者,分别为:容,云,岳,纪临,大陌五国 其中纪临志在开疆扩土;大陌先欲定国安邦;云国算是后来居上;岳国最是富庶,但其国君胸无大志;而容国,最善挑拨离间,坐收渔利。 五国之间,明争暗斗,战火不断,兵戈不止,已是常事。 大陌和纪临边境接壤,所以两国边境时有战事。如今大陌受了雪灾,国力大不如前,纪临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但奈何两国一衣带水,大陌受灾,纪临同样好不到哪去。 而此时,一直隔岸观火的容国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纪临这个国家的位置其实有些危险,西边和南边是同一片海域,常年发生水患,并且海盗猖獗;北边是休养生息的大陌,东边则是一个附属小国,一个月前刚被容国抓住机会灭了。 也就是说,容国也与纪临接壤了。 若是纪临还要不知死活地与大陌斗到底,到时候肯定腹背受敌,多半会被两个国家瓜分。 纪临帝虽说不聪明,可也不蠢。云国和岳国都与三个国家相去甚远,很难掺和三国之间的战事。容国这些年来愈发强大,已经灭了许多周边小国,像是有吞并纪临的打算。 于是乎,纪临现在最好的打算是与大陌联手。 若是以前,政宣帝可不会管什么劳什子的纪临,他不落井下石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但现在不行,大陌已经大不如前了,若是让容国灭了纪临,那大陌很可能就会是下一个纪临。虽说政宣帝一直对纪临侵犯边境之事耿耿于怀,但此番确实不能任性妄为,等大陌国力恢复,他有的是法子整治纪临。 纪临与大陌联姻的吉日匆匆到来。 皇宫内挂满了红绸绣球,宫灯一盏接一盏的亮起,宫娥与小倌在一个个宫殿里忙碌穿梭。端着御酒的,捧着食盘的,提着宫灯的,一个个都忙的不可开交又井井有条。谁也不敢出丁点儿差错,严肃沉闷得只要把红绸换成白绸就能办丧事了。 但庄严肃穆的气氛倒是能看出来是两国联姻。 观礼匆匆结束,宫宴很快便开始。 坐在上首的政宣帝端着酒樽站起来,明晃晃的龙袍腰间挂着块绿油油的玉佩,煞是刺眼。青玉质地颇好,自两月前开始,政宣帝便一直佩戴着从未离身。可那玉色太过青翠欲滴,与他那一身明晃晃的龙袍实在是不搭,但他却仍是不自知地每天戴着。 玉养人,也养魂。郁离安正藏身于这块刺眼的青玉中,每天看着政宣帝将这玉挂在腰间,只觉得自己双眼被闪了。 下首的百官使者都齐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 政宣帝高高俯视着他们,漠然地说了些客套话,便宣布开宴。 沈岚落座,状不经意般地扫了昭宁公主一眼,只见昭宁整个人瘦瘦小小的,怕是矮了郁离安小半个头,她身着织锦百蝶绣纹绛红礼服,手拢在滚了雪白毛边的宽大袖袍里,看上去有些发冷。此刻正抬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政宣帝,一双清亮的眸子里溢满了笑意,嘴角露出两个深深圆圆的酒窝。 满是孺慕的表情。 沈岚端起酒樽轻抿了一口。 似是注意到昭宁的目光,隔的老远的政宣帝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这儿。”他指的是身边的位置。 在大陌,只有两个人能坐在皇帝身边,一个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一个是身份尊贵的贵妃。 昭宁愣了一愣,又忙起身行礼,接着茫然的看向了那位置上的端贵妃,脸色为难。 遭了无妄之灾的端贵妃原本和煦温柔的脸一僵,从座位上站起来向着皇帝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皮笑肉不笑道:“皇上,这怕是不合礼数吧?” 坐在政宣帝另一边的皇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沉默地看着骨瓷杯里的茶水,食指指尖抚弄着尖尖长长的指套。 现在对皇上来说,对端贵妃与她的家族,已经不需要礼数了。只是这端贵妃是个傻的,看不清局势。 下首端贵妃的父亲姜首辅冷汗连连,却不敢抬眼看一眼自家女儿,只能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蠢货。 御酒的香味渐渐飘散开来,带着迷醉的味道,吸入肺腑,还未品尝,便先醉了人。 端贵妃总算明白了过来,“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皇上息怒,臣妾……”表诚惶诚恐的话未毕,暖阁里却突然刮起了阴风,吹熄了照明的烛火,红绸飘飘荡荡煞是瘆人。 突然两眼抹黑的情况吓得一干宫妃臣子惊慌失措,怪叫连连。 政宣帝揉了揉额角,低声对郁离安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郁离安抱着手,冷冷地看着,下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她道:“皇上这样做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些。”口头上虽说着这话,脸上却是一副看戏的表情,语气也是施施然的不怕事大。 阴风阵阵,烛火尽灭,红绸飘飘,鬼哭狼嚎。 政宣帝无奈,极低地重复道:“别闹。”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现在别闹。” 郁离安了然。 不然一会儿那些迂腐酸臭的臣子们就该拿这事做文章,说什么“天意如此,还望陛下莫要一意孤行,此事却系不合礼数”这种话了。 郁离安狭促地眯了眯眸子,下面虽然炸开锅了,但仍有一人至始至终都未表现出任何慌乱惊恐的表情。 那人一袭广袖紫衫,头带紫玉高冠,青丝流满衣袍;双眉斜飞入鬓,淡漠疏离的琉璃色眸子中似有万千山光水色,此时正端起紫玉酒樽饮酒,宽大的袖袍挡住了他的脸。 全然不见平时的书生气,倒是一等一的矜贵了。 原来竟是纪临的七皇子么?难怪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几个月后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但他此次又回来做什么?郁离安有些不解,她从来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沈岚是为了自己。 卷一:靖和 15.往事如烟(一) http://.biquxs.info/

风止,暖阁内也不再那么阴冷了。 端贵妃跪在地上头伏的极低,又突然将额重重地磕到了地面。 郁离安光看着都觉得疼,索性不再看地上那不知道叫什么贵妃的人。 政宣帝命人将烛火点燃,看下面依旧混乱,怒喝道:“够了!” 暖阁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政宣帝眉峰聚起清润的声音尽显威严:“看看你们!一个个的都像什么样子!尽让纪临笑话了去!” 一干宫妃臣子惶恐地跪了下来。 沈岚起身拱手道:“纪临绝无此意。” 政宣帝冷哼了一声,让他们起来,然后又看向仍有些害怕的昭宁。 昭宁露出个明晃晃的笑容。 政宣帝稍安,招了招手道:“过来。” 昭宁自是知道不合礼数的,没敢随意上去,尴尬地站着。 政宣帝目光深沉,探究性地扫了姜首辅一眼。 细心观察着皇帝一举一动的端贵妃恍然,吓得“噗通”一声跪下: “皇上息怒,臣妾罪该万死!”后背刷的凉了下来,冷汗已打湿了内襟。 初春的寒冷也冷不过帝王的无情。 “起来吧。”政宣帝又朝着昭宁招手,语气万分温柔,“昭宁,过来。” 昭宁挪着双腿,无知无觉地走过去,停顿了许久,才恍恍惚惚地坐在了原本属于端贵妃的位置上。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端贵妃额上有着明显的红印,她看着底下的一干人。曾经巴结过她的臣子们面不改色地小声聊着天,她的父亲正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她这是失宠了? 暖阁里突然凉的叫人发慌。 政宣帝命小福子拿来一件狐裘兜帽斗篷,一边仔细为昭宁系上带子,一边还不忘教训道:“知道冷还不多穿点,这大冷的天就你禁冻。” 昭宁摸了摸鼻尖道:“不合礼数。”成功地让政宣帝赏了她一脑嘣。 …… 宫宴未完,政宣帝便早早离场了。 便殿里,他唤小福子拿来棋具,要郁离安陪他下棋。 郁离安已陪他下了两月的棋,已有些厌倦了,于是兴味阑珊地看着政宣帝落下白子,也不说话。 “你走哪?”政宣帝执着黑子问她。 郁离安手撑着头摆了摆手道:“累了。” 政宣帝也不恼,只将棋具收好递给小福子让他拿下去。 小福子早已见怪不怪,端着棋具恭恭谨谨地退下了。 “你近来好像总是很疲倦,可是哪里不舒服?”政宣帝单手支颐,眉眼间略有担忧。 郁离安又摆手:“不过是有些乏了。” “如果实在累的话,就回到玉里养着吧。”政宣帝揉了揉眉心道。 郁离安抬眼,讥讽道:“陛下就不怕靖和直接将你的生气吸干了?” 这块青玉是国师专门制作用来给她滋养魂魄的。郁离安后来才知道自己只是一抹识魂,如果不好好养着,随时都会消散。 道家有云: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胎光,爽灵,幽情。胎光主“生”,爽灵主“识”,幽情主“情”。人无胎光即死,无爽灵即痴,无幽情即孤。 识魂即是爽灵。 养魂的法子很多,但基本上都是邪魔外道,副作用极大,不仅伤人,还会污染魂魄。这堆邪魔外道中,对魂魄副作用最小无疑是用血亲的生气来滋养。 郁离安倒是从来没想过,政宣帝会为她做出这么大的牺牲。 政宣帝手撑着头闭目养神,声音中带着疲倦:“靖和,朕从未想过让你魂飞魄散。” 郁离安冷笑:“死都死了。” “还没死。” “什么?” 政宣帝睁眼,眼里无波无澜:“朕问过国师了,你阳寿未尽。” “那又如何?”郁离安讥诮道,“找到我的肉身然后让我回魂后再杀了我?” 便殿里突然寂静无声。 许久,政宣帝闭上眼:“还魂后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此生不得再踏入大陌一步;二是,死。” 殿里又安静了下来。 郁离安没再说话,她知道政宣帝这已经是作了最大的退步了。因为只要她还活着,只要她还出现在大陌众人的眼中,那么就永远会有人记得淮安王府。 淮安王,永远是政宣帝心头上的一根刺。 两人不再说话,便殿里落针可闻。 郁离安没再回到青玉里,而是盯着窗外发呆。 人一闲着难免就会多想,虽然郁离安现在不能算是个人,但她还是想起了些旧事和旧人。 有温柔揉着自己头的父王,有总是捋着一把胡须的老管家姚万,有整天对自己叮咛嘱咐的奶娘,有自己的侍女无琌,总是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还有很多很多人。 而现在,他们都不在了。 郁离安经常都会想,如果当初自己不回来,在纪临攻打边境时自己就可以抵挡一阵子,或是战死沙场。那么,皇上会不会看在自己保家卫国壮烈牺牲的份上放过淮安王府,放过父王? 也许会,也许不会。 她以前听过许多坊间传闻和宫闱秘事,大概猜出了当年父王让位的真相。其实在很多流言蜚语的描述中,当年,父王退位在很多人眼里其实是件闹事,举国震惊的闹事。 江山与美人,父王选择了美人。而这美人,皇上也喜欢。 但当时,皇上挟持了美人,要挟父王退位。 郁离安感叹,自己娘亲当年怕是用“红颜祸水”这几个字都不足以形容她的伟大了。 郁离安颓然,皇帝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心里又一直存有自己皇位来路不正的疙瘩和父王夺美人之仇,那么就算自己战死千百次,他怕还是想灭了淮安王府。 郁离安又想,皇上虽与父王不和,但对自己的好确实是真的,甚至超过很多皇子公主,许是爱屋及乌的原因吧,以前听父王也听皇上提起过,自己和母妃长得十成十的像。因此皇上才对自己好得不像话吧。 记得小的时候,她一脚将太子锦尘踹进了荷花池里害他受了风寒差点一命呜呼的时候,皇上不仅不怪罪她,还安慰她说是锦尘娇生惯养,一个男孩子连点苦都吃不得。 锦尘曾因这是一直对她怀恨在心,但他确实太弱鸡了,就算不用皇上罩着,他也不敢在自己面前造次。 因为她会毫不犹豫地打爆他的狗头。 后来听说在锦尘好起来后,政宣帝特意召镇国将军的大公子来给他做陪读。大公子那时虽说只是个少年郎,但和他爹一样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不畏权贵。 由此宫里每天都能听到太子殿下的惨叫声。 往事已如烟。 郁离安回过神来,再次忍不住想,如果自己真的战死了,那么皇上也许会放过父王的吧? 她揉了揉眼睛,现在想这些无疑晚了。 卷一:靖和 16.往事如烟(二) http://.biquxs.info/

宫宴终于接近尾声。政宣帝回到宴上,扫视了一圈,发现昭宁不在,沉吟一声,也没说什么便宣布退晏了。 下首百官恭敬行礼,政宣帝颔首让他们退下,自己也想要回寝宫休息了。 郁离安从青玉里面出来,俯视着下方正行礼的沈岚,张了张口想要跟他说话,却突然想起他看不见自己。 觉察到郁离安的异样,政宣帝停顿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了一只紫玉酒樽。 “想喝酒了,还是看到了什么人?”低低的声音微不可闻,但却正好能让郁离安刚好听见。 “嗯,看到了许多旧识。”郁离安收回目光说完便隐回了青玉中。 她有些累了,想睡一睡。 …… 碧青色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雨,蝉鸣声适时而止,许是知道自己微弱的呻吟早已争不过秋雨。 沈岚发间绑了根白绸缎带,身着同色广袖锦衫,领口袖口皆绣了一片斑驳墨竹,腰间是一块玉玖,玉下穗子黑白参杂。他手持一柄青竹纸伞,正自雨中不疾不徐地走来,青衫下摆已被雨水打湿。 这满身的书卷气,任谁看了都得赞一句清俊儒雅。 可郁离安不这样觉得,她一向主张男儿该是一副虎背熊腰、肌肉虬结的形象。 她站在檐下,房檐上正哗啦啦流着雨水,形成一道雨帘。 她透过雨帘打量着他,伞下只能看到他下颌恰到好处的弧度以及唇角勾勒出的寡淡笑容。 郁离安皱眉,等他到檐下收了伞才拱手向他行了一礼道:“学生见过先生。”遂吩咐无琌将那本她用来挡雨的牛皮书递给他。大陌习俗,初见夫子,得送敬师礼,这是她送出的第九本书。 沈岚带着笑意颔首,收下牛皮书。 郁离安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中略有挑剔。 虽然已经感觉到自己并不受待见了,但沈岚依笑意不减,琉璃色的眸子流光溢彩,看郁离安的目光愈发温润。他伸手解下腰间玉玖,递给了郁离安。 “初次见面,不成敬意。” 郁离安愣了愣,在大陌,送玉便是定情的意思。然后她便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墨玉稳稳落在了手心里,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碧青色天空突然灰 暗了下来,没一会便飘起了零零星星的雪。郁离安抬头,伸手想要接住一片雪花,雪花穿过她的手心,飘落在地上。 她一怔,下意识看向沈岚,但他却消失了。 她皱了皱眉四处张望,身后的雕花格子木门内传来自己的声音:“先生认为学生现下棋艺如何?” 她一惊,伸手欲推开门,却直直穿了过去。 她看着棋案前端坐着的两人,屏住了呼吸。 案桌前的沈岚端起骨瓷茶杯轻抿了一口,唇角笑意浓浓,一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对面的人没说话。 对面的那人眼神清淡,眉尾却扫出凌厉的弧度,执起黑子落棋。 竟和她长了同样的一张脸! 郁离安走过去,屏息观察。心下疑惑不解,怎么好像都看不见自己,是幻境么…… 正这样想着,她便看着沈岚身前隔了一方案桌的“自己”突然向前倾去。沈岚眼疾手快,迅速伸手,那个“自己”的前额贴在了他手掌上。 案桌角上的安息香无声无息地燃着,青烟袅袅,石刻棋盘上的黑白棋子纠缠不清。 郁离安怔在了那里,突然想到这是王府满门抄斩的前三天。 周围的场景突然间变得扭曲起来,眼前的“沈岚”和另一个自己渐渐消散。 门外嘈杂起来。 “嘭”的一声,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一队训练有素的御林军手持横刀冲了进来。外面漆黑一片正簌簌飘着雪,竟是已到了晚上。 房间角落里躲藏着几个丫鬟,眼神惊惧。郁离安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被粗暴地拉了出来,一刀毙命。 门外刮起了大风,原本飘着雪的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滂沱大雨。 刚刚一刀取了个丫鬟性命的御林军吓得双腿一软跪在了死不瞑目的丫鬟面前,丫鬟瞪着一双眼睛,嘴角淌着血死死盯着他。 郁离安静静的看着这场变故,明明很想哭,眼里却是干涩的。 一抹残魂,是没有眼泪的。 门外灌了一阵风进来,将房里悬着的纱幔吹得高高扬起,扫过几个御林军的头顶。正对格子窗的案几上还放着一本沈岚留下的书,被风吹得哗啦啦翻了数页。 郁离安呆呆站着,突然又踉踉跄跄地朝着大开的门迎风跑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黑压压的天空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着,一道惊雷劈下,“刺啦”一声划开天幕,一瞬间赶走了黑暗,天地间亮如白昼,她看到王府中那株屹立百年不倒的老树被雷电从中间生生劈成了两半。 被一众御林军团团围住的淮安王面上无悲无喜,目光穿过一望无际的黑暗,遥遥的落在那株早已焦黑了的老树方向。 郁离安于离淮安王十尺处,怎么也跑不过去。 明明相隔不远,却又像隔了千山万水。 远远的,她像是听到了父王对自己说:“别怕。” “父王!”郁离安明知跑不过去,却还是一边喊着一边朝淮安王跑去。 “我在这里,父王!父王!” 淮安王没有看向她,而是由着御林军将自己押走。 “父王!回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阿离在这里………你要去哪,别走……别走啊,不要再丢下我……”郁离安跪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心里像是压了那柄千斤重的银戟,眼里愈发酸涩的厉害,却还是流不下一滴眼泪。 “别再丢下我……” 下着雨的天空突然沉寂了下来,风雨雷电瞬间消弥。四周景象开始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周围尖叫声不止,原来是天空突然塌了下来。 那一众押着淮安王的御林军吓的丢盔弃甲,有些甚至跪在地上看着塌下的天空哭喊着“老天爷恕罪”、“饶命”这些话。 淮安王终于转过身。 郁离安踉跄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着他跑去。 但还是没来得及。 当天空快要压下来时,整个世界就这么消失了。 空空荡荡的无边黑暗里,只余她一个人。 一切都消失了…… 郁离安像被定在了原地。 许久,虚空突然猛地一晃。 郁离安醒了过来。 卷一:靖和 17.一念之差 http://.biquxs.info/

觉察到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事,郁离安顾不上心里的压抑,赶忙从青玉里出来。 昭宁手里紧紧攥着青玉,慌不择路地往紫宸殿外跑去。 “昭宁?” 郁离安疑惑,她怎么会在这里?但已经来不及多想,昭宁手里拿着青玉,她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明知昭宁看不见也听不到她,她还是忍不住对厉声呵斥道:“快把玉扔了!” 青玉会吸收血亲生气,昭宁碰不得。 “昭宁!”郁离安拦在她前面想让她停下。 但她穿过了她。 郁离安又紧跟上,仍是不死心。 “昭宁!把玉扔了!” 昭宁听不见。 春寒料峭,大陌的雪刚停片刻。 昭宁心跳如鼓,风从耳边掠过,带起一条条红绸晃过她的眼前。她提着裙摆跑着穿过了九曲回廊,下了一级一级的台阶,往自己宫里的方向跑去。 一路上遇到的全是些小宫女个小太监,竟没一个主事的,昭宁一路畅通无阻,势不可挡。 见自己拦不住她也没其他人敢拦她,郁离安凝神,霎时间皇宫中大红的宫灯全都变成了幽森的绿色,四周立刻昏暗了起来。一阵大风骤然刮起,吹得昭宁单薄的身形摇晃,怎么都站不稳。 风声凄厉,红绸似鬼魅般乱舞,宫灯里面仿佛燃着鬼火。值夜的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叫的一个比一个大声,比起鬼叫声来都不遑多让。 多种声音混合再加上视觉的冲击,昭宁瞬间感觉自己跑到了地狱里。 “鬼叫什么!晦气!” 此情此景她虽然也感到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对于那些尖叫哭喊声的厌恶。本来就够胆战心惊的了,这些人居然还敢来触霉头!于是公主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她双手叉腰摆好架子,刚要开口厉声怒骂,后又忽然停下,像意识到什么一样,转而对着青玉小声唤道:“阿离姐姐?” 郁离安凝神后疲倦得厉害,根本无法回应她。没一会儿,四周所有的景物又都恢复了原样。她全身无力,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消散一样,可又不能回到青玉里。 远处骤然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郁离安心里一凛。 这是皇上的脚步声,她再熟悉不过了。刚想提醒昭宁,后又想,让皇上把玉拿回去岂不是更好? 于是本想再凝一次神的念头由此打消。 昭宁并没有她那么好的耳力,见四周景已经物恢复了原样,她疑惑地又唤了一声阿离姐姐,还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摸了摸头,带着满腔疑惑与无与伦比的紧张继续往前跑,理所当然的,没一会便被赶上来的政宣帝叫住了。 “父……父皇?”她瞬间手足无措,在高高的大殿台阶前立定。 政宣帝眉眼间一片温柔,带着慈爱的声音问:“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当心着凉。” “我……儿臣……我睡不着,出来看看……” “是么……宁儿,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昭宁一惊,忙把手藏到了身后,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这一动作却更加显得欲盖弥彰。 “是么?”政宣帝抬脚向前,“给父皇看看好不好?” “别……别过来!”昭宁往后退了几步。 “嗯?”政宣帝皱了皱眉,看着她,“过来些,小心别摔了。” 郁离安心急如焚,想拉住昭宁却怎么也拉不住,只能不停地在她身边说:“快给他吧,给他啊!昭宁!” 昭宁仍旧往后退。 见她快退到台阶边缘了,郁离安心里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怒喝道:“别再后退了!” 但昭宁仍是紧紧攥着青玉,紧张得额角冒出了冷汗。 政宣帝听得见郁离安说话,同样也看到了昭宁一直在危险边缘疯狂试探。他怕她会被吓得摔下去,于是不由得停住脚步,轻声安抚道:“宁儿,过来些,后面危险。” 此时昭宁已经吓得脑袋发蒙了,一昧地往后倒退,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见她马上快要摔下去了,政宣帝一时情急,疾步向前想要抓住她。 昭宁瞬间被吓着了。 “别过来!啊——” “宁儿!” 昭宁向后极速退了几步,就在台阶前边缘处,脚底一滑,惊叫一声从高高的大殿台阶上摔了下去。 郁离安伸着手,目眦欲裂。在昭宁的身体穿过她的手的那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已经害死了昭宁。 又是一念之差。 刚才她若是在听出皇上的脚步声时就提醒昭宁,那她是不是就不会摔下去了? 郁离安心乱如麻,突然又想起了王府抄斩的前三天,那时她同样也是一念之差,从此与父王天各一方。 风声乍起,宫里光秃的树木张牙舞爪,像是索命的冤魂。 政宣帝肝胆俱裂,眼睁睁看着昭宁摔了下去。他屏住了呼吸,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停下了脚步,愣愣地定住了许久,后又一步步的往台阶下走去。 每踏下一级台阶,就数一个数,一共数到了三十九。 昭宁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攥着青玉,挨着头的地面上血液正向四面八方缓缓延伸着。 倒春寒悄然来到,雪花又开始飘飘扬扬地洒了下来,停留在昭宁的发上,脸上,衣上。还有一片落在了她未来得及闭上的眼里,然后融化,像眼泪一样滑出了她的眼睛。 她看见了红色的月亮。 政宣帝俯下身,微微颤抖着手覆在她的双眼上。他半跪在她身边,压抑着颤抖的声音,想尽量显得温柔些。 一开口,却只能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宁儿?”却没有人再回答他了。 晚风很凉,像是凉到了骨子里。 他紧抿着唇轻轻将地上像是睡着的人抱起,手抖得厉害,哑着声音埋怨道:“你们这些孩子,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不听话……” 郁离安看着台阶下的政宣帝和昭宁,闭上了眼,疲惫的感觉愈发明显了。 政宣帝抱着昭宁踏上台阶,抬头。 郁离安魔怔地站着,一袭泼墨长裙在夜风里开出了水墨青花。 “昭宁……” 她双手紧握成拳,单薄的身形晃了晃,突然间就消失了。 卷一:靖和 18.所愿 http://.biquxs.info/

郁离安从未感觉如此无力,更多的其实还是恨。 她恨自己的自以为是。 因自己一念之差没能见到父王最后一面,现在又害死了昭宁。 生死录记录到这里,郁离安整个人都不好了,鬼气森森的,像是随时都能暴走。 房间里阴风阵阵,鬼气像是化成了实质 ,拂过人的脸时一阵生疼。 “郁离安,冷静点!” 我喝道。 但显然,郁离安现在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不想理我。 我默默念了几句清心诀,收起生死录,迅速念咒,指尖法力涌出,尽数灌入郁离安识海中。 我怕我再晚几息,她这浓郁的鬼气会把我的房顶给掀了。 这就是我不愿意干这差事的原因。 遇到像郁离安这种神仙下凡的,元神强大,当了鬼之后实力尚在谢必安范无救等人之上,随便一动怒倒霉的都是那些弱小的鬼魂。 就刚郁离安那浓厚的鬼气,估计外面都翻天了。 我嫌弃地抬手施诀,郁离安刚清醒过来又昏了过去。 我还是自己看后面发生了啥吧,刚才真是脑子抽了才让让郁离安跟我一起看。 生死录缓缓绽放光芒,空中浮出一行行金色小字,又缓缓湮灭,之后便是一幅幅画面。 郁离安的识魂在大陌皇宫消失后,兜兜转转好几天终于才回到了自己身体里。 她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己手里的泥巴扔出去。 没错,她醒来至少,尚只有八岁孩子心智的自己正在驿站的院子里和稀泥捏娃娃。 此时地上正整整齐齐的摆着三个泥人,还别说,捏的其实还不错…… 郁离安面无表情地把满是泥巴的手往自己衣服上蹭了蹭,随后抬起脚,像是要把泥人踢翻,但最后还是没踢下去。 彼时院子里只有她一人,也没个侍卫婢女什么的,沈岚等人也进了皇宫。 她回魂的时间着实巧,赶上了昭宁的丧事。 郁离安其实心里已经存了死志。 但她还是想去看看昭宁。 至少,送一送她。 这一天天空难得晴朗了,湛蓝湛蓝的,阳光也是暖洋洋的。春风拂起刚抽了新芽的柳条,远处几只新燕躲进了不知谁家的房檐里。 唢呐奏响了哀乐,乐声之哀如九曲回肠。京城街道尽头出现如雪般弥漫的白色纸钱,被风吹得漫天飘舞。一副金丝楠木棺材也缓缓出现在纸钱中。那棺上结着一朵白花球,花球下是一个大大的“奠”字,与哀婉的唢呐声相应。 等到棺木完全出现在人们眼里时人们才发现,满天弥漫的白色纸钱里,金丝楠木棺上,十来只白鹤正绕棺而舞,像是为棺内的人跳一曲轮回舞曲。等棺材再抬近一些,人们才看清那些白鹤竟都是纸糊的,但却每一只都栩栩如生。 街道两边跪满了身着素服的百姓。金丝楠木棺材由御林军抬着,棺后跟着数千官兵。 此次昭宁出殡是由政宣帝亲自送葬。 政宣帝骑马走在前头,两边跟着随行侍卫,身后跟着穿着素服的文武百官,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白纸灯,这是大陌丧葬习俗,白纸灯为引死者轮回的往生灯。 政宣帝也穿着素服,提着一盏往生灯。他回头看了看棺木,一双平静的眸子里飞舞着满天的纸钱和绕棺的白鹤。 昭宁的出葬规格已超过了皇后规格。 由于大陌与纪临联姻,沈岚作为纪临皇子,也跟在政宣帝身后送葬。 郁离安则隐在人群中。 人群里传来细微的声音: “昭宁公主的葬礼可真是盛大啊!听说光是大祭就用了七天!” “可不是嘛,毕竟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公主。” “听说她才十六岁,皇上给她建的公主府都还没建好一半呢!” “可不是嘛,都建了两年多了,后来因为雪灾停工了……” “唉,今年这大陌啊真是……” 郁离安死死咬着下唇,目送着那副里面睡着昭宁的金丝楠木棺材被抬像皇陵的方向。 昭宁不久前刚过十六生辰。 她眼里含着泪,愣愣看着,眼前仿佛出现与昭宁相处的一幕幕画面,画面中的每个昭宁都在脆生生喊自己“阿离姐姐”。 郁离安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时一支红尾羽箭向着她的方向从茶楼里破空射出,郁离安条件反射般的伸手,将离自己额头处不到一寸的羽箭握住,借力反手扔回了茶楼。茶楼里传来一声尖叫,一身着黑衣的男子从窗户里掉了出来,额上正插着那支红尾羽箭。 郁离安来清楚地知道,有人一直在跟着她,或者说,是跟着她和沈岚。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直直望向沈岚。 沈岚也在看她。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高过一阵的惊叫声。郁离安起身看向周围,百姓慌乱的四处奔逃,惊叫声中夹杂着孩童的啼哭。 不远处护棺的御林军做出了防守的动作,前头的官员大喝一声: “保护皇上!” 果不其然,嘈乱的人群中突然传来震天的声音:“保护郡主,诛杀昏君!” 一群黑衣人突然出现在郁离安四周,看似在保护她,其实却是将她团团围住了。 郁离安扫视了黑衣人一圈,轻声道:“你们该死。” 黑衣人皆是一愣。 “扰了昭宁的安宁,你们,该死。” 政宣帝看着手里的往生灯,回头看了看抬起右手示意御林军将郁离安拿下。 御林军手持横刀逼近黑衣人,黑衣人互相使了使眼色,分出一小队人围住郁离安,另一队人则与御林军缠斗。 只见郁离安一个反身肘击将离身边最近的一人撂倒在地,顺势夺了刀取了他的性命。 其余几人互相看了看,点点头,迅速向郁离安靠拢,挥刀劈下。 郁离安偏了偏头躲开向自己袭来的刀,反手将刀刃送进了身后袭击者的心脏。又将那人的尸体反身挡在了自己身前,另一个偷袭的黑衣人一刀将那本就穿了心的尸体的头给劈成了两半。 郁离安一脚将尸体踢出去,偷袭的黑衣人也跟着被踢了出去。 手起刀落将剩下的人解决完,郁离安面无表情,又挥刀杀进与御林军缠斗的人群中。 她杀红了眼。 也不管自己身上伤口是否越来越多,她只觉得这些人都该死,挑什么时候不好,偏挑昭宁出殡的时候来搞这一出刺杀。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但她知道这些人绝对不是父王的人。 他们的目的看着也不仅仅是挑拨大陌内乱,郁离安说不清是为什么,她太久没回到大陌,大陌的很多事她已经不清楚了。 郁离安脑子里浮浮沉沉,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身上伤口越来越多,挥刀的手也僵硬了。 黑衣人逮着机会向她袭来。 郁离安已经来不及阻挡,她也不想挡。 死了也好。 她这么想着,于是又挥刀直直劈下去。 她被捅了个对穿,而偷袭的黑衣人大半张脸飞了出去。 眼珠蹦了出来,被混乱的人群踩爆。 真恶心。郁离安这么想着。 她厌恶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世道,也厌恶杀人不眨眼的自己。 大陌京都的长街上杀声震天,漫山飘舞的纸钱,金丝楠木的棺材,仿佛葬送的不是大陌公主,而是大陌的社稷。 在这血红的一天,沈岚终是趁乱带走了郁离安,葬送在了大陌某个叫寒石岭的地方。 而郁离安,在大陌与纪临开战后,终是以身祭了她所厌恶的世道。 后来颜玦告诉我,最后献祭的不是郁离安而是沈岚。 沈岚不忍看郁离安魂飞魄散,献出了自己的元神。 我唏嘘不已,不知道郁离安知道了后会作何感想,不过她估计生生世世都不会知道了。 而郁离安的心愿也很明确。 天下太平,世道清明。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欲罢工不干兮。 我不知沈岚是如何会出现在这次宴会,按上一世的轨迹来说,他应该还有半个月才能出场。 多少有点奇怪。 我开始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这个世界真的是郁离安上辈子所待的那个世界吗?还是……幻境? 我心里隐隐有了些怀疑。 既是如此,我心里有了计较。 等郁离安从鸿门宴回来之时,我已出了淮安王府。 我有个计划。 这个世道之所以这么黑暗,其实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妖魔鬼怪没有什么强有力的约束。 道门式微,妖孽横行。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振兴道门,现实中短短一两年肯定是办不到的。 但……若这不是现实呢? 我便赌它不是现实,若真的是现实,那也无妨,到时候若是战争又起,妖孽还敢横行,那就叫颜玦来收拾烂摊子吧,反正谁叫他这么看得起我的。 我摸了摸乾坤袋,里面有颜玦给我的骨笛和匕首,他给的黑伞与我认主了,在我神识海里安安静静地打转。这些东西,就是我在这个貌似“人间”横行霸道的最大倚仗了。 有了方向,果然整个人都轻松了。 现在首先要做的,便是建立一个门派,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上清宗。 不过建立门派这事太过麻烦,我还是比较喜欢捡现成的。 于是,我规划规划路线,向着青州城去了。 听说青州城是修道之人聚集之地,城外更是有个现成的道家门派。 于是某日我便撑着黑伞,故作深沉潇洒的出现在了某门派。 一众道家弟子看着从天而降的我满脸警惕。 我收起伞,深沉道:“吾夜观天象,此地与吾有缘。” 众道士大眼瞪小眼,我猜他们心里想的是这人是哪里来的疯子,说的是什么狗屁。 我笑了笑,伞拄地,十分嚣张地宣战:“打赢你们,这里就归我了!” 道士们懂了,明明白白来抢地盘的能不懂吗? 于是他们一个个祭出法器,呐喊着想将我打出去。 我心念一动。 定。 世界突然安静,风也不吹了,树叶也不飘了,时间仿佛静止一般,将这一方天地凝固。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们定住了。 我将他们全揍了一顿。 从下到上,一直到各个长老至掌门,全拉出来打了一顿,整个门派一片哀鸿遍野鬼哭狼嚎。 “服不服?” 我伞尖指着某掌门。 某掌门:“……服。” 于是我成了新掌门。 一切都那么顺利,我心里便也知道了这是个什么世界。 卷一:靖和 19.安排 http://.biquxs.info/

沈岚如同上一次一样来到了淮安王府,本来郁离安并不打算让他再重来可以,可实在是拗不过淮安王。 淮安王还是将沈岚请来了。 沈岚住的院子里种着一株巨大的玉兰树,现已零零星星的打了花苞。 淮安王攥着郁离安的手还在院外没进去,立刻就有小厮迎了过来。 “小人见过王爷,见过郡主。” 淮安王摆摆手,领着郁离安走了进去。 郁离安打量着院子的景致布局,边走边拧眉道:“真的要去行拜师礼?” “当然是真的。” 淮安王回答得果断。 我看着各怀心思的父女俩,暗想想郁离安怕是不知道,淮安王其实一早就给她找退路了。 沈岚便是退路。 淮安王目光直视着前方的玉兰树,玉兰花已静静开了一朵。雪白硕大的花瓣在薄雾里清冷出尘,花朵高高立在枝头,倔强又孤高。他叹了口气:“阿离,待会儿见到沈先生可不要失礼,父王自是知道你心中不满,但不管怎样,对沈先生一定要以礼相待。” 清风徐来,扫在人的脸上有些凉意,郁离安长长的眼睫眨了眨,道了声:“知道了。” 不一会,就看到沈岚就从主屋里走了推门走了出来。 一袭墨衫,白底的长袍上墨竹斑斑驳驳。身形颀长,俊逸儒雅。 “见过王爷,郡主。”沈岚走近拱手躬身行礼。 淮安王将他扶起:“沈先生身体虚弱,不必行礼。” 沈岚但笑不语,微微垂眸注视着郁离安,眼中神色莫名。 郁离安抿唇看他,垂下了眼帘。 我微微抬头打量了沈岚一眼,与那天在水镜中见到的不同,真人看上去更加苍白与消瘦。 这沈岚定有问题。 沈岚莞尔一笑,退到一边替他们引路:“王爷,郡主,请。” 郁离安两人向前走去,沈岚和我走在后面,他突然转头看我,对我摇了摇头。 我愣了愣,果然有问题。 穿过新柳抽枝梨花含笑的曲径,一直走到南面的书房,小厮打开房门。 淮安王率先抬脚进去,我们跟在后面。 拜师礼简单至极,不过敬了杯茶,送了本书。 并且这一次,沈岚没给郁离安玉玖。 郁离安除了装出来的恭敬,也从头至尾都没什么别的表情。 敬完礼,沈岚拿起一本《乐府诗集》递给郁离安:“今日先这样吧,明日就先学《长歌行》,咳咳。” 郁离安接过诗集的手一顿:“先生无碍吧?” 沈岚又咳了两声语气温和若无其事道:“无事。” 郁离安皱起眉,也并不多话。 沈岚略显疲惫地扶着额头,看起来并不像没事的样子。 听说沈岚上一世替郁离安献祭了,这次又追着到这个真假难辨的“前世”,我料想他怕是时日无多了。 我心里其实还是觉得沈岚这样做挺不值的。 追逐着一个永不会记起自己,也不会感恩自己的人,这样的追逐到底有什么意义? 在我看来,郁离安这个人太过理智,而且她心里装的也只有家国大义,沈岚的身份,与她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沈岚又掩袖轻咳了声。 郁离安别开了头,若无其事的将手里的诗集翻开。 “王爷,陈大人来了。” 门外传来管家气喘的声音。 淮安王起身告辞,又将也准备闪人的郁离安按在坐席上:“阿离,陪先生说说话,好好相处。” 郁离安眼皮跳了跳:“先生看上去疲倦的很,女儿还是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淮安王看了看沈岚,沈岚便道:“无妨,郡主随意就行。” “既然先生都这么说了,阿离就留下来吧,顺便预习一下明日的功课。” 淮安王说完心满意足的走了。 我好笑地想恨嫁的不是郁离安,是淮安王。遂对沈岚拱手:“那我也先走了?” 沈岚还未说什么,郁离安便先开口:“姑娘留下吧。” 她眼神凉凉地看着我。 好……吧。 郁离安低头又随意翻了几页书,遂立即合上。 我戏谑地看着她,我正巧看到刚才她翻到的是《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 还真是应景。 沈岚目光投向窗外,许久也没说话。 郁离安摸了摸鼻尖,继续翻书。 窗外天色迷蒙,很快就下起了毛毛细雨,远处雨中的玉兰朦朦胧胧,零零星星的花苞悄然绽放。 “靖和。” 沈岚打破沉默。 郁离安嗯了一声,头也不抬。 沈岚又沉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不禁觉得他们两人的谈话实在是无趣的很,于是便挑起话题问沈岚:“先生不回纪临了?” “要回。”沈岚也不隐瞒,继续道,“顶多再过半年,纪临的戏也该落幕了。” 郁离安翻了一页书道:“那又如何。” 沈岚低声咳嗽几声,又道:“王爷要我带你走。” 倒真是半点也不隐瞒了,连做戏都不愿做了。 虽说郁离安在所谓的前世并不知道自己死后的事,但她何其聪明,恐怕早就知道沈岚不再是前世的沈岚了。 “不可能,我不会跟你回去的。”郁离安果断拒绝,顿了顿,又说,“先生,若是某一天您真的回到了纪临,学生只希望再次与您见面的地方在朝堂或者是战场” 更长的沉默之后,沈岚终于道:“郡主说笑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又道:“靖和从不说笑。” 沈岚双眼弯了弯,捧起一杯茶递给郁离安,看着她:“靖和,如果我有更好的办法呢?” “愿闻其详。” 郁离安接过茶道。 “你嫁给我。” “咔”的一声,郁离安手中的茶杯被她捏碎了,我循声看过去,茶杯四分五裂,茶水四溅,但好在郁离安手没受伤。 我其实也很诧异沈岚说的话。 郁离安能答应才怪。 果然,郁离安一口回绝了他,半点机会也不给。 “学生不知做错了什么让先生误会了,若学生有什么不足之处,学生愿意改,还望先生莫要说笑。” 我心里憋笑,郁离安这意思不就是再说“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 沈岚掏出一块洁净的手帕递给郁离安,郁离安不接。 他静静地看着她,起身抓住她的手,郁离安脸色沉了沉,抢过手帕自己擦。 两人真当我是空气,半个眼神也没给我。 沈岚眸色深沉,看着擦手的郁离安又道:“我可以回到纪临继承大统,在位期间绝不与大陌相争,但靖和,你得答应嫁给我,纪临与大陌永结秦晋之好。”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感觉空气都凝固了。 我略作思考,觉得沈岚这个法子可行性简直为零,就算两国要联姻,政宣帝也绝不可能将郁离安嫁过去。 不是因为什么亲情,而是因为淮安王。 本来政宣帝就很是忌惮淮安王,若这时再将郁离安嫁给纪临,实在是很难让政宣帝放心。 郁离安显然也懂这层意思。 她拂袖而起,冷眼看着沈岚,冷声冷气地问:“你当本郡主是蠢货不成!” 当真是气狠了,都称自己“本群主”了…… 沈岚低着头,轻声道:“别的事你不用管,你父王我自会安排。” 郁离安脸色铁青:“安排?你怎么安排?你能安排吗?你知不知道皇上对我父王有多忌惮!” “我说了,我能安排好!” 沈岚目光灼灼:“靖和,信我一次。” “别光说什么信不信的,我只想知道你怎么安排!信任能值我父王的一条命吗?!” 郁离安声音冷得我都感觉夹杂着冰碴子了。 我默默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他们两人的事我还是不插手了。 沈岚深吸一口气,又道:“你日后会知道的的。” 郁离安拂袖而出。 我摸了摸下巴,看着面沉如水的沈岚,笑道:“仙君别来无恙。” 暖阳透过雕花格子窗洒下一片静谧温柔。 阳光倾泻,沈岚一袭白衣出尘绝艳,身子卓绝,仿若谪仙。 他出神许久,才看我。 “她为何就是不信我?” 轻轻的一句话带着深深的悲伤。 这是我没想到的,沈岚究竟是怎么了? 我皱眉,叹了口气对沈岚道:“你让他如何信你?你什么都不告诉她,只是一味地让她信你,她如何能信?到时候若是淮安王再出了意外,那她该怎么办?” 沈岚恍惚地看着我,又说:“不能告诉她,若她以为看到的便是真相而不相信我说的话,一切努力就白费了。” “你怎知道她不会信你?沈岚,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是为她好,可是站在她的角度来说,你不过是在逼她嫁给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说的办法,我猜应该是假死吧,或者说金蝉脱壳?” “嗯,总归是颜玦手底下的人,猜对了。”沈岚打量了我一下道,“长离,你说我太过自以为是,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个人假死的太过逼真,真得能瞒过所有人也包括我自己,就算我事先告诉靖和了这不过是假死,但你猜当她看到一具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尸体时,她会不会崩溃?会不会偷偷竭尽全力去证明那具尸体还活着?会不会引来皇上的怀疑?而到了那时候她还会不会相信我说的假死?会不会真的以为人已经死了?” “强盗逻辑!”我白了他一眼打断道,“你不告诉她是假死,她一样会崩溃,但如果你告诉她,以郁离安冷静的性子,定不会给你惹事。” “你也许说的没错。”沈岚轻笑,“但我不想冒险。就当我是在逼婚吧,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我不明所以,问:“你是要死了吗?” 他瞥了我一眼道:“说话真难听。” “所以你是不是要死了?”我又问。 “暂时还死不了,不过也快了。”沈岚沉郁地看着窗外,也不知有什么好看的。 许久,他对我说:“长离,别告诉她,这是我求你的最后一件事。” 卷一:靖和 20.出嫁 http://.biquxs.info/

在沈岚向郁离安提亲的几日后,我也开始了下一步行动。 我又跑去了一趟青州城,但这次来的不是只有我一人,我把崔钰和乘岚一起带来了。 上清宗虽然是大陌数一数二的道门,但却没多少实力强大的道士,崔钰和乘岚在幽冥界实力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了,有他们的坐镇上清宗,我做什么也都能事半功倍了。 其实我最开始只找了乘岚,毕竟崔钰作为幽冥司判官实在是个大忙人,但乘岚被我求来了,崔钰便死活都要一起来,也不管颜玦丢给他那几桌子的案牍文书了。 果然爱情使人心瞎眼盲。 到上清宗后我又教给了道士们一些我所学的术法,然后便让他们二人留在上清宗授学。 我自个儿是没什么兴趣亲自去天天教的,我觉得我在这方面已经算是尽心尽力了。 我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壮大上清宗。所以广招弟子才是正事,最好天下百姓都能念一两句“天雷奔地火,破除世间邪。急急如律令”。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这世上有道心又有根骨的人何其的少,世上最多的永远只有普通人。 不过也足够了。 在外又奔波了数日,我带回了七八个根骨都还不错的孩子,将他们安置好后,便去找了原掌门, 我对他道:“我需要一部约束妖族的律法,你来搞定。” 原掌门捋了捋过膝的白胡子,期期艾艾道:“掌门,这……这……有点难……” “我知道,你只需将律法制定出来就行,妖族若是不遵守,那就等到时候等咱们道门壮大起来,打到他们遵守。” 我给原掌门画了个大饼,并且我飘了。 没错,在这个世界我确实飘了,因为我肯定,这不是真正的人间,而是生死录形成的幻境,这个幻境的核心就是郁离安。 颜玦将这事瞒着我了,我不知他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但无所谓了,我总有一天会知道的,而且我一定会脱离他。 还是想想这个幻境怎么破吧,我可没兴趣一直困在一个环境里。 关键在于郁离安,要完成她的心愿。 妖族向来随心所欲惯了,到时候律法制定出来他们必然不会遵守。 不过能用武力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 将摊子甩给白胡子后我便心安理得的跑去了大陌皇宫。 我现在飘的很,我觉得我已经有了拯救这个世界的力量了,郁离安的事已经不叫事了。 于是我想将政宣帝操控住,不让他灭了淮安王府。 搞完大陌就去搞搞纪临,最好让两国签订永不互犯条约。 现实很骨感。 没错,我又遇到了这骨感的现实。 现实是我控制不了政宣帝。 试验了七八天,我才发现推动剧情发展的主要人物我控制不了他们! ???? 小朋友你是否有很多问号? 后来我又仔细研究了下,发现只要跟郁离安有关的人物我是一个都控不住,比如沈岚。 不然的话他也不能在我面前跟郁离安提亲了,说实话,我是不希望沈岚与郁离安再有什么交集的,毕竟他是这个世界的变数。 希望这个变数不要给我惹麻烦的好。 春日暖风微拂,梨花初开,雪白的花瓣似云似雾。 沈岚站在郁离安房外犹豫许久,最后还是叩起手指敲了敲门,门意料之中的没开。 他站在门外沉默半响,直让我都快以为他走了才听他道:“靖和,三月后我便离开。” 郁离安在房内练字,当他不存在。 我凑过去看她写什么,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写着一行狗爬一样的大字: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我:“……卧槽你字真丑!” 郁离安:“……” 我笑看着她,原来是在在默写心经。 郁离安放下笔沉思一阵,我以为她在思考沈岚话里的深意,比如说为什么是三个月后离开而不是现在,又比如说离开是为了什么。 我显然猜错了,郁离安提笔转头问我:“下一句什么来着?” 门外沉默,我也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我也忘了……”我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问,“不管沈岚了?我还以为你也喜欢他。” 毕竟沈岚为她付出的实在有点多,单单是替她献祭就足够郁离安还一生了。 虽说郁离安并不知情。 郁离安像是实在想不起来下一句,搁下笔幽幽开口:“我应该喜欢他吗?” “难道你不喜欢他?”我惊诧的看着她。 卧槽,那沈岚这几辈子不是自作多情么?听颜玦说过,郁离安当年犯了天条,被夺神格,剔仙骨,最后贬下凡间,做过秋露蜉蝣,花草鸟兽,最终才有做人的资格。 沈岚是天界文曲星君,郁离安被贬后他便也跟着下凡,但毕竟不是被贬,神格还在,这些年来一直跟在郁离安身边为她保驾护航。 都不知道多少世了。 沈岚是一直在等郁离安修成正果,但这一世却出了意外,郁离安不愿再入轮回了。 阳光透过格子窗照进屋内,投下一地破碎的光影。 郁离安磨着墨,墨条缓缓化出浓墨,浓稠的像冬夜的天空。她缓缓开口,道:“我觉得很奇怪,似乎所有人都觉得我应该是喜欢沈岚的,但其实,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 她停下动作,皱眉继续,“上一世,我亲眼看着沈岚死在我面前,我能清楚的记得那是康起二十二年四月十七日,也能记得他倒在那株梧桐树下,甚至能记得有朵梧桐花落在他的衣角上,顷刻间便被染红了。有关他的事,我很多都能记得很清楚。” “比如第一次见面时他袖口上的竹叶起了线头?”我问。 郁离安点头,看向我说:“你看,我记得多清楚,可是长离,喜欢这个字眼,于我而言实在太微不足道也太过轻浮。我对他有愧疚,有感激,印象也足够深刻,但是,我爱不了他。” “对他像是有天生的抵触。”她总结道。 颜玦曾说过郁离安冷血,怕是不是诓我。 郁离安确实足够冷血,也足够理智,感情的事,她看的很清楚。 我心里替沈岚抹了把辛酸泪,问郁离安:“那你现在做好打算了吗?沈岚那边总归是要说清楚的,你不能一直躲着他,我也还有其他事要做,再过几月,大陌的灾难就要来了。” 她点头,果真听我的,抬脚开门走出去,说:“我这就与他说清楚,七日后我便离开。” 我点点头,由着她去了。 七天,郁离安大概又要像十六七岁时那样逃婚去边关了。 我收拾好郁离安的案几,将毛笔码整齐放好,正准备离开,颜玦便来了。 他穿着万年不变的青衣,像一株挺拔的青松立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样子看着很像根木头。 “你怎么来了。”我笑问,不忘给他倒一杯茶。 颜玦就着案几坐下,接过茶说淡声道:“阿愿,文曲的事还需你帮忙。” 他一直叫我阿愿来着,也不说是为什么。 我摸了摸下巴,问:“帮什么?” “与武曲成一次亲。” 我愣了愣,颜玦继续说道:“这是他最后的心愿了,他的元神已散了大半,这次又强行进入这个世界,早就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他想做什么?”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妙。 “帮武曲脱离天界的监视。” 颜玦将茶一饮而尽。 七日后,郁离安没能逃婚,我将她打晕送进花轿了。 淮安王早早便做了准备,先是采买了各种东西,后又请政宣帝下旨将郁离安嫁与沈岚,虽说政宣帝对沈岚的身份有所怀疑,但毕竟沈岚来大陌快两年了,早就已经站稳了跟脚,身世背景洗的不能再白了。 大红绸缎与红灯从京城最大的酒楼拢月楼一路挂至淮安王府,喜庆的震天锣鼓声中,长街尽头出现一顶八人抬着的喜轿,长长的迎亲队伍从街头排到了巷尾。 一场盛大的娶亲仪式使得京城一时之间万人空巷,街道两旁的百姓为这排场震撼不已。 派头之大,可见淮安王对沈岚的重视。 行在队伍前的一匹青骢马上,沈岚一身大红喜服,韶光流转间,俊逸不凡,原本苍白的脸沾了喜庆似乎变得光彩焕发。他手里勒着缰绳,眼中笑意疏朗。 郁离安被我打晕后又灌了不少迷魂散,此刻正在花轿中昏迷着。 我不禁沉思,不知道郁离安醒来会不会灭了我。也不知道沈岚为什么这么执着,说是帮郁离安脱离天界,但又非要娶人家一次,哪怕郁离安不愿意,他还是非要强娶。 难道是因为好几辈子都没能和郁离安在一起,快死了所以想过把瘾? 这么一想,我深以为然,付出了几辈子,总要收点利息。 希望郁离安到时候别霍霍我。 花轿在唢呐锣鼓的吹打间缓缓行进,嘴唇边一点媒人痣的王媒婆眉飞色舞地挥着手帕道:“这沈公子啊,别看他没什么功名,但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啊,不知是多少待字闺中少女的梦中情人呢,咱郡主也是好福气!” 郁离安的贴身侍女无琌怒道:“那嬷嬷的意思倒是我家郡主配不上沈先生了?” 无琌生气不是作假,是真的生气,她在气她家郡主被人绑进花轿,任人宰割,气的几乎快哭出来了。 王媒婆忙摆出更加喜庆夸张的表情:“哎呀,无琌姑娘,你知道的,咱不是那意思!”说罢还朝无琌挥了挥她那块满是脂粉香味的绣帕,惹得无琌一阵嫌弃。 我给了无琌一个诚挚的笑容,无琌回赠我一个厌恶的眼神。 我摊手,又望了望车帘紧闭的花轿。虽然看不见郁离安,但脑海里还是浮现出了她那抹风华绝代的身影,同时心里也暗叹这沈岚实在是好大的手笔,竟用天蚕丝织出锦缎做了喜服,还是两套。要知道,天蚕丝世间罕有,能找到几根丝已是有莫大机缘了,更遑论将其织成布再做成衣服了。 沈岚还真是不简单。 队伍一直行至王府门前,沈岚翻身下马,迈着步子走到喜轿前,撩起轿帘。 花轿内的新娘子仍旧沉睡着,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嫁了出去。 卷一:靖和 21.尾声 http://.biquxs.info/

在一阵喜庆的喧嚣中,沈岚温柔地将新娘子抱出来,背着她迈过火盆跨进大门。 身后鞭炮声锣鼓声热闹非凡。 大堂前淮安王见他俩进来顿时眉开眼笑,神采奕奕。 郁离安成亲,政宣帝并未前来,只让小福子备了份厚礼送了过来。 郁离安被人架着拜完堂,最后被送到了新房里。 她躺在铺着绣花绸缎被的喜床上,呼吸绵长。 我凑近掀开盖头摸了摸她的脸,温温软软的,心里憋笑,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无琌拉开我将郁离安护在身后。 “这么大敌意做什么。”我无奈道。 无琌怒目而视,咬牙切齿道:“亏的郡主如此信任你,你居然作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坑害郡主!” “也许吧。”我寻了个绣墩坐下,悠闲地吃着桌上的瓜果。 “等会儿新郎官就要来了,怎么,打算看你家郡主和新郎官洞房?”我剥了颗花生呛她。 “你你你…你简直下流无耻!”无琌憋红了脸骂道。 我继续剥花生:“我又不看他们洞房,怎么就下流无耻了?” “你!”无琌指着我,最终气的说不出话。 “事真多。”我起身走近她,她立刻警觉,我对她露出笑容,“好好睡吧,你家郡主是那种会吃亏的人吗?” 无琌来不及出声,便被我一个手刀放倒了。 郁离安确实吃不了亏,她早就醒了,况且就算她不醒,沈岚也不会为难她。 “装这么大半天辛苦了吧?”我笑道。 郁离安闻言扯下盖头坐起来,淡淡瞥了我一眼道:“姑娘这是何意?” “还不是因为沈岚,我觉得你和他有必要好好谈谈了,说不定这么一谈又是一生一世了。” “我与他已经说很清楚了。”郁离安皱眉,“七天前我就跟他说了,我不喜欢他。” 我撑头看着她的眼睛,笑道:“郁离安,你瞒不了我,你在说谎。” 郁离安坚定的看着我,一字一句:“我不喜欢他!” 大红的龙凤双烛烛火明亮,映照出郁离安坚毅的面孔。 门突然被人推开,带起一阵凉风。 郁离安一愣,看向门外。 我转身,只见一身喜袍的新郎面目温柔,笑意疏朗。 夜凉如水,他身后深蓝的天空中星光璀璨,星月如钩。 沈岚抬步走进新房,无视我走到郁离安面前。 郁离安抬眸望他,眼中是惯常的冷漠与理智。 “有意思么?”她冷声问。 沈岚低头看着她沉默不语。 这两人也不只是怎么一回事,只要一呆在一块空气总能凝固。 唉,沉默,是今晚的奈何桥。 “这是最后一次了。”终于,沈岚打破沉默。 我提起精神继续看,心里丝毫没有点自己碍事的觉悟。 沈岚伸手,似乎想要触碰郁离安的脸,但被郁离安一扭头躲开了。 我心里啧啧不已,沈岚胆子还是太小了,我给郁离安下的迷魂散分量不小,她现在的战斗力基本为零。若是沈岚再强势一点,估计人都能亲到了。 但显然,沈岚太君子了。 我趴在桌上看着他们,看沈岚还要说什么,沈岚像是终于发现了我的存在,转头对我道:“姑娘,你先出去吧。” 我若无其事的起身,抓了把瓜果,点点头出去了,还贴心的关了门。 一关门,我立刻拿出水镜,找了个安静地角落边吃花生边继续看。 画面中沈岚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郁离安。 郁离安不接。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郁离安是喜欢沈岚的,我百分百肯定。在冥界时乘岚崔钰两人看向对方时,眼里总是带着光,星星点点的。 郁离安可能自己也没发现,她偶然间看向沈岚时,眼里的光彩丝毫不比沈岚少。但她毕竟理智,藏的很好,若不是看过她的回忆,恐怕连我都会被她瞒过去。 “不喝便不喝吧。” 镜中沈岚说完这句话,便一仰头将两杯酒都给喝了,喝的急,他咳嗽不止。 郁离安面上闪过一丝担忧,遂又平静下来。 沈岚温和的笑了笑,像山涧清风吹来,带起一树繁花,他的笑倒是很清和。 郁离安起身,摘下发饰道:“既然成了亲,那我便告辞了,望先生珍重。”话语间尽是冷漠。 沈岚仍旧是笑,但眼角却带了泪,他咳嗽出声手捂住双眼。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郁离安,你到底有没有心……” 郁离安摘下手上的镯子,无情道:“随你怎样说都行,今夜我便走了,沈岚,你回纪临去吧。” 话说的绝,做的也觉。 沈岚苍凉笑出声:“对啊,我怎么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 “何出此言?”郁离安抿唇问道。 “真是羡慕你。”沈岚看着她,“忘了也好,以后也都不要再记起来了。” “你……”沈岚没给她再问下去的机会,手一挥,郁离安便昏了过去。 他将郁离安抱到床上,脸贴了上去。 卧槽,沈岚终于站起来了!我睁大眼睛,连花生都忘了吃了。 但我想错了,沈岚没站起来,他只是轻轻吻了下郁离安的额头,一触即分。 人都弄晕了就这? 就这?! 沈岚真君子也。 我气的又吞了颗花生。 继续看向镜中,沈岚背对着我,但能看见郁离安英丽的面容。 沈岚突然转身,目光直直穿过水镜看向我,我吓得手一抖,水镜差点摔地上。 “子时你便来带她走吧。”沈岚说。 “啊,好的,没问题。” 沈岚转过头,起身,捏诀施法,指尖流泻出瑰丽的光芒,他弯腰将郁离安扶起,指尖指向她的眉心。 绚丽的光像是得到了指引,纷纷被吸入郁离安的眉心。 我心里大骇,沈岚做得太绝了,几乎断了自己的所有生路。 他在度修为给郁离安,全部的修为! 但郁离安现在只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承受的住。 我盯着镜中,沈岚脸上已毫无血色,他闭了闭眼,又捏诀,这次他的双眼已经开始流出血来了。 这是在玩命啊。 我收了水镜匆匆赶过去。 要死死远点,别在我眼皮子底下死! 我一脚踢开门,沈岚的神格已经被他自己剥下来了。 嘶,本就元神大伤,这下是真的连命都没了。 我连忙施法稳住他的生机。 “颜玦当时可没说过你要玩命,郁离安不会想看到你这么做的!自己把神格弄回去!”我怒道。 “来不及了……” “什么?” 我一愣,忽然听到郁离安痛苦地闷哼了一声。 卧槽,这个疯子! 他早就知道我会拦着他,所以才事先把修为给郁离安渡了过去,若是没有神格,郁离安必定爆体而亡! 气煞我也! “你!!随便你吧!要死就死吧,到时候郁离安问起来可别说我见死不救。” “不会了,她不会知道的……” 沈岚手撑在床沿上,已经虚弱的站不住了,他的神格缓缓融入郁离安的元神中,郁离安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他终于力竭,整个人伏在郁离安身上。 “你……快死了吧。”我问 “说话真难听……” 夜里的桃花依旧灼灼逼人,在枝头开得灿烂热烈。桃花树下,拴着一匹低头吃草的青骢马,马儿时不时的抬头张望远方。 沈岚携着郁离安的手,将她送出门外。 我勉强为沈岚续了半条命,应该能支撑他三个月,而郁离安也已经醒了过来,虽说她仍旧什么都不知道,还悄声问我沈岚打的什么算盘。 什么算盘?沈岚不让我说,他算的是她的生生世世,不再受天庭的拘束,真正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早就算好了,生死录创造的这一方世界,能让他瞒天过海。 瞒过天庭的眼睛。 “马已经备好了,你走吧。”他停在门边对她说道,一双眼型顶好顶漂亮的凤眸里光华夺目,星光点点似落了满天星子,全然不像要与自己的新婚妻子分离的模样。 郁离安垂下眸子嗯了一声,转身去牵马。 一直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到马的面前,伸手轻抚上马鬃,沈岚扶着门的手指尖发白,即使略倚着门也能看得出身形有些颤抖。但他眼里依然闪闪发亮,莹莹温和,唇角的弧度不减。 也风乍起,新月的清辉中霎时飞满了桃花花瓣,一树繁花飘零大半。 她就快要走了。 沈岚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紧紧盯着前方的新嫁娘,呼吸渐渐紊乱,目眦欲裂。 “阿离!”拦下她的念头在脑海里百转千回,使得他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喊出了她的名字。 一声“阿离”像微风拂过静湖一般轻轻荡起涟漪,又像一片羽毛一般轻轻扫在人的心上那般轻柔微漾。这是沈岚第一次这么唤她,郁离安微微转过头问:“怎么了?” 喊她做什么。 他看着不远处清月桃花下鸦雏色长发如青丝流瀑,嫁衣轻扬的郁离安,看了许久,久的像是过了一辈子。 长睫轻扇,他忽然露出更加抚慰人心的清朗笑容,目光沉沉朝她道:“无事。” 郁离安一愣,遂也朝他一笑,明媚得似人间四月艳阳天。 这一笑能照亮漫漫长夜。 “别回头。”沈岚怔愣的看着她忽又闭上了眼轻声道。 郁离安没听清又是一愣:“什么?” “……别回头。” 夜风带着这句近似低喃的话送到她耳边,一字一字的敲在她心上。郁离安沉默地垂下眼帘,微微仰头看着青骢马,伸手轻柔的顺着它的马鬃,马儿乖顺的低下马头往她的手心里拱。 沈岚薄唇紧抿,拢在袖中的手指却渐渐收紧,鲜血顺着指间的缝隙流了下来。 他闭紧了眼。 后来直到离开,郁离安都尽职尽责地扮演着自己狼心狗肺的形象,果真没再回过一次头。 凉风渐起,飞花迷眼。 沈岚终于走出门外,抬头出神的望着天际的新月,那月像一柄剔骨弯刀,剜在人心上微疼。 我远远的看着他们,心里不只是什么滋味,有些微涩,总感觉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人掏心掏肺的对我好,但我给忘了。 康启二十一年四月,郁离安回到了战场,不久大败纪临。 同年七月,淮安王遇刺身亡,郁离安回京奔丧,服丧三年。 也是同年七月,纪临新帝登基,改元靖安,与大陌签订停战协议三十年。 又过两年,佛道兴起,邪祟不行。 似乎在郁离安离开后,所有一切都在朝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即使大陌的雪灾依旧无可避免。 但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损失也不算太过惨重。 到这里这个任务也就差不多算是完成了,我观望了几年,确保不会出现意外后便回到了冥界。 卷一:靖和 22.番外·招魂 http://.biquxs.info/

纪临。 天空黑压压的似又要有场大雪,狂风呼啸,吹得空中的招魂幡像是被人揪扯着四角,猛烈地展平开来。 幡上铜铃“叮铃铃”直响。 空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气氛。 沈岚一身黑色狐裘大氅,玉冠束发,一双眼型顶好的凤眸中清清冷冷,带着些许漫不经心。此刻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着卷书,目光随意地扫了眼祭坛上上蹿下跳的道士师无。 郁离安站在他身边,一身白衣上画满了符咒,脚下是个朱砂画的刚好能圈住她的圆圈。冰冰冷冷的小脸上满是严肃。 一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也过去了…… 师无口中依旧念念有词,但却没再跳了…… “先生……” “何事?”快要睡着的沈岚撑起眼皮,看了郁离安一眼。 郁离安委屈巴巴:“要坐。” 沈岚皱了皱眉,看着她那满身的符咒和脚下的圈,这要坐下来怕是有些困难……他无奈扶额,师无也真是,叫他画个大点儿的圈子居然死活不肯,还一堆乱七八糟的歪理。这也就算了,后来又说怕郁离安乱动竟还给人下了个禁锢咒。现在倒好,这招了半天也没招见个鬼影,还累的郁离安只能站在圈里动弹不得,连张椅子也不能坐。 “先生,要坐……”这声音委屈得像是马上就要在他面前哭出来一般。 沈岚抚了抚她的头安抚道:“乖啊,再忍忍。”然后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祭坛上那抹像是在装神弄鬼的藏色身影。 黑压压的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乌云中间出现一个漆黑的漩涡,似是要将天地都给吸进去。 道士师无抬头看着空中的漩涡,兀自叹了口气。 “招不回来了。” 眼巴巴看着沈岚的郁离安鼻子一皱,小嘴一撅,随即开始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 沈岚突然觉得头有些疼。 “靖和,乖,不哭。” “要坐!”委屈地大声吼完后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直哭得自己喘不上气来。 沈岚风中凌乱。 师无笑眯眯地从祭坛上跳下来,走到郁离安面前,在虚空中随手画符。 郁离安腿一软,坐到了地上,然后哭得更加撕心累肺了…… 沈岚忍不住看了师无一眼,冷冷清清的眼里像有着寒冬腊月的风雪。 师无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双手一摊:“靖和郡主的识魂已经离开方圆千里之外了,招不回来了,殿下还是去自己找的好。” 沈岚不说话,起身蹲下来抚了抚郁离安的头,清淡的声音中带着暖意:“不哭了,明日先生带你去绘衣坊,你上次不是说想买衣服吗,先生带你去买。” 郁离安长长的眼睫上挂着泪,扑闪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又委屈巴巴地“嗯”了一声。又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说还想要点翠阁的头花首饰,想要素馨斋的胭脂水粉,还要十里楼的各种点心…… 沈岚看着她这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这副模样,不说话时初初看上去倒是让人觉得冰冰冷冷,可一说话就充满了孩子气。这巨大的反差其实很可爱,比她小时候还要可爱的多。 唔,他记得她小时候也是挺可爱的,就是脾气不大好,还种爱一脸挑剔地盯着人看…… 天空更加地阴沉了,蓄了许久的雪终于一片片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 沈岚伸手,雪花落在他的手心,没会儿便化成了雪水,在手中感觉冰冰凉凉的。风一阵阵地不停刮着,招魂幡在祭坛上高高俯视着他们,似是嘲讽般的舞得更加张扬了。 “靖和,先生带你回家好不好?”清清淡淡的声音有了丝罕见的空空落落。 郁离安懵懂地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蝶翼般的长睫上还挂着眼泪,忽闪忽闪的。 沈岚轻轻将她揽到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抚着郁离安的头顶。 虽然希望她能这样无忧无虑的过完一辈子,可他却也不会希望她一直是这种傻傻的模样。 他希望她能明白他说的话,做的事以及他的心意。 “靖和的识魂我会去找,今日之事就算了。”他对师无道。 师无白了他一眼,愁眉苦脸地看着张扬的招魂幡,上面已经在渐渐聚集黑气了,这些黑气都是刚才招魂时引过来的孤魂野鬼。 他心里直叫倒霉,等会儿还要浪费时间经济道行去处理这些东西,他命咋就那么苦呢……越想越气愤,于是声音也就愈发不耐烦了:“得了得了,贫道我这还是吃力不讨好了是吧?殿下您老人家行,自个儿招去,恕不奉陪,哼!”紧接着又小声嘟囔道,“这一个个都怎么都那么不省心呢真是,怪我喽……” 沈岚不再说话,低头看着郁离安懵懵懂懂的眼睛。这双眼里,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心机城府,纯净得像未经世事的孩童,未沾染半点尘世不堪。 这样的眼睛不该出现在郁离安脸上。 沈岚心里突然感觉到了一丝迷惘,这种感觉是不曾出现过的。 他要带她回家了。 …… 在大陌,已处于待嫁之年的公主是不允许随意出宫的,就算出宫也需得宫妃相陪,还要由一队十八人组成的侍卫对随行保护,免得被不识眼色的人冲撞,坏了公主清誉。 所以,一个被监视得密不透风的敌国的皇子想要在宫外秘密见一个备受宠爱的公主会难到什么程度? 大概也只能难到一个宠妃和侍卫通奸的那种程度吧…… 那就只能在宫里见公主了,眼下不正是个好时机么? 宫宴还未结束,已有些困倦的政宣帝百无聊赖地喝了口酒,便由小福子搀扶着去了偏殿。 见父皇离开了的昭宁望着下首虎视眈眈的一干人,只觉得脊骨发凉,毛骨悚然,随后也跟着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沈岚摸了摸下巴,这是老天也要帮他啊,怎么能放过此等好机会呢。于是反手在身后比了个手势。暗处的人心领神会,跟上了昭宁的脚步。 于是,在打道回府的路上,昭宁见到了几月不见一脸痴傻的堂姐郁离安。 她要了盏宫灯,将身边的侍女打发离开,提高宫灯抬头认真地研究郁离安的那张易了容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容貌没有一分相似,看上去也傻傻的,但总让人感觉似曾相识。 郁离安皱着张小脸,往后挪了挪。 昭宁竟也情不自禁 地提灯伸着手跟着向前。 积雪初化,虽已命人清扫过雪水,但回去的路上仍有些湿滑。然昭宁的皂底棉靴并不防滑,于是脚底一滑向后仰去。手一松,宫灯掉在了地上。烛火闪了闪,却没熄灭,晕亮了一小片漆黑的地面。 郁离安本能地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向前拉到自己跟前。 还未站稳的昭宁扑在了她身上,双手紧紧环着她的腰。 “阿离姐姐?” 郁离安被扑的向后踉跄了下,勉强站定,低头懵懂地看着紧紧抱着她抬头唤了声“阿离姐姐”的昭宁,懵懂的目光中满是挑剔,却沉默着不说话,只那么皱着眉看她。 “你是阿离姐姐。” 昭宁松开她,一字一顿地说。 地上的宫灯灯火微闪,要熄不熄的样子。晚间的凉风吹来,拂落郁离安肩上长发,难得显出了几分朦胧的柔美。 昭宁突然间有些鼻子发酸,然后扑上去猛地抱住了她,将脸埋在了她脖颈间。 “姐姐,昭宁好想你。” 郁离安虽一直皱眉看她,却又有些莫名其妙地揉了揉她的头。 躲在暗处的师无啧了啧嘴,施法将两人所在的位置上施了个障眼法走了过去。 “公主?” 昭宁闻声松开郁离安转身看去,目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紫色长衫手里还拿着卷书的男子。头戴高冠,双眉斜飞入鬓,深邃悠远的凤目狭长,鼻梁高挺,唇色淡薄,一看就是个难得的俊俏人物。 但却让人莫名感觉这很作死。 昭宁强忍着压下心中异样,也不问礼,直截了当问道:“七皇子有何贵干?” 幻化成沈岚的道士师无见此不由得有些尴尬,心里想着这么些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不是都喜欢这种俊俏文雅的翩翩公子么?怎么感觉跟想象中应该要被沈岚这张脸迷的七荤八素的情景不太相像呢……亏他为了装文雅还特意带了卷书…… 师无尴尬地轻咳一声,正欲说话,却见昭宁身后的郁离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猛扑了上来。 “先生!”兴奋的声音清脆悦耳。 师无被扑得踉跄,艰难站稳后将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的郁离安给扒拉下来。 郁离安乖乖站好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昭宁心头顿时一梗。 有些尴尬的师无朝着昭宁干笑了几声解释道:“靖和郡主丢了识魂,所以才会如此,公主……” “什么?!” 话还卡在舌尖便被昭宁这一声惊诧的“什么”给生生打断了。 师无咽下了刚要说出口的话。 顿觉失态的昭宁定了定心神,强装镇定问他怎么回事。 师无也不再啰嗦,迅速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末了补充道:“失魂久了贫……若风也回天乏术,还望公主助我。”若风是沈岚的字。 障眼法瞒不了多久,此刻空手已经隐隐有些扭曲了,躺在路面上的宫灯灯火如豆,闪了闪,终于熄了。 昭宁沉默地看着仍旧一脸委屈的郁离安,良久道:“我该如何?” 师无匆匆瞥了她一眼,心里哀叹自己修为还是不足 四周并不明朗的景物剧烈的扭曲起来,身后传来一阵似远似近的呼喊,地上的宫灯陡然间亮了起来。当一切恢复正常时,昭宁身前两人已经消失了。 一道若有若无的声音似在她耳边呢喃:“靖和在你父皇那里,她在等你。” 她怔住了。 等晃过神来时,一干被她打发走的宫女们正恭恭谨谨地跪在湿漉漉的地上,仿佛从未离开。 地上的宫灯还幽幽的散着光。 怅然若失,恍然若梦。 卷一:靖和 23.番外·长相忘1 http://.biquxs.info/

天界大大小小的神仙都知道,岚若风性子儒雅温和,脾气好到令人发指。不管你对他做出多出格的事,说出多不敬的话,他不仅面不改色还会笑脸相迎。 但这并不会不代表就真的会有人敢去冒犯他。 只因他一剑可开山断海,一诗能镇妖魔鬼怪,更遑论你那柔弱的项上人头。 但这天界,偏偏就有人看他不顺眼,偏偏就有人跟他对着干,偏偏就有人敢与他大打出手。 这人就是武曲星君七问。 其实最开始时七问不喜沈岚纯属是因为他俩命里相克。一文一武,正如一水一火,她喜欢才是见了鬼了。 但七问自认为也从没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两人见面,该行的礼她从来没少过,不该说的话她也没说过。怎么说她也是个品级身份地位都还算高的神仙,有失仙格的事她是万万不可能做的。 岚若风与七问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是在西方小天禹山。 彼时小天禹山妖祸横行,七问前去诛杀妖祸,正巧遇上了被困在古阵里的岚若风。 那古阵虽不知存在了多少悠悠岁月,但阵法却保存得相当完整,设的位置也很刁钻。刁钻得一向精明的岚若风一不小心就踩进了阵里。 阵外很快围了一群妖魔,但都像忌讳着什么一样踌躇着不敢向前,只是在古阵周围围了一个圈,似乎是要等他死在古阵里面。 他也不着急,扫视一圈后就这么盘腿坐下了,闭目养神。 彼时来除妖祸的七问恰巧到了,见此情形只是蹙着眉轻轻地挥了一下那柄传闻中可断山倒海足有两人高的画戟,然后那堆妖魔就都还没来得及尖叫就灰飞湮灭了。 其实岚若风一直觉得一个姑娘家家整天拿着一柄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的兵器很是辣眼睛,使剑它不优雅吗?长鞭它不飒爽吗?非要用那重得连男人都没几个能扛得起来的画戟,还总是一招下去就将人打的脑浆四崩,这是个小姑娘干的事吗…… 当然不只是岚若风一个人这么想,其实天界大大小小的神仙都是这么想的。 岚若风缓慢睁眼看她,露出了一个清朗至极的笑容,温声道:“原来是七问星君,失敬失敬。” 七问看了他一眼注意到那个阵法,皱起眉问道:“可需要我帮忙?” 岚若风被她问的一愣,遂又笑道:“本以为星君素来不喜在下,见此必定不会主动搭救,倒是若风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本君一向公私分明,大是大非还是拎的清的。”她面色不虞的看着他继续道,“需要我怎样帮你?” 岚若风站起来在四周走了走,沉吟道:“要出去倒是不难,就怕会破坏了这个阵法。”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阵法破坏不得。”他抬眼看她,眼里盛满了笑意。 七问微微一愣:“那你要怎么……”话未说必,只见岚若风脚下的古阵突然间光芒大盛,阵法上空出现一个漩涡,七问当机立断即刻结印,化出仙障护住自己,瞬间向后退了几十丈。 小天禹山的天空顷刻间乌云密布,惊雷滚滚,古阵那里飞沙走石,烟尘漫天。 七问心里一惊,又飞身过去。 “岚若风!岚若风!” 没人回答她。 她抿唇,握紧了手里的画戟。然后心里一横,毅然迈出脚想要踏入阵里,但还没跨进去却忽然感到一股大力将自己推了回来,险些让她站不稳。 阵法里烟尘滚滚,突然间又寒光一闪,岚若风出现阵里,手持一把剑身修长的剑,剑锋上寒芒毕露,冷光泠泠,有鲜血沿着剑锋流至剑尖,而他的衣袖,已濡湿了一片。 出了大动静,小天禹山上的各种妖魔都齐齐出来了,将他们层层叠叠的围了起来,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七问担忧对他问道:“你没事吧?” 岚若风脸色苍白摇了摇头。 “好,妖祸交给我,你想办法出阵。” 未待他说什么,就见她重戟触地,自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杀阵,杀阵渐渐扩大,将修为不高的妖魔震得魂飞魄散。 剩下的也仅有寥寥几只妖魔对她的杀阵视若无物。 她挑眉,横起了重戟。 岚若风倒是不怎么担心七问,毕竟她那个武曲星君的名头也不是白叫的。 现在他还担忧的应该是自己。 方才阵法发生了变化,竟将他吸到了另一个空间,漆黑一片像身处虚空之中,而那漆黑里居然有一头上古妖兽赤方九头凰鸟!那妖兽必定在镇守着什么。 虽然伤了妖兽堪堪逃了出来,但还是得快点出阵才行,不然迟早得死在这里。 他知道这个阵法下必然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能是封印着什么东西,也可能是个什么的入口。 但不论是什么,眼下都不是他应该去了解的,还是赶紧先出去再上报吧。 所以这个阵法绝对不能被破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阵法外七问已将妖处理的差不多了,她侧过头扫了岚若风一眼,见他还在沉思,也不打扰,转身将扑到身前长得颇为怪诞嶙峋的石妖一脚踢得粉碎。 岚若风想了会也没怎么耽搁就开始遂迅速结印。 小天禹山突然晃了一下,七问将偷袭的妖劈成两半,转身看向阵法。 只见岚若风背对着她,十指间不断变幻留下残影。 她看得出他结的法印十分复杂,稍有不慎便会失败。但他却仿佛练了千百遍一样得心应手,丝毫不见慌乱。 岚若风收手,满意的看了看新结的阵法,松了一口气。 就在他结完印的瞬间,小天禹山的乌云忽然间散去,惊雷止住,只余万里无云的晴空。 七问除完妖祸,收起画戟,向岚若风而去。 “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他笑道:“修补阵法。” 七问微怔,她刚刚倒是没发现阵法被破坏了。这速度也太快了些。 岚若风微笑道:“这也是无奈之举,要从阵法里出去,不破坏阵法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所以在下只好从阵里开了一个缺口,这样的话阵法不会一下子崩坏,还有时间来得及修补。” 七问狐疑地打量着他:“这种古阵法你是如何了解到的?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这种阵法怕是早就已经失传了吧?你怎么会结阵?” 岚若风神色不变的点点头:“确实已经失传了,琅嬛阁的古籍里均无记载。但身处阵中在下倒是能推演得出来,不过就是有些复杂,这才花了些时间。” 七问:“……”他花时间了? 这之后,两人的关系也并没有缓和多少,总之也就和之前那样,井水不犯河水。 后来,天界与魔界交战,但天界使了不光彩的手段夺取了战争的胜利,最终于忘川河畔诛灭魔帝,自此魔界与幽冥界隔断,幽冥界所属权到了天界手中。 而曾经的魔界,也和其他几界完全隔断了,且这一战魔族几乎覆灭。 七问对此很是不齿,岚若风到没什么可感叹的,毕竟兵不厌诈。 但这次天界与魔界的大战中,岚若风承了七问的天大恩情,她救了他一命。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所以当七问被贬下凡世时他便跟着她去了,他想护她一路,望她重修神格,重返天界。 尘世间兜兜转转,一世又一世的光阴寸寸流逝,他见过她做秋露,见过她做花草,然后是各种飞禽走兽,最终历经七世做了人。 第一世她是农女,在他欲授她修仙之术时,她为救溺水儿童而死。 第二世找到她时,她是流民之女,已被亲父易而食之。 第三世她是富商之女,天灾人祸之际,她出于善意给了一个小儿两块饼,其他流民却蜂拥而上活活打死。 …… 一世又一世,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不是没有尝试过救她,而是不能,每次刚要尝试,仿佛就有一双无形的手将他推开。 他抬头,穹顶之上,那是一双双眼睛。 监视的是他还是她? 千年前七问究竟为何被贬,如今却不敢细想了。 岚若风想要搏一次,为此他抹去记忆入了轮回。只有这样,他才会是一个新的灵魂,才能瞒过天庭的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七问投生成了大陌郡主。 但这次,他输的一败涂地。 这一世,郁离安被逼的无路可走最终献祭了,她骨子里的大义不允许她眼睁睁看着世道混乱,生灵涂炭。 他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 献祭之法一旦开始便不可停下,他最终替了她。 沈岚出神地看着忘川河,手里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块墨黑的玉玖,这块玉玖曾是七问赠予他的。他敛眉垂头,开始沿着河畔慢慢地走。 他与她相识已经两千三百年了,曾经,他以为他会有足够的时间让她对他改观,后来她被贬,他还是觉得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帮她。 未曾想出了差错。 他不该赌,以为入了轮回便可逃过,却不知天界早已不是曾经的天界。 漫天神佛,又有几个真正修成正果、功德圆满? 颜玦帮他隐去神印时就告诉过他,七问不可能再重回天庭了。 但他不信。 跟随她的这不知道多少世,看着她一次次的在自己面前死去,他已然有了心魔。 他要赌一次,可他输了。这一输,代价是魂飞魄散,元神尽灭。 好在,他自己输了却没让她也跟着自己输,他的神格给了她,从此她的每一世轮回都将不再被干涉。 天界再也动不了她了。 卷一:靖和 24.番外·长相忘 http://.biquxs.info/

康启四年,淮安王退敌千里并携纪临一皇子作为质子回到大陌。 彼时,那皇子才七岁。 身为质子,在大陌自然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十三岁那年,大皇子同一帮子侍读将该皇子扔进了莲池。 那时的郁离安七岁,因淮安王入宫面圣,便跟着来到了宫里。 皇宫太大,郁离安又尚小,还处于贪玩的年纪,于是甩开了宫人,自顾自游玩了起来,却没成想迷路了。 六月里的荷花娇艳欲滴,菏泽出水,蜻蜓玉立,莲下群鱼戏水。 “噗通”一声,莲叶颤动,蜻蜓惊飞。不远处传来一阵哄笑。 郁离安循声而去。 莲池里,一身白布衣的少年刚从水面浮出来,许是不谙水性,为了不沉下去只得抱着一抱荷花,但仍是杯水车薪,荷花已经支撑不住他了。 池边上的一群人依旧笑的放肆,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也没人忌惮他是否是个皇子。 质子,一般都是被国家放弃了的弃子。 郁离安推开众人冲过去毫不犹豫的跳进了莲池里。 大皇子锦尘被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气急败坏的爬起来,见那小小的背影已经伸手抓住了少年的后领。他铁青着脸扯着官腔骂道:“贱婢,敢尔!” 郁离安置若罔闻,将少年拉上了岸。 等两人狼狈上岸后,锦尘才发现眼前这个被他骂做“贱婢”的人竟是自己的堂妹。 他讷讷道:“阿离你也真是的,不过是个质子,管他干嘛!” 郁离安冷眼瞅着他,一脚将他踹到了莲池里。 一大帮子侍读大惊失色,随后纷纷跳下水救人。 郁离安则不停安慰落水少年,但奈何词汇量有限,搜肠刮肚半天也只能憋出母妃在世时哄她的几句话,例如拍着少年的背说: “莫怕莫怕,阿娘在这里。” 少年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仿佛空气都凝固了。 郁离安发誓,说出这句话时她真的是嘴瓢,当时就脑子一抽就无比顺口的说出来了…… 但眼前的这个瘦的不成人形的人还真是奇怪,明明落了水却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只见他慢腾腾的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没有一丝愤怒或是难堪的表情,也不管身上难不难受,站起来后就先向郁离安垂首拱手作揖道谢。 郁离安别开脸看向莲池里不断扑腾的一堆人,撇撇嘴道:“你这人可真奇怪,你叫什么?” 少年抬头,没说话,目光也转向了莲池。 锦尘已经被侍读们拉出水面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见人不回答自己,郁离安顿觉自讨无趣,也不想在此逗留了,再说这样湿哒哒的成何体统?虽说她现在还不大明白什么是体统。 刚转身想离开,狼狈不堪的白衣少年突然出声了:“我好像见过你。” 郁离安回过头来,怪异的看着他又重复了刚才那句:“你可真奇怪。” 少年不再说话,目光遥遥穿过莲池,不知看向何方。 郁离安见他瘦的皮包骨头,又落了水,此时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心想他也许是想家了,于是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又问:“哎,我叫郁离安,你叫什么?” 少年目光看向她,有一瞬间失神,。虽然脸已经瘦的干瘪了,但一双眼睛仍旧十分的好看,像有着星辰大海,山河湖泊。 郁离安愣愣看着他的眼睛道:“你的眼睛可真好看。” 锦尘被一帮侍读从莲池里拉出来,一身污水,脸朝地趴在池边上昏迷不醒。 侍读们顿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 少年没回她的话,而是拖着脚步迈向锦尘,看上去是想帮忙。然后却被一干侍读粗暴的推开了。 郁离安拧眉喝到:“在本郡主面前还敢放肆!” 侍读们吓得绷紧了背。 又见她指着一个侍读命令道:“你,看什么看,说的就是你!去,帮他救人!”后又对少年道,“你是想去救人的吧?让他帮你,你来救人。” 少年嗯了一声,开始救人。 没多久,锦尘就恢复了意识醒了过来。 但眼前这一幕着实有些销魂。 稀里糊涂的被人夺了初吻,还是个男人,哦不,此时正与他四唇紧贴的侍读也才十二三岁,不能算是个男人。 锦尘瞪大眼怪叫一身,使了吃奶的力气使劲一推,又是“噗通”一声,侍读哇哇大叫着再一次投入了那熟悉的荷花池里。 郁离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锦尘气得从地上爬起来手指着她:“你,你信不信我告诉我父皇!” 郁离安抱手:“你去啊。” 锦尘指尖发颤,抖抖抖的垂下了手。好吧,他不敢,到时候还不知道被修理的是谁。总归是他有错在先。 郁离安哼了一声,拉着一直静默充当背景板的少年跑了。 她有些喜欢这个眼里有星空山水的少年,虽然这个少年看上去很弱的样子。 康启十一年,纪临来使,将十五岁的少年接走了。 对了,少年就是纪澜,也是后来的先生沈岚。 再到后来,由于纪临夺嫡之争愈演愈烈,沈岚不愿卷入,于是再一次来到了大陌。 其实,他很久以前就想回大陌了。 郁离安沙场归来,淮安王一边高兴的忙前忙后,一边还不忘给她找个教导先生。 郁离安短短三个月一共气走了八位德高望重且年事已高的先生,其中还包括了一位帝师。 化名为沈岚的纪澜是第九位先生。 他这一次才终于见到了阔别十年的故人郁离安,他念了她十年。 初次见面,一往情深。 或许那年在莲池里她救下他时,他对她可能并没有什么情爱而是单纯的感激,但两人分别十年,这份感激已经成了执念。 这份执念,或许不能称为爱。 十年能让人忘记很多事物,忘记很多人。 很显然,整个大陌皇室,没有一个人还记得曾经的纪澜。 政宣帝不记得,锦尘不记得,淮安王不记得,包括郁离安也不记得。 沈岚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煜煜闪烁的星辰。 现在他的眼睛里只剩了山水,悠远深邃,又温柔得让人如沐春风。 他料想以郁离安的性子,决计是不可能对他看的顺眼的。 果不其然。 她与他再次相见,给了他一本浸了水的古籍,本该庄严的敬师礼仪敷衍得不像话。 也是,这已经是第九次拜师了。 沈岚不恼,解下腰间的玉玖就送给了她。 送玉即是定情。 非亲非故,头一次见面就送玉玖,确实十分的唐突,他觉得郁离安可能不会收。 但是她居然收下了。 真是稀奇。 后来更稀奇的是,他发现越是与她接触他就越是喜欢她,有种让人上瘾的感觉,像是罂粟花一样。 可她明明与“妖艳”一词毫不沾边,真是稀奇。他从来没有对其他女子有过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像是很久以前就喜欢她了…… 喜欢? 对,喜欢。 他喜欢她。 后来淮安王府满门抄斩,他将她带了出来。 此前,他早就有预感淮安王府会发生变故,于是早早做了准备。而且淮安王其实也并没有完全忘记他这个质子,其实当年他对他也多有照拂,淮安王希望他能带他女儿逃离这个诡谲怪诞的皇家。 沈岚做了一件令自己后悔的事。 他不该将祁县令的女儿祁玉的残魂记忆移给她。 师无最开始时就警告过他,祁玉的残魂虽然很弱小,也没有什么危险,但是这样做郁离安恢复记忆的可能性较大。 为了阻止郁离安醒来后回到大陌,师无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直接将她的记忆抹去,一了百了,以后绝对不会再想起来;二是将她的记忆改写,那最安全的方法就是找一抹残魂来移植记忆。 师无推荐第一种。 他想了很久,最后选了第二种。 他不希望她醒来后因什么都不记得而痛苦,这世上,痛苦的事何其的多,但没有记忆,不知自己是谁,该到哪去,要做什么无疑是最痛苦的。 但他后悔的不是给了她记忆,而是自己考虑不周。 仅仅半个月的时间,她就想起来了一切。 他之前放了个小丫头在她身边,本是为了保护她,却没成想过变成了她恢复记忆的开端。毕竟,那小丫头真的还是太小了一点。 之后的一切,他为了她第三次来到了大陌,并且,害死了昭宁。 他们越走越远。 直到后来,他死了。 纪临与大陌再次交战,民不聊生。 郁离安也痛苦,他也痛苦。 原本纪临不出意外的话是绝对不会与大陌交战的,因为容国崛起了,并且想要吞并两国。 大陌与纪临同时受到了威胁,于是一拍即合,不管之前两国打了多少次仗,此番国难当前,一律烟消云散。 沈岚自认为自己并不是多受重视的皇子,所以死也就死了,但没想到的是,纪临的其他皇子在他离开去大陌的期间,大多都死了。而剩下的两个,一个是明妃给纪临皇帝戴了帽子与侍卫私通生下的,另一个则是个傻子。 从郁离安在昭宁葬礼上遇刺开始,他就该想到的,他不能死在大陌。 可是已经无法挽回了。 容国虎视眈眈,稳坐钓鱼台。 他一死,纪临那边就乱了。 刚开始时,纪临帝其实对明妃生的那个皇子是抱有期待的,仅限于在没查出来明妃与侍卫私通之前。 可是后来事情败露了,他盛怒之下将明妃与那皇子扒皮抽筋了。此时纪临已经没有皇子来继承皇位了,而纪临皇室兄弟之间一向不和,所以皇帝与兄弟之间的关系之差可想而知,纪临帝自然不可能将自己的皇位拱手让人,更何况,他这人确实也不是什么明君。 没有皇子,年纪也大了,纪临帝不可能再生。索性就破罐子破摔,总之看大陌不顺眼十几二十年了,与其等着纪临后继无人而大陌啥鸟事都没有,倒不如把大陌灭了,一起倒霉,谁叫他儿子死在了大陌。 于是,事态发展的愈发的严重,最后逼的郁离安去献祭了。 …… 忘川河的尽头是一片漆黑的虚无飘渺。 阴风惨惨,厉鬼哀嚎。白雾弥漫的河水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是暗潮涌动。 沈岚停在河畔,任阴风吹起长袍,吹乱长发。 他很累。 当初为了救郁离安,元神已经损耗了大半,而今却连神格都失去了。 已经撑不下去了,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脑子里一片混沌。四周突然静得能让他听见远处孟姑娘的叹息声,崔钰执笔又划去了什么。 过了许久又突然像是回光返照一样,混沌中天光乍破,他突然清醒过来。目光流转,却正正瞧见河对面一袭白衣的郁离安正望着他,眉眼很英丽,身段无双,像从画卷上拓印下来的绝世美人。 可是风一过,那如画一般的美人便消失了。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心脏上,不疼。 他突然想起幻境中那个说话难听的姑娘,她说:“你是要死了吗?” 他要死了,要灰飞烟灭了。 从此,他与她便可长相忘了。 28.对论 http://.biquxs.info/

长离、颜玦和崔钰三人共处一室。 突然想起同郁离安去的人间,五彩缤纷,美景不绝。长离叹了口气趴在桌上问对面立在颜玦身边的崔钰:“崔钰,你觉得人间怎么样?” 崔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啊?人间啊!人间疾苦,人心险恶,没什么好的。” 倒是颜玦停下了手里的笔,抬头对她道:“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是人还是神鬼妖魔佛,只要心不是善的,到哪里都是人心险恶。”他看到长离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思索一番忽然恍然,“你想去人间?” 不待长离点头,他又说:“以后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 长离只得点头,撑起头问崔钰:“你是不是经常去人间?” 崔钰看了眼复又批起折子一脸漠不关心的颜玦,思量一番反问:“上次教你的往生咒你可会了?” 长离立马坐正打着哈哈道:“略懂略懂。” 颜玦依旧不为所动,崔钰则白了她一眼无奈道:“教你往生咒又不是为难你,你怎么就不肯用心学呢?若是你以后去人间遇上天灾人祸兵燹,到时候肯定会见到许多鬼魂,届时你若有心,也可以超度一番,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如果以后遇到你特别想救的鬼魂,你却连往生咒都不会念,那你不会后悔吗?” 长离尴尬笑了两声敷衍道:“是是是,我自是知道的。” 崔钰又白了她一眼,长离心虚地别开脸看向月光盈盈的窗外。 月色沁凉,像是郁离安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敛尽一世冷暖。 她心里感到有些堵,于是又趴在桌上对颜玦道:“我一直觉得郁离安可以不用如此的,反正轮回之后所有一切都会忘了的。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颜玦笔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许久才重新动笔,头也不抬道:“因为她有悔。” 长离单手支颐打量着他疑惑道:“往事不可追,后悔有什么用?” 颜玦:“自是无用。” 长离又问:“那为什么要后悔?” 颜玦:“因为愧疚。” 长离托腮:“如果真的觉得愧疚的话可以做其他的事来弥补,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过去?” 颜玦:“……” 长离紧追不舍:“既然后悔,当初就不该……” “但就是因为后悔,所以才想要改变。”颜玦放下笔看着她的眼睛打断,又说,“再说后面会发生什么,谁能预料?”。 他说得无比认真,一双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 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得长离和崔钰皆是一愣,两人诧异地看着他。 颜玦不为所动,还是认真的盯着长离。 长离只得别开脸讷讷道:“可是根本就什么也没改变啊,你不是说她回去的只是幻境吗?”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颜玦长睫微微扇动,略垂头掩住眸子里的情绪道:“但她不知道那是幻境,在她看来,那就是过去。” “哦,你说的也没错。”长离撑头看向窗外,声音悠远:“可我觉得我骗了她,颜玦你说我这样骗她会不会不好?” “她不知道那是幻境。” “……好吧,没错。”长离转过身来,“我还有个问题。” 崔钰和颜玦一齐看她。 长离摸了摸鼻尖道:“你不是说幻境里沈岚是真的吗,我就想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是文曲星君?” 颜玦看了眼长离,低头继续批折子对崔钰道:“你来说。” 崔钰颔首,对一脸求知若渴看着他的长离道:“当初武曲星君是被贬下凡的,仙骨仙根早就已经毁了,所以严格来说她已经不是神仙了。在凡间死后回到幽冥界自然也同凡人一样,没有前世的记忆。但是文曲星君不同,他是自请下凡的,仙骨仙根都还在,在凡间死后依然是文曲星君。自然也就记得所有的事。” 长离点点头:“懂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凑上前去又一脸八卦问,“当初郁离安为什么会被贬?” 崔钰余光瞟了一眼颜玦,轻咳了两声道:“不知。” 长离不无失望的哦了一声,坐正伸手百无聊赖地敲着桌子又说:“他俩的故事感觉就像戏折子里写的一样,千年缱绻,痴情不改。啧啧,还真是,这样的爱情也不知让人该说些什么了。” “那你觉得这样的爱情怎么样?”颜玦突然放下笔问她,眼里依旧是一潭死水。 长离想也不想道:“爱情么我是不怎么相信的,郁离安之于沈岚,我觉得更多的是执念。”她想了想,又说,“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懂男女之间的这种感情,所以没法理解。” 颜玦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没说话,又垂下头批折子去了。 长离摸了摸鼻尖,问崔钰道:“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崔钰摊手,表示不知道。 长离耸耸肩,提起茶壶问两人:“要喝吗?” 颜玦换了本折子,没理她。崔钰理了理长袍,也没说话。 见没人理自己,长离也没生气,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颜玦,放下茶杯一拍脑袋道:“对了,我本来是想问问你大陌和纪临后来怎么样了的,我刚给忘了。你与我说说吧?” 颜玦伸手在虚空中化出一面水镜,头也不抬:“自己看。” 长离捧起茶杯,不知道为啥,总感觉颜玦好像生气了。她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算了算了,不管了。 她喝了口茶,目光转到水镜上。 纪临和大陌一打就打了四年。 在这四年中,大陌皇帝驾崩,入太庙。庙号高宗,谥号政宣。 后新帝登基,改元平清。 战争结束前两年,政宣帝曾做了件让许多大臣都疑惑不解的事:为淮安王平反,并自拟了一道罪己诏。 所谓罪己诏,就是君主用来自省或检讨自身过失的口谕或文书,简单来说就是检讨书。 虽然当时并不能理解,但后来当一道道捷报传上九天时许多人都恍然大悟了。 他们的皇上还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皇上。 君王都下召检讨自己的过失了,将士们又有什么理由士气低迷连吃败仗? 虽然此前政宣帝抄斩了淮安王府寒了一众忠诚将士大臣的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政宣帝对国家来说,确实是个好皇帝。 既然皇帝都下了罪己诏,那大臣将士们自然可以认为是有奸人作祟,蒙蔽了圣上双眼,才错斩了淮安王。所以他们的皇上都认错了,那他们自然要尽心尽力辅佐,尽心尽力保家卫国。 局势开始好转,即使并不能一下子就将纪临打出大陌,但已经好了很多,相信过不久大陌又将重归平静。 一年后,政宣帝忧劳成疾驾崩,举国同悲。 新帝登基后,不负众望,励精图治。 又过一年,纪临全面撤军。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战争终于结束了的时候,风波又起。 平清二年三月初,容国来犯,一举攻陷了大陌半壁江山。 与此同时,纪临也同样面临着容国的攻占。 常年征战,两国国力早已被拖垮,面对国力富强、兵强马壮的容国,自然一败千里。 政宣帝最担忧的容国,蛰伏了七八年,终于出手了。 多年后,福泽绵延了二百三十个春秋的大陌京都城破,社稷倾覆。 而皇宫紫宸殿内,平清帝一把大火,青史上的大陌留在了冲天火光里。 反观纪临那边,也早就在大陌前灭了国。 光阴流转,尘世间兜兜转转,一晃就过了五十多年。在这五十年间,容国大肆举兵征战灭了其余四国,统一了自大齐后分裂了将近四百年的天下。 自此,天下江山,尽归容国所有。 长离唏嘘不已。 颜玦早已批完了奏章,此时正认认真真地码着折子。他将折子码齐摆放得工工整整,收起水镜对长离说:“世事就是这般,难以预料,你永远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长离哭笑不得,怎的原来还在揪着刚才的事不放啊。 颜玦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脸上表情依旧木讷:“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要去大殿那里,你要去吗?” 长离想了想,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做,去看看也行。于是点了点头,收拾好茶具提起裙摆跟着他去了大殿。 大殿一般是用来审理万鬼事务的。 人死后皆归幽冥,到时有些小功小过的由阴差引领重新轮回投胎转世;有济世之功或是罪大恶极之人则会经层层筛选上报,出类拔萃者来到这个大殿由颜玦亲自审理。 一连审理了好几个有功之鬼,颜玦安排好他们,准备审下一个。 崔钰一袭红袍,一手生死簿一手勾魂笔写写停停。 殿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吼叫,紧闭的大殿殿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长离好奇的抬眼望过去,只见大开的殿门处飘着个七窍流血的红衣厉鬼,张着血盆大口瞬间飞到了她的面前,眼里鲜血汩汩,口中没了舌头。 长离没觉得恐怖反而觉得恶心,恶心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忘川河里面的恶鬼们。 还没等她俯身作呕,该厉鬼就尖叫着被一道青光弹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不知何时紧闭了的殿门上。 颜玦冷冷的看着厉鬼,指间青光凌凌。 长离摸了摸鼻尖正欲道谢,崔钰就先一步展开了生死簿念道:“道丰年间清河郡李氏,死于二十二年惊蛰夜,后戕害周府三百五十人口。罪大恶极,尔可知罪!” 长离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厉鬼,好家伙!这是有多大仇,才能杀了人家三百多口人! 那厉鬼抬起头,双眼流血,咧着张鲜血淋漓的嘴巴“咔咔”大笑了起来,直笑得长离毛骨悚然。她瞥了颜玦一眼,见他仍是副镇定自如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挑了挑眉。 见那厉鬼不把自己当回事,崔钰拧起眉头正要呵斥,又见紧闭的殿门“砰”的大开了,门前的厉鬼惨叫一声被“啪”的扫到了门后。 崔钰和长离面面相觑,颜玦则单手支颐,三人皆看向门外。 一身着烟蓝长裾,气质温婉的女子出现在他们视野中。她迷惑地环视了四周一圈后抬眸看向上首的三人,丹唇微启:“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卷二:凤命 1.生魂 http://.biquxs.info/

长离、颜玦和崔钰三人共处一室。 突然想起同郁离安去的人间,五彩缤纷,美景不绝。长离叹了口气趴在桌上问对面立在颜玦身边的崔钰:“崔钰,你觉得人间怎么样?” 崔钰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啊?人间啊!人间疾苦,人心险恶,没什么好的。” 倒是颜玦停下了手里的笔,抬头对她道:“也不能这么说,不管是人还是神鬼妖魔佛,只要心不是善的,到哪里都是人心险恶。”他看到长离表现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思索一番忽然恍然,“你想去人间?” 不待长离点头,他又说:“以后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 长离只得点头,撑起头问崔钰:“你是不是经常去人间?” 崔钰看了眼复又批起折子一脸漠不关心的颜玦,思量一番反问:“上次教你的往生咒你可会了?” 长离立马坐正打着哈哈道:“略懂略懂。” 颜玦依旧不为所动,崔钰则白了她一眼无奈道:“教你往生咒又不是为难你,你怎么就不肯用心学呢?若是你以后去人间遇上天灾人祸兵燹,到时候肯定会见到许多鬼魂,届时你若有心,也可以超度一番,又不是什么坏事。再说,如果以后遇到你特别想救的鬼魂,你却连往生咒都不会念,那你不会后悔吗?” 长离尴尬笑了两声敷衍道:“是是是,我自是知道的。” 崔钰又白了她一眼,长离心虚地别开脸看向月光盈盈的窗外。 月色沁凉,像是郁离安那双清清冷冷的眸子,敛尽一世冷暖。 她心里感到有些堵,于是又趴在桌上对颜玦道:“我一直觉得郁离安可以不用如此的,反正轮回之后所有一切都会忘了的。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 颜玦笔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许久才重新动笔,头也不抬道:“因为她有悔。” 长离单手支颐打量着他疑惑道:“往事不可追,后悔有什么用?” 颜玦:“自是无用。” 长离又问:“那为什么要后悔?” 颜玦:“因为愧疚。” 长离托腮:“如果真的觉得愧疚的话可以做其他的事来弥补,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过去?” 颜玦:“……” 长离紧追不舍:“既然后悔,当初就不该……” “但就是因为后悔,所以才想要改变。”颜玦放下笔看着她的眼睛打断,又说,“再说后面会发生什么,谁能预料?”。 他说得无比认真,一双眼睛盯着她一眨不眨。 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惊得长离和崔钰皆是一愣,两人诧异地看着他。 颜玦不为所动,还是认真的盯着长离。 长离只得别开脸讷讷道:“可是根本就什么也没改变啊,你不是说她回去的只是幻境吗?” 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了,颜玦长睫微微扇动,略垂头掩住眸子里的情绪道:“但她不知道那是幻境,在她看来,那就是过去。” “哦,你说的也没错。”长离撑头看向窗外,声音悠远:“可我觉得我骗了她,颜玦你说我这样骗她会不会不好?” “她不知道那是幻境。” “……好吧,没错。”长离转过身来,“我还有个问题。” 崔钰和颜玦一齐看她。 长离摸了摸鼻尖道:“你不是说幻境里沈岚是真的吗,我就想问他是怎么回事,他知道自己是文曲星君?” 颜玦看了眼长离,低头继续批折子对崔钰道:“你来说。” 崔钰颔首,对一脸求知若渴看着他的长离道:“当初武曲星君是被贬下凡的,仙骨仙根早就已经毁了,所以严格来说她已经不是神仙了。在凡间死后回到幽冥界自然也同凡人一样,没有前世的记忆。但是文曲星君不同,他是自请下凡的,仙骨仙根都还在,在凡间死后依然是文曲星君。自然也就记得所有的事。” 长离点点头:“懂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凑上前去又一脸八卦问,“当初郁离安为什么会被贬?” 崔钰余光瞟了一眼颜玦,轻咳了两声道:“不知。” 长离不无失望的哦了一声,坐正伸手百无聊赖地敲着桌子又说:“他俩的故事感觉就像戏折子里写的一样,千年缱绻,痴情不改。啧啧,还真是,这样的爱情也不知让人该说些什么了。” “那你觉得这样的爱情怎么样?”颜玦突然放下笔问她,眼里依旧是一潭死水。 长离想也不想道:“爱情么我是不怎么相信的,郁离安之于沈岚,我觉得更多的是执念。”她想了想,又说,“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懂男女之间的这种感情,所以没法理解。” 颜玦静静地看了她半响,没说话,又垂下头批折子去了。 长离摸了摸鼻尖,问崔钰道:“我又说错什么了吗?” 崔钰摊手,表示不知道。 长离耸耸肩,提起茶壶问两人:“要喝吗?” 颜玦换了本折子,没理她。崔钰理了理长袍,也没说话。 见没人理自己,长离也没生气,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在手里。她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颜玦,放下茶杯一拍脑袋道:“对了,我本来是想问问你大陌和纪临后来怎么样了的,我刚给忘了。你与我说说吧?” 颜玦伸手在虚空中化出一面水镜,头也不抬:“自己看。” 长离捧起茶杯,不知道为啥,总感觉颜玦好像生气了。她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说过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啊! 算了算了,不管了。 她喝了口茶,目光转到水镜上。 纪临和大陌一打就打了四年。 在这四年中,大陌皇帝驾崩,入太庙。庙号高宗,谥号政宣。 后新帝登基,改元平清。 战争结束前两年,政宣帝曾做了件让许多大臣都疑惑不解的事:为淮安王平反,并自拟了一道罪己诏。 所谓罪己诏,就是君主用来自省或检讨自身过失的口谕或文书,简单来说就是检讨书。 虽然当时并不能理解,但后来当一道道捷报传上九天时许多人都恍然大悟了。 他们的皇上还是那个无利不起早的皇上。 君王都下召检讨自己的过失了,将士们又有什么理由士气低迷连吃败仗? 虽然此前政宣帝抄斩了淮安王府寒了一众忠诚将士大臣的心,但不可否认的是,政宣帝对国家来说,确实是个好皇帝。 既然皇帝都下了罪己诏,那大臣将士们自然可以认为是有奸人作祟,蒙蔽了圣上双眼,才错斩了淮安王。所以他们的皇上都认错了,那他们自然要尽心尽力辅佐,尽心尽力保家卫国。 局势开始好转,即使并不能一下子就将纪临打出大陌,但已经好了很多,相信过不久大陌又将重归平静。 一年后,政宣帝忧劳成疾驾崩,举国同悲。 新帝登基后,不负众望,励精图治。 又过一年,纪临全面撤军。 就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战争终于结束了的时候,风波又起。 平清二年三月初,容国来犯,一举攻陷了大陌半壁江山。 与此同时,纪临也同样面临着容国的攻占。 常年征战,两国国力早已被拖垮,面对国力富强、兵强马壮的容国,自然一败千里。 政宣帝最担忧的容国,蛰伏了七八年,终于出手了。 多年后,福泽绵延了二百三十个春秋的大陌京都城破,社稷倾覆。 而皇宫紫宸殿内,平清帝一把大火,青史上的大陌留在了冲天火光里。 反观纪临那边,也早就在大陌前灭了国。 光阴流转,尘世间兜兜转转,一晃就过了五十多年。在这五十年间,容国大肆举兵征战灭了其余四国,统一了自大齐后分裂了将近四百年的天下。 自此,天下江山,尽归容国所有。 长离唏嘘不已。 颜玦早已批完了奏章,此时正认认真真地码着折子。他将折子码齐摆放得工工整整,收起水镜对长离说:“世事就是这般,难以预料,你永远不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长离哭笑不得,怎的原来还在揪着刚才的事不放啊。 颜玦站起身理了理衣袍,脸上表情依旧木讷:“我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要去大殿那里,你要去吗?” 长离想了想,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要做,去看看也行。于是点了点头,收拾好茶具提起裙摆跟着他去了大殿。 大殿一般是用来审理万鬼事务的。 人死后皆归幽冥,到时有些小功小过的由阴差引领重新轮回投胎转世;有济世之功或是罪大恶极之人则会经层层筛选上报,出类拔萃者来到这个大殿由颜玦亲自审理。 一连审理了好几个有功之鬼,颜玦安排好他们,准备审下一个。 崔钰一袭红袍,一手生死簿一手勾魂笔写写停停。 殿外传来一阵凄厉的吼叫,紧闭的大殿殿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 长离好奇的抬眼望过去,只见大开的殿门处飘着个七窍流血的红衣厉鬼,张着血盆大口瞬间飞到了她的面前,眼里鲜血汩汩,口中没了舌头。 长离没觉得恐怖反而觉得恶心,恶心让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忘川河里面的恶鬼们。 还没等她俯身作呕,该厉鬼就尖叫着被一道青光弹了出去,“砰”的一声砸在了不知何时紧闭了的殿门上。 颜玦冷冷的看着厉鬼,指间青光凌凌。 长离摸了摸鼻尖正欲道谢,崔钰就先一步展开了生死簿念道:“道丰年间清河郡李氏,死于二十二年惊蛰夜,后戕害周府三百五十人口。罪大恶极,尔可知罪!” 长离不可置信地看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的厉鬼,好家伙!这是有多大仇,才能杀了人家三百多口人! 那厉鬼抬起头,双眼流血,咧着张鲜血淋漓的嘴巴“咔咔”大笑了起来,直笑得长离毛骨悚然。她瞥了颜玦一眼,见他仍是副镇定自如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禁挑了挑眉。 见那厉鬼不把自己当回事,崔钰拧起眉头正要呵斥,又见紧闭的殿门“砰”的大开了,门前的厉鬼惨叫一声被“啪”的扫到了门后。 崔钰和长离面面相觑,颜玦则单手支颐,三人皆看向门外。 一身着烟蓝长裾,气质温婉的女子出现在他们视野中。她迷惑地环视了四周一圈后抬眸看向上首的三人,丹唇微启:“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卷二:凤命 2.不夜金陵 http://.biquxs.info/

上元节,金陵城。 月逐流云,华灯初上,金陵城中热闹非凡。家家户户挂起各式各样的彩灯,争奇斗艳,绵延至长街尽头,目之所触尽是灯火辉煌。 城中十二灯楼千盏天灯齐放,盈满天际。正值明月高悬,灯月辉映,锦绣辉煌。 灯市中心最大的灯楼名为长明灯楼,共有七层,占地近半亩,雕梁画栋,饰金镶玉,极尽华美。楼上张灯结彩,将整座灯楼装饰得美轮美奂,楼里时不时传出管弦丝竹之音与人们的欢呼,未有一刻停歇。 灯楼正门左右两边皆摆放着巨大的灯树,树上明灯绚烂,系满了红绸。 灯树下正立着个烟蓝广袖长裙的少女,长相算不得有多美,但周身气质温婉出尘,眼角眉梢都带着抹沁人心脾的温柔,骨子里透着股大家闺秀的气息。 那少女似乎是在等人,一直在树下足足站了大半个时辰。 就搁这,若是平常人的话恐怕早就等的不耐烦而怨气冲天了,如果运气不好恰好遇到个性子急的,等这么久怕是早都拂袖而去了,再次见面铁定翻脸。 但那少女耐性却是极好的,从始至终面色都未见半分不耐,安安静静温温柔柔的样子极为美好。 过了大约半刻钟,少女等的人才姗姗来迟。 隔得老远,就见一身着绯红窄袖袄裙约摸十四五岁长相明媚活泼的女孩拨开人群向她跑过来,边跑边遥遥招手兴奋地大声喊到:“姐!姐!” 少女眼里流出温柔的笑意迎了上去拉住她的手,柔声嗔道:“你呀你,平时在家里也就算了,都到了外面还这么咋咋呼呼的。”宠溺的语气让人实在听不出却无半点责备之意。 女孩挠了挠头,娇笑问:“姐,你等多久了?” 少女携着她的手向灯楼里走去,调笑道:“怎的,难不成改了性子,想与姐姐赔个不是?” 女孩立刻抱住她的手,嬉皮笑脸道:“姐姐想让妹妹怎样赔不是?用不用妹妹我以身相许?” 少女无奈,伸出食指轻轻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呀你,一天到晚的净是不正经。” 女孩撇嘴:“是是是,姐姐有人要,看不上我这个不正经的妹妹。” 少女脸一红,嗔道:“又在胡说八道。”听上去没多少底气。 …… 两人笑闹着进了灯楼,刚进去没多久,就见三个锦衣华服的膏粱少年公子迎了上来。 中间一位身着大红窄袖劲装,额上是一条同色的嵌玉抹额;他的左右两边一人穿着窄袖滚毛胡服,另一人则是一身大袖长衫。 身着劲装的少年公子哥儿见了她俩顿时双眼一亮快步走了过来,然后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握住女孩的手,双眸含星深情款款表白道:“古人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潇儿,与你分别的这段时间里,真可谓是度日如年啊!”顺带转头对蓝衣少女笑了笑。 被唤作“潇儿”的女孩当即沉下脸,阴测测盯着面前的登徒子,一巴掌打了下去。 登徒子不负众望的惨叫了一声,哀怨地看着他的潇儿。 一旁偷笑的少女则对那登徒子说道:“三殿下可真会说笑,你与潇儿明明早上才见过面,何来‘度日如年’一说?” 被称为“三殿下”的身边的另外两个少年一齐放声大笑。 登徒子便是当今圣上的三儿子顾景沉,另外两人一个是秦安王世子肖毅,另一个则是威武大将军的嫡长子方齐。 方齐向女子拱手行礼:“素闻林相长女洛笙小姐德艺双馨,知书达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瞄了一眼揪着顾景沉耳朵的女孩,面不改色地昧着良心瞎诌,“听说洛潇小姐生的明媚动人,甚是活泼可爱,如今一瞧果然……不同凡响。” 他身后的肖毅翻了翻白眼。 林洛笙神色不变,微笑着正要回礼,只见对方突然露出一副贱兮兮的表情凑上来:“哎,大小姐,听说你与太子殿下最近就要谈婚论嫁了?婚期什么时候定?定在哪天?” 肖毅一听也兴致勃勃地凑了上来,两人如狼似虎两眼放光地盯着她。 林洛笙后退了一步戒备地看着自来熟的两人笑问道:“两位何意?” 方齐摸了摸鼻子立马捡起假正经的面具戴好,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就是问问,到时候一定要让我爹备份大礼。”遂又朝她挤眉弄眼道:“到时候咱哥儿几个一定去捧场!” 肖毅斜眼瞄了他一眼,用手肘轻撞了他一下轻咳一声,负手而立。 林洛笙看了看两人,微笑不语。 登徒子三殿下摸了摸鼻尖干笑两声站到她身边道:“皇嫂别怕,他俩没恶意,纯属就是好奇。” 林洛笙脸红道:“别乱喊。” 顾景沉故作不解:“喊错了吗?”他嘻嘻哈哈地凑近过去:“那应该喊什么?” 林洛潇挽了挽本来就不易撸上去的袖子,泼辣地上前拧着他的耳朵,直疼得他大叫讨饶。她气哼哼地放开他的耳朵,挨个瞪了三人一眼,哼道:“果然是物以类聚。” 众人:“……” 林洛笙抿唇微笑,拉住自家妹妹的手:“好了好了,别闹了,我们走吧。”又朝三人盈盈一拜,歉意道,“舍妹顽劣,还望多多海涵。” 顾景沉立刻迅速闪到一边,忙摆手道:“皇嫂,你这礼我可受不得。” 他说完将另外相互倚着两个看戏的两人推开,“你们也是,小心我皇兄灭了你两个,快走快走。”然后扯出一抹大大的笑容对林洛潇道:“潇儿,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哈!” 林洛潇抱着手冷哼一声别过脸。 方齐不愿走,把顾景沉的手拽下来腆着脸讷讷道:“这么快啊,我还没跟大小姐说上几句话呢,好不容易才见着的。听我妹说大小姐可是京中第一才女呢,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小姐一向深居简出,今儿个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这么就走了呢?” 肖毅也挣开他忙不迭点头附和:“是啊是啊,不止大小姐,二小姐我也是头一次见,你就不给我俩介绍介绍就赶我们走了?殿下不够意思啊你这。” 顾景沉和林洛潇皆白了他们一眼。 林洛笙双眼含笑看着他二人道:“这倒是洛笙失礼了,不知二位是哪家公子?” 顾景沉不等他们说话就先瞪了他两人一眼指着方齐对林洛笙道:“穿胡服的这个是威武大将军的大儿子方齐。”不待洛笙行礼,他又指着肖毅道,“这是秦安王世子肖毅。” 林洛笙微笑道:“洛笙见过二位公子。”她将林洛潇拉过来,温声道,“好了好了,过来打个招呼。” 林洛潇不情不愿地朝他二人行了一礼嘟囔道:“姐姐你也真是的,这又不是什么正式场合,搞那些虚的做什么。” 林洛潇无奈的摸了摸她的头道:“礼不可失。” 方齐肖毅打了个哈哈,还想与她们姐妹两人说些什么,但被早已不耐烦的顾景沉一手一个地拉走了。 方齐反抗:“哎哎,干什么,我还有话要对大小姐说!” 顾景沉毫不留情地用力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你可消停点吧,我皇兄就在二楼。” 肖毅沉默了会问:“……太子殿下怎么不下来?” 顾景沉:“我哪知道!” 三人的声音逐渐融进喧闹的人声里。 林洛笙收回目光,对林洛潇柔柔道:“我们走吧,太子殿下该等急了。” 林洛潇嘻笑一声抱着她的手臂跟着她向二楼走去。 两人踏上二楼,沿着一条饰满明灯的长廊直走到了灯楼背面的观景台处。 观景台十分的大,大的像是将整座灯楼辟了一半用来赏景似的。此处视野极为开阔,下面的景致一览无余。月光明亮,落了满地雪霜。 林洛笙环视了一周,观景台上的人并不算少,且大多数都是鸳鸯。 那些个鸳鸯中略微顾忌旁人的大都倚着栏杆故作赏月,时不时感叹一句:“月色真美啊!” 胆子大的则直接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耳鬓厮磨。 直接让她看红了脸转过身,林洛潇却是副饶有兴致的表情。若不是一直被她死死拉着,怕是都要上去近看了。 人虽不少,却没有太子殿下的身影。 她将林洛潇拉到一边的角落里站着,对她道:“我们先等等吧,太子殿下许是还没到。” 林洛潇立马嘟起了嘴不满道:“顾景深也真是的,这么久了还不来,又要让姐你等他,这都多少次了。” 林洛笙安抚道:“就是等会儿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也不是每次都要等啊。”她突然轻笑一声看着她揶揄道,“还说别人呢,今天你不也是让姐姐等了许久吗?” 林洛潇立刻噤声。 等了大概快半个时辰的时间,林洛潇都已经不耐烦得快暴走了才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沉沉响起。 林洛笙露出一抹沁人心脾的温柔笑容看过去。 林洛潇则面色不善。 只见回廊的转弯处出现一位身着蓝色打底长衫,外罩件滚蓝边长袍且额上戴着条绣金云纹蓝底抹额的少年,此时少年正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那少年生的极好,但那张脸却与刚才她们才见过的三殿下长得一模一样。 少年一见到两人,立刻又加快了脚步跑到她们跟前停下,手扶着双膝弯着腰气喘吁吁道:“对……对不起,阿笙,我……我又迟到了。” 卷二:凤命 3.太子 http://.biquxs.info/

林洛笙赶紧上前轻轻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轻柔的责备道:“殿下也真是的,跑这么快做什么。” 顾景深抬头看她,眼神澄澈干净,一双极为出挑的桃花眼渐渐弯成一弯清月。他直起身挠了挠头羞赧的又说了遍:“阿笙,对不起啊,我又迟到了,不会有下次了。” 林洛笙轻笑,刚要回答说没事,就听林洛潇冷哼了一声毫不留情道:“你还好意思呢!你说说这都多少次了?上次我和姐姐足足等了你一个时辰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顾景深慌乱起来,磕磕巴巴地解释:“不是,不是,这,这次我是……” “是什么?是什么?嗯?你说呀,说不出来看本小姐揍你!”林洛潇摩拳擦掌,眼神不善。 林洛笙见势不对,忙走到两人中间拉住妹妹,温声道:“好了好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先别闹了,等会儿我们还有其他的事呢。” 林洛潇略生气道:“我怎么就闹了,姐你也不说说他,就光记得说我。” 林洛笙无奈的看了顾景深一眼,只得道:“殿下,烦请下次还是早些。” 顾景深忙不迭点头:“好好,下次一定不会再迟到了。” 林洛潇努努嘴,还是生气,于是阴阳怪气道:“呦,还有下次呢这是,这都第几个‘下次’了?哼!” 顾景深立即慌乱地摆手:“没有下次了,我保证!真的没下次了!” 见他认错态度还算好,林洛潇才渐渐消气,然后抱着自家姐姐的手撒娇道:“姐,我们先去听戏好不好?” 林洛笙无奈,小声对她道:“潇儿,怎么说景深也是太子,你可不能再这么对他说话了,总归要客气点。” “是啦是啦,我知道啦,嗤。” “潇儿……你真是。” 没等她再说什么,林洛潇就开始扯着她往前走,边走边抱怨道:“我真的知道啦姐,再不走的话戏都唱完了。”然后转身瞪了眼被晾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顾景深不满道,“还不跟上?杵那儿做什么!” 顾景深立马讨好地跟上去。 林洛笙扶额,看了眼自家妹妹转头对顾景深道:“太子殿下海涵。” 顾景深又忙摆手:“没事没事,我的错我的错。” 走了一会,他突然又有些局促起来,小心地看了眼林洛笙,又立刻移开目光,手拢在宽大的袖子里赶忙低下头看着鞋子。 林洛笙注意到他的目光,柔声问道:“怎么了?” 顾景深闻言看了看林洛潇,随即伸出手挠着头道:“没事,没事。” 林洛笙不作他想,倒是林洛潇率先意识到了是自己横在他们两人之间才让顾景深感到了拘束。遂又瞪了顾景深一眼,有些气愤又有些委屈,撇撇嘴放开林洛笙的手“噔噔噔”地跑到他们的前面,转过身对他们道:“你们聊,我先过去了。”想了想,又不放心道,“记得来找我啊。” 林洛笙愕然,连忙要上前问道:“潇儿,你这是怎么了?” 林洛潇没回答她,转过身逃也似的跑了。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遂又感到了些尴尬,各自别开脸,然后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许久,林洛笙才微微偏过头看身边的人,却见顾景深不知道在纠结什么,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气泄了,然后又深吸了口气,又气泄。如此也不知道反复了多少次。 最后,他终于像是鼓起了勇气一般,视死如归地抬起头,张口就要打破沉默。 却发现林洛笙和他一样手拢在袖子里,唇角微弯,正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立刻又慌乱了起来,磕磕巴巴道:“阿,阿笙,我,我……” 林洛笙眉眼含笑:“殿下要说什么?” 顾景深局促的缩了缩肩膀,眼神飘忽:“也没什么……” 林洛笙恶作剧心起,微微凑到他跟前,吐气如兰:“嗯?真的没什么?” 只见眼前的太子殿下脸迅速飞红了起来,由脖子到耳根。偏偏他又生得极为白净,这么一来就脸红的十分明显。 林洛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景深别过脸,心虚地看向别处。但没过一会儿,他又转过脸来,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伸手在袖子里掏了掏。 林洛笙好奇地看着,只见他掏出一只歪歪扭扭的同心结,然后迅速拉起她的手放在她手里故作淡定道:“送给你了。” 林洛笙笑了笑,拿起同心结翻来覆去的看,佯装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顾景深眨了眨眼:“看不出来么?” 她故作沉思,又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道:“看得出来,就是……” “就是什么?”顾景深忙问。 林洛笙轻笑,不留情面道:“就是不太看得出来是什么。” “啊。”顾景深有些泄气,小声道,“阿嬷教了我好久,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一个了。阿笙,你是不是不喜欢。” 鲜有见他这么垂头丧气的样子,林洛笙心底突然感到些温暖,她将同心结妥贴放好,轻轻对着他道:“没有,殿下,我很喜欢。” 长廊的明灯散着柔柔的光芒,晕照在他还有些泛红的脸上,一双眼睛清亮清亮的,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不确定地问:“真的?” 林洛笙顿时心底一软,点头温婉地笑道:“真的。”想到自家妹妹,她又道,“我们快走吧,潇儿该等急了。” 顾景深高兴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解释其实自己早在林洛笙两人之前就来灯楼了的。 那时他还想着这次总算不是阿笙等他了,可等看到林洛笙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辛辛苦苦做了几天的同心结忘带了,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回去拿同心结,于是就有了刚才那一幕。 两人边走边说话,一直走到一扇不起眼的挂着珠帘的弧形门前。 侍者为他们两人挑开珠帘,两人走进去向左转,走了没多久一座巨大的戏台就出现在他们视野中。戏台的上下各挂着只大红纱灯,台上两角则放着青玉琉璃灯。红帘半卷,台上正唱着一出牡丹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唱到恸人之处,台下顿时啜泣声起。 林洛笙与顾景深相视一笑,全然不受影响。 想到妹妹可能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林洛笙抿唇,拉起顾景深的手走进人群中。 顾景深先是一愣,后又欣喜若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也没在意,只顾着四处寻找妹妹的身影。 找了会儿,才看到人群的最前面,一绯红窄袖袄裙的少女正抱着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戏,而她旁边还有个熟悉的身影,此时正凑在她耳边滔滔不绝。 林洛笙想也不想就知道,那人除了三皇子也没别的了。 她放开顾景深的手走过去,正好听见三皇子正厚颜无耻地对自己妹妹说道:“潇儿潇儿,你怎么不说话?唉,本殿下这么英俊潇洒你竟然视而不见,怕是……”他语调一转开口恶劣,“有毛病!” 林洛潇立刻有了反应,伸手就拧起了他的耳朵凶巴巴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顾景沉哎哟叫道:“谁让你一直不说话的,哎哎哎,疼!” 林洛笙眼中带笑,还没走到他们跟前林洛潇就先看到了她。她气哼哼地放开顾景沉的耳朵,扯出开心的笑容朝她打招呼:“姐,你来啦。” “我再不来的话,三殿下的耳朵都要被你拧下来了。”她笑道。 林洛潇抱起手哼道:“他活该!谁让他嘴贱的。” 顾景沉立即委屈的看着她,然后又看了看林洛笙两人,对她身后的顾景深道:“皇兄你去哪了?现在才到,不是早就来了的吗?” 顾景深挠了挠头还没说话,就听林洛潇怀疑道:“你说什么呢?顾景深他今天又迟到了,让我和姐姐等了好久!” 顾景沉眨巴着眼:“是吗?”然后询问的看了看自家皇兄。 明明不久前两人还在一起的。 林洛笙也看向了顾景深。 顾景深心虚道:“忘带东西了,所以又折回去了。” “嗯?”林洛潇不相信地凑到他跟前,“忘带什么了?” 顾景深嗫嚅着不敢看她,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没说出什么。 林洛笙恍然,她伸手抚了抚自己腰带里的同心结,心道这傻子怕是折回去拿同心结了。 心里突然流过一股暖流,她温柔笑了笑,打圆场道:“好了,潇儿,你就别逼太子殿下了,不是要听戏吗?再浪费时间的话这戏都要完了。” 林洛潇听后这才放过他,但还是阴阳怪气道:“也不知道你们两兄弟是怎么回事,明明生了同样的一张脸,但性子却大相径庭。”她哼了一声,“一个能说会道话多得不像话,另一个又老实巴交的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顾景深和顾景沉是孪生兄弟,虽然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但从来不会有人将他们认错。 林洛潇概括得其实很精辟。 顾景深尴尬的笑了笑,顾景沉则立即舔着脸上去讨好:“潇儿说什么都对。” 众人:“……” 想到与三殿下见面的时候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但此时却只有他一个。于是林洛笙开口问道:“怎么不见肖公子他们?” 顾景沉看了看林洛潇才对她嘿嘿笑道:“他们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林洛笙点点头,不作他想。 另一厢,方齐与肖毅两人相互倚靠着无言地看着夜空里的明灯,双双叹了口气。 谁会想到他们其实是被顾景沉赶走的?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卷二:凤命 4.争执 http://.biquxs.info/

月朗星稀,灯火绚烂,金陵的长街依旧游人如织。 一连听了两场戏看了几轮杂耍,四人才有说有笑的从灯楼里出来。彼时天色已晚,林洛笙略微思忖,还差灯笼没买,等会儿去挑几只灯笼就可以回家了。她看了看身边的三人问道:“大家还有什么想做的?” 林洛潇眨眨眼,道:“现在想不起来,不如我们先沿路回家去吧,路上好玩的也很多,怎么样?” 相府坐落于景安街,在金陵也是比较繁华的街市,那里的灯笼应该还不错。林洛笙点了点头,问顾景深:“殿下意见呢?” 顾景深憨笑道:“我都可以,不用问我的。” 走在林洛潇身边的顾景沉立即伸过头看着他鄙夷道:“皇兄你也太没主见了吧。” 林洛潇闻言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你有什么主见?” 他摸了摸鼻子:“不敢。” 林洛笙看着嬉闹的两人,唇角忍不住扬了起来。她帮林洛潇将额前一绺不知何时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笑道:“那就这样定了。” 林洛潇摸了摸耳后的头发,撒娇的抱住她的手臂用脸蹭了蹭。她伸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无奈道:“都十五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还不是因为有姐姐在。”她朝她臂弯处拱了拱,撒娇道。 林洛笙一脸无奈,顾景深笑了笑,顾景沉则白了她一眼俯身作呕,于是又引得她瞪了他一眼。 林洛笙抬头望了望半楼高的灯树,只见巨大的灯树上明灯绚烂非常,树上的红绸随风轻舞,有些没系紧的甚至从树上飘落了下来。红绸飘飘荡荡,她的目光也随着兜兜转转,看向被晕亮了的天际。 林洛笙收回目光,眉眼微敛。任由周围的环境多么喧闹,身边的几人怎么闹腾,她仍旧是安安静静的,温婉出尘。 四面八方传来各种叫卖声,吆喝声,街上的行人熙熙攘攘,衬得金陵城更加繁华。 她突然感到有些恍惚。 “阿笙?” 顾景深忽然唤她,使得她一下子就回过了神来。她微微抬头问:“怎么了?” 只见顾景深腼腆地笑了笑,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里映出她的身影,他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林洛笙疑惑,刚要问他要做什么,就见他已经拔腿跑出了数十步,边跑还边转过身来不放心的朝她喊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她弯了弯眼睛,看着他消失在视野中。 林洛潇撇撇嘴抱怨道:“真是的,他要干嘛,又要我们等他啊!” 顾景沉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皇兄也真是的。”然后负手弯下腰又笑呵呵道,“这么一比较,是不是发现还是本殿下好,从来没让你等过。” 林洛潇抱手傲气地别过脸。 顾景沉摸摸鼻子,委屈道:“你摸着良心说说,本殿下让你等过吗?哪次不是我等你?” 林洛潇果真摸着心故作沉思果断道:“好像没有。” 其实她刚才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但要她承认那是不可能的。 顾景沉白了她一眼:“没有?我记得有一次我等了你一天,结果你倒好,一整天都没出现过!” 好像也真有这么一回事,林洛潇皱眉,转过头认真地看了看他,突然咧了咧嘴,开口恶劣道:“那又怎样?是我让你等的吗?你爱等不等。”末了又叉着腰大声道,“再说!我又不喜欢你!别自作多情了!哼!” 然后高傲地抱着手转过了头。 说完这话后半响都没听见顾景沉的声音。 她有些疑惑,平常她这样说他肯定是会立刻反驳的。林洛潇不解地转过脸看他,却见顾景沉黝黑的眸子清清楚楚地映出她故作高傲的身影,眼睛一眨不眨地样子,像是有些……悲伤? 他这是怎么了? 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立刻放下抱着的手看向了姐姐。 姐姐脸上挂了担忧,似乎是想要对她说什么,又看了看顾景沉,最后只习惯性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她又看向顾景沉,可是顾景沉仍是沉默。 偌大的街市像是突然静止了一般,叫她听不见周围的喧嚣,看不见流动的人群。 林洛潇突然感到有些慌乱,姐姐是对她失望了?顾景沉是生气了? 她不敢再看他们,迅速别开头,目光看向了别处。 可这个动作在顾景沉的眼里则是另一个意思,他想,她真的是连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了。 原来在她眼里,从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绕是顾景沉再怎么没心没肺没脸没皮,但被这样一而再再而三毫不留情地奚落与讽刺,也感到了失落与失望。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他摸了摸鼻尖,尴尬地笑着打圆场道:“洛潇,你看你真是的,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啊……那个,那个突然想起还有事,我先走了哈。”然后又对林洛笙道,“皇嫂你们慢慢来哈,我先走了,回见哈。” 他踉跄转过身走的极快,竟让人生出些许落荒而逃的感觉。 林洛潇张了张口,最后看着他渐渐消失在人流里。 剩下她和林洛笙两人,各自沉默。 林洛笙叹了口气认真地看着她道:“潇儿,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 她张口就习惯性地想要反驳,却见姐姐一脸从未有过的严厉。 “嗯。”她最后只得迷惑地点点头,然后垂目盯着鞋尖,有些不知所措。 顾景深一手拿着串糖人,兴高采烈地跑回去。 他边跑边想着,得快些,不能再让阿笙等久了。于是脚下的速度渐渐加快,林洛笙两人的身影也渐渐出现在视野中。 他兴奋得又想跑快些,但却被拥挤的人群挡住了。 灯楼附近一向都是最拥挤的地带。 顾景深小心翼翼地护着糖人,从人群中挤出来,兴冲冲地边跑过去边挥着糖人大喊:“阿笙!” 两人皆朝他看去。 他跑到她们跟前停下,弯着腰气喘吁吁。明明天气还有些寒冷,可他现在却是大汗淋漓的样子。 还不等回过气来他就弯着腰双手举起糖人对两姐妹道:“给你们的,呼,呼。” 林洛笙接过一串糖人,哭笑不得道:“你就是去买这个?” 林洛潇摆弄着栩栩如生的糖人,撇撇嘴刚要说他两句,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噤声,垂下了眼帘。 顾景深直起身笑呵呵地挠了挠头道:“听说这家的糖人在金陵城是最有名的,而且每年只有在上元节店家才会做来卖,所以就想买给你。” 林洛笙掩口轻笑,眼神愈发温柔。 顾景深又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四周疑惑道:“景沉呢?” 林洛潇抬眼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最后是林洛笙回答道:“三殿下说是有事所以就先走了。” “什么?”顾景深眨了眨眼,一副颇为无辜的表情,“他也会有事?” “……” 林洛笙看了看他,心道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她习惯性地扯出得体的笑容,然后看了看身边的妹妹,果然看到了自家妹妹一脸梗塞的表情。 她轻咳一声,刚要说走吧,就见顾景深整个人笼了上来将她护在怀里。 这一刻,她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貌似有些快了。 就在她还在愣神之际,头顶传来顾景深“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自己妹妹的破口大骂声:“你瞎啊!没看到楼下有人吗?!你那眼睛是长来当摆设的?!这么多人看不见!这么高的地儿能随便乱扔东西?!什么玩意儿!” 林洛笙回过神来,立即担忧地去检查顾景深的伤。 她扫了眼地上的书边检查边抱怨道:“殿下也真是的,把我拉开不就好了?非要凑上来挡一下。” 顾景深的头顶被书砸起了个顶大的包,她伸出食指轻轻按了按问:“疼吗?” 顾景深龇牙咧嘴地回了句:“不疼。”遂对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林洛笙扶额,怕是砸傻了。 楼上掉书的人很快就跑了下来,总共四个,皆是锦衣华服长得还挺秀气的少年。 其中一个少年向他们弯腰赔罪道:“刚才在下在楼上看书,一时不察,这才……还望各位海涵。”末了向另外三人使了使眼色。 那三人踟蹰着,慢腾腾地向着书挪过去。 但却有人比他们早先一步捡起了书,林洛潇卷起书指着他们骂道:“读再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从四楼扔了下来!啊?!下面这么多人看不见?看书非要摆在栏杆上?装给谁看呢你们这是?!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少年们皆是一脸尴尬,无法反驳。 其实若是平常的话,林洛潇断然不会这样得理不饶人的,可谁叫这几个家伙点子不好,正好遇到她不爽的时候。 她凶狠地瞪着他们,还想再骂几句时就被自家姐姐给劝住了。 林洛笙的声音依旧温柔:“好了潇儿,别为难他们了。”然后看了看几个少年,“你们以后切不可再这么粗心了。” 少年们忙不迭点头。 她点点头,忍俊不禁地对林洛潇道:“把书还给他们吧,相信他们以后一定会长记性的。” 林洛潇撇撇嘴,伸直手等他们自己上来拿书。 少年们大喜过望,立即就有人上前要去拿书。 他们这样古怪的神情,顿时让林洛潇起了疑心。 于是在上前拿书的少年指尖刚刚碰到书的扉页的那一瞬间,她又给收了回来。 少年们错愕地看着她,然后又见她青葱玉白的手指搭在扉页上垂眸嘟囔到:“到底什么书,这么迫不及待地来拿。” 少年们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大叫道:“别!” 可已经晚了。 林洛潇已经翻开了……但她扫了一眼后却淡定合上书,然后丢给他们阴测测地看着一群呆若木鸡的少年,咧嘴笑问道:“还不滚?” 少年们拿了书立刻连滚带爬地跑了。 林洛笙看着少年们狼狈的背影,又看了看妹妹,不解:“他们这是怎么了?” 林洛潇眨了眨眼:“你猜?” 另一边,跑得老远的少年们慢慢停了下来,其中一个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另一个少年道:“你是不是蠢!把书扔下去做什么!” 被骂的少年立刻反驳:“你才蠢,我这样做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上去搭话了吗?” 某气急败坏的声音:“那你怎么不看看你扔的是什么书!” “……” 卷二:凤命 5.遇险 http://.biquxs.info/

回府的路上,林洛潇一直在不余遗力地数落着顾景深挡书的事。 顾景深尴尬连连但没敢说什么,林洛笙微笑地看着也不阻止妹妹,反正让一根筋的太子殿下长长记性也是好的。 林洛潇又长叹了一声再一次说教道:“顾景深你说你是不是蠢,万一下次掉下来的是块石头呢?难不成你也要这样挡一挡?你说是你的脑瓜子儿硬还是石头硬!” 顾景深低下头绞着手指小声反驳:“又没真的掉石头下来。” “诶诶诶,你还敢顶嘴!”林洛潇瞅着他叉着腰恨铁不成钢道,“我就是打个比方,要真掉块石头下来,你那脑袋瓜子早就开花了!” 顾景深哦了一声,然后委屈巴巴地向林洛笙求救。 林洛笙抿唇轻笑,别开了头。 “看我姐干嘛呢你!你别以为我姐会帮你说话!”林洛潇嗤笑一声,“要帮早帮了,不然你以为我能说你这么久?” 顾景深顿时又委屈起来,他那也是下意识的反应,哪有想那么多。 林洛潇气哼哼地伸出玉指,指着他还想再骂两句时,终于被自家姐姐笑着阻止了。 “潇儿,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是什么性子,这次就饶了他吧。”见太子殿下那一副表情,她还是有些不忍的,虽说他这幅模样真的令她哭笑不得。 林洛潇撇撇嘴:“是啦是啦,反正我也不想说了,浪费口舌!哼!” “是了是了,我们潇儿的话可是一字千金呢!”林洛笙打趣。 “那是!”林洛潇立刻昂起下巴臭屁。 三人笑闹地朝前走着,也没发现路上行人越来越少。 等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时,长街已经冷清了下来,连着本来走在他们前面的行人也消失不见了。四周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爬过了草丛或是壁檐,鸱鸟“咕咕”的叫着,称得周围更加的寂静。 林洛潇不自觉地抱紧了林洛笙的手,惊慌地看着只余零星灯火的街市,声音发颤:“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林洛笙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抚道:“别怕。”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趴在房檐上的月亮,皱了皱眉,心想怕是遇上妖邪了。 那月亮旁的角檐上蹲着一个黑影,似乎一只猫,侧身对着他们正在舔舐着爪子,尾巴奇长,弯成一个怪异的弧度。 林洛笙瞬时感到后背发凉,却不敢挪开目光,怕它会突然从房檐上下来。 “阿笙。”顾景深拉了拉她的手小声唤她,将她吓得一下子绷紧了后背。 她“嗯”了一声,眼睛还是死死盯着房檐上似乎是猫的黑影不放。 “别怕。”顾景深在她耳边小声道,“有我在,待会儿你带着洛潇跑,别停下。” 林洛笙心悸地看向他,拉着他的手问:“你要做什么?” 顾景深摇了摇头,看着她坚定地说:“等会儿你和洛潇要一直朝前跑,记住,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要停下!” “你要做什么!”她拧起眉,“我们跑了你怎么办?” “喵!——” 一声凄厉的猫叫划破了长街寂静。 林洛笙心里一惊顾不得顾景深,抬头看向房檐。 只见房檐上的黑影早已毫无征兆地从檐上飞下,飞速地从他们身边掠过。 还没等林洛笙反应过来,那猫就已经不见了。林洛潇吓得尖叫一声,双腿发软差点站不稳,她呜咽道:“姐,我怕。” 林洛笙忙要安抚她,但话还没出口,就先听到了一个阴森古怪的声音: “啊,好久没见过这么美味的食物了。” 三人惊恐地看向声音来源,只见那只黑影又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房檐上,正看着她们舔爪子,两只眼睛绿莹莹的。 林洛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睁大了眼。林洛潇则哭个不停,一下子扑进了她的怀里:“姐,我怕。”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说的话连自己都不信:“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阴风突然从四面八方卷了过来,冷得一瞬间让他们如坠冰窖。 顾景深松开她的手:“阿笙,一会儿我让你跑你就赶紧跑,不要犹豫,不要回头!” 林洛笙一口回绝:“不行!”他是太子,怎么让他以身涉险?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我留下来,你带着潇儿走。” 林洛潇在她怀里身体微颤,更加抱紧了她抬头抽噎道:“姐,我们不能一起走吗?” 怕是不能了,林洛笙抬头,月亮不见了。 “咔咔,咕咕。” 奇怪的声音越来越多,没多会儿原本冷寂的长街又开始喧嚣了起来。 这到底是来了多少妖邪! 林洛笙的身体紧紧绷着,死死盯着眼前的黑暗,丝毫不敢放松。 “咕咕。” 类似鸱鸟的叫声响起,紧接着是一阵展翅声,黑暗里传来另一个可怖的声音:“她的元神一定很美味吧?” 接着又有声音回答:“都很美味,喵嗷——” 又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家伙果然没骗我们,咯咯咯。” 已经来不及再说什么了,顾景深凑到林洛笙耳边:“阿笙,快跑。”他轻轻推了她一下,偷偷将一块莹白的玉牌塞到了她怀里,“别回头!一直往前跑!” 林洛笙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她想和他一起,她想替他留下来,可是潇儿怎么办? 隐匿在黑暗中的妖邪伺机而动,一时之间都纷纷出来了,整条长街哭嚎之声四起。 来不及了!她流着眼泪看他,咬牙拉起妹妹就一直朝前跑。 等我,等我,顾景深,等着我。 她的眼泪流个不停,但却死死咬着下唇,怕自己哭出声来让妹妹更害怕。 她想,等把潇儿送出去了,她就回去找他。 她拉着妹妹的手不停的跑,跑了没多久却发现,眼前的路突然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漆黑的深渊,深不见底,而深渊的另一头则是一个白发披散身着同色长袍的美艳男妖! 林洛笙脑袋里“嗡”的一声,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脑海里仅存的神智叫嚣着告诉自己,不要停!不要停!不能停下!!! 她紧紧拽住妹妹的手,咬牙跑向了深渊。 林洛潇害怕的不能自已,但也牢牢记着顾景深的叮嘱,跟着姐姐一直没停下。反正也没有比死更坏的事了,死于深渊总比被妖怪吃了好。 她闭上眼,由着姐姐拉着自己向前跑。 总比被妖怪吃了好,可是深渊的尽头也是妖怪! 跑过了深渊还是逃不掉死亡的命运吗? 她不甘心! 人只有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这世间的珍贵,意识到这世间的美好。 她才十五岁,还有很多事都没来得及做,她还没为爹娘尽孝,她还没告诉那个人自己喜欢他,她还不想死,她也不想他死! 她真的不甘心! 林洛潇猛然睁开眼,瞳孔变成幽森的碧绿色,四周的空间在她睁眼的同时扭曲了起来。 “啊——” 深渊尽头的男妖突然痛苦地大叫,原本美艳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向她们飞了过来! “滚开!——” 林洛潇推开护住自己的姐姐朝男妖大喊,男妖惨叫一声被震开了数十丈,化为了齑粉。 被推开的林洛笙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只见妹妹双眸碧绿,面目阴冷,周身戾气弥漫。 脚下的深渊突然间就消失了,变成了原本的街市,灯火辉煌,行人熙熙攘攘。 她们这是逃出来了? 林洛笙茫然,后轻轻摇晃着略有些呆滞的妹妹,终于忍不住啜泣了:“潇儿,你怎么样了?别吓姐姐,我们得救了。” 林洛潇回过神来,看了看她,双眼恢复成原本的墨色。她摇了摇头,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另一边。 顾景深拔下束发的簪子,狠狠在自己手心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鲜血很快就淌了出来。 他高高举起手,血顺着手臂流进他的袖子里。 妖的本性都是嗜血的,肯定受不了血腥味的吸引。其实他并没有什么聪明的法子,他也对付不了这些妖怪,他能做的只有以己为饵,替她们引开妖怪。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很蠢,可是他更想他的阿笙能活下去。 那块玉牌是珈蓝寺的高僧亲自做法开过光的,驱邪的效果自然不言而喻。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们这是陷入了一个迷阵里,所以这个迷阵的景物肯定都是假的! 只要阿笙她们一直往前跑,极有可能跑出迷阵,求得一线生机。 血腥味开始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妖怪们果然立刻就被吸引了。 顾景深咽了口口水,拔腿就向着与林洛笙她们相反的方向跑去。 妖怪们被血腥味牵引着,失了神智般的追着他。 也不知流了多少汗,只能感到后背已经被打湿了,内衬贴在身上极为不舒服。 阴风袭来,让人感觉十分的阴冷。 他也不知跑了多久,总之就是感觉非常的累,从未有过的累。胸腔里疼得厉害,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的沉重,他大口喘着气,终于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 妖怪们迅速追了上来,围着他张开了血盆大口。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呛得他睁不开眼睛。 手臂上最先感到一阵剧痛,耳边传来了啃食的声音。 顾景深扯了扯嘴角,微微睁开眼,眼前的有些妖怪已经化出了半个人形,一张人脸张口却是无比尖利的牙齿,那只最先出现的猫妖悠闲地舔舐着爪子,不慌不忙。 他闭上眼,唇边笑意更深。 阿笙,你一定不能有事…… 卷二:凤命 6.疑惑 http://.biquxs.info/

林洛笙扶住昏迷不醒的妹妹,看着眼前繁华的闹市,有些凄惶。 她努力说服自己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可是现实却毫不留情地扇了她一巴掌。 顾景深还没出来。 “呵呵呵。”她一把抱住了妹妹,将脸埋在她的肩上,习惯性的先笑了笑,最后却哭出了声来。 怎么办? 不行,她要回去!她要去找顾景深! 林洛笙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妹妹,要先将妹妹安顿好她才能放心地去找他。 灯火绚烂,天空中明月高悬,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刚才的遭遇让她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看了看妹妹,妹妹虽然仍是昏迷着的,但却一直紧皱着眉头死咬着下唇。林洛笙鼻子微酸,然后伸手将她额前凌乱的头发理了理。 闹市里有很多人都在看她们,对着她们指指点点: “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怎么这幅样子?” “怕是遇到歹人了,哎。” “不能吧,咱们金陵可是一国之都,谁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撒野?” “好了好了,别说了,没看见人姑娘这么可怜吗?”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过去帮帮忙?” “……” 林洛笙对周围的声音置若罔闻,扶着妹妹四处寻找客栈。 前方不远处酒旗飘展,她像是看到了希望般立刻走了过去。 酒楼一般都会有客房。 “阿笙!” 还不待她走多远,就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林洛笙僵住了身子,眼泪又落了下来,但却没勇气转过身去看声音的主人,她怕是自己的幻觉。 “阿笙!” 顾景深边喊边跑了过来,他的衣衫已经被气的破破烂烂了,满脸血污,右手臂上血肉模糊,白骨可见。 天地之间像是忽然安静了下来,林洛笙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一向是不怎么哭的,而且以前哭也只是小声的抽泣,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哭得不体面,毫无形象可言。 见她哭个不停,顾景深一下子就慌了起来,伸过手过去就想要安慰她,但却扯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直抽冷气。 林洛笙本来还在认认真真地哭着,见他这傻样立刻就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种又哭又笑的表情本来就很丢脸了,了后面更丢脸的是她还笑出了鼻涕泡,然后在顾景深面前炸了。 林洛笙呆愣愣地眨了眨眼,然后见跟前的某太子殿下毫不留情的大笑了起来,然后又扯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她也看着他笑,两人人像傻子一样相互笑着。 周围围了一圈不明所以的路人,众人皆是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见那全身破破烂烂貌似还有点傻的公子手还在流血,一看就知道伤得不轻,终于有人上去拉了拉林洛笙的手小声提醒:“姑娘,你还是先带你家相公去看看伤吧?” 没来得及思考“相公”这个词用得对不对,她立刻就回过神来,终于发现了顾景深确实伤得不轻,而且更尴尬的是,自己的妹妹还昏迷着,刚才完全就给忘了。 她慌忙向提醒自己的老者道谢,然后就想领着顾景深去看伤。 老者吹胡子瞪着她:“姑娘,老夫就是开医馆的。”他伸出枯朽的手指指了指斜挎背着的药箱,“我是个大夫。” 这样的动作像是在赤裸裸地羞辱她的智商。 林洛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娇憨地挠了挠头,心虚道:“那个……我刚才没注意。” 老者大笑道:“你这丫头倒是个妙人儿,且随老夫来吧。”说完便向前走去。 林洛笙与顾景深忙跟上。 到了医馆,老者开始麻利地为顾景深处理伤口,他将他伤处的衣服剪开,看着伤口奇怪道:“你这是被什么东西咬了?这么严重。” 顾景深憨笑,心虚回答:“是,是啊。” 可不是嘛,被妖怪咬了,但他不敢说,免得被老者赶出去。 没办法,大多数普通人生来就对妖怪有恐惧的本能,要是让眼前这老大夫知道自己和妖怪有纠葛,就算他是个伤患都保不住会被赶出去。 林洛笙当然也深谙这个道理,所以也不上去搭话。 老大夫给顾景深上了药,然后仔细地包扎好伤口,对他道:“回去注意别碰到水,一会儿我给你抓个药,记得按时换药。” 顾景深忙不迭点头。 于是老者又开始去看林洛潇的情况。 林洛笙担忧地看着,欲言又止,她不确定老者是不是真的能看出妹妹是什么情况,可是又不能直接跟他说明,毕竟发生的是那种事。 看出她的担忧,顾景沉立即安抚道:“别担心,一定会没事的。” 她点了点头,可心里的担心还是半分不减。 最后,老者站起身,捋着山羊胡道:“这位小姑娘的脉象倒还算平稳,只是身子骨弱了些,刚才怕是受到了惊吓,所以才一直昏迷不醒。” 确定妹妹没什么事,林洛笙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休息一两天就没事,你这小丫头也别太担心了。”老者弯下腰为林洛潇掖了掖被角,想了想,又看着顾景深说,“早点休息吧,你的伤要好好养着。老夫也困了,大晚上的了,都去睡吧。” 他打着哈欠,摆摆手转过身进了内室,没过多久折出来撩起门帘探出一颗脑袋指了指斜对面的门,对他们说:“你们两个就在那里休息吧,夜深了,早点睡。” 林洛笙朝他微笑,道了声:“多谢。” 老者打了个哈欠:“哎哎,可别谢我,明天走的时候记得给我三两银子的出诊费。” 看不出来这大夫还挺可爱的,林洛笙忍俊不禁道:“那是自然。” 老者满意地点点头,笑眯眯地收回头放下了帘子。 林洛笙看见他进去后才挨着床沿坐下,轻柔地将妹妹额前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潇儿今天很奇怪。 她紧紧皱眉思索,回忆妹妹从小到大的一切,但都没发觉有什么奇怪的。可是,今天妹妹的眼睛…… 林洛笙想起她那幽森的眸子,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想想都还是觉得害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揉了揉眉心,也不知道爹娘知不知道潇儿的情况。 顾景深搬来一个小马扎坐在她身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略带困意道:“阿笙,你也别太担心了,大夫都说没事了。” 惊险过去,到了安全的地方让他有些忍不住犯困,细想,其实已经不早了。 林洛笙抬眼看他:“殿下困的话先去休息吧。”见他凑过来,本来是想问一下他是怎么逃出来的,可现在见他睡意朦胧的,也就不想问了。 顾景深又打了个哈欠,摇了摇头。 明明困得像是一挨床就会睡过去的样子,但还是努力撑着眼皮陪着她,林洛笙突然觉得很温暖。她认真地低眼瞧着他,眼睛扫过他手臂上的伤。伤口虽然已经被包扎好了,可还是无可避免回忆起刚刚看到他时的情景,那伤口血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林洛笙忍不住伸手过去轻轻触了触,纱布上晕出了些许鲜血,指尖有些黏腻,她轻声道:“殿下,一定很疼吧?” 顾景深愣了愣,遂朝她傻笑,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线,摇头道:“有阿笙在,不疼。” 怎可能不疼。 林洛笙无言地看着他,虽然心里没有一点想与他说笑的心思,可还是不想败他的兴。 于是她佯装嗔怒,抬手轻轻敲他的脑袋张口刚要说他一句“不知羞”,没成想眼前这端端正正坐在小马扎上的太子殿下竟然“腾”地跳了起来,嗷嗷叫了几声,左手捂着脑袋直说疼。 她被他这略显激烈的反应整得脑子一懵,又后知后觉地响起他的头顶不久前刚被书砸了个大包。 虽说是这样没错,可他这反应是不是太过了?林洛笙狐疑地瞅着他。 “嘿嘿。”顾景深尴尬地挠了挠头,遂低下头偷偷瞄了她一眼又赶紧小声道:“阿笙,我错了。” 他其实是想让她开心一下,但貌似适得其反了? 林洛笙哭笑不得,他们容国的太子殿下,堂堂东宫之主,怎么偏偏是这幅德行。 顾景深见她没说话,又瞄了她一眼小声说了句:“真的错了。” 她无奈:“殿下不是困了吗?还不去休息?” 只见顾景深又瞬间兴奋了起来,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道:“不困不困,阿笙睡了我再睡。” 林洛笙移到床头处,依靠着床头闭目养神,双手交叠在腿上:“殿下不困的话跟我说说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顾景深看着她眨了眨眼,无辜又迷惑道:“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逃出来的。” 她睁眼看他不相信道:“殿下莫不是在说笑吧。” 连自己怎么逃出来的都不知道,怕不是傻了。 顾景深又眨了眨眼,无辜道:“真的不知道,我一睁眼就发现自己逃出来了。” “真的?”林洛笙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她想了想,难不成是那个声音?于是又问,“那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声音?”顾景深手抵着下巴思索,“好像没有吧。” 林洛笙狐疑:“真的没听到?” “没有。”顾景深想了会儿肯定道,又想了想,搬着小马扎朝她挨近些,问,“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脑子里突然出现妹妹那双幽森的眸子。 她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不成是潇儿? 卷二:凤命 7.旧事(1) http://.biquxs.info/

“好了阿笙,别再多想了。”顾景深搬着小马扎挪到她身边,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们还活着,不是么?” 医馆里的烛火微微跳动,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 我们还活着。 这句话瞬间就触动了她,林洛笙鼻子微酸,眼角泛红,忙别开脸轻轻笑出声:“是啊,我们还活着。” 既然还活着,又有为何要去计较为什么会活着呢? 她轻轻抚拭着妹妹温热的脸颊,不再去想这件事。反正现在也想也想不出什么来,徒增烦恼。 “不过我也好奇我是怎么逃出来的,阿笙你说是不是因为那些妖怪嫌我不好吃所以才把我放了?”顾景深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声音渐小,“阿笙,我好高兴………” 他困得不可收拾,眼皮沉重。 “高兴什么?”林洛笙轻声询问,还没听到回答,就见某太子头一点一点的点到了她腿上,竟是睡着了。 灯火如豆,满室昏黄,少年少女的影子映照在斑驳的墙上,勾勒出一幅温馨的画面。 她低低瞧了他许久,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没一会儿,便响起了顾景深轻微的鼾声。林洛笙心生恶趣味,葱白的手指慢慢凑近某太子的脸,捏住了他的鼻子。 没成想某太子迷蒙的双眼竟微微开了狭缝,然后努了努嘴,甩了甩头,又睡了过去。 林洛笙失笑,遂不再作弄他。 她手撑着床沿小心的再挪上床去一点,又看了看顾景深,确保他没醒过来,这才又向床上挪了一点。 她整理衣襟坐正,又看了看妹妹,伸出手轻轻描画着她的眉眼,心里五味杂陈。 其实以前她们两人的关系并不是怎么好,小的时候经常都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闹的,直闹得相府鸡飞狗跳。 林洛笙明白,她与妹妹吵闹究其因果其实不过是嫉妒心在作祟罢了。 她嫉妒妹妹年岁比她小更受家里人的宠爱,她嫉妒妹妹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人给他兜着,可以肆无忌惮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嫉妒妹妹有母亲而自己没有。 她虽然是嫡女却什么都没有。 林洛笙的母亲是林相嫡妻,定国公府的嫡长女,在她出生的时候难产死了。因这不少人都明里暗里地说她是丧门星,刚出生就克死了娘,以后指不定还要克父克夫克子。 即使相府与定国公府已经在尽力护她了,可还是免不了让她从小在流言蜚语中长大。 人言可畏,尤其是对一个少不经事的孩童,可想而知她收到了多大的伤害。 林洛笙那时也经常在想,自己会不会真的是个扫把星?所以母亲在生她的时候才会难产而死。 每每这么想她就忍不住地嫉妒起林洛潇来,后来有一天更是听周围的人说,是现在的林夫人使手段才害死了她母亲。 因为林洛笙的母亲前脚刚死,后脚她的父亲就将现在的林夫人抬进了门,林洛潇又仅仅比她小一岁零两个月。 亡妻尸骨未寒,林相就做出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这在当时还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为许多人在茶余饭后提供了谈资。 对这件事,有人冷笑,有人不屑,有人嘲讽,有人一笑置之当成个笑话来听。也有人会忍不住想,林相这样做,是要置他那亡妻于何地?置襁褓之中的相府嫡大小姐于何地?置定国公府于何地? 更可笑的是,他后脚抬进门的林夫人还是他那亡妻的嫡亲妹妹。 但奇怪的是,定国公府却一致对这件事不管不问,后来更是缄口不提,讳莫如深,谁要敢在他们面前嚼舌根子,绝对是活腻了。 可他们越是讳莫如深,就越是有人好奇想要揭起这件事的真相。 听说尚书府那好管闲事风流成性的纨绔三公子就曾为此事真相做过努力,甚至还造了许多子虚乌有的谣言想要逼定国公府乖乖就范,主动交代所谓的真相。当然这些谣言大都是些风流的香艳绮事与家宅争斗,也就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当然也就没多少人关注。 定国公府更是不为所动,始终没当一回事,当然更深层的意思是没把他当一回事。 后来听说这闲得蛋疼的纨绔三公子在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提了壶花酒敲开了定国公府的大门,然后还没等看到主事的就被剽悍的家丁几棒子打成重伤丢出去了。 三公子倒是自强不息,咕咚咚喝完了那壶死死护在怀里的花酒,喟叹一声,醉醺醺地爬回了尚书府。 当然后来这三公子也成了笑料,不过他也不在意,反正他的笑料还少吗? 再后来也就过了一两年的时间,基本已经没有谁再提起林相的风流韵事……哦不,是丑闻了。 可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很久,也鲜少会有人提起来,但终究不是件光彩的事。 为这件不光彩的事受罪的人自然有林洛笙与林洛潇两姐妹。 一个被说亲母不仁,林相才会这么迫不及待地另娶继室;另一个则被说成其母风流成性,勾搭了自己嫡亲姐姐的相公。 即使这事儿与她们二人本身并无干系,但也累了名声,偶尔还会有人对她们指指点点。当然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人,林洛潇都是毫不客气地挥出了拳头,打不过的话当天就会带着一大群定国公府的家丁去找回场子。 那林洛笙呢? 林洛笙只会“讲道理”,不讲到那人怀疑人生誓不罢休。 自从听说了当年一事的一些风言风语,林洛笙更加地厌恶了林洛潇,当然林夫人肯定也不例外。 虽说林夫人一直都待她很好。 她与林洛潇关系变好是十岁那年。 林洛笙看似温婉可亲,实则脾气古怪,还是个闷油瓶。 喜欢什么,她从来不说,总是等着别人去发现。 十二岁那年,相府养了一窝兔子,毛茸茸的十分乖巧可爱,她见了满心欢喜。 每天一有时间就跑去蹲在兔笼前看,一看就看个把时辰,直蹲得脚麻站不起来。 她喜欢它们挤在一起抱团取暖的样子,喜欢它们嚼着嫩草三瓣唇一动一动的样子,喜欢它们突然警觉得竖起耳朵的样子……她喜欢它们,真的很喜欢。 可那时大人们都很忙,她又不说,也就没人注意到她喜欢那窝兔子。 于是三个月后,为了给林相过生,府中宴请宾客,那窝兔子被做成红烧兔肉出现在了流水席上,好巧不巧她那天又早早地被顾景深约出去了。 而顾景深则秉承着他一贯良好的作风,直到日上中天才满头大汗地姗姗来迟。 她没能救下她的兔子们。 回到府中她兴高采烈马不停蹄地去看兔子,但兔笼里空空如也,早上她放进去的嫩草蔫答答的,无精打采地瘫在笼底。 她一下子慌乱了起来,四处奔找,逮着人就问他们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兔子。 林相过生,人人都很忙,即使她是相府嫡长女,也没人仔细听她说话,大多都是敷衍地打发了她。 她失魂落魄地四处找了大半天,直到天色入暮,华灯初上,才有人急急忙忙地将她带到了宴席上。 红烧兔肉被端上桌的时候她其实并没有认出来那是自己照看了三个月的兔子。她以前没吃过兔肉,也分辨不出来,于是当林夫人为她夹了块兔肉的时候她也就默不作声地吃了。 但后面林夫人说的话直接让她吐了出来。 林夫人并不了解林洛笙,她只是见一向不怎么理自己的“女儿”头一次乖乖地吃了她夹给她的菜,而不是像以前一样饭都吃完了她给她夹的菜都还留在碗底没吃,所以就受宠若惊了。 其实她不知道的事,林洛笙早在九岁的时候就开始懂事了,当着外人的面她自然要给她留面子。 可惜的是,林夫人在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将她给她夹的菜搁在碗底后就没给她夹过菜了。 见她吃了她夹的菜,林夫人欣喜若狂,以为林洛笙终于接受了她。她想了想,又觉得可能只是林洛笙喜欢吃红烧兔肉,于是立刻打定主意,在这方面讨好她。然后又给她夹了一筷子兔肉,看她的眼神殷勤又热切。 被人这样看着,谁吃得下去? 林洛笙也看着她,眼神疏离。 林夫人立即反应过来,挪开了目光,过没一会儿,又偷偷的瞟了她一眼,见她斯斯文文小口小口地吃着兔肉,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开心道:“笙儿要是喜欢吃,那娘每天都给你做好不好啊?” 林洛笙面无表情地点头嗯了一声。 坐在她身边的林洛潇则气呼呼地鼓着脸瞪着林夫人。 “好好好,那娘明天一定亲自下厨。”林夫人立刻像个小孩子一样高兴了起来,高兴得给人竟有些手足无措的感觉。 她又殷勤地给她夹了块肉:“今晚上娘亲自去挑兔子给你做。” 林洛笙嘴里还咬着的兔肉掉到了碗里。 林夫人不明所以,忙问她怎么了。 一股浓浓的负罪感瞬间侵袭到了林洛笙的骨子里,原来她吃得就是自己辛辛苦苦找了大半天的兔子!她亲自照看了三个月的兔子! 她喉咙里哽的厉害,她想推开一直在她身边喋喋不休的林夫人,然后将整张桌子砸了。 可是她最后只是对林夫人说自己身体不舒服,然后起身离开了。 直到走远了她才弯腰吐了起来,直吐得口泛酸水,脸色发白。吐完了后又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然后越哭越大声,直至号啕大哭。 但哪会有人管她,所有人都很忙,没空管她。 她哭的不能自已,也没发现林洛潇一直跟在她后面。 林洛潇怕是是唯一一个知道她喜欢兔子的,但她一向与她不对付,又怎会帮她? 可她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么伤心。 卷二:凤命 8.旧事(2) http://.biquxs.info/

看她哭了许久也不见停下,林洛潇犹豫了会儿,还是走了上前。 感到有人走到了身边,林洛笙立刻止住了哭声,还在地上蹲着就先抬起头看是谁来了。 这么一抬头,直接让林洛潇看得呆住了。 只见眼前无论何时何地都规规整整的女孩子此时头发凌乱,鼻子眼睛都哭得通红了,脸上全是泪痕,有些头发还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可是以前,这个女孩子就算再生气再难过与自己吵的再凶,最多也只是冷着脸,如果再难过些,那就掉一两滴眼泪,然后肯定会不让人多看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说实话,她从来没见过林洛笙这副狼狈的模样。 狼狈得一点都不体面,但却总算能让人看出她与她像同龄人了。 可是林洛潇不知道为什么,见她这样难过,自己本该高兴得跳起来,但自己好像也并没有很高兴。 晚间的风很凉,不仅让人感到了些冷意。 见来的是自己不想见的人,林洛笙立即别过头,用袖子擦干眼泪,然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若无其事地理了理裙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洛潇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连忙追了上去。 林洛笙不理,加快了脚步。 林洛潇也跟着加快了脚步,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听着身后踩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哒哒哒”的脚步声一直不停,林洛笙赌气地跑了起来。 林洛潇也跑了起来。 最后,林洛笙终于发火了,她停下转过身,声音从未有过的冷:“你就这么想看我的笑话?好,你现在看到了,可以滚了!”说完又立刻转身, 听她这满是火药味的话,林洛潇也火了,一下子跑到她跟前拦住了她,叉着腰道:“我怎么就看你笑话了?你有什么笑话是值得我看的?要不是娘要我跟着你,你以为我会跟着你!别自作多情了!” “那是你娘又不是我娘!”林洛笙拔高了声音,后又冷笑,“怎么,有娘就让你在我面前优越感这么强?林洛潇,你说说,除了有个蛇蝎心肠的母亲,你有什么比得过我!” 她步步紧逼,将林洛潇逼得步步后退,直视着她的眼睛:“身份?才情?还是你那张尖酸刻薄的脸?” “你胡说什么!”林洛潇突然站住,气愤地一把推过去,直让她一个踉跄摔坐到了地上。 见她倒在地上,林洛潇一时间又觉得有些愧疚。但地上那人却又口出恶言: “我胡说?呵呵。”林洛笙坐在地上笑了两声,“你要不要去问问,你娘到底是怎么嫁进林家的!” 她慢腾腾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笑容温婉,口中说出的话却恶毒:“怎么,你娘做的哪些腌臜事,你不会从来没有听说话吧?那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她低下头,手抵着下巴,“要从哪说起呢?”然后皱起眉头像是真的在思考一样。 “你有完没完!”林洛潇忍无可忍,气的舌尖打颤,“我娘是什么样的人,用得着你来评价!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爹爹吗?你是外祖父或是外祖母吗?连他们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 她简直要气炸了:“你摸着良心说说,从小到大,我娘对你是怎样的?打过你吗?还是骂过你?或是给过你冷眼?她待你不好吗?哪次我们两个吵架,我娘先帮的不是你! 你这么好意思在这里抱怨谩骂,你敢说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不就是因为死了一窝兔子吗?那你喜欢兔子,你怎么不说?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你皱一下眉头别人就得知道你要哭?你看一眼什么东西别人就得知道你想要? 哪有那么好的事!林洛笙,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有多特别!” 一番气话说完,心里果然舒服了很多,也没那么窝火了。林洛潇斜着眼睛睨她一眼,嗤了一声。本想一走了之的,但不知为何又没走。 林洛笙垂下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绣着两朵并蒂莲,栩栩如生,美轮美奂。 林夫人绣的。 她努力眨了眨眼,眼前还是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林夫人待她不好吗?不,林夫人待她很好,好得就算她只是不经意间提起什么东西,她都会想方设法的弄给她。有时候只要她主动跟她说一句话,她都能开心一整天, 那她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眼泪终于“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开出一朵朵花。 林洛笙迅速擦干眼泪,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尘,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着装。又装出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低声对面前仍是气愤的妹妹道了声:“抱歉。” 林洛潇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她对她说出这种话,她不应该是和自己大吵一架吗?道什么歉? 林洛潇仍在疑惑,却又只听那道温婉轻柔的声音又响起,随着晚风轻轻送到她耳边:“抱歉,对不起。” 林洛潇愕然,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什么时候改了性子了?她惊讶地看着她,却只见眼前单薄的蓝裙女孩子道完歉,就没再说什么了,提起裙摆,像一只翩跹的蝴蝶,渐渐淡出她的视线。 可见她越走越远,林洛潇愣了愣,又鬼使神差般地追了上去。她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娘让自己跟着她?嗯,也许是。 可……总感觉有些牵强。 林洛笙明显是知道她那妹妹还在跟着自己的,可是,她为什么还要跟着她?是她说的话还不够难听?还是因为刚才的那声“抱歉”? 她任这些不甚重要的疑问盘旋在脑子里,没回头,仍兀自不疾不徐地在前走着,眺望远处一片浓黑水墨的群山。 她想,她今天说的话确实过分了。 对子不骂父母,这是基本的教养。 可她不但骂了,还骂得很难听。林洛潇反驳她,并没有错。 她甚至还在想,林洛潇只这样说她,着实只能算是不轻不重,还不够狠。 她其实应该再狠点的。 林洛笙自嘲笑了笑,突然间觉得自己不止十岁。 一步步行走在青石板的路面上,路上虫鸟啁啾,蝉鸣不绝,在这寂静的夜里唱着乱序的调子。路边的杂草茂盛,像是许久没人打理过一样,草色如烟,与颜色更深更黑的群山相连,绘着一幅浓墨重彩的泼墨画。 她抬头,深蓝的夜空中缀着点点繁星,汇成一条浩瀚星河。星河里的星星明明灭灭,星河也跟着流转。 她在看星河,星河也在看她。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算是真正的长大?彼时的林洛笙才十岁,但却已经觉得自己长大了。 医馆里灯火变得十分明亮,灯芯被烧得有些长了。 林洛笙有心过去剪一下灯芯,但无奈顾景深还在自己腿上趴着。 真是拿他没办法。 林洛笙打了个哈欠,背靠床栏,手撑着头。 她已有些睡意了,但心里始终有些担忧,不太睡得着。 一夜未归,爹娘肯定得担心了,或许,他们此时正到处找他们也说不定。 她垂眼注视着顾景深,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很热,看来睡的挺深。 还真是羡慕他这性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安然入睡,也不担心宫里会不会翻天了。 正这样想着,医馆外突然传来一阵沉稳铿锵的脚步声。 林洛笙心里一喜,怕是有人来找他们了。她伸手点了点顾景深的额头,轻声唤了声:“殿下?” 顾景深哼唧了一声,没醒。 她轻轻笑了两声,又唤了声:“殿下?” 顾景深也不知道是真睡还是装睡,还是没醒过来。 林洛笙无奈,刚又要喊他一声,就见那老大夫身着中衣披着外衫撩起门帘走了出来。 他见林洛笙还坐着,诧异道:“这么晚了还没睡?”又扫了一眼顾景深,拧起了眉毛喝道:“臭小子,伤这么重还这么还不去床上躺着!” 这一喝可比林洛笙那两声“殿下”管用多了,顾景深立刻醒过来,坐直了身体。 见他这憨样,林洛笙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大夫还想在说他两句,却听见一阵沉重的敲门声。 他拉好外衫,边去开门边不耐烦道:“这谁啊,大晚上的都不睡觉了?” 打开门,首先目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着铠甲的彪形大汉,满脸胡茬,一双眼睛如鹰似隼,锐利无比。然后才见大汉后面的一队至少三十人的军队,铠甲鳞鳞,长枪凌冽。 寻常人若见了这阵仗,一般都是马上躲开,有多远躲多远。但那看上去至少是古稀之年的老大夫却不为所动,挡在门前喝到:“都多晚了?!要不要人睡觉的!” 这一喝喝得空气突然安静了,林洛笙与顾景深面面相觑,那大汉身后的军队却仍是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摇。 林洛笙立刻站了起来,她是知道这大汉是何许人也的,以前总是跟在顾景深身边保护,后来不知被调到了哪个部门,她才没再见过。 但以她所知,这人的脾气是真的差,说发火就发火。 所以,她很担心老大夫的那把疏松老骨头,会不会被那大汉一吼就吼散架了。 但还没等她过去,就见大汉低头哈腰向那老大夫赔笑:“哎呀,郑老头你也是的,我今天真有正事,不是来你这混吃混喝的。” 他笑眯眯地指着老大夫后面的林洛笙一行人道:“喏,嘿嘿,咱今天是来找这几位的。” 卷二:凤命 9.心思 http://.biquxs.info/

林洛笙轻笑,顾景深摸了摸鼻尖,老者冷哼了一声让大汉进来。 就在老者让开门的一瞬间,那大汉急切地一步跨进门,飞快地冲向林洛笙两人。 林洛笙一惊,急忙往旁边让。 只见大汉啪的一声跪到地上,一把抱住了顾景深的大腿,鼻涕眼泪横流的嚎道:“哎哟祖宗哎,你都不知道宫里找你都找翻天了。”抹了一把眼泪鼻涕,全揩在他的裤腿上,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继续嚎,“都说了别随便把暗卫们甩开,你要和林小姐打情骂俏他们又管不着,你说说你说说,这遇到危险的时候了咋办?哎哟,祖宗哎!” 众人:“……” 感觉嚎得差不多了,大汉瞟了四周一眼,又迅速爬起来,吸了吸鼻涕,抹干眼泪,忽然又莫名其妙的哈哈大笑了两声。 然后众人就见他伸出了魔掌,使劲一拍,正好拍在顾景深的右肩上。 顾景深不负众望地立即惨叫了一声。 众人:“……” 大汉被这一声“惨绝人寰”的惨叫吓得一个激灵,一脸懵道:“殿下,您怎么了?” 顾景深抖着手白着脸看着他说不出话。 林洛笙三步并作两步急忙上前,扯着顾景深的衣服就要帮他检查伤势。 但顾景深哪肯让她看,死死用左手捂在胸前,一副良家妇男被悍女非礼的模样。 其实也不是他不想给她看,而是……他瞅了瞅周围看戏的人。 好,先不说这小小的医馆站着的一杆子外人,再说,他也不想让她看了担心。 “殿下,让我看看。”见他一直躲闪,林洛笙终于急了。 “那个,那个阿笙,这么多人看着呢。”顾景深放低声音,有些不好意思道。 他这么一说,林洛笙这才缓过神来,看了看旁边杵着的两个“外人”,只见大汉和老者都在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他俩。 林洛笙的脸迅速绯红了起来,手也放开了顾景深的领子。 医馆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只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大汉心虚地吞了口口水,摸了摸后脑勺憨厚假笑道:“啊,殿下,原来您受伤了啊。对不住对不住啊。”他又咽了口口水,小声抱怨,“殿下,你看吧,谁让你吧暗卫们甩开的?这不,受伤了吧。” 说罢又心虚地抬步欲走。 顾景深张口,刚想说他没有甩开暗卫,但一想,这要怎么解释?说遇上妖怪了? 还是算了吧,这件事得回去和父皇说才行,毕竟不是小事。 自容国平定六合,统一天下以来,这世间就少有妖的踪迹了。 也许是藏得太好,或是被困住了也说不定。 但这次他们却遇到了这么多妖,一定不简单。 想到这里,顾景深只得作罢,嘿嘿傻笑了两声。 “哎哟!” 一声装模作样的惨叫响了起来,紧接着是老者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去你个臭小子!”老者忍无可忍,“啪”地跳起来扇了大汉脑袋一巴掌,“你说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啥时候才改得了?你这一巴掌下去你家这小殿下的伤口都要裂开了!” 林洛笙这才又担忧地看着顾景深,皱起眉道:“很疼吧?” 顾景深又傻笑了两声,没说话,大汉则负手吹着哨子眼睛看着别处。 “还不知悔改!”老者又跳起来扇了扇他的脑袋。 大汉立即弯腰低下头:“喏,给你扇,嘿嘿。” 真是两个活宝,林洛笙笑了笑,刚想要老者给顾景深看看伤口,却听到一声虚弱的叫唤: “姐姐”。 潇儿醒了! 她心里一喜,也顾不得顾景深可,连忙走到床边弯腰看着林洛潇。 其余人也跟着走过去。 林洛潇迷蒙着双眼,揉了揉眼睛:“姐姐?” “嗯,我在。”林洛笙握起她微凉的手指轻声道,“我在,潇儿,没事了。” 林洛潇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迷迷瞪瞪地环视一圈,见所有人都在关心地看着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此时都在看着她。 她立刻就想坐起来,可四肢绵软无力,连手指头都动不了,只得作罢。又看了看众人,目光扫过顾景深,突然睁大眼睛,曜黑的眸子一亮。她惊喜得想大声喊他,却只能发出无力虚弱的声音:“顾景深。” 顾景深连忙凑得更向前,弯腰问她:“我在我在,你感觉怎么样?” “没事,你怎么样了?没事吧?”她急切问他,声音还是很无力。 “我也没事,哈哈。”顾景深憨笑道。 “没事个球,过来,老夫给你重新包扎一下。”老者语气不善,又恶狠狠地瞪了大汉一眼,“臭小子,净给我惹事,还不过来帮……呸,滚,净添乱。” 大汉刚要过去,听他这一声字正圆腔的“呸”,顿时只能哈哈干笑了两声。 顾景深则直起身走到一旁,让老者帮他处理伤口。 “姐,扶我起来一下。”林洛潇微微缓过来,对林洛笙道。 “好,你别动。”林洛笙弯下腰,小心地将她扶起来,顺手拿枕头给她靠着,又问,“感觉怎么样?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林洛潇直勾勾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林洛笙疑惑道:“怎么了?” “我没事,也不饿。”许久,林洛潇轻轻才摇了摇头,她想了想又道,“这里是哪?” “医馆。”林洛笙说,然后指了指老大夫,“是这位大夫帮的我们。” 老者闻言笑眯眯地点点头:“小丫头没事就好,不过还是要多注意休息。” “多谢。” “不妨事。”老者说完就撩起门帘走进了内室。 林洛潇微微转头看向顾景深,见他似乎有些痛的狠了,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表情不太好看。然后快速走到了放着烛台的桌子那里,规规矩矩地坐在靠墙的长椅上等老者。 老者拿了个药箱出来,走到顾景深身边,打开药箱拿出工具,弓下身子伸手开始解他的扣子。 两人斜对着他们,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暴露无遗。林洛潇甚至能看到在老者干净利落地解开盘扣后,衣服下面微微露出了顾景深有些泛红的肌肤。 她目光微闪,小心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姐姐。只见姐姐眉头紧锁,正一眨不眨地盯着顾景深,似乎没意识到老者是在帮他脱衣服。 林洛潇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姐姐在意的只是顾景深这个人,他受伤的时候她最关心的也只是他的伤口。 林洛潇又会过去看顾景深,他的衣服已经被老者拉开,歪歪斜斜地挂在左半边身子上,露出了受伤的右臂。 林洛潇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原来这家伙也并不像那么孱弱,腰上的线条倒是挺完美的。 她本来还想在偷看的时候,大汉恰好走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 “哟哟哟,林二小姐,嘿嘿,还能不能走啊?”大汉笑眯眯看着她问。 林洛潇脸色不太好看,嗤笑一声,虽然虚弱但仍不甘示弱道:“能是能,只不过本小姐娇贵的很,怕被路上的石子儿硌到脚,不想走。” 大汉:“……我说小潇潇,你说话咋还这么冲。” “别这么喊我,恶不恶心啊你。” “哎呀,我说你这人。” “滚!” “切,滚就滚。” 林洛潇白了她一眼,换了个舒服的角度靠坐着,余光偷偷打量着自家姐姐。 林洛笙皱着眉,还在看,全然没管刚才的小插曲。 林洛潇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发声:“姐,你看什么呢?” 林洛笙被她吓得一激灵,忙别开了脸。 耳根和脸颊上泛起浅浅的绯色,原本算不得有多美的脸因这点绯色瞬间俏丽了起来。 林洛潇眨了眨眼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看,感到有些惊奇。 注意到她的目光,林洛笙摸了摸脸,疑惑问她:“怎么了?” 林洛潇又靠回去,喟叹一声,懒懒回答:“没啥,就是突然发现原来姐姐长的也挺好看的。” “是么?”林洛笙轻笑,“那怎么现在才发现?” 林洛潇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突然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林洛笙坐到床沿上,立刻关切的又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以前两人相互逗趣的时候,潇儿从来都是不肯落下风的,今儿个是怎么了? 林洛笙有些担心。 “没事。”林洛潇背对着她摇了摇头,看着一片斑驳陆离的老墙,一向活力的声音难得有些低闷,“只是怕爹娘找不到我们会担心。” “没事,樊将军都找到我们了,相信过不了多久,爹娘就会来找我们了。” 那大汉就是樊将军。 林洛潇没转过身,但却点了点头。 林洛笙忽然俯身抱住她,庆幸道:“潇儿,幸好你没事。” 林洛潇身子突然僵了僵,良久,突然转身回抱住她,鼻子一酸,带着哭腔道:“姐,我怕。” 只是怕什么,她不敢对她说,也不能说。 小小的医馆里烛光摇曳,泛着柔柔的光。老者正聚精会神地给顾景深处理又流出血的伤口。 顾景深的胸前满是抓痕。 林洛潇看着,忽然想到,刚才姐姐看的其实是他身上的那些伤口。 听她说她害怕,林洛笙也没多想,只以为她还在怕那些妖怪,于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带着抚慰人心的温柔:“不怕了,潇儿,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 林洛潇突然难过了起来。 “好好。” 卷二:凤命 10.古楼里的前代国师 http://.biquxs.info/

昨日的怪事似乎没在平静的金陵城掀起一丝波澜。 什么妖怪,狼狈的少年少女,皇家护卫队,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在意,又似乎是由于太晚了而没有人注意到。 第二日的金陵依旧祥和平静,百姓安居乐业,安安乐乐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的。 林洛笙回头看了眼人烟阜盛的集市,弯腰进了马车。马车里林夫人与林洛笙正在谈笑,旁边给她留着位子。 “来,笙儿。”林夫人将手中剥好的栗子递给她。 “谢谢娘。”她接过栗子。 这些年她早就已经接受了林夫人,总归林夫人带她不薄。 林夫人挽住她的手,将她耳边的落发别到耳后,自责道:“都是娘不好,考虑不周,才让你们遇到危险。都怪娘,当时娘,娘应该给你们姐妹派些护卫的,还好你们没出事,不然娘要怎么办,都是娘不好。”说着说着便抹起了眼泪。 林洛笙林洛潇两人忙安慰她。 林洛潇嘿嘿笑道:“没事的,酿,你看我和姐姐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还张开双手,一副任她检查的样子。 “你这孩子,没个体统。”林夫人嗔道,“也就你姐姐惯着你。” 马车里很快笑做一团。 林洛笙剥了一个栗子递给林洛潇,又沉默的继续剥另一颗。 昨晚上顾景深被连夜带回了皇宫,她和妹妹则留在医馆。父亲和林夫人两人也很快在樊将军后赶来了。 父亲虽然担心她们,但毕竟公务繁忙,且第二日还要上早朝,于是很快又回了相府,只留下林夫人陪着她们。 等一切都安定下来她才发现怀里的玉牌,玉牌上刻着符文。 林洛笙的眼泪一下子又模糊了双眼,不用想,肯定是顾景深那个傻子偷偷给她的。她心里又是感动又是害怕,直接导致了晚上思来想去的睡不着。 顾景深说过让她别多想,她确实也不怎么想去想这件事,但还是不安心。 万一妖怪这次没得手,下次还来呢? 他们还会那么好运吗? 妖于乱世出,而自容国统一天下后,这世间的妖孽几乎都绝迹了,可昨天却出现了那么多妖怪,会是巧合吗? 林洛笙可不信。 马车晃晃悠悠的经过一栋古楼,古楼里穿出说书先生十二慷慨激昂时而平和悠远的声音。 这条路上的人们经过这栋古楼时总会不自觉地放低声音,放慢脚步,只因这古楼里的说书先生大有来头,且讲的故事引人入胜。 听说说书先生乃前代五国时期某个国家的国师,为人疯疯癫癫但修为却极高,已是化仙境界,连珈蓝寺的高僧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 但不知什么原因确是疯了,整日在这古楼里说书讲故事。 国师讲的故事大多都是关于五国的,且涉猎颇广。 宫闱秘事,神仙精怪,战场诡谲,甚至是香闺风流韵事。 只要有人敢问,他就敢讲。 车夫将鞭子放在旁边,悠闲地依靠在——上,车速慢了下来。 林洛笙坐在马车里,隐隐约约听到说书人讲的是前代大陌靖和郡主的故事。 这靖和郡主林洛笙倒是听人讲过,说是个奇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曾与淮安王共退敌军千里。 但听古楼里飞出来的这些模糊不清的只言片语,那说书人讲的明显不是靖和郡主的丰功伟绩,而是……香闺秘闻? 林洛笙长长的眼睫闪了闪,听说这靖和郡主在淮安王府抄斩后便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而这说书人讲的明显是郡主出逃之后的故事。 “停车!” 林洛笙放下剥了一半的栗子,在马车里朝车夫道。 “吁——” 车夫勒住缰绳,马车停了下来。 她起身,林夫人忙拉住她不解问:“笙儿,你这是要去哪?我们还是快些回府吧,不然你爹该要着急了。” “我想去听书,这次先生讲的故事好像挺有趣。”林洛笙将她的手轻轻放下,继续说,“娘,没事的,我就去一小会儿,马上就回来。” 说罢撩起车帘走了下去。 林夫人与林洛潇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陪她一起走下了马车。 三人走进古楼上了二楼。 二楼十分宽阔,摆放着许多桌椅板凳,每张桌子都坐满了人。小二肩上搭着抹布,一边为客人端茶送水,一边兴致盎然地听着故事。 整个古楼里人群熙攘却不嘈杂,几乎所有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听着故事。 林洛笙三人进来时,故事已到达高潮。 那白发凌乱但面色红润的说书老者提起桌上的酒壶猛灌了一口酒,继续讲着靖和郡主的故事。 林洛笙听了一会儿,才总算将这故事的人物关系捋清了。 这老先生讲的确实是靖和郡主的香闺秘事,主角也确实是靖和郡主,但配角们就比较有意思了。 这老先生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事无巨细。 首先大陌的政宣帝、淮安王肯定是有的,接下来是郡主有着具体名字的丫鬟——无琌。忠心耿耿,假扮郡主,是郡主出逃成功的主要功臣;然后是祁安,大陌的死对头纪临那边的一位被贬的大臣;再然后是一个见师无的半吊子道士。 这些先不说,就连靖和郡主寄住在祁安家里时的丫鬟都有确切的名字——画玉。 总之所有人都有名字,真是难以置信。 一两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人们,大多的人恐怕连前代帝王的名讳谥号都搞不清楚,更遑论是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林洛笙很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 但这些也全都可以先抛开不说,还是说一下这个故事的另一个主角——纪临七皇子纪澜。 从这老先生的话里话外都能听出来,这纪澜对靖和郡主很不一般。 感觉就是在胡扯。 林洛笙深深怀疑这老先生是胡乱编的故事,一个敌国的皇子,居然会对退他国家铁骑千里的郡主动情? 这莫不是在开玩笑吧? 她摸了摸鼻尖,看来自己来错地方了,于是就想要打道回府了。 但就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林洛笙回过头,只见斑驳的西墙上凭空出现一副占了整面墙壁的画面。 画里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尸体中间有两个人,一男一女,皆是满身血污。 但即使是这样,仍掩盖不了两人的半分姿容。 玉树临风?俊逸不凡? 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林洛笙觉得有些形容不出两人的相貌,只能说是长得极为标志好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没有人任何一人能比得上。 好看的让她自惭形秽。 “哎,姐,他们怎么长得那么好看。”林洛潇拉着她的袖子小声道。 她摇了摇头。 “确实,那女孩儿真是美啊。”林夫人也赞叹道,虽说她刚才其实并不赞同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来这种场所听这种香艳绮事,但不可否认,画里的男女都是让人难以形容的好看。她又看着画,画面突然像是活了一般,里面的人物有了声音和动作,她仿佛听到了那画中绝色女子低声的啜泣。 林夫人愣了愣。 林洛笙与林洛潇也是眼睛一眨都不眨,生怕错过了些什么。 画面不快不慢地变换着,画里的男女消失,没多久后战争出现了。 战场的厮杀声仿佛就在她们耳边,激憾人心却也让人感到害怕。画面一转,又转到了战场外的城里,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哭喊声,也到处都是妖魔鬼怪。 即使知道这是白年前发生的事,但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那时候的妖怪那么多吗? 林洛笙疑惑,那现在妖怪都去哪里了? 她紧紧盯着画,怕错过了答案。 画里出现一个古朴神秘的祭坛,祭坛上那最开始出现的女子一转即逝,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青衣男子,竟也是最开始出现的那人! 青衣男子抬头望着天空,手里是一卷简书,他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眉眼间全是淡然。 林洛笙屏住了呼吸。 男子手中的书飞向天空,霎时间金光大作,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阵法,阵法上写的全是她看不懂的文字,画的也是她看不懂的纹路。 画面又是一转,只见正在城中肆掠的妖魔,洞府里正在修炼的精怪,山间正在嬉闹的妖精,一瞬间都像是遭受了灭顶之灾一般,仓皇往逃窜。 但他们哪能逃出去。 似乎只在一个呼吸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消失了,再寻不见踪迹。 不光是林洛笙,古楼里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画面又转到那个青衣男子那里,只见男子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惨白得吓人。 空中的阵法渐渐缩小,最后也消失不见了。 画里的时间流速快了起来,一下子就到百年之后。 容国走在历史的长流里,慢慢兴起,统一六合,君主更迭,很快就到了林洛笙这个时间。 古楼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林洛潇还拉着她的手,头歪向画的方向。 她很快回过神来,看像高台上的老先生,那老先生可能是喝得太多醉了,此时正趴在桌上,口水横流,哼哼唧唧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林洛笙明白,她要的答案已经得到了一半,可以回家了。 或许别人没看出来,但她看出来了,那青衣男子结的阵法,并非是要将所有的妖魔消灭,而是有选择地将一些妖怪送往了其他地方。 她不知道这个地方是在哪,但一定与她这次的遭遇有关。 卷二:凤命 11.迷途 http://.biquxs.info/

三人从古楼里出来时,天居然已经黑了!天空灰蒙蒙的一片,街上行人稀稀落落。 林洛笙心里一惊,林夫人与林洛潇也怪异连连。 “姐,我们是不是又遇到……”林洛潇抱住林洛笙的手,刚要说“妖怪”两个字,就见林洛笙给了她一个眼色。林洛潇看了看林夫人,只得立刻改口,“姐,都这么晚了,爹该不会担心吧?” 昨晚的遇到妖怪的事她们还没告诉林夫人。一是因为夜深了,她们已经困倦不已;二是医馆里人多口杂,直接说也不方便。所以只能回去再说。 而且,这种事应该先告诉父亲比较靠谱。但昨天父亲匆匆来了后又走了,也没给她们说的机会。 可眼下这个情况,就算是知道可能是又遇上妖怪了,也不能说,说了只会徒然让林夫人担心害怕。 林洛笙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变化,只是天黑了而已,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异常。她想了想,可能并不是什么妖邪作祟,而是……刚才的画。 这么一想,思路就清晰了不少,画里已经过了百年,那现实中肯定也过了不少时间。 其实她们已经耽搁了不少的时间了。 “无事。”林洛笙轻拍妹妹的手背,虽说心里已经有底了,却还是警惕的看了四周一眼,天虽然晚了,但还是有几个人的。 “古楼里人这么多,没事的。”她低声对林洛潇说,后又大声道,“可能会吧,我们快回家吧,不然爹该着急了。” 林夫人虽然觉得奇怪,但见她们两人这样,也不作多想。 车夫为她们撩起车帘,林夫人和林洛潇先进了马车。 林洛笙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四周,说不上来的奇怪。 太安静了。 她恍然大悟,古楼里没一个人出来! 林洛笙心里顿时又警铃大作。 她们三人是最晚进的古楼,古楼里已经没有了空位,她们又不能跑到前面去站着影响后面的人,理所当然的,只能自然是站在最后面。 所以刚刚出来的时候,也是最先出来的。 刚才她一直以为是她们出来的太早了,所以才没什么人,但现在看来,或许是根本就没人! 林洛笙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打湿了。 她又看了看古楼,古楼里只有二楼的一扇窗户还亮着灯,其余皆一片漆黑。 林洛笙又看向马车,车夫不知道她在犹豫着些什么,正在疑惑地看着她,而车里林夫人和妹妹可能在等她。 你有没有什么时候会感到世界上只剩自己一个人? 林洛笙就在这时候感觉到了。 此时的这世界就像一个幻境,将她困住了。 她仿佛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灯市,妖怪,古楼,说书先生。 她隐隐感到了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可说不上来。 她迷惑了,那座古楼,她真的去过吗?古楼里的据说是前代国师的说书老先生,真的存在吗?墙壁上的画面,真的出现过吗?那些听众,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真假假,她说不清。 林洛笙闭上眼,心里可能已经害怕到了极点,但更多的还是疑惑。 她理了理衣服,向古楼走去。但刚朝古楼走了几步,身后就传出来了林夫人的声音: “笙儿,还不走吗?” 林夫人撩起车帘,探出半个身子疑惑地问她。 “啊,这就来。”林洛笙回过神,又看了看眼前的古楼,最后还是朝马车走去了。 车夫撩起车帘,车里林夫人笑得和蔼可亲,妹妹正正剥着栗子。 她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最后回头看了古楼一眼,二楼上的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小姐,怎么了?”马车夫见她迟迟不进去,又疑惑问道。 林洛笙摇了摇头,进了马车,但刚进去又撩起车帘问车夫:“您贵庚?” “五十三啦啦。”车夫扬起马鞭,“坐稳了哎,小姐。” 林洛笙直勾勾地盯着他,他看上去至多四十。 马车一路晃悠悠地朝相府而去。 相府正门两旁蹲坐着两只口含玉珠的石狮子,怒目而视,炯炯地看着左边街市尽头驶来的马车。 马车在石阶前停下。 相府石阶两侧站着的侍从立即垂首弯腰走上前去。 车帘被撩起,林夫人先下了马车,接下来是林洛笙两姐妹。 “笙儿,小心些。”林夫人见她出来,忙伸手去扶她。 “谢谢娘。” 下了马车,三人这才往相府里走去。 一般王公贵族的府邸都设有侧门,正门只有贵宾或是主人来的时候才会开。 但相府跟一般的钟鸣鼎食之家不同,林相早些年的时候只是一介布衣,后来科举连中三元,皇帝便赏了他一套宅子。之后直到官拜百官之首那套宅院也没有换,也就是如今这套。 其实也不是皇帝小气不肯给林相换房子,而是林相不愿换。 不过皇帝也不会生气,毕竟省了一笔花销。 虽说这府邸的规格比不上正经的丞相府恢弘,但毕竟也是当年坐状元郎时皇帝赏赐的,自然也不会简陋,只是不太注重什么正门侧门之分而已。 林洛笙抬头,门楣上的牌匾已经老旧了,“林府”这两个烫金大字掉了不少金,显得有些暗。 林夫人和妹妹两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 “说来这块牌匾也有这年头了,你爹他一直舍不得换。”林夫人注意到她的目光,上前解释道,又说,“今天怎么会注意这牌匾呢?” 林洛笙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她只是想起,以前小的时候常坐在这石阶上,看着相府门前来来往往的商贾行人,一坐就是一整天。 那时她也经常会打量这块牌匾,只是渐渐长大后,就不太注意了。 眼前的这块牌匾,和多年前的记忆里一样,丝毫不差。 林洛笙啊林洛笙,你是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你知道自己在哪里吗? 她的头突然刺痛了起来。 林洛笙慢慢蹲下身,抱着头忍耐。 林夫人和妹妹一下子就急了起来。 “姐,你怎么样了?”这是妹妹的声音。 “笙儿?笙儿……”这是林夫人的声音。 丝毫不差。 脑海里一片混混沌沌,混沌中似有光芒,似有深渊,光芒不一定是光芒,深渊也不一定就是深渊。 她像是在自己的头脑里迷了路。 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声音,只有她一个。 我像是被抛弃了,我被抛弃了…… 谁会抛弃我?谁抛弃了我?脑海里不断盘旋着这些疑问,让她痛苦不堪。 “啊——” 林洛笙抱着脑袋,终于大叫了出来。 这个世界,她已分不清真假。 “笙儿!” “姐!” 林夫人抱住了她,林洛潇哭了起来。 “好了,笙儿,娘在,娘在。”林夫人抱着她轻声安抚,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的衣服上。 她的声音像是有什么神奇的作用,林洛笙的头很快就不疼了,但她还是没起来,仍是抱着头,像是真的还疼,低声说了句:“娘,笙儿头疼。” 林夫人更加的抱紧她,轻哄道:“笙儿别怕,我们去找大夫,等会儿就不疼了,乖啊。” “嗯。”她瓮着声音,由着林夫人将她扶起来。 “姐,你怎么了?” 林洛笙微微倚靠在林夫人怀里,看像林洛潇,只见妹妹长长的眼睫上还挂着眼泪,平时嫩白的鼻尖泛红,怕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她摇了摇头,有气无力地安慰道:“潇儿,姐姐没事。” “真的没事?”林洛笙扶着她的手,又想了下,突然没头没脑的来了句,“姐,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明显是再说妖怪的事。 林洛笙愕然,遂又笑了笑。 她闭上眼,想去回想,脑袋里还有些隐隐的刺痛,但却一片空白。 这是怎么了? 刚才的事她已然全部忘却了。 林洛笙有些恐慌。 晚间的风吹起一片刺骨的寒冷,侵入到了她的骨子里。 迷茫的时候,没有谁能帮的了你。亲人,朋友,爱人,你的路,他们不能替代你走,只能在一旁支持你,然后看你一次次摔倒后再一次次爬起来,而最终只能靠你走出迷茫。 林洛笙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感到迷茫了,但却是第一次感到孤立无援。 她很害怕。 从前,她害怕的时候有林夫人,有妹妹,有顾景深。这次害怕,虽然他们也还在,但已经不一样了。 可哪里不一样? 她还是说不上来。 “笙儿,没事了就好,没事了就好。”林夫人仍旧抱着她,突然喜极而泣,又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娘会愧疚一辈子。” “娘,我没事了。”她轻声安慰,然后伸手去拭林夫人脸上的眼泪。 林洛潇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嗔怪到:“姐姐,你吓死我了。” 林洛笙:“是姐姐不好。” 林洛潇:“姐姐你最好了。” 林夫人:“好了好了,咱们先进去吧。” “先等等。”林洛笙突然道。 “怎么了,笙儿?”林夫人不解,这两天接二连三出现的变故,让她着实有些心累。 林洛潇也是不解,她发现姐姐这两天变得有些奇怪,总是紧张兮兮的。 林洛笙指了指相府旁边隐匿在石阶阴影下的摊位问:“相府这里什么时候摆了个摊子?” 林夫人与林洛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不远处的摊子。 摊子一旁立着一面招魂幡,幡上写着“求签批命,趋吉避凶”。摊子后面坐着一个全身破破烂烂的道士,唇上有着两撇小胡子,时不时的动一下。 道士朝着她们一笑,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黄牙,口齿不清道:“起位,求圈还细命?”(几位,求签还是算命) 卷二:凤命 12..不会做生意的破烂道士 http://.biquxs.info/

“我说,这位道长,你到底会不会做生意?” 林洛潇深吸了一口气,将三支签“啪”的一声拍到桌子上,手从左往右一扫摊整齐排开来。 中下签,下下签,下下签。 分别对应林夫人,林洛潇和林洛笙。 林洛潇又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在暴走的边缘疯狂试探。 林洛笙看着几支签也颇为无语。 在节日里摆摊算命的法师道士,一般都会将上上签和下下签单独抽出藏起来。人们来求签的时候,轻易不会抽中特别好的或是特别差的。 她听人说过,这么些个法师或是道士,上上签和下下签都是他们用来赚大钱的。 林洛笙怀疑,眼前的这个破烂道士,莫不是认为相府财大气粗,想要讹上一笔? 不光她这么想,林夫人也是这么想的。 刚刚她也是经过深思熟虑后才决定带着两个女儿过来求签的,本就是因为这两天发生的倒霉事太多了,所以才想来求个好彩头,没成想却触了个霉头。 而且她其实是不信什么求签算命这类东西的,无他,一般有真本事的法师道士要么在寺庙里供着,要么就是四海为家到处修行,在街边摆摊算命的大多都是半吊子或直接就是骗子。 也就是说这类人的主要目的就是赚钱。 一般林夫人是不会因这种小事情绪波动的,可眼下,这三支签真的是……让人有些窝火。 一支坏签就算了,三支就太过分了。 林夫人有些生气,她也自是知道这什么求签中的门门道道的,无非就是要钱。 好好个上元节,可不能让几支签坏了心情。于是斟酌一番,问道:“道长,这签,能收回去吗?”从袖中拿出银钱轻轻放在桌上。 破破烂烂的道士朝她露出一口七零八落的黄牙,点了点头,收下银钱,将三支签放回了签筒,摇匀后又递给她。 林洛潇不屑道:“嗤,还不就是要钱。” 林洛笙摇了摇头。 破烂道士嘿嘿傻笑了两声,道:“菜抽起次都习向的(再抽几次都是一样的)。”由于牙齿漏风让人有些听不准他在说什么。 林夫人摇出一支签。 不待她伸手去拿,林洛潇就率先拿了起来:中下。 又是“啪”的一声,林洛潇上手一拍桌子,桌上微弱的烛光闪了闪,没熄。 “臭道士,这么贪得无厌!要不要本小姐教你做做人!”林洛潇摩拳擦掌,又看了看签筒,拿起,“你这里面怕是只有下下签和中下签吧?” 道士笑眯眯地看着她,丝毫不慌。 林洛笙皱眉,拉了拉妹妹小声道:“潇儿,我们走吧,不用跟他计较。” 林夫人看了看不远处的侍从,想了想,虽说她也觉得这道士有些可恶,但也不能公然与之起争执,毕竟这里是相府,丢的还是相府的脸。而且,这签筒也算是他吃饭的家伙,知道其中的门道就行了,也不必去拆穿,不然这道士以后也不好做。 于是也赞同林洛笙道:“潇儿,我们走吧。” 但林洛潇可咽不下这口气,未及林洛笙和林夫人反应过来,就见那支红漆已掉得差不多的签筒在她玉白的手里一旋,所有的签“哗啦啦”全跑了出来,跌在桌上发出“嗑嗑嗒嗒”的声音。 林洛潇看着道士,唇角弯起一个挑衅的弧度。 破烂道士搓了搓手,仍是笑眯眯的。 林洛笙皱眉,感到有些不对劲。 林夫人亦然。 “潇儿,莫要胡闹了,还不快些给道长装回去。”林夫人喝到。 她刚刚扫了一眼桌上的签,都是中上签上上签。 只有她抽到的是中下签,而刚才潇儿笙儿抽到的下下签并不在签筒里。 林洛潇没管她说的话,伸手将所有签摊开,拧着眉冲道士大声道:“我和姐姐刚才抽到的那两支签呢?你藏哪去了?” “潇儿!”林夫人将她拉过来,“你也知道求签什么的做不得数,那你知道不就行了,何必咄咄逼人!” “焚道可没有藏圈。(贫道可没有藏签)”破烂道士嘿嘿笑着,将签一支支装回签筒,边收摊边说,“焚道菜撤里等你们,起会会回来的。”(贫道在这里等你们,几位会回来的) “你说什么呢!”林洛潇挣来林夫人的手,嗤道,“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有你这么做生意的?” “好了潇儿,别闹了!”林夫人拉住她,“我们走吧。” 这道士有些古怪,还是别招惹的好。 林洛潇气哼哼的,总算应了林夫人一声。 三人离开了摊位。 到了大门门口,林洛笙抬头看了看牌匾,又回过头看石阶阴影下的摊位,破烂道士正忙着收拾摊子,那支本就快烧完的蜡烛已经熄了。 她心道,这道士真奇怪,点油灯不好么,点什么蜡烛? “笙儿,别看了,走吧。”林夫人催促道。 “这就走了。”她提起裙摆。 林洛潇还是生气,不满道:“娘,那道士就是个骗子,你干嘛要拉我走?” “不管他是不是骗子,你都不该与他起争执。”林夫人嗓音温和,又道,“你是相府的女儿,没必要自降身份。” “什么嘛,姐,你看看娘,真丢咱们定国公府的脸。” “你这丫头!” “好了娘,潇儿只是气不过而已,再说了那道士。”林洛笙顿了顿,斟酌道,“女儿也觉得他是个骗子,是该好好教训一番。” 林夫人皱了皱眉,望着眼前一间间灯火通明的房间,语气幽幽道:“娘有些担心。” “担心那些签吗?”林洛笙问。 林夫人停下脚步,许久没说话,也不知道是担心刚才的签还是什么其他的。 “娘,你怎么了?”林洛潇挽着她的手,啐道,“那臭道士疯疯癫癫的,他的话你也信?呃,不对,他说什么了?” 林洛潇偏过头问林洛笙:“姐,那臭道士说什么了?他说话时牙齿漏风,我没听懂。” 林洛笙摸了摸下巴:“不知。” “你们两个。”林夫人无奈,教训道,“莫嘲人短,勿炫己长。平时教的都忘了?” 林洛笙忙低声认错。 林洛潇则心虚地瞟来瞟去。 “好了,先去给你们爹问安,然后吃饭,等会儿还有东西给你们。” 两人忙不迭点头。 三人进了府里后,下人们就已经开始布菜了。 走进主厅时,林相正坐在主位上,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林洛笙与林洛潇乖巧地走上前侍立在他身边,也不敢打扰。 林洛笙知道她的父亲从来都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虽有着文官的儒雅,但更多的是作为百官之首的威严。所以她虽然敬重,可其实也有些怕他。 林洛潇自然也是怕自己父亲的,平时虽咋咋呼呼的,但绝对是不敢在父亲面前闹腾的。 虽然林相对她们严厉,但也是真的好。 林相膝下无子,只有林洛笙林洛潇两个女儿。 林洛笙的母亲是林相嫡妻,生林洛笙的时候难产死了。后来林相娶了嫡妻的妹妹作为继室,生下了林洛潇。 自林洛潇出生后,再无所出。 于是偌大相府,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嫡子继承香火。 但没有嫡子,大臣或是百姓甚至是龙椅上的皇帝,谁都没见过他为此着急,每天仍旧该上朝的时候上朝,该视察的视察,淡定无比。 他这副对子嗣一事云淡风轻的样子,让皇帝打起了小算盘。某日朝宴,皇帝亲自做媒,意欲将自己的堂妹城月公主嫁给他做平妻。 但被婉拒了。 甚至想赏给他几个美妾都没成功。 皇帝思来想去,他是个皇帝,被这么拂了面子似乎是件没面子的事。那……做不成老子的亲事,那崽子的亲事总做的成吧? 于是,一道圣旨,不满七岁的林洛笙成了太子的未婚妻。 说来,金陵也曾传过林相的一些流言,说他惧内,但现任林夫人早些年出了意外不可再生,且生性善妒为人彪悍,所以林相这些年才一直没有纳妾,在普遍妻妾成群的文武百官中堪称一股清流。 但这股清流再怎么清,没有嫡子也是个血淋淋的事实。 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为它站不住脚。 说她父亲惧内?林洛笙是不信的。 林夫人虽出自满门忠烈以至于人丁稀少的定国公府,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闺秀,只会相夫教子,平时与父亲相敬如宾,为人处事处处不离“温柔”二字。 总之,比之于林洛笙这个有些算不上真温柔的来说,林夫人才是真正的闺秀。 所以说“惧内”一说,简直是笑话。 但没有嫡子,父亲却又不肯纳妾的原因,她是不知的。 没一会儿,林相才慢慢睁开眼,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道:“你们两个先去用饭吧。” 林洛笙林洛潇面面相觑,本来两人以为父亲定要先询问她们两人为何会这么晚才回来。 “你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其他的。”林相直起身,又看了看她们,“没事就好。” 林洛笙眨眨眼,今天父亲怎么感觉格外的……温柔? 她记得父亲很少对她露出温情的一面,尤其是以前的时候,虽说对她的生活的各方各面都无微不至,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淡漠。像是……只把她当成一个责任。 林洛笙又眨了眨眼,长睫扇动,落在林相的眼里,让他有些恍惚。 他突然皱了皱眉,语气又变回了原先严厉,对眼前的两姐妹道:“还不去?” 变脸变得太快让人有些措手不及,林洛笙愕然,倒是林洛潇先反应了过来,一把拉住她小跑出了正厅。 又一次把礼仪丢到了九霄云外。 卷二:凤命 13.琉璃盏 http://.biquxs.info/

“潇儿,走快些。” 林洛笙回头看着林洛潇催促道。 林洛潇撇撇嘴:“刚吃完饭,走那么急做什么。”脚下的步子还是挪得慢腾腾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不能让爹等我们吧?”林洛笙停下等她,待林洛潇走上来,拉起她的手,“好了,别抱怨了,快走吧。” 林洛潇幽怨地看着她:“姐,你去跟爹说吧,我不想去。” “唉。”林洛笙叹了口气,“你不去的话,爹铁定会生气的。再说,爹其实也没有多严厉啊,你怕什么呢。” 一想到父亲那张冷漠的脸,林洛潇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不是怕。” “嗯?”林洛笙疑惑,“那为什么总是不肯见爹?”她凑近林洛潇,好奇地打量着。 林洛潇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人人都说她这个相府二小姐顽劣至极,成日里不是走鸡斗狗,就是到处惹是生非,非要惹得林相大发雷霆才肯罢休。 可是,其实她的父亲,容国的百官之首林相,对她从来都不会有什么大发雷霆这一说。父亲对她,眼里更多的是冷漠。 她本以为父亲是生性冷淡,才会以这样的眼神看她。因为在众人眼里,容国林相确实是个不苟言笑寡淡至极之人。可其实,她能感觉到,父亲对她与姐姐明显是不同的。 虽然他对她们同样沉默少言,但父亲每次看到姐姐时,说话的语气都要比对她软一些。 她想,父亲之所以像今天这样面对她们说了一句软话,是不是就是因为姐姐在?若是当时正厅里只有她一个人,父亲还会这样吗? 林洛潇低下头,心里微涩。 从小她就希望父亲能带着情感地看她一眼,哪怕是愤怒,可不管她怎样闹腾,怎样闯祸,他看她的眼神依旧古井无波。 记得十二岁的时候,她曾带家丁将户部尚书陈政的嫡子打断了腿。陈政命人抬着他那个嫡子赖在相府不走,非要父亲给他个说法。 母亲吓坏了,头一次打了她,然后抹着眼泪领着她就要去给人赔罪。 她生来倔强,自是不肯。 母亲怒不可遏,指着她面门的手指都在颤抖:“你能不能不要再胡闹了!你这样做,知道不知道朝中之人会怎样看你爹!别人又会怎样看相府!” “别人怎样看那是别人的事!” 她表面上这么漠不关心地说着,心里却难过到了极点。 不管她怎么无理取闹,父亲……至始至终都没对她说过什么,连一个眼神都没给。 怕是对她已经彻底失望到了。 晚间的空气很清新,吸进肺腑,却湿了她的眼眶。 林洛潇抬起头眨了眨眼,又看了看姐姐,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磨蹭着她的颈窝,撒娇道:“还不是因为爹太古板了。” “那也得去。” 林洛笙将她推开,嗔道:“你不去的话,爹会担心的。” “他才不会呢。” “你呀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爹要是不担心的话,昨天会大晚上的去医馆?” 林洛潇一梗,愣愣地看着林洛笙,突然没头没脑地道:“姐,我有的时候好羡慕你。” 说完这句话不等林洛笙说什么就走了,林洛笙留在原地,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是怎么了? 她也没说什么吧?林洛笙叹了一口气,妹妹这性子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正厅。 林相一手撑着头,另一只手不紧不慢地叩着桌案,案上堆放着许多文书。 林洛笙向他行了一礼。 林相点了点头,坐正,没看她,而是拿起了一本文书阅览。 声音低沉冷淡:“坐吧,你妹妹呢?” 林洛笙闻言乖巧地坐好,将路上就想好的说辞说出来:“潇儿身子还有些不舒服,已经回房歇息了。” 她低垂着眼,偷偷看了父亲一眼。 只见父亲依旧看着文书,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道:“你们的遭遇太子殿下已经说过了,不必再提。” 顾景深? 林洛笙了然,想到妹妹昨天的异常,皱了皱眉,对父亲道:“爹,昨天晚上,妹妹很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 林相翻了一页文书,漠不关心问道。 “就是……。”林洛笙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潇儿的眼睛变成了墨绿色,拦住我们路的那个妖怪似乎很忌惮她。” 她顿了顿,不知道后面要怎么说。但刚停下,就听父亲的声音响了起来。 “后来呢?” 林洛笙抬头,只见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文书,头一次露出了担忧凝重的表情。 “后来……妖怪就不见了。”林洛笙道。 林相皱眉,显然对这样的回答很不满意,毕竟给人有些敷衍的感觉,事情的始末也没交代清楚。 但想了想大女儿那性子,只得叹了口气,问:“那妖怪是怎么不见了的?中间发生了什么?” 林洛笙愣了愣,又立刻回答:“那妖怪突然冲过来,然后妹妹推开我大叫了一声‘滚’,他惨叫了一声就不见了。” 林相继续耐心引导:“之前你妹妹眼睛变化的时候可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之前我没发现,发现的时候潇儿的眼睛已经变成墨绿色的了。” “那变成绿色之后可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这个……”林洛笙开始皱眉回想。 他也不着急,甚至又翻了一页文书。 “潇儿……杀气。”林洛笙又想了想,重新敲定一个词,“戾气,对戾气很重。” “嗯,那你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正厅里原本肃静的气氛渐渐缓和了起来。 林洛笙以前从未想过,原来父亲对她也会这么耐心,虽只是简单一问一答,可还是让她感觉有些很奇妙。 林相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轻轻地叩着书案,心里有些无奈,总归在他的引导下,这大女儿也算是说清楚了。 等最后一个问题问完,林洛笙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正厅又陷入了沉寂之中,寂静得呼吸可闻。 林相合上文书兀自沉思,揉了揉眉心,心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望着灯罩里的烛火,很久才对林洛笙道:“先下去吧,不要声张。” 撂下这句话,就起身收拾文书了。 林洛笙点了点头,也跟着起身,但没出去而是走上去拿起文书,轻声道:“爹,让我来吧。” 他收拾的手一顿,低低看了她乖顺的脸,皱眉:“不用了,你母亲还有事要跟你说。” 说完拿过了她手里的文书,继续低头整理。 林洛笙也没说什么,行礼之后便下去了。 父亲对她态度冷淡,其实也不是不难过,只不过是习惯了而已。 但今天也还算好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向林夫人的房里走去。 走到林夫人的房里时,被她说是身体不舒服的林洛潇正整个人窝在林夫人怀里。 见她来了,林夫人连忙将林洛潇推开,热络迎上去:“笙儿来啦,快坐快坐。” 林洛潇不满,怪声怪气地掐着嗓子道:“娘你也真是的,每次姐姐来都这样对人家。” 林洛笙掩口轻笑:“姐姐可不是来和你抢娘的。” “那是来做什么的?”声音依旧不满。 “好了好了。”林夫人嗔道,“潇儿莫要胡闹,刚才你们去吃饭的时候娘不是说过了有东西要给你们吗?你看你这记性。” “什么东西?”林洛潇立刻又开心了起来,但没一会儿又抱怨道,“娘,刚才我在的时候你都不说,非要等姐姐来了才说。” “等会儿。”林夫人笑了笑,“就你心急。” 说罢轻声吩咐身边服侍的丫鬟去拿东西。 没一会,就见丫鬟手提着两盏做工雕花都无比考究的琉璃灯走了进来。 那琉璃灯的灯身是上好的琉璃,灯座是整块的绿松石,灯身上雕着朱雀,灯一亮起来,那朱雀就像浴火涅槃一般。 林洛潇喜不自胜,跳起来接过了灯。 林夫人见她这副不稳重的样子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这孩子,也不跟姐姐学学,成天上蹿下跳的像什么样子。” 林洛潇抱着灯爱不释手,上上下下地仔细查看,越看越喜欢,心情大好。于是也就自动屏蔽了林夫人的抱怨。 林洛笙看着林夫人和林洛潇,又忍不住笑了笑。她也拿过了灯细细打量,问林夫人:“这灯可是宫里送出来的?” 林洛潇一听,也不再看灯。 林夫人笑道:“是啊,昨天晚上你们出去的时候,宫里就送来了这两盏灯,一盏是给你的,一盏是给潇儿的。” 上元节送灯的习俗自古就有。 林洛笙忽的就想起,昨天出去游玩的时候,本来是打算回来时买几盏灯的,后来遇到一系列的事自然也就顾不得了。 她摩挲着灯身,原本是想送一盏灯给顾景深的。 想到这里,不禁又想起了顾景深偷偷塞给她的辟邪玉牌。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宫里还传了一道圣旨。”林夫人打断了她的思绪,“笙儿,你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已经定了,就在四月中旬。” “哗啦!” 是东西摔碎的声音。 林夫人哎呀了一声,地上一片狼藉,琉璃的碎片在烛火中闪着晶莹的亮光。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打碎了琉璃灯的林洛潇低着头,表情藏在阴影中,低声道:“娘,我不是故意的。” 林夫人气得跺了跺脚,这可是皇上赏赐的! “唉!你……罢了罢了。”她让人将碎片捡起来,又关切地拉起林洛潇的手,“有没有伤到哪?你呀,毛毛躁躁的,下次小心些!” 林洛潇低低“嗯”了一声。 地面上的碎片被人小心地捡起来,林洛笙看了一眼,又看着手里的灯。 潇儿这两天真的很反常,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 卷二:凤命 14.江南月 http://.biquxs.info/

几名侍女恭恭敬敬地捧着琉璃碎片等林夫人定夺。反正想着已经摔碎了,再怎么恐慌可惜都没用了。林夫人只得道:“都拿下去吧。” 侍女们应了一声,将碎片带了下去。 “没事的,潇儿。”见林洛潇还是一副恍惚的样子,林夫人又安慰道,“碎就碎了吧,不过是一盏灯,皇上不会怪罪的。” 林洛潇似是还很自责,低着头没说话。 林洛笙心里微叹了一口气,走近,将灯递神色莫名的妹妹,道:“潇儿,喏,这给你吧。” 话音刚落,林夫人就忙阻止,将灯推回去,道:“这怎么能行,笙儿,你自个儿收好就行了,潇儿的那盏碎了就碎了,没什么要紧的。” “娘,没事,潇儿喜欢就行了。”林洛笙又将灯递给林洛潇,温声道。 对于林洛笙来说,琉璃灯再美,但与妹妹比起来,都微不足道。 仔细想想,其实她以前也没有多谦让,只是对于妹妹始终是心怀愧疚的。因为她以前对她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所以才会想尽力去补偿。 所以这灯即使再好看,对她来说也并不是什么值得收藏的宝物。 但林洛潇却不领情,她抬起头,说出的话语中夹杂着莫名的情绪,她说:“姐,你的东西,无论是什么,我都不会染指的。”遂将面前的灯推回去,眼里带着无比的认真。 你有没有某瞬间突然会感觉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长高的人,忽然就在这一瞬间成熟了? 林洛笙愣了愣,觉得自己与妹妹的距离似乎渐渐的远了。 房间里一度陷入了沉寂,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冷风路过庭院,卷起枯枝败叶的声音。 许久,林洛笙才转身,将琉璃灯轻轻放在桌上。 “潇儿,姐姐给你的东西,不能说是染指。” 林洛潇沉默地看着她走出门去,直至那抹柔婉的烟蓝消失在视野中。 …… 一晃时间就过了两个月,三月初,梨花如雪,桃花灼灼。 几日前,林相请旨,火急火燎地出了金陵,也没和林夫人说出了何事。 与顾景深的婚期愈发的近了,林洛笙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在忙着准备。 其实她与顾景深的婚事两年前就已经被提上了议程,该做的差不多都已经做了,喜服也早就开始做了。 并不同于寻常百姓家的女儿那样,王公贵族的女儿鲜有自己绣制喜服的。自然,她的喜服也不是自己做,而是交代了绘衣坊去做。 绘衣坊是货真价实的百年老店,所绣制出来的衣服独具特色,缝制时的一针一线、衣服所用的料子冯都无不讲究,做工绣花连皇宫里顶尖的绣师都自愧不如。 林洛笙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这个绘衣坊的传闻,当然也很好奇那里的衣服是不是真如传闻中一般令人惊艳。但却从没去买过一件衣服。无他,绘衣坊在江沅城,离金陵还有些距离。 若不是事关她和顾景深的婚事,她或许永远都不会踏入绘衣坊的大门。 听说绘衣坊有个古怪的老板娘,来买衣服的人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若是合她的眼缘,再怎么价值千金的衣服她都会毫不手软的送出去。当然,若是不合眼缘,即使花重金也别想会能讨到一件衣服。 就这老板娘的性子,肯定是得罪了不少人的,若是寻常的店铺怕是早都倒闭了,但她的绘衣坊不但屹立不倒,还吸引了一大批慕名而来的客人。 林洛笙当然也是这些客人中的一位。 几个月前她曾来过一次绘衣坊,当然是为了自己的喜服而来。 一般喜服绣制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所以得要早早的来定制。 上次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很好运地撞上了传说中的老板娘江南月。 刚见她的时候,林洛笙其实并不相信眼前这位绯色长裙美艳明媚的少女就是名闻全国的成衣店的老板娘,因为这么出名的一个店,很难想象一个少女能打理得这么有声有色,甚至是名扬天下。 但这少女就是绘衣坊的主人。 少女老板娘从她一进门的时候就时不时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也不知在想什么主意。 林洛笙那时虽尚不知柜台前拿着个鸡毛掸子四处掸灰尘的少女是绘衣坊的主人,但从少女的穿衣打扮上来看,也绝不是什么小伙计。 于是就走上前询问是否可以帮她联系一下老板娘。 少女仔细地打量她许久,露出一抹明媚至极的笑容,说自己就是老板娘,还主动问她是不是要做衣服。 林洛笙有些不敢相信,传闻里的那个老板娘一向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怎么就那么巧地被她给遇见了!而且……眼前这位唇红齿白的少女看上去资历略浅,叫人不怀疑都难。 少女并不关心她怀不怀疑惊不惊讶,自顾自地放好鸡毛掸子,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记事簿,执起狼毫笔,嫣然一笑道:“姑娘是要做婚服吧?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三个月后先来试一下合不合心意,到时候可以改。” 林洛笙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定制的是婚服?” 少女朝她眨了眨眼,但笑不语。 “好吧。”林洛笙沉思可会儿后,说,“我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届时只希望一定要绣上扶桑花。” “扶桑花?”少女挑眉,“这倒是有趣,还有没有其他要求?例如想要用什么锦缎,丝线之类的?” 林洛笙摇了摇头道:“我对这些并不是很了解,用什么都好,但请一定要用上好的材料。” 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喜欢奢华的料子,而是因为她是相府嫡女,未来的太子妃,做的喜服当然要配得上自己的身份与皇家的尊严。 少女笑了笑,提笔写下她的要求,边写边问:“那新郎官可有什么要求?” 新郎官? 林洛笙一愣,立刻红了脸,摇头低声回答:“他说随我。” “哈?”少女眨了眨眼,放下笔,又笑道,“姑娘好福气。那就先这样吧,等三个月后姑娘来试衣服,满意的话必定亲自送上门。” 林洛笙讷讷点头,问:“请问,定金是多少?” “白送!”少女伸了个懒腰,“今儿个心情好,遇到故人了,所以婚服就送你吧。” 白送?还真有白送这一说?以前虽听说绘衣坊的老板娘会白送人衣服,但林洛笙却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也会被送衣服。 她并不缺做衣服的钱,但这种感觉,还是有些奇妙。 “哎!” 少女叫了她一声,林洛笙回过神来,只见少女手里不知何时捧了一朵莲花,叶如蓝绸,叶脉金丝流淌,如雪的花瓣中花蕊像是一簇跳跃的蓝色火焰。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奇花,这花……像是有生命一般。 少女指尖豆蔻如血似火,轻轻地挑逗着那团蓝色火焰,娇艳欲滴的朱唇微启:“我叫江南月,你呢?现在叫什么?” 现在? 林洛笙不解,但还是回答:“我叫林洛笙。” “林洛笙?” 江南月细细品着这个名字,像是有多独特一般。 林洛笙又是不解,许久,才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江南月心情大好:“你这名字中间为什么要加个‘洛’字?平白坏了个好名字。” 林洛笙愕然。 名字是父亲取的,她如何知道?再说,“林洛笙”这个名字不好听吗?这老板娘好生奇怪! 江南月将莲花小心放在柜台上,又将记事簿放回抽屉里,头也不抬对林洛笙道:“没什么事的话,姑娘可以回了。” 林洛笙点点头,忽然又想到本来是打算给妹妹买身衣裳的,于是又对江南月道:“我想给妹妹件衣服,但不太了解应该买什么样的。可以给个意见吗?” 江南月点点头,仔细问了她妹妹的身量,肤色,体态后给她推荐了一身绯色的窄袖红袄裙。 一百三十两纹银,少一分都不行。 林洛笙也不还价,付了钱拿了衣服就离开了。 人就该学会知足,得寸进尺可不是什么好事,道理她还是都懂得。 …… 三月已过,林洛笙也该去看看婚服了。 这次,林洛潇陪她一起去。 路上,林洛笙奇怪道:“上次让你陪我去,死活都不肯,这次怎么又肯了?” 林洛潇斜斜地躺在马车里,白了她一眼,懒懒回答:“那么远,舟车劳顿的,你以为我真想来啊。你这一生就嫁这么一次,喜服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啊,我不是想着来给你把把关么,哼,不识好人心!” “是是是,是姐姐不识潇儿的好人心。” 林洛笙轻笑,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看,前面不远处就是绘衣坊了。她放下帘子,对林洛潇道:“上次给你买的衣服就是在绘衣坊买的。” “我知道啊,你不是说过了吗。”林洛潇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打了个哈欠。 “我的意思是你不觉得你穿着挺好看的么?老板娘都没见过你就能给你挑这么件好看的。” “所以,姐姐可以不用担心,喜服肯定做得很好的啦。” 林洛笙点点头。 “吁——” 车夫将马车停下,车里一阵颠簸。 “到了!” 林洛潇高兴地起来,打开车门,率先跳下车。 “潇儿,小心些!” 林洛笙在她后面担心道。 江南月坐在柜台后面认认真真地核对着账本,看了一眼柜台上的水镜,镜里林洛笙两姐妹正朝绘衣坊走来。 她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有意思。”然后又继续看账本。 卷二:凤命 15.喜服 http://.biquxs.info/

相较于三月前,现在绘衣坊内的人更多了些。 林洛笙两人进来后,立刻就有人领着她们到了另一间屋子。 一进门,就见一身着大红上袄,绯色里裙的少女坐于柜台后,少女有着一双灵动的秋水凤眸,琼鼻微翘,唇红如血,既美艳又有灵气。此刻正一手闲闲地撑着脑袋,另一手却“噼噼啪啪”地打着算盘。 她那算盘的珠子极黑,愈发称得纤细的手指莹白如玉,指尖丹蔻鲜红似血。 少女正是江南月。 见她们进来,她方才坐正,指着一旁的座椅,盈盈笑道:“坐吧,看茶,喜服等会儿命人呈上来。” 林洛笙两人依言坐下,侍女替她们上茶。 江南月看了林洛潇一眼,单手支颐:“这就是林姑娘的妹妹了吧?叫什么?” 林洛笙刚捧起茶杯,闻言又放下,但还没说话,就被林洛潇抢了先:“林洛潇。” “‘笙箫’的‘箫’?” 江南月手拨弄着算盘上的珠子,漫不经心道:“你们姐妹这名字,倒是全让这‘洛’字毁了。直接叫林笙,林箫多好。” 林洛潇这次倒是脾气好了些,没有立即针锋相对,而是皱着眉听她说完,喝了一口茶,才慢悠悠道:“我的‘潇’可不是笙箫的‘箫’。” 江南月挑眉。 “是潇湘的‘潇’。”放下茶杯,皱眉,捏着下颌,“什么鬼茶,还是那么难喝,苦死了。” “呵。”江南月轻笑,“洛河?潇湘?你这个名字,尽是去描述一条河去了,倒还不如你姐姐的。” “嗤!”林洛潇睨了她一眼,“好听,念着上口不就成了,搞那么多虚的干嘛。” “名字不就是要有意义吗。”江南月抚着指间上的丹蔻,语气平淡。 林洛潇白了她一眼:“再有意义又有什么用?别人念你的名字的时候又不知道有什么意义,还不就是个名字。再说,你怎么就知道我们的名字就没有意义了?” “好了,潇儿。” 林洛笙看像柜台后一脸无所谓的老板娘,歉意道:“失礼了。” 江南月摇摇头:“你妹妹说的也有道理。” 说完,又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语气也不知是揶揄还是讽刺:“你这个样子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我们以前认识?” 林洛笙皱眉,她没来绘衣坊前从未见过这老板娘,但听她语气怎么感觉两人像是很熟的样子? 江南月并不搭她的话而是转身,抬了抬下巴:“喏,你的衣服到了。” 几名侍女各自捧着漆红雕花镂空的盒子走进屋子,弯腰垂头,将盒子举过头顶。 江南月打开其中一个盒子,对林洛笙道:“先去试试吧,试了才知道好不好看。” 林洛笙两人起身走上前,好奇地看着盒子里的喜服。 林洛笙伸手挑起喜服的一角,倒是能看的出,料子是极好的。她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听老板娘的去试试。 嫁衣无比的繁复,穿的时候自然费时。等她换衣服的这些时间,自然要想方设法打发掉。 江南月又不知从哪里把那朵莲花拿了出来,一边轻柔地抚弄着花瓣,一边低声自言自语,一双微微上翘的秋水凤眸里满是戏谑。 林洛潇瞧着她与那奇美的莲花,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名字的意义?” 江南月头也不抬:“不过是遇到好听的名字就忍不住想知道有什么意义而已。” 林洛潇觉得她有些跑题。 又听江南月轻笑:“我觉得,你长得比你姐姐好看些,穿嫁衣的时候定是也比你姐姐好看。” “你说什么呢!”林洛潇立刻生气了,瞪了她一眼,“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南月无所谓地耸肩:“只不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不必在意。” 林洛潇冷哼一声:“我警告你,别在我姐姐面前乱说话。” “嗯?”江南月懒懒抬起头打量她,“看不出来,你还挺维护你姐姐的。” “用不着你说。” “若是在以前……”江南月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对着莲花自言自语,“罢了,我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想着想着,觉得还是要计较一下。 不能随便计较,但是,有些忍不了,还是得计较计较吧?江南月心想。 林洛潇用怪异地眼神看着她,有些搞不懂这老板娘的意思。 又过了些时间,里间的帷帐才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挑了起来。 林洛笙一袭嫁衣出现在两人的视野里。 女子最美不过出嫁之时,身披大红嫁衣的林洛笙确实比平常美了不止百倍。 嫁衣的外衣逶迤拖地,下摆处一只浴火朱雀,振翅长啸着沿裙而上,没有占满整件外衣而是恰到好处地留了白,用暗线绣着其他花纹。 嫁衣的里裙同样绣着朱雀,在一圈火纹里冲天而飞,长长的雀尾留在裙摆处,连衣裙点缀得更完美。腰带上也绣着朱雀,但与方才的不同,它的喙上衔着花枝,枝上独有两朵艳丽的扶桑含苞待放。 流光溢彩,艳美逼人。 林洛笙穿上这精心定制的嫁衣,原本的温婉大气中多了种不可侵犯的美艳,一颦一笑皆勾人心。 林洛潇环绕着她“啧啧”惊叹:“姐,你穿这身可真好看!” 林洛笙有些羞赧,但还是抬起手,刚想要询问林洛潇这喜服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时,就听一阵清越的银铃声“叮铃铃”地响起。 两人一顿,同时看过去,只见一袭红衣窄袖便裙的江南月从柜台后款款走了过来,虽眉梢眼角都带着股懒散之意,却让人觉得沉醉。 “叮铃铃”的铃响持续不断,像是有摄人心魄的作用一般,林洛笙不禁感到脑子里有些浮浮沉沉,但过了一会,脑子里又突然清明了。 她看了看妹妹,林洛潇也是有些恍惚的神色,不禁心里一凛。 铃声止。 江南月走到她跟前,林洛笙这才发现,江南月的腰间缠着一圈银色的铃铛,一步一响。 她拉着妹妹向后退了一步,戒备了起来。 这老板娘有古怪。 江南月似是没发现林洛笙的举动,又向前走了一步。 林洛笙心里紧张了起来,但预想中的银铃声却没响起来。 江南月将她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准新娘换了身行头原本只有七八分的美貌瞬间就提升至十分。 果然是人靠衣装。 她点点头,自顾自道:“果然这朱雀锦很适合你。” 朱雀锦? 林洛笙与林洛潇相视一眼,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 “嗯。”江南月又点头,“神界的东西,你们没听说过。” “神界?”林洛潇惊呼,“你的意思是真的有神仙?” 林洛笙也很惊讶,只不过没像妹妹这样。她看着江南月,心道这老板娘莫非是神仙? “大惊小怪。”江南月睨了她一眼,“有妖怪,为什么不能有神仙?” 她突然蹙额,自言自语道:“这世上的人怎么好像都很尊崇神仙,奇怪,有什么可尊崇的?” 林洛笙与林洛潇面面相觑。 江南月摇了摇头,又赞赏地欣赏了一会儿,指着侍女手中的其他盒子道:“步摇,凤冠,发簪这些我也帮你准备了,走的时候一起带走吧。” 林洛笙愣了愣,头饰这些东西,到时候用的都是宫里准备的,老板娘准备的肯定是用不上的。 给她用,未免浪费了。 于是,她斟酌道:“多谢老板娘的美意,但这些发冠首饰我到时候可能用不上,只怕届时辜负了您的心意。” 江南月淡淡扫了她一眼,毫不在乎道:“反正是白送的,你拿回去做个装饰也成,做都做好了。不过,我建议你还是用我做的这套吧,毕竟这套首饰是配着喜服做的。” 林洛笙沉默良久。 “老板娘,你为何要送我如此贵重的喜服?” 她真的不理解,可以看出,她身上穿着的这套喜服肯定是花了不少精力去做的,而且用的材料还全都是上好的。还有老板娘说的那套首饰,她虽没有看过,但料想肯定不俗。这老板娘这么做,也不怕店铺倒闭了? 只见江南月伸出柔美纤细的手,指尖描了描自己姣好的眉型,依旧是但毫不在乎的语气:“我不差这点钱,想送就送了。” 林洛笙林洛潇两人均是一梗。 江南月走回柜台后面,坐好,拿出账本,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算盘,问林洛笙:“新娘子,你确定不带你相公来试一下衣服?万一不合适呢?” 林洛笙注意到,她腰上的银铃还是没响。 她皱眉,遂有舒展眉头,笑道:“老板娘做的衣服,有什么不放心的。” 江南月单手支颐,也不看她,打着算盘,不语。 “姐。”林洛潇突然拉了拉林洛笙的衣角。 林洛笙问:“怎么了?” 林洛潇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抬眸看了眼江南月,声音有些乏力:“姐,我感觉有点头晕,我们快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感到有些无力,还不停地冒虚汗。总觉得是因为这老板娘搞的鬼,她不敢再待下去了。 林洛笙见她脸色不太对劲,也有些焦急,对老板娘一通道谢后就带着几只盒子急匆匆地离开了。 江南月停下手里的活,抬头,望着她们两人匆忙的背影,笑了笑。 虽说她不想与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但无奈天生就不是什么越老越是德高望重的好人……嗯,她算不上人…… 她撑头,目光悠远地望着窗外灼灼的桃花,好久没遇到过故人了。 卷二:凤命 16.重病 http://.biquxs.info/

“小姐回来啦!” 一路颠簸,两人刚回到相府,立刻就有丫鬟欢呼着迎上来。 林夫人得了消息,忙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去接她们。 林洛笙扶着林洛潇,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温度感觉挺正常的。 “小心台阶。” 见林洛潇脚抬得太低,她连忙出声提醒,怕她会被绊倒。 林洛潇停住,喘了口气,闭上眼休息了一会儿,还是感觉全身乏力,并且灵台处也在一阵阵地发凉,让她有些冷。 她抱紧了林洛笙,牙关打颤,脸色苍白。 见妹妹这样,林洛笙不禁自责,真不应该带她去那么远的地方。 “来,慢慢走,回房间好好休息休息。” 她小心地搀扶着林洛潇,抬头,见林夫人正欣喜地朝她们走来,于是心里的自责感不禁更重了。 林洛潇也看见了林夫人,她看了看林洛笙,又喘了口气才虚弱地对她道:“姐,别担心,我没事的。” 林洛笙勉强地笑了笑,心里的担心半分不减。 很快,林夫人就又到了她们跟前。 “笙儿,潇儿,回来了。你们累不累?饿不饿?想要吃什么?离开家这两天都瘦了,辛苦你们了。” 林夫人一上来就拉住她们两人的手嘘寒问暖,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两人,虽然也发现了林洛潇的脸色不大好,但却以为是一路舟车劳顿累着了。 林夫人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下了。 本来她是打算和她们姐妹两人一起去江沅城的,但临时府里却接二连三地出事,只能她来处理,去江沅城的行程一搁再搁。 林洛潇也怕耽误林洛笙的事,所以两人就独自去了江沅城。 让她们姐妹自己去江沅城,林夫人肯定是不放心的,但又拗不过林洛潇,只得让定国公府给她们派了一批侍卫,才让她们两人离开。 但她们离开的这几日,她还是忍不住提心吊胆的。 此番见她们两人安全回来,林夫人才总算放心了。 林洛笙见她这么高兴,虽有些不忍打断,但还是硬着头皮小声说:“娘,潇儿身体有些不舒服,咱们回去再说吧。” 林夫人忙不跌点头,搀着林洛潇的另一只手,担心问她是不是累了。 林洛潇脑子里嗡嗡作响,虚弱感像是淹没了她,已经有些说不出话了。 “叮铃铃——” “叮铃铃——” 耳边响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银铃声,她似乎看到了绘衣坊里那个妩媚又灵动的老板娘正慵懒地打着算盘,朝自己嫣然一笑。 林洛潇灵台处像被人泼了一盆寒冬腊月的凉水,冷得她一激灵,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潇儿,你怎么样了?” 林洛笙感到她的身体在发颤,急声问她。 林夫人也感觉到了她在颤抖,也着急了起来,问:“潇儿,哪里不舒服?” !林洛潇嘴唇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她疲惫地合上双眼,低声喃喃:“姐,我听到了老板娘的铃声。” “潇儿,你说什么?”林洛笙俯下身,将耳朵凑过去,“再说一遍,姐姐刚才没听清。” “老板娘……我冷……” 灵台处已经冷得像是坠入了冰窖,那股寒冷由灵台开始,然后顺着脖颈,脊骨一路知道脚心。林洛潇冷得眼前发黑,说话也哆嗦了起来。 “来人!快!赶紧找大夫来!赶紧去!” 林夫人厉声吩咐,下人们听了命令,连忙去请大夫了。 “潇儿,你别吓娘。” 林夫人话里带着哭音,急忙将她送回了房间。 金陵城最好的大夫很快就被请来了。 他提着药箱,被下人们推搡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我说,你能能不能让老夫歇会儿?老夫要是累死了,谁来给你们小姐看病?” “哎哟,张大夫,求您就就别再拖拖拉拉的了。今儿个咱们夫人着急得都吼出声来了,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头一次听夫人说话那么大声!” “知道了知道了。哎!别推了,老夫自己会走!” 房间里。 林洛潇紧紧皱着眉,显然已经昏过去了,郑大夫正给她把脉。 林夫人急得团团转,想问大夫自己的女儿怎么样了,但又怕打扰了大夫看病。 她跺着脚,用手怕试了试眼泪,又是生气又是自责:“都怪娘,娘应该和你们一起去的,果然出事了。” “娘,这怎么能怪你呢?”林洛笙抿唇,“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潇儿。” “不是,是娘的错,是娘的错。”林夫人拭着眼泪,小声抽泣了起来,“娘没有照顾好你们,当时娘就不该让你们独自前去的。你爹这才刚离开家没几天,我这边写出了事,这样我怎么跟他交代啊!” 林洛笙紧紧握着拳头,现在怪谁都没用了,只希望潇儿能没事。 过了许久,大夫终于把好了脉。 他将林洛潇的手放回被窝里,佝偻着腰站起身。 “夫人,令爱脉象倒还是平稳。只不过是受了凉,加之劳累过度,这才导致了昏迷。” “那会不会有事?”林夫人着急问道。 “不妨事,老夫先开个方子,躺几日就好了。” 林夫人忙叫人拿来早已准备好的笔墨纸砚。 张大夫提起笔,皱眉,还未写一个字,突然停住,抬头,一双浑浊的老眼看着林夫人,问:“老夫突然想到,令爱天生体寒,身体得要好生养着,以免落下了病根。” “什么体寒?” “什么体寒?” 林夫人与林洛笙两人同时发问。 张大夫怪异地瞅着她们,问:“林二小姐不就是天生体寒吗,身子比常人虚弱,也比常人更怕冷,夫人您就没注意到?” 林夫人与林洛笙皆是一愣。 听张大夫这么说完,才想到林洛潇确实比平常人更怕冷一些。但相府毕竟家大业大,平常根本就不缺御寒的物品,补品也比较多,所以林洛潇其实被养得很好,连生病都很少有。 要是张大夫不说,她们谁能晓得林洛潇居然体寒? “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张大夫开始写方子,边写边道,“好好养着就成了。” 林夫人与林洛笙这才松了口气。 写了方子,命人去熬药,林夫人亲自将张大夫送至门口,命下人将他送回去,这才回到林洛潇的闺房。 林洛笙坐在床边,看着林洛潇苍白的脸色,心里疑惑重重。 怎么会突然就变成这样?明明刚开始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 她皱着眉,想起在绘衣坊时妹妹说自己身体感到不舒服,那之后她们先是回了客栈,第二日也就是今日才从江沅城回到金陵。 一回来,妹妹就病倒了。 林洛笙不知怎地,总觉得事情不简单。 林夫人走进来,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笙儿,别自责了,大夫都说没事了,你也别太担心。” 虽是这样说着,可其实是叫她自己都担心。 林洛笙点点头,望着床上还昏着的妹妹。 …… 一晃眼,就过了好几天。 林洛潇依旧没醒。 林夫人在林洛潇的床前日日夜夜地守了好几天,饭都没怎么吃过。 下人送饭进来,央她好歹吃几口。 林夫人抬起头,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有些凌乱,她的眼下黑眼圈十分浓重,一双眼睛也红得厉害,脸色发黄,形容憔悴。 才短短几日,曾经的雍容华贵已经荡然无存。 “出去!赶紧把张大夫请来,他要多少钱都行!赶紧去!” 一干下人“噗通”一声齐刷刷跪到地上不停地磕起了头。 “夫人,张大夫昨天晚上就搬走了,您让奴婢们上哪去找啊!” “我不管!去,把他找来!他不是说没事的吗?”林夫人哭了起来,泣不成声,“我的潇儿,我的潇儿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一众下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林夫人会迁怒于她们。 “吱呀”一声,林洛笙推门进来。 “你们下去吧。” 她轻声对下人们道,然后端起桌上的肉粥,和了和,舀起凑到林夫人嘴边。 “娘,吃点吧,不然到时候潇儿醒了,您却倒下了,这算什么事。” 林夫人一把抱住她哭了起来。 “笙儿,你说,要是潇儿出事了,那娘要怎么活?娘该怎么办?你爹他怎么现在都还不回来,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笙儿,你爹他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林洛笙回抱住她。 “娘,没事的,潇儿一定会没事的。” 她轻轻地拍着林夫人的背安慰,但其实心里已经凉到了极点。 潇儿真的会没事吗? 连她自己都怀疑。 过了没多久,林夫人在林洛笙的安抚下终于吃了些东西。 门外响起一片杂乱的脚步声,有些嘈杂。 林洛笙拧眉,刚要发怒,就见门被人推开了。 “阿笙!” 只见顾景深走进来,还没到她跟前就唤了她一声。 顾景沉跟在他身边,他们的后面则是七八个御医。 顾景沉连忙走到床边,满脸担忧。 “这是怎么回事?潇儿她怎么了?” 林洛笙垂下头,低声回答:“从江沅城回来后,潇儿就成这样了。” “我是问怎么回事!”顾景沉“腾”地站起来,“为什么潇儿会成了这个样子,而你却什么事也没有!” 林洛笙后退了一步,低下头。 顾景深忙上去拉着她的手,冷冷问顾景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 “够了!”林夫人将林洛笙拉到自己身边,“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若是没有什么事的话,请回吧,这里不是给你们吵架的地方!对了,御医留下。” 卷二:凤命 16.换命 http://.biquxs.info/

草草将顾景深两人打发了,林夫人这才又将目光转到昏迷着的林洛潇身上。 三月里的的阳光明媚,穿过格子窗,柔柔地洒进来,室内一片温暖。 御医们一个个地到病床前诊断,几乎要掏光了脑袋里的那点知识。 但没一个人看出来林洛潇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与金陵城最好的大夫张大夫诊出来的情况差不多,体寒加身体虚弱。 但不应该这么严重才是,怎会昏迷好几天都醒不过来呢? 一众御医各自纳闷着。 林夫人见他们半天没打出个屁来,有些怒了:“几位大人,潇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御医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好几眼,然后才开始发表言论。 先由御医院里最德高望重的向太医开始,之后挨个发言。一通咬文嚼字听得林夫人云里雾里,不由得看像林洛笙。 林洛笙也是听得一头雾水。 没多久,御医们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该怎么治这病。 向太医主张施针。 张太医说要用毒。 其他的太医也各有各的看法,莫衷一是。 到最后,意见不合的御医们开始互揭彼此的短,爆彼此的黑历史,说用这个方法不行,那个方法也行不通,论着论着便突然大吵了起来。 没多一会儿,彼此不相服的一干御医便气冲冲地大吵着往门外走去,看样子是想跑。 一阵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原本嘈杂的房里突然之间鸦雀无声。 御医们全部僵住,像被人定在了门边,僵硬地转过头。 林洛笙柔柔地笑着:“几位,这是要去哪?” 脊骨突然发凉,让人不寒而栗。 林夫人见他们这样子,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虽生气,但却也无可奈何。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发哽:“几位大人,真的没办法了吗?” 御医们沉默地站着一动不动,最后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根本就瞧不出来什么。 “你们走吧。” 林夫人身子轻晃,扶住床栏。 屋子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能听到林夫人呼吸不稳的喘气声。 林洛笙这一瞬间感到了一股恐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若是潇儿真的醒不过来了,娘要怎么办?她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 林洛笙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又想起顾景沉说的话。 为什么潇儿会变成了这个样子,而她却什么事也没有? 这句话像是魔咒一样,一旦想起,便很难忘却。 林洛笙不断重复回忆着这句话,有种模模糊糊想通了什么的感觉,但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清。 她觉得自己好像有些魔怔了。 “笙儿,这不怪你,你别放在心上。” 林夫人突然发声,将她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林夫人背倚床栏,疲惫地闭着眼。 她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 林洛笙紧抿着唇,看到这一幕本该难过自责的心情因刚才想起的那一句话,突然间就灰飞烟灭了。 确实好生奇怪,明明她和妹妹无时无刻都无不在一起,怎她就没事而妹妹却重病不醒? 她低低瞧着林夫人与床上的林洛潇,想从她们的脸上瞧出来些什么,可看了半响,也只得出一个结论:不像是作假。 屋子外鸟儿啾鸣,一唱一和,热热闹闹地啼着春。 “哎!你做什么?!不能进去!” “快来人啊!” “你这疯子!都说了不能进去!” 门外兀的响起了一阵惊叫及喝骂。 林夫人缓缓睁开眼睛,先看了一眼昏睡着的女儿,后拧眉,起身气急败坏地走出去,大喝:“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她今天真的是忍不了了,先是太子,后是御医,没一个靠得住! 门外的一干丫鬟小厮均是双膝一软,俯首跪了下来。 林夫人扫视了一圈,却见门前离她不远处站着个叫花子。 叫花子肩上扛着一面招魂幡,灰头土脸,全身破破烂烂的像是穿着布条做成的衣服,竹竿一样的双腿光溜溜地露在外面,泛着漆黑的金属光泽。他黑黄黑黄的老脸在见了林夫人后兀地皱了起来,纹路极深,像一朵饱经风霜雨大的菊花。这朵菊花仿佛不自知自己有多丑,露出了一口七零八落的老黄牙。 这叫花子着实令人印象深刻,正是几月前在相府外面摆摊算命的骗子。 林夫人皱眉:“谁放他进来的!” 下人们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林夫人冷眼不耐地俯视着他们:“莫要让我问第二遍!” 这句饱含威慑与威胁的话一落地,立刻就有一个小厮跪爬了过来:“夫人恕罪,是他非要闯进来的,拦都拦不住啊!” 林夫人眉拧得更深了:“那相府养你们来是做什么的!拦个人都拦不住!” “夫人明鉴,这个人真的拦不住啊,他,他有妖术!” 林夫人一顿。 妖术? 她突然间就想起了那三支签。 急匆匆地下了台阶,“噗通”一声跪在了青石地面,林夫人抬头,眼里是看到希望的泪光。 三月里阳光与桃花一样灼灼,刺伤了人的眼。 林洛笙慢慢地走出房间,在台阶前坐下。 林夫人泣不成声,求那老叫花子就潇儿一命。 老叫花子乐呵呵看着林夫人,又看向她。 她托腮,目光挪向别处,春风追着花瓣,兜兜转转间,穿过水栏落在池塘里。 她心里忽然就静了下来,想着应该是快了。 老叫花子仍旧呵呵笑着,也不知是什么这么好笑,值得他这样笑半天合不拢嘴。 林洛笙不想再看了,起身离去。 也不知那老叫花子与林夫人说了什么,当天晚上,林夫人就敲开了她的门,再一次跪到了地上。 “笙儿,求你,求你救救潇儿吧。” “求你了。” 林夫人俯首,一个响头磕下去,再抬头时,额上已是一片红,晕着血青。 林洛笙面无表情地将她扶起来,嘴中说着以前说过的话:“娘,您别这样,快起来。要怎么救妹妹?您先和我说啊。” 林夫人果然像她想的那样,一把抱住她失声痛哭起来:“笙儿,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 接下来要说什么她都一清二楚。 “笙儿,求你了,道长说只有你能救潇儿,求你救救潇儿吧,求你了。” 林洛笙支撑着林夫人,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笙儿,你能不能,能不能和潇儿换命?求你了,只有这样才能救潇儿。笙儿,娘求你了……” 林夫人抬头,一张凌乱不堪的脸撞进她的眸子里,林洛笙温婉的笑着,说:“好。” 她并不是伤心欲绝或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个虚假的梦,虚无缥缈,自己已经经历过了。 她抬头,望着窗外的繁星弯月,弯弯的月亮挂在桃花枝头,露出一张诡异的笑脸。 林洛笙啊林洛笙,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哪里? 这已经是她不知第几次这样问自己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这几个月以来,总是觉得不真切。眼前的景物,人物,发生的事情,不管是什么,都让她感觉到虚假。 尤其是今天。 …… 翌日清晨,已经把自己拾掇得无比干净的老叫花子抱着一盘子朱砂走进了林洛潇的房间。 听昨天晚上林夫人说,那老叫花子是个半仙,算出林洛潇命里有此一劫,于是几个月前就守在了相府帮林洛潇渡劫。 林洛笙想,这些什么半仙,还真是闲得慌。 又听林夫人讲,像老叫花子这样的半仙,其实本意都是想着能救一人是一人,给自己积点功德,也好早日飞升。 林洛笙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听说仙与神不同,仙本来不是仙,而是人或者什么其他的精怪经过重重磨难与苦修,历经劫难才能飞身成仙。 头一次她不懂,现在她好像有点懂了,老叫花子应该不是闲得蛋疼。 林夫人还说,那老叫花子看出她的命格是天生凤命,且本命十分的硬,而潇儿命里早夭,本活不过三岁,但却被人留住了三魂,三魂七魄尚在,所以才没有三岁而亡。 林洛笙隐隐想起来,潇儿三岁的时候落过一次水。 是自己与她争吵不过,两人打了起来,后才双双落了水。 那年正直寒冬腊月,白梅凌然绽放之时。 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欠潇儿一命。 昨日里林夫人以大哭结束了她们之间的谈话。 林夫人说:“笙儿,只有你的命格才能救潇儿,娘真的是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笙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 林洛笙想,没什么对不起的,这是她欠的。 老叫花子身着黄袍,头顶冲天黄冠,一把仙气飘飘的长须。 这么一看,这老叫花子拾掇清爽干净了还真有几分半仙的样子。 他将招魂幡立在床头,鸡血和朱砂,咬破手指滴血进入。 朱砂里咻然金光大作。 此时林洛笙正躺在林洛潇身边,看着这老叫花子的一番操作,心里倒真的觉得确实有两下子。 老叫花子的效率倒是挺高,也就短短几个时辰,她与妹妹的命格就这么交换了。 没有什么感觉,不痛苦,不疲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简易得像是过家家一样草率。 但是,这场过家家一样的换命仪式,真的潇儿醒过来了。 看来,老叫花子真的不是老叫花子,是一个半仙。 林洛笙闭上眼,身上没什么力气。 林夫人说,她本命硬,将命格换给林洛潇不会有生命危险。 命格,她的凤命。 本命,她不知道是什么。 卷二:凤命 17.朱雀 http://.biquxs.info/

四月初,桃花谢杏花开。 蜿蜒山壁的栈道上,晨雾霭霭。往下看去,粉色的杏花隐在云烟里,像一片朝阳初升的烟霞。 栈道转角处,缓缓驶出一辆气势不凡的马车,后面跟着一队侍卫,黑甲长枪,腰间挂着半块黄铜令牌。 这是定国公府的直属亲卫队。 车内暖香袅袅,桌上摆放着一盘糕点,带着一层金黄金黄的酥皮,看上去颇为可口。 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探了上来,拇指与食指微屈,轻轻将一块糕点拈了起来。 “姐,我们什么时候到?” 林洛潇一口嘴里含着糕点,口齿不清。 “快了快了,你这孩子,就别打扰你姐姐休息了。” 林夫人无奈地看着她,后又小心翼翼地问倚着车壁闭目养神的林洛笙:“笙儿,可是累了?” 林洛笙缓缓睁眼,见妹妹夹起一块糕点狼吞虎咽了起来,林夫人则是一脸小心。 她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 自从一个月前与潇儿换命后,林夫人对她总是格外的小心,之前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即使换了命格,但她们绝不会觊觎她的太子妃之位。 凤命,呵,普天之下,女子最是尊贵的命格。 她会嫁给顾景深,成为他的太子妃,最后成为他的皇后。 本该就是这样。 此行她们是要去珈蓝寺祈福,马车已经行驶了快三个时辰了,一路颠簸,舟车劳顿。 珈蓝寺位于金陵外城的相与山,相与山高而陡峭,上山的路仅有一条栈道。而珈蓝寺正是在相与山上的山坳处,掩映在一片古木青松之中。 使得相与山上长年晨钟暮鼓,梵音袅袅。 去往珈蓝寺的道路着实遥远,也很险峻。按理说,一座深山老林里又道路不通的古寺,本该就此荒芜。但珈蓝寺却常年香火鼎盛,游人如织,更甚是每年六月,容国皇室都会全员出动前往祈福,由此就更加地带动了游人信客前往,当然也将相与山下原本只是个小村的杏花乡带成了杏花县。 也是一桩奇事。 此番她们去珈蓝寺,正是为了四月中旬的大婚。 大婚前一个月,新郎和新娘是不能见面的。由此,去珈蓝寺祈福当然也只有林洛笙一人,顾景深此时许还在皇宫里修习他的帝王心术。 马车摇摇晃晃小心翼翼地沿着山壁蜿蜒前行,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掉入万丈深渊。 林洛笙挑开车窗的布帘,岩壁栈道十分的宽阔,足够五马骈首而行。 她们仅有一马拉车,是上好的白蹄乌,膘肥体壮,原本是容国皇室养的战马,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非要拿来给她们拉车。真是……大材小用。 不过也难怪,自容国统一天下以来,已经几十年未曾发生过战争了,战马,也就成了一种象征。 平时皇室养的战马,大多都是供给皇子公主们比赛玩乐的。 走过了半个时辰,才总算到了珈蓝寺。 下了马车,珈蓝寺住持明通大师就前来迎接她们。 听林夫人说,在林洛笙她小的时候,明通住持曾来过相府,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说她是有大机缘之人,若是出家修行,必能修成正果。小则成为一代大师,大则跳出六道,脱离轮回之苦。 虽是这样说,但她好歹是相府嫡女,出家修行什么的……想都不要想,再说,她也并不想。 林相更不想。 这件事是她两三岁时发生的事了。 明通大师离开相府后,在这十几年间,林相每年都会带她和潇儿去珈蓝寺小住一段时日,说是沾沾佛缘。 但她想,每年来沾佛缘的人那么多,其中不乏苦难之人。想在芸芸众生中脱颖而出让佛祖注意到她们,恐怕有点难。 再说,佛缘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若无佛性,哪是这么容易沾得上的。 这一次,来的只有她、潇儿和林夫人,父亲自上月出京监察,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许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耽搁了,大过女儿出嫁。 明通朝她们呼了一声佛号行了个礼,便带着她们去了厢房。 一路上,明通看了她与潇儿好几次,最终欲言又止。 她想,这明通大师法力高深,怕是已看出来她与潇儿的命格换了。 夜晚繁星闪烁,她独自一人离了厢房。夜里露水重,一路分花拂柳,裙摆已经有些打湿了。 晚风习习,许愿树下,红签相互碰撞,磕磕碰碰的声音有些令人心旷神怡。 她就站在树下,浅紫罗衫微微飘动,像是在应和着书上的挂签红绸,静默成画,轻晃风华。 这树上的姻缘签,怕是占了大半。 林洛笙突然想到,她来过珈蓝寺这么多次,却从未求过姻缘。 她与顾景深的姻缘,中间少了红线。 她该是要去求一求姻缘罢? 转身,却见飞檐钩角的古寺庙下,红灯灯火温柔,一紫袍少年正吃吃笑着,看着她的眼里有漫天星光闪烁。 她朝少年走去,少年也朝她走来。 “你怎么来了?” 许愿树下是她的一声轻柔疑问,渐渐飘散在晚风中。 顾景深红了脸,小声道:“我……想来见你。” 她恍然。 在相府里,两人可不能正大光明地见面,毕竟还有不到十日,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了,总是要避讳的。 但其实,就算两人相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婚前一个月不相见,只不过是传统罢了。 这一个月,顾景深怕是被皇后娘娘管得透不过气来了,皇后一向很注重传统。 林洛笙笑了笑,然一连问道:“你偷跑出来的?皇上可知?三皇子殿下怕是也来了对吧?” “没有,父皇知道我出来的,景沉也来了。”细若蚊蝇的回答底气不是很足。 “嗯?”林洛笙怀疑问,“皇后娘娘也知道你出来了?” “呃……这个……” 眼前的少年痴傻地看着她,痴傻地憨笑。 林洛笙也笑了笑,遂不再言语。 她抬头看着满天繁星,星河璀璨,将天空分割成两片。 牛郎织女各在星河一头。 顾景深也望着夜空,嘴角翘起,看上去心情很好。 “阿笙。” “嗯。” 他牵住她的手,耳尖红得滴血。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这句话很难想象他是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的,林洛笙有些发怔。许久,她才点了点头:“嗯,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她突然有些怀念,不想醒来。 顾景深啊,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你要记住你说的话。 风起,许愿树上红签相碰,磕碰声奏成乐章,像一曲古老的歌谣。 林洛笙将脸埋一次手里,指间浸出水渍。 顾景深不明所以,却慌乱了起来:“阿笙……你怎么了?” 她许久不抬头,也不说话,等抬起脸来时,却一脸的严肃认真:“顾景深,我迷路了,可能要很久才找得到回去的路,你等我好不好?” 眼前的少年一脸迷惑:“阿笙,你在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顾景深,你等我好不好?” 少年也摇了摇头:“阿笙,先告诉我,你怎么了。”表情也很严肃,难得认真。 她心里微涩,眼里又蒙上了水雾,声音微哽:“顾景深,你等我好不好?” “阿笙……”少年手脚慌乱:“我等你,阿笙,等多久我都会等你。” 林洛笙终于笑了笑。 几日后,祈福的任务完成了,林洛笙几人也打道回府了。 头一日,顾景深就已经离开了。 山路崎岖,栈道险峻,壁崖上横斜出一树老松,弯弯曲曲如老人迟暮。 树下,杀声震天。 林洛笙想,这一天总算来了。 刺客冲向她和林洛潇,身后便是万丈悬崖。 有时候真的不得不让人骂一句娘,这什么古寺道观什么的,为何非要建在壁崖山坳或是深山老林之中?难道只有这样才能展现出隐士高人的姿态? 她再次落下山崖的时候,已经没了头一次的恐惧,更多的是戏谑。 就在前一刻,她将潇儿从万丈悬崖处拉了回来,如以前一样。 潇儿眼里的震惊实实在在,显露无疑。 “笙儿!” 这是林夫人的声音。 林洛笙闭上眼,已不想再去想。 崖风太大,耳朵里轰鸣一片。 急速下落间,一片火光自下而上冲天而起。火光里,蓦然传来一声朱雀啼鸣,悲怆凄然,听者动容。 “那是什么?!” “啊——” “快跑啊——” 崖下一方封闭的空间里传来凄厉恐惧的哭喊,但那火却没蔓延,让他们不由得逐渐停下了奔逃的脚步,双眼直愣愣地看向远处的火光里。 火光里的少女一袭紫衣,额间一抹朱红印记,温婉清丽中多了几分艳美。她冷眼看向天空,身后是一只巨大的朱雀虚影。展翼之间,声如冷玉,在这小小的一方空间回响:“就凭你?也配?” 声声冷玉落下,像是下了一场漫天风雪,瞬间千里冰封,冷到人骨子里。 可现在,明明是一场朱雀神火。 神火突然在空中开始蔓延,烧遍每个角落,大有一直蔓延下去的趋势,只看得天空下的生灵两股战战,胆战心惊。 “不——” 天空中传来一声凄厉惨叫,悠远回荡着,久久不散。 火光里的少女像一只折翼的紫色蝴蝶,翩然倒下。 滔天大祸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从没有出现过。 “哎,你去看看。” “你怎么不去?去去去。” “你们别吵了,让老杨头去吧,那里是他家,人也是他带回来的。” “可是老杨头一家刚上山采药去了,去哪找?”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去去,还是你去吧!” 生死录卷二:凤命 请假条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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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玦说,眼前这姑娘大有来头,虽说不必小心哄着,但也一定要客客气气的。 我笑问她有什么来头,连你也要小心对付? 颜玦看了眼大殿下的蓝衣姑娘一眼,用密语对我说:“朱雀之女。”显然有所顾忌。 蓝衣柔婉的姑娘一脸疑惑,似乎又要问这是什么地方,崔钰却先一步展开生死簿,看了一眼,刚想开口念什么,又生生咽了下去,只小声对我们道:“这姑娘阳寿未尽,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颜玦嗯了一声,面不改色道:“命人带她去还阳。” 好机会,我立刻笑着看他道:“我去,我带她去还阳怎么样?”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我哂笑:“那是你没发现我助人为乐的美德。” 颜玦揉了揉眉心看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我诚挚的目光有些碍眼,最后只得妥协:“好,你去吧,让乘岚和范无救和你一起。” “我一个人就行了。乘岚事务繁忙,范无救就更忙了,每天死这么多人,他不是得忙着勾魂嘛。”我立刻回绝。 崔钰咳了一声:“长离姑娘,这范无救手底下的无常有几百个,他和谢必安只用去勾大奸大恶之人的魂魄。”当真一点都不懂得察言观色。 “哦。”我仍不死心,又央颜玦让我带她还魂。 但崔钰仿佛在跟我作对,不等颜玦点头又道:“而且带鬼魂去还阳,也不用出地府,送下头这位姑娘到还魂崖那里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我这是自找麻烦,反正去不了人间。 看颜玦的表情,似乎也是这个意思。 殿下的蓝衣姑娘渐渐缓了过来,问:“这里是地府?” 我闻声也不再管他们说些什么了,轻飘飘移到蓝衣姑娘跟前,露出大大的笑容调笑道:“是呀,姑娘第一次来吧?请随我来吧,别迷路了,奴家这就带姑娘好生观赏一番。” 崔钰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颜玦面不改色。 蓝衣皱眉,脚步不动,问:“我死了吗?” “哎呀,说什么死不死的,姑娘福大命大,哪有那么容易死。” “可是……” “别可是了,跟我走,我带你回家。”我抓起她的手,向殿外走去。到门口时,我回头看,崔钰正小声对颜玦说着什么,颜玦一言不发,突然抬头看向我。我心里“咯噔”一声,立马转过头带蓝衣女子跑了。 直到走远了,我才朝蓝衣笑道:“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蓝衣愣了愣,遂回答:“我叫林洛笙,姑娘叫什么?” 我刚想脱口而出说我叫长离,但没能说出来。 其实我一直心存疑惑,“长离”这个名字是颜玦告诉我的,他说是我原本的名字。后来我查过资料,知道“长离”是朱雀的别称,但我心知肚明,我不可能是朱雀。而看颜玦的意思,他要么是认识我,要么是认错了人。 我更倾向认为他是认错了人,因为他从来不叫我“长离”,而是略带忧伤地叫我“阿愿”。 咳,其实他叫我“阿愿”时并没有任何表情,忧伤一说只是我胡乱理解的。 我之所以笃定他认错了人,其实是因为我对“长离”和“阿愿”这两个名字的陌生。 而颜玦也奇怪,他告诉我我叫长离,但从来不会告诉我长离的过往,而是一厢情愿地认为我是失忆了,所以才忘记了一切,但却又什么都不与我说,这种态度不像是对失忆的人的态度。一般来说,对待失忆的人,不应该是想方设法地帮我找回记忆吗? 我心下明了,这其中必有隐情。心有疑虑,我也藏不住,忍不住问了他几次,但他都缄口不言,而问其他人就更问不出什么了,似乎整个幽冥界都对“长离”这个名字颇为忌讳。 这件事,还得看我自己,突破口就是生死录和红莲业火。 我摸了摸下巴,对林洛笙道:“我叫长离,三长两短的长,生离死别的离。” 林洛笙一怔,遂笑道:“长乐未央的长,星离月会的离听上去更好。” 我愣了愣,感动不已,真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姑娘,知道我不怎么会组词还特意教我。 我握住她的手,道:“你真有文化。” 林洛笙瞬间呆若木鸡。 这时,一个鬼魂突然跑过来,不长眼地撞了我一下,把自己的头都撞掉了。 我看着他的脑袋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眼睛瞪着我,嘴角抽了抽,将这颗脑袋捧起来安到他的身体上去。 他伸出双手摸了摸脸,尖叫道:“啊!你给我安反了。” 我眨了眨眼,无辜道:“你扭过来不就行了。” 于是他当真将头扭过来,瞪了我一眼,骂骂咧咧地走了。 唉,真是世风日下,鬼心不古。我帮了他的忙,连句谢谢都没有,关键还是他撞我的。 我歪过头正想跟林洛笙说他两句,却见林洛笙身体站得笔直,一动不动的。 我恍然大悟,被吓着了。 “哈,别怕哈,这里的鬼没有恶意的,不会害你的。” 林洛笙看着我,木然地点了点头。 我笑了笑,心想到还魂崖也还有一段路程,便问她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林洛笙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木木呆呆地道:“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坠崖了。” 咦?坠崖不死?这路数……有点熟悉。 我打量了她几眼,清清浅浅温温婉婉的,这般形象确实像话本子上的女主角。 女主角皱着眉头,轻声问我:“他会等我吗?” “嗯?谁?心上人吗?” 林洛笙眉头皱得更深了:“一直都是我在等他,我希望他也能等我一次。” 听上去有些迷茫无措,但更多的是忧虑和不信任。 我心里叹了口气,连她自己都不相信那个人会等她。她问我这个问题,无非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让自己安心。 我突然有些心疼眼前这个姑娘,照话本里的路数,她坠崖应该不是意外。 但毕竟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为了知全貌,我一下抱住林洛笙,与她两额相贴。 生死录已认我为主,偷看人的记忆如今愈发娴熟了。 一瞬间仿佛星河流转,我辗转在林洛笙的回忆中,仿佛已随她走过一生。 我看到了她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也看到了她说等了无数次的心上人。 林洛笙呆在原地。 “姑娘……” 她突然发声的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我这番行为是在偷窥,大多数人类都会反感我此时此刻正在做的事。 我忙与她分开并道歉:“啊对不起,我刚才没忍住。” 自从得了生死录,我仿佛也继承了司命地八卦之魂似的,随便逮着个人都想看看他的过去与未来。 林洛笙摇了摇头疑惑的看着我问:“姑娘刚才是在做什么?” “咳,没做什么……”看来她没发现我偷看了她的记忆,我立刻牵起她的手安抚,“你的心上人是个顶好的人,他会等你的,因为他也很欢喜你。” 林洛笙笑着,看向我的眼睛比水还温柔,她说:“他确实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他,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 我也笑:“那你就更应该相信他会等你了。” 卷二:凤命 20.还魂 http://.biquxs.info/

我将林洛笙送到还魂崖,远远地,就看到乘岚和谢必安两鬼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崖边的亭子里嗑瓜子儿。 谢必安理了理身上的白袍和白帽,起身迎过来,一张俊脸上堆满笑意,无他帽子上的“和气生财”四个字相得映彰,他抱拳道:“长离姑娘,您总算是来了。” 乘岚则远远睨了我一眼,仍旧嗑着瓜子儿。 也是,她今天休假,本来打算和崔钰两人花前月下、弹琴说爱的,愣是因为我被颜玦喊到这里来,郁闷也是难免的。不过这孩子脾气确实不好,崔钰平常怕是没少操心。 我耸肩,回了一礼:“七爷,久等了。”说罢携着林洛笙往就要到崖边去。 谢必安忙拦住我:“哎,姑娘,您不能过去。” “这是为何?”我疑惑看着他,又看了看林洛笙,嬉笑道,“你知道吗?” 林洛笙温婉地笑了笑,摇头温声细语道:“既然这位大人说姑娘不能过去,那姑娘就别过去了吧。姑娘已经送得够远的,洛笙感激不尽。”说罢对我盈盈一拜。 听她这话,似乎是以为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啊不,鬼过去,想送佛送到西,才执着跟过去的。 倒是把我想得太高尚了些。 “那好吧。”我假装妥协。 谢必安松了一口气,末了还是解释道:“还魂崖是冥界禁地,鬼魂通过还魂崖即可还阳,所以常有鬼魂想通过此处重返人间。在下不让姑娘过去,也是怕姑娘出了什么意外。” “劳大人费心了。” 我摸了摸下巴,他说的我自然知道,平常时候还魂崖不仅看守十分严密,还有一个阵法将这里隐去了。若无公事,想找到还魂崖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次我也是借林洛笙还魂一事才知道这里的入口,不过听说这个入口进来出去后位置会改变一次,那么下次入口就不好找了。 老子心心念念找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可不能前功尽弃了。 我面上笑容可掬,心里却把颜玦那厮骂了个狗血淋头。谢必安这么说,无非是他吩咐的。 “那就这样吧,姑娘,您就先在这里等着吧。” 谢必安说着就将林洛笙带了过去。 都这样了,我还能咋滴,只得让林洛笙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到崖边,却见林洛笙突然转身对我温柔一笑说:“与姑娘相识,三生有幸。” 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的笑容,仿佛春日里暖风微拂,风过之处山花盛开,江南岸绿。 她又朝我拜了一拜:“洛笙就此别过,望姑娘安好,后会有期。”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忽然觉得难过,林洛笙或许是这世上真心愿我好的人了,因为我于她而言其实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我们之间并无利益关系,也无情感纠纷,不像颜玦崔钰之流,他们待我再好,心里想着的都是另一个人,透过我这副躯壳之外的另一个人。 或许是我,或许不是我。 我怅然若失,但随后我还是朝林洛笙大喊道:“是后会无期!你可别咒自己!你要长命百岁!” 但她已经消失了,怕是听都没听到我刚才的祝福。 白瞎了我一片真心。 完成了任务,乘岚和谢必安也不想再多呆了,两人朝我走来。 我将心中那点小忧伤摒弃,伸了个懒腰,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笑着朝他们走过去。 谢必安见我过来,立刻警觉地停下脚步。 乘岚则大步继续走,快速与我擦肩而过。 我又走上前一步,问:“怎么了?” 谢必安疑惑地看着我,摇了摇头。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愣着干嘛?走吧。” 乘岚已经走到了前面,这时转过头不耐烦道:“你们怎么回事!还不跟上。” 谢必安固执地看着我,意思是让我走前面去。 我无辜摆手:“我真不过去,你这么看着我作甚?看上本姑娘了?” 他如春风般的和煦笑容垮下来,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道:“在下不过是个阴差,姑娘还是别让在下难做的好。” 我看了眼还魂崖,点头:“那是自然。”遂转身朝前走去。 谢必安跟在我后面,乘岚已经远远甩开了我们。 我心里琢磨,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余光瞥了眼后侧的谢必安,听说白无常法力并不高深,我放手一搏应该胜算挺大。于是立刻打定主意,指尖掐了个法诀,红莲业火绕指而出。我停下,转身朝一脸和气生财的白无常大人露出一个大大的明亮笑容。 “七爷,对不住了哈。” 谢必安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想要抓住我。红莲业火瞬间蜿蜒而下,形成一个火圈将他团团围住。 我足尖一点飞身到崖边,朝他摆摆手,笑得得意忘形,手作喇叭状朝他大声道:“七爷,回去得好好修炼啊!免得下次还是连个鬼都拦不住!对了,您回去跟颜玦那厮说一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后悔有屁用!” 我还是觉得颜玦当时说的不对,既然已经做了,再跑幻境里来补救有什么用?不是自欺欺人吗?有病。 谢必安此时早已不复平时的和气样,一张俊脸上鬼气森森,焦急又不失阴沉地看着我。他站在包围圈中央,神色紧绷,不死心地甩出哭丧棒向我打来,我轻飘飘接住扔回去,笑眯眯道:“七爷,这棒子您好生收着,别被火烧了。” “哎!姑娘,您真的不能走啊!” 谢必安抱着哭丧棒哭丧着脸,仍旧不死心地盯着我大声哭丧道。 “啧!” 我心想还能让他看出个洞来?耸了耸肩,刚想转身潇洒地跳下去,却见远处迅速飞来一抹青影,速度之快像是踏破了虚空。我眼皮跳了跳,这个颜玦还真是阴魂不散,我上辈子是挖他祖坟了吗!用得着像盯着个犯人一样时时刻刻盯着我!照他这速度,就算我跳下去了多半也会被捞上来。 这可不行,好不容易才有次机会可以离开冥界。 我一狠心,将红莲业火的火种也甩了出去,直接截断了大半个悬崖,崖边风挺大,火越烧越旺,范无救瞬间白了脸,吓得大叫。 我又真的不会烧死你,我心道,遂直接跳下悬崖。 跳下去那一刻,我模模糊糊看到,颜玦瞬间冲进了火海,业火仿佛看到仇人一样,蹿起数丈之高,将他挡在崖边。 卷二:凤命 21.借尸还魂 http://.biquxs.info/

我以为我被活埋了,其实是我诈尸了。 眼前将我棺材盖子打开的几人倒还算镇定,如果忽略掉那若有若无的抽气声的话。 千年的尸体诈尸确实挺让人毛骨悚然的,纵使我眼前的这几个盗墓贼确实有点真本事。 最后其实跟盗墓贼们干瞪眼不过瞬息,一张沾了心头血的黄符带着磅礴的法力“啪”的贴在我额上。此时此刻我并不知道我之前是具尸体,只不过从还魂崖上跳下来魂魄附在了这具尸体之上。 黄袍道士冷不丁的贴了我一张黄符,说实话,给我整懵了。 所幸这张黄符贴在我额上并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小事也没有。 我悠哉悠哉地撕下黄符,白了道士一眼:“就这点本事?” 道士手按在桃木剑上,一脸戒备地看着我,也不说话,蓄势待发。但一直躲在他身后的白面书生却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旁边的一个阴鸷的老头子朝道士唾了一口口水:“呸,看看你上来的这个傻子,一路上净是拖后腿!” 道士额上青筋暴起,骂道:“老家伙,要不是你财迷心窍,非要打开棺材,能有些破事?!” 一直沉默的大和尚捻着佛珠,道了声阿弥陀佛,而其余三人则两股战战,瞪大眼睛盯着我。 这里人倒是有趣,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自己人和自己人掐起来了。 就在我看戏的时候,那老头突然掐了个法诀,我脚下青光大作,一个邪里邪气的阵法几乎瞬间结成。 几束黑线穿过我的身体,牢牢锁住了我。 阴鸷的老头露出阴鸷的笑容,阴鸷地朝我道:“还以为是有多深的道行,原来就这点本事。”说罢还阴鸷地瞥了道士一眼,也不着急催动阵法。 道士冷哼一声:“你也就下三滥的手段拿得出手。” 老头阴鸷的大笑道:“管用不就成了,难不成指望你这半桶水?” 这针锋相对的架势,很难想象是有多大的利益才能一起走到这下面来。 我心里揶揄了下这两人,又看了看其他几人,除了那个长相颇好看起来并不像穷凶极恶之徒的大和尚尚不清楚深浅外,另外三人看得出来并不如老头和道士。我略微权衡了下直接破阵然后跟这干人正面刚和用引灵术将这个墓里的恶灵和鬼魂引过来这两个办法的利与弊。 都有点冒险。虽然老头的阵法并不怎么高明,但我能感受到杀伤性很强,关键是我刚还魂,法力没恢复多少,要是强行破阵再跟面前这几个人斗法,估计够呛;而第二种办法,比第一种差不了多少,若我用引灵术将这里的恶灵和鬼魂招过来,少的话打不过外面这几个,但多的话到时候不仅这几个人吃不了兜着走,估计我也会被恶灵厉鬼们扒皮抽筋,当真是要两败俱伤。 权衡这两种办法其实在我脑中也就瞬息时间,老头和道士两人还在针锋相对。 道士:“也不知道刚才在耳室是谁被我这个半桶水捡回了一条小命,这么说,老东西,你连半桶水都没有!” 老头涨红了脸,遂大怒道:“你还好意思提这事!要不是你带的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我能命悬一线让你救给你颠对我的机会?!” 道士:“放弃!要不是周生,你他娘的死多少次了!” “……” 周生?我打量了下地上昏迷不醒的白面书生,这才发现这厮有半只阴眼。 没错,只有半只,是个残次品。平时倒是不怎么能看见鬼,但却能感应到鬼,还极容易被上身。 天助我也。 我当机立断施展引灵术引来几只恶灵,老头和道士几乎瞬间就察觉到了恶灵们,立刻闭了嘴,黄符和阵法一通砸下,好几个恶灵直接灰飞烟灭。 但书生已经被上身了。 我得手了。 道士对其他人急切道:“赶紧处理掉这只僵尸,待会肯定会有更多的恶灵和厉鬼到这里来!” 老头冷哼一声:“用不着你说!”说罢开始催动阵法。 我被黑线锁住了,施展引灵术并没有结法印,以这几人的道行自然看不出我用了引灵术,但直觉倒是很准。 我冷笑,又行了御灵之术,书生缓缓睁眼,遂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坏了阵眼,我抓住机会,瞬间破阵。 老头和道士皆是一愣,毕竟经验摆在那里,迅速回过神来,想要制住我。 晚了,我笑着对他们比了个口型。 古墓里传来刺耳的尖啸声,阴风哭啸着袭来,我拎起眼神涣散的书生飞速远离主墓室。 “御!” 我轻喝,控制着几只恶灵堵住了那几个盗墓贼的退路。 控制这几只恶灵已经是我使用御灵术的极限了,若是再多控制几只,我估计小命不保。 离开主墓室时,我远远朝被数以千计的恶灵厉鬼们淹没的盗墓贼们笑了笑。 引可比御简单多了。 远远离开了主墓室,我随手将书生扔在地上,顺手将附在他身上的恶灵驱除了。 过了没多久,书生悠悠转醒,然后正好与我四目相对,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我:“……” 我笑笑,抓起他的前领,赏了他几个巴掌。 于是书生疼醒了。 “醒了?还怕吗。” 书生惊恐地摇摇头。 啧,这么胆小还学着人家出来盗墓,也不怕回去被恶鬼缠身,死无葬身之地。 我将他一把拎起来,命令道:“带路,我要出去!” 书生尚在腿软,一下没站稳扑到我怀里,遂又大叫着从我怀里弹出去。 我:“……” 我一把将他拎过来,指着自己对他道:“来来来,仔细看看,我像鬼吗?来来,看仔细点,不然我挖了你那半只阴眼!” 书生挣扎:“啊!!!不要,不要!!走开走开啊!!” 怎么感觉我在逼良为娼? 我扯出笑容,温和地喝到:“闭嘴!” 书生被我一吓,果然闭嘴了。 我又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道:“周生是吧?说吧,这么胆小,是谁给你的勇气下到这里来的?” 周生惊恐地瞪着我,过半天才磕磕巴巴道:“他他们逼我下来的,因因为我能吸引鬼。” 我皱眉想了想,恐怕是这墓里有什么不得了的宝贝,这周生指不定是被拉来做祭品的。 天生阴眼,虽说只有半个,但对鬼来说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味了。 但到底是什么宝贝才能让这些人这么丧心病狂呢? 说实话,我挺好奇的。 但是,我得快点离开这里,不然颜玦极有可能追到这里来。 我跳下还魂崖居然还魂到这具尸体里,怎么看都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人,十有八九是颜玦。 卷二:凤命 22.又见林洛笙 http://.biquxs.info/

书生记性不错,眼神也不错,难为他在这黑咕隆咚的古墓里还记得来时的路。 不过进来容易出去难,这一路不但机关重重,鬼怪倒也不少。 无数次,书生被吓得几欲晕倒,若不是我在旁边阴测测地看着他,而他又担心我可能会“兽性大发”将他弄死,所以强撑着一口气没敢晕过去。 其实这个古墓里的鬼怪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反正跟这颜玦修炼了这么久,法力不低,法术也学了不少,对付这些个守墓的鬼怪绰绰有余了。 但我着急出古墓,可古墓的路向来都是绕来绕去的,鬼知道一条甬道走到黑会走到哪去。 书生对我心怀恐惧,只敢一言不发的带路。我闲极无聊,便问他他们一行人为何要深入此凶险的一个古墓。 书生哆哆嗦嗦半天,只哆嗦出了一句:“小生真的是被强迫的啊!” 我扶额。 书生又哆嗦道:“这位公主殿下,真的不是小生要来扰您清静的,那个棺椁,小生劝过他们,让他们不要开,但是他们不听小生劝告,这才酿下大错。” 我皱眉听他说完,问:“我是个什么公主?” 一醒来被人挖了坟墓,撬了棺材,还还魂到一具公主的尸体里。我摸了摸下巴,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膈应,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是个什么公主,死了多久了,关键是我现在长什么样? 我伸出手就着甬道壁上的烛光看了看,肤色略显惨白,有水分有弹性,我心下略微放心,看来并不是什么干尸。若是真附身到一具干尸里,那我还是很愿意选择回到冥界,然后趁颜玦不注意跳轮回抬投胎转世的。 脑袋转了几圈,那书生仍旧哆哆嗦嗦的,但到底说出了我想知道的答案。 书生说我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千年前归墟古国的公主。 这着实把我惊住了。 我之前看了我这惨白但却不失弹性的手时,猜想的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可能刚死不久。没成想,一千多年,这尸体是怎么保存的! 我突然有些恐惧,万一就身体保存的不错,脸是怎么样的啊?! 我拉住书生,书生被我吓得一激灵,又差点晕了。 “公……公主大人,殿下……”他几乎要哭出来了,“殿下开恩呐,小生真的是无意冒犯的……” 我见他运势又要晕过去,狠狠拍了他头一巴掌:“本姑娘不吃人!” 书生抖着声音强迫着双眼看着我,我白了他一眼继续道:“刚才一路过来你也不想想我救了你多少次,要杀你不早就杀了。” 书生咽了口口水,我见他那样子像是放心了不少,于是刚要问他我这张脸长什么样,哪知他又哆嗦着嘀咕道:“猫吃老鼠之前不也是先玩腻了再吃……” 我:“……” 算了,没心情再问了,先出去再说吧。 我没再理书生,书生也不敢主动跟我说话,于是,我们一路沉默着出了古墓。 然后从深山老林里出来后就分道扬镳。 出了是非之地,我首先便检查了一遍这具算得上捡来的身体,然后发现有些奇怪。 怎么感觉不太像人呢?但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我想了几天,然后归结于可能是死了几千年突然诈尸导致尸变了的原因,所以不像人了。 理由有点牵强,但这么麻痹自己倒是安心了很多。 来到人间,首先感受到的就是人间的繁华。 几十年前在郁离安的幻境中,我也曾感受到各种繁华,但那种感觉真的太久远了。而冥界虽说也有很多节日,节日里也会有各式各样的活动,可终究比不上人间。 我来人间遇到的第一次盛大的繁华,便是容国当朝太子的大婚。 比起郁离安的幻境中的那次大婚,这次的婚礼明显要华丽庄严很多。 整座金陵城都处在极度奢华极度喜庆之中。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金陵城灯火通明,皇宫里传来一道又一道的钟磬之音,恢弘庄严的钟声响彻全城。 大概是礼成了。 金陵城大街小巷处于喧嚣之中,人人都在对太子殿下娶妻一事津津乐道,津津乐道的是太子殿下娶的妻临时换了人。 我再次见到林洛笙是在太子娶妻的后一天。 她风尘仆仆,步履虚浮,头戴帷帽,白纱遮面。 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于是过去打算跟她说。风吹起她垂下来的白纱,露出一只温和但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眼睛。那只眼睛匆匆掠过我,没有一丁点停留,她不记得我了。显然那段记忆已经被消除了。 我隐去身形跟着她,见她踉踉跄跄地穿过一条条街道,踉踉跄跄地推开相府守卫,踉踉跄跄地进了相府大门,再踉踉跄跄地被门槛绊倒。 没有人拦她,也没有人扶她起来。 守卫丫鬟小厮们表情阴晴不定,他们快认不出来相府大小姐林洛笙了。 到最后,终于有人大喊着将林相和林夫人喊了出来。 出来的林相和林夫人显然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林洛笙在呆若木鸡的两人面前兀自爬起来,捡起不小心摔到地上的帷帽戴好,踉跄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笙儿!” 林夫人喊她,忙跟了过去。林相则低着头垂着手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看到了,林洛笙帷帽下的那张脸,有一道长长的划痕,似一条丑陋的蜈蚣。看到那道疤痕的时候,绕是在冥界见过再多可怖鬼魂的我,呼吸都忍不住一窒。 并不是因为可怕,而是因为她以前,那么的秀丽美好。 我跟着走进了林洛笙的闺房,大致看了下,很干净整洁,看来是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林洛笙一言不发,将帷帽取下。 林夫人跟在她身后,想上前去拉她,但最终只能低声喊了声:“笙儿……” 林洛笙转过身来,突然一笑,脸上的疤痕扭曲起来,像是蜈蚣活了过来。 林夫人被吓了一跳。 我看着也觉得心惊肉跳,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原本温柔美好的林洛笙变成这样? 林洛笙自嘲:“二姨娘也觉得丑是吧?”她摸了摸脸上的疤,冷声道,“笙儿也觉得丑。” 林夫人木然地摇着头:“笙儿,娘不是,娘没有……” “够了!”林洛笙冷冷打断,“二姨娘,笙儿的娘在笙儿出生之时便死了,您怎么能是笙儿的母亲呢?” 林夫人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林洛笙继续:“好啦,姨娘,现在妹妹已经成了太子妃,而笙儿的脸也毁了,这一次您可以安心了。”她微笑着指了指门外,“姨娘,不送。” 卷二:凤命 23.又遇周生 http://.biquxs.info/

我眼里的林洛笙,温柔的像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冰雪初融,山川回暖。而眼前的她,已经完全被怨恨占据了心智,疾声厉色的样子让人看不见从前的影子。 我心里有些发堵。 我隐身看了她许久,只见她颤抖着手拿起桌上的茶壶想要倒茶,发现壶里是空的,又慢慢放下,两眼呆滞地看着茶壶。我心下奇怪,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又过了会儿,桌上啪嗒滴了一滴眼泪,尔后眼泪越来越多。 林洛笙终究忍不住哭了。 我不敢现身,不知如何安慰她,并且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刚才从她和林夫人的话里,我也没听到多少。 但毕竟相识一场,我想帮帮她。 我走出房间,打算去打听一下。 逛了一圈林府,发现下人们一个个缄口不言,连小声的交头接耳都没有,整个林府安静的不像办喜事倒像办丧事。我皱眉,心想该是林相敲打过了。 无奈之下,只能出了林府。但我不太放心林洛笙,走之前给她下了道保命符,不知怎的,我心里隐隐觉得她会出事。 出了林府,走了挺长一段路,人声才渐渐嘈杂。毕竟是太子娶妻,整个京城除了林府那边其实还是很热闹的。 我挤在人群里,打算听听有没有什么相关内容。 耳边嘈杂一片,我屏息凝神,隐隐听到不远处有几人在小声交谈。 “嗐,刚听说林相嫡女回来了。“ “你听谁说的?“ 那人声音压的更低:“就在不久前,我亲眼看到林大小姐进了相府,虽然她带着帷帽,我没看清楚样子,但我肯定那绝对是林大小姐。“ “说了半天,你也不过是猜的而已。不过如若真是林大小姐回来了,也真不知道这场大婚该如何收场。“ “……“ 那两人皆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还是没听到多少。 我皱眉,举目四处望去,长街繁华,大婚接近尾声,街上一地礼花,看上去竟有些戏剧落幕的意味。 我摇了摇头,要打听消息实在不该随便蹲在路边听墙角,最次也该去酒楼茶馆之类的地方。 思及此举步向前,耳边有欢声笑语,也有轻声叹息,我不再停留,径直走向一家酒馆。 还未踏进酒馆,我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我眯了眯眼,看着前面不远处那个稍许踉跄的身影,笑了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明明走的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居然还能遇到。 周生应该是看到我了,脚下步伐更加踉跄。 我提气追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见面了,好巧。” 周生僵硬地转过身,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容:“好巧。” 我点点头:“嗯,好巧。” 周生面露崩溃之色,颤抖着声音:“这位殿下,求你放了小生吧,小生真的是逼不得已的。” 他痛苦地捂着脸,若不是顾忌着在大街上,我猜他可能会崩溃大哭。 我摊手:“你这么怕我作甚,我又不会吃了你。”我咳了一声继续,“诚然我俩初见时处境是尴尬了些,但不可置否,我对你可有救命之恩。” 我笑看他,他立刻懂了我在挟恩求报,一咬牙道:“这位殿下,若有事相求,小生定当竭尽所能。” 他眼神飘了飘,遂又小声道:“若是要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小生是万万不可能去做的。” 我当然不会让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况且就他这弱鸡样,想做怕也做不了。 “严重了,周公子,不过是想跟你打听消息。” 他愣了愣,可能觉得我不太可能会那么好说话,反应过来向我作了一揖:“不知殿下想打听些什么消息?” 我瞅了他一眼,突然反应过来“殿下”这个称呼实在是奇怪,于是道:“不必唤我殿下,我叫长离。” 周生磕磕巴巴道:“是,是。”遂又作了一揖,认真道,“小生周显,字名扬,见过长离姑娘。” 我点头:“周显。” 周显抬眼看我,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说。 我怪异地看他,问:“怎么了?” 周显摇头:“无事。” 六月的风有些热意,我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看看日头,应该是未时了。 林洛笙的事还没解决。 “周显,你知道林洛笙吗?” 周显点点头:“林府嫡大小姐,三月前去伽蓝寺祈福,回府途中遇刺坠入悬崖,此后不知所踪。” 我摸了摸下巴:“你如何得知?” 周显抬手挡了挡阳光道:“长离姑娘,小生家住京郊,此次出来过久,家里还有人在等我,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我点头,跟在他身边。 周显挑了条小巷,日头堪堪被周围的墙头挡住 他道:“林大小姐遇刺可能寻常百姓知道的并不多,但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人人都知道。”他顿了顿,羞赧道,“但小生并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小生是今年进京赶考的学子,也是听一位京都同窗所说。” 我了然,又问:“那你还知道些什么?” 周显脸上稍微有些不自在的表情,有些别扭道:“其他的事么,嗐,都是听人瞎说的。” “什么事?”我疑惑。 周显有些扭捏:“这,这可不是我喜欢打听人八卦,我也是不经意间听说的。” “听说什么?”我忍着耐心问。 “啊这,京都传闻,说林大小姐的妹妹二小姐,苦恋太子殿下日久,谋划了这场刺杀,为的就是代替姐姐嫁给太子殿下。” 小巷吹来一阵暖风,莫名的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周显不自在地别过头:“这可不是我说的,京城的人都这么说,小生从来不打听人八卦的。” 他看了看四周,仿佛在提防什么,又悄悄说道:“姑娘可知今日是太子殿下与林二小姐的大婚,是以小生估计这流言十有八九是真的。”他咳了一声,正色道,“诚然,这也是别人这么说的。”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眼睛看向别处。 走出小巷,周显说要买点东西带回去,让我等他。 我心想他该是想自己偷偷跑了,心下摇头,反正要问的已经问完了,随他去吧。 于是我痛快的答应了。 周显腼腆地笑了笑:“姑娘稍等,小生买完东西就回来。” 啧,我心想要逃就逃吧你。 他走进另一条巷子,很快消失不见。 我当然不可能真的站在原地傻傻等他,于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镀了一层金光。 我恍惚的看着,心里生出些不真实的感觉。 我总算真的离开了冥界。 卷二:凤命 24.金陵二三事 http://.biquxs.info/

夕阳的余晖洒落一地,夏日的炎热在傍晚时分一惯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凉风习习,不禁然人少了几分烦躁。 我闲散地逛着金陵的长街。 金陵当真是容国最繁盛的都城。天色分明还未完全黑下来,但此时举目望去,却是一片灯火辉煌。 夜市渐渐在灯火中出现。 金陵没有宵禁。 瓦肆中传来阵阵欢呼,茶楼里说书先生慷慨激昂,花楼的姑娘们也在搔首弄姿。 金陵真是热闹啊,也不知会不会有人知道今日白日大婚林府里的鸡飞狗跳,某小巷里书生的战战兢兢。 路边有人在耍杂技,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惊呼。 我停下脚步观看。 一大汉平躺在长椅上,胸上是一块平坦的石板,不消说,这架势一定就是人说所说的“胸口碎大石”。 大汉大喝一声:“来!” 喝声刚落,另一人手起锤落,石板应声而碎。 人群中又是一阵惊呼。 大汉起身,抹抹胸上的石灰,对着人群拱手。 “来来来,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人声伴着锣声,人们纷纷将铜板丢进铜锣里。 我也扔了三个铜板。 老板敲了一圈下来,笑的合不拢嘴。 人们的兴趣高涨,老板趁热打铁,又开始了下一个杂技表演。 我退出人群,踢踢踏踏的往其他地方逛去。 天色渐黑,人也越来越多,路边商贩的吆喝声不断。 我循着吆喝声在一个首饰摊前停下。 摊位上早已有了好几位顾客,但小贩仍旧热情地对我表示了欢迎。 我拿起一支看上去比较雅致的花胜,举起刚要问多少钱,手中的花胜便被另一人夺走了。 杏衣姑娘手中捏着我看上的花胜,先一步问小贩:“喂,多少钱?” “半阳!”杏衣身边的蓝袍公子哥喝道,“莫要胡闹!” “你说什么!我怎么就胡闹了!我是不给钱吗!” 我耸耸肩,提醒杏衣:“我先看中的。” 杏衣双手叉腰:“那又如何!” 当真刁蛮不讲理。 我不欲与她争吵,掏出一两银子扔给小贩:“不用找了,花胜我就买来赏给这位姑娘了,钱你收好。” 小贩忙不迭点头收好银两。 杏衣气炸了:“你敢侮辱本小姐!” 我点头:“对啊。” 杏衣还要发作,就被蓝袍喝住了:“你闹够了没!” “我……” 杏衣红了眼,将花胜摔我怀里跑了。 蓝袍歉意的向我拱手:“多有得罪。”然后也追着去了。 啧,神经。 我把花胜插进发髻里,施施然的去找客栈了。 一家一家地对比,一家不如一家。 我摇了摇头,折回去看先前看的第一家。 行至半路,一声惊呼引起了我的注意。 “半阳!” 是那蓝袍公子哥的声音。 我循声望过去,只见那叫半阳的杏衣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想来是晕了过去。 肇事的马车华贵非常,车上下来几位华袍公子,打头的红衣公子皱眉道了声晦气。 蓝袍公子双眼微红。 红衣公子嗤笑一声:“我道是谁,原是司业大人的三公子,怎么,如今家道中落,倒学会碰瓷来了?” “你说什么!” 三公子怒不可遏,又看了眼昏迷中的半阳,生生忍了怒气,抱起人打算离开。 但红衣却不放过他,招呼旁边看热闹的人们道:“大家来评评理啊,方才,是这位半阳姑娘突然闯过来一头撞到本公子马车上的,如今倒是本殿下的错了。说说说说,这不是碰瓷是什么?” 人群里一时窃窃私语。 “够了!” 蓝袍抱着半阳,嫌恶地看了红衣一眼。 红衣身边的几个公子哥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起起哄起来:“二皇子说得不错,确实是半阳姑娘自个儿撞上来的,说不定呐,是瞧上了我们殿下,故意来这一出的。” 他们说罢,还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半阳,又道:“这小娘子模样倒是生的不错,说不定咱们二殿下一高兴还真就把她收了。” 顾景沉?竟是他? 我认真打量了下他,一身红衣似火,高高束着发,眉眼间尽是张扬,十六七岁,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只是这少年郎太过尖锐了。 顾景沉高傲地抬着头,抱臂:“就她?一个罪臣之女,配得上本殿下?” 太过不饶人了。 也太过冷血。 就算半阳真做错了什么,可现在她可以说危在旦夕了。但顾景沉仍旧一副视人命如草芥的样子,这样的人,我心里是不大喜欢的,诚然,半阳那样娇纵的我也不喜欢。 三公子也许是想着半阳的伤,不再理会他们,抱着半阳急匆匆地走了。 我看了眼顾景沉,心想他这样的人,也难怪林洛潇喜欢不起来。 我摇了摇头,朝三公子的方向去了。 即使金陵花灯如昼,但到底不比白天,我也没看清半阳伤到哪儿了,总之没闻到血腥味,我猜可能是被马给踢晕了。 被马踢到伤情可大可小,小的可能就是晕一下,大的可能就这么醒不过来了。 魂魄拘在身体里,但人就是不会醒过来。 我跟上三公子。 “这姑娘怎么样了?” “是你?” 三公子见我略显诧异,遂苦笑,“我也不知,还没醒过来。”他抱着半阳脸上丝毫不显疲态,又喃喃道:“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半阳本来家里就出了事,如今又……若是她有什么好歹,那我这辈子……” 他止了声,蓦然落了泪。 我疑惑道:“她对你很重要吗?” “很重要,再也没有谁比她更重要了。” “是么?” 我思忖,遂歪头看他,边跟上他边对他说:“我可以救她,若她醒了过来,你得帮我做一件事。” 三公子定住脚步,脸色突然可见的慌乱起来:“你话里的意思是什么?” “你该懂的。”我歪头看他,笑道:“半阳姑娘神魂受损,普通用药她并不能醒过来。” 方才我已仔细看过她的伤了,人还活着,但惊吓过度,三魂吓散了。 简而言之便是吓破胆了。 三魂主精气神,三魂受损,人当然也就醒不过来了。 三公子定定的看着半阳,问我:“你是什么人?” “好人吧应该是。”我避重就轻回答,“能救她不就是好人么?” 卷二:凤命 25.再见周显 http://.biquxs.info/

三公子倒也没全信我的话,还是将半阳带去了医馆。 我也不意外,毕竟谁会无缘无故去信一个陌生人的话。 医馆里灯火如豆,我去帮忙挑了挑灯花,屋里亮了不少。 老中医一会翻翻半阳的眼皮,一会掐掐她的人中,然后切脉。 我等的无聊,于是边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从院子里捡来几块青石在半阳床周围摆起聚魂阵,阵法极其简陋,效果也不大好。 老中医眼皮微合,极其专心,三公子则坐在床边愁眉不展。 各有各的事,也没人在意我在做什么。 我百无聊赖,搬了个太师椅瘫坐下,发现阵法中的一块小石头方位有点歪,于是伸脚踢了踢,然后更歪了。 我不想起身,于是努力地伸脚去够,又不小心动了另一块石头。 得了,阵法彻底没啥用了。我瘫在椅子上沉思,要不要去摆正。 沉思间,有人替我做了我想做的事。 老中医切好脉,一撩短袍半蹲下,捡起被我踢远的石头摆正,又摆正了另一块。 我来了兴致,从椅子里撑起来,蹲在他旁边问:“老大夫你也懂啊!” 老中医又挪了块石头,阵法粗粗看去比我刚才摆的精细了些。 “年轻时仗剑天涯,与一好友学过一些,略懂皮毛。” 我也稍微挪了块石头的方位,兴高采烈道:“谦虚了谦虚了,这哪里是略懂皮毛,随便一挪这阵法威力都不一样了。” 这时三公子也蹲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我们摆的阵法,问:“这有什么用吗?” “有大用哩!”老中医追忆道,“曾经我那位朋友,就靠着这阵法救了不少人哩,当初啊,也是他救了我一命,可惜……” “可惜什么?”我问。 老中医摇了摇头:“可惜他没能得道,因一场瘟疫,溘然长逝。”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深以为然。 三公子也跟着叹口气,叹完气才想起来自己来做什么的,惊慌问:“半阳如何了?” 我和老中医大眼瞪小眼,还真差点把病人给忘了。 老中医咳嗽一声掩饰尴尬,道:“那女娃子没受什么外伤,但长时间忧思成疾,刚才应该是被吓的狠了,所以才导致的昏迷不醒。” “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三公子问。 “那就看这位姑娘愿不愿帮忙了。”老中医指了指我。 我笑眯眯看着他:“我刚才都说了,我能帮你,这下信了吧?” 三公子看了看我,忽然郑重地向我行了一礼,道:“在下金陵陈家陈引,字束仪,行三,若是姑娘能救半阳一命,便是陈家的贵客,姑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天道,在下一定做到。” 我也不会让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倒是严重了。 我点点头应了,于是采了半阳一缕阳气,捏诀向刚才摆的聚魂阵里注入法力,聚魂阵阵成,开始引导半阳的三魂。 聚魂大概需要三刻钟,我让陈引自己看着人,又加固了阵法,便出了医馆。 到时候人自会醒来,我还是留点空间给人家卿卿我我吧。 月上中天,金陵还是像刚才那般热闹。 我走走停停,一直从步青街走到长宁街,又走到鹊桥。 鹊桥并不是牛郎织女相会的鹊桥,而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桥。至于为什么叫鹊桥,我看了看在鹊桥河河畔相依偎的青年男女们,悟了。 仔细一看,个个都是成双成对的,我一个人为什么要来这? 我微笑着离开了鹊桥。 兜兜转转,又走到了与周显分离的那条街道,我在路边买了份龙须糕,自顾自的吃着。 街上人来人往,好像大家都有要做的事,只有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毫无目的。 熙熙攘攘的街,行色匆匆的人,组成一副众生百态图。 我在这众生喧嚣中一瞬间有些茫然,我逃离了冥界来到人间,究竟要做什么? 起初在冥界之时,我想知道自己是谁,长离是谁,因为在冥界有人认识我,认识长离,所以我还有调查的方向,虽说我并没调查出什么来。 但现在到了人间,方向一下子就失去了。 似乎知不知道自己是谁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我从不曾真心认为自己有什么过去,或者说是前世。 我打心底的认为我就是我,只是个新生的灵魂。 失了方向,人也开始变得迷茫起来。 我得规划规划了。 首先,林洛笙的事能帮就帮吧,等会儿先问问陈引,像他们这种官宦子弟,知道的肯定是比周显多得多。 我之所以救半阳,其实一方面是觉得她虽然娇纵,但本性不坏,另一方面是为了林洛笙。 林洛笙,想到她我又忍不住笑了笑。 “长乐未央,星离月会。确实是个很温柔善良的姑娘,好姑娘都该有个好归宿。”我咬了一口龙须糕,轻声道。 风恬月朗,明天应当又是个好天。 我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出来的时间够长了,半阳应该醒了。 该回去了。 我又买了一份龙须糕,打算带回去吃。老板刚要递给我时,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扭过头,见周显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你到底跑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我接龙须糕的手一顿,也看着他,一头雾水:“你不是跑了吗?” 周显气的不轻,道:“谁说我跑了?我买完糕点一回来你就不见了!你这人生地不熟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我还以为你被拍花子的人带走了!” 萍水相逢,竟真有人会替我担心。 有趣。 我将龙须糕递给他,笑道:“你不是怕我怕的不行吗?当时你说你要去买东西让我等你,我自然以为你想跑路来着,我自认自己善解人意,所以才先走了的,不然你回来发现我还在那儿杵着,不得吓得魂飞魄散?” 周显脸色一会红一会白,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是小生考虑不周,但小生真的没有想过要抛下姑娘,这不是君子所为。” 我歪头看他,不置可否,抬脚向医馆走去。 周显忙跟上。 “姑娘,你这是要去哪?小生家中还有人在等着小生,不如姑娘先跟小生回去吧?” 我脚步不停。 “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可否与小生说说,没准小生也能帮上什么忙也不一定……” 见他话匣子关不上,我停下。 “周显,萍水相逢,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管的太多了?” 卷二:凤命 26.活死人 http://.biquxs.info/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另一个人好,更何况是陌生人。 显而易见的,周显对我关心过头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问。 周显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反问我:“什么干什么?” 我忍无可忍,跟他说那你闭嘴吧,别跟着我,然后就回医馆了。 但他还是跟我去了医馆,并且还跟陈引认识。 陈引的爹是国子监司业,于是他自然也在国子监读书,还与周显是同窗,这是我没料到的。周显只告诉我他是来参加科举的,但没说过他在国子监学习,能在国子监读书的学生,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背景的。 看周显那穷酸样原来也是有背景的…… 陈引和周显很聊得来,倒显得我是多余的。这时老中医已经睡下了,半阳则早已醒了过来,知道是我救了她,起初看我时还挺扭捏的,但没一会儿就放开了,非常的自来熟。 她跟我说金陵最好吃的的糕点是一品楼的流苏卷,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说留仙楼的菜好吃,但茶太苦酒太辣;又说绘衣坊做的衣服最是好看,独步天下;还说金陵最美的姑娘是青山园的花魁,而那些官宦人家说的什么第一美人第一才女都是家里人散播舆论编出来的…… 她很能说,我很不能听,我困了,我想睡觉,但她精神得很,一点都不像忧思过虑的样子。 我撑着眼皮强打起精神,见她说的没完没了也不忍心打断她,于是我下了沉睡术…… 在她闭上眼的那一刻,仿佛世界都清静了。 倒是一直边听她絮絮叨叨边跟周显聊天说地的陈引见她突然闭眼倒下时吓了一跳,见我对他嘘了一声才放下心来。 “你俩也早点休息吧,我困了。”我打了个哈欠说。 周显为难的看了看我,说:“姑娘,那小生先回家了。” 我觑了他一眼,突然想起来他之前一直强调说家里有人在等他回家。刚才跟陈引聊那么嗨没见他急,现在倒想起来要回家了。 我点头说你走吧,说罢打算去内室寻张干净的病床将就躺一晚,没办法,刚才出去忘找客栈了。 这时陈引道:“在下家就在附近,姑娘若不嫌弃明日可到在下家里住几天。”又对周显道,“名扬兄,现在天色已晚,你家又离得远,一人回去也不安全,不如明日再回吧?届时我再差人送你回去。” 我对陈引的建议举手赞成,周显则婆婆妈妈地推脱,说家里人该等着急了。 我翻翻白眼道:“都这么大晚上了,你家里人要是着急早就派人出来找你了。” 周显不认同,扔执拗地要回自己家。 我摆摆手,说随你。 于是周显向我们行了个礼,真打算直接走了,榆木疙瘩,也不看现在多晚了。 陈引忙拉住他:“名扬兄,现在实在太晚了,不如这样吧,我现在先回家去,然后再差人送你?” 周显摸着后脑勺憨笑,也不再推辞。 半阳需要静养不宜操劳,原本陈引应该是打算在医馆歇息一夜的,但周显急着回家,所以现在他只得先回家去遣人。 真是麻烦。 我一把拉过周显对陈引说:“算了你别回去了,好好在这里陪着半阳吧,我送周显回去。” “怎么敢劳烦姑娘,使不得使不得。”周显忙摆手拒绝,接着眼神躲闪道,“再说姑娘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恐怕更容易吸引歹人……” “弱不禁风?”我挑眉,怕是忘了当初我在古墓里怎么磋磨他了。 陈引点了点头看看我也道:“确实不合适,要不还是在下代劳吧。” 得了,这下直接亲自上阵了。 “离字,炎上。”为了不跟他们没完没了的废话,我念咒,地上瞬间冒出火焰,惊得他们二人连忙退后几步才没被殃及到,“这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吗?” 周显:“没……” 陈引:“……” 我收起火焰,心道我可真是弱不禁风。 周显家确实挺远的,在金陵郊外,我雇了辆马车都花了两个时辰才到,至于为什么不用法术,纯属是累,毕竟白白耗费法力确实挺累。 到他家附近时已是夜半,月色朦胧,山影憧憧,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整个郊外寂静无声,也没有多少灯火。 我下了马车跟着周显抄近道,一直走近他家时才发现他家灯还亮着。 他打开院门,立刻惊动了屋里的人。 纤细柔弱的女子打开房门,惊喜地跑过来迎接他。 “表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都担心死了!” 声音和人一样纤细。 我眯了眯眼睛看去,女子柔弱不假,但这柔弱却透着古怪。脸色苍白,脚步虚浮,更重要的是生机已尽。 活死人么? 我看了看周显,其实我一早就发现他身上有死气,直到刚才都还以为是从古墓里带出来的,原来竟是错了。 周显忙扶住那女子,语气无奈:“阿苏你也真是的,怎么现在都还没去休息,你身子一直不好,在受寒了可怎么办?” 女子脸色微红道了声知道了,又看向我问:“这位姑娘是?” “奥对了,忘记介绍了,这位姑娘叫长离,是我的救命恩人。” “姑娘大恩,小女在此拜谢。”女子朝我行了一礼。 我点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她。 周显又向我介绍,“长离姑娘,她叫白苏,是小生表妹,也是未婚妻。” “啊,未婚妻啊。”我笑了笑,对白苏道,“这喜酒怕是喝不上了。” 白苏看着我,脸突然更白了。 周显则挠了挠头问:“姑娘的意思是要离开金陵了吗?我与阿苏商量好了,这个月月底成亲。” 我笑了笑,只看着白苏道:“嗯,等这里的事了结我就离开了,可能等不到月底了。” “你……”白苏浑身发抖,咬唇看着我。 周显不知道我话里的深意,见白苏抖得厉害,只以为吹了风受凉了,责备道:“抖得这么厉害,又受凉了吧?不长记性。” 我玩着手指头,歪头看她用秘语道:“死都死了,有什么执念还是散了吧,免得害人害己,你再在你表哥身边呆下去,到时候做的就是亡命鸳鸯了。” 白苏慌乱地拉着周显的袖子,噙着眼泪抬头望他,周显轻声问她怎么了。 “别看他了,只有你能听见。你若不想和你表哥做一对亡命夫妻,我劝你最好趁早离开。当然,如果你执意不走,那到时候可不要怪我越俎代庖了。” 卷二:凤命 27.林洛笙(1) http://.biquxs.info/

不是我不近人情,而是白苏留在周显身边只会侵蚀他的生气,到时候可就说什么都晚了。 白苏看上去已经死了有好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一直呆在周显身边,周显身上已经染了不少死气。 我与周显相识一场,自然不会看着他白白丧命。 周显搀扶着白苏,招呼我进屋。他则给我收拾客房。 他家其实不大,就是一座带了个小院子的瓦房,青砖白瓦,跟平民百姓家住的房子并无什么不同。而且他也没有什么仆从婢女,甚至除了他,连个活物都没有。 院子外有一株石榴树,正值六月,花开的刚刚好。 我等着周显收拾客房,于是搬了个马扎在树下坐着吹冷风。 屋子里总有股尸气,我不大想呆着。 白苏端着茶点走到我面前,将点心给我,眉眼温顺,小声道:“姑娘可否行行好,放了奴家。” 冥顽不灵。 我抬眼看她,问:“你是真的喜欢周显?还是别有用心?” “姑娘何出此言?奴自然是与表哥两情相悦。”她不服气道。 我啧啧道:“那可不见得,你明明知道留在他身边只会害了他,却还固执不走,这是喜欢?我可没听人说过喜欢就是加害的说法。” 她咬着唇,泪光盈盈:“我只是想多陪陪他,表哥他一个人过得太辛苦了。” “你不陪他他会过得更好。”我不留情面道。 她泫然若泣,还要说什么,我不耐烦打断:“若你真是为了他好,我劝你趁早跟他好好道别,别逼我出手,不然我可保证不了你到时候能全须全尾的。” “你那么在意我表哥干嘛!你是不是对我表哥有什么非分之想!”白苏怒了,居然朝我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双手捏盘子,阴沉的看着我。 我眯了眯眼,站起身,捏诀,红莲业火绕指而出,不过小小一簇却极阴极寒,逼的白苏猛地退后好几步,盘子摔倒地上,碎的清脆。 周显闻声问:“怎么了?” 我收起火焰,见他从屋里走出来,回了声没事。 他摸了摸后脑勺,见一地碎片,又急急拿了笤帚和簸箕,一边扫一边说,“碎片锋利,你们可别抢了自己。” 白苏低声点头,将耳边碎发拢到耳后说:“刚才没看清路,绊了一下。” “小心些,别伤到自己。”周显扫好碎片道。 白苏呐呐点头。 我摸了摸下巴,问周显:“收拾好了?那我去睡觉了,明天见。” “对了。”我走进房间时又转头对白苏道,“白姑娘,后天要不要一起去金陵逛逛?听说东市有家木材厂进了新货,你选点木材置办些新的家具吧,毕竟要成亲了,总要点新的东西,比如说床什么的。” 白苏张了张口没说话,周显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说:“长离姑娘所言极是,婚姻大事不可马虎,是该置办些新家具。不如后天我陪你们一起去吧,分头行动,我去联系木匠。” “表哥做主就好。”白苏苍白着脸道。 我笑笑转身进了房间,两天时间也够她考虑了。 次日黎明时分,东方未晞,我便向周显告辞说明天再来。 他揉了揉眼睛,将睡不睡,仍旧打起精神来。 “小生送送姑娘。” “不必了。”我摆摆手,将一串玉珠手链给他道,“喏,辟邪的,你下过墓,容易招惹邪祟。” 周显忙戴上。 我打了个哈欠,直接施法去陈引那边了。 回到医馆时半阳还在沉睡,陈引则在等她醒来,他今早大早上就回了趟家,马车早已让人备好了。 我跟陈引闲聊没多久,半阳睡醒了,于是等她梳洗完我们一行人便回了陈府。 甫一回去,便遇到了急急忙忙去上朝的陈父和在他后面追赶的陈母。 “老爷,笏板忘拿了!”陈母着急大喊。 陈父闻之又跑回去抢过笏板开始狂奔,然后便看见了我们,于是立马正经。 我向他行了一礼,于是顺便看了看他的面相,推测出他有三个姨娘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前天赌钱输了七贯铜钱,昨天被人骗了十两银子。哦对了,关键是他最近会有血光之灾。 陈引向陈父介绍了我,又叫下人给我安排厢房。 陈父对我说了几句客套话,匆匆忙忙地跑出府,一头钻进马车里。 “快快快!现在就走!限你一刻钟内给我赶到皇宫!”马车里传来陈父焦急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令尊真是老当益壮啊。” 陈引摸了摸鼻子。 陈母眯眼笑了笑,对我说了句贵客见笑了,于是吩咐人带我去客房,顺便逛逛陈府,完事后才拉过半阳关切道:“半阳身子可好了些?听三郎说你昨天伤着了,来让伯母看看。” 于是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的拉扯起来。 陈引陪同我一起,看完了房间他便带我四处逛逛,于是我便问他对林洛笙的事知道多少。 我认识林洛笙令他有些惊讶,但还是跟我说了些他所知道的事。 在他说的事件中,令我没料到的是,林洛笙三月前失踪后,太子顾景深曾一度寻找无果后,于半月前向皇帝主动求娶林洛笙的妹妹林洛潇。 我错愕不已。 在幽冥界时我曾看过林洛笙的记忆,在她的记忆中,顾景深是个羞赧纯真的少年。那少年曾因她无意间说起一句自己喜欢扶桑花便亲手种了一片扶桑林,因她喜欢芙蓉糕便向糕点师学艺亲手做给她吃,更重要的是曾在危难时以身为她引开妖怪…… 总之在她的记忆里,那少年对她而言是世间难得的光彩,宛如晨起朝阳。 我难以置信,思忖许久才问陈引其中是否有隐情。 陈引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我们俩走到荷花池旁边,看到水栏尽头的凉亭里,半阳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池里扔着什么,身边垂手候着两个侍女。 见我们走过来,她朝我们挥了挥手。 我们走过去。 半阳拍了拍手,将手上的残渣拍干净。 我目光扫了眼桌上残留的几块糕点,坐下倒了杯冷茶。 六月的天气其实挺热的,我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 陈引遣退两名侍女,对我道:“姑娘想知道林大小姐的事,可以问问半阳,半阳与林大小姐是故交,知道的不比我少。” 半阳咬着糕点还没吞下去闻言猛抬头。 “哈?林洛笙不是死了吗?” 卷二:凤命 28.林洛笙(2) http://.biquxs.info/

风过猎猎,荷花微漾。 我曲起手指敲了敲石桌,皱眉问道:“林洛笙死了?你听谁说的?为何这么肯定?难不成是林洛笙跌下山崖后找到她的尸体了?” “那倒没有……但大家都已经默认了,从那么高的山崖上摔下去,怎么可能不会死……” 我:“若真没死呢?” “不可能!”半阳立刻摇头,陈引赞同地点头。 看来他们还不知道前天林洛笙已经回去了,我敲了敲桌子,心想相府瞒住这个消息,应该是为了刚出嫁的林洛潇。或者说皇室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为了名声,有意将这事瞒下来了。毕竟如果传出来林洛笙未死而林洛潇嫁给了自己未来的的姐夫,也算是个丑闻了。 流言总是不胫而走,谁知道最后会被传成什么样。 或许等过一阵子,林洛笙就能再出现在大众面前了。 我也不担心半阳和陈引会大肆宣传林洛笙回来的事,所以便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林洛笙已经回相府了。” “什么!”半阳不可置信,“那么高,她怎么活下来的?” 陈引也道:“确实不可思议。不过林大姐已经回府了,怎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在我所知道的圈子里,没有任何一人知道林小姐回府的消息。这也瞒得太严实了。” “唔……我说她回来了你们就信了?” 陈引一愣,半阳则摸了摸脑袋,笑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但我相信你不会骗人。” 陈引也点点头:“既然姑娘说回来了,那必然是回来了的,没必要骗我们。” 我托腮望着满池荷花,许久才说“确实没骗你们,但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 陈引道:“这有什么,毕竟林大小姐失踪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她香消玉殒了,如今又突然回来了,还赶在二小姐与太子殿下成亲之时,为了皇室体面,总要先瞒住一段时间,至少大婚之事过了一段时间才行。唉,就是不知道今后大小姐该如何自处了。” 倒是跟我想的一样。 我望着远处出神,又想起林洛笙坠崖前去过珈蓝寺,顾景深也去了。成亲前不到十日,他去做什么呢,难不成真只是为了幽会?众所周知珈蓝寺位于相与山,仅有一条栈道相连,而且过了栈道还要爬一千多级台阶才能到寺庙。 跑那么远的路,就为了幽会?而且他们还有不到十天就成亲了,那么着急?果然爱情使人昏聩胡涂。 她的记忆里,顾景深是为了她才偷偷来的珈蓝寺,当时好像顾景沉也来了。这哥俩为什么都来了?闲的蛋疼?我无法理解,并再次“歌颂”爱情。 我问半阳两人:“几月前林洛笙去珈蓝寺祈福,顾景深也偷偷去了,难道真的有人会为了幽会舟车劳顿不知疲倦地跑那么远?” 陈引沉思,许久突然看我着道:“姑娘怎可直呼太子殿下名讳?” 我:“……” 我还以为你沉思出来什么了…… 陈引又道:“姑娘,昨日我见你与名扬兄相处之时也是直呼名讳,以后还是称表字吧,直呼姓名实在太过失礼。” 我一脸懵,名字都不能喊吗?那取来做什么。 在我疑惑之时,半阳懂了,主动解释道:“同辈之间直呼姓名有轻视之意,所以我们都是称表字,或者称家里的排行,比如说他,我们一般都叫他陈三郎或者陈三公子。”半阳咬着糕点指了指陈引。 “哦,原来是这样。”我思忖,难怪当时我第一次喊周显大名时他是那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来是以为我轻慢他。 但这表字好像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反正我没有。 我摸了摸下巴,问陈引:“对了,你表字是什么?我忘了。” 陈引:“……束仪,约束的束,仪容的仪。” 我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然后又问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陈引和半阳面面相觑,半阳突然有些不自在道:“有吧……” “真的有?”我啧啧称奇。 陈引别过脸。 “唔……也许是我想多了吧。” 半阳二人点了点头表示赞成,遂跳过这个话题。 我又问半阳对林洛笙了解多少,半阳便含糊道也没多少,说不过是见过几面,倒是对林洛潇了解的比较多。 在林洛笙的记忆里,我没怎么记住半阳这号人,想来两人确实没什么交情。 既然半阳对林洛潇知道的比较多,于是我便问她林洛潇的事。 半阳仿佛不太想提林洛潇,又含糊了几句。 这时陈引突然笑出声道:“我倒是记起来,半阳与林二小姐似乎有过节,是我唐突了,冒然让姑娘来问半阳。” “这样啊。”我点点头。 半阳也点头道:“林洛笙这个人呢确实是个大家闺秀,人也温柔善良。我记得前年中秋节偶遇过她,见她给几个平民小孩买糖葫芦。”她突然啧啧了两声嘲讽道,“慈眉善目的特别像我太奶奶。但那林洛潇就不怎么样了。你别看我平时跋扈,可我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她就不一样了,随意打杀奴仆,甚至还将郑仆射的嫡女推下水差点淹死了。你看,同样是两姐妹,差别怎么会这么大呢。那林洛笙也到底是相府养大的姑娘,谁知道她是真温柔善良还是表面功夫做得好?” 我皱了皱眉,扫了半阳一眼。 陈引也皱眉道了声慎言。 半阳无所谓的耸耸肩。 我说:“林洛潇如何我并不关心,但我不想听人说林洛笙的谣言。” 我看过林洛笙的记忆,或许她的记忆比较片面,但再怎么片面也一定比半阳的多。在她的记忆中,林洛潇并不跋扈,只是活泼张扬,并且也从没有草菅人命过。 我相信我看到的,半阳所知的也许不过是流言蜚语,不能听信她一面之词。 “信不信随你吧,总归我对她们也不是很了解。” 半阳站起身,趴在水栏上,眺望着远方。 看着她,我突然想起陈引说过她家出了变故,于是走过去陪她趴着,她主动让了让位置。 芙蕖出水,莲叶田田。 半阳看了好一会儿,才突然说:“以前我总觉得一生不过就是这样了。每天吃饭睡觉,闲得无聊就上街买买东西,去茶馆听书,偶尔应付些宴会,然后和朋友们聊聊天,喝喝茶,最后成亲生子,相夫教子,一辈子就这样过去了。我从没有想过什么世事无常,也不想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人生,但现在好像都背道而驰了。” 卷二:凤命 29.释空 http://.biquxs.info/

我歪头看她,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陈引则过来摸了摸她的头:“都会好的。” 半阳惆怅地望着远处,叹了口气,一个人离开了。 不像是我初次遇到那个跋扈的人,她现在好像真的如老中医所以的那样,很忧虑。 我问陈引半阳家里出了什么变故,陈引目光看向远处的群山,像是在追忆:“两月前,半阳父亲被人诬陷入狱抄家,女眷发卖为奴,男丁流放,伯父不久后也在狱中病逝了。” 在他说之前我其实已猜到了,没说什么。 我不想评论什么,毕竟未知全貌。 于是我岔开这个话题,问:“你父亲是国子监司业,是不是能查到很多资料,比如说详细点的史书什么的?” 陈引沉吟道:“书院的藏书阁也许有,姑娘想找什么书?” “归墟古国的史书,越详细越好,最好什么秘闻轶事都有的那种。” 陈引点头:“进书院查找也不难,但归墟古国毕竟已消失几千年了,想要找到什么秘闻轶事不大可能。姑娘为何想要找这个?” “嗯,最近在查一桩往事,听说与归墟古国有关。” 我半身趴在水栏上,看着莲池中的黑鲤一摇一摆地游动,神思却不知飞向何处。 我回忆着自己前几天还在幽冥司跟乘岚种彼岸花,白白帮孟姑娘打了好几天工她还没借我工钱,也回忆到以及是如何来到人间并且诈尸的。 我对自己的身份存在诸多疑惑,为何还阳会还到古尸里,古墓里的那群人在找什么,还有周显以及白苏…… 周显知道我这具身体的身份,过几日去书院得把他带上。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我伸了个懒腰。 陈引点点头,又对我道:“姑娘,我知道你是奇人异士,会使法术,但还是少用的好。最近陛下迷上了求仙问道,想求长生之术,我担心你会被有心人利用。” “求仙问道?” 陈引点头。 “好我知道了,过几日再来找你,届时带我去藏书阁。” “好。”陈引向我行了一礼,“姑娘慢走。” 从陈引家出来我便直奔珈蓝寺,我总觉得那里不简单,不仅要去珈蓝寺,我还思考要不要去绘衣坊,那个江南月不简单,她好像知道什么。但我又不想招惹是非,万一得罪了她又是一件麻烦事。 算了,不去绘衣坊了。 亲身走了一遭珈蓝寺我才知道路途有多艰难遥远。 珈蓝寺来上香的信徒太多,起初尚在远处时我还可以偷懒使用法术,但一到山脚下的小镇便人烟阜盛,我心里想着陈引所说的话,也担心自己使用法术被人看到,于是就雇了马车。 但车夫告诉我,马车只能走到栈道尽头,去寺里还需我自己爬上去。 我…… 栈道上不止我雇的一辆马车,上香的人太多,马车排成长长一条龙在道路上缓缓行驶。我撩开车帘望向车外,太慢了,也不知要多久才能到。 在林洛笙的记忆中,当时她来祈福的时候栈道上只有寥寥几人,如今换做我,却只能蹒跚而行。 哎,特权真是好使。 行了一段路,马车忽然停住了。 “前面出什么事了吗?”我撩开帘子问车夫。 “好像是出车祸了,女娃子,今天怕是到不了啦!”车夫伸长脖子看了看前面对我道。 我又想念林洛笙的特权了…… “大叔咱们先等等,要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就下车走过去。” “啊?那工钱还是照算?” “照算。” 于是我等了两个时辰。 我掏出十个铜板给车夫大叔,看着前方长长的道路一心视死如归。 “那女娃子,你就先去吧,等路通了俺就先回去啦。” 我对大叔挥了挥手,上路了。 拖着两条腿走了半时辰,长长的车队缓缓动了起来,而后越动越快。车队扬起漫天尘土,铺头盖脸的粘着我。 我…… 我微笑着立在路旁,看着来来往往的马车,马车一辆辆驶过,终于才有一辆停下来。 马车古朴大气,不像是雇的,应该是私家车。 车主人打开木质车门,探出一张年轻清俊的脸,但我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大光头,十分锃亮,让人挪不开眼。 “天色将晚,施主一人赶路实在危险,上车吧。” 嗓音低沉好听,关键说的话更好听。 于是我厚着脸皮上车了。 “大师慈悲,多谢大师。”我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释空,女施主有礼了。”他合掌回礼,躬身时身上传来一股冷冷白檀香,让我原本有些烦躁的心一下就静了下来。 我坐端正:“大师有礼了。” 释空闭上眼静坐,仿佛一切外物都不能惊动他。 我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他,才看到他眉心有朵很浅的红莲,衬得他既妖冶又神圣,矛盾的两个词,但很合他。这大概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和尚了。 我懒懒倚着车壁,心想等到了伽蓝寺先去拜会明通大师,他似乎也对林洛笙知情不少。 山长路远,马车驶过一道又一道弯,我昏昏欲睡。 朦胧中做了个梦,背景是一片血红的夕阳。颜玦半跪在我面前,他身后拖着长长的血印,手中长剑染着血深深插入泥土中,剑上的穗子也染了血。 我见那穗子眼熟,细想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颜玦眼里是一片浓的化不开的悲伤,他久久看着我,沾满血的手欲抚上我的脸颊。 卧槽!莫挨老子!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 一睁开眼,便看见释空正沉静如水地看着我,眼里是看透世俗的清明,无波无澜,仿佛我不是个人,而是株花草,或者动物? 我摸了摸脸问:“大师看着我作甚?” 释空呼了声佛号遂道:“处处逢归路,头头达故乡。本来成现事,何必待思量。” 我:“……说人话。” 释空:“……” 释空沉默稍许,又道:“心执则物迷。” 嗷,总算听懂了一句。 我笑了笑,对释空道:“大师,尘世纷乱,你怎知是我心执还是旁人心执?” 说实话我说了句自己都不懂的鬼话,而我说这样的鬼话只是觉得既然释空跟我说一些虚头巴脑的话,让我听的云里雾里的,那我也不能回他太没深度的,也要让他听的云里雾里的才行。 其实我并不明白释空在跟我说什么,但他刚才似乎觉得能跟我交流。我心想这算不算对牛弹琴? 在我说完这番狗屁不通的话之后,释空不再试图跟我沟通,而是闭上眼自顾自地颂起佛经来。 论怎样做一个话题终结者,此时的我一脸无辜。 卷二:凤命 30.神女 http://.biquxs.info/

等我和释空以及一众香客爬了一千多级台阶到达寺庙大门时早已明月高悬,群星隐晦。还未到寺中,便远远听到寺里传来阵阵佛音。 我听着有些熟悉,忍不住屏神细听,夜里风声寂寂,萤火缭绕,虫鸣不绝。寺中传来的佛音似有悲意,却又似庄严的吟唱。 “阿弥唎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 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 枳多迦唎娑婆诃…… ……” 我顿住,微微抬头转向释空,月色下,他不似寻常得道高僧一样法相庄严,更多的反而是清冷寂寥。 他手里捻着一串佛珠,低沉的声音中无悲无喜: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 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 “寺中有哪位大师圆寂了吗?”我问。 释空停下,微微低头看我,点了点头。 这时山上传来阵阵钟声,苍凉古朴,在夜里格外沉厚,仿佛一敲之下,它非但不上扬,反而向山下落了下去,一直沉到谷底。 佛音的恢弘,钟声的厚沉,仿佛让珈蓝寺一下子变得更加庄严了。 于是我便知道了为何今天人格外的多,原来不是来求佛而是来送佛的。 “圆寂的是哪位大师?”我问。 “贫僧的师父,明通法师。” 我心里咯噔一声,仿佛有什么沉了下去。 白来了。 释空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施主不必遗憾,今日贫僧回到寺中,本就是为你解惑而来。” 我震惊地看着他。 释空又呼了声佛号,低头注视着我,月光中他的光头格外的亮,脸却笼在似明似暗的阴影中,看上去格外的好看。我不禁怔了怔,心想这和尚好妖孽。 释空带我进了山门,绕过灯火通明佛光霭霭的大殿到了后山,后山是一条直通山顶的梯道,他领着我一直爬到山顶,我累的气喘吁吁。山顶上有一株横斜老松,老松下是一张石桌。 此时月色凉风更凉,饶是六月份还是令我感到有些冷。 释空走到老松那里坐下,我也跟着坐下。 沁凉月色营造的氛围,很适合讲故事,释空的声音也很适合讲故事。 于是释空给我讲了个不长不短的故事。 故事的起因太过久远,已久不可查。 那是个众生罹难的时代,仙魔之战后,人间受其殃及,山川疮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朱雀陵光神君之女凌瑟不忍看山河破碎、民生凋敝,于是下凡拯救万民于水火。 但终归人性本恶,惊蛰夜,繁芜城,一场瘟疫中,凌瑟无法做到将所有人救活,最终身死道消。她虽是神,但神并不是万能的,救一部分垂死之人尚有余力,但要救所有人,她无能为力。 于是她便救了她力所能及的一部本人,但另一部分人以及家属,还有些没有染病却担心染病的人,本来对她无比崇敬的凡人们,因她不能救所有人便群起而攻之。 惊蛰夜,凌瑟被人设计封住法力,烧死在繁芜城祭台之上。那些她想救的人纷纷跪倒在祭台下,以她为祭品,求天神庇佑。他们不知,他们亲手烧死的人就是他们口中的天神。 陵光神君找到她时,她肉身已毁,只剩一抹微弱元神。神君大恸,繁芜城毁于一场朱雀神火之中。 那一年黄泉路的鬼魂格外的多,一度导致幽冥司轮回机构瘫痪。 陵光神君将爱女托付给颜玦,补全元神后送入轮回,只等历劫圆满后重新飞升。而神君因犯下杀孽,罚受天雷之刑,烙上堕仙印,最后镇守阴关万年。 阴关曾是幽冥司通向四界魔域的一条道路,在忘川尽头,但现在已毁。 说是镇守,其实是囚禁。 再说回凌瑟,轮回几世后她的修为渐渐恢复,记忆也逐渐苏醒。某日在三途河畔见一朵曼殊沙华颇有灵气,便随手为其开了灵智,之后便匆匆入了轮回。 曼殊沙华生出神智的花灵感其恩德,随后入轮回替她挡劫。 后面不用说我便肯定地猜测,凌瑟便是林洛笙,至于花灵应该就是林洛潇了吧。但释空说到这里故事并没有结束,凌瑟入了凡尘后命里有三劫,一是三岁之时的落水,二是十五岁之时的遇刺,三也是遇刺。 “十五岁?” 释空点点头。 我皱眉,林洛笙如今已经十六岁了,难道她三劫都过了?那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我问释空凌瑟是不是三劫都过了,释空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 我摸了摸下巴,心想过了最后一劫林洛笙此生许就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了,届时安享晚年或可飞升。 讲到这里我以为故事也该结束了,虽然林洛笙坠崖前后的事并没有说清楚,但我也不再去纠结了,想来不过是命有此劫。 释空敛眉静静地看着我,手捻着佛珠又讲了另外一个。 这次讲的推翻了我之前的所有猜测。 花灵替凌瑟挡劫历了三世,第四世投生到相府。 由于是曼殊沙华投生,本身带煞气,出生亲母便难产而死。之后不到三个月,林相将发妻亲妹迎进府。这里还有一桩往事,说是林相与发妻鹣鲽情深,发妻难产身亡后夜夜买醉,而当时发妻亲妹正在相府服丧,巧的是一张脸与其亡妻足有九分像,于是喝醉了的林相最终酿成大错。 所以说林洛笙其实只比林洛潇大十个月而已。 当然释空没跟我说这个八卦,全是我最近听来的,至于真假么,谁管他,当个故事来听就好。 等等,难产?那不是林洛笙吗? 我猛然抬头看向释空。 释空仍旧静静看着我,嗓音低沉:“施主可明白了?” “你是说林洛笙不是凌瑟?”我不可置信问道。 释空点了点头,留我一个人沉思。 我以为林洛笙就是凌瑟,却没想到林洛潇才是,所有人都被她们骗了过去。 我记得当时在幽冥界时颜玦说过林洛笙是朱雀之女,于是我才会先入为主认为林洛笙就是凌瑟。 但释空却说林洛笙是花灵,这是这么回事? 卷二:凤命 31.扑朔 http://.biquxs.info/

释空讲完故事起身对我行了个佛礼:“阿弥陀佛,贫僧言尽于此。”行完礼便要告辞。 我忙拉住他的衣袖:“哎哎哎,先别走啊,我还有事要问。” 释空不动声色地抽回袖子看着我。 我摸了摸鼻尖,道:“大师所说的与我所知道的有些出入,还望大师解惑。” 夜凉如水,山下传来阵阵往生咒。释空又静静注视了我许久,我觉得他好像特别喜欢这样看着人,却又好像不是真的在看人,而是透过人在看着什么,但不会让人觉得不自在,因为当他看着你的时候你不会觉得他在看你,反而会觉得他不过是在看一头畜生似的,总之没把你当人看。 得出这个结论时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卧槽我是怎么比喻的?他现在看的是我啊! 风中传来释空轻轻的叹息,于是我猜他本来是不想跟我说太多的,但最终他还是妥协了。 “施主请讲。” 我痛定思痛,心里默念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念了会儿突然发现我特么好像不是人! 我赶紧摒弃掉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主要是这些想法太影响我心态了。 我问释空:“大师是怎么知道林洛潇才是凌瑟的,有什么依据吗?” 我还是不太相信他的说辞,林洛笙是凌瑟的想法已经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了。 “她们二人曾换了命格,施主是知道的罢。” 我点点头,林洛笙记忆里有这一段。 命格可以说是运势,交换命格的两人运势也会交换,从而走上对方的人生。 “施主之所以会认错,乃是凌瑟少君曾将本命神火给了花灵,为报答她挡劫之情。加之这一世命格交换,所以气息也就相融了,旁人才难以分辨二人。” 我不可置否,只是皱眉问:“若我分辨不了也就罢了,毕竟我也不曾认识什么凌瑟,但颜玦不可能认错罢?” 我也不问他知不知道颜玦是谁,毕竟他既然是为了替我解惑才回的珈蓝寺,所以一定是知道颜玦的。 果不其然,释空点了点头:“冥主确实不可能认错,但人心难测。” “什么意思?”我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释空合掌:“阿弥陀佛,少君早已入魔。” 入魔? 惊愕之间,山下传来厮杀之声,我忙走到崖边向下看去,火光冲天而起,远处钟楼响起一阵阵急促的钟声。民众纷纷哭喊逃窜,惊慌失措地向寺外逃去。 释空缓缓走到我身边: “世人曾欺之辱之害之,将之善意踩在脚下,如今这便是因果。” 我抬头怔怔看他,他眼里有少许悲悯,开口继续:“繁芜城太守,便是当今太子殿下,而当年那些被煽动的百姓,此时大都在这庙宇与山脚下杏花县之中。” 杏花县如今已是一个大县,县中足有数万人。 释空低沉的声音不急不缓:“此时珈蓝寺中有高官显爵,也有贩夫走卒。而他们中有苍苍白发的老人,有风华正茂的青年,也有啼哭待哺的婴孩。长离施主,你说,我们该救他们吗?” 山下烟尘四起,浓烟一直冲向空中,山顶上也有了烟味。 焦烟吸入肺腑,我感受到了朱雀神火的气息。我沉默许久,想起今天的车夫大叔,去雇车的时候与他闲聊,他告诉我他女儿快要成亲了,就在下月初八。所以他现在得替人赶车为女儿多攒点嫁妆,免得女儿嫁到夫家被人瞧不起。话语间满是对女儿的拳拳爱意,我想若是有人害了他女儿,不知道他会怎样拼命。陵光神君也爱自己的女儿,所以他会为了给女儿报仇而杀光一城的人。 我理解他,我也能理解车夫大叔,即使当时他为了给女儿攒嫁妆讹了我三个铜板。 像车夫大叔这样的人很多,他们大都过着最朴素的生活,做着做平凡的事。他们也有私心,希望自己过得好,所以雇车时车夫大叔会多讹我三个铜板。 但我不能说他是恶人,因为他不会因为多得了三个铜板得陇望蜀,做出更加不轨的事,情有可原,也无伤大雅。 他们只是最平凡的普通人,如果不是生在穷凶极恶的乱世,或许他们大多数人都会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即使他们不够善良,但大多数人都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想了会儿后我对释空斩钉截铁道:“救,怎么不救。即使曾经他们都对不起凌瑟,但当时他们都已经受了惩罚。既已入轮回,过往便烟消云散。” 我不是圣人,没有资格替凌瑟原谅曾经害她的人。但简单的道理我懂,这寺庙与杏花县的百姓当初在繁芜城的时候已经被陵光神君一把火烧尽了,如今他们既然能重入轮回,便证明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人心本恶,趋利避害是本能,私心也是本能,当初害死凌瑟的原因,主要是人的私心,而次要却是因为凌瑟的善良。 斗米恩,担米仇,若是当初凌瑟懂得这个道理,那或许事情就不会到不可挽回之地。 人不能太过善良,除非你强大到没有任何人敢害你,否则要做就做一个带有恶意的善人。 况且我不能苟同,当初繁芜城的所有百姓,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对凌瑟心怀感恩?陵光神君的那把火,想来不知烧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阿弥陀佛,贫僧亦如是,还望施主以后莫要忘了如今所说过的话。”释空刚说完这句话,人立刻就消失了。 我茫然望着山下,山下依旧混乱不止,隐隐还能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珈蓝僧人全员出动,想要维护秩序,但耐不住人们太过惊慌,此时火势又大,众人只想逃命。 我确实并不是圣人,可我不能对下面发生的一切视而不见。 我催动法术布云施雨。 明月高悬的夜空渐渐乌云密布,将月亮的最后一丝光芒也掩盖住,天空越来越暗,闪电撕破乌云,雷声大作,顿时风雨交加,大雨倾盆。 我凝聚法力融入漫天大雨中,法力随着雨降下,将山下的火寸寸浇灭。 既然是朱雀神火,那林洛笙必然也在山下。 但我心里相信,这场火不是她引起的。 风声雷声雨声,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声,我稳住身形,飞身下了山。 当时在林洛笙身上下了一道符咒,本是给她保命用的,如今却成了给我定位行方便的了。 卷二:凤命 32.冤有头 http://.biquxs.info/

还未找到林洛笙,我与符咒的感应突然便消失了,我慌了起来,林洛笙出事了。好在此时此刻我已经不需要符咒替我指路了。前方不远处的苍苍竹林燃起大火,浓烟滚滚,不熄的朱雀神火在瓢泼大雨中格外显眼。 我赶过去,看到一身着绯衣的少女傲然而立,指尖火光蜿蜒,她的身边围着很多黑衣人,正前方却是当今太子——顾景深。 我四下寻找,没一会便看到离他们不远处的火圈里躺着一个人,正是林洛笙。 我排开火焰走进去,林洛笙躺在血泊中,心脏已被贯穿。 她死了。 风雨不止,火反而更大了些。我半跪在她身边,将全身法力聚集在掌心,轻轻附上她的心口,早已无济于事。 “林洛笙……”我喃喃唤了她一声,无人应答。 我还是没能救她,那个骨子里都是温柔的姑娘。 我踉跄站起身,由于布雨消耗法力过多,眼前有些发黑,现下连避水咒都使不出来了。雨水顺着发丝滴落,流进眼里的感觉很酸涩。我搜了揉眼睛看她,林洛笙静静躺着,那火不伤她分毫。 哔啵火声里,身后响起脚步声,踩碎满地焦土。我闻到浓重的血腥味,转身看去,是林洛潇,但她现在叫凌瑟。她身后是一片横七竖八的尸体,瞳孔变成墨绿色,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长离?”她微微眯起眼,抬头望着落雨的天空,“这场雨是你布的?” “是我。” 我不知她为何会认识我,但眼下只能先应她。 她抬起手,手心聚出火焰,缓缓走近我:“你为何要救他们!你知不知道他们当初做了什么!本君以为你和本君是同类人,你会理解本君,可你为何要救他们!” 她怒极,掌心一翻,朱雀神火铺天盖地地向我劈来。 我被逼得步步后退,一边尽力祭起屏障一边道:“我不认识你!” 火势太大,我支起的屏障寸寸破碎散成漫天光点,神火的灼浪扑向我,温度极高,我仿佛能感受到身体里的水分渐渐流失。我死定了,我心里闪过这个念头。但就在生死的一瞬间,我突然福至心灵,瞬间催动法力,红莲业火蓦然从掌心聚出,涨起数丈高,与朱雀神火分庭抗礼。 但今夜毕竟损耗太过严重,我终于支撑不住吐了口血,退后时跌倒在地上,业火渐渐处于下风。 我心里叹了口气,闭上了眼。就在我以为我会葬身于此的时候,危急时刻,有人拉了我一把。 鼻尖传来熟悉的白檀香,带着丝丝冷意,我瞬间清醒过来。 火光中白衣僧人眉心红莲妖娆,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持着玉罄,声声玉罄中,神火散去。 我抬头望他,忍不住红了眼,哭丧着脸道:“你刚刚跑哪里去了,我差点就死了。” 释空微微与我拉开距离,拍了拍我的背安抚我,我立刻静了下来。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凌瑟少君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凌瑟冷笑,她伸出食指,指尖神火窜动,一步步逼近,“当初被人背叛的不是你们,被活活烧死的不是你们,被寸寸剥离神格的也不是你们,你们如今在这里云淡风轻的说什么到此为止,可知本君受了多大的痛苦!本君筹谋三世,才终于将当初害本君的人都聚集在这里,到此为止?做梦!” “他们早就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别太过执迷不悟了。” 我撑着释空缓了口气才说道。 她停住脚步,忽然将火收回去,细细打量了我许久,突然便笑了。 “你与此事无关,今日本君不杀你,该死的不是你,是他!” 我一头雾水,却见凌瑟隔空一抓,原本瘫坐在地上的顾景深被她吸过来,紧紧地掐住了脖子。 凌瑟笑声依旧,展现出小女儿家的娇羞,眼神却凌厉如霜。她咯咯笑道:“不知太子殿下可还记得曾许诺,瘟疫过后,以一城为聘,娶本君为妻?” 她说的是千年之前的事。 顾景深摇头如拨浪鼓,眼里是深深的恐惧,此时的表情也丝毫没有林洛笙记忆里的纯良:“不,不要,不要杀我!” “哈哈哈哈哈哈,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你做繁芜城太守算计本君时可会想到如今被本君捏在手里?这一世本君本不欲与你计较了,没想到你贼心不死,轮回了几世还是想夺本君神格,妄图长生不死!”林洛潇神色癫狂,手渐渐收紧,眼睛眯起,“就凭你,也配动本君?” 神格。 原来是因为神格,真是可笑。世人总是妄图长生不死,可却不知长生的代价。当一个人活的岁月足够长时,身边熟悉的人也会一个一个离自己而去,孤身享有悠悠岁月,日复一日的活在过去的记忆里。 颜玦曾告诉我,许多神仙活的太长时便会选择沉睡,许多神仙因此一睡不醒。长生也并没有世人想象的那么美好,每活到一个阶段,天道便会降下劫数,一旦过不了劫数,便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其实做人有什么不好的呢?虽只有短短数十载,却能体会各种悲欢离合,而死后又能重入轮回,生生不息。 不像,若是元神散尽,死了便是死了,再无复生可能。 四周一片焦灰,鼻中是经久不散的烟味。顾景深被凌瑟掐的脸色青红,翻出白眼,他不停挣扎,眼睛瞟到了释空。 “大……大师……大师……救……救我……” “他救不了你!” 凌瑟狠声道,手猛地一收紧,“咔”的一声,顾景深的头软软歪到一边。 释空闭上眼,轻声道了声阿弥陀佛。 凌瑟冷笑一声,又掐起法诀。 只见一抹透明的灵魂渐渐被她从顾景深的身体里抽出来,灵魂不停挣扎,大喊大叫求她饶了他。 那是顾景深的魂魄,她要诛魂! 我无力地用手肘触了触释空。 释空对我摇了摇头。 我心里叹了口气,疲倦地闭上了眼。 这便是因果吧,若是顾景深不动邪念再次算计凌瑟,或许他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总归是他引起的,也该由他来了结。 虽说我对顾景深的为人很不齿,但我心里是不希望他死的,他是容国太子,如今一死,恐怕又要引起皇室动乱,到时候不管如何,苦的只有天下百姓。或许会有其他皇子有铁血手腕,能在不殃及百姓的前提下入主东宫,但那样的人真的会有么? 只希望凌瑟不要再犯杀孽了,如今其他百姓并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况且目前珈蓝寺与杏花县中还有许多无辜的人,与千年前之事毫无关系。 卷二:凤命 33.尘埃落定 http://.biquxs.info/

将顾景深的魂魄打散,凌瑟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走到林洛笙的尸体旁。 此时乌云早已散去,月亮微微露出半张脸,将身边的浮云染出淡淡的彩色。 夜风里有烧焦的糊味,也有大雨过后的湿气。 林洛笙静静躺在火圈里,眉眼舒展,唇边带着微微笑意,是惯常的恬静温柔。凌瑟怔了怔神,伸手抚上她的脸庞。 “你为我挡劫四世,以后我来护你安宁无忧。”她俯身轻轻抱住她,眼角流出眼泪,“姐姐。” 远山如黛,周围是被烧的乌黑嘛漆的竹子,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下来,她的眼泪格外清亮,一滴一滴滴入焦黑的土地。她抱起林洛笙,背对着我和释空,头微微转过来,我只能看见她半张脸的轮廓。 “不管如何,今日多谢你的符咒。” 我微愣:“不必客气。”反正人还是死了。 她顿了顿,目光遥遥望向山下,山脚下便是杏花县,我心里紧张起来,怕她埋了林洛笙后就要将山下的百姓都给杀光。但出乎意料的,凌瑟道:“看在你们今日没有阻止本君杀顾景深地份上,本君便饶了其他人,从今往后,本君不会再报仇了。” 她说完便抱着林洛笙消失在黑夜里。 我不禁有些怔愣,就这样了?她刚才不是还说筹谋三世,只是为了今夜的复仇吗?这就放弃了?我有些不可置信。 转头看释空,他神色不变,只看着天边的月亮淡淡道:“少君虽已入魔,但骨子里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他顿了顿,“再说,贫僧已经将杏花县的阵法破了。” 我:“……”虽说是这样,但我姑且当凌瑟是主动看开的。 我心里还是有些烦闷,原本猜测的结论全部被推翻,心里能好过才怪。本来之前一直认为林洛笙是朱雀之女,没想到林洛潇才是;之前认为顾景深纯良无害,没想到最腹黑的却是他;刚刚又认为林洛潇会大开杀戒,没想到她最后又放下了。 我的所有认知,如今都在这一夜颠覆了。 释空扶着我,低声问我能走吗? 我摇了摇头苦笑:“大师还是扶着我吧,我怕你一松手我就一头栽下去了。”法力耗尽的后遗症显露无疑,我现在头昏脑胀,腹痛欲呕,并且连每寸经脉都在发痛,仿佛快要破裂了一样。 我抱着释空的手臂弯着腰不撒手,释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月色明亮如水,释空的光头更亮了,放佛在闪耀着成佛的光辉。 我忍住没将手附上他的头,但却脑抽地脱口而出:“大师你脑袋真亮。” 这一脑抽后我懊悔不已,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逼。 空气都在沉默,我闭眼单手捂住自己的脸,过了很久都没听到释空说话,于是我偷偷透过指缝去看他的表情。 他又静静地看着我了,还是那种看畜生一样的眼神。 草,好想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我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道:“大师要不然再讲个故事罢?” 我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才这么说的,也没真的想让他给我讲故事听,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释空竟然点了点头。 我讪笑:“大师一直这么好的吗?”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可能是吧。”瞳孔里倒映出我苍白的影子,我心想总算真的是在看我了。 焦黑的竹林不适合讲故事,于是释空提着我的后领飞身上了山,听着耳边呼呼的风声,我一时之间头痛更甚,耳鸣不止,更要命的是,我甚至能感觉到五脏六腑移了位。 还是熟悉的老松,熟悉的石桌,我赶紧抱着释空的手臂,但扔脚步虚晃,膝弯一软扯着他的手臂差点跪了下来。 释空面不改色地拖着我走到老松下,我弯着腰扑过去坐下,趴在桌子上不想动弹。 “我感觉我快死了,大师,还是不讲故事了吧,我想睡会儿。” 我脸埋在臂弯里恹恹道。 本来就腹痛欲呕,刚才又被他强行拎着超速上山,加之鼻腔里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的我太阳穴发胀,此时即使是趴在桌子上我还是忍不住头一歪往旁边吐了起来。 背上附上一张略凉的手掌,释空的法力源源不断地灌进来,顺着我经脉游走,游走之处,经脉在慢慢被修复。 “多谢大师。”我到了一声谢,又趴回桌子上,他仍在输送法力,并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不想多说话,只感觉连呼吸都浪费力气,已经是深夜了,万籁俱寂,现在这山顶上连一丝风声都没有。 “施主可曾听说过林相?”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像平静的湖中掉了片树叶进去,荡起层层涟漪。 我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时之间还没缓过来是他在发声,过了会儿才迷糊嗯了一声,生锈的脑子逐渐转起来,慢慢意识到一般故事的开头都是这样的,比如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时候,那天我做了什么等诸类开场白。于是我便知道释空要开始讲故事了,只得勉强竖起耳朵。 他说了什么我已记不清多少,只模模糊糊记得说林相做官之前是个道士,然后我便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正躺在珈蓝寺的某个厢房里,金色的阳过透过镂空雕花的格子窗照进来,被分割成一块一块的,窗边的圆桌上放着一盆白兰花,香气很馥郁。 我揉了揉额角,脑子里还有这隐痛,像宿醉过后的感觉,但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了,想来都是释空的功劳。 坐在床上缓了半天,脑子放空地盯着白纱蚊帐帐顶。 缓过来才慢吞吞下床穿鞋子,打开门,刺眼的阳光一股脑儿涌进来,我忍不住眯了眯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 看了看天色,已是傍晚时分。 一路走出院子,辨了辨方向,我朝着大殿走去。 此时的大殿因昨夜的一场大火已不复恢弘,处处断壁残垣,瓦砾遍地,连佛祖的金身都滚了一层黑色,活像从煤坑刚哇出来的一样。 大殿外围着很多官兵,某个像首领一样的官员正与方丈交谈着什么。 我顺手拉过一个急色匆匆的小沙弥问发生了何事。 小沙弥虽面色焦急却不忘礼数道:“昨夜太子殿下遇刺薨逝,太子妃不知所踪,眼下是圣上派大理寺少卿来查案。施主,若无其他事小僧便先告辞了。” 我忙拉住他,问:“等等,释空大师在哪?” 小沙弥眼里蕴出疑惑:“释空师叔三年前云游四海,至今未归,施主找师叔有何事?” 卷三:佛度 1.阴鸷老头 http://.biquxs.info/

因为找释空花了不少时间,又不得不躲着官府盘查的人,免得一查就把我给抓捕了,当我浑浑噩噩下山时天已经黑了,夜鸟倦啼,群星闪烁。 去雇车时又遇到了那个熟悉的车夫大叔,车夫大叔笑眯眯提着灯朝我道:“女娃子,坐车啊?” 我环顾了下四周,见只有他一辆马车只得无奈点了点头。大叔这次讹了我十个铜板,愈发过分了。 我无可奈何的上了黑车。 回到金陵,却不知道还要做什么,想了很久又被车夫大叔黑了十个铜板,载着我去了周显家。 去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释空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走了,他会去哪儿修行?他说是为了替我解惑才回的珈蓝寺,可明通法师是他师父,再怎么说不应该先等法师入葬再离开吗?今天找了他一天都没见着人影,不打个招呼就消失了,这些大师都这么随性的吗?况且我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无论是身世之谜还是林洛潇等人的,我都想问他,谁叫他总是一副早已勘破天机的样子,偏偏还主动来招惹我,关键招惹完留下一堆谜题人就那么消失了。 我心里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下了马车后沿着田间小路走去周显家,田埂上开满了金灿灿的野菊花,在夜风中左右摇摆,远处不时传来几声犬吠,郊村灯火零星。 到周显家时他家还亮着灯火,我敲了敲院门,等了许久也不见人来开门。 “周显,你在家吗?”我在门外喊了一声。 一片死寂,无人应答。 我踢开院门走进去,房门虚掩着,没落锁。我皱了皱眉,推开门查看,屋里一切都整整齐齐的,进门还能看到一桌茶水。 难不成白苏带着周显逃了? 我走进屋,桌上茶水还剩一半,抚了抚杯身,温的。 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身后有东西破空而来,我微微歪过身子,一缕黑丝直直没入梁柱中。 “没想到居然在这儿碰上了你,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快把东西交出来!” 阴测测的声音响起,莫名有些耳熟。 我转过头,阴鸷老头毛发稀疏,鹰钩鼻,尖嘴缩腮,左眼是一个黑洞。 是那天古墓里的盗墓贼,竟然没死,果真有点本事。 我摸了摸身上,没找到合适的武器,又想起颜玦给的匕首,于是翻了翻乾坤袋,匕首没找到,骨笛却好好的躺在里面。 我咦了一声,想不起是什么时候把匕首弄丢了。 老头见我无视他并还有闲情逸致翻东西,冷笑一声又从袖口飞出几根黑色丝线,我躲开无奈拿出骨笛当武器。 本来想用业火跟他打,但想到周围都是易燃物怕殃及到其他人只得作罢。 骨笛质感冷凉,握在手里仿佛握住一根冰锥一样,我很难想象会有人把这玩意儿放在嘴边吹,大嘴唇子给你冻麻。 老头哼哼嘛嘛开始念咒,黑线宛若有了生命一般向我袭来,越来越多,相互缠绕,从本就狭小的房屋里溢出,将我召出的屏障缠了个巨大的黑茧。 我将法力注入骨笛里,手一挥,骨笛带着幽幽白光划破黑茧,本来没抱多大希望,但意外的是还挺好使,随着骨笛划动,黑茧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不知道吹出声来威力有多大。 想着就忍不住将骨笛横在唇边,我打了个哆嗦。 骨笛发出一声急促刺耳的嘶鸣,呕哑嘲哳,一时之间竟似万鬼哭号,灌耳腐骨蚀魂之音响彻长夜。 卧槽,好难听…… 我立刻移开骨笛,尴尬的咳了一声。 却见原本嚣张的老头猛地倒退了好几步,仅剩的一只眼充满血丝,青筋暴突的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兀的吐出一大口血跪坐到地上。 我:“……”有这么难听吗?何必吐血来表示…… 我走到他跟前半蹲下,总骨笛抬起他的下巴:“周显呢?还有你要我交出什么东西?” 老头恐惧地蹬着腿往后退,死死瞪着我手里的骨笛。 “鬼……鬼笛……” 鬼笛?我疑惑地睨了他一眼,这老头懂的还挺多。 我逼近他,用他所说的鬼笛一下一下地敲打他毛发稀疏的脑袋,又问了遍刚才的问题。 他的神智仿佛被我手里的鬼笛敲走了一般,眼神渐渐混沌涣散,白眼一翻倒地不起。我眯起眼,食指虚虚点住他的眉心,调动法力,查看一番后发现他的灵魂不见了。 我顿住,凝神仔细看着手中的笛子,原本白森森的笛身上萦绕着黑气,丝丝绕绕地往笛孔里钻,看上去颇为邪门。 这东西以后还是少用吧,我将鬼笛放回乾坤袋,心里这么想着。 在老头身上翻了翻,发现除了几张没用的符纸和一把桃木剑外一无所有,这家伙真是穷的一目了然。我取走桃木剑,心想将就用吧。 在屋子里搜查一番,很快就在地窖里找到被绑成个粽子的周显和昏迷不醒的白苏。周显嘴里塞着块肮脏的抹布,看着我呜呜咽咽,眸中透露出惊喜。 我帮他除去绳子,问:“你这小未婚妻怎么了?” 周显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我的腿哭的泣不成声:“姑娘,求你救救阿苏!求你了!” 我艰难地把他扒拉开,看着白苏思忖一会,跟他说白苏早就已经死了。 他抽着鼻子哭得一嗒一嗒的,摇着头说不信。 这反应不大对劲,怎么一点惊讶都没有。于是我猜测刚才老头已经把白苏是活死人的事告诉他了,倒是省了我一些麻烦。 我让他把白苏弄回床上去,他边哭边将人背回屋里。 我用法术查看白苏的身体,发现她的内里已经腐败不堪,只堪堪吊着一口气,魂魄被拘在身体里。 我给她疗伤,过了很久她才悠悠转醒。 “可好些了?”我问。 她动弹不得,嘴唇翕动,张了张口,还未发出声便被周显抱进怀里。 “阿苏,你吓死我了。” 她缓了好久才勉强回抱住他,我朝她道:“有什么话你先跟周名扬说吧,你可明白?” “长离姑娘……”周显看我,显然想说什么。 我打断他:“让她亲自告诉你,不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会信。” 周显沉默,白苏捏紧被角。 “你们聊,我先出去了。” 卷三:佛度 2.夜谈 http://.biquxs.info/

我拖着老头的尸体出门去,把门妥帖关好,转身望着夜空银河璀璨,群星闪耀。 夜风徐徐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找了块地湿软的地,地上野草青青,更深露重,将我的衣裙浸湿一片。从门前挑了把拿着顺手的锄头,我便开始吭哧吭哧挖坑,只挖了浅浅一个,便看到周显从屋里走出来。门内灯火溢出屋子,他一袭软弱白衣,站在微薄的灯光里,月色西斜,他的脸色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见我在刨坑,他也拿了把锄头,闷声不吭地陪我挖。 一时无声,只闻得几声蟋蟀声响,被我们一惊,吓得不再聒噪。 “有什么打算吗?”我问。 周显埋头苦干,半晌才抹了把汗水:“长离姑娘,真的没办法了吗?” 我一锄一锄挖着道:“若你想强留她在你身边,我不是不能做到,但那对她对你都不好。亡灵流连世间太久,到时候阴司消了姓名,便彻底沦为孤魂野鬼,不过短短几十年倒霉点几十天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除非有什么大机缘,飞升或是前世今生积德行善成就千古功业,方能解脱。但你看看白苏,她像是能飞升或者有什么大功德的人吗?再者,长留一个已死之人在身边,轻则运势受损终日惶惶,重则死于非命。唔……不过这样的话你们倒是能死一块儿了,如果你非要我救她,那记得给我留两副棺材钱,届时我帮你们垒个夫妻坟……啊对了,若真能死一块儿到时候投胎转世你们说不定还能做对龙凤胎,也是美事一桩……正应了当下流行的那句天下有情人终成兄妹,啧啧。” 周显:“……” 我美滋滋地想到时候怎么多讹点周显的棺材本,好为我云游四海打下坚实的经济基础,边想边挖,挖着挖着我突然沉思:我不是会法术吗?我为什么要在这吭哧吭哧挖坑? 我望着踩进坑里继续挖的周显陷入了沉思。 “那个,周名扬,咳咳,先出来吧,我用法术能快点。” 周显:“……” 他憨头憨脑地从坑里爬出来,我捏了个行土诀,泥土攒动,土坑瞬间大了一倍。 我施法将老头的尸体移进去,黑咕隆咚的土坑里,老人家死不瞑目。 人的生命是那么脆弱,前一刻这老头还凶巴狰狞地要取我性命,下一刻却只能埋身这小小的院子。 果真是世事无常吧。 周显等着我把土坑填上,见我一动不动,疑了句:“姑娘?” 我回过神,啊了声看他:“怎么了?想通了?那明天带你未婚妻去选副棺材吧。” 周显:“……不是。”他指了指坑,“不埋上吗?” “要埋。”我捏诀,末了又顿了顿,问,“你家有草席吗?把这老头的尸体裹上吧,虽说这人看上去穷凶极恶的不是什么好人,但死了连副草席都没有就太可怜了。” 周显应了一声说有,于是进屋拿了副草席出来,我指挥他将老头裹上,等他上来就将坑填上了。 填完我又绕着走了一圈,摸了摸下巴:“不如你再给他立个碑吧?” 周显迟疑地点了点头,又从柴房里寻了块平整的木板出来,我则进屋去拿笔,目光扫了一圈,见白苏已经睡熟了,也不打扰,将笔蘸满现成的墨水,施施然出去将笔递给周显。 周显拿着木板和笔愁眉不展:“姑娘,他叫什么?” 我愣了愣:“不知道。” “那我们怎么立碑?” 我:“不如就叫无名氏?” 周显点头,题:无名氏之墓。随后插进泥土中。 我兀自欣赏了会儿,觉得缺点什么,又从屋里搬了香案和火盆出来,摆上瓜果燃起香火纸钱。裁纸钱的时候裁着裁着突然又想到这老头魂魄都没了,还烧什么纸?燃什么香?坟墓是鬼魂在阴间念想,也是曾经存在的证明,所以需要有,但香火纸钱烧过去……魂魄没了,烧给空气? 我边想边烧完了纸。 烧完纸后又对周显道:“家里平白无故多了个坟墓,难免会惹人注意,墓碑还是不要让人看见了吧?”说罢我就把墓碑深深插进土里,直至一丁点凸起都看不见,又捏诀把坟丘紧紧夯实,与原本的地面一样平整。 周显:“……” “把东西收回屋里吧。” 周显应了一声,将东西搬回去又走了出来。 我奇道:“你不会还没想好吧?” 周显老实回答:“没有,我不想让阿苏伤心。姑娘,你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我也老实回答:“没有,记得给我留两副棺材钱,到时候我来埋你们,你看,我技术还是可以的。”我指了指身后已经看不出来是坟墓的坟墓。 周显沮丧的低下头,低声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斩钉截铁:“没有!” 他继续低声:“可是姑娘,你原本也是死了的……” 我:???!我怎么知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唇上,周显吓得弹开,口中念念有词:“姑娘,男女授受不亲,你太无礼了!” 我白了他一眼:“感受到了吗?我有呼吸,白苏没有。”我摸了摸心脏继续,“我还有心跳,也有脉搏,我的血是热的,我能感觉到痛,也能尝出食物是否可口,我,是活的!跟白苏不一样!她除了能走路能说话就是一具尸体,五脏六腑都快腐烂了,我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腐尸的气味,是个人都知道她已经死了,你却在这里自欺欺人说她没死透,还能活!” 我深吸了一口气:“我无法跟你解释我为何会死而复生,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没办法真的让一个死人完完全全的变成一个活人!你求我干什么?我能做的到的话那林洛笙……算了我不想跟你废话了,你爱听不听。” 我从屋里搬着马扎去石榴树下坐着生闷气,这个周显真是个死脑筋,跟他好说歹说说破嘴皮都没用,要我真的会死而复生之术,就算我真的会死而复生之术,但死而复生的代价谁又能受得起?到时候是一命换一命还是万命换一命都不好说。 周显沉默半晌,也搬了个马扎跟我坐在石榴树下。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沉默的气氛让我脾气又上来了,我搬着马扎跑另一边枫树下坐着。 树下新栽了一株葡萄,藤条嫩绿幼小,我心想栽葡萄的人真傻,不知道要把葡萄栽到阳光下,尽让枫树挡了阳光。 于是托着腮胡思乱想,想起林洛笙,不知道凌瑟会将她埋在哪,像林洛笙那样温柔的人,我觉得她应该会喜欢自己的墓旁种满扶桑。 于是我又想她的墓地应当周围要有山河湖泊,想着想着又觉得水多了尸体会被腐蚀。 我叹了口气,不知道当时林洛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为凌瑟挡劫的,毕竟她那么爱顾景深,而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自己所爱的人。 至于凌瑟,她认识我,或许说认识一个叫“长离”的人,令我很心动,我想找到她,又担心她一把火把我烧成灰。 还有释空,不知道他现在在哪……还有刚才埋的老头,不知道他要我交出什么东西,他们当初下墓找的是什么呢…… 卷三:佛度 3.便宜徒弟 http://.biquxs.info/

周显贼心不死,又搬着马扎跟我坐一块,磨磨蹭蹭地挪到我身边。 我推了他一把:“离我远点儿,一股汗臭味儿。” 他抬起袖子闻了闻,迷茫道:“我没闻到。” 我不欲与他多说什么,只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 周显又蹭过来:“姑娘……” “你有完没完!”我腾的站起身,“我都说了我没有起死回生之术你怎么就是不信!就算有,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有,那不都在山海经里写着的吗?起死回生的人后来都怎么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你是想让白苏也变成那样?” 他嗫嚅着,说不出话。 “随你吧,要死死远点别来烦我。”我说完就朝院子外走去,真是的,早知道就不来了,让周显这个死脑筋死在老头手里得了。本来就是来问他归墟古国的事顺便再帮他把白苏处理了,结果倒好,一直跟个苍蝇一样嗡嗡嗡嗡的。 周显追出来,拉住我的袖子:“姑娘,小生知错了,现在天色已晚你一个人赶路实在不安全。” 我停下欲抽回袖子,他死死拉住,我一边挣一边走道:“我赶路可比你赶路安全的多了,撒手,你给我撒手!干嘛?!我衣服快被你扯烂了!给我撒手!” 我一脚把他踢得四脚朝天。 周显躺在地上哼唧几声又爬起来,孜孜不倦道:“姑娘,小生真的知错了,小生保证,绝不会再让姑娘难做,现在天那么黑,你一个人真的不安全啊!”他抱着我的腿坐到地上,我蹬了他几脚,他不为所动。 我特么…… “行了行了我不走了行了吧!” 周显喜出望外抬头看我:“那姑娘早点休息,房间还是上次那个。”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额角:“你给我撒开!” 周显:“……” 我又坐回小马扎上,周显蹭过来:“姑娘还不休息?” 我摇了摇头,问他:“当时你们下墓是在找什么?” 他迷茫地看着我摇头:“不知道,只是听他们说古墓里有一件至宝,得之可长生,与天同寿。” 我挑眉:“踏踏实实修炼或者积福行善也能也能得道,得道便可打破常人生命桎梏,寿命得到延长。飞升或成佛,就算成魔寿命都会增加,为什么非要下到一个凶险至极的墓里寻求虚无缥缈的长生?你说说,这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本来命就短,还非要走捷径。” 周显沉默良久,说:“若不搏一搏,怎么知道不可能?姑娘说的这些又不是随随便便一个人都能做到,修炼固然可以飞升,可有根骨的又有几人?尘世中大多数都是普通人,只有极少数的才是天选之子。还有姑娘说的积功累德,人这辈子难免犯错,有的时候不过是邪念一生便会万劫不复,真正成佛的姑娘可曾听闻过几人?至于成魔?如何才能算成魔?杀人放火打家劫舍?还是做尽天下恶事?姑娘所说的那些哪有那么容易达到?” 我认真想了想,觉得周显说的很有道理但又很没道理,想了半天才想通哪里没道理,成佛的条件跟根骨关系不是特别大,人的一生固会做错事,但成佛的途径却多种多样,觉悟、修身、苦行等五花八门的,就算做错了事又如何?又不是明知故犯,退一步说就算犯了难道不会弥补吗?成佛主要还是要有一颗向善的心。 不是达不到,而是人的劣根性,还未开始便已放弃,总想求得一条捷径,一步登天。 我摇了摇头,心里知道我其实也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运气好点,可能会活的比较久。 我是比较幸运的。 周显颓然叹了口气:“小生刚刚过激了,还望恕罪。” 已是半夜三更,整个郊村就只余周显家的灯火,死气沉沉的。只有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时,才难得显出了几分生机。 “你对归墟古国好像挺了解的。”我有些困倦,又不想去睡觉,于是想起什么就问什么。 “有段时间特别痴迷归墟历史,所以研究了一阵。”他作回忆状,“古书记载归墟是个仙国,位于海中无底之谷,众水汇聚之处,由一株参天神树支起一方寰宇,这才使得天不倾塌。归墟仙民以水为图腾,随水为居。” 我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问:“你当时为何说我是归墟古国的公主?有何依据?” “啊这个啊,那么大个墓室,就姑娘一个躺在冰棺里,想来定是身份尊贵之人,不是公主就是王后吧,又见姑娘长相稚嫩,不大可能成过亲,想来应该就是公主了吧。” 我:“……合着你是猜的?” 周显:“到也不全是,小生曾有幸看过一则轶文,说归墟有一神女,为天道衍化,额生红翎,姿容秀美,能入超脱生死之境。任仙国仙官,掌生死刑罚。唔……姑娘,小生初次在冰棺中见你时你额上是有红翎的,但自你醒来后额上的红翎却消失了,也不知是何故。小生还一度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红翎?”我摸了摸额心,从怀里掏出小镜子照了照,“什么都没有啊……” 周显摸了摸后脑勺,憨笑:“当时真的有,不然小生怎么会一直叫你公主。” 我收起镜子又问:“你刚说的超脱生死之境是什么?” 周显茫然摇头:“小生也不知,翻遍古籍均无记载,只在那则轶文里提到过一句,说是虚无缥缈之地,天神不能入。” 我低头沉思,若周显说的是真的,那我要不要再下趟墓?不过也有些奇怪,为何归墟古国的墓会在容国境内?既然归墟是仙国,那墓不应该是在归墟吗? “姑娘?” “嗯?”我回过神茫然看周显,“怎么了?” 周显突然低声道:“其实刚才阿苏就已经跟小生说过了,她说她决定离开。是小生心有执念,所以才一再冒犯姑娘,姑娘,还希望你不要生气,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才……”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被夜风吹散。 我闻言安慰他:“不知道你有没有听人说过,近亲是不能成婚的,不然生出来的孩子很有可能脑子不好使或畸形。你和你小未婚妻的爱情固然可歌可泣,但按理说你们是不能在一起的,什么亲上加亲都是骗人的鬼话。所以可能是老天也觉得你们这一世不能在一起,才让其中一个重入轮回以求下一世圆满,所以你看啊,你完全没必要消极啊。” 周显:“……” 我又摇头晃脑道:“为了你的贞洁,所以这辈子你就暂时打打光棍吧,届时让你的阿苏在三途河等你,等你死了你们就一起转世去……诶这,万一你们真成兄妹或者转世成了同性可怎么办……那个周名扬,你接受断袖或磨镜吗?” 周显:“……” “如果不接受的话,那就再等吧。”我摸了摸下巴,“可惜我跟月老不熟,不然的话就能帮你们求一根红线了。唔……要不哪天你去月老庙求求姻缘吧,兴许月老就显灵了也说不定……” 周显:“……姑娘,更深露重,早点休息吧。” 他说着站起身,作势要回房休息,我一把拉住他。 “周名扬,我教你法术吧。” 周显愣了愣。 我站起来,指尖点住他的额心,荧荧白光中,他额上的阴眼完全睁开。 “这是……” “看得见吗?”我收回手,指了指远处游荡的鬼魂,“如果我今天帮了你和白苏,那日后白苏就会变成这样,终日游荡,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留恋世间,而幽冥司也不会再接纳她,她总有一天会魂消魄散。周显,你可明白?” 周显扶住枫树稳住身形:“姑娘,我错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半只阴眼我帮你开了,其实你根骨不错,很适合修炼,但你悟性我感觉不大好,或许飞升成仙确实很难,不过也能延年益寿了,关键是教你法术也能让你有自保手段,不然我担心你哪天又被人抓着下墓,到时候你可就自身难保了。” 周显思考一会儿,突然向我行大礼:“师父在上……” 我一把把他拉起来:“你不必拜我为师,我只是教你一些术法,远不能达到为师的要求。” 周显固执道:“既然姑娘肯教我仙术,那无论怎样,我就应该唤姑娘一声师父。” 我摸摸鼻子:“随你罢。” 白捡个是个便宜徒弟,使唤使唤也好。 卷三:佛度 4.白苏 http://.biquxs.info/

因为要教周显法术,我不得不在金陵逗留。 某日清晨醒来,薄雾茫茫,见前日开得灿烂的紫薇已落了一地残花,忽然回想起来昨夜漏断更尽之时下了一场磅礴夜雨。 院子里的石榴早已开谢,白苏一袭白衣立于树下,朦胧光影中,她的背影纤弱窈窕。见我推门出来,她转头对我一笑,盈盈下拜:“这几日多谢姑娘了。” 笑容有些像林洛笙,让我一瞬间有些恍惚。 “不必客气。” 我走过去上下打量着她,见她穿的白衣像是丧服,思忖道:“你这一身是……” 她拢了拢被晨风吹乱的头发,轻声道:“姑娘,我要走了。” 晨光微曦,屋后的山林里传来几声不知名的鸣啼,她柔柔的目光望着远山说:“我今年十七了,两年前表哥辞乡远行求学,阿嬷告诉我,表哥独在异乡一定会过得很辛苦。我想啊想,觉得不能让表哥一个人受苦,于是就辞别阿嬷来了金陵。我来金陵的那天,表哥与人起了争执被打得全身是伤,躺在床上几天不能动弹,我脚不沾地照顾了他很久才能下床行走。我当时就想,如果我没来金陵,表哥会不会就这样不声不响的死了。幸好我来了。”她垂下眼帘,又继续道,“可是如今我再不能陪他了,我很担心他日后的生活。姑娘,你说我为什么只能活到十七岁呢?” 我被她问的一时之间哑然无声。 阳光渐渐冲破云层,将天边镀了一层霞光。 我跟她说了句不过是世事无常罢了,便领着周显去了金陵,我对周显说:“你的小未婚妻想要一张床,四四方方的那种,埋在地里的。” 周显:“……” 刚进城门行了不足百步,便看到前方最大的酒楼对面人群熙攘,来往叹息。 我走过去,见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姑娘在卖身葬父。 姑娘粉面桃腮,眉眼水波柔情,一身孝衣更称的人身量纤细,楚楚可怜。她跪坐在地上泪眼婆娑,身边草席上躺了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双目紧闭。 我挑眉打量了一眼,心道这卖身位置选的真真是好,来来往往不是富商就是显贵。 周显在我身边抹了把眼泪,上前去将姑娘扶起,于是我终于知道他本质确实是个老好人,那天说担心我怕我被拍花子的拍走并不全是鬼话。 周显跟姑娘说他正好也要去买棺材,多买一副也是顺便,不需要姑娘卖身,他会帮她把丧事办好,边说边把自己感动哭了。姑娘推脱不过,脸色不大好。他向姑娘行礼,不待姑娘点头就拉着我去了最近的棺材铺,去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 “师父,那姑娘委实可怜,我们选一副好的棺材替她将老父葬了吧?” 我笑着看他:“人家姑娘可不一定会感谢你。” 周显疑惑:“什么?” 我笑着摇头不语。 他不再纠结,挑了副上好的红木棺材就风风火火的找卖身姑娘去了。 金陵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姑娘早已不见踪影,一打听才知道被一位贵人买走了。 周显迷茫望着我:“师父……” 我耸耸肩:“人家卖身也是要挑人的好吧。” 周显:“……” 后来听说金陵出了许多卖身葬父葬母葬兄弟姐妹甚至葬猫猫狗狗的俊俏姑娘或公子,然后被官府的人以扰乱公众秩序罪论处,还听说当时官府抓人的时候某些原本直挺挺躺地上的尸体突然间便“诈尸”了,将周围的吃瓜群众吓得四处逃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风逐流云,一晴方觉夏深,我抹了把汗水,拍了拍周显的肩膀以示安慰,他看上去有些沮丧,恹恹去换棺材,说白苏不喜欢红木的。 我寻了个路边茶摊喝凉茶等他,茶摊里坐着几个纳凉老人,一手蒲扇一手凉茶,悠悠说着前尘往事。 我撑着头,对面茶桌来了几个年轻气盛的读书人,头戴纶巾手持折扇,故作风流后又念了几句酸诗。 酸诗直白翻译过来大概是说哎呀今天天气好热啊,阳光普照大地,我心里却无限惆怅,怀才不遇的心情谁能懂啊…… 听了一阵后我昏昏欲睡,那几个酸秀才又开始高谈阔论,谈经论史引经据典讲述治国方针,仿佛自己有经天纬地之才能。 我心里感叹他们真应该感谢如今朝廷风气开明,这样在大街上讨论国事都能安然无恙。 忽然一秀才愤然拍桌,我被他激得清醒过来,听他愤愤不平道:“在下早就说过,那四皇子狼子野心,如今太子殿下刚刚薨逝,就纠结党羽,陷害忠良,媚上欺下,不过短短几日就迫不及待取而代之,入主东宫!哼,容国万里江山怎能交到这种人手里!” “宋一兄,慎言。”有人赶紧给他使了个眼色。 我诧异看他一眼,心道他还真不担心被人抓起来,不过这四皇子好像是顾景沉,啧啧看不出来,原来已经当上太子了? 那秀才一甩袖子又哼了一声,招呼店家:“老板,上碗凉茶!嗯?怎么涨价了?上次不是两文钱一碗吗?怎么变成三文了?”他愤然拂衣,“给我上两文钱的!” 我:“……” 忽然街道尽头出现一辆辆囚车,由上百名官兵押着,百姓纷纷伸长脖子观看。 忽人群中有人发出抽气声:“那和尚好生俊俏!” 我愣愣望着,为首的囚车里,白衣僧人叠跏趺坐,眉心红莲妖娆,面目清冷神圣,他微微合着眼,白皙瘦长的手指捻着菩提手串,不知颂的又是哪一篇佛经。 似有所感应,他睁开眼看向我,眸子清明平静,无波无澜,他微微对我点头,像是在打招呼说今天天气真好。 人群里传出来阵阵窃窃私语: “那位大师好像是珈蓝寺佛子,咱们容国尚佛,佛子为何会被抓起来?” “尚什么佛!如今圣上终日求仙问道,早就不尚佛了。太子殿下在珈蓝寺遇刺,圣上大怒,当天就命人将满寺僧人抓捕了,听说方丈已被处死,至于其他人要怎么处理就不得而知了。” “果真是世事无常,我记得几年前还曾去珈蓝寺听释空大师讲授佛法,当时座无虚席,大师宛如真佛,仿佛坐于九天之上,佛光普度众生……” “……” 官兵持枪于两侧开路,我和众人皆被挡在两边。押送释空的囚车从我面前驶过,惊起满地尘土,将炎热的夏日更添了些烦躁。 释空为何不走,以他的能力有几人能拦得住他?他有什么打算?我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囚车渐渐消失,人群散去。周显定了棺材后来找我,我恍惚了会,买了些东西便跟着他回去了。 白苏愈发虚弱,身子已经留不住魂魄了。 早晨我在门前放了张纳凉用的竹椅,傍晚时分我们回来的时候她正躺在竹椅中,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周显从房里拿出一件衣服给她盖上,白苏朦胧睁眼。 “表哥,天有些热,衣服拿回去吧。” 小猫一样的声音,细细小小的。 周显搬出一个小马扎坐在她身边,一边给她扇风一边说:“阿苏,你日后想住在哪?” 许久没听到回答,白苏双眼微阖,安安静静的像是睡着了。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被黑暗吞噬,月上枝头,落下张牙舞爪的树影。 白苏渐渐转醒,目光深深注视着他,流连缱绻,仿佛要刻在灵魂里。她扶在扶手上的手渐渐垂下去,口中喃喃:“带我回锦山吧,我想阿嬷做的汤饼了……” 周显压抑着哭声说:“好。” 我念起往生咒,声声咒语中,四周隐匿的孤魂野鬼纷纷向院子飘来,又有所顾忌不敢前进,只敢在院外徘徊。 白苏的灵魂受到指引,渐渐化为光点消失不见,此时月洒清辉,群星隐匿,明天大概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罢。 卷三:佛度 5.婆娑 http://.biquxs.info/

周显告假回锦山安葬白苏,这中间磕磕绊绊又陪了他一个月。 回锦山那几天一直在下雨,周显一边忙着白苏的丧事一边还要照顾一直患有痹症的阿嬷。 夏日湿气重,阿嬷每宿都疼的睡不着,我试着用法术给她治疗,但效果甚微,毕竟术业有专攻,让我打架招魂给人吊口气我倒能信手拈来,但医治顽疾不在我的专业范围内。无奈之下不得不带她去镇子上找老大夫熏艾灸,老大夫说老人家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艾灸不能多熏。 总而言之最后阿嬷的病没治好。 某日昏黄,伴着黄橙橙的阳光和淅淅沥沥的雨,我从镇上买粮食回来,还在院外抬伞间便见阿嬷一个人坐在檐下,出神地望着雨帘,房檐上哗啦啦流着雨水,将石阶砸出大大小小的坑。阿嬷见我走来,咧开笑容。 “娇娃儿,雨大得很嘛,远哥儿没跟你一起回来唛?” 远哥儿就是周显。 我小跑过去收起伞,边在台阶上把脚底的泥刮了边说:“我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个老伯,周显被缠住了走不开,我就先回来了。阿嬷,这个给你。”我从怀里掏出包好的姜饼递给她。 阿嬷接过打开,顿时眉开眼笑:“娇娃儿咋个晓得我喜欢这个?” “周名扬买的,他说您以前经常吃。” 阿嬷拿出一块咬了一口,有酥脆的声音。她小口小口吃着,眼里忽然溢满泪花,而后抹起了眼泪。 我问:“阿嬷怎么了?” 阿嬷说:“以前苏囡囡也喜欢的很。” 从阿嬷口中我得知,白苏父母双亡,自小由周显父母养大,青梅竹马定了娃娃亲。白苏十五那年,周显被推举到国子监读书,后一年她也拜别众人去了金陵。 这一去,便是客死他乡。 周显母亲早已去世,父亲如今外桐乡县任县主簿,还是沾周显的光。周显十五考取秀才,徐州知府对他期望甚高。 周显并没有什么深厚背景,能去国子监读书靠的是自己的真才实学。 果真是知识改变命运。 一个月后已是七月中旬,周显被周父赶着回了金陵,秋闱在即,耽误不得。 我也跟着他去了金陵,想打听打听消息,比如说释空,还有林相两个女儿。 结果想打听的没打听出来,倒是听说林夫人病重不治,林相则辞官了。 林相只有两个女儿,如今一个失踪一个遇刺,他这一生怕是再也没有什么牵挂了,曾经盛极一时的林家彻底没落了。 天气越来越热,太阳如陨星当空,炙烤着每一寸土地。 一日纳凉时闲极无聊翻了几页画本子,树上蝉鸣不止,周显家房檐里新住了窝喜鹊,整日叽叽喳喳的,与夏蝉相呼应。 枫树遮挡了炙热阳光,我躺在白苏趟过的竹椅里,话本搭在脸上昏昏欲睡。 热风袭来,一阵“叮铃叮铃”的声音响起,由远及近,一声一声落入人的耳里,摄人心魂。 我拿开话本睁眼,铃声过处,红裙曳地的美人出现在我跟前,美人有一双妩媚灵动的秋水翦眸,让人看一眼就沉溺其中。 这不是绘衣坊的老板娘江南月还有谁。 江南月俯身弯腰打量着我,离我极近,近得我能闻到她身上的幽兰香。我一眨不眨的看着她说:“姑娘,女女有别。” 江南月愣了一愣,兀的笑出声,眉眼弯了起来。 她抚摸着我的脸,说:“你回来了,长离。” 我脑子里一瞬间千回百转,又是一个认识我的人。我镇定看着她,语气平缓:“嗯,也许是我回来了吧。” 她眼里光华绽放,仿佛一弯清月流照山间清泉,潋滟无边。 “回来就好。”她笑着,腰间银铃阵阵,异香四起,带着彻骨的寒气,“回来了,那就以死谢罪吧。” 刹那间天空好似落下白雪,心神置于一片冰天雪地中,遍体身寒,冷入骨髓。 银铃隐藏着某种奇怪的韵律,铃音过后,天地间一片凄凉肃杀之气。我顿觉不妙,想起身却动弹不得。 卧槽,神经吧…… 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凝神破了桎梏,业火顷刻生出,火光绚烂,原本白茫茫的天地被火卷席,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火海与天相接,丝毫不困冰雪。 江南月腾空而起,抽出腰间银铃长鞭,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绚烂的光幕,似点点繁星自星空中坠下,火海被一分为二,中间形成一条天堑,深不见底。而后长鞭挥舞,冰雪直冲而下,宛如雪山倾崩一般,仿佛要将大地彻底埋葬。 我不敢大意,催动业火,业火瞬间直上云霄,火海滔天,与冰雪碰撞在一起,轰然一声,滚烫的雪水磅礴倾下,落在地上冒着热气。 江南月又挥动长鞭,伴随着声声银铃,瞬间风声呼啸,冰霜千里,满天冰锥划破虚空,我抬手间形成巨大火帘。冰锥瞬间穿透,直直停在我额前三寸处。 风雪一瞬散去,无影无踪。 元神一瞬间被她拉入婆娑幻境有踢出来,使得我脑子一片混沌,元神枯竭的感觉让人想就地挖个坑将自己埋了。缓了好一会儿我才睁眼,又忍不住想要抬手遮挡光线,阳光透过树叶间的罅隙,有些刺眼。 我没能抬起手,全身无力,甚至脖子都转不动。 江南月捏着我的下巴凝眸看我:“你什么时候这么弱了?”目光中带着探究。 我也回看着她,长相是极出挑的,于是不禁心里感叹为什么长得明艳好看的姑娘一个比一个心狠手辣。 她探究一阵,眯起眼睛:“你真的是长离?”手上力道逐渐加重,我感觉我下巴要被她捏脱臼了。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也许是吧。” 她放开手冷哼一声,道:“原来不过是个冒牌货,害老娘白高兴一场。” 我:“……我可没看出你哪里高兴了。”一上来打个招呼就差点把我的元神给灭了。 她睨了我一眼,寒冰自脚下生出,很快整个院子都被冻了一层冰。 又来? 我悲愤欲绝,又见她突然展颜,明媚笑容似春日阳光,满院寒冰片刻消失不见。 “就留你一命吧,既然能驱使红莲业火,想必是有什么关联的。”她转了转眸子,“先走了,日后还会来找你的,希望你到时候别让人失望。” 言罢人就消失不见了,身后的枫树飘下一片枫叶,悠悠打着转从我眼前略过,一切归于平静,仿佛她从未来过。 若不是我连头都转不了,我都差点以为她没来过。 卷三:佛度 6.大劫 http://.biquxs.info/

八月初八,三年一度的秋闱正式拉开序幕。 周显临考在即,我愁的掉头发,明明他出门前该带的都带好了,出门后我又开始担心他路上会不会弄丢笔墨纸砚,在夫子庙开光过的镇纸有没有带上,还有到时候会不会走错考场……于是烦得我吃光了给他炖的鸡。 考场如战场,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万一他一时脑抽了怎么办…… 我抽空去了陈引家,跟半阳说起烦心事,她探究的看着我沉默良久说:“陈伯母也跟你一样烦心,我觉得你可以去跟她交流交流心得,你们两个应该比较有话题。” 我:“……” 于是我买了篮苹果找陈母交流去了。 陈母感慨:“当年束仪不过十六就考取了秀才,这一晃他都二十了。如今上了考场,我这心里老是担心这担心那的,你说万一他墨条没带够怎么办?还有砚台,我排了一天队才给他在夫子庙开的光,万一没用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呀!” 我如遇知音说:“我也是担心,周名扬他平时脑子不大好使,人又耿直,我曾听他同窗说他第一天来国子监的时候,夫子课上讲了个错题,他当堂就跟夫子指出了,落了夫子好大面子,后来就总是针对他。我现在就担心他万一又得罪帘官怎么办?到时候帘官给他穿小鞋影响他发挥那不就毁了前途吗?” 陈母一把握住我的手不住点头:“是啊是啊,我家那小子平时不着调,我现在也担心的紧。” 我感叹万分,陈母亦如是。忽然,她看了我半晌,我被她看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吗?” 陈母低头沉思问:“姑娘,您是周名扬的什么亲人吗?” 我也沉思,画风不对,怎么感觉我像个老妈子? 我试探道:“他干娘?” 陈母:“……” 交流完心得,我便隐去身形去了趟大理寺监牢,找了一圈发现释空并不在牢里。难道他偷偷溜了?我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得打道回府。 经九天七夜,轰动全国的秋闱正式落幕。 周显用实力告诉我我的想法都是多余的,一个月后,九月初七,满城金桂飘香,海棠艳艳压枝头。 还未等到放榜日,便有身穿紫衣皂靴腰束绶带的官员风尘仆仆赶了十几里地来到周显家。 官员身后跟着许多人,敲锣打鼓的像是来报喜的。一时之间街坊邻居闻讯赶来,周显家院里站满了人。 报录人脸上一片喜气洋洋,对周显道:“是周公子吧,这次秋闱你摘得魁首,咱们大人特地前来道贺,恭喜恭喜呐!” 那官员欣慰地拍了拍周显的肩膀:“小子,不错不错,哈哈哈哈哈!” 我惊的说不出话,整个院里的人也惊说不出话。 惊!解元竟在我身边! 于是在他中举的那几天,我沾了光圆润了不少。 周显夺得解元之后在金陵繁华地段买了房,我得以每日斗鸡走狗,过了段逍遥日子,他则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年三月便是春闱了,他要抓紧时间准备。 自他中举,家里倒是宽裕不少,前段时间我们正商量把阿嬷接到金陵来,传书过去后周父回信说阿嬷年纪大了,如今只想留在锦山养老。 我想,也许还因为白苏也在锦山吧。 千秋节过后,天气逐渐变冷,今早我起来时看到门前那株茉莉已经完全谢了。 九月二十七发生了件大事,久在深宫的皇帝突然看破红尘,将皇位传给顾景沉,出家为僧去了,听说就在珈蓝寺修行,当初抓的僧人也放了回去。 当天夜里释空踏着满月清辉来找我,这次他的形象跟上次见他的时候略有不同,他背了把琴,看上去多了几分恣意。 想到皇帝退位的事,于是我问了他,他告诉我他给皇帝念了一个月的经,皇帝大彻大悟,最终想伴青灯古佛了却残生。 他叹了口气:“贫僧与陛下讲经初衷,不过是想让他不要因太子殿下之事迁怒他人,从未想让他退位出家。” 我:“……” 他沉默良久,将常带在身边的菩提手串给了我。 我问他给我手串做什么,释空难得露出其他表情,他说:“大劫将至。” 我愣了愣,看着手中的手串说不出话。 释空眉头紧锁,已不像当初看他时的那样平静如水。 “那你有没有算出来,大劫是哪天?”我问。 他摇头。 我兀的笑了:“大师,你说的劫是什么劫?天劫还是人劫?” 他仍旧摇头。 我叹了口气。 “我应该不算什么作恶多端之徒,到时候若是真的有什么劫难,或许有一线生机吧?” 释空微微低头注视着我,颔首:“贫僧保施主一线生机。” 我舒了一口气:“那说好了,到时候可别让我死了,不过大师也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活下来的。” 他继续颔首。 我转到他身后,打量了琴一眼道:“大师都会弹什么曲子?最近金陵正流行一首《春江花月夜》,大师弹一曲吧?” 释空摇头说:“夜深人静,琴音扰民,来日再说吧。” 也是。 深秋十月,虽然白日里天气仍旧晴朗,但夜里还是有些冷的,我拢了拢袖子,抬头望着院子里树叶已经掉的差不多的银杏树,才惊觉原来已经快冬天了。 所有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原本是我打算跟周显告辞。 我想向东而行,去找传说一样的归墟古国。 但现在,因为释空所说的劫,我又消沉了几天,整日呆在屋里不想出门。 我总担心我一出去就被车撞死,或者被人拿刀捅死,吃饭的时候也担心被噎死,喝水担心被呛死。担心了几天食不下咽,周显看我显瘦不少,问我怎么了。 我问他如果你知道自己过不了多久会死,但又不知道自己怎么死,在哪天死,你还吃的下饭吗? 周显惊恐万分:“师父,所以你这几天这么反常,是不是算出来我最近会死?”他来回踱步,崩溃道,“师父,你为什么要算呢,算了也就算了,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啊!” 我:“……” 于是周显跟我一起消沉了。 卷三:佛度 7.莫回头 http://.biquxs.info/

我从未想过释空所说的劫难是这样的。 十月十三,金陵天空黑云聚拢,电闪雷鸣,顷刻大雨倾盆。 此时我和周显正在茶馆听书,争论顾景沉将来会娶几个小老婆。 原本只是有些阴沉的天空忽然一丝光亮也无,我心里沉了沉,望向窗外,狂风大作,吹起了许多断枝落叶,一瞬间风又大了几分,直直将外面那株老榕树的枝桠吹断。 我连忙跑出茶馆,周显跟在我后面追着。 “师父!外面风大,危险!” 我充耳不闻。 天空已经浓黑如墨,我转身施法将周显送回茶馆。 金陵上空紫色闪电在云层中翻滚,闪电发出紫色的光芒几乎照亮了整座城。 闪电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冲破云层,尽数向我劈来。但它没劈中我,反而将一座建筑劈得粉碎。砖墙倒塌之时,烟尘四起,我看到几个在房檐下躲着的人惊叫着被掩埋。 四周躲在房檐下的人尖叫不止,纷纷逃命。 “别出来!快回去!”我向他们大喊,但没人听我的。他们怕雷电不长眼,将自己所待的地方也摧毁。可是出来后能躲到哪? 我用尽法力支起结界,尽量覆盖住这一方天地,但仍杯水车薪,天雷降下,地火升起,城中一片哀鸿遍野。 这就是所谓的劫数?我抬头望向天空,只能看到乌云翻滚。我深呼一口气,用最快的速度向城外飞去,雷电一道一道劈下,满城疮痍。 我已尽量避着人群和建筑,但还是难免连累。 “阿娘!”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冲破雷声,我循声看去,见一男孩跪在地上,面前是一个模糊的人形,他抱着那个焦黑的人影,放声大哭。 我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又见男孩身后的房屋轰然倒塌,断壁残垣直直向他砸过来。 我急忙将他转移,碎瓦颓垣顷刻倒下,他的阿娘被废墟掩埋。 他哭着跑去,被瓦砾绊倒。 我揉了揉眼睛,继续向城外飞去。 忽然,天边泛起一片金光,自四周城门处迅速升起,形成一个巨大屏障,金光佛音恢弘,将天雷尽数挡在外面。 惊慌失措的人们纷纷抬头遥望着天空。 释空僧袍翻飞,盘腿端坐于九天之上,霎时琴音骤响,像是推起巨大波浪,一浪一浪推向黑沉天空。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我知道不会这么轻松。 城里数十万人,而站在黑云之后的那些神佛,正气定神闲地降下雷火。 一人之力,怎能敌漫天神佛。 地面倏然升起血色焰火,一寸一寸舔舐着千疮百孔的地面。 满目疮痍,到处是瓦砾,到处是恐慌的人群,到处是让人无法忍心看到的场面。 天空雷电越来越多,渐渐织成一张雷网,密密麻麻地冲撞结界。 我曾想过多种劫数,但都只关乎我自己,却从未想过会将一城之人拉入地狱。 天劫?当真可笑! 为了杀我,天上那群所谓的神仙不惜毁掉一座城。 众人惊慌望着已成雷海的天空,吓得魂飞神丧,在这雷海之中,他们被迫渡劫,然后会被天雷劈得灰都不剩。 一切都是因为我在这城中。 我有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为我陪葬。我不过是一抹从忘川里爬出来的恶灵,一出生就让无数鬼魂魂飞魄散,我罪大恶极,该死的从来都只有我一人。 我抬头看这黑云之上的执法者,他们毫无悲悯,一城之人,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蝼蚁。蝼蚁之命,不足怜惜,不足挂齿。 我握紧拳头,若我抬手间便有毁天灭的力量,那么这漫天神佛,我一定不会放过一个。 我将周身气息完全外放,结界近在眼前,我瞬间冲破,向更远的地方飞去。 一直到人烟荒芜的荒山野岭我才停下。雷云跟着我,迟疑了一瞬,又铺天盖地劈下。 我飞身躲开,向九天而上。业火形成一片火海,将天空染出一片赤红。 雷电破开火海,一瞬间我避不开,抬手去挡,腕上的菩提手串发出一阵耀眼光芒,将雷电化去,手串化为飞灰。但雷电无休无止,我最终被打落,重重落去一片深林之中。 树枝划破我的衣服和脸,我倒在落满松针的地上动弹不得。口中溢出温热血水,沿着唇角流出,我被血呛得咳了一声,胸腔里传来巨大疼痛。 大雨冲刷着我残破的躯体,血水流入身下的土壤中。血腥味经久不绝,充斥鼻腔令人作呕,我眯眼看着密林覆盖的天空,意识渐渐焕然,雨水流入我的眼睛,生疼生疼的。 天际忽然传来一阵阵古琴音,我惊醒过来,想起身却只能动了动手指。我瞪大眼,透过密林,仿佛看见眉眼平静清明的白衣僧人怀抱古琴,清瘦手指略过琴弦。 琴声化为实质冲破云层,天空传来一声怒吼: “蝼蚁受死!” 天空霎时金光大作,穿过层层树叶流泻下来,落入我的眼睛,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在这金光的照耀下,我感觉我的身体正在逐渐修复,法力也恢复了一些。 我试着动了动身体,一下就坐起来了。 我逃出密林,一直到一处山崖上。抬眼望向天空,见释空满身是血,他弃了琴,双手合掌,身上金光环绕,雷电近不得。 他低头锁眉向下看我,雨水冲洗下,他的白袍白了红,红了白。我揉了揉眼睛,有些支撑不住地踉跄了一下,我压着嗓子跟他说放弃吧。 他忽然长叹一声:“贫僧送施主回去。” 我想问他要送我回哪里,却见他抬袖一挥,一条漆黑通道撕破虚空,蜿蜒不知通向何处。 “施主,莫回头。” 我瞬间湿了眼眶,向他点头踏入那条漆黑通道。 就在我以为终于逃出生天之时,一道青影从天边掠来,速度快得在空中留下残影。 我心里咯噔一声。 颜玦来了。 我速度提的飞快,想立刻就飞入通道里。但那条通道还是关上了,我再一次从空中砸向地面。 紧接着一道道雷电又劈下来,但释空来不及帮我,他被颜玦缠住了。 我狼狈多开,还是被余波伤到,顿时又血肉模糊。 血水顺着额角划入我的眼睛里,天地间一片血红。 我深深看了颜玦一眼,又蹒跚爬到悬崖边上,我踉跄站起来,雨越下越大,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颜玦!” 颜玦转过身,被释空抓住机会一掌击得吐了口血,但他却浑然不在意,直直看着我,我看到他嘴唇翕动,知道他唤了一声“阿愿。” 我笑了起来,直直将眼泪笑出来,雨水冲刷而过,我抹了把脸,转身向山崖跳下。 急速下坠的感觉并不好受,耳边风声凄厉,四肢无力,一时之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由于被峭壁上横出的树枝缓冲了一下,使得我落下来时不至于成为一滩烂泥,我的眼里一片血红,咳出带着破碎内脏的血。 过了许久,我还是没能起身。如今变成这样,除了等死我别无他法。我慢慢闭上眼想,等雨停之后,或许会有野兽闻着血腥味找过来,然后将我的身体一口一口拆吃入腹,我身的身体不知断了多少骨头,到时候那些野兽可能连我的骨头都不放过。 或许不用等雨停,上面那些人就会找到我,然后散去我的元神,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或许也不用等那些人来找我,到时候我直接就被天雷劈得元神尽灭。 不知过了多久,滂沱大雨中,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费力睁眼,努力转头想要看清来人是谁,却只能动了动眼珠,远远的,余光瞥到一抹白影。 我目眦欲裂,喉咙里卡出难听的声音。 “周显……” 周显急急忙忙跑过来半蹲下,想要两我抱起却又顾忌着我的伤:“师父!你怎么样了,要不要紧!” “快走……走……”我口里涌出血来,血流到耳边,一片温热。 我想问他是怎么找来的,又想破口大骂,可我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我只能瞪眼看着他,用尽力气让他走。 他来做什么?陪我送死吗?他刚刚中举,前途一片光明,难道要陪我葬身在这崖底?我不敢保证上面的那些人会不会下来,也不敢保证他们什么时候会找到我。 颜玦的作风一贯心狠手辣,只要我元神尚在,就算肉身毁了,他一定还是会来找我。再说,那些天雷并没有完全停下,一直在伺机而动,只要找到我的方位,到时候还是会死。 周显塞了颗丹药进我嘴里,背起我,说的话差点把我气死:“师父别怕,我带你离开。” “快……走。” 我不死心,又忍着痛苦道。 忽然天空中乌云翻滚雷声大作,一道道雷电冲破密林,将地上劈出天坑,山林瞬间燃起大火。 “走啊……” 我用尽全身之力从他的背上挣扎下来,重重摔倒地上,我迷蒙着眼,四周雷电带来的大火在我眼里呈一种怪异的扭曲状,像是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 “周显……你没必要陪我……送死……” 周显哭了起来:“师父,我要怎么救你……” 他哭了一会儿,忽然顿住,将我腰上的乾坤袋取下,又脱下我染满鲜血的外衣穿上,最后用他那点微末法力掩去我的气息将我拖到一处狐狸洞里,他结了个看上去一碰就碎的屏障,用四周的草叶把洞口遮挡住。 “师父,别出声。”他匆匆离去。 “周……显……” 我投过草叶缝隙,看着他越跑越远,身上的血衣被雨被雨冲下,满地血水。 刹那间电闪雷鸣,他瞬间变为焦灰,最后被雨水冲刷的不留一点痕迹。 “周显……” 卷三:佛度 8.五十年 http://.biquxs.info/

断断续续醒来,又昏昏沉沉睡下,感觉一辈子都在浮浮沉沉,我想死在梦中。 我还是醒了过来。 乘岚打翻了手里的药碗,顾不得碎片,急忙跑到床边。 “长离,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以前总是巴不得我有多死多远,如今这么关心我倒让我有些意外。 我想起身却发现身体僵硬,完全动弹不得。她拿过软枕扶我起来,我缓了一口气,身体能动了,感觉确实活了过来。 窗外挂着一弯清月,月下老树枝桠横斜如鬼如魅,树下是大片大片的曼殊沙华,红艳如血。我怔了一瞬,抬手摸了摸眼睛,以为是我眼里进了血。 乘岚担忧望着我问:“你没事吧?要不要紧?” 我摇了摇头:“颜玦呢?我要见他。” 她迟疑了一会儿说:“今天冥界来了位神君,主上还在跟那位神君商榷事务,等会儿我再帮你禀报吧?” 我闻言掀开被子,正要下床,乘岚立刻拦住我:“你做什么?你还没恢复好!赶紧好好躺着!” 我推开她,固执地要下床,她急得骂了一声:“你做什么!不要命了吗?有什么事那么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释空生死未卜,周显魂飞魄散,而当时颜玦亲手将我的逃生之路毁掉,现在我却又在冥界醒来! 我一瞬间情绪就失控了,我吼道:“颜玦呢?让他来见我!” 我满脸是泪,乘岚愣了愣,定定看着我许久,一时之间安静的只能听到我的抽噎声。 “你到底怎么了?”她轻声问,忽然抱住我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背,“长离,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过不去了…… 我放声大哭。 心里压着一方巨石,我喘不过气来。我背负了无数人命,最该死的我却还活着。 一阵风忽然吹来,带着丝丝凉意,模糊间看到一抹青影,我抬头,见颜玦正望着我,表情一如既往的木讷。 乘岚放开我向颜玦行了个礼,颜玦抬手示意她退下。她不放心看我一眼,最终还是出去了。 颜玦在我身边坐下,我抱着被子挪进床角,死死盯着他,但一直瞪着眼是件痛苦的事,没一会我就不得不眨眼让眼泪流出去。 他抬手似乎想替我擦眼泪,手越来越近,几乎快贴上我的脸,我一巴掌给他拍开。 他顿了顿面不改色收回手说:“我知道你有很多不满,你要见我,想问什么?这次我不会隐瞒。” 他难得坦诚一次,我却不敢相信。 颜玦又道:“这次我不会骗你,阿愿。” 那一瞬间我对“阿愿”这个名字深恶痛绝,因为只有他这么叫我。我深呼吸,吐了一口气问:“释空呢?” 我现在不想知道其他的,无论是作为长离还是作为阿愿的过往,我一点都不想知道。我只是释空认识的长离,只是周显的师父,其他的一切与我无关。 我冷眼看着他,他抿唇,胸膛剧烈起伏,似乎我问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问题,他问:“你就想知道这个?” “我就想知道这个。”我冷声回答。 他拂袖而起,转身背对着我。 月光自窗户流进来,幽幽打在他身上,一半光明一半黑暗。许久,他微微转头,目光森然。他冷冷开口:“他死了。”像是夹杂着寒冬腊月的风,冷的人不自觉发抖。 惊雷在脑中炸响,我的脑海一片空白,恍惚许久,我才抬头仰望他,又低笑一声道:“果然是你的作风,颜玦,你还真是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颜玦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直视着我又开口:“是,他敢忤逆本君,本君将他挫骨扬灰了又如何!” 我摇了摇头,心里一片平静,哀莫大于心死莫过于此。我笑了笑对他说不如何,说我们都罪该万死,我们活着毫无意义,我们渺小如蝼蚁,本就死不足惜。只有你们,只有你们配活着。 他愣了一愣,无措地唤了声阿愿,踟蹰着想要离我近点。 我尽力缩到床脚,墙壁冰凉的感觉从脊背一直传到心里。我的脑袋一阵巨痛,耳朵里嗡鸣一片。我瘫靠着,喉头一甜吐了一大口血。 血腥味在空气中横冲直撞,仿佛也在质问我,说他们都死了我怎么还不去死?我有什么资格活着? 我闭上眼想,我是真的很讨厌血。 我最终还是没死成,最后崔钰代颜玦将一切和盘托出,他告诉我我原本是四界魔域之主长离,一千五百年前天魔交战,我在大战中陨落,魔族覆灭。后来颜玦将我的残魂投入轮回,转生成归墟古国十三公主祁愿,由于一出生便天生异象,我被奉为神女,世代守护归墟至宝扶桑之心。 扶桑之心可生死人肉白骨,凡人得之可长生,但这并不是扶桑之心的主要用途,扶桑之心是归墟之根本,神树扶桑的心脏,没了扶桑之心,神树将会枯萎,届时归墟便会沉没在汪洋之中。 一千多年前,归墟最终国灭,无论是谁都再也找不见入口。 他又告诉我,说释空原是舍利成佛,两千年前不知何故踏足四界魔域,给魔域带来可灭顶之灾,后来被魔域众魔毁去肉身,落入凡尘。他之所以尽心尽力帮我,本就不安好心。 崔钰说得真真假假,我有些相信但又不全信。 他叹了口气又说:“你手里那生死录原本是魔族之物,天界得了这一战利品,却发现并无什么特别之处。但天界还是就着生死录仿造了命簿,幽冥司也借此仿造了生死簿。于是生死录就更加没什么作用了,一直放在司命那里做摆设。至于鬼笛和红莲业火,那也都是你的东西。自你陨落后,鬼笛一直是冥主大人替你保管着,至于红莲业火是你的本命之火,你生它生,你死它灭。” 崔钰又道:“你曾是魔帝,天界自然会忌惮,所以想方设法置你于死地也是理所当然的。长离,你怪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你现在太弱小了,谁也保护不了。” 他的话字字诛心,我一时之间手脚冰凉。 后来我又得知,自我从凡间回到冥界,其实已经过了五十余年。 过往已被埋葬,但我的记忆却越来越深刻。 我又不得不待在冥界,平淡如水的过着以前的生活。 某日正帮着乘岚打理彼岸花花田,颜玦忽然不声不响地出现,我被他吓了一跳,脚一崴差点掉进忘川河。 他一把把我拉过来,有些愠怒:“若是我不拉住你,你知不知道掉下去会有什么后果?!” 我毫不在意道:“你若是觉得这条河危险,倒不如直接填平了它,以你的本事不难做到。若是嫌麻烦,那就做一个护栏围起来,免得哪天又有谁掉进去。” 他沉默许久,呼吸有些急促,问:“你就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长离,那件事你怎么就不能忘了?你要记到什么时候!” “那你就等我死了再问这个问题吧。” 我转身欲走,他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来找你,是因为你需要做一件事。” 我停下脚步,他继续道:“你需要去一趟凡间,如今天下大乱,正是生灵涂炭之时,我要你去解救他们。” “好啊。”我一口答应。 颜玦沉默一会,突然道:“长离,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起杀心。” 我回头笑看他:“你让我去凡间积功累德也是认为我罪大恶极是吧?但你担心我魔性未除会忍不住杀害无辜,所以才这么叮嘱我。颜玦,你何时见过我杀人不眨眼的样子?就因我是魔,所以你就觉得我一定会杀人对么?” 他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 “随你吧,我也不管你是什么意思了,现在就送我去凡间吧,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鬼地方。” 他怔怔看着我,喉结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新安二十二年,时隔五十三年,我又一次来到了凡间。 卷三:佛度 9.渡人 http://.biquxs.info/

巍峨的云峰上,霎时峭壁生辉;转眼间,脚下山林云消雾散,满山苍翠,掩映着雕檐玲珑的建筑群。晨光中荡开一圈一圈厚重钟声,伴随着经久不绝的佛音。珈蓝寺,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始终屹立不倒。 我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抬眼,山门处是一株巨大桫椤树,树下妙法住持手持法杖,静如苍劲老松。 木笔抬手挡住刺目阳光,跟着我走过去,边走边道:“那和尚是在等你?倒是稀奇。” “你思想太局限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何况是人间,早就不知出了多少大能。但常人总会认为人是最渺小的,不配与天争。 我理了理衣裙,走过去向住持行礼。 住持捻着佛珠呼了一声佛号,他领着我和木笔分花拂柳,穿堂走廊,绕过密密松林,一直到一处苍翠竹林。 “前任佛子便是在此处修行,施主不妨看看,或许会有所得。” 妙法行了个佛礼便告辞了,我目送他消失在苍木蜿蜒的转角处,这才缓缓走进竹林。 林里铺了一层厚厚枯叶,脚一踩上去就发出“沙沙”声响。木笔道:“这里是多久没人来过了,竹叶铺了这么厚。” 我没理她,径直向前走。木笔不满:“啧,早知道就不跟着你了,费力不讨好。” 来人间的时候,颜玦将她派来保护我,说是保护,其实是监视。我一般不怎么理她,一是不想,二是没必要。 我充耳不闻,又走了一段,眼前出现一间竹屋,竹屋翘起的檐角上挂着个四角铜铃,风过无声,已经坏了。 我走过去,竹屋老旧,看上去摇摇欲坠,踩上去灰尘四起。推开门,竹门“吱呀”一声掉了下来。 木笔嫌弃地后退一步并不打算进来:“真不知道你正事不做,一定要来这里做什么。” 我闻言微微扭头:“这才是正事。”说完我走了进去,竹屋里陈设极简,一桌一椅一床,床脚放着个书架,一目了然。床上的竹席已经长了一层霉,也不知道多久没人来过了。 我走到书架前,阳光被竹屋缝隙割碎,形成细小光束,光束中微尘飞舞。我取下一本书,书已经潮了,翻开时一股扑面而来的霉湿味令人忍不住蹙眉。 书里文字晦涩难懂,我翻了翻便换了一本。 我来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想看看当年释空修行的地方,看看他是如何修行的,也想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我想了解他,想了解那个尽心尽力护我的人。 随意一本一本翻着古籍,门外木笔已经不耐烦了。 “你好了没有啊!” 她等不及了直接噔噔噔踩进来。 我听到一阵声响,抬头看去,房顶掉了一层灰,我下意识闭上眼。 灰尘落下,有些呛人。 使了除尘诀将自己弄干净,我又低头换了本书翻,这次翻到的是一本手札。 释空的。 启元三十七年…… “你到底在做什么!你还知不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木笔一下抽出我手里的手札,狠狠摔到地上,手札的扉页脱落下来。 我懒得看她,捡起书收进乾坤袋,又继续找其他东西。 她被我这态度激得更怒了,手一推,面前的书架瞬间散架。 一时之间一道道崩裂声响起,像背负千斤蹒跚而行的征夫走了万里河山,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竹屋塌了。 我抬手,阳光透过指缝洒进眼里。 木笔冷哼一声,收诀走出废墟。 清风拂过,林动叶响。 “现在可以走了吧?”木笔冷眼看我,又嗤笑道,“真搞不懂主上为何对你这样青眼有加,长得也就那样,本事也没有,现在做点事都磨磨蹭蹭的。几日前我已经打听过了,溪口村连续半月命案频发,如今官府不管事,想攒功德劝你还是听我的。” 我望着废墟听着她像苍蝇一样嗡嗡叫,忽然觉得心下阑珊,抬手一挥,地上残竹碎枝瞬间扫向木笔,她险险躲开,仍是被几根腐竹穿过身体,鲜血瞬间浸了出来,她堪堪稳住身形,捂着一处伤口怒道:“你疯了不成!” “我需要你教我做事?”我缓缓走向她,手中鬼笛白光冷然。 她大骇:“你要做什么,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乱来,主上是不会放过你的!” “不过是颜玦养的一条狗,你真以为他会为了你降罪于我?就算我杀了你又如何?”我抬手,鬼笛指向她。 这一刻,我承认我是动了杀心的,并不是因为她毁了竹屋,而是因为她是颜玦的人。我不想身边跟着个会随时取我性命的毒蛇,我想除掉她,凡尘三千,随便找个小世界匿身,我不信颜玦能找到我。 “你不是说我没什么本事么?那真是抱歉了,杀你的本事还是有的。”我布了结界将这一方天地隔绝,笑道,“猜猜,要是你死了,颜玦会不会为了一条狗而发怒?” 她一步步往后退,忌惮地看着我手中的鬼笛,破音道:“你不能杀我,我无罪过,平白创下杀孽,你是不能得道的!” 得道? 我冷冷看着她:“你觉得,我会在乎吗?” 她大骇,猛地后退好几步:“你疯了!你不能杀我!” 我瞬移至她跟前,掐住她的脖子:“嗯?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你……”她脸涨的青红,“你不能杀我……你这是在迁怒……” 她说的没错。 我低下头,缓缓松开手。木笔跌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你走吧,回幽冥司去。” 她缓了会儿,抬头狠狠瞪了我一眼,道:“回什么回,主上要我跟着你,现在出来才两个月就回去我怎么交代!” 我半蹲下去仔细看她,木笔长相很是清秀,秋水剪瞳,细眉粉唇,像书里描写的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我讥讽道:“你生的这样好看,若跟着我早早丢了性命岂不可惜?” “你不会还想杀我吧?”她惊得站起来,戒备地看着我。 我起身理理衣服,慢条斯理道:“只是提醒你,与我相熟的人基本都死光了。” 她愣愣望着我。 我抬眼望着天边,风起云涌,浓云蔽日,该是要下雨了。 “你说的是溪口村罢?” 木笔应了一声。 我算了算,发现那个村子本身就有孽债,如今有妖来讨也是活该。 “不去了,换个地方。” “不行!”木笔反驳,“不解救人,你哪来的功德?这是你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任务,那个村子正好可以用来练手。” 我淡淡道:“罪大恶极之人也值得救?” 木笔摇了摇头:“长离,正是罪大恶极,所以才需要你去救。引一个恶人向善远比救一个善人难得多,度一恶人救千万无辜之人,这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那倒不如杀了恶人救其他人。”我道。 她顿了顿,思忖道:“善恶界限从来就不分明,没有谁是绝对的恶人,只有绝对的私心。” 林叶沙沙,叶落无声。 我默认了她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