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珏归还之时》 第一章 流亡者与小女孩 西边的天空开始朦胧昏黄之时,放学后的亭亭像往常一样埋头钻出校门。 人行道的边缘,每隔几米都会有一颗削去旁枝的行道树,它们的边脚被砌出灰色边框用来围住那一方泥土。亭亭每次都会踩在那些凸出的水泥条上。放学后的人流交攒而拥挤,没有家长接送的她,走在这狭窄的坑洼地段,是给自己低头走路的最佳理由。不用看向前方嬉笑的人群,不会被周旁经过的同学搭话,这样倒也是不错。 从学校到家要先经过两个街道,等到汽车鸣笛和车轮轧过柏油马路的烦躁被一排排紧实小楼隔绝,下坡路的尽头会出现一座小拱桥。拱桥很窄,是过不了汽车的。所幸河道两岸颇有高度,桥面也不算有太大弧度,一般上桥的小推车也不用使上太大力气。 如果是夏天,亭亭一定会在小桥上慢步逗留片刻,过渠的晚风会将一天的烦恼和热量一并带走。可现在正值深秋,风先生也变得聒噪和不温柔。 桥对面的几百米砖石路之后,有一处热闹非凡的街市,名叫“花街”,是小吃街和露天菜场的完美结合。这里的城管似乎很偏心,路边的摊铺上只准贩卖新鲜蔬菜,鱼贩和屠户们只能花大价钱租一处店面来阻止那些油腻混杂的腥味扩散。如此一来,这条街道并闻不到各类家禽排泄物的熏臭,也没有水产冷藏后的浓烈腥味。 到处流溢的油炸辣香和奶油芳甜互相分隔,几步换一味,毫不相冲。在这些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白汽里,亭亭不自觉地会获得甜味的满足感。逢年过节,这条笔直的长街一定是附近最热闹的,不少平时吃不到的新鲜吃食会纷纷涌现。很多流浪的艺人也会趁机徘徊此处,赚一份过冬的现钱。 亭亭家就在闹市后侧的一条长巷中,已租住了五年有余。她的母亲早亡,父亲又要早出晚归地工作,没时间打理家务。自小学以来,家中炊事和洗涤就由她自告奋勇了。时间一长,亭亭和花街各个店铺中的叔叔阿姨们都渐渐熟络,也时不时地会受到他们的照顾。 今天,她也像每周五例行的那样,准备去胖胖的顾阿姨店里花些小钱买一只带点碎肉的鱼头。 这样想着经过一家门饰精美的鲜花店时,她便瞧见二十出头的玲姐姐正在门口收拾用来招揽顾客的插花架。店内的鲜花大多是城外花卉中心购置过来的,但这名容貌姣好的姐姐并不甘于此。大学专业便是花农管理的她,毕业后就在闹市边陲的鱼塘附近荒地处买下几亩地,自建了一间温室大棚。大棚有着无数的小隔间,用来培育各个适宜温度的花卉。亭亭曾去参观过,不管是初春的小雏菊或是秋日的赤线金珠都能在一层轻薄的透明帘布后相隔而望。 看到亭亭微闭双眼吸嗅着走过来,玲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柔招手,“小亭亭,过来,过来。” 亭亭应声小跑着过去,接过玲姐姐手中的一块橙红色的绣囊,一阵暗香便甘萦到了鼻腔。虽然她的手脚都透着不好意思,但神情却是十分的欣喜,“谢谢你,小玲姐姐。” “不客气哦。我家后院的桂花花期比正常的偏晚,现在做出香囊可以让小亭亭的整个冬天都是香甜的哦。” “我会好好珍惜的。” 亭亭向她鞠了一躬,又结结巴巴地认真道,“周末我会来给姐姐帮忙的。” 玲姐姐忍俊不禁,左手半遮,另一只手连忙摇摆着拒绝,“不用,不用,我只是单单地想把它送给你,你这么客气的话,以后我可不敢再随便送你东西了啊。” 亭亭对于花街大家的关照心存感激,但她每每心意难平,总会在空余时间去给大家帮忙。这样一来,大家又会忍不住心怜她,经常在她放学回来时,塞些点心或是多余的菜品。这样就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哦对了,明天来我家吃桂花糕,不许和我客气喔。” “嗯……好。” 亭亭谢过玲姐姐,看着她纤细但忙碌的背影,吸了吸鼻子,转身离去。 可仅仅迈了三步,在花店与下一间店面交接的夹道中,有一个陌生的味道就凌冽的穿过桂花甜香,陡然而出。 这里是花街中为数不多的一道天斩煞。 亭亭好奇地朝里看了看,昏暗天空的仅剩光线大约是抵达不了此番蔽处的。明明白天的一段狭窄小路,她却一眼看不到尽头。 忽然,亭亭好像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呻吟之声,吓得她浑身一颤,后退两步。惊慌失措的她想要求助花店的玲姐姐,但姐姐已经收拾完毕进了屋。 低头看着脚尖,亭亭镇静片刻,想着无非是一只受伤的猫或狗,于是下定决心走了进去。 大量湿烂的废旧木条胡乱堆砌在墙角一侧,让她一再地小心翼翼。因为看到那些木材上的铁钉斑迹锈落,略有反光,歪歪曲曲的,很容易钩住蹭坏她的裙摆。 走过木条堆,亭亭终于能看清此处的尽头,只是一面露出红砖的墙壁,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等到她轻舒一气,准备转身离开之时,一个突然的滚烫温度却让她下一秒喊出了声。 “啊!” 她裸露的脚踝处感觉到了一握体温的触感,像是被人牢牢抓住。 “别叫……”一个虚弱的男性声音从她的脚边慢慢浮升上来。 亭亭好不容易平缓自己剧烈的心跳,一动不动地僵着,小心地低头瞥看。 是一个浑身血淋淋的男人,正半弓着侧卧在木材堆之后。 原来刚刚的奇怪味道,竟然是血腥味,这让亭亭十分诧异。她是很多次杀过鱼的,对于血液的味道虽谈不上熟悉,但好歹也能立即分辨。这一次她闻到的浓烈人血气味,却是和动物血液不尽相同的。 “你,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亭亭声音颤颤的问道。 男人听到声音,睁开一只被血液浸染的眼睛,半眯着打量,“小学生?” “嗯……” “那,不必了。”他看到满脸恐惧的亭亭,微微发愣,随即松开了手。 束缚被松开,亭亭很想立刻跑开,跑到尚存光线的街道上。但她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鬼使神差地蹲了下来。 “不行啊,你流了这么多血,会死的!” “死?死就死吧,我不过一只流浪野猫,能在这种犄角旮旯里安安静静地等待死亡,大概就是我的宿命了。”男人闭上眼睛,有气无力。 昏暗之中,亭亭错以为男人的面色开始颓白,慌张得轻推了几下他的身体。 “不可以,你明明还没死呢。老师说过,人一定要有积极的生活态度,即使万念俱灰也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因为,因为……这样的话,就太懦弱了!” “懦弱?懦弱啊……”男人似乎对亭亭话语有了些触动,嘴角喃喃。 见状,亭亭故作镇定地抹额,努力地神情严肃,双手抓住男人的手臂,想要将他拉起来。 “能走路吗?我带你回家。” “别闹,我哪有什么家……” “不是,是去我家。” 男人微微地一愣,但随即还是用脑袋轻轻磕了磕地面。 “不行,我不能被其他大人看见。” “我知道。” 亭亭明白,自己是断然不可以去叫救护车的。男人如此躲藏暗处,一定是有其难言之隐。这里的视线太暗,只好先将他带回家,用家中急救箱给他做暂时的清理和包扎。当然,她对医疗器具的用法并不熟络,唯一的接触还是安全教育课上老师的粗浅讲解。 依稀可见男人身上还拉伸着刀痕,脚底踩着的黑红色液体有些黏糊糊的。她虽害怕,但还是努力地镇定,因为她明白,如果弃之不顾的话,这个男人一定会失血而亡。 亭亭沉思片刻,想着若是不便,还是得回去将急救箱拿过来,“你等我一会儿。”这样说着,她准备跑开,但被男人再度抓住脚踝。 “小姑娘,不用管我,我不会死的,你放心好了。” 亭亭自是不太相信,“真的吗?但是你的伤很重啊。” “好了,好了。你不信的话,明天就还到这里来找我。我会活着等你的。” 男人伸出手臂,肘前有一道皮肉外翻的刀痕,但伤口周围的血液却未有褐色的凝固物。血液静静的泊在皮肉之间,伤口似乎也在以非常缓慢的速度缩小着。 亭亭看呆了,虽然缓慢,但男人的伤口确实在痊愈,在她的印象里,人类是不会拥有这种肉眼可见的自愈力的。她虽好奇,但并未多问,只是悄然地松了一口气。 一声叽咕之声从地面升然,她诧异地摸了摸肚子,确信不是自己的饥饿反应,随即嫣然巧笑,“好,我相信了。但是你先填饱肚子吧,你想吃啥,我买给你。” 男人终究敌不过饿意的长时间侵袭,他舔舔嘴唇,犹豫片刻还是妥协了,“谢谢你。可以的话,我想吃饭。” 花街的小饭馆一般不会提供打包服务,稍奢的酒店对于囊中羞涩的亭亭又难以企及。于是她尴尬一笑,“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现在回家做?” “请,务必让我品尝。” “可能会有点久……” “饿一整天了,不在乎多等一会儿。请务必让我品尝你的厨艺。”男人的声音依旧疲软,但多了一些期待。 鱼店此时已经没什么人了,店主顾阿姨拿着小块抹布擦抹着条纹瓷砖上的淡红色血迹。脚边的一个个红色水盆中,白色软管密集地冒出气泡爆炸的响动。不时有鱼尾拍击水面,连荡起的涟漪都似乎有了节奏。 看到亭亭在书包中翻找零钱,顾阿姨小跑着从冷藏箱中取出一只黑色塑料袋,轻轻地捏了捏。 “早给你准备好了,是今天最肥最鲜的一只。” 亭亭道谢着接过,扒拉袋子凑近一闻,腥味很纯,一下就透到了鼻腔底部。再捏捏腮壳附近的鱼肉,软滑滑的。按照她的经验,这条鱼定然的鲜嫩。 常见的鱼头中,鳙鱼头最大最肥,但是相较之下少了一些鲜味,适合酒店和排挡,佐以香料才能辛香四溢。白鲢和链子的鱼头倒是软嫩,但量太少,唯有青鱼头味道最为鲜美,分量也足够一家人饱食。最重要的是,相比于十八块左右一个的鳙鱼头,六块的青鱼头性价比实在令人心动。 一只青鱼全身都很肥美,但人们往往更青睐它的鱼尾,只是鱼头稍小,便丧失了它应有的价值。这种偏见,倒是便宜了亭亭。 丁伯家的白豆腐没有往常的水嫩,更何况经过一整天的干燥,豆腐变得有些干巴和淡黄。亭亭并不介意,但丁伯大概是心有所愧,塞给她几根翠绿的香菜。这样,亭亭就不用再专门跑去拾购了。 周五,亭亭的父亲通常会因赶工加班一小时,直到将近八点才回家。亭亭为了和父亲一同用餐,会掐起闹钟,准时在7点10分开始用细盐腌制鱼头。 但今日不同了,亭亭趁着细盐在鱼肉上融化的间隙,急急地去到走廊,在花盆中剪上一小撮葱碎,再寻出一枚干姜切出末。干瘪的白豆腐也要趁机在凉水中泡开。待煨煮之时,她踩上小木凳,再炒出一碟豇豆。 半小时后,亭亭将饭菜盛到便当盒,举着一杯水就匆匆赶去男人那里了。 “我还以为你会去找大人来抓我。” 男人已经靠着墙坐起,将上衣衣摆撕成条状,尽力地扎住伤口。 “怎么会呢,我都答应你了。再说,抓了你能有什么好处。”亭亭微嘟着嘴,对于男人的怀疑多少有些不悦。 “有哦,我可是杀人犯,被通缉了的。悬赏20万,正在潜逃呢。” 男人的嗓音平静温柔却描述着可怖的言语,这让亭亭不禁心慌意乱,打开饭盒的双手也颤抖不已。 稍一懈劲,饭盒掉了下去。 在盒子倾斜,汤汁即将泼洒之时,男人的左手却不知何时已将它牢牢盘在了掌心之中。 男人再出声时,亭亭早已恐惧地退坐到地上,惶恐地死盯着他,背后不安的双手抓着水泥墙壁。指间沙沙的,麻麻的,和她的双腿一样没了气力。 “哈哈哈,你别怕啊。我不会伤害你的,等我这餐吃完,你就带我去警局吧,我会还上这个恩情的。” 见亭亭依旧惊恐得不能言语,男人脸上似乎闪过伤神的落寞,但他很快又尽量展出笑脸。 “谢谢你啊,闻着就很香。我好久都没吃上一口热乎的食物了。” 天已经全黑,幽蓝色的环境中,看不清男人的面容,但饭菜升腾的白汽依然可见。他呼呼的吹着气,每吃两口,都会在吞咽的间隙夸赞一句。 渐渐的,亭亭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听到男人夹汤带水,吃得很香的响动声,她也不忘提醒一句。 “鱼肉里面多少还是有一些骨刺的,你慢些吃啊。” 男人模糊不清地答应着,但依旧奋力扒饭,大口吞咽。很快,一杯水尽,他舒适地呼出一气,完全没了之前身受重伤的虚弱。 “走吧,你去喊人来抓我吧。” 亭亭犹豫了,从小到大的教育中,她印象的杀人犯都是十恶不赦的坏蛋,脾气暴戾,穷凶极恶。但面前的这个男人却意外的温柔谦和,要不是他一身鲜血,亭亭很难将他和杀人犯联系到一起。 “我不要……”她拒绝了,慢慢地扶墙站起,“我回家了,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白捡的20万你都不要吗?” 亭亭的脚步一滞。20万对于她来说绝对是笔不小的财富,她的父亲就算忙碌两整年,都赚不到这些。有了这些钱,她可以不必顾虑地去甜品店沾上一嘴圈的奶油,也不用老是数着几张褶皱钱币精打细算。 “我也没做什么啊。” 此时的男人有些激动,语气中夹带着被抛弃孩童一般的急躁,“我迟早会被抓到的,不如把这笔赏金给你。更何况,你还请我吃饭了,怎么说我也要报答你。” “我不要。” 亭亭再次拒绝,尚还年幼的她始终觉得这是一笔有违良心不义之财。另外,这也是她逃避残酷事实的一种方式。她打心底不愿相信眼前的男人是一名杀人犯。一想到这笔沉甸甸的悬赏会真实的得到,她的心里就会莫名难受。 “可是,已经没有任何让我活下去的理由了。最后的最后,总要让我做些什么补偿你吧。” “你……真的是杀人犯吗?真的杀过人吗?”亭亭终于的问出了口。 “是。” “那你杀了谁?当时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会要这样做?” 男人陷入沉默,似乎在回忆着不堪的往事,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回答,“这是大人的事情,你还小,是不会懂的。” “果然,你既然这样说,一定是有原因,有苦衷的,你绝对不是一个十足的坏蛋。” “你真是这么看我的?可是……” 亭亭打断他,严肃地看着漆黑中的男人,“如果你执意想要补偿我的话,就请你满足我的愿望。” “好,你尽管提,反正我也是一介活死人了,干什么我都在所不惜。” “那你答应我,努力地活下去。就算是为我而活,可以吗?” 男人愣住了,借着街道泛映的微光,他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女孩。而小女孩半弓着纤细的腰肢,似乎在迫切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我答应你。” 就这样,一个流亡的杀人犯,一名普通寻常的小女孩,巧缘的遇到了一起,而他们的人生轨迹,也因此改变。 第二章 蔽体足食的想法 亭亭的父亲名叫唐全,是一家零件工厂的工人。虽说是零件工厂,但除了组装之外,还要上下搬运沉重的金属货物,工作量并不低。好在他尚还年轻,不过三十七岁的年纪,有的是力气。 八点差七分钟时,他骑着二手小电驴回到家,惊讶地发现女儿竟先行吃过了晚餐,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不过他并未在意,听到女儿亲切的招呼声,笑呵呵地脱下布满油污的手套,关心道,“今天是饿了吗?早让你不用等我的,我不按时吃饭可以,但你这个年纪还是不要的为好啊。” “嗯……今天我先吃了,鱼头很好吃,还不小心多吃了一点。” 亭亭并不愿意和父亲撒谎,但她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能让父亲有所察觉。 “没事,没事,你全吃完也没事,给我留口鱼汤就好。” 唐全迫不及待地洗完手准备盛饭,木勺却在空中半举,他察觉到了某些异样。电饭煲中的米饭被剜去了一小块,确实是女儿应有的饭量。但松浅杂乱的白色却像是被人翻动过,而且热气蒸馏而出的一圈米渍却淡痕在米层的上方。 “亭亭,为什么要和我说谎?” 此时的亭亭正踩着板凳在炉上热菜,听到唐全不悦的言语,揭起锅盖的手臂一僵,随即面露抱歉。 “今天邀请小胖到家里吃饭了,您不是不喜欢他嘛,我就不太想让您知道……” “哦,这样啊。我确实不喜欢那小子,不过那是你的朋友,再怎么我也不会赶他走啊什么的。以后这种事你要如实和我说,不然我还以为你结识了什么不良少年呢。” 亭亭也不清楚父亲的话语是否有意无意,但她想到不久前结识的杀人犯,不禁有些心虚起来。 “父亲,我早些睡觉了。” 床上,她翻来覆去。想入睡是很难的,在父亲回来之前,她已与那名杀人犯交谈甚久,也了解了他的名字,叫做梁里昂。 一个带着异域风情的名字,连读起来却古怪得令人发笑。他多舛的命运和境遇,大概就这样被他父母亲无心寓意得死死的。 梁里昂说他是一名魔术师,来自一个很偏远的地方,家中宗堂附近都是深山老林。 亭亭知道魔术师这个职业,有时会在街坊邻居的口中听到。一年级时,老师让班上同学谈及梦想,也有不少人表示将来想当魔术师。但她并不清楚魔术师到底是做什么的,这个职业似乎和她很遥远。 不过,原本寻常普通的生活,在接触到梁里昂之后,就变得古怪了。当看到他的手中可以变幻出自由舞蹈的冰晶时,亭亭才猛然察觉,这个世界上,似乎隐藏着许许多多不为人知的力量。 正如亭亭所料,梁里昂并不是失心疯的杀人狂。据他所说,他是受人构陷,被逼杀人的。不知引起了哪位大人物的注意,有人查明了他的身份,想要夺取他身上极具价值的东西。 眼睛。 梁里昂是安定堂后人。这个安定堂梁氏由姬姓演变而来,属于黄帝的正宗传人河东之梁氏繁衍的新梁氏。其后人都天生一种奇特的眼睛,叫做莲花瞳。平时看起来和寻常人无异,但它可借助魂力开启,开启时,瞳孔消散,复现莲花状。 有传言莲花瞳可辨忠奸,明是非,但事实并非如此。它的效应无非两种,一种是物理上的透视,可以通过调整眼睛的焦距来透视一些物体之后的画面;另一种为魂析透视,可以看到魔术师的魂力强弱和走向,可以评判一个魔术师的实力,也能提前预知魔术的发生。 一双莲花瞳中,只能寄存其中一种透视力量,梁里昂的眼睛就属于前者。如果他愿意,所有的刮刮乐游戏都将因为他破产,但他断不会做出这种暴露身份的举动。 垂涎这种力量的人实在太多了。他的先人们,不知有多少是因为被盯上而剜去双眼。哪怕幸存下来,也只能在一片虚无中度过浑噩的余生。 三年前,他被一群实力高深的魔术师设计包围,虽提前得到情报成功逃出升天,却因杀死了两名魔术师而罪获司法通缉。他知道,就算自己认罪入狱,幕后的操盘手也断然不会放过他。代表家族荣誉的双眼,会因此落入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手中。 所以他选择了逃亡。 但,长时间的风餐苦旅让他迷失了生存的意义。他有时会想,仅仅因为不想让眼睛被利用,那去寻死便好。 三年的流窜生涯在某个夜间戛然,途中偶遇的魔术师恰巧发现了他的身份,本就虚弱的他被打成重伤,出逃一天一夜,最后艰难的躲藏到了花街。 当他又陷入生与死的思考与抉择之时,亭亭出现了。 梁里昂做出了一个决定,倘若这个女孩要去举报他,他一定会杀死她,并用尽最后的力量破坏整条街区。没有任何过激的理由,只是长久的为生苟且,他迷失了,他能毫不在意地杀死无辜者来警示那些想要垂涎他力量的人。若女孩不这么做,他便会保留住心中最后的善意,准备自剜双眼,以通缉犯的身份将赏金赠予她。 怎么选都是死,他已经对这个无聊透顶的世界绝望了。 可就是这样的绝望之人,却因为女孩亲切的言语回想起些许美好,晃过神来,肚子却出现许久不见的饥饿感。他接受了女孩的食物,并因为对她的一句承诺而选择向生。 亭亭听完梁里昂的描述后,一度心有余悸地瘫坐在地,口中低声有虑,“要是我去喊人来抓你,你真的会杀死我和大家吗?” 梁里昂几次点头,亭亭都选择视而不见,只重复着一句话。 “真的会杀了大家?真的会杀了大家?真的……” 最后梁里昂无奈的傻笑,“不会,不会。” “真的?之前不会,今后也不会?” “嗯,我不会再有这种想法了,我保证。” 梁里昂郑重承诺后,她才喜笑颜开。 第二日,周六,是小学时期固定的双休日。父亲唐全还是会照常上班,只留下亭亭一人在家。她故意将早餐吃得很慢,偷偷的留下一些,准备给梁里昂送去。 但她抱着餐盒偷摸来到之前的天斩煞时,却寻不见了梁里昂的身影,只能瞧到木堆旁干涸的血迹和细碎的衣料。她开始有些担心,害怕会不会是已经有人发现了他的身份,并通知了警察。 紧张的感觉涌到喉头,亭亭快步地上街四顾,想要找寻一些他的踪迹,连花街叔叔阿姨们的早安招呼都不小心忽略了。 很长时间过去,依旧一无所获的亭亭有些想放弃去寻找了。 清晨的空气中淡淡一些她喜爱的豆浆味道,路过包子店时,蒸笼揭开的喷香热雾袭向店外,她眯起眼睛,脸上一阵灼热。早饭吃的少了,似乎更容易被这些气味所诱惑。 早上的街道永远是最拥挤的,两边的菜农将道路用一摊摊翠绿摆得满满当当,只在中央留下一道两人宽的小径。亭亭左右瞥了瞥,居然在这个季节看到了赶早的慈姑。虽然这种挺水植物还未到最饱满的深冬和早春,但它们的根部球茎已然圆润。兴许是刚刚出水,湿漉漉的茎叶上还爬附着几只黑细的螃蜞。正是入冬之际螃蜞进洞的时节,被连根拔起的慈姑捎上几只更让人觉得垂涎。 亭亭有些心动,摸了摸口袋中的零钱。她是最爱吃一些绵软食物的,比如山药或是土豆。山药有些昂贵,她一般只会舍得买一些土豆。但对于价格并不便宜的慈姑,她却从不心疼。相比四季都可以品尝到的山药和土豆,当季的慈姑是最清香可口的,少了许多的涩苦,回味更多一些甘甜,一旦错过肯定追悔莫及。 小网袋拎起几只带土的慈姑,亭亭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寻找梁里昂的。急急地侧穿过几个大人们,看到刺眼的新阳挥洒,周遭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两样。昨日那个浑身鲜血的男人也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亭亭失望而归,心里不断地安慰自己,梁里昂一定是痊愈后独自离开,只要他没危险就好。这样想着,她打开屋子的大门,准备去卧室收拾昨日换下的衣物来清洗,但她却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奇怪声音。 呼呼的,好像人的鼾声。 她拾起门边的鸡毛掸子,半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靠墙挪了过去。家中只有两个房间,大一点的就被当作客厅和厨房,小一些的就是卧室了。卧室两侧,有一大一小两张床,小一些的床是父亲唐全前年才购置的。在此之前,亭亭一直都是和父亲同卧一张大床。 此时,亭亭的那张小床上,一个男人正平躺熟睡。他的身子很长,床尾连他的小腿都遮不住。上身的衣服破碎,能窥见已经近乎痊愈的斑斑淡痕。 正是梁里昂无疑。 两张床之间的田型窗户大开,白色的帘布不时被风撩起。今日的阳光甚好,房间里也暖洋洋的。 亭亭原本紧张的心情忽然的地平和了,她舒然一笑,轻手轻脚地收拾起衣物来。 小心地虚掩上房门后,她来到衣柜旁。衣柜是一个雕饰着奇怪花纹的古朴物件,很宽很高,小小的卧室在挤出两张床的空间后,再不能摆下这个可以轻松平躺进去的橱柜。于是它被移到了大厅中,与炊具灶台相隔而望。 衣柜旁,是一张被立起的红色塑料盆,几乎和亭亭一般高度,这便是她用来清洗衣物的容器。 为了省力,塑料盆被重重地砸到地面,直到倒入洗衣粉后都仍在轻微震动,诸多红蓝色颗粒从白色粉末中跃出,砸到塑料盆底发出“晃啷晃啷”的细响。 浇上父亲起床时烧开的沸水,一阵人工的香气扑鼻,倒也不难闻。早几年刚开始洗衣时,她会忍受不了袜子和内裤放在同一个盆里,但因为要上学,早上的时间并不充裕,只能将所有的衣物放在一起,一并清洗。其实这样的偷懒也并没有很大区别,都是从脏到净,只是心理上的难以接受而已。 而这样用上搓衣板和木榔锤的洗衣时光大概会在年前结束。父亲早就心疼她赶早起床做这些琐劳累事,终于在最近攒够买一台洗衣机的钱。等到工厂放假,他也就有时间去商城采购了。 洗涤结束的晾晒对于亭亭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消踩上一只小板凳,稍稍踮起脚尖,就可以将衣物挂到门外的麻绳上。但她力气尚小,拧不干衣服,常常晾晒完衣服后,弄得胸前湿透。夏天还可以很快风干,但秋冬之际的低温会让贴身衣物像一只冰冷手掌掐住她的脖子,压抑得她难以呼吸,经常因此染上风寒。不过,这个冬季将有洗衣机相助,她再不必打着喷嚏在学校抖瑟了。 衣物在麻绳下微微摆动,裤脚衣角还不停流缕着水滴。亭亭将屋子的地面拖扫完毕,桌面灶台也擦得干净,窗户槽缝中新毙的昆虫都被一一钩拾出来。虽然水泥地面和灰色墙面让整个环境看起来并不清爽,但随意捻抹到家中的任何角落,大概都是一尘不染的。 亭亭终于有些乏了,洗净双手,坐到了自己的小床前。迎面可以吹上被阳光加热过的过窗风,是劳动过后独有的惬意。 她的目光渐渐又被床上的男人吸引。 梁里昂的身上血迹已被清洗,夸张的伤痕也一并消失不见,甚至比刚刚看到的还要少上许多。大约是经过了多年饥难饱食的日子,他的胳膊很细,胸脯也有些干瘪,平时衣物遮掩不到的皮肤也有皴裂的褶皱。 仔细一看,他生得剑眉星目,鼻梁刚挺,即使是无意识的睡梦中,他瘦削的面容也能有种刚毅的神情。 亭亭这个年纪还不太清楚帅气的定义,但她觉得面前的梁里昂看起来很舒服。 一阵风过,梁里昂醒了,他侧目看到床边的亭亭,立即坐起,抱歉地嬉笑起来,“不好意思啊,这床太舒服了,一时没忍住……”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我还去找你了。” “噢噢,昨天晚上被人当作流浪汉赶出来,没地方去,就循着气味找到你家,在窗户前坐了一夜。今早看到你爸出门,我实在太困,就翻进来睡觉了。” 亭亭很惊讶,抬起胳膊不停的吸嗅着手臂,“我昨天没有洗澡,难道味道很大么?” “没有,没有。你的气味很香甜。” 听到这种赞美,她却莫名有些恼怒,没好气地回道,“你是小狗吗?能闻得这么清楚?” “哈哈,其实我们安定堂一族的人,五感都比常人要灵敏,身体素质也会更强。你看,我昨天伤痕累累的,今天就几乎痊愈了。” 梁里昂伸出昨日给她看过的伤臂,果然只在肘前留下了小指长度的肉色划痕。身体裸露的其他地方也都仅像被野猫挠过一样,无伤大雅。 “那你身上包扎的地方好了吗?” “哦,我没看呢,应该也好了吧。”梁里昂说着,就想揭下缠在胸前和腹部的布条。 “啊啊啊啊!” 亭亭一时没反应过来,忽然的看到面前男人的稀疏胸毛,吓得她抱着脑袋哇哇乱叫。 “抱歉,抱歉。”梁里昂也知道自己的失礼,仅仅只是拉开一些,窥瞧了一下伤势,就重新扎了回去。 许久,亭亭才小心地张开指缝,看到他恢复原样,并没有太计较,只是微红着脸,问了一句,“里面的伤好了没?” “好了,好了。好得我都想洗个澡了。” 亭亭闻言后愁眉一闪即逝,在她所居住的巷子,居民家中大多都是没有浴室的,基本都是去花街的公共浴室洗澡。而梁里昂这样的通缉犯是绝不可能在那里露脸的。如此一来,她只能祭出自家为了省钱而用的洗澡方式。 澡盆。 其实就是之前亭亭用来洗衣的塑料盆,因为足够大,能勉强一个成年人蹲进去。一般天气暖和的时候,只需打几壶温水,用毛巾不断的湿水擦拭身子即可。如今已是深秋,虽然阳光正好,但屋内的气温并不高,在这般通敞的地方,很容易着凉。所以,亭亭家会在秋冬季节预备一种巨大但轻薄的塑料袋。在盆子里注入热水以后,喷张的水蒸汽会将长柱形的塑料袋整个撑起,又不会逸散出去,其中甚是暖和。 梁里昂第一次见到这种洗澡方式,不由得啧啧称奇,也不管水温如何,急切地就往小洞内钻去。 虽然亭亭看不清里边的情况,但毕竟男女有别,她还是羞涩的背过身去。很长时间没有听到毛巾湿水的哗啦声,她有些奇怪,“怎么了?是水太烫了吗?” “额……嗯,我现在就相当于蒸桑拿了,哈哈。”梁里昂碰到滚烫的热水也没敢乱叫,一声不吭地用双脚踩在盆沿上,有些担心塑料制的东西会不会被自己的重量压碎。 “抱歉啊,只能让你这样洗了。” “哪里,哪里,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我上次洗澡还是在湖里,这已经是最幸福的招待了。”他听到亭亭愧歉之声,慌忙安慰,手里的毛巾不断搅动着水面,想让温度降些下来。 亭亭释然地点点头,低头瞥到脚边被梁里昂随手丢弃的衣裤,面露忧虑,“对了,你的衣服怎么办?全都破了,穿出去被人看到肯定会起疑心的。” “不知,我身上暂时也没钱了。实在不行,我夜里去偷一件。” “不许!怎么能偷东西。”她偷偷盘算着,在家庭支出合理且不被父亲的察觉的情况下,可以至多拿出二十块零钱。但这些钱是不够买来一套男士的衣物的。 “那怎么办啊,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正当两人愁苦之时,有人敲门。 亭亭紧张得一哆嗦,虽然觉得应该不会是父亲,但万事也有意外。要是工厂突然完工,临时放假,他们一定会被父亲逮个正着。 所幸,透过门缝看过去,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小男孩。 “小胖?你怎么来了?” 亭亭自然地将男孩迎了进来,这便是昨日她在父亲面前用作借口的朋友,一直默默地帮衬着她。 小胖只是这个小男孩的外号,他的真实名字叫做庞羽。而且,他其实一点也不胖,相反还瘦得可怜,尤其是在这种秋冬季节,他活像是一根烧了苗的菜茎,又黑又细。之所以被人侃称如此外号,都要归功于他的父亲,“大胖”了。老子大,儿子小,倒是有些个合乎情理。 小胖出生在这个巷子,五年前遇到搬家过来的亭亭,和她成为了朋友,这些年一直都是她的最好玩伴。他比亭亭要小一岁,但从来不叫她姐姐,平时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都以老大哥自居,颇有些人小鬼大的感觉。 “你爸没去上班?怎么这个点还在洗澡哇。”小胖当然是一进门就瞧见了直冲天花板的塑料柱体。 梁里昂很紧张,保持着怪异姿势,不发一言。但亭亭并不在意,回头安慰道,“放心吧,他是可以信任的人,不会有事的。”于是,她将梁里昂和自己的相遇原原本本地和小胖描述了一遍。 一向乖巧规矩的好友竟然做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小胖虽是震惊,但他一向乐得帮忙。听到两人为衣服的事情发愁,他拍着胸脯,豪爽道,“衣服我去买。最近攒了些零花钱准备去买游戏王卡组的,现在有这等急事,正好先垫上。”再看一眼塑料袋中的模糊影子,喊道,“大叔,我买套便宜点的没事吧,我就只有五十多块,加上亭亭的二十可能还会差点。秋冬的衣服厚,要贵些。” “你尽管往便宜的挑,穿薄一点的也行,我只要撑过这段时间就好。还有,我不是大叔,我才23岁。” 烦恼有望解决,听到梁里昂急躁地反驳,亭亭捂着嘴,还是咯咯地笑出了声。 梁里昂是感动的,但他不想将自己急剧变化的情绪表现出来,只沉一口气,坐到盆中,调侃一句。 “怎么感觉,我像是被一个小姑娘保养了呢?哈哈哈。” “包养,是什么意思?”亭亭疑惑道。 小胖大概是知道的,但他似乎不愿意让亭亭知晓其中的含义,慌张地摆着手,“他是想说,在你这里白吃白喝怪不好意思的。”接着仰面朝着澡盆,语气生硬,“是吧,大哥哥?” “嗯,是的。”梁里昂也后知后觉地认为这种调侃不适合他们这个年龄的小孩,于是神情严肃,略有担心和愧疚的问道,“小姑娘,你和你朋友这么帮我,真的不害怕吗?万一哪天我被抓了,你们也会受牵连的。” 可这时的亭亭似乎一点也不犹豫和慌张,她黠然一笑,眉眼却是温柔的舒张。 “不会有事的,我才12岁,就算包庇你,警察叔叔也只会批评一下然后就会放我回来了。” “哈哈哈,你还真是胆大心细啊。” 梁里昂笑了笑,他觉得,这个女孩或许真的非同寻常。正常小孩看到满身血迹的自己,必然会哭喊着找大人。而她不同,既没有逃跑,也没有叫救护车,就好像知道自己有着见不得的秘密一般。一个小孩子也能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很多事情能考虑得周到,他甚至有些佩服了。 但不管寄托着如何的感情,梁里昂都发自内心的觉得,遇到她真是太好了。 第三章 老人与棋 在花街,店铺的种类都是严格规划好的。街首大多是油炸小店或是鸡排和烧烤店。因为街前十几米就是一条河渠,顺水而来的湿风很容易将这里的油烟带走。抛开环境问题不谈,各家珍藏的蘸料被油爆和炙烤后,混进肉香中,浓郁更甚,总能吸引街外闲逛之人的馋虫。 街中部分,前半是门楣精致的服饰店或工艺品店。玲姐姐的店是花街的唯一一家卖花的店铺,又冠以街道同样的名字,潜移默化中就成了花街的牌面。这里的店面一般是一层或两层,有着可以一览内景的玻璃窗。后半就是贩卖家禽鱼类等的肉店了,这些味道难闻的店铺一般会用厚厚的透明胶条帘在门口,防止气味的逸散,室内有着粗大的通风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将浊气通向人流稀少的街背。 街尾就不像前边那样严谨了。道路也并非完全的笔直,在这里的,很多都是传承很多年的老店。像鹿叔的玉藏糕点店,只要逢节做事,附近的居民都会来他们家预定几盒,包装朴素,但味道却是一成不变的美味。丁伯家的豆腐店,尤其以软滑鲜嫩的白豆腐闻名。甚至,有不少外出读大学的小子,因为想念这里的原汁原味,一放假就奔来这里。一叠和着汤汁的白豆腐就能满足舌尖的欲望,要是吃不惯清淡,滴上几滴海鲜酱油,是大鱼大肉油腻后最清爽的口感。 这里的店铺其实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店铺,很多都是自家房子改建的,二楼是睡觉的卧室,一楼就是他们工作的地方,柜台一般横在门口。客人们是不允许自行进入店门的,只得在门前静候。 如果要考究其古怪排布的原因,大约就要追溯到几十年,甚至百年前。 花街的街尾有一条幽深的蛇巷,就叫花街巷,正是亭亭家租住的那里。这条巷子并不是以花街命名的,而是正好相反。巷子弯弯曲曲,不知道有多少个弯折。而最前端的一个弯折,有着巷子最宽也是最直的道路。多年前,许多想要经营商品的花街巷居民便一同住到此地,开启了上居下商的模式,这便是花街的前身。 此后的多年,商铺不断向外扩建,直到成为附近闻名的生活街。 玲姐姐的花店只有一层,当然不能住在店里。她的家在花街巷第四个弯折的凹子里。那里的空间少有地开阔,路口处,有着大片竹林和一间四柱凉亭。凉亭牌匾着三个黑字,“庆平亭”,檐牙黑瓦泛白泛灰,柱表的漆红也能细看出裂纹,大约是有些年岁了,但这并不妨碍老者们每日在此弈棋。亭后仍有一大片矮草地,经常有小孩蹦跳着寻小虫玩。 哪怕屋前有着如此宽阔的空间,玲姐姐家的后院也是整个巷子中最大的。其中不乏很多稀奇古怪的树种和花草,是玲姐姐的兴趣使然。 因为有着昨日的约定,趁着下午天气还算暖和,亭亭决定去她家拜扰一下。小胖本是来找亭亭玩耍的,但因为梁里昂的事情奔波耽搁,好不容易将一套廉价衣裤买回来,看到她出门自是欣喜的跟上。 亭亭知道玲姐姐人好,不会计较什么,但突然多一个人造访,说不定会让主人家原先的准备稍失衡量。但她拗不过小胖的请求,只能带着他前往。 小胖的调皮性格让很多巷子的居民颇有不满,年纪小些的时候,他会跑到别家院子门前乱涂乱画,或是跑到菜地里用热尿浇死大片的绿蔬,就算被当场发现,他也能溜之大吉。不少人对他咬牙切齿,跑去和他父亲告状,奈何他的父亲庞德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就算知道儿子闯祸,这个庞德清也只会护短似的装死,被骂上门,承诺要好好教训教训小胖,但也从来不真正实施。若是被逼急了,他甩出一句,“咋了?弄坏点东西咋了?多少钱,我来赔。”别人自是再气愤,碍于面子也不好多计较了。 所以这个“大胖”,“小胖”的外号也不是空穴来风,很多是受尽庞羽祸害之人的愤气怨语。 玲姐姐也曾惨遭小胖的恶手。前几年,她家院后贴墙的一棵石榴树不过才胳膊粗细,但枝叶繁盛,而后院的朝南一侧正好是低矮的木篱,不巧就这样攀墙而出了。路过的顽皮小胖当然闲不住他的手,将石榴枝条狠狠地往身下拖拽,最后竟将小石榴硬生生地折断。 待花植树物如友般的玲姐姐见到这副惨状,眼泪落了许久,跑出后院又追不上他,只得捡起地上的散落枝条向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丢去。 本来这梁子是结下了,但没成想小胖这小子竟破天荒地登门道歉,还慷慨地拿出珍藏的零食和玩具。不知是亏心事做多了猛然醒悟,还是看到漂亮大姐姐走不动路。反正,玲姐姐一个成年人也不好对一个小孩子太过计较,只能含恨原谅。 如今,玲姐姐和小胖的关系也没有前几年那般紧张了,这其中好歹是亭亭帮忙缓和关系。毕竟玲姐姐也知道小胖对待亭亭确实地掏心挖肝,不然她都不愿搭理。用她的话来说,“不能对这个小黑皮太亲近,否则他恨不得恃宠得贴到你身上。” 亭亭来时没有空手,拿着两只黄中透红的苹果。其实这也是别人赠送的,前几日,邻居王阿姨有亲戚到访,送来一大箱,大概是觉得数量太多,吃到后边不新鲜,便客气地抓了几只给她。如今只剩不大不小看得过去的两只,就连忙给揣过来了。 但玲姐姐觉得这样太见外,苦着脸不开心,连茶水都没有给两人倒。不过看到亭亭小口舔着桂花糕,一副不舍得咬下去的样子,她也没了埋怨,偷偷笑了起来,还去储藏室倒出一杯鲜果汁。 “小亭亭,这是我最喜欢的芒果口味,你尝尝看。” “可以吗?”亭亭瞪大了眼睛,光看着玻璃杯中那满满的浓稠黄色,其中竟还有果肉纤维浮动,她不禁小舌乱颤,迫不及待地想嗦一口。 “当然。知道你不喜欢碳酸饮料,我买的都是鲜榨果汁,指不定哪天又要招待你呢。” 亭亭闻言心中一热,感动中又带点愧疚。其实她并不讨厌碳酸饮料,甜味的食物,她总是喜欢的。上次的借口推脱,只不过是过分的客气了,没想到玲姐姐却记在了心上。但她也不好意思直接认错,不然又伤感了人家的一片好意,只能微笑,“姐姐你太好了,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呢。” 说出这些话,大概是亭亭的最高赞美了。她自小没有母亲,也没有兄弟姐妹,当然不太了解其他女性的关照,仅能从书中认识到,姐妹之间的亲情是除了母亲之外,最为坚固的。 “小玲姐,我的呢?我的呢?” 玲姐姐原本正因为亭亭的话高兴着,听到小胖在身边不断吵闹,一向温柔的她也板起脸,“没有你的份,死了这条心吧。” “你不给我,我就抢亭亭的喝!”小胖哪能受这委屈,呼啦啦地站起来,就往玲姐姐的面前杵过去。 “你敢?” “我怎么不敢?”小胖就靠着死皮赖脸臭名于街,断然不会怕了她的挑衅,犟着脸,伸手就要拿过杯子。但他仅仅是看了一眼杯口,就声音沉沉地坐了回去。大概是看到亭亭已经喝了一口,杯壁留下一枚浅浅唇印,少男萌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继续泼皮了吧。 “你想喝的话,就喝吧。这满满一杯,我大概也喝不完。”亭亭虽是奇怪小胖为什么不像平时那般撒泼,但看着他苦着脸坐下,觉得多少委屈了他,于是把杯子递了过去。 “不行!这是我给小亭亭的!” 玲姐姐仍怀恨在心地伸手护杯,但小胖却莫名恼了,飞速地抢过杯子,一饮而尽。 “啊……”亭亭才喝一口,就看见杯中见底,下意识地有些失落,但很快就又恢复了寻常表情。她知道如果自己表现得太失望的话,玲姐姐一定会再去倒一杯给她,这样就太不好意思了。 “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啊!”玲姐姐红着脖子,斜瞪了小胖一眼,声音比平时大了许多,但也只是柔弱女子般的斗气怨语。这样的她算是半发脾气了,但自觉对这个泼皮小子依旧没什么威慑力,只得转头对亭亭安慰道,“我再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不用了。”亭亭拨浪鼓似的甩着脑袋,“真的不用了,我已经尝过了,留给下次吧。” “又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那也不好,姐姐已经招待了我一杯,是我愿意让小胖喝的,怎么能因为没喝够,还让你再续一杯的道理呢?这是原则问题,虽然感谢,但还是对不起了……” 玲姐姐看着她如此认真的语气,自然也不能多强求,只能无奈一笑,“小亭亭还是这么倔强啊,哈哈。可爱的死脑筋。” 两人从玲姐姐家中出来时,在大门口撞见玲姐姐的母亲正在纳鞋底。看面相就是个尖酸刻薄的妇女,对待亭亭的礼貌招呼完全地不屑一顾,甚至头都没抬。亭亭知道玲姐姐和她的母亲关系不和,大概是因为谈婚论嫁的事情。玲姐姐生得貌美,街坊有很多年轻的男子倾心于她,但她似乎完全没把感情放在心上,大学毕业已经五年,除了和三两旧友相约外,就一心扑在花店上。虽经营妥善完好,但她的母亲并不满意,甚至有些埋怨。听说是其坚持认为女孩子就应以婚姻为重,早早地嫁人,相夫教子才是女德。 亭亭当然不苟同这种迂腐的看法,但她只是一介乳臭未干的小孩,自然不能以一个外人身份说教别人家的私事。而且玲姐姐的家人中并不是没有通情达理之人,据说其父亲就会经常为女儿的决定和妻子争吵,可以说是亭亭心中的第二模范父亲了。 两人再次走到弯折处的庆平亭时,仍有三两老头在其中下棋。亭亭偶尔经过这里时,会好奇地看上几局,而今日的邀约已赴,她估摸着大把剩余时间,就又拽着小胖凑近过去。 但这次不同于以往,小胖不时地惊叹乍呼,搅得几个老头神情烦躁。其中一个姓梁的老头尤为凶恶,是附近都认识的爆脾气,他放下棋子,仔细地打量两人。 “老爷爷,对不起,对不起,我们有些吵闹了。” 亭亭被老者盯着,也不好意思抽身离开,只能干笑着道歉。但老头可不吃这一套,仰头就骂,“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来看什么棋呢?这是你该看得东西吗?早些滚回家去!” “是我吵到你们,你骂她做什么?”小胖虽然有错在先,但他听到这般侮辱,自是坐不住,上前指着杨老头的鼻子一阵呲牙。 明明是小胖的过错,老头却迁怒于亭亭,还带着明显的性别歧视,确实地过分了。其他两位老者大概也觉得有失偏颇,连忙劝慰着双方,其中一个花白地中海老头,甚至语气亲切,“小姑娘,看你对围棋很感兴趣啊,会下吗?要不等这盘结束了,陪老朽来玩玩?” 这位地中海老头脸上的皱纹明显比其余两位多出不少,甚至皮肉都是皱巴得下垂了,看来年岁已高。 亭亭赶紧摇头,“我不会……只是好奇,感觉很有趣的样子。不过,看了几次之后,好像大概知道一点规则了。” “哦?怎么说?” “嗯,大概就是圈围吃子嘛,谁占的地方多,谁赢。” 此话一出,三个老头相望而觑,那个花白地中海甚至直接向另外两人提议,想要看看亭亭这种还未入门之人的水平。 一番推脱无果后,亭亭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坐到了石凳上。她回头看了看小胖,有些拘谨和慌张,但还是沉住心,捏着手下了先行的一子。 老人双指一点,也紧随其后。 这就像是一个信号,亭亭开始无所顾忌地将棋子啪啪得往棋盘上放,甚至都感觉没有经过多少思考。但对面的地中海老头动作似乎慢了起来,眉头微皱,“这个开局……怎么说呢?像新手又不像新手?” 梁老头自是没把亭亭放在眼里,打趣道,“老,胡啊,你这是担心啥呢,一个刚刚接触围棋的小姑娘而已,不用想太多的。” “也是,也是。”那名姓胡的老头,摸了摸光溜溜的头顶,继续低头看棋了。 可随着棋盘上的黑白颜色越来越多,三位老人的表情却越来越难看。每到亭亭落子之时,她都是不假思索地按上去,提子时也是反应迅速,感觉像早早布思一般。但胡老头就需要思索良久,有些时候,甚至要抬头打量一下她的表情。但这些都是徒劳的,亭亭自始至终都是平静的漠然,她已经全身心的投入到棋局中了。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最后一子落定,老人们还是有些紧张的,一排排的数起棋子来。 “你居然多一颗?”最后胡老头惊讶地自言。 一旁的小胖根本看不懂这种游戏,等得都快要睡着了,听到胡老头的话,兴奋地向亭亭道贺起来,“你是第一次下吧?第一次下就赢了这些咄咄逼人的老头?太厉害了吧!”接着转头就对着梁老头一阵得瑟,“你们也太逊太垃圾了吧,天天搁这儿装神弄鬼,原来这么不堪一击啊。” “你别叫!她又没赢么。” “啊?不是我们的棋子更多吗?”小胖差点哑然。 对坐姓胡的地中海,不停地摸着头顶,说道,“嗯,黑子先行要贴子。”这样说着,他表情忽然沮丧难看,双拳轻捶桌面,“虽然赢了,但没想到居然被逼到这种地步,老朽我真是枉下了这几十年的棋了。” “不。”另一位一直不吭声的胖胖老人终于说话,“不是我们白下了,是这个小姑娘的天赋太高了。她很会诱子,早在你第三次被诱惑扑吃的时候,你就被她反制了一大波。” “还不是只会耍些小手段,不见得厉害。”梁老头酸讽道。 “梁兄,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吧。从整个走向来看,这个小姑娘是深谙布局的,虽然下得很快,但从不乱走一步。你看这棋局,几乎所有被提之子都是她刻意放出去的,没有大意丢的子。要不是没什么经验,估计我们撑不了几招。”胖老头给予了亭亭很高的评价。 亭亭安静地听着三位老人的探讨,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地点着头。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垂头丧脑的胡姓老头已恢复精神,急急问道。 “唐羡亭。” “姓唐啊,哦哦。你父亲叫什么?” “父亲叫唐全。” “哦哦哦,是小唐家的女儿啊,平时也没怎么看到你们在一起的,我还不知道呢。”胡老头哈哈一笑。 “原来老爷爷和父亲认识啊,那我怎么称呼你呢?” “哈哈,叫我三爷就好。”姓胡的老头指着其余两人,“这个胖胖的爷爷姓张,另一个姓梁。” “好。那三爷爷,张爷爷,还有梁爷爷,我们先走了,我要回去做饭了。”亭亭很客气地起身鞠躬。 “哦哦,那你们快回家吧。”三爷应着,看着两人离开,忽然大喊,“小亭姑娘,回去找个正经老师培养培养你的棋艺吧,说不定以后能拿奖。不要埋没了你的才能啊,我三爷看好你。” 亭亭遥遥地听到,含笑点头。 第四章 陌生的亲近者 小胖庞羽家住巷中靠后的第六个凹子里,兴许是当初修建时想要院门朝阳,导致整栋楼都斜横在路边。这种不规矩的占地布局让周围的房子也不好见缝插针地毗邻,更奈他们家的院后有一处隔着荒地的老林,鸟雀们的鸣叫虽然悦耳,但总是吵吵闹闹个不停也会恼人心烦。 老林与院子之间的一大片荒地自然的就成了绿植狂肆生长的优良居所。因为小胖家的房子低矮,遮不住阳光,荒地又没有高木的妨碍,各种杂草和灌木丛生,倘若是夏天,没过亭亭的腰胯是没有问题的。 在荒地临近老林的边角,有一间破旧得露出橘红色砖块的小屋。门楣断落,半掩的朽门也被杂草遮挡,荒废了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往年暑假,亭亭还和小胖一起在这里抓过各式各样的昆虫,最多的要数金龟了。亭亭忘不掉某日在一棵小桑树的伤口处发现的那群密密麻麻。换做平时,光找到一只泛着绿色光泽的金龟都会让她兴奋不已,但看到那一群肥硕的虫子,屁股朝上,不断扭动啃食小树嫩茎以后,亭亭整个人都有些反胃了,再也没有去过那里。 梁里昂的居所就暂时是这里了。 亭亭虽也不愿这般让他将就,但实在是无奈之举。花街巷的人们安居乐业这么多年,再找不到一处人烟稀少的住所。如今秋冬的草植枯死,蚊虫也稀少不见,少雨的季节自然不必为屋子的破旧发愁。哪怕屋瓦已经空洞了一半,但仍能在小雨天气里遮护一处墙角,对梁里昂来说就足够了。 话虽如此,长久的无人居住,墙砖之间都明显着肉眼可见的裂隙,冬日的夜里一定是彻骨的。光抱着亭亭偷偷从家中柜子拽出来的一床小被,他大约是撑不了几夜的。 “我在这里再住三天,三天之后等到身体精神完全地恢复,我就会离开。”梁里昂如此对亭亭说道。长久地让一个小女孩瞒着家人为萍水相逢的自己操心,其自尊心断然地不愿意。 亭亭是不会挽留的,她知道这是对两人最好的办法,但同时又有些担心梁里昂之后的生活,于是询问道,“离开这里以后,你打算做什么?你身上没有钱,不能抛头露面的话也不能去赚钱……” “放心吧,三年我都忍过来了。此行我也有了新的目的,如果成功的话,大概也能寻到一处安心庇所了。” 亭亭有些不相信,她认为如果梁里昂早有这种方式方法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双眸失色,当即就有些不悦,“你不会是想让我放心,故意编造出这些的吧。” 梁里昂一愣,随即朗笑,“哈哈哈,哪有哪有。你这么聪明机灵,我可不想体会被一眼识破的尴尬啊。这么和你说吧,我这次离开,是想寻找一位老者。这位老者是初代的冠位魔术师,十年前退隐,有品有德且仍有余力,如果能寻到他,我多少也有了希望。”这样说着,他察觉到亭亭仍旧怀疑的眼神,慌忙补充道,“之前没这个想法,是因为我还没有这个觉悟,没有下定决心。我此番前去,是准备请求那位老者帮忙给我换双眼睛的。据说他的医术和治疗术,天下无双。” 此番言语一出,梁里昂剑眉交攒,紧咬下唇,似乎很后悔说出了他本不想说出的东西。 “什么?换眼睛?”亭亭很惊讶,“难道必须要找到他才能换眼睛吗?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人想要你眼睛?就算夺取了也没有太大意义吧,没有非常高超的医术水平,手术是有很大风险的。” 梁里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眼按压着眼珠,“其实,我们安定堂后人非同寻常的地方并没有那么繁多。灵敏的五感,强大的自愈力,独有的瞳力,这些统统起源于莲花瞳的力量。如果眼睛被摘除,我们几乎就和普通人无异。”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别人移植你的莲花瞳时,是非常容易的。但你换成普通人的眼睛时,就没有强大自愈让神经完美连接了。” “是这样。” 亭亭点点头,却是有些伤感,“这样真的好吗?你的老家应该也有兄弟姐妹吧,他们说不定以后也有着同样的命运,总不能全都因此抛弃你们作为安定堂后人的身份吧。” 此话一出,梁里昂心出激起层层的委屈和忧怨。正因为有着这种独特力量,家族中长老都忌惮外族魔术师的心思和打量。他们的家族因此被封闭,也不允许后代外出接受教育,只甘心过着男耕女织,自给自足的生活。而他是第一个成功跳出这种束缚的安定堂后人。没有经历过正常教育,只会一些浅薄知识的他当然无法在这个社会游刃地生存。很快,迫于生活压力,他借助了眼睛的透视力量,间歇获得了一些金钱来源。而屡次违背常理的举动终于引来大人物的注意,招致杀身之祸。但梁里昂并不觉得借助眼睛得来的金钱可耻,他觉得,倘若自己是一介普通人,经历过初高中的教育,上过大学,一定能过得安定和幸福,一切的罪恶的源头就是自己身上这种令家族人引以为傲的力量。 “抛弃就抛弃吧。拥有着不详力量的不详家族,没什么值得留恋的。”梁里昂翻着眼,无所谓的态度跃然。 亭亭看向他的眼神开始认真,微微地扬起面额,初有一种训诫的口吻,“好歹也是养你育你的报恩之地,没想到你居然是这种看法。虽然我不知道你以前究竟经历过何种,但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薄情了。” “我都自身难保了,还考虑这些干什么?我既没了眼睛,那些操盘手也自然对我失了兴致。没有背景之人强加干涉,一切就好说了,知道吗?” “可是……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我感觉这就是一种掩耳盗铃的自我欺骗。那些设计害你的坏蛋肯定不会管你是否还具备这种力量,到时候照样将你抓过去,失望之后怕你揭露肮脏的黑幕一定会选择封口,然后像垃圾一样的将你丢弃。但如果你始终怀揣着这个力量,说不定以后机缘巧合,有所作为,还能改变自己家族的近况,不是吗?” 听得亭亭一番苦口婆心的劝慰,梁里昂眼睛是久淡不去的震惊,他的嘴唇有些干裂,不自觉地舔了又舔,“你……真的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学生吗?” “怎么?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吗?那先听我的,别想着换眼睛了。” “你说的确实不错,但是恕我拒绝,我还是会去寻找那名传说中的木之冠位。只要能增加一点生还的可能,我都在所不惜。” “为什么啊!”亭亭此时有些激动了,“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还不是因为你?”梁里昂忽然没头没脑地大声,“我答应你要好好得活下去了,我管它将来如何,别人如何?要是能削去四肢换一命,杀人放火换一命,那又如何?我照样愿意!” 梁里昂既然决定去寻那位世外高人,早经过了切实地深思熟虑,他虽然说漏了嘴,让亭亭知晓了他要去换眼睛的事,但事实怎可能仅是这样?按照计划,他会将换下的莲花瞳保存好,再寻些路子,以筹码的方式交予那些垂涎它的大人物,为的就是活命。他原本活下去的信念是守护住双眼,避免家族的这一脉秘密外泄,如今却因为满足对亭亭的承诺而抛掷脑后。他知道,这个小女孩心思细腻,如果说出实情一定会让她伤心难过。这就好比,某人听说另一个人因为自己的一句承诺而抛弃了毕生的信念,这怎叫人好受?所以,他只能假装用自己的一意孤行来掩盖真实意图。 “那我能撤回我之前的话吗?”亭亭低头束手,眼中竟有自责暗起。 “你要是敢撤回,我立刻死在你面前。”梁里昂狠着心,冷冷道。 这时的亭亭像是在岔路口送别将亡之人,两条歧路,一条裂壑深渊,一条伏鳄满塘,结局可能都是凄惨而死,最多也是拖着残肢断臂归来。但她却只能干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她恼了,眼里有泪花闪过,气愤转身,留下一句,“我们缘尽了,别让我再看到你。” 此话不假,之后亭亭的视线中再未出现过梁里昂的身影。 周末过后的她要上学,当然不能全天候的向梁里昂投食,中午的一餐是必旷的,只能在晚饭时多增加些饭量。去偷摸着送饭时,她也是时刻地用手掩面,赌气似的,就是不想看见梁里昂那张欠揍的脸。 父亲唐全倒是奇怪为何连着几天家中伙食要丰盛许多,但他也没多在意,衣食方面都由女儿把控,他是没法知道米袋中急剧下降的高度的。 最后一日的分别时,梁里昂最后一句,“以后我要是累了乏了,能回到你这里来吗?” 亭亭没有搭理,只将用菜叶包起的杂粮饭团推到他的怀中。 两人大概是不欢而散的。 梁里昂走后,亭亭照常上学和操持家务,和之前并未有何不同,实在要说变化的话,也许她会更多的留意一些街道上往来的行人。既然在意到魔术师这个职业,亭亭的心里也逐渐好奇起来,她有些后悔没有向梁里昂询问。于是她问过自己的父亲,但唐全似乎对于这一职业并不了解,只说魔术师是稀有但危险的。其实也正常,从小到大,唐全几乎都没有在她的面前提到过这个词汇。按捺不住好奇,她又跑去问一些街坊邻居,结果他们的反应和唐全完全地相反。几乎所有人都对魔术师这个职业有着浓厚的兴趣,甚至有人能完整的说出从古至今历代各系的冠位魔术师姓名。 魔术师分为三个种类,一是军队中的军备魔术师,待遇要比普通士兵优厚许多;二是政府编制的公务魔术师,他们其中很多是老师、医生或警察等等;最后一种是拿到魔法执照的职业魔术师,这种魔术师没有固定编制,全靠个人名誉信誉来获得雇佣,很多农场的水利灌溉或是矿山开采需要他们的帮助。 魔术师们的福利都很高,这也是老百姓感兴趣的原因之一。但魔术师这个职业并不是光靠努力就可以实现的,唯有身具魔术体质的人,才有潜力培养。据说当今人口,只有5%的人具备魔术体质。只能说,魔术师这个职业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亭亭当然好奇自己是否具有这种魔术体质,但大家似乎对她并不看好,因为魔术体质这个东西是带在基因里的,父辈祖辈是普通人的话,很难出现魔术体质。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据说,第三代炎之冠位魔术师的祖辈都是普通人,是真正地横空出世。 检测魔术体质的仪器很昂贵且属于政府限制品,只有中学以上学府才能配备,政府规定学生在13岁,即是初中入学之际参与评估,来决定自己的今后走向。而亭亭今年已经12周岁,再过一个多学期就能升入初中,想要知道自己的魔术天赋也不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原本她想着自己仅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那一枚草籽,父亲只是普通工人,哪有奇迹降临到自己身上?但某日夜晚临睡前的一件事情让她心中多了疑虑也多了底气。 这夜,她像往常一样将第二天准备穿戴的衣服从衣橱中取出。衣橱内的大衣下,总共六个抽屉紧挨,左三层右三层,左边是父亲唐全的,右边则是自己使用。最上层一般是些袜子和和薄一些的内衣,中层是两套校服和内裤,最底层抽屉最高,放着是毛衣棉衣等厚实衣物。她看到父亲抽屉的最下一层没有完全合上,倒是夹着半只袖口,于是准备拉开帮忙叠好,但屉中杂乱不已,她无奈地叹着气一一摆弄。正当她收拾好准备合上时,定眼一瞧,底部有一块翘起的白色塑料袋边角。她顿时就起了疑心,父亲平时一再叮嘱她,不用帮忙收拾衣服,难道是私藏了什么东西? 去里屋确认父亲已经安然入睡,她不禁将那团白色从底部抽了上来。这下倒好,抽屉底部竟然出现了一个隔间。 正常人谁会弄个隔间? 亭亭也是这样想的,扒拉着朝里一看,里面居然有一套类似军装的衣服,虽然被折叠得齐整,但衣服的前胸位置全是各式各样的勋章。她忽然地就慌了,和父亲生活这么久,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他曾经参过军啊。想着可能是用作其他用途或是父亲朋友的托付,于是乎,她急急地将衣服捧出来细瞧,不知这衣服是不是常年压在箱底,甚是硬朗厚实,又折叠得规矩方正,拿在手上像极了文件袋,灰绿色的面料摸起来很细腻,但非常的结实。 又看了一会儿,感觉再也捕寻不到其他细节,亭亭犹豫着把衣服展开。原来是类似长风衣的款式,确实有些像军装,但少了一些线条的紧瘦感。眼神游离了一阵子,她忽然发现脚边突然多了一个牛皮纸袋,兴许是刚刚展开衣服时滑出的,纸袋的表面光洁异常。 她越发的紧张了,牛皮纸袋里似乎遮掩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难道这真的是父亲的?” 稍一冷静,亭亭猛然惊觉,自己似乎对父亲的了解知之甚少。父亲的喜好?过去?她一概不知。不是不把父亲放在心上,只是每次一提及关于他的事情,父亲都是岔开话题或者缄口不言。有些时候,亭亭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父亲亲生的,这也是因为她从未见过自己母亲,只听父亲流着泪追忆感叹过。父亲曾说,母亲是个很伟大的人,为了祖国,为了全人类而牺牲,还让她不要责怪母亲。看父亲伤心的模样,一定是爱极了妻子,但讽刺的是……家里没有一件属于母亲的遗物,甚至连可以追忆的相片都没有。 回想一下,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缺乏了有力的证据。难道她一直活在谎言之中? “难道其中是血缘关系证明?还是收养办理手续?” 想到这里,亭亭浑身一哆嗦,呆望了牛皮纸袋许久,心情才稍稍平复。平日里父亲对她很是疼爱,就算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认了,养育之恩比生育之恩更值得尊敬。不过,她更愿意相信牛皮纸中珍藏是有关母亲的遗物。小心地从里面揪出一沓纸,亭亭不敢细看,只祈求是父母年轻时恩爱的书信往来。 等到她又紧张又好奇地凑近一看,她懵了。纸张上面赫然印着:九团部人员退伍申请。底部的署名正是唐全。 “父亲真的是军人?曾经?” 亭亭的心脏怦怦直跳,她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即使再不相信,严谨的文字就在眼前,几枚红色的印章也在嚣张着真实性。 “唐全,27岁,男,职位,九三七中队长……” 亭亭对于军事没什么兴趣,她也不清楚这个九三七中队长有多大,可以带领多少人。但她看到父亲的履历纸上写满了功勋,心里却很是自豪,原来自己的父亲是作为军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 “父亲27岁的时候?” 她屈指一算,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从文件的信息来看,十年以前似乎爆发了大规模的战争,而她几乎一无所知。自懂事以来,她的生活环境虽时常漂泊,但大抵是安全的,没有所谓的战乱,所以也无法想象战争岁月的残酷。她怀疑是父亲想和自己隐瞒过去的身份,刻意的回避战争的字眼,才导致自己完全不知情这场必定被写进历史书中的大事件。 于是乎,她的眼神不断下扫,又仔细地读了读父亲的履历。 …… “2098年,单独率领九三七中队于金沙全歼一十五只座头乌,止损十一人,授予九八蓝章。” “2101年,同九三大队驰援六团,肃清前崇,有重大贡献,授予自由蓝章。” “2102年,同九团全体镇守金华,抗战胜利重大贡献,授予解放红章。” 最后的2102年,就是父亲提交退伍申请的年份。那年,抗战好像胜利了 亭亭数了数,总共有十三条功勋。但她发现有十二条都是蓝章,只有最后一条是红章。她不清楚这些有什么区别,但她更好奇的是上面描述的“一十五只座头乌”是何物。“是军队吗?是地名吗?好像都不是啊。父亲他们是和什么东西在抗争?” 她又接着翻看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没有任何收获,大多都是繁杂的手续小票。将一切都恢复原样,确保没有露出蛛丝马迹后,她虽轻松一口气,却是愣神许久都没有缓过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平庸无奇的父亲曾经是满身荣誉的军官。她欣喜、自豪,但同时又很失落,她到底埋怨父亲,不明白为何要将这种骄傲光鲜的事迹向自己隐瞒,又有何意义。 回到里屋,关上灯,能看到窗外的月光漆在被褥之上。履历中简洁的语句走过的却是父亲艰难跨越的生死场,难以想象有多少血雨腥风淋在他的身上。现在来之不易的安定生活以生命为代价交换而来,也许父亲只字不提的母亲就是在战场上牺牲的,如此一来,父亲就太不容易了。 想到这里,亭亭眼眶湿润,踮起脚尖,趴到父亲的大床边,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好臭……”她捂着嘴,鼻息之间一股子机油煤油味儿,大概是父亲下班后又没洗脸吧…… 第五章 历史重拾和新的憧憬 最近亭亭家中常有客人造访,正是那名自称为三爷的地中海老头。三爷是个神秘的老人,巷子的人们都只知道他姓胡,但没人知道他的真名。而他和唐全的关系似乎一直都很好,会经常邀请唐全去自家的深宅大院中做客。但亭亭原先却是毫不知情的,父亲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中,并没有三爷的身影,所以她多少有些意外。 八九年前,巷口一个深宅大院中,一家老小忽然暴毙。刚开始,大家都以为他们是煤气中毒,但在白绫满堂之时,尸检的法医却爆出其中蓄意谋杀的大料。据说是男主人和妻子公婆发生了激烈争执,一气之下就动了邪念,连着自己的两岁儿子也一并窒息而死。虽然死相没有血腥惨烈,但宅院就真正意义上的成为了凶宅。 巷子的人们都以为这间大宅将闲置许久至荒废,但三爷却在事发的仅仅一个月后全款买下了它。有人告知他案件的原委,他也丝毫不在意,笑嚣着,“我已年逾九十,难道会怕鬼不成?要是恶鬼索命,我感谢它还来不及。”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只知道他是一个不怕死的古怪老头。 这些天,三爷登门造访,大概是对亭亭的棋艺来了兴趣,不断地建议唐全要好好培养她。除了这些话题,就是讨论男人们热衷的历史和军事,他们经常热火朝天地争论三国或是哪个朝代的纷呈岁月。来的次数多了,亭亭也逐渐的对这个精神抖擞的老爷爷有所了解了。周末,唐全不在时,三爷还会经常将棋盘搬过来和她切磋,教她一些小套路小技巧,但他很快就被后浪拍击,倒是从亭亭身上学到不少。 两人下棋时,不再像第一回那般严肃紧张,经常会聊到其他无关琐事。亭亭是个好奇的孩子,三爷又显得学识渊博,她自然就将很多父亲不曾回答的问题向其抛出。 三爷出生在21世纪的20年代。据他所说,他出生时的生活环境比现在优越太多了。到处都是高楼林立,轿车川流,治安良好,秩序化、规范化的条例都很完整。科技更是遥遥领先,尤其以电子的自动化和信息网络最为发达,全面覆盖的5g网络让信息高速公路畅通无阻,家中尽是便利的智能家居,这是百年以后的现在完全无法达到的技术。 三爷说,过去的社会是极其公平的,每个人只要努力,总能找到可以任司的职位来发光发热。当然,他也没有将现在说得一无是处,他觉得,当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为真诚和亲密,而不是过去无形壁障相隔而出的冰冷。 亭亭当然会好奇,从古至今,社会和科技一直都是在进步的,为何会在近百年以来持续退步呢? 原来,这一切都要从魔法的出现说起。 2062年,善国科学家tedhoff发表《关于人类意识干预性假谈》,次年实验验证了魔法的存在,正式拉开了第七次科技革命的序幕。第七次科技革命又叫做“幻想革命”,因为它不再像之前两次那样依赖纯粹的科学技术。而是让原本用“一只眼”看世界的人类,变成了正常的“双眼”人类。 魔法,是真实存在的。它从人的意识中产生,又依附于人类的意志,是人类本身拥有的强大力量! 都知道龟有壳,牛有角,虎有利齿,鹰有利爪。我们抛却智慧以外,就一无是处了吗?当然不是,就像鹰有利爪,也有洞察一切的双眼。我们拥有高层次智慧的同时,我们本身就具备着支配的力量。 人类当然地狂喜。 科学家们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了魔法的研究中。相对于各种理论科学的枯燥,能获得实际收益的魔法学成了香饽饽。谁都想在这一张白纸上自己的脚印,留下能让世人铭记的功勋。 有了魔法,繁琐的灌溉工程可以适当削减,各种类型的发电厂也能节省更多的成本,提高效率。开山劈石,修通道路,轻而易举。人类展望着魔法的前景,却一眼看不到尽头。世界到处都沉浸在魔法带来的便利中,却忘了其潜在的巨大危险。 他们忘了,能使用魔法,只是个别的极少数人,而能使用魔法的人也不是人人实力相当,这就诱发了一个大问题。当少数某些人得到与自己不相匹配的力量时,内心的欲望会被无限地放大。更何况,他们之中的许多人可能本就心怀不轨,甚至有的人厌世恨俗。 纷争在一瞬间开始。 一时间,各种充斥着自身欲望的犯罪屡见不鲜。更可怕的是,当时的侦测手段几乎无法查明嫌疑人的身份,而且,就算知道身份,更多的也可能是无可奈何。那些狂热的犯罪分子,越是知道魔法给自己带来的便利,就越是在探索魔法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可能那些整天埋头于实验室的研究学者都不如犯罪分子取得的成果丰硕,因为犯罪分子自身就是一个实验素材。而那些原本不想卷入纷争的魔法使用者,在一次次的隐忍和抗争之后,大多也是选择加入了那些犯罪分子中。他们帮派拉互,各种势力暗攒交锋,各国政府相继垮台或者被架空,名存实亡。 接下来,最大的问题就来了。 世界变得极其地不公平,有魔术体质的人们为非作歹,他们自诩“上帝之子”,与普通人彻底地划清界限,并不断地压榨他们。普通人终究受不了这种恐怖统治,纷纷揭竿而起。 但那些“上帝之子”早就未雨绸缪,他们深知科学的发展是普通人能够抗衡他们的唯一武器。为了巩固自身地位,他们极力的抑制科技的进步,封锁情报,尤其注重摧毁枪支弹药,只要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的武器全部损毁。 这便是如今社会倒退的最主要原因。 三爷说,现在社会的科技水平也许和他的父母时代相当,是刚刚跨入21世纪的又一轮回,所以,当今的22世纪,被一些史学者戏称为“镜像2002”。可笑可笑,因为魔法的介入,未来社会居然变得越发原始。 “那为什么现在的魔术师似乎并没有爷爷说得那样邪恶了呢?他们现在做的,也算是正常工作吧?” 亭亭这般疑问,不过是想到了流亡的梁里昂,同时又忆起街坊们的话语,她觉得,现在的魔术师明明是个正规职业,与三爷描述的大有出入。 “嗯,现在的魔术师,确实都是受人尊敬的,这其中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故。说来讽刺,我四十几岁的时候根本就不敢随便上街闲逛,要是运气不好碰到了魔术师,那可是要被暴打一顿的。他们认为普通人不配享受日光洗礼,只能像老鼠一样在夜间活动,而现在,我们却要将他们奉作英雄。” 三爷脸上的赘褶实在太多,只能从他微微耸起的颧骨中,看出回顾过往时的心酸。 “那……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亭亭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三爷忽然缄口,略有犹豫,因为这正是当今世界格局的由来。 大约21世纪的80年代开始,不知道从何处起源,一种魔法像病毒一样席卷了整个世界。少数除人类以外的高级生命体受到了魔法的影响,但它们无法像人类一样有目的操控魔法,而是受其干扰变得异常狂躁,肉体素质急剧暴涨直至产生变异。 这其中大型肉食和杂食动物的变异更使人们感到恐惧,它们较普通变异种更为凶残与嗜血,人类将他们统称为“毒物”。同时人类在地球的霸主地位第一次受到了动摇,因为短短二十多年,城市被破坏,人类人口急剧下降。 人口剧降的主要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因为毒物直接入侵导致的家破人亡,二是因为毒物的尸体若是不及时清理,陆地土壤中一种特殊的分解者会排出残留污染物,居住于此的人们大都感染死亡。 此时,人类的科技水平无比落后,军队配备的居然只是连发手枪,根本无法抵挡数以万计的凶残毒物。所以,那些站在权力顶点的魔术师们,首先被冠以责任和期望,但就算他们有着魔术的加持,骁勇无比,最终还是在人数上落了下风。要知道,只有5%的人类,才享有魔术体质,而这5%中还有着老弱病残,妇女和孩童,他们是无法上战场的。被推上战场上的魔术师们,能力又参差不齐,有些甚至造成不了实际伤害。 被毒物逼到走投无路的魔术师们,在里江一艘战舰上聚首,开展了一次震惊世界的会议,“里江会议”。会议中,各大巅峰魔术师达成共识,决定开始向普通群众求援。同时,在会议的指导下,魔术师中转职出另一种职业,叫做魔导士,是专门研究魔法理论、魔法武器的存在。尽管没有了炮弹枪弹,但他们开发出能提高自身魔法威力的“咒器”替而代之,取得了很好的效果。甚至,连没有魔术体质的普通群众也能持“咒器”获得杀伤力。 “里江会议”是魔术师和普通人关系缓和的转折点,是高高在上的魔术师们第一次将力量传递给普通人的开端,具有里程碑意义。 自此,大量普通群众配备着咒器加入战争,“第四次世界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但遗憾的是,等到全人类组建起完备军队时,为时太晚。各地沦陷,只剩未受毒物尸体污染的里国远江三角洲区域和世界其他几个靠近大江大湖的区域成了人类最后的避难所。人们用水泥包裹水银线状网络的城墙有效抵御了毒物和污染物的入侵。但接踵而来的问题是毒物几乎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后来呢?后来呢?人类是怎么打败毒物的呢?”亭亭焦急地询问道。 “九十年代,有一位叫做袁病失的魔术师带领一帮人潜入毒物的栖身之巢。最后探明了无尽毒物的秘密,并阻止了毒物的再生繁衍。但他们并未将具体情报带回,除了一名先遣的书信官外,全部客死他乡了。” 污染物迟早会分解完毕,消灭剩余毒物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历史上将最后一只史诗级毒物击退的日子定为抗战胜利日。自此,重建城市,吸纳来自世界各地的幸存人类,振兴人类成了一切的目的。 第四次世界大战后,里国远江三角洲?地区,即里远区;亚马逊河流域的极小部分,即巴亚区;尼罗河流经过埃及的极小部分,即埃尼区。三大区域总人口只有1亿出头,且大部分集中在里远区。由于战前其他两区的基础设施以及科技的差距导致两区还很难从凋敝的境地中恢复过来。相反的,战后的里远区的经济却在短时间内迅速繁荣,甚至不输当年。 里国广博的接纳各个国家的人民,不歧视任何人,并赋予他们里国公民同等的权利,同时他们也必须履行相同的义务。文化交流与融合比此前更为频繁,其中,里国的周边岛国--星首,作为人数最多的外来国家,战后的短短几年,国民基本上都能说一口流利的里国语言。 “现在的社会,依旧是魔术师为主导,但普通民众的地位已经得到保障了。这也和几代人的努力息息相关啊。”三爷讲述完这篇历史长文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亭亭像是拨开了层层迷雾,心中酣畅不已,但她同时也留心着三爷的一字一句,等到三爷对于这段历史极其细致地描述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了。她故作漫不经心的姿态,问道,“三爷爷,你和我父亲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她知道,父亲既想隐瞒过往,连她这个女儿都不例外,当然不能随随便便地暴露给外人。虽怀疑眼前老人也是抗战的老兵一员,但他和父亲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不认识的,所以疑问也是这样的旁敲侧击。 三爷听到亭亭的疑问,微微地一哽,暗色的嘴唇张合了几次,这才点了点地面,“就在这里认识的,你们搬过来的时候。” 这副不自然地动作,亭亭笃定三爷和父亲肯定是先前就认识了。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一笑,“哦好,谢谢爷爷,给我讲了这么多,之前我都像活在梦里一样,一无所知。” “咦?”三爷四肢一僵,一副后知后觉地表情,“小唐难道一点都没和你说过这些事情吗?” “没有……” “哦,那还真是奇怪了。” 隔天,亭亭偶遇玲姐姐时,说起关于魔术师的一些事情。她想将三爷口中那段峥嵘岁月分享给玲姐姐,但因为少了些切实的体会感,所以讲述时思前想后,恼得手脚乱舞。 玲姐姐看亭亭满脸都是努力想要分享兴趣之物的激动表情,笑着感叹道,“小亭亭,你还真是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啊。”正巧因为亭亭的描述她又想起一些事情来,于是神神秘秘地将双手搭在亭亭的肩上,“下午的时候,我大伯家好像要清塘了,据说水泵坏了要请魔术师来帮忙,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 能亲眼看到魔术师作业,亭亭哪能错过,连忙兴高采烈地答应。 下午,临近傍晚的时候,玲姐姐和亭亭坐上了一辆电动三轮,一路吱呀到了一道栈桥下。 栈桥下,有一溜水泥船和木船泊着,水泥船较大,也敦实,但亭亭却觉得没有木船踏实安全,可能是下意识的认为木头的浮力比水泥更大一些吧。 玲姐姐的大伯身材高大,声音朗爽,一看便是爽直之人,此时他正和身边两位年轻人眉飞色舞地叉臂侃天。那两个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上身是加厚的蓝色牛仔外套,裤子是休闲类型,咔叽色,显得很年轻很利落;女的一头漂亮长曲发,银蓝色的长款棉袄敞开,里边是一件淡粉的针织开衫,颇有些气质。 这两人的衣着虽算不上时尚,但绝不是养渔户,大概率就是请来的魔术师了。 亭亭跟着玲姐姐后边,匆匆和大伯打完招呼后,五人一行就上了一艘牛船,同样是水泥制的,但个头大了普通的一半,船沿的水位线也比别的高上许多,让亭亭安心不少。她虽在鱼乡长大,但却是怕水的,更没有一叶轻舟似的在河中过往。 那两个年轻人站在船舱最中间,但没有坐下,那女人看着大伯准备摇起船桨,连忙阻止,“大叔,你休息吧,我来开船。” “啊?妹子,我看你这么年轻,你会划船?厉害啊,现在的孩子都没几个会的了,快失传咯。” “不不不,大叔,我不用桨。你忘了?我可是魔术师啊。”女人轻声笑着,忽然合起双手,稍一低头,像是祈祷的姿势。 只见船边立即泛起白浪,亭亭忽然感觉到重心不稳,身子往后躺去,被反应迅速的玲姐姐结实地抱到怀里。而敦实的水泥牛船就像马力十足的快艇,船头半翘,呼啦啦地往前开去。 “妹子!妹子!你慢点!我特么差点掉水里了啊!”大伯此时正斜坐在船梢,看样子是刚刚摔了一跤。 “抱歉,抱歉。”女人不好意思地道歉,合十的双掌稍稍松出一条空隙,那水花立即就萎蔫了不少。 “好厉害!”亭亭两眼放光,情不自禁地惊叹道。 女人回头看了看她,笑了笑,“小朋友,你是来干嘛的呀?是过来让叔叔抓鱼给你吃的吗?” “不是,不是。”亭亭到底对魔术师有一种敬畏的感觉,摆着手,一脸的严肃,“我是专程来看魔术师是怎么工作的!” “哦?你对魔法感兴趣吗?” “嗯!” 女人转过身,但双手依旧合十,船也在不断行驶,她盯着亭亭看了有三秒,随后点了点头,“我看你可能蛮有潜力的,以后想当魔术师吗?” 亭亭不假思索地点头,但同时疑惑,“可以吗?不是只有魔术体质的人才有机会吗?” “是的,但我看你身上的气息,和魔法应该很有缘,大概率是有魔术体质。”女人看向亭亭的眼神充满着沉着,明明只是推测,但更像是阐述着既定的事实。 一旁的年轻男子闻言也侧过身来,“我们珩姐看人一向很准,小姑娘放心吧,以后你体检的时候肯定是有魔术体质的。” “真的!?”亭亭瞪大了眼睛。 “那必须的。” 这番肯定,让亭亭兴奋得差点从船上蹦了起来,连忙爬起身,向那个女人问东问西,说着姓甚名谁,工作和日程云云。 “我叫徐梦珩,旁边这个虚货叫王子安,我们都是行闵分局的警察,呃,应该说是刑警。” 徐梦珩说这话时,旁边的王子安急急地把她拉住,说着悄悄话,但被亭亭听得一清二楚。 “珩姐你怎么能和她说这些呐,万一让职业魔术师知道我们抢了他们的饭碗,咱们可是要被检举的啊!” 徐梦珩放心一笑,安慰道,“没事的,不就赚点外快嘛。”兴许是烦心他的不断嘀咕,她狠狠捶了王子安的肚子一拳,随后面向亭亭,“不好意思,小朋友,能不能替哥哥姐姐保密呢?可不要和别人说我们今天在这里的事情哦。” “我懂,我懂。徐梦珩姐姐是有编制的公务魔术师吧,上头规定不能接私活?” “哦?你了解的还挺多嘛。”徐梦珩笑眯着杏眼,将脸凑近亭亭,小声说道,“其实,今天我们办了个大案,晚上庆功酒我要出酒钱,就想着顺路接一单咯。嘘,不要被旁边的大哥哥听见,我们庆功会故意没请他,哈哈。” 旁边的王子安明显是听到了,哭丧着脸,但也没说什么,只可怜巴巴地看着徐梦珩,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很快,大伯家的鱼塘到了。跳下船,插好锚线的大伯往四处一指,点出了周围的几大片鱼塘,少说也有十来亩地了。 “这么多的地,我不需要一下子把水全放干吧?不然大叔你一个个抓过去,鱼都死了。”徐梦珩提议道。 “对,所以,你在每个鱼塘里都留个五厘米深的水就够了,我家养的都是大鱼,好抓。” “行。” 达成协议后,徐梦珩小跑着来到正方形土垄的一侧中央,口中念念有词,忽然地右手一扬。池塘的中的水就像一块果冻似的软弹着升到半空中,其中游曳的众多鱼儿看得异常清楚。没了塘底水草的映掩,扁方体的水块居然不是淡青色,而是清澈透明的,从边上注视,仿佛空中水族馆。 再听得徐梦珩念出“散”,她扬起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平举到胸前,握拳状但伸出拇指。那团果冻似的塘水迅速细碎成小团型的史莱姆状,而其中较大的鱼因为失去了水的支持,纷纷下落,这和筛子的原理完全相反。 “太帅气了!”亭亭双手捂嘴,满眼都是钦佩。 可她才刚刚夸完,徐梦珩突然猛地打了一个喷嚏,已经离散的水团骤然变成细珠状,疾风骤雨一般地向周围射去。这就和淋盆一水没什么区别,除了徐梦珩本人,周围站着的四人立刻浑身湿透。 亭亭使劲地眨了眨眼睛,想把其中的水分挤出来,等到她的视线完全清楚时,她感觉身上寒气深袭,阵阵作冷,没忍住的一个喷嚏带着鼻涕飞了出来。 “阿嚏!” 徐梦珩显然慌了,一脸的愧疚,弯着腰给亭亭抹脸,“对不起,对不起啊。我失手了……” 一向温柔的玲姐姐似乎很生气,一把拂开徐梦珩的手,急急地对大伯说道,“大伯,带亭亭回去吧,这大冬天,不趁早换衣服,要生大病的!” 大伯头点得飞快,立即踩着已经泥泞的土地,向水岸边探去,回头不忘叮嘱两位魔术师,“我回来之前搞定,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以表歉意,这次就免费了。大叔,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钱还是要给的,你也不是故意的,下次……”大伯还在说着,但被玲姐姐一拳打在腰上,疼得他呲牙咧嘴。 “大伯你能不能快点?别吵吵了。”亭亭第一次看到阴沉着脸的玲姐姐,显然她是真的生气了。 船上,亭亭摇手向着正在抬手的徐梦珩,大喊道,“徐梦珩姐姐,我还是想说,你真的,好帅气啊!” “谢谢,以后你一定比我帅气一万倍!”徐梦珩歪头一笑,竟让亭亭心中一暖。 过一小会儿,大伯额角爆着青筋,双臂没命地挥着船桨。玲姐姐紧紧地搂着亭亭,却是满脸的不开心,“小亭亭,我和那个姐姐谁更帅气?” 亭亭一愣,竟答不上了,她说的帅气明明是指魔法,但玲姐姐却如此会意。她很想实话实说徐梦珩姐姐更帅气,但看着玲姐姐一脸期待的表情,她终是心软,深沉又认真地说道,“当然是玲姐姐了,玲姐姐天下第一帅气。” 第六章 秘密带来的后果 亭亭有一个烦恼,一个难以启齿的烦恼。 她和父亲五年前才搬到这条巷子里来,在这之前,他们都是没有固定住处的。 父亲唐全没什么文化,勉强识字,起初只能干一些体力活和流水线的工作。但机缘巧合下,他临时顶替了一名车间工,仅仅一段时间的适应,他便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有操作一些精密仪器的天赋。如此一来,他对工作也是挑剔起来,入职的大多是正规工厂,且带宿舍管吃管住。免去住宿费和伙食费,平时的开销就只有女儿的加餐费,而他也有了攒钱的机会。到五年前时,唐全已攒下了不少钱,估摸着女儿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于是翻阅了不少资料,考量着整个里远区较为安定的城市,最终决定来到东郡的中西部城市,行闵。 入住花街巷之后,唐全向当地的行闵实验小学提交女儿的入学申请,但被惨遭拒绝,理由是既没有本地户口,又没有在当地入住满三年以上。于是亭亭的一到三年级便是在当地乡村一所设施落后的农村小学就读的。等到亭亭念完三年级,唐全四处奔波着寻人,到处打点,前前后后花了一万多才让她成功的进入小有名气的行闵实验小学读书。如此麻烦,正是因为唐全看上了这所学校的考级名额,若是小学毕业测试排名在前20,是有机会进入重点中学的初中部的,而进入这些重点中学的初中部也意味着比普通初中获得更的大升学机会。 唐全认为自己的工作尽数的到位了,但他却不知道这个决定让亭亭痛不欲生。 亭亭没有上过幼稚园,又生性腼腆内向,第一次脱离父亲的庇护,来到陌生的农村小学,她是非常害怕的。好在农村的孩子都很天真质朴,即使她很少说话,不与人交往,但同学们也大都毫不在意,甚至有几个活泼开朗的孩子和她成了朋友。 三年级结束后,在唐全的期望下,亭亭转学了,她来到了离出租屋最近的小学。虽然上下学更方便了,不用每天起早赶乡村公交,但她却是浑身的不自在。 作为一名来自农村学校的转校生,她第一次看到干净敞亮的教室,衣着整齐的同学,心中既激动又紧张。心中期待着要和同学们好好相处,要努力变得开朗、自信,但她的自我介绍却成了班级同学之间的笑谈。 从她的喉咙底下挤出的,像是辨不清音色的齿轮卡壳之声。越是想给大家展示自己,却越是发不出声音,这大概是每个内向人群必经的可怕回忆。越发地着急让她浑身战栗,冷汗直流,头发披散得让人看不清面容,她的眼神惶恐,不断低头又抬头,盯着班级同学像是见了鬼一样。 “这家伙什么情况?发病了?还是被诅咒了?”有同学在底下清晰可辨地嘲笑道。 在众人的一阵哄笑声中,亭亭坐到了中间的倒数第二排。她的后座是个高个子的女生,只端坐着就比她高了半个头。高个子女生并没有像其他同学那般嬉笑,只认真地看着她,随后伸出手,“我叫王雅文,有什么难处尽管问我,以后我们就是同学了。” 然而亭亭还身处舆论带来的巨大失落中,她不知道面前的女生是真情实意还是虚伪的笑面虎,恐惧和害怕让她没有回应这份热情,便在简单的一眼之后便没再理睬。 “哈哈哈,雅文你理她干嘛,这不是冷脸贴热屁股嘛。” 女生的三两朋友挤眉弄眼地说着。四年级的女生已经比同龄的男生成熟很多,在男孩子还在一锅粥的玩耍时,女生们早就三两成自己的小圈子了。而她们的这番话让亭亭很惭愧,但又不好意思道歉,只得叹息着作罢。 因为之前学校的教育不够完善,亭亭的英语基础很差,英语老师大概是看不上农村转来的学生,明知她的底子不好,却老是让她回答问题,跟着班级同学一起嘲笑她蹩脚的发音。 “同学们注意了嗷,千万不要和唐羡亭学习。你们瞧瞧这发音,我抓只鹦鹉过来,听两节课,估计都说得比她好。” 亭亭不是一次两次地被指责,也在家努力地练习过,但终究是刚刚接触这门语言,当然的迷茫,只能干站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接着读!读到标准为止。我倒要看看你要不要点脸,这么浪费大家时间。”讲台上,老师将课本往桌上一摔,抱臂斜睨。 正当亭亭开始支支吾吾时,后座的王雅文却忽然地站了起来,大声道,“老师,不好吧?唐羡亭同学之前的学校我可了解过,是不教英语的。老师您不会不知道吧?她才刚转学过来没多久,您这么做,莫非是在……刁难她?” 班级一阵骚动,原本在起哄吐槽亭亭的学生们也都没了声音,大概是王雅文平时在班里有些威信。而讲台上的英语老师露出一副小心思被戳穿的尴尬表情,皱着眉挥手让亭亭坐下。 被如此地支持,亭亭当然非常的感动,也很想回头说声感谢,但不知为何冥冥之中就有一股力量阻碍着她。怕生,怕人际交往,转校以来,她还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即使现在后排女生如此维护她,心中尚未消散的委屈也粘稠着感谢未能出口。 在此之后,亭亭因为不适应新环境,经常受挫,但后座女生王雅文倒是屡屡出手相助她。当亭亭最终鼓足勇气,准备真诚地向王雅文表达感谢时,却偶然间看到后者和两个女生朋友在厕所抽烟。她当然吓坏了,在她的认知中,就算是初高中的大哥哥抽烟也是不良的,是流氓的表现,更不用说是四年级的女生了。见此一幕,她不敢再和这个王雅文有多交集,害怕万一和她们成为朋友,说不定也会被诱使着学会抽烟。 亭亭尤新地记得王雅文对她的最后一次帮助,是在四年级上学期期末的声乐课上。 声乐课是亭亭最惧怕课程,与人交流都艰难匮乏的她怎么可能在大家面前自然地歌唱。平时还可能蒙混过去,老师只是简单地批评两句,到期末测评时,唱不出声是不会有分数的。但亭亭又不甘心得零分,拖到下课铃响起,她央求老师给她一次机会。老师虽同意,但却说,“同学们先不要走,等这位同学唱完。我们的评分一定要公开公正,万一她唱得很好听,我给了高分,你们可是要说闲话的。耐心听完吧。” 班里同学可不乐意,一个个糟哄哄地咒骂亭亭占用了他们的下课时间。这时,王雅文又站了出来,“老师,让我一个人留下吧。我来做这个见证,可以吗?” 亭亭再一次被救助,空旷的音乐教室只有三个人,她也没了人前的紧张,施施然然地唱完了整首。临走前上课铃都已经打响,王雅文拦住她,“厉害啊!没想到你唱得这么好听!我以后能再听你唱吗?” 亭亭受到鼓舞,刚想着回应,但眼中,王雅文的面孔却忽然地烟雾缭绕,如此幻觉大概是想起了王雅文吸烟时的陶醉神情。于是她再一次逃避了,一句话都没说,急转身地跑开。 放学后,亭亭被三个女生拦在厕所,便是王雅文和她的两个朋友。那两个朋友恶狠狠地将亭亭顶在墙角,轮流拳击着她的腹部,在她的身上捏起皮肉,死死地掐拧,直到出现一块块血印。 而王雅文则愤愤地抽着烟,冷冷地看着她,“知道为什么要揍你吧?” 亭亭被捂住嘴,叫不出声但疼得白眼直翻。 “我他妈最讨厌你这种不懂得感谢的人!” 是啊,亭亭也后悔了,事已至此,她再想感谢也来不及了。她也不想责怪施暴的三人,原因归根结底在她自己,如果她当时坦率一点,勇敢一点,只需要简单的两个字,也许就能让眼前恶兽一般的女生眉开眼笑。 “对不起……对不起……”被捂住嘴的亭亭终于挤出两句。 “哈?你说什么?对不起有用吗?你就是活该被人唾弃,活该被人嘲笑,亏我这么多次拉下脸帮你,你就给我这态度?我欠你的?”王雅文狰狞着面孔,从喉底咳出一股带着烟味的浓痰,“给我吃下去!” 亭亭默默听从着,就当是给自己的一个惩罚,她认为这是自己的咎由自取,没资格责怪她们。不论是身上被掐出青紫一片,或是脑袋被按进厕所马桶,还是腹部阵阵痉挛,她都拼命地忍受着。 “只要她们心里好受些就行了,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些的。” 但是,这样的霸凌一直从四年级持续到了现在。 为了不让大人们看见亭亭身上有伤口,王雅文她们几个照常不扇亭亭的脸,更多的是在她的腰上、背上、大腿内侧甚至一些隐私位置留下一块块带着血印的掐痕,每天重复着一次次已经令人麻木的疼痛刑法。这三年来,亭亭没少喝一些脏水,没少吃一些脏物,每次回家后,她都要狂吐不止,吐到口中出现浓烈的血腥味。 王雅文还会斜睨着说,“喂,我说,没人知道你身上伤口,知不知道?不会有哪个变态父亲会去检查女儿的身体,我说是吧?” 那眼神,无疑就是一种胁迫,王雅文她们知道亭亭是单亲家庭,一旦她和父亲诉苦,可以想象她们会到处诽议谣布自己的父亲。她本就不会告诉父亲自己在学校经历这些,更不敢想象父亲看到自己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会是怎样的表情。就算父亲知道了,无非只能和学校理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父亲不可能让自己继续受苦的,肯定会办理转学,各种手续,还要重新租房。花了这么多钱好容易才进这个学校,这样,父亲的压力会更多…… 虽然自己有错在先,但是得理不饶人地被虐待这么久,亭亭已经身心俱疲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欠着王雅文了,她开始想逃避,但却发现根本逃不掉。不管她躲到哪里,只要有一天还在学校上学,王雅文都会变本加厉。 于是,亭亭还是只能选择隐忍,并一直忍到到了六年级。“还剩一年……还剩一年就可以脱离这片苦海!”她坚信自己已经全新地改变了,在王雅文她们几个的霸凌之下,她努力学习与人交际,努力地抛弃自卑和腼腆。现在的她能和街坊邻居打成一片,可以自豪说,自己是一个正正常常地女孩子了。 这日,亭亭在上课铃打响的前三分钟跑进教学楼。抬头看一眼钟表上的时间,一路狂奔过来的紧张一瞬而逝。而少了紧迫感,注意点就多了起来。她像往常一样慢吞吞地走到鞋柜前,面无表情地打开自己的柜子。 她当即愣住,因为今天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她的室内鞋居然没有新增刻意的划痕或者留下被踩踏的鞋印。 冬日轻薄的阳光从玻璃大门折透进来,打在灰色铁柜的漆面上。原本光滑的表面竟然也有着麻麻点点的纹路。时间已不早,亭亭赶紧把室内鞋放在地上,鞋底撞击地砖发出了和往常稍许不同的清脆声音。 “啊!嘶~” 她的右脚刚迈出一步,脚底板就一阵钻心的刺痛感,弯下腰一看,鞋底居然没入了一根图钉,看来王雅文她们玩起了新花样。室内鞋鞋底薄而软,不知这个钉子是何时精确的插进她的鞋底,但亭亭穿鞋的时候是毫无察觉的。好在图钉本就不长,她还穿着袜子,应该伤口不深。但抬了抬脚,感觉到痒痒的有东西爬过,她便知自己出血了。 本想无事发生,就这样回教室。但她发现这根图钉居然破损着一圈红色的锈迹。上过安全课的亭亭立刻扶着墙,朝医务室走去。上课铃已经响了,她走到医务室门口,却失望地发现门是锁着的。 也是,才刚上早自习,医务室的老师不会来这么早。没办法,她又一路用着右脚跟走到洗手间,高高的迈起右腿,用自来水冲洗伤口。红褐色很快被冲淡成稀黄的液体,一束束的旋进下水道,亭亭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但这冬天的自来水是这般的刺骨,一直从脚底冷到了她的胸口。 经过这一番折腾,亭亭跛着脚到了教室。老师还没来,同学们都在有气无力的练习口语。她顿了顿脚步,明明只是被一个小图钉扎了一下脚,但现在却一阵阵的胀痛,很是难受。 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习惯性的看看椅子上有没有图钉,有没有胶水,又或者是口香糖。每时每刻的提心吊胆只不过是杯弓蛇影罢了。亭亭看了看前排。王雅文正回头盯着,瞧到她那一脸期待的神色,亭亭就知道一定哪里有蹊跷。 果不其然,当亭亭放低重心,将重量托付给椅子时,她并没有感受到椅子给予她的支持力。伴着金属掉落地面的声音,她仰面倒了下去。 本以为只是简单的摔倒,亭亭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四肢无力,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她依稀能听到教室读书声中爆发的笑声,随着意识逐渐变弱,那些笑声渐渐变成了失措的嗡嗡声。 …… 醒来时,亭亭已经是在医院的床上了。睁着眼略路思考,她的脑海里只有自己最后昏倒的那一幕,也不知道已经躺了多久了。 窗外阳光正好,难得的一个明媚天气却让此时的亭亭有些头晕目眩。她想起身下床,但肌肉稍一运作,她就知道自己的右腿出了大问题。 胀,动一下就痛,几乎不听使唤的乱颤。 亭亭心急得一头冷汗,她意识到自己昏倒可能和那个图钉有着很大的联系。难道那看自己不顺眼的王雅文已经不满足愚弄她了?甚至想致残她,致死她? 艰难坐起,她发现一个轻微谢顶的中年男子正坐在病床脚边打着瞌睡。亭亭认得他,这是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姓陈,叫文庆。是这个学期才从东郡大牌小学调过来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些背景,一过来就当上了学校的教导主任。平时老是板着一张干巴凶狠的脸,经常喊人去他的办公室训话,同学们都挺害怕他的。亭亭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和他还算是有些熟悉了。 这个陈文庆似乎挺敏锐,亭亭刚一坐起,他就睁开一只眼,继而整个人清醒了,静静的看着她。 “醒了?” “嗯。”亭亭反应有些迟钝,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老师,我躺了多久了?” 陈文庆看了看手表,“从你倒下到现在过了2个小时07分钟。” “哦,这样啊。”亭亭生怕她已经严重到昏迷几天几夜了,听到这个数字,饶是舒了一口气。 “咦?老师……我昏倒的时候你在旁边吗?为什么时间会这么具体?” “对,我早自习检查正好经过你们班。”陈文庆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支。两指掐起一根,又细又长,烟嘴黄蓝藤花图案质地光泽。 亭亭平时不会注意香烟这种东西,大概是叼着香烟的王雅文形同恶鬼。不过陈文庆手中的这一根,却让她觉得这种粗俗的东西也能拥有美感的,实在是有些吃惊。 这个陈文庆又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只银色光泽雕刻精美的火机。他熟练地弹开盖子,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医院,就坐在自己的学生面前。砸吧了一下嘴,陈文庆随手把烟就丢进了垃圾桶里,就不再说话了。 气氛有些奇怪,亭亭觉得她总要开口说点什么。 “老师谢谢你啊,还专门在这里陪我……对了,老师,你上午不用上课吗?” 陈文庆并不回答,自顾自地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来摸去,随后朝着亭亭伸出手臂,手心展开,里面竟是早上的那根图钉。 “早上你被这个东西扎了吧?” “……是,老师你怎么知道的。”亭亭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老师的手里。难道在鞋柜那边被老师看到了? “你的椅子我也检查了一下,这两件事看来并不是偶然呢。” 亭亭心里又是一惊,看来老师可能是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她眼神闪躲,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师知道这种事情之后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一旦被父亲知道了…… 陈文庆盯着沉默的亭亭看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问道:“多久了?为什么不来和我反映?” 她不说话,视线朝着床头柜子上一条条棱角分明的纹路。 “嗯?” “额……那个……老师,我……”亭亭支支吾吾,看样子是想搪塞过去。 “你父亲应该快到了,你有什么不能说的话,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陈文庆伸出胳膊,又看了一眼时间。 得知父亲要来,亭亭慌神了,急急说道,“老师,不要和我父亲说,我在学校被欺负的事。” “可以是可以。但你得和我说说事情的经过。不过……嘛,我也猜了个大概了。你被其他学生欺负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觉得我们老师管不了这些对吗?” 亭亭犹豫着点点头。 “不想让父亲担心,想着忍忍就过去了?这还有半年的多的时间呢,要是再发生几次这样的事情,你能预料到你以后会如何?”说完,陈文庆缓缓从嘴里吐出一口气。 大概是因为他会抽烟,亭亭觉得周围有一种烟雾缭绕的错觉。 “为什么不反抗?嗯?既然觉得别人帮不了你,为什么一直容忍别人欺负你呢?” 亭亭眨巴眨巴眼睛,她不明白老师在说什么。反抗?如何反抗?现在的自己已不再和王雅文相欠,当然不会乖乖的被她们捉住,但那王雅文力气那么大,又有朋友相衬,想反抗只会被揍得更惨。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不能反抗,想逃避也逃避不了。” 陈文庆皱了皱眉头,一脸沉思的表情。 门外好像多了一些躁动,隐约能听见走廊里有几个妇女骂骂咧咧的声音。门被小心地打开,唐全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 陈文庆和唐全相互点点头,同时看向了半躺着的亭亭。 “父亲……您,来了啊。”亭亭不敢对上唐全焦急的眼神,纤细的手指在胸前交缠着。 “嗯。”唐全走到床前,弯下腰,仔细地看了看亭亭。女儿的苍白脸色让他的眉头锁了又锁。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嗯……大概没有了。” 唐全对她的回答不大满意,回头询问陈文庆,“老师,发生什么了,你说她突然晕倒是怎么回事?” 亭亭满脸写着紧张,咬着嘴唇,不时抬眼瞥一下陈文庆,生怕他将自己的事情全盘托出。 “中毒了。” “啊?!” 这陈文庆又把那个图钉拿了出来,举到唐全的眼前,说道:“她早上在学校踩到这个钉子上了,不知道和这个有没有原因。我马上把它拿去给医生化验一下成份。” 唐全看着这个图钉状的东西一脸惊讶,将它拿到鼻子底下轻嗅两下,忽然神色大变,怒视着陈文庆。 “你们学校里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陈文庆一脸迷惑,反问道:“学校有这个不是很正常吗?” 唐全神情严肃,欲言却还休,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医生打算怎么办?怎么治?” “不清楚咯,医生说,可能还挺严重的,说不定截肢也有可能。” 一瞬间,亭亭仿佛泥浴水,火底枝,霹雳晴天。她反射性的动了动自己的右腿,确认到依旧肿胀得酸痛时,她害怕得全身都哆嗦了起来。 “截肢?就因为被扎了一下?那以后自己该怎么办?拄拐?父亲会怎么办?”她如是想着。 她似乎已经预见到唐全的痛哭流涕。她想,大概父亲会找学校拼命吧……要求学校赔偿,要求学校道歉,其实……这根本不是学校的责任,是自己有错在先。 亭亭自责地捂住耳朵,她不敢听到父亲的反应,不敢面对这个事实。 “什么狗屁医生?亭亭,我们回家!” 亭亭虽然是捂住了耳朵,但仍是听见了一些。她看到向自己伸出手的父亲,更加无力和恍惚了。“连父亲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了……他肯定也是不相信医生的话,回家吧,就和往常一样……”她这样想着。 唐全掀开被子,看了一眼亭亭自脚底到小腿脖的略略发紫,一言不发地将她背到了背上。 “你就这样把她带回去了?她的腿怎么办?应该还在疼啊。” 唐全不语,背着她径直走了出去。 第七章 隐瞒之由 冬天,是每个老人最难熬的季节。常有传言称有一些无色无形的飘浮毒物在此时出现,附着在人们的脖子后,从脊椎处伺机蚕食元气精魄,老人和小孩尤其是它们的钟爱,但这其实只是受尽毒物折磨的人们开着玩笑用来恐吓不爱干净的小孩罢了。无非是体弱多病的幼婴早夭,或是体寒羸弱的老人们油尽灯枯,在看似偶然地踉跄摔倒后一卧不起,最终与世长辞。所以,每个老人都多多少少地惧怕寒冬,说不定自己前脚矍铄抖擞,下一秒就步入黄泉。 花街巷今年虽也不例外,但却是有些出乎意料的。两周前亭亭曾看到庆平亭中弈棋的那三位老人中,就有两位在一周后的同一天亡故。便是凶神恶煞的梁姓老头和胖胖的张姓老头,两人皆是八十有余,都是鸡鸣的凌晨在自家门前摔一平地跟头。如此有缘的死法,也不枉平日里互称异性兄弟吧。 三爷本就是如今花街巷最年长的老人,据说,他的大哥二哥在他搬过来之前都是一摔,二卧,再中风,都翘了,自家婆娘也死了十多年,独自一人守着巷口的深宅大院自是聊寞。好容易结识的两位牌棋密友,却在明日可期的邀约中呜呼人寰。他一下子又百无聊赖起来,再也寻不到相仿年纪的老头后,倒是偶遇和攀谈过几个皱巴巴的老婆子,但三爷似乎和她们很是合不来。想来也是,那几个老得只剩一层皮的婆子说话犀利狠毒依旧不削减,三爷哪里说得过她们。两天前,亭亭还看见三爷站在巷中,和一个老婆子一吵就是一下午。不过,两个人从始至终都只重复着一句话,“你咋还没死呢?” 兴许是太无聊了吧,这一周以来的每个不寒冷天气,三爷都会端着一只小板凳,再揣上一口袋的小零食,在巷口一坐就是一整天。巷口人们时不时的进进出出,三爷也不管别人乐不乐意,拽到人就要和他们聊上几句。所以,小巷的不少年轻人都开始对三爷有些不喜。 而这日正是亭亭脚部受伤,被唐全从医院背回来的日子。可能是寒冬带走了过多突然的灵魂,心有愧疚,高悬的太阳是不寻常地暖和,连马路上几片枯黄的梧桐落叶都舒服得卷曲起来。父女俩骑着小电驴驶到花街巷口时,看见三爷眯着眼正剥着花生米吃。 三爷本就和他们熟络,自然是遥遥地就起身搭话了,“小唐啊,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随手捏碎一颗花生,将那红白相间的果实投进嘴里,居然有着“咯吱”的咀嚼声。原本没那么新鲜热乎的花生米,也会让人觉得生脆。 唐全点点头,见状赶紧把车停好,并未有忧心女儿病情的神色,毕恭毕敬地上前和三爷打了声招呼。 话说这三爷一把年纪,眼不瞎,腰不驼,身体倍儿棒,就是耳朵有点背,平时亭亭和他下棋聊天时,就要凑得很近音量也要比平时大上许多,要不然三爷指定会固执地让她重复好几遍。 “哦哦哦,是小亭不舒服吗?”三爷瞧见后座上面色苍白的亭亭,关切地走到小电驴旁。 “嗯,一点小发烧,您不用太担心的。不过可能需要您帮点忙了。”唐全搓着手。 “说,尽管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小亭就和我孙女一样。”三爷大手一挥,是少见的豪气。 “那……您家里还有端午剩余的雄黄酒吗?紫菱膏也要一点……” “哦?”三爷打断了唐全的话,看了看正低垂着脑袋有气无力的亭亭,言语中略有惊讶,“莫非是?” “是的,就是那个莫非。” “那你赶紧把小亭带回去休息吧。其他东西你也不用准备了,等会我整理好给你送过来。”三爷又是一挥手,快步离去。 回到家,唐全将亭亭轻轻地放到床上,又赶忙把家里的窗户全关闭,窗帘都拉好,再打一盆白汽腾腾的热水,坐到床边,抖着手准备帮女儿把裤子蜕下来。 “等等!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亭亭吓得连忙惊呼。她已经六年级,怎么也算是个姑娘了,她可不想让父亲来帮她脱衣服,更何况自己的大腿根部还有很多老旧添横的淤青,横竖也不能让他瞧见。 唐全憨笑起来,手臂像机器人一般的一停一动地收了回来。就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气氛稍稍地缓和,亭亭也没有先前那么紧张害怕了。她躲在被子里摘掉裤袜,红着脸转移话题,“女儿要截肢了,您还有闲心思和三爷爷聊上这么半天啊?”而这若有若无的嗔怪怎么看都是她的真实所想。 “哈哈哈,怎么?害怕了?不就是截个肢嘛。” “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一字一顿地说道:“什么叫‘不就是截个肢’?”一时气不过,又在他的面前挥舞起自己的小拳,“截肢啊!您不心疼?” “不心疼……” 亭亭看着嬉皮笑脸的唐全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还是自己的父亲嘛。”但她却恨恼着说不出口。 “哈哈哈!小唐,你就不要吓唬她了。” 三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卧室的门槛上,胳膊挽着一只竹篮,里面摆满了形状各异的瓦制器皿。背对门的唐全被吓得一个机灵,“哎哟,是三爷啊,您吓到我了。那个,门,您关上了吧?” “走的时候再给你带上。”三爷摇摇头,将篮子递给了唐全,面露鄙夷的说道:“这才没几年吧,你的警觉性就差到这种地步了?” 而唐全则单手拿起其中一只瓦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脖子,“这不是过了几年安稳日子了么,都说怠工手笨,久疏战阵了嘛。” 此番交谈明朗直白地揭示了两人交集不浅的过往,亭亭自然一听便知,她更加确信父亲和这位神秘老人过去一定是前后辈关系的战友。 这时的三爷并不理会唐全,踱走到亭亭床前,看了看她的腿,像是确认着什么,随后点了点头,对着她说道:“小亭你别听你爹瞎说,这症状很轻,敷点药就行。但你今天不能再吃东西了啊,要是实在饿得慌就让你爹给你煮点白粥,睡一觉明早就差不多好了。” “真的吗?”亭亭喜出望外。 “老朽何时骗过人?”三爷笑了笑,转身离开。这个九十多岁还身体硬朗的老爷子,几步就跨到大门口,重重地把门带上。这矫健的身影,怕是要长命百岁。 呆坐在床上的亭亭还没缓过神来,任凭父亲将药在自己腿上抹来抹去,胸口的巨石轰然塌碎,一种如释负重的喜悦堪称绝妙。仅仅只是三爷的一句话,她便毫不可质的相信了,毕竟是一位步履过多少艰苦岁月的经验老者。 不一会儿,涂抹过药的右腿慢慢发热,逐渐舒适起来。见症状减轻,亭亭好奇地问父亲,“你们怎么知道我没有事情的?医生不是说要截肢嘛。” 正在拧毛巾的唐全忽然力陡,肩膀抖得像筛糠似的,咬着牙将毛巾里的水分挤得一滴不剩,“什么狗屁医生,他们也配?这种症状一眼瞧不出来?还截肢,截他母亲的肢。还好遇上的是我,要是别人,自家女儿的腿就白白被锯掉了。一群废物。”看样子,唐全把之前积攒的怒气全释放出来了,不停地骂骂咧咧的。 “拧太干了吧……”亭亭指了指毛巾。 唐全微微一愣,沉着脸又把毛巾丢进盆里。 “所以,您是怎么知道的呢?您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连医生都不清楚的事情,您会知道。” 刚刚还在生气的唐全忽然像一个藏不住秘密的孩子,说话都开始结结巴巴,“没,没,没有,为什么啊。就,就是知道。” 亭亭看到父亲又想瞒着自己,内心十分不悦,本就对之前父亲的三缄其口颇有不满,趁着机会,她准备一转攻势,“别瞒着我了,到底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呢?我几乎对您一无所知,还有您以前是军人这件事,明明是件很自豪的事情,为什么要和我隐瞒呢?” “你翻了我的衣柜?”唐全陡然严肃,站起身怒瞪着她,“不是不让你动柜子么?不听我话了?” “衣服没叠整齐我肯定看不过去啊,而且,我怎么就不能看了?我是您女儿,为什么搞得像防备我似的?”看到父亲反应很大,亭亭也来了脾气,仰起脸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你好。” “我……”亭亭语塞,面对父亲的这种话,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辩驳。憋屈,委屈,生气,她不想和一个最亲的人满头雾水的生活下去,但又试探着不想伤了他的心,于是话到嘴边,就只剩小声的嘀咕:“我知道了又怎么样?我又不会改变看法,又不会……” 唐全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里责怪自己没将东西藏得好一点,居然让自己以前的身份被女儿知晓。这样一来,有些事情就必须要和她适当交代,不然肯定会出岔子的。 “你没和别人说吧?” “没!” “朋友、老师,其他人一律都不许说!听到没有?” 父亲命令似的口气让亭亭非常不舒服,看到他急切的样子,亭亭忽然心生别念,故意说出些恼人的气话来,“我不,您不告诉我,我就和别人去说,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唐全急了,女儿要是一再坚持,自己也拿她没有办法。事已至此,他只能稍微透露一点,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不过,小孩子终究是小孩子,知道得太多,终会有失言之举。 “你想让我告诉你什么?” “所有的事情。” “那不可能。”唐全咬了咬食指的指甲,看样子是下定了决心,“我和你说大概的事情吧,但具体的就不能说了。理解一下你的父亲,好吗?” 亭亭望着他,平时和蔼亲和的父亲已经是满面愁容,她心里一软,只能点头答应。 “你已经知道,我曾经是军人,经历过战争,所以我知道生命是如何的脆弱。你别看我现在还健康地站在你面前,但也许稍不注意,明天,甚至下一秒,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 “您别吓唬我啊……”亭亭紧了紧身上的被子,对于父亲要说的事情,她既好奇又害怕。 “我像是在吓唬你吗?”唐全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抗战结束以后,原本团结对外的军队就开始四散分离,各团成员之间因为利益的交换被分缕成了很多敌对势力。我先前也站过队,走过派别,虽是提前退伍,还是没能逃过上面的注意。所以我只能尽力的隐藏自己之前的身份。‘唐全’是个假名,我抛弃了以前的名字,不敢留下任何和以前有关联的东西,包括你母亲的遗物。如此完全地隐瞒过去,就是想让你安全的活下去,知道吗?”说到这里,他居然微微地红了眼眶。 亭亭低下头,难怪家里一件母亲的物什都没有。不是父亲不想留,而是不敢留。隔墙也有耳,总不乏有心人阴差阳错的撞见。父亲只是想将险难的几率降到最低,他又何尝不思念自己的亡妻呢?为了生存,连一张照片都留不得。 “那您为什么不把衣柜里的军装和档案袋处理掉呢?还被我发现了?” 唐全无奈地叹了口气,略带悔意,“那是我伪造的,我刚说了,我原本不叫‘唐全’。我弄那个想的是,万一有人起了疑心,我也是退伍军人‘唐全’,而非九三八中队的……” 不知为何,唐全没有说下去,但好奇的亭亭怎可能让他闭口不言呢? “您原本叫什么?” “唐小龙。” “噗。”亭亭原以为,父亲的本名虽不会气吞山河,但好歹也会琅琅上口,但这个‘唐小龙’让她着实没想到。说句实话,有点土。 “不好听是吧。我也觉得不好听,所以给你取名字的时候,我和你母亲可是费劲了心思呢。”唐全脸上略过一丝笑意,右手动了起来,将亭亭的名字快速写了一遍。“唐,羡,亭。多棒。” “是吗?我觉得不太好啊,感觉没什么意义。别人的名字都带着寓意的,我的名字呢?” “我不知道。你母亲取的。” “啊?您刚不是说费劲心思,怎么连个寓意都不知道了?” “哦哟,你就知足吧。比我这个‘唐小龙’好听多了,不是吗?我从小就被送进军队,连字都不怎么认识,哪知道那么多东西。”唐全微笑着摆摆手。 眼看气氛逐渐轻松起来,但亭亭接着一句话让两个人之间的对视又充满了紧张气息。 “我母亲叫什么?” 唐全刚刚还微微上扬的嘴角又落了下去,“抱歉啊,亭亭。关于你的母亲,我一点都不能透露。不是不信任你啊,真的不能说。” 已经听父亲说了这么多,亭亭也有些理解父亲的苦衷了,她没再逼迫父亲。父亲不想说,就不说吧。不过,她还有很多其他疑问。 “我还有疑问,既然您的名字是假的,那为什么我的名字是真的?还有您伪造的那个履历也是,那些功勋应该不好造假吧。” 唐全一愣,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到女儿拥有异于常人的缜密思维了。也许旁人不会注意的细节,但在女儿这里,几乎无处遁形。“唐全其实是我的一个战友,他在最后一场战役的时候牺牲了。那时候我就已经有逃离上头监控的想法,于是我假冒了‘唐全’这个身份,全身绷带遮面,重伤退伍,而我原本的名字‘唐小龙’则被记录为战死。战后你成了战争遗孤,我当然有权领养你。” “这样啊,我知道了。”亭亭捏着下巴若有所思起来。她总觉得父亲的解释中略有一些违和感。 只沉默了一会儿,唐全就打起了哈欠,其实他正借此掩盖内心的慌张,并疯狂祈祷着女儿别又冒出什么新的问题了。 “总之,为了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我绝不会暴露您之前的身份。”亭亭一脸郑重的看着父亲,“但,也就是说,我腿的症状和您军队经历有关咯。” “是的。”唐全心里叫苦不迭。 “难道是和毒物有关?” 唐全又是一惊,“亭亭,你是如何知道的?我的档案里最多只有对战况寥寥几笔的粗糙描述,你怎么可能知道毒物这种东西?” 看到父亲惊讶夹杂慌张的表情,亭亭知道他此时一定是怀疑自己向别人走漏了风声,于是她赶紧将自己与三爷之间的闲谈往事如实地向他汇报。 “哦哦,原来是三爷和你说的啊。” 唐全一脸的释然表情让亭亭已经开始料想更多细节了。这般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老人,绝非是向来警觉的父亲所为,这就大概率证明他和三爷可能不仅仅是一同浴血的战友,还可能是曾经站队过同一势力,双双潜逃的藏匿者。但这样的话,未免也太凑巧了,两个惊弓之鸟一般的逃亡者总不可能躲藏到一起吧?被有心之人撞见,想必定然会增加被发现的几率,那父亲何为又要在三爷搬到花街巷的五年后,不偏不倚,正好成了他相隔几十米的邻居呢? 亭亭越想越多,自觉思维偏激便甩了甩脑袋,想把心中杂乱的思绪清理抛弃,因为眼下还有更紧迫的疑问,“所以呢,所以呢?我的伤口和毒物到底有什么关系?” “咒器你知道吧?三爷和你说没?” “嗯,说了。” “那个东西虽然看起来像图钉但并不是图钉,而是咒器里用来控制魔术威力和精度的一个小器械。”唐全举起白瓷茶缸,仰头灌了一大口,继续说道,“那个东西叫‘罗盘针’,里面有很多重金属元素还有少许毒物的污染物。” “是这样啊!其实我的症状就是感染了毒物污染物呗。”亭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对,战后已经十年了,这里又是东郡重地,哪有什么人见过毒物感染,一个个的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唐全把空空的茶缸重重摔在桌子上,神色有些不悦,“还好这种感染是慢性的,不然还真不好办。” 听到唐全这么说,亭亭感觉自己也没那么虚弱了,一骨碌爬起来,坐到床沿,小脚丫来回摆动,摸索着鞋子的方位。 “你干嘛,躺下啊,今天你得一直躺着。别以为没事了就掉以轻心,说不定会反复的。” “啊……”亭亭一脸失望,“今天旷了这么久的课,我想去看会儿书,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不用这么着急,你的成绩已经够好了,就算你落下一天课程,成绩下滑,那也没事啊,次次班级第一也不好,总要给别的同学一点希望嘛,是吧?你就好好休息吧。”唐全起身,说着寻常父亲不该说出的嚣张言语,也不带上装着瓶瓶罐罐的竹篮,空手就走。 “父亲您去哪里?” “我给你去煮点粥,都快晚上了。” “嗷,谢谢您啊。” “你和我谢什么,真是的。” 亭亭安静的平躺在小床上,两眼望着天花板,能清楚的听到淘米声和锅碗被拿起的清脆回响,她的思绪又尽是拍岸的波涛。既然那根“图钉”是咒器中的罗盘针,那就说明这次的恶作剧并非欺负她的王雅文所为。一个小学生怎么可能持有咒器,而且就算她有途径弄过来,那也大可不必费尽周章。不过是不能致死的轻微感染,何不随便找根图钉抹上效力更强的毒药?如此情理不通,她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呐,我说父亲。” “嗯?怎么了”唐全在卧室外模糊不清地回答着。 “那我们学校里是不是有带着咒器的魔术师?一般的魔术师会带着咒器的吗?” 唐全一愣,这个问题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学校里会有罗盘针?咒器只有军备魔术师或者高等级的职业魔术师才能拥有,连警察编制的公务魔术师都是申请当局并抵押个人工号临时发放,怎么也不可能是有人无意间掉落的吧。最有可能的是,那里发生过魔术师之间的战斗,咒器崩坏,零件遗落在那里。但这是学校啊,周围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又没有人察觉到异常呢? 唐全将自己的疑惑也一并和亭亭交待后,亭亭倒是警觉了起来,她紧张着声线,旁敲侧击地提醒道,“父亲,您现在的推测是有魔术师在学校发生过战斗,但您自己也觉得不合理,对吧?因为您不自觉地把我当作成了无意间的受害者,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有人故意使用这个罗盘针伤害我来获取某些信息什么的?” 第八章 老槐怪谈 亭亭的脚伤好了一周后,她和小胖结识了巷子中的一位新朋友,名叫陆畔。这个陆畔要比亭亭小一岁,和小胖同龄。此人虽在巷子住了有些年份,但每天除了上学,就几乎足不出户了,就读的学校也是远在十几里外的中心小学,亭亭和小胖自然是没机会见到。而这次三人能成为朋友,这还得亏了一棵老树的缘分。 在花街巷歪歪曲曲的主干道尽头,会分缕成两条小路,其中一条小路没有寻常铺设的青石板,只是一道在四季常青的早熟禾中踩踏而出的黄土小径。黄土细软如沙,尘扬着将行人的视线向远处带去,而小路的尽头,威严着一幢敦实的庙宇。庙宇很奇特,据说是几十年前原始魔术师们用来祭祀的建筑,一度荒废落尘,蛛网密布。但十年前,却有一家老少搬了些家具进去,足足有八九号人,一直居住到现在。平日里,男主人每天西装革履的提着公文包出门,举止颇有些社畜的牢骚感,他从不回应邻居们的招呼,低着头满脸厌世。女主人是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瘦小女人,偶然带着一个仆人模样的姑娘去巷口便利店拾掇些袋装零食。庙宇的门很大,敞开时,一眼能将四方宽拓的大院瞧个大半,庭中一株黝黑的老槐树,叶子几乎全无,只会在每年春天抽出屈指可数的几支绿芽。远远看上去,错综盘曲的黑色树枝更像是地底下的树根,是本末倒置般倒着栽下来的。炎夏的傍晚,总会有三两面貌相似的老人躺坐在树下的摇椅上,蒲扇微曳,带动老人银丝反光,晃闪过远处好奇人的眼睛。 亭亭和小胖对这神秘但阴森的一家没什么好感和兴趣,但两人却时常在经过时,痴痴地望着那棵古怪的老树。亭亭依然记得她刚刚搬到花街巷时,是一个夏天。初来这种古老的巷居,觉得这里的幽深环境和往前工厂宿舍生活大有不同,迫不及待地到处参观,误打误撞间一头扎进庙堂里,这才看到了老槐。 原本两人只认为这是一棵样貌古怪的老树而已,但随着时间推移,蹊跷略显。某日,他们玩耍过头忘了归家的时间,回过神就已是月色罩笼,两人行到小胖家后院附近时,一阵悦耳的夜莺嘹亮让他们隔着那片稀疏的老林望到了远处的庙堂。这下小胖又来了兴致,也不管亭亭愿不愿意,拖着她就过去了。待到近处,那堂侧的围墙遮不住那棵老树伸张的树枝,树枝周围透着微弱的光,大概是慢慢升起的月亮光圈。 “好漂亮啊。”小胖指着老树。一半是发自内心的,原本漆黑光滑的树枝此时反射着月光就好像披撒着银华。 亭亭点点头。这个时间的庙堂肯定是关了门的,他们既不能站得太近,又不能站得太远,太近了看不到,太远了看不清。此番情景,勾起了亭亭心中之疑,“小胖,你知道这个老槐树活了多少年了吗?” “不知道。” “我总觉的这棵树有些奇怪,像是树枝长在土里,树根露在外面。从没见过它长过叶子。” 小胖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少一些悦色,更多一抹严肃,“小亭,跟你说件事,你可能会不太相信。但我记得以前的这棵树是远没有这么高的。” “哈?” 怎么看这棵树都像是濒死的老树,花了不知多少年岁才成这般高度。小胖才十岁出头,怎么可能目睹老槐显而易见的生长呢。这样想着,亭亭表示不相信,“这……不太可能吧。感觉这棵树随时都会老死,你看它连枝叶都不长了,怎么可能肉眼可见的长高呢。” “是真的!我记得很清楚,我很小的时候,这树还没这个院墙高呢。” “可能是你当时太矮了,看不到吧。”亭亭嗤笑了一下,但后知后觉地沉下脸。确实,从小胖家这边看过去,如果看不到老树,那就肯定是被围墙遮住了,这和身高无关。想到这里,她忽然忆起自己第一次误闯院庙的时候,那时的老槐树好像确实没有现在这般高大。于是,她一改观点,“小胖,你好像说得没错。” “对吧。”小胖继续说道:“我还觉得奇怪呢,问过我爸,我爸压根没注意到这回事。” “等等!”亭亭发觉自己遗漏了一个很重要的点,“你说,以前这棵老树还没有院墙高?” 目测围墙的高度撑死也就三米,而现在老树主干就和墙壁齐平,向上伸长的叉枝将整个树冠都露了出来。亭亭有些震惊,为何自己没有早早察觉,一直觉得这只是棵吊命的老树,随时会在某场暴风雨之中溃倒,谁料想老树还在疯狂生长着。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先入为主的认为这是一棵槐树的呢?只不过是巷子大家的一致称呼,现在亭亭却对它产生了怀疑。 “你一家不是一直在这儿生活的吗?要按目前这树的生长速度,你父亲经历过这么多年肯定会发现啊。” 小胖挠了挠头,“我是出生在这里没错,但我爸妈也没在这里待多久。好像他们搬到这里没多长时间我就出生了。” 对于老树,两人知之甚少,胡乱的猜测到底也只是徒劳。于是小胖用拳头重重地砸了一下手掌,满眼的兴奋,“哟西,老树调查小队正式成立!副队长,咱们找机会来好好调查一波。” “我可没说要加入。” “喂喂喂,你不想知道这树的秘密?说不定这树可是少有人知的濒危物种呢,说不定还是新物种,你不想发现新物种吗?少不了你的好处的,到时候就以你的名字命名,就叫‘羡亭树’。” 亭亭被小胖神秘兮兮的样子唬住了,点了点头。关于这件事,她还是非常好奇的。很快,两人不说话了,都静静地看着从树杈里慢慢显露的月亮。夜色里,庙宇檐角环连着的片瓦犹如鱼鳞一般,泛着栉比的微光,合着围墙上枯色的地棉残骸都润色生机了起来,整个庙宇看起来又美丽又诡秘。 隔天周日,两人趁着庙宇大门敞开,东张西望地进去叨扰,里面照旧坐着两个老头一个老太。小胖非常有礼貌地向他们询问关于老槐树的事宜,但却被白了几眼后赶出院外。正当两人生气着失望而归时,眼尖的小胖在外院侧边看到了一个蹲着玩枯枝的小男孩,便是陆畔。 小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学着地主家儿子那种背手踱步的样子,弓着胯过去,就是一顿胡吹海捧。这陆畔平时也没什么玩伴,只在刚开始有被吓一跳的紧张,随即就和小胖聊开了。两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一旁的亭亭只听着男生之间的话题,一句都插不上,只能沉默着干笑。 一开始小胖还和陆畔聊着最新的动画片,结果聊着聊着,他发现那陆畔果然就住在庙堂里。陆畔还实话说他一家都住儿,那里面的老头老太是他的爷爷奶奶还有二爷爷(陆畔爷爷的二哥)。于是乎,小胖就顺势询问了那棵老树的情况,但起初的陆畔啥都不肯说。不过,看到他那躲闪的眼神,精明的小胖一再追问,使劲拍着陆畔的肩膀,挺身出一派老成模样,“你就和我说一下嘛,我们可是刚成为朋友,朋友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礼节!知道吧。刚刚我可是跟你说了不少关于我和我家的情况,现在该你了,别犹犹豫豫的,男孩子,大气点!” 这陆畔似乎有些不谙世事,好不容易交上个同龄的邻居朋友,心中甚是喜悦,听得小胖的一番撺掇,他狠狠心,不顾父亲和爷爷的训诫,将实情一下道出。 原来,这棵老槐树是陆畔一家的传家宝,是有灵性的。老树生长十年便会自然枯死,这时树干中间会孕育一棵新苗,新苗会重新长成老树,如此轮回循坏,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陆畔还说他很小的时候见过那新苗,他记得老树的树干会像被斧子劈开那般自然裂为两半,里面暴露出一小点很不起眼的黑色小团,那小团会忽然抽出一根纤细的小枝,而后小枝逐渐发光,竟是一株无叶的幼苗。那时候他还在被父亲抱在怀里,按理说那个年纪看到的事物早就被遗忘了。但新苗通体翡翠般的光辉就像印记一样深深的刻在他的脑子里,连闭上眼睛都会浮现出来。自看到新苗以后,陆畔的父亲每天都会削一些树芽磨成粉末让他睡前服下,每每都会有一些古怪的梦境出现。 那些梦很真实很恐怖,因为他曾梦到自己是一个牛角狼面的猩猩状怪物,大肆破坏,到处啃食人血。怪物的身形很大,能俯瞰到地平线的弧度,他一抬脚就能感觉到地面在微微的震动。他还会梦到和一些狮子和巨象状的奇怪巨兽结伴而行,但似乎都是在单纯地杀戮。 这些梦境让陆畔很困扰,上课时也经常一闪而过梦中画面,导致他的注意力很难集中,学习成绩也是中等偏下,老是受到父母的责备。但这些委屈似乎都是有补偿的,陆畔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生过病,哪怕在最冷的冬日,赤裸身子在雪地里狂奔也不用担心患上感冒,他觉得这其中多半是老槐树的药物因素让自己强身健体了。 说到这里,陆畔一脸做贼心虚的样子,叮嘱让小胖和亭亭不要告诉其他人,说要是被父亲知道了铁定要削他一顿。虽然小胖平时是个小土匪一样不讲理的人,但他也不是个坏到骨子里的家伙,最多和亭亭一起交流分享,是断然不会告诉别人的,于是他连忙点着头,拍着胸脯答应。 而亭亭却对陆畔的言语产生了另外的疑问,“既然是传家宝,那这棵树有什么样的价值?真的只是强身健体?那这样的话你的父母长辈应该也在服用吧。” 面对疑问,陆畔却答不上来具体,只说没见过除自己以外的人服用过。如此,亭亭便知道他的父亲一定是有意地隐瞒了一些事情。既然这棵树被磨成粉末服用后能强健身体,但陆畔的其余家人却没有因此受惠,实在令人不解。而他们一家如此神神秘秘,住哪里不好,非要住这种破败的庙堂,又栽植着一棵不断重生的怪树,其中必有缘由,但从陆畔嘴里肯定是问不出来了。 说到普通植物可以作为传家宝的价值,无非就两种可能性。一是作为昂贵的木材,比如金丝楠木的家具;二是高效的药用价值,比如千年灵芝人参等。而亭亭的想法已不止于此,自从接触到了魔术师这一名词之后,寻常的生活在她眼里总起伏着魔法的波澜,她怀疑这棵老树可能与魔法有关,于是她接着问道,“陆畔,你家里人可曾经有过魔术师?” 陆畔脱口而出,“有的,我爸就是,他每天都去事务所。我去参观过,有好多其他的魔术师当他的手下。喔,还有我的爷爷和二爷曾经都是,但现在都退休不干了。” 这下亭亭就敢确信了,虽然陆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这棵不符合常理的老树一定和他们家族的魔术师血统有关。此行“收获”颇丰,亭亭满意地和陆畔道别,小胖倒是有些失望,大概是觉得错过了发现新物种的机会。 三人惜别之时,断然没有想过这是他们为数不多,需要珍惜的谈话机会。 下一周的周五下学后,亭亭和小胖决定再次去寻陆畔玩耍,当两人行到庙堂门口时,却发现灰紫色的大门紧闭。小胖嘟囔了几句脏话,确实,这个时间点,紧闭大门是有些不寻常了,就好像提前知道他们要过来,故意关门谢客一样。他右手抠了抠大门上碗口大的柳丁,愤愤地踢了踢包裹大门下缘的门槛,立马留下一张规则古怪的鞋印。亭亭见小胖如此暴躁蛮横,就拉了拉他的衣服劝慰道,“今天就先回去吧,反正我们就住这里,迟早都能见到他的。” “这怎么行?” 小胖可不是个怕事的人,他想着大不了把陆畔喊出来。于是他扬手抓住大门前的狮衔铜环,用力地砸着门,尖叫着,“有人吗?有人吗?” 没人回答。 看着小胖像个猴子似的在门前呲牙咧嘴,亭亭总觉得这种行为有些扰民了,她四顾一望,说道:“说不定是陆畔还没到家呢,他不是在中心小学上学嘛,好像挺远的吧……” 小胖一愣,满脸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哦,说的也是。” 正当两人后退两步,那原本紧闭的大门竟然“吱呀”一声,缓缓动了起来。露出的缝隙不大,能窥见里面有一个穿着朴素的女人正眯着眼打量着他俩,正是常伴陆畔母亲身侧的那位姑娘。那姑娘露出嫌弃的眼神,随即把门关上了,这让亭亭和小胖满目怔懵。 小胖先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大叫,“我他妈我就说!他们果然是故意不见我们!一群狗比!”他一步窜到门前,拣到大门上一块木制较为稀疏的地方就捶,声音怪吓人的,感觉他那小拳头随时都能把门捶穿似的。“人呢?就这么怕见小爷我?赶紧的!出来给小爷我舔鞋!” “啪!” 门一下子就大开,刚刚那个神色古怪的女人现在一脸怒容,厉声对小胖喝道,“你就是上次那个小屁孩吧?有多远滚多远,不准再到这里来!” “凭什么?你算个鸡尔?我来找陆畔,没想见你这玩意儿,赶紧的把他喊出来,小爷要找他玩儿!” 这骂仗的阵势可把亭亭吓到了,她拉住身体不断前倾的小胖,劝道,“你好好说话嘛,说不定这是他姐姐呢……”亭亭倒是有时会看到陆畔的母亲和这个女人一同出门,但她的认知里可没有“仆人”这一名词,只当是陆畔的姐姐了。 “管她呢。”小胖一脸没好气。 那女人阴着脸,冷笑两声,“你还好意思来找少爷?他都被你害得关禁闭了!” “哈?被我?”小胖也冷笑相迎,“搞笑吧,我干啥了?我上次就和他聊了几句,关我屁事。” 女人指着小胖,气抖抖地还想说什么,但被小胖抢先了,“还少爷,你家少爷住着庙堂啊?大倒是挺大,可没见富丽堂皇啊。啧啧,不能和我们这些平民玩儿?看来落寞人家还是摈弃不了那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了是吧?”小胖插着腰,好一个阴阳怪气的语调,噎得女人说不出一句话,她恶狠狠地瞪了小胖一眼,把门摔上。“咚咚”两声,看来是把门后的锁也捎上了。 任凭小胖如何谩骂,门也没有再打开。 一个不与外界来往的神秘家族,魔术师血统,还可能是曾经的落寞贵族,能不断重生的怪树,能强身健体的树芽粉末,这一切信息都刺激着亭亭的想象,让她莫名有些兴奋。 第九章 逼近的威胁 距离梁里昂离开,踏上寻木之冠位的日子已有一个多月。 傍晚,放学回来的亭亭在自家门口咬着一只黄灿灿的糯米饼。这是路遇油炸店铺时王婶送给她的,刚出锅时太烫,但在冬日冷风归途至家门口时,手中一握的温度已然适宜,她等不及开门放书包就急急地咬了一口。待到糯香回甜在舌尖,眯着眼的亭亭看到从巷口来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头盔男。头盔男背着一只靛色的大包,似乎是有些沉,大半的重量都倚靠到后座一只同样靛色的箱子上,一身纯绿的工作服竟然是少见的邮递员。在这个科学退步的新时代,虽然前沿科技很落后,但前代留下的基础设施还是完善的,每个普通家庭不一定愿意消费额外支出来拥有智能手机,但普通的移动电话还是可以人手一个的,所以邮递员这个职业几乎绝迹。 亭亭好奇地望着邮递员在她的家门口停下,心里感慨居然还能如此多的信件需要大包小包的运送。但是,她没想到,邮递员竟径直打开了自家已经锈得不成样的邮箱并一再确认着手中信件的信息。 “请问,这……是我家的?” 她走过去询问,得到了邮递员肯定的回复,“我已核实,确实是这里。信件备注是确保单独送达收件人。” 接过薄薄一层的信封,心里想着可能是有关父亲工作的合同信件,原本是没打算打开的,但她看到自己拇指捏着的地方有一行收件人信息,居然是自己的名字。她赶忙躲回屋子,小心撕开,里面掉出了一张仅被折叠了一次的信纸。 寄信人:梁一。看样子是梁里昂的化名。 “小姑娘,没想到吧?我给你写信了。临走前留意了一下你家地址和这里的邮政编码果然是明智的。我现在在紫南市,据说这里是木宗老人家很久前居住过的地方。我边打工边打探消息,不过好像没什么进展。哦对了,我在这里打了一个月的黑工,虽然工资比正经的少了很多,但好歹凑够了些面包钱,足够当去下一个城市的盘缠了。在这里的话,最怀念的就是你做的饭菜了,做梦都能梦见,口水能流半个枕头,洗起来可麻烦了。你最后塞给我的那个杂粮团子也很好吃,我吃了有三天,太香了舍不得吃,一直就咬一口含在嘴里嚼到融化再咽。以后有机会再碰到你的话,我还能厚着脸皮求你再施舍一份吗?” 读到这里,亭亭的眼睛有些难受,伸手抹了抹,指尖有潮湿的痕迹。她和这个杀人犯相处不过两三周,不过就是给他吃给他住并照顾了他一段时间,怎么看他都是个麻烦和累赘。但现在,亭亭却为这个匆匆过客感到悲哀,心生怜悯。明明梁里昂在信中没有任何抱怨和负面情绪,但却有一幅吃不饱穿不暖疲乏劳累的画面跃然亭亭的脑海,深深牵动着她敏感的关切之心。眨了眨眼睛继续看下去,但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她骤然地紧张起来。 “现在我要说的事情很重要,你一定要牢记。这封信是20号写的,寄到你那儿估计得有四五天。那从24号算起,这一周以内,也就是元旦之前,你尽量不要出门,尤其是天黑以后。然后去花店买一朵白玫瑰别在门楣上。我接到消息说,花街巷子这边被人盯上了。” 亭亭曾听梁里昂说过,他在刚混迹社会没多久后加入了一个名叫“红团”的秘密组织,组织具体是做什么的,高层领导是谁,他一概不知,但他有一个要好的直系上司,叫做钱延竺。此人精通木属性魔法,与梁里昂亦师亦友,几乎无微不至地照顾他这个新人。据说,当年红团高层下达夺取梁里昂之眼的命令后,钱延竺也是第一时间通知了梁里昂,否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很难击败两名魔术师并逃出升天。此后,梁里昂解除红团部员身份,开始三年的逃亡生涯,期间他也在不断地与这位上司联系。只要高层领导发现了梁里昂的行踪,开始追捕过去时,钱延竺总是第一时间通知他,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没被逮捕的主要原因。只要路人魔术师不曾发现他的面目,光凭幕后操盘者的线网分布,既有钱延竺的保护,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而这次信中内容也提及了红团的指令,看来是梁里昂通过钱延竺得知了上头的一些行动举措,但具体的就毫不知情了。 在红团的行动指南中,若是发现目的地或是目标对象的周围存在一朵白玫瑰,就意味着目标单位已失效;蓝玫瑰则代表着对象需要在任务中重点保护;而红玫瑰是不论结果必诛之的意思。传说当年李闯王进河南,下令不杀挂红灯笼的人家,道理相似,梁里昂也让亭亭在门楣上插一株白玫瑰。蓝玫瑰显得太刻意,唯有白玫瑰才不容易引人猜忌。 亭亭从出生至今一直未曾见到过暴力流血事件,虽然周围人都说现在这个世道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太平,但她仍然觉得周围很安全。这也可能是因为父亲唐全刻意地保护,只带着亭亭在较安定和平的地域生活,让她在潜意识中形成了这种观点吧。她一遍一遍读着信中的提醒,虽然不太相信,但她生性谨慎,断不会冒不必要的风险,于是她立马跑去玲姐姐的店中买了两枝白玫瑰。 虽然平日里,白玫的价格要比红玫瑰便宜一半的价格,一枝仅三元,能符合亭亭的购买力,但玲姐姐知道她是一个精打细算,节约到细致的孩子,当然会问一句理由。 然而亭亭思索良久,也没找到合理的解释,只能低声央求,“姐姐,听我的好不好,也在你家的门楣上插一只这种花吧。” “为什么啊,小亭你今天怎么莫名其妙的,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玲姐姐拿捏着白玫一嗅再嗅。 她像是没听到玲姐姐的问题似的,眼神愈发坚定,热灼灼地睁着,“相信我一次,就插到到元旦之前,也就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绝对要保持它不能凋谢。求求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玲姐姐凑近对上她那漆黑的眸子,旋即笑着点点头,“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是小亭亭的请求,我自然会答应,不过事后你可要补偿我。” “好!你让我怎样都可以。” “那你要允许我送你一套衣服,你明年就要上初中了,一定要有几套漂亮的衣裳,平时可不能图方便把校服穿在身上了啊。”说这话时,玲姐姐的眼里几乎在闪烁着激动的耀眼。一旦承诺,亭亭就算想拒绝,也再没有办法。她不止一次的觉得,玲姐姐对她实在太好,不管是衣食方面还是精神方面都有着入微的照顾,这让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非亲非故的好。她始终崇尚平衡和等价交换,尤其是玲姐姐这样的前辈似的朋友,她更不想让姐姐一味的对自己付出,无力偿还到底是痛苦和糟心的。 “好,谢谢。我还有一个请求,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父亲也不行。”亭亭知道红团的目标在花街巷,但具体对象有哪些自然不知,如果突然出现一大批白玫瑰,红团的行动人员自然会起疑心,到时候她自身都难保。但她觉得有些多虑,就算玲姐姐和别人说了,大概也没人愿意花这冤枉钱来买这随时都会枯萎的装饰。 玲姐姐答应亭亭的请求并没再过问理由后,下一个目的地就是小胖家了。最亲近的几户人家,亭亭理所当然地想要保护。找到小胖后,她将信中内容解释了一番,可小胖却有些不以为然。他觉得是梁里昂小题大做了,就算花街巷这边被人盯上,那也只针对极个别人,并且最有可能的是那些藏匿的黑道和混混,怎么会找上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呢?小胖的想法确实是正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想到的,但亭亭并不认为久历生死边缘的梁里昂不会考虑这些,他既然加急信件过来,一定是认为事态紧急。考虑到情报不足,亭亭最终决定带着小胖去说服他的父母。 小胖庞羽的母亲是个体态臃肿的中年妇女,目测她的体重不会比她丈夫轻多少,但皮肤倒是很白很细腻,穿着也时尚,尤其五官秀丽,要是能瘦下来一定是个美女。小胖说他妈妈姑娘年龄的时候可瘦了,这么一想,小胖还算立体的五官和瘦小的形体可能是遗传他妈比较多。 “啊,是亭亭啊,好久没到我家来了,欢迎欢迎。”庞母满面笑容地迎着亭亭坐下,同时给一旁的小胖悄悄使着眼色。小胖则心领神会地到里屋拿出些瓜果,用塑料袋子各扎几个梨橘苹果,其余的洗净放到案几上,“小亭,等会回家带几个回去,这是我妈公司的年终福利,发了一堆水果票,多得吃不完。” 一番推脱无果,亭亭客套地问一句,“庞叔叔还在工作吧,平时我父亲多亏他的照顾了。”这个点,庞羽的父亲庞德清还在上班,他和亭亭的父亲同属一个工厂,不过工龄较长,已经当上车间主任了,比唐全这个还要经常站上流水线的技术指导要过得舒坦许多。 一段时间的家长里短后,终于进入正题。亭亭将左手放在庞母的大腿上,语气亲昵,“阿姨,感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们一家,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今天路过玲姐姐的花店时,看到一束花和阿姨的气质很像,没忍住就想买下送给你了。”说着,她从硬质塑料包装纸中取出一枝白玫,笑盈盈地举到庞母鼻子底下。 “哎呀,居然夸我像白玫瑰呢,亭亭的小嘴真甜,老是这么招人疼,哈哈,太开心了!”庞母搂过亭亭,凑近微笑着,“这花不便宜吧,以后尽量不要这么破费了,虽然阿姨很开心,但你家条件……” “不要紧!这花很便宜的,我只用了些零花钱,阿姨不用担心。我只是心之所至,情不自禁就买下了。”亭亭婉笑着回应,并看一眼旁坐的小胖,眨眨眼,接着对庞母说道,“阿姨,我记得小一点的时候有人和我说,门楣上挂上一束白玫瑰能驱散一整年的晦气,马上元旦一到,又是新的一年了,咱们也挂上吧。虽然我知道,这种迷信的东西可信可不信,但我既然买来了,就不想只观赏,让它物尽其用吧。” 亭亭的这番言语无懈可击,庞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只需要一个善意的谎言,就可以引导着事情好的走向。如此一来,既得到了庞母的允许,等到三四天后,玫瑰凋谢之时,小胖悄咪咪地再换上一枝新的,大概也是没有意见和突兀的。 晚饭时,回家的唐全当然是注意到了门楣显眼的白色,端着碗问道,“亭亭啊,门上怎么插了一株白花呢,是你弄的吗?” “是的。”亭亭放下筷子,有些紧张,她虽早早就备好了理由,但事到如今还是心有不安,到底是不擅长撒谎的。“呃,那个,嗯,我今天在街上碰到一个会算命的老太太,她看到我路过,拦住我,说我们家最近时运不济,需要一种信物来镇和。然后我就听她的,买了一枝白玫瑰插在门上。”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唐全点点头,倒是信服了,只是有些意外,“街上何时来了这种神乎其神的人啊,而且没想到你居然相信这些。” 亭亭一声干笑,“只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而且前阵子我不是受伤了嘛。如果老奶奶是乱说的话便更好,就当照顾一下玲姐姐的生意了。” “嗯,也是。不过你也要小心不要被骗钱啊。” 亭亭心中有愧,听得父亲的提醒,反倒有些不悦,“我是那种会乱花钱的人吗?”她不敢和父亲说实话,否则一定会被问及情报的来源,这样就解释不清了,只能用谎言瞒过去。 时隔三天,白玫凋零,亭亭和小胖放学后相约去花店购置了新的,随后照常回家吃饭,一切看起来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亭亭也稍稍安心了些,小胖更是不在意地想要邀请她晚上出去逛逛,但被亭亭果断拒绝。 冬天天黑得很早,晚饭结束时,天已经黑尽了。为了省电,亭亭家一直会等到日色完全褪去才会开灯,经常是在模糊的暗色中结束晚餐。她提着厨余垃圾去到巷口的一个巨型垃圾桶处丢掉。本来这条长巷每隔百米差不多会有一个大垃圾桶的,但巷子实在是有些窄,那么多个垃圾桶会影响到居民的出行。在居民的一致抗议下,巷口放上了一口巨大的垃圾桶,目测是普通垃圾桶的两倍大小。这大概也是为了回收站的人员少一些工作量吧。像亭亭这般年纪,这等身高的孩子,扔垃圾时只能像接排球一样的姿势将袋子投进去。不然磨磨蹭蹭的将垃圾袋举起来,谁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普通垃圾还好,厨余垃圾就更要考验孩子们的技术了,稍不留神就会有腥臭的液滴溅到自己身上,坏一整天的心情。那种汤汁发酵的浓烈味道,是几张纸,几块毛巾擦拭不掉的。 “啪。” 垃圾被顺利的丢了进去。转身欲走的亭亭回头看了看漆黑一片的街道,忽然心生疑惑。刚刚出门时就已经六点多了,现在天已经全黑,但路灯却迟迟没有亮起。正常来说,冬天的路灯六点准时亮起才对。饶是这样想着,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其硬底的鞋子踩在地面上声响很大,虽看不清脸面,但一瞧那身体和奔跑姿势,便是小胖无疑。于是,她仰面一问,“是小胖?” 小胖一边点着头着,气喘吁吁地奔到亭亭面前,咧着嘴笑了笑,“你也是出来看情况的吧,突然停电我作业都写不了了。” “啊?停电了?”亭亭这才发现巷子里同样漆黑。巷子深窄,刚入夜的月光还照不进来,但依旧能看见人影浮动,大概归功于那几人的手电光亮吧。远远的,人们交谈的声音也变得嘀咕。不过她倒是不怎么慌张,今天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作业直接在课堂上就写完了。她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小胖,旋摇着手,“我作业早就写完了,啦啦啦。” “切,臭女人你得意什么,祝你浑身长毛。”小胖翻了翻白眼,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 亭亭想回嘴但实在是找不到好的措辞,在骂人方面,她的词汇量甚是匮乏。不多的几个词语还是从小胖那里现学现用的,现在疯狂回想反倒记不起来。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你才长毛!”说完就愤愤离去。 小胖反倒急了,追上来,说道:“别急着回去啊,你回家也什么都干不了,今晚我爸妈不在家,很没意思,我们一起去逛逛吧。别听那个梁里昂恐吓了,没什么要紧的,反正我们两家也已经插了白玫瑰了。你要是不放心,就到我家附近玩,反正也在白玫瑰的范围内,对了,晚饭前我在红砖房边上看到一只小白狗,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了。我们去看看?” 那红砖房便是梁里昂先前的栖身之所了,现在居然有流浪狗觅到,大约是闻见了人未完全消散的体味。亭亭虽然没养过狗,但她是喜狗的。听到小胖的话,她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下定了决心,“可以,但你骂我了,你得向我道歉。” “那不行,谁让你先和我得瑟的。而且你后面回骂我了,给你打个折,勉强算你和我扯平了。怎么样?” “我回家了。” “哎哎哎。”小胖跳过来,张开臂膀挡住亭亭的去路,“我道歉,我向你道歉。” “以后不准骂我。” “好。”小胖头点的飞快。 “拉钩!”亭亭伸出小指。 “真是的,都六年级的人了还要和别人拉钩,太幼稚了吧。”这小胖说话又是一阵阴阳怪气的。 “回家了。” “哎哎哎。我拉,我拉还不行。”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就是小狗。” 不知不觉间,黑巷里形形碎碎的人影消失了。没什么奇怪,大冷天漆黑麻乌的在风口一站站那么久,还要搭白舌,绝对是疯了。一扇靠近路边的窗户隐隐透出来点光亮,兴许是那家人拿出了家中备用的蜡烛。老巷虽老,但几乎不会停电。没有谁家会备着蜡烛吧,不过仔细一想如果是祭祖用的香烛也不是不可能,但总觉得这有点失了体数。亭亭又回头看了一眼街道。没了路灯也没了车辆,安静得有些生分。她心想,“这停电的范围真是大啊。” “走吧。”小胖招呼着。 “陪我去还一下垃圾桶。”亭亭指了指脚边的小桶。 “啊?什么?你丢垃圾还要把垃圾桶带出来啊。” “没办法,漏了嘛。滴在路上很臭的。” “那行,把垃圾桶放门口就好了。” “我还得和父亲说一声。” 小胖挠了挠头,抢过亭亭手里的桶就往她家方向跑过去,一边还在嘀咕,“切,女生就是麻烦,有什么要紧的。”这小胖抢先敲开了门,还没等唐全看清他是谁呢,就大呼小叫了起来:“阿叔,我和小亭去外边逛逛。桶我就放这儿了。” “啊?”唐全当然不是没有听清,不过是很不喜这个毛头小子。十来岁的顽皮小子,老是拿他还未变声的尖嗓大呼小叫。要不是女儿和他玩得来,他这暴脾气真想削这个混小子一顿。饶是这样想着,唐全一脸不爽地说,“你说什么?你这么大声我听不清。” “我说!和小亭出去耍耍!”小胖合手喇叭状,还就真的喊得更大声了。 唐全被他高分贝震得身子都往后倾斜了,还不忘嗨叫,“小鬼,你有本事再大声点?听不见啊。” 这小胖还欲发作。 “您别闹了。”幸好亭亭这时已经站在门外了,“我去去就回。” 唐全看到女儿发话,清了清嗓子,有些不放心,“这黑灯瞎火的,别走太远啊,小心迷路了回不来。” “叔,你就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从小在这儿长大,怎么可能会迷路呢。小亭就交给我吧,一会儿就给你安全的送回来。”这小胖转身就走,拍着排骨似的胸脯,那架势,下巴都快翘上天了。 “这小比崽子。”唐全暗骂了一句。小胖那话在他耳朵里就跟送女儿出嫁似的,一瞧见那瘦猴屁颠屁颠在女儿身后,他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既女儿的朋友,他也不好说什么,只望了望污漆的巷子,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第十章 猫狗怪物 亭亭原本以为小胖口中的小白狗是唬她的借口,虽是期待万分,但她早已准备好斥责这个骗人精了。谁知闻到他家后院土壤混杂的草味儿后,那庇破砖房边竟真有一团白色蜷伏在草丛中。 “还真有?居然没骗我。” 小胖满脸的委屈,皱着鼻子哼哼,“我太伤心了,小亭。我何时骗过你?虽然我经常和别人扯谎,但可从来没有和你开过玩笑说过谎啊。” 这么说来,亭亭不禁历数起和小胖之间的交集年岁,还真想不起他曾欺骗过自己,心中莫名抱歉,但她并不想因此放低姿态,只“哦”了一声,就慢慢地朝小狗走去。 这是一条折耳的白狗,两只蒲扇一般的耳朵,圆滚滚的身体,尾巴却像是猫尾那样的棒状,是亭亭没见过的品种。这只小狗看到两人走进,靠墙警惕起来,但并未发出呜咽的警告声音,只用一双溜圆的大眼注视,淡淡的月光下,其角膜反射出令人心悦的绿色荧光。 “好可爱。”小胖抢先蹲下身子,“之前看到就想逗逗它了。” 亭亭看着心痒痒,但动作却停滞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些违和。狗的眼睛虽在夜里能发光,但只是在光源直射的情况下,比如手电筒照射,而月下只会有一些微弱的反光。但这只外貌古怪的小狗仅在月光下,双眼却能像萤火一样的明亮,这让她心里有些发怵。 “离远点!别靠近它!” 忽然有个稚嫩的声音大喊,循声望去,隔壁老林众多杉树间的一棵针松枝头,有个男孩像猴子一般单手抓吊着。亭亭眯眼细看,竟是多日不见的庙堂男孩,陆畔。 陆畔真的就像一只猴子,在光秃秃的树干上踩来踩去,快速蹦跳着过来,神情却是十分严肃的,“别碰它,相信我!你们会后悔的。” 亭亭本就觉得违和,于是听话地后退两步,但小胖却不乐意了,他刚准备伸出手抚摸小狗,回过头就不满地看着陆畔,“咋了?你也看上它了?” “我能看清它!你快远点吧,你是不知道它是多可怕的怪物!” 陆畔焦急的语气并没有让小胖拾起警惕之心,他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固执地伸出手。但就在他笑嘻嘻地注视着可爱的小狗时,那白狗鼻子一阵剧烈耸动,像是闻到了它喜欢的味道,但这个耸动幅度有些太大了,转眼之间,小狗从小猫大小骤然膨胀,壮大如牛,面貌也发生了巨大变化。口鼻后缩居然变成了猫科动物的模样,只是耳朵如旧,像是猫与狗的拼接怪物,狂睁一双墨绿色的眼睛寒凛着三人,并像猫儿炸毛一般的向前弓腰扑去,如虎的粗壮前肢高举着白森森的骨爪。 小胖被吓得说不出话,全身颤抖着坐在地上,看着猫狗怪物向他露出獠牙却只能用手臂阻挡。眼看小胖就要被那血盆大口吞噬,一旁的陆畔跳奔过来,对着怪物的脑袋飞起一脚。那力道直接将那狰狞的面孔凹折成扭曲模样,并将其踢出数十米的距离。 “快跑!”陆畔拉起惊魂未定的小胖,拽着他和亭亭就往老林方向跑去。但那猫狗怪物已从地上爬起,甩了甩头,鬃毛倒立,又重新蓄势向三人袭来。 眼看就要被追上,陆畔停下脚步,转身弓步,背对着亭亭和小胖,“你们先走,它让我来对付。” “可是……”小胖脱口地犹豫。 “你快带小亭姐走吧!你还不嫌添得乱多吗?”陆畔回头大吼着,“别犹豫了,使劲跑!快啊!不然来不及了,我保护不了你们!”他说这话时,微侧着脑袋,显然小瞧了怪物扑来的速度。那猫狗怪物在距离三人约20米时便中止了助跑,后肢极度蜷曲,脚掌将泥地抓得破碎,伴随着一声巨大吼叫便已然将涎水飞扬的巨口张洞在了三人面前。 陆畔眼中瞥到身后两人突然惊恐的眼神,心中暗呼不妙,用力将两人推开后,正脸一瞧却也让他心生恐惧,那夹杂着浓烈骚臭味的血盆大口正和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绿色眼睛一并凝视着他。“糟了,躲不开了!”陆畔已预知了自己的即将死亡,不由的四肢冰冷,但在陷入绝望的那一瞬,他的额前出现了一抹若隐若现的阴阳双珏。双珏仿佛两枚被拉伸的红色勾玉,玉首紧紧相连,玉尾上乾下坤,而陆畔的身体本能似乎被双珏唤醒,怪物的吼叫声戛然而止,周围安静得像丧失了听力一般。他转动着眼珠,这才发现时间突然地近乎停滞,原本高速扑来的怪物也在空中静止不动了。原本以为是自己开启了暂停时间的能力,但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同,因为周围环境看起来是不动的,但其实细微观察后还是在以极缓的速度运动着,而他自身的动作也僵硬无比,至多只能如蜗牛般迟缓,唯有一双眼睛可以灵活转动,这就相当于有了无比迅速的反应能力。虽然不明所以,但既然拥有了这种能力,陆畔也是稍稍安心,尽力的驱动着身体往侧边躲避攻击。 三秒之后,双珏消失,迟缓的时间重新开始正常流动,但陆畔先前花了太多时间在观察和理解上,导致他最终没有完全躲开怪物的撕咬,被那森然的白牙削去半边肩膀和整条右臂。怪物尝到人血的味道,扬起脖子,将陆畔的手臂连着衣服一并吞咽进去,咬出“咔擦咔擦”裂响。 被推开的亭亭和小胖两人并未立即跑开,他们的眼中早已映上了陆畔四处飞溅的血液。小胖双腿发软,瘫倒地上,又大声尖叫起来,想要匍匐着逃跑但被低矮的硬质灌木钩住衣服,只能一味哭喊。亭亭当然也害怕至极,但她尽量地平稳内心,蹲下身,想要将钩住小胖的树枝折断,但她瞥到断臂的陆畔颓唐地侧倒下去,终是忍不住,小声叫唤着闭上眼睛,将泪水也一并挤压出来。但就算她怎么闭上眼逃避现实,那只猫狗怪物照样不会放他们离开,只听一声啸吼,脚步和气息就向小胖和亭亭靠近。这只怪物似乎很贪心,知道陆畔已经濒死难逃,并不急着食用,反倒盯上了亭亭他们。 亭亭知道现在就算撒腿狂奔,也逃脱不了这个怪物的攻击,只能俯身闭眼,心中是不断的后悔。她责怪自己没有完全听从梁里昂的警告,放任小胖夜晚出来晃荡,事到如今她还能做什么?她只是一介普通的小女孩,又怎能抵挡如此可怕的怪物。“我要是死了,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办,他一个人还能生活下去吗?”她最后在想。 “放心,我还没死呢!” 这句话一下子激灵了亭亭,她猛然睁眼,看到血泊中的陆畔像鲤鱼打挺一般立了起来。惊讶之余,只见陆畔周身血肉一阵激烈的振动,并像癫痫患者一般歪斜着头颅和躯干。眨眼之间,他失去的身体组织像海绵吸水一般膨胀成型,新生的手臂袒露在空气中,白中透红,还冒着丝缕的白汽。 不仅亭亭和小胖都惊呆了,那猫狗怪物也是俯身贴地,转头青目细瞅,警惕着陆畔,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 “你没事吗?”亭亭颤颤地问了一句。 “放心,而且我会保你们平安无事。”陆畔像是突然信心百倍,他一个箭跃跳过来,双脚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发出了与体重不符的冲撞巨响。那怪物一个侧身躲避了他飞速的一脚,但却被两根粗壮的杉树困在中间,此时它如牛般的体型倒是成了累赘。而陆畔脚踩树干,飞身在老林中环绕自如,看准时机,一个出其不意地下落,跨坐到怪物的身上。他本想用双腿夹住怪物较为脆弱的颈部。但怪物的反应也很迅速,在陆畔扑来的一瞬,往前一窜,让他落空了一个身位,只被夹住了腹部。但陆畔只将双腿稍稍一紧,怪物就上蹿下跳地狂躁起来,看来柔软的腹部也是其弱点之一。 亭亭看到陆畔与怪物的搏斗,似乎也拾了些信心和希望,她拉扯着小胖起身,稍稍远离,但依旧暗暗给陆畔加油打气。 现在的陆畔就像一名牛仔,胯下却是一只恶兽,虽骑虎难下,但他比以往粗壮的新生右臂牢牢扼住怪物鬃毛浓密的脖子,任凭它如何剧烈的冲撞摇摆,都紧扶在它背上。正当焦灼之时,陆畔咬牙坚持的面色开始愈发通红,他的头顶竟慢慢冒出两只牛角般的固体,在黑夜中隐隐一些淡红的颜色。 原本陆畔突然冒出的新肢已经超出了人类的身体素质范畴,如今又有了非人的奇怪变化,这让面色苍白的小胖更加惊慌,他双手按头,开始絮絮叨叨,“陆畔他……不是人啊!他,也是怪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还在骑斗怪物的陆畔兴许是听到了小胖的话,突然地一皱眉,咬牙切齿间,犬齿突兀的伸长,嘴巴也有向前凸出的迹象。在亭亭的视角看来,他已经真正地不像是一个人类了。 猫狗怪物似乎趁此寻到了良机,甩起身后那根粗壮的雪白尾鞭,突然袭向竭力扼喉的陆畔。陆畔虽凭直觉躲过了那一鞭,但被捆住相对无力的左臂。这下形式反转,他丧失了主动权,单手被牵制,怪物最厉害的头部因此被解放,而他随时会被怪物剧烈地奔跳甩将下来反咬一口。 当猫狗怪物跳跃之际,陆畔一直紧绷的双腿也最终有些力不从心,在尾鞭的拉拽下,他的整个身子开始有些悬空。这让观战的亭亭心急如焚,仿佛下一秒陆畔就会被愤怒的怪物撕碎。但接下来,更诡异的画面出现了。 力竭的陆畔发出了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发出的嘶吼声,像是猿猴与狼嚎的交响。只见他面部生毛,嘴巴越来越长,眼睛向头部两侧偏移,也发出绿色的荧光。此时他的面容像极了凶残的灰狼,只是头顶一双粗大的牛角显得怪异。毛茸茸的右臂像是粗大了一圈,一下就将缠绕左臂的怪物尾巴连根扯断。等到怪物发出痛苦悲嚎之时,他的背部居然又伸出另一对粗壮的手臂,四手齐下,“咔擦”一声脆响,将猫狗怪物的脖子一下扭断。 怪物虽咽气,但陆畔并没有停止攻击,兴奋地连声嚎叫后,他似乎对这次战斗意犹未尽,又不断地踩击着尸体,用长牙不断地撕咬怪物的皮肉,直到猫狗怪物白色毛发上到处渗出蓝色血液。 亭亭和小胖被此情此景吓得不敢轻举妄动,因为眼前的陆畔实在太过怪异。他已经完全不是原先的小男孩了,单单直挺地站起时就比成年人高出不少,四肢强壮到原本的衣服完全地崩坏,露出了密布到看不见皮肉的长毛。 “陆畔,你还好吗?”到底是帮助他们解围的救命恩人,亭亭鼓足勇气走近,想试着和这个已是怪物面貌的朋友沟通。但陆畔并未理会,他将整个脑袋都塞进了猫狗怪物的肚子中,发出一阵阵的舔舐声。这声音让亭亭不寒而栗,这就和电视上播放动物世界中食肉动物用餐的模样相似。“陆畔……你还是陆畔吗?”她又问了一句。 小胖躲在她的身后,悄悄细语,“小亭,我……怎么感觉他没有理智了呢?”话音刚落,陆畔将他的狼头突然从血肉中抽了出来,只耸动了一下鼻子,就张舞着四只胳膊凶狠地向两人扑来。小胖尖叫到双腿筛糠,小便失禁。亭亭也被吓到脑子一混,差点就昏死过去,幸好后仰时后背撞到了半蹲着的小胖脑袋,又伴随着耳边一阵银铃之声,她一下便清醒过来。 陆畔的攻击并未如期而至,亭亭瘫坐在枯枝堆中,仰面一看,暴躁的陆畔两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高一低两个身影,竟是陆畔的父母亲。他们各将一只手搭在陆畔的肩上,手掌之下似乎露出了黄色的纸咒一角,陆畔便低垂下脑袋,身体急剧缩小,最终蜕去毛发变回了一个赤裸的小男孩。陆母穿着一件宽袖长袍,一下就将已经昏迷的陆畔抱到怀中遮掩起来,她的腰间别着一对声脆的银铃,这让亭亭觉得有些安心。 “这孩子,竟偷跑出来酿出如此大祸。”陆畔的父亲将脚边的枯枝踩断,面色恼怒。陆畔的母亲像是没听到丈夫的抱怨,摇了摇怀中的儿子,感叹一句,“不知多少年没有抱过畔儿,没想到居然这么重了。” “那个,叔叔阿姨,谢,谢谢你们。”亭亭不敢直视两位,只看着那一对摇晃的银铃。但陆畔的父母并为作声回答,只听得陆畔父亲踩过败叶向亭亭走来的脚步声。“阿姨,叔叔,我们真的要谢……”正当小胖也打起招呼时,亭亭忽然听到了短刀出鞘的清脆弹响,一瞬地划破安静的夜色,向她的脖子袭来。她知道,自己应该是要完蛋了,浓浓的杀意盖过地上的血腥味,将她血液也刺痛得冰冷。 “你这是干什么?” 亭亭视线又渐渐清晰,看到陆畔的母亲将陆父的手臂握住并厉声呵斥着阻止,而那闪着寒光的匕首就停留在了自己脖颈前的一寸处。 “我干什么?你拦我又是作甚?他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必须死。你不要老是优柔寡断。”陆父眼神四扫着周围,似乎附近有些居民听到了刚刚战斗时的声响,躲在旮旯里张望。 “别再做这样的事了!他们还是孩子,是无辜的。”陆母将陆父带着杀意的眼神生生瞪了回去,并将匕首连着刀鞘一并抢过来。刀刃插好后,被放到后边平躺着的陆畔身上,随后陆母走到亭亭和小胖面前,微笑地看着他们,“两位小朋友,答应我,今天看到的,不要告诉任何人哦。我也不希望你们因此丧命,好吗?” “好……”两人连拖长的紧张尾音都异口同声。 “好,那我们拉钩。” 陆父看着妻子极为认真的目光,终于无奈地默许。于是,三个人的小指交缠在一起,让这个不安分的夜晚也暂时的安定了下来。当然,这只是暂时,无端的怪物出现,怎会是偶然,今夜注定地不平凡。 一只普通的小狗可以突变成如牛如虎的食人怪物,一个普通的小男孩却能急速地自愈出断臂,并可以变身成半人半狼的牛角怪物,如果是以前的亭亭,大概会觉得这太不可思议了。但现在,她居然并未觉得这些有太多意外。她认为,这只猫狗怪物大约就是人们口中的毒物了,因为偶然会听街坊提到,现在的城市中仍有流窜的小型毒物。而关于陆畔的怪异模样,大概是用了某种魔法吧,有了梁里昂莲花瞳对身体产生强大自愈能力的先例,她觉得魔术世家的陆畔也应该能使出特殊魔法来完成这一系列的变身。 正当亭亭携着小胖在回去的路上,一阵冷风袭来,她下意识的打了个喷嚏,鼻子里却多了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看了看身边的小胖,后者正皱着眉头,鼻子里发出“吭吭”的声音。 “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她问道。 “嗯,有点像血腥味,又感觉是有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小胖原本还在先前的惊吓中还没缓过神来,但现在却因为这种怪味强行打起精神。 闻言亭亭一哆嗦,刚刚猫狗怪物的蓝血味道,她闻得出来,和人血味道大有不同,是一股带着油墨味道的酸锈味,“你别吓我啊。你确定有血腥味吗?这肯定不是刚刚陆畔和怪物搏斗后留下的味道,难道其他地方也有那样毒物出现?并且,可能有人遇害了……” “应该不会吧……你杀过鱼吗?” “杀过啊。” “我感觉这味道就像把一条鱼剖了之后,把它裹上三层塑料袋,烤焦后再撒上血的味道。” “不会真有人这么干吧?”小胖的奇怪比喻让亭亭无法辩驳,因为他说的实在太贴切了。而小胖忽然想到什么,一脸不安,开始尖着嗓子嚷嚷起来,“不会人谁家蜡烛倒了,着火了吧。” 入冬天干,如今没有了半夜敲锣老汉的提醒,一根不经意的火烛可能就要了一家人的命。但这怎么可能呢?就算发生火灾,也不可能在一片漆黑中无法察觉吧,更何况这其中还要一股浓烈的鲜血味道? 第十一章 暗中造访 经历怪物袭击后,亭亭的身上满是脏痕和草叶,大约是逃跑时摔倒刮蹭,膝盖和手肘也疼得厉害,但她和小胖并未立即躲回家中,因为他们闻到了一种令人担忧的气息。 “还是不要去吧……万一有别的毒物,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说不定还会被吃掉。”亭亭已经不想再经历之前那般的可怖记忆了,她只想一骨碌爬上自己的小床,蜷进被窝中,好好睡一觉,将一切都忘光。但小胖并不这么想,虽冷汗直冒,但仍使劲地攥着拳,“如果有人需要帮助怎么办?我们就远远地看一眼,若是有人有危险,我们就回来叫人。陆畔的爸爸妈妈不是能制止发狂的陆畔么,应该很厉害吧,实在不行就去请他们帮忙。” “你疯了?我们刚刚差点被陆畔的父亲杀了啊。”亭亭拉住小胖的胳膊,尽力地阻止,“他们明显不愿意插手这种事啊。现在天这么暗,要是被毒物偷袭,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不行,你放开,我要去。说不定我们晚去的这几分钟,有人就因此丧命了!”小胖这种时候倒是固执起来了,一下甩开她,循着气味的方向跑开了。 “啊啊啊!真是的!”亭亭当然也不能放心小胖一个人,只能硬着头皮跟上。迈步时,她随时注意着周围如常的夜色,要是有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死命拽着小胖远离。 就这样跑着拐了两个弯子,味道却忽然消失了。 两人面面相觑,又看看周围的环境,没有感觉到异样。身后就是巷子一连排的独栋小屋,歪歪扭扭的挤在一起,没有灯火的夜晚却赋予了它们独特的别致感。再往前是巷子的侧尽围墙,围墙之外是一大片果园基地,因为此处道路较主巷都要开阔,携着果树味道的甜风一下就滚淌进两人的鼻腔中。亭亭嗅着清香,心中忽然一惊,猛地后退几步,又嗅了嗅,果然,鲜血和焦糊味又重新出现。而两种味道的分界点,便是一间独栋小屋的大门,而不偏不倚的过堂风正是这味道的悠久造就者。 “就在这里。但……完全看不出着火的迹象啊。”她指了指小屋。小屋没有院子,只在大门前有一处可以避雨的双柱平台,有两跨台阶上去。台阶下有一个狗窝,正好卡在平台和墙壁空调机之间,一只拴着粗实铁链的田园犬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门。“毒物应该是不会进入屋子的吧……大门是完好的,窗户也没有破碎,应该没事吧。”亭亭自言自语地安慰,意在打消小胖的好奇,但小胖装作没听见,一个人靠墙猫了过去,企图通过窗户辨清其中画面。 亭亭正准备跟过去呢,但撅着屁股的小胖只抓着窗沿瞧了一眼,便撒丫子跑了回来,神色慌张又不敢大声,“里面有两个黑影!在飘!我是不是看到鬼了?吓死人了!”说着,他扯住亭亭的袖子就往回跑,躲到了一个从小屋方向看不到的角落。 “就跟幽灵一样,全身像乌鸦一般的漆黑。难道存在人形的毒物?” 小胖还在面色惨淡地比划着,但亭亭有些失去耐心了,催促着,“可不可以回去了?说好的就看一眼啊,我们没能力管这些事,快走吧。”倔强的小胖依旧不从,趴到路边转角处,向小屋大门处张望,“我总感觉那两个幽灵会出来。” 亭亭有些无语,心中暗暗发誓,要是她今夜因为小胖的固执被怪物撕碎,就算到了阴曹地府也要胖揍他一顿。明明小胖遇到危险比自己还要紧张害怕,但不知为何他就偏偏有这种愿意救人于水火的正义感,这让亭亭对他责怪不起来。仅仅过了不到一分钟,小胖忽然地激动,手臂向后招着,“出来了!它们出来了!” 她迅速趴到小胖的背上,侧过脑袋,果然看到两道黑乎乎的人影一前一后从大门中走出。当后边人影的脚后跟完全迈出门槛之时,那大门就紧接着自动关闭,瘆人得可怕。门口的田园犬开始狂吠,将铁链拉得“噌噌”作响,那两个人影无视着经过,但不是小胖口中的幽灵般漂浮,而是非常正常的人类步伐。 “这哪是什么幽灵,这就是人啊!”亭亭没好气地轻捶了一下小胖的后背,而小胖似乎对自己的大惊小怪心生抱歉,嘿嘿一笑,就挺身站起,“我去问问这两个人,发生什么了。” 下一秒,小胖就被亭亭死死地捂住嘴,亭亭面色极其严峻,眼神直直地盯着两个黑影,口中轻叨,“不对劲!有大问题!”虽然有些距离,但她还是看到了两个黑影肩上的麻袋状物体,其中一个还在起伏着轻微的幅度,就跟绑架的人质一般。看着那两个黑影步伐一致地远离,最终消失在围墙下的阴影之中,亭亭也是松了一口气,就在全身松懈的放松之时,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 “两位小朋友,莫非……一直都在看着我们?” 亭亭下意识地想回头,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脖子转不过来,这才发现后颈不止何时已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握住不能动弹,那手掌与皮肤接触的质感就如橡胶般弹韧。被如此威胁,她只好选择性地实话实说,“那个,是,是这样的,我们闻到了一股奇怪的焦味,就想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火灾了。过来后发现屋子没事,也不好意思敲门询问,就在这里纠结了一会儿……” “哦?挺善良的两个小朋友嘛。那算了,我就大发慈悲不杀你们了。哥哥们也不是滥杀无辜的人。”年轻男子的声音少了些凉意,竟有一种阳光少年的爽朗感。 “喂喂,别闹出岔子啊,还是稳妥点吧。”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但烟熏般沙哑,像是多年的老烟鬼。 小胖和亭亭都明白了,身后的两人大约是杀手,想要灭口的言语和屋子的血腥怪味揭示着这一切。此时的小胖又是颤抖不已,完全没了刚刚狂言救人的固执神态,“别,别这样,放过我们吧,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嚯,就冲你这怂样,我就得杀了你。”沙哑嗓音的男人恶狠道。但年轻男人似乎想要坚持,“算了吧,看到了也没事,你难道信不过我的魔法?走吧走吧,早点结束好些休息。” 一声叹息后,亭亭后颈的力道消失,但却隔了很久才敢回头,只看到一道空荡荡的岔巷。她心有余悸地按着胸口,抱怨着,“今天是怎么了啊,我们到底看到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要杀我们灭口。”一旁的小胖满脸的抱歉,扯了扯亭亭的胳膊,“小亭,对不起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有危险的是人啊。”她没有理会,继续远望着独栋小屋,她猜测,房子的主人多半是被那两个男人掳走了。而之所以看不清那两人的面貌,只能辨到两道黑影,大概就是年轻嗓音的男人口中的特殊魔法作用了。 ----- 围墙外,两个身着黑衣,带着黑色礼帽的男人走在果园的小道上,他们就是刚刚与亭亭有着“一面之缘”的杀手。年轻嗓音的男人名叫小野寺真礼,而另一个年龄稍大的叫堀北翔太。两人皆为星首血统,是红团的中级干部,与梁里昂的上司钱延竺同为一级,都听从本部高级干部的任务委派。 红团是一个以宗教为依托的武装组织,成员笃信佛教,等级划分非常严格,所有的指令都是一级级下分的。8位本部的高级干部还被划分为菩萨级和天王级,尤以菩萨级为上位,代号排名依次是:文殊、观音、普贤、地藏;而天王级为下位,代号排名:多闻、持国、增长、广目。16位中级干部,代号名次为:慧光、指德、清净、矜羯罗、制吒迦、释迦、师子音、云自在、栴檀、帝相、阿弥陀、后世、慈悲、恶除、剑光、检增。 这小野寺和堀北的代号分别是中级干部中排名第九的“栴檀”和第十位的“帝相”,皆听令于排名第五的高级干部“多闻”。两人此番接到的任务便是来此处灭除名单上的人。 而在中级干部中排名第二的“指德”钱延竺,因为直接听令高级第一的“文殊”,知道的内部情报自然不少,能及时汇报给梁里昂也在情理之中。 “啊~啊~,我不懂本部为何要这么瞎折腾。明明‘剑光’和‘检增’恰巧就在本地,还让我们大老远的跑过来干这种脏活累活。”声音沙哑的堀北翔太将逐渐下滑的麻袋又颠了颠,重新架到肩上。他急不可耐地腾出右手,吹上一星烟黄,语气生烦,满目凶狠,“敢情我们这是杀人的事情做多了,组织用我们用上瘾了?” 小野寺真礼平时总教条地听从上级的指示,但这次也颇有些不满,“唉,还以为不用他俩是因为目标有难度,名次较低的中级干部解决不了,结果只是个被秒杀的货色,真不知道上头在想些什么。”这样说着,他从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白纸,用嘴咬开,辨清上面文字后,略加思索沉吟,“我觉得有些不对,组织不会无意义地让我们跑这么远吧。”他没有听到堀北的回答,于是停下脚步,“喂,帝相,名单上这个叫唐全的,你怎么没去收拾?” “哦,我去看过了,这个人家的门口插着一株白玫瑰,应该是上头弄成对象了。” “不可能。”小野寺脱口而出,“上头派我们过来的言外之意大概就是‘剑光’和‘检增’解决不了,说明这个人家有点能耐,怎么可能突然标记目标失效呢?”他这一说,堀北也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这次行动的人员仅有他们两个,还会有谁来用暗号提前标记呢?于是,他们决定将肩上麻袋善后之后,去联系一下当地的两位中级干部,毕竟当地的情况一直是受这两人监视的。 “诶?你的小白呢?”堀北四处张望着脚边。 听堀北这么一叫唤,小野寺立刻紧张起来,口中懊悔有声,“妈的,我让小白去放哨,结果忘记回收了。那个蠢货应该是跑去周围玩了,切,早知道就不选它了,平时就是个贪玩的东西。”小白正是亭亭和小胖之前遇到的猫狗怪物,小野寺如此紧张,大概是害怕训练不够到位的毒物在此处暴露他们的行踪,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他从腰间取一个小小的玻璃器皿,敲敲瓶身,念出对应小白名字的咒语。这是驭魔使们特制的容器,用来收纳小体积毒物,也是一种的特殊咒器。 但静待几分钟后,仍没有小白的踪影,这让两人有些慌张了。堀北摇着头责怪道,“喂,你一个驭魔使连自己的毒物都叫不回来?”小野寺深知自己的小白是个贪玩的幼年毒物,但也确信其本性,又有着深刻魔术烙印的加持,如此使用“唤归”魔法都没能叫它回来,大约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小白应该是死了。” “死了?这可是甲级毒物啊,虽然才幼年,但总不可能被普通人打死吧。”堀北将烟头吐到垄壑中,惊讶万分。小野寺则阴沉着脸,眼神可怕,作为一个驭魔使,痛失未来可期的珍宠让他心生不快,“看来这次任务果然是有些古怪其中,巷子里大约是有高手的,我们赶快去找剑光、检增,让他们如实交代这里的情况!害我折了小白,我要找他们算账!” ----- 家门口,亭亭紧挨着小胖坐在台阶上,并没有急着敲门,此时的她还在考虑要不要将今晚的事情告诉父亲。耳边回响陆畔母亲的叮嘱,让她难以抉择。父亲是多年前抗战中的军官,也曾和她坦白自身拥有着魔术体质。亭亭觉得他一定懂得许多关于魔法的知识,如果他知道了陆畔的奇怪变异,说不定会身不由己地卷入到这场风波中。一想到陆畔父亲杀意剑指的眼神,她就不寒而栗。 “还是不要说了。”小胖搓着手央求着,大概是怕被亭亭的父亲责骂,先前拍着胸脯的大放厥词,这时却心虚得不敢抬头看着亭亭。“包括那两个杀手,也没必要说,反正他们都放过我们了,别让叔叔担心了。” 亭亭本就有此意,于是决意地点点头,起身。小胖如是负重地长舒一口气,看到她背上还残留着枯枝和泥痕,急急地拍了拍。 “啪。” 不是小胖的拍打声,是灯丝被点亮的声音。 周围几间屋子的窗户同时亮了起来,还能依稀听到里面人的惊呼声。紧接着陆续有其他灯光亮了起来。可以想象其他人听到了动静,将信将疑的打开了开关。 一旦来电,两人就好像得到了一种无形的依仗,稍稍安心。但他们也瞧清了脏兮兮的对方,于是都慌张地整理擦拭起来。五分钟,亭亭敲开了门,朝着唐全点了点头,又不放心的回头对小胖说道:“你要进来玩玩吗?” 小胖瞟了一眼唐全,立马一副凛然的模样,摆着手道:“我就不进去了,我还得回去赶作业呢。拜拜,小亭。” “哦,那你小心点啊,别被……”亭亭下意识想叮嘱小胖不要被流窜的毒物袭击,但察觉失言,立即闭了嘴。 但一旁的唐全觉察到两人的精神状态有些不对,一个箭步就扳过小胖的肩膀,十分不悦地瞪着他,“喂,你小子,不会刚刚让我女儿遇到什么危险了吧。” “啊哈哈。”小胖尬笑两声。 “怎么可能呢,爷是谁啊。你问问这花街一条巷,谁不知道爷‘庞羽’的大名?开玩笑,有爷在,会让小亭少一根汗毛?”这小胖极度心虚,一顿扯高气昂、自吹自擂的操作无疑是在虚张声势。 “臭小子,屁大点年纪说话倒是痞里痞气的,你跟我装啥呢?” 看着一脸怒气的唐全,小胖虽然畏惧但依旧嘴硬,“咋地?这不是安全给你送回来了?你有什么意见?” “哦哟,你这小子说话不得了啊。今天我就得替你爸教育教育你了,小比崽子。” “哎哎哎,别闹了你俩。”亭亭觉着自己再不阻止,这场闹剧怕是收不了尾了。“父亲,他是小孩,您也是小孩吗?我们不过随便逛了一圈,您不要老是小题大做好不好。有什么好生气的?”亭亭叉着腰,对着唐全好一番教育,但其实她也很心虚,只不过是勉强配合小胖的演出。 唐全没有看出她的勉强,哭丧着脸,满是委屈,“亭亭你要帮一个外人说话么?真让我这个老父亲心寒呐。”说罢,他用力吸了吸鼻子,还用胳膊使劲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只不过演技太过拙劣,连一旁的小胖都笑出了声。 “喂喂喂,阿叔,你这也太浮夸了吧。” “还有你。”亭亭指着有些幸灾乐祸的小胖,“你也要反省反省。” “是是是。”小胖看似回答得很是敷衍,但偏过脑袋,眼神是尽收眼底的悔意和抱歉。不过,他到底是个乐天派,眨眨眼就恢复了精神,以一个获胜的姿态,双手抱着后脑勺,脚步夸张的离开了。 第十二章 预示 对于普通学生们来说,课间时间永远不嫌多。每到下课,几个男生就会围坐一团,开始各种自创的游戏。他们会将上一堂课用的课本当作擂台,然后拿出形状各异的橡皮摆在上面,中指叩击自己的橡皮和别人的相撞,被撞下课本的人就算输了。这种回合制游戏看似简单,但十分考验技术,每一次颤抖着的弹射,都会有几双明晃晃的眼睛死死盯住,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的橡皮就被击落了。每当一只橡皮滚下课本,获胜者肯定会得意洋洋的弹一下失败者的脑门,再将他掉落的橡皮取走,谓之“战利品”。这帮男生,畏惧老师下课后的突击检查,不敢拿出大件的玩具,只能通过这种文具来投机取巧的玩耍。他们用的橡皮通常会是电视上热门的卡通角色,亭亭有时还能看见自己最喜欢的小熊纯纯被他们弹来弹去。虽然亭亭知道那些橡皮不是真的,但还是莫名的心疼。幸运的是,因为小熊纯纯身材浑圆,很容易被其他角色的橡皮撞击滚动,所以男生们很少会用它。 当然,男生们的娱乐活动远不止于此。靠门那一侧的两个窗户是最炙手可热的,他们会将一块块圆形铁片靠着窗槽排放,通过猜拳的方式依次吹气。铁片被翻起,就可以拿走,同样谓之“战利品”。这项活动看着没有弹橡皮那般紧张刺激,但这可是男生中偏富裕一些的人玩的。一块绘印着精美卡通人物的铁皮,价抵至少5块橡皮。这项活动伴随着豪赌心理,而且随时会有被老师逮到的风险,敢玩这个的,一定会在男生中受到尊敬。而有些男生寻的就是这种紧张刺激感。这让亭亭有些不能理解。 相比想法颇多的男生们,女生就没有太多的娱乐活动了,无非是两三个“姐妹”一起聊聊天,翻翻花绳,又或者分享一本最新的杂志。 但这些都和亭亭无关,自从被王雅文诽谤成了班级里的小偷惯犯,再没有一个人正眼看她。也许课堂上她还能够随心所欲的听从老师的想法,沉浸在知识渐增的满足感里。只是短暂的课堂时间结束,漫长的课间时间一到,她的精神自由就结束了。现在的王雅文,仍然以亭亭的“伙伴”自居,和那两位烟友团团围在她的身边,嬉笑,打闹,乱翻她的东西。亭亭的桌面永远都杂乱无章,桌肚永远散发着恶臭,她的课本总是通篇勾勒着水彩粗线。她不敢言语,不敢阻拦,更不敢生气,因为只需稍微惹她们不高兴,就会有一两只冰冷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寻一处偏僻部位,狠狠来上一指甲。 亭亭现在很害怕与别人的肢体接触,因为她再清楚不过那种层层叠叠的疼痛。就像胸前那块像水彩颜料般化开的青於一样,渐变出一团团鹅黄,一圈圈枯褐,一簇簇黑紫,以及一戳戳血红。正常来说,这样的日子还有半年多一点。亭亭只能在心里不停的祈祷,让自己遭受的折磨结束得快一点。但她不知道,她的这个心愿,很快就会被实现。 一辆警车在校门口停止鸣笛,随后一头扎进校园。亭亭现在是六年级,教室在一楼,隔壁转角就是各个班主任老师的办公室,所以她一眼就看到了三四个警察的陆续进入。不过,她有些意外,因为有一个熟悉的面孔,徐梦珩。之前去玲姐姐家帮忙清塘的那位刑警居然来到了学校? 很快,就有几个好奇着前去打探的学生激动地回来分享自己的获闻,“大新闻!大新闻!好像是四年级2班的张伟一家被杀了!”这下,男生们游戏也不玩了,女生们天也不聊了,齐刷刷的看着她们几个。可以想象,他们现在的脑海里一定都是从小说里读来的各种离奇犯罪情节。 亭亭惊恐地抱住脑袋,回想起了昨日的场景,她非常担心这个叫“张伟”的会不会就住在花街巷。虽然她早上因为不放心,还过去昨晚的独栋小屋远远地张望了,但没有发现明显异样。如今警察都到了学校,案发时间就太凑巧了,不由得让她心生恐惧。于是放学后,她拉着小胖,紧张兮兮地去昨日小屋又看了看。 果然,这时的屋前已热闹非凡,正是一般工作的下班时间,周围有不少小巷的居民在围观。黑黄色的警戒线方方直直地拉伸着,仍有不少警察进进出出。不知不觉间,两人居然钻进了警戒线中。 “喂,你们两个在干啥呢?拉了黄线看不到啊。”一个警察一脸不耐烦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的扯住两个人的衣领,将他们一下拽了出去。小胖和亭亭被刚刚那个怪力警察给吓到了,像干了亏心事似的,弓着腰想钻出人群,冷不防的听到了众人的议论。 “呀来来,他们家去年才搬过来的吧,小孩子在实小上学。” “是今年,今年暑假才过来,不知道怎么想的,六年级都马上毕业了还换房子租,要租也租去初中那边啊。” “该他们家倒霉呗。” “死了吗?” “不知道诶,屋子里好像有血迹,一家子都不见了。” “那估计没了呀。” “警察在这里鼓捣一天了,也没摸出个名堂,估计凶手是抓不到了吧。现在的警察啊,就是没用。” …… 要是别的话,可能亭亭还不会在意,但她清清楚楚的从那几个人的嘴巴里听到了他们学校的名字,立刻就紧张起来。 “这家人的孩子叫什么?”亭亭急急地问道周围的人。 “叫啥来着,你还记得吗?” “好像姓张什么来着,名字很普通,张伟?对,就叫张伟。” 这下亭亭不愿相信也只能相信了,巷子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居然还有着和她年龄相仿,并上着同一所学校的孩子,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和这个“张伟”交上朋友,便生死相隔了。昨天她亲眼看见两个黑影扛着尸体一般的麻袋消失,大约是凶多吉少了。 这时的小胖捏着手,略带犹豫地对她小声说道,“我们好像是目击者诶,要不要去汇报一下?”亭亭看了看那些黑着脸进进出出的警察,同样有些犹豫,“感觉看到了也没啥用啊,没什么有效信息和他们汇报……只是一个黑影,连样子都没看到。” “也是。” “不对,好像有用,至少可以告诉他们案发时间,还有利用魔法形成的黑影。”亭亭右拳砸在自己的手心,小声的辩驳起自己之前的观点来。不止如此,她还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下心理准备,打算去找那些警察。 “哎哎哎,别去了。”这时候小胖却怂了,赶忙拉住了她,“别去了小亭,你说的那些都是小事,警察查出来只是时间问题,还是别去的好……” “为什么啊?” “你想想看,那些警察半天查不出来,是不是可能因为有内鬼,或者说,某个警察就是凶手。再者,凶手可能就在这人群中,或者躲在一个我们看不到的角落里。昨天我们已经被放过一马了,他们也看到了我们的脸,你这样过去汇报,那两个人要是变了主意,把我们灭口了怎么办?”小胖一本正经的分析起来。 “你这是犯罪小说看多了吧……你这样想也太狗血了。怎么着,凶手也不可能是警察啊。” “又不是没有可能!哎哟,你就相信警察叔叔们吧,别去以身涉险了,这可是命案呐。” 亭亭咽了一口口水,虽然她觉得小胖说得确实很扯,但如他所说,并不是没有可能的。确实,什么案发时间,凶手特征,警察估计花点时间也能查出来。自己好像没有必须去的必要了……“对吧?走吧走吧。”小胖早就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了,趁着亭亭还在进行思想斗争,赶紧把她拉了出来。 从人群中出来,猛然就觉得生冷了,两个人还没吃晚饭,肚子空空但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饿。可能是不小心脑补了一些血腥的画面,倒了胃口。 “亭亭,你果然在这里啊!” 亭亭抬头,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您怎么来了?” 唐全看到女儿又和那豆芽小子在一块儿,脸上又挂不住了,有些不高兴地叨叨起来,“你看看几点了?平常这个时间你早就应该在家做饭了吧?我一看家里没人,出来找你,看到这里莫名其妙一堆人,结果呢?你在这里干啥呢?” “这里好像有凶杀案。” “啥?”唐全一脸震惊,遥遥的看了看屋子,立马扬手,招呼女儿回家,“那赶快走吧,小孩子呆在这里干什么?不害怕吗?” “那个,父亲,我跟您说我昨天……”亭亭刚想把目击了凶手的事情和父亲说,就被身后的小胖硬生生掐断了。小胖疯狂使着眼色,又装作云淡风轻的和唐全说道,“阿叔,我先回去了,今天和小亭玩得很开心,多谢款待。”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你刚刚说啥了?”唐全看着小胖的背影,感觉有些奇怪。 “没……没啥。” “哦,赶快回去吧,我饭菜都已经热好了。”唐全低低地应了一声,也没细想就准备带着女儿回家了。他的心思还多半停留在这个凶杀案上,没想到这种可怕的事情居然就发生在自家附近,不担心是不可能的。 唐全一边沉吟,一边走路,眼看着前边就要进入巷子的一个大弯了,结果一辆手推车突兀的冒了出来。手推车的速度极快,但按原本的路径是断不会刮蹭到唐全的。不过,就在他放心经过时,那手推车就像是故意偏了一个前向,靠侧到路边。唐全一个不小心,左腿被绊了一下,裤子倒是没事,可皮肉生疼。 推这个手推车的是两个人,一个人推,另一个人则扶着货物,但散落了一地。那推车的人是一个浑身散发着粗横之气的壮汉,乌溜溜的圆寸,半敞着一件不太合身的棉袄,里面居然只有一件单薄的吊带背心,就像老头们夏天的标配那般。另一个扶货的人相比之下有些单薄,但他手臂很长,肌肉纵横,感觉更像是个练家子。 那推车的圆寸吼声如雷,“你他妈眼瞎啊,不知道让一让?” 唐全在外人面前,本是一个不易动怒的人。但这次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无理蛮横了。自己只是正常走路,而他们拐角还推那么快,跟故意找茬没两样。“我应该是正常在走路吧?你突然拐进来谁看得见。”唐全憋着火,好歹是用平常的语气回答他。 “怎么?你还有理了?给老子道歉听到没?”那圆寸擂着前胸,堵到唐全面前。 唐全觉得这人简直实在无理取闹,一点小摩擦,两个人互相谅解一下不就行了?况且他的车子没事,反倒是自己受了点小伤。他有些咽不下这口气,沉默着不想搭理他。 “你他妈听到没有?”这粗蛮圆寸话音刚落直接照脸给了唐全一拳。 唐全莫名挨了一记重拳,还没缓过神来,捂着鼻子感受到一阵生硬的疼痛—-大概是鼻梁断了。身后的亭亭看到父亲捂着脸不时有几滴血液飞溅出来,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小手紧紧的攥着父亲的衣角,一动不动。 “干什么你们?” “干什么?你就是找打!”圆寸招呼旁边的伙伴,“老二,给我削他!” 呆若木鸡的亭亭不知道被谁拂开,重重地摔倒了地上。她恐惧的双眼直盯着这俩个野蛮怪物,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唐全和两人扭打在一起,但很快就被放倒,被按住一顿乱锤。 亭亭还在望着他们,她忽然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是不会输的吧。他可是退伍的军人,怎么可能打不过这两个工人穿着的人,而且自己的父亲还是魔术师呢,肯定会一些魔法才对,不然怎么可能被派去抵御毒物呢。但事实不断冲击着她的瞳孔,她的父亲正毫无还手之力的被单方面虐打。 忽然,她的眼睛里闪过一个奇怪的东西。对,她看到那个圆寸右耳上原本夹着的一根香烟落了下来。那根香烟很细,本应是不容易被夹住的那种款式。精致的烟嘴有着蓝黄相间的图案,怎么看都和这个五大三粗的蛮汉有些不搭。 是错觉吗?为什么会觉得有些眼熟? 对了,这两个人是小巷的人吗?为什么之前没见过?为什么会因为这点小摩擦滋事,甚至下这般狠手?难道这里靠近哪所精神病院吗? “还手呀?怎么不还手?”圆寸壮汉叫嚣着,“怎么?就这点能耐?刚不是很能打么?” 唐全双臂捂着脑袋,蜷缩成一团,并不回答。 “没趣。”那个粗蛮圆寸忽然面向亭亭,咧着嘴奇怪地笑了笑,“你不起来,我可要动你女儿咯。” “这一拳下去会哭很久吧?可爱的小妹妹?”这圆寸抱着拳,一步步逼近。亭亭惊恐万分,蹬着腿,仓皇的朝后面退去。 “诶哟,我草。什么东西,好疼。”圆寸忽然一脸痛苦地挠着后背,当他焦急转身,把后背露给亭亭时。亭亭看到,他的棉袄居然冒着火光。圆寸的同伴也乱了阵脚,大叫着拍打,可这火就是不熄灭。圆寸想把衣服脱下来,但却发现棉袄就像黏在他的后背一样。正当两人乱作一团之时,原本倒着的唐全立刻跳了起来,拉过呆坐在地上的亭亭就跑。 到家后,亭亭依旧惊魂未定,这种像警匪片里面的桥段居然就发生在他们身上。 “父亲,刚刚那团火,是您弄得吧。我就奇怪您平时又不抽烟,老是带着打火机干啥。” 唐全脱下外套,正检查着自己的身体,“嗯,没办法了。靠体术,我打不赢那两个人。” “为什么啊,我不懂那两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明明不是我们的错。” “不知道,可能是哪里来的小混混吧,你看到那个大块头里面的大片纹身了吗?碰到他们也算是倒霉了。”唐全叹了一口气,感觉胸口都在疼,立刻难受得蹲了下去。 “父亲,您好像伤得很重啊,去医院吧。” 亭亭小心地揭开父亲的贴身内衣,这让她呼吸一窒。难怪父亲在最热的天气都不敢穿背心,更不敢光膀子,几条触目惊心的巨大伤痕在他的前胸后背相互照应。而现在那些添横的旧伤上面又布满了青於和血印子。这让亭亭目光一眩,眼泪就落了下来,因为她了解这种痛苦,她还知道父亲受的不仅仅是那样的皮外伤。 “你哭啥,这点小伤算什么?不用去医院,我明天就能好。” “怎么可能?我不信!”亭亭怎么可能相信,她觉得这一定是父亲安慰自己才夸口说的。 “不骗你,我一直都是以防护姿态挨打的,都是些小伤。你别不信,明天的饭我来做,家务事我也包了,我健康给你看。” “真的?”亭亭抹了抹眼泪,听父亲这么说,她都感觉自己快相信了。 “我去三爷那里一趟,一会儿就回来,饭你先吃。” “我等您一起吧,我不饿。饭菜热两三遍又不好吃又不健康。” “行。”唐全早就已经转身,右手在后背比了一个“ok”的字样。 看着父亲精气神的回答,亭亭觉得安心了许多,静静坐着,梳理起自己凌乱的头发,细想父亲对于三爷的态度,她猜测,三爷当年一定是个叱咤风云的厉害人物。 第十三章 将死之人的最后良知 “花街巷221号”案件被列入了刑事重大案件立案调查,这让东郡警察局行闵分局的刑警们个个如临大敌。平时安定和谐的老巷中竟有居民在停电之夜离奇失踪,现场除了一块焦臭人皮和毛发灰烬外,没有留下其他人体组织。而现场血迹也只属于同一个人,即户主张恒远。刑警们初步推测,张恒远已经被害,据血液喷洒高度和分布痕迹来看,被害人是遭凶手从背后割喉,因为有着大面积喷溅的泉状斑纹且没有由其他物体遮挡形成的空挡区。当时在场的,还有户主的儿子张伟,庆幸的是现场没有发现疑似他受到伤害的直接证据,还有其生还的可能。 周五晚上11点出头,刑警们结束研讨会,徐梦珩正伏案整理着诸多的资料档案。她大学就读于东吉奥警官学院,是里远区最好的警校。毕业后早早考取了甲1类公务员的她,是名副其实的职业组,又出身警员世家,颇有天分的熏陶,很快在几次晋升中成为了行闵分局的警视,相当于公安分局副局长的级别。 不过,已有着多次破案经验的徐梦珩也对此次案件颇为头疼。案发现场没有财物损失,首先排除了盗窃杀人,而她今早又从民众走访中了解到被害人一家在工作和邻里中没有任何仇人,连户主儿子的学校交际她都去详细了解过,但并未发现任何人的可能作案动机。 王子安是徐梦珩手下的警部,也是一名雷属性的魔术师,擅长分析电脑数据,他能利用自己的独创魔法将电脑数据电流化,并通过流经自己的大脑进行信息甄选和记忆。从高中开始,他的文科成绩便一直列前茅,因为他只需将知识点通过魔法“拷贝”到大脑中进行深刻记忆。 既有王子安这个方便的“数据处理器”,徐梦珩第一时间便命他排查了老巷及周围所有的监控探头,但完全没有嫌疑人的身影。徐梦珩猜测,凶手要么是惯犯,极具反侦察意识,要么就是职业杀手,手段干练。除了第一现场得到完好保存外,周围区域几乎完全没有线索,倒是在案发屋子边的围墙外找到半截烟头,卷纸崭新,符合案发时间,但这也不能直接认定和凶手有关。这样没有头绪的案子只能寄希望于找到凶手的抛尸地点,而这个就只能靠缘分了,有时派出再多警力可能也偏偏寻不到,如果够幸运,有群众能在无意间发现是最好。 徐梦珩的嗅觉告诉她,这件事大概是职业杀手干的,并且势力不小。案发前的大规模停电她也去调查了,据说是配电路老化,但也不排除雷属性魔术师的干扰。如此有计划、不拖泥带水的行动,至少也是个小型团体。正当她这么想着,身侧的窗户冷不丁袭来一阵寒风,同时,空无一人的警视办公室响起了一名年轻男人的声音。 “哟,好久不见,检增小姐。” 徐梦珩一惊,看到两个身披黑长风衣的男人从窗外跳了进来。说话的便是小野寺真礼,他头顶携着几片半融的雪花,喘着白汽,搓着手把窗户关上,又瞧了瞧半开的办公室木门,一伸手,隔着数米远的距离,那门便哑然而闭。 “旃檀、帝相?你们怎么会在这里?”徐梦珩并没有接到上头命令,对于负责其他区域的中级干部的突然造访,很是意外。不过她的反应也很迅速,一下便联想到了他们与此次案件的关系,紧接着问道,“花街巷的这个命案,不会是你俩干的吧。” “嗯。”堀北翔太懒散地点着头,但他忽然地一眯眼,快步走近徐梦珩的办公桌,拿起桌上一个证物袋,故作面无表情却有尴尬之声响起,“嗨哟,这个烟头好像是我丢的啊。” 小野寺轻啧一声,“瞧你那粗心样,还好意思说我,下次注意。”接着他又略有疑惑地看向徐梦珩,“对了,听检增小姐的意思,你难道不知情这次的任务?” “不知。” “害,本来还打算到你这里来确认一下的呢。”小野寺面露失望,“我们上午去了剑光那里,他是知道的啊,你们不是同时听令于广目大人的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这边没有收到广目大人的任何消息。” 小野寺原本是笃定那朵白玫瑰和检增有关的,因为组织驻行闵的负责人只有这两人,但如今两人一个矢口否认,一个完全不知情,这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但他还想确认是否存在其他因素,“你都不知道了,那你的手下应该也都不清楚吧。” “我就两个部下,肯定不清楚。任务发生什么异常了吗?” “嗯,这次的任务总共有两个目标,其中一个被白玫瑰标记了,但我们查不到标记来源是谁。” 徐梦珩听到这话大惊失色,“你们疯了?调查这个干嘛,组织铁律就是不允许探查标记来源,只需要服从就行了。小心被上头知道了,降你们的罪。” “我们也不想啊,但总觉有有些不对。已经成功灭杀的那户家人实力过于弱小了,如此简单的任务犯不着我们出手,你说是吧?检增小姐。” 徐梦珩细捋后点点头,“那确实有些突然。不过,说不定是广目大人亲自来做的标记呢。” “我已经请剑光去帮我们调查了,这份暗杀名单据说就是他拟定的,本就只有两户人家,突然少一个,怎么说不过去。” “抱歉啊,我这边是毫无消息,让你们的任务为难了。”徐梦珩客气地道歉,但心中十分不快。组织有着如此重大的任务居然不提前告知她,而且,此次任务正好由她负责,她断然不会向媒体爆料出面前的这两位真凶,如此一来,引起众恐的案件不破,自己的仕途也会受到很大影响。这样些许苦恼着,她忽然想到某件事,随即释然,只是忽然对暗杀名单上另外一户人家来了兴趣,“对了旃檀,另一户人家的名字是?” 小野寺真礼摸了摸上衣口袋,原本想掏出名单,但突然想起自己早就烂熟于心,“户主叫唐全。这户人家也只有两人,另一个应该是个女儿,叫唐羡亭。” 徐梦珩一愣,总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低头细想之后,猛然抓住自己的皓腕,紧张兮兮地问道,“第二个名字再说一遍,哪个xian?哪个ting?” “羡慕的xian,竹亭的ting。怎么了?你认识?”小野寺也看出她脸上涌现的些许端倪,不禁眉头一深。 “不,不认识,只是正好有个朋友和她的名字很像。”徐梦珩面带微笑着回答着,但却心生酸楚。她忆起自己最近和一个本地的小姑娘关系不错,有几次街上遇见还请她吃了东西,上周周日还带她过来参观了警局。而和小姑娘的初次相遇则是在不久前帮助当地渔民的一次清塘中,徐梦珩对这那痴迷魔法,崇拜自己的小姑娘很是喜爱,而如今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却出现在了暗杀名单上,她怎能不紧张?于是,她想委婉地改变面前这两个男人的想法,“我觉得,你们还是不要多问的好。只要有白玫瑰在场,不会有任何人责怪你们的,想不通的事还是交给高干们吧。” “那不行。”小野寺拒绝得很果断,“将在外,我自有权定夺任务的始末。”他的一双眼睛直视着徐梦珩,又忽然地看向别处,“而且,呵呵,因为这件事,我怀疑某些个人啊,啧啧,暗藏私心。” 徐梦珩当然知道他意指何为,面色一僵,怒拍桌子,“怀疑我就直说,阴阳怪气的干什么?” 小野寺笑着,“怎么会呢?我怎么会怀疑检增小姐呢。你要是有保护那家人的私心,就绝不会告诉我们自己一无所知,不然不就会首当其冲地被人猜忌么,我想你应该没那么愚蠢。”但他话锋一转,面露凶相,“不过,虽然你没嫌疑,但也不代表你可以这么对我说话!别忘了,你只是排名倒数第一的中干,和我们还是天差地别的,别以为在同一个层次就可以和我们平起平坐。”他沉着脸靠近坐在椅子上的徐梦珩,低头俯视着她,“以后在我们代号后面加上‘大人’两个字,听明白了吗?检增小姐。” 徐梦珩不满地嘁着声,既不点头也不作答,恼得小野寺真礼咬起牙关。 平时凶狠的堀北翔太倒是反常着一副老好人模样,拍拍小野寺的肩膀,“算了吧,旃檀,别为难她了。大家都是一心为了组织,没必要把关系弄得这么紧张。”接着他微微弯腰,向徐梦珩脱帽一笑,“不好意思啊检增小姐,不用这么死板,把我们当同事好友就行了。” “你……” 小野寺挑着眉瞪着堀北,正欲斥责几句,但办公室的门却被连续的叩击敲响了。“我们得溜了,后会有期。”堀北抱拳仪礼,便急急拉着小野寺从窗户跃进了冬夜的深寒之中。 进门的是王子安,他的手中正捧着一只手机大小的微型平板,“长官,咳咳,信封红了。” 徐梦珩立刻从椅子上惊站而起。红团干部们之间的联络全靠这块定制的平板电脑,因为有着8道安全防护授权,除比自己高一阶层的干部,非本人外是绝不可能打开的。平板中主要两个功能,一是信封,专门用来接收上级干部的指令,二是邮箱,是与同级干部们的交流软件。徐梦珩平时喜欢将这个平板放在王子安的身边,不过是王子安可以与这个机器互感,有消息一定会在第一时间了解,不会有遗漏的可能。 急急地接过平板,上面的指令却让她心头一凉。“全力配合旃檀帝相。”同时,她的上司广目还提到此次任务中横空出现的白玫瑰真实性还需上报定夺,但如此一来程序繁复,耽误任务行程,于是高干多闻破格赋予了旃檀和帝相先斩后奏的权力。 徐梦珩开始慌了。考虑到,先前因为有着组织铁律的束缚,那两人暂时可能还不会对那户人家做什么,但如今有着特别授权,他们一定会无所顾忌地展现那无处安放的表现欲。于是她以任务指令为契机,又将帝相和旃檀约了出来。 夜晚的行闵飘着还未成型的雪霰,抬头看天,定能在漆黑中寻到一些细密的灰蒙白色,看来第一场大雪的力道并不足劲,只在屋顶留下浅浅的一层。小野寺真礼蹲在一个地下停车库前的铁栏上,正“嗷嘶嘶”的啃着鸡蛋饼,他将其中的海带丝剔出来丢到地上,“这里的鸡蛋饼,面饼和酱料不错,就是这海带丝不行,太硬,难吃。”说着话,看了看站一边耷拉着脸搓手的徐梦珩,伸手道,“来一口?” 徐梦珩很嫌弃地摆过脸去,“先声明一下,我可不想协助你们,要不是因为广目大人的命令。” “是是是,你们这些个公务魔术师有稳定工作,哪里腾得出时间来出任务,还得我们这种职业魔术师来累死累活啊。”小野寺跳下圆管状的铁栏,一脚踩到徐梦珩的面前,“我们还真不需要你做什么,这种小菜一碟的事,我们明天就能搞定。你就回去安心睡觉吧,警察小姐。” “哦?你还知道我是警察啊。”徐梦珩也不甘示弱,“在我的地盘办事还敢这么嚣张?小心我一纸通告把你这无业游民给抓起来。” 火药味一下便迸发出来,小野寺气得牙关直颤,甚至扬言,“等着小妞,以后你要是办事办到我那儿,我保证整死你。” 堀北翔太见两人见面没多久又吵起来,赶紧将烟掐掉,满面和蔼地张臂合向两人,“哎呀,你俩真是冤家路窄啊。不过按照我多年来的经验,这种情况最容易擦出爱情的火花哦。” 徐梦珩夸张地捂嘴作呕状,“谁?他?一个性格恶劣、面如獐鼠的无业游民?我要是对他能产生一丝一毫的感觉,我手撕大白鲨好嘛。” “你眼珠子怕是被人挖去当汽水瓶里的玻璃弹子了吧,我这张迷倒万千女性的尊容你也好意思说面如獐鼠?想当年我可是校草!”小野寺一口唾沫吐到脚边,“别的我不否认,你要吐槽我的颜值,那真不好意思,全世界都没有男人能入警察小姐您的法眼了。” “恶心!恶心!恶心死了。”徐梦珩周身一颤,后退两步。但此时的堀北终于耐不住两人的舌枪唇剑,重归其凶恶的面目,大声呵斥道,“你俩给我消停一点!他娘的,给脸不要脸是吧?都是红团的中干,跟两个小屁孩似的吵来吵去好玩儿是吧?赶紧给我说正事!你们不嫌冷,我还嫌冷呢。” 徐梦珩被训至一怔,摸了摸耳畔的头发,先行发问,“你们明天有何打算?直接动手?” 小野寺翻着眼,本不想回答,但被凶恼的堀北一拳打在头上,只好捂着头说道,“我们刚刚接到剑光的消息,他已经确认唐全一家是灭杀目标无疑,不存在什么无不无效。但我们也是把你的话考虑在内的,所以我们准备明天跟踪一下唐全这个人,看看他的行为表现。如果没有异常,家门前还插着白玫瑰信号的话,我们就放弃这次任务。” 听到小野寺如此回答,徐梦珩终是松了一口气,这段话言外之意便是放过这户人家。大约他们俩也是思前想后了很久,终是不敢轻易决定任务的对错性。于是她表情轻松道,“哟,没想到你们改口太挺快的,那这样的话,我明天就不需要做什么了,只需要静候你们的离开就是了。” “没办法,这是最稳妥的解决方案了。检增小姐你说的不错,与其冒险质疑标记的真实性,还不如按规矩办事,这样没人会责怪我们。不然一个不小心,惹进上头的权力斗争,我们可就惨了。”堀北翔太又重新点起一支烟,猛吸着感叹道。 “你们想得还挺深啊,不瞒你们说,我也觉得这次的任务是上头几位大人出了分歧。看来不久的将来可能要开始争权夺位了,而我们这些人只能跟着各自高干,命运全在他们的手里,要是高干大人站错队,我们也要连着遭殃啊。”徐梦珩虽是最末位的中干,但她知道的比同级的要多上许多。她作为可以掌管地方刑事案件的警官,身份特殊又未来可期,组织正需要她这样迈步白道的正权者,理所当然地让她了解不少内情。 在红团的8位高干之上,据说还存在着三位创立者大人,他们的身份是机密,但同样有着尊号,分别为“太和”、“中和”与“保和”。这三人分管组织的纪律、武装和财政,但近年却开始有互相干涉的情况,尤其是掌握军备权的中和大人,一再的指挥财政,导致组织内部有党争迹象。但这些未来的不可预知性,徐梦珩并不感兴趣,因为她是一名将死之人。 回警局的路上,她的胃里又是一阵恶心,伴随着咳嗽,她捂嘴的掌心展开,凝着一汪粘稠的鲜血。半年前,她以同样的不适情况到医院查出宫jing癌晚期,癌变已通过血液转移到了其他器官上,肝脏也严重病变,她便知自己时日无多。但她没有将自己的病情告诉任何人,也不想在病房做无谓的抵抗,她要将日渐衰微的身体交付给组织,那个寄存着希望的地方。 自从一位星首血统的男人当上了里远区的执行总长之后,里国血统之人在这片土地受到的待遇便愈发不公。人民看似自由平等,但其实只是统治者对他们的麻痹和洗脑,所以徐梦珩有一个梦想,她想要世界各国幸存的不同血统之人友好相处,不存在任何的偏见和猜忌,真正的互相理解和关爱。所以,她加入了红团,这个和她有着同样抱负之人的聚集所,他们讴歌平等,歌唱博爱,在数年时间发展壮大。但徐梦珩发现,组织为了让自身的势力扩大,近年来越发地不择手段,甚至会伤害一些无辜之人。虽然她也知道这是为了将来大道的必要牺牲,但心中还是放不下这份愧疚和难安。而这次小野寺真礼与堀北翔太的到访,真正地动摇了她在残烛飘摇时日的信念,让她产生了自我厌恶感。 徐梦珩知道,她会带着羽翼未满的理想而死,但同时她也不想看到那位名叫唐羡亭的无辜小女孩悲哀地求生在自己面前。她不想在她生命的尽头前,听到任何一个纯真者的死讯。这样想着,她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栽倒在冷冰冰的路面上。 第十四章 周遭的暗示 2112年,初雪,里远区花街幽巷,偶尔有几声犬吠。 周五放课后,亭亭趴在有着些许脏痕的玻璃窗前。落在窗面已经半融的是珠珠雪粒,这让她视线触及的景色有些斑驳。缝隙难以察觉,从中透过来的冷湿气使她不自觉的搓起了手。玲珑小嘴张得圆圆的,但向掌心呼出的白色热汽却在双手的摩擦下,从指缝中逃逸了出来。不过她依旧还在看着窗外的飘雪。 果然,每年的第一场雪多少会让孩子们感到兴奋啊。 锅碗瓢盆的碰撞嘈杂中,夹杂着唐全那略微嘶哑的中年男音,“亭亭,过来吃饭了。”昨天对女儿的承诺并没有完全兑现,说好的包揽家务,但女儿却在自己下班之前抢先做完了,心有不安的他只好再多炒两个小菜弥补一下。饭桌前,他弓着腰给女儿的碗里放上一块卤肉排,这是今天下工路上捎回来的吃食。最近气温骤降,工厂机器出了问题,只要明天再把最后一批零件赶完,唐全可能就要在家里休闲几天了。不过他心里其实还挺开心的,一年到头的赶工,后面几天也可以好好的陪陪女儿了。 “来啦,来啦。”亭亭蹦跳着过来,身上的校服很是合身,看起来没有一丝晃动。做工粗糙的板凳有些低矮,而餐桌的桌腿又过于细长,导致坐着的亭亭只能刚好把下巴放到桌上,吃东西还挺麻烦的。她那纤细的手指抓着桌沿,乌黑的眼珠打量着小圆桌上的食材,俏丽的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唇隙微微一张,“哎呀,父亲您大伤初愈,肉要给您吃。而且,这种卤肉我不太喜欢。”话音刚落,亭亭刚欲举筷就被唐全迅速伸来的右手按了下去。 “谁信你的鬼话,明明是个小馋鬼,你什么肉不喜欢啊。”唐全突然发笑,“前几天你还说梦话来着呢。”他左手捏着嗓子,腔调夸张,“啊啊啊,好大一块肉呀,啊呜。” 亭亭拙劣的谎言被揭穿,脸颊微微泛红,假装生气的样子,使劲拍了一下父亲还没伸回去的手,“我不管,我不管,起码要分一半给您吃。”话是这么说,但她筷子使得并不好,于是气势汹汹的用嘴撕开了肉排。 见女儿一脸固执,唐全只能无奈接下,他拨弄了几下嘴边的稀疏泛白胡渣,“其实我最近涨工资了,咱们没必要这么拮据的,想吃啥明天我给你买。” “真的吗?”一脸喜出望外的表情一闪而过,亭亭别过头,“切,我才不稀罕吃的呢。” “哦,那算了。”唐全一脸坏笑。果不其然,他立即就看到了女儿坐立不安的样子,这不禁让他暗自偷笑起来,“让她嘴犟,不好意思反悔了吧,先让她难受着,明天买个蛋糕回来再给她惊喜。”他心里如此美滋滋地盘算着,低头扒饭时,本就有些驼背的他,背部弯起一个个令人咂舌的弧度。 “最近你们好像要考试了吧,学习累吗?” “不累啊,作业我在学校就写完了,回来看看书复习复习就可以了。”亭亭晃动着小脑袋,后面的单马尾也伶俐的摆动起来,看起来煞是可爱。 女儿在学校成绩优异,学习上唐全一点都不担心,还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累坏了。仔细回想一下,女儿不仅是学习,不管是生活上还是心理,都从来不用自己操心。自己只需要安安心心打工挣钱就行,家中所有的一切都交给女儿打理。有些时候唐全觉得,他才是那个被照顾的人。“明天就是周末了,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尽量少出门,到叔叔阿姨的店里帮忙可以,别一个人逛到花街外边去,也不要靠近水边。” 每个周末是唐全最苦恼的日子,平时女儿还有学校的庇护,午餐也能在学校解决,应该还有好朋友可以玩耍解闷。可一到周末,只能把她一个人丢家里。街坊邻居倒是很热情经常邀请她,但交代给别人总教唐全不能放心,女儿一定会忍不住给别人帮忙,到时劳累了身子,他不得心疼得跳脚?若是让女儿安安静静呆在家里,这样就太过无聊了,指不定那个叫庞羽的瘦猴还会找上门玩闹。唐全很是苦恼,总觉得那臭小子会把亭亭带坏。另外,最近出了那桩恶劣的案子,他还担心会不会有不法分子把他的宝贝女儿拐跑。 “知道啦,知道啦,父亲您每个周五都要说一遍,我明明都很听话的。”亭亭微微嘟起的小嘴明显带有一点点对他父亲的不满,但她也明白这是父亲对她的关切,紧接着微闭着双眼,“明天晚餐想吃啥?这几天的菜品允许您来选,到您元气恢复为止,好好珍惜吧。” 唐全登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开始抓头挠耳了起来,脑海里各种垂涎欲滴的菜品都是女儿会做的,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忽然想起,给明天预备的食材并不怎么丰富,“番茄鸡蛋面就好了。”虽然食材简朴,不过经过女儿的巧手,他便觉得鲜美无比。 “就这个?” “嗯,就这个!” 天色有些暗淡了,但他们并没有开灯。借着提早开启的路灯余光,小心的享受这份宁静。餐桌上的雾气若有若无,他们吃着热腾腾的食物,好像身体也没那么冷了。 周六,一整天的淡阳将昨日大雪的痕迹吹挥而散。下午,独自在里屋小桌上写作业的亭亭总觉得外头有些吵闹,她推开田字窗,看到外头正有三两警察低头寻找着什么。 “哟,亭亭小朋友?你住在这里啊。” 亭亭听出徐梦珩的声音,探出脑袋确认,果然看到女警正在窗侧抱臂而立,于是她应声点头,“嗯嗯,梦珩姐姐呢?还在调查那个案子嘛。” “是啊,不早点解决,住在这里的人也不能安心。” “辛苦了。”亭亭看到徐梦珩面露些许疲态,心中感叹着,又急急跑到厨房倒出一杯热水,捧出门外。“外头这么冷,喝口热水吧。” 徐梦珩微笑着接过,双手接触到杯壁的部位,立刻泛起一圈白红分明的界限,“太谢谢了,帮大忙了。”另外两位警察听到长官吹气的声响,也停下手头工作,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尚小的黄毛男人向亭亭调侃道,“咦?这不是上星期来我们局里参观的那个小学生嘛。那啥,还记得我吗?我,廖兴凡。” “记得,记得。”亭亭对他仍有印象,上次受到邀请去警局,参观到一半时,徐梦珩姐姐却中途有事,撇下她驾车离去。倒是这个黄毛大哥哥带着她到往各个楼层,参观不同房间,还给她看了仓库配置的手枪。其间,手脚比划着滔滔不绝,是一个十分健谈的人。 廖兴凡见亭亭记得自己,语气也是熟络起来,“那,给刚刚我也倒一杯呗。” “好。要不,哥哥姐姐们到我家坐坐?”亭亭这样说着,但没有立刻听到回答,抬头看到徐梦珩面色稍有犹豫,于是她的眉间也下垂着些失落,“不可以吗?哦!会影响到工作的。” 徐梦珩刚刚只是想到了昨日与旃檀帝相的争辩,心中有愧,这时的她笑出两道月牙,“正好该到休息时间了,那就麻烦你喽。” 进屋后,亭亭招呼着让他们随便落座,便去寻杯子泡茶。看到茶罐快要见底,索性将剩余的整瓶倒出,但她仍不满意,因为饱满的叶片早早被捻走,罐底很多是些细碎的渣子,泡出的品相也很难看。而家中又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招待的果子和点心,亭亭只好尴尬地和他们道歉。好在警察们都不以为意,两名男警正低着头,比靠着手中文件还在分析着案情,而徐梦珩则在屋中来回走动着观察四壁,时不时点头若思。 “小亭亭,我可以去里边坐坐吗?”徐梦珩在里屋门口杵了杵。 “当然可以。”亭亭领着徐梦珩进入,倒是两手拘谨地握在身前,时刻担心女警姐姐会不会冷不防来一句评价。 “哇,这是你的试卷啊。小学数学,好怀念。”徐梦珩当然不会对这个略显寒碜的居所发表意见,年少时,她的家庭环境也和现在相差无几,倒是唤起了自己应当怀念的记忆。“哇,亭亭,你的字很好看啊。”她看着整洁卷面上娟秀的墨笔字迹,却猛然看到纸张上多了两滴鲜红。鼻子痒痒的,食指横抵,果然是血。这是她确诊后的第一次流鼻血,但也并不慌张,因为口吐鲜血比这要可怕多了。 亭亭早就抽出纸巾给女警姐姐擦拭,又蹲下掐住其右手虎口,语气焦急,“姐姐,你最近气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没事,没事。等这个案子结束,好好睡一觉就行了,我天生就是这个体质。”徐梦珩仰着头,流血却没有止住,还在由鼻腔倒灌进她的食管,口中锈味也令她恶心作呕。歪头看到田字窗半层毛玻璃有一丝细小的裂纹在游动,再看向别处时,裂纹竟依然眼前,视线也模糊了几度,她无奈一笑,问道,“小亭亭,你喜欢玫瑰吗?” “喜欢。只要是花,我大概都喜欢吧。” “那你喜欢红玫瑰还是白玫瑰,又或是蓝玫瑰呢?” 亭亭察觉到其话语中的耐人寻味,稍加思索后回答,“白玫瑰吧。” “难怪你家门前插着一株白玫瑰呢。那,你是喜欢花盆里的整株花植,还是花瓶中的几片绿叶衬着的一枝花朵呢?”徐梦珩瞥一眼苦恼着如何作答的亭亭,心中愈发好奇门楣白玫瑰的所谓何意,不过她却谈吐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言语,“我也爱花,但我不喜欢将招展的花朵塞进那细口流纹的花瓶中。人们总是想方设法留下美好的事物,殊不知,过分的贪图只能加速美丽的凋敝。化不了春泥,即便再美得不可方物,也只能逞浮生几日。我爱一朵花,从小芽至郁郁葱葱,等到足够壮实的茎秆将青涩的花苞托举而出,每日渐累而增的期待,又何尝不是一种快乐呢?小亭亭,你呢?” “我……大概也和姐姐一样吧。美的过程也是别样的美。” “哦?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徐梦珩笑吟吟地说着,“你和这里的花店老板娘关系很好,我是知道的。但我要是你,一定会央求着寻一些花种。只是每天守着那几抔土,也不是需要花上太多精力的事。而你却将应该心爱的花朵留在门外,毫不心疼其风过的痕迹,你不是一个爱花的人,而仅仅是贪图它们的美丽,不是吗?” “对,我只是单纯觉得它们美而已,每天进门前欣赏到这样短暂的美丽,面对家人也一定是心情舒畅的。” “是啊,美丽的事物总能唤起人性的良知。不过啊,小亭亭,你说,如果巷子的每个人家门前都有这么一株,是不是这次的凶手案就不会发生了呢?” 亭亭很紧张,她知道女警姐姐一直都在质疑自家门口那不应该存在的花朵,但她却在看似无意的言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女警姐姐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别紧张啊。”徐梦珩又笑了笑,牵起亭亭的手,“马上就是元旦了,这些天的日子会带着明年一整年的期盼,而你家门前的美丽快要凋谢了哦,等会你去补上吧,让新鲜的美一直持续到新的开始。花瓣不一定非要春泥厚土,也可以养分新的希望哦。” 亭亭点头答应,但心中却是思绪万千,面前的女警姐姐,似乎在委婉地告诉她,“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在门前插花,但我要提醒你一句,花在新一年到来之前决不能凋谢。”如此这般,仿佛知晓着所有的内情,如果女警姐姐现在说自己是红团的一员,她大概也是相信的。 “好了,休息得也差不多了,我们要继续了。小亭亭呆在家里不要乱跑哦。等这个案子办完,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徐梦珩拿起别着徽纹的帽子,沉沉地扣在头上,平时她是不戴的,但奈何天气太冷,头皮都紧贴发梢的冰冷。 “好,但是姐姐注意休息啊,别累坏了身子。” 等到警察们离去,亭亭站在门楣下,仔细地端详着白色花瓣。少许时间,她刚想将其取下,但忽然想起今早购买食材时已经见底的钱包,她的手便收了回来。只是瓣尖有些发黄,熬到明天应该是绝没有问题的,她想着明天31号,父亲也正好发工资,再买一朵也不迟。 傍晚十分,唐全所在的机械工厂已临近下班时间。为了避寒而紧闭了一整天的门,导致工厂里的空气有些烦闷,连机器运作的声音都矫揉造作了起来。 “老唐啊,自从这小星首上台以后,我们这边不怎么太平啊。”说话的是一个矮矮的中年胖子,盘子脸上点着两粒豆豆眼,夸张的双下巴像是给他戴上了一个肉质的项圈。这夸张的体态正是庞羽的父亲,“大胖”无疑。 大胖全名叫庞德清,但似乎除了唐全,没人会叫他的名字。 “嗯?怎么了?”唐全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只是不经意间回复了这个为数不多的朋友。 “啊,好像花街外又有个孩子失踪了,亲人也没了下落。也不知道是谁干的,真是些疯子。指不定又是那些魔术师的渣宰拉帮结派搞权力斗争,连人家小孩都不放过。”胖子挠挠了他刚刚冒出新发的后脖颈,沙沙作响,“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失踪的人好像和帮派没什么关联啊。住我们巷子里的那个张恒远你知道吧,感觉就是个普通上班族啊。怎么会和那些黑帮扯上关系的呢,奇了怪了。” “嗯,听说了,最近搞得人心惶惶的。” 唐全对这些黑色的社会新闻并不感兴趣,只要自己的女儿没事,其他人?管他呢。他依旧低着头,熟练的把一堆机器小零件组装好,这算是他们工厂比较拿得出手的产品了。此时的胖子眼神酷似一位职业侦探,肥手来回抚摸着软塌塌的下巴肉,装出一脸深不可测的表情,“不过我好像记得,这个张恒远以前是隶属御魔团二团的,是一个雷属性枪炮师。喂,老唐,你有没有印象?感觉……这里边不会有什么蹊跷吧?你也得小心啊,我可不想看到咱们的小亭亭有什么不测。” 唐全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带动着眉头稍稍低垂,“御魔团的,是吗?”他稍稍有些吃惊,默默盯着自己手掌中异于常人的纹路。多年的和平日子已经冲淡了他军旅生涯的记忆。 少晌时间,唐全舒展眉头,他觉得这大概只是凑巧,就算凶手是针对御魔团的人而来,也绝不会查到自己头上,毕竟现在知晓他秘密的,包括自己在内也就四人而已。没有和张恒远同一天出事,就已经证明他伪装潜伏得很成功了,照常过日子就好。想到这里,唐全突然大声,语调很没好气,“什么叫咱们?滚滚滚,亭亭是我一个人的好吗,有你什么事!” “早知道我就抢在你前头领养亭亭了,切,真叫人不爽的。”眯着本就不大的豆眼,大胖斜视着唐全,“你就一直守着涟儿的骨肉,打算单身一辈子?怎么说呢,太痴情也不好吧。现在亭亭越来越大,长相性格也越来越像她母亲,我真怕你到时候动啥歪心思。” “怎么可能呢!”唐全像是被这话戳到了痛处,忽然地面目可怕,双手鬼怪般张舞着,“我可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骨肉!是我和涟儿爱的结晶!” 见唐全已然有些神经质的过激反应,大胖庞德清摇了摇头,暗暗叹息,心想,“看来唐全已经将自己的角色完全带入到了幻想之中了啊。”于是他,只能按照唐全的设定说下去,“知道你宝贝自家女儿,可你又不能跟她一辈子,好不容易抚养长大,还不是得托付给别的男人。对了,不如将来嫁给我家小子吧,咱家挨得也不远,天天能看见她不是挺好的嘛。” “去去去,你家那个两袖鼻涕,一脸病怏怏的混小子就算了吧。咱家仙女可不能就这样被你家猪拱了。”唐全像是忘却了刚刚自己神经质的发言,一脸嫌弃的表情没有一点掩藏。 自家儿子被怼了,大胖也没生气,不过讪讪的摸了摸自己圆润的鼻头,“话不能这么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将来咱家小子就是一表人才呢。” 唐全没有再多说什么,因为远处的一些工友们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他有些急切地把手伸进工作服下的大衣口袋,捏了捏还算厚实的钱包,心里稍许踏实。 天色明显比昨天暗得更早了,从甜品店出来,天空已经红得发紫了。绚烂的色彩让唐全的眼睛稍稍酸涩了一下,脖子往衣领里缩了又缩,脚步加快,看来是想早早的吃上一口热乎乎的面条啊。他被厚实衣物包裹但依旧精瘦的身子微微发颤,散落着的落日余晖使地砖上留下欣长的影子,跟着他风急火燎的步伐一同行进着,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身后有两个若隐若现的身影。 第十五章 变故之死 家门外,几片白中泛黄的玫瑰花瓣在角落风动不前。唐全并没有着急进去,他看了一眼门楣上几近枯萎的白玫瑰,居然微微地有些失神。伸手探向那白瓣边缘的枯黑颜色,指尖却停住了,他想起了女儿的告诫,让他千万不要摘掉这株玫瑰。但这句警告却逐渐衰微,可有可无,最终归于沉寂,犹豫再三的他还是伸出了手。“花瓣都凋了一半了,明早我去买一枝新的吧。”他如此嘀咕。 门锁与钥匙碰撞贴合,有些年代的门栓发出尖锐的声响。听到声音,亭亭还在挪刀的小手稍稍一顿,留下砧板上渗出鲜红汁液的番茄瓣块。纤细的身躯微微侧转,给刚进家门,头发上还粘着雾丝的唐全一个灿烂的微笑,“父亲,欢迎回家。” 唐全虽然只低低地应了一声,但心头已是一暖,脸上浮现笑意却不自知。合上门,放下手中的东西,一身寒气向女儿走去。 “父亲,您去那边坐着吧,面条可是很容易煮的,晚饭很快就好了。”亭亭手中筷子飞快的在瓷碗中搅拌着,蛋液离壁,好像附着在筷尖,还在不断地生成一些黄中透白的浮沫。 唐全连声嗷嗷,退了下去。远处的短椅上,他乖巧坐着,粗糙的大手覆在双膝上,笑吟吟地看着一脸认真的女儿。 亭亭将蛋液沿锅边倒进油锅,稍稍有些紧张的小脸蛋上一双水灵眸子狠狠地向他瞪过来,“不准看我啊!”兴许是父亲目不转睛的目光让她本是熟能生巧的双手,竟略略生涩,使她对父亲嗔怪了起来。唐全傻呵呵地哦了一声,不舍地移开了目光,心里却有一点小落寞,毕竟这是他生活中为数不多的心理慰藉。 少许时间,热气腾腾的汤面就被亭亭小心地端了上来,金黄的炒蛋上点缀着嫩绿的葱碎,酱色的汤汁混杂着番茄的殷红,深吸一口气,一股浓浓的陶醉感充满了唐全的整个肺腔。亭亭小口的嘬着面条,眼神却是不停的瞟着父亲如狼似虎的吃相,暗自开心。咬了一口鲜甜的茄肉,她突然怔了一下,因为坐在对面的父亲居然停下了进食。 唐全好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不过努力的保持出一个神秘表情,“猜猜我今天给咱宝贝女儿买了什么?”还没等亭亭反应过来,“噔噔蹬,”唐全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半开,里面现出一只小小的,但做工却是可爱的蛋糕,波浪般的白色奶油上镶嵌的三枚硕大草莓牢牢的抓住了亭亭的视线。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再没能收束,眼角都睁得圆圆的,喉咙动了一下,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唐全同样获得了极大的满足,脸上笑开了花,“嘿嘿,留着晚饭以后再吃。”看着女儿不自胜的点了点头,他本想继续晚餐,但心中一阵突然的压迫感却让他瞬间警觉起来。 窗外稀窣作响。 风声? 脚步声? 心中突然的烦躁感让唐全下意识偏过脖颈,一瞬的凉意便将屋内的温馨划开了一道口子。稍一定神,他看到墙壁上赫然插着一把冒着丝丝白汽的冰刃! 不好!唐全心中突然紧张起来,脑子里一闪而过今天大胖所说的话语,腿部肌肉暴起,立马起身进入一副战斗姿态。 连续的声响虽不巨大,但那是残窗破垣的撕裂声,甚是可怖。 唐全有些乱了阵脚。 两道人影瞬间从大门和窗户的破碎声中闪了进来。 唐全一只胳膊平举,用身体挡在女儿前面,大声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两人身披巨大的黑色披风,整个脸都被高耸的衣领和纯黑的礼帽完美的遮住,唯一可能露出的眼睛还带着墨镜。其中一人不紧不慢发出的声音还算年轻,正是红团中干里排名第九的“旃檀”小野寺真礼,“我们是谁你没必要知道啊,横竖都是死。” 唐全闻言身体一阵哆嗦,看两人的这身装扮是想极力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和女儿的处境可谓堪忧。亭亭躲在父亲的身后,脑子里却是如炸雷般轰鸣,她非常清楚,眼前的两名黑衣人便是前几日杀害张恒远一家的凶手,这几天他们的嗓音会在噩梦中与那只掐住她后颈的手掌同时出现。但她不明白,为何有着白玫瑰庇护还会惨遭毒手,而梁里昂和徐梦珩的千叮万嘱终是没能作用。 这时,同样身袭黑衣的堀北翔太用他沙哑的嗓音朝小野寺喝道,“赶紧的,偷袭没成功,弄出这么大动静,还磨磨蹭蹭。”只见他周围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出根根细短的冰柱,与小野寺的双手掌心燃出高束的熊火,一并指向了唐全。在一致同声的短暂低喝后,冰柱开始晃动着向急速唐全射来,而两束火焰呈交缠状尾随冰柱之后。 唐全反应神速,在两人极短的吟唱时间之中,将亭亭推向里屋的方向,而自己则飞快地向后左方躲去。然而魔法的覆盖范围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尤为宽广,他躲闪不及,腰腹部和右腿正中冰柱,血液瞬间就渗了出来。 唐全眉头紧皱,他听见了女儿尖利的叫喊,并且声音中明显带着恐惧与不安。他不理解自己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何就要被杀人灭口,而女儿以后会……“难道是我的身份暴露了?这不可能啊!”他这般焦急地思考着,对着女儿大喊,“亭亭,快跑!别管我,快跑!” 同时,唐全手捂着伤口,身体慢慢靠到了厨房的台沿,对两个黑衣人求饶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杀我,但是请你们放过我女儿,她还小……” “放过?怎么可能?你想多了。”堀北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根本没有理会躲进里屋的亭亭,似乎笃定她不会逃走。 唐全脚边靠着煤气铁罐,身后的手摸索着,刚碰到装油的瓶子,还没来得及心安,听到两人的话便一瞬怒上心头,“什么!?”他沾满油的右手向前挥出,瞬间腾起的焰浪直冲天花板,咒骂道,“一群混蛋,吃我一记红色号角!” 小野寺和堀北皆愣了一下,稍退两步,但唐全右拳膨胀的红火已然如一头公牛般向他俩冲去。见躲闪不及,堀北立即从怀中抽出一柄黑色金属棒,右手紧握,黑棒立刻被丛冰包裹,显现出一把长枪的形状,枪头棱角分明,闪烁着诡异的光泽。而堀北只用枪尖轻轻一抵,便将横冲直撞地牛角往旁侧挑拨过去。不过,他虽毫发无伤但显然忘了队友的安危,一旁的小野寺躲闪未及,被火牛擦伤了左臂。“可恶!这般伤我,定要让他生不如死!”小野寺恶狠狠地叫喊着,双手一合,结出火梵印,“明神火十字!” 唐全瞧见小野寺抬手,刚想侧身躲避,但他并未接触过这类功能型的魔法,即刻中招。他的背后猛然灼热起火辣的痛感,如同千万颗刀片划过的滋味,让他痛苦地叫喊起来。此时的唐全就如千疮百孔的耶稣被定在十字架上,只是这十字架并不是木制的,而是由烈火塑成,让唐全无法动弹四肢,且忍受炮烙之刑。 但小野寺并没有将唐全立刻烧死,他横一招手,那火十字便萎蔫了不少,唐全的叫喊声也低沉了很多。“你这是干什么?速战速决啊。”堀北不解地看着小野寺,但下一秒他就闭了嘴,因为后者的面目獠牙如食人的恶鬼。 “把他的血肉烤干了怎么能行呢?这死法难解我心头之恨呐。我要把他的肉一块一块地剔下来喂给他女儿吃!”小野寺如此说着,双眼狂睁,愉悦不已,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蝴蝶折刀,翻飞炫目。堀北此时心头一阵恶寒,作为小野寺的搭档,他深知其秉性。 小野寺真礼平时是一个热心肠的正义之士,会笑着给流浪小孩食物和干净衣物,遇到老人行动不便,无人照顾,他也经常会主动帮忙。不过,自诩为美男子,他十分爱惜自己的身体,一旦有人弄疼了他,他便会立刻翻脸,哪怕是懵懂无知的孩童,他都会焰涨数倍的痛苦返还对方,喜怒无常到可怕。曾经,小野寺就将一名不小心踩到他鞋子的小女孩放倒在地,用皮鞋的鞋跟一脚一脚地跺在女孩脸上,活生生将脑浆给踩稀了出来,就因为他的脚上有灰指甲,受不得践踏的疼痛。而如今唐全的火牛将他的手臂烫伤,或留下消不去的疤痕,他当然怒不可遏,一定会用最惨无人道的刑法对待唐全。 “先剜你胸口的肉!让你女儿品品父亲的人排味道!”小野寺大笑着划开唐全的衣物,手法娴熟地削去人皮,取出两肋间的筋肉。手指一探,如同焊接枪头的一道火光闪过,肉香便隐隐而出了。 小野寺对于唐全疼到哇哇乱叫的皱缩表情已经没了兴趣,他用匕首插着肉块,邪笑着走向躲在墙角瑟瑟偷看的亭亭,“找到你了,小姑娘,我们又见面了,真是有缘呢。上次放过了你,这次就跑不掉了吧。”他猛得一伸手,牢牢抓住想要逃跑的亭亭,连着她散乱的头发一并扯到身下。 亭亭被小野寺这般体重的成年男子跪在身上,连呼吸都觉得困难,不停地咳嗽着,她的脑海中,还挥之不去父亲的哀嚎和肉块被剜出血腥模样。眼泪如河,奔溢在水泥地上,但她却浑然不知,只努力地扭头,呜咽着想躲避那抵在自己唇上的灰色肉块。 小野寺真礼可没有耐心和亭亭玩地鼠游戏,左手粗暴地捏住其双颊,但不论他怎么用力挤压,亭亭都将牙关咬得死死的。“你给我张开!信不信我立刻就要了你爸的命?”小野寺松开两道通红的指印,又转而掐起她的脖子。 仍在呻吟的唐全其实已没了意识,灼伤和刀伤让他昏死过去。但小野寺似乎并不满足,“帝相,把他弄醒,我要让他亲眼看着这幅绝世美景!”堀北翔太看着小野寺癫狂的神态,自觉无能为力,只能摇着头,拿起灶台上的热水壶,挥手一泼,竟是带着固体碰撞声音的冰水。 唐全被成功地清醒,但视界映入女儿被人跪踩在身下的情形时,他近乎地失去了理智,大吼着一些听不清字眼的句子,四肢乱舞着将火十字也带动着摇摇欲裂。 不吃下眼前的肉块,父亲就会被杀死。亭亭在这种威逼恐吓下,虽恐惧,但仍保持着理智,她知道就算自己吃下了眼前的肉块,这两个杀人犯也断不会放过父亲,但她别无选择,只能艰难地缝出口中的一道血渍。而小野寺像是见到少女初潮般兴奋,一下将肉块连着匕首狠狠地捣进了亭亭的口中。血水和着肉味一下子在亭亭舌上渲化开,疼得她近乎晕厥。小野寺看到亭亭这般痛苦,倒是愉悦不已,仰头狂笑,但他的笑声中却突然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小野寺狰目惊闪,回头一望,残破的窗子前竟站着一个女人。女人虽面目惊恐,但脸蛋就如她臂弯上的鲜花般美丽,正是花店店主玲姐姐。 玲姐姐见此情景,吓得拔腿就跑,但小野寺怎能放过这个目击证人,几步便追了上来,周身腾起的火绳海草般缠住她的双腿。看着玲姐姐挣脱无果的倒在地上,小野寺半张的嘴巴涎水四溅,对着她的雪白后颈就是狠劲一刀。玲姐姐全身痉挛一般四肢抽搐着,血液迅速在脖子边泊起,但小野寺根本不过瘾,一边听着她绝望的叫喊声,将她整个身子都掰到正面,骤雨刀刀,狠戳其胸口,直到她歪着脖子软塌到地上,没有了一丝声响。 “都怪你,你要是早点吃了这肉,早点解决,那女人就不必去死了。知道吗?都怪你。”回到屋子的小野寺真礼怎么也抹不净脸上的粘稠液体,愤怒着又重新抓到企图逃跑的亭亭,按着她一顿吼叫。 亭亭脑子轰鸣阵阵,小野寺的言语已经逐渐模糊,让她难以辨清。她没想到,如此善良美丽的玲姐姐竟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被残忍杀害,“嗯,姐姐只是来送些花给我的啊,知道我的白玫瑰快枯萎了,哈哈哈。老天爷为什么偏偏安排得这么巧呢?”亭亭眼神无光,神经质地笑着,叨叨一些连她自己都听不清的话。 小野寺看到亭亭表现出神志不清地疯癫样子,也失了兴致,口中屑吐着无趣,举刀皱眉,又走向半死不活的唐全。此时的唐全就像被链栓的怒犬,四肢被扼住,只能伸着脖子张齿呲牙。 “既然把无辜之人卷进来了,我也不想再多浪费时间,现在就送你上路。你就感谢刚刚那个爱凑热闹的女人吧。”小野寺这样说着,右手突然袭出,一下抓住唐全的脑袋。只见手掌和头皮之间有火光流溢而出,仿佛下一秒唐全的头颅就要爆炸似的。可正在这时,一声惨烈的尖叫让小野寺稍稍惊愕。等到小野寺后知后觉地反应,一旁的亭亭已颤巍巍地将手中的椅子砸了过来,准确命中了他的后脑,而他正在施法的右手也如断电般熄灭寂然。 这是一种将火焰燃烧物凝聚在手心的魔法,一旦在最终爆炸前被打断,自身的魔术回路很容易受到损害。因此,小野寺的手心火辣辣地疼着,他回头瞪向鼓足勇气后泄气得惊恐万分的亭亭,“你这个贱人,看我等会怎么收拾你!”此时,他深知自己体内的魔术回路暂被打乱,不宜立即再使出魔法,于是抢过堀北翔太的冰枪,恼羞成怒地朝唐全的胸口刺去。 这一切亭亭都看在眼里,现在的她固然恐惧,但视线内是即将被枪尖穿透的父亲,她怎能顾得上那么多?立即发狂似的扑到小野寺的身上,不停抓挠撕咬。 “帝相!捆上!” 亭亭只被小野寺一肘就砸得头昏眼花,摇摇晃晃根本无力抵抗手持麻绳的堀北,很快就被捆了个结实。奇怪的捆绑方法让她的双手双脚不能动弹一分,连蜷曲蠕动都难以做到,只能被堀北随意地扔到墙角。厚实的胶布将她半张脸都遮住,鼻子里尽是塑料的熏臭味,而她只能瞪着眼,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杀害自己的父亲,却发不出一言。 “哈哈哈哈!” 忽然有一个怪异的笑声在屋中响起,居然来自低垂脑袋的唐全,只见他平直的双臂一抖,便从火十字上落了下来。全身冒着焦烟的他脚踩地面,右手手臂重新腾起火蛇,再抬头时,火蛇骤然膨胀,依稀有吠叫之声就像被拴着锁链的猎犬,蓄势待发一般。 “怎么可能?你居然能挣脱明神火十字?”小野寺大惊,跳退几步,并将冰枪回丢给堀北。 “多少年没活动过筋骨,没想到我居然退步至此。不过,还不算晚,你们一上来没有杀掉我,真是个愚蠢的选择。”唐全的眼神中开始有了自信。十多年前,他是一名军官时,所使的咒器是一把穿炎弓,在部队中的职阶是弓兵。但因军队规定,弓兵也凭人的体质而被定向培养为重弓和轻弓。轻弓擅长中距离速度型魔法,辅以近距离体术魔法,适合牵制和游击;而重弓则完全依赖远距离的爆发性和破坏力魔法,注重精确性,代价是魔法的前摇时间较长。唐全便属于重弓,在开战前,他需要凝神聚力,魂力才能达到远距离破坏力魔法的要求。所以,刚刚被两名杀手堵在封闭环境中,他不仅放不开手脚,还不能立即使用自己拿手的魔法,只能祭出唯二用来保全自身的近距离破坏性魔法之一,“红色号角”,即便这样他都有些力不从心。不过,经过在火十字上一段时间的忍辱充能,他终于可以恢复当年风采,虽强忍背后剧痛,他也要豪言和揶揄对手让女儿心安,“说得你那魔法很厉害似的,不过就是个捆人的小把戏。火火是相消的,作为炎属性魔术师,居然企图用这种同系魔法困住我,你也太外行了吧。” “看吧,让你别磨蹭!” “闭嘴!被烧成这样还好意思装杯?我看他能跳上天去!”小野寺对堀北的埋怨很是厌烦,手中急陡而出三条蟒状火焰,警机而立,还在吞吐着蛇星子,“你那萤虫之火也配与我比肩,真不知天高地厚。” 那三条火蟒在小野寺一声令下急速盘踞到唐全身上,十多米长的身子互相交缠将唐全勒得死死的,得空的蛇头还伺机张舞着利牙撕咬。唐全对周身尽力用火,摆脱束缚后不断左右躲闪,并用缠火的右臂击打蟒身,虽一瞬的有效,但火蟒却在即刻恢复如初。 亭亭虽然是个外行,但她看得很清楚,虽然三条火蟒看似不死不灭,其实理由也很直观,它们的尾部始终无法从小野寺的手心脱离,看来损伤的部位一直在受到源源不断的供能。 另一边的堀北翔太也没闲着,将冰枪风车似的舞着,等到枪尖自头顶至前腰时,忽然紧握急停,一头白晶结成的狂狼张齿而出,呼啸着直冲唐全。 唐全被火蟒纠缠不清本就吃力,又见如此魔法,心中莫名悲哀。他在部队有十几个年头,所遇奇才数不胜数,但比眼前两个歹徒强大的军备魔术师却少之又少。原以为只是两个懂点皮毛的魔术师为非作歹,没想到对手竟深谙魔术之道。自己既没有咒器加持,如果不全力使出擅长的远距离魔法,他怎么斗得过?这样想着,他心中一横,左手三指蜷曲,单结火鬼印,祭出自己的最强底牌,姿态一改之前,胜券在握起来。只见他信心十足地大喝道,“还是太天真了你们!焚天之矢!” 此话一出,小野寺与堀北同时一惊,但他们攻击并未犹豫。小野寺又伸出另一只手,六蟒齐下,“不过是垂死之人的狂妄之语。”他决不相信眼前平平无奇的男人能用出极难习得的s级魔法,焚天之矢,短暂惊讶后只当是个笑话。 唐全自然清楚这个魔法的威力有多大,笔直型的弹道,若借助穿炎弓,射程能达到500米,且拥有着炎属性魔法中数一数二的穿透力,在其一半射程以内的障碍物是无法将此术阻挡的,除非同一梯级的防御性魔法才有可能。现在没有咒器加持,焚天之矢的范围将会在唐全的极限有效施法范围,即88米之内,虽然会伤及附近的居民,但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只见唐全面前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火弓,没有弓弦,只有一根粗大的箭羽被他缠火的右臂急速拉伸。到极限位置时,唐全清楚,只要他松开手,这只箭羽将立刻骤然为导弹般大小,只消一瞬,宽达数米的弹道会让这个巷子横切一道“天然”的沟渠。可笑容刚噙上嘴角,他漆黑的眼眸里便印上了女儿在角落无助的身影,手臂暴怒的火焰立刻萎蔫,连火弓也悄然熄灭。 唐全放弃了。与其说是放弃,倒可以说是他才发现自己致命的错误。如果刚刚使用了那一击,处在魔法弹道边缘的女儿也一定会连渣都不剩,而他如此拼命的意义也没有了。如是想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刺目的冰霜狂狼朝自己袭来,却只能慌忙侧身躲避…… “噗呲咔嚓。”唐全本就不善体术,躲闪不及急速冰狼,腋下开始到小腹,半个身子都被狼头咬去,破碎的内脏散落一地,能看到白森森的脊椎骨破碎而立,摇摇欲碎地支撑着残破的身体。寒气从伤口处弥漫开来,让他的血液都逐渐凝固起来,神经被冻伤,血肉模糊也感觉不到疼痛。唐全居然没有立即死亡,大概伤口正好避及了心脏位置。不过他知道自己已经必死无疑,只是时间问题,但他依然在高速思考着保护女儿的办法。身体越来越寒冷,他开始有些慌乱,不自觉祭起右臂火焰,将火焰的覆盖范围扩大至整个右半身,徒劳地想要抵消一些寒气的侵蚀。 角落的亭亭看着只有半边身子的父亲,眼泪模糊了双眼,但她努力地眨挤着,想要分辨眼前那可怕场景。她不能说话,但光憋着气呜咽,就已将嗓子嘶哑得生疼。“父亲不会有事的!再重的伤也不会有事的!一定能治好!”她仍在强行着自我安慰。 “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堀北翔太见唐全没有死透,生性谨慎的他再次用冰枪瞄准唐全的心脏,奋力刺去…… 这下,唐全的心脏被完完全全地穿透了。但就在堀北准备将冰枪拔出时,唐全看准面前两人走到一起的空挡,发疯似的冲了上去,身体沿着枪杆不断向上,白中透蓝的冰柱枪杆被一层红色漆盖,不停将那地面淋出一道点麻鲜红。兴许是没有料到被贯穿心脏的濒死之人尚有如此气力,小野寺和堀北毫无防备唐全奇袭过来的双臂。唐全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于是牢牢地扣住两人的脖子,任凭他们如何挣脱击打都不松开,只有那颤抖的手指一笔一划在小野寺的背后。 唐全的思维已经越来越迟缓了,他呲着牙,嘴唇艰难地上下闭合,低垂的脑袋缓缓抬起,视线朝着角落的亭亭,给了她一个勉强的微笑,最后颤抖着说出了几个字。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骗了你……” 刹那间,一道猛烈的橘黄色火柱从唐全的脚底腾起,将双臂紧扣下的小野寺真礼与堀北翔太也一并吞噬。这道焰柱就像火箭的尾焰一般,穿透屋顶向着天空喷发。焰中痛苦惨烈的嚎叫,只持续了几秒,就没了声音。 火是在一瞬间消失的,亭亭还不敢相信这一切,明明晚饭时还在和自己说笑的父亲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脸上的泪水早就被之前向周围四溅的焰浪烘干,她惊恐地盯着火柱熄灭的地方。烟气弥漫,是火后留下的三具焦尸。巨大的悲痛席卷了亭亭身上的每一处,连同火灭之后寒气再次袭来,她整个人便晕了过去,小手突然抽搐了一下,原来半合的掌中有一小片块状物泛着光泽,大概是刚刚的拉扯中某个黑衣人大衣上的纽扣吧。 屋子外,可能是听到了巨大爆炸声,不时有附近的住客出现在街头巷尾,远远的打量他们所在的房子。巨大火柱窜向天空,他们都清楚这是自身无法插手的事情,即使声音消散许久,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人们小声议论着,声音却被路边稀疏的积雪所吸收,这个傍晚,虽安静却能摄人心魄。 第十六章 促膝长谈 周日的警察署,几个男警员无奈地叹着气,束手无策间似乎在等待着谁的解救。远处,鞋跟碰撞地砖的清脆声响不禁让这几个男人眉眼舒展开来。只见过道的逆光尽头现出一位身材曼妙的女警,大步流星,大有走t台的名模风范,胸前怀抱的蓝色文件架挡住了署里其他人不由自主的视线。 “珩姐,你来和她说吧,咱几个,怎么都哄不开口。”说话的是瘦弱身材的毛头小伙廖兴凡,在其唇动间,嘴边泛黄的绒须微微晃动,崭新的制服更像是一位没上岗多久的新人。这样说着,他的眼神垂而若失,表情难过,“怎么正好是这个小姑娘家啊,唉,明明我们白天还在那里逗留片刻,没想到晚上就出了事。” 徐梦珩此时身着朴素的警服,却能在秋冬衣服厚重的季节,让人仿佛一窥其窈窕的身材。她微微颔首,将手中物件交予后辈,在亭亭的面前蹲下,淡淡一笑却明眸暗陨,皓齿掩遮,“小亭亭,节哀啊。” 亭亭只是一个即将毕业的小学生,却经历了昨日那般可怖的犯罪场景,她没办法迅速从恐惧中复出,任谁询问都一概地不理,唯独徐梦珩除外。面前的这个魔术师姐姐就像正义的化身,能给她些许的安全感,于是她立刻便扑进了女警姐姐的怀中,肆意地大哭起来。 “哭出来吧,不用压抑自己的感情。”徐梦珩将亭亭搂得紧紧的,轻抚其颤抖不已的后背,眼神却瞪了瞪周围沉默的男警们。 廖兴凡心领神会,立即小声招呼同事们,“我们走吧,这里交给珩姐,别打扰她们了。我们去给王子安帮忙,估计他现在正焦头烂额呢。”就这样,亭亭在徐梦珩的怀中躲藏良久,最后哭得实在没力气时,才犹豫着扬起她那憔悴的面目。 徐梦珩保持着怀抱的姿势也是思量万千。昨日,她刻意到亭亭家附近检查过,确保没有任何异常,实在想不到旃檀和帝相为何又突然决定袭击目标,更令她没料到的是,实力处于红团中干巅峰的这两人会与灭除目标同归于尽。 就像等级考试一般,魔术师们也需要通过魔术测试来评估自身实力。不同属性的魔术师都有其相应的等级测评系统,魔术师的等级主要通过魔术师的魂力强弱,辅以魔法的破坏力、精准力、持续时间等诸多要素综合评价得到。等级排名相当通俗易懂,总共一星至九星,而两两星级之间有三个小段位,分为初、中、高位。 五年前,徐梦珩加入红团仅仅三个月便适逢中级干部新组,先前就存在的高干们按照部员当时的实力赐予他们代号和咒器。彼时还是学生的徐梦珩因为只有三星初位的实力,被排到了最末尾,而四星初位的小野寺真礼与三星高位的堀北翔太处于中游水平。但这个排位存在着时间方向的弊端,很快小野寺与堀北就因进步神速,一跃成为了中干间的佼佼者,有着力压中干第一“慧光”的实力。特别是小野寺真礼,不仅是一名五星高位的魔术师,同时身兼驭魔使,可以调令多只毒物,个人实力与高干广目可能都不相上下。不过,中干们的排位并未因此得到重新排序,因为涉及到代号的顺序变动和咒器交换,很容易在任务中导致差错。 所以,当徐梦珩得知小野寺与堀北这两个中干巅峰且随时待命进入高级干部行列的强大魔术师竟双双命丧于此,心中不禁感叹,“再强大的魔术师,到底还是血肉之躯啊。”她这般想着,从面前的案几上取出纸笔,神情严肃地对亭亭说道,“小亭亭,虽然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但涉及到这个案子的解决,我还是有必要的问题询问你,抱歉啊,希望你能原谅我。” 醉翁之意不在酒,徐梦珩作为两个杀人犯的“帮凶”,她怎能看不出案件的始末?因此,这次取证受害人对犯罪现场的描述,远没有常人看来的那样简单。昨夜案发后一小时,徐梦珩赶到并了解过现场结果后,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她在红团中的上司,广目。然而就在刚刚,广目给她下达了另一条指令,要求她必须得到幸存者小姑娘的信任,并通过语言洗脑让其听从自己的摆布。此时的徐梦珩反倒是有些纠结,到底是对一个无辜的女孩撒下弥天大谎,她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而这时的亭亭无神地环顾四周,确信无人后,立刻远离着退到沙发的另一侧,“可以,但是在这之后我也同样有问题要问你。” “好,一会儿你随便问。” 少许无声,亭亭苍白的脸颊稍稍动了一下,开口说起了昨日亲眼所见的犯罪过程。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而一旁写字的沙沙声则连绵不绝。 许久。 “黑衣人、一个会冰属性魔法,另一个用火、杀意明显,还有吗?”徐梦珩埋头记录着。 “还有的话……还有的话,那个声音很沙哑的黑衣人掏出了一块黑色金属,然后那金属就变成了冰雕样的长枪。他死了之后,冰也融化了。” 徐梦珩故作惊讶的表情,思索了一会儿,对亭亭旁敲侧击地说道,“那东西可能是咒器,属于违禁物品,不是军备魔术师和高星的职业魔术师的话,就几乎不可能拥有。你看,我们警察的咒器都是标配的,整个里远全部一个样。”她从腰间抽出一柄手枪,解释道,“这种咒器的原理就很简单了,什么属性的魔术师,就会射出什么属性的子弹。比如,我是水属性,子弹就是水弹。但你描述的那个金属绝非平常的咒器,不可能是我们公职人员所能拥有的。” 这可是明显的线索,亭亭连忙问道,“那姐姐的意思……凶手就只可能是这两种人之一,对吗?” “不一定哦。”徐梦珩用微笑掩饰自己谎言时的不安,“说不定是如今的当权者,樱井大智,他赐予了某些人特许的咒器配备证。毕竟,咒器这种东西很危险,当权者一定是知情的。哦,对了,这件事可不要对别人说哦。” 亭亭没有立即回答,此时的她正陷入剧烈的思维风暴中,心中暗暗嘀咕,“当权者?难道不是红团的人来刺杀的父亲吗?”先前她曾回忆梁里昂的信件,其中语句虽未直接言述到底何人有此计划,但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此案的背后主使者和想要夺取梁里昂双眼的为同一人。而现在徐梦珩的言语无疑在告诉她,“当权者便是此案的始作俑者。”除非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红团中有人在当权者身边担任要职,这才取得了如此重要的情报,使得梁里昂可以提前告知她。不过亭亭认为这种可能大概率站不住脚,反倒是更加确信了对徐梦珩身份的猜想。于是,她扬起脸,“梦珩姐姐,现在我可以提问题了吧。” 待徐梦珩点头,亭亭深吸一口气,“其实姐姐你早就知道这两个凶手的身份了,对吧?但为何不说呢?” 徐梦珩闻言一惊,但并未承认,“啊?怎么可能呢?我要是有能力知道,早就将真相布告众人,准备抓捕他们了。” 亭亭面露失望,“姐姐这么保护我,我还以为你会说实话呢。唉,其实,你有一个见不得人的身份,是吧?” 如此直白的质疑让徐梦珩完全不知如何作答,就仿佛被面前的小姑娘参透了内心一般,让她无法继续将谎言继续下去,在沉默许久后,终是点点头,“嗯。” “姐姐你果然是红团的人啊。”亭亭稍稍舒了一口气,先前她就不断思索着女警姐姐在自家突兀的伤感哲理究竟为何意,同时对其感到怀疑。如今三分猜,七分赌,竟真的让她赌对了。 听到亭亭直接地叫出了自己组织的名字,徐梦珩完全地颠覆了对此次案件的理解,反倒向亭亭抛出诸多疑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你家门前插着的白玫瑰,难道你的父亲是我们组织的人吗?那为何上头要派人来杀你们?” 不过,亭亭以酸涩的苦笑摇头回应,徐梦珩只能就此打住,她也清楚面前的小姑娘一定不会比她知道的更多,否则也不会有如此惨案发生。但既然谎言败露,她自觉已无法蛊惑亭亭,无法让其将当权者樱井大智认作自己的杀父仇人,继续行骗洗脑也毫无意义。 “要和她说实话吗?说还是不说?”徐梦珩内心不断纠结着,她已经厌倦了组织越发肮脏的行事手段,但又不甘心将红团所有人的希望在自己手中止步,折毁组织的一番心血。于是,她决定用抛硬币的方式决定。 看着掌心展开的一枚硬币正躺,徐梦珩发自内心地笑了,“看来,在我死之前,还是做了一件违背组织的事啊。”这般说着,她心怀愧疚地朝着亭亭跪下了。 据徐梦珩所交代,她的上司广目虽然在8位高干中排名最末尾,但却是其中最受创立者大人赏识的,是掌管军备权的中和尊者直系部下。在三位创立者大人中,中和尊者与掌管财务的保和尊者关系极度紧张,而负责组织纪律的太和尊者名义上观望两人,实则还是帮衬着中和。这就导致保和尊者手下的高干多闻和普贤在组织中受到诸多排挤和非议,与其他高干也多有不和。 在今年八月份时,中和尊者制定了《黑色厂房》方针,具体内容只有三位创立者和极少数高干知晓,连广目都不被允许告知。但自此以后,平均每个月组织都会委派刺杀任务,且目标大多是一些平民,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在这次刺杀任务失败后,高干广目接到了太和尊者的直接命令,要求中干检增去告知幸存者唐羡亭,凶手是受人雇佣的,而雇佣者便是当今的掌权者,樱井大智。此番目的,是激起幸存者心中的复仇心理,为组织所用。 徐梦珩坦白到这里时,亭亭打断了她,说道,“要是我真的一无所知的话,大概还真的上姐姐的当了。”接着亭亭这才将徐梦珩从地上扶起,帮她按揉着膝盖,“姐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明明你效力的组织要杀我,你不但不协助,还这样坦诚待我,这是为什么啊?” “没有为什么。”徐梦珩抚摸着自己的小腹,低头垂目,“远近高低也不同,管它长远如何呢,我只知道当下的你,是无辜的是不该死的,而已。” “好的,谢谢了。”亭亭点点头,“姐姐,既然连创立者都指令要我这个人了,那你能让我加入红团吗?就对他们说,我听信了你的话,现在对组织死心塌地,怎么样?” “你难道想要找他们报仇?” “嗯。” “绝对不行!”徐梦珩没想到亭亭真有这样的想法,立即拒绝,“虽然我向你坦白了我所知晓的组织一切,但这不代表我愿意让你毁了它,毁了这个曾给予我希望的地方。再说,以你纤弱的小身板,又能做的了什么?” 亭亭也明白现在的自己无法做到任何事,但她接受不了别人口中所述事实,满腹的憋屈让她用尽力气将徐梦珩扑倒在沙发上,“我知道啊!但能怎么办呢?父亲的死谁来背负?难道那两个凶手化成灰就结束了吗?我一定会找到你口中的中和尊者,我会狠狠地将他折磨致死!” 面前的女孩露出从未见过的凶狠表情,让徐梦珩心生酸楚,哪怕再温柔善良的孩子,经历残酷的现实后,也会被憎恶填充内心,变得暴躁和愤怒。但她对此却无能无力,“小亭亭,放弃吧。这件事到底是谁指使的,还不能下定论,难道你要无差别报复吗?红团里也有很多和蔼可亲的人啊。”自觉这种程度的劝说还不能阻止亭亭,徐梦珩又说起了红团建立之初的宏伟梦想。 “小亭亭,可能你不知道。现在的这个世界,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全球上百个国家的不同种人类汇聚在此,少了一致对外的共同敌人,在安逸的生活下各种矛盾会很快显露并放大。就像历史上,白人瞧不起黑人一样,我们这个时代也有着种族歧视者。而现在的当权者,不作为的默许,放任了这种侵犯人权的不道德行为。但我们里国血统之人作为受害者,怎能任其鱼肉?我们本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反倒现在受尽我们恩惠的星首人民,喧宾夺主,视我们为草芥,打压、敌视,在我看来就是恩将仇报的最大证据。我们红团的成员大多就是受害者,他们之中有黑人,有白人,他们都想自己的同胞们在这片土地上,有着与别人平等的生活权利。我没有受到社会不公平待遇的伤害,但我目睹着身边的朋友、亲人抑郁而死,又怎能无所作为?他们到死都在惋惜和怨恨,空有一身才气没有施展的机会又或是日复一日的努力却成了别人的嫁衣。我们想要为社会的平等做些什么,牺牲也在所难免,但一个伟大组织的横空出世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总会出现些左右倾倒的思想,变革出不合理的举措。就像这次的任务,你的父亲无辜被害了,不管是法律还是道德,都是错误的,我也相信,组织里大部分人也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但是,就算这个任务是错误的,但它的最终目的也是为了我们里国血统所有的同胞们,而你的父亲,最终也会被铭记为铮烈的英雄。所以,亭亭,我希望你对红团的其他人不要有太多的怨恨,也许,等到成功的那一天,暗中谋害你父亲的人会亲自跪到你面前,任你发泄,以死谢罪。这样的话,你可以暂时的放下恩怨,再等等吗?你年纪尚小,不能背负如此大的责任。” 亭亭耐心地听完徐梦珩的长篇大论,内心却起不了太多的波澜,她并不是不知道徐梦珩口中的黑色社会现象。哪怕在学校,大多黑人和印第安人面孔的学生是不受人待见的,他们形单影只,几乎没有朋友,长期的自卑感让他们与同胞之间的交流都显得生分和贫瘠。而像自己这样的里国血统之人,虽没有明显受到歧视,但她确实地感觉到星首学生极度的优越感。那些星首学生,外表和里国人无异,不过大多是有着四个字的名字,就想方设法地和其他学生划清界限,仿佛鹰进了鸡笼,也要站在木桩上傲视众人。学校也从各方面照顾星首学生,语言课不仅要学英文,还要学日文,并且日文是和中文古汉语一同学习的。不仅如此,日文课程的难度很高且注重交流,到了六年级,大部分成绩优异的学生都能用日语进行日常交流。不知其他学校如何,但亭亭的学校氛围至少如此。亭亭在从三爷口中得知世界格局由来后,更不能理解,明明里国血统之人是世界的拯救者,收纳了各国难民,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倒是星首人站在了最闪耀的地方,接受最多人的礼赞。她也许能够认同徐梦珩的某些观点,但她绝不能原谅这种站在民族制高点的道德绑架,难道为了同胞们的光明未来,就可以牺牲无辜之人的生命吗?那样的话,所有人不就都是杀人者的帮凶,那所谓的光明未来又是由怎样的自私构成? “好一段冠冕堂皇之辞。”亭亭表情冷冷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既然你不惜将问题上升到种族矛盾也要说服我放弃复仇。好啊,那我放弃,但你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梦珩姐姐。” 徐梦珩长舒了一口气,这才听见亭亭的后半句,随即纳闷起来,“什么怎么办?” 亭亭贴到徐梦珩的身侧,摸出了其腰间的手枪型咒器,枪口对准自己,食指轻抚扳机,“姐姐,你说过,什么属性的魔术师,就能射出同属性的子弹。那像我这样的普通人,能射出什么呢?” “你别开玩笑哈,快把手枪放下。这个很危险的,就算是普通人,威力也和气枪差不多。” “哦,那就是可以伤我性命咯,那正好如姐姐所愿。”亭亭这样苦笑着,就要按下扳机。 徐梦珩被吓坏了,急忙在亭亭按下之前用水魔法包裹枪身,斥责道,“你干什么?疯了吗?就算你以死相逼,我也不能同意啊。” “我没有以死相逼啊,我只是满足姐姐的愿望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我没说什么愿望啊,而且我的愿望怎么可能是让你去死呢?” “是吗?既然红团派人杀我未遂,那上层一定会让你来收拾这个烂摊子。首先最应该做的,不就是让你结果我么?哦,难道因为这件事引起了很大的社会关注,不敢让你轻举妄动?但不管处于怎样的原因,在红团眼里,我总归有了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便是为组织效力。而姐姐你现在剥夺了我的这个权利,这不就是相当于让我去死么?”亭亭眼神直直地注视徐梦珩,让后者的灵魂都变得卑微。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就算你不加入,我也不会伤害你的。”徐梦珩慌忙摇头解释,但却她发觉这只是不切实际的笑话,自己根本无力反驳亭亭的观点。让亭亭加入红团是绝对的,如果被拒绝,就算自己不动手,过段时间也一定有其他中干应命而来。徐梦珩相当震惊,自己居然遗漏了这一要点,还是被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学生点醒,作为心思缜密的刑警,她自惭形愧。想到这里,徐梦珩强忍心中的伤感,冷酷地说道,“亭亭,没想到当下你,比我更能看得清这片漆黑到无聊的现实啊。不过,相比你的性命,我还是更在乎整个红团的安危。所以,抱歉,你还是去死吧。” “好,反正我也没想过能活下去。”亭亭面无表情地说道。 徐梦珩心头一酸,她想不到一个稚嫩的孩子说出这些视死如归的话语时,是怎样的一个表情,因为她已经看不清眼前了,泪水早就充盈在那布满血丝的眼白之下。 第十七章 樱井掌权者 “进来。” 雕龙刻凤的红漆木门被缓缓推开,一位衣着讲究的侍者从容不迫行至一位男子身边。男子身着正装看起来却已是中年,耳朵短小紧贴脑侧,头顶没有一根毛发,透亮溜光,倒是嘴圈边的络腮胡浓密森然,毫墨色眉毛也极为粗重,一双狮眼给人以沉重震慑感。只见年轻的侍者在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他便浓眉微皱,摆摆手让其退下。 这个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的男子名叫樱井大智,一个极具政治与商业头脑的可怕男人。樱井大智原本只是第四次世界大战中的一名普通士兵,但因为对雷属性魔法有着强大掌控力,屡次单枪匹马挽狂澜于既倒,一度获得“地表最强士兵”的称誉。在获得诸多功勋后,他并没有像平常人那样急于追求军衔和犒赏,而是继续以普通士兵的身份阵列在前,受到了许多人的钦佩与声援。不仅如此,他还时常趁休战期间行走于各个部队之中,言传身教自己与毒物搏斗时的心得,鼓励并安抚众人常年与毒物纠缠的疲惫之心。若是遇上部队中的独子牺牲,知其家人老小无人照顾,他也会拿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功劳犒赏无私赠予。 当时的抗战联军总共有九个团部,每个团部两万人左右,团之下分九个大队,每个大队两千人左右,往下以此类推,九个中队,九个小队。九个团部中,三团至七团总合称为“御魔团”,大多由弓兵和枪炮师组成,主要负责城墙外围各地的防御;而其余团部负责进攻和切断毒物的行进路线来达到分散损失的目的。 经过多年的对战经验,联军士兵们发现毒物之间也存在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强大的毒物有着对不同种弱小毒物的支配权,于是联军对它们进行了等级划分。 大致分为,甲乙丙丁戊级、巨大级和史诗级。 戊级指的是个体不存在致命性威胁,但群体可以使人死亡的毒物;丁级毒物个体可以和普通成年男人抗衡,高等级的丁级毒物甚至可以咬死数十人;丙级毒物大多身体结构坚固,体表角质化,至多可以和两星魔术师相抗衡;乙级则拥有着碾压三星魔术师的实力,某些强大个体可以覆灭三四个小队数量的士兵;甲级毒物一般领导着几十个乙级毒物,平均实力可以和五星魔术师相当,并且有着高度智慧。巨大级毒物实力略高于甲级毒物,但体型巨大的优势让它们对于建筑有着破坏性的伤害。要知道,在毒物之中,体型体重对于力量的加持一定是巨大的。最少见的,便是史诗级毒物,人类历史上所观测到的,仅有七只,分别叫做:嗜毒巫、炽琉狮王、满獴、基派拉、拉贾、地耿、泰坦金刚,每一只都有着摧毁大片城市的能力。有记载体型最大的史诗级嗜毒巫,曾将南郡近一半的城池摧毁。这七只史诗级毒物大多有着自己统领的毒物群,相互蚕食和竞争,但都同时垂涎着人类的香甜味道。 让樱井大智的名字响彻全军的一次战役,当属“无响崖之战”。2097年,联军不惜重兵派出一、八、九,三个团部,开赴无响崖,想要歼灭此处盘踞着的史诗级毒物拉贾。这是历史上人类第一次主动进攻史诗级毒物,也是损伤最为惨烈的一次史诗级对抗。 无响崖并不是一处悬崖,而是环脉围成腰子状的丘陵地貌,最中心有四座大山,山山相靠形成一块类似高原的“山中盆地”。由于无响崖外围的群山相隔异常紧密,山谷狭长低洼,植被又过于茂密,大行军至此寸步难行,只能改长蛇行军走山谷地带。 但这样的行军方式很容易小看了毒物的智商。先锋一团行至四座大山前两公里时,队伍的四分之一处被侧山腰横冲下来的毒物群掐断。至少有三只甲级毒物带领着一片黑压压如千万头牛马狂奔,导致最前军和大部队脱离,而因为狭长地形的关系,后方的士兵根本无法从正面击穿毒物形成的阻隔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前军近五千人尸横遍野。 这时,樱井大智向此时的指挥官,即九团团长提议兵分三路。他认为此时的首要目标是最少损失的抵达中心地带,故有一军必为诱饵。考虑到此时还约有四万两千人,樱井大智选出地图上最为的平缓的几座山丘,将它们连成一条可以抵达中心地域的行进路线。矮山的山腰大多平缓,故派出一万人长方形矩阵型行军,期间用魔法平推植被前进。而矮山山脚的谷地派两万人,前行时向山腰方向平推植被使队伍的宽度增大,同时保持和山腰部队的相同行军速度。这样做就不用担心同时被两边山头冲下来的毒物包夹,就算一部分被包围,山腰部队也能俯冲下来驰援。 这样做也有风险,会损失过多的体力,且如此明目张胆的破坏植被,暴露行军位置,势必会引来整个无响崖毒物的群攻。“人没了力气可以休息。但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樱井大智意在保存有生力量,且庞大的人数规模会让毒物们三思而后行。毒物群在高度智慧的甲级毒物统领下,并不是一股脑的无章进攻,它们也会观察人类的布列走向,即使三万人同时筋疲力尽,只需要强撑着虚张声势,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唬住对手。 当毒物们的视线焦全部点集中在山谷和山腰的两只队伍中时,剩余的一万多人需要选定一条由高山排布而成的险恶路线,在完全不破坏植被的情况下,从山腰急行军,以最快的速度达到中心地带的边侧,同后边疲惫而来的大部队夹而攻之。类似于蜀汉魏延设想的子午谷奇谋,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当然,这个方案取得了卓越的成效。史诗级毒物拉贾见大部队缓速前进,便亲自下山迎击,殊不知一万多人的急行军早就远踪在其身后。大部队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清除杂鱼以后,终于会和急行军形成包夹,但此时的大部队又已折损三千人,另有一千伤员在后方驻扎。 拉贾是一头由猛虎变异而来的毒物,通体雪白上黑纹层理,目测肩高约35米,身长超过80米,吊睛白额,犬齿极长,外獠部分就有近10米,两肋生有白色双翼,翼展百米以上,仿佛周文王梦中飞虎。可以想象,拉贾在未完成变异之时,一定是为霸一方的著名虎王,其在变异之后,前肢尤其粗壮,肌肉纵横,前掌近4米,爪长更有5米之多。巨大级以上的毒物因为过于庞大,大都行动迟缓,不善奔跃,但拉贾是七个史诗级毒物中为数不多以速度著称的王者,并且也是其中唯一能够飞翔的。所以人类无论如何也只能主动进攻,一旦拉贾有意愿盘旋人类城池上空,一定会造成无法估计的灾难,甚至是毁灭性的。 联军此前考察过拉贾的战斗方式,大多采用半立而起的姿势前掌挥击,附着风魔法,产生利爪状风痕切割对手。但即使有所准备,拉贾掌击的破坏力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只消一掌,其身前数十里的树木连根碎断,土地外翻,壑出四道溢水的深沟。且听风止,哀嚎四起,头颅、断臂、残肢、内脏在棕褐色的秽土之下竟是如此的鲜艳,好像新翻的田垄播种下血肉的狼藉。 佯避在拉贾身后的毒物群见它们的老大停止攻击,早耐不住对人血的欲望,欢跃着上前捡拾,将肉块撕扯得碎末漫天。它们大多是一种名叫“瑟蜞”的甲壳类乙级毒物,喜欢用前肢的巨钳切碎猎物四肢,再放入巨口中。不知是其恶趣味还是偏爱人类垂死挣扎时腐散的绝望味道,它们会将半死不活的人体卷含舌间。粘稠唾液包裹大面积的伤口会让人类痛不欲生但不会立即毙命,且会在其中化学物质的作用下精神亢奋。此时的人类只能感觉身体慢慢滑落瑟蜞们的食道,恐惧骤然,绝望之际,液气固三态的排泄物一并滚流。而瑟蜞们正是不辞麻烦地等待这种“天然调味料”的点缀,这才心满意足咽下久含口中的美味食材。 重伤之人早已恍惚弥留,任毒物张牙狂食,只有那缺肢少臂的士兵回望,他们深知“魔鬼美食家”瑟蜞之名,怎能忍耐毒口前的恐惧,拼命嘶吼着朝远处的大部队求救,胡乱蹬挣着剩余的肢体像蠕虫一般扭动。但他们却等不来丝毫救助,生命最后一缕光亮将是瑟蜞的参差牙缝。 近四万人的军队,一下去了四分之一,如此惊人的破坏力,是人类所遭遇的毒物之最。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也丧失了大部分斗志,大多惊惧惶恐地退向远处,就算耳边尽是同伴们的哭喊求救,他们也只能干看着回应愧疚的眼泪。 即便敌人并不是人类,但战场士气的丢失同样是致命的。樱井大智久不见悍勇之人上前压阵疾呼,引领众人斗志慷慨,随即脱阵而出,几步雷闪至毒物群中,怒着眼驱雷劈死数十只瑟蜞,并狂扯它们蜘蛛般的绒腿,奋力砸向拉贾,正中其下颚处的雪白鬃毛。拉贾见自己沾染上如此污秽,威重虎容上晶白胡须都旗立起来,一股带着血味儿的啸吼风声从其黑深之口中张启而出。樱井大智挺身狂风未有一丝摇晃,面无惧色地直视着金黄虎目,面色竟略有挑衅之意。而拉贾也读懂他脸上的神色表达,上唇微皱露出獠牙根部时,小山般的手掌已经疾划了过去。 “轰隆!”一条蓝色的粗壮雷电自天折降,将拉贾半挥而出的掌爪硬生生地拦在途中。回音久久未散,而施法完的樱井大智抽身而退,在凌乱的军阵之前炸雷般高声,“狐假虎威也能让你们两股战战?更何况一个纸糊的老虎?顶着先锋军团的耀誉,惊弓之下如此窘态,就算是高傲的雕鹰又如何?和仓皇盗鼠何异?难道不羞愧吗?你们真枉为联军一员!难就万万同胞之殷切!想反驳我的,就证明给我看!” 在樱井大智的激衅下,联军慢慢重拾勇气,盾御师最先会和阵前,架起咒盾用出“泥障壁”,一种由土属性与水属性魔术师联合用出的连携魔法。一般的水盾魔法善御炎属性和雷属性魔法,面对风属性这样形成的实风切割毫无办法,而土盾魔法是最全面的防御型魔法,但各方面过于中庸,难以抵挡如此强横的风爪。但连携而出的泥障壁不同,水与土结合形成类似非牛顿流体的液态能很好阻隔无持续作用力的攻击。缺点也很明显,由不同属性的魔术师同时发动,持续形态很不稳定,并且结束施法后,泥水短时间内无法再次被利用,属于一次性魔法。现在的形势严峻,联军迫不得已需要祭出珍藏的底牌。 当拉贾的下一掌击来之时,强劲的利风几乎全部被阻挡,代价是千百盾御师倾力铸成的参天泥壁也轰然殆尽。但,越锋利的矛也越容易损坏,樱井大智发现拉贾的这次掌击的破坏力明显不如第一下,他想起大猫有磨爪的习性,拉贾亦是如此,每次战斗后都需要将钝化的爪子重新打磨。但这并不代表拉贾会随着战斗时间逐渐变弱,只是第一爪过于强力,之后的战斗大概率会维持在一个恒定范围内。 泥障壁成功挡下拉贾的风爪攻击后,泥壁破碎,故联军采用多据点、间断性攻击的方式持续消耗拉贾,但收效甚微。樱井大智注意到,自从拉贾出手以后,周围的次级毒物全部退到其身后,生怕被误伤。也难怪拉贾等不及联军抵达山中盆地就急急地下来迎击,兔子不吃窝边草,拉贾的打斗一定会伤害周围的地貌。即使现在其腹背受敌,也不会向自家的方向挥击,所以后方的士兵暂时安全,只需要慢慢清扫次级毒物。 如此思考后,樱井大智提议加大拉贾后方士兵的火力,暂时吸引其注意力,趁此时机,拜托在场的三位冠位魔术师直击拉贾的腹部位置。拉贾虽已不是老虎,但依旧保持着大猫的体格和习性,即使将身体匍匐得再低,也难以躲避来自正下方的进攻,不管是掌击或是撕咬,就算直立而起也难成功命中三个如蚊蝇般的冠位魔术师。 樱井大智早就注意到,既然七只史诗级毒物实力相差无几,多年来保持着鼎立的局面,就无需分实力的孰优孰劣。虽然拉贾的速度和力量以及对魔法的掌控力在史诗级中是顶尖的存在,但一定存在其短板,否则平衡的局面一定早早被打破。答案也很明显,拉贾的防御力相对中庸。其他史诗级毒物大多身披重铠,皮糙肉厚,像嗜毒巫,几乎从头到脚的被强韧如钢的皮甲包裹。但拉贾不同,还保留着大猫时期的皮毛,花纹下即是血肉之躯,只有四肢的脚掌手腕部分有着环拷状的角质包裹。即使骨骼强健,身体一旦被突破,终会危在旦夕。 冠位魔术师代表着人类魔法一系的至高战力,被尊为“宗”,在场的二代雷宗阿曼达?诺兰、六代炎宗石岐加索尔以及初代木宗胡士咏,都是各系的集大成者。他们之间的配合仿佛千锤百炼般游刃,狂雷猛焰伴随变幻自如的树木禁锢抽打,让战场焦味冲天,黑烟更为浓郁。 问题接踵而至,三名冠位魔术师竟无法对拉贾造成深刻的伤害,哪怕持续输出其看似柔软的腹部。樱井大智虽震惊不已,但很快就看出了端倪,随即呼叫三位冠位撤离其腹部,请求他们正面迎击拉贾,并不做保留地最大输出。这一将冠位们用尽废止的弃子举动遭到了诸多军官的异议。“士兵,虽然你经验很足,成绩颇丰,但总是指手画脚的也不好吧?冠位大人们也不是你随意使唤的贱命奴才。”就连九团团长都如此不悦。 但樱井大智一再坚持,甚至当着全军的面大声质疑,“冠位又当如何?大敌当前,身怀能力之人必定站出。生生不息的血脉轮回不止,我们又何须畏惧这眼前尚待考究的风险?懦弱之人,和死尸难道两异?” 这番话让脾气暴躁的炎宗几乎翻脸,但讽言讽语总是有成效的,三位冠位不遗余力加强众人的强烈攻势,让拉贾开始烦恼于防御。在三位冠位魔力枯竭,筋疲力尽之时,阵前阵后又有数万人死亡,拉贾终是忍耐不住,用出其攻势最为强烈的一击。只见它几乎完全直立,双掌高举,双翼打开,此端蓄势,倘若这两掌下来,几座山丘都可预见被夷为平地。而樱井大智等的就是这个时机,他使尽全身魔力,用出自创的s级魔法,鸷鹗羽衣。此魔法是在他某次垂钓之际,偶然看见鱼鹰俯冲猎鱼灵感凸现而成,发动时全身蓝电雷铠充盈,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前直冲,期间不能转向,全身强电汇聚于脚跟一点破坏力无与伦比。雕鸮嘹鸣,鹰击长空一般,樱井大智凭一己之力,直接贯穿了拉贾敞面众人的腹部,并在其体内大肆破坏,击碎各大器官组织,掐断大动血管,耗时尽一个小时,将拉贾从内部彻底击溃。 先前三大冠位都无可奈何的拉贾竟被樱井大智一人穿透,全军都仰慕其实力。彼时的大智当然不具备如此强悍的实力,他敢猜敢赌,认为毒物身上一定不会存在无用的器官。然而拉贾全身皮毛,仅有四肢腕节处有角质包裹保护,其中必有因由,并且在其大斗时,几乎没有用到双翼和利齿,一定是对实力有所保留。而破釜沉舟的攻击必然会暴露出自身的弱点,先前拉贾俯身时,四肢相互照应产生特殊磁场搅乱和削弱了冠位们的攻击。能从万亿毒物脱颖而出,拉贾自然对于腹部的弱点心知肚明,对于来自身下的攻击早有准备,但它想要全力一击时,四肢相距甚远,且方向从朝下变为朝前,在这一瞬间就有可乘之机。樱井大智虽没能真正弄懂磁场产生的缘由,但他赌对了大方向,成功找到了这一刻的软肋。 这一战,让樱井大智备受瞩目,甚至连各大冠位的焦点都不复存在。如此果敢有谋,引导三军打赢这场本难取胜的大战,即返时樱井大智被尊为联军的参军,虽然依旧是个普通士兵的身份,但他已是联军的幕后指挥。 在别人看来,樱井大智是一个温柔无私的正义无畏之人。不论是谁陷入了困难,他从不问其人品和秉性如何,就算是和自己相处别扭,相看生厌之人也会奋不顾身地搭救。他会对许多人的错误恶语相向,但在危险之时却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人。司令官王仪象曾亲自在帐中接见他,打趣道,“在我迄今为止的人生中,你是我见过的,品格最为崇高之人。自家小女随军帐中,每每听闻大智君的英雄事迹都春心不已。可惜你早已是六团团长之夫君,不然早几年我定当暗铸此良缘啊。” 当然,樱井大智并不是真正的纯良之人,只不过极善于经营自己。助人?救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像埋葬马路上碾压致死的猫尸,只是自束应当的本分,而不带任何怜悯之心。战友的墓枝前,他会泣不成声,伤心到阴霾的天空也为之动容,但这又如何?任凭多少眼泪滑过面颊,他的内心都是干涸,甚至不屑的。 强迫自己善良,到底只是伪善而已。伪善之人可以一边流着泪,心中大笑,“哈哈,这群弱智真该死啊,死得好!”但,就算是随时随地努力维持的伪善,又有多少人能坚持呢? 樱井大智便是靠着这种看似崇高的品格和突出的个人能力俘获了包括司令长王仪象在内,诸多权达之人的赏识,很快在战后接受功勋授予,以一名将军的身份成了王仪象的心腹。但他的野心并未满足,面对战争过后上层权力动荡交替的局面,他有意翻云覆雨。在设计杀掉王仪象后,樱井大智开始着手领导其手下党羽,并暗中成立名为“青面鬼”的魔术组织用来招揽先前军中有意追随他的退役战友。这些战友是残酷战争的幸存者,大都身手不凡,并且他们受大智人格魅力所吸引的自发追随,自然对其忠心耿耿,对待命令也绝对服从。就这样,樱井大智顺利握有里远最大的一股军事力量,表面统领着政府的正统军队,私下还坐拥“青面鬼”这个实力强大组织。但他这般激流勇进,很快便招来大势力大背景权贵的警惕。为求保险,他纠集里远各大魔术组织,包括民间大团体的首领,创建了一个叫做魔创会的机构,并在各大魔术势力的一致逼迫下取得了政府认证授权。魔创会有权管理战后魔术师的工作和法律范围的行动,但实际却是大智用来抗衡权贵,保护自身的庇护所。 樱井大智的妻子樱井敦美是星首传统大族佐久间家的千金,也凭自己的能力成为了御魔团六团的团长,在星首的地位和影响力不可小觑,在她的奔波下,星首的三大家族佐久间、黑木、坂田逐渐依附青面鬼。 2104年,樱井敦美的父亲病逝,作为家中长女的夫婿,樱井大智继承到了佐久间家部分的亿万家产,而灵敏商业的嗅觉使得他早在战争中便预见了商机,此时终于有了可以大展拳脚的机会。众所周知,毒物的尸体会在几小时内迅速由固体液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只会弥漫污染气体和放射性辐射。但樱井大智再次经过某个战场时,偶然间发现那些原本横陈毒物尸体的地方竟突兀出一些细碎的石块。有了充足资金后,他派人去调查这些不寻常石块的成分并研究其可能用途,果然在几个月后得到反馈。这些石块竟是一种新型矿物,由毒物尸体概率结晶而成,虽还残留污染性,但在超高温碳化后完全丧失了危害,并可以被用作新型光纤或是做成更加微小的芯片等等,若是作为电子产品的硬件,可以使运行速度更快更流畅。如此一来,樱井大智凭此无成本的“魔矿”开创“耀化集团”进军电子互联网产业,他花费巨大财力引进技术人才开发新型电脑及新型智能手机,很快就称霸市场。耀化集团在电子互联网产业站稳脚跟后又迅速向其他领域展枝,仅花了4年便成了里远产品最繁杂的集团之一,而樱井家也成了最大的财阀。 在集团壮大期间,樱井大智并未松懈对自己口碑的打造,其亲和伟岸的形象早在里远人民心中深入。此时的权贵们大呼不妙,但为时已晚,樱井大智既有了足够的经济和军事力量,便也不再惧怕原政府和权贵的压力,在下次换选时,成功凭人气登上执行总长一职并同时清剿了几位行动高调、咄咄逼人的权贵。 但此时,这位顶尖权力者正半倚褐桌之后,长久盯着手中茶杯,口中吐出的烟气在水面激起小小的涟漪,微蹙的眉头依旧未能舒展,看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第十八章 调查中的重逢 樱井大智的独子名叫樱井汐也,此时正在大智的案桌旁掰着指节敲打电脑。汐也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不像父亲那般狂目重眉长相粗犷,他有着俊朗的外表,挺拔的身姿,以及军人一般坚毅的眼神。樱井汐也听得父亲一声轻声叹息,又见其面色不寻常,立刻关心道,“父亲,发生什么事了。” “嗯,最近有人在秘密猎杀战前(这里指2102年前)魔术师,昨天还搞出了大动静。”樱井大智面色有些凝重,原本半躺着的身子稍稍坐直,呲着黑毛的鼻孔中发出一声冷哼,“我这上位还没几年,就在我眼皮底下搞事,这是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嘛。” 樱井汐也沉吟到,“战前魔术师么……” 这时,办公室侧角起身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身着灰色的紧身制服,波浪般的棕长发披洒到肩背。她将臂下一沓交予樱井大智,低眉垂眼道,“报告大人,失踪人员的资料都整理好了,您请过目。” 这个秘书打扮的女人叫做渡边琴乃,是樱井大智青年时期挚友的女儿。抗战刚结束时,沙场归来的大智久别故居甚是思念,便携妻子旧地重游,竟发现好友已故,便尽人情地照看其女儿和遗孀。 这些年来,樱井大智将毕生的诸多经验知识灌输给渡边琴乃,一手将她培养成了自己最重要的心腹。而由于他生性多疑,不敢轻信任何人,故,得到信任的渡边琴乃虽干着文秘工作,但也成了传咐指令的极大权力者。即使尚还年轻,却可以和樱井家的管家多老并席而座。更况近年来多老已渐渐不直接参与政事,她也成了名副其实的“第三人”。 座位上,樱井大智不断翻阅着,最后视线停在了最后一张纸上,“这是昨天反杀袭击者的那个战前魔术师么。有点意思。” “反杀?”樱井汐也不禁在内心惊呼,宛如一个疑问满腹的学生忽然站起,“父亲,那个,按照您的描述。之前那么多案件发生,凶手逍遥法外的时候,确实会引起群众恐慌。为何现在凶手明明已经被杀死了,您还会担忧呢。” “直觉。直觉告诉我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那帮警察调查了这么久居然一点进展没有,着实有些奇怪。虽凶手身死,风波也逐渐平息,但凶手的身份、目的,我们一无所知。以防万一,还是要好好调查一下,毕竟只要涉及到魔法,就是我们分内的事。” 话题原本严肃,可樱井大智逐字逐句念着资料,气氛却没有意料中那么厚重了。 “炎属性魔术师,从小就被强制送进御魔团,退伍时任九三七中队的中队长,却只有两星中位的水平?有点意思。”大智撇了撇眼,“单从昨天的结果来看,他的实力绝对不止如此。看来你的这些资料还是不够确切啊,琴乃。” “对不起大人,这是前政府军政区的第一手资料和最新的户口登记详情。我认为可能是有人故意篡改过。不仅他的实力不符实,还有很多信息不全。比如明明身份显示已婚,却查不到配偶。”渡边琴乃很平静地认错,宛如一台运作着的机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朱红色双唇上下张合着。 “哦?以这个男人的生活水平来看,他肯定是没有什么背景的。如此一来,想隐瞒他信息的就另有其人了。”樱井大智的视线又回到纸张上。“有一个养女,就读于行闵实验小学,六年级,十二岁,成绩优异……”读到这里他突然不语,盯着纸张的双目有些失神。 “怎么了?父亲?” “没什么,突然想到了一些往事,莫名有些伤感了。”樱井大智叹了一口气,沉吟良久,才略略吐出几个字,“对了,你妈以前也是御魔团的。” “什么?!母亲也加入过这个名字如此中二的部队?” “嗯,不仅如此,她以前还是六团团长。” 樱井汐也面露自豪但下一秒就有些愧疚神色,“作为儿子连母亲的荣誉事迹都不曾了解,我真是太失败了。” “你不必自责,你母亲骨子里终究是个柔弱女人,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显露自己忍逞而来的强大。况且,我们置身战场期间,将你托付给了外公外婆,也叮嘱他们不要提及关于我们的工作,免得你担心。”说这话时,樱井大智眼中多了些温柔。 樱井汐也恍然,记忆中,他在十岁之前由外公外婆抚养,只能在间隔几年的春节见到一次父母,且短短几日就会再次分别。虽少有谋面,但樱井汐也还是逃不过血浓于水的羁绊,每次分别之时,他都会痛哭流涕地追赶乘载父母的小车,甚至有次成功抓住车尾而被拖行了数百米。到现在,汐也的右侧膝盖上还留着一大块浅色疤痕。十岁之后,父母忽然将他从外公外婆那里接走,住进靠海的一座高楼之中。威严的父亲虽时常不在家,但轻声细语的母亲却几乎寸步不离地陪伴着他,似乎想要将十年间损失的光阴修补上来。樱井汐也始终认为母亲是一个完美的女性,严格但温柔。每当汐也闯大祸时,母亲从不怒声责怪,只把他叫进卧室,端坐在一张矮几旁,对汐也的错误只字不提,倒是不断地数落自身的教子无方。看着自责流泪的母亲,汐也每次都能很快地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为了安慰母亲,他会起誓和保证,花很久的时间思考错误,避免对母亲的再次伤害。年龄稍大后,汐也家中条件越发优渥,与昔日好友们却渐行渐远。他们都说汐也举止言谈自信儒雅,早已和他们这些普通孩子不洽有隙。汐也虽认为人的关系不必拘泥于正视差别,但面对朋友们的自堪倒也无多抱怨,他觉得母亲对他的教仪培养一定是正确的。这样想着,汐也不禁微扬面容,肃然道,“温柔到骨子里的母亲竟曾上阵杀敌,与秽恶之物相搏,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刚柔并济?很难想象穿针引线的双手也能披甲执枪,既能手捻绣花尖针又拿得起碗口粗细的三军号令。” “不,你母亲并没你想的那么坚强啊。哪怕杀过再多的毒物,她的双手终究是颤抖的。”樱井大智语句一顿,竟舒然一笑,“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人,出生衣食无忧的世家,本应舒淡一生却心怀天下,不顾族人劝阻执意刻苦就读军校,年纪轻轻早已战功显赫。在最光鲜的时刻,还能力排众议甘愿与父亲断绝关系也要同我成婚。真是傻啊,当时我可是一个落魄掉渣的精神小伙。” 樱井汐也轻拍桌案,笑道,“母亲果然神人,没想到谁都不看好的精神小伙竟成了这世上最有权力的大人物。难怪外公每次见父亲都面色难看。” “老爷子也是个厉害人物啊,别看我们表面不合,其实私底下关系很好,我非常尊敬他。当年老爷子虽然嘴上要和女儿断绝关系,但终究还是暗中支持着,因为撇不开自己当年的气话,只能偷偷找我商量,给我资金也尽力培养我,遇上这样的岳父真的很幸运了。如果我的女儿执意嫁给这样看不到希望的落魄小子,就算勉强同意,我也绝不会理睬他们,更不消说给女婿钱了,我就盼着他们日子过不下去,最后乖乖给我滚回来。”樱井大智忽然双臂相合桌上,正襟危坐起来,“可能并不是我樱井大智成就了区长夫人,而是她佐久间敦美成就了史无前例的外族区长。” 樱井汐也听到父亲这般高度评价母亲,心里也颇为感动,刚想附和两句,一旁的渡边琴乃说话了,语气竟略有一些不悦的味道,“大人,实在是恕我冒昧打断您对夫人的回忆,我想,是不是应该先解决工作了?” 樱井大智这才注意到,无关工作的谈话已持续了十几分钟,而他却忘了渡边琴乃一直在屈身等候着指示,于是略有抱歉地说道,“嗯,叙旧就到这里为止吧,琴乃,辛苦了,你先回座,有问题我再叫你。” 樱井汐也见一向威严的父亲竟也有如此语气,再瞧一眼琴乃面无表情地率直离去,他不禁打趣道,“父亲,您也太宠琴乃姐了吧……只不过才站了一会儿会儿就有小脾气,这可不是区长秘书该有的风度哦。”此话一出,渡边琴乃那恶狠狠的视线便抛射过来,惊引得汐也浑身一阵恶寒。 汐也终究还是对付不来琴乃,虽然两人毫无血缘关系,但自战争结束,父母将他从外公那里接回之后,汐也便和琴乃在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了数载,难免交集摩擦。 琴乃的母亲也是一位骨气之人,丈夫意外身亡,她坚持不再改嫁,每日清晨的天未亮到无火的深夜,辗转四个零工才将女儿拉扯大。待到樱井大智前来接纳她们之时,琴乃母亲的身体已每况愈下,但她依旧抛舍不了自尊之心,自发给樱井家做佣人。在她眼里,受人以鱼大概与嗟来之食无异,当一个人心安理得将脸皮茧缚到一定厚度之时,干吃白饭也就成了理所当然。廉耻之心时刻都在作用和提醒,但有的人选择充耳不闻,而有的人却时刻谨记。 在母亲的要求下,琴乃原本也是作为一名佣人来服侍樱井一家,她当时15岁,正值青春叛逆时期,不仅忙于学业,还要在空余时间身着不合适的女仆装,干着劳累家务,当然心有埋怨苦不堪言。每天天刚朦胧亮便起床,与母亲一同准备早餐,简单打扫卫生后还要花上很久的时间才能将樱井汐也叫醒。彼时的樱井汐也才十岁,还未从外公外婆的宠溺中脱身,起床气很重的他每次都将琴乃骂得狗血淋头,甚至拳打脚踢。琴乃家境虽然贫困,但母亲一直都很疼爱她,也未曾让她受过此等委屈。琴乃深知汐也为恩人之子,表面完全不敢显露,但心里却对他记恨在心。每周例行给汐也打扫房间时,琴乃总会偷拿一本他的作业本或是将早早备好的家中失物栽赃到桌肚,让汐也屡次受到家人责罚。汐也平时神经大条,但也不是傻子,几次无端被责之后,倒也发现了琴乃的小动作。恃宠而骄的他怎能轻易放过琴乃,经常趁没人之时骑在她身上暴打,还时不时在父母面前说琴乃的坏话。不过,汐也不依不饶的行为很快就被母亲樱井敦美发现,樱井夫人初次训诫他无果,只能将此事告知樱井大智。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樱井夫人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先前太受宠溺,性格恶劣,不得不花上大量时间潜心教育他。 樱井大智得知汐也的报复行为后,对其狠狠斥责之后还用皮鞭抽打了整整二十余下。大智对自己严格,对儿子更是严苛至极,绝不会允许此类不耻行为的发生。而对于好友的女儿,他也不忍心让其受苦,于是执意让琴乃跟在自己身边帮忙和学习。 几年后,樱井汐也在夫人的教导下脱胎换骨,终是意识到当年的过分举措,于是找到渡边琴乃道歉。琴乃将汐也的成长变化看在眼里,早原谅他了,但嘴上却咽不下这口气,板着脸揭开上衣,露出后背的浅浅伤痕,“这是你给我的屈辱印记,什么时候消失,我就原谅你。”这般逞词,汐也却当真了,到处奔波为琴乃寻求治疗,像对待姐姐一般尊敬她。琴乃很是感动,每每想要一改之前的冷言冷语,却总是拉不下脸,这让两人的关系愈发微妙。 此时,因为不经意地调侃让琴乃的眼神凶狠,樱井汐也生怕好不容易改善的关系再次僵硬,赶紧闭了嘴。而樱井大智平时虽潜心工作,但对于两人的关系也略有感知,感慨反问,“这怎么叫宠呢?琴乃为我们家劳累这么多年,也值得发表意见的资格。倒是你,老是找茬是何居心?” 汐也被大智反问到无地自容,尴尬得双手相握,立即转移话题,“父亲,不提了。和我再说说御魔团吧,我有些好奇为何受害者因为这个身份遭难。” 樱井大智点点头,“除了你母亲那样的高层将领,其余军士大部分从小就被送进御魔团,那些孩子会被训练成抵抗毒物的武器。不断接受战时思想教育的洗礼,每个孩子都以自己为人类未来奉献一生而感到无比光荣。” 樱井汐也有些不解,“那,这些战前魔术师毫无疑问是人类的功臣啊,不应该地位崇高,受人尊敬么?为何现在都落得这般普通?”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年毒物战争胜利之后,当时的政府对他们也就授予了名誉和奖章,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之后就对他们不闻不问。殊不知他们这些战前的魔术师,因为没有接受过正常的文化教育,又没有政府的保障,一旦进入和平时代,大多与社会格格不入,苟且于世,要想生计的话,就只能做一些体力劳动了。” “这样啊,那为什么他们不接着当职业魔术师呢?虽然没有参与公务魔术师考试的资格,但他们的等级普遍都很高,注册职业魔术师养家糊口应该是没问题的吧?” 樱井大智苦涩地一抿嘴,“你见过我使用魔法吧。你觉得威力怎么样?” “破坏力惊人,现在放眼整个中长区,也少有和父亲比肩的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战前魔术师每个人都被开拓了魔术回路,牺牲了使用小魔法的能力,为的就是强大的破坏力。面对圈外的魔物,只有魔法的破坏力,才是活下去的唯一手段。而职业魔术师不同,他们的魔法更趋于保障社会更稳定的运作,胜在完美控制。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樱井汐也一脸沉重的表情,“父亲,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多一些福利给这些战前魔术师。这有利于我们的名声,也算是给那些曾经为人类洒热血的义士一个安慰吧。” “不,不需要。” “什么?为什么?” “在这个节骨眼上再做这些工作已经为时已晚了。面对迟来的慰藉,那些人不一定会买账,反而可能会将前正府的失责归咎到我们头上。我只需要将他们的埋怨维持下去就够了,没必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樱井大智看了汐也一眼,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随他们去?还会有人死于非命的。我们所作的一切不都应该是造福人民的么,更何况这种为人类事业做出贡献的功臣?” “说话给我过过脑子!”樱井大智突然大声,“我说啊,汐也,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要过二十周岁的生日了吧,啊?这么大人了还能问出这种低幼的问题?”见汐也不敢言语,樱井大智狮目一睁,勾摄出的眼神笔直的扫过樱井他的面庞,语气尽是不满,“咋地,你还想让那些里国血统的人来给你抛头颅洒热血?退伍军人千千万万,你照顾得过来?” “对不起,父亲。是我低幼了。”樱井汐也大气都不敢出。 “现在我最好奇的是究竟是何人这样不择手段。” 樱井汐也连忙起身,手心贴着腿壁,待站得笔直之后,肩胛的肌肉向左右拉伸,背部微微前倾,“父亲,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位子上的大智摆摆手,“我让你请长假回来一趟怎么可能就只让你干这个?这件事确实可疑,我想亲自调查一下。至于你,为父有其他任务交给你。”他硕大的右手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游满红色字迹的条纹纸,粗大中指扣了一扣,重重砸在纸上,实木与关节撞击的闷响让樱井汐也的眼角微弹。 “这是关于土之冠位魔术师的资料,指挥权给你,三个月时间,没问题吧?” “遵命。” 樱井大智闭上凌厉的双目,背靠躺椅,若有所思。听着儿子开门渐渐离去的脚步声,这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不禁喃喃自语,“这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啊。”接着随意呼出一口气,“也罢,行闵离这边也不算太远。明天和我去那个现场看看,琴乃。” “是!” 第二日晌午,一辆加长版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深处的住户竟然不能眺尽其全身。一只鞋尖镶着琥珀色晶块的皮鞋从半开的车门中探了出来,与上半身体格硕大的男人其实有些不搭。他几步踱到一些站在警戒线处的警察旁边,耳语几句。那几个警察神色慌张连忙让路,毕恭毕敬看着两个身影进入昨日的案发现场。 屋内空间看起来并不狭小,毕竟是三室一体的大厅,几乎就是整个房子的面积了。小圆形餐桌虽然破碎,但依旧像残风败竹一般,只靠着那三根纤弱的木腿,摇摇欲坠。看起来是作为食物的面条洒在地上,汤汁干涸只留下浅浅的油渍。而桌子与做饭用的灶台之间有一个半径约莫一米的黑色圆形灼痕。 樱井大智眼睛挑了挑,稍稍俯身,伸出手捻了捻黑灰色的灰烬,余光撇到台上一只倒着的塑料瓶,透明瓶壁上沾染的淡黄色的液体分明是食用油。 他大致分析起来,“三个人缠斗在一起,看样子都是死于炎系魔法,从这个强大的破坏力来看,施法者起码得是个三星级魔术师,火柱的范围也被他控制的很好,正好覆盖住三人,周围的环境几乎都没有波及,看来极为老练啊,如此精准的魔法,怎么说也有个四星低位的水平啊。”樱井大智直起虎躯,沉沉的问到旁边不语的女人,“琴乃,你怎么看。” 这渡边琴乃操着一口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成熟音色分析了起来,“回大人,从墙上密密麻麻的凹痕来看,没有魔法痕迹,只有固体型的损伤,猜测可能是冰系魔法。强度方面偏低,不如那个炎系魔术师。按照我的推论,实力较强的炎系魔术师为了使魔法不波及整个现场,选择了范围较小的魔法,但这样就很容易被躲避,唯有将目标控制住……”琴乃的眼神从残桌那边移开,顿了一顿,“炎系魔术师不善防御,大概是已经身受重伤,不得已才同归于尽了吧。” “你说不波及……”樱井大智也是注意到了那堆残桌败椅旁的一枚瘫软的蛋糕,上面一抹鲜红无疑是两颗已经溃烂的草莓。“对了,他的女儿是不是当时也在现场?” “是的。据她的目击称,来袭击的两人身披黑衣,戴着帽子,全身武装,她也没看到他们的脸。” “现在她人呢?” “去上学了,今天是周一。” “哦?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这么快就有心思上学……心态挺好啊。”话止,樱井大智又进行了一番察探,似乎他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走吧,在这个地方,我只看到了一个努力的父亲而已。”转身欲走,但灰烬中一闪而过的光泽刺到了樱井大智的角膜,他脚步一滞,从焦尸中取出一小块碎片,正是之前黑衣人所使神秘金属的残留物。 当时的金属早已被焰柱的高温融化,现在的残留物也被炙炼得面目全非。但经验丰富的樱井大智依旧分辨了出来,明显语调高了几分,“这……是咒器吧。琴乃,马上调查,前天有没有在职军备魔术师失联的,符合犯罪条件的,立马找出来!” “是。”琴乃飞快打开手提包取出电脑,飞快敲击着。 一会儿功夫,自动筛选结束,琴乃看了一眼结果,失望的说:“报告,没有。” 樱井大智冷哼一声,“所有咒器都是经过我们的手发行的,普通人是不可能持有咒器,除非……”他顿了顿,看着琴乃,像是一个无声的提问。 琴乃立即明白,“他们背后确实有人支撑。” “嗯,要么就是同伴中有人有制造咒器的才能;要么就是他们背后有一个我们特别授权过的组织,通过非法途径给他们配备的。”大智的表情又暗沉了下来,“我觉得是后者,咒器的制造是机密,没有绝对天才的头脑是不会有人自产出来的。” “可是,里远区所有的魔术组织都在我们的监察范围内。” “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我们掌权,本土的原本住民当然有反对之声,他们有的人悄悄成立组织来抗衡也不是不无可能,我们当年也是这么一步步过来的。至少现在我们知道,已经有人在蠢蠢欲动了。” “那么果然是要把这种星星之火扼杀在摇篮里啊。”琴乃缚手抱在胸前,“敌暗我明,有些麻烦啊。” 大智冷哼两声,“狡兔尚有三窟,我们自然是没有办法逼他们出来。可我们只需要不断的独善其身,到最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蜉蝣撼树而已。” 走出屋子,樱井大智望了一眼这幽深的老巷,忽然来了兴致,踩着路沿的青砖,信手踱步起来。 “这里没多久之前还发生过一起恶性伤害事件是吧?” 紧跟其后的琴乃迅速掏出随身携带的平板,几秒后就做出了答复:“前方300米处的三套间小楼的二号楼,案件发生在四天前,一家两口失踪,户主名叫……” “好了好了。”樱井大智摆摆手,“不用说得这么详细,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呵呵,感觉这儿的能人志士还挺多。” 正当大智感叹着,前方突然出现一个老人,一边磕着西瓜子,一边往路边吐。那矫健走姿,是闲逛的三爷无疑。 樱井大智顿步,看了看三爷,面露古怪的神色。 三爷好像没瞧见两人似的,经过他们时还唾沫横飞的吐着壳。 一旁的琴乃恼了,大声喝住三爷,“喂,那边的老头,居然敢对总执行长无礼?你好大胆子!” “住口,琴乃。”樱井大智大步向前,朝着三爷鞠了一躬,“您是胡士咏先生吧,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三爷斜睥了他一眼,往嘴里又丢了一粒瓜子,待到清脆的壳裂之声,他才回答道,“嗯,正是老朽。哦?你是……你是以前六团玩雷的那小子吧?” 樱井大智少见的满脸笑容,“是在下。没想到您老不光健在,精神还如此抖擞,记事也是这般准确。不愧为初代木宗啊。” “初代木宗?”一旁的渡边琴乃闻言一惊,魔术师中,一系的冠位才能被尊为“宗”。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老人竟然是初代的冠位魔术师,而且是大名鼎鼎的木之冠位。 相比其他冠位,倒不是说木之冠位有多强。只是其他冠位已经延传到很多代了,五代冰宗,四代土宗,炎宗更是八代更替。而目前木之冠位仅仅才至二代。正常来说,一位魔术师一旦成为一系之宗,除非身死,或遭到同系魔术师联合会的重大弹劾,基本是不会离职的。由于每位宗代表着所属一系的魔法集大成者,一般都是实力强大、经验充足、阅历丰富的老者来担任。生老病死,世数无常,平均十年甚至几年换一次宗也没什么意外。像第四次世界大战中,光去世的炎宗就高达五位。但这位初代木宗,则是主动让贤,虽说他在四战著名的“津辽”一役中丧失了大部分的能力,但他深厚的魔法学知识永远在现世的众人之上。他要是想继续当木宗是绝不会有人不信服的。冠位魔术师,有钱,有名声,有地位,又有多少人对它垂涎欲滴呢?有令一系魔术师信服的个人强大实力,就算是现在一手掌控整个里远区的樱井一族,多少也忌惮他们几分。 樱井大智许久不见这位唯一在世的初代冠位,这次摸奖似的撞见,不禁心中暗喜。“您老移居在这里吗?”他很客气的问了一句,随即觉得有失妥当,又补充一句,“没有想打搅您的安宁生活,只是后辈的嘘寒问暖,有机会,有问题,还得和您请教。” “不必多言了。”三爷面无表情地摆手,“老朽我现在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个将死之人,不再想参与你们年轻人的纷争了。” 樱井大智被果断拒绝,并没有太尴尬,继续说道:“您救了我和我夫人一命,这个恩情,我现在还没忘。当初您一声不吭的隐退,我再难寻到您。这次不管如何,还是恳求您能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 当年的四战期间,大智和妻子为了保护女儿,双双深受重伤,幸好三爷及时赶到,救下二人,不然就没有了今日风光无限的樱井大智了。 三爷看着樱井大智无比恭敬的姿态,沉吟良久,叹道:“前日,我的一位好友意外去世了,他的女儿再无亲人,以后的生活估计会异常艰难。我又年岁已高,随时都可能会撒手人寰。”三爷望着亭亭家那间被焚毁了一半的小屋,满脸愁容。 “好友?您说的该不会是……唐全先生?” 三爷点头。 “没问题,她的事情就交给我。只要她愿意,我会保证她的生活。”樱井大智有些高兴,语调轻松起来,“您老能将重要之人托付于我,实属荣幸,我定当竭尽全力。” “没想到有朝一日,你这小子也能成为里远之主。世事茫茫难自料啊。”三爷感叹着,又一脸严肃的对大智说道:“你是武斗派出身,要是今后有什么不测,切不要让那个孩子伤了身子。” “我答应您。” “好了,老朽先行离去了,咱们后会无期。”三爷背着手,慢步离去。 樱井大智挥着手,注视着他,“后会……”话到一半,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口中低声脱口,“再见!老师。” “冠位?恩人?老师?”一旁全程震惊的渡边琴乃不断受到意外的刺激,已经有些习惯了。但一向威严的总区长大人竟然会如此谦卑,前所未见,令人惊憾。 “大人,您不是素来讨厌里国血统的人吗?为什么会对这位老者如此尊重?” 樱井大智微微露出牙齿,那笑容仿佛珍藏数十年的陈酿,“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值得让我尊敬的人。” 人生数载,兜兜转转,总会有人期待再次重逢。 第十九章 天渊之别 街道旁,亭亭慢吞吞地走着。 这是她第一次不愿回家。 她在逃避。 凶手已死,负责此案的徐梦珩也有理由草草结案,顺带上一桩案件也就此告破。亭亭则被告知可以回家一趟收拾家中遗物,但就算精神恍惚,就算疲软无力,她也不愿回去。照常上学,照常买菜,像往常一样的生活是不可能了,至多只能在巷口遥遥看见他们家那丑陋但可爱的房子。 回过神来,亭亭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看向周围。 人来。 车往。 阳光渐渐斜射,时间在一点点流走,世界依旧在平静运转着,任何荒诞之事都像未曾发生一般,昨日的惨烈对整个世界来说就只是一刹那花谢般的过眼云烟…… 昨日,亭亭路过玲姐姐家却不敢停留,听着院中哀乐不断,金色铜管唢呐的嘟嘟声一拳一拳捶在她的胸口。不仅父亲去世,无辜的玲姐姐也遭杀害,亭亭自觉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只能躲在墙角默默掉眼泪,但她这般愧疚小心还是被玲姐姐的母亲看到。玲母提着一根粗棍追出来但被玲父玩命拽住,气得满面紫红,尖利道,“晦气的玩意儿!你还我女儿!” 有时候,幸存者才是最不幸的,需要承受无端的质疑和谩骂。今天,亭亭靠近巷口时,小心打量着周围,打算只要一看到玲姐姐父母的身影,她便拔腿就跑,倒不是害怕被玲母追打,只是找不到任何谢罪的方法。这样想着,亭亭听到了三爷的招呼声。 “小亭,放学了?” 巷口的三爷,既没有平时的小板凳,手里也没揣着小零食。只是笑容和蔼地和亭亭打起招呼。 亭亭只点点头,站在原地,没了表情。 三爷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可能我说这话有失妥当,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早点恢复过来。我这一生啊,见过太多的生死别离,既然挽回不了,就把它忘了吧。” 亭亭不语。 忘了?怎么可能忘得了?这是她的父亲,是她唯一的亲人。父亲为了两个人的生活,每天都努力工作。虽然没见过父亲一个人时的疲惫神色,但她见过太多父亲的强颜欢笑。她努力学习,忍受无故的欺凌,无非是想让两人以后的日子舒服一些,让父亲不用再那么辛苦。可现在,她还能做什么?就算十年后,几十年后,她出人头地了,那无非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一瞬间,亭亭甚至觉得她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亭亭很是憋屈,她很想反驳眼前的这位老大爷。但一想到他也是担心自己才这么说,亭亭就急促呼吸着没再作声。 “小亭啊,你昨天住在哪里?” “警察局。”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租的房子被毁了,家里又没有多少积蓄。” 其实,不仅是屋子被毁,昨天房东赶过来还要求亭亭赔偿损失费。亭亭将家中所有积蓄都给了房东,当然还是远远不够。这种情况不属于天灾,确为父亲的亲手所致。亭亭不懂法律,但周围的人都说,房子的损失是要亭亭代替赔偿的,哪怕现在她还没有这个能力。房东还说他过几天会请专家来预估损失,同时他还给亭亭心理预估准备。 四十万左右。 对亭亭来说,这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先前一直和父亲住在工厂宿舍的她,根本想象不到这栋老房子居然会值这个价位。她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才能攒够这笔钱,也许是一辈子,因为这个欠款是有利息的。亭亭眉丝失落,看着地面,脚尖轻轻在两块青砖的缝隙上来回摩擦,语气淡中透咸:“警察叔叔们打算把我送去孤儿院,但是……” “你不想去?” “嗯……” 如果亭亭现在身上没有债务,那怎样都无所谓。但哪有如果?就算是去了孤儿院,又待如何?没有人会愿意领养一个背负债务的孩子。在孤儿院大概能读到初中毕业,以后呢?流浪街头?仅仅只靠一丁点社会补助,怎么将钱攒出来。 “你是怕你身上有债务没人领养你?”三爷像是看透了亭亭的心思,“但是你又没有别的选择了。再者,考虑到你的情况,债务应该会有相关部门帮你偿还50%左右。” “真的?” 亭亭忽然感觉自己肩上的压力小了许多,但那一丢丢的安慰刚刚舒展就又消失不见了,“我果然还是不想去孤儿院……” 听到她这么说,三爷的表情严肃起来,“先说好,我是不可能会收留你的。” 亭亭一愣,自己的想法像是被窥视了一般。如果呆在孤儿院无人收养,初中结束时,义务教育停止,她会遗失高中三年。等到成年,她从那里出来以后,她又将何去何从?就算有人能收养她,那与其被一些陌生人需求、可怜,她还是希望把恩情给予自己熟识的人。 亭亭认定三爷是一个深藏功名的厉害人物,见他毫不犹豫拒绝自己,不免有些急躁,“三爷爷,为什么啊?我不用让你帮我偿还债务的,我会孝敬你的。” “不必再说了,钱什么的不是太大问题,但你可能忘了我的年纪了吧,孩子,我可陪不到你长大了。”三爷转过脸,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要是执意不想去那里,就再去问问你父亲的那些朋友,看看他们有没有愿意的。” “知道了,三爷爷,很感谢你。” 花街那些和蔼可亲的叔叔阿姨们虽然疼爱亭亭,但终究还是不够熟络,亭亭也不好意思让别人无端背上如此债务,而玲姐姐的母亲又将女儿之死归咎到自己头上,断然没了指望,现在的她把希望寄托在巷子中部的一栋洋楼里,便是小胖家。这样想着,亭亭转身跑了起来。 不一会儿,她喘着气,轻轻敲开小胖家的门。 开门的小胖既惊喜又担心,赶紧把她拉了进来,一改平日吊儿郎当的样子,关切询问起近况来。 亭亭缓着气息,发现小胖一家正在吃晚饭。小胖的父母对突然到来的亭亭非常惊讶,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大口咀嚼着食物。待到他们双双把东西咽下去,亭亭才将她的来意告知他们,并一再强调欠下的债务会自己还清,不需要他们帮忙。 “没关系,来吧,就住我们家。”小胖的母亲扭动着浑圆身子,但笑容很亲切。 “来啊,来啊。我们家随时欢迎你。”小胖看起来非常高兴,“但是我们家有点小,你别介意啊。” 这一番情景,让亭亭的眼眶有些酸涩。就算前途未卜,但就是感受到一种莫名安心。 “以后,就要和这群热情友善的人一起生活了……”她是这么想的。 “你们俩给我闭嘴。” 小胖的父亲庞德清狠劲拍了一下桌子,吓得母子两人一机灵。他将肥手中的筷子轻放在碗口上,柔声厉色对亭亭说道:“亭亭啊,我们家现在也有点困难,有点爱莫能助了,抱歉啊。” “阿爸,你在说什么呐?你不帮小亭?!”小胖大叫,看了看已经默不作声的母亲,又看了看父亲。 小胖许久没见他父亲如此威严神色,连平常强势的母亲都看着他摇摇头,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干嘛啊!不一直都这样吗?有困难熬熬就过去了,阿爸,喂阿爸,你不是也很喜欢小亭吗?有必要这样吗?”就算这样,小胖还是不依不挠。 “不行,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为什么啊。真是奇了怪了,巷口那个古怪老头来了之后阿爸整个人就不对劲!” “别让我说第三遍!” 见状,亭亭呆不下去了,赶紧行了个礼,“对不起,打扰了,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推门而出的亭亭跑出去很远,她很难受,怅然无力地蹲到路边。连父亲最好的朋友都不愿收留她,这是何等的惹人嫌呢?回头看了一眼小胖家,依稀能听见小胖和他父亲的争吵声。她忽然感觉有些对不起小胖,依照小胖的性格,应该会和他父亲闹很久的脾气了吧…… 光线逐渐变弱,空气也渐渐霜冷了起来,亭亭紧了紧脖子上的红色围巾,把半张脸都埋了进去。 这时一个明显压低声线的粗犷声音在女孩的头顶响起,“你是唐全的女儿吧。” 亭亭整个人都被针刺一般,连忙扬起惊慌的脸蛋,在她面前赫然立着一个男人,身材高大到挡住她整个人的视线。 这个长相虽然凶狠的男人露出的表情却让亭亭倍感亲切,于是她试探着回了一句,“你是?父亲的朋友,吗?” “没错,我便是樱井大智,你父亲的挚友,朋友有难,当鼎力相助。现在你也没有什么亲人可依靠,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替他抚养你长大,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也不枉和他的交情。可以吗?亭,亭?”男人大手举起,似乎想摸摸亭亭的脑袋,但旋即在上方停住了。 虽然男人厚重的声线似乎让亭亭稍稍信任,但她不露声色地看了看他。衣冠华丽,金碧游丝的上衣瞬间让她产生了距离感,心里暗暗嘀咕,什么时候父亲结交了这等有钱人。但,这个名字总觉得有些熟悉呢,“可是警察姐姐说这段时间会照看我的……” 话到一半,亭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虽然安静看着男人,但明显对他有了一种畏惧感,身子微微战栗,眼眸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她想起与徐梦珩的谈话,意识到面前的男人便是只手遮天的执行总长。 樱井大智全然没有注意亭亭的神情,“这个你不用担心,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如果你实在不愿意的话也没关系,我不强求你,我只是担心朋友的女儿将来过得不好啊。” 字字清晰在亭亭耳边回响,她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道,“我愿意,叔叔,非常感谢你能这么关心我。” 樱井大智伸出的手终于还是落在亭亭头上,轻轻地,任柔顺的头发在纹路纵横的掌心流过,看到后退的亭亭微微抗拒,于是他单膝跪地,茂密胡须从中间分开,露出洁白牙齿,笑得很是爽朗,“是叔叔了啊,有叔叔在,不会让你受一点伤的。” 远处,几个晚饭后出来散步的老人都充满惊异的看着一个小女孩被一大人物牵着手,钻进了一部加长版的黑色豪车里面,缓缓驶去。 “叔叔,我想要先去一趟警察局,想和照顾我的哥哥姐姐们打声招呼。”亭亭小声说道。 “哦,可以啊,不过我得把车停远一些,你自己走过去,能做到吧?”待亭亭点头,樱井大智眉眼一舒,感叹道,“亭亭真的很懂礼貌啊,不过得快点哦,我们要在8点前回家。” “好。” 亭亭此番去找徐梦珩当然不是简单道别,一到警察局,她便扑倒了徐梦珩,言辞激动,“姐姐,求求你,让我加入红团吧,我保证在你们成功达到目的之前不会有任何动作。我保证!我不想死,也不想一无所知,如果红团想要利用我,也随他们便吧。” 徐梦珩一整天都在思索着亭亭的未来归宿,听到她如此斩钉截铁的保证,也没有其他选项赢得怀疑的资本,“你真的愿意暂时放下仇恨,保证协助组织?” “嗯!我保证!再说,我对红团并不讨厌,我只是记恨那个指令杀害父亲的人。不过,就算我知道了真相,我保证,绝不会胡闹!” “好,那我就说,你完全信服了我的谎言,现在全身心投入组织,就想为父亲复仇。可以吗?” “请务必这样说!拜托姐姐了!” 回到车内,亭亭惊奇地发现这个叫做樱井大智的大叔居然还有专属司机,副驾上还坐着一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果然有钱有权人士非同一般。但容不得她感叹,适宜的温度和车身细微分毫的震动让她很快睡着了。 车程很远,当亭亭到达那到金碧辉煌的大殿时,天空已黑色如墨。但尽管天黑,下车后,眼前的明亮得让她睡意全无。 殿内淡淡的悠音绕梁,亭亭和大叔并排而坐,端庄的坐姿和不安小手充斥着内心的慌张,不敢抬头看那些雍容华贵的内景装饰和庄严肃穆的侍者,这对她来说是一个新的世界。 “不用紧张,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樱井大智充满笑意的脸,让周围的人不约而同互相诧异着望了望。 见亭亭微点俏额,乖巧可人的样子,樱井大智不禁收敛了内心的几分寒意,“那么,现在不得不告诉你一些严峻的事情了。”这样说着,他挥手示意周旁的女佣尽数退下,只剩一位留有山羊胡的精致老人,看样子是樱井家的管家。 亭亭一怔,“好。” “之所以会发生这样的事,是因为你身上有着不同寻常的东西,换言之,是你被盯上了。这件事,我会配合警察一查到底,给你一个交代。” 亭亭闻言,这个人都僵住了,先前她有想过,可能父亲是因为身份暴露才招致杀身之祸,但她未曾想竟然是她自己的缘故。激烈的愧疚之情犹如浓烟,瞬间弥漫了亭亭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转眼便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但她的声音并未受到情绪的波动,看向大智的视线居然凛凛冰冷,“叔叔,我父亲是魔术师,我应该也有魔术体质,可以教我魔法吗?我想报仇,我想亲手杀了那些人。”她早将在徐梦珩面前的誓言抛掷脑后,本来那也是哄骗女警姐姐让她加入红团的借口。现在她太过弱小,就算知道杀人真凶,她也无计可施,必须要想方设法习到魔法,这是实施复仇最快的捷径。 “魔法?你知道魔法啊。你确定要学吗?这个东西可是很危险的哦。” “我确定!” “那行,可以啊。正巧叔叔也是魔术师,一定会设法满足你的心愿的。不过魔法的研习得一步步来,以后你白天正常上学,晚上抽空到我的房间来吧,我会亲自指导你的。” 说完,樱井大智侧身招呼后边的侍者,“多老,去安排三个女仆照顾一下她的起居,一天24小时全程照看她,不能有任何问题,不然拿你是问。” “是。”站在樱井大智身后,一位梳着雪白山羊胡的老者从容不迫回答道。 抬手下达命令后,樱井大智朝亭亭看了看,威严的面容又变得慈眉善目,“走,去餐厅用餐吧。虽然时间是晚了点。” 经过铺有远望不尽的红毯,亭亭被大智领到餐厅。预料之中,又是一个满是奢华装潢的房间。在头顶款式繁眼的水晶灯盏的铺撒下,总觉哪里耀眼。仔细一望,竟是那中间的一张巨大长桌上,桌布乳白掐着金丝。 亭亭望着碗里从未见过的菜品不敢下嘴,只挑一些见过的肉食和蔬菜。这么大的桌子,丰盛的菜品,但吃饭的,仅仅只有三人而已。樱井大智坐在最上座,亭亭和那位叫渡边琴乃的年轻女人坐在靠后的下座。这里的餐桌上,无人言谈,只有餐具无意间的相撞和咀嚼声。 食物味道清淡爽口,但亭亭并没有吃太多。左右没有寻到纸巾的她,恭敬地接过女佣递过来的白色薄布。她小心展开,难辨材质,都不知道是韧劲十足的纸巾还是轻薄的棉巾了。亭亭多少还是拘谨的,静静等待着其余两人用餐结束。 “吃过晚饭就先去休息吧。叔叔还有些事处理。”樱井大智抬头看见正四处张望的亭亭,挥手示意周围待命的佣人。 亭亭乖巧点头,默默跟在一名佣人身后。 走出餐厅,她的心里有些期待,毕竟貌似自己多了一些依仗,甚至和之前比有着天地巨隔。现在,她已经不在意怎么好好活下去,而是怎样利用樱井大智给父亲报仇。 待到亭亭走远,渡边琴乃终是按耐不住心中疑惑,“大人,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为何要刻意编造说,她的父亲是因她而死呢?” 樱井大智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嘴,起身准备离去。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有一个习惯,他和别人谈论事情时,不想被无关之人听见,哪怕只是一些琐事。就算家中女佣基本是受过樱井家恩惠的忠义之士,但他仍不愿彻底相信她们每一个人。 等到两人走上盘旋的台阶,樱井大智这才道出心中所想。 一直在后面紧张不已的渡边琴乃饶是舒了一口气。本以为自己的话语僭越,惹得樱井大智不悦,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你知道我刚开始看见这个女孩的感觉是什么吗?很正常的孩子,也有着很正常的反应。对父亲的死,悲伤;对未来,迷茫。当我把她带来时,她的迷茫没有了。她以后会获得衣食无忧的生活,提前享受到这世间最好的物质快乐,而时间最后也会冲淡她的悲伤。再然后呢?” 琴乃摇摇头,“属下不知……” “在这个世道,人活着,如果没有压迫感、危机感,最终只会死于安乐。你看我现在闲庭信步就敢说高枕无忧了吗?”樱井大智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恩师把她托付于我,我当然不愿她只自甘平凡。我提供不了她人生追求、人生目标,我能想到的,是给予她一些‘愧疚’。这种感情同样是一种负面情绪,会在她独享安逸之时笋然冒出,多少成为一种自我约束。况且,这样她也有了变强的理由,不是吗?与其我处处维护,不如我把她锻炼得能时刻保护自己,岂不美哉?” 听完这段话,渡边琴乃良思少许,心中啧啧称叹,“大人真是善抓住人的心理,能思考得如此细致、深沉,属下实在是钦佩不已。” 面对这样的恭维,樱井大智只是轻笑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能坐到这个位子?其实,不止这些,我还另有私心。” “还有?”琴乃差点惊呼。 “你知道因为一种情感而被人左右的束缚感吗?我以她父亲的朋友自居,信任是一回事。父亲因自己而死,这种内疚会让她此后的一生都会通过‘父亲’这一令牌随时由我摆布。夸张一点说,倘如她将来成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我要是想杀谁,我只需对她说,那人曾经和她父亲有血海之仇,这由不得她不信。” 走廊上窗户紧闭,冷风不进,四处寂止。 琴乃再一次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可怖至极。不是如平常那般的威严震慑,更多的是一种能随意摆布他人的魄摄。 终于来到办公室,樱井大智拉下窗帘,突然干笑了两声,让一旁的琴乃又是一阵心惊胆战。 “怎么了?大人?” “有意思!”樱井大智后知后觉地摸着自己的下巴,“琴乃,还记得现场的凶手明明已经暴毙了是吧。呵呵,然而刚刚那孩子却嚷嚷着要给自己的父亲复仇,要亲手杀了那些人。我们应该没有告诉过她吧,你就不好奇她是怎么知道有‘那些人’存在的呢?” “对啊,她是怎么知道的呢?那孩子到底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了解多少呢?”琴乃如是在想。 第二十章 暗中交涉 里远区,属东郡经济最为繁华,其中有一处住宅,地处东浦新区,门口三丈高的花岗巨岩上镂刻着“樱井”两个金字,好像在无比骄傲地宣誓自己的地位。 架推盘龙漆门而入,便会踏上一道游墨淡彩的大理石路,远远地似乎可以看见那雕栏玉砌的宫殿。 两侧的园林虽然大部分修剪齐整但属实不像欧式风格,少灌木,而多乔木,不同种类的松柏桦杨错落有致,居然有其独特的美感。继续往前,可见左侧两根巨松两边张合,大肆招揽所有的目光,里面郁郁葱葱的翠林却好像在遮遮掩掩,似乎在隐藏着什么娇羞的秘密,这种欲擒故纵般的张弛似乎总能抓住人们焦躁内心。热目灼灼,迫切的视线似乎能窥见其中那捧斑斓的花园。 虽然当属秋冬,但丝毫不影响其中小部分的娇花欲绽,鼻捉清新淡雅,口抿甘甜清冽,让人久久不忍离去。如果有幸在细泉假石旁,一个人栈桥临池,看其中彩鳞波光,也是饶有一番趣味。步至此处,院外的喧嚣早早就被清滤,园中巨大的龙形喷泉并未开启,大概是怕那泉柱升空的嘈杂挽留不住耳腔中婉转的莺歌燕曲。 与其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城堡,巴洛克式的底筑充满了奢华与浮夸,但上方多处高耸瘦削的塔尖和肋状拱顶更像是受到哥特式建筑的影响。虽然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并不影响整体的恢弘大气又伴随着神秘。如果从天空俯瞰,可以想象一枚斑斓带刺的海螺壳被众神遗失于此。殿基凸出地面,宽大的白金汉玉台阶上铺有一层厚厚红毯,生怕让洁白玉石上沾染一丝泥印。 进入城堡内部,尽是伴有强烈色彩的的雕刻装饰,穿插着无数曲面和椭圆空间。目光自上而下,时而波浪起伏,时而山花折木,连柱子都粗细有致,疏密有间,强烈的空间跌宕竟使人无法长久驻足欣赏其美妙之处。 这便是樱井大智宣泄自己极端奢华,追求自己极致审美的居所?无法想象这个精致到每一处细节的艺术品是在一年的时间内坐落完成的。 在这个硕大建筑群的某一处,边缘流美的尖窗被轻轻打开,一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可不就是亭亭嘛。 屋内暖气太足,冒乳般的面颊染上了浅浅绯红,雪白前额竟有一些汗津津的,几缕头发稀疏的贴在上面,凉风带走她身上余温,也使略微不安的心情得到小小平复。 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楼下叠浪般的美景尽收眼底,还没有熟悉身边的一切,流水眼眸里又充满了惊讶与震撼。 收起万千思绪,亭亭小心关上页窗,一头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穿着白色长筒袜的小脚不停拍打扑腾着,俏脸埋在香草气息的被单里。这两天以来,她过着在旁人看来天堂般的生活,也切切实实地体会到这种舒适感。 轴润栓滑,有人推开门,亭亭却全然没有觉察到。 “小姑娘,感觉怎么样,住得习惯吗?” 声音是个很柔和的女声,亭亭一骨碌翻身惊起,看到一位穿着朴素的女人。其手腕,脖颈处均不见首饰,却给人不一样的气质。看这打扮,亭亭觉得她应该不会是家里的大人物吧。 “嗯!感觉非常棒。” “那就好,对了,忘记和你自我介绍了,我是樱井的妻子。”女人莞尔一笑,眼角被轻微拉出一丝褶皱,看来并不年轻了啊。 ……片刻沉默 “啊,你是?夫人?非常感谢你们的招待,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才好了。”亭亭微愣,惊讶之余不停鞠着躬,头发都凌乱了。 “别太在意这些,叫我阿姨就好,要把这里当自己家哦,你可是我老公朋友的女儿,千万不要客气。” 看着小女孩拘谨的样子,樱井夫人慢步走到她的面前,拉起她那无处安放的小手,和她一同在床沿边并排坐下。夫人抚摸着她的手背,一边询问着她的名字,年龄,得知的一瞬,夫人内心一惊,随即不动声色地把她瞧了个遍。樱井大智只告诉她这是亡友的遗孤,却并未提及这是一位里国血统的人,难怪仔细听的话,小女孩的日语略带生涩。 说来奇怪,相差几十岁的两人居然就这样投机密语起来。她们之间的话题不停切换着,就像两个久别的老友,相逢之时话语涛涛。不知不觉间,话题逐渐变得深入…… “那小亭亭有什么喜欢的事情吗,将来想做什么呢?” “我……我,好像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将来的话,将来……”这好像是亭亭第一次思考自己将来的职业,但她连个敷衍的梦想都没有想到。 “嗯?” “将来只想复仇!”亭亭竟脱口而出。 “复仇啊……”夫人有些意外地看到她的严肃和紧张,“我只是想问问将来你想从事的职业,复仇可不是一项职业哦。我知道你经历了一些可怕的事情,但是也不能一直陷入其中啊,不然你会活得很痛苦的。” “不行!父亲是因为我的原因死的,我肯定要抓住那些坏蛋,不能让他白白牺牲!”谈到这些事,亭亭的情绪就开始波动起来,声音略略有些颤抖。 “因为你的原因?怎么回事?” “樱井叔叔说什么有魔术师盯上我了,父亲为了保护我才……” 樱井夫人本就诧异,她的丈夫表面上民族平等,但由于一些经历,私底下很讨厌里国血统之人,她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了解到,似乎小女孩的父亲和她丈夫来往并不密切,而丈夫为何无故收留这个小女孩,其实……夫人的心中忽然闪过了一个想法,使她表情有些不自然起来。 “孩子,很多事你不了解,不明白,有些东西是尽量不要触碰的。听阿姨的话,忘了这些事吧,你父亲把你救下来,肯定不希望你再次身处险境啊。” “不要,我一定会复仇的。”亭亭捏着小拳,似乎很固执。 夫人有些心急,双手擒上女孩的小肩,轻轻摇晃了起来,“你不能辜负你父亲的一片苦心啊,他养育你长大,就是希望你将来能过得幸福。你这样……他一定会伤心的啊。” 亭亭不语,她明白这个阿姨说得并无道理。 见她没有反应,樱井夫人觉得自己的口吻过激了一些。只是自恃年龄较长,自认为经历很多,就对着一个孩子妄自提议。未经他人之痛,也感同难身受。 “对不起啊,亭亭,你瞧阿姨都在说些什么。我们才刚刚见面,就教育你这些,实在有些有失教仪了。”夫人说着轻柔地抱住了亭亭。 亭亭理所当然愣住。她一瞬地怀疑,这种温柔的触感难道就是她一直渴望的,母亲一般的拥抱吗? 从小的记忆中就没有了母亲的身影,也从来不知道母亲的怀抱与父亲的区别。而这个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甚至是第一次见到的樱井夫人,这个亭亭对其怒言诳呼仍旧轻声细语的阿姨,却给了她一种奇怪的归属感,让她下意识朝夫人的怀里钻了钻。“怎么会呢,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对阿姨大呼小叫了。” 夫人的话犹如清风带絮一般柔软,牢牢吸附在亭亭的心头,挥之不去,“如果你非要坚持自己这个愿望的话,我不会反对你,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啊,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不仅是你的父亲,说不定连我也会伤心的哦。”接着夫人眨眨眼,微微一笑,“答应阿姨,这件事暂且先放一放,等到你有这个能力了,再去想这些事好吗。” “明白了,我答应阿姨。”亭亭自己也明白,这本就是个长远的事情,现在的她没有一点能力。之所以说出如此逞强的言语,其实是她思虑颇深后的决定。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下来,亭亭早就发现樱井大智并非父亲的老友,她不禁思考而后怕:“大叔为何要如此帮助我呢?”既有红团的先行举措,亭亭第一反应便是那位壮硕大叔同样想利用自己。而她身上有何利用之物呢?除了魔术师之女的身份,还有所谓的魔术体质,亭亭只能想到这些。所以,她在樱井夫妇面前总会表达对魔法的渴求,担心若是不思进取,他们中途便会将自己抛弃,而关于复仇又遥遥无期了。 但亭亭和樱井夫人交谈以后,发现事实似乎和自己想的略有出入,至少眼前的温柔妇人,是不希望她学习魔法,以身涉险的,这让她既惊讶又感动。 于是,她又情不自禁地往夫人怀中钻了钻,无声喃喃:“真是个奇怪的阿姨,明明之前还未曾谋面,为什么会对微不足道的我如此在意呢……” 而夫人见亭亭的撒娇模样,偷偷舒了一口气,“阿姨平时一个人在家挺无聊的,希望小亭亭有空的时候多来陪陪我哦。”语气如此轻柔,连看向亭亭的眼神都莫名宠溺起来。 “好……”亭亭的脸蛋被夫人的指尖捏起,咧着嘴。 樱井夫人离开后,亭亭仍未从喜悦的温馨中缓过神来,她咂巴着嘴,准备下楼找些水喝。虽然门口全天候轮流候着一名女佣,但作为初来咋到的客人,亭亭并不好意思麻烦她们。 主楼共五层,每一层的天顶高度都超过五米,就算到处充盈着暖气,亭亭走在宽阔廊道中,也能感受一种自我渺小的寒冷。自旋梯而下,两两主楼层之间的楼梯平台都被扩成可以俯瞰底层大厅的露台,外围有着一圈皮制卧椅,大到能躺上两三个成年男人,大概是供女佣们爬楼时休息的佳良场所。台沿向外拉出两道窄窄的方池,靠里一道稳静着一汪碧水,其中有斑斓小鱼游动;外道便是排列紧密的绿植花卉,一直从台沿绵延到楼梯扶手。而亭亭在即将到达底层的第一个露台停住了,她看到这里的台沿多了一根黄漆木柱,柱头吊着宽条鸟笼。笼中一只不知品种的小鸟吸引了亭亭的注意,大体翠绿,蓝色的羽翅尖端有一戳红色,甚是精神可爱。 正当亭亭学着啾啾之声与笼中小鸟仰望相视之时,一阵节奏稳健的脚步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背后。亭亭回头一望,原来是那位被唤作“多老”的山羊胡老管家。 多老穿着黑色燕尾服,显得身材更为精瘦修长,银白头发不短但梳得纹理清晰,仔细一看,胡子的颜色和发色稍许不同,似乎更加乳白。亭亭猜测他的头发大概是染色或是经过了特殊护理。 多老停下脚步,没有立即说话,眼睛却上下打量。等到他那灰色眉毛轻微弹动后便俯身行礼,右手隔于胸前,露出纯白手套,“唐小姐,午安。看样子,您似乎对这只小鸟很感兴趣啊。” 亭亭第一次被人如此称呼,有一种成熟的错觉,不过她倒是挺满意这种礼貌称谓,“嗯。老爷爷能告诉我这是什么品种的鸟吗?我从没见过诶。” 多老微笑点头,但嘴角却挂有一丝尴尬,“唐小姐,请直接唤我‘多老’就好……我也不是什么老爷爷,这才六十多岁。” “好的,好的。多……老……先生。”亭亭面有难色,“好怪啊,我好像叫不出口。” “也罢,现在随便怎么称呼,等身份变动以后再适应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多老走到鸟笼前。其中花鸟似乎很亲近他,从横棍上窜下,橘喙撬啄笼边木条,叫声急促。多老伸出食指顺捋其头部细羽,解释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鸟类。它叫隆隆,是一只被驯化的毒物,对人类无害,但对环境尤其敏感,只要方圆500米内存在危害量毒气,它的羽毛就会全黑。” “哇,好厉害。那,小鸟曾经变黑过吗?” “没有,大人的府邸很安全。隆隆虽有这种功效,但主要还是用来观赏的。你,您不觉得漂亮吗?” “漂亮!” “是吧?院子里还有好多品种,有需要的话,我领您过去瞧瞧?”多老又鞠了一躬,似乎在静候亭亭的答应。 亭亭本想拒绝,但看到多老久鞠不起,转而摆出喜悦和期待的表情,“那就麻烦老人家了。” 大院右侧的园林之后,果然是一片被高柏劲松包裹的花园。在其中几棵高低错落的怪柏之中,确有大小不一的鸟笼,每只笼子上都撑起一块伞状的琉瓦,既遮阳又挡雨。 远闻大几种鸟鸣交相接连,近看才知竟是其中一只鸟儿的个体秀。这只唯一正鸣的鸟儿灰褐色,略有斑点,相比其他笼中之鸟要寻常许多,体型也像麻雀般古灵精怪。亭亭似乎在插绘图物中见过,猜测这是一种夜莺,于是她打算询问多老。 此时的多老已昂胸迈步花园靠近围墙的里侧,四处张望和细量后,向亭亭招手,“这边来,唐小姐。” “哦哦。”亭亭应着小跑过去,但疑问道,“不是来看鸟的吗?” 多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淡淡一笑,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洁白牙齿,“小鬼,你知道是谁杀了你的父亲吗?” 亭亭顿步一愣,警惕盯着前方,她没想到和蔼礼貌的管家竟笑出一丝阴险的味道。正当脱口而出“不知道”时,亭亭即刻止住,她惊觉这个问题太过不自然。因为昨天樱井大智和自己谈话时,这个多老是在场的,而亭亭明确表示想要知道真相,想要复仇,显而易见是不知道杀父真凶的。那为何老管家要在此时,在这个隐蔽角落抛出如此冒昧问题?这样疑惑着,亭亭便故意含糊其词起来,“嗯,大概,知道吧。” 多老灰眉扬皱,“大概?那大概是谁?” 亭亭继续支吾,“既然是大概,我也不能确信地说出来啊。” 见此,多老眼神一横,语气意味暗生,“该不会是有人告诉了你,但你不相信吧?” 如尖针入耳,敏锐的亭亭立即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于是后退两步,故作疏远,“不,我相信,确实有人告诉了我。但我不会和你说的,因为我不相信你。” 听到这个回答,多老点点头,轻捋胡须,“这个凶手是不是就在这个府邸中?” 想法进一步被印证,亭亭接着演下去,神色惊讶显露,“你怎么知道?” 多老摇摇头,心中暗暗确信,“看样子,那家伙果然是成功了啊。”于是他对亭亭坦然,“那我就不瞒你了。告诉你一切真相的检增,哦不,徐梦珩,就是我的手下。红团的事,她应该都和你说过了吧?” 果然和亭亭的想法不差,这个老管家正是红团中的大人物,但为了迎合刚刚假装警惕的言语,她继续“意外”道,“什么?难道,你是……红团的高级干部?那个,我可以加入你们了吗?” “可以,我既然表明了身份,就说明你已够资格,检增也同我保证过你的忠心。” 亭亭心中窃喜,暗暗感谢徐梦珩姐姐的帮助,“那……,老先生,你该不会是广目大人吧?” “那倒不是,广目另有其人,以后有机会再和你介绍。” “那……敢问老先生代号?是哪位高级干部?” “新人,你问题太多了。”多老神情一峻,“你就当我是红团联络你的通信员,其他的不要过多询问,以后需要你了解的,我自然会和你解释。” “好。”亭亭赶紧认错。 “既然你已经知道凶手是樱井大智区长,面对他也没有什么过激举动,这说明你的心理素质不错嘛,值得表扬。不过也不要掉以轻心,等到合适的机会,我自然会协助你杀掉他。” “为什么要这么帮我?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老先生了。”亭亭双手揉眼,硬是挤出两滴啜泣之泪。 多老从前胸口袋扯出丝巾,半屈身子,双手递出,“红团的每一个部员都应当被呵护和珍视,你也不例外,不过相应的,你也要积极听从上头的指令。” “没问题,只要能复仇,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就好。”多老眼神再次警惕四周,“你当下的任务便是和樱井家打好关系,不要想着任何复仇的事情,要真正地把他们想象成自己的家人。明白吗?” “明白!”亭亭眼神坚定。 “不过,看区长和夫人都好像挺喜欢你的,我打算略施小计,如果顺利的话,他们会认你为养女。你可信心胜任这个角色?” “我当然求之不得,但……这真的能做到吗?” “看运气吧,大概会有一半的机会。你要是能获得更高的地位,我们组织的任务自然也会轻松许多。” “好。” “不过,你还真是个厉害小鬼啊,亏你能在杀父仇人面前保持冷静。我可是没多久才知道你便是那受害人的女儿,想想前几日区长带你回府,我真是心有余悸。”多老感叹着,右掌合胸,“要是你失了分寸,被区长屈打成招,我们组织真就风雨飘摇咯。” “哪里,情况我还是很清楚的,现在的我,无论如何也伤不了那,混蛋。慢慢来就是了,有老先生帮忙,我也是安心很多。”亭亭淡淡一笑。 第二十一章 初始的开源与新名字 过了这个学期,明年6月就要进行小升初考试,仅剩半年多时间。由于亭亭的户籍被迁至东浦新区,如果走读,路程实在太过遥远,因此,樱井大智并不打算让她在行闵读完小学,而是转来东浦著名的京立中学附属小学就读,若是成绩达标,将来可以直接升入中学部。不过亭亭坚持以后要参加京立的升学考试,可能她并不希望别人认为自己是以关系入学的吧。 考虑到学期末插班的麻烦之处,樱井大智决定让亭亭暂时请假在家,而原学校的期末成绩直接算优秀,原校校长也不敢不答应。等到新学期再办转学手续,亭亭大概有了两个多月的空闲时间。 亭亭已经打算好了,就用这两个月的时间让自身魔法能力突飞猛进。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自己到底有没有魔术体质还另说,即便足够幸运,连起步还没开始的她怎么可能知道习魔的难处呢? 连着好几天,亭亭都没见到樱井大智,跑去问夫人,结果夫人也一无所知。亭亭隐约感觉,樱井夫人和她丈夫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和睦,想要知道那位叔叔的事情,还得去找管家多老,或者是那位叫琴乃的漂亮女人。 不过,亭亭先前还真没想过,樱井大智为数不多的亲信中,居然就有一位心怀谋逆的叛徒,竟有协助她杀掉其主子的打算,真是暗藏锋芒。自从和多老秘密交涉以后,亭亭便尽量避开他。毕竟知晓红团的阴谋手段,强忍心中想法在一位高深莫测的老头面前演戏,亭亭终究还是心虚的。她生怕一个不小心露出马脚,葬送通过多老了解红团内幕的机会。所以,她打算先抛开这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意在先提升个人的能力。 当从多老那里得知叔叔要至少五天才能回来,亭亭可谓愁上又愁。每天除了翻一翻自己的课本,她几乎无所事事。偌大的樱井家府,几乎找不到可以和自己说话的人。那些毕恭毕敬的佣人们从来只敢唯唯诺诺地听从命令,此外便不再理会人。虽然亭亭并不经常麻烦那些佣人,但还是偶尔能觉察到她们的异样眼光。那视线。。分明就是毫不遮掩的羡慕,大概是不能理解一个陌生女孩享受主人般的待遇吧。 亭亭只好成天和樱井夫人腻歪在一起,一起看书,一起去厨房烘培甜点,一起去花坛抢园丁们的工作,其实日子也算新奇。但夫人好像身体并不太好,经常头昏不适,在床上一躺就是一下午。没了夫人陪伴,亭亭发现,在这个城堡探险倒是挺有趣。不过是三天之后,仍没摸清自己卧室所属那层楼的构造,这让她有点恼火。 五天很短。樱井大智如期归来,一眼就看见出来迎接他的亭亭。那急不可耐的眼神就和迫切想要玩具的孩童一般。大智不多想就知道,待会这个孩子肯定会死缠烂打让自己教她魔法。樱井大智这么多天不在家,当然不是故意躲着她。虽说战略决战已经结束十年已久,但里远边境依旧不太平,这次他便是去北郡视察。舟车劳顿,多少还是疲惫的,但大智还是答应亭亭,让她今晚九点来自己的卧室。 对于魔法,亭亭其实是很害怕的。自从看见那冲天火柱以后,她就经常梦见那一幕,每每半夜都会惊醒,夫人的告诫也不断在她耳边回响。但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执念,总觉得光靠别人是不够安心的,但有了魔法的力量,能不依赖他人完成一些事后,她才有足够的信心完成复仇。 樱井大智的房间在二楼,齐平小树的婆娑格外清晰。离九点还有半个多小时,但亭亭按捺不住性子,提前下楼摸过来了。 “你到底打算把那孩子怎么办?既然把她带到了家里,起码要有个合理的身份吧。” 房间的门虚掩着,刚一靠近的亭亭就止住了脚步,她好像听到了樱井夫人的声音。 “说了多少遍了,她是我朋友的女儿。你是多想有个女儿啊?”听起来樱井大智的语气非常不耐烦,“我的女儿是不可被代替的,不用多说了。” “那你为什么让她学习魔法?你不知道魔术师这个圈子有多危险吗?你到底想干嘛?” 片刻无声。 “说话啊?我问你呢。” 仍旧没有回答。 “你不会是想把她培养起来给你卖命吧?” 门外的亭亭被吓了一跳,她没有听见樱井大智的回答。但她很快就冷静下来,毕竟与自己的所料相差无几。无偿帮助,提供如此丰富的物质条件,怎会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不过,亭亭倒是心甘情愿为大智卖命,只要她有这个能力。如果时机成熟,她还打算将多老的秘密谋划全盘揭露给大智,以报款待之恩。但现阶段当然不会如此打算,相比亭亭这个外人,樱井大智怎么也不会胡乱怀疑亲信。而且,亭亭一旦布告多老,就相当于背叛组织,再想追查红团中的杀父真凶也会希望渺茫。静观其变就好。 “没有。” 亭亭听到了樱井大智简洁严肃的回答。 “你要是让她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我可和你没完。” “呵呵,妇人之见,低幼无知。” 樱井大智不屑地甩出几字后,樱井夫人的脚步声朝着门口过来了。看来他们的谈话就此破裂。 亭亭赶忙躲到楼梯口。听着夫人脚步声渐渐远去,她觉得此时的氛围太过尴尬,也不敢提前进去,便坐到台阶上慢慢等待。 九点整,亭亭毅然敲响了大智的房门。 一进门她就觉着奇怪,叔叔的屋内并不像家中其他地方那样的富丽堂皇。四面墙壁竟由一个个可收纳的木柜组成,每个柜子都有着沟壑纵横的缀刻,远远看去,四壁竟俨然一副山水全景图。 “来了?”樱井大智背手站在窗前,目光遥视远处的地平线一条条橘色的灯光,语气略带惆怅,“亭亭啊,我再问你一遍,你一定要学这个吗?” “额……叔叔怎么想呢?你是希望我学还是不学?” 大智犹豫了,“其实叔叔也纠结了很久,理性分析一下,也确定了结果。但我不希望你的决定被我左右。快选吧,犹犹豫豫是成不了事的。” 见叔叔又把问题抛回给自己,亭亭回答得很干脆,“学!” 声音甜甜的,却在坚定中初显清冷。 “非常好!”樱井大智从柜子里拿出一枚脑袋大小的水晶球,里面有着色彩斑斓的细碎游砂。他让亭亭双手捧着球体,闭眼想象球中所有细沙汇聚到一起的画面。 9秒钟过去了。 滴~的一声,樱井大智手中的电子器皿闪烁红光。 “怎么样?怎么样?叔叔,我有魔术体质吗?”亭亭焦急凑上前。 “嚯,当然了,毕竟你的父亲有魔术体质,只要不是喝水塞牙的运气,后代基本都是有的。而且,你的体质还很稀有啊,恭喜恭喜。”大智看着数据,一脸欣慰,“p元素,水元素,还有最强适性元素看来是t元素啊。这哪里是一个两星魔术师的后代啊,兼具这么多基础元素适性。” “什么意思啊,叔叔,我不太懂。” “意思就是你的魔法天赋很高哦,可以使用的魔法种类很多,搭配起来有更多的可能性。不过,一个多适性魔术师最好只专精一个属性的魔法。我以后打算把你往炎系魔术师的方向培养,就像你父亲一样。” “父亲,炎系……”亭亭又忆起那晚的火柱,面色微微降度,细声喃喃,“我以后也会那样吗?” “怎么了,亭亭?” “没事,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才能变强呢。” “不要那么心急,今天我只帮你开源,像你这种高强度魔术体质的人必须要开源之后才能用魔法。然后你要休息至少一天才能正式训练。训练的本质其实就是锻炼自己魔术体质,让自己具备可以习魔的条件。不过想学魔法的话,需要魔术卷轴,这是一种由前人的经验所积累的成果,看懂其原理,然后不断地练习才能熟练运用。要是你悟性够高的话,你自己发现创造一种魔法也是可以的。”樱井大智拿出两卷卷轴,其中一卷的轴杆由淡黄木材制成,轴顶被磨成珠型,略泛光泽;另一卷似乎也是木制,但外表的朱红油蜡质地似乎比前者更有美感。 说实话,亭亭并没有听太懂,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魔法不能写在书上,而非要弄个卷轴,多麻烦啊。 “叔叔的元素适性单一,并不习炎系魔法,所以只存有这两卷炎系卷轴,等到你达到要求,我便把它们交予你。”大智拿有卷轴的手扬了一扬。 “现在不能给我吗?” “对。” “那你拿它们出来干什么,激励我吗?”亭亭一脸失望,只是直直盯着大智手中那两个古朴物件。 “呃……姑且算是吧,哈哈。”樱井大智少见的尴尬一咧嘴,“接下来,就先帮你开源吧。”他拿出一小瓶缓速挥发的无色液体,招气入鼻的手法将几缕水汽散入亭亭的鼻腔。这种液体叫做“荻水”,可以暂时的敏感人的神经,提高人的感知力。没有这种药水的帮助,普通人很难自行开源。 一切就绪后,樱井大智让亭亭闭上双眼,在床上屈膝而坐。但亭亭似乎并不太习惯这种坐姿,身体有些微微打颤。 接着,大智将一块厚重的黑布紧蒙亭亭的双眼,“就算闭上眼睛,透过眼皮,还是能感受到微弱的光线,所以只能用这种办法了。现在你是什么感觉?” “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那好,我们继续。”大智将手机的闪光灯打开,在亭亭面前晃了一晃,“感觉到周围有什么变化吗?” “没有。” “好,进入下一步。接下来无论怎样,你都千万不要动。”樱井大智伸出食指慢慢伸向亭亭。 “好……”亭亭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膝上不安的小手攥得紧紧的。 “不行,放松,再放松,什么都不要想。”樱井横眉一竖。 “知……知道了。” “再放松!” “哦……” 终于,樱井大智前进的手指停留在了亭亭眉心前一厘米处。 “现在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不对,我感觉头有点晕晕的,好像有一种压迫感。”黑布下,亭亭柳眉相邀,一副很痛苦的表情,“叔叔,我有点难受。” “亭亭你忍耐一下,你能感觉那个眩晕的来源吗,慢慢感受,在你的脑中。顺着源线,找到那个部位,然后将自己所有的思绪全部集中在那里,可以做的到吗?” 亭亭不语。 良久之后,她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大概找到了。” “好,不要松懈,将那里想象成一个球体,慢慢的,慢慢的,它在变小……”樱井大智移开手指,“越来越小,最后压缩成了一个点。” 随着大智的话语,亭亭逐渐大汗淋漓,浑身无力,勉强支撑着直立的上半身。“叔叔,我不行了,我压缩不了它。” “唉,看来自我突破还是勉强了点啊,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虽然这样会影响你以后的突破。”樱井大智双手飞速结印,准备将自己的元素之力注入亭亭的眉心。 听得大智叹息,亭亭再咬牙,“等等,我还能坚持一下!”此时她的思绪宛如皮筋,在被不断拉伸,渐入极限。身上,豆大汗珠不断滚落,衣领早就被汗水浸湿,娇小的面庞憋得通红,鼻腔传来痛苦闷响。 樱井大智收回手,喊道:“快!最后想象那个细小的点最终爆炸!” 在那个片刻,亭亭感觉自己脑海中有一种束缚感消失了,但随之而来的巨大痛感席卷了整个脑部。 凄烈的叫喊声响彻了整个宫殿,让殿中不少的仆人都抬头侧耳,想辨别声音的来源。远在书房的樱井夫人,对这个已经细微的叫喊声似乎也有所察觉,默默叹息,“这丫头也太心急了啊……” 亭亭筋疲力尽地倒在床上,浑身激烈曲张着热汽,感受一缕缕稀薄的热量席卷全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叔叔,可以了吗?” “做得不错啊,亭亭。一般来说,元素适性越多,壁障就越厚,你这种体质能坚持到自我突破,既依赖你的惊人耐力也是一种巧合吧。你现在已经解放了自己的魂之力,这是练习魔法的第一步。”对于这个结果,樱井大智倒是挺欣慰的,毕竟靠外力突破的魔术师将来会很难进阶到更高层次。他轻轻拍掌,“能感受到身体里流动的能量吗?这些就是你逸散的魂力,你要驯服那些桀骜的能量,把它们一点点重新赶回并聚集在原来的地方,将这个完成,今天的任务就结束了。” 亭亭虽还闭着眼,但嘴角却不可抑制地上扬了起来。 一点点收回魂之力看起来麻烦,但实际异常轻松,就和用吸管和水一样,一缕缕不过是慢了点。结束时,时间将近十一点。 谢过叔叔,亭亭拖着疲软身子去了浴室,身体本就有些烦热,再加之热水的包裹,让她有些头晕,早早便出来了。 门外,樱井夫人竟在等着她。 夫人帮这个满脸疑惑的女孩穿上衣服,心疼得拉起她的手,“走,阿姨带你去个地方,顺便聊聊天吧。” 亭亭也乐得于此,欢喜的跟着夫人。 盘旋而上的黑实木台阶泛着红光,几次穿过天顶广阔,万象森罗般的长廊,最终一面落凤扉门映入眼帘,原来是夫人的房间。 房间里,同样让亭亭感到意外。除了壁上的浮绘,再没有多余的艺术品和装饰,典雅但简约。床头雀首凤喙型的柜子旁有一盏条错空镂的金泽香炉,丝缕白烟,涎香沉沉,看来有安眠助梦的功效。视线自然地被原本带窗的那一面吸引,直接交通了一块巨大露台,其中各色各样的绿植翠萝枝叶交错,是这个家里最多的生机。 夫人步入露台,紧随其后的亭亭惊喜地发现一张摇椅,迫不及待躺了上去,身下细密的绒垫异常柔软,粉嫩小脸不自觉蹭了蹭。见状,夫人轻轻一笑也躺到了她的身边,明明两个人躺下也戳戳有余,甚至都可以将它称之为摇床了。 这个类似于空中温室的地方,三面都由几净的双层玻璃包裹,抵御了屋外渐凉的寒意。关上屋中明灯,夫人和亭亭都齐齐仰望着夜空,只是院中仍旧灯火通明,星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多而明亮。 “孩子,我说啊。你要是以后遇到了你所谓的仇人,你敢亲手杀了他吗?或者说,因为某些原因和无冤无仇的人殊死搏斗。你会害怕吗?”夫人歪过头,忽然一脸严肃地看着亭亭。 “殊死搏斗?!” 原先一身轻松的亭亭听闻此话不禁身体一紧,随即沉默。是啊,虽然自己不计后果的放出狠话,但是到真正的实施过程中又该会如何呢?还是自己只是在豪言壮志般说着空话。“肯定会害怕的,但是……我,大概会习惯的吧。” 夫人侧过身子,手刀轻轻敲打着亭亭的小巧脑门,“明明是个女孩子,却老是想着复仇这些血腥的事呢,阿姨是该夸你,还是该替你父亲骂骂你呢。”夫人随即手掌覆上亭亭的半颊,又将半只胳膊支起脑袋,恬静地看着她,“今天看你半只脚已经踏进这个魔法世界,也没法挽回了。有些事,我本不想说,但思来想去还是要和你说个明白。” “好的。” “你说你父亲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你被盯上了。但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盯上吗?虽不清楚敌人的目的,但我猜测他们是对你异于常人的魔法天赋感兴趣,只有这种可能了,我想不到你身上还有什么其他可以吸引他们的地方。如果是这样的话,到现在他们也可能在寻找你的下落,好在你有我们樱井家的庇护,保密工作也很到位。他们应该是找不到你的,就算知道你在这边,也无计可施。但如果你出了家门呢?万一啊,我说万一,他们认出你来,你怎么办?你不会永远都呆在这个大院里,你一旦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你随时都会有危险。”夫人话到此处,微顿下颌,“最好的办法就是你就此打住,不达到一定等级,别人感受不到你的魔力涌动,过一段时间你再出门的话,危险性就会大大降低。” “为何这样就安全了?”亭亭不解。 “因为别的人不会傻到认为我们会浪费你这块天然璞玉而不去雕琢。如此长时间的没动静,只能说明你的魔法天赋不够,毕竟魔法体质的传承不是一定的。” “你也不用担心你的仇事,在我们樱井家眼皮底下作乱的,也是我们的敌人,你叔叔迟早会把他们揪出来的。你想报仇是迟早的事,没必要以身涉险。如何?” 亭亭心中暗暗叹气,果然樱井夫人是真心的善良之人,为她思前想后考虑那么多。但夫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她已经假意投靠了那个下达杀害父亲指令的组织呢?想到这里,亭亭莫名愧疚,但依旧编造着谎言,“这样的话,我就更应该让自己变得更强啊,以后要是遇上他们不就是复仇的好机会嘛。” 夫人干笑两声,“好了,劝不了你,我也只能认同了。这个话题我以后也不会再提了。” 两人都不再说话,气氛略显沉重。 “好啦好啦,一直在问你的事,你有什么事想问问阿姨的呢,毕竟和之前的生活环境差这么多。我要是在你这个年纪,可能就整天寸步不离的缠着……别人,问东问西了。”樱井夫人总要说点什么来结束尴尬。 刚刚还一脸苦闷的亭亭,表情瞬间调皮了起来,小指摸了摸自己的双唇,“阿姨为什么不和你丈夫住在一起呢?” …… “呃,那个,怎么说呢,哈哈,”说话一向如泉涌的夫人,现在也有些语无伦次了,“那个,阿姨啊,现在和你的叔叔闹矛盾啦。” 亭亭虽然注意到了这些,但全然不顾夫人的神情,“这么多天,我就没见过你和叔叔说过话,而且您的这个小花园不可能是你突然想住这儿,临时建的吧,感觉也有个……” “嗨呀,没有的事,只是和你叔叔吵架了,临时来这里住两天,之后会搬回去的。” 亭亭面色突然凝重,模样诡秘起来,“我知道的,阿姨不想和我说实话。其实吧,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夫妻之间都会这样吗?” …… “应该不是都会吧,阿姨也不清楚,以前我们很恩爱的,只是最近忽然变味了,我和他出了点分歧,在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上。”夫人没有再强颜,面色落寞了起来。 “想知道您和叔叔的故事!”躺久了,亭亭躺着位置慢慢下滑,她重新起身,调整好位置,摇床的晃动幅度大了起来。 “可以不说吗?” “不可以,我想听!”亭亭嬉皮笑脸的。 “好像没法推辞了呢。”夫人眼神看向远方,可能是回忆涌上了心头,“我和你叔叔是在差不多三十年前认识吧,大概,那时候还是战争时期,我在墙外负伤,拖着伤想要回来,但是无奈体力不支,倒地不起,是你叔叔救了我。” “哇,是英雄救美呀。” 夫人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家住那时候的华金边境,小小年纪就摸索出了一身本领,又生性顽劣,经常跑出围墙,恰好遇到了我。我和你说啊,当年我都27岁了,而你叔叔才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屁孩呢。” “哈?等等,啊?年龄差这么多吗,看不出来啊,感觉阿姨你还是挺年轻的,不像是已经……”亭亭小指一折,“五十多岁的人了啊,我还以为您顶多才四十岁左右呢。难以置信……”亭亭那懵逼模样,感觉她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虽然你都这么夸奖了,可我好像还是开心不起来呢。年老可是女人最大的敌人哦。”夫人没有刻意收敛的随性笑意闯入亭亭的眼帘,果然还是能看一些细微的鱼尾令纹呢,面容也不再那么饱满了。 夫人接着道,“毕竟他救了我,一来二去我们也有了不浅的交集。因为我受伤不轻,养了半年的病,那时你叔叔就天天缠着我,我也不知道他搭错了哪根筋,那么多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不去追求,就每天赖在我这边不走,还说让我等他到成年。我总把他看作弟弟,把他那些疯话也当作小屁孩的玩笑罢了,结果……六年后我西御炽琉狮王回来,去找了他一回,他非要……我拗不过他,本来因为我工作的原因,我并不打算结婚了。可能当时确实感动了吧。”话到这里,夫人面色一酝,“或许其实,我早就动心了呢。” “感觉好浪漫啊,我都有点羡慕了。”怎么看,亭亭的表情都是在一脸坏笑。 说了这么多羞于提及的话,夫人老脸又是一红,“小小你年纪就想知道这些,你说!你是不是心里早熟?”没好气的伸手搓上亭亭身前的一马平川,“还是个没发育的小屁孩呢。” 亭亭当时就没了小动作,说话像是在吐泡泡,“反正我才十二嘛,迟早会长大的……” 夫人脸色渐渐平缓,看向她的眼神软糯了起来,“阿姨挺喜欢你的哦,看着你,不自觉就想起了我的女儿。” 亭亭又是一脸期待的表情让夫人察觉到自己多言了,但是……拒绝的话好像有些困难。于是夫人无奈的摆了摆头,“那是我和你叔叔的第一个孩子,因为那段时间还是很和平的,我也基本没有收到什么讨伐任务,就和你叔叔一起定居在华金的一处小公寓里。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是真的美好啊,可好景总不长,嗜毒巫,那个遮天蔽日的巨大魔物直接摧毁围墙。疏散避难时,因为守备人员“里国血统优先”的指示,导致我们一家硬生生被拦了下来,没有及时逃掉。我和你叔叔后来活了下来,但是我们的女儿……当年她才十二岁。” 夫人说着很书面的话语,像是在心中描述过无数次,甚至都没有过停顿。明明言述着一件悲伤往事,可现在的平淡话语就和她的神态一样平静。 “对,对不起,阿姨我并不知道你的女儿……” “没事,没事。” “其实我并不恨那些拦住我们的人,毕竟那里的设施不足以运输所有的人,总有人难以幸免。但是,你叔叔却记恨上了,当时我们是偷偷私奔的,一没钱,二没身份,本是可以乘上车的,却被拦下。他认为里国人对我们的偏见才是罪魁祸首。” 亭亭张着小嘴,不过没有声音,这些话已经超出了她年龄段的理解范围,也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些与否,但心情却无比的伤感。她不知道怎么安慰看似平静的樱井夫人,能做的……也许有点冒昧,但却是真心的。 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一头蹿进自己怀里的亭亭,依稀听见经过衣物传导过来的低语,似乎是她在说话,“您的女儿叫什么,呢?” “阳子,樱井阳子。” 亭亭仰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映上夜空的皎月,晶膜闪烁两下,看向樱井夫人,“阳子,阳。那以后,您,私下里能叫我……月吗?”小指一勾,将夫人的衣服抓得更紧了,“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在思考我的日文名字,我也希望您能……” “月儿!” …… 一片草木之中,木床轻轻摇曳,上面好像依偎着一对母女,母亲无声落泪,生怕吵醒怀中已经安睡的孩子。 第二十二章 汐也密闻:土宗毒案(其一) 樱井汐也是西郡格伦鲁耶大学的一名大一新生,专业是魔导材料工程及其具象化。一流学校一流专业,原本打算潜心攻读,但樱井大智的一封家书便让汐也中断了期末考。父亲上台不过才两年,站脚还未足够稳定,他是知道的,所以无论如何也不敢拒绝父亲的命令。 樱井大智这番召回儿子,并不是身边无人可用,而是汐也的能力确实出众和惊艳。 15岁时,汐也发现身边民众仍不断遭受毒物之苦。抗战已结束五年,正面侵略人类的大型毒物基本被清剿,但仍然有少数身体轻便,善于飞翔的小型毒物流窜边境城市。年少轻狂时都有过追寻正义伙伴的想法,樱井汐也也不例外,他有一位从初中开始的好友,杉田奇迹。此人同样是某大企业家的贵公子,性格却不像普通富二代那般孤僻,倒是阳光搞怪,老喜欢和汐也磨嘴皮子,说俏皮话。 这时的杉田奇迹和樱井汐也都因强大的魔术天赋而闻名魔术界,超过五星的雷属性和火属性魔术师中,要数他们的年纪最小。所以,两人很快凭着自身的影响力,偷偷认识和召集了几位志同道合的天才魔术师,想要借助团队的力量治理城市环境。 汐也把这个团队命名为“月”,非骄阳下的热情正义,而是皎柔月光下,黑夜中的守护者。 要知道,管理市区的普通警察大都只有一两星的魔术水平,非常依赖咒器枪支;而那些星级较高的高级警员,往往忙于各类层出不穷的犯罪案件,无暇顾及于小型毒物的不痛不痒。这样一来,月小队的目标就确定为普通警察解决不了或是未及时解决的毒物。 没有挫折阻拦的梦想便不是梦想。两年后,不断有人满怀期待地加入,但也大量队员半途放弃,不离不弃的,仅有杉田奇迹一人而已。樱井汐也思虑良久,终是发现问题所在。 想来月小队的门槛很高,成员们都是天才中的佼佼者,前途不可估量。魔术天赋将带来直接的财富,所以不会为柴米油盐犯愁,而这些心怀更大抱负的队友当然不能满足清理一些简单的低级毒物。他们之所以加入,只是好奇和期望汐也领导下的宏伟蓝图,但最终大失所望,暂时留下的成员们也在每天消耗着仅剩不多的耐心。 既知原因,樱井汐也便思考如何将队伍转型,很快他又注意到了城市的真正黑暗面。如果说15岁的汐也能看到的,只是表面上危害群众的毒物;那17岁的汐也,能凝视的,便是私欲之人不择手段利己的罪恶。 各大城市间都存在不同派别的黑手党,他们大都不屑鸡鸣狗盗,干的是售毒贩毒的买卖。魔法被发现之初,这些黑手党就应声笋现,他们的势力网分布广密,很难连根拔起,更况其中还有很多强大的高星魔术师。所以现在的警察和治安者们对他们毫无办法。 樱井汐也知道同这些早已成熟体系的黑手党作对异常艰险,但这并不妨碍他将这一困难艰险作为团队的新目标。很快,汐也又重拾了团队的新目标,即便任务的危险系数更高了,但正义之人却更像是找到了理想归宿。 到如今的20岁,樱井掌权两年有余,更多天赋之人投靠汐也。月小队也因此提高门槛,成员保持在18人,分为一队和二队,每一位都有着六星以上的实力。要知道,整个里远,六星以上的魔术师不会超过200人,而现在有近10%的强者聚集月小队,实力可想而知。强大到樱井大智也不得不依赖他们,亲自给汐也授予逮捕和审问罪犯的权力,而月小队俨然成了当代的半支锦衣卫。 樱井大智急传汐也回来,递交极密文件,是为了最快时间清剿盘踞乡乌的势力,四代土之冠位及其土系宗堂的部下。 樱井家上台以后,为了集权,颁布新法,新法中明确限制了冠位魔术师们的权力。在这之前,冠位魔术师们被视为人类的骄傲,享配一处堪比城池的封地,在封地中,冠位们可以招募追随自己的同系魔术师,是令人头疼的“割据”势力。而现在的各冠封地被回收大半,每系只剩一座两公顷左右的建筑群,谓之“宗堂”。宗堂之中只被允许至多存在50人,大大削弱了冠位影响力带来的军事隐患。 而地处乡乌的土系宗堂因为有着土属性魔法加持,外墙高厚,难窥其中景象,难免让人产生猜忌。据樱井大智的秘密调查后发现,四代土宗竟有反动举动,和当地黑手党也有不小勾结,遂即决定清剿。但大智知道自身立足未稳,如此激进必然引起其他冠位的警惕和疏远,只好将脏事递交给暗中行动的月小队成员们。 樱井汐也从极密文件中大致了解,土之冠位樊长青本身并不是罪恶的黑手党,只是和黑道略有往来,难以治罪。但他也明白父亲的意思,因为樊长青的确是七冠之中,为数不多暗暗反对樱井当权的势力。 20岁的汐也,心中正义早已不纯粹。自从家父当权,他也担忧其他势力的觊觎,生怕来之不易的成果顷刻乌有,一家人成为政治争斗的牺牲品。所以,就算明知樊长青无罪,为护家族,他也要不择手段无中生有,定罪而诛。 汐也即刻召集所有月小队成员,下达等级最高的s级指令,欺骗队员说:樊长青是勾结黑手党的大毒枭。此话激起队员们的一致愤慨,全队除一人请假外,其余17人全部抵达乡乌。 乡乌地处东郡西北部,毗邻北郡。高楼较少,街道边的行道树十几年未被修剪一般,整个城市看起来郁郁葱葱,但并不生机活力,反倒有些死气。 樱井汐也首先找到当地驻乡乌警察分局的樱井家势力,命令其准备,可以让全队正当执法的制服。樱井大智足足给了汐也三个月的时间,汐也便尽可能拟定最周全的计划。 首先,他从警局中拿到了当地在逃毒贩的残缺信息,从中挑选了一位实力达到三星的油面大叔,代号“熊兔”。拥有这样的魔术实力,当地治安者自然不敢轻易招惹,就算纠集警力,狡兔三窟又是浪费时间。但汐也要的就是这样精明的中年大叔,这样的人,大多在经历多次脱险后自命不凡,以为生活平稳,人到中年又禁不住传宗接代的使命感娶妻生子。一旦被汐也抓住,很容易威逼利诱。 月小队中有一位发色纯白的伢国少年伊万,比汐也小上两岁,个子不高。伊万的面色像粉刷墙面一样苍白,毫无血色,眼睛倒是很大,少有眼白,但视线中了无生气。因为常年深印着黑眼圈,总让人误会是不是身患疾病。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樱井汐也曾见识过他赤裸上身,短小身板竟有着匀称的肌肉。 伊万对各大系的魔法都不擅长,但他自创了一门派别魔法。可以通过声波进行能量攻击,也可以通过附着体表的噪声震动产生巨大能量,达到增强体术的作用。魔创会的人将他自创的魔法强行归类到风属性中,但在汐也看来,这种音波类魔法,更应是无属性魔法。 此外,伊万还有另一个特技,即可以接收方圆一公里内的所有声音并进行筛选分析,不管是过高或过低分贝的声音都会被转化为柔和的音量传输如他的大脑。这个特技功能性极强,汐也只需要命令他以关键词“熊兔”查找,总能寻到毒贩的蛛丝马迹。 月小队中仅有两名土属性魔术师,樱井汐也本打算让他俩报名土系宗堂。作为六星以上实力的魔术师,土宗樊长青大概会考虑两人的加入,但因为信息公开,汐也担心任务结束后,两人会受到残党的反扑迫害,随即作罢。不过事有凑巧,两位土属性魔术师中有名叫做罗德的高大黑人,他的表弟正好是土系宗堂中第37位的幕僚,也有了靠谱情报来源。 当樱井汐也筹备计划之时,土之冠位的樊长青正着手新的房地产项目。土系宗堂中,很多魔术师被培养成施工和基建的能力者,给宗堂带来了巨大利润。但房地产带来的收益让附近区域的黑手党眼红,他们明骚暗扰,阻碍土系宗堂的施工。 黑手党们狡兔三窟难以寻找,而且,若是他们较真起来,仅有50人的土系宗堂必定元气大伤。樊长青虽是一系之冠,但没有对罪犯的生杀大权,不堪其扰得深思熟虑后,他最终决定秘密和当地黑手党勾结。樊长青给黑手党们提供“货物”的正当渠道,而黑手党为土系宗堂的基建地产工厂提供定向原料。而这一切黑色交易,仅有三两心腹知晓,绝大部分土系宗堂的成员都蒙在鼓里。 每周的周日,樊长青会派人将黑手党藏匿的毒品送到指定的地点,而长期负责这项任务的,共有两人,分别叫做季颌和岸本义流。 岸本家族经营着乡乌知名的星首企业,以家居装饰闻名。岸本义流是家中次子,年近三十还未成家,因为性格顽固经常惹恼岸本家主,受尽其余成员的冷眼。所以他只身投靠樊长青,在土系宗堂中自食其力也算是走上正道。 季颌原本是御魔团五团中的一名普通盾御师,但因他偶然觉醒了一种独特魔术能力,得到樊长青的赏识,从而摆脱了工厂体力活的命运,安稳在宗堂工作,是排名第四的高级幕僚。三个月前,季颌买下一套还算体面的公寓,仍有积蓄剩余。妻子是全职太太,家中育有两个儿子,长子季北怀,13岁,刚上初中一年级,小儿子季南生,才刚刚两岁。在退役的御魔团军士中,季颌大概是生活得最优越的一批了。 但这两名对生活满怀憧憬的男人,从未考虑监督的货物是何物,浑然不知自己正在行使着极端大罪。 在月小队蛰伏乡乌的一个月后,周五,季颌与岸本义流像往常一样将一箱箱货物搬上宗堂专属的中型货车。货车从城墙大门穿出之时,却被十几名身着重装制服的特警拦住。 防暴头盔之下,便是月小队成员按耐不住兴奋的激动面孔。 “有市民举报土系宗堂有非法物资运输,请你们立即下车,配合检查!” 季颌和岸本义流没觉得异常,只当是眼红之人的无中生有,便笑容巴结地下车,“警察同志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土系宗堂从未有什么违法的勾当。” “到底有没有,一查便知!”樱井汐也在遮面的头盔之下厉声言语。 季颌与岸本很配合地打开车舱,展示其中货箱,但月小队成员们并未立即检查,而是出示特级搜查证,有半数队员强行进入了宗堂的城墙之内。 “你们干什么?不会故意找茬吧?你们到底是不是警察?”季颌看不到拦截之人的面孔,心中起疑。 樱井汐也不做回答,只展示手中的齐备证件来证明身份的确切。很快,宗堂幕僚包括劳务和杂物人员共一百多人全部被赶到了城墙之前。 “喂喂,搞什么啊?我们正在筹备下个工程呢,这样浪费时间不好吧?难道警察同志怀疑我们这些安分守己的魔术师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说话的是土系宗堂中的首席幕僚,名叫周丰,是一名身材壮硕的肌肉男,豹头环眼,虎背熊腰。在他的带动下,众人一并发出令人烦躁的埋怨之声。 “我们是东郡西北支部的特警,前几日收到当地诸多群众举报,土宗樊长青领导下的土系宗堂在经营非法交易。此次将大家聚集于此,是想还大家一个清白,但程序还是要走的。”月小队众人当然不是真的特警,他们的证件制服都是在这个月内通过正规途径编造完善的,不会留下任何疑点。防暴头盔的遮挡下,无人知晓他们的真实身份。 原本抱怨不已的众人当即没了声音,而周丰也略有抱歉,“那有劳你们了。樊大人现在不在府中,我们该做些什么?”此话一出,众人这才发现他们的头头罕见地不现踪影,不少人交头相问土宗大人现在何处。 “把这辆货车的货物全部倾倒出来就行。”樱井汐也忽然语气一变,“为了防止真有违法物件,你们的土宗大人现在正在警察局喝茶呢,还请你们积极配合免得对他产生不好影响。” “什么?大人不是去茶楼品茶了么?怎么会在警局?”周丰大惊。 “是,你可知道樊长青去的哪所茶楼吗?” 周丰额角微微冒汗,“不知,乡乌遍地茶楼,我也不知大人到底去的哪一所。” “哦?是吗?其他人不知道我还能相信,你这条走狗一无所知,我只能当作笑话了。” 众人哗然一片,但大都义愤填膺似乎不满汐也对于宗堂和首席幕僚的诋毁。而周丰更是言语中透着喷张怒火,“什么意思?难道你们真的怀疑那些举报之人的陷害?” “嘶,可能吧,毕竟三人成虎。”汐也冷笑两声,“如果我说,你们的土宗大人所去茶楼是黑手党的秘密交接点,你们会如何作想?” “你在开什么玩笑?樊大人怎么可能和那些不法分子有任何关系?” “就是,就是,听信谗言也要有个限度啊。” 不仅是周丰,连周围幕僚和群众也开始大声反驳。 “带过来。”樱井汐也一拍手,身后的伊万将一名手脚都被铐住的犯人从警车中扛了出来,正是代号为“熊兔”的黑手党。 “这人便是今早发消息让樊长青前去茶楼交接的黑手党成员,你们还有什么好辩驳的?”不顾周丰咬牙切齿,樱井汐也朝货车挥手,“把箱子全打开,一看便知。” “给我住手!”周丰发疯似的制止准备开箱的季颌与岸本,大呼小叫地对众人喊道,“别听这些人的胡言乱语,他们是假的警察,就是给我们土系宗堂泼脏水的!”见众人相觑得不敢动作,他又接着大喊,“这几个人连头都不敢露,你们就这样相信他们?大家一起上,把他们抓住交给真正的警察去!快!上啊!” 这样说着,周丰向汐也急冲过来,身后跟着十几名听信他的幕僚。樱井汐也也毫不示弱,招手命令队员待命,决定自己以一当十。由于高级魔法的特殊性,汐也尽可能用最少的人员去解决这些土宗手下。月小队成员几乎人人都有着独具一格的魔法,魔法招式也在圈内有名。若贸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使用,很容易暴露身份。 只见十道狂雷自天云咆哮而下,极其精确地爆破在周丰等十人突进的路径之前,这让在场所有的宗堂人员大惊失色。 周丰也意识到这名特警的不寻常之处,连忙止住脚步,“你是何人,竟能用出雷霆万钧?能使出此s级魔法的雷属性魔术师不超过十人,怎么可能是一个仅领导十几人的特警队队长?难道是雷系宗堂派来的?玛德,雷宗远在北郡,也想到我们这边参一脚?” “不不不,我只是个普通警察而已。你刚刚的嚣张言语,我可以当作没听到,还请你配合。如果执意妨碍我们办公,就莫怪我不客气了,我有权当场驱雷击毙你。” 周丰知情货物的秘密,断然不打算将赃物示众,强硬道,“少在那儿装模做样了,卑鄙的冒牌货!敢污蔑我们宗堂,看我不把你舌头扯断做成冰棍。”说着,周丰脚踩地面,破碎而出无数砖石土块,这些大小不一的石块浮空片刻后,如同行星绕日一般在他的身边,大前小后。 “喂,这帮人还是有点实力的,我帮你吧。别逞强,万一受伤就不好了。”汐也身侧的杉田奇迹有些不放心。 “莫慌,宗堂的魔术师都是被人挑剩下的,不足为惧。”樱井汐也这般轻松安慰,转头对周丰那帮人大吼,“你们快上啊,我要打十个!” “别尼玛小瞧了我们土系宗堂的实力啊,贫嘴小子!” 见周丰携众人跃击过来,汐也退身躲开,仍被冲击余起的烟尘呛到,半眯起眼睛观察四周。地面又多了一处大坑,而周丰身边环绕的石块也愈发密集,赘余的小碎石块也一同汇聚成急速自转的球体。汐也察觉到,随着战斗的展开,周丰会在不断的破坏地形中获得土壤石块的加持,实力会逐渐强大。所以,他不敢犹豫,立即五指弯曲成爪握状,从掌心闪烁而出一道即逝的亮蓝色电枪。电枪击打在周丰环绕周身的土石之上,黑烟弥漫,碎裂出无数细小尘埃,但尘埃并未脱离轨道,反而更加紧密地附着在外圈的“大行星”表面。 汐也稍一皱眉,“蛮新奇的魔法,你自创的?竟然连a级的锐蓝电枪都能完全抵挡。” “你还有空咂舌感叹?刚刚的嚣张哪去了?”周丰一边讽着,向同伴指令。 “正好够十人,上石方阵!” 土系宗堂的十几人一下围住汐也,半跳空中,双臂下举,直指汐也。而周丰双手一拍,身边的行星土块骤雨般砸向阵中。 不远处,听到周丰如此下令的观战群众都吓坏了,他们在土系宗堂从事多年,自然深知此术的真实威力。土系宗堂最富盛名的连携阵法,“石方阵”,据说没有任何人能够在阵中存活。 汐也曾耳闻这种知名阵法,但并未真的见过,他仅是扭扭脖子,周身充盈贴合起层层交错的蓝色电网,宛如铠甲的蓝雷屏障将石块在接触体表之前尽数击破弹开,“这点程度的攻击,对我的雷铠毫无作用。” “哦?那接下来如何呢?”周丰成竹在胸,合十的双手飞速结出土梵印,地面继续破碎,重塑而出数十块黄灿灿的长方体石块。 而阵中汐也的身体宛如引力巨大的黑洞,不断吸引着石块,石石积木般相叠,最终夹合成类似鲁班锁的样子。 月小队的众人也捏一把汗,静观微微震动的鲁班锁几秒后安静下来,他们大都站不住了,想要将樱井汐也解救出来。 “别急,再看看,队长是不会轻易被困住的。” 说话的是月小队中目前的唯一女性,名叫艾利克斯。 因为里善混血的缘故,头盔之下,金发碧眼,鼻梁高挺却不完全像欧洲白人那样的线条深邃,反倒有一种温婉之美。艾利克斯今年九月份给刚成年,但身材高挑,穿搭成熟,总让人误会谎报年龄。两年前她便加入了月小队,算是除杉田奇迹外队龄最长的队员,深受樱井汐也的信任。 果然如同艾利克斯设想一般,形如鲁班锁的块石堆中,开始裂出几道充盈蓝光的缝隙,蓝光由暗到亮,仿佛下一秒汐也就会击穿厚实土石,破砖而出。 正当月小队众人欣喜之时,土系宗堂的众人并未惊慌,依旧半空举臂,周丰更是笑出满面不屑,“不会真以为凭血肉之躯能扛过我们的镇堂秘术吧?” 说着,维持土梵印的双手侧转横切,“二式,加重活塞。” 只见原本排布紧密的长方体石块发出“呲呀”的摩擦声响,从不同方向来回抽动挤压,仿佛马赛克后的方块心脏,随着搏动大小变化着,不断发出骇人的碰撞声响。 很快,最下方的土石一侧渗出一缕鲜红血液,惊得月小队众人不能言语。 “队长!能听到吗?回话啊!你没事吧?”艾利克斯是最信任汐也能力的,但她见血后也心有不安,大声唤着。一旁的杉田奇迹更是双腿无力,他自小晕伤晕血,虽在这几年努力缓解了许多,但仍尚存心里阴影,若不是防暴头盔遮挡,其苍白面色估计会吓到周围人。 正当月小队成员准备上前动手之时,他们惊喜地发现一只缠绕蓝电的裸露手臂从土块中破立而出。 “你们就这么低估我的实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倒是肌肉纵横的手臂高举着。 周丰显然有些意外,但未乱阵脚,横切之手上下对立,喊出,“三式,聚晶尘之术!” 那形变如心脏的鲁班锁快速周转,在两秒内变幻成一枚球状土冢将汐也再次包裹其中。周围半悬的建阵者随即加大魔力输出,每个人都将憋气得满面通红,就见那布满方格状的土球不断压缩而急速缩小。 “周丰大人,不太好吧……这可是杀人重罪啊。”阵圈一位宗堂幕僚担忧说道。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反正石方阵的聚晶尘之术之术可以将人碾成尘埃归于土壤,也没有证据。”这样说着,周丰神色癫狂道,“快派人把其他假警的武装解除了!等收拾完这货,我要一个个解决他们。” “不必了!” 那土球坍缩至两米高度时,骤然爆裂,黄尘遮天,樱井汐也的声音自地面而出,众皆惊。待视线清晰以后,众人发现樱井汐也正半蹲在地面,全身赤裸,双手上下遮着面部和腿根之间。 杉田奇迹见汐也身下的土地未涸着一滩新鲜血液,并不担心和犯病,反倒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艾利克斯不免好奇发问。 “还以为他受伤了,结果是痔疮犯了,哈哈哈哈!” 此话一处,月小队众人憋笑不已,全然忘了此时焦灼的情形。 “还搁那儿笑呢?快把队服给我啊!这大冷天的。阿嚏!”樱井汐也朝杉田奇迹不满地瞪眼,但一个巨大喷嚏挂涕而出。 艾利克斯仍在憋笑,将漆黑的队服提给奇迹,打趣道,“你是怎么知道队长有痔疮的?” 杉田奇迹稍加思考后却不应声,似乎想要隐藏什么巨大秘密。 “喂!你这反应是想让别人误会吗?蠢货。”汐也气得咬牙,“快点啊,我要是感冒了你可想好怎么死?” 一件衣摆快垂到脚跟的巨大风衣披在了樱井汐也身上,连着身前也完全笼盖,远观之人根本看不出其衣内真空。宽大的黑色礼帽将面部遮挡,只露出一张沾染几点土沫的嘴唇。 “不……不可能!”周丰始终不敢相信眼前场景,待到汐也站起,这才晃过神来,“怎么可能毫发无伤躲过石方阵三式?不可能!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只是一名普通警察,不过准备要取你狗命。” 这样说着,樱井汐也体表骤然激荡起蓝黄密布的跳跃电弧,仿佛一层留溢电光的铠甲包裹全身,款式比之前单薄的蓝色雷铠更为厚重狂野。眨眼之间,他已闪烁至周丰面前,雷铠余波激起的震荡将其余宗堂幕僚尽数掀翻,倒地不起,大多没了意识。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啊。你就是靠这一招撑过石方阵的啊!”周丰对眼前的樱井汐也没了恐惧,只目光惨淡地念叨,“黄蓝色雷铠,看来是本源之雷引出的雷铠,没想竟恐怖如斯。据说三年前雷系六星测验大会上,樱井家的……” 周丰话未说完,就被面目危重的汐也引缠雷之手,握断脖子,“本事不大,知道的还挺多。” 冒尖反抗的土系宗堂幕僚们被全数拷起扔到车轮旁,其余近百号人只能冒汗地干瞪眼却不敢上前阻止。 “警官,只需要检查一下货物吧?这就给您过目。”久观战局的季颌知道汐也是个魔术的巅峰强者,又从未想过货物中有毒品走私的可能,便举止巴结地举起榔锤,准备将箱锁砸开。 “给我住手!休要听这些人胡乱言语!” 不远处,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背手而来,竟是本应在警局接受审查的土之冠位魔术师樊长青。 第二十三章 汐也密闻:土宗毒案(其二) 樱井汐也眉头轻皱,将礼帽帽檐又压了压,“哟,土宗大人这时候不应该在警局悠闲品茶么,怎会出现此处?莫非,大人将不顾警员们的阻拦,强行闯来?” “你在说何方鸟语,我听不懂。” 这样敷衍着,樊长青注意到警车旁匍匐着的硕隆尸体正是周丰,面色立即铁青,峻眼怒斥,“谁?谁把周丰杀了?还有没有法律可言?光天化日,当众杀人,你们警察是要反了不成?” “我看你好日子到头了还嘴硬。”汐也抽手折出锐蓝电枪将其中一只箱子击破,其中严实包裹的茶叶铁盒破碎,白花花的细末倾倒在地面上,“伙同黑手党贩毒,你还有何辩驳之词?束手就擒吧,赶紧让无关之人退下,免得祸及无辜。” 樱井汐也本想借对箱子的反应来捉拿知情之人,没料樊长青竟半途杀出,汐也只好将罪证先挑明,省得樊长青教唆无辜手下一起送命。 “别听这伙人的话!我从未干过这般伤天害理之事,这是赤裸裸的构陷,就是想挑拨我们土系宗堂的和睦关系!我只在每周运些茶给当地茶馆,这群不敢抛头露面之人巴不得搞臭我们。”樊长青面目镇定,仍努力平稳着周围众人的惊慌情绪。 汐也拍手而赞,“厉害,厉害啊。不愧是土之冠位,三秒一谎,脸不红心也不跳,你不当欺诈师真是可惜了。” 樊长青不理会汐也的诱衅,继续挑动手下的激愤情绪,“没本事的赶紧回宗堂,剩下的,若是不想被这几个贼鼠毁我堂之名誉,就请放心大胆地追随我。不仅要将这些心怀不轨之人绳法,还必讨要周丰的性命!愿意的,跟我上!” 话音刚落,樊长青为首,季颌与岸本义流左右的几十人宗堂队伍向月小队横冲过来。 樱井汐也摇摇头,暗暗叹息这帮土宗手下的愚笨,从不怀疑上司的任何言语,这样的人就算被人当了替死鬼,也不足为惜。于是,他招手下令,身后全副武装的月小队众人也蜂拥相抵,大战立刻爆发。 汐也与樊长青正面交手,两人未用任何魔法,光靠体术拳拳杠碰,腿腿相踢,不分上下,一直交战至人群之外。樱井汐也身高近两米,肌肉围度虽没有健美运动员那样炸裂,但却匀称美观,又有身材加持,看起来壮硕雄大。虽经过专业训练,习武三年,此时的他却有些力乏,不得不感叹樊长青的体格实力。 “喔,你还蛮懂土系交战的礼仪嘛,知道先用体术。小子你身体基础好,就是少了搏杀经验,和我还差得远呐!”樊长青颇为自负其身材,年近六十,但这在极寒天气里,还裸露着整只右臂,上面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龙鳞纹理与暴涨的青筋相重合显得栩栩如生。 “那我便动真格了!”汐也一咬牙,浑身黄蓝雷铠加身,重拳挥舞着踏过去,但路至半途,地皮忽然如波涛般起伏,将他几乎掀翻。汐也了解这是樊长青释放的场地魔法,陷身之人不能在同一地点停留超过一秒,也不能被土石叠浪掀翻,否则将被埋入土层之内窒息而死。于是汐也在反复横跳中又三祭锐蓝电枪,想要干扰一旁正准备抬手结印的樊长青。 那樊长青毕竟是一系之冠,完全没将汐也放在眼里,只轻一弹指,身前高竖两道三人高,雕有鬼怪妖魔的厚土墙。连续三道锐蓝电枪重劈土墙之上,只削去一半厚度的墙体,这让汐也略有惊讶。锐蓝电枪是a级魔法里排名中等的攻击类魔法,攻击方式类似远距离即时切割,随后引发小范围电爆,多段的伤害不俗。抬手之时,魔法效应就已到目标位置,常人根本无法反应。 “不愧是冠位魔术师,对付我,看来是游刃有余啊。”汐也赞美对手,“好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压迫感了。” “呵呵,知道就好。真不知道是谁派你们来的,也太小瞧我了吧,就十几号人也想伤我宗门?”樊长青粗臂抱胸,“听你们声音都还年轻。居然能串通警察来搞我樊某人,难道是樱井大智那个狗贼派来的?” 樱井汐也不语,结雷湿印,立即有无数道雷击自天而降,将沼泽地皮轰出焦黑,完美破解场地魔法。 “哦?雷霆万钧?我所知道的年轻人中,还没人会这个的。蛮厉害啊。” “也就那样,学习别人的魔法,永远没有自己创造的得心应手。”汐也满不在乎樊长青的褒奖,右臂直直高举,一道蓝雷细长通天,“再让你尝尝这个,我改造的魔法,反正你等今日也得交代在这里,让你见见无妨。”这样说着,他放下右臂,左手向前一伸,一道亮白电蟒就已闪至樊长青眼前。 樊长青战斗经验丰富,眼神死盯汐也动作,见他抬手,便立即先行闪身,谁料那电蟒虽扑空,但立即调转蛇头,继续缠扑过来。于是樊长青刺青右臂暴涨一层坚固土石,聚力一拳便将蛇身捶溃,随即轻蔑道,“哟,好大口气,总有没见过世面的小屁孩自命不凡。” “看来这招还够不熟练啊。” “哼哼,二代雷宗开发的蟒鹰缚,有所耳闻,极难习得,我有幸见过一次,你这个还差很远呢。不过,能在我面前坚持这么久,你还……”言语微顿,樊长青没有继续说下去,一种危机感油然,他以最快速度拍出土毗印,在头顶上方唤出一块岛屿般土石盾墙,甲壳分明,状如龟壳。 果然,一道粗壮如瀑布的狂雷从樊长青自头顶泻下,精准倾倒在龟盾之上。举臂抵盾的樊长青难以承受这电瀑的重量,腰背弯曲,小腿飞颤,不得已半跪下来。他仍心慌余悸的喘气,还好电瀑倾泻之前地上出现了一道浅浅光影,引得他及时抵盾,否则必死无疑。 电光刺眼,周围环境被完全点亮,不远处的月小队和宗堂成员都暂停缠斗,突如其来的致盲让他们手足无措,即使闭上双眼,视野内仍是一片耀白。 轰隆的崩坏之声从持续的雷鸣中脱颖,持续5秒的电瀑终于将樊长青的龟盾击穿,无物可挡的亮白色电流将其完全吞噬。片刻,电光即散,留下雷击后的光滑深坑,身受重伤的樊长青从中艰难爬出。他的半边脸被烧出裸露的红褐,头顶一层浅浅焦炭随着身体灰落,破烂的大衣与黑色肌肉焦合在一起,甚是可怖。 “哟,厉害啊。全吃此术,居然没死,你还是人?冠位魔术师的身体都这么无敌么?”樱井汐也咂舌道。 樊长青全力接下电瀑,疲态顿显,瘫坐地上,恼声自语,“可恶,真是小看他了,居然破了我的玄武仙盾。要不是最后一秒全土铠甲加身,现在估计连灰都不剩了。”接着他重擞精神,硬身站起,对汐也说道,“故意用蟒鹰缚吸引我注意,原来是提前使了这延时魔法。年轻人,能把我逼到如此绝境,我樊长青欣赏你。刚刚那持续了五秒钟的雷电轰击,是我见过雷属性魔法中最强力的,绝对能排进s级魔法的前列,说是超s级也不为过。” “土宗大人过誉了,我自认为是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魔术师,没想到在您这里却备受赏识。不知是我见识浅薄,还是大人太过弱鸡无用呢?” “我说过,你不要太小瞧冠位的力量了。当今最强七人之一就在你面前,张狂也要有个限度。”樊长青将肩上已经焦黑的死皮撕了下来,倒是心情平和,“刚刚那招耗魔不少是吧,一直被动挨打,我可要主动出击了。真是的,你好像不太能对付近战啊。”樊长青右脚一踩,一块貌如铲雪车的山石平地而出载着他直冲汐也。 樱井汐也清楚,雷属性魔法大部分被土属性克制,中远距离的大型魔法还好,一旦被近身,光靠体术,他是斗不过樊长青的。所以,他的黄蓝雷铠之外再添一层亮蓝电蛇,稍稍放低自己的重心后,一道带着霹雳声响的弧光就急射往后,与樊长青的土铲车陡然拉开距离。 这是雷系魔法中用于位移的魔法之一,a级魔法,掠雷步。此法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加速度和急停能力,每行一步,就如带着残影的闪烁一般。但这个术法也有其限制,每一步的距离都有限,至多有十米,且对魔力和体力的消耗不低。最大的问题在施法的魔术师本身,由于自身速度太快,使用掠雷步时,施法者自身都难以反应。故每次使用前,都要提前规定好落点。 “掠雷步?你果然是雷系宗堂的人啊。这可是初代而二代雷宗秘传的术法,我还未见过当代有其他人使出过,真让人大开眼界。”樊长青的右眼已被灼烧毁坏,只将剩下一只尽力睁大,“不过有时,再快速度都逃脱不了绝对实力的压迫。”说着,他跳下土铲车,并一脚将其蹬飞至汐也的方向,再舞起那半失知觉的右臂,猛得砸向地面,能清楚听到骨头断裂的声响。 以土车为中心,自土而出一座帕特农神庙般的巨石建筑,将樱井汐也困顿其中。 “这全是缝隙的建筑如何能困得了我?”樱井汐也没多细想,6段掠雷步跳至场地外侧,但一阵剧烈痛感从小腿处席卷全身。 回头一看,那十几块巨石竟直立而起成健硕土偶,其中最为高大的一只双手紧压汐也的小腿,将其扯回巨石阵中。就算蓝黄雷铠护体,在小腿部位也略显单薄,汐也忍痛站起,与那十几只高大土偶车轮搏击。 “哈哈,就算是你这样的天才魔术师,在我的复活节神庙里,也只能静待死亡。”樊长青狂笑不已,“别挣扎了!我的土偶最不怕的就是雷属性魔法。你还能再用一次之前的大型魔法吗?做不到吧,你困在阵中,自己也得给劈死。” “狂狼雷闪。” 一道金黄穿石而出,箭步向前,直逼樊长青。 樊长青稍有慌神,虽反应不过眼前何物,但他猜到大概率是樱井汐也的本体,因为像锐蓝电枪这样的投掷型雷系魔法,几乎不可能直接穿透土偶的坚固之躯。所以,樊长青条件反射地唤出无数尖石枪雨,想要逼退俯冲过来的金色闪光。 刚刚在石阵中,汐也不得以用出了自己暗藏的咒器,两只黑色金属护臂,名唤“月嚎”。使用时,护臂前移至拳峰处,本源雷从空洞中伸出三根实体雷爪,像极了休杰克曼的狼叔钢爪。依靠月嚎,樱井汐也可以撕裂突进途中的任何物体,但同时会削弱最大距离和速度。所以,当他破层叠土偶而出时,狂狼雷闪的突进距离已不足以伤到樊长青,又见无数尖石袭来,便立即下落止步,再启黄蓝雷铠,同时双手相合驱动一团黄色球状闪电。 球状闪电的速度并不算太快,但碾过周围漫天碎石后,就已至樊长青跟前。“你是冠位候补吧。会的魔法还真多,破坏力也强。不得不承认,你的实力可能超过现任的雷之冠位库克芬了。若是侥幸活下来,我一定要去查查你到底何方神圣,如今的冠位候补都这么强了吗?”樊长青感叹着,结出的土毗印再转土湿印,他的周身立即被一团土球包裹保护。 球状闪电撞击土球,竟在一瞬悄然无踪,这让樱井汐也有些意外,再看那包裹樊长青的土球表面生出一根根尖刺,尖刺壮大到匕首粗细时,从土球表面脱离,悬空着不约而同地指向汐也。 “可恶,忘了还有这招。”樱井汐也后退两步,但自知难以躲过此术的攻击。据他所知,四代土宗樊长青的成名之术便是一种叫做“冢狱鬼墓”的超s级魔法,施法时,周身瞬起一层沙石混凝土的球盾,期间可以吸收所有受到的魔法伤害,并生成追踪施法来源的“土魔刺”。这种土魔刺锐利无比,见血之后会再次膨胀体积,撕裂伤口,最后产生爆炸。且这种土魔刺携带溃烂之毒,一旦接触伤口,会立即感染化脓,使目标败血而死。就算强力魔法将土魔刺中途破坏,爆炸产生的粉尘依旧会往目标的七窍中飘浮,进入其身体,没有完全躲避的可能。 “虽然七宗会谈之后规定不准再让我使用这招,但面对你这样的强者,我不想因此丧命。”樊长青揩掉嘴角血迹,看着只顾奔逃躲避土魔刺的汐也,满意笑道,“折了半条命,终于才把你搞定,真是后生可畏。” 樱井汐也此时慌神了,不断的掠雷步躲闪土魔刺追踪,但仍无济于事,那些毒刺如蜂群一般,可以急转方向,锲而不舍。连续十几次闪烁之后,汐也的体力到达极限,他大口喘气跪坐在地,此时的黄蓝雷铠在与众巨土偶的交战中被吸收殆尽,仅有一层稀薄如纸的电网叠合皮肤之上,但汐也仍将它们尽数凝聚身前,想要抵挡飞速而来的土魔刺。 方才远处的土魔刺细小如蚊,但转眼便到了眼前,樱井汐也来不及再施展处几近枯竭的本源雷,只能眼睁睁看着刺尖越来越清晰可辨。 “喂,队长。你宁愿死都不愿找我帮忙吗?” 杉田奇迹爽朗之声在樱井汐也的身前,他蹲起马步,腰间双拳一横,吼出一声,“佛火莲衣,开!” 转瞬间,杉田奇迹的周身澎湃出红色的热浪将其包裹,再徐徐剥离,犹如一朵佛莲绽开一般,所有急射而来的土魔刺转眼只剩几缕黑烟化土,落地只是一抹残渣。 这便是杉田奇迹的看家本领。被盛赞为“京城十三式”的“佛火莲衣”,是火系魔法中等级最高的魔法之一,也属于超s级魔法。咒法施加火焰护体,开启的瞬间佛莲绽开,并对周围产生一个小范围的冲击波。随后所有火焰会凝炼在皮肤上,均匀保护着本体不受伤害。 这种火焰并不是炎系魔法中那种自然火,而是来自魔力燃烧的常温火,是维系每个火属性魔术师的“本源之火”。理论和本质上,所有的火属性魔法都是基于产生本源火而演化的。一个人是否认定为火系魔术师,就是看他能否产生这种本源火。 但这种火焰会因魔术师本身的魔素浓度而影响强弱,分为八个等级,最高级的本源火被誉为“湮灭之火”。湮灭火的内焰柔和紧贴皮肤,外焰可以剧烈影响周围的物体,强行撕扯其结构,并使其成为燃烧的等离子态。无关物体的燃点,而是受物体密度和结构的影响。所以这种火几乎可以摧毁一切接触到的物质。 而杉田奇迹的“佛火莲衣”正是这种湮灭火,强大到能将超s级魔法“冢狱鬼墓”应孕而出的土魔刺尽归虚无。 “没必要去拜托你嘛,知道你会过来……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樱井汐也安心地躺到地上,小声道,“不愧是首席炎宗候补,得救咯。” “你歇着吧,接下来交给我。”杉田奇迹摩拳擦掌,“我和那些小喽啰打得都快睡着了,连开佛火莲衣的机会都没有。” “不行,不行,你快把火灭了吧,湮灭之火的特征太明显,整个里远也只有你一人会用佛火莲衣,被人认出来,小心遭报复。”汐也略有焦急地起身,看向远处虚弱不已的樊长青,后者似乎认定汐也将死,并未发现他们的近况。 汐也觉得此时是一个绝佳机会,樊长青毕竟受伤严重,此时正微闭双目,回精养神,肌肉一定是放松状态。所以,他疾步靠近,手中蓄起一发锐蓝电枪,直指樊长青。 虽然在这种冠位级别的对战中,a级的锐蓝电枪显得单薄无力,很容易被阻挡,但它确实是樱井汐也掌握的速度最快的攻击型魔法,只要对手没有足够的防御手段,一击必杀绝无问题。 但汐也掌心朝向未曾警觉的樊长青之时,那急速射出的蓝色折电却在中途静止,而他的身体也不能动弹片刻。 “怎么回事?”汐也大惊,但面部表情僵硬,全身能动的仅有口中之舌,嘴唇的张合也极其困难。很快,他的视野右侧出现一位身形瘦削男人。“这是……”汐也瞥着眼,眼白占尽眼眶大半,但就是无法将头转过去。 那个男人怒睁一双猩红色双目,隐隐有红光射目而出,竟是开车贩货的宗堂幕僚,季颌。 “002,快去救队长!不要直视那个红眼人的双目!他能让所有事物绝对静止!”不远处,艾利克斯焦急大呼杉田奇迹,但自身不敢贸然接近。 樱井汐也听到艾利克斯的卖力喊话,这才注意到自己祭出的锐蓝电枪的魔法轨迹竟在中途截断,运动的强电流就这样僵硬在空中,连向四周闪烁的光电都停止运动。 “没料到有朝一日,竟能看到静止的雷电和固体状态的电流。绝对静止……连光的运动都能干涉,物理规则都去哪儿了?”樱井汐也想不通季颌到底用的何种魔法,但这种无法解释的魔法效应一定和其猩红双目有关。 而杉田奇迹听到艾利克斯提醒,急急滑步过来,但在弯腰伸手想要将雕塑般的汐也抱着逃离之时,他的动作也停滞了,急得大喊,“什么鬼?怎么我也动不了?我没看他的眼睛啊!” 这时的樊长青已休整片刻,精神清醒,他看到樱井汐也与杉田奇迹的滑稽动作,不禁高声道,“居然能在我的冢狱鬼墓下逃逸?这还是第一次。”再看两人保持姿势不能动弹,樊长青注意到侧身后的手下幕僚季颌,随即谢意点头,“有劳了。” 战局陡然直下,樊长青完全占据了主动,他嘴角得意地站至汐也面前,“咋地,懵了吧。你再如何强大,照样也躲避不了此术。” “这是?我……为何未曾……”樱井汐也艰难问道。 “魔法浩瀚,窥斑难见全豹再稀疏不过。这便是被誉为最强继承之眼的‘仪式之眼’,如何?绝对实力面前,妄图挣脱只能是浪费时间。”樊长青说着,一脚正中汐也腹部。 樱井汐也以一个奇怪姿势摔倒在地,肚中疼痛难忍,但他只能从口中发出低声叫喊,下意识用魂力充盈伤口处。一旁的季颌受到影响突显疲态,怒睁的红色双目也略路干涩,右眼已半眯起来。 “到极限了?唉,小季啊,你魂力太小,魔力太少,空有一双这样强力眼睛。”樊长青无奈感叹,抬起右臂,土石护体形成巨大岩拳,蓄力向汐也挥去,“这就送他上路。” 就在危机时刻,樊长青与季颌的脚边潮起一拍骇浪,将他们推离汐也。施展此术者正是远处观望的艾利克斯。 只见艾利克斯左手食指碰了碰耳垂上一颗宝蓝色的水晶吊坠。那吊坠闪烁出一抹亮眼的蓝光,随即浪头下落,但并未立即消散入土,急速环绕运动形成团型水牢将樊季两人困于其中。但水中的季颌重振精神,那水牢就骤然静止,完全消失了该有的束缚力,使得樊长青也可以轻松走出。 樊长青将脸抹干,这才注意到月小队的其余成员无所畏惧般向此处靠拢,他不仅心中焦急,大声质问,“我的宗堂部下呢?你们怎么一个也没少?我部下呢?全死了?” “是啊。要是你身边那位红眼病大叔,我们几分钟就可以把战斗解决了。”艾利克斯摊手道,接着语气鄙夷,“拉上这么多垫背的,还是逃不了一死,你这又是何故呢。” “我会死?你在做梦呢?你还搞不清楚状况吗?”樊长青虽伤感部下阵亡,但他对季颌的能力非常信任,大声道,“小季,把他们全部静止住,只需六七秒,我一秒三个,每颗心脏赏一个大窟窿!” “啊嗷啊,土宗大人,是你没搞清楚情况吧。”艾利克斯一改先前,尤为镇定,“你看看你身边再说话吧。” 樊长青心中一惊,他其实有些觉察到了,手下幕僚季颌大概是不会等他发令,便会自行对靠拢而来的众人使用瞳术,而此时的悄无声息意味着……他颤抖地偏过头,眼中是季颌口吐鲜血惨死的模样。 季颌还像活着似的站立着,但脑袋低垂,下巴直戳戳抵在胸口,嘴角的鲜血浓厚得出现黑线。 “这是怎么回事?”樊长青摇晃着季颌,但后者一触即碎般瘫软倒地,半张的口中竟滑出一些类似内脏的血水。“不可能!明明术法的效应还没结束,他怎么可能就死了呢?”樊长青指向仍不能动弹的汐也,伸出的两指却战抖不已。 “别心存幻想了。红眼病大叔早被音波攻击打碎了经脉,一旦勉强自己使出过度的魔法,他就会暴血而亡。”艾利克斯偏头赞许的看着伢国白人伊万,但随即对季颌的尸体称赞道,“看来大叔还没有死透,意识还在坚持着魔法效应,何等强大的意志力啊!” 樊长青见此情形,终于失了体面,放声大吼,“毁我宗堂,害我前程,我要把你们全部撕碎。”他重拳砸地,破土而出两只参天巨偶向月小队成员猛冲过去。而他本身也没闲着,踩土车铲滑过去,再祭复活节神庙。 “大家别对他的本体使用弹道型魔法,会被吸收的!”樱井汐也终于恢复对身体的掌控力。但他的提醒太晚了,队伍中一名身材微胖的男人向樊长青投掷出三道巨型风刃,被冢狱鬼墓完全吸收,反射而出的土魔刺急速汇集。 “拜托了002!”汐也对杉田奇迹大喊。 “包在我身上!” 杉田奇迹奋力赶去救援,但总不会次次能赶上,他刚绽开湮灭火的手臂只挡去了三枚土魔刺,其余全部扎进了微胖队员的身体。队员的身体急速膨胀,爆炸出一团血色浓雾。 “大家快退后!千万不要吸进去!”杉田奇迹屏住呼气,冲进血雾中,想要将有毒成分全部焚尽。 但,又有两名队员倒在地上。 樱井汐也心痛不已,但他呆看两名倒在地上的队员时,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因为他竟然叫不出那两人的名字。 “可恶,最大化!狂狼雷闪!” 瞄准刚从冢狱鬼墓逐渐蜕落的时刻,金色闪光在空中留下一道令人激荡的弧线,雷电狼爪直劈樊长青。 樊长青自知冢狱鬼墓结束后有一小段时间的疲弱期,但他也对此时期更为防备,早就用为数不多的魔力架起小型玄武仙盾,可他却不了解汐也这招自创魔法的威力究竟有多强。 雷爪顷刻将土盾撕裂,粗实修长的三根将樊长青的心脏贯穿,飞溅而出的血液不多,仅有一滴点在樱井汐也的左手中指上。 樊长青知道自己将死无疑,但却眉骨张扬,狂笑道,“不亏啊,死之前也能把你带上。知道土魔刺的剧毒从何而来吗?”濒死降临,他大张着口腔,喘气间,能窥见其中的苍白口舌,“我的血液含有剧毒,而且一旦沾染上,便会永不褪色,连你的干尸上,你的骨灰里,都将是我血液的痕迹!” “哦哦,谢谢你的提醒。”汐也面无惧色,看到指尖的黑色血液渗入皮肤并速度进入表面毛细血管,立即缩回右手,捏住左中指根部,一咬牙,便生生扯了下来。 “你?你!”樊长青死之前的最后两个字大概是对自己言行道不尽的后悔吧。 天色暗沉,不知是日落还是密云。激烈的战斗后,土系宗堂的城墙前静得出奇,原本墙门两侧应当站着三两孩童,欢声笑语迎接土系宗堂的幕僚们差公归来,如今却只能依稀听见落泪之声,大概是逝去成员的家属后代暗处啜泣。 樊长青已死,任务终于可以宣告结束,但樱井汐也却高兴不起来。这次行动与计划相差甚远,原本樊长青是被警局人拘留而无法脱身的,但这个好狐狸似乎有些敏锐,发现异常之处后,不顾警员阻拦,强行闯出,大概是想销毁贩毒证据。 名单上,原本只有五名知情的幕僚,都是核心成员。樱井汐也想着这些人被捕后,土系宗堂也一定没了反对的戾气,遂无伤害其他人的意思。但在樊长青的教唆下,土系宗堂在这场争斗中一共死亡34名成员,大多是毫不知情,把月小队当作恶敌的无辜魔术师。 樱井汐也小腿受伤,断一指,毒素也没有入侵体内,倒是受伤不严重。但月小队有三人死在乡乌土地,这是未曾前例的事情。在与黑手党纠缠的这几年,总共也只有一人牺牲过。而这次一下去了三人,整个队伍低迷不已。 “大家都很棒,再怎么说对手也是一系的冠位魔术师,我们行动之前早就应该有了这种心理打算。”杉田奇迹安慰众人。 但有人依旧情绪很大,甚至责怪汐也,“下次把计划弄周全一点行不行?根本就没打算直接和土宗交手,现在他们仨两个变成干尸,一个连渣都不剩,我该怎么和他们家里交代?他们是我介绍来的,我该怎么办?啊?”此人是二队成员,名叫夏目三居,35岁,经历过第四次世界大战,擅长风属性魔法。 黑人大叔罗德立即站起,“少说两句,就你最伤心?经历过这么多战争的大男人,心态连二十出头的人都不如?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在队伍中最年长,有时大家对樱井汐也的命令半听半就,但对罗德的言语,永远都是毕恭毕敬。此话一出,无人吱声,但死沉的气氛依旧。 “有谁知道那个红色眼睛的男人?名字叫做季颌。那双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是什么最强继承之眼。”樱井汐也向众人询问。 “继承之眼是从血脉继承下来的眼睛,世间至多只能存在一双。但据说这种力量很诡异。”罗德对于这些坊间奇闻甚为熟知。 “怎么说?” “如果拥有者身死,这种力量会随机赋予血脉最近的人。” “这是什么怪异的原理?能力可以隔空传递给别人?太奇怪了吧。” “嗯,而且吧,这种力量不是嫡长子继承,如果上任的条件允许,连庶女都有机会。” 樱井汐也若有所思,沉沉点头,“艾利克斯,你去调查一下,看看季颌有没有后代。” “好的。是担心报复?还是?” “没有,我只是对于这种力量,很感兴趣。” 樱井汐也长久地盯着断缺的手指,仍不住回忆先前被支配得不能动弹,心中兴奋呐喊道,“真是斯巴拉西的美妙感觉。” 第二十四章 樱井大小姐 魔法究竟是什么? 其实在本质上,一句话就能概括。 “人类脑中强烈的意识方法与自然界中的基本元素结构发生交互,使结构体被迫运动。”--《关于人类意识干预性假谈与部分论证》 都知道化学上水的分子式是h20,在魔法学中同样如此。五大基础元素中,水元素就是指水的分子式结构。这里的元素,指的不是化学上的“钾钙钠镁铝”等等,而是自然界中可以与人的意识发生交互的最基本结构。 每种基础元素的基本结构是不尽相同的。 像水元素,只是纯粹的分子层面;而雷元素,是正负电荷等的统称,是电子和离子层面的;像土元素,虽还未被实验证实,但学者们方向上猜测是一种类似二氧化硅但含氮的一种多分子结构,因为不仅是岩石、沙砾,连土壤也能产生大量反应。 光一个土元素就够研究的了,更复杂的是其余两个,p元素和t元素。从现象说结果,t元素的交互可以产生热量变化,而p元素的交互可以产生气压变化。 目前,绝大部分学者认为这两种元素属于概念范畴。这主要是因为目前的魔法学手段无法检测这两种元素究竟以何种物质形态和人的意识交互,所以只能暂归它们为意识型元素,而其余三个则被归为物质型元素。当然,由于可证伪性的存在,之后的发现随时可能将目前的结论推翻。但从目前的发现来看,意识型元素和物质型元素之间的差别不止于此。 t元素热量的控制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随心所欲,目的区域的热量变化,必定引起其他区域的温度变化,就像空调外机如果装在屋子内,不论再怎么加大功率,屋内的整体温度都不会发生变化,当然空调的出风口还是很凉快的。p元素类似,这边的气压低了,那边的气压就会高。 所以,意识型元素具有还原性。 这是不受人主观意识的还原,两种元素的魔法效应只会维持到施法结束,届时热量,温度会自动且迅速回到施法之前,气压同样如此。 相反,物质型元素具有不可逆性。 覆水难再回收,破镜难再重圆,物质型元素,亦是如此。 当亭亭了解上述的一切后,她仍心存诸多疑惑。比如,炎属性魔法是依靠何种结构使用的呢? 这里不得不提到,除去五大基础元素以外的衍生阶元素。这类元素由一个或多个基础元素衍生而成,本质上还是依靠基础元素的结构。所以,在魔法学界被称为“假元素”。 火元素,冰元素,木元素,风元素,都是假元素。 火元素由t元素衍生而成,通过火元素适性产生的炎属性魔法,本质上是控制环境中等离子体形态物质的运动。所以,炎属性魔术师,几乎人人都要携带易燃物,因为他们并不能大量凭空造火,他们能做的,只是引火蓄火和控火。 冰元素由t元素和水元素衍生而成,只是简单的控制结成冰的水而已。所以,只要同时具备t元素和水元素适性的人,几乎必然有着冰元素适性。 木元素由土元素和水元素衍生而成。这种元素适性在人类中非常稀有。木属性魔法是可以影响甚至控制植物生长的,还有的木属性魔法可以小幅度提高人体伤口愈合能力和自身调节能力。 风元素则单独由p元素衍生而来,还完美继承了p元素的还原性。所以,风元素魔法可以杀人于无形,而不留痕迹。但风元素魔法并不是简单的利用气压差产生风,比不能凭空造火的炎属性魔法层次略高,它的本质是产风并控风。 每种元素适性的魔法都有各自强大的能力,这也是为什么樱井大智在看到亭亭身上具备三种基础元素适性时,不言而喻地开心。 而由于现在最先进的器皿都观测不到人的假元素适性,所以只能从基础元素适性推测而来。这也给了一些魔术师美好的期许。 夜晚,樱井大智的房间里。 “卷轴也给你了,这几天练得怎么样了?” 离火掌,掌中焚物成火,可借助魔力向前轰出,d级魔法。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d级魔法,但在亭亭的使用下,原本应该向前喷出的一团火像野马一般奔腾起来。未完全燃烧的火焰散尽后,窗外清晰可见余烟未硝。 樱井大智不得不感叹,“月儿啊,你都已经可以使用650砸的魔素了吗?有些惊人啊,目前可能具备三星魔术师的资格了。”这个月儿的称呼也是改口了很久,他才习惯过来的。 “很厉害吗?” 此时的亭亭已抛弃了自己原本的姓名,现在的她有了一个全新的日文名字:樱井月(这里的月的读音非日文中的tsuki此ki,而是经过语言文化融合后的yue) “你呀,真是。我和你说,其实开源的适龄时间是7岁,但因为年龄过小的话,熊孩子会无端闹出一些事端,所以很早就有法律规定必须是步入初中的学生,有意愿开源的话,才会分发萩水。这样的算12周岁起步,少说一点,就算10年,22岁以下,达到三星的魔术师也不多,你仅仅一月就是三星水平,你说呢?”樱井大智一脸汗颜。 “真的吗?”喜上眉梢,樱井月手舞起来。 “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哦,魔术的修炼都是先易后难,先速后缓,会越来越难,可不能就此沾沾自喜。” “啊,这样啊,白激动了。”吐了吐娇嫩小舌,樱井月继续在窗户边练习起离火掌来。“这种魔法每次都要借助纸巾,好麻烦啊。” “没办法,炎系魔法本质上是控火,而不是产生火,所以炎系魔术师身上一般都要携带一些易燃物。而你利用高燃点的纸巾燃烧使出离火掌,其实比正常用易燃物难度高得多。你具备的t元素将纸巾的局部温度提高至其燃点,很了不起。” “叔叔,你一会儿夸我,一会儿又打击我,真让人受不了。”正在连续呼出的掌风微微偏斜,热浪舔舐过樱井大智的额前,竟然灼烧掉了他的眉尖。 “对,对不起。” “看来你还不能掌控好力度和精度啊,以后练习魔法就到后院吧,我怕你把这里给烧了。在房间里,还是只修炼魂力为好。” 说到魂力,樱井大智对樱井月的讲解足够到位。 魔术体质从一开始就基本决定了人的能力上限,修炼只不过是在不断追逐自己极限的过程而已。因为魔素浓度是天生的,虽然后天可以培养,但提升的空间却微乎其微。而魂力就像是一个闸门,魂力如果不够强劲,再高的魔素浓度也灰被稀释成很稀薄的浓度。 魂力无法通过技术测量,所以业界就干脆以可释放魔力的最高魔素浓度来作为评定魔术师等级的重要项目。因此,魔术师的修炼,最重要的还是魂力的提升。 前期的魂力提升可以依靠自己的静思冥想,自我领悟。达到两星的魔术师再进行日常不痛不痒的魔法练习几乎就是止步不前了,要想提升实力,战斗是最好的方法。有些人不畏墙外的风险,被逼入绝境的确能获得巨大成长,但因此高星魔术师少之又少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指不定哪天就横尸荒野了。当然也不乏天赋异禀的少男少女,天生神力,起步就是三四星的实力而且进步神速。 明明被烧掉了眉毛,但樱井大智似乎并不生气,“对了,怎么又叫叔叔了?” 听闻此语,樱井月深深低下头,极力想掩饰内心狂笑到溢于言表的神情。缓缓抬头,竟然是一脸犯错的慌张,“父……父亲大人。我下次不会再叫错了……” 从上周开始,管家多老找到她,表示计划非常成功甚至超量进展。不再是将亭亭变为樱井家的养女,而让樱井大智一改之前言论,对外声称亭亭是他的亲生女儿。 这件事被多老隐秘起来,连红团的其他成员都没有告知。所以,除了他、渡边琴乃、樱井夫妇以及他们的儿子樱井汐也这五个人外,没有任何人知晓亭亭的真实身份。 家中原本视亭亭为外人的佣人们也一改态度,无事殷勤,低眉顺眼招呼类似“大小姐早安”、“大小姐,这怎么能让你亲自做呢!我来帮您吧”云云。 从普通人家出来的亭亭,哦不,樱井月,很难一下适应这种将日常所有琐事全部交付他人的生活,未免有些心虚和不好意思。更何况樱井月还听到了佣人之间的风言风语,大概都在怀疑她是樱井大智的私生女。樱井月原本是不知何为私生女,问过樱井大智后,倒是更奇怪那些佣人为何如此想法,明明樱井夫人对她显而易见的亲切。 体面的衣服每天不重样,可以不用顾及地舒服泡澡,抽屉里五彩着不同款式的头绳,床上满满当当大小不一的毛绒玩具。樱井月想不到更舒适的生活应该是什么样子,唯一有些瑕疵的方面大概是饮食,喜欢的食材菜品至少两周才能再次品尝。 正处寒假期间,没有学习任务,又因为大小姐的身份被禁止给佣人们帮忙,樱井月的时间富裕。在每天练习魔法后的疲怠期,她都喜欢泡个澡,然后去五楼图书室选上一本感兴趣的书籍。 图书室虽然在五楼,但本身却是城堡左端的一座哥特尖塔,室内空间不大,大多书籍需要攀上长梯才能取到。管理小姐是个带着眼镜的麻花辫姑娘,大家都称呼她为小翼。 樱井月初次寻来此处时,注意到小翼并未像其他佣人那般热情招呼,只在角落书桌低头捧书。她下意识认为其厚实到出现环形光圈的眼镜镜片拜此处长时间的昏暗光线所赐,不过从后来的交谈才得知,小翼的高度近视是先天的,十岁之前便早早戴上眼镜。 千万本书籍紧密一起,在暗处让人辨不清书名,但小翼总能在报出书名后一分钟内找到,这让樱井月心生叹佩。兴许是读书很多,小翼话虽不多,但总能引人深思,发人深省。樱井月倒是很喜欢与她攀谈,奈何总有一位年轻男人时时出现,中断谈话。年轻男人名叫利克,是修整前院灌木的园丁之一,也是小翼的恩爱男友。他的皮肤稍黑,面容亲和,个子不算太高,但严重的溜肩少了些利落气质。每次结束不定时的工作后,利克都会将双手洗净,迫不及待地来到图书室,选上一本书,和小翼靠坐而读。 府里的人都知晓他们之间的关系,年轻佣人们大多羡煞着祝福,而年纪大些的老阿姨只能廖寞着感叹年轻真好。图书室向府中所有人开放,但好书之人却从来不在图书室片刻逗留,空留那两排桌椅空荡荡,倒是经常在楼梯露台的长椅上嗅着绿植草香静心品读。 樱井月也是如此,平时都会携书到一楼大厅,松软的长沙发能给阅读体验稍稍加分。 这日,她在一楼大厅读《简爱》。 这本书就在图书室第一层书架,她一眼看到,想起是学校推荐的文学作品便即刻拿来。以前生活拮据,家中仅有一本《伊索寓言》,学校又无好友可交换传阅,所以一直心心念念。 樱井月果然很喜欢这本书,她尤爱女主人公的刚柔并济,积极进取,一次次的磨难经历好像亲身经历,难过之后感动,又都每每意难平。意犹未尽的她正读第二遍时,全然没有注意不远处站着一位高大男人。 樱井汐也此时正立大门处,四顾打量静谧和谐的家中气息,心中感慨万千。结束极密任务已一周,他仍时不时回想起那日的搏命争斗,他自觉到底是幸运的,倘若再多一个差错,丧命之人可能就是自己了。甩甩手,脚伤痊愈但左手还缠着厚厚绷带,大概是受到樊长青血液的毒害,又没有立即得到治疗,他的左手中指再生不能。 当准备上楼之时,他注意到了厅中的樱井月,想起父亲樱井大智无故认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孩做女儿,甚至对外称是樱井血亲。汐也当然不满意父亲的荒唐做法,于是扬眉向前,抱胸案几旁,眼神凶恶地注视着埋头读书的女孩。 樱井月总是察觉到身边凉意,抬起头对上汐也充满敌意的视线,吓得她丢下书撒腿就跑。 “站住!”汐也臂展惊人,未动脚步,伸手抓住樱井月的后衣领,拎拽至跟前,臂弯紧扣腰间将她夹住,“你跑什么呢?嗯?”语气恶恶,一点不留情面。 樱井月的头绳在摩擦着滑落,马尾柔顺成长发披散。她不敢回答,轻推汐也的手臂。象征性挣脱几下后,慌张低下头,纤细的身躯微微打颤。 樱井汐也见不远处有两名佣人看着,便松开了臂弯,但左手仍重重覆在樱井月的头顶。奇怪笑容展露,弯腰凑到她耳边说道,“你这小小脑袋里,究竟装了多少心思呢?年纪尚小,手段倒是不少。既然有法子让父亲这么喜欢你,那再想想办法让我也接纳你呗。啊?” “我……我没有……” “哦?没有?父亲平生最为谨慎,你若是没用些手段,他又怎会任不明身份之人享樱井配位?” “我……真的,没有。樱井叔叔,啊不,那个……父亲说,我是他故友的孩子。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汐也知道这只是父亲的借口,看起来眼前的妹妹并不知真相,也没打算拆穿,“那你看到我为什么要跑呢?难道……做了什么心虚的事情?啊?” “没……”樱井月被厉声厉色的汐也吓出眼角两泪,“因为,因为兄长太可怕了……” “谁让你这么称呼我?别以为搞定了父亲就相安无事,樱井家的身份不是你想有就有的。听好了,在旁人面前,你还可以是我的可爱妹妹,私下里只准叫我汐也大人,别得意忘形了。” “好,汐也大人。那我该怎样才能得到认可呢?”樱井月细声细语,清楚这句话很可能引得汐也发怒,但她仍想给自己搏个机会。 “认可?你觉得这种东西有意义吗?外人终究是外人,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成大小姐了吧。” “没有,我没有。”樱井月越说越委屈,声音柔软一些哭腔,“我也没想这样的,这里的舒适生活对我来说太愧疚了。要不,兄长去和父亲商量一下?回归普通生活也好,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给那些女佣姐姐帮忙。” 樱井汐也并不讨厌月,只是不满意一个无关之人不经过任何努力,就可以享受樱井家至上待遇。就算他这个大少爷,儿时的生活也是不易的,需要受到比常人更多的期望,付出更多努力,一身剑指颠峰的魔法造诣也并非完全倚靠天赋。所以,看到义妹惹人怜爱的表情,汐也的心中多少些不忍,但他并不打算就此退步,好好教育一番是必要的。 “那路或多,那路或多。你是靠这个方式生存至今的啊。”樱井汐也捏起月的下巴,冷眼端详,“嗯!长了一张这样可爱的脸,就可以随意依赖别人的善意了吗?” “哪有,不可爱啊……”樱井月将披散的头发拂至脸颊,将半边脸遮住,害羞得不想再让汐也瞧见。 “哼哼。那你说说,为何平平无奇的你会被如此优待?难道你不是从小就受人疼爱宠溺?不管是家人、邻居或是朋友,总会有人对你倾心倾力。总有人在你危险之际,在需要帮助之时,挺身而出,为你挡下这世间的千疮百孔,不是吗?” 一语中的,樱井月回想起花街街坊的叔叔阿姨们,回想起玲姐姐,回想起小胖,甚至是不良少女王雅文,也屡次对她施以援手。事事清晰,垂眼束手,无言以辩。 “你能感受到别人的善意,也会想着感恩回谢这些帮助和恩惠,但你却错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汐也竖起食指,猜测越发大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去感恩,大部分人生活在一成不变的不幸中,他们渴望被帮助,渴望出现交心至己的好友,但等待他们的,只是虚伪和空虚。而你呢?你甚至对那些数以万计的好意和帮助感到习惯,甚至会心生厌烦,不是吗?就因为你习惯被帮助,总等待被拯救,我才能从你的脸上看到隐藏着的心安理得。” “没有心安理得,我没有兄长说的……这么,坏。” “哼哼,只是你不想承认而已。长久的习惯就是理所当然,这是量变到质变的使然,哪怕心中的廉耻不断灌顶,让你对待每次恩惠都谨慎小心,但不要忘了,过分在意只是自认清高的掩饰。可爱过分的脸蛋会吸引善意,但相等的恶意也随之而来,只不过善意高照,显而易见;恶意沉底,一个简单诱因就会将经年的积攒一并爆发。” 樱井月不喜欢别人和她诉说哲理,因为她总能即刻领悟。很多事理她都懂,但不会刻意去思考,透彻的眼光视角会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更加黑暗无聊。她不明白樱井汐也为何能将自己的生平看的如此精准,一眼望到底的沉着更像是对她的嘲讽。 樱井月打断了汐也,少有的高声快语,“我也不想啊。可爱的脸蛋又不是我选择的,为什么要被说得这般漠然无情呢?兄长觉得我不对的话,能否告诉我该如何回应,如何高尚?” “能让人察觉到的善意便不是善意,而你却妄回应此类伪物,真正善意却忽视,乃至敬而远之。所以我说,你还不够资格做樱井家的一员,只是个愚昧至极的道德蠢蛋。” 樱井月听到自己被如此贬低,摇摇头,轻声中透着不悦,“那我不做就是了。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这就去找大智叔叔。” “喂,站住。”樱井汐也见她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将话挑明,“心在樱井,我们自是一家,心有芥蒂的不是我,而是你。好好考虑你到底忽视的是什么,在意的,又到底是何物。” 但樱井月正在气头上,根本不愿细想汐也的言语,就快步跑开了。 汐也远看着月将木制旋梯踩得咚咚响,那紧凑的步伐隐晦一丝恼气,让他心有好转的喜悦,“看来是有些领悟了,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就是父亲选择她的原因吗?”遂捡起地上的芒果头绳,回味自己刚才言语,“不过,我的话似乎有点过火了,下次对她温柔点吧。” 这样想着樱井汐也也慢步上楼,回到四楼房间,好好冲洗疲惫。下午的午休过后,汐也准时来到樱井大智的办公室,准备协助父亲办公。作为樱井家的接班人,他被勒令实习经验。 父子无言,纸笔沙沙。 一个多小时后,大约翻过太多参差沓沓的文件,汐也颇有些不耐烦,瞧了瞧端坐在位子上的大智,终究还是开了口。 “父亲大人,您上位也有个十几年了,里远区也稳定起来了。您没必要事事躬亲了吧,这也太辛苦了。” “嗯?这点辛苦就叫辛苦?不过是坐着看看汇报,发发政令,有何难?总不以前上阵杀敌、浴血枪林容易许多?”樱井大智看着文件,头都没抬。不知是不是因为多了一个女儿,他的日常言行中多了些许温柔,愈发随和,不再像以前那边威严到可怕。不然放到以前,大智听到汐也如此牢骚,巴掌早就呼他脸上了。 “父亲大人,我也不是抱怨,我就是看您别太过劳累了。您要多培养一些能人志士啊,很多事情可以让属下去做。而现在您只用一个琴乃姐,您看看她都被累成什么样子了?” 樱井大智一直苦恼的问题被戳中,随即声音高了一倍,“你以为我不想要身边多一些人才啊。当年和我打天下的老兄弟如今都在家坐享天福,叫他们也叫不动。想培养新生力量,但一个个又心怀鬼胎,我能如何?” “我觉得父亲您的疑心太重了,有些时候要在一定程度上相信别人啊。” “闭嘴。”樱井大智将手掌落到桌面上,声音不大,但表情异常严肃,“我告诉你,永远不要相信别人,除了自己的家人。这也是我始终保持现状的原因,若是失分失寸,我们坐居高位,深渊而代平地,听到了吗?” 很久没见这般严肃的父亲,汐也干笑两声,“明白了,父亲大人,孩儿受教了。” “话说,你小子自从本事大起来以后,就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了啊。嗯?是我上了年纪,脾气变好了还是怎么?你以为我现在不敢对你动手了是吧。” 这话戏谑的从樱井大智嘴里讲出来,汐也听得浑身冒汗,似乎又找回了年幼时被父亲无情教育的回忆,连忙解释道,“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和父亲的关系变得比以往更好了,有些开心。” “哦?是吗?” 樱井大智直视汐也,表情威严又略有一丝意味深长。 汐也躲避了父亲的目光,也没有回应,倒是想起最近父母之间的明显不合,于是打算暗暗调侃一下大智。 “父亲大人,听说我莫名其妙多了个妹妹,这是怎么回事。该不会真的像那些佣人说的,是您的私生女吧。”樱井月的身份多老早就告知了他,但汐也此时只想借机作浪。 “哦?就是因为这件事,对我的态度嚣张起来了?怎么?我要是承认了,你要替你母亲讨个说法?”樱井大智不屑地撇撇嘴。 樱井汐也听到父亲这般回答,怒从心生,但敢怒却不敢多言,“难怪最近母亲和您的关系这么差!” “别瞎猜了,我从来没做过对不起你母亲的事。那个孩子就是之前炎爆事件的幸存者,我收养的便是她。” “哦,那为什么最近母亲这么难过?难道还有比出轨更值得让她伤心的事?” “原来你旁敲侧击是想说这事?做好你自己的事,父母之间的小摩擦轮不到子女插足。” 汐也见父亲如此,只能作罢。再度拿起钢笔,准备批阅那一沓文件时,他的脑海中忆起那惹人怜爱的义妹,于是问道,“话说,刚刚那孩子来找过您,是吧。” “你说谁?月儿?” “嗯。” “是,找过了。说不想做我女儿了,坚持要求给佣人打下手。怎么?难道这事和你有关系?” 汐也冷汗顿生,连忙摇手,“没没没,我只是和她聊了聊,说了些大道理。貌似她有些不能接受。” “那还不是和你有关系?”樱井大智微皱眉头,又随即舒展,“也罢,忽然出现个陌生妹妹,不能接受也正常。不过,这也由不得你了,你要慢慢去适应,讨厌她就忍着。” “啊,怎么会。毕竟是个聪明伶俐的可爱姑娘,我又怎么会无端讨厌。只不过我有些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做到这一步,再怎么也犯不着认她做养女吧,况且,她还是里国血统。您不是一向讨厌他们么,难道是有什么隐情?” “听好,养女这件事一个人也不许说,目前知情的,也就你,我,你母亲,加上琴乃和多老。记住了,她现在就是你名义上的亲妹妹。” 汐也点点头,多老当时也一再这样叮嘱过,但他仍有疑惑,“但为什么啊,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我倒是无所谓,主要是你妈执意要这样,你妈好像挺喜欢她的。估计是看着她就想到你的姐姐了吧。” 汐也当然知道自己有个早夭的姐姐,如果当年姐姐不死,现在的他就有一位可以依赖和撒娇的对象了。“就这只是这样吗?这话可不像一个和妻子打冷战的丈夫口中说出的。”此番想法,汐也当然不敢说出口,只垂下头暗暗思索。想来父母的关系可以因为这个义妹缓和,他倒是轻松许多,“如果是母亲的想法,我倒是没意见了。” 敲门声轻响,多老端着两杯饮品走了进来,汐也立即亲切招呼,全然没有主仆之间的僵硬礼节。这也正常,管家多老对汐也来说,亦师亦友,陪伴了他从12岁开始的所有青春,远远超过了父亲陪他的时间,当然亲密无间。 樱井大智看了多老一眼,没话找话倒像是一种对真实意图的掩饰,“本来我还没打算答应的,但多老的提议确实让我觉得有道理。” “啊?多老,你说啥了,能让父亲同意一个里国血统的人进家门?”樱井汐也接过茶杯,看向这个花白胡子的老者。 多老笑呵呵的,“没啥,没啥,是我多嘴了。主要是我觉得吧,咱们这个家族的情况特殊,没人知道家庭成员的具体,多一个女儿也没关系,指不定将来可以多一个拉拢人的筹码。黑木家公子现在也有十五六岁了,他家的魄冰魔法可是一脉强悍之力啊。” “联姻?”汐也一口水差点呛了出来。 “对,我们也清楚,其他三家势力是星首民族传统的魔术大家,自身实力强大雄厚,对大人,对樱井家也可谓忠心耿耿。除开佐久间这个亲家不说,坂田和黑木终究是外人,总要给予一些他们除财富和名誉以外的东西吧,这也有利于加固我们星首民族内部的团结啊。” “噗。多老,你可真敢说啊,你自己还不是有个女儿嫁到坂田家了么。你不想着为他们谋福利,还要劝我父亲雨露均沾呐,哈哈。” “汐也!放肆了。”大智面目不悦,“怎么说话呢,多老可不光是我的管家,更是我的左膀右臂,多少战略决策可是他的建议。明明是他的深谋远虑,怎么到你嘴里就变味了?你说话给我注意一点。” “是……我就开个玩笑。” “没事没事,少爷一向沉默少言,在我面前能如此风趣也是对我的一种认可啊。” 汐也没有回应,他想到了什么,表情突然严肃,看了一眼大智,缓缓说道:“要是这样的话,妹妹的真实身份确实一点都不能透露出去,不然祸端必出。父亲,您怎么想的?稍不留神就会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樱井大智叹了口气,“嗯,这的确是我第一次做这种风险极大的买卖。但问题不大,只要我们五个人严守口风,过个七八年,到月儿的适婚年龄,又有谁人能知?” “也是,也是,哈哈哈。” 风过树摇枝头也颤,惊扰得几只鸟雀也和屋内的那几人一样的笑声朗朗。三人究竟在笑什么呢?每个人大概都有着自己的掩藏。 第二十五章 一见倾心小女仆 在樱井家众多女佣中,有一名年长的女官长,不论是年轻佣人还是樱井夫人都称她为三石姨。一头银色短发干练气质,从来一副不苟言笑的严肃模样,就算面对家主,虽低眉顺眼,但从不显露出丝毫表情变化。 据说早年间三石姨一家受樱井大智的恩惠得以幸存于世,她与丈夫便立誓世代侍奉樱井左右。不幸的是,丈夫病死的同一年,儿子在樱井大智统领青面鬼吞并反对势力时期身中术法而牺牲。隔年,儿媳竟遇上当街暴乱,被误杀身亡。三石姨一度接受不了这接踵而至的打击,但想到家中独留尚不懂事的孙女,最终只能振作精神。 不过,家中至亲的惨死,导致三石姨对这个世道的动荡格外恐惧和抵触。她视樱井家为港湾庇护,躲藏其中,几年来将樱井家府管理得井然有序。等到孙女到了上学读书的年纪,三石姨却偏执出自己的想法,她坚持让孙女在小学二年级时辍了学,转去一所精英培训机构学习女仆的侍奉知识。 樱井夫人知道三石姨担心孙女独自在外偶遇不测,想要让孙女成为一名专职的女仆,远离险乱的世道,受樱井家的庇护。但这样私自决定后人的命运,夫人很难认同这种做法,多次劝过三石姨,但始终没有任何效果。 如今,正是三年后三石姨的孙女学成归来的日子,樱井一家主仆加上保镖共50余人在大门处将她迎了回来。 三石姨的孙女名叫千石熏子,大概因为遗传奶奶的缘故,总是一副看不出表情的冷淡模样,仅是偶尔能从嘴角的微微起伏看出心情变化。她虽和樱井月同龄,却可以将自己打扮得精致照人。倒不是何种浓妆艳抹,只不过私塾学习的妆容打扮无处施展,便在初见众人时首次轻施淡妆。引得佣人姐姐们连连称赞,“好可爱啊,都快可以和大小姐媲美了”等等。当然,说这些话的女佣们事后都被三石姨狠狠责惩,据说被罚蹲两小时马步。 三石姨当初没有给樱井月安排专属女仆,倒是有些私心,便是打算等熏子归来,撮合两人关系。千石熏子倒是欣然乐意,专属女仆的工作比普通佣人要轻松许多,不过更花时间,需要整天寸步不离伴主人左右。而樱井月也十分欢喜,平时和大自己多岁的佣人姐姐总有嫌隙代沟,此番见到样貌乖巧的同龄人,自然愿意多一个玩伴,无聊时,唠唠嗑也好。 晚上,千石熏子守候着樱井月洗完澡。在侍奉卧床后,原本要去门外守候的她,被樱井月喊回床边。 “呐,呐。可以和我聊聊天吗?”樱井月少有的兴奋,今天一整天都和熏子待在一起,感觉生活比以往更充实快乐,虽然担心熏子可能不喜欢自己,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 千石熏子面对此番热情洋溢,惊慌地抽回手,“可以的,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主人。” 回答恭敬生涩,樱井月倒是有些无所适从,总觉其中有些勉强的意思。因为有着主仆关系的存在,难察其真实想法到底如何。所以,她冷静下来,表情些许落寞,“别这样,在我们独处的时候,就没必要拘束这些礼仪了。你可以随意站坐,也可以很普通地交谈。” “不可以的,不管任何时刻都要遵仪重礼,听从主人的任何指示。这是老师一再叮嘱的,我才工作第一天,可不能忘了。” 听到如此回答,樱井月倒是高兴起来,“你说,要听从主人的任何指示对吧?” “是。” “那你为何不听我的话?” ……片刻沉默。 “啊啊啊,第一天就遇到这种矛盾的难题,我该怎么办……”千石熏子尽量不让纠结表情显露,但语调却是慌张的。 这一画面莫名戳中月的笑点,咯咯地笑出声,“遵仪重礼我不知道,但不听主人命令的仆人一定是不合格的哦。” “那,普通的交谈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我不会……” “我听说你只学了三年侍奉知识啊,怎么会忘了之前的生活习惯啊。” “这三年学得太狠了,把我人都学傻掉了感觉。脑子里都是主人是天,主人是神,主人是上帝。” “哈哈,你现在说的话就很普通啊。” “啊……是吗?那太好了。不对,不好……我分不清什么是礼仪语句和普通谈话了。怎么办?主人……” “那就随你喜欢好了,我不介意。” “可奶奶要是瞧见,一定会狠狠责罚我的。” “没事,有人的时候你就尽量少说话,只管点头。而且,我感觉那所谓的毕恭毕敬,无非是在每句话中,加个‘主人’而已。” “是哦。太对了,主人。” 见千石熏子仍半跪床前,樱井月便朝里挪了挪,将松软大枕横竖床头,并拍了拍,“坐这儿来吧。” “这……怎么行啊。仆人可不能上主人的床。” “这又是什么规定?而且你刚刚给我铺床的时候,不是就爬上去了吗?” “那是因为,那是因为床太大了,我站着够不到中间……” “不管,这是命令。”樱井月就想同熏子亲密些,抓住她的胳膊就想拉到枕边来。 “主人,我的衣服太脏了。没多久前我重新打扫房间,穿着女仆装来回滚了好几次地板呢。”千石熏子仍有借口。 “那我给你脱掉。”这样说着,樱井月就开始扒拉熏子的女仆装,信手摸到熏子后颈和腰间的两枚蝴蝶结,用力一拽,就将整件衣服脱落下来。 千石熏子反应过来时,身上只剩了内衣。屋内暖气充盈,但厚实衣料带来的温差还是让裸露的小腹、大腿等部位一瞬惊寒。粉红颜色浮现脸颊,熏子急忙弯腰,想要拾起滑落的衣裳,不过为时已晚。樱井月预料她会如此,先行抢过女仆装,使坏地扔到了床的另一侧。 “还给我吧。主人,我冷……”千石熏子害羞地蹲下蜷缩。她才12周岁,但身材发育比同龄人成熟许多,不得已早早用上了文胸。第一次以这种暴露样子示人,她当然地惊慌意乱。 “这边暖和哦,来嘛。”樱井月笑盈盈地张开被子。 “不要,羞死人了。” “你再不进来,我都快把你整个看遍了。那岂不是更害羞?” “啊啊啊。”千石熏子低下头,不论怎样双臂遮掩,都觉凉飕飕的不适。于是她只好紧闭双眼,猛地栽到床畔,口中轻轻叫唤,“不管了,不管了。” “我们才认识一天,我就这样强迫你,你会介意吗?”樱井月看她还闭着眼睛抿着微微打颤的口唇,不免心有难安。 千石熏子不说话,但把头偏离月。 “对不起啊,都怪平时没什么朋友,就想让你多陪陪我。如果真的有什么过分举动,不要勉强啊,你要同我说明白。” “主人,主人。这太让人惶恐了,怎么能同我道歉呢,我一点不介意。” “真的?” “真……真的。” “不说实话,今晚就不让你离开了。” 千石熏子语气着急,“老师说过,如果主人要求同房,可以拒绝……” “为什么啊,只是躺在一个被窝里啊,为什么单单整个不可以。”樱井月不解,语气落寞,“是不是千石你讨厌我,才编出这些谎话?” “没有,没有啊,我是因为太过尊敬您了,我这样糟践的身体怎么能和主人共枕同被呢。” “气死我了。”樱井月没料到熏子竟然如此循规守矩,古板至此,于是翻身压在熏子身上,“不开心,不打算放你走了。我今天就要和你同房,和你睡一起。” “我可以反抗吗?主人……” “可以啊,尽管来吧。” 得到允许,千石熏子便弯扭身子躲避樱井月的钳制。她的力气稍大,又在私塾中学过柔术,片刻交缠扭动后,便反身将月压在身下。 “千石你好大力气……好疼,轻点压我。” 千石熏子瞟了一眼樱井月,面无表情,又瞟了几眼,嘴角微微弧度,轻声道,“我想报复主人,可以吗?” “啊?你要干什么,你要怎么报复?你只要松手,我就能跑开了哦,说不定还能再把你捉住。” 千石熏子就当樱井月默认了,迅速低头,口鼻在月的丝绸睡衣上游过,腰间、肚脐、锁骨,每每稍有敏感的地方都势必停留片刻。 樱井月怕痒,感受到软绵绵的热量在身上乱糟哄哄,她忍不住尖叫求饶,“不要,不要啊。啊哈哈,啊哈哈,快停下,对不起!不要啊!”可熏子就像赌气似的,狠狠按住月奋力扭动的四肢,反倒将口中呼出的热气更剧。 突然哐当一声巨响。 房间的木门被撞开,樱井汐也满脸焦容迈了进来,而樱井月和千石熏子都被吓到,遂停止打闹,齐望着他。 “兄长……大人。怎么了?” 汐也看到面前两人上下姿势,无奈明显,“你问我怎么了?经过你房间时,看门口一个守夜女佣都没有,门口站了一会儿,里面跟杀猪似的,你说怎么了?啊?” “对不起,我们玩得有点过头了。”樱井月整理着衣服,惊觉千石熏子只穿着内衣,便拉扯大被,将她同自己一并裹住,“但是兄长为什么会在这里啊。明明住在四楼,我的房间在三楼最里边啊。” “你……”樱井汐也无语续言。方才他忙完工作,经过图书室看到一名佣人正手捧《简爱》准备放回,潮然想起对义妹稍有过分的言辞,心中未免有些不适。恰巧又听闻义妹早早地洗漱入眠,于是他打算偷摸去看看睡颜,结果竟遇上此番闹剧。 “你这小女仆怎么回事?在月儿床上做甚?成何体统?”汐也厉目相视,自然地将话题转移。 “我……我……” 千石熏子紧张难语,她虽是樱井月的专属仆人,但面对主人的长辈和兄长,必要着更高礼节。于是她准备掀被下床,跪身认错,却被樱井月抱住不得动弹。 “不要凶她啊,都是我强迫的。” “强迫?如何强迫?强迫她来强迫你?两个人衣服也不穿,到底在玩什么?”樱井汐也走向两人,眼神却在四处打量。皱褶的床单,床脚的枕头,以及两个女孩的凌乱头发。 “干,干嘛。兄长大人。”樱井月携着熏子又往里靠了靠,警惕盯着汐也,“别过来啊,这可是女孩子的房间,差不多可以出去了吧……” “知道了,抱歉,只是有点担心你。”汐也语气缓和,但忽然弯腰吓得两个女孩一哆嗦,“你俩不会早就认识了吧。” “没有,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现在是好朋友了。”樱井月轻靠千石熏子的肩上,“是吧,熏子。” “嗯。”千石熏子不敢直视汐也,只顾点头。 “第一次见面就这么亲密啊,还以为你是个腼腆的孩子。”汐也这样说着,又紧接着改了口,“你比以前要开朗多了,能这么快交上朋友。” “哪有,我一直都是这样,只不过朋友是个需要慎重的名词,没必要为了拥有而拥有,顺其自然才真切。和熏子的一天胜十年,我怎么忍耐自己嘛。” “哈?忍耐?你想对这小女仆做什么?” “我想和她一起睡觉。” 樱井汐也看到月一副认真表情,难忍嘴角憋笑,伸手护脸,“亏你说得这么高尚,不就是馋人家身子嘛。” “嗯,也可以这么说吧。反正我就想和她呆一起,一直。” “随便你吧。”汐也逐渐心态平和,指了指门口正忧心守候的佣人,对两人说道,“我回去了。你们安分点,别让别人担心。” “好,我们马上睡觉。” 门闭,但把手掉了下来。 樱井汐也重新推门而入,鼓捣两下锁孔,“明天我来修。” 门再闭。 安静数分钟后,床上的两人依旧没有动作,只保持方才姿势靠坐着。 “少爷好可怕啊……”千石熏子忽然抱住樱井月,闭着眼浑身发颤,“还以为要被教训惨了。” “怪我,怪我。今天……我确实有点太兴奋了。”樱井月尽量温柔安慰着,仍看到熏子神色惊慌,便问道,“没事吧?兄长又不会吃了你,不用害怕啊。” “嗯。但是,惹主人家生气是要被重罚的,被奶奶知道了……” 樱井月愣了愣,“你都经历了些什么啊。”轻揪其发尾,打气道,“不用害怕,兄长不是闲来无事喜欢打小报告的人。就算你奶奶生气了,也有我给你顶着,别担心。” “好……” “那就这样,我们睡觉吧。”樱井月兴冲冲地将床尾大枕重归原处,先行躺了下来。 “主人,可以让我洗个澡吗,刚刚出汗了,有味道……” “不要!不准!我可不会放你跑了。” “我会回来的,我保证。至少今晚一定会陪主人睡觉。” 樱井月不回答,假装已经睡着,刻意发出“呼呼”声响,但双手却牢牢抱住千石熏子的小腰。 “主人,快松开。第一晚我想留个好印象,不想被讨厌啊。” “我怎么可能会因为这个讨厌你。”樱井月睁开眼,温柔瞧着,“既然你这么坚持……真的不会偷偷逃走吗?” “不会的!我会很快回来的。” “那说好哦,你要是在我睡着前没回来,我就不理你了。还有一个要求,不要再叫主人了,换个称呼吧,我有些适应不来。” “那该怎么称呼呢,一定是要敬称的,在别人面前太随意会显得樱井家风不够严谨。奶奶这样说过。” “那就和其他佣人们一样。” “好的,大小姐。” “要快点回来啊,我讨厌等待。” “嗯。” 沉寂家中,等不来该来的脚步,而樱井月在气恼中昏昏入睡。 第二日清晨。 “大小姐,该起床了。”千石熏子尽量轻声,虽然计划要按时叫醒主人,但心中却是抵触和害怕,因为她还未想好如何向大小姐道歉。 樱井月早就醒了,知道千石熏子会来,也不理会她,用两只大枕盖住脑袋不肯起床,眼睛却偷瞄着。 果然,千石熏子的左脸颊通红的手印重重叠叠,却模糊不清,将近消散。“看来被教训了啊。”樱井月默默叹息,但仍不搭腔,起身坐好,张开双臂,等待熏子给她穿上衣服。 “小姐,对不起……” 待到着装完毕,千石熏子仍在重复着道歉,但并未道出理由。樱井月因此心中烦躁,猛然站起,用力推开准备给自己整理头发的熏子,夺门而出。她确信是三石姨的过分干涉,气势汹汹准备去讨说法。 “大小姐,你要去哪儿?大小姐!”千石熏子在身后穷追。 樱井月顿步转身,故作生气地瞪着她,右手指了指熏子脚步,用力跺了跺,这才转身赶路。而千石熏子应该是明白了含义,也不敢再跟上来。 三石姨此时正在书房指挥三四个佣人准备早餐,见到樱井月倒是长久行礼。 “三石姨,你知道我找你是为何吧。” “回大小姐,老奴不知。” 此时的樱井月俨然一副真正的大小姐姿态,直直注视着老人,语气也非常不客气,“昨晚,我让熏子浴后等我房间来,你为何阻止?还打了她?我的专属女仆难道还要受到你的约束?” “不敢不敢。”三石姨将腰弯的更低,“老奴这么做也实属无奈。主仆终究有别,哪怕再受信任,也不可能磨灭身份的差距。听闻昨日,小女以大小姐为友,妄想同床共枕。这便是触了底线,犯了大忌,必须严惩教育。” 这番毕恭毕敬让樱井月莫名恼火,声音压低,“你要搞清楚,这是我的命令,而不是她的自愿!” “那还请大小姐以后不要如此命令了,我依旧还是会惩罚她的,甚至会逐层加剧。” “好啊,到底是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老奴哪有如此胆量,只是想要规范贵族之风而已。大小姐尚还年轻,自然诸多事宜不够了解。” 厨房内,各类电器的闷响与锅底之火结合,让人徒增烦躁。其余佣人们竖耳细听,但动作都谨慎小心了,生怕首当其冲打破此番氛围。 是的,此时樱井月与三石姨的谈话看似低声平淡,但火药味已然从两个人身上同时迸发了。 樱井月恼得牙关痒痒,但就是想不到驳倒三石姨的言语,最后只能掷出气话,“哼!三石姨,我讨厌你!我有多喜欢熏子,就有多讨厌你!记住了!” “能被大小姐尤为特殊的感情寄托,将作为深刻的形象回忆在您的记忆之中,老奴也是倍感荣幸啊。” “啊啊啊,气死我,你就是个老妖婆!” “住嘴!不得无礼!”樱井夫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厨房与廊道的交界布毯之上,“月儿,你过来!” 樱井月悻悻随夫人离去。但面对夫人少有的怒容,她只得立刻认错,“对不起,母亲大人。我刚刚没控制好脾气,说了些有失体面的话,还请您惩罚我。”这般说着,她并未真心实意低下头,倒是不服气地看着樱井夫人。 樱井夫人见已远离众人,紧绷的恼怒神色一瞬而散,倒是温柔地摸着月的脸蛋,轻声道,“要是不服气的话,还是不要勉强认错了哦。我都看在眼里,你骗不过我的。” “嗯,我不服气。条条框框虽是约束和管理人的便利,但也不是简单一蹴而就,总会随着时间慢慢改善。从来没有人敢说事物的完美,因为完美不适用于每个人的看法。” 第二十六章 庞羽秘闻:黑之章(其一) 里江沿岸有着诸多密集城镇,唯一支流冲干形成的河口区域被称为“姆克良”。 姆克良水运发达,是诸多原料加工半成品的中转站。因为工业发达,重工的私企尤众,河湖处大都排立一些高大烟囱。也许不受高新技术企业产业的欢迎,又少科技与互联网公司,这里几乎没有高楼大厦。 战争时期,由于缺乏治安监管,这里原本便盘踞着的黑恶势力不断壮大,甚至一度向周围地带扩张。如今虽进入和平时期,但新颁的郡区划分制度,未考虑姆克良地处北郡偏远地带,郡城理事鞭长莫及。长久的疏管,导致这里几乎成为法外之地。 城区闹市街道拥挤狭窄,在某条不起眼的窄巷中,有着某间不起眼的未匾酒吧。 老板查尔斯是个中年男人,但常年礼服整洁,面容打理精致。高挺鼻尖上的金丝圆镜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书气。这里的顾客不多,但总有固定的常客推杯换盏,谈笑有声。 酒吧在地下一层,排水系统并不好,暴雨时常有雨水灌入。每当这时,顾客们都会自觉帮忙清理不断漫延的水渍,顺带将屋子也打扫擦拭,但从来没人会去整顿大门的排水口。 这天傍晚,小雨让天色全黑。门口楼梯下来两人,只在台阶上留下浅浅的雨痕,是一名身材修长的高大男人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 两人都双手插兜,斜叼一根棒棒糖,迈着一致的步伐,像是一对父子。高大男人满脸严肃,“听好,小子。吃完的棒棒糖糖柄不要立马吐掉。棍柄是空心的,里面还有一些残余,记得咬一咬,吮干净。浪费生活的甜味是不被允许的哦。” “哦。”男孩应声。 查尔斯正擦拭着玻璃杯皿,抬头微笑道,“哟,利维,最近安好?” 利维歪坐到柜台前,斜伸长腿,招呼四处观望的男孩过来就坐,懒散道,“好啊。好得就像马卡龙上撒糖末,幸福得掉牙。” “哈哈,这个比喻也只适用在你身上了,换做旁人只能齁到吐。”查尔斯弯腰将各类器皿摆放一起,“老样子,朗姆酒加洋槐蜂蜜?” “嗯,再加块球冰吧。”利维将棒棒糖棍柄丢入垃圾桶。 “这么冷的天气哪家店会有冰块啊。” “别废话了,快点的。” 查尔斯微微摇头,无奈道,“下次我可不专门给你准备了,电费很贵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难怪冬天生意这么差。”利维环顾店中,仅有一名老头微醺独饮,“酒不冰怎么喝嘛。” “是是是。好了,你的朗姆,请用。”查尔斯在杯中插上一根吸管,又问道旁坐的男孩,“小伙子,你要喝点什么?我们家有柳橙汁还有热的……” “我也要喝酒。”男孩冷眼瞧了瞧咬着吸管,满脸陶醉的利维。 “可你还没成年吧。” “无妨。”男孩摆手随意,“小哥你居然在意这个。我这个年纪在姆克良杀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不过是喝个酒。” 查尔斯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是啊。那你要喝点啥?和你旁边这位一样吗?” “我才不要和他一样,这娘娘腔的喝法,恶心死了。我要大碗的喝酒。” 利维哈哈大笑,拍着男孩的肩膀,“你以为这儿是水浒的客栈吗?” “切,把酒喝成小孩的营养快线,也好意思说我?” “哟哟哟,你还知道营养快线啊,这可是几十年的品牌了。” “动画片里很普遍的低龄饮料,一般为了表现弱智成年人,都会让他满脸呆滞地吸它。” “你。”利维被怼得无以言对。 “哈哈,是个有趣的小伙子啊。真是一点都不怕你呢。”查尔斯递给利维一双金属筷子,再度问道男孩,“喝杯威士忌吧,一杯没醉,我就让你加入。” 利维欲言又止,但只是夹起冰球放到嘴中含着。 男孩自信抱胸,“没问题,我以前偷喝过一大瓶白酒都没醉。” “哦,那就好。” 很快,一个装扎啤的大杯被查尔斯提了上来,面色却是一黑,“全喝完。” 男孩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就皱眉下肚。酒面没入一半时,他停下喘气,打着嗝休息,眼神迷离看着利维,“你一直含着个冰块干什么?快喝啊,别等我喝完,你还没喝完,一点都不爷们。” “嗨呀,这不是失策了嘛,得等等。刚吃完棒棒糖,喝朗姆就品不出甜味了。” “哦,太逊了。”男孩接着捧起,一股气喝完,但也随之栽倒在台面上不省人事了。 “这酒真是烈啊,立马上头,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这款。”利维静静看着满天大汗的男孩。 查尔斯则掏出一个棕色的皮质笔记本,“说吧,叫什么名字。” “庞羽。” “哦。” “顺带一提,这小子可是要重点培养的。” 查尔斯神色一峻,“不早说?把他醉死了怎么办?你不会想坑我吧。” “没事,没事。这小子厉害着呢,要是就这样死了,他也没这个实力能一路跟我到这儿了。”利维将冰球吐回杯子里,终于大口吸吮起来,“奈斯!就是这个味儿!” 查尔斯原本还想聊聊这个男孩,随即垂眉道,“少吃点糖,多吃点饭吧。就算你再特殊,到底还是跳不脱人的体格。” “吃饭什么的,两天一次就够了。饭可以不吃,但糖分必须要摄取。”利维满不在乎,“你们咋就感受不到糖的魅力呢?它可是能量的直接来源,能给人带来一整天的幸福。我真是恨不得天天把水果巴菲当主餐。” “可它终究只是一个调味剂,可不要本末倒置了。” 朗姆饮尽,利维扛着庞羽与查尔斯走进了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中。正中一台类似牙医用的半卧病床,庞羽上身剥光被放置其上。 查尔斯俨然一副主治医师的装束,手套、口罩、发套一应俱全,只是手上并不是手术刀,而是一柄蓝青色光辉的烙铁。烙铁上的火焰由查尔斯的魔力燃烧而成,属于第六档位的本源火,玄青火。此火烙下的印记平时不会显现,唯有被注入魔力时才能张狂本来面目。 三秒便结束过程,查尔斯摘下口罩,“这小子倒是个奇葩啊,就算醉成烂泥,也不能对我的玄青火没点反应吧。” “我没说错吧,说不定这小子以后是个人才。” 第二日,庞羽在一间旅馆内醒来。 “哟,醒了?”看到他醒来,利维终于起身拉开窗帘,大开窗户,“喝这么多,居然只睡了一夜,蛮厉害啊。” 庞羽听到这话,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抚摸身体,紧张地检查着。 “别看了,我们不做人体器官的买卖,你的肾还在。”利维又含起一根棒棒糖,“要是我们拓展业务,你也就醒不来了,挖肾怎么可能只挖一个。” “哦。我只是想看看印记在哪里。” “手背上。” “啊?那为什么昨天要脱我上衣?” 利维狡黠一笑,“果然昨晚你在装醉啊,敢把我和查尔斯当傻子,也是够大胆。” “那你们怎么不揭穿我?” “既然是我们的成员了,我们也会尊重你的选择,看破不说破,是我们干这行的第五宗旨。” “那前四个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这种东西没有事物论证,和你解释起来也是白费口舌”,利维将棒棒糖从左放到右,“话说昨晚还故意耍耍你,结果你不上当呢。玄青火是常温的,即使触碰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能瞬间焦灼神经。为什么故意装醉?你有什么担心的地方,可以和我直说,这段时间,我还是要好好照看你的。” “呃,其实我确实是喝高了,一直强忍着不睡着,但是那个床,实在太舒服了……衣服一被脱,背上一软,就睡着了……” “嗨哟,这样啊。”利维的表情略有失望,“罢了,有警惕也是正常的,我也就不深究了。赶紧起床,收拾收拾,今天下午有个任务。” “这么快?太好了。”庞羽一个筋斗下床,但摔了个大惨。颤着双腿站起,“我丢,果然还是喝多了,四肢都没力气了。” “那你还去不去了?毕竟是任务,多少还是有风险的。你别因为这个殒了性命。” “去啊,当然去啊。我庞羽是谁啊,你也不问问花街一条巷,啊,呃……”庞羽的表情难忍落寞。 “怎么了?” “没什么。反正我一定回去,而且会很好的完成任务。” 两人的午餐在一个简陋面馆简单解决。面馆的店面很小,只能容纳三张桌子,他们便是坐在门口至街道的小凳上吹呼着汤水。 “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陪你吃一次正餐,为了感谢,是不是要和我这个前辈说点什么呢?比如过去的经历啥的,毕竟我还是挺八卦和好奇的。” 庞羽呼出一口直冲脑门的白汽,垂眼道,“也行,本来也要和大哥说清楚。” “喂喂喂,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你要是说不出潸然泪下的故事,我可饶不了你。”利维翘起二郎腿,但坐姿端着,显出一种怪异的气质,“不过,你还是别叫我大哥,我们这里最忌讳这种称呼。这可是头头的专属称呼,不过我们头头有些年纪了,起码要查尔斯这个年纪的人才能勉强这么叫吧。” “知道了。那我说了?” “说说说!”利维双手撑脸,表情期待。 “其实也是老掉牙的故事吧。我的父母被杀了,实在无处可去,也没什么亲戚,和街坊邻居关系也不好。我拿着家中仅剩的十几万积蓄……” “等等。”利维打断他,“啥家庭啊,仅剩十几万积蓄?都够我大半年工资了。” “这钱可是从我出生就开始攒着的了好不好?”庞羽扬了扬拳头,“别打断我!真是的。” “你说,你说。” “因为家被毁了,我拿着这笔钱去远一点的地方租了个小房间。邻居是个漂亮的大姐姐,看我一个人住,就很照顾我。我要不知道她是干什么工作的,但她一直傍晚出去,半夜才回来……” “哦哟,看不出来,你是个老色批了啊。是不是想着迷人大姐姐,等她等到深夜?” “你特么?你烦不烦?” “你继续,你继续。” “虽然她工作很忙,但还是会经常帮我洗衣服,偶然还给我送些饭菜。” “话说,她半夜大概是去夜店什么的吧,居然这么照顾你,不会是没安什么好心吧?介娘可不像个好人呐。” 庞羽忽然站起,猛得一拳 里江沿岸有着诸多密集城镇,唯一支流冲干形成的河口区域被称为“姆克良”。 姆克良水运发达,是诸多原料加工半成品的中转站。因为工业发达,重工的私企尤众,河湖处大都排立一些高大烟囱。也许不受高新技术企业产业的欢迎,又少科技与互联网公司,这里几乎没有高楼大厦。 战争时期,由于缺乏治安监管,这里原本便盘踞着的黑恶势力不断壮大,甚至一度向周围地带扩张。如今虽进入和平时期,但新颁的郡区划分制度,未考虑姆克良地处北郡偏远地带,郡城理事鞭长莫及。长久的疏管,导致这里几乎成为法外之地。 城区闹市街道拥挤狭窄,在某条不起眼的窄巷中,有着某间不起眼的未匾酒吧。 老板查尔斯是个中年男人,但常年礼服整洁,面容打理精致。高挺鼻尖上的金丝圆镜使得他看起来年轻书气。这里的顾客不多,但总有固定的常客推杯换盏,谈笑有声。 酒吧在地下一层,排水系统并不好,暴雨时常有雨水灌入。每当这时,顾客们都会自觉帮忙清理不断漫延的水渍,顺带将屋子也打扫擦拭,但从来没人会去整顿大门的排水口。 这天傍晚,小雨让天色全黑。门口楼梯下来两人,只在台阶上留下浅浅的雨痕,是一名身材修长的高大男人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孩。 两人都双手插兜,斜叼一根棒棒糖,迈着一致的步伐,像是一对父子。高大男人满脸严肃,“听好,小子。吃完的棒棒糖糖柄不要立马吐掉。棍柄是空心的,里面还有一些残余,记得咬一咬,吮干净。浪费生活的甜味是不被允许的哦。” “哦。”男孩应声。 查尔斯正擦拭着玻璃杯皿,抬头微笑道,“哟,利维,最近安好?” 利维歪坐到柜台前,斜伸长腿,招呼四处观望的男孩过来就坐,懒散道,“好啊。好得就像马卡龙上撒糖末,幸福得掉牙。” “哈哈,这个比喻也只适用在你身上了,换做旁人只能齁到吐。”查尔斯弯腰将各类器皿摆放一起,“老样子,朗姆酒加洋槐蜂蜜?” “嗯,再加块球冰吧。”利维将棒棒糖棍柄丢入垃圾桶。 “这么冷的天气哪家店会有冰块啊。” “别废话了,快点的。” 查尔斯微微摇头,无奈道,“下次我可不专门给你准备了,电费很贵的。” “你每次都这么说。难怪冬天生意这么差。”利维环顾店中,仅有一名老头微醺独饮,“酒不冰怎么喝嘛。” “是是是。好了,你的朗姆,请用。”查尔斯在杯中插上一根吸管,又问道旁坐的男孩,“小伙子,你要喝点什么?我们家有柳橙汁还有热的……” “我也要喝酒。”男孩冷眼瞧了瞧咬着吸管,满脸陶醉的利维。 “可你还没成年吧。” “无妨。”男孩摆手随意,“小哥你居然在意这个。我这个年纪在姆克良杀个人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不过是喝个酒。” 查尔斯微微一愣,随即笑开,“是啊。那你要喝点啥?和你旁边这位一样吗?” “我才不要和他一样,这娘娘腔的喝法,恶心死了。我要大碗的喝酒。” 利维哈哈大笑,拍着男孩的肩膀,“你以为这儿是水浒的客栈吗?” “切,把酒喝成小孩的营养快线,也好意思说我?” “哟哟哟,你还知道营养快线啊,这可是几十年的品牌了。” “动画片里很普遍的低龄饮料,一般为了表现弱智成年人,都会让他满脸呆滞地吸它。” “你。”利维被怼得无以言对。 “哈哈,是个有趣的小伙子啊。真是一点都不怕你呢。”查尔斯递给利维一双金属筷子,再度问道男孩,“喝杯威士忌吧,一杯没醉,我就让你加入。” 利维欲言又止,但只是夹起冰球放到嘴中含着。 男孩自信抱胸,“没问题,我以前偷喝过一大瓶白酒都没醉。” “哦,那就好。” 很快,一个装扎啤的大杯被查尔斯提了上来,面色却是一黑,“全喝完。” 男孩捧起杯子,咕嘟咕嘟就皱眉下肚。酒面没入一半时,他停下喘气,打着嗝休息,眼神迷离看着利维,“你一直含着个冰块干什么?快喝啊,别等我喝完,你还没喝完,一点都不爷们。” “嗨呀,这不是失策了嘛,得等等。刚吃完棒棒糖,喝朗姆就品不出甜味了。” “哦,太逊了。”男孩接着捧起,一股气喝完,但也随之栽倒在台面上不省人事了。 “这酒真是烈啊,立马上头,果然我还是不喜欢这款。”利维静静看着满天大汗的男孩。 查尔斯则掏出一个棕色的皮质笔记本,“说吧,叫什么名字。” “庞羽。” “哦。” “顺带一提,这小子可是要重点培养的。” 查尔斯神色一峻,“不早说?把他醉死了怎么办?你不会想坑我吧。” “没事,没事。这小子厉害着呢,要是就这样死了,他也没这个实力能一路跟我到这儿了。”利维将冰球吐回杯子里,终于大口吸吮起来,“奈斯!就是这个味儿!” 查尔斯原本还想聊聊这个男孩,随即垂眉道,“少吃点糖,多吃点饭吧。就算你再特殊,到底还是跳不脱人的体格。” “吃饭什么的,两天一次就够了。饭可以不吃,但糖分必须要摄取。”利维满不在乎,“你们咋就感受不到糖的魅力呢?它可是能量的直接来源,能给人带来一整天的幸福。我真是恨不得天天把水果巴菲当主餐。” “可它终究只是一个调味剂,可不要本末倒置了。” 朗姆饮尽,利维扛着庞羽与查尔斯走进了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中。正中一台类似牙医用的半卧病床,庞羽上身剥光被放置其上。 查尔斯俨然一副主治医师的装束,手套、口罩、发套一应俱全,只是手上并不是手术刀,而是一柄蓝青色光辉的烙铁。烙铁上的火焰由查尔斯的魔力燃烧而成,属于第六档位的本源火,玄青火。此火烙下的印记平时不会显现,唯有被注入魔力时才能张狂本来面目。 三秒便结束过程,查尔斯摘下口罩,“这小子倒是个奇葩啊,就算醉成烂泥,也不能对我的玄青火没点反应吧。” “我没说错吧,说不定这小子以后是个人才。” 第二日,庞羽在一间旅馆内醒来。 “哟,醒了?”看到他醒来,利维终于起身拉开窗帘,大开窗户,“喝这么多,居然只睡了一夜,蛮厉害啊。” 庞羽听到这话,第一件事便是伸手抚摸身体,紧张地检查着。 “别看了,我们不做人体器官的买卖,你的肾还在。”利维又含起一根棒棒糖,“要是我们拓展业务,你也就醒不来了,挖肾怎么可能只挖一个。” “哦。我只是想看看印记在哪里。” “手背上。” “啊?那为什么昨天要脱我上衣?” 利维狡黠一笑,“果然昨晚你在装醉啊,敢把我和查尔斯当傻子,也是够大胆。” “那你们怎么不揭穿我?” “既然是我们的成员了,我们也会尊重你的选择,看破不说破,是我们干这行的第五宗旨。” “那前四个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这种东西没有事物论证,和你解释起来也是白费口舌”,利维将棒棒糖从左放到右,“话说昨晚还故意耍耍你,结果你不上当呢。玄青火是常温的,即使触碰也不会有任何感觉,能瞬间焦灼神经。为什么故意装醉?你有什么担心的地方,可以和我直说,这段时间,我还是要好好照看你的。” “呃,其实我确实是喝高了,一直强忍着不睡着,但是那个床,实在太舒服了……衣服一被脱,背上一软,就睡着了……” “嗨哟,这样啊。”利维的表情略有失望,“罢了,有警惕也是正常的,我也就不深究了。赶紧起床,收拾收拾,今天下午有个任务。” “这么快?太好了。”庞羽一个筋斗下床,但摔了个大惨。颤着双腿站起,“我丢,果然还是喝多了,四肢都没力气了。” “那你还去不去了?毕竟是任务,多少还是有风险的。你别因为这个殒了性命。” “去啊,当然去啊。我庞羽是谁啊,你也不问问花街一条巷,啊,呃……”庞羽的表情难忍落寞。 “怎么了?” “没什么。反正我一定回去,而且会很好的完成任务。” 两人的午餐在一个简陋面馆简单解决。面馆的店面很小,只能容纳三张桌子,他们便是坐在门口至街道的小凳上吹呼着汤水。 “这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陪你吃一次正餐,为了感谢,是不是要和我这个前辈说点什么呢?比如过去的经历啥的,毕竟我还是挺八卦和好奇的。” 庞羽呼出一口直冲脑门的白汽,垂眼道,“也行,本来也要和大哥说清楚。” “喂喂喂,怎么突然正经起来。你要是说不出潸然泪下的故事,我可饶不了你。”利维翘起二郎腿,但坐姿端着,显出一种怪异的气质,“不过,你还是别叫我大哥,我们这里最忌讳这种称呼。这可是头头的专属称呼,不过我们头头有些年纪了,起码要查尔斯这个年纪的人才能勉强这么叫吧。” “知道了。那我说了?” “说说说!”利维双手撑脸,表情期待。 “其实也是老掉牙的故事吧。我的父母被杀了,实在无处可去,也没什么亲戚,和街坊邻居关系也不好。我拿着家中仅剩的十几万积蓄……” “等等。”利维打断他,“啥家庭啊,仅剩十几万积蓄?都够我大半年工资了。” “这钱可是从我出生就开始攒着的了好不好?”庞羽扬了扬拳头,“别打断我!真是的。” “你说,你说。” “因为家被毁了,我拿着这笔钱去远一点的地方租了个小房间。邻居是个漂亮的大姐姐,看我一个人住,就很照顾我。我要不知道她是干什么工作的,但她一直傍晚出去,半夜才回来……” “哦哟,看不出来,你是个老色批了啊。是不是想着迷人大姐姐,等她等到深夜?” “你特么?你烦不烦?” “你继续,你继续。” “虽然她工作很忙,但还是会经常帮我洗衣服,偶然还给我送些饭菜。” “话说,她半夜大概是去夜店什么的吧,居然这么照顾你,不会是没安什么好心吧?介娘可不像个好人呐。” 庞羽忽然站起,猛得一拳 第二十七章 庞羽秘闻:黑之章(其二) “小兄弟,放我一马,求你了。”四肢扭曲的男人痛哭流涕,努力蜷腰,像龟鳖一般用脑袋顶地翻身,将胸膛朝下。 庞羽咬着牙,双手仍在努力按压悬在空中的匕首。他对眼前男人的生死毫不关心,只想取其性命来向利维证明。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正阻止着他。 庞羽无助地看向利维。 “动手啊。你刚刚不是嚷嚷要杀人吗?怎么现在怂成这样。”利维正踩在另外两人的脑袋上。其中一人挣扎吵闹得厉害,于是利维一脚将其下巴踩断。明明看起来疼痛无比,但吵闹之声却因此稀疏许多。想来从那歪曲碎裂的下巴中发出声音,大概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吧。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下不了手?”庞羽面目狰狞。 地面痛哭的男人以为起了效果,更加卖力地求饶着,唯一能动的头部尽力磕着甲板,发出骇人声响,“小兄弟,高抬贵手,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老母在家,还有个等奶粉钱的儿子啊!” 庞羽像没听到似的,只顾卖力抖匕。 见此,利维微闭双目,说道,“这家伙在三黎街区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曾被我们开除团籍。悔过之后,倒是老实了几个月,给组织做了些贡献。不过啊,本性难移,他又私闯民宅,跑去淫奸少女,事后知道逃不过我们的惩戒,就提前拾敛组织的公财,想要提前跑路。另外,他口中的那个儿子也不是他的妻子所生,不过是连堕胎钱都没有的穷人家女儿一辈子的阴影而已。” 一番语闭,利维终于将双眼完全闭上,随后他便听到利刃不断刺入血肉之声节奏着濒死之人极端绝望地呐喊。 庞羽满身满脸的鲜血,嘴角大咧,笑容愉悦。他喘着气,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在那抽搐的狼藉上再来上两刀。但血液湿滑了刀柄,让刀尖扑空在甲板,溅起几丝火星。 “好了,差不多了,人死之后的虐尸发泄便是一种无能。”利维睁开眼,但只看光在河面的粼粼之色。 庞羽冷静下来,按着心脏的快感,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是说了几句,我就能动了?是你搞得鬼?” “咦耶,怎么可能。我都说了,你根本没有参悟心中的杀人欲望,只是一个妄图用道德底线来埋葬罪恶,填充高尚的理想疯子。” “我也说了,我听不懂!开什么玩笑?同样是杀人犯,凭什么你可以用强装逼格的句子来贬低我?凭什么?”庞羽突然大吼道,情绪近乎崩溃。 “欧诺卡,真是个蠢材。” “你说什么?”庞羽羞恼至极,势头入刚成年的年轻小豹,低身朝着利维扑去,时刻候备的匕首刀尖向上,直指其心脏,“我弄死你!” 利维只是单看着庞羽冲过来,一动也不动,直至刀尖触碰到半敞大衣的纽扣上,他也没有眨眼,“怎么,吓唬谁呢?我不反抗,你可敢杀我?” 庞羽凶狠瞪着眼,奋力往前刺,但匕首又如同以前那般纹丝不动,“别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哪怕是你,终究是个流血的人,一刀下去怎么也活不了!” “那你就飒飒的盔哟,别让我等太大久。” 一分钟后,庞羽依旧力抖而僵。 “蠢货。”失去耐心的利维一下将他放倒,匕首抵在其颈部,“虚张声势,徒有其表,还大言不惭自己是面无陡色的杀人狂。” “本来就是!让我起来,我要接着杀另外两个。” “别白费力气了,你根本做不到。”利维将庞羽的脑袋往甲板上狠砸几下,“别以为我们黑手党都是失心疯的杀人狂。我们确实不可避免要取人性命,但大部分人都是心存罪恶的。对方不管善恶美丑,触碰不该触碰的利益就会被诛杀。可我们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骄傲或是快乐的事情,甚至杀人前后有人还会进行祷告。而你,而你不一样,你居然错以为自己喜欢杀戮这一过程,也错以为我们和你是同类。”利维白皙的面庞靠近惊愕的庞羽,视线无神中略有冷峻,“你不过是喜欢罪恶消失的那一瞬间,幻想自己披戴不可被道德容忍的无奈正义,将逃避美名其曰深藏功名。就算面对臭名昭著的黑手党成员,你未知其经历,难判其身上背负的罪恶是否足够你的心中底线,所以你下不了手,因为你会对杀人感到骄傲与自豪。面对无法让你产生此类满足感的人,你便是再努力决心也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懦弱小子无异,只会大言不惭,无能诳语罢了。” 此番语毕,利维松开手,嘿哟着站起,“好好审视审视自己吧。不管出发点如何,永远不要认为杀人是一件高尚的事情。不要妄想用罪恶来覆掩罪恶,事实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一小部分愚笨之人的看法。自甘恶人又有何不可呢?这个世道,只要恶人才能生存下去。” 庞羽在长久的恍惚惊愕后终于恢复了寻常表情,他揉着脸站起,“对不起,前辈。我都想明白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也非以杀人为趣的恶人,只是此世此时的粗俗之人。是时候该清醒无聊的自我安慰了。” “对嘛,这才像我的可爱后辈嘛。脑子虽笨,但觉悟倒是很快,看来以后不能和你拐弯抹角啊。”利维大力拍着庞羽的肩膀,随即转身道,“撒呆多,这两个叛徒我还要出理下。我先示范一下,另一个你来。” 此时的两个男人看到同伴被杀,自己又肢断难逃,早已放弃了生的希望,眼神空洞地望着甲板,连阳光折射的玻璃耀眼都无视焦灼。 利维扯起之前那个墨镜男人的头发,拖至一块四方体的旗台处,“自觉点,把嘴张开吧。” “利维选司,我错了,快杀了我吧。求您了,来生我给您做牛做马!” “唉,我也知道你是被胁迫的,但规矩可不能乱。抱歉啊,迩唯,每年我会到沽水河边给你敬酒,再带一碟你最爱的酱肘子。”利维面无表情说着,但语气温柔至极,他从怀里摸出两张大额纸票,“这些钱给你上路,免得黄泉时挨饿。回头我再给你烧点,就是不知道没坟的话,你能不能收到了。”至此,利维忽然语气冷淡,“赶紧!张嘴!” 这个叫做迩唯的男人墨镜镜腿断裂,半挂鼻前,露出一双眼袋极深的熏眼。听到利维如此命令,他也只能颤巍巍地张嘴咬在那旗台台沿上。 利维飞起一脚,正跺其后脑勺,一阵清脆声音之后随之而来痛苦的喊叫声。白色台沿上一颗淡黄的牙齿随着一股唾液血沫自上滑下,紧接着多道纤细血痕缕缕齐下。“让你当叛徒,让你当叛徒,啊?死都不怕,就随便给人威胁咯?让你背叛。”利维骂骂咧咧地又补了三脚,但迩唯已经不怎么大声喊叫了。 庞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门牙,有一种隐隐生疼的错觉。 “好了,下一步。”利维向庞羽伸手,“地上的刀,给我。” “哦哦。”庞羽双手奉上。 利维将迩唯的右袖一下撕开,伤痕密布一直露出到肩部,“看好了,砍刀直接砍太费力,好好看,好好学,卸胳膊卸腿可是个技术活。” 迩唯咧着满口血色空洞,紧闭双眼,把头偏向左边,模糊不清道,“能被利维选司操刀也算是幸运了,感谢上帝。” “那是哦,另外那个小兄弟就惨了哦。”利维拇指一寸寸按压其肩头皮肤,对庞羽说道,“从肩峰开始,往前按大约五个大拇指距离,到一个骨崖处。这里是肩胛骨的中间位置。”利维继续将往其后肩背处按压,忽然尖刀直入,往腋窝划去,“往斜下按压三指,从这里起刀,插入外侧角和盂下结节之间的软组织。” 话未结,胳膊已经与身子全然分离,利维将其扔到一边,“哟西,这边的结束了,接着另一边。” “等一下前辈,没看懂啊。”庞羽只觉得利维简单划了一刀,更像是在卖弄技艺。 “等不了,时间不等人,要不然卸腿的时候,失血过多差不多也死透了。”利维继续插刀,仿佛只是在肉块上简单划了一条s,“他们几个的四肢早就被我扭断了,经络可以看得更清楚。” 两个人的轻声对话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迩唯尖利叫声的干扰。 等到利维拎着迩唯的耳朵往沽水河扔去时,迩唯只剩一个躯干四泊着血液,眼睛也被剜出,早已虚弱到无力。尸沉江河,水面的红色并不浓郁,气泡群起,有的是濒死呼出的肺气,更多是闻腥而来的大小鱼类。 “这是你的好友啊,怎么忍心下手的?”庞羽看着河面。 “只是曾经的好友而已,当他背叛组织的那一刻,我们便注定兵刃相见。我们这种人,共有一良宵的惺惺相惜,那边足够了。”利维的嘴角轻勾,淡然得有些虚假。 “为什么?你也说杀人是不对的,那你也一定认知组织的邪恶,那为何你还对组织如此卖命?” “你去试试吧。估计两只胳膊卸完,那家伙就死了。”利维将刀子递过去,不断用彻骨的江水搓手。 庞羽隐隐而颤,凶狠着眼神向唯一的幸存者走去,嘴中念叨,“我是恶人,我是恶人,我是……” 据说,有耳闻者称江边游艇上有人杀猪,但似乎是新手,鼓捣了个把小时,猪还没死透,搁那儿叫得凄厉。 潇湘旅馆是姆克良为数不多的温泉旅馆之一,深受当地富豪的垂幸,这里的隔音效果极佳,只是每晚依旧能听到一些奇妙的运动之声。 利维和庞羽都换了新衣,仍嫌有丝缕血味儿,于是他们便奢侈至此。解决完三名叛徒,组织资金尽数追回,上头的犒赏不算多,但足够富人衣食住行三天体验卡。 男汤有三个独立的大池,人不多,中央大池甚至无人。两人便在一块平滑假石处相靠。待到舒适之际,庞羽问道,“舒服倒是舒服,但我感觉和老家的大澡堂没啥太大区别啊。” 利维眨眼一笑,窃语道,“其实我们这边根本没有什么温泉,只是招揽顾客的幌子,建造人造温泉池的时候,我还参与监工了。” “这……这可是欺骗消费者啊。” “本来的区别就不大,只要服务到位,一切都好说。那些暴发户享受的是品牌和名气,根本不会计较这么多。” “等等。”庞羽忽然机灵,“你是这个旅馆的监工?那意思是,黑手党是这里的经营者?” “哈哈,近朱者赤,跟了我几天,你也敏锐很多了啊。”利维半张脸没入池子,又猛坐起,笑道,“倒不完全是,只是我在旅馆参了一股 “小兄弟,放我一马,求你了。”四肢扭曲的男人痛哭流涕,努力蜷腰,像龟鳖一般用脑袋顶地翻身,将胸膛朝下。 庞羽咬着牙,双手仍在努力按压悬在空中的匕首。他对眼前男人的生死毫不关心,只想取其性命来向利维证明。但,一股无形的力量正阻止着他。 庞羽无助地看向利维。 “动手啊。你刚刚不是嚷嚷要杀人吗?怎么现在怂成这样。”利维正踩在另外两人的脑袋上。其中一人挣扎吵闹得厉害,于是利维一脚将其下巴踩断。明明看起来疼痛无比,但吵闹之声却因此稀疏许多。想来从那歪曲碎裂的下巴中发出声音,大概是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吧。 “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下不了手?”庞羽面目狰狞。 地面痛哭的男人以为起了效果,更加卖力地求饶着,唯一能动的头部尽力磕着甲板,发出骇人声响,“小兄弟,高抬贵手,我现在还不能死,我还有老母在家,还有个等奶粉钱的儿子啊!” 庞羽像没听到似的,只顾卖力抖匕。 见此,利维微闭双目,说道,“这家伙在三黎街区一带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曾被我们开除团籍。悔过之后,倒是老实了几个月,给组织做了些贡献。不过啊,本性难移,他又私闯民宅,跑去淫奸少女,事后知道逃不过我们的惩戒,就提前拾敛组织的公财,想要提前跑路。另外,他口中的那个儿子也不是他的妻子所生,不过是连堕胎钱都没有的穷人家女儿一辈子的阴影而已。” 一番语闭,利维终于将双眼完全闭上,随后他便听到利刃不断刺入血肉之声节奏着濒死之人极端绝望地呐喊。 庞羽满身满脸的鲜血,嘴角大咧,笑容愉悦。他喘着气,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在那抽搐的狼藉上再来上两刀。但血液湿滑了刀柄,让刀尖扑空在甲板,溅起几丝火星。 “好了,差不多了,人死之后的虐尸发泄便是一种无能。”利维睁开眼,但只看光在河面的粼粼之色。 庞羽冷静下来,按着心脏的快感,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是说了几句,我就能动了?是你搞得鬼?” “咦耶,怎么可能。我都说了,你根本没有参悟心中的杀人欲望,只是一个妄图用道德底线来埋葬罪恶,填充高尚的理想疯子。” “我也说了,我听不懂!开什么玩笑?同样是杀人犯,凭什么你可以用强装逼格的句子来贬低我?凭什么?”庞羽突然大吼道,情绪近乎崩溃。 “欧诺卡,真是个蠢材。” “你说什么?”庞羽羞恼至极,势头入刚成年的年轻小豹,低身朝着利维扑去,时刻候备的匕首刀尖向上,直指其心脏,“我弄死你!” 利维只是单看着庞羽冲过来,一动也不动,直至刀尖触碰到半敞大衣的纽扣上,他也没有眨眼,“怎么,吓唬谁呢?我不反抗,你可敢杀我?” 庞羽凶狠瞪着眼,奋力往前刺,但匕首又如同以前那般纹丝不动,“别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握的样子!哪怕是你,终究是个流血的人,一刀下去怎么也活不了!” “那你就飒飒的盔哟,别让我等太大久。” 一分钟后,庞羽依旧力抖而僵。 “蠢货。”失去耐心的利维一下将他放倒,匕首抵在其颈部,“虚张声势,徒有其表,还大言不惭自己是面无陡色的杀人狂。” “本来就是!让我起来,我要接着杀另外两个。” “别白费力气了,你根本做不到。”利维将庞羽的脑袋往甲板上狠砸几下,“别以为我们黑手党都是失心疯的杀人狂。我们确实不可避免要取人性命,但大部分人都是心存罪恶的。对方不管善恶美丑,触碰不该触碰的利益就会被诛杀。可我们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值得骄傲或是快乐的事情,甚至杀人前后有人还会进行祷告。而你,而你不一样,你居然错以为自己喜欢杀戮这一过程,也错以为我们和你是同类。”利维白皙的面庞靠近惊愕的庞羽,视线无神中略有冷峻,“你不过是喜欢罪恶消失的那一瞬间,幻想自己披戴不可被道德容忍的无奈正义,将逃避美名其曰深藏功名。就算面对臭名昭著的黑手党成员,你未知其经历,难判其身上背负的罪恶是否足够你的心中底线,所以你下不了手,因为你会对杀人感到骄傲与自豪。面对无法让你产生此类满足感的人,你便是再努力决心也和一个乳臭未干的懦弱小子无异,只会大言不惭,无能诳语罢了。” 此番语毕,利维松开手,嘿哟着站起,“好好审视审视自己吧。不管出发点如何,永远不要认为杀人是一件高尚的事情。不要妄想用罪恶来覆掩罪恶,事实不会改变,改变的,只是一小部分愚笨之人的看法。自甘恶人又有何不可呢?这个世道,只要恶人才能生存下去。” 庞羽在长久的恍惚惊愕后终于恢复了寻常表情,他揉着脸站起,“对不起,前辈。我都想明白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善人,也非以杀人为趣的恶人,只是此世此时的粗俗之人。是时候该清醒无聊的自我安慰了。” “对嘛,这才像我的可爱后辈嘛。脑子虽笨,但觉悟倒是很快,看来以后不能和你拐弯抹角啊。”利维大力拍着庞羽的肩膀,随即转身道,“撒呆多,这两个叛徒我还要出理下。我先示范一下,另一个你来。” 此时的两个男人看到同伴被杀,自己又肢断难逃,早已放弃了生的希望,眼神空洞地望着甲板,连阳光折射的玻璃耀眼都无视焦灼。 利维扯起之前那个墨镜男人的头发,拖至一块四方体的旗台处,“自觉点,把嘴张开吧。” “利维选司,我错了,快杀了我吧。求您了,来生我给您做牛做马!” “唉,我也知道你是被胁迫的,但规矩可不能乱。抱歉啊,迩唯,每年我会到沽水河边给你敬酒,再带一碟你最爱的酱肘子。”利维面无表情说着,但语气温柔至极,他从怀里摸出两张大额纸票,“这些钱给你上路,免得黄泉时挨饿。回头我再给你烧点,就是不知道没坟的话,你能不能收到了。”至此,利维忽然语气冷淡,“赶紧!张嘴!” 这个叫做迩唯的男人墨镜镜腿断裂,半挂鼻前,露出一双眼袋极深的熏眼。听到利维如此命令,他也只能颤巍巍地张嘴咬在那旗台台沿上。 利维飞起一脚,正跺其后脑勺,一阵清脆声音之后随之而来痛苦的喊叫声。白色台沿上一颗淡黄的牙齿随着一股唾液血沫自上滑下,紧接着多道纤细血痕缕缕齐下。“让你当叛徒,让你当叛徒,啊?死都不怕,就随便给人威胁咯?让你背叛。”利维骂骂咧咧地又补了三脚,但迩唯已经不怎么大声喊叫了。 庞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门牙,有一种隐隐生疼的错觉。 “好了,下一步。”利维向庞羽伸手,“地上的刀,给我。” “哦哦。”庞羽双手奉上。 利维将迩唯的右袖一下撕开,伤痕密布一直露出到肩部,“看好了,砍刀直接砍太费力,好好看,好好学,卸胳膊卸腿可是个技术活。” 迩唯咧着满口血色空洞,紧闭双眼,把头偏向左边,模糊不清道,“能被利维选司操刀也算是幸运了,感谢上帝。” “那是哦,另外那个小兄弟就惨了哦。”利维拇指一寸寸按压其肩头皮肤,对庞羽说道,“从肩峰开始,往前按大约五个大拇指距离,到一个骨崖处。这里是肩胛骨的中间位置。”利维继续将往其后肩背处按压,忽然尖刀直入,往腋窝划去,“往斜下按压三指,从这里起刀,插入外侧角和盂下结节之间的软组织。” 话未结,胳膊已经与身子全然分离,利维将其扔到一边,“哟西,这边的结束了,接着另一边。” “等一下前辈,没看懂啊。”庞羽只觉得利维简单划了一刀,更像是在卖弄技艺。 “等不了,时间不等人,要不然卸腿的时候,失血过多差不多也死透了。”利维继续插刀,仿佛只是在肉块上简单划了一条s,“他们几个的四肢早就被我扭断了,经络可以看得更清楚。” 两个人的轻声对话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迩唯尖利叫声的干扰。 等到利维拎着迩唯的耳朵往沽水河扔去时,迩唯只剩一个躯干四泊着血液,眼睛也被剜出,早已虚弱到无力。尸沉江河,水面的红色并不浓郁,气泡群起,有的是濒死呼出的肺气,更多是闻腥而来的大小鱼类。 “这是你的好友啊,怎么忍心下手的?”庞羽看着河面。 “只是曾经的好友而已,当他背叛组织的那一刻,我们便注定兵刃相见。我们这种人,共有一良宵的惺惺相惜,那边足够了。”利维的嘴角轻勾,淡然得有些虚假。 “为什么?你也说杀人是不对的,那你也一定认知组织的邪恶,那为何你还对组织如此卖命?” “你去试试吧。估计两只胳膊卸完,那家伙就死了。”利维将刀子递过去,不断用彻骨的江水搓手。 庞羽隐隐而颤,凶狠着眼神向唯一的幸存者走去,嘴中念叨,“我是恶人,我是恶人,我是……” 据说,有耳闻者称江边游艇上有人杀猪,但似乎是新手,鼓捣了个把小时,猪还没死透,搁那儿叫得凄厉。 潇湘旅馆是姆克良为数不多的温泉旅馆之一,深受当地富豪的垂幸,这里的隔音效果极佳,只是每晚依旧能听到一些奇妙的运动之声。 利维和庞羽都换了新衣,仍嫌有丝缕血味儿,于是他们便奢侈至此。解决完三名叛徒,组织资金尽数追回,上头的犒赏不算多,但足够富人衣食住行三天体验卡。 男汤有三个独立的大池,人不多,中央大池甚至无人。两人便在一块平滑假石处相靠。待到舒适之际,庞羽问道,“舒服倒是舒服,但我感觉和老家的大澡堂没啥太大区别啊。” 利维眨眼一笑,窃语道,“其实我们这边根本没有什么温泉,只是招揽顾客的幌子,建造人造温泉池的时候,我还参与监工了。” “这……这可是欺骗消费者啊。” “本来的区别就不大,只要服务到位,一切都好说。那些暴发户享受的是品牌和名气,根本不会计较这么多。” “等等。”庞羽忽然机灵,“你是这个旅馆的监工?那意思是,黑手党是这里的经营者?” “哈哈,近朱者赤,跟了我几天,你也敏锐很多了啊。”利维半张脸没入池子,又猛坐起,笑道,“倒不完全是,只是我在旅馆参了一股 第二十八章 庞羽秘闻:黑之章(其三) 云蜃会的领导者名叫刘乾元,祖籍来自当下西郡的基齐沃。八九十年代,他的父母作为知名手工艺者被邀请来到姆克良定居。当时的姆克良黑手党正处于再度复兴的关键时刻,刚满二十岁的刘乾元抱着刚出生产的弟弟欢喜在父母身后,以为终于可以摆脱食不饱饥的生活,而他们一家也确实度过了几个月舒沃的日子。 某日,刘乾元从工厂做工回来,本应将家中小屋撑起温馨光亮的父母却杳无踪迹,只有嗷嗷啼哭的弟弟拜伏在床脚。简单抱怨几句后,刘乾元便去准备晚餐,行经布满杂物的狭窄廊道,他忽然凉意顿生,就见一把尖刀从暗处袭出。 年轻人的反应迅速,刘乾元偏身一扭,成功躲开致命一刀。又见尖刀深刺在臂膀内侧,一直触碰到骨头,他便咬咬牙,顺势将刀子夹到腋下。行凶者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刀子纠缠不出,飞起一套拳脚就将他打翻在地。此时,刘乾元的伤口在刀刃的抢夺中越拉越大,可他始终不敢懈劲,只躲闪着后退。拳脚不至于一下毙命,但刀子可以。 在搏斗中,刘乾元充分利用狭窄空间,成功削减了行凶者的挥拳幅度和力度。想起陌生者并不知家中地形情况,便将其引向一处塌陷的地板。 一瞬的时机就此到来,武艺高强的行凶者在此窄蔽之处施展不开拳脚,本就心生烦躁,完全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踩在一张与地板颜色相近的硬纸板上。木屑和干燥棉没入脚脖,行凶者一个踉跄,身体失控半伏。刘乾元趁机一刀深扎其后背之上,再抱刀而刺,纠缠了数分钟才将行凶者完全杀死。 这时,刘乾元才意识到父母凶多吉少的近况,他赶忙卷些盘缠,带着弟弟连夜出逃。途中几日打听到诸多消息,也确定了父母的身死,了解到父母当初来到姆克良便是走投无路的放手一搏。 当时的姆克良也有两支对立的黑手党派,其中一支便是云蜃会,而另一支黑手党的老大暗中雇佣刘乾元的父母为其做事,打造一种可以射出魔法子弹的枪支,便是如今咒器的基本雏形。等到预算资金耗尽,武器储备也完备后,那老大便派人灭门,大概是不想让技术流入云蜃会手中。 刘乾元伤心之时忆起父母此前交代过自己一块方匣,打开一看竟是魔术枪支的设计图和原理。于是他果断加入云蜃会,凭借着这一初始“资金”步步平升,不仅为父母报了仇,还在熬死两任会主后成了云蜃会一把手。 但如此高强度的进展并非没有隐患,当时的云蜃会的资金大量花在商业,缺少对魔术枪支的批量生产,武装程度不如对手。于是为了确保能够一次性推平竞争对手,云蜃会便引北郡的另一支黑手党进入姆克良。虽未董卓进京后的只手遮天,但只是资源易主,云蜃会仍只有姆克良一半的支配权。 那只从外地迁来的黑手党派便是后来的虎帮。 如今的刘乾元年过四十,而他的弟弟刘玉栋也已成年,长成了一身肥膘的壮汉。因为痛失亲人的缘故,刘乾元对他百依百顺,从不责罚大骂,不论是如何过分的要求,都会尽力满足。 刘玉栋自小便不用约束自己的贪婪天性,天使哭魔鬼笑,长大的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当地恶极的鬼痞,无恶不作,甚至当街滥杀平民。有次他心情欠佳,便去一所知名餐馆胡吃海喝巨声喧哗。旁坐一家四口,夫妻两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婴儿。此餐馆颇有格调,环境宜人静谧,婴儿刚刚入睡便被刘玉栋吵醒,其父亲便有些厌烦的脸色,稍稍抱怨了几句,奈何菜已上桌,不容易换位子,于是让妻子先行用餐,自己带着孩子去二楼歇息。 半个多小时后,那男人就不见妻子用餐完毕,就下楼寻找,却看到儿子正被刘玉栋按在桌上,强硬喂食。妻子不见踪影,桌上多了一大锅热汽喷张的水煮肉片。 就这样,丈夫吃妻子,儿子吃母亲,刘玉栋又有新的理由将父子两人杀死。不仅如此,心血来潮的刘玉栋还再次要挟店主将襁褓中的婴儿分来煮食。不过,他并不喜欢人肉的味道,遂作罢。 因为这件事,刘玉栋倒是首次被哥哥责惩,被罚一个月不准出门。如今期满释放,他便去潇湘旅馆潇洒享受,没想到又遇上一个男人对他的纹身指手画脚。 “让你嘴贱,淹不死你!狗东西。”刘玉栋手臂挥舞地怪叫着,又骂又笑。 突然一刀白光从紧贴池水的白雾中穿出,正中刘玉栋咽喉。血液喷涌而出,迅速将周围染得绛红,而刘玉栋没再说出一句话,身子像小山一般激起蹈海大浪。 零星几位还在旁观的人群丢魂似的往外逃去。 “什么人?”四名手下警惕盯着水下,有两名靠近搀扶刘玉栋,但他们很快认清结果。气管连着颈部大动脉一并深裂,周围又没有强力治愈系魔术师,刘玉栋便是在劫难逃。 但四人并不死心,环顾着周围,很快便注意到中央大池仅剩唯二的两人正无事发生一般悠闲泡澡。于是四人飞身过去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还在这里,不怕死吗?” 此时的庞羽刚从两个池子相同的水下通道游过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利维身边,问道,“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利维满脸无奈,轻声责怪,“居然把人引我这边来,好小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嘛,知道你是大佬,就不要谦虚了,快点动手吧。”庞羽险笑道。 四人中突然有一人荡开池水,疾步上前,袭手捉住庞羽的脖子,“小鬼,神神叨叨地说啥呢?刚刚不会就是你搞得鬼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我一直在这里泡着啊,发生什么了?”庞羽一脸茫然。 那人还欲发作,但利维突然巴结道,“大哥,有话好说,我是个瘸子,腿脚不便,目睹一切深切的恐惧害怕,但实在出不去啊。” “哥们你挺会享受啊,腿断了还来泡温泉?真的假的?” 利维微笑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杀了一辈子的人,就不允许享受享受吗?” “哦,那你歇着吧。”那人似乎脑子不大好使,云蜃会的领导者名叫刘乾元,祖籍来自当下西郡的基齐沃。八九十年代,他的父母作为知名手工艺者被邀请来到姆克良定居。当时的姆克良黑手党正处于再度复兴的关键时刻,刚满二十岁的刘乾元抱着刚出生产的弟弟欢喜在父母身后,以为终于可以摆脱食不饱饥的生活,而他们一家也确实度过了几个月舒沃的日子。 某日,刘乾元从工厂做工回来,本应将家中小屋撑起温馨光亮的父母却杳无踪迹,只有嗷嗷啼哭的弟弟拜伏在床脚。简单抱怨几句后,刘乾元便去准备晚餐,行经布满杂物的狭窄廊道,他忽然凉意顿生,就见一把尖刀从暗处袭出。 年轻人的反应迅速,刘乾元偏身一扭,成功躲开致命一刀。又见尖刀深刺在臂膀内侧,一直触碰到骨头,他便咬咬牙,顺势将刀子夹到腋下。行凶者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刀子纠缠不出,飞起一套拳脚就将他打翻在地。此时,刘乾元的伤口在刀刃的抢夺中越拉越大,可他始终不敢懈劲,只躲闪着后退。拳脚不至于一下毙命,但刀子可以。 在搏斗中,刘乾元充分利用狭窄空间,成功削减了行凶者的挥拳幅度和力度。想起陌生者并不知家中地形情况,便将其引向一处塌陷的地板。 一瞬的时机就此到来,武艺高强的行凶者在此窄蔽之处施展不开拳脚,本就心生烦躁,完全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踩在一张与地板颜色相近的硬纸板上。木屑和干燥棉没入脚脖,行凶者一个踉跄,身体失控半伏。刘乾元趁机一刀深扎其后背之上,再抱刀而刺,纠缠了数分钟才将行凶者完全杀死。 这时,刘乾元才意识到父母凶多吉少的近况,他赶忙卷些盘缠,带着弟弟连夜出逃。途中几日打听到诸多消息,也确定了父母的身死,了解到父母当初来到姆克良便是走投无路的放手一搏。 当时的姆克良也有两支对立的黑手党派,其中一支便是云蜃会,而另一支黑手党的老大暗中雇佣刘乾元的父母为其做事,打造一种可以射出魔法子弹的枪支,便是如今咒器的基本雏形。等到预算资金耗尽,武器储备也完备后,那老大便派人灭门,大概是不想让技术流入云蜃会手中。 刘乾元伤心之时忆起父母此前交代过自己一块方匣,打开一看竟是魔术枪支的设计图和原理。于是他果断加入云蜃会,凭借着这一初始“资金”步步平升,不仅为父母报了仇,还在熬死两任会主后成了云蜃会一把手。 但如此高强度的进展并非没有隐患,当时的云蜃会的资金大量花在商业,缺少对魔术枪支的批量生产,武装程度不如对手。于是为了确保能够一次性推平竞争对手,云蜃会便引北郡的另一支黑手党进入姆克良。虽未董卓进京后的只手遮天,但只是资源易主,云蜃会仍只有姆克良一半的支配权。 那只从外地迁来的黑手党派便是后来的虎帮。 如今的刘乾元年过四十,而他的弟弟刘玉栋也已成年,长成了一身肥膘的壮汉。因为痛失亲人的缘故,刘乾元对他百依百顺,从不责罚大骂,不论是如何过分的要求,都会尽力满足。 刘玉栋自小便不用约束自己的贪婪天性,天使哭魔鬼笑,长大的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当地恶极的鬼痞,无恶不作,甚至当街滥杀平民。有次他心情欠佳,便去一所知名餐馆胡吃海喝巨声喧哗。旁坐一家四口,夫妻两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婴儿。此餐馆颇有格调,环境宜人静谧,婴儿刚刚入睡便被刘玉栋吵醒,其父亲便有些厌烦的脸色,稍稍抱怨了几句,奈何菜已上桌,不容易换位子,于是让妻子先行用餐,自己带着孩子去二楼歇息。 半个多小时后,那男人就不见妻子用餐完毕,就下楼寻找,却看到儿子正被刘玉栋按在桌上,强硬喂食。妻子不见踪影,桌上多了一大锅热汽喷张的水煮肉片。 就这样,丈夫吃妻子,儿子吃母亲,刘玉栋又有新的理由将父子两人杀死。不仅如此,心血来潮的刘玉栋还再次要挟店主将襁褓中的婴儿分来煮食。不过,他并不喜欢人肉的味道,遂作罢。 因为这件事,刘玉栋倒是首次被哥哥责惩,被罚一个月不准出门。如今期满释放,他便去潇湘旅馆潇洒享受,没想到又遇上一个男人对他的纹身指手画脚。 “让你嘴贱,淹不死你!狗东西。”刘玉栋手臂挥舞地怪叫着,又骂又笑。 突然一刀白光从紧贴池水的白雾中穿出,正中刘玉栋咽喉。血液喷涌而出,迅速将周围染得绛红,而刘玉栋没再说出一句话,身子像小山一般激起蹈海大浪。 零星几位还在旁观的人群丢魂似的往外逃去。 “什么人?”四名手下警惕盯着水下,有两名靠近搀扶刘玉栋,但他们很快认清结果。气管连着颈部大动脉一并深裂,周围又没有强力治愈系魔术师,刘玉栋便是在劫难逃。 但四人并不死心,环顾着周围,很快便注意到中央大池仅剩唯二的两人正无事发生一般悠闲泡澡。于是四人飞身过去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还在这里,不怕死吗?” 此时的庞羽刚从两个池子相同的水下通道游过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利维身边,问道,“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利维满脸无奈,轻声责怪,“居然把人引我这边来,好小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嘛,知道你是大佬,就不要谦虚了,快点动手吧。”庞羽险笑道。 四人中突然有一人荡开池水,疾步上前,袭手捉住庞羽的脖子,“小鬼,神神叨叨地说啥呢?刚刚不会就是你搞得鬼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我一直在这里泡着啊,发生什么了?”庞羽一脸茫然。 那人还欲发作,但利维突然巴结道,“大哥,有话好说,我是个瘸子,腿脚不便,目睹一切深切的恐惧害怕,但实在出不去啊。” “哥们你挺会享受啊,腿断了还来泡温泉?真的假的?” 利维微笑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杀了一辈子的人,就不允许享受享受吗?” “哦,那你歇着吧。”那人似乎脑子不大好使, 云蜃会的领导者名叫刘乾元,祖籍来自当下西郡的基齐沃。八九十年代,他的父母作为知名手工艺者被邀请来到姆克良定居。当时的姆克良黑手党正处于再度复兴的关键时刻,刚满二十岁的刘乾元抱着刚出生产的弟弟欢喜在父母身后,以为终于可以摆脱食不饱饥的生活,而他们一家也确实度过了几个月舒沃的日子。 某日,刘乾元从工厂做工回来,本应将家中小屋撑起温馨光亮的父母却杳无踪迹,只有嗷嗷啼哭的弟弟拜伏在床脚。简单抱怨几句后,刘乾元便去准备晚餐,行经布满杂物的狭窄廊道,他忽然凉意顿生,就见一把尖刀从暗处袭出。 年轻人的反应迅速,刘乾元偏身一扭,成功躲开致命一刀。又见尖刀深刺在臂膀内侧,一直触碰到骨头,他便咬咬牙,顺势将刀子夹到腋下。行凶者也并非等闲之辈,见刀子纠缠不出,飞起一套拳脚就将他打翻在地。此时,刘乾元的伤口在刀刃的抢夺中越拉越大,可他始终不敢懈劲,只躲闪着后退。拳脚不至于一下毙命,但刀子可以。 在搏斗中,刘乾元充分利用狭窄空间,成功削减了行凶者的挥拳幅度和力度。想起陌生者并不知家中地形情况,便将其引向一处塌陷的地板。 一瞬的时机就此到来,武艺高强的行凶者在此窄蔽之处施展不开拳脚,本就心生烦躁,完全没有注意脚下,一脚踩在一张与地板颜色相近的硬纸板上。木屑和干燥棉没入脚脖,行凶者一个踉跄,身体失控半伏。刘乾元趁机一刀深扎其后背之上,再抱刀而刺,纠缠了数分钟才将行凶者完全杀死。 这时,刘乾元才意识到父母凶多吉少的近况,他赶忙卷些盘缠,带着弟弟连夜出逃。途中几日打听到诸多消息,也确定了父母的身死,了解到父母当初来到姆克良便是走投无路的放手一搏。 当时的姆克良也有两支对立的黑手党派,其中一支便是云蜃会,而另一支黑手党的老大暗中雇佣刘乾元的父母为其做事,打造一种可以射出魔法子弹的枪支,便是如今咒器的基本雏形。等到预算资金耗尽,武器储备也完备后,那老大便派人灭门,大概是不想让技术流入云蜃会手中。 刘乾元伤心之时忆起父母此前交代过自己一块方匣,打开一看竟是魔术枪支的设计图和原理。于是他果断加入云蜃会,凭借着这一初始“资金”步步平升,不仅为父母报了仇,还在熬死两任会主后成了云蜃会一把手。 但如此高强度的进展并非没有隐患,当时的云蜃会的资金大量花在商业,缺少对魔术枪支的批量生产,武装程度不如对手。于是为了确保能够一次性推平竞争对手,云蜃会便引北郡的另一支黑手党进入姆克良。虽未董卓进京后的只手遮天,但只是资源易主,云蜃会仍只有姆克良一半的支配权。 那只从外地迁来的黑手党派便是后来的虎帮。 如今的刘乾元年过四十,而他的弟弟刘玉栋也已成年,长成了一身肥膘的壮汉。因为痛失亲人的缘故,刘乾元对他百依百顺,从不责罚大骂,不论是如何过分的要求,都会尽力满足。 刘玉栋自小便不用约束自己的贪婪天性,天使哭魔鬼笑,长大的他理所当然成为了当地恶极的鬼痞,无恶不作,甚至当街滥杀平民。有次他心情欠佳,便去一所知名餐馆胡吃海喝巨声喧哗。旁坐一家四口,夫妻两人,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婴儿。此餐馆颇有格调,环境宜人静谧,婴儿刚刚入睡便被刘玉栋吵醒,其父亲便有些厌烦的脸色,稍稍抱怨了几句,奈何菜已上桌,不容易换位子,于是让妻子先行用餐,自己带着孩子去二楼歇息。 半个多小时后,那男人就不见妻子用餐完毕,就下楼寻找,却看到儿子正被刘玉栋按在桌上,强硬喂食。妻子不见踪影,桌上多了一大锅热汽喷张的水煮肉片。 就这样,丈夫吃妻子,儿子吃母亲,刘玉栋又有新的理由将父子两人杀死。不仅如此,心血来潮的刘玉栋还再次要挟店主将襁褓中的婴儿分来煮食。不过,他并不喜欢人肉的味道,遂作罢。 因为这件事,刘玉栋倒是首次被哥哥责惩,被罚一个月不准出门。如今期满释放,他便去潇湘旅馆潇洒享受,没想到又遇上一个男人对他的纹身指手画脚。 “让你嘴贱,淹不死你!狗东西。”刘玉栋手臂挥舞地怪叫着,又骂又笑。 突然一刀白光从紧贴池水的白雾中穿出,正中刘玉栋咽喉。血液喷涌而出,迅速将周围染得绛红,而刘玉栋没再说出一句话,身子像小山一般激起蹈海大浪。 零星几位还在旁观的人群丢魂似的往外逃去。 “什么人?”四名手下警惕盯着水下,有两名靠近搀扶刘玉栋,但他们很快认清结果。气管连着颈部大动脉一并深裂,周围又没有强力治愈系魔术师,刘玉栋便是在劫难逃。 但四人并不死心,环顾着周围,很快便注意到中央大池仅剩唯二的两人正无事发生一般悠闲泡澡。于是四人飞身过去质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还在这里,不怕死吗?” 此时的庞羽刚从两个池子相同的水下通道游过来,气喘吁吁地靠在利维身边,问道,“怎么办?” “你说怎么办?”利维满脸无奈,轻声责怪,“居然把人引我这边来,好小子,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打得过这么多人嘛,知道你是大佬,就不要谦虚了,快点动手吧。”庞羽险笑道。 四人中突然有一人荡开池水,疾步上前,袭手捉住庞羽的脖子,“小鬼,神神叨叨地说啥呢?刚刚不会就是你搞得鬼吧?”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呢。我一直在这里泡着啊,发生什么了?”庞羽一脸茫然。 那人还欲发作,但利维突然巴结道,“大哥,有话好说,我是个瘸子,腿脚不便,目睹一切深切的恐惧害怕,但实在出不去啊。” “哥们你挺会享受啊,腿断了还来泡温泉?真的假的?” 利维微笑道,“大哥,你这话就不对了,我杀了一辈子的人,就不允许享受享受吗?” “哦,那你歇着吧。”那人似乎脑子不大好使, 第二十九章 新年的际遇 2113年的新年如期而来,街道张灯结彩,一派红笼帘赤,年味丰足。秩序和肃穆的樱井家府也卸下些严肃,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天顶红绳交缠得井然。绳下,灯笼、符纸等许多和吉祥喜庆之物让原本略显空荡的空间喜悦盈满。佣人们一致的大红唐装,被暂时允许待命休息后,她们能随意在府中嬉笑打闹。 樱井大智穷困半生,中年后,对于细节累叠而成的生活品质与精神富足极致追求,不惜铺张浪费也不想怠慢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他本是个爱热闹的人,哪怕如今身居高位,经常疑神疑鬼,但也希望在喜庆中排解孤独,于是便从今年开始,给予下人们一项特权。 那些佣人和保镖们,除少数一些执意回家过年,大部分都选择携一家老少入住樱井家府,让家人们体验一把城堡生活的快意。樱井家府足够大,将府内西北角闲置不用的房间打扫出来,每名下人都能分到至少两间卧室。 樱井大智还邀请了五名将军一名辅弼大臣入住,他们都是青面鬼的重量级元老,是大智为数不多的心腹。 就这样,樱井家府再不觉空荡,两百多号人用欢声笑语填得满满当当。 樱井月倒不讨厌这种氛围,不过她仍大部分时间将自己反锁屋内。走廊上,厅堂中,不出几步便有人扎堆聊天,大都是佣人们互相介绍家人,也不时年龄相仿的孩子们追逐打闹。樱井月不敢随意在家中走动,佣人们见到她一定会携着一家老小屈躬行礼,次数多了未免太过繁琐,而她又不好意思铁下脸不予理睬。更有年龄幼小的孩童不懂节仪礼数,被父母强迫行礼后,满脸不情愿,甚至对着樱井月暗暗鬼脸,若是被父母发现,一定会在事后受到严厉责罚。所以,樱井月索性避免与他们接触,不想破坏融洽轻松的氛围。 专属小女仆千石熏子整日陪着樱井月,几乎不断续地想法子给月排聊解闷,说些从私塾听来的小故事,又或是即兴来段舞蹈。等到两人皆惫之时,相拥着睡觉也能将漫长的时间打发。 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老是避客不见并非妥当之举,很快樱井夫人便带着樱井月会见那几位青面鬼的原部下。 五楼新置的会议圆桌旁,几个里远区的重磅人物都身穿喜庆,红缎赤袍,倒是滑稽亲切。众人嘈嘈切切,连一向严肃的樱井大智都坐姿随意,不断点头言语。瓜果狼藉,杯盘随意,这哪里是大人物的聚首,更像是老友间的茶话会。 其中一位较为年轻,黄眉狭眼,身穿修身红色礼装的男子首先注意到衣着不凡的樱井月,笑视一眼樱井大智,扬手问道,“这位端庄淑贤的小姐是?” 樱井大智也不用敬语,眉梢有喜,“这是我的大女儿,单名月。诸位可以认识一下。来,月儿,和大家打个招呼。” 樱井月稍有紧张,急忙道,“呃,大家好……嗯,你们好。” 此话一出,气氛略微有些奇怪。樱井大智面色一僵,但很快又平和起来,“月儿,过年就开心点,这些叔叔们可是我的老友,你不是对魔法之类的感兴趣么,趁这段时间可以多问问他们。” 樱井月知道刚才的话语有些给樱井家丢脸的意味,但她不敢随意开口,毕竟自己来自普通家庭,很难自然地将话语说得体面有度。所以她只点头认错。 那些将军大臣们也都朗笑着缓解尴尬,其中一位豹头环眼的黑肤男人说道,“哎呀,主子,我们几个比不得世家大族,大多是穷底出身,没必要让大小姐待我们同那些显贵们一般。” 一位有着极深法令纹的花白头大叔也应声道,“对对对。大小姐这般说话,我们才觉得亲切。说实话,我一把年纪学那些贵族的繁琐礼仪,也觉得心烦。” 那黄眉男子更是语气激动,“大小姐不必对我们以礼相待,我们大家立誓至死忠于主子,终身侍奉主子一家,怎敢奢求需要礼节的地位。”他单膝跪至樱井月面前,“属下叫做姬川启,大小姐只管将我们当作使唤的仆人。”说着,牵起月的左手,缓缓低头想要留下一吻。 樱井月可没见过如此亲密的礼数,哆嗦地抽回手,危险的本能让她一巴掌扇在姬川启的脸上。 众人又是一惊。 樱井大智连忙站起,关心道,“小启,没事吧?”待到姬川摇头摆手,他面色危重,瞪向樱井月,“月儿,使性子也要看场合,不喜欢就拒绝,有必要动手吗?” “主子,没关系的。” “还请诸位包涵,小女自小便被我宠坏,总有些小脾气,也不喜欢被人接触。”樱井大智竟少见地使用了敬语。 花白头大叔哈哈大笑,“主子,您没必要对大小姐过分苛求。她可是樱井家的长女,就应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别说是一巴掌了,就算让我挨一刀子,我也愿意,并以此为荣。” 樱井月听着众人的谈话,忽然心中油然一种恶心,看似老友相逢的茶话会,因为溜须拍马的说辞变得古怪不适。 “这也是我久久没让你们见她的原因。这孩子,平时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就是不容易控制情绪,心情不好就待人冷冰。”樱井大智这番话更像是强撑面子的说辞。“夫人,带月儿出去吧,让她好好反思。” 樱井夫人领着樱井月回去,倒是一点不生月的气,笑道,“以前称兄道弟的同伴现在却一个个相敬如宾,真是有些让人感慨啊。”夫人回头看一眼后边默默跟随的千石熏子,便抬手摸了摸月的脖子,安慰道,“没必要在意你父亲的话,这次带你来见那些人物,是我考虑欠佳了,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复从前,尽是些俗气至极的言语。” “对不起……那个,我也有错,我不该有些小脾气,父亲说得没错。”樱井月却这样回答。 夫人一愣,“你能这样想,便是更好。” 回到房间,又剩千石熏子和樱井月两人时,熏子问道,“小姐,您刚刚生气了吗?我也奇怪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原来是故意的。”2113年的新年如期而来,街道张灯结彩,一派红笼帘赤,年味丰足。秩序和肃穆的樱井家府也卸下些严肃,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天顶红绳交缠得井然。绳下,灯笼、符纸等许多和吉祥喜庆之物让原本略显空荡的空间喜悦盈满。佣人们一致的大红唐装,被暂时允许待命休息后,她们能随意在府中嬉笑打闹。 樱井大智穷困半生,中年后,对于细节累叠而成的生活品质与精神富足极致追求,不惜铺张浪费也不想怠慢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他本是个爱热闹的人,哪怕如今身居高位,经常疑神疑鬼,但也希望在喜庆中排解孤独,于是便从今年开始,给予下人们一项特权。 那些佣人和保镖们,除少数一些执意回家过年,大部分都选择携一家老少入住樱井家府,让家人们体验一把城堡生活的快意。樱井家府足够大,将府内西北角闲置不用的房间打扫出来,每名下人都能分到至少两间卧室。 樱井大智还邀请了五名将军一名辅弼大臣入住,他们都是青面鬼的重量级元老,是大智为数不多的心腹。 就这样,樱井家府再不觉空荡,两百多号人用欢声笑语填得满满当当。 樱井月倒不讨厌这种氛围,不过她仍大部分时间将自己反锁屋内。走廊上,厅堂中,不出几步便有人扎堆聊天,大都是佣人们互相介绍家人,也不时年龄相仿的孩子们追逐打闹。樱井月不敢随意在家中走动,佣人们见到她一定会携着一家老小屈躬行礼,次数多了未免太过繁琐,而她又不好意思铁下脸不予理睬。更有年龄幼小的孩童不懂节仪礼数,被父母强迫行礼后,满脸不情愿,甚至对着樱井月暗暗鬼脸,若是被父母发现,一定会在事后受到严厉责罚。所以,樱井月索性避免与他们接触,不想破坏融洽轻松的氛围。 专属小女仆千石熏子整日陪着樱井月,几乎不断续地想法子给月排聊解闷,说些从私塾听来的小故事,又或是即兴来段舞蹈。等到两人皆惫之时,相拥着睡觉也能将漫长的时间打发。 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老是避客不见并非妥当之举,很快樱井夫人便带着樱井月会见那几位青面鬼的原部下。 五楼新置的会议圆桌旁,几个里远区的重磅人物都身穿喜庆,红缎赤袍,倒是滑稽亲切。众人嘈嘈切切,连一向严肃的樱井大智都坐姿随意,不断点头言语。瓜果狼藉,杯盘随意,这哪里是大人物的聚首,更像是老友间的茶话会。 其中一位较为年轻,黄眉狭眼,身穿修身红色礼装的男子首先注意到衣着不凡的樱井月,笑视一眼樱井大智,扬手问道,“这位端庄淑贤的小姐是?” 樱井大智也不用敬语,眉梢有喜,“这是我的大女儿,单名月。诸位可以认识一下。来,月儿,和大家打个招呼。” 樱井月稍有紧张,急忙道,“呃,大家好……嗯,你们好。” 此话一出,气氛略微有些奇怪。樱井大智面色一僵,但很快又平和起来,“月儿,过年就开心点,这些叔叔们可是我的老友,你不是对魔法之类的感兴趣么,趁这段时间可以多问问他们。” 樱井月知道刚才的话语有些给樱井家丢脸的意味,但她不敢随意开口,毕竟自己来自普通家庭,很难自然地将话语说得体面有度。所以她只点头认错。 那些将军大臣们也都朗笑着缓解尴尬,其中一位豹头环眼的黑肤男人说道,“哎呀,主子,我们几个比不得世家大族,大多是穷底出身,没必要让大小姐待我们同那些显贵们一般。” 一位有着极深法令纹的花白头大叔也应声道,“对对对。大小姐这般说话,我们才觉得亲切。说实话,我一把年纪学那些贵族的繁琐礼仪,也觉得心烦。” 那黄眉男子更是语气激动,“大小姐不必对我们以礼相待,我们大家立誓至死忠于主子,终身侍奉主子一家,怎敢奢求需要礼节的地位。”他单膝跪至樱井月面前,“属下叫做姬川启,大小姐只管将我们当作使唤的仆人。”说着,牵起月的左手,缓缓低头想要留下一吻。 樱井月可没见过如此亲密的礼数,哆嗦地抽回手,危险的本能让她一巴掌扇在姬川启的脸上。 众人又是一惊。 樱井大智连忙站起,关心道,“小启,没事吧?”待到姬川摇头摆手,他面色危重,瞪向樱井月,“月儿,使性子也要看场合,不喜欢就拒绝,有必要动手吗?” “主子,没关系的。” “还请诸位包涵,小女自小便被我宠坏,总有些小脾气,也不喜欢被人接触。”樱井大智竟少见地使用了敬语。 花白头大叔哈哈大笑,“主子,您没必要对大小姐过分苛求。她可是樱井家的长女,就应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别说是一巴掌了,就算让我挨一刀子,我也愿意,并以此为荣。” 樱井月听着众人的谈话,忽然心中油然一种恶心,看似老友相逢的茶话会,因为溜须拍马的说辞变得古怪不适。 “这也是我久久没让你们见她的原因。这孩子,平时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就是不容易控制情绪,心情不好就待人冷冰。”樱井大智这番话更像是强撑面子的说辞。“夫人,带月儿出去吧,让她好好反思。” 樱井夫人领着樱井月回去,倒是一点不生月的气,笑道,“以前称兄道弟的同伴现在却一个个相敬如宾,真是有些让人感慨啊。”夫人回头看一眼后边默默跟随的千石熏子,便抬手摸了摸月的脖子,安慰道,“没必要在意你父亲的话,这次带你来见那些人物,是我考虑欠佳了,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复从前,尽是些俗气至极的言语。” “对不起……那个,我也有错,我不该有些小脾气,父亲说得没错。”樱井月却这样回答。 夫人一愣,“你能这样想,便是更好。” 回到房间,又剩千石熏子和樱井月两人时,熏子问道,“小姐,您刚刚生气了吗?我也奇怪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原来是故意的。” 2113年的新年如期而来,街道张灯结彩,一派红笼帘赤,年味丰足。秩序和肃穆的樱井家府也卸下些严肃,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天顶红绳交缠得井然。绳下,灯笼、符纸等许多和吉祥喜庆之物让原本略显空荡的空间喜悦盈满。佣人们一致的大红唐装,被暂时允许待命休息后,她们能随意在府中嬉笑打闹。 樱井大智穷困半生,中年后,对于细节累叠而成的生活品质与精神富足极致追求,不惜铺张浪费也不想怠慢这一年一度的节日。他本是个爱热闹的人,哪怕如今身居高位,经常疑神疑鬼,但也希望在喜庆中排解孤独,于是便从今年开始,给予下人们一项特权。 那些佣人和保镖们,除少数一些执意回家过年,大部分都选择携一家老少入住樱井家府,让家人们体验一把城堡生活的快意。樱井家府足够大,将府内西北角闲置不用的房间打扫出来,每名下人都能分到至少两间卧室。 樱井大智还邀请了五名将军一名辅弼大臣入住,他们都是青面鬼的重量级元老,是大智为数不多的心腹。 就这样,樱井家府再不觉空荡,两百多号人用欢声笑语填得满满当当。 樱井月倒不讨厌这种氛围,不过她仍大部分时间将自己反锁屋内。走廊上,厅堂中,不出几步便有人扎堆聊天,大都是佣人们互相介绍家人,也不时年龄相仿的孩子们追逐打闹。樱井月不敢随意在家中走动,佣人们见到她一定会携着一家老小屈躬行礼,次数多了未免太过繁琐,而她又不好意思铁下脸不予理睬。更有年龄幼小的孩童不懂节仪礼数,被父母强迫行礼后,满脸不情愿,甚至对着樱井月暗暗鬼脸,若是被父母发现,一定会在事后受到严厉责罚。所以,樱井月索性避免与他们接触,不想破坏融洽轻松的氛围。 专属小女仆千石熏子整日陪着樱井月,几乎不断续地想法子给月排聊解闷,说些从私塾听来的小故事,又或是即兴来段舞蹈。等到两人皆惫之时,相拥着睡觉也能将漫长的时间打发。 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老是避客不见并非妥当之举,很快樱井夫人便带着樱井月会见那几位青面鬼的原部下。 五楼新置的会议圆桌旁,几个里远区的重磅人物都身穿喜庆,红缎赤袍,倒是滑稽亲切。众人嘈嘈切切,连一向严肃的樱井大智都坐姿随意,不断点头言语。瓜果狼藉,杯盘随意,这哪里是大人物的聚首,更像是老友间的茶话会。 其中一位较为年轻,黄眉狭眼,身穿修身红色礼装的男子首先注意到衣着不凡的樱井月,笑视一眼樱井大智,扬手问道,“这位端庄淑贤的小姐是?” 樱井大智也不用敬语,眉梢有喜,“这是我的大女儿,单名月。诸位可以认识一下。来,月儿,和大家打个招呼。” 樱井月稍有紧张,急忙道,“呃,大家好……嗯,你们好。” 此话一出,气氛略微有些奇怪。樱井大智面色一僵,但很快又平和起来,“月儿,过年就开心点,这些叔叔们可是我的老友,你不是对魔法之类的感兴趣么,趁这段时间可以多问问他们。” 樱井月知道刚才的话语有些给樱井家丢脸的意味,但她不敢随意开口,毕竟自己来自普通家庭,很难自然地将话语说得体面有度。所以她只点头认错。 那些将军大臣们也都朗笑着缓解尴尬,其中一位豹头环眼的黑肤男人说道,“哎呀,主子,我们几个比不得世家大族,大多是穷底出身,没必要让大小姐待我们同那些显贵们一般。” 一位有着极深法令纹的花白头大叔也应声道,“对对对。大小姐这般说话,我们才觉得亲切。说实话,我一把年纪学那些贵族的繁琐礼仪,也觉得心烦。” 那黄眉男子更是语气激动,“大小姐不必对我们以礼相待,我们大家立誓至死忠于主子,终身侍奉主子一家,怎敢奢求需要礼节的地位。”他单膝跪至樱井月面前,“属下叫做姬川启,大小姐只管将我们当作使唤的仆人。”说着,牵起月的左手,缓缓低头想要留下一吻。 樱井月可没见过如此亲密的礼数,哆嗦地抽回手,危险的本能让她一巴掌扇在姬川启的脸上。 众人又是一惊。 樱井大智连忙站起,关心道,“小启,没事吧?”待到姬川摇头摆手,他面色危重,瞪向樱井月,“月儿,使性子也要看场合,不喜欢就拒绝,有必要动手吗?” “主子,没关系的。” “还请诸位包涵,小女自小便被我宠坏,总有些小脾气,也不喜欢被人接触。”樱井大智竟少见地使用了敬语。 花白头大叔哈哈大笑,“主子,您没必要对大小姐过分苛求。她可是樱井家的长女,就应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别说是一巴掌了,就算让我挨一刀子,我也愿意,并以此为荣。” 樱井月听着众人的谈话,忽然心中油然一种恶心,看似老友相逢的茶话会,因为溜须拍马的说辞变得古怪不适。 “这也是我久久没让你们见她的原因。这孩子,平时知书达理,落落大方,就是不容易控制情绪,心情不好就待人冷冰。”樱井大智这番话更像是强撑面子的说辞。“夫人,带月儿出去吧,让她好好反思。” 樱井夫人领着樱井月回去,倒是一点不生月的气,笑道,“以前称兄道弟的同伴现在却一个个相敬如宾,真是有些让人感慨啊。”夫人回头看一眼后边默默跟随的千石熏子,便抬手摸了摸月的脖子,安慰道,“没必要在意你父亲的话,这次带你来见那些人物,是我考虑欠佳了,没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复从前,尽是些俗气至极的言语。” “对不起……那个,我也有错,我不该有些小脾气,父亲说得没错。”樱井月却这样回答。 夫人一愣,“你能这样想,便是更好。” 回到房间,又剩千石熏子和樱井月两人时,熏子问道,“小姐,您刚刚生气了吗?我也奇怪您为什么会这么说,原来是故意的。” 第三十章 虚假人设 晚餐时,樱井一家仍在大餐厅用餐。但入住宾客人数众多,佣人专用的排厅座位有限,恢敞的后厅中便被摆上了数张圆桌。 相比樱井家平时珍馐缭眼的菜单,如今伙食倒是寻常许多。客人们都积极帮忙准备食物,大多是些家常菜品。时不时有老人能端出些令人怀念的味道,让食客们感慨万千。也许是想到过世亲人的相似手艺,又或是再度品尝到儿时街边小铺的失传味道,咀嚼之间,众人的关系愈发融洽。 将军和大臣们共6人则被邀请和樱井成员同在餐厅用餐,成了除渡边琴乃和多老外,仅有的,被允许与樱井本家一同就餐的外姓成员。除樱井汐也不在场,樱井家所有的信任之士都在此聚集。 樱井月想给千石熏子也求个座位,但被樱井大智毫不犹豫地拒绝,本是有些小失落,但为了不给养父丢脸,她的坐姿比以往更加端正,纤手轻夹轻捻,小口慢咽。如此风范,倒是引来了许多的目光注视,令她浑身不自在。 樱井月吃惯了精致菜品,再品尝到寻常人家的口味后,并未产生落差生疏,倒是觉得久违的美味。她将碟子中的茄子细细戳开,发觉相比于那些山珍海味,农家菜品只是装盘不够精致,更加油腻而已。 回想起两月前和亲生父亲生活的点滴,樱井月心中虽怀念和难过,但也不得不承认当下生活的沃越。她甚至有种错觉,总觉如此令人艳羡的生活,便是父亲的死亡换来的。想到这里,她便更加愧疚。 “这桌饭菜让我忆起抗战胜利那天,我们几个一同去卞沙的酒楼胡吃海喝的场景。”樱井大智举筷不定,鲜有的朗然一笑,对众人说道,“这菜品和当年的很像啊,大白菜乱炖,地锅鸡,酱甜肘,小炒肉。只是没有再哄抢得满嘴漫油。” 那豹头环眼的黑肤男人首先应声,“是啊,连打几年的仗,连吃几年的军粮,都以为舌头失去味觉了。随便一道凉菜拌酱都能扒上七八碗米饭。” “南见啊,当年可就是你抢得最欢。”花白头发的大叔笑出得法令纹 “你也不赖啊,于帆兄。我记得你可是独占一整只烧鹅。” “哈哈哈。” 餐厅热闹起来。食不言寝不语,但仅限家庭用餐的规矩省时,如今意在忆往的聚餐当然聊得火热。 那黄眉狭眼的姬川启也打趣道,“当年的日子确实苦啊,我是一团的,经常大军跋涉千里,行军艰苦,基本就是干糙饼就浊水。要是赶上粮草补充,我们一众疯抢,因为没有油水,几乎人人都能大盛七八碗。” 此话又一次引起诸多共鸣。 樱井月静静听着他们的感慨,心中也不断想象着战争疾苦,而生父的军旅是否比这些将军们更为苦难。忽然,有人向她问话,正是姬川启,“大小姐,这是您第一次品尝这类的农家饭菜吗?我看您似乎对这道鱼头豆腐情有独钟。”姬川启遥指着一道红绿点缀的鱼头,微笑道,“其实属下对这道菜品颇有研究,刚品尝一番,感慨毕竟寻常手艺。如果大小姐赏脸,属下也想给您呈现出真正的别样风味。” 樱井月本想尽可能的少说话,但被这般问话,也只能硬着头皮作答,“不必了,我觉得这道菜味道刚刚好,谢谢你啊。” 姬川启一愣,相视众人投过来的眼神,又慌忙道,“大小姐何必言谢啊,是我冒犯了您的口味,我应该向您道歉才对。” 樱井月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点点头继续用餐。那姬川启见状又不安分,无话自言,“大小姐似乎对寻常食材并不挑剔啊,平时山珍海味倒不能限制您的味觉口舌,属下都有些敬佩了。看来大小姐还真是平易近人啊。” “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普通人的饭菜我又不是没有吃过。”樱井月刚说完,就自觉失言,连忙补上,“经常在学校食堂解决午饭,只要肚子饿,没有那么计较啊。” “也是,也是。” 樱井月其实对于姬川启一直向自己搭话颇为不满,她明明摆出困扰的表情,但姬川启不知是讨好还是如何,依旧不依不饶。于是她板着脸,说道,“饭菜如何分高低级?所谓高级菜品,便是昂贵稀有或是极富营养的食材,用尽量少的调料锁住原汁原味同时最大限度延伸其独特味道。寻常饭菜只是略有不同,随处可见的食材,哪怕不新鲜不可口,但一番油盐酱醋,倒是在千篇一律的底味中透出食材带来的鲜香。总结来说,高级菜品大多清淡,食材优秀便无需太多修饰;寻常菜品大多油腻或辛辣,用来掩盖食材的缺陷,仅此而已。”樱井月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食材是决定菜品高低级的最重要指标。但在我看来,一道菜的价值不应以食材的下限衡量,而是经过适合自己的烹煮调味,或是与其他食材巧妙碰撞带来最终的丰富口感。” 此番观点一出,众人皆惊,意外的视线在樱井父女之间来回。 东山南见最先揣摩着樱井月的言语缓过神来,抹着黝黑的额头,赞美道,“没想到大小姐评价食物竟如此一针见血,逻辑清晰,句句在理,真不愧是樱井之女!” “是啊,一件简单的事情,却能思考得如此深沉。如果我是相同年纪,真的亿分不及。”又有人高声感叹。 “大小姐芳龄?” 姬川启问这话时,被周围人责备着阻止,几乎都在说,“这是你该问的吗?” 樱井月原本也不想回答,但见姬川启假笑中透着尴尬,便随意而答,“13岁。” 樱井大智似乎对于樱井月的这几番言语颇为满意,重眉轻舒,略有骄傲道,“月儿,刚刚你的观点我并不完全认同,但我确实无法反驳, 少许时间后,不饮酒的人们大多结束了晚餐,樱井夫人便携着琴乃多老和樱井月等人离开。 因为有着兄长的提醒,樱井月想要找姬川启指导自己魔法,但奈何青面鬼的众人们正酒兴正浓,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她在餐厅门外徘徊之时,多老独自返回,“大小姐,能随老臣过来一趟吗?有些事情需要您处理。” 樱井月四顾,未发现其他人窥视,便跟了上去。 天已黑,两人肯定再不能在冷冻天气到花园处。多老寻得便是城堡东北侧的单堡内,这里同样是闲置已久的地带,如今只有几位宾客的房间于此附近。 在五楼一间光有壁饰但无家具的房间内,多老闭眼竖指,隐隐有一膜绿色环状向周围扩散。短暂之后,他睁开眼,“好了,确定无人偷听。” “多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是组织派任务来了?”樱井月嗅着氛围,莫名紧张。 “不,你现在能做的有限,组织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让你做事。” “那是何事?多老先生不会是专程来找我聊天的吧。如此偷摸危险,还是少见的好。” “我当然清楚,两个月也只找过你两次。”多老从容不迫,“不过这次找你,樱井大人是知道的,倒不如说,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那所谓何事?” “首先要说,你现在的言行举止,同从小培养熏陶而成的大小姐差距还很大。估计过段时间,大人会专门找家庭教师来培养你这方面的知识。这件事暂且不提,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给你立一个人设。” “人设?”樱井月不解。 “大概就是人的性格特点和能力。根据这么多天来我对你的观察,你对待下人是亲和的。但夫人今日唐突地带你与五健将见面,你在那些人面前呈现的形象却是截然相反的寡言少语,不知礼数。而晚餐时,你又表现得成熟善思。如此前后不一,若是自然放纵下去,你的身份一定程度上会受到怀疑。不仅是红团,还是樱井大人想必都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我该怎么办?” 多来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小本,“这是我给你设定的几个人设特点。”随即轻翻着扫念,“首先第一个点,冷淡少语,平时最好也不要有太多表情变化,这点可以和你的小女仆学习学习。对待下人的招呼等,不必有太多反应,点头或简单回应即可,也可以不予理睬。第二,心高气傲,不允许陌生和不相熟的人触碰自己。第三,头脑聪颖,与人交谈颇有技巧,偶尔也可以毒舌。这是我能想到的,被娇惯的大小姐应该有的样子。主要是这几大点,其余可以任你自由发挥。” “感觉和真实的我好不搭调啊,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特别是毒舌,对我来说,真的很困难。”樱井月面对如此疑难,宁愿去解一百道数学题。 “没信心也得这样,你现在的表现和大小姐该有的样子相去甚远。”多老合上本子,“我记性不太好了,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少许时间。 “哦,樱井大人曾和我说过,你的魔法天赋很高。但我希望,不,红团希望,你不必太过于追求自己的魔法能力。” “为何?我等会还想去找姬川启先生学习呢。” “你只是樱井家花瓶大小姐的形象,没必要如此身具奥数。”晚餐时,樱井一家仍在大餐厅用餐。但入住宾客人数众多,佣人专用的排厅座位有限,恢敞的后厅中便被摆上了数张圆桌。 相比樱井家平时珍馐缭眼的菜单,如今伙食倒是寻常许多。客人们都积极帮忙准备食物,大多是些家常菜品。时不时有老人能端出些令人怀念的味道,让食客们感慨万千。也许是想到过世亲人的相似手艺,又或是再度品尝到儿时街边小铺的失传味道,咀嚼之间,众人的关系愈发融洽。 将军和大臣们共6人则被邀请和樱井成员同在餐厅用餐,成了除渡边琴乃和多老外,仅有的,被允许与樱井本家一同就餐的外姓成员。除樱井汐也不在场,樱井家所有的信任之士都在此聚集。 樱井月想给千石熏子也求个座位,但被樱井大智毫不犹豫地拒绝,本是有些小失落,但为了不给养父丢脸,她的坐姿比以往更加端正,纤手轻夹轻捻,小口慢咽。如此风范,倒是引来了许多的目光注视,令她浑身不自在。 樱井月吃惯了精致菜品,再品尝到寻常人家的口味后,并未产生落差生疏,倒是觉得久违的美味。她将碟子中的茄子细细戳开,发觉相比于那些山珍海味,农家菜品只是装盘不够精致,更加油腻而已。 回想起两月前和亲生父亲生活的点滴,樱井月心中虽怀念和难过,但也不得不承认当下生活的沃越。她甚至有种错觉,总觉如此令人艳羡的生活,便是父亲的死亡换来的。想到这里,她便更加愧疚。 “这桌饭菜让我忆起抗战胜利那天,我们几个一同去卞沙的酒楼胡吃海喝的场景。”樱井大智举筷不定,鲜有的朗然一笑,对众人说道,“这菜品和当年的很像啊,大白菜乱炖,地锅鸡,酱甜肘,小炒肉。只是没有再哄抢得满嘴漫油。” 那豹头环眼的黑肤男人首先应声,“是啊,连打几年的仗,连吃几年的军粮,都以为舌头失去味觉了。随便一道凉菜拌酱都能扒上七八碗米饭。” “南见啊,当年可就是你抢得最欢。”花白头发的大叔笑出得法令纹 “你也不赖啊,于帆兄。我记得你可是独占一整只烧鹅。” “哈哈哈。” 餐厅热闹起来。食不言寝不语,但仅限家庭用餐的规矩省时,如今意在忆往的聚餐当然聊得火热。 那黄眉狭眼的姬川启也打趣道,“当年的日子确实苦啊,我是一团的,经常大军跋涉千里,行军艰苦,基本就是干糙饼就浊水。要是赶上粮草补充,我们一众疯抢,因为没有油水,几乎人人都能大盛七八碗。” 此话又一次引起诸多共鸣。 樱井月静静听着他们的感慨,心中也不断想象着战争疾苦,而生父的军旅是否比这些将军们更为苦难。忽然,有人向她问话,正是姬川启,“大小姐,这是您第一次品尝这类的农家饭菜吗?我看您似乎对这道鱼头豆腐情有独钟。”姬川启遥指着一道红绿点缀的鱼头,微笑道,“其实属下对这道菜品颇有研究,刚品尝一番,感慨毕竟寻常手艺。如果大小姐赏脸,属下也想给您呈现出真正的别样风味。” 樱井月本想尽可能的少说话,但被这般问话,也只能硬着头皮作答,“不必了,我觉得这道菜味道刚刚好,谢谢你啊。” 姬川启一愣,相视众人投过来的眼神,又慌忙道,“大小姐何必言谢啊,是我冒犯了您的口味,我应该向您道歉才对。” 樱井月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点点头继续用餐。那姬川启见状又不安分,无话自言,“大小姐似乎对寻常食材并不挑剔啊,平时山珍海味倒不能限制您的味觉口舌,属下都有些敬佩了。看来大小姐还真是平易近人啊。” “没有你说得这么夸张,普通人的饭菜我又不是没有吃过。”樱井月刚说完,就自觉失言,连忙补上,“经常在学校食堂解决午饭,只要肚子饿,没有那么计较啊。” “也是,也是。” 樱井月其实对于姬川启一直向自己搭话颇为不满,她明明摆出困扰的表情,但姬川启不知是讨好还是如何,依旧不依不饶。于是她板着脸,说道,“饭菜如何分高低级?所谓高级菜品,便是昂贵稀有或是极富营养的食材,用尽量少的调料锁住原汁原味同时最大限度延伸其独特味道。寻常饭菜只是略有不同,随处可见的食材,哪怕不新鲜不可口,但一番油盐酱醋,倒是在千篇一律的底味中透出食材带来的鲜香。总结来说,高级菜品大多清淡,食材优秀便无需太多修饰;寻常菜品大多油腻或辛辣,用来掩盖食材的缺陷,仅此而已。”樱井月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食材是决定菜品高低级的最重要指标。但在我看来,一道菜的价值不应以食材的下限衡量,而是经过适合自己的烹煮调味,或是与其他食材巧妙碰撞带来最终的丰富口感。” 此番观点一出,众人皆惊,意外的视线在樱井父女之间来回。 东山南见最先揣摩着樱井月的言语缓过神来,抹着黝黑的额头,赞美道,“没想到大小姐评价食物竟如此一针见血,逻辑清晰,句句在理,真不愧是樱井之女!” “是啊,一件简单的事情,却能思考得如此深沉。如果我是相同年纪,真的亿分不及。”又有人高声感叹。 “大小姐芳龄?” 姬川启问这话时,被周围人责备着阻止,几乎都在说,“这是你该问的吗?” 樱井月原本也不想回答,但见姬川启假笑中透着尴尬,便随意而答,“13岁。” 樱井大智似乎对于樱井月的这几番言语颇为满意,重眉轻舒,略有骄傲道,“月儿,刚刚你的观点我并不完全认同,但我确实无法反驳, 少许时间后,不饮酒的人们大多结束了晚餐,樱井夫人便携着琴乃多老和樱井月等人离开。 因为有着兄长的提醒,樱井月想要找姬川启指导自己魔法,但奈何青面鬼的众人们正酒兴正浓,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她在餐厅门外徘徊之时,多老独自返回,“大小姐,能随老臣过来一趟吗?有些事情需要您处理。” 樱井月四顾,未发现其他人窥视,便跟了上去。 天已黑,两人肯定再不能在冷冻天气到花园处。多老寻得便是城堡东北侧的单堡内,这里同样是闲置已久的地带,如今只有几位宾客的房间于此附近。 在五楼一间光有壁饰但无家具的房间内,多老闭眼竖指,隐隐有一膜绿色环状向周围扩散。短暂之后,他睁开眼,“好了,确定无人偷听。” “多老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吗?是组织派任务来了?”樱井月嗅着氛围,莫名紧张。 “不,你现在能做的有限,组织在短时间内应该不会让你做事。” “那是何事?多老先生不会是专程来找我聊天的吧。如此偷摸危险,还是少见的好。” “我当然清楚,两个月也只找过你两次。”多老从容不迫,“不过这次找你,樱井大人是知道的,倒不如说,是他让我来找你的。” “那所谓何事?” “首先要说,你现在的言行举止,同从小培养熏陶而成的大小姐差距还很大。估计过段时间,大人会专门找家庭教师来培养你这方面的知识。这件事暂且不提,现在最要紧的是,要给你立一个人设。” “人设?”樱井月不解。 “大概就是人的性格特点和能力。根据这么多天来我对你的观察,你对待下人是亲和的。但夫人今日唐突地带你与五健将见面,你在那些人面前呈现的形象却是截然相反的寡言少语,不知礼数。而晚餐时,你又表现得成熟善思。如此前后不一,若是自然放纵下去,你的身份一定程度上会受到怀疑。不仅是红团,还是樱井大人想必都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 “那我该怎么办?” 多来从怀中掏出一块黑色小本,“这是我给你设定的几个人设特点。”随即轻翻着扫念,“首先第一个点,冷淡少语,平时最好也不要有太多表情变化,这点可以和你的小女仆学习学习。对待下人的招呼等,不必有太多反应,点头或简单回应即可,也可以不予理睬。第二,心高气傲,不允许陌生和不相熟的人触碰自己。第三,头脑聪颖,与人交谈颇有技巧,偶尔也可以毒舌。这是我能想到的,被娇惯的大小姐应该有的样子。主要是这几大点,其余可以任你自由发挥。” “感觉和真实的我好不搭调啊,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特别是毒舌,对我来说,真的很困难。”樱井月面对如此疑难,宁愿去解一百道数学题。 “没信心也得这样,你现在的表现和大小姐该有的样子相去甚远。”多老合上本子,“我记性不太好了,让我想想还有什么事情要说。” 少许时间。 “哦,樱井大人曾和我说过,你的魔法天赋很高。但我希望,不,红团希望,你不必太过于追求自己的魔法能力。” “为何?我等会还想去找姬川启先生学习呢。” “你只是樱井家花瓶大小姐的形象,没必要如此身具奥数。” 第三十一章 成长?突飞猛进 年后,借住府邸的客人们相继离开,佣人的工作恢复如初,殿内也重归冷清。 姬川启是五健将中最后离开的一位。临走前,他在篮球馆花费整个下午,最后一次指导了樱井月的魔法。 结束时,姬川启再一次确认周围无人,凑近樱井月,轻声道,“大小姐,我已将毕生所学倾尽于您,毫不夸张得说,现在您的实力足够六星级水平了。” 樱井月连自己的感到惊讶,长久打量着因练习而受伤的手掌,三两溃烂之处与黑色死皮相间而显眼,“什么?我先前不过三星水平,为何能在十天内如此突飞猛进?” “樱井家从来都是奇迹,汐也少爷同样年少成才,叱咤魔术界。大小姐就算如此强大,已然不足以让属下见怪了。”姬川启感叹着,“天赋这种东西真的很难界定,大小姐的魔术体质本就优秀,又对魔法极其敏感,一看便知一学就会,甚至举一反三。说实话,您的某些新颖之疑属下已然不知如何作答了。” “那我和兄长比如何?” “和少爷比的话,还有些差距。他的习魔年龄将近10年,一直都在以恐怖的速度攀升。属下近些年来也没见过少爷施展魔法,也不知情他是否已具备超越主上大人的实力。”说到这里,姬川启片刻沉思,“不过大小姐既能在十天内进步如此,又仰不尽巅峰上限,可能在不久的将来超过汐也少爷。如此天赋,历史上也曾只有一人。” “谁?名字。” 姬川启面有难色,“大小姐,这……这是我们魔术师之间闭口不谈的禁忌,您最好不要知道为好。” “你这是?那你为何提起?”樱井月冷目一瞪,“话说一半吊我胃口?” “不敢,不敢。只是此人太多劣迹,如此臭名昭著之人怎能随意入大小姐的尊贵娇耳。” “快说吧,我不喜欢听这些吹捧之词。” “那位是第四代冰之冠位,曾任第二团部的团长。抗战前期倒是战功显赫,但在一次深入密林的进攻后性情大变,居然和毒物为伍。若是驯服小型毒物也罢,她居然能够与巨大型毒物交流,但其自身驭使能力又不足够,饲养的毒物经常会伤及友军士兵。在军队集体讨伐一只叫做泰坦金刚的史诗级毒物时,她还出手阻碍战事,实在令人匪夷所思。据说当年满獴袭击北郡的大灾难也有她的参与,因此被一众军士视为‘人类叛徒’和‘邪教魔女’……” “停,停。”樱井月打断了他,“这四代冰宗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不管,我只是想知道此人的名字还有强大之处,而不是这些斑斑劣迹。” “抱歉,抱歉,请宽恕属下。此人名叫温涟亭,里国血统,她在刚刚年满8岁,接触魔法的一个月内便参与了等级评测,是史无前例的起步七星。不,是七星实力,八星魂力,她只是魔法的精准性差了些,不然稳稳八星。” 樱井月惊讶许久,感叹道,“那可真是厉害,天才最终沦为了疯子吗?” “出道即巅峰,刚接触魔法便有着冠位候补的水平。属下也想体验一下这种出生在终点线的滋味啊。”姬川启拍手玩笑着说道,但又真实惋惜,“可惜这样的天才没能给人类带来福祉,反倒引发灾厄,最后连冠位宗堂都没进,性命与自身相关的所有都在唾弃中被遗忘。” “那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此番话题终止,两人又闲扯片刻。分别时,樱井月又再次叮嘱,让其切莫泄露她的魔法实力,姬川启满口答应,但提出了赏赐的想法,“大小姐,属下这般倾尽所有的教授您知识,又帮助您隐瞒秘密,是否可以求些赏赐?” “可以,当然可以。你要什么?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姬川启笑了笑,狭眼成缝,鱼尾飞扬,言辞不再卑微客套,“我想让月小姐喊我一声老师。大小姐是我的一位弟子,也将是最后一名。我决意不让子嗣后代掺和进这魔法浊圈中,但希望大小姐能够尽早传承壮大炎系魔法,而这个称号将会是我姬川引以为傲的荣誉。” “可以。”樱井月行至篮球馆外,挥手送离,“姬川老师,一路走好。” 姬川启满脸汗颜,“大小姐冷着脸说出这话,真让人心惊胆寒啊……” “姬川老师,一路走好。”樱井月又重复了一遍。 “好好好,这就走,这就走。”姬川启快步离开,心中难免生出些抱怨,“小丫头片子心高气傲,本想给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寻些好印象,但看来是没机会了。” 姬川启离开后,樱井月对魔法的研习仍不满足,但她暂时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谨慎的多老发现。先前每次同姬川启练习时,她都收束着实力,只在确保多老没在偷窥时才真正展现。多老也似乎隐晦地向姬川启询问过情况,但幸好樱井月提前用谎言笼络了姬川,否则一孔全遗。 如此谨慎小心,樱井月终究还是忍不住心中渴望,便领着千石熏子一同前去五楼图书室。 管理员小翼和她的园丁男友利克正并排读书,樱井月敲了敲桌子引得两人连忙起身招呼。 “可以和你们聊聊吗?”月原本跳坐到长桌一侧,但熏子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张高脚椅。于是月又坐到高脚椅之上,平视着身材并不高大的两人。 “当,当然。”情侣两人异口同声,连结巴之处都是相同的。 “小翼,你一整天都呆在图书室,和其他人的交流多吗?” “不多吧……”小翼看一眼男友,“饭点时会和大家一起,大概能交谈几句,但因为利克的缘故,大家都不想打扰我们。” “那你和谁的关系最好?” “负责二楼的植田明日香,利克不在的话,她也会经常来陪我。” 樱井月点头,看到两人仍恭敬站着,便招手示意他们坐下,“女官长呢?你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啊,怎么说呢。很严肃,很认真的前辈吧。官长每日都会来图书室检查,有次连墙角边夹着的书签细绳都被她找出来,明明是光线不到的暗处。我觉得太了不起了,每天如此,一丝不苟,真的很难做到。 樱井月继续点头,“多老先生呢?你怎么看他?” “多老先生我不太熟悉,他几乎不会到图书室这边来,我们也很少能遇见,不过偶尔遇上打招呼,他也很友好的回应我,感觉一点没有架子,很亲和。” “哦?没有架子?那我呢,有架子么?你对我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樱井月面无表情地说着,清楚看到面前两人愈发紧张。男友利克更是悄悄戳了戳小翼,似乎对她刚才的言语颇有责怪。 “啊,那个,大小姐……的话。我说不上来……” 樱井月只盯着小翼细看,长久不见继续回答,于是语气生冷,“怎么?对其他人很容易评价,对我就不行?难道说,我架子很大,让你不舒服?” 那利克尤为着急,连忙再次站起,语气焦急,“怎么会,小翼的意思是多老先生作为管事,相比三石姨亲和许多。我是管理花园灌木的园丁,也听从多老先生的指挥,他总能将大家的事宜安排妥当省事。我们绝没有说大小姐的不是啊。” “知道了。那继续,我呢?” 两人都不吭声了。 “只是评价一下我,很难吗?你们随意说,尽量挑缺点,我此番来便是想听听你们对我的印象。若是刻意隐瞒心中所想或是为了讨好我说些违心话。你们可想好后果?”樱井月微沉额头,但眼神却直直探视着两人,“除了樱井家,你们应该找不到如此高薪且安逸的工作了吧?” “是是是,我们一定实话实说!”小翼焦急得满面通红,厚厚的眼镜镜片细微雾起,“还请大小姐稍等两分钟,让我们思考一下。” “好。熏子,你来计时。两分钟整。” “是。”千石熏子从她的“万能口袋”中摸出秒表。 小翼和利克两人此时脑子翻覆云雨,但表情又不敢困扰,只不停在原地小小动作,像极了面对班主任老师的犯错学生。 “大,大小姐,性格太古怪了!”小翼高声喊出这句,但立即闭了嘴,微扬面孔紧盯樱井月,生怕其有可怕的表情出现。 樱井月则无太多反应,只摆摆手,“继续。” “和小姐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好像一位可爱的妹妹,对什么事都很好奇,对我也特别友善。就像邻家小女孩的那种……现在,现在,变化太大,忽然就变得刻薄冷淡,也不喜欢笑了。我在员工餐厅吃饭时,经常能听到其他人议论大小姐,说您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嗯,你说得不错。其实之前和你们亲近,并不是我的真情实感。只是刚从外婆那边来本家时,被母亲叮嘱过,要对你们温和些。但现在没必要了,长时间伪装本来性格是一件很累的事情。你们需要做的,是适应我。” 两人连连点头,利克也挺挺胸脯,准备发言。但被樱井月制止,“你就不必说了,小翼的男朋友。”月从高脚椅上滑下,“也就是说,多老先生从不来这个图书室是吧?” “是的,从不来。” “那如果有人忽然来问借书名册,你会怎么办,将何人何时借何书告诉别人吗?” “不,不会的。这是隐私,就像医院的病历表。我是不会将借书名册给旁人看的,就算是夫人或是樱井大人也不行。” “那便好,记住你的这句话。” 樱井月随即在图书室大搜特搜,找到了大半关于魔法学的书,但她只抽出了其中一本,并借一本《三剑客》打掩护,便携千石熏子离开了。 樱井月就像幼时在厨房偷吃点心那般紧张刺激,又难免心中激动,下楼的速度很快。 但在经过第四层的中露台时,一身黑色礼装的多老正手捧两只茶杯,台阶迈步。看到月和熏子两人,他简单招呼后便原地立着,也没有打算走开的意思。 “熏子,你先把书拿下去吧,多老好像要找我说事情。”樱井月将书递给千石熏子。 但没等熏子接住,一旁的多老便将托盘放到平栏上,屈腰伸手,微笑道,“等一下,大小姐,可否让老臣看一眼?图书室的书籍太过浩瀚,许多良莠不齐,希望能在糟粕沾染之前,提前甄别。” “行吧。” 多老接过书,反复翻阅并未发现异常,于是便将书夹在腰间,“大小姐,这本书对您来说还太早了,恕老臣将其没收了。” “那我晚上看什么?” “不消几日,大小姐就要开学了,还希望您将心思多放些在学习上。另外,大人已经联系好了家庭教师,不出意外的话,一周内就能来府。” 樱井月听到这话眉眼生烦,语气透厌,“这自然不必多老先生提醒,我在原学校一直都是全班第一。家教来了我也不怕,无非是个名声在外,华而不实的教育者。” 多老眯眼一笑,“希望到时候您还能这么说。” 一旁的千石熏子见两人之间因一本小说的争执而产生剑拔弩张的意味,于是便急急下楼,“小姐,那我便先行回去。” 待熏子走远,樱井月长舒一口气,心中暗喜,幸好提前将魔法书籍放在熏子裙褶内侧的隐秘口袋中,又有小说掩护,否则真要被抓个正着。 “什么事啊?这里可是随时都会有人来的哦。”樱井月问道。 “没啥事,只是想表扬一下你。这几天佣人们都在讨论你的变化,说大小姐变得高冷难接近了。忽然改变说话方式和动作态度,还能让人察不出异样,你倒是挺有演员资质的啊。” “那不是当然?自从你说,要给我立什么人设以后,我就专门请教了熏子,可是突击练习了很久。”樱井月没有骄傲的表情,一切都是这么的理所当然。 “那继续保持。”多老耸了耸灰白的山羊胡,“我要说的是,将来如果你要入京立中学的话,大约需要去考魔术等级测试。不过你尽量考一个较低的星级,这样的话,周围人大概对你也不会抱有过多期望。我打算让你近期将这个测试解决掉。” 樱井月假装一无所知,“什么是魔术等级测试?” “只有参加和通过魔术等级测试,才能被认定魔术师资格,颁发星章和资格证。而且,就像考级一样,可以一级一级的往上考。你的星级越高,实力的越强,当然这也是不是绝对的,但确实是一项重要参考。” “那我去便是了。” 忽然有两位女佣从楼上下来,经过多老时向他与樱井月低头敬意,并立于一旁待命。 多老也不便直接赶走她们,于是换了一副恭敬口吻,“呃,大小姐,考试倒是随时都能考,但您的年龄可能不够,至少要12周岁。” 樱井月虚岁七岁上的小学,虽然现在过了年已经虚岁13了,但下半年出生的她是不够12周岁的。她尽力配合着多老,“不行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我也很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水平……” 多老略加思索,“也不是不可以,您现在可是咱们区长的女儿,提前考试的话,魔创会的人也不会多说什么。” 樱井月撇撇嘴,嘀咕道,“那还是算了,要靠父亲的关系总觉得不太好。” 多老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好?什么身份就可以行什么样的事,您身为堂堂的樱井大小姐,这种行为对那些人来说反而是一种恩惠。” “那行,有劳了。”樱井月信步离开。 “具体哪天去测试,我另行通知您。”多老将腰弯成九十度,看不到远去的樱井月。 与多老的交谈结束后,樱井月回到房间,并以最快的速度学习书本的知识。如果和姬川启学习的是实践知识的话,那书本上的便大多是理论知识了。 书上说,人之所以能和自然界中的基本要素产生交互,全部依赖一种震荡波。 这种震荡波由脑缘发出,通过特定术式结构向周围的所有方向释放。这种波的传递不需要介质,但在不同物体中的传播速度是不一样的。在真空中的传播速度最快,在密度越高的固体中传播速度越慢。 但有一点学者们至今无法理解,就是这种震荡波穿透不了人体的表面,不能对身体内部进行干预。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只要对象还有生命体征,就没有成功的案例。 仅仅是几束震荡波,为何能干预基本元素呢? 其实,震荡波不过是一种载体,它携带信息和一种名为“丝”的能量体。人脑每时每刻都在不断“分泌”这种“丝”,并将其储存在松果腺体内。每次施展魔法都会通过震荡波的形式将储存的“丝”从脑中带出。 每个人松果腺体的储存容量大有不同。储量的多少便是决定了一个魔术师“魔力”上限的多少。 魔力的多少决定一个魔术师能使用多长时间的魔法,那魔法的强度又由什么决定呢? 很直观,靠“魔素浓度”。 同样,每个人“丝”的质量各有不同。就像拧起来的麻绳,丝绳越多,拧起来就越结实,发动出来的魔法强度就越高。之前樱井大智提到的“魂力”就是控制魔素浓度的力量。 如果魂力过小,当震荡波发出时,“丝”会被人体自动稀释,导致魔素浓度变低。这是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机能。 不管书上晦涩的语言,樱井月对于魔法的理解很简单,很通俗。即,一个人发动魔法时的意志力越强,精神越集中,魔法的威力就越大。 这就是为何普遍的魔术师需要吟唱,因为吟唱即是一种心理暗示,是加深意识力量的最有效方法。你越希望手上的火苗变得旺盛,它便会真的越旺盛。所以,魔法的发动其实也很耗人的精神力。 另外,樱井月目前能在自己半径差不多五十米的范围内自由控制火焰的运动,这让她非常满足。 因为书上说人体发出的震荡波是一种短波,虽然传播速度很快,但极限距离很短。一般人的施法范围只有以大脑为中心的半径1~5米的空间,在魔术师中的平均值也只有17.78米。 如此一说来,一个人就算拥有魔术体质,但想成为一个优秀的魔术师还是太难了。不仅要充足的魔力,较高的魔素浓度,还需要较远的施法距离,条件十分苛刻。 樱井月很庆幸自己的天赋,她似乎也能感受到自己在魔法这方面是有先天优势的。她随手就可以将一株火苗催发成熊熊烈火,再让它们凭着自己意志漫天飞舞,直到熄灭。 “等级测试到底是何种难度呢?”半夜,樱井月自言自语,“罢了,反正也没打算拿到好成绩。”她到底期待着拿到魔术师的资格证,可以成为和生父唐全一样的强大魔术师。 第三十二章 何为天才,高下立见 时隔三天,天一早,樱井月便动身参加魔术等级测试。 陪她一同去的是渡边琴乃,千石熏子并未跟随。年刚过,诸多政务需要处理,琴乃也是非常忙碌。但多老考虑到樱井月的大小姐角色还不够成熟,最好还是同知情人士相处一起,免得出了纰漏,圆不了场。 考试的地点离樱井家很远,乘车整整花费一个上午才到达会场,午餐也只能早早解决。听琴乃说,整个里远区只有两个专门用来测定魔术师等级的考场,一个在东郡,一个在南郡。好像是因为设备的限制,只能提供给这两个考场。这也难怪很多西郡、北郡的魔术师喜欢跨级考,来回路程确实遥远。 东郡的这个考场隶属魔创会总部直接管辖,为防止考试时不受控的魔法对周围产生破坏,地处郊区。在前政府时期,魔创会原本是不受正府管辖、独立秩序和规范各地各级职业魔术师的存在。这也造就了这个组织不可动摇的实力。樱井大智便是魔创会的创立者之一,在他掌权以后,自知此乃不小的权力集中地,实乃巨大后患,遂果断进行大刀阔斧的变革。如今,魔创会归附里远区总执行长的领导,换言之,现在的魔创会只是樱井大智对各级魔术师下达命令的一个合法渠道而已。 会场门口,琴乃的手机叫个不行,似乎临时多了些麻烦事。樱井月便一个人先行进入。大厅里的几个年轻接待员看到樱井月不满12周岁,立即不予授理。樱井月表明自己的身份,那几位并不相信,但还是叫来了这里的负责人。 这个倒霉的负责人刚巧换班过来,并不知道樱井月她们提前预约过,又不认识门外的渡边琴乃,轻蔑笑着,固执着不肯让月进去,不耐烦道,“不懂规矩吗?没到12周岁考什么考?只是穿得考究了点,你就真当是樱井家的大小姐啊?可惜了,樱井家只有公子。快滚回去,别浪费我们的时间。” 后边回复完信息的琴乃终是空余出了时间,听到大厅里的吵闹,黑恶着脸,疾步而来,与负责人交涉数分钟。 那负责人知道两人的身份后,下巴几乎都快掉到地上,立刻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惶恐着,“只知道区长家有位英俊倜傥的公子,没想到何时又有位如此美丽聪慧的大小姐了?哈哈,哈哈,在下愚钝,在下愚钝,哈哈。” “樱井家的事情又何须让你这等小角色知道?”琴乃冷笑两声,吓得负责人双腿乱颤。 见渡边琴乃不好对付,那脸色惨白的负责人赶紧又向樱井月道歉:“对不起啊大小姐,刚才真的冒昧了,我真的不知道您是……” “我和你说过几遍了吧,啊?”樱井月对于孤高冷傲的伪装人设还欠缺火候,但在外人面前,起码的冷淡还是能够表现出来。 听到樱井月这么说,负责人更是吓坏了,哆哆嗦嗦的怕是下一秒便会哭出声来。 樱井月心中叹息,是什么让一个体面的人对樱井家如此害怕?对比这人前后的态度差异,她发现,权力,还真是一个厉害的东西啊,可以让一个个刚刚还在扯高气昂的人变得如此落魄不堪。 “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樱井月本就不想责怪太多,又不愿再看到负责人小丑般的滑稽表演。负责人也没有过分做错,只是单纯想把不符合规定的她拦下来,出言不逊而已。 “谢,谢谢,谢谢大小姐。” “那可不行!”渡边琴乃抱着胸,一脸鄙夷,“对我们樱井家不敬就是罪不可恕,你可以不用当这里的负责人了,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那半弓着的负责人即刻呆失,继而哭天喊地大叫着,引来了无数人围观,不乏前来考试的魔术师们。 樱井月也被吓了一跳,但即刻冷静,连忙对琴乃说道:“在这次就算了吧,我无所谓了。” “这可不是为了您,这是我们樱井家的颜面。”琴乃依旧不退步,“这还是大小姐您在场,不然这个狗杂连舌头都保不住。” 众人一片哗然,但仅仅被琴乃瞪了一眼,所有人都不再敢说话,全都默默地向后边退了几步。 “够了,我说了,不用再计较了,听不明白吗?”樱井月忽然一脸怒色看着琴乃,说出的话语也异常强硬。 琴乃愣了一下,干咳两声,向樱井月欠鞠一躬表示歉意:“大小姐对不起,属下明白了。” 人群一阵欢呼,负责人痴傻了几秒后,也破涕为笑。他跪在地上,滑到樱井月跟前,磕了好几个响头。 “谢谢您,谢谢您,您真是天使!天使啊!” 樱井月静静看着眼前这人一副抛尊弃严的样子,并没有阻止他。但只是看着,内心却忽的难受起来。 考试还未开始,考场便早早聚拢了一大群人围观。一个个都听说樱井家的大小姐来参加测试,要么好奇樱井月的魔术实力,要么就好奇她的芳容。 樱井月选择的考试项目是炎属性魔术师等级测定。 仅是这样就引来了不少的质疑之声。因为樱井大智以单一的雷系魔法而闻名,但自己的女儿却是用火,不禁让人匪夷。幸好人群中有参加过四战的老牌魔术师,深知樱井大智的妻子是一名多属性魔术师,遗传母亲也不无可能。 炎属性魔术师等级测定是每位炎属性魔术师必经的,也是第一次测试。考试结果直接决定了魔术师们的起点,所以测试难度并不低。若是压线通过,就只能从一星低位的魔术师开始做起,往后再慢慢考级;若是此次考试成绩优异,那直接从三四星开始也不无可能。 考试临近,广播开始作响,不太清晰描述着考试规则。樱井月进场后,竖耳细听,依从规则将火引到手心。接着将火焰捏成鸟状,让鸟火在头顶上空顺时针盘旋三圈,再逆时针盘旋三圈。第一题就这样结束了。 貌似挺容易的,仅是考察魔法的掌控力。 紧接着,广播里要求要将场地中的一块被砌成正方体的24吨巨石挪动到50米外,一处松垮的沙坑里。 此题一出,围观群众爆发出一阵欢呼,听不出到底兴奋还是幸灾乐祸,但貌似樱井月的确抽中考题里的“大奖”了。 对于炎属性魔术师,最怕的便是此类力量型问题。火作为一种等离子体,几乎没有对外界物体产生强作用力的能力。又怎么能让一块巨石移动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呢? 樱井月咬了咬嘴唇,稍加思索,便满脸自信抬起头,随手将一株火苗暴胀成熊熊烈火,再投掷到空中。低吟了一阵后,那烈火飞速旋转,越旋越大。眼看就要达到那巨石一半大小之时,樱井月轻呵一声,火团便朝巨石飞了出去。那火团一遇上巨石就爆发出骇人的炸裂声,瞬间场地掀起一层厚厚灰烟。 在场的人大都捂住口鼻,闭上眼睛,口中念念。但到他们齐齐睁眼之时,全场都沉默了。 巨石被炸毁一半,一半已破碎不见,另一半则稳稳落在指定的圆形沙坑里。 短暂安静后爆发的声音往往更加吵闹,人群的呼喊声甚至超过了刚刚的爆炸。 人群都在惊叹,这岂能是一名12岁的小女孩使用出的魔法?将一株火苗暴胀成巨大火团不说,还能将火团进行爆炸,通过爆炸震荡将巨石猛推出去。 几位资深魔术师更是合不拢嘴,因为连他们也极难完成此题。这不仅需要强大的魔法硬实力,还需要极其精确的计算。在临场之时,有谁能不留漏洞计算如此之多呢? 想要通过爆炸让巨石落到指定位置,巨石的运动轨迹无非两种。 一是减速直线运动,这样只需将爆炸位置设置在巨石的正中间,给巨石施加一个水平方向的作用力。但这种方法要把地面与巨石的摩擦系数考虑在内,现场又不能直接测量出场地的摩擦系数。 所以,樱井月选择的第二种运动轨迹--抛物线。 将爆炸位置设定在巨石的最底部,给巨石施加一个斜向上的力。这样巨石就会被抬升,像铅球一般被掷出去。这种情况不需要考虑地面摩擦因数,重力加速度在世界各处又几乎相同,关于巨石运动轨迹的计算会容易许多。 但这种方法的弊端就是难以确定爆炸的位置,一个正方体,到底要将施力点加在那个部位,才能作抛物线运动呢?不仅如此,还要提前确定好,要控制多大程度的爆炸才能让火球释放出合适外力。甚至还要将巨石被炸毁,以及炸毁多少,这些容易忽略的情况计算进去。任何一个步骤计算或者实施的时候出错,都不可能完成。 所以,这也是这个题目在炎属性题库中被称为“终极大奖”的原因,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但樱井月在众目睽睽之下,看起来异常轻松的解决了。 “这是何等恐怖的魔力和计算能力?”裁判员交头接耳。 樱井月看到发疯似的人群十分不解,当她知道这道题从没有炎系魔术师一次性完成之时,她忽然觉得没劲了,心中不屑,“就这?就这水平吗?” 不过,娱乐和体验到此为止,樱井月并不打算继续认真测试,她对自己的水平大约有了基本认知,大概同姬川启预计那般,至少会有六星水准。所以,樱井月当然不敢将如此高等级的资格证领回家,若是被多老瞧见,一定是巨大灾难。 接下来的八道大题,樱井月几乎全军覆没,而人群也逐渐丧失兴致,不少人怀疑那道难题很可能是她运气之作,否则不可能连后面抽到的基础题都一错再错。 考试结束时,围观者连连嘘声,大概是嘲讽樱井月的魔术师等级有着运气成分。因为月仅靠前两道题,成功获得两星中位的等级证明,并配发两颗星的胸章。 走出考场,等候室的沙发上,琴乃正在笔记本上飞速敲击着。 “您这么快就考完了?” “嗯,感觉题目有些困难,我基本都做不出来。不过听别人说,我运气好做对了一道非常难的题目,评委综合系统就给我了这个等级。”樱井月将手里镶着两颗星的胸章扬了扬。 渡边琴乃显然是漏过了樱井月考试的最精彩场景,纵然是听到了群众的呐喊声,但因为工作而焦头烂额的她,终是没有注意到这场骚动。“小姐莫要听别人胡说,一个不学无术之人怎么也不可能将哥德巴赫猜想解出来。您就算是蒙的,也一定有实力的因素在内。”琴乃恭敬回复着,但感叹时却意味深长,“初测便是两星水平,能超过大部分的魔术师了,果然樱井大人的眼光独到呢。” 乘车返回时,下午三点左右,天色尚早。樱井月一路看着窗外景色,从空旷高速再到建筑密集的市区,心中却萌生贪玩想法。 “琴乃,姐。时间还早,我能到街上逛逛吗?”自从进入樱井家,她便从未出过家门。樱井家府虽大,但规矩和贵仪繁琐,少了些生活气息。如今久违看到比行闵更繁华宽阔的街道,车流与人潮,樱井月不禁想要逗留片刻。 渡边琴乃正着急回府赶工作,但她也隐约了解“大小姐”的枯燥生活,看到樱井月兴奋表情后,内心不忍,只得点头,“可以,您需要多长时间?” “越久越好,我想在外面呆久一点。” “这……我还有很多要务需要处理,能否压缩些时间……” “可以让别人帮忙吗?或者延后。难得出来一次,我不想早早回去。”樱井月将右手覆在琴乃手背之上,“如果真的很急的话,那我们直接回去也行。” “啊莫,不管了,今晚熬夜就是了。大小姐,我们好好玩,不论何时我都会陪到底。” “谢谢了。” 樱井家的轿车停到一块繁华商业区的衔头街的街首,保镖只有主副驾驶两位。这里是上层人士的聚集地,衣着和气质不凡的琴乃领着樱井月走在街道,却完全没有醒目的视线投来。 街道两旁巨型商场林立,高档酒店和休闲会所间隔交联,琳琅的珠宝和饰品店随处可见。这里是据说东郡最知名的品牌都汇聚于此,高级购物商店层层累叠。 “小姐,这里是汐也少爷最喜欢来的地方。您看看有什么感兴趣的,想买的,尽管挑选。”琴乃已提前将信用卡捏在了手里。 “这里,我不喜欢。”樱井月摇摇头,“有没有比较有生活气息的地方?” “有的,出了这条商业街,会有一处生活街,里面有美食、歌舞厅等等。” 樱井月毫不犹豫地快步走出繁华地带,专挑偏僻狭窄的街道钻。在无数次来回折转后,她和琴乃以及两名保镖来到了一条油腥味儿很重的寻常街道。这里似乎是与商业区只相距百米的普通街道。 “大小姐……”渡边琴乃面露尴尬,“这里,还是不要来的为好,很多都是为了普通人消遣的风俗店或是酒吧夜店。” 樱井月像没听到似的,径直走向了一处刚刚向两边拉开铁皮门的破旧店面。 “喂!大小姐,不要去!这是夜店,里面都是些不良人。不甘平凡但幻想上层社会的空想享乐人士的聚集地,您去了,会玷污到眼睛的!”琴乃追在后面着急大喊。 “不是夜店吗?为什么下午就开了?”樱井月微侧脑袋,这般问道,便仍固执地走了进去。 无奈之余,琴乃只能招呼两位保镖立即跟上。相比外面的破旧,此处夜店内部的装修倒算得上勉强到位,紧闭的门窗将室内昏暗得如同深夜,各种颜色的光影重叠,与劲爆的音乐节奏节拍。樱井月冷眼看着那些蹦跳和扭动的人群,随即摇了摇头,快步逃了出来。 “我说吧?大小姐我们去其他地方吧,这里的缓解实在太差了。”门外,琴乃显然不高兴,伸手想要拉住樱井月的手臂。但月一下推开,继续往前,想要去下一处体验。 与夜店紧挨的,是一家歌舞厅,隐隐的歌声传出让樱井月又忍不住一头扎了进去。 虽是下午,但其中已有成对的男女相拥而舞。穿过跳舞的人群,可以看到一墙之隔还有一处宽阔房间,房间内大部分桌椅都空着,只有零星几位顾客正手捧茶杯看向正中心的舞台上。 樱井月拉着琴乃寻了个最靠边的位置坐下,目不转睛盯着台上。 只见年轻的女孩身着盛大的典礼服饰,弯臂柔足,在跳着一支缓慢但优雅的舞蹈。 “这似乎是星首民族已经近乎失传的舞蹈,名叫‘朝典舞’。没想到这种世俗无比的歌舞厅中竟能看到这样的艺术气息。”渡边琴乃感叹道。 舞蹈共有三支,每一支长达一刻钟以上。结束时,年轻女孩的走路姿势几乎都是颤抖的。 这里的观众似乎都是耐得住性子的情趣之人,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满怀期待,搓手等待下一位舞者的登场。但长达近十分钟的冷场后,再次上台的,竟还是原先那位女孩。不过观众们似乎并没有太多意见,仅有几位默默离去,其余依旧目视台上。 女孩依旧跳着那三支舞,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樱井月觉得奇怪,问道,“琴乃姐,这样重复跳是规矩吗?还是这里的特色?” “不清楚,但节目总归是不让人觉着枯燥的吧,否则留不住观众啊。可能这家店现在就只有这一位舞者,只能演出同一套节目吧。” 樱井月原以为是这样,但当台上女孩继续第三遍时,一个貌似是经理负责人的男人叫停了舞蹈,并气势汹汹地将女孩带到了后台。樱井月当即起身,快步跟了过去。 “谁上你继续上台的?别人还等着呢!”那负责人吼着,他的身后有一位嘤嘤哭泣的成熟女人。 年轻女孩不发一言,只低着头。 “混账东西。抢占别人的时间,你还要脸?信不信我立马辞退你?我这边不缺好的舞者。”男人继续骂着。 几分钟后,负责人拉着那名成熟女人上台,只留女孩在后台掩面而泣。 “发生什么?”樱井月站在女孩的面前,但身高的差距,导致月只能仰视。 那女孩看到一名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小孩子前来关心,立即抹了抹眼泪,“没什么,没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樱井月继续问道。 “月宫千秋。” 第三十三章 舞者千夏(其一) 月宫千夏四岁时,弟弟月宫润出生。 润是早产儿,出生后,他的父亲第一时间关心的是病床上精疲力竭的妻子。 千夏是第一个抱住润的家人,尽管没有抱稳。 婴儿的第一次哭泣在冰冷的地面上,千夏心里萌生的,并非只有愧疚,而更多一种怜爱。 是啊,千夏四岁时,就清楚着当姐姐的觉悟了。 千夏有着令人艳羡的家庭。父亲月宫敦哉是某企业的高管,平日虽辛劳,时常加班出差,但工资很高,家中住着大栋别墅。母亲在婚前是一位知名的民族舞舞蹈家,在婚后安心全职太太,与丈夫敦哉恩爱有加。 与他们同住的爷爷月宫光希是一位严厉且严肃的人,虽尚未到退休年龄,但早早闲赋家中,身体硬朗,不管是身材还是面容,岁月的痕迹都不明显。爷爷好喝酒,每日都会去老字号沽一壶回来,又颇能舞些笔墨,提笔遒劲,吟诗随性但格调尚欠,尤擅川柳。奶奶则是一位传统思想的妇人,只身住在农村老房中,固执着老房子不能没有人气,但仍在每周末乘地铁来给儿媳分担家务。 在千夏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周围邻居口中有着极高的评价。英俊多金,谈吐儒雅,学识渊博,与邻居们的交流不多,但每每出口而成章,带着些文化人的风趣,惹得妇女们难得一见地掩面而笑。 那些邻居妇女都无比羡慕千夏的母亲,而母亲也总骄傲地和她们吹嘘自己的丈夫。心疼其从不参与除工作以外的酒会和消遣,每日劳累的工作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家,主动分担家务,生怕她累着。偶尔做出的一桌好菜,也是一家人小确幸般的期待。 千夏的父亲虽然经常加班,平日里很难见到一次,但千夏与他并不生分。每两周的周日,父亲一定会匀出至少半天时间带着全家老小,吃逛游玩。常去城市周边的花圃、植物园,又或是公园、动物园和游乐场。千夏最喜欢的是一家冒险主题的闯关游戏室,属于密室类型,需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游戏的氛围紧张恐怖,但父亲的可靠聪颖总能让她心安和崇拜。 若是某次的时间实在紧凑,千夏的父亲便会在别墅后院摆上烧烤摊,切一条牛排半根牛腿以及种类不定的家禽或山羊肉。垂涎的飘香会让邻居们眼馋心痒,父亲总笑着邀请院外那些遥遥欲动的孩子们,将切好烤好的肉块装进几只盘子与邻居分享。 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在千夏十岁时戛然。 那天是父亲月宫敦哉久违的休假日。连续几日的彻夜不归,这个做父亲的难免心中对孩子们产生愧疚,如今有了空闲,他便带着千夏和润去游乐场玩耍。虽然有些遗憾妻子身体稍有不适,不能一同前来,但一手抱着快上小学的顽皮儿子,一手牵着初现俏丽模样的懂事女儿,敦哉心中美满,脸上浮现淡不尽的笑意。 路上,润说出了他将会后悔一辈子的话,“爸爸,爸爸,我跟你说啊。最近妈妈和爷爷的关系比以前要好了,我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亲亲呢。” 十岁的千夏尚不明白这个场面的冲击力,六岁的润自然也能开心地说出此番言语。 结果,他们的游乐场计划泡汤了。月宫敦哉风急火燎领着两人回家,推开卧室的门,不断震荡的床板让他怒不可遏。 姐弟两人被吓坏了,怒气喷张的父亲和衣冠不整的爷爷激烈争吵,将整个屋子都震得微微摇晃。 千夏第一次看到儒雅随和的父亲变得如此暴怒。面色透红的父亲,几度握拳扬起,冲冠而起的怒发将狰狞面目黯淡得鬼面獠牙。等到爷爷全身布满拳打脚踢后的紫青后,争吵打斗似乎停了下来,但父母亲却开始了长达数个小时的谈话。 千夏带着弟弟几次劝架都被父亲怒声斥退,两人被反锁进卧室中,只能听到外头的争论。两人担心着,害怕着,他们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很长一段时间后,门外似乎又爆发了激烈争吵,只是声音更为可怖,桌椅倒地的闷响和绝望之人的惨烈呼救是直击两个幼小心灵的地狱歌章。这急速高潮的曲调只持续了几分钟,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是混杂着刺鼻味道的沉寂。 姐弟两人被反锁屋中,饿了两天两夜。 开门的,是面色枯槁的父亲。 别墅冷清,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人。千夏不管怎么询问父亲,换来的,是长久沉默过后的响亮耳光。这是千夏第一次挨揍,她捂着脸,将疑问憋在心里。 但真相一点点零碎拼接,得到的,只会是令人错愕的哀楚。 千夏的母亲在嫁给丈夫敦哉之前,是东郡歌剧院的常驻舞蹈家,年纪尚浅,但资历不凡,被界内大佬看好。如此光辉前程,却被其亲手葬送。她爱上了千夏的爷爷月宫光希,明知对方年长自己近30岁,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仍义无反顾地在一起。 月宫光希仗着有些才气和相貌,时常看不起家中灰头土脸的妻子。或许他本就是个不安分的男人,总混迹各种酒场和会所,某天为了显摆自己的情趣和品格,才花上大价钱买来歌剧院的门票,谁知恰好俘获了这位年轻舞蹈家的芳心。随后,光希便瞒着糟糠之妻和早已成年的儿子,与情人花前月下,好不快活。 而千夏的母亲是一位感性至极之人,爱一人会爱到痴狂,爱到愿为对方付出一切,很快便在一次意外中坏了月宫光希的孩子。她执着这份爱情的结晶,不肯将肚中生命放弃。光希不敢声张,也不敢承认这个私生子,在几番挣扎后,竟做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决定。 将已孕的情人介绍给自己的儿子。 千夏的母亲对爱人百依百顺,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恳求。很快,她便与月宫敦哉相处得亲密,成了敦哉单方面的恋人和两代人的情感寄托。他们火速成婚,诞下一女,便是月宫千夏。 时隔十年,当月宫敦哉亲眼将真相大白之时,他的内心一定是绝望的。在别人眼中,在父母眼里,他永远是一位优秀的男人,自律自强,靠着努力一路顺风顺水,最终得到如今的成就。敦哉在遇到妻子之前从未谈过恋爱,他一心埋头努力,只想给未来伴侣坚实的幸福。在压力困顿之时,父亲介绍了一位舞蹈家与他相识。这位舞蹈家年轻貌美,性格温柔娴熟,总在敦哉疲乏失落之时给予他安慰和鼓励。爱上一个人可能便是如此简单,但坚守一个人,却是如此的不易。但至少月宫敦哉是专情之人,他几乎无底线地宠爱妻子,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赠予挚爱之人。 如今,床铺狼藉,月宫敦哉心如死水,竭尽全力的宝物被至亲之人恶意损毁。他忍无可忍,将眼前披着所谓“父亲”外衣的禽兽暴打一顿。 很快,月宫敦哉安静下来,他原谅了妻子,并轻声安慰,心想着不能让被强迫至此的妻子再度伤心。他甚至决定与那禽兽断绝父子关系,以后夫妻两人的生活照旧,让无事发生将妻子的噩梦吹拂而去。 但他想错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妻子始终爱着的,竟然是那禽兽父亲。 “快滚吧,这个家没有你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就没必要在这里挥洒脾气,寻觅那卑微到尘埃中的存在感了。你!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一件也没有!” 这是月宫敦哉深爱的妻子对他所说的话。敦哉猛然醒悟,这到底是一场被至亲之人玩弄于股掌的笑话。想起儿时,他曾养过一只兔子,但严厉至严苛的父亲竟将还未长大的小兔摔死吃肉,完全不顾忌他的感受。原来,这已不是第一次的横刀夺爱,假正经的禽兽披着人皮早在他出生起便一直蛰伏着。 敦哉疯了,彻底疯了,他推倒桌椅,冲进厨房,握紧刀子。 他不顾这对男女的惨叫,一刀一刀将两人的胸膛剖开,取出其中的心脏,双手握紧。“哦,原来你们的心脏不是黑色的啊,哈哈,哈哈,啊哈哈。”他狂笑着。 杀人应偿命,但月宫敦哉却活了下来。 千夏的奶奶给他顶了罪。不知法官是知情同情,还是被母子两人滴水不漏的演出骗过,月宫敦哉没有留下任何罪证。 奶奶是一位悲剧的女人。一生中,她不断在丈夫的背叛,饱尝只身一人的孤独。生命的最后,深知自己无力抚养两名无辜的孩子,只能尽力保住这个家庭的最后支柱。 但,如果奶奶活到现在,她一定是后悔的。 月宫敦哉在经历过此事后,变得疯癫颓废,很快便因长时间旷工和闹事被公司开除。他终日酗酒,拿着家中积蓄,在外头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月宫敦哉曾粗暴地拽下姐弟两人的几撮头发,摔门而出。再度回来时,他对千夏的态度便转变如同恶鬼仇人,而对润却温柔至极比以往更甚千筹。经历如此变故,千夏也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她明白自己并不是父亲的骨肉,而是一段罪恶的劫后余孽。 父亲整日整日地不在家,姐弟两人的伙食成了问题,起初还能去附近超市买些现食,但长此以往,嘴巴挑剔的月宫润便逐渐吃不进去。家中的积蓄被父亲藏起,每月给的生活费根本撑不住昂贵现食的消耗,为了照顾弟弟,千夏开始学着做饭和家务。但像她这样原本富人家的孩子,又何尝艰难? 最初的半年里,两人的主食要么是焦糊的锅巴,又或是夹生硬米。饭菜总是磨蹭不出,苦涩的菜叶,齁咸的炒蛋,烧鱼不去内脏,莴苣只吃绿叶,最后无奈只能用蔬菜沙拉妥协。 除了做饭,家务也是千夏的难题。她自小和母亲学习民族舞蹈,已有四年,手脚被保养得光滑水嫩,四肢纤细无力只适合轻柔优雅的舞姿。如今忽然就要面对油烟四溅,皂水蚀肤,手上便时常出现红糟糟的斑痕,触之刺痛。 千夏十一岁时,家中来了一位漂亮阿姨,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待姐弟两人如同亲生儿女一般。常常用大半日陪着他们,给他们买些新衣,做些可口食物,也会带他们出去游玩。那是千夏久违的快乐时光。 弟弟润不喜欢这个阿姨,总说她没安好心,甚至当面辱骂,并用东西砸她。但阿姨并不恼,每次都到厨房端出润最爱的竹板整鸡,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大口吃完。 千夏和这位阿姨曾连续几日卧同一张床,每当半夜她被噩梦惊醒着坐起时,阿姨总会柔声安慰,给她倒些热水喂下。在这位阿姨的怀中,往往后半夜的噩梦会烟消云散,一口气闭眼天亮。 “爱会无缘无故出现,也会无缘无故消失吗?”千夏曾这样问过阿姨。 得到的回答是,“在我这里,爱会无缘无故出现,但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千夏选择相信阿姨,甚至想要改观弟弟的看法。 但她很快就被现实打了脸。就像润所说,如此光鲜亮丽的女人怎会看上废如烂泥的父亲?很快,家中积蓄分文不剩,阿姨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月宫敦哉被迫卖掉了别墅和车子,一家搬去了一间狭窄的灰墙平房。卖房的钱姐弟俩依旧接触不到,而敦哉也依旧彻夜不归,只在每个月的月初回来一次。 每月的钱越来越少,润又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花销更多,千夏不得不在闲暇时外出寻找工作。这个年代,对于童工的管理并不严谨到位,但年仅11岁的她依旧不被任何老板接纳。 幸好,母亲教授她的舞蹈知识还没完全忘记,机缘巧合下,千夏凭借超然的舞蹈天赋,成了“笑忘语”歌舞厅的最小女舞者。工作之初,看客们对于小学女生的舞姿倍感新奇,千夏因此收获不少,完全足够日常的开支,甚至还能小小地攒上一笔。 慢慢的,千夏开始在灯红酒绿的霓虹街有了名气,不少同类型的歌舞厅也竞相邀请她演出。但千夏觉得过度的劳累大可不必,自己已然成了笑亡语的招牌,从下午六点到夜里十一点的连续演出本就让她尚还稚嫩的身子骨吃不消,只能跳一天歇两天,根本无力接受地方的演出。 到十三岁时,千夏已是初中二年级,她瞒着父亲,已偷偷存下了10万元储蓄。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只要身子歇得有力气,便会去歌舞厅出演,上学打工,洗衣做饭,照顾弟弟,一样不耽误,厨艺也日渐增长。自有着舞蹈工作,千夏不缺钱买些营养的肉类,偶尔也能去商场挑出性价比高的漂亮衣服。弟弟月宫润被照顾得白嫩如初,经常有周围邻居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大概是想不通为何这个没人照顾的孩子,能活出不同于穷人的健康体面。 千夏一直都把父亲当作不存在,对他每个月留下的日渐稀少的钱币也慢慢无视和淡忘。千夏打算就这样依靠着对工作的努力,哪怕腰肢酸痛,也要呵护弟弟的健康成长,但她依旧天真了。 千夏不应该无视父亲的存在。 此时,月宫敦哉的储蓄终于消耗殆尽,经年的放浪形骸让他脾气狠毒暴躁,他像野兽一般撕开钱包,将仅剩的一张五元纸币攥成一小快硬邦邦的褶皱。 行走街上,他不顾众人的异目而视,发出瘆人的吼叫。接着,他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爬上一座高桥,准备一跃而下。 但月宫敦哉没有立即跳下去,思索良久后,他去超市抢了一把水果刀,在柜台留下最后的五元钱便火速赶往家中。 他的思想极端无比,只想要杀死千夏和润,给这对姑姑和侄子来个痛快的解脱。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他的心中还在想着要一刀毙命。水果刀尖长,直戳心脏便会一命呜呼,若是菜刀的大面积砍伤,会让死亡的面相太过难看,也不能让亲生儿子润在死之前遭受太多疼痛。 但眼前的景象让月宫敦哉惊呆了,这个月,他仅留下了200元,但千夏和润依旧健康着。餐桌上的菜色多样,千夏甚至在给润盛满一碗香味浓郁的肉汤。 月宫敦哉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当即扔下刀子,在屋子中翻箱倒柜的大肆搜索,居然床板缝隙里、冰箱最下层的塑料袋中、橱壁的天板隔间里和书包的最里层,甚至大台灯的灯管之上,发现了将近十万现金。 在恐吓威逼下,敦哉知道了千夏兼职歌舞厅舞者的工作,他欣喜若狂,不顾千夏和润的哭泣和阻拦,当即将钱财尽数揽进私囊,夺门而出,心安理得地往娱乐场所奔去。 原本月宫敦哉对千夏和润只是不闻不问,只当是花钱的累赘。但如今不仅不用费钱养活他俩,还多了一棵茁壮成长的摇钱树,他当然不肯做罢。几方打听,找到了千夏所在的歌舞厅,每个月都会向老板提前透支应得的薪水。 千夏若是保持相同的工作量,将会赚不到分文,为了能吃饱饭,她不断增加工作量。但贪得无厌的父亲总会提高剥削的力度,将她拼命赚来的钱挥霍无几,只留下勉强糊口的散钱给姐弟两人。 千夏越来越虚弱了,经常莫名发烧,四肢无力,学业也耽搁。每次骨头酸胀得在床上休养一整天,接着再把好不容易积攒好的元气都尽数交予那跳舞的工作。千夏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工作量的极限,于是跪着去求歌舞厅老板,哭着说,一定要拿到给弟弟买肉吃的钱。老板兴许也是不忍这个苦命的女孩,最终达成协议,不管父亲如何大闹,每月都会给她留下2000元现金。 “不管生活如何难行,姐姐都会让你健康长大,相信姐姐。”每次月宫润在床前心疼得握住千夏的纤细之手,他一定都会听到如此的念念切语。 “要不我们逃走吧!再这样下去,姐姐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润含着眼泪。 “我们能逃到哪儿啊,不管天涯海角,寄生虫也拍甩不掉了。”千夏早就有过这种想法,但敏锐的月宫敦哉怎会让他们轻易逃跑? “那我们就把他做掉!这种爸爸,不要也罢,今晚我就去准备武器,等下次他回来,我就弄死他!”将满十岁的月宫润也能说出如此凶残的言语。 “不行啊,润儿,你是好孩子,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一个丁点大的持刀小孩和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以命相搏,千夏当然不想让润冒如此风险。就算弑父成功,千夏给他顶罪牢狱,也不敢保证未经世事的弟弟能独自生存下去。所以,千夏将所有的委屈都咽下,“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就当偿还养育之恩吧。放心,姐姐没事。” “不要,我要保护姐姐!” 千夏潸然泪下,“听姐姐的话,拜托了,润儿。” “姐姐就是太懦弱了!”月宫润一定会遵从姐姐的话,但他不甘心,狠狠地喊道。 是啊,千夏也知道自己懦弱。 如果她孤身一人,大概早就握起刀子,刺向兄长的胸口,割下这人间喜剧的荒诞帷幕。但,人只要有了想要受护的对象,大概就会变得懦弱吧。思前虑后,不敢承任何风险,即使遍体鳞伤,也要舐刺没骨,将苦难的伤害独自承受。 第三十四章 舞者千夏(其二) 长期高强度的工作和家庭负重将休息时间压榨得不留片甲,本就娇弱的千夏身子骨虚软起来,每天的一日三餐和衣物换洗就近乎花费了一整天的气力,去歌舞厅的工作变得愈发艰难。每周至多去两次,有时遇上发烧,便只得搁置。 身体的劳累是一方面,千夏知道,不论自己如何拼命,赚得再多,到手的永远至多那固定的两千。 十四岁的秋天,时隔两周,千夏在歌舞厅获得满场观众的欢呼。 下场后,在休息室的途中,千夏遇到了阻拦。 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大叔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问道,“请问小姐,下一次演出是何时?” “这个……我也不清楚。要等我休息好。”千夏敷衍着,心里却是戒备和抵触。随着身心的成长发育,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会更多的受到观众看客的搭讪。有时买菜或是去便利店采购日常用品也能遇上熟悉面孔的指指点点。千夏并非对这些所谓的衣食父母毫无印象,但她反感工作以外的接触。 “身体有恙,还是?”大叔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接着问道。 夜色已深,千夏不想因无意义的谈话再做逗留,她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心中挂念此时的弟弟润是否已安然入睡。 大叔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碰一鼻子灰后骂骂咧咧,他玉树而立,声线略有所提高,“我很喜欢你的舞蹈,轻盈欢脱,有着一尘不染的出水之美。但是现在……” 千夏止住了步伐,她回头了。再看那个衣着正经体面的大叔,似乎和寻常人不同。浓眉邃眼,鼻梁高拔直挺,薄唇旁,清晨时干净的胡渣也短短冒新,形成一圈淡淡青色。堂堂仪表和成熟柔和的嗓音让千夏稍懈警惕,“但是,什么呢?” “但是你的舞步逐渐迷离,开屏之雀一定渴求褒奖,而高昂的头颅一旦僵硬,便再也掩饰不了心中哭泣。”大叔递出一张名片。 名片制作得精美,上面的文字并非一板一眼的印刷体。大叔名叫李继,似乎是一名企业家。 千夏没有伸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大叔半眯双眼,似笑非笑却是一副温柔模样,“第一次来此歌舞厅,是一年前。初见春季萦柳带絮,便一目难忘,此后尤爱夏日荷瓣点水,会有涟漪鱼浮,待到秋高枫红迷人眼,沉醉那腊月寒梅味正浓。舞台一隅,佳人如临,绰绰舞姿,这四季百态一览而无遗。” 千夏有些发愣,她想起几年前的父亲,言语相似,张合绣口,便是如此连珠妙语。“你的评价太高,我承受不起。”千夏内心却是难掩的高兴。 “江郎陷于苦苦冥思,对于过往之作也缺乏自信。但这并抹不去年轻时那惊艳世人的才气。”大叔这样说着,忽然摆手,“抱歉,这里并不恰当,小姐这样令人神往的舞姿,断不是骤然才尽,只是零星琐碎的打磨,再没了先前灵气。” “谢谢,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千夏低着头,“让你失望了,我也知道,我……对不起,我再做不到你期望的那样了。”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想!”儒雅大叔略有心急,摇着头,右手抚着胸口,深情道,“再一次,再多一次,我想再欣赏那曼妙翩跹。” “对不起,我可能做不到……” “我理解,你的一言一行,一姿一容,都隐隐勉强。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定当竭尽全力。” “谢谢,我不需要。”千夏有些想哭,狠狠咬着嘴唇,心中复杂。她不曾想过,原来也有人能站在高处凝视着她,知晓她,也会尝试救助她。 “可是,你的表情不会出卖我。”大叔弯下腰,很近地看着千夏,缓缓偏头,却是一笑,“拜托了,我并不是想帮你,而是自己的一己私欲啊。” 千夏忽然紧张起来,紧紧攥着还未蜕下的舞裙裙摆,“那……你打算怎么做?你可对我一无所知啊。” “你需要什么?缺什么?如果能重回舞姿的话。” 千夏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法,你最想干什么?有梦想吗?” 千夏一再细语沉吟,最终出了声,“我只想将弟弟抚养长大,让他幸福。” 听到她长久思考后的话语,大叔认真道,“前一个很简单,但是后面一个并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那,我就想让弟弟健康长大,他今年10岁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照顾他,不知道能不能完好地完成任务。” “原来是这样啊。”大叔眉尾低垂,表情温柔中带着忧郁,“一直以来,你都很辛苦吧?” 不知为何,千夏觉得,这句话便是她一直以来,最想要听到的。知山高而跋,知水深而涉。寂寞梧桐垂泪老井,一遮阴,一瓢水,它们就在那里,但无人注意,无人知晓。 千夏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夺眶,但她没有出声,只慌忙用手擦拭。 大叔不知所措,连忙道,“实话说,我并不能帮忙照顾你的弟弟,但我可以给你们足够的钱雇一位保姆。这样一来,你也轻松许多。” “你要给我钱?” “嗯,是这样,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但我觉得你不应该只是缺钱才对。你可是歌舞厅最……”说到这里,大叔没在说下去。 “那你给我啊。”千夏的脸色略有些冷,毫不客气地伸出手,“钱。” 大叔一愣,紧接着笑道,“要多少?” “越多越好。” 静待一会儿,千夏见他仍没有动作,语气没了客气,“怎么了?你不是要帮我吗?给我钱啊。” “你真的,要钱吗?” “对啊,我特别缺钱。你不会掏不出吧?刚刚还一副救世主的样子!” 千夏恼恼地说着,忽然被大叔一句话吓住。 “100万够了吗?” 看到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千夏伸着的手便一哆嗦,急忙道,“为什么会这么多?你想干什么?” 大叔略有委屈,“你不是缺钱吗?这些钱足够你们姐弟使用了吧?” 千夏不说话了,她慌张地埋着头,脑海万千纠结。 “我不要了。” “为何?收下吧,我们说好了的。”大叔想要将类似信用卡的东西塞进千夏手中。 千夏一把推开,“我不要!光有钱是没用的。” 是啊,她清楚,即使揣着再多的钱,终究还会变成父亲娱乐至死的资本。而她张口和这位大叔要钱,只不过是心怀希望的试探和制造希望的假相。 “为什么?看来你还没有和我说实话啊。”大叔面有失落。 “你不要管我,你只是一个外人。”千夏想要就此跑开,但被大叔拉住胳膊,甩脱无果,她不耐烦道,“你要干嘛啊。” “解救你,即使你不愿意。” “大言不惭,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大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总是做一些令人作呕的事情!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大喊了!”千夏流着眼泪说道。 “对不起。”大叔松开手,但眼神无比悲伤,“我不会放弃的。虽然我不了解的经历,但我明白,你绝不应该生活成这样。” “别用这样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请不要随便脑补我的生活。”千夏佯装气愤地跑开。 “下一次演出是何时?”大叔并不追赶,只遥遥喊着,“你若不回答,我便日夜守在这里。” 千夏心头一颤,脚步一滞,但她没有回头,片刻后还是埋头跑开了。“假惺惺!”她这样嘀咕道。 月宫千夏的生活并非一无快乐。弟弟润的学习成绩似乎不错,比她同龄时优秀很多,经常能将满分成绩单捎回家。每次看到这些勾勒得红彤彤的纸张,千夏便倍感欣慰,总幻想着润能够一路优秀着考入理想大学,然后寻一份体面的工作,安心舒适地过一辈子。 不过,千夏可能忘了,她最美好的期望中,却始终没有自己的身影。 这天,千夏准备好早餐,目送弟弟出门上学后,她又倍感身体疲乏。一段尽力坚持后,她终于放弃,放下洗到一半的衣服,卧床休息。 不知躺了多久,千夏觉得口渴,几次勉强坐起还是躺下了,她想再忍忍。一旦喝水后,就会增加去厕所的次数,频繁下床对她来说已算是过损精力了。 但当她望着床头前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时,一只盛满水的杯子忽然出现在其同侧。 有人给她倒了杯水?千夏刚想说声谢谢,但抿下一口时,她才猛然警觉。 弟弟上学去了,还能有谁在家中? 小心谨慎地慢慢抬升视线,千夏看到了一脸笑意的父亲。正是那既为杀人凶手又是劫匪的父亲,月宫敦哉。她恐惧心生,手中一松,玻璃杯倾倒,水湿胸口。 “哟,看到我跟看到瘟神一样,怎么?我就这么可怕?”月宫敦哉怎么看都是在笑着,但语气生冷。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千夏警惕着,伸手下意识抓了抓身后的枕头,里面是这个月仅剩的生活费。“你还想怎么样?工作的钱都被你取光了。” “取光了?你在侮辱我的智商吗?你们没钱怎么吃饭?”月宫敦哉根本懒得翻找,找了张板凳坐下,“快点的,我耐心有限。” “死心吧,一分钱没有,有也不会给你。”千夏将脸一横。 “啊?你说什么?”敦哉一脚踢倒椅子,上前一把掐住千夏的脖子,“想死?” 千夏被扼得呼吸困难,无力的双手胡乱抓着,但没有实际作用。她哑着声,艰难道,“你杀了我吧,我不怕!” 月宫敦哉倒是一笑,“你不怕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若是死了,润怎么办?你敢死吗?” 这句话刺激到了千夏,她奋力挣扎着,力气之大显然让敦哉略有惊讶,随即松开了手。 “你疯了?你想饿死润儿吗?”千夏咳嗽着。 月宫敦哉稍有愣神,但很快皱了皱鼻子,“老子都要饿死了,谁还管儿子啊。” “饿了就回来吃饭啊,不要在外面喝酒赌钱了!”千夏这样用力喊了一句,便颤抖着起身,穿上拖鞋,几度踉跄,往卧室外走去。 “你干嘛去?谁让你走了?”月宫敦哉想要上前将千夏拽回来,但被她奋力一推中断。 “给你做饭啊,你不是饿了?” 月宫敦哉没有跟上去,却闭上了眼睛。 煤气灶的点火声滴滴答答,拖鞋在地上的摩擦声刺耳,刀碰砧板清脆中带着沉闷,油入锅至烧开的咕嘟,菜叶与油星相触的噼啪。锅铲与锅底的沙沙和盖上锅盖的那一瞬安静似乎勾起了月宫敦哉心中些许美好。他的心里感动了一秒,但很快便自我安慰,“呵呵,都是骗子,装得比谁都圣人,心里比谁都恶毒。那畜生的种,就是厉害啊。” “吃吧。”千夏只简单端出一盘菜叶炒饭,眼神疲惫,“我累了,你吃完就走行吗,放过润儿吧。” “放过?不给我钱,又要赶我走,我怎么活?” “你不是大人吗,为什么不能赚钱?为什么不赚钱还要花我的钱?” “你的钱?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能赚我踏马为什么要赚?”月宫敦哉被指责得火冒三丈,一脚踢在千夏的腰上,“赶快踏马去给我休息!休息好了就给我去赚钱!踏马歌舞厅那边领得钱越来越少,你当我没数?就知道踏马的偷懒!” 千夏揉着腰,费力几次才站起,一声不吭地回房卧床。 月宫敦哉狼吞虎咽将食物一扫而光,随后舒服地闭目养神。饱暖后总有歪思,休憩片刻后,他再次靠近了千夏的床铺。 “你怎么还没走?”恶徒在家,千夏自然睡不着,闭目之间听到脚步,骤然睁眼道。 “哦,你给我做了饭,我不得感谢你么。”月宫敦哉笑着说道。 “不,不需要,你快走吧。” “不感谢怎么能行呢?这人啊,就是要知恩图报。”敦哉坐到了床边。 “这句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啊。” 千夏这样说着,慌忙往床里侧挪,但立即被月宫敦哉摁住双臂,急得她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让我休息吗?你在家我睡不着啊。” “你前胸不是湿了吗?我给你换一件吧。现在还没到热天气呢,就这样穿着湿衣服睡觉可不好吧?” “那也用不着你来,我自己会换的,你快走吧!”千夏怒道。 月宫敦哉见被反抗得激烈,也不虚情假意了,翻身就压在千夏身上。随后他呲着牙,竟有涎水滴挂,急切地想将千夏的上衣蜕去。 “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别扯衣服啊!会坏的!”千夏心慌神乱,双手伸直不断推搡着敦哉,“已经没钱买新衣服了,你不要折腾啊。” “那你自己脱,也免得我动手。”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非要给我换衣服?”千夏不理解,因为她没想过与亲人之间的过分接触究竟能到何种地步。 月宫敦哉面色一肃,冷声道,“嚯嚯,婊子配狗的后代,连这个情况都看不懂?” “什么啊?!” “我踏马要干你啊,要干嘛。”说话间,月宫敦哉已经将千夏的上衣扯了下来。 千夏一身尖叫,想要抓住些遮挡物,但被子早被敦哉踢远,她只能用那纤细的手臂徒劳。看到敦哉认真的眼神,她吓得浑身战栗,“我,我是你女儿啊!你怎么能这样。” “哟,果然是装的啊,看来这些事情比谁都清楚。哦呀,真是早熟呢,同龄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些吧?”月宫敦哉咧嘴而笑,伸手就想把千夏的双臂拉开。 “爸,爸爸,爹,父亲,爸,爹爹!爹!别这样,别这样……”千夏几乎无力反抗,只能苦苦哀求,但遭到月宫敦哉的无视,双手被牢牢扼在床单上,裙裤也在随后被扯下。 “你也好意思叫我爸?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是那老畜生到处发情生的杂种!”月宫敦哉面目狰狞,“要不是我今天发威,这几年里,你叫过我一声爸爸吗?” 千夏并非不知道,但她仍在寻找着妥协的托辞,“那,那我也是你的妹妹,不可以这样啊。” “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那老畜生的种,同父异母,你说什么也没用。再说,我都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你说这些有用吗?”月宫敦哉仍瞪着千夏,但右手已抚上了她的肚子,“真是柔软啊,上面应该更柔软吧?”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千夏知道求饶已经无用,只能这般恐吓,但她只能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座机电话,只能望着…… “就算把电话给你,你敢吗?我马上把你杀了,我看小润之后怎么办!”月宫敦哉深知千夏和润的感情,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你也别想着事后报警,没用的,在警察抓到我之前,你们俩一定会先死一个。哦呀,你不会认为我们同归于尽之后,小润能自己活下去吧?杀人犯的孩子,估计也没人会领养他呢。” 千夏害怕得哭了,“你还是人吗?我才十四岁啊。” “十四岁怎么了?你这不是发育得很好吗?”月宫敦哉视线落到了千夏的内衣上,欣喜道,“哦呀?十四岁就穿着大人的内衣了?嘶,款式还挺情趣啊。”这样说着,他面色一僵硬,语气慌张,“你不会早就学会用身子来赚钱了吧?我就奇怪你为何能赚这么多。” “没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干那种龌龊的事!” “那你就主动点,给我证明啊。”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千夏动弹不得,只能用后脑勺狠劲地砸着床板,双腿乱蹬,“你快下来,你快给我下来,死变态!禽兽!畜生!” “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幸免吗?”月宫敦哉不慌不忙,埋下头,深深吻在千夏的小腹上,“骂,接着骂,你越骂,我越兴奋。” “死变态!禽兽!畜生!人渣!” “好啊你,胆子不小。”月宫敦哉终于将千夏剥得一丝不挂,吻痕从她的小腹一直向上蔓延,并不断啃咬着。 千夏被咬得又痒又痛,扭脱不开,恨得继续切齿,“死变态!禽兽!畜生!人渣!” “你这小嘴巴还真是烦人呐!”月宫敦哉不耐烦地用嘴堵住千夏的口舌,将成年男性的气息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千夏连最后的语言抵抗都丧失了,不断呜咽着,眼角的泪花越泛越多,最终汇成一缕,长久地流淌下来。 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月宫敦哉强迫与千夏相拥相吻,神出鬼没的双手将她的上半身至臀部尽数抚尽。但当敦哉松开满是血印的嘴巴时,他仍意犹未尽舔着唇,“果然少女的味道才是极品。不管是体香还是唇香。” 此时的千夏连在月宫敦哉备受留下更深掐痕的力气都没有了,呼吸急促,不断向床下吐着口水,干呕得满是厌恶的神情。 “好了,接下来,就有你爽的了!”月宫敦哉狂笑着抚摸千夏的双腿,忽然掰开。 “不要啊!不要啊!只有这个不行!求你了,求您了!” 千夏绝望了,她能感受到一个滚烫的物体在摩擦着,这般紧张的窒息感,仿佛即将被击毙的死刑犯,在死亡的前一刻,恐惧到灵魂都在颤抖。 随着胀痛袭来,千夏撕心裂肺地呐喊着,“谁来救救我!谁来?谁来救救我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呜,老天爷……”她在一瞬的脑海中回忆起那位名叫李继的大叔,那个可靠的身形,那张英俊的面孔,那令人安心的言语。“救救我!李继叔叔……”她这样轻声地诉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祈祷希望时,会有两翼天使的光辉庇护。千夏,就是千千万苦难者的普通一员,她没有足够的运气和机遇得到别人及时的拯救。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部发生了。 “真是没想到啊,连紧致触感都是一样的,难怪是母女。” 月宫敦哉说这话时,千夏正将整个面部埋在枕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恶到极致的男人居然也会留下眼泪。 月宫敦哉一边留着眼泪,一边运动着,嘴里咆哮着,“这样一来,那对奸夫淫妇欠我的,就讨回来更多了。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我一定让那两个人感受不到痛楚体会在他们的后代身上!” 震荡之间,千夏的声音不时间断着,“呜呜呜,疼,疼死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这,个人,渣……” “对不起,对不起,千夏,爸爸对不起你。”月宫敦哉咬着牙说出这些时,千夏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刺激,痛苦地长吟许久,将这句不知真假的道歉也一并埋没。 第三十三章 舞者千夏(其一) 月宫千夏四岁时,弟弟月宫润出生。 润是早产儿,出生后,他的父亲第一时间关心的是病床上精疲力竭的妻子。 千夏是第一个抱住润的家人,尽管没有抱稳。 婴儿的第一次哭泣在冰冷的地面上,千夏心里萌生的,并非只有愧疚,而更多一种怜爱。 是啊,千夏四岁时,就清楚着当姐姐的觉悟了。 千夏有着令人艳羡的家庭。父亲月宫敦哉是某企业的高管,平日虽辛劳,时常加班出差,但工资很高,家中住着大栋别墅。母亲在婚前是一位知名的民族舞舞蹈家,在婚后安心全职太太,与丈夫敦哉恩爱有加。 与他们同住的爷爷月宫光希是一位严厉且严肃的人,虽尚未到退休年龄,但早早闲赋家中,身体硬朗,不管是身材还是面容,岁月的痕迹都不明显。爷爷好喝酒,每日都会去老字号沽一壶回来,又颇能舞些笔墨,提笔遒劲,吟诗随性但格调尚欠,尤擅川柳。奶奶则是一位传统思想的妇人,只身住在农村老房中,固执着老房子不能没有人气,但仍在每周末乘地铁来给儿媳分担家务。 在千夏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周围邻居口中有着极高的评价。英俊多金,谈吐儒雅,学识渊博,与邻居们的交流不多,但每每出口而成章,带着些文化人的风趣,惹得妇女们难得一见地掩面而笑。 那些邻居妇女都无比羡慕千夏的母亲,而母亲也总骄傲地和她们吹嘘自己的丈夫。心疼其从不参与除工作以外的酒会和消遣,每日劳累的工作后,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家,主动分担家务,生怕她累着。偶尔做出的一桌好菜,也是一家人小确幸般的期待。 千夏的父亲虽然经常加班,平日里很难见到一次,但千夏与他并不生分。每两周的周日,父亲一定会匀出至少半天时间带着全家老小,吃逛游玩。常去城市周边的花圃、植物园,又或是公园、动物园和游乐场。千夏最喜欢的是一家冒险主题的闯关游戏室,属于密室类型,需要一家人齐心协力。游戏的氛围紧张恐怖,但父亲的可靠聪颖总能让她心安和崇拜。 若是某次的时间实在紧凑,千夏的父亲便会在别墅后院摆上烧烤摊,切一条牛排半根牛腿以及种类不定的家禽或山羊肉。垂涎的飘香会让邻居们眼馋心痒,父亲总笑着邀请院外那些遥遥欲动的孩子们,将切好烤好的肉块装进几只盘子与邻居分享。 如此幸福美满的家庭,在千夏十岁时戛然。 那天是父亲月宫敦哉久违的休假日。连续几日的彻夜不归,这个做父亲的难免心中对孩子们产生愧疚,如今有了空闲,他便带着千夏和润去游乐场玩耍。虽然有些遗憾妻子身体稍有不适,不能一同前来,但一手抱着快上小学的顽皮儿子,一手牵着初现俏丽模样的懂事女儿,敦哉心中美满,脸上浮现淡不尽的笑意。 路上,润说出了他将会后悔一辈子的话,“爸爸,爸爸,我跟你说啊。最近妈妈和爷爷的关系比以前要好了,我看到他们抱在一起亲亲呢。” 十岁的千夏尚不明白这个场面的冲击力,六岁的润自然也能开心地说出此番言语。 结果,他们的游乐场计划泡汤了。月宫敦哉风急火燎领着两人回家,推开卧室的门,不断震荡的床板让他怒不可遏。 姐弟两人被吓坏了,怒气喷张的父亲和衣冠不整的爷爷激烈争吵,将整个屋子都震得微微摇晃。 千夏第一次看到儒雅随和的父亲变得如此暴怒。面色透红的父亲,几度握拳扬起,冲冠而起的怒发将狰狞面目黯淡得鬼面獠牙。等到爷爷全身布满拳打脚踢后的紫青后,争吵打斗似乎停了下来,但父母亲却开始了长达数个小时的谈话。 千夏带着弟弟几次劝架都被父亲怒声斥退,两人被反锁进卧室中,只能听到外头的争论。两人担心着,害怕着,他们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很长一段时间后,门外似乎又爆发了激烈争吵,只是声音更为可怖,桌椅倒地的闷响和绝望之人的惨烈呼救是直击两个幼小心灵的地狱歌章。这急速高潮的曲调只持续了几分钟,随之而来的,是死一般的沉寂,是混杂着刺鼻味道的沉寂。 姐弟两人被反锁屋中,饿了两天两夜。 开门的,是面色枯槁的父亲。 别墅冷清,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人。千夏不管怎么询问父亲,换来的,是长久沉默过后的响亮耳光。这是千夏第一次挨揍,她捂着脸,将疑问憋在心里。 但真相一点点零碎拼接,得到的,只会是令人错愕的哀楚。 千夏的母亲在嫁给丈夫敦哉之前,是东郡歌剧院的常驻舞蹈家,年纪尚浅,但资历不凡,被界内大佬看好。如此光辉前程,却被其亲手葬送。她爱上了千夏的爷爷月宫光希,明知对方年长自己近30岁,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但仍义无反顾地在一起。 月宫光希仗着有些才气和相貌,时常看不起家中灰头土脸的妻子。或许他本就是个不安分的男人,总混迹各种酒场和会所,某天为了显摆自己的情趣和品格,才花上大价钱买来歌剧院的门票,谁知恰好俘获了这位年轻舞蹈家的芳心。随后,光希便瞒着糟糠之妻和早已成年的儿子,与情人花前月下,好不快活。 而千夏的母亲是一位感性至极之人,爱一人会爱到痴狂,爱到愿为对方付出一切,很快便在一次意外中坏了月宫光希的孩子。她执着这份爱情的结晶,不肯将肚中生命放弃。光希不敢声张,也不敢承认这个私生子,在几番挣扎后,竟做出了一个极其荒唐的决定。 将已孕的情人介绍给自己的儿子。 千夏的母亲对爱人百依百顺,最终还是答应了他的恳求。很快,她便与月宫敦哉相处得亲密,成了敦哉单方面的恋人和两代人的情感寄托。他们火速成婚,诞下一女,便是月宫千夏。 时隔十年,当月宫敦哉亲眼将真相大白之时,他的内心一定是绝望的。在别人眼中,在父母眼里,他永远是一位优秀的男人,自律自强,靠着努力一路顺风顺水,最终得到如今的成就。敦哉在遇到妻子之前从未谈过恋爱,他一心埋头努力,只想给未来伴侣坚实的幸福。在压力困顿之时,父亲介绍了一位舞蹈家与他相识。这位舞蹈家年轻貌美,性格温柔娴熟,总在敦哉疲乏失落之时给予他安慰和鼓励。爱上一个人可能便是如此简单,但坚守一个人,却是如此的不易。但至少月宫敦哉是专情之人,他几乎无底线地宠爱妻子,把世间所有的美好都赠予挚爱之人。 如今,床铺狼藉,月宫敦哉心如死水,竭尽全力的宝物被至亲之人恶意损毁。他忍无可忍,将眼前披着所谓“父亲”外衣的禽兽暴打一顿。 很快,月宫敦哉安静下来,他原谅了妻子,并轻声安慰,心想着不能让被强迫至此的妻子再度伤心。他甚至决定与那禽兽断绝父子关系,以后夫妻两人的生活照旧,让无事发生将妻子的噩梦吹拂而去。 但他想错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妻子始终爱着的,竟然是那禽兽父亲。 “快滚吧,这个家没有你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就没必要在这里挥洒脾气,寻觅那卑微到尘埃中的存在感了。你!没有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一件也没有!” 这是月宫敦哉深爱的妻子对他所说的话。敦哉猛然醒悟,这到底是一场被至亲之人玩弄于股掌的笑话。想起儿时,他曾养过一只兔子,但严厉至严苛的父亲竟将还未长大的小兔摔死吃肉,完全不顾忌他的感受。原来,这已不是第一次的横刀夺爱,假正经的禽兽披着人皮早在他出生起便一直蛰伏着。 敦哉疯了,彻底疯了,他推倒桌椅,冲进厨房,握紧刀子。 他不顾这对男女的惨叫,一刀一刀将两人的胸膛剖开,取出其中的心脏,双手握紧。“哦,原来你们的心脏不是黑色的啊,哈哈,哈哈,啊哈哈。”他狂笑着。 杀人应偿命,但月宫敦哉却活了下来。 千夏的奶奶给他顶了罪。不知法官是知情同情,还是被母子两人滴水不漏的演出骗过,月宫敦哉没有留下任何罪证。 奶奶是一位悲剧的女人。一生中,她不断在丈夫的背叛,饱尝只身一人的孤独。生命的最后,深知自己无力抚养两名无辜的孩子,只能尽力保住这个家庭的最后支柱。 但,如果奶奶活到现在,她一定是后悔的。 月宫敦哉在经历过此事后,变得疯癫颓废,很快便因长时间旷工和闹事被公司开除。他终日酗酒,拿着家中积蓄,在外头花天酒地,吃喝嫖赌,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月宫敦哉曾粗暴地拽下姐弟两人的几撮头发,摔门而出。再度回来时,他对千夏的态度便转变如同恶鬼仇人,而对润却温柔至极比以往更甚千筹。经历如此变故,千夏也比同龄人要早熟许多,她明白自己并不是父亲的骨肉,而是一段罪恶的劫后余孽。 父亲整日整日地不在家,姐弟两人的伙食成了问题,起初还能去附近超市买些现食,但长此以往,嘴巴挑剔的月宫润便逐渐吃不进去。家中的积蓄被父亲藏起,每月给的生活费根本撑不住昂贵现食的消耗,为了照顾弟弟,千夏开始学着做饭和家务。但像她这样原本富人家的孩子,又何尝艰难? 最初的半年里,两人的主食要么是焦糊的锅巴,又或是夹生硬米。饭菜总是磨蹭不出,苦涩的菜叶,齁咸的炒蛋,烧鱼不去内脏,莴苣只吃绿叶,最后无奈只能用蔬菜沙拉妥协。 除了做饭,家务也是千夏的难题。她自小和母亲学习民族舞蹈,已有四年,手脚被保养得光滑水嫩,四肢纤细无力只适合轻柔优雅的舞姿。如今忽然就要面对油烟四溅,皂水蚀肤,手上便时常出现红糟糟的斑痕,触之刺痛。 千夏十一岁时,家中来了一位漂亮阿姨,将家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待姐弟两人如同亲生儿女一般。常常用大半日陪着他们,给他们买些新衣,做些可口食物,也会带他们出去游玩。那是千夏久违的快乐时光。 弟弟润不喜欢这个阿姨,总说她没安好心,甚至当面辱骂,并用东西砸她。但阿姨并不恼,每次都到厨房端出润最爱的竹板整鸡,然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大口吃完。 千夏和这位阿姨曾连续几日卧同一张床,每当半夜她被噩梦惊醒着坐起时,阿姨总会柔声安慰,给她倒些热水喂下。在这位阿姨的怀中,往往后半夜的噩梦会烟消云散,一口气闭眼天亮。 “爱会无缘无故出现,也会无缘无故消失吗?”千夏曾这样问过阿姨。 得到的回答是,“在我这里,爱会无缘无故出现,但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千夏选择相信阿姨,甚至想要改观弟弟的看法。 但她很快就被现实打了脸。就像润所说,如此光鲜亮丽的女人怎会看上废如烂泥的父亲?很快,家中积蓄分文不剩,阿姨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月宫敦哉被迫卖掉了别墅和车子,一家搬去了一间狭窄的灰墙平房。卖房的钱姐弟俩依旧接触不到,而敦哉也依旧彻夜不归,只在每个月的月初回来一次。 每月的钱越来越少,润又到了上小学的年纪,花销更多,千夏不得不在闲暇时外出寻找工作。这个年代,对于童工的管理并不严谨到位,但年仅11岁的她依旧不被任何老板接纳。 幸好,母亲教授她的舞蹈知识还没完全忘记,机缘巧合下,千夏凭借超然的舞蹈天赋,成了“笑忘语”歌舞厅的最小女舞者。工作之初,看客们对于小学女生的舞姿倍感新奇,千夏因此收获不少,完全足够日常的开支,甚至还能小小地攒上一笔。 慢慢的,千夏开始在灯红酒绿的霓虹街有了名气,不少同类型的歌舞厅也竞相邀请她演出。但千夏觉得过度的劳累大可不必,自己已然成了笑亡语的招牌,从下午六点到夜里十一点的连续演出本就让她尚还稚嫩的身子骨吃不消,只能跳一天歇两天,根本无力接受地方的演出。 到十三岁时,千夏已是初中二年级,她瞒着父亲,已偷偷存下了10万元储蓄。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只要身子歇得有力气,便会去歌舞厅出演,上学打工,洗衣做饭,照顾弟弟,一样不耽误,厨艺也日渐增长。自有着舞蹈工作,千夏不缺钱买些营养的肉类,偶尔也能去商场挑出性价比高的漂亮衣服。弟弟月宫润被照顾得白嫩如初,经常有周围邻居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大概是想不通为何这个没人照顾的孩子,能活出不同于穷人的健康体面。 千夏一直都把父亲当作不存在,对他每个月留下的日渐稀少的钱币也慢慢无视和淡忘。千夏打算就这样依靠着对工作的努力,哪怕腰肢酸痛,也要呵护弟弟的健康成长,但她依旧天真了。 千夏不应该无视父亲的存在。 此时,月宫敦哉的储蓄终于消耗殆尽,经年的放浪形骸让他脾气狠毒暴躁,他像野兽一般撕开钱包,将仅剩的一张五元纸币攥成一小快硬邦邦的褶皱。 行走街上,他不顾众人的异目而视,发出瘆人的吼叫。接着,他像个疯子似的又哭又笑,爬上一座高桥,准备一跃而下。 但月宫敦哉没有立即跳下去,思索良久后,他去超市抢了一把水果刀,在柜台留下最后的五元钱便火速赶往家中。 他的思想极端无比,只想要杀死千夏和润,给这对姑姑和侄子来个痛快的解脱。 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他的心中还在想着要一刀毙命。水果刀尖长,直戳心脏便会一命呜呼,若是菜刀的大面积砍伤,会让死亡的面相太过难看,也不能让亲生儿子润在死之前遭受太多疼痛。 但眼前的景象让月宫敦哉惊呆了,这个月,他仅留下了200元,但千夏和润依旧健康着。餐桌上的菜色多样,千夏甚至在给润盛满一碗香味浓郁的肉汤。 月宫敦哉察觉到了某种可能性,当即扔下刀子,在屋子中翻箱倒柜的大肆搜索,居然床板缝隙里、冰箱最下层的塑料袋中、橱壁的天板隔间里和书包的最里层,甚至大台灯的灯管之上,发现了将近十万现金。 在恐吓威逼下,敦哉知道了千夏兼职歌舞厅舞者的工作,他欣喜若狂,不顾千夏和润的哭泣和阻拦,当即将钱财尽数揽进私囊,夺门而出,心安理得地往娱乐场所奔去。 原本月宫敦哉对千夏和润只是不闻不问,只当是花钱的累赘。但如今不仅不用费钱养活他俩,还多了一棵茁壮成长的摇钱树,他当然不肯做罢。几方打听,找到了千夏所在的歌舞厅,每个月都会向老板提前透支应得的薪水。 千夏若是保持相同的工作量,将会赚不到分文,为了能吃饱饭,她不断增加工作量。但贪得无厌的父亲总会提高剥削的力度,将她拼命赚来的钱挥霍无几,只留下勉强糊口的散钱给姐弟两人。 千夏越来越虚弱了,经常莫名发烧,四肢无力,学业也耽搁。每次骨头酸胀得在床上休养一整天,接着再把好不容易积攒好的元气都尽数交予那跳舞的工作。千夏知道自己已经到达了工作量的极限,于是跪着去求歌舞厅老板,哭着说,一定要拿到给弟弟买肉吃的钱。老板兴许也是不忍这个苦命的女孩,最终达成协议,不管父亲如何大闹,每月都会给她留下2000元现金。 “不管生活如何难行,姐姐都会让你健康长大,相信姐姐。”每次月宫润在床前心疼得握住千夏的纤细之手,他一定都会听到如此的念念切语。 “要不我们逃走吧!再这样下去,姐姐的身体会吃不消的。”润含着眼泪。 “我们能逃到哪儿啊,不管天涯海角,寄生虫也拍甩不掉了。”千夏早就有过这种想法,但敏锐的月宫敦哉怎会让他们轻易逃跑? “那我们就把他做掉!这种爸爸,不要也罢,今晚我就去准备武器,等下次他回来,我就弄死他!”将满十岁的月宫润也能说出如此凶残的言语。 “不行啊,润儿,你是好孩子,不能做这样的事情。”一个丁点大的持刀小孩和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以命相搏,千夏当然不想让润冒如此风险。就算弑父成功,千夏给他顶罪牢狱,也不敢保证未经世事的弟弟能独自生存下去。所以,千夏将所有的委屈都咽下,“他毕竟是我们的父亲,就当偿还养育之恩吧。放心,姐姐没事。” “不要,我要保护姐姐!” 千夏潸然泪下,“听姐姐的话,拜托了,润儿。” “姐姐就是太懦弱了!”月宫润一定会遵从姐姐的话,但他不甘心,狠狠地喊道。 是啊,千夏也知道自己懦弱。 如果她孤身一人,大概早就握起刀子,刺向兄长的胸口,割下这人间喜剧的荒诞帷幕。但,人只要有了想要受护的对象,大概就会变得懦弱吧。思前虑后,不敢承任何风险,即使遍体鳞伤,也要舐刺没骨,将苦难的伤害独自承受。 第三十四章 舞者千夏(其二) 长期高强度的工作和家庭负重将休息时间压榨得不留片甲,本就娇弱的千夏身子骨虚软起来,每天的一日三餐和衣物换洗就近乎花费了一整天的气力,去歌舞厅的工作变得愈发艰难。每周至多去两次,有时遇上发烧,便只得搁置。 身体的劳累是一方面,千夏知道,不论自己如何拼命,赚得再多,到手的永远至多那固定的两千。 十四岁的秋天,时隔两周,千夏在歌舞厅获得满场观众的欢呼。 下场后,在休息室的途中,千夏遇到了阻拦。 一位身着正装的中年大叔礼貌地向她鞠了一躬,问道,“请问小姐,下一次演出是何时?” “这个……我也不清楚。要等我休息好。”千夏敷衍着,心里却是戒备和抵触。随着身心的成长发育,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会更多的受到观众看客的搭讪。有时买菜或是去便利店采购日常用品也能遇上熟悉面孔的指指点点。千夏并非对这些所谓的衣食父母毫无印象,但她反感工作以外的接触。 “身体有恙,还是?”大叔并没有离开的意思,接着问道。 夜色已深,千夏不想因无意义的谈话再做逗留,她没有回答,转身离开,心中挂念此时的弟弟润是否已安然入睡。 大叔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在碰一鼻子灰后骂骂咧咧,他玉树而立,声线略有所提高,“我很喜欢你的舞蹈,轻盈欢脱,有着一尘不染的出水之美。但是现在……” 千夏止住了步伐,她回头了。再看那个衣着正经体面的大叔,似乎和寻常人不同。浓眉邃眼,鼻梁高拔直挺,薄唇旁,清晨时干净的胡渣也短短冒新,形成一圈淡淡青色。堂堂仪表和成熟柔和的嗓音让千夏稍懈警惕,“但是,什么呢?” “但是你的舞步逐渐迷离,开屏之雀一定渴求褒奖,而高昂的头颅一旦僵硬,便再也掩饰不了心中哭泣。”大叔递出一张名片。 名片制作得精美,上面的文字并非一板一眼的印刷体。大叔名叫李继,似乎是一名企业家。 千夏没有伸手,“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大叔半眯双眼,似笑非笑却是一副温柔模样,“第一次来此歌舞厅,是一年前。初见春季萦柳带絮,便一目难忘,此后尤爱夏日荷瓣点水,会有涟漪鱼浮,待到秋高枫红迷人眼,沉醉那腊月寒梅味正浓。舞台一隅,佳人如临,绰绰舞姿,这四季百态一览而无遗。” 千夏有些发愣,她想起几年前的父亲,言语相似,张合绣口,便是如此连珠妙语。“你的评价太高,我承受不起。”千夏内心却是难掩的高兴。 “江郎陷于苦苦冥思,对于过往之作也缺乏自信。但这并抹不去年轻时那惊艳世人的才气。”大叔这样说着,忽然摆手,“抱歉,这里并不恰当,小姐这样令人神往的舞姿,断不是骤然才尽,只是零星琐碎的打磨,再没了先前灵气。” “谢谢,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千夏低着头,“让你失望了,我也知道,我……对不起,我再做不到你期望的那样了。”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想!”儒雅大叔略有心急,摇着头,右手抚着胸口,深情道,“再一次,再多一次,我想再欣赏那曼妙翩跹。” “对不起,我可能做不到……” “我理解,你的一言一行,一姿一容,都隐隐勉强。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定当竭尽全力。” “谢谢,我不需要。”千夏有些想哭,狠狠咬着嘴唇,心中复杂。她不曾想过,原来也有人能站在高处凝视着她,知晓她,也会尝试救助她。 “可是,你的表情不会出卖我。”大叔弯下腰,很近地看着千夏,缓缓偏头,却是一笑,“拜托了,我并不是想帮你,而是自己的一己私欲啊。” 千夏忽然紧张起来,紧紧攥着还未蜕下的舞裙裙摆,“那……你打算怎么做?你可对我一无所知啊。” “你需要什么?缺什么?如果能重回舞姿的话。” 千夏摇头,“我不知道。” “那我换个问法,你最想干什么?有梦想吗?” 千夏一再细语沉吟,最终出了声,“我只想将弟弟抚养长大,让他幸福。” 听到她长久思考后的话语,大叔认真道,“前一个很简单,但是后面一个并不是你能够决定的。” “那,我就想让弟弟健康长大,他今年10岁了,家里只有我一个人照顾他,不知道能不能完好地完成任务。” “原来是这样啊。”大叔眉尾低垂,表情温柔中带着忧郁,“一直以来,你都很辛苦吧?” 不知为何,千夏觉得,这句话便是她一直以来,最想要听到的。知山高而跋,知水深而涉。寂寞梧桐垂泪老井,一遮阴,一瓢水,它们就在那里,但无人注意,无人知晓。 千夏终于没能忍住,眼泪夺眶,但她没有出声,只慌忙用手擦拭。 大叔不知所措,连忙道,“实话说,我并不能帮忙照顾你的弟弟,但我可以给你们足够的钱雇一位保姆。这样一来,你也轻松许多。” “你要给我钱?” “嗯,是这样,如果真的有用的话。但我觉得你不应该只是缺钱才对。你可是歌舞厅最……”说到这里,大叔没在说下去。 “那你给我啊。”千夏的脸色略有些冷,毫不客气地伸出手,“钱。” 大叔一愣,紧接着笑道,“要多少?” “越多越好。” 静待一会儿,千夏见他仍没有动作,语气没了客气,“怎么了?你不是要帮我吗?给我钱啊。” “你真的,要钱吗?” “对啊,我特别缺钱。你不会掏不出吧?刚刚还一副救世主的样子!” 千夏恼恼地说着,忽然被大叔一句话吓住。 “100万够了吗?” 看到大叔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千夏伸着的手便一哆嗦,急忙道,“为什么会这么多?你想干什么?” 大叔略有委屈,“你不是缺钱吗?这些钱足够你们姐弟使用了吧?” 千夏不说话了,她慌张地埋着头,脑海万千纠结。 “我不要了。” “为何?收下吧,我们说好了的。”大叔想要将类似信用卡的东西塞进千夏手中。 千夏一把推开,“我不要!光有钱是没用的。” 是啊,她清楚,即使揣着再多的钱,终究还会变成父亲娱乐至死的资本。而她张口和这位大叔要钱,只不过是心怀希望的试探和制造希望的假相。 “为什么?看来你还没有和我说实话啊。”大叔面有失落。 “你不要管我,你只是一个外人。”千夏想要就此跑开,但被大叔拉住胳膊,甩脱无果,她不耐烦道,“你要干嘛啊。” “解救你,即使你不愿意。” “大言不惭,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大人了,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但总是做一些令人作呕的事情!你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大喊了!”千夏流着眼泪说道。 “对不起。”大叔松开手,但眼神无比悲伤,“我不会放弃的。虽然我不了解的经历,但我明白,你绝不应该生活成这样。” “别用这样怜悯的眼神看着我!一切都是我自愿的,请不要随便脑补我的生活。”千夏佯装气愤地跑开。 “下一次演出是何时?”大叔并不追赶,只遥遥喊着,“你若不回答,我便日夜守在这里。” 千夏心头一颤,脚步一滞,但她没有回头,片刻后还是埋头跑开了。“假惺惺!”她这样嘀咕道。 月宫千夏的生活并非一无快乐。弟弟润的学习成绩似乎不错,比她同龄时优秀很多,经常能将满分成绩单捎回家。每次看到这些勾勒得红彤彤的纸张,千夏便倍感欣慰,总幻想着润能够一路优秀着考入理想大学,然后寻一份体面的工作,安心舒适地过一辈子。 不过,千夏可能忘了,她最美好的期望中,却始终没有自己的身影。 这天,千夏准备好早餐,目送弟弟出门上学后,她又倍感身体疲乏。一段尽力坚持后,她终于放弃,放下洗到一半的衣服,卧床休息。 不知躺了多久,千夏觉得口渴,几次勉强坐起还是躺下了,她想再忍忍。一旦喝水后,就会增加去厕所的次数,频繁下床对她来说已算是过损精力了。 但当她望着床头前空空如也的玻璃杯时,一只盛满水的杯子忽然出现在其同侧。 有人给她倒了杯水?千夏刚想说声谢谢,但抿下一口时,她才猛然警觉。 弟弟上学去了,还能有谁在家中? 小心谨慎地慢慢抬升视线,千夏看到了一脸笑意的父亲。正是那既为杀人凶手又是劫匪的父亲,月宫敦哉。她恐惧心生,手中一松,玻璃杯倾倒,水湿胸口。 “哟,看到我跟看到瘟神一样,怎么?我就这么可怕?”月宫敦哉怎么看都是在笑着,但语气生冷。 “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千夏警惕着,伸手下意识抓了抓身后的枕头,里面是这个月仅剩的生活费。“你还想怎么样?工作的钱都被你取光了。” “取光了?你在侮辱我的智商吗?你们没钱怎么吃饭?”月宫敦哉根本懒得翻找,找了张板凳坐下,“快点的,我耐心有限。” “死心吧,一分钱没有,有也不会给你。”千夏将脸一横。 “啊?你说什么?”敦哉一脚踢倒椅子,上前一把掐住千夏的脖子,“想死?” 千夏被扼得呼吸困难,无力的双手胡乱抓着,但没有实际作用。她哑着声,艰难道,“你杀了我吧,我不怕!” 月宫敦哉倒是一笑,“你不怕死?这真是天大的笑话,你若是死了,润怎么办?你敢死吗?” 这句话刺激到了千夏,她奋力挣扎着,力气之大显然让敦哉略有惊讶,随即松开了手。 “你疯了?你想饿死润儿吗?”千夏咳嗽着。 月宫敦哉稍有愣神,但很快皱了皱鼻子,“老子都要饿死了,谁还管儿子啊。” “饿了就回来吃饭啊,不要在外面喝酒赌钱了!”千夏这样用力喊了一句,便颤抖着起身,穿上拖鞋,几度踉跄,往卧室外走去。 “你干嘛去?谁让你走了?”月宫敦哉想要上前将千夏拽回来,但被她奋力一推中断。 “给你做饭啊,你不是饿了?” 月宫敦哉没有跟上去,却闭上了眼睛。 煤气灶的点火声滴滴答答,拖鞋在地上的摩擦声刺耳,刀碰砧板清脆中带着沉闷,油入锅至烧开的咕嘟,菜叶与油星相触的噼啪。锅铲与锅底的沙沙和盖上锅盖的那一瞬安静似乎勾起了月宫敦哉心中些许美好。他的心里感动了一秒,但很快便自我安慰,“呵呵,都是骗子,装得比谁都圣人,心里比谁都恶毒。那畜生的种,就是厉害啊。” “吃吧。”千夏只简单端出一盘菜叶炒饭,眼神疲惫,“我累了,你吃完就走行吗,放过润儿吧。” “放过?不给我钱,又要赶我走,我怎么活?” “你不是大人吗,为什么不能赚钱?为什么不赚钱还要花我的钱?” “你的钱?你的钱就是我的钱,你能赚我踏马为什么要赚?”月宫敦哉被指责得火冒三丈,一脚踢在千夏的腰上,“赶快踏马去给我休息!休息好了就给我去赚钱!踏马歌舞厅那边领得钱越来越少,你当我没数?就知道踏马的偷懒!” 千夏揉着腰,费力几次才站起,一声不吭地回房卧床。 月宫敦哉狼吞虎咽将食物一扫而光,随后舒服地闭目养神。饱暖后总有歪思,休憩片刻后,他再次靠近了千夏的床铺。 “你怎么还没走?”恶徒在家,千夏自然睡不着,闭目之间听到脚步,骤然睁眼道。 “哦,你给我做了饭,我不得感谢你么。”月宫敦哉笑着说道。 “不,不需要,你快走吧。” “不感谢怎么能行呢?这人啊,就是要知恩图报。”敦哉坐到了床边。 “这句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啊。” 千夏这样说着,慌忙往床里侧挪,但立即被月宫敦哉摁住双臂,急得她喊道,“你到底要干什么?不是让我休息吗?你在家我睡不着啊。” “你前胸不是湿了吗?我给你换一件吧。现在还没到热天气呢,就这样穿着湿衣服睡觉可不好吧?” “那也用不着你来,我自己会换的,你快走吧!”千夏怒道。 月宫敦哉见被反抗得激烈,也不虚情假意了,翻身就压在千夏身上。随后他呲着牙,竟有涎水滴挂,急切地想将千夏的上衣蜕去。 “你在干什么?你这是在干什么?你别扯衣服啊!会坏的!”千夏心慌神乱,双手伸直不断推搡着敦哉,“已经没钱买新衣服了,你不要折腾啊。” “那你自己脱,也免得我动手。” “为什么啊?你为什么非要给我换衣服?”千夏不理解,因为她没想过与亲人之间的过分接触究竟能到何种地步。 月宫敦哉面色一肃,冷声道,“嚯嚯,婊子配狗的后代,连这个情况都看不懂?” “什么啊?!” “我踏马要干你啊,要干嘛。”说话间,月宫敦哉已经将千夏的上衣扯了下来。 千夏一声尖叫,想要抓住些遮挡物,但被子早被敦哉踢远,她只能用那纤细的手臂徒劳。看到敦哉认真的眼神,她吓得浑身战栗,“我,我是你女儿啊!你怎么能这样。” “哟,果然是装的啊,看来这些事情比谁都清楚。哦呀,真是早熟呢,同龄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些吧?”月宫敦哉咧嘴而笑,伸手就想把千夏的双臂拉开。 “爸,爸爸,爹,父亲,爸,爹爹!爹!别这样,别这样……”千夏几乎无力反抗,只能苦苦哀求,但遭到月宫敦哉的无视,双手被牢牢扼在床单上,裙裤也在随后被扯下。 “你也好意思叫我爸?这么久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你是那老畜生到处发情生的杂种!”月宫敦哉面目狰狞,“要不是我今天发威,这几年里,你叫过我一声爸爸吗?” 千夏并非不知道,但她仍在寻找着妥协的托辞,“那,那我也是你的妹妹,不可以这样啊。” “我管你是谁,我只知道你是那老畜生的种,同父异母,你说什么也没用。再说,我都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你说这些有用吗?”月宫敦哉仍瞪着千夏,但右手已抚上了她的肚子,“真是柔软啊,上面应该更柔软吧?” “你再这样我就报警了!”千夏知道求饶已经无用,只能这般恐吓,但她只能遥遥望着不远处的座机电话,只能望着…… “就算把电话给你,你敢吗?我马上把你杀了,我看小润之后怎么办!”月宫敦哉深知千夏和润的感情,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你也别想着事后报警,没用的,在警察抓到我之前,你们俩一定会先死一个。哦呀,你不会认为我们同归于尽之后,小润能自己活下去吧?杀人犯的孩子,估计也没人会领养他呢。” 千夏害怕得哭了,“你还是人吗?我才十四岁啊。” “十四岁怎么了?你这不是发育得很好吗?”月宫敦哉视线落到了千夏的内衣上,欣喜道,“哦呀?十四岁就穿着大人的内衣了?嘶,款式还挺情趣啊。”这样说着,他面色一僵硬,语气慌张,“你不会早就学会用身子来赚钱了吧?我就奇怪你为何能赚这么多。” “没有!我没有!我怎么可能干那种龌龊的事!” “那你就主动点,给我证明啊。” “不可能!你想都别想!”千夏动弹不得,只能用后脑勺狠劲地砸着床板,双腿乱蹬,“你快下来,你快给我下来,死变态!禽兽!畜生!” “事到如今,你以为还能幸免吗?”月宫敦哉不慌不忙,埋下头,深深吻在千夏的小腹上,“骂,接着骂,你越骂,我越兴奋。” “死变态!禽兽!畜生!人渣!” “好啊你,胆子不小。”月宫敦哉终于将千夏剥得一丝不挂,吻痕从她的小腹一直向上蔓延,并不断啃咬着。 千夏被咬得又痒又痛,扭脱不开,恨得继续切齿,“死变态!禽兽!畜生!人渣!” “你这小嘴巴还真是烦人呐!”月宫敦哉不耐烦地用嘴堵住千夏的口舌,将成年男性的气息狠狠打在她的脸上。 千夏连最后的语言抵抗都丧失了,不断呜咽着,眼角的泪花越泛越多,最终汇成一缕,长久地流淌下来。 十几分钟的时间里,月宫敦哉强迫与千夏相拥相吻,神出鬼没的双手将她的上半身至臀部尽数抚尽。但当敦哉松开满是血印的嘴巴时,他仍意犹未尽舔着唇,“果然少女的味道才是极品。不管是体香还是唇香。” 此时的千夏连在月宫敦哉背后留下更深掐痕的力气都没有了,呼吸急促,不断向床下吐着口水,干呕得满是厌恶的神情。 “好了,接下来,就有你爽的了!”月宫敦哉狂笑着抚摸千夏的双腿,忽然掰开。 “不要啊!不要啊!只有这个不行!求你了,求您了!” 千夏绝望了,她能感受到一个滚烫的物体在摩擦着,这般紧张的窒息感,仿佛即将被击毙的死刑犯,在死亡的前一刻,恐惧到灵魂都在颤抖。 随着胀痛袭来,千夏撕心裂肺地呐喊着,“谁来救救我!谁来?谁来救救我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呜呜呜,老天爷……”她在一瞬的脑海中回忆起那位名叫李继的大叔,那个可靠的身形,那张英俊的面孔,那令人安心的言语。“救救我!李继叔叔……”她这样轻声地诉说着,连自己都听不清楚.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在祈祷希望时,会有两翼天使的光辉庇护。千夏,就是千千万苦难者的普通一员,她没有足够的运气和机遇得到别人及时的拯救。 最不想发生的事情,几乎全部发生了。 “真是没想到啊,连紧致触感都是一样的,难怪是母女。” 月宫敦哉说这话时,千夏正将整个面部埋在枕间,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个恶到极致的男人居然也会留下眼泪。 月宫敦哉一边留着眼泪,一边运动着,嘴里咆哮着,“这样一来,那对奸夫淫妇欠我的,就讨回来更多了。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我一定让那两个人感受不到痛楚体会在他们的后代身上!” 震荡之间,千夏的声音不时间断着,“呜呜呜,疼,疼死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了你,这,个人,渣……” “对不起,对不起,千夏,爸爸对不起你。”月宫敦哉咬着牙说出这些时,千夏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刺激,痛苦地长吟许久,将这句不知真假的道歉也一并埋没。 第三十五章 舞者千夏(其三) 下午四点。自月宫敦哉丧心病狂的发泄开始,太阳相连地面的指针已扫过恰好90度角。 床铺狼藉,褶皱间,精血交融涸成隐隐泛光的斑痕。千夏身下的被单湿漉漉的,但她已无力翻身,只大口呼吸着,鱼儿失水般半张着唇口。空气中充满着一股令她作呕的味道,但疲惫到窒息的生存本能强制着她干咳纳入。 月宫敦哉提起裤子,将拉链拽得咔咔作响,心满意足道,“早知道这么舒服,我就早点下手了。”见千夏眼神空洞着阿巴哑语,他便将脸凑过去,“啊?你说啥?” “杀……你,我,一定会杀了……你。”千夏艰难说着,小拳打在月宫敦哉的面门上,挠痒般地软榻无力后,她仍不死心,努力想用手指抠所恨之人的眼珠子。 “我愚蠢的女儿哟,想要杀我的话,就怨恨,诅咒吧,然后丑陋地苟活下去吧。” 月宫敦哉险笑着,忍不住又在千夏的唇上咬了一会儿,“你不是没钱嘛,为了省我去窑子的开销,你可要多多帮忙啊。” 千夏直直看向他,没眨一次眼,只将那空洞视线散洒得木讷。 “别这样看我嘛,你多服侍我一次,省下钱,小润就可以多吃一顿肉,岂不美哉?”月宫敦哉抚摸着千夏那力颓的身子,陶醉道,“话说,你真挺适合做这个工作啊,肥瘦适中,光滑紧致,香甜可口,那些娼妇可是连你的万分之一都达不到。”这样说着,他的脸上欣喜乍现,“要不然你就去干这个工作吧,就算价位定高一点,肯定也会有人要,那样比你跳舞可赚钱多了。反正你的第一次也给我了,你那矫贞造作也没了意义。” 月宫敦哉拍打着千夏的脸,“听到没有?贱种?”而半死不活的反应更让他眉头一紧,“没用的东西!” 这样骂着,月宫敦哉瞧见了半湿的枕头隐显内部颜色,他定了定眼,狼扑过去,一下撕开,一叠被压得整齐的纸币出现在他眼前。 “原来藏在这里啊!小贱人!” 千夏一下子被拉回现实,她惊恐看着月宫敦哉舔着指尖清点钱币,嘶哑道,“还给我……这钱你不能动啊。” “哦哟哟,居然有将近三千块!还有没有?”月宫敦哉说着便撕开另一个枕头,“切,就这一个啊。” “还给我!这是省了半年才省下来的,你拿了,真的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啊。”千夏双手胡乱伸着,忽然抓到他的衣角,便死劲着不撒手了。 “你踏马好烦啊。滚开。”月宫敦哉本不想理会,转身边走,但千夏死死吊着,被他从床上一路拖拽下来。 “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求你了,求求……” “滚开啊。”月宫敦哉抬起便是一脚,疼得千夏稍一松手,将离出去时,又顺势捉住裤腰,将他的裤子扯了下来。 这番撕扯让月宫敦哉颇为恼火,他看着匍匐在地上的千夏,猛得一脚踩在千夏纤细的手臂上,“你踏马还不松手!” 千夏疼得满地打滚,但仍在哭喊,“还给我!还给我!你不得好死!” 月宫敦哉穿好衣服,看着这位花季少女头发蓬乱,衣冠不整,嘶吼如野兽,他几次晦气嗤鼻,最终扔出两张纸币,“只给你留200,自己看着办,我就不信你俩能饿死。就你这条件,怎么着也能赚到钱吧?啊?”说完便摔门而出。 当暮色刚垂时,月宫润放学归来。 屋子里,本应有着饭菜的香热弥漫,此时却突兀一股浓烈的花露水味道。润揉了揉鼻子,轻声唤道,“姐姐,在吗?姐姐,千夏姐。” 无人回应。 “千夏姐!你在哪儿?!”润大吼一声。 依旧无人回应。 润不禁后背冷汗,姐姐从未马虎过一次晚饭,若是实在没时间,也会提前将食物准备好,留下纸条让他温热。绝不可能像今日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 润有些不好的预感。 往前几步,渐耳的水声哗哗不断,惊得他肩头一颤。缓步到紧闭的浴室门口,侧耳细听。 润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刚长舒一口气,他忽然又紧张起来,因为那一声声颤抖的呜咽大概是在哭泣。 “姐姐?你在里面吗?听到回答我啊。”润敲了敲门。 这时才有千夏慌张的回答,“啊!润儿?你回来了啊,我在洗澡呢,马上就好。” “哦哦,你在就好。”润点点头,又不放心道,“没事吧?姐姐。刚刚你是在哭吗?工作不顺心?” “没有啊,没有,你听错了吧,水声挺大的。” 月宫润总觉得心中不适,书包也没放下,蹲坐在浴室门口。 很快,千夏将一块大毛巾当作浴巾裹着出来,但毛巾太薄太窄,整个身子的线条都难遮难掩的曲线起来。 润瞥了一眼,就低下头,“今天发生什么了吗,怎么这个点洗澡啊,而且也不穿好衣服就出来。姐姐你不是最讨厌在别人面前暴露吗?这可不像你。” “啊,我今天睡了一天,脑子迷迷糊糊的,对不起啊。”千夏笑道,“等我穿个衣服,我们去吃饭。”这样说着,她忽然一怔,想起今日并未来得及准备食物,“那个,我忘了,今天我没做饭,哈哈。一觉睡到现在,我都没看时间,对不起啊,润儿。” 润看着言行中透着不自然的千夏,本想挪开视线,但又不由自主地盯了许久,皱眉道,“姐姐你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如果是往常,我偷看你换衣服,你一定会害羞得跺脚,然后狠狠责骂我。现在呢?姐姐你穿得这么少,而我看这么久你也不生气。太奇怪了!” “啊,这不是睡糊涂了嘛……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哼,等会就责罚你。”千夏佯装不悦道。 “好好好。”润拍拍身子站起,“既然姐姐没准备晚饭,那我去便利店买些食物回来吧。” “嗯,啊。”千夏面有难色,“还是别去了,姐姐休息一会儿就给你做啊,等着我。” “不麻烦了吧,姐姐偶尔休息一下也好。我们的钱也够,稍微花一点没事的。” “没事的,我不累,我只要稍微躺一会儿就行。” 润见姐姐固执己见,也没再说什么,去小桌旁打开书包,准备拿些作业来写。不过,他听到卧室内,不再是姐姐换衣服的稀窣声,倒是踉跄的杂乱脚步,随即赶去细瞧。 千夏将壁橱里的被单被套艰难抱起,放下时,被子的重量带着她一并趴到了床上。润赶紧将她扶起,“姐姐你的力气怎么越来越小了,果然还是身体不舒服啊。” “哈哈,刚刚冲澡水温有点高,现在还有点头晕呢。没事的。”千夏笑道。 “哦,那我来帮你吧。”润点着头,帮忙将床单展开铺好,忽然心疑,“嗯?床单?我记得不是一周前才换的床单吗?我们家是两周换一次吧,为什么姐姐要现在换?” 千夏不知如何解释,几次欲说还休后,才勉强回道,“啊,那个……润儿记性很好啊,我都忘了,还以为已经两周了。” 润起了疑心,诸多的不自然一一摆面,他若是再不察觉,便太过愚钝了。于是他严肃地抓住千夏的胳膊,“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此话刚出,千夏便惨叫一声,随后又紧咬嘴唇,瘫倒床上,双臂躲藏到了两股之间,面色涨红,看起来很痛苦。 “姐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润急得大喊。 “没……没……事。”千夏仍坚持回答。 “怎么可能还没事啊,姐姐太把我当小孩子了!”润一眼就发现姐姐红肿的手腕,“你的手怎么了?怎么了啊?!” “只是摔伤了,没……什么大碍。” “你胡说!”润急得一拳砸在床边,“你说你一直在睡觉,怎么可能摔得这么严重?”见姐姐不回答,润忽然生气,心里埋怨姐姐不肯告诉他真相。但此时枕头上的褶皱忽然刺到了润的眼中,他立即扑过去,将枕头翻开,看到拉链被损毁,里面藏着的存款不翼而飞。 润立即红了眼,声音发颤,“为什么不和我说啊,是那个人渣来过了吧?是他把姐姐打伤的吧?” 千夏不说话,也不看他,空留侧脸扑闪眼角泪花。 “那人渣现在在哪里?我要杀了他!”润咆哮道。 “没关系的,润儿。我们现在还有200,稍微节省一点,十多天也能撑下来。” “怎么能这样?那人渣拿着姐姐辛苦挣来的钱胡吃海喝,我们却要节省着?凭什么啊。”润摇晃着千夏,语气激动。 “那能怎么办呢?你说啊!你能做什么?又想做什么?你有把握杀他吗?杀了他你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不要只被冲动左右,而忘了后果啊。”千夏很少对润如此严厉,上一次这样对话还是因为润挑食,宁愿将饭菜扔掉也不给她解决。“听话,你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了,剩下的交给姐姐,一切都没问题的。”千夏仅伸出一只胳膊,将润揽进怀里。 润只顾流泪,对于姐姐的命令请求,他毫无抵抗之力,咬着牙轻声责怪道,“反正姐姐就是太懦弱了。” “是是是,等几天我就会去工作的,多演出几次,拿点小费回来也能过日子,放心吧。”千夏摸着他的后脑旋。 润虽是答应姐姐不再管这些烦心事,但他管不住自己不去了解的冲动。渐渐的,他发现了更多反常的事情。 每个月才回来一次的父亲最近似乎每天都要回来。连续好几天,润放学回来都能撞见那人渣哼着小调从家中出来。润当然恼火,几次拉开书包,捏着手里的水果刀,但就是忍住没冲过去。 另外,润发现姐姐的精神越来越不好,明明一直在家休息,但脸色比工作回来之后还要差。以前,他和姐姐同睡一张床,但不盖同一张被子。如今,姐姐老是在睡梦中钻进自己的被窝,说梦话的频率也更高了。每次梦话时,润虽听不清内容,但姐姐浑身哆嗦,眉头紧锁,大约都是噩梦。 最诡异的是,姐姐每天会在晚饭前洗一次澡,然后半夜偷偷起来再洗一次。润其实每次都醒着,不过闭眼装睡,他只当那是女生独有的癖好,也没有过分在意。但是,他终是敌不过好奇,蹑手到浴室门前,借着缝隙偷看。 姐姐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月光,用湿水的毛巾一遍一遍擦拭着什么。润可以勉强看到姐姐是穿着上半身睡衣的,所以根本想不明白她到底在洗什么。 距存款被月宫敦哉劫走的刚好一周后,最后的两百元用尽,千夏不得不去歌舞厅工作。可她知道,这个月的薪水早就被预支提走,此次前去,她拿不到一分钱,甚至因为长时间旷工,还欠下一笔。 出发前,千夏拉开衣橱,端详许久后,从那不多的样式中选出自认为最可爱的一套衣服,包括内衣。 千夏自初二刚开始时便辍学,已过半年。为了让弟弟安心,就解释自己学习不好,也不爱学习,但她真的很渴望和学校的朋友们一路念到高中,再读完大学。只是这般家庭的逼迫,使得她连邀请朋友的勇气都没有。 千夏穿着一条齐膝的百褶裙,一件单薄的白色衬衣。她渴望能够升入高中,蜕去初中时款式呆板的单色裙子,换上那靓丽的束腰装扮。但她还未到年龄,也将不再有这个机会,所以只能寻来这相似的衣服,自我陶醉。 兴许是较同龄人成熟吧,歌舞厅门前,五颜六色的青年们朝着千夏口哨阵阵。千夏低着头走进去,熟悉着走过无数次的路线,来到最里面的第五大厅。 未到演出的时间,厅内空荡荡的,黑色的桌椅被擦得透亮,反着天顶灯光。正当千夏有些失落时,她的目光被最右侧的一处异常吸引。 是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襟危坐的背影。 千夏深吸一口气,眯眼走到男人面前,忽然睁开。眼前的面孔让她立即有些心慌神乱。 “你……你怎么还,还在啊。”千夏结巴道。 这位叫做李继的大叔,抬眼一望,随即笑意在嘴角化开,“怎么啦,你以为你不告诉我时间,就能阻止我在这里等你吗?” “你……啊。”当心中自认为不可能的那万分之一的几率成真时,千夏已经听不清心中的嘈杂声音了,她怀疑道,“你真的……一直在等我吗?这么多天?” 李继又笑了笑,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她。 千夏被看得面容燥热,但脱口出低声,“对不起,我不知道你真的会……” “你为什么要道歉啊,要怪就怪我的死脑筋啊。” 正当千夏不知道要如何接话时,歌舞厅的老板从侧门进来,一眼看到两人,便抖着胖胖的身材小跑着过来,“小祖宗,你可终于来了。这位先生可是日夜守在这里,整整十天,除了吃喝拉撒基本都没离开过位子。你再不来,我都要去你家捞你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恢复好。”千夏不停鞠着躬。 “老兄言重了,没有那样夸张,这期间还是很幸运能够目睹舞厅其他小姐的精神风采啊。” 不知为何,千夏听到这句话心中稍有些不适,埋头道,“原来只是在这里玩了一个星期啊。” “诶,千夏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李继先生可是等得心切,一周前就问我要你的住址了。原谅我,我给了,毕竟他给得太多了。”老板搓着手,“可惜他就算知道了你住哪里,也没这个勇气过去找你。” “并非没有勇气,只是我还没有得到资格和认可。”李继有些僵硬地站起,弯腰致歉,“私自问了小姐的住址,还在贵所门前逗留了片刻,实在抱歉!” 千夏愣住了,木木地沉着头。她很意外,意外的不是大叔的道歉,而是大叔口中的日期。 一周前?不正是……自己最渴望被拯救的那一日吗? “什么时候?你是几点到的?”她焦急道。 “临近中午吧,大约11点吧,原本是想邀请小姐共进午餐。想想还是逾距了。”李继略有抱歉,又弯了弯腰,“没想到李某也有如此卑劣行径啊。” 千夏身子一软,差点倒了下去。她被李继扶起时,心中酸楚无比,甚至有些埋怨,嘀咕之下,细声如蚊,“为什么不来救我……” “嗯?千夏小姐你说什么?” “没什么。” 千夏冷着脸,杵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此行来的目的,于是转身对歌舞厅老板说道,“我想从这里辞职,我已经没力气没精力再接着跳舞了。我知道这个月的薪酬已被取走,所以等这个月的工作结束,然后就离开。” 老板有些意外,收起嬉皮笑脸的神态,语气严肃,“你不工作的话,怎么生活?据我所知,你的家庭……” “您不要劝我,就这样决定了。”千夏狠心道。 “那就很抱歉了,这不是你能决定的。” “什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你父亲早就把你卖给我们了。”老板拧笑着,“哦,可能吓到你了。并不是什么卖身契,只是你得一直给我打工,一下签了10年哦。合同上,你每周至少要演出3天,不过分吧?” 千夏从未想过这种可能,一时间不知所措,恐惧得手背抵额,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时,一旁的李继往前一步,问道,“你不在这里跳舞的话,会打算干什么呢?听这位老板所言,你如果不工作,可能就活不下去啊。” “不知道……”千夏将百褶裙紧攥出千褶。 “那就很遗憾了,相比你离开这里,我还是更希望看到你的舞姿。虽然,你……”李继言诉着真实想法,但他怎会注意不到千夏强装精神的惫态,随即眉头紧皱。 “你能帮我吗?你说过你会帮我的。”千夏知道这句话此时太厚脸皮,但她已找不到任何自救方法。 “我帮你,是因为想看到你最原本的舞姿。但现在你的想法,违背了我的初衷。”李继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有意将话语无情,但仍留有余地,“还是说,你的决定有着其他意思?” 千夏眼泪汪汪地看了一眼李继,又迅速低下头,“如果可以,我希望为你一人而舞。这样的话,你愿意救我吗?” 李继傻眼了,虽是有些预感,但他并未想到千夏能如此直白。他愿意,他当然愿意,只是他高兴得忘了立即回答。 “这是我第二次祈求时念出你的名字,第一次,你没有来,这一次……也是一样吗?”千夏苦笑着,“原来本就不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希望啊。” 李继尚不能懂得千夏的意指何为,但他尽量用着自己最深沉的声线,神态庄重道,“有幸能成为你的祈祷对象。如果第一次我错过了,我向你道歉。这一次,我再不会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