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就叫时途》 楔子 楔子 皇、鸾、凤,五彩鸟也。 鸾,神灵之精。 古语云:鸾鸟起,万物生。 ...... 雪谷 很难想象,这片四季如春的山谷竟然会被以“雪”为名。 阳春三月天,满山的梨花相继盛开,彼此间交相辉映,像极了京城三年前那场惊天大雪。 与这人间仙境不同,京城大雪所带的便只有生灵涂炭。 假如有人此刻正立于雪谷外眺望,除却惊叹,便再想不出能形容眼前景色的词汇。 雪谷中心是棵异常粗大的千年梨树,树下有山谷主人亲自搭建的草屋。 时近傍晚。 破空声骤然响起,有一物正跨越天际向雪谷这边飞来。 作为五彩鸟之一的鸾鸟,羽翼上本该呈现五彩光泽。可眼下这只,月白色羽毛在嫣红落霞下略显凄凉。 鸾鸟低下头见草屋下正站着自己无比熟悉的身影,便在放缓速度,于空中轻抖自己灰尘,随后略显庞大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最终化作平常喜鹊大小,轻轻滑落那人肩上。 “回来了?”那人问道。 鸾鸟点点头,不敢说话。 狭长眼眸偷瞟,见主人脸色没有出现变化,鸾鸟便在心底松了一大口气。 这次贪玩晚归,好在主人心情不错,并未责罚自己。 身旁正是雪谷真正主人,若按世间书生评价,便没比素洁淡雅更适合描述她了。 黑发如瀑轻落于腰,迎风而动,一袭月白华衣,除去雅致气质外,更平添几分淡雅。 花瓣随风,如阳春雪般自由又温暖。 鸾鸟闭上眼睛,细嗅空气中所弥漫的淡淡清香,不免沉醉其中。 自打它受伤以来,羽毛由五色化为月白,便再不曾见主人穿过除素色以外的衣衫。 “最终还是来了。” 女人眺望着远方,神色复杂,既不想他来,又希望他来。 眼看鸦青色服饰的俊朗少年身影越来越近,本就不擅长交流的她更不知道如何开口。 鸾鸟有些疑惑的睁开双眼,等到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后,这才看清来人相貌。 “这......这不是......”还没等说完,鸾鸟就要起身向身后草屋飞去,却被自己主人叫住。 “干嘛去?” 鸾鸟心中惊慌肆虐,瞳孔放大,声音发颤: “魔鬼...魔鬼来了...我要跑我要跑!” 见鸾鸟情绪不对,雪谷主人将它抱在怀中,柔声安慰道: “放心,这次不会了。” 女人的手似乎有种独特魔力,让原本恐慌的鸾鸟逐渐趋于平静。 或女人怀中过于温适,鸾鸟竟呼呼大睡起来,少年落地后也不曾醒来。 “它这是?”身着鸦青色衣裳的少年指了指女人怀中的鸾鸟,有些好奇。 刚才一幕少年尽收眼底。 女人发丝微动,飘散于周身的花瓣缓缓浮起,与天空中不断落下的花瓣相连,凭空化作舒适的摇床。 将鸾鸟放在摇床中,雪谷主人这才神色复杂的解释道: “上一次被你吓坏了,见你就要跑。” “这还真是...不好意思啊。” 少年挠了挠头,难为情的笑了笑,自己确实带给雪谷一场大麻烦。 “哦,对了,这个给你。” 少年想到某事,左手轻握,将掌心中的五色水晶递给女人。 女人低着头接过水晶,这是上次少年清醒后对自己的承诺。 只是,相比于水晶,她更在意那时少年与他师傅的承诺。 “真的要去这天下走走?”女人有些担忧。 少年点点头,既然答应了师父,哪有食言之理。 “可你才刚刚走出来......” 少年抬起手打断了女人接下来要说的话,笑着安慰道: “放心吧,姐姐,这次我不会有事的。而师傅和我说了你对我的评价,我心里有数。” 说完,少年学着女人刚刚的动作,为自己做了一张大一些的床,毫不客气躺了上去。 “还挺舒服。” “我还没说完,你.......” 气急的雪谷主人见自己这个干弟弟对未知的风险毫不在意,心底里除了替弟弟抱屈外更多的还是欣慰。 她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满身伤痕、黑气滔天的失魂少年在被自己一巴掌打清醒后眼中痛彻心底的悲恸与哀伤。 直到那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成为少年心中唯一支柱。 尽管少年于世人眼中犹如神人,可在她心中始终还是那个会哭鼻子求安慰的小屁孩。 只是,眼前这个小屁孩这一次真的替她挡下了一切。 可你终究还是那刚过弱冠年纪的小小少年,为什么不让姐姐去承担? 女人看着已经熟睡的少年,嘴角微微向下,鼻子有些发酸,有些不忍的出声道: “这人世间的苦难你已尽数品尝,为何还要学那年少自己?世间百般遗憾,又岂是你一人之力可弥补的?” “睡梦”中的少年好似梦到佳肴,呢喃道:“甜的自然要姐姐吃,这太过苦涩,我来便是。” 女人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轻轻擦拭后,抬起头看着躺在摇床上的一大一小轻声念道: “你带小鸾去这天下走走,有了五彩石,它体内的本源之伤也会逐渐恢复。至于我自己,也要找些时间闭关疗伤。” 少年不曾说话,鸾鸟还做着属于自己的梦,而女人说完后则抬起头望着漫天飞舞的花雨痴痴发着呆。 ··· “师傅,白姐姐是如何评价我的?” “小子真想听?” “嗯。” “年少多难,如赤脚行走于泥泞之所,不见天日,以心之希冀为光,友人之愿为引,上岸。少年以苦难为水,理发丝、净双手、洁泥足。后取一杯遗憾水,饮入喉中,流存于心境,此间无二也。” 少年远游 (壹) 江淮一带,桑黄桥上,一白衣少年正执油纸伞行于其上。 从远处望去,少年肩上似有一物,通体月白。 “喂!”鸾鸟见自己尾巴处已经被雨所淋湿,有些不满。 少年转过头来,神色不解,不是才吃过饭,莫非又饿了? 见少年看向自己,鸾鸟轻哼一声,甩了甩自己的长尾,抱怨道:“尾巴湿了。” 少年轻哦一声,将手中的油纸伞向着左肩处倾斜,刚好遮住鸾鸟的长尾。 鸾鸟见对方照做后也不敢太过放肆,凡事要懂得适度。 在它知道要与这个家伙一起天下行走时整只鸟都是拒绝的。 只不过,当鸾鸟第一次见主人请求自己时,还是心软应了下来。 尤其是知道体内那颗未消化的五彩石正是少年于禁地所得,它便知道这趟非去不可。 鸾鸟深知自己伤病已久,主人为自己伤势付出巨大心血,却不曾好转,要不是五彩石,怕自己活不过几年。 就算是五彩石的报酬,也要陪着少年走上一遭。 不过,原本抱着死志的鸾鸟在一段时间接触后,发现少年并非想象中那么难以接触,遇事不算急躁,心血来潮时还会抓来几只野鸡,一人一鸟蹲在火堆旁烤着火,盯着火堆上的烤鸡双眼发直。 少年自己吃不了太多,反倒时鸾鸟在面对这种美食时来者不拒。 不得不说,少年的手法要比皇宫里的御厨好上太多,即便是没有佐料,仅仅通过对火焰的把控便能使做到味道不同,可谓神乎其技。 即便如此,鸾鸟也不曾忘记少年留在它心中的恐怖阴影,最近几次睡梦中,无数亡魂嚎叫声中所现身的黑衣少年,都会将它瞬间惊醒,心有余悸。 这也是为何本性顽劣的它却懂得适可而止。 当然,双方心中皆明了,若非雪谷主人关系,少年自不会如此迁就它。 就凭鸾鸟十不存一的实力,完全不够。 “雨天穿白衣,很容易脏的。”看在少年照顾它的份上,鸾鸟好意提醒道。 少年冲鸾鸟笑了笑:“不碍事的。” 鸾鸟收了收自己的长尾,省的等下尾巴再被淋湿,见伞外梅雨不绝,略显不耐的嘟囔道:“又是这种阴雨天气,真是该死,何时才能结束啊。” 伞下少年闻言失笑,轻声答道:“江淮一带,自夏以来雨盛且长,看这情况,八成是要持续到明日丑时了。” 鸾鸟本想催促少年快些走到村子休息,不过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一路上已经麻烦少年太多事,这种小事还是免了。 其实鸾鸟很不解,自雪谷后,所有路程皆由少年一步一步走来,不曾再见那缩地成寸的手段。 少年似乎感受到鸾鸟心中的不解,出声解释道: “姐姐说我心不静,希望借此机会来抹除心中戾气,有些手段便使不得了。” 听到少年的话,鸾鸟有些颤栗,下意识向着少年脖子看去,那里有条由主人亲自铭刻的印文,所封印着正是那噩梦般的黑衣少年。 见鸾鸟看向自己,少年轻笑一声,姐姐的封印十分牢固,等到自己修心结束,可能不再需要姐姐力量便能将那家伙轻易击败了吧。 想到这里,少年有些惆怅,自己的修行终究还是火候不足,想来这也是师父让自己前往人间行走的原因。 “如果见人,不要再叫我原来名字。”少年提醒道。 常言道,君子温言如玉,可每次鸾鸟听主人提起少年都会莫名想起那场黑色灾难,恶魔怎能够被叫做温言? 鸾鸟点了点头,问道:“那我叫你什么?总不能一直叫喂吧,主人如果知道后定会责罚我的。” 少年低下头,没来由的想到自己心中那个愿意陪自己走遍千山万水的少年,可到了最后,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年的身影伴随着黑衣恶魔一同被封印起来。 “池梨……” 少年轻声念着对方的名字。 “啥?白梨?嗯......这名字一听就很水灵,比你原来的解渴多了。”鸾鸟有些没听清,不过这倒是给少年原本有些枯竭的思想注入新的灵感。 “嗯,叫白黎,就听你的。” “你看看,还是本大爷,呃,本鸟读书多,一看你就知道当初肯定没好好读书考功名。”鸾鸟本想听少年夸赞自己,半天后还没等到自己想听的话语,顿时不满起来。 鸾鸟刚要抬头说些什么,却被少年的话语噎了回去: “小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每天都要为吃饱饭而努力,哪有时间去学习。” 有些不服气的鸾鸟本想要说些什么去反驳对方,可想到主人曾经讲过少年的故事,才意识到 有些人,并非不想去学,或许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进入学塾学习的机会,可到了最后也只能以遗憾收尾。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在意。”鸾鸟低着头心虚道。 “小事” 少年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没放在心上。 鸾鸟这才放下心来。少年还是蛮好说话的嘛,鸾鸟心想。 “不过...” 原本已经放在鸾鸟屁股上的心在那一刻又提到了它的嗓子眼。 少年见鸾鸟有些紧张,笑道:“小鸾,太阳落山前怕是赶不到前面村子,今晚我们只得睡在树林中了。” 吓小爷一跳,还以为多大点事,就这?小爷我在没认识主人时经常在林间休憩,与常鸟为伍,那时自己也没有什么觉得不好,反而为它们的羽翼颜色不如自己亮丽而沾沾自信。 “我还以为什么要紧事,无妨无妨,不过事先说好,我要睡你身上。”鸾鸟强调道。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很好。 天色渐暗,少年站在雨中,手中那柄油纸伞早已消失不见,任凭雨水滴落衣衫。 月辉以雨为介,不断冲刷着少年心境。 自己走得要比预期慢了些,即便明日早起赶到村子时怕也要到正午了。 少年有些小郁闷,轻轻的抬起双手,掌心捧起一汪清月,消瘦的身影在梅雨的辉映下越发孤独。 鸾鸟倒是没有少年如此多愁善感,羽翼上承载着薄薄月色,绕着身旁那棵较为粗壮的桑树转了几个圈。 梅雨不绝,却不曾浸湿羽毛,顺着月光悄悄滑落,雨滴好似顽童,与鸾鸟嬉戏。 鸾鸟玩的兴起,一时辰后才想到少年还留在原地,便急忙赶了回来。 等到鸾鸟刚刚落地,抬起头刚要说些什么,却忍不住愣了愣。 月光的清辉萦绕在少年的指尖,再配上一袭白衣,仅仅时看着他便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就连原本带着丝丝凉意的梅雨也多了几分宁静与温暖。 或许,少年是主人弟弟的缘故,即便鸾鸟再害怕,也从来不会怀疑他会选择放弃自己。 见鸾鸟回来,少年打了声招呼后便找了棵比较结实的桑树,靠着树根坐了下来。 鸾鸟见状,也是连蹦带飞的来到了少年的肩上。 少年远游 (贰) ... “你到底在看什么?”鸾鸟不解道,这实在过于无聊。 一人一鸟坐在树下看雨,无趣至极。 “雨啊。”少年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 早知鸾鸟就不问了,实在无语。 眼前这个这家伙也不像生病的模样,莫非是雨水进了脑子? “你知道吗,在我的家乡,雨有个很特别的名字。”少年望着眼前的梅雨轻声说道。 “名字?”鸾鸟虽贵为神兽,可终归不曾见过大世面,对于少年的家乡更是知之甚少。 少年探出自己的左手,看着空中坠落的雨滴重重地砸在手掌中,随后跳开,一颗又一颗,一滴又一滴,一次又一次,忍不住裂开嘴笑了起来。 “跳珠。” 鸾鸟起初有些不信,仔细观察少年掌心所跳跃的雨滴后,便觉得这个名字还蛮好听的,至少要比雨之一字更有诗意。 玩够了,少年收回自己的左手,微微调整了下自己的位置,将双手枕在自己的脑袋后,舒舒服服靠在了树干上。 见少年闭上了眼睛,鸾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折腾一天,它自己也被困意叨扰的有些烦了。 就当鸾鸟快要陷入梦境时,少年忽然出声问道: “小鸾,什么时候了。” 鸾鸟有些犯困,只能半眯眼睛,迷糊答道: “......已经入了季夏。” 等了片刻,鸾鸟发现少年没有回答自己,狭长的眼睛偷偷的睁开一道缝隙,才发现这个家伙气息均匀,显然已经进入梦乡。 这人竟然先睡了。 不行,我也要睡着了,好困啊。 顾不得去指责少年的不礼貌,鸾鸟再次打了个哈欠,便被周公邀请去参加今夜的饭局。 雨越下越大,离乡的人总会在这时想念起故乡。 晚风轻轻吹拂着少年的脸庞,有些凉,少年的眉头忍不住挑了挑,随后又重归平静。 山谷的另一侧,是一处植物稀疏的山坡,就连桑树都无法在此处进行生长。久而久之,村里人也很少踏足此地。 这里没有绿荫遮日,自然也没有百鸟争鸣。 在少年挑眉时,这片荒凉之所,一株形状略显奇怪的青绿色植物猛然颤栗起来。 就在它的正前方,正凭空悬浮着一团妃色火焰。 “下不为例。” 冰冷的警告声从妃色火焰中传出,随后与火焰一同缓慢消失在空气中,青绿色植物这才平静下来,。 ...... 次日 日出,卯时 酣睡的鸾鸟还正在与周公谈论着世间的珍稀佳肴,啄旁残留的水痕,也不知是口水还是雨水。 睁开眼的少年张开双臂,用力的拥抱了下雨后的新鲜空气,随后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怀中的鸾鸟。 记得在自己印象中鸾鸟貌似是在自己肩膀上睡着的,怎么会滑到这里? 少年将鸾鸟捧起轻轻放在较为平缓的地上,随后起身,拍了拍自己未曾沾染灰尘泥水的白衣。 少年本不原打扰鸾鸟熟睡的,大不了自己将它放在肩膀上。只是,姐姐在自己离开前曾特意叮嘱过,一定要改掉鸾鸟这个睡懒觉的毛病。 既然姐姐都发话了,那他也就没有心软下去的理由。 少年刚要去叫鸾鸟起来吃饭,却见被放在地上的月白色小鸟两只翅膀正抱着一根树枝,嘴上还振振有词说道: “老周,不瞒你说,这支人参至少三千年,小爷我虽没少吃过这东西,可这么大的我还是第一次见,那我就不客气了。” 少年瞪大眼睛,这还是他第一次见鸟吃树枝的,不得不说,鸾鸟的啄确实是这世间难得的尖锐之物,坚韧的桑木树枝在它口中片刻便消失不见。 “吃饱”后的鸾鸟打着饱嗝,嘴上还在埋怨着: “我说老周,你这人参是不是放过期了,味道这么涩,和我之前吃的完全不同。” 树枝不涩就怪了,少年有些无奈,这家伙醒了要是知道自己把树枝当人参吃了,肯定会责怪自己一段时间的。 “喂!”少年用手拍了拍鸾鸟的头,想要叫醒它,结果品尝了“人参”的鸾鸟还沉浸在其独特味道之中。 “老周,不要多说,我若是吃坏肚子了,定要你赔我五十根人参才行,对,和刚才一样大的。”鸾鸟嘟喃着。 少年再次试图叫醒鸾鸟,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挠了挠头,少年忽然蹲了下来,眼神中笑意莹然,似乎是为自己想到了能够治理这个家伙的方法而开心。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了”少年坏笑道。 天空中还未散尽的阴云被一声凄厉的嚎叫所震散,将金乌的身影尽数暴露出来。 “啾!” 鸾鸟在惊醒瞬间便将目光放在了离自己不远处那个半蹲的少年身上。 咦,少年手中拿着的东西看着有些眼熟。 不过这都不重要,鸾鸟现在只想知道到底什么东西让自己瞬间疼醒。 鸾鸟有些郁闷,还没等老周答应它敲诈人参的要求,自己便被莫名疼痛带离了梦境,这对于吃货的它简直就是天大灾难。 鬼知道下次老周还会不会记得这件事,即便记得,肯定也会耍赖不给。 一想到这里,鸾鸟便觉得无比郁闷,到嘴的大人参就这么没了,换做谁也会感到沮丧。 不过,看少年样子貌似不是他做的,为何直觉告诉自己就是他? 鸾鸟仔细端详着少年,始终也没发现他有什么作案动机。 等等! 看着少年将手中的白色物品随意的弯曲,鸾鸟有些混乱的思维终于清醒了过来。 这个混蛋! 鸾鸟怒火中烧的冲了上去,它说为什么这东西看着如此眼熟,这是它的尾羽! 混蛋!混蛋!混蛋! 还不等鸾鸟冲到少年的面前,便被凭空出现的囚笼牢牢困在原地。 “我要和你单挑!你要是有胆量就放我出来,小爷要是皱下眉头便不是高贵的鸾鸟。”鸾鸟气急败坏的喊道。 揪羽毛,让我打一顿就好了,为什么要反抗,不知道这样会让我很没面子吗? “噢?”少年见囚笼中的鸾鸟有些不服,挑了挑眉,随后当它的面对着手中所执月白色羽毛轻轻吹了一口气。 在鸾鸟睁大的瞳孔中,整根羽毛化作一团妃色火焰,不见踪影。 短暂的停顿后,整个山谷中响起来极其悲惨的嚎叫。 “我的羽毛!你个混蛋,我要杀了你。” 一向以自身血脉为骄傲资本的鸾鸟又怎会接受自己的宝贵羽毛被对方当垃圾一样烧掉。 可还没等鸾鸟及时做出反应,忽然觉得自己脚下有些灼热,下意识看去,便急忙抬起头“笑容满面”说道: “温,呸,白哥,小弟我就是跟你开个小小的玩笑,你可别当真啊!” 鸾鸟挣扎了片刻,意识到自己无法破开囚笼后,强忍着不去看脚下熊熊燃烧的妃色火焰,果断谄媚求饶道。 见少年没理会自己,本着求人不如求己,鸾鸟果断喊道: “救救鸟啊!我还是个孩子,我还有大好的青春,我还有很多美食没有吃,我还要陪白哥闯荡江湖,我不能死在这啊!” 少年听着这家伙的求饶有些无语,也不知姐姐到底教它什么了,怎会如此奇葩。 “下次能不能早些起来?”少年问道。 “能!能!白哥,你说五更起我三更就起,绝不含糊。”鸾鸟伸出翅膀对天起誓道2。 少年莫名觉得有些乏味,似乎捉弄一只实力不足的鸟太过无趣了些。 轻轻摆手,燃烧在鸾鸟下的妃炎悄然散去。 脚下的危险悄然消失,鸾鸟腿软就要向后倒去。 “啪!”鸾鸟顿时欲哭无泪。 这个混蛋,在自己要摔倒的那一刻竟然撤掉了笼子,让它重重摔在了地上。 “羽毛我已经还你了,不要忘了你刚才的承诺。还有,下次记得,睡觉时不要流口水。”少年拍了拍手,站直了身子。 “我没……”没来打算反驳的鸾鸟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幕,还是认怂地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不过它刚刚数了数尾巴上的羽毛,一根不少,这倒让它的心情好上不少。 顾不得去找少年要早餐,经历了劫难后哭喊着有些口渴的鸾鸟见脚边绿叶上还有一些露珠,便想要去润润嗓子。 恰好一阵晨风拂过,叶子轻轻摇动几下,露水便就势躲进了草丛之中。 还没等鸾鸟张嘴骂娘,正在梳理头发的少年嘴角微微翘起,消失的妃色火焰再次出现,倒是吓了鸾鸟一大跳,以为少年还要秋后算账。 “我记得,昨日夜里我就有提醒过你。怎么,真当我好欺负?”少年的语气渐渐变冷,从他踏上木桥开始便感到有人窥视着他。 待小鸾睡着后,少年见窥视之人仍未退去,这才特意警告对方,本以为对方会就此收手,不曾想现在竟直接登门,想必真没将自己当回事。 多年经历无时不在提醒少年不可埋下危险的种子,对任何人或事都要抱有谨慎心理,哪怕是毫不起眼的人物都有可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 话音刚落,原本游荡在少年周身的火焰顿时化作蛟龙向他身后方向冲去。 “嘣!” 要不是少年挡在身前,此时鸾鸟可能已被火焰蛟龙爆炸时所产生的气流吹飞。 待视野渐渐清晰,于爆炸处正站着身着青衣的年轻男子。 男子面相普通,神色萎靡,脸色苍白,好似得了大病。 见少年看向自己,青衣男子抬起衣袖,轻轻拭去嘴边血迹,随后双手抱拳,躬身致歉道:“昨夜并非有意冒犯,公子请勿动怒。” “理由。”少年似笑非笑。 在其身边骤然盘旋起四条火龙,皆与之前爆炸那条形貌相同。 很明显,倘若对方给出的答案无法令他满意,这四条由妃炎所成的火焰蛟龙便会将其于这世间彻底抹杀。 青衣男子似乎没有看到身边的危险,再次躬身,哀求道: “在下有一事相求,还望公子答应。” 少年注视着青衣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鸾鸟张了张嘴,看看少年又看看男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男子见白衣少年有所迟疑,略微低垂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期待。 良久 盘踞在少年身旁的火龙悄然散去,青衣男子惊喜万分,可接下来的话却浇灭了他眼中的那份憧憬。 “我不答应!” 夏至篇 (壹) “日北至,日长之至,日影短至,故曰夏至。至者,极也。” 村口茶馆 “白黎,我还是想不通,为何你拒绝了青衣男子后会直接带我穿越整个山谷?”鸾鸟在将自己的啄放在杯中含了口茶水,扬起脖子咽了下去后忍不住说道。 这茶水真的难喝,像它这种高贵的鸾鸟本是不屑于喝这种货色的,可自己早上不知道为何十分口渴,这才忍不住喝了口。 “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安心喝水,喝饱了下午我们就继续赶路。”说完后,少年端起茶杯,目光看向杯中正漂浮着几片略显青涩的叶子,想到一些过去的事情。 鸾鸟见少年心情不太好,识相的闭上了嘴巴,免得那恐怖的火焰再找上它。 “入夏了,年轻人容易心浮气躁,做事啊也会不知道个分寸。”茶馆的主人是个年近花甲的老人家,丈夫在两年前离开了人间,剩下的时间便一直都是她来操持着这个有些破旧的茶馆。 鸾鸟本以为少年会不耐烦的赶走老人,却不曾想少年起身将其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笑呵呵的点头答应着。 老人家道了声谢谢便坐了下来,嘴上念叨着人老了,不顶用了。 “公子贵姓?”可能是真的上了岁数,仅剩的几颗牙让老人家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好在少年可以听得懂。 “我叫白黎,它叫小鸾。”少年笑着回应着,随后走到鸾鸟的位置,随手抽过椅子坐了下来。 “哎呦,都怪我老眼昏花,我还以为这是外面的白斩鸡,让你见笑了啊。”老人捂着嘴轻声笑着,想来年轻时也是村里有名的大家闺秀。 “不碍事不碍事。”少年摆了摆手,一旁刚要出声纠正老人家的鸾鸟顿时被莫名的力量封住了嘴。 “你们从哪里来?”老人有些好奇的问道。 此方天下人妖共存,自己儿时还与山里的精怪打成一片,倒也没觉得妖有多么吓人。 她这辈子都生活在村子里,未曾出过远门,反倒是她的丈夫经常出去,每次回来都会带给她各种各样没有见过的小玩意。 晚上她会耐心听着丈夫讲述外面世界的奇闻趣事,手中缝补着下次出门要穿的衣物,烛光下的那份温馨足以她回味一生。 这白斩鸡还是丈夫说的,只是在丈夫故去后她的脑子越来越昏,记忆也模糊不清,自然记不清当初丈夫到底说了些什么。 “我们从雪谷来的。”少年回答道。 “雪谷?”老人虽说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点了点头,少年一身装扮并不像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倒更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想来这雪谷也是座无比富饶的城镇。老人想着。 一老一小正闲聊。有人揭开了门口处的帘子,映入少年眼帘是个挽着垂云髻的少女,一双明亮的眼眸无比灵动。 有些好奇的看了鸾鸟一眼,随后少女冲着老人说道: “阿娘,有客人了啊,那我先去宅子了,等下再接您回去。” 说完后,姑娘向着少年道了万福,这才转身离去。 老人家满眼笑意地点点头,而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年有些不解,这姑娘知书达理,显然是老人家教导有方,怎么还会唉声叹气,莫非是嫁不出去? 可怎么看这姑娘模样还算周正,虽不至于到媒婆将门槛踩破的地步,但找到合适的如意郎君也是不难的吧。 “其实,桑梓是我捡来的。”老人家本不愿与陌生人多聊些什么,可眼前这个少年让她没理由选择去相信,他不是坏人。 鸾鸟还装着哑巴默不作声,而少年则起身拿起水壶,静候老人家的下文。 “十八年前,我和丈夫去山里想要挖些野菜好去换些口粮,可正值大旱之年,天公不作美,山中能够卖出钱的少之又少,无奈我们只好向着山谷更深处走去。” 老人手中握着少年刚刚递给她的茶,道了声谢谢,继续讲道: “我们走到太阳快要落山,可还是没有找到足够的野菜,那时都以为这趟注定毫无收获。” “那时我见天色渐晚,加上胆子较小,便心生退意。可我丈夫似乎有些不甘心,想要去更深处找寻,结果我们就遇见了桑梓这个丫头。” 说到这里,老人的眼中除了怀念,更多了一丝感动。 自她与丈夫喜结连理开始,尽管两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无奈膝下并无一儿半女,为了此事,她也没少偷偷躲在房间里用巾帕抹泪。 药也吃了,各种偏方他们都有试过,可几十年过去了依旧没有反应。 不过丈夫却从来没有因此事埋怨她半句,反而总是耐心的安慰她,这让她越发愧疚。 那天夜里,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冒险,他们遇见了那个被野草簇拥着的小小包裹,看着襁褓中那个熟睡的女婴,她便觉得这是上天对于他们夫妻二人多年行好事的恩赐。 女孩不会哭,这一点他们夫妻二人倒是有些吃惊,看着整天笑嘻嘻有些吵闹的“女儿”,几十年的枯燥生活也开始有了欢声笑语。 “可这不是好事?”见老人家停下来缓口气,少年也没有催促,等到对方气息平稳后才出声问道。 “傻孩子,如果桑梓的身体没有问题,我想她的亲生父母也不会如此狠心。”老人叹了口气。 夫妻两人的日子虽然有些拮据,也上了年纪,好在她与丈夫多多少少在学塾读过几年书,用来教女儿还是绰绰有余的。 而生活方面,这个捡来的丫头也不挑剔,相反十分懂事,这让她也更加坚信这是上天赐予他们的礼物。 直到那年,桑梓九岁了,一天她回到家中见自己女儿正捂着胸口咳嗽,起初她还以为是天冷着了凉,为桑梓多披上几件衣服,还把丫头的被褥拿出去晒了晒。 不料丫头的病越来越重,咳嗽不止,有时还会把小脸憋得通红。 这下可是急坏了夫妻二人。 两人连夜去县里请了大夫,得到的结果却只是桑梓得了痰热之症,这种病在大夫看来本该不算疑难杂症,只是桑梓的病情有些奇怪,这让他也不知道如何下手。 看着小女孩脸色的变化以及所咳嗽出的鲜血,大夫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到了最后,大夫并没有收下他们夫妻二人的诊费,只是告诉他们,拿着这个钱多去买一些阳性的食物,或许女孩的病还能有一丝转机。 夏至篇 (贰) 自那以后,丈夫便决定出门打工,而她则留在家中照顾生病的女儿。 每年丈夫都会带回来一些有助于女儿病情的物件,无论挂饰也好,药草也罢,凡是能帮桑梓缓解病情的丈夫都会花大价钱买回来。 可是,女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咳嗽。 她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没有告诉桑梓事情的真相,如果桑梓没有独自前往那个捡到她的地方,如果他们在得知桑梓病情的那天便选择放弃她,那么这一切便都会有所不同。 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多的如果。 得知自己真正身世的桑梓在那天清晨独自前往山谷,夫妻二人想要陪同却被女儿拦住,只能目送着她离去。 那一幕,就像是她眼睁睁女儿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当视线中女儿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她整个人瘫倒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就连身旁的丈夫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谁也想不到,最终女儿竟然安然无恙的回到了家里,不仅在心情好上许多,就连她早已病入膏肓的身体也得到了好转。 这一发现让夫妻二人欣喜若狂,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两人还是再次去请了之前的那位大夫,看着对方有些惊讶的神色,他们都认为是那些药草和挂件起到了作用。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做到的,这是好事,你们女儿的身体正在向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你们还要多费心才行,她现在只是好了一些。” 大夫临走前的话仿佛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灵丹妙药,治愈好了他们夫妻二人多年的担忧之症。 有效果就是好事,只要女儿的病情有好转,他们砸锅卖铁也要继续下去。 之后,女儿每年都会去山谷中待上一天,回来后身上的病就会好上几分,丈夫也曾怀疑过是不是有人偷偷给了女儿什么治病的东西,结果等他们赶到山谷时连个飞禽的影子都见不到。 久而久之,夫妻二人也就习惯了,再加上年纪越来越大,女儿的身体逐渐好转也让他们放心了不少。 时至今日,女儿已经很少咳嗽了,就连着凉发烧这等小病也不曾找上门来。 “也可能是因祸得福,这些年就连我们二人的身体也十分健康,倒也不像是上了岁数的人。”老人笑着说。 或许,于他们而言,是什么救了女儿并不重要,只要女儿能够好好活着他们夫妻二人就心满意足了。 “老人家也真是的,说了那么多,也没有说自己为何担忧。你们人类老了就会这样,唠唠叨叨又迷糊。” 鸾鸟可是老老实实听老人讲完,期间一句话都不曾说,要不是少年起身道别,可能它还要继续听下去。 不过,尽管老人家有些唠叨,鸾鸟却不曾厌烦,反而听得津津有味,这种普通人的事它从没经历过,自然会觉得无比新鲜。 离开村口茶馆的少年向着村里走去,他还要出村子继续赶路。 听着耳边鸾鸟的碎碎念,少年不由得轻笑一声,随后纠正道: “这你就错了,老人家其实都已经告诉你了。” “告诉我了,那我怎么不知道,该死,我难道听漏了哪句话?” 见鸾鸟捂着自己的小脑袋胡思乱想,少年没有去解释什么,只凭借小鸾现在的修为自然无法察觉出什么。 老人家时日不多了啊。 少年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从进茶馆时他便发现老人周身所萦绕的死气,但并无阴冷之感,显然老人只是阳寿已尽,并非久病缠身。 这类生死之事,即便他想要出手帮忙也无济于事。 果然,世间生老病死乃是天理循环,无人能够得以幸免,就连他自己想来也会有这么一天吧。 “哇,好大的.......宅子啊。”耳边响起的惊呼倒是打破了少年有些低沉的心境,有些时候它不得不承认,身边这个有些吵闹的家伙很少去想,也不会因此而烦恼,活的自然要比他舒服许多。 知道自己想不出来的鸾鸟便将目光看向村子的周围,想要找些乐子,这不,还真让它找到了感兴趣的地方。 很难想象,在如此不起眼的村庄里,竟然会有门口摆放着马石的大户人家。 由于宅院大门紧闭,少年倒也没有想要登门拜访的心思,又不是每个人都像鸾鸟闲的发慌。 令少年有些惊讶的是,宅子门口并不曾挂着刻有府名的门匾,而在门的左侧有人用墨汁写了两个漂亮的大字: 桑梓 “这个........是不是就是茶馆老人提过的那个小丫头名字,原来她们家这么有钱啊,能住得起这么大的宅子。”鸾鸟有些惊叹道,虽说这里不如自己主人的雪谷,不过相较于寻常人家倒也不错了。 既然老人家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给小爷喝如此上不了牌面的茶水? “行了,这是人家的事,你就别参合了。”少年制止着就要飞进庭院的鸾鸟,凭空将它拉了回来。 “我就去看一眼。”鸾鸟有些不死心,不过见少年向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怂了下来。 不去就不去。 少年原本平静的眼神在鸾鸟低头的那一刻忽然发生了变化,随后抬起头看着村门口的方向轻声道:“去吧,叫她出来。” “啊?”鸾鸟起初还以为少年是自言自语,等到它反应过来后便急忙飞向了府院之中。 它是鸾鸟,即便是实力不足也能感知到少年神色上的变化,无论少年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可话语中那份悲哀却是无法被掩盖的。 茶馆中 老人见少年起身离开后再次叹了口气,手中有些沉重的碎银子,使得她提起手臂时神色显得有些吃力。 她担心自己的女儿会在她离去后会受人欺负,本来想要托少年去为女儿找个情投意合的郎君,结果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她知道,只要自己说了,那么少年就一定会替自己实现这个愿望的。只不过,到了最后她还是选择放弃了。 “夫君,老了老了,我怎么还是这么胆小,这么让人失望啊,要是你还在的话怕是又要笑话我了。” 老人看着对面的丈夫,这一次,她笑得有些害羞,就像第一次她与他见面时,她的模样。 可到最后,笑着笑着却红了眼眶。 哗啦啦 右手终于无法承受手中之物的重量,碎银伴随着浑浊的泪珠一同落在桌上。 老人抬起久经风霜的左手,有些粗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右手腕上那枚玉镯,这是丈夫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说来也奇怪,玉镯的质地相比于碎银来说还要重上不少,可老人这几十年来却不曾感受到一丝多余的重量。 夏至篇 (叁) “所以啊......”老人重重的喘了口气,低下头,眼神柔和的看着青绿色的玉镯随着视线的逐渐模糊,在那片碧绿色中,老人家见到了她的出生,她与他从相识到成亲,她与他的朝朝暮暮,还有她与他的......桑梓。 这一生遗憾也好,欢喜也罢,很高兴能与你相遇,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都觉得很幸福。 谢谢你陪伴了我这么多年,也谢谢你与我一同抚养桑梓长大。 我胆子很小,所以啊,你可千万别丢下我,我这就来找你了。 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老人有些干涩的嘴唇说着什么,却不再有声音。 “我来了。” 于是乎,这天下,多了一份满足,少了一份遗憾,又平添了一份牵挂。 曾有人言,生于天下之人多半命理不同,命运不同,可终归结局相同。然世人皆不易,事事如此难料,亦可此生无憾矣。 看着跪在老人身边的女孩,少年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就连脚下那只比较话唠的鸾鸟也沉默了许多。 它本以为少年叫桑梓姑娘出来是想叮嘱些事,却不曾想女孩出门时少年便使出那缩地成寸的手段,两人一鸟瞬间出现在这座破旧的茶馆中。 眼前是场沉默的葬礼,而他们终归也只是外人。 老人家左手搭放在右手腕上,神色平静,没有半分不甘,给人有种她只是睡熟了的错觉。 桑梓安静的跪在老人的身边,双臂支在地上,却没有去拉那双枯老的手。 她怕,怕自己拉开以后,阿娘便再也牵不住阿爹的手了。 阿娘胆子那么小,在那条路上,要是没有阿爹在的话一定会很害怕。 少年将目光看向有些破旧的茶桌上,四散的碎银悄然融化,再凝聚成一颗通体银色的珠子,悬空浮了起来,落在桑梓的手中。 女孩并没有回头,耳边传来了少年温和的声音: “碎银中还有老人家的温度,现在被我保存到了这颗银珠中,持续几十年不成问题。” 有些时候,安慰远远不如这种东西更有作用。 背对着少年,女孩轻轻点点头,握着珠子的手悄然攥紧,又紧忙松开,生怕弄疼了阿娘。 看着女孩悲伤的背影,站在地上的鸾鸟忍不住用翅膀拍了拍少年,想让他帮帮忙。 少年摇了摇头,并没有答应鸾鸟的要求。 不是他不想帮,只要女孩开口,他就能帮她再见老人一面,即便不能复活,也能使她不再遗憾。 只是,女孩并没有打算这么做,自己也没必要这么做。 良久,女孩终于缓过神来,将那颗温热的银珠小心翼翼的放在怀中,冲着椅子上的老人轻轻磕了三个头。 阿娘不喜欢吵闹,自己还是不要耽误她与阿爹的重逢了。 小心翼翼的帮老人整理了衣角,女孩缓缓起身,背对着少年和鸾鸟先是收拾了下有些褶皱的衣服。 女孩转过身来,冲着少年微微躬身,歉意道: “不好意思,让您见笑了。” 一人一鸟装作没见女孩眼中的红丝,少年说了声不碍事。 “没事的,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阿娘养我这么多年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这次离开,权当是和阿爹去远方了吧。” 听着桑梓的话,少年和鸾鸟神色有些差异,在女孩的话语中流露出的是份难得的解脱与平静。 女孩转过头看着一脸安详的老人,嘴唇微微颤抖。 无论如何去说,那故去的终究是她的亲人,是那个儿时常常哄她睡觉,为了求口奶,甘愿去邻居家打扫一周家务的阿娘啊。 少年能够体会她心中的痛苦,却无法安慰些什么。 倘若不是姐姐的出现,可能他自己也无法站在这里,可能这天下会多个黑衣魔头,而少个白衣少年。 似乎是下了很大决心,女孩咬了咬牙,转过头来,央求道: “您能不能帮我把阿娘埋在阿爹的身旁?” 鸾鸟见少年再次皱起了眉头,还以为这家伙又犯病了,拒绝了那个青衣男子就算了,再拒绝这个失去亲人的小姑娘可就过分了。 不过这一次没有火龙浮现,也没有大打出手,有的只有少年一声可以! ··· 女孩所住的那所大宅子有座后山,山腰处的缓坡上有棵粗大的桑树,树下埋着桑梓的阿爹。 不过,从今天开始,这里的土包又多了一个。 “阿爹、阿娘,这里是你们小时最喜欢带我来的,不要担心女儿,我自己也会过的很好,你们两个人在下面要注意安全。”女孩强忍心中的悲戚,冲着两人的坟墓朗声说道。 再次磕头祭拜过后,女孩才看向身旁帮了自己大忙的少年。 “我叫桑梓,今天的事劳您费心了。” 看着第三次低下头的女孩,少年神色多了丝诧异。 最终,少年并没有答应桑梓的邀请,留在她家吃饭,告别后转身离去。 而桑梓也没强求。 “我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为什么不去桑梓家吃饭啊。”鸾鸟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有些干瘪的肚子,可怜巴巴的嘟囔道。 “老人家刚刚离去,她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另外你信不信,只要我们踏进那座宅子,有关于桑梓带男人回家的言论会瞬间传遍在整个村子里?” 桑梓只想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而自己也不愿让她未来的名声受到波及。 那么这样刚刚好,互不亏欠。 “你们人类真的麻烦,总是喜欢无中生有,难道这样的生活很有趣?”鸾鸟低着头有些失落的说道,它现在只想吃东西。 少年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我们不吃了?”鸾鸟的肚子一直在抗议,再等下去它可能就要被对方推翻了。 “当然要吃啊,只不过吃之前还要去个地方。”少年抬起头看了看村口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 还没等鸾鸟说话,少年很无厘头的说道: “桑梓今天穿的衣服很好看啊。” 听着少年的话,鸾鸟差点就要破口大骂。 没想到少年竟然是这么一个人,在如此悲伤的日子下竟然只会盯着人家姑娘的衣服看。 这个色痞!这个混球! 等自己回了雪谷一定要将此事告诉主人,让她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没人性的家伙。 鸾鸟顺着少年的话想到桑梓今天的衣服,觉得还真挺好看的,只是这身衣服颜色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下一刻,鸾鸟发现它们此时已经离开村门口,猛然看向身旁少年,见他嘴角轻扬,正向着来时的那座山谷飞奔而去。 它终于记起来了! 它和少年在女孩身边待了那么久,竟然都没注意到桑梓身上的衣服颜色面料与清晨桑树下那青衣男子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鸾鸟有些惊慌,它不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 可不管怎么说,还是希望他好运吧。 看着身旁飞速移动的场景,站在少年肩上的鸾鸟忍不住祈祷着。 夏至篇 (肆) 桑树谷 他发誓,自己自清晨后便不敢再生窥视之心。 至于少年为何要来自己这里,他也想不通。 青衣男子拘谨的站在一旁,偷瞄着坐在一块石头上的白衣少年,莫名恐慌。 清晨一条火龙他便难以抵抗,这次来,该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想到这里,青衣男子有些绝望。 想要将生还的希望交付正吃着烧饼的鸾鸟,可觉得自己快饿死的鸾鸟只顾把东西往嘴里塞,哪有时间理会他。 少年没说话,青衣男子便不敢乱动,只能硬着头皮站在这里。 等到鸾鸟神色满足摸着自己鼓鼓的肚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后,这一人一鸟的晚餐才算结束。 “来,说说看,你的要求。” 等到鸾鸟将最后一粒烧饼芝麻吞下去后少年才转头问道。 鸾鸟吃饱后舒适的靠在石头上,看看少年,又侧过头看着青衣男子,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少年看似气势凶凶,好在他并没有像自己预想中直接动手,只是来到男子面前吃晚饭而已。 与鸾鸟此时的安心不同,青衣男子在听到少年的话语后,背后的汗毛全部竖起,危机感萦绕在他的整个脑海。 少年眉间轻挑,眼神中还带着几分笑意,这让青衣男子没理由想起笑里藏刀。 他必须要回答,还要说真话,哪怕有一句是假,自己都会死。 这一点他十分肯定,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少年绝不是他能抗衡的。 “我想拜托你,给桑梓带些东西。” 青衣男子低着头暗自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想来白衣少年能够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应该也已经见过她了吧。 青衣男子有些沮丧,在得到少年的允许后,有些脱力的坐在了地上。 “慢慢讲,我现在不会杀了你,说不定我会答应你。” 少年笑着安慰道。 他在离开桑梓家时还会对青衣男子抱着怀疑态度,那么现在经过自己的确认,自然就没有下杀手的道理了。 青衣男子努力的平复自己心中的忐忑,他很清楚,这件事能不能出现转折,就要看他的故事是否能让少年满意了。 “公子,我的真身您也见过,正是山谷阴侧那株植物,而我在人间的名字被叫作半夏。” 昨夜少年曾经以元神化火降临山谷,想必早就知晓他的身份。 “什么!半夏?哇,没想到你竟然能吃?”过于兴奋的鸾鸟刚要起身便被少年一巴掌摁了下来。 “不许多嘴。”少年说道。 鸾鸟虽被少年摁在地上,一双狭长的眼睛却紧紧盯着青衣男子。 半夏这种植物肯定要比昨夜自己吃的人参美味多了吧。 被鸾鸟紧盯着的青衣男子后背有些发凉,就像自己被对方扒光了衣服般尴尬与不自在。 赶紧向少年求助,他还真怕这只鸟摆脱了少年的控制,直接给他吃了。 即便羽毛颜色不同,但形貌未变,修行多年的他自然能一眼便认出这只月白色大鸟正是神话中的鸾鸟。 换做其他飞禽,连它的叶子都无法触及,更别提吞噬。 而世间尖锐物众,唯鸾鸟之啄可化万物。 “咳!”少年见青衣男子眼神求助自己,点点头,三朵妃色火苗悄然浮现在少年的手腕处,随风在鸾鸟周身旋转,化作一座与外界隔绝的火焰牢笼。 少年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鸾鸟的脑袋,没也有理会笼中的抗议声,眼光望向男子,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青衣男子将眼神从火笼处艰难的挪开,有些僵硬的咽了下唾沫,抛去修为不谈,这妃色火焰终究还是草木精怪最大的敌人。 此时他与少年相对而坐,妃色火笼在两人间无声的燃烧着,宛如好友对谈。 青衣男子有些紧张的搓了搓手心,很难想到之前那个恐怖威压的危险人物与眼前这个眼神平静的少年竟是同一人。 “没事,请继续。” ··· 作为一株生活在山谷中的普通半夏,它本不该拥有修行天分。 只因八百年前,在这座不起眼的山谷中诞生一只天赋异禀的麋鹿。 于百年后,麋鹿修行大乘,那日,山谷上空阴云密布,雨降三旬,村人皆称神迹。 此后,桑树谷便被灵气所包围,山中生灵自然顺水推舟接受了这份得天独厚的馈赠。 随后麋鹿选择离开,而桑树谷内的生灵也在灵气的作用下逐渐拥有了自己的灵智,并能行修炼之举。 可谁也想不到,自那以后,桑树谷的灵气便不再增长,再加上化形后的生灵纷纷离开此地,山谷灵气越发淡薄。 万物以灵为修行根本,死后,体内之灵重馈于天地,循环往复,乃天地之道也。 不过,离开后的生灵直到死去,也不曾再回到这座偏僻的桑树谷,桑树谷内的灵气自然也不会再得到任何反馈。 又七十年,桑树谷早已不复当初模样,灵气稀少不说,环境也是无比恶劣,能在山谷中生存的动物自然也就少之又少。 而它刚诞生于山谷之中。 自半夏出生起,仿佛第二只麋鹿,游荡在山谷内的稀薄灵气不断被其吸收。 就这样,三年又三年,九年后半夏终于将整座桑树谷仅剩不多的灵气吸收干净,而它也真正迈进了修行大门。 随着桑树谷的灵气枯竭,除半夏以外,就连野草也无法存活下来。 整座桑木谷犹如暮年老人,死气沉沉。 待半夏百年后修炼成人后,与前辈们想法想用,也想去外面天下闯闯。 于是它选择离开这里,同时也将整座山谷的生机尽数带走。 夏至篇 (伍) “可我看这山谷灵气虽谈不上充沛,也不至于生机尽失吧。” 被困在火笼中的鸾鸟听完青衣男子的话,还要继续说下去,却被笼内骤然升高的温度堵住了嘴。 少年对于火笼内的温度把控极其巧妙,既不会让处于中心位置的鸾鸟有任何不适之感,又也限制它破开笼壁的能力。 当前,青衣男子才是故事的讲述者,他们仅是倾听者而已。 青衣男子转头看着身边绿意莹然的桑树谷,缓缓叹了口气。 故事还很长,如尘封已久的美酒,既已打开,还需仔细品味。 ··· 化身为人的半夏第一次离开家乡,单纯以为外面的天下要比桑树谷精彩,否则为何那么多前辈都不曾回来一次。 早时,村子里有位读书少年,常来桑树谷中大声朗诵,那时刚刚具有灵识的他也只依稀记得几句诗句。 三千双蛾献歌笑,挝钟考鼓宫殿倾,万姓聚舞歌太平。 从那时起,还处于灵识初期的他便憧憬着能够亲眼目睹着如此壮观的场景。 只是,新天下的接风宴只有无尽的鲜血与绝望。 何处有莺歌燕舞?佳人又在何处抚琴?当他被一个又一个修行者追赶时,在对方发红的瞳孔中,他能看到那头名为贪婪野兽的身影。 刚刚化身为人的他完全不知道出门在外需要掩盖自己草木之精的气息,而普通人也不会感受到半夏身上的本源波动。 不过他忘记了,这世上除了普通人外,还有修行者。 无论半夏这种植物如何普遍,只要能够修行,便是天底下最难得的珍贵药草。 而一株能够化成人形的半夏,在修行者眼里简直就是移动宝藏。 于是乎,半夏开始了他从没想过的生活。 那段艰难的日子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撑下来的,可能他真的不想就此死去。 活下去! 再艰难也要活下去! 哪怕活得不像他自己,也要活下去! 他就像身揣重宝的普通人,在修行者眼里,他这种货色又怎能配得上如此得天独厚的宝物。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也曾尝试过掩藏自己的气息,隐藏属于草木之精的本源波动,只叹道行浅薄不能瞒过老狐狸们的鼻子。 随着时间推移,整个围猎活动越发疯狂,每个人都想得到半夏,绝望逐步吞噬着他的心智。 而命运也总是喜欢与人开玩笑,最终他还是被天下知名的宗门长老于悬崖旁抓住,并被废掉了四肢的行动能力。 据说长老年少时被人以阳性功法攻入心脉,虽保住性命,却要在每日正午时分遭受内炎灼烧之苦。 得知半夏于天下现身后,长老欣喜万分,以半夏盛阴,中和体炎,药到病除,甚好。 此天下,草木本不易成精,然草木化形后,便携有伴生天赋。 本源之物,又可称草木根本。 待植物所属化形成妖后,它们可选择将自己的本源之物随身携带或者留在原地。 这自然是草木化形后优势所在,桑树谷之所以会出现灵气枯竭,其根本原因还是所有离开的草木精怪都将自己的本源之物一并带走。 被囚禁起来的半夏偶然间听到长老与自己弟子的谈话,这才知道从桑树谷走出的妖精所属尽数成为天下修士所追捕的猎物。 修为低微、见识浅薄、缺乏足够的反击手段,这些致命的缺点都使它们成为修行者们眼中鲜美的肥肉。 禽兽所化,身死后,修行者除了挖丹外,还会将其分肢再加工交易,蛮兽之肉对于修士来说无疑是最为直接的大补之物。 而草木所化,起初修行者只是从其体内摄取多年修行精华,功效与蛮兽精华相差甚远。直到有人偶然间发现本源之物的作用后,方才知晓草木精华尽皆于此。 于是,当草木所化之人现于天下时,各方修士并非垂涎妖精本身浅薄的修为,而是其携带具有不同功效的本源之物。 说来也巧,若不是半夏嫌弃自己的本源之物形状过于奇葩,觉得拿出去会丢人,也不会选择将其留在桑树谷。 如此阴差阳错,反倒是救了他一命。 面对长老的逼问,他只好将自己的本源物被抢走之事“告知”对方。 宗门长老闻听半夏本源物已被自己的老对手抢走后,有些颓然,看着一身伤痕,满眼疲惫的半夏,觉得自己这趟可能白费气力。 半夏本质仍为草木,化人不过是本源之物的一种外放形式罢了。 当然,长老作为老狐狸自然也不会被他几句话糊弄过去,见他本身的气息还算平稳,一度怀疑对方是将本源之物藏于某处,只是没有老实交代而已。 为了找到半夏本源物的藏身位置,长老更是花重金请人来对半夏的记忆进行搜查。 夺忆之法,自古便是天下五大禁法之一。 在夺忆过程中若被施法之人意志不坚极有可能成为心恙者,即便能够逃过一劫,随着时间推移也会越发痴钝。 因此法有伤人和,对于施法者同有反噬作用,且施法越长,反噬越强。 最终长老也没有从半夏记忆中找到本源之物的所在地,物财两空的他只能郁闷的离开了宗门去找自己的死对头讨要。 而半夏,虽然凭借草木之精的独特法子将记忆封印,可终究还是被夺忆之法伤到了神经。 长老临走前,对于已经“痴呆”的半夏,让弟子将其扔到后山自生自灭,对于这种没有用的垃圾,杀了都嫌脏手。 被扔在乱坟岗的半夏,流着令人作呕的口水,时哭时笑,搞得本打算偷偷监视的长老弟子恶心离去。 正值孟夏,四肢无法行动的他只能躺在地上努力的修行着,心中不停祈祷着长老不会想起自己。 好在他能与桑树谷的本源联系,凭借着草木精怪强韧生命力,双腿逐渐有了知觉。 时至晚夏,恢复行走能力的他艰难起身,双臂下垂,趁着天黑,摇摇晃晃着向山下走去。 半夏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不管如何,还是活了下来。 夏至篇 (陆) “啧啧啧,还好命大,不然就被人吃了。” 鸾鸟站在树梢上摇着头唏嘘着,反倒吓了树下那位一跳。 无奈身体实在虚弱,青衣男子连起身都十分吃力。 “行了,它不会对你下嘴的。”少年看了眼上方那个还在碎碎念的家伙。 见少年看向自己,想到之前火笼中的滋味,鸾鸟还是识相闭上了嘴。 可青衣男子还是有些担忧,直到少年将鸾鸟叫到自己身边后,男子才算放心下来。 见青衣男子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少年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鸾鸟抬头望去,在少年手中多了根檀香,随风自燃。 少年将香插在自己面前,鸾鸟只觉得这香味道蛮好,为不能吞到肚子里而可惜。而青衣男子神色动容的向少年双手抱拳致谢。 “这是何物?”鸾鸟看得一头雾水,檀香之物,小爷过去倒是常见,莫非青衣男子见识浅薄连此物都不曾见过? “此香名去留无意。”少年说道。 “古怪的名字,不过味道还蛮好闻的,有点醉人。”鸾鸟忍不住又深深吸了口,随后便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此香为安禅山特产,量少,这根还是白姐姐给的。 去留无意,寻常人只能沉浸其中清香陷入昏睡,而心有憾者却能借此稳住心神,修补本源。 青衣男子向少年致谢正是因其心境与本源在香味的作用下得到了平复与滋养。 “本源缺以致体弱,依你目前状态,所传的怕不是遗物吧。”少年低下头将被催眠的鸾鸟放在怀后缓缓说道。 青衣男子闻言面露苦笑,他确实活不过三天,不然也不会去请外人来帮忙。 “继续说。” 待心神稳定后,男子清了清嗓子,这才继续讲了起来。 ··· 半夏好不容易从魔爪中逃出,此时他已然失去了对整座天下的憧憬,疼痛刺骨无时不在嘲笑他当初离开前的天真。 不等双臂恢复行动,他便向着自己的家乡跑去。 他要将外面天下的险恶告知家乡后辈,不能让它们陷入与自己相同处境。 只是,历经三月后,出现在眼前的却不再是记忆中的家园。 了无生机,怪石牙立,一片荒芜。 拖着疲惫的身体,他终于来到了本源所在之处。 荒芜山谷,只有一株植物随风微颤,夕阳映衬,孤单又荒凉。 不过,宗门长老并没有派人跟踪他,也算是保住了整座山谷的命脉根本。 要是此时宗门长老带人出现,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半夏倒在地上,身心皆疲的他便再也无法抵御困意攻势,化为青光回归本源之中,就此长眠。 集生机与灵气为一体的半夏,山谷因其离开而衰败,归来后,桑树谷又因其重焕生机。 灵归源,生于天,还于地,阴阳循环,万物始兴。 当然,他并不清楚,此时半夏还在本源中沉睡着。 百年 两百年 三百年 就连半夏自己都不曾想到,这一觉竟睡了六百年有余。 当他睁开眼后,映入眼帘的并非睡梦中的荒芜。 听着耳边清脆的鸣叫,再看着眼前遍地绿野,半夏泪如雨下。 六百年的悲伤在这一刻得到了宣泄,阴云遮住了光辉,于山谷洒下点点泪珠。 正所谓因祸得福,长久的沉睡让半夏本源完全融入了这具幻化身体之中,修为同样突飞猛进。 本源融合,乃草木之灵最难以迈越的门槛。 融合后,修为质变,本源与身体不可分开,除草木之灵外,世间万物皆无法触之。 那时他也曾偷偷离开,想要去外面天下找宗门长老报当初之仇。 只不过,想想便知,即便是修士,也无法做到长生不老,尤其是对曾经受过重创的宗门长老来说更是如此。 经多方打听,长老早在半夏离开的三年后便已身亡,传闻是由体内内炎异变,将其活生生吞噬而死。 长老的子孙后代似乎也受到内炎的影响,寿命极短,夭折者甚多。 现如今更是门丁稀薄。 知晓事情真相后,半夏便沉默着返回桑树谷,发誓再不离开桑树谷半步。 某天夜里,正无聊数着星星的半夏忽闻清香,伴随着无数蝉鸣出现在山谷西方。 幽幽夜空下,七色鹿角悬空而立,其上有一蝉,性状白。 似乎是察觉到白蝉慌乱与茫然的情绪,半夏开口安慰道:“你且放心,我会为你护法。” 白蝉点了点头,随后安静了下来。 原本白蝉依附在不远处的桑树上,鹿角从地下浮起,便将它吸附过去,被迫接受修行。 半夏盘膝坐在地上,开始为白蝉护法。 “咦?” 在半夏耳边响起了空灵女声的诧异声。 “您是?”半夏不动声色的问道,这可是他的地盘,要论感知力,在这座山谷中应没有人能超越他,而此时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边的人物,显然不是他能对付的。 “这里也算是本仙家乡,此鹿角就是本仙于七百年遗留在这山谷之中,虽有缺疵,可终究化作仙物。” 原来是那麋鹿。 不过闻言这位大能怕是已羽化登仙,超脱凡境。 半夏捕捉到鹿仙口中的缺疵二字,便以心声问道: “前辈,那白蝉吸收会不会有问题?” “你不知道?那你为何要承诺。”鹿仙诧异道。 “我......”半夏一时间不知如何去解释,他也不知,或许是自己过于孤单,向往两人的热闹。 沉默片刻,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半夏耳边解释道: “你离开时带走了山谷的生机,期间鹿角受阴气腐蚀,即便是化为仙物也无法将其净化。” “那白蝉岂不是.......”半夏想要出声打断白蝉进化。 “不要白费力气了,鹿角也算仙物,又岂是随便中止的。不过,待白蝉化人九年后,阴气便会爆发。”鹿仙说道。 “会死吗?” “你说呢。” “能救吗?” “为什么?” “想救它。” “那你呢?” “活够了。” “你才为自己活几年,真以为自己修行了几百年就看透了?”鹿仙嗤笑着。 看着七彩光芒中不断发抖的白蝉,半夏回想起了最初的自己,或许,自己本就不该诞生于世间。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在逃避着心中的恐惧与内疚,活着很累,也很辛苦。 这样也好,一了百了。 半夏没有理会对方的不屑,开口重复道: “能救吗?” “你认真的?”鹿仙有些诧异。 “能救,对吧。” “能救,不过代价较大,而且因鹿角的关系,她可并不会记得你,你可曾想好?” “可。” 夏至篇 (柒) “话已至此,以白公子的聪慧,想必已经知晓发生在这座桑树谷的来龙去脉。” 不觉间,天色渐暗,而半夏的故事终于进入尾声。 少年抻了下懒腰,自己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如此有耐心听故事了。 “半夏,我且问你,是否会觉得桑树谷有些枯燥?” 见少年问向自己,青衣男子静下心来,耳边除了鸾鸟鼾声外,只有嘈杂的蝉鸣。 “实话说,有些,不过听了几百年,习惯了。” 青衣男子见眼下的去留无意香烧净,落地香灰似会随时伴风而去,神色伤感。 人生如香,终将入土。 “蝉噪林静,鸟鸣山幽,世间万物皆有定数,只是,既然活了如此之久,为何还会忍心选择离开?” 少年又问。 青衣男子这次不再回答。 生命之贵,他怎会不知。 “我知你心中所想,无非就是数百年前心中阴影使你还不曾忘却,可你并不愿就此离去,对吗?” 少年再次问道。 青衣男子神色愕然,心中诧异不止。 良久,青衣男子强撑起身,向少年身鞠一躬,将手中之物递了过来。 “烦请白公子替在下将此物送于桑梓,她自知如何服用。” 闪烁着青白色光芒的半夏本源有种独特香气,就连睡梦中的鸾鸟也忍不住留下口水。 少年并没有起身,也没有接过,而是看了眼青衣男子身后那棵桑树。 “不好意思,这忙我帮不了。” 少年抱着鸾鸟缓缓起身,刻意避开了身位,并没接受青衣男子弯身行礼。 青衣男子急火攻心,加之最后本源离体,面色如纸,毫无血色,就要向前倒去。 即便是有檀香所助,可本源缺失严重,此刻他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少年的拒绝,更让他心中之弦无法承受,骤然崩开。 不过,少年似乎并无想要搀扶对方的想法,学着姐姐抚摸鸾鸟羽毛,完全没有理会青衣男子。 清风吹过,少年嘴角轻佻,出声问道: “为何不求我再见老人一面?” 桑梓搀扶起已经陷入昏迷的半夏,看着少年,摇了摇头。 “早在阿爹死时,阿娘的心便已经死了,不想妨碍阿娘与阿爹重聚” “所以你就偷偷利用七色鹿角在轮回境中做了手脚,想让他们来生再做夫妻?” 少年抬起头,眼神玩味。 “你......是的。”桑梓脸色颓然。 “你想救他?”少年问道。 “不要告诉他”桑梓央求道。 “可他想让你活。”少年说道。 “我知道。”桑梓咬了咬嘴唇,倔强的回答道。 她有怎能不知半夏所做的一切。 ··· 九岁时的离开,她便真不打算再回去了。 他们已经尽力了,可她这个从小便被人抛弃的孤儿,甚至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又怎能甘愿成为再为累赘。 那时的她仿佛孤独站在绝望深渊中,四周充斥着孤独与死寂,唯一能感受到的便是阿爹阿娘目光中所流露出的焦急与担忧。 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桑梓站在山谷中,冲着村子双膝跪下,伤心的哭泣着。 她不愿让父母看到此刻自己这副懦弱的模样。 “喂,我说你这丫头能不能不要哭啼啼的,听着心烦。”青衣男子飘然出现,漫不经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桑梓好似犯错一般,用手背抹着眼泪,可无奈怎么都忍不住。 青衣男子轻叹一声,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忽的消失不见。 “人...人呢?”桑梓转过头,见并没有人与自己说话,以为自己已是病入膏肓。 呆呆坐在地上,胸口再次闷热起来。 “咳!咳!咳!” 桑梓很努力的克制着,可身体仍为她造成了极大负担。 如果山谷里有狼的话,最好一口要死她,不要折磨她了,真的好累啊。 桑梓心想。 “你想活下去?”青衣男子再次出现,只是,这一次他的气息似乎微弱了几分。 桑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如果自己不曾犯病,阿爹阿娘也不会悲伤,此时一家人还在烛光下听着阿爹讲书上的故事。 “如果你能活下去,想做什么?”青衣男子双手背后出声问道。 “陪着父母,待他们故去后,就留在这里,接过茶馆,度过余生。”桑梓想了想,直至现在,她仍以为青衣男子是心中幻想。 “为何,外面天下很精彩,不想去走走?”青衣男子神色复杂的说道。 “可......这世上终归还是有人遗憾离去,我想,他们离开前也会思念家乡吧。”桑梓捂着胸口再次猛烈咳嗽起来,等到缓过气后才小声说道: “我想替这里的人多看几年村子,哪怕一年也好。” 离乡者思乡,落叶归根,乃世人所愿。 一愿离人重返故里,二愿以己目视家乡,三愿...活下去 桑梓只觉莫名凉意从胸口处蔓延开来,闷热便悄然散去。 “以蝉为始,半夏为引,结七色鹿角,归于神藏,故邪阴散去。” 这是当时鹿仙所言,不过此时的半夏才理解她那时的嗤笑。 想来,很早之前离开的前辈们也曾想要回家。 只是,到了最后也只有他活了下来。 那么,以后的日子就由他来替他们看看这座桑树谷,看看这座属于它们的家乡。 “谢谢你。”桑梓是个聪明姑娘,当她见自己病情好转,便想要定是身边这青衣男子功劳。于是急忙起身感谢。 “没事就回去吧,记得每年此时都要来这里治病。” 桑梓还要说些什么,却发现青衣男子已消失不见。 自那一日后,桑梓也曾前往此地,却不曾再见青衣男子的身影。 第二年,桑梓再次来到这里,青衣男子如期而至,不知使用何种手段再次“治病”。 不等桑梓言谢,青衣男子便已不见。 一年前,桑梓因鹿角封印的记忆解开,也知青衣男子与她之间的牵绊。 “半夏,什么时候我的病才能彻底痊愈啊。”桑梓嘟着嘴,歪着头看身旁的青衣男子说道。 当他听到桑梓开口第一句便是半夏时,便已经知道少女的封印以被解开,便将鹿仙除治病良方外的话,尽数讲于少女听。 “还有两年,忍忍就过去了。”半夏安慰道。 “哦”桑梓低下头,神色没落。 “我会照顾你的。” “好!”桑梓抬起头,满脸欣喜。 .... 你当初可是说要照顾我的,又怎能食言? 你曾和我说,这里就是你的家乡。可对于我来说,有阿娘、有阿爹、有你在的地方,才算家乡。 见桑梓眉间流露出的不舍,少年不禁轻叹,放下手。 这种换命术,他会,却不想用。 那就,任性一次好了。 “这个给你。”早在青衣男子昏迷的那一刻,手中仅剩的本源便被少年接了下来,此时刚好将半夏本源交付于桑梓。 “我不要。”桑梓抬起头,神色复杂望着少年手中之物,倔强道。 “这本源已被他从体内剥夺而出,倘若你不服下,我也无法确保他是否能恢复过来。”少年再次将本源递出。 这一次,桑梓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接过服下。 少年嘴角轻佻,示意桑梓闭上眼睛。 后于月光之下,半跪在地,双手合十,神色虔诚,轻声念道: “人间未知,寒暑为年。故乡之愿,及今思之。云迁,灵降,阴盛。鹿角解,蝉鸣始,半夏...生。” “日北至,日长且影短,故曰” “夏至” 夏至篇 (完) 次日清晨 “他...他怎没事了?” 毫不之情的鸾鸟如见鬼般盯着眼前这对壁人。 昨日青衣男子明明就要死了,现在又如此鲜活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未免归于古怪。 “你做了什么?”鸾鸟看向少年责问道。 少年耸了耸肩,道了声没什么,也不管对方信不信。 鸾鸟自然不信,刚要追问,却被桑梓递过来的点心所吸引。 刚睡醒,肚子自然会饿,哪有不吃之理。 嘴上塞着食物的鸾鸟自然不再理会少年。 “白公子,能否请您前往寒舍,以答救命之恩。”桑梓说道。 “可。” 少年刚要抬脚,眼底划过一丝愕然,半夏小心翼翼呼唤几声着才清醒过来。 “有些事要做,你们先去,随后便到。”少年歉意道。 不等鸾鸟放下点心说话,少年便打发它一同离去。 “小鸾少爷,家中还备有许多点心。”不远处桑梓招呼道。 闻言,鸾鸟直接放弃了少年,叼着点心飞向二人。 待众人离开,少年这才长出口气,抽出袖中令牌,神色无比紧张。 这怕是那次大战以后,少年第一次如此激动。 真希望自己没听错。 令名夏至,乃昨夜祈祷所至。 此为神物,天下唯一,恰与半夏相契,故而能修精华、生本源。 夏至令悬空飘起,落于少年眼前三尺处,迎风幻化。 少年凭空浮现,妃衣赤冠,周身火焰舞动,焰舌如桑叶。 妃叶煜夏 “小言,好久不见。” 煜夏笑着挥了挥手。 温言用力看了看眼前少年,猛然低下头,用力的揉了揉眼睛,嘟喃道: “昨夜没睡,怕不是出现幻觉。” “小言,我的妃焰掌握如何?”煜夏出声打趣道。 “没有,我压根就不会用,你得教我才行。”温言抬起头,双目通红。 眼前少年,才是妃焰真正主人。 而他,只不过是那场大战中活下来的懦夫罢了。 “好啊,以后等你再来找我。”煜夏点头应道。 不等白衣少年出声,煜夏便解释了原因: “托夏至令的福,死后我灵体并未消散,反而迈入生灵层次,至少再活几百年不成问题。” 说道这里,煜夏忍不住感叹一声,当初那一战真是无比惨烈,活到最后的也只有温言一人。 “我没想到第一个竟然是你。”温言也算松了口气,活着就好。 “怎么?你小子用着我的火焰竟然还嫌弃我?” “夏哥,我哪敢...”看着一副少年心态的温言,煜夏仿佛想起过去的日子。 “逗你的,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道理很简单,这是我的家乡。”煜夏笑道。 “你的家乡?”温言重复道。 煜夏点点头。 ··· “夏哥,你的家乡在哪?”身穿粗布的小少年拄着下巴问道。 “我?”少年咬了一口鸡腿肉回答道:“一个很偏远的村子。” “还有呢?” “有个很美丽的桑树谷。” “还有呢?” “村里有个大宅子,据说是几百年前一位读书人进京赶考,正中探花,回乡探亲所建。” “还有呢?” “没有了。” “怎么会没有了呢?”小少年仍不死心追问道。 “吃鸡!”少年凶巴巴道。 “哦,夏哥,能不能教我烤鸡的技巧,我也想像你一样。”小少年轻嗅手中烤鸡,崇拜道。 “好。” “那就说定了。” “当然。” “小言,要是有一天,你来到我的家乡,麻烦你为我立座衣冠冢,碑文就写,思乡人。” “好。” “那就说定了。” ... “当然” 离乡人有三愿:一愿家人在;二愿佳人尤待;三愿未听客何来。 端阳篇 (壹) “端者,初也。” 雾满阴壑,无霞无光。 清晨时,林中便弥漫起淡淡烟雾,只过了两个时辰,黑雾便已粘稠如油,压抑之感扑面而来。 “这雾好生古怪。” 鸾鸟站与少年肩头,用力抖了抖羽毛,想要将黑雾所带来的粘稠感驱散开来。 昨夜还好好的,怎料今日清晨两人所在地便被这浓雾所包围。 浓雾中夹杂着些许的烦躁气息。 少年神色沉默,脚边石子骤然碎裂。 灰圈外延,止于一尺,忽有风来,黑雾便借势向少年扑来。 刹那间,乌金火焰骤起。 “滋啦” 鸾鸟寒毛乍起,鬼影于火焰中吃力挣扎着,面容因痛苦而狰狞,更是鸣吼不绝,悲泣着,诅咒着。 “啊……不要跑……救我,好烫,救我,救我!” “好狠的心,好美味的灵魂……你要死,你要死,陪我一起......。” 鸾鸟仰而望之,脑海中猛然响起哀求与怨怒的嘶哑声音,急忙捂住头,神色苦痛。 黑线于鸾鸟翼根处蔓延开来,渐蚀月白原色,想要予以代替。 糟糕! 少年暗道不妙。 “滚!” 冷哼一声,少年左脚向前轻踏,落地时,脚下火焰席卷而出,硬生生将冤魂逼退。 “吼!”冤魂嘶吼着,似是不甘心就此离去,却又无计可施。 黑雾既退,鸾鸟觉得脑海中清静许多,羽翼中的黑色亦消失不见。 “此为何物?”鸾鸟声音沙哑。 “这黑雾中冤魂数不胜数,却又古怪之极。”少年解释着,乌金色火焰化作巨锤,自上而下将冤魂碾为黑烟。 闻听此话,鸾鸟不禁打起冷战,嚷嚷着要少年净化黑雾冤魂。 少年摇摇头,黑雾中冤魂处于半死状态,广被荡荡,清化并非易事。 火焰巨锤也无法将其磨灭殆尽。 斫而不薄,杀而不残,冤魂天性也。 “那我们岂不是走不掉了?”鸾鸟只觉眼前一片黑暗,思向所经,心想莫不是今日小爷就要葬身于此? 想到这,鸾鸟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少年。 “是啊,说不准我们也会成为黑雾冤魂之一。”少年耸肩道。 鸾鸟咬咬牙,就要将主人所赠与的救命羽毛拿出,即便十分舍不得,也要保住自己与少年的性命。 “行了,逗你的,抓紧,我们要走了。” 少年笑道。 鸾鸟顿时大喜过望,顾不得埋怨少年耍它,乖巧点头。 它只想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少年右手中凭空浮现一物,握之,举臂。 鸾鸟举目望去,少年已挽弓引弦,将同为乌黑之色的箭矢射向前方。 奇怪之状,乌黑箭矢所过之处,皆现出巨大缺环,彼此连接起来,便形成供使少年离开的通道。 “走了。”听着少年话语,鸾鸟下意识抓紧少年肩头。 它不愿再看周边冤魂的恐怖面容,也不想再听到尖锐刺耳的诅咒之音,紧忙闭上眼睛,用翅膀遮住脑袋。 眼不见心不烦。 少年脚下玄青色弥漫,假力而行,迅速穿梭在綦卫之箭所创造的临时空洞中。 星驰电走,不过如此。 不过,等到少年冲出迷雾,发现眼前场景无比眼熟。 “怎地又回来了?”鸾鸟不解道,就在昨日,少年刚带它从镇中离开。 少年挠挠头,有些尴尬。 “见谅见谅,出发前不曾确定方位,不过好在离开了那里。” 黑雾过于诡异,就连綦卫之箭都无法从中直接破开,若不是少年用了些许手段,怕是已陷入重围之中。 说着,少年转头,见身后黑雾越发浓重,不免沉思起来。 鸾鸟紧忙打开自己包裹,希冀着里面仅剩的点心不会被弄脏。 呼!还好。 鸾鸟见糕点完好无损的躺在里面,也算松了口气,就要拿起一块放在嘴中。 “啪!” 见糕点被少年打翻在地,鸾鸟羽毛竖立,就要与对方理论。 “你干嘛!” “不能吃了。”少年指着糕点说道。 “明明没脏,为何不能吃。”鸾鸟看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的点心,心中无比愤懑。 少年见鸾鸟不信,抬起手将所有点心凭空浮起,须臾间手握成拳,乌金色火焰升腾而起。 “滋啦!” 令鸾鸟心悸的声音再次响起,看着火焰中的冤魂,鸾鸟不再作声。 哪怕此时有人与他说能吃,怕也没有了心情。 “黑雾中冤魂有附着之能,而你之所以并没受此影响,是我以火焰护住了你的四周。” “包裹里的点心我可管不住,虽说能够渗透进来的怨灵多半属残次之状,吃下去也会令你大病几个月了。” 少年揉了揉头,这冤魂的存在过于古怪,让他觉得有丝不妙。 ··· 一时辰后 致远客栈 耐不住鸾鸟的反复劝说,少年还是决定找个客栈,吃些便食。 “伙计,两碗汤饼。” “好嘞,汤饼两碗。” 既下座,少年注意到靠窗位置,有一男子望向自己。 少年抬眼望去,此人古铜肤质,神色冷峻,着灰色布衣,十分利落。 有两物,少年最感兴趣。 桌上长剑,脚下白狗。 男子见对方看向自己,点头示意,便叫了声伙计结账。 “来嘞!” 伙计先将手中两碗汤饼放在少年桌上,道了声客官慢用,这才转身收拾起碗筷。 付下银子后,灰衣男子便要转身离去。 少年低下头,就要夹起一缕面丝放入口中。 反观鸾鸟这边,汤饼太热,又无法像少年般吹凉,只好干看着。 左脚踏出门槛的灰衣男子在少年提筷夹起面丝时便停住了脚。 “呵。”少年轻笑一声,手指微动,竹筷便如箭将不远处的伙计定在墙上。 男子收回左脚,带着小白狗再次回到刚才落座之处,与少年对视一眼。 “你知道?” “当然。” “为何还要回来?” “除妖!” 话音刚落,客栈内邪风四起,邻座食客化作黑烟聚于棚顶。 “妖者,小心。”男子提醒道。 少年颔之,丝丝黑烟于客栈的各处升起,更汇而成,遂为人形。 “呵呵呵,不知客栈伙计怎就招惹了客官,竟要受此折磨,容在下先给两位陪个不是。”黑影抱拳致歉,随后就要抽出伙计身上的竹筷。 “有意思,这算是先礼后兵?”男子讥讽道。 竹筷被黑影抽离出来,顷刻间化成碎末。 “死了?很好,很好。”随着黑影的大笑客栈中阴寒之气越发浓重。 “你干的?”男子转头诧异道。 少年耸了耸肩,这种害人性命的狐妖自然留不得。 汤饼中夹杂着能够令人痛不欲生的古怪药草,少年虽不曾辨认出具体所属,可多年的谨慎却让他从进门时客栈伙计宛如大丰收的欣喜神色中察觉到异样。 这客栈有古怪。 “你吃了,没事?”少年反问道。 “没吃。”男子猛抖衣袖,两张还冒着热气的烧饼从中滑落。 早有防范! 此时客栈老板心中怒火中烧,那伙计可是他于山中挑选出的得力助手,如今如此轻易被少年击杀,无疑是阻断了他的修行之路。 “其实,倘若你没有去动那根竹筷,或许还能让这位小伙计活个半柱香时间。可惜,你想救他,还想杀人,鱼和熊掌哪能兼得,未免太天真了些。” 少年嘴上挖苦着,发丝无风而动,乌金色光圈忽出现在身后鸾鸟与小白狗的脚下。 见小白狗有些惊慌,鸾鸟急忙安慰道: “放心,此为炎环,能将奸邪之物阻隔在外。” 听罢小白狗才堪堪平静下来。 客栈中阴气过重,仅凭鸾鸟与小白狗自身抗性自然无法与之抗衡。 乌金色火焰将阴气抵御在外,使得它们能够安然无恙。 “谢谢。”男子说道。 少年善意的举动让他松了口气,不必去担心小白狗安危,得以安心而战。 见对方并未理会自己,黑影更是无比动怒,自己百年内吞噬生灵所得到此等修为,有岂是这等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能够比拟。 “你来?” “你惹的,我不管。” “那你还要除妖。” “我只是想看看。” 看着两人满是算计的嘴脸,鸾鸟和小白狗不约而同背过身去。 丢人,太丢人了。 “放心,你们走不掉,我会让你们享受真正的苦痛。” 话音刚落,客栈老板便于黑雾藏匿了身影。 “呼!” 恐惧,怨念,浮躁的情绪随阴风一同袭来,且不断影响着两人心弦。 少年轻咦一声,似是发现非同寻常之物。 暗影处忽现鬼影,手中黑色长剑直刺少年心口。 端阳篇 (贰) “锵!” 银光闪过,少年不曾回头,在其身后已有一柄长剑出鞘与之交锋。 “战斗时走神,谁教你的?”男子逼退黑影后不满道。 与人争斗,最忌讳的便是如此,尤其生死之战,只会使结果差之分毫。 不等少年回答,男子便再次挺身以剑御敌。 “有趣的小娃娃,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血与怨,想来你的双手也不曾干净。” 黑影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并许下了承诺: “来吧,依附于我,我帮你杀妖,你帮我吸收灵魂,岂不美哉。” 少年并没出手,他倒是想看看男子心中所想。 倘若男子最终决定站到自己的对立面,正好一起收拾。 “咦,这个小娃娃怎地看不透?” 黑影不解道。 “我又不是倾城佳人,看我作甚。”少年挥挥手, “没兴趣,不劳阁下费心了。”虽说着话,男人手中动作不曾松懈,将阴影处的袭击一一拦截下来。 鸾鸟看了眼少年,自从妃炎消失后,少年的心境也出现了极大变化。不过,与过去相比,眼前之人更似少年心性。 口舌之争终归只是试探之法,男子与黑影之间的搏斗仍不曾停休。 “还不来帮忙!”男子击退黑影,却因受力过大不免脚步后挪,以此卸力。 “你就如此相信我?不怕我与这黑影人有所勾结?”少年走上前来与男子并肩而立。 “呸!”男子将嘴边的发丝吐了出来,神色紧张,眼前这妖与他所遇皆不同,修为更为深厚,也更为难缠。 “磨蹭之举,绝非男子汉所为。不要让我看不起你,与我联手,灭了这害人之物。” “你知道这家伙的缺点在哪?”少年以心声问道。 男子点点头,单手持剑,目视前方。 “这里是他的主场,鬼雾弥漫,捕捉不到人影,只能被迫防守。”男子烦躁道。 鬼影如魅,总是在黑暗之处袭击而出,招招致命,却又防不胜防。 幸好少年事先以火圈护住身后小白狗,男子在战斗中也不至分心。 “这事儿?好说。” 少年轻笑着,右手握拳,向脚下猛然砸去,拳未及地,玄青色光芒以二人脚下为圆心扩散而开,客栈内狂风大作。 身后鸾鸟与小白狗有火焰守护,少年也有意避开二者。 客栈墙壁上所布满的冤魂结界在玄青色的席卷下自行消散,所谓主场优势,就此荡然无存。 “我的结界怎会被人轻易击破?”黑影神色骇然,看着不远处满脸笑意的白衣少年,暗道不妙。 这可是百年间由众多冤魂所凝结而成,其中更不乏人类间的修士之属。 可眼前被人弹指一挥间将其破除,令他胆战心惊的同时,更是心生退意。 黑影向后退去紧靠着墙壁便要就此离去。 “别跑了,现在,这里是我的主场。”少年笑了笑,“好心”提醒道。 黑影骇然发现,他竟无法再用附影之术,身后,不,应当是整座客栈都被少年的玄青色所包围。 这里可是他的大本营! 当墙壁被玄青色侵占时,客栈的主人也就变成了白衣少年。 失去依仗的黑影不愿求饶,只好硬着头皮冲了上去。 “轮到你了。”少年拍了拍还没缓过神来的男子,示意他该动手了。 黑影修为深厚,一对一显然不会惧怕对方。 当然,这里并非只有男子一人,乌金色火链化作渔网封锁了黑影所有行动方向,银光闪过,长剑刺穿了黑影的腹部,这里,才是此妖的本体所在。 “厉害,竟然一眼便能发现妖身所在之处,加之有利器相助,难怪敢这般行走天下。”少年夸赞道。 待黑影消散,男子这才收剑入鞘,向少年抱拳致谢道: “谢公子相助。” “不客气。”少年打了个响指,鸾鸟与小白狗脚下的火圈消散开来,小白狗跑到男子身边,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脚。 “小事,没受伤。”男子蹲下来神色温和的摸了摸头,小白狗略显满足的闭上了眼睛。 “既然事已解决,那我们就此告辞。”说着少年就要带着鸾鸟就此离开。 “等下。”男子忽然出声叫住少年。 “何事?”少年并未转头,出声问道。 “能否聘请公子陪在下办件事?”男子短暂犹豫后问道。 ······ “我叫恶奼,神茶县端阳村人士。” 刚走进黑雾之林,男子抱着小白狗介绍道。 少年本已拒绝了男子的要求,不料对方却说有办法通过眼前这黑雾之林,并再次恳求起少年。 再三思虑下,少年只好依他所言选择一同前往。 一行人毫不拖沓,收拾好行囊直接出发。 至于人去楼空的致远客栈,便留给了有缘人。 令少年诧异的是,男子所说的特殊能力竟是怀中小白狗。 刚踏入黑雾之中,未等周围冤魂扑来,小白狗毛发上莹白之光便微微亮起,化作光罩将众人保护在内。 光罩似乎有独特的排斥能力,冤魂在接触后便会被莫名力量所弹开。 呼! 鸾鸟长出口气,也算放心下来。 要不是少年说客栈老板并未死去,它又怎能会因害怕而捏着鼻子一同跟进来。 “白黎,小鸾。”少年回答道,看向男子怀中的小白狗出声问道: “灵兽?” 男子摇摇头:“我也不知小白到底为何物,自我出生起,小白便已经出现在村中,十年前我离开村子时,它便随我一同离开。” “原来如此。”少年心中已然了解。 鸾鸟歪过鸟头,凑到少年耳边轻声问道: “你该不会对这种傻乎乎的小白狗有兴趣?否则也不会答应他的要求。” 声音不大,男子刚好能听清。 少年冲着男子歉意一笑,很显然,他对这只无比奇异的小白狗并无恶意。 “能否给我看一下你的剑?”少年盯着男子所背之物,出声问道。 男子不解,却还是将背后之物交于对方。 少年自身实力深不可测,真要起杀人夺宝之心,他也只好自怨遇人不淑。 剑身鲁寸所称二九之数,宽有半指,通体雪白,剑格两面各以云纹勾勒成两字: 月 牙 再见故人之物,少年难免怀念。 “此剑是我从一处山谷中捡到,某非白公子你认识?”男子试探问道。 见识到少年恐怖的实力后,男子便不再抱着轻视之心,以晚辈自居。 更何况自己还有求于人,更是不敢将架子摆高。 “无妨,此剑被你捡到证明它本该归属于你,我又不会抢。”少年将月牙剑还给对方后安慰道。 男子尴尬一笑,单手接过剑后便挂在腰间,左臂还抱着小白,实在是不方便。 “起码,这把剑的新主人是个惩奸除恶,猎杀邪魔的家伙。” 这句话少年未曾说出,过去之事就此过去,月牙剑就是月牙剑,至于传说中那柄无上妖剑,便与它再无关联。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白公子,依你的实力,似乎不太需要我的帮助便能过去。”男子不解道。 凭借少年本身,怕是轻而易举便能从中通过,又何必答应自己? 少年点点头,对他而言,穿过黑雾之林并非难事,不过那样便失去了天下行走的意义。 弓也好,箭也罢,皆为外物,少年所要做不仅如此,更是要学会变通与运用。 “皆是修行。” 见少年不再多说,男子也方便多问。 “这黑雾之林到底有何来头?”鸾鸟回想起清晨那张恐怖无比的面容,脑海中无比疑惑。 听闻此言,男子抱好小白狗,笑着解释道: “百年前这片树林被称为默林,在默林中无论生物性格如何火爆,都会莫名平静下来,十分奇异,因而这里也成为修士或得道灵兽的修行之地。。” “可为什么又会出现黑雾,还有黑雾里的那些冤魂到底为何物?”鸾鸟望向四周,除了黑雾外不见它物,哪有所谓的修行之所。 此地未见令万物皆为默的能耐,反倒是身旁鬼雾所发出的精神嚎叫令人心烦不已。 少年不曾言语,前进着,还在想月牙剑的事。 “这要归咎到百年前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男子说道。 “端阳村还是个不受外界侵扰的宁静之地,传闻白泽经常在村中出没。” “白泽?”少年回过神来,听着男子的话不免诧异道。 小白狗的耳朵动了动,似乎是有些不舒服,换了个姿势后继续趴在男子怀中。 男子点点头,“是啊,具村中记载,白泽能够达知万物之精,为圣灵之所在。” 端阳篇 (叁) 村长说过,上古妖灵雾虺因白泽而来到端阳村外,想要将其吞噬,妄图窃取白泽的通阴阳之能。 那时白泽还很强,与雾虺大战一天一夜,终究还是无法敌过此等凶残之物,落败而逃。 村里人向白泽伸出援手,将其藏匿于村中的地窖深处,并在其上盖祭坛以作掩饰。 白泽陷入沉睡前以所剩无几的修为替端阳村架好足以维持两百年的防护结界。 自那以后,端阳村便不再安宁,村里时刻都要面临雾虺的威胁,所幸此等妖物不太擅用脑力,凭借着白泽的结界倒也没有什么危险。 雾虺见久攻不下,却又不愿就此离去,便盘踞在吉山之中等待着结界退去。 此后,村民将此山改为凶梼山,以此来警惕后人。 村中祭坛处有座石碑,石座状如狮,头上一角,碑上刻有行字,念之如下: 雾虺以生灵为食,吞血肉,化精神,寅月五日,人弱而鬼盛,结界薄弱之时。 凶山下,兰草生,雾虺不惧,却可免受黑雾入侵。 所在之处,漫生鬼雾,其中冤魂皆为被蚕食生灵之魄,每多一魂,便生一恶,鬼雾化水,雾虺杌成魔。 “依你所言,致使山林中黑雾漫天的原因是雾虺?”少年眉头微皱。 纵使雾虺不善脑力,可此等大面积黑雾弥漫,自少年初次进入时怕已被对方察觉,确实有些不妙。 少年对这种毫不知情的状况无比反感,不由得皱起眉头。 黑雾有着极强迷惑性,他无法从中感受到一丝的精神波动。 男子点点头。 不过雾虺却无法感知到他与小白狗的存在,否则他们也不能从村中顺利离开。 而这一切则要归功于小白狗的独特能力。 “看不出,你这小白狗还蛮厉害的嘛。”鸾鸟闻言好奇的说着。 趴在男子怀中的小白狗似是听懂,摇了摇尾巴,便没了动静。 “小白怕生,还望公子多担待。”男子歉意道。 少年刚要客气,眉毛微挑,左手猛然抓起肩上鸾鸟便向前甩了出去。 在男子惊愕的目光中,少年左手作爪状,向着悬空的鸾鸟便用力一抓。 “过来!”少年冷声呵斥道。 一道鬼影便被少年从鸾鸟羽毛中硬生生拉了出来。 鸾鸟此时还晕晕乎乎,不知发生何事,只道是少年莫名其妙将它甩了出来。 “这......这是怨灵?”少年手中所握之物形似冤魂,却通体灰白,下半身呈透明状。 可与冤魂不同,此物眼中灵动,应有神智。 天下间,飞禽、走兽、鱼游与灵长之物皆有魂,肉身消亡前若灵魂中含冤或怨念,便会由此化生冤魂与怨灵。 冤魂,蛊惑人心者,以噬活人心中阴暗情绪为根本,如狼般擅群猎。 怨灵,又名非阴者,藏匿于生物体内,不断侵蚀寄宿者心智,夺其心气与精华化为己用。 冤魂可依据体积判断其修行程度,而怨灵不然,非阴者修行阶段共分为三: 明状:位列低阶,与冤魂类似,生前多半为普通百姓与寻常修士。 苍灵:中阶形态,苍白之色,生前多半为妖灵及得道高人,化为怨灵后虽修为尽失,却携有前世之能。 柒蛇:大乘之貌,与人无异,施法时蛇纹布满全身,为天地所不容,故而当有柒蛇现世,天道必诛之。 眼前之物,多半为苍灵。 苍灵曾在少年将目光注视前方时附于鸾鸟羽毛上,若非少年敏锐感知到从鸾鸟身上所散发的一丝诡异气息,也不会就此发现它的存在。 倘若鸾鸟真被怨灵吞噬,他又该如何与姐姐交代。 “给我个理由。”少年说着,乌金色火焰在捏住对方喉咙的左手上骤然燃烧,就连周边的空气也随之扭曲起来。 “火?哈哈哈!” 怨灵本属灵物,口吐人言自然不需惊奇。 “吾本就是噬火族族民,更是集噬火功大成者,岂会怕火。若不是被仇人追杀,又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说道这里,苍灵神色满是怨毒,周身苍白之色也越发明显。 怨灵之属,自会随所吞噬灵魂及怨念滋生而成长。 “九舍子,吾要你死!” 少年只觉手中一松,怨灵就此逃开,便要再次钻入鸾鸟身体。 这一次,定不会让少年再次将其拽出。 苍灵生前曾于古典中读到有关鸾鸟的信息,这次更是偶然发现少年肩头神兽,不免欣喜万分。 只要自己将其灵魂与精华尽数吞噬,便能借此重生。 况且眼前鸾鸟并非巅峰状态,苍灵自然也不愿就此放弃,就连它自己都不清楚是否还能等到下一次。 记得上一次如此拼命的起因还是一把神兵利器,自己想要将其占为己有,便于背后将自己的伙伴一并杀戮干净。 怒骂、怨恨、悲哀 这些情绪充斥在那些人的眼中,可那又如何,所谓的朋友与梦寐以求的珍宝相比未免过于廉价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才是它一直遵循的王道。 苍灵深知自己目前实力无法与少年抗衡,更何况一旁还存在着令他不适的气息。 只要与鸾鸟身体相融,这些问题自会迎刃而解,再操纵其飞入黑雾,即便少年想要追击也无济于事,只得放任自己离开。 天高任鸟飞! 火焰化障,凭空浮现在鸾鸟身前,想要借此抵挡住怨灵的孤注一掷。 “天真。” 怨灵深吸一口气,猛然吐出,正前方的火焰屏障竟被其融出一洞,无法复原。 眼看少年无力阻拦,怨灵便将目光尽数放在鸾鸟身上。 鸾鸟见势不妙早就想要逃,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莫名的力量将其牢牢钉在空中。 鸾鸟无法离开原地,少年也无法向着怨灵所在方向攻击,这招投鼠忌器早在怨灵被发现前便已经思虑详尽。 突破阻拦,鸾鸟的灵魂仿佛触手可得。 片刻后,你的一切都将是我的了。 “白黎,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鸾鸟大吼着,这是少年第一次从它声音中听到恐惧。 这家伙真的怕了。 顾不得其他,少年忽伸出右手向男子方向抓去。 “借用一下。” 小白狗耳朵微微一动,男子不知如何是好,毕竟这种等级的怨灵他也不知如何应对。 “锵!” 月牙剑凭空出鞘。 少年神色静默,向前轻踏左脚,左腿微曲蓄力,右手处四指化剑,月白之柄落于掌根下侧,拇指屈拢,将其握紧。 右手持剑,左脚发力,少年衣领处黑光一闪而过,玄青色光芒于少年脚下豁然绽放。 霎时间,未等他人反应,少年便现身于怨灵身前,而后以玄青之风作笼,将怨灵禁锢其中。 以风卷为梯,少年挥剑打碎怨灵设下的枷锁,这才将鸾鸟救下。 “没事了。”少年轻声安慰道。 手中长剑悬空直指苍灵愕然的目光。 太快了! 苍灵早在少年出现身前时,便已经被月牙拦腰划开。 当然,这并非最终杀招,怨灵自然拥有同冤魂般不畏利器的本事,只需短暂停顿便可恢复正常,否则少年也不必要利用这短暂的停顿来将对方禁锢起来。 “闭眼睛。”少年提醒道。 鸾鸟识相闭上眼睛,下一刻,被禁锢在囚笼中的苍灵便被剑伤中所蕴含的风之力以及周围所骤然爆发的风暴从内而外撕成碎片。 魂飞魄散 玄青之风,虽无神兵之形,却有斩破万物之利。 普通武器在承载玄青之风时皆会因无法承受其力量而破碎,幸好有男子的月牙剑,使他得以及时救下鸾鸟。 安稳落地后少年将手中剑再次还给男子。 “我欠你个人情。”少年说道。 尽管男子百般推脱,可最终还是接下这桩因果。 自己明明没做什么,却凭白得到这么大一份人情馈赠,说不心虚是假,欣喜万分也是真。 接过剑时,男子察觉少年气息稍显紊乱,见少年摇头,便将嘴边话咽了下去。 少年低下头,也不知这怨灵到底做了多少手脚,鸾鸟闭眼后便直接陷入沉睡,好在鸾鸟的灵魂与本源并没受此影响。 对鸾鸟进行反复的检查后,少年将其放在肩上。 “走吧。” “你会剑术?”恶奼抱着小小白狗问道,好奇之色溢于言表。 作为除魔人,常与妖魔之属对抗,自然要有足够的实力作为基础。 不过,恶奼倒是除魔界的另类,任你是藏于暗地蓄意伏杀的阴魂,亦或是拟态成人的魔头,皆会被其直接识破。 少年点头,算是承认了。 “前些年,认识了一位剑舞者” “剑舞者?公子真大幸之人。”恶奼赞叹道。 端阳篇 (肆) 在此天下,修剑者数不胜数,多数以剑道剑术为终生追求,而恶奼正是其一。 剑舞者,剑术大乘之人。 与寻常修剑不同,剑舞者的特质有二,一为名剑,二为剑道。 “也并非天下传言那般神奇,剑舞者终归也是人。” 这世上起初哪有名剑之称,无非是出自冶炼大师之手,或因其引起某种风波,于是,剑便被冠以名字,并被世人所知。 少年抬起手,残存的风之力将小白狗所布置的护罩包围在内,以此来扩大冤魂的驱散范围。 随后少年看着恶奼腰间长剑说道:“好似你手中的月牙剑,若非我曾见过,即便是知名剑师也无法仅凭外表便推断出其特性。” 谈及月牙剑,恶奼便来了兴趣,急忙问道:“白公子,能否请您替我传个话?” 少年歪过头:“问锻造此剑之人?” 恶奼点点头。 “想问何事?” 恶奼挠了挠头,略显尴尬。 “想问,此剑已伴我五年有余。凡剑皆有魂,可为何这月牙迟迟无法生出剑魂?” 于修剑者而言,剑魂正是将其于剑相通的桥梁。 剑舞者之所以会被天下修剑者所膜拜,皆因其能以自身剑念化作桥梁与万物相通。 而恶奼手中长剑并非平凡之物,却无法引出剑魂,令他不禁为此苦恼多年。 “关于剑魂?”少年想了想,似是想到什么。 “很遗憾,你想见之人早于三年前便逝世离去,不过,倘若以后我能遇到他女儿,可以代你一问。” 恶奼本就不曾抱有希望,听闻少年后半句也是点点头。 此事不急。 “说说看,你所拜托我之事。”少年问道。 恶奼稍微调整了下左手,好让小小白狗更舒服些。 “我想请公子陪我一同前往端阳村,今年寅月五日,我想与雾虺有个了断。”恶奼正色道。 “凭你?”少年神色诧异。 “凭我。” 恶奼自信道,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寻找着能够对抗雾虺的办法。 等到雾虺被除,端阳村民便再也不需如此担惊受怕,一切都将化作百年前的模样。 少年见其神色自然,便知晓恶奼应有某种克制之物,可这却与他毫无关联。 “那我要做何事,为你助阵?”少年问道。 恶奼忽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少年,神色郑重,抱着小小白狗躬身道: “烦请公子于我战斗时守护村中父老。” ··· 天下间曾有传闻:寅月五日出生之人必定克亲。 与雾虺无关,似乎百年前这话便已经在民间流传开来。 不巧的是,三十年前的寅月五日,于端阳村中诞生一男婴。 然端阳村民并未以此对男婴心生排挤,村长更是悄悄跑出村外花重金为男婴求来压厄之字。 恶奼 此后,男婴便有了姓名 待男婴弱冠时,村长曾找其谈话。 恶奼并没继承父亲或母亲之姓氏,尽管他对其十分不解,却也不曾有过抱怨。 从村长口中,恶奼得知事情来龙去脉。 一旦继承了父母任何姓氏,就会导致悲剧发生。 恶奼自然不愿,谢过村长后便返回家去。 至此,端阳村内便多了恶姓。 他是不祥之人,村中人却并不如此看他。 就连几岁孩童都会跑过来将新出锅的烙饼递于他,再用奶生气的腔调说上一句: “恶奼哥哥,小心烫。” 恶奼觉得自己无比幸运,换做他处,怕是早在出生时便已被抛弃。 于是,恶奼便想着替村民将盘踞于凶山上的雾虺击杀,帮众人摆脱提心吊胆的生活。 这念头在他心中越发坚定,十年前,恶奼拜别父母,拜别村民,拜别已长成孩童模样的少女,踏上了征程。 临走前,村长只是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说了声小奼长大了。 于恶奼而言,端阳村便是他想要守护的土地。 “守护吗?”少年心中不由叹息道。 “呼,可算走出来了。” 恶奼松了口气,轻轻抚摸怀中白狗毛发,温和说道: “辛苦了。” 白狗摇摇尾巴,笼罩于众人周围的莹白屏障就此消散开来,化作点点星光落回白狗眉间。 少年回过头再次凝望身后那片黑雾之林,无声笑了笑。 鸾鸟还在沉睡,虽说其身上再无冤魂残留,可少年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希望是个幻觉。 少年自嘲一声,看了眼已经被恶奼放在地上的白狗,转头问道: “村子在哪?” 恶奼抖了抖衣服,好似要将黑雾中所残留的味道就此除去。 听少年问话,恶奼急忙穿好衣服回应道: “过了前面这条菖蒲河,便到了端阳村。” 少年微微点头,算是应了一声。 恶奼便搓了搓手,笑慰道: “白公子且放心,村里人很善良,对外乡人也无比热情,更何况你是来帮我除妖的,自然不会有任何不周之处。” 凭心而论,恶奼仍担心少年会随意找个理由就此离开,哪怕是他将少年从森林中带出也无济于事。 这世上狡诈者众多,还是端阳村好。 不过,恶奼所担忧之事并未成真,少年只是走神想了些别的事,待回过神来自然有些尴尬。 毕竟此举稍显无礼。 所谓礼节,并非某类人独有,读书人懂礼乃常事,通识之人于书中自然有所学。然从业者或非学者亦懂,甚至妖怪之属知礼者不在少数。 因而,礼之一字,出于书,非止于书,现于行,又非限于行。 读书者众多,然懂礼者半数作用,不过七成。 其余生灵,虽不曾于书之上学得礼仪文字,却能举于行,数过三成。 此乃天下之大稽又大悲也。 少年不再多说,只是道了声走吧,便同恶奼一同前往端阳村。 ··· 凶山 山脚下遍地兰草,除此之外,土块、植被甚至万物生灵皆会被弥漫在山中的黑色雾气所吞噬、同化。 天空中划过一道流光,落于山脚下。 访客终究不是主人 抬起芊芊玉手,仿佛随手轻挥,黑雾便好似受到某种惊吓般,拼命向两边逃去,为来人空出一条宽敞山路。 女人红唇微张,似是对空气说着敬语,之后便沿着山脚向山顶走去。 眨眼间,便已经来到了凶山顶峰。 顶峰之上并无外界所传般凶险万分,也无那丑陋无比、崇尚蛮力的雾虺。 唯有一人站于不远处,黑袍之上以金丝化作怪物之状,紫黑长发蔓于肩旁。 “蛇姬拜见梼君。” 女人做了个万福说道。 凶山之主眺望着端阳村方向,声音沉闷道: “请坐。” 自称蛇姬之人轻笑着,并没有坐向身旁石凳,微微躬身说道: “梼君,你看这个。” 梼君略感疑惑,终是转过身来。 未曾传闻中那般人身兽面,只有遮住右边脸的银色面具以及有些惨白色的左脸。 凭心而论,这梼君所现面容也称得上俊秀后生,至于右脸如何便不得而知。 常人很难会将最初的粗犷声音与眼前之人联系起来。 不过此时梼君正紧紧盯着蛇姬手中之物。 女人白皙手心中一颗红石正在熠熠生光。 仔细去看,石头上红光竟宛如生灵呼吸般起伏。 “这是......祛石?”在得到对方肯定答复后,梼君的呼吸明显加重,试图将掀起波涛的心海平复下来。 “祛石有了反应,吾主所寻求之物便正于此地。” 见对方并未理会自己,蛇姬脚步轻缓走了两步,轻声道: “别忘了你与妾身的承诺。” “除非你想要尝试面对王的怒火。” 梼君眉头微皱,尽管在蛇姬的威胁下心中不快,却又不好就地发泄,只好勾起嘴角,打了声哈哈道: “当然,当然。” 蛇姬从对方言语见察觉到某些情绪,点头示意自己无事再谈,便要离去。 “两日后,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梼君开口说道。 “依妾身所言之计,不需这般麻烦,蝼蚁们自会开门交出白泽。” 蛇姬答道。 “如此甚好,不过,你确定不见见老熟人?” “嗯?”蛇姬转过头,不解梼君话中含义。 紫黑雾气所形成的镜面上,顿时映现出黑雾之林的影像。 是他! 深吸口气,蛇姬胸前微微起伏,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两日后,妾身会与你一同前往端阳村。”蛇姬承诺道。 “一言为定。” “舍妾身告退” “可” 清香飘过,山峰之上便再无那道倩影。 端阳篇 (伍) 梼君站在原地,并未因对方就此离去而愤恼。 缓步走到石桌旁,左袖轻挥,长袍下摆便随风飘起。 坐于石凳之上,梼君轻轻闭上眼睛,一柱香后才缓缓睁开。 凶山之雾随之愈发浓厚。 “白泽,妖剑” 梼君呢喃着,眼中划过一丝憧憬。 “终于......来了啊。” 过了菖蒲河,便是端阳村。 还未到村口,恶奼便见不远处一女子正挽着木篮,向自己这边走来。 待离近后,恶奼才认清眼前之人。 “小......缨?” 记忆中那个红着眼与自己道别的丫头,终究还是长大了。 年轻女子身着一身青色襦裙,肩披水纱褂子,向这边缓缓走来。 少年看了眼女子,眉毛轻佻,扭头看向身旁。 恶奼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去说。 难怪他会如此失态,多年过去,漂泊在外的人又怎能不想家。 这里有回忆,有故事,也有牵挂。 “你是......”小缨歪着头轻声问道。 恶奼怔了怔,这才想到,常年的奔波让他很少向家里人邮寄信件,或许父母亲以为自己遭遇了不测。 想到这,恶奼有些懊恼的拍了下自己的头,反倒是吓了女子一跳。 “我是恶奼。” “恶奼?你是恶奼哥哥?”在小缨的眼里,恶奼见到了久违的欣喜与激动。 这是无法遮掩的情感。 恶奼点点头, 刚要上前,却被小缨一把推开。 少年双眼微眯,却没有阻拦。 恶奼神色茫然,不知小缨为何要推开自己。 “恶奼哥哥,走!”小缨眉间紫黑之色一闪而过,眼底闪过挣扎之意。 还未等恶奼说些什么,小缨便转身离去,连手中的木篮摔落也不再理会。 恶奼想要伸手阻拦,却只拽下了小缨腕上的五色线绳。 将丝线紧紧攥着手中,恶奼脸色阴沉,就连脚下的小白狗也显得有些烦躁,冲着远去的女子叫了两声,却也不见其归返。 端阳村出了大问题! 恶奼想要抽出自己背后的月牙剑,可望着女子的背影以及村子的方向,手又无力地放了下来。 转过头,恶奼看向少年说道: “白公子,一路上多谢陪伴,之前所摆脱之事就此作罢,顺着菖蒲河向上游走去,便出了端阳村外。” 说罢,恶奼双手抱拳向着少年躬身谢拜。 “好。”没有过多犹豫,少年道别后便转身离开。 端阳村之事本就与他无关。 待少年身影消失后,恶奼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少年能力在你我之上,为何不让其于你一同前往?”出声者竟是恶奼脚下白狗。 一路上,它所表现与寻常狗类无异,只通过心声与恶奼交流。 恶奼摇头道: “端阳村出了事,我不想麻烦他动手,自家事终究还要自家人解决。” 最重要一点,恶奼深知少年手段,那噬火族苍灵便是最好证明。 真要等少年一同跟去,发现无法遏制,恐怕端阳村无法留下一丝生机。 与其如此,倒还不如孤身前往。 “很浓的妖气,你且小心,必要时用剑防卫。”小白狗理解恶奼此时心情,不再过多絮叨,只是简单提醒两句。 “好。”恶奼应着,便迈开双腿大步向村口走去。 不远处,少年身影浮现于树梢之上,注视着恶奼离去,似是对小白狗能口吐人言毫不在意。 “你......不去帮忙?”少年肩头处鸾鸟抬起头问道。 “何时醒的?”少年含笑反问道。 “额......见到那个叫小缨女子前。”鸾鸟不愿承认是少年肩头过于舒适的缘故,让它压根就没有睁眼的动力。 “这样啊。”少年不再理会鸾鸟,回想着什么,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 这控魂手段,他可是十分熟悉。 “原来你......没死吗?”少年呢喃着,凭空向后倒去。 清风拂来,少年的身影伴随青光悄然散开。 他要去确定件事。 ······ 时值傍晚,恶奼于昏睡中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身处村中废旧的仓库中。 儿时的他常在仓库附近玩耍,自然无比熟悉。 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酸软,竟是被人以粗麻绳牢牢捆住。 环顾四周,除略有霉味的杂草外,毫无它物。 小白不在,月牙剑也不在,显然是被村民们收了起来。 自进村后,村民们的反应给了他一种错觉,仿佛这里还是记忆中的端阳村。 小缨同样也出现在人群中,与出门时不同,此时的她满脸欣喜,好似不曾于村口与恶奼相见。 被村民们簇拥着回到家后,恶奼却发现村长已然故去,还未等感叹物是人非,母亲便已经带着其他女子与孩童端着菜肴走了出来。 “今天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恶奼母亲劝慰着,随后拉着恶奼的袖子叨咕起来: “让娘看看,在外面这么多年,是不是瘦了。” “怎地又黑了,该讨不到老婆了。” “……” 还在父亲叫住了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母亲,拉着恶奼与村民喝起酒来。 尽管恶奼酒量见长,却还是不敌众人轮番上阵。 酒过三巡,恶奼只觉得天旋地转,之后便不省人事。 恶奼尝试着挣扎,却发现自己完全调动不起气力,就连动动手指都十分费力。 听着墙外无比嘈杂的声音,恶奼心中略有不解。 到底出了何事? 村中祭祀之日并非今天,莫非是谁家娶亲?或是....... 想到这里,恶奼不由得在心中自嘲道: 想什么呢,村里人只是误会了自己罢了。 “不用想了。” 在恶奼惊愕的眼神里,少年从阴影处缓缓走出。 “他们的信仰已被扭曲,不再信奉白泽。”少年的话如雷霆般在恶奼心中回响,炸得他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不......不......不可能,你在骗我对不对。”恶奼大吼道,脸色也因气血上涌而发红。 少年并没过多解释什么,离开后他便在凶山与端阳村附近游荡,发现凶山山顶之上有道浅淡的黑线延伸至端阳村上方。 黑线依附于当初白泽所布置的结界,潜移默化影响着村民的心智。 不,可以说是污染。 见少年不再理会自己,恶奼低下了头。 他信了。 少年没必要欺骗自己,能够欺骗自己的只有他们。 年少时立志屠魔,磨练十载,终有小成,却不曾想,归乡后,乡人皆信魔。 在这里他便是异类,便是那妖魔。 这种苦痛,于人心便是折磨。 少年心想。 “对了,与你说件事,端阳村所用祭祀之物,是白泽。” 白泽! 恶奼身体不由得一颤,不知从何处涌现的力量,红着脸挣断了绳索。 “你知道?”少年见状较有兴趣的问道。 想要向前迈步的恶奼只觉浑身无力,仿佛刚才那般力气只是幻觉。 他并没有回答少年的话,小白狗就是白泽,他又怎能不知。 尽管它不曾告诉自己,尽管它喜欢趴在自己怀中睡觉。 可恶奼很早前便知道,它就是白泽。 见对方没有理会自己,还在努力挪动脚步,少年继续说道: “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条装作什么都不知,继续待在这里,等到祭祀结束,一切就重归自然。” 祭祀结束?那小白岂不必死无疑。 恶奼无法想象小白到时会有多凄惨,抬起头看向阴影处的少年,声音沙哑。 “第二条是什么?” 少年轻笑着,左手向前一挥,一柄长剑凭空浮现,正是那剑格正反两面有印字的月牙剑。 “拿着它,杀出去。” 杀出去! 恶奼注视着眼前长剑,耳边响起好似魔鬼的低语声: 背叛!欺骗!愚弄!你所做的一切是如此的不值。 拿起我,我与你一同杀出去。 只有鲜血才能配得上您的重生仪式。 释放我,这天下便以你为主。 去告诉天下,谁才是真正的王! 世人闻恶奼之名,如闻死神言语。 献祭吧,我的......新主人。 恶奼瞳孔紧缩,惊恐的望着眼前这柄陪伴自己多年的兵刃,陌生又恐惧。 不行,不行,不行。 魔鬼不停诱惑着,恶奼捂着头,眉头紧皱,无比痛苦。 他不愿白泽就此死去,也不愿将剑尖指向村民。 少年见状,左手食指于空中写一“禁”字,轻轻一点,月牙剑便像被施加某种禁符般不再出声。 魔鬼终是闭上了嘴。 恶奼松了口气,想要擦去额头上的冷汗,却还是提不上力气。 端阳篇 (陆) “这是.......” 恶奼骇然注视着身前漂浮的长剑,向后挪去。 莫非这诱惑人心的恶魔便是月牙剑魂? 时间所剩无几,少年不愿耽搁,鸾鸟那边所布置的隐瞒之像快要消退,凶山那位很快便会降临端阳村。 凭借鸾鸟天生特性,少年将一根隐烛提前放于祭坛旁,隐烛灼烧期间,村民印象中的时间观念会因此出现停滞。 隐烛能够维持一刻钟时间,待隐烛熄灭,村民才会正式举行请神祭祀。 “十年时间,你到底磨练了什么?” “你即将面对的不是雾虺,而是这石像上所记录的梼君,魔王梼杌。” “梼君?梼杌?”恶奼茫然道。 “类似控魂之术于妖灵间不算罕见,只要解决了罪魁祸首,端阳村村民便不会有事,最多也就是神色萎靡一段时间,不碍事的。”少年仰头说道。 如此说辞,不亏心都难。 恶奼骤然醒悟。 此时可不是讲儿女情长的时候,这关系到村民与小白的安全。 欲已何为? 不就是为了保护村子。 如此简事,怎就如此为难? 干它娘的! 暗骂一声,恶奼抬起头看了眼祭坛方向,又将目光放回月牙剑上。 伸出手,握住剑柄。 “那就......” “杀吧!” 作为老道的祓魅者,恶奼也曾遇到相似情况,只要将操控人心的妖魔清除,众人便会安然无恙。 所谓关心则乱莫过于此。 少年微微一笑,似是赞许,挥手间便将一道信息凭空打入恶奼脑海之中。 恶奼猛然一颤,愣了愣,才苦笑着向少年拜谢。 原来如此。 这真相......还真残酷。 握住月牙剑后,疲软之感悄然散去。 抬起头,阴影处不再有少年的身影。 恶奼不再留恋,划破木门,持剑向着祭坛疾驰而去。 ······ 端阳村原本用来记录白泽警戒的石碑早已不见踪影,有的也只有一座由凶山石所雕刻而成的威严神像。 用来进行祭祀的祭坛正以此神像为中心所建盖。 端阳村有河,名重河,大多时间村民都会于此行捕鱼活动,至于清洗衣物,自然要去村外。而这条重河刚好位于祭坛的北侧,而对岸便是村长婆婆与过世村长的住宅。 恶奼还未离开村子时,村长曾决定将祭坛南边这片空地作为恶奼娶亲时用来盖新房的基地,谁知一等便是十年,村长也已故去,物是人非。一年前,空地不知因何起了大火,一夜之间杂草尽数被烧净,只留下漆黑一片,就连再次生出的杂草也都偏于紫色。 放眼望去,祭坛正西随处都能见到碎石与废弃的木料,隐约间还能见到上面残存的文字,想来这些都是之前用来祭祀白泽所用的,如今被端阳村村民宛如垃圾般丢放一旁,杂乱无章,也不知白泽看到又是何等心情。 至于东边,有片黄荆树林,凶山上的威胁,村民无法外出伐树,只得在村中种植这种能够生火的乔木。而黄荆所结的果实又称黄金子,村民偶生风寒不停咳嗽就会取其果实熬药服用。 神像男子长袍上布满粗旷兽纹,俊秀的面容上庄严又肃穆。 石碑下镌有一行小字: 梼君,民生之神也。 村民敬畏梼君,不代表神兽也应如此。 妖魔之属,又岂能与其相媲美。 鸾鸟在石像头上小小地解了下手,之后便躲在神像空心的内部尽心看守起隐烛。 隐烛又称一寸烛,瞒天之物,若是能长久使用,才为怪事。 白黎怎地还没来,某非出了意外? 眼看隐烛所剩无几,鸾鸟忧心不已。 待隐烛熄灭,端阳村村民便会陆续向祭坛处赶来,这可是白黎特意交代自己的事。 凶山之主不喜兰草,原本种于祭坛周围的兰草早已被村民焚烧干净。 快来啊,等到梼君来了,怕是要连我一同吞噬殆尽。 鸾鸟心中无比恐惧,却又不敢跑出去,只好祈祷着少年能速归。 石像外晚风吹过,石像内骤暗。 糟糕,隐烛灭了。 还未等鸾鸟做些什么,便听外面响起嘈杂的脚步声 “将这恶兽放于祭坛前,待祭祀时,梼君大人会亲自解决它。”有人说道。 “那恶奼怎么办?”说话之人有些耳熟,等到对方临近石像鸾鸟这才想起是谁。 小缨 这不正是村口处转身逃走的年轻女子吗? “恶奼就不用管了,说到底也是我们端阳村的孩子,到时你要耐心劝它一同信奉梼君才是。” “是,村长婆婆。”小缨答应道。 梼杌石像的背面有着用来祭祀活物的祭坛,平时多半是以猪羊等作祭品。 “梼君说要活的白泽,你们可要好生看管,既不要有意伤它,也不要让其逃走。”小缨口中的村长婆婆出声说道。 “是。” 正当鸾鸟考虑要不要冒充石像显灵带走白泽时,心底传来少年声音: “先离开这里,白泽暂时不会有事。梼君很快就会赶到,到时真要与之争斗起来,我也无法照看你。” 连少年都觉得棘手? 鸾鸟沿阴影处飞出神像,紧忙转头看向四周,生怕被村民发现。 好在端阳村村民于梼君十分虔诚,交谈时也不会抬头望向神像。 神不可直视。 鸾鸟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免心有委屈。 想它堂堂神鸟,竟落得如此田地,真可谓遇人不淑。 少年落身于屋顶,从这里刚好可以看到祭坛。 一袭白衣随风而动,起落间紫黑色光点随之泯灭。 少年抬起左手,乌金色火焰涌现而出。 随后火焰化为四份,沿着地面消失不见。 “还有一个?”少年低声说着,于房顶上盘膝而坐。 似是嗅到即将到来的危险,少年看到正向自己飞来的鸾鸟,摇了摇头。 左手再次一挥,不远处,鸾鸟如浸于墨中,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伺机救白泽出来,与它一并藏好,等我叫你。”少年以心声说道。 见鸾鸟改变了方向,少年松了口气。 屋顶之上,白衣不在。 天色越发昏暗,好似有人于天顶上涂抹了层浓重黑雾。 阴影处中寒光闪过。 烛光隐于黑雾中消失不见,唯有幽暗与静默相伴而行。 亥时已至 若不是少年以隐烛行瞒时之举,端阳村村民赶到祭坛的时间还要向前缩短一个时辰。 被施以融景之术的鸾鸟此时正藏身于小缨的影子中。 在幽暗的烛光下,就连少年也不曾发觉鸾鸟藏身于此。 鸾鸟自己又不敢离石像太近,真要被梼君发现了,怕是自己也要陪白泽在阎王殿走一遭。 端阳村村民在祭拜时定要于石像接触,祭坛周边过于空旷,真要藏身树丛中,且不说是否会被发现,鸾鸟也无法保证自己能否赶在梼君下手前将白泽救下。 嘿,小爷的脑子还是蛮灵光的。 鸾鸟不由得夸赞自己一句,见小缨要离开,便紧忙追随她的脚步。 它便是她的影子。 鸾鸟抬起头,观察四周,它发现了一件极其古怪的事。 在此之前,鸾鸟曾从少年那里得知这里的人类已经被梼君污染了信仰,为此还唏嘘半天。 无论信奉于谁,村民都于此有所反应。 看管隐烛时,鸾鸟曾听闻石像外有人交流。 可现在,除村长婆婆以及几个较为陌生的年轻村民外,众人皆是沉默之姿。 神色麻木,瞳孔微张,即便有人询问也只有点头应允。 这是蛊术! 鸾鸟深吸口气,强压心中不安。 不知白黎是否掌握这一消息,真要等打起来时,定要小心这控蛊之术啊。 鸾鸟心中无比担忧,少年真要出了事,它可就罪过大了。 满脸不舍的摸了摸脑后羽毛,实在不行就请少年姐姐出马。 在鸾鸟走神之际,端阳村野开始了它们的请神祭祀。 好在小缨的位置没有改变,不然鸾鸟的身影就要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下。 村长婆婆以主祭祀的身份挪步走向石像处,神色虔诚,将手中拄拐交于“左侍者”,在“右侍者”的搀扶下,缓缓下跪。 端阳村众人扇面排开,小缨站在首列端位,于其它人一起,跪向石像。 石像前,牺牲粢盛并排而列,两壶烧酒分别放置两侧。 所生香气,倒让不远处的鸾鸟忍不住咽下唾沫。 若不是情况危机,鸾鸟早就扑上去猛吃起来。 待左右侍者一同下跪后,村长婆婆身着紫黑长衫,神色庄重,朗声祭拜: 呜呼, 利民仙君,普化众生。万民所求,天必满之。 人间紫禁,天庭阊阖,忘川丰都,吉山峦峰。 恶畜白泽,偶暛非直,忤逆天道,屠戮四海。 涂炭生灵,奴役万物,天帝不悦,遣君以治。 寅月五日,天不负民,囚于蛮属,献于梼王。 冀君处之,以济兆民,顺应天命,以抚端阳。 神其鉴兹,叩拜恩光! 未等村长婆婆继续行请神之礼,祭坛周围火焰骤起升起。 “滋滋滋,滋啦!” 在鸾鸟耳边再次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哀嚎声。 这祭坛,竟是被数不尽的冤魂所包围! 它们在伺机潜伏着,待梼君得到白泽后,便会冲上祭坛享受这顿丰盛的晚餐。 残忍,恐怖。 冤魂的哀嚎声中,鸾鸟强忍着不适,目光死死盯住石像前的小白狗。 少年出手了! 而它则要趁着混乱将白泽带出祭坛。 端阳村村民神色麻木看着四周乌金色火焰,哪怕烧到自家房屋也不会去有所阻拦。 仪式还要进行下去。 糟糕! 鸾鸟见众人不为所动,不再隐蔽,飞速冲向石像所在之处。 白泽被村民似乎被某种手段弄晕过去,无法主动回应自己,只得化原形将其带走。 月华为冠,繁星作羽,黑墨渐退,月白重现。 长尾轻摆,鸾鸟便已消失不见。 石像前,用以祭祀的烛火猛然一抖,小白狗便被突如其来的月白色所吞没。 “扑通!” 白泽被带走时,村长婆婆身体忽地向前倾去,倒地后便不省人事。 “扑通!” “扑通!” 以其为始,众人皆昏倒在地。 祭坛以内,寂静又安宁。 祭坛以外,热闹又喧哗。 端阳篇 (完) 村外树林 “呼,可算出来了。” 飞过村口后,出于谨慎,以真身示人的鸾鸟又多带小白狗滑行一段路程。 鸾鸟将其轻轻放下,这才急忙缩小,免得被有心之人发现。 看着还陷入昏睡的小白狗,鸾鸟有些头疼。 场面显然向着不利方向发展,祭坛那边白黎会与梼君发生冲突,短时间内自己是无法与他相联系。 只得找个隐蔽之所与白泽一同藏起来才是。 不过,局面略显尴尬,化为雀状的它貌似拖不动这个圆滚滚的家伙。 鸾鸟不甘的尝试了下,只走了两步便气喘吁吁,瘫坐在地。 “不行了,不行了,要不我给你挖个坑,埋起来,这样别人便发现不了你的存在。” 又想了想,在发现挖坑也不是轻巧活计后,鸾鸟毫不犹豫放弃了这一想法。 这种苦力活还是白黎更加适合,至于它,还是算了。 片刻后,身后草丛中忽响起窸索之声,本就精神紧绷的鸾鸟顿时跳了起来,转身喝问: “谁!” “是我。” 恶奼手持长剑,快步走上前来。 “呼,我还以为有人追过来了。”鸾鸟见恶奼到来,其心大喜,可算有人做苦力了。 不过,于恶奼而言,想来不会因而抱怨,是小爷给于其表现的机会。 “白公子说你应该会带着小白出现在这片树林,我便没去祭坛。” 嘴上虽这么说,可恶奼心底里还是不愿去面对那些熟悉的面孔,他始终无法迈过这道门槛。 鸾鸟看了他一眼,并没出声拆穿,见恶奼想要去检查鸾鸟的情况才出声说道: “它应该无碍,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醒来,在此之前,我们要先寻觅地方藏起来才行。” 正说着,鸾鸟飞到树梢上,遥望四周。 “你从小生活在端阳村,这附近可有能够藏匿的地窖?”鸾鸟低头问道。 “有,等下我带你去。” 恶奼点了点头,用自己带来的口袋将小白狗包裹严实,想要将其背在后面。 “那就跟你走,现在快点还来......”话音未落,鸾鸟便见恶奼将手中长剑猛然刺向白泽。 恶奼疯了! 鸾鸟的目光在剑光中凝固起来,想不通,作为十年搭档,为何恶奼会对小白狗抱有恶意,。 莫非,他不是恶奼? “嗯,何时发现我的?”柔和的女声回响于鸾鸟与恶奼耳边。 鸾鸟闻言身形一僵,这人何时跟上自己的? 月白剑上,只挂着有些发白的口袋,而小白狗却不见了踪影。 恶奼脚步横移,微微躬身,双手持剑,沉声问道: “小白在哪?” 说话间,左袖向鸾鸟猛然一甩,吓得对方就要立马逃开。 好在出于对恶奼的信任,或是说对少年的信任,鸾鸟强迫自己接下了恶奼丢来的东西。 作为祓魅者,用来驱妖的符箓自然是少不得。 鸾鸟身上所贴为二等符箓,纸面上写有镇灵二字,用处是于周身处布下小范围结界,提防凶灵入侵。 “猜猜看,猜对了,就让你死的体面些。”有些懒散的女声回荡在树林中。 恶奼神色阴沉,暗道不妙。 能够与凶山梼君合作的,绝非寻常妖物,这一点便足够恶奼谨慎相对。 更何况,此妖多半精通变化之道,否则也不会化作白泽引诱他来。 等等! 引诱? 莫非梼君早知自己与白公子会来祭坛抢“狗”,才有这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真正的小白在何处? 这女人何时出现的? 梼君是女人? 自投罗网到底是自己还是白公子? 白公子对上的是谁? 梼君与白公子认识? 恶奼冷汗不止,很快浸湿衣背。 尽管他不断提醒自己要淡定,握住剑的手却不住颤抖。 换做是平常,小白会安慰自己,并与自己一同协商应敌之策。 可现在,小白不在,白公子所派来的帮手,也无法帮及自己。 “是叫小鸾吧,你先离开,找白公子求救。记住,灰色瓦片覆盖的便是地窖,就在来时路过的那片空地,狗都不去的地方。” 恶奼强压心中不安,抬头说道。 那位不知来头的女人还在,虽不再言语,可恶奼心中的危机感始终无法抹除。 她还没走! 刚想说些什么的鸾鸟见恶奼神色紧张,这才意识到事态正向糟糕的情况发展,点点头,展翅离去。 “知道了。” 恶奼留心观察着周围情况,见丛林中那个女人并未出手阻拦鸾鸟离开,心中不免一沉。 这么说来,由白泽所衍生出的陷阱对象已然十分明确了。 虽为祓魅者,恶奼却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 凭对方这阵势,真要想带走白泽,根本不需要特意埋伏。 事实很简单,自己还有对方想要的东西,这东西在自己昏迷时要么没找到,要么是对方无法带走。 月牙剑! 被少年偷偷带走的月牙剑,才是对方真正想要占有的东西! 恶奼干笑一声,佝偻身姿,抱拳道: “晚辈能否与前辈谈场交易?” ...... 祭坛上 “哦,好久不见啊,温言少侠。” 一道身影从鬼雾化作一扇两边刻有巨大兽首的漆黑大门中缓缓走出。 面具占半,苍白五成。 黑色长袍,兽纹遮月,鬼雾之主,凶山之王,梼杌,梼君。 “啪!” 梼君轻轻打了个响指,祭坛旁原本被乌金火焰压制的鬼雾复郁起来,逐渐占据上风,反倒是火焰明灭不定,蕊心飘拂。 “是啊,好久不见,很高兴你还活着,只是变成眼前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少年凭空落在祭坛外,并没有贸然向前踏足。 随着少年出现,乌金色火焰再次席卷,双方接触,刺耳之声再次响起。 “呵!”梼君并没因少年的讥讽而恼怒,反而轻笑一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具。 当初一战,自己便是被眼前这少年毁去了半边面容,若非有贵人相助,怕是早已踏入黄泉了。 “管他是人是妖还是鬼,至少我还活着。可除了白衣你以外,其他人可就没此等运气了。” “哦?”少年眼中寒光大作,乌金火焰从脚下向四周豁然展开,祭坛旁的黑雾无法再做抵抗,被逼退开来。 松开紧握的双手,少年自嘲的笑了笑,出声说道: “让梼君见笑了。早在我听到雾虺时还未曾想到会是你,若非这控魂之术实在眼熟,我也不会想起你这毫无存在感的对手。” 少年向前迈了一步,继续说道: “不过,梼君能否告知在下一件事,堂堂十六魔君之一的梼杌,也会对雾虺这种生物感兴趣?吞噬、转化、替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些令人作呕的蛟蜻之物。” 挥了挥衣袖,少年不解道: “莫非,你不是那令人胆颤心寒的魔君?想来也是,我印象中那个梼君可不会与人一起合作。” 祭坛内的梼君见少年不再言语,抬头问道: “说完了?” 少年点点头。 “倒也没什么,只是那时我被你打败了,就想闭关修炼,碰巧遇到这个不长眼的家伙,刚好补全了我的修为。” “没想到,未等我找你算账,八个人就死了七个,哎,温言少侠,要节哀顺便啊。”梼君双手合十,向少年拜了拜,略有深意的说道: “听说到了最后,你获得了所有能力,心愿终于满足了?” “有趣,你还知道什么?”少年收敛笑容,拍手问道。 “我还知道,你不敢解除封印,对吧。要不要来坛酒解解忧愁?” 梼君不知从哪里拿出酒坛,凭空推向少年。 “不了,多谢好意。” 少年左袖轻挥,飞向自己的酒坛轻落地面,坛罐并未碎裂。 梼君笑了笑,不再理会,继续说道: “至于与人合作的事,就不用温言少侠多费心了,你也管不着。” “废话结束,当年的仇,我能报了吗?”梼君轻笑着,不再掩饰眼中杀意,身后鬼雾中更是传出铿锵之声。 鬼雾,奴卫! “当然,我也想知道,当初到底是谁救了你。”少年冷声向前,周身火焰盘旋,凝华成龙,无声咆哮。 乌金,蛟龙! 少年左脚发力,瞬步移到梼君石像处,右腿化鞭,猛然踢出。 梼君并未阻拦,侥有兴趣的看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果然,这个家伙还是和之前一样,喜欢救人。 那接下来的便好办许多。 “轰!” 少年一脚踢碎石像,破碎的石头四处散落,砸向端阳村民。 村长婆婆被石块击中,未曾出现意料中的血腥场景,只有一丝黑烟缓缓浮起。 祭坛上黑烟四起,少年不作停留,迅速冲向祭坛一侧,而梼君也在同时向此处奔来。 这里,还有活人。 小缨 早在端阳村口时,少年便能感知到女孩还存留着些许的意识。 有意识,说明还有救。 “呵!”梼君停了下来,抬起左手,对小缨作抓取之姿。 小缨身上有他留下的奴印,也不知道这小丫头与他人有何不同,竟能三番两次阻挡下奴印的吞噬。 若不是怕打草惊蛇,他早就将这小丫头带回去折磨一二,细细拷问。 少女不由自主向梼君飞去。 “锵!” 乌金色囚笼骤然升起,半空中将小缨拦了下来。 梼君盯着囚笼,松了口气。 还以为少年的火焰能阻断自己的控魂之术,却只是将火焰化作囚笼落于少女眉间,挡住了奴印与自己的联系。 只得说手法精妙,倒是谈不上恐怖。 少年将少女向梼君身后扔去,周身火焰弥补,梼君只得避让开来。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黑袍男子神色不屑。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白衣少年冷言冷语。 “我知道你还有其他能力,仅凭这火焰貌似你胜不了我,不想被我这手下败将踩在脚下,就释放它们,让在下见识见识。” 梼君双手抬起,向下一压,少年周边的火焰便如鬼雾所碾压,声势不再。 那就 如你所愿。 少年抬起手轻轻于项前一抹,封印便有一节悄然破碎。 左手高抬,伸直五指,面具浮现少年掌中。 玄色,雀状。 风纹之状落于神庭,止于颔厌 月纹之状以印堂为始,蔓伸阳白,留尾上挑。 兑端处,火纹联于地仓,未及颊车。 将面具覆于脸上,少年这才轻声呢喃道: “好久不见。” 和合篇 (壹) “起风了。” 鸾鸟仰头望着祭坛方向轻声说道。 少年的掩饰之法已然消散,恐恶奼会因自己而分神,这才匆匆逃出。 不过,鸾鸟并未离开恶奼太远,落于村口,无论是祭坛还是树林都能在第一时间赶到。 虽说它不堪大用,但聊胜于无。 苍蝇腿也是肉,何况鸾鸟。 它希望白黎毋要贸然解除封印,否则就只能劳烦主人出马来救他了。 鸾鸟想不通,这事本就与少年无关,为何还要淌这浑水,真的是为了那句承诺? 貌似,少年一直都不支持自己烂好“鸟”的做法,可到了最后,他才是真正的烂好人。 “哎。”鸾鸟叹息着,看向村外树林。 ······ “哦,想用剑来交换白泽线索,赌你是否能救出它?”林中女声轻笑着,若非恶奼久经磨砺又手持月牙长剑,怕是早就被对方侵蚀了心智。 看似两人只在对话,可这女人所说的每句话,所喘的每口气对于外人而言都是致命的。 它会悄无声息侵入人的身体,并在灵魂深处留下某种思想,在中招者不知情的情况下依照留下的命令行事。 恶奼干笑一声,故作淡定的拂去额上汗珠,左手半转,便于一道符箓落于头上,骤然破碎。 “静心符?怎么,妾身我就这么让你心烦意乱吗,嗯?”满是哀怨的声音于恶奼耳边响起,连带着心湖白泽所留下的守护力量也随之荡漾起波澜。 在这股力量的支撑下,恶奼松了口气,再次双手抱拳,躬起而问曰: “如您这般得道仙灵,眼界之宽是我等无法比拟的,可谓云泥之别。晚辈刚才所提出的拙见,前辈能否采纳?” “少来,之前也有人与你一般油嘴滑舌,到最后他们都死的无比丑陋。” “至于你的建议,说真的,妾身我毫不介意,无非蛇兔之戏罢了。可惜,时间有限,拿到你手中长剑后还要去见见老朋友。” 恶奼低着头,尽可能平稳住身体的战栗。 这女人所杀过的人绝对可以算得上尸山血海,否则也不会仅凭一句话便让自己感到恐惧。 “那就,没得商量了。”恶奼干笑一声,手中长剑顺势向西北处刺去。 先声夺人,此非擂台,开打前不必讲究礼仪。 战者,胜者,戮者不能禁,宽者无所伤。 恶奼不蠢,他清楚双方实力差距,即便自己与对方提出条件也不会收得回应。 他太弱了,在对方眼中,宛如蝼蚁,岂有资谈之理。 女人从一开始便不停侵蚀着他的心智,想要于心海处设下某一引导意识,这才容他多言几句。 她并没有刻意隐藏,被自己发现后,才缓缓离去。 不需猜测,事实便是如此。 自己还有些作用,足矣。能够让他通过脚下寻阵锁定女人身位,在彼此撕破脸时,抢先发起攻势。 女人轻咦一声,虽以手段将恶奼困在原地,可终究还是现了身形。 朦胧! 最是一觉,眼前如是梦中佳人。 熟悉,亲切,向往,又近于彼。 就连脚下的泥泞泽潭都不愿去理会,无法自拔。 好想撕开这层朦胧纱。 好像看看她的模样。 “恶......奼,快......醒醒,醒过......来。” 女人眉头微皱,似是感觉到白泽苏醒,竟还敢当着自己面玩火,怕不是想死。 芊芊玉手顺势一握,凄厉的惨叫声遂起。 “啊!” 恶奼被尖叫声惊醒,身体下意识向前扑去,泥水四溅。 “把小白给我!” “给你?”看着被泽潭束缚住双脚而摔倒的恶奼,女人不免笑了起来:“你算是什么东西。” “要不是想利用你打破这小家伙的心理防线,好逼问出阴阳神通,你觉得你有资格与我妾身相见?” “要不是妾身的那位老朋友从中阻拦,让我无法在你昏迷时下手,你觉得你能活到现在?” “要不是有白泽的存在,凭你这邋遢模样,也配当祓魅者?还是说,你真以为自己是了不起的人物?” 说到这,女人凭空浮现于恶奼身前,只是轻挥衣袖,便将其打落于三丈之外。 “哦,想起来了,之前凶山上是那个可怜的雾虺,或许你还能与之抗衡一二,不过很可惜,如今这里是我与梼君,介绍一下,妾身乃吾王座下十六魔君之一,六魁之首,蛇姬。” “于我耍心思,你还远着呢。” 蛇姬便向着不远处的恶奼抬起衣袖,挡绝其听觉,于心底循序诱导道: “白泽,你看,只要我轻轻握紧,你身旁的缚灵线就会勒紧,哪怕你是神兽之体也无法化解,多么痛苦。” “眼前这可怜之人也会因你而受到灾难,整个端阳村也是因你才变成了梼君的奴村,活人尽数化作鬼奴,难道你不曾自责过?” 白泽并没回应。 “想想看,你诱导他们成为你的信仆,保护你的苏醒,可那又怎样,你终究是害了它们。” “我们谈场交易,你将阴阳神通交于我,我保住端阳村的最后一丝血脉,不会伤害她,还会令她比现在更强。” “如何?”蛇姬柔声问道。 短暂沉思后,白泽出声道: “你的话我无法相信,除非以你所信奉的君王为誓。” 闻言蛇姬不免笑起来,这家伙还真是好糊弄。 “可!” 蛇姬抬起左手,纤长的手指落于眉间,虔诚道: “吾王为证,如白泽交出阴阳神通,妾身便保住端阳村这最后一丝血脉,并给与其更为强大的力量,若违背誓约,神魂皆噬。” 被囚禁在神魂之地的白泽艰难起身,朗声说道: “以王为证,我交出阴阳神通,蛇姬便要留下端阳村最后一丝血脉,确保其一生安定,若违背誓约,神魂皆噬。” 誓约结束,化作黑光融入白泽与蛇姬的眉间。 “你赢了,等下我会将神通交付与你。”白泽有气无力道。 “那就好。”蛇姬说了声便从神魂之处离开,不再理会白泽,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至于另外一个...... 蛇姬撤掉恶奼身边的禁制,神魂之处那边白泽是听不到外界声音的,它只能感知到周围的变化。 誓约成立,白泽已然无法阻止自己的下一步举动。 不过蛇姬还是封锁了神魂之处,免得出现意外。 “我可以放了你,甚至是放了白泽,而你只需要将手中的长剑交给我即可,这笔交易,如何?”蛇姬柔声问道。 “呵......”恶奼干笑着,之前与泽潭接触的衣物早已被腐蚀干净,更是被蛇姬一掌打飞,重重砸在树上。 现在的他,就连喘息都会带着无比剧烈的疼痛,像是肋骨断了几根,模样有些凄惨。 “笑什么?”蛇姬不解道。 “咳咳。”恶奼想要说话,却忍不住咳嗽起来,额头更是因疼痛冒出大量汗珠。 即便如此,他仍死死握着手中长剑,这是他最后的赌注。 “前辈是不是与小白做了交易?从它那里得到想要的神通,以我的安全为赌注。” 恶奼强行起身,尽管背部无比疼痛,还是站了起来。 “现在看来,前辈似乎如愿了,就剩这柄月牙剑了。” “以保护白泽为誓约,晚辈愿将其奉上。”恶奼说道。 “有意思,倒是省了我一番口舌。若非你是人类,我都有心收你做弟子。”蛇姬笑了笑,今天的任务貌似很顺利。 “幸好我是人类。”恶奼干笑两声。 新誓约念诵完毕,化作流光归于两人眉间,月牙剑便到了蛇姬的手中。 失去支撑的恶奼只好依着身旁树干勉强站立。 “你可知,这月牙剑的秘密?”蛇姬抚摸着通体银白的长剑,抬头问道。 “晚辈愚拙,不曾知晓。”恶奼回答道。 “几十年前,曾有人以通天之能冶炼出这柄长剑,无名,也不曾有人懂得如何驱使它,于其他名剑相比,哪怕是到了剑舞者的手中,此剑好似不曾备有剑魂。” 恶奼点点头,并未说话。 “数年后,月牙剑流落至妖王璞石手中,不知其采用何种手段,竟让这长剑剑魂浮现而出,故而妖剑出世。” “妖剑便伴随妖王屠戮天下,所到之处,生灵涂炭。故天下生灵揭竿而起,一同与之相抗,终将妖王斩杀于王座之上,妖剑也就此失去踪影。” “很有趣的故事。”恶奼咧着嘴说道。 “吾王曾言,妖剑本无如此威力,为何妖王璞石能够将剑魂唤出并驱使,与天下所流传版本却毫不相同。” 蛇姬猛然发力,在恶奼的眼中,月白剑中似有一物被其抓出。 抬头望去,恶奼神色骇然,大滴大滴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而下,而后重重喘息着。 蛇姬手中,竟是一团血色肉球,只是看一眼,恶奼便险些被尸山血海般景象所侵蚀。 用力捏住这团肉球,蛇姬出声道:“妖王持妖剑,妖剑噬妖王,所见非妖王,所见非妖剑,妖王可笑又可悲,唯独不可敬。” “这是王说的。”蛇姬笑道。 恶奼扶在树上的手有些战栗,手掌一滑,便向前摔去。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恶奼脸色苍白,抬头望向那柄长剑,以及蛇姬手中古怪之物,颤声说道: “也就是说,真正持剑的是这剑魂,而那位妖王,便是这团肉球,被驱役成了剑魂?” “很聪明。”蛇姬看了他一眼,赞叹不已,眼前这男子要比梼杌这家伙灵光许多。 “可你还是要死。不过,看在你如此听话又聪慧的份上,妾身准你留个全尸。” 说着,蛇姬便将失去光泽的月白长剑扔到恶奼眼前。 “你不是与小白约定保我不死,怎会这样?”恶奼一脸愕然,显然这出乎了他的意料。 “是啊,可你太自以为是了,殊不知,我与白泽的约定是,保住端阳村的最后一丝血脉而非是你,恶奼。”蛇姬的话在恶奼耳边回响。 原来如此。 恶奼苦笑着,在来的路上,少年曾以心声告知他村中的活人只有小缨。 从一开始,这女人就没打算让自己有活命的机会。 小缨身上应该有梼君所留下的印记,无论如何去抗争,终究还是无法逃离这般厄运。 果然,自己还是太弱了。 倘若自己也拥有与少年相似的实力,端阳村怎会遭受如此磨难。 想来小白已是将神通交了出去,不然对面也不会如此有恃无恐。 恶奼吃力拿起长剑,看向蛇姬,像是赴刑前最后遗愿。 “我能见小白一面吗?” “可。” 和合篇 (贰) 鬼卫一枪猛刺而出。 少年以左肘挡之,转身鞭腿,玄青之风于脚尖爆裂开来,竟将鬼卫踢散开来。 未等少年左腿落下,一柄由漆黑之气所凝成的匕首便直刺少年下盘。 袭鬼! 乌金火焰于少年周身骤然升起,行曲顾之举,借机侧身闪避,右手向前擒去,再向后用力一甩。 撕扯! 一拉一甩,袭鬼便被少年借力错开,无以复近。 鬼雾化衣,黑气为匕,无面,纤弱,五指细长而苍白者,乃袭鬼之貌也。 不待对方卸力,少年蹑风追进,脚步再挪,恰及左肩处,左手化掌横击,以火龙之状击飞袭鬼。 “还你!” 玄青再闪,少年飞身跃起,至袭鬼上,弓起左脚,化作龙尾,向梼君踏去。 然无轰轰之声。 梼君身前,鬼雾弥漫,粘稠如油,袭鬼沾于其上化作黑丝,重归梼君长袍。 落地后,少年不免用手揉头。 麻烦了。 梼君,子谷十六魔神之一。 最为难缠的手段便是鬼卫与鬼将。 幸好梼君的四方鬼将被五七镇压消磨,即便实力恢复,也不会再有余力培养其余鬼将。 袭鬼之属,便是这梼君最后的依仗。 早知如此,先借煜夏妃焰几日好了,灼烧灵魂,还是妃焰更为顺手。 “啪啪啪。” 苍白的双手轻碰,黑雾散去。 “狄尚父的入观之风,果真非同凡响,温言公子真幸人也。” 少年歪头看向梼君,见其脚下黑气流转,隐有冤魂嘶吼传出。 “还好,不知梼君鬼将何在,能否让在下见识一二?” 梼君眼中寒光闪过,似被激怒,双袖摊开,身后鬼卫与袭鬼便就势攻向少年。 “呵!”少年轻笑一声,脚跟用力,上身后倾,便要拉开身位。 梼君抬起衣袖,裸露双手,重重一拍。 少年只觉脚下无比沉重,撤后的身影也随之出现了短暂滞停。 乌金火焰于脚下升起,将少年双脚完全包裹,借玄青之风,少年脱离那处有着梼君鬼雾所伏之地。 “呼。”少年暗自松了口气,于他而言,只能使用两种能力,显然无法迅速解决眼前这家伙。 右脚向后落地,奠定下盘,止于祭坛正南之位,右掌在前,左掌在后。 火焰席卷,以金龙之态将少年盘踞其中。 漆黑的乌号之弓再次浮现。 既握,少年左手引弦后拉,身后金龙猛吐龙息,落于少年手中。 松手,乌金之矢便如径直射向梼君。 鬼卫也好、袭鬼也罢,除鬼将外,皆由梼君进行控制。 仅凭鬼雾之障显然无法抵御金矢的穿刺。 这招围魏救赵,你可敢接? 梼君自然不敢,鬼卫疾速回撤,挡于其前。 “嘶啦!” 乌金之矢与鬼卫群相撞,骤然炸开,早在拉弓时,少年便将玄青之风进行压缩,并悄然融入其中。 此刻,处于火龙卷中的鬼卫尽数焚烧撕裂,所化黑烟还未离开便被彻底磨灭,也算是帮这些可怜灵魂得以解脱。 梼君本就惨白的脸色逐渐变青,这鬼卫可是他重返巅峰的依仗,竟被少年就此去了两成,怎能解气。 “温言,你做的很好,我......” 梼君还未放出狠话,便向后急撤而去。 箭矢攥射而出时,少年便借风力冲向梼君,以火龙卷为障,遮住对方视线,悄然跃起。贴近梼君后,火焰席卷而出。 若不是梼君无比谨慎,怕是早已中招。 即便如此,梼君的左臂上仍被少年狠踢一脚,乌金火焰将其左袖尽数烧毁,好在梼君及时将其他鬼雾转移至其他部位,这才没让自己损失惨重。 梼君不再有戏耍之心,少年要比过去更为难缠。 未等梼君缓过气来,少年再次近身,脚踝处玄青光芒绽放,连环猛踢,以梼君胸膛为地,借力倒行,就此拉开身位。 落地,少年抬起左手,猛然握紧。 梼君此刻宛如囚犯,所在之处被狂风所笼罩,被刽子手以网覆之,收紧,再切割。 入观·千刀万剐 可算解决了。 少年刚要换气,连续的攻击让他有些疲惫,脑海中更是涌现出大量记忆,只得强行将其压制。 这便是解除封印的代价。 异样忽起,少年下意识向前扑去。 “轰隆!” 回头望去,少年身后已化作一片废墟,碎石四起,凭空多了个巨大深坑。 还没完! 少年耳朵微动,左手画圈,猛然向前一拍。 手掌与长枪尖头接触时,少年微转左手,化对为拍,借力卸力,算是暂时解除了危机。 直到此刻,少年才看清来人样貌。 同是无面之人,长发及肩,戴以黑束发冠,顶卜留有短缨,身披千纹狼首素罗袍,雾作甲,点寒霜,脚下一双踏云靴。 鬼将! 鬼将可看做是梼君的化身,无论梼君遭受多大创伤,只要鬼将不死,便能借其重生。 千算万算,少年怎也想不到梼君竟在短时间内培育出一位鬼将。 尽管这鬼将比不上四方鬼将,却足以造成威胁。 鬼将无口,梼君的声音从中传出: “温言少侠,多谢你帮我下定决心,这才将那黑袍上化作这鬼狼将。作为报答,我会让你死的无比痛苦。” 嘶吼声中,梼君所化鬼狼将手中长枪再次刺出,少年试图再行去力之法,却被长枪逼退。 不愧为点寒霜。 梼君见有机可乘,便由上而下斜刺而出,试图挑飞对手。 火焰绕身,强压身体不适,少年以右腿为支柱,骤然踢出一脚。 乌金火龙咆哮而出。 少年虽被击飞,却非按梼君所想,而是向西北方倒去。 半空中,少年借风卸力,这才安然落于地面。 少年忽尔伸出右手向空中猛抓一把,不远处那头快要消散的火龙便转头冲向少年。 紧随而来的便是由梼君所操控的鬼狼将。 持枪追击。 火龙于少年手中化作流火四散开来,衣领处黑光再盛。 “锵!” 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响起,梼君深感不妙,急忙向后退去。 火焰缓缓褪去,少年手中握有一物,长二九之数,宽半指,雪白剑格刻有云纹。 “司君纪的铸剑术?”梼君看着少年手中长剑惊喊道。 按道理来说,既然蛇姬并没与自己汇合,说明计划实施很成功,那么少年手中则并非正主。 传闻司君纪虽为剑舞者,却有铸剑之能。 少年不再多言,开启第三能力的他此时正处于崩溃临界点,再拖下去绝不是好事。 面具三纹犹如金墨灌注般呈锋锐之状。 通心·重铸 再铸月牙剑! 长剑之上,火焰升起,少年借风近身,长剑横削而出。 “锵!” 尽管被长枪所挡,少年也不愿就此作罢。 要快啊。 洁白的面具在这一刻悄然变黑。 祭坛附近的一切忽地跳动摇晃起来,被火焰所笼罩的影子像被烧得恐惧般逃向祭坛之外。 长剑上,乌金色光圈微微颤动着,梼君攻击时所带来的黑雾像是被阻止而停滞于原地。 骤然间,黑火焰炽烈起来,交替乌金之色。 黑雾遇上火光便已消失不见。 “沙啦啦!” 黑色狂风卷着碎石,不时打在祭坛旁的木桩上,哼唱着邪魔野鬼的调子,想要将万物生灵咬啮干净。 整个祭坛比之前黑雾笼罩还要浑浊,就连端阳村上空的结界也在狂风之下破碎开来。 “呜!” 狂风肆意咆哮着。 断断续续的呜咽声,犹如黑暗者的抽泣般孤寂与凄惨。 “轰!” 这一次,梼君不再能与少年相抗衡,只是照面,便被其一剑劈落在地。 看着少年身周身之上所围绕无比杂乱的气,梼君不由大笑起来: “哈哈哈,温言,现在才是你真正模样,是可怜虫,是个地地道道的怪物,你口中所说的珍视,只不过是对他人力量的窥视罢了,还自诩正道,哈哈哈。” 话音未落,沾染黑色火焰的长剑便径直刺了过来。 梼君身形一转,便要将长枪一同刺向对方。 把握寸差,只要再将对方的能力逼出一项,打破体内平衡,哪怕是自己死了也无比值得。 不料少年前进身影骤然停顿,手中长剑避开枪间,手臂一顶,推开长枪。 梼君收枪不及,被少年近身横扫。 放弃长枪,速撤。 即便如此,梼君所在的鬼狼将胸口还是被少年长剑所划过,伤口边缘已然烧焦。 身为鬼将,修复能力自然不弱,不过剑上所附加的玄青之风却令其无法实现有效复原。 “果然,温言,看看现在的你,我们两个到底谁是鬼?哈哈哈,大家都是鬼。”梼君大笑着,这才堪堪避过对方攻击。 “当初的你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多么可笑。” 面对梼君的讥讽,少年并没有再沉默不言。 “我不曾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哪怕是现在,也不会。” 说着,少年将剑尖向上放于胸口前,轻合双眼。 ··· 村外树林 “小白!” “你还要怎样?快放了它。”看到被束缚在囚笼中的白泽,恶奼朝着蛇姬大喊道。 “它已经没有价值了,不过我刚好缺灵宠,只要抹去意识就好了。”蛇姬缓缓说道。 “那小缨呢?”恶奼低着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双眼。 “嗯,你说那丫头啊,应该会被梼君做成魂侍,这家伙也是,找谁不好,偏偏只对人类女子感兴趣。”蛇姬毫不在意的说道。 “你们还真是信守承诺啊。”恶奼低头笑道。 “好了,既然白泽你也看到了,自裁吧。我还要构思如何调教我的灵宠,没时间管你。”蛇姬摆了摆手,十分不耐。 “好。” 恶奼勉强起身,双手握紧长剑,闭上眼睛。 和合篇 (叁) “嗯?有趣。” 蛇姬将手中血色肉球化作鸽子蛋大小,又以某种奇异法门使其消失。 究竟是被搁置于某处还是交于某人便不得而知。 蛇姬望着眼前嘴中正呢喃着的少年,嘴角轻轻勾起。 还真是意外之喜。 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忽有所感,蛇姬抬头眺望村口方向,于人之感与这可怜虫相似。 不过那股无比狂暴的气息还是令她望而却步。 果然,“老友”还是这般难缠,只得希冀着梼君这家伙能多消耗对方的实力,待眼前之事解决,她便前去助阵。 蛇姬不是不愿亲自下手击杀恶奼,事实上,她不止一次对眼前这男子起杀心。 倘若恶奼此时望向她,便会发现蹊跷之处。 在其身旁隐约闪烁着无数莹白文字,这些古朴符号化作无形锁链将蛇姬牢牢定在原地。 由白泽临昏睡前所布下的禁制,就连蛇姬短时间内也无法将其挣脱。 若非如此,她早就与梼君一同会会“老朋友”了。 恶奼放空思想,就在不久白泽曾以心声告知它禁制之事,否则也不会如此草率便举剑念言。 至于白泽会怎样,恶奼不会去想。 不是不敢,而是不用。 ··· 少年神色庄重,所念之言如鸿毛微轻; 男子神色平静,所承之诺作丘山之重。 少年以右手持剑,放于胸前,左手化剑指抚剑而上,乌金化金乌,于少年周身翱翔。 男子以双手握剑,静而不动,剑尖斜指借妖魂之势,银白蜕殷红,血蔓盖于男子身上。 皆言: 以天为道,化地为德。 辟邪除兵,万劫无虞。 月生作胜,牙尔入邪。 驱妖役鬼,吾与神方。 恶奼眉头微动,心海中已被殷红之色侵占,古老祭坛于中心处拔地而起,好似它本就是这心海之物。 祭坛中浮有一剑。 恶奼缓步上前,呼出口气,祭坛上握剑而立。 任凭神魂如何刺痛,恶奼不曾松开双手。 少年打在它脑海中,除那段契约外,还有一句劝告: 于内于外皆不要松开握剑的手。 加之蛇姬所讲述邪剑故事,恶奼这才弄清有关月牙剑的来龙去脉。 眼前出现村长爷爷教训也好,浮现小缨怜求也罢,就连父母语重心长的劝导也没有令它心软退却。 这是能改变命运的骨头,是最后的希望,而它甘愿做那护食的恶犬。 长剑月牙,于誓约声中悄然变化。 乌金与殷红之下,剑格所印月牙二字蒸腾不见,至此,再无文禁。 剑身早无二九之长,徒留半段之数。 洁白为寇,黯黑为王。 轻风作青风,于剑格处烙下古朴花纹。 不需赋予,不必刻铭。 剑自有名,曰:胜邪 二人睁眼,誓约已成。 “呵” 祭坛上,少年左手扶面,站直身姿,抬臂,握剑前指,正对鬼雾梼君。 “呼” 树林中,男子立桩而定,挺直腰板,抬头,举剑向前,直视六魁蛇姬。 ··· 鬼狼将持枪于少年不远处站立,并没刻意打断对方,反倒较有兴趣看着眼前一幕。 面对少年剑气所指,梼君似是有感而发,提起手中长枪,就要回应对方。 只是,等阶上差距在这一刻似乎便得尤为巨大,说到底,鬼狼将所持有的寒霜之枪终究还是以鬼雾之力为主,自然无法与胜邪剑抗衡。 由黑金火焰与青黑之风所勾勒出的古朴符号于少年背后缓缓转动。 剑舞者本就难以对付,再有此等状态加持,只在气势上便强压梼君一筹。 不过,梼君似乎并不在意,若不是此时为鬼将状态,都想拿起一坛酒慢慢喝起来。 时间足够。 少年这种状态无法维持太久,它有足够的耐心,等少年因力量失衡而崩溃也来得及。 “哎,不曾想到,温言少侠竟会被这小小的能力所限制,你与我对抗时,似乎是五符齐出。可惜了。” 梼君侧过头,躲开对方激射而来的风刃,满是遗憾的说道。 少年默然,努力平复体内杂乱无比的气息。 尽管火焰沾染黑色,好在自己能够控制,仅凭三种能力的负荷还无法使他就此失控。 只不过,梼君还真是不着急,竟有心思占些语言上的便宜。 原本梼君是不打算与少年硬刚,手刃仇人也要审时度势,有低风险的方法为何还要与之硬刚? 它又不是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就连那位的继承者也同样没脑子。 而现在,梼君改主意了。 换左手握住长枪,梼君抬起右手向一旁抓去,一团血红便浮现于手掌之中。 微微一怔,梼君猛然将其砸向银枪。 刹那间,哭嚎之声响彻这方天地间,也打断了少年的均衡之态。 随着口中逆血喷出,整个面具多了一分血腥的味道。 若不是少年强行压制体内能力的使用,怕是要被对方这一手段弄得直接崩溃。 现在的它,只能完全施展金乌之火,就连三年前最常用的风也无法完美展开。 修行不够,强行解开便会失控成魔。 少年不愿与这家伙换命,不值当。 抬眼望去,鬼狼将的银白枪杆上一道红丝从下而上缓缓蔓延,终至枪尖,消逝不见。 可这长枪给人之感却不再如前。 即便不与之对立,也能感受到那股桀骜的扭曲邪性。 堕落、腐化、恐惧 仿佛银枪化作是一只由鲜血洗礼过的妖魔之物。 深知时间有限的少年不再拖沓,身影忽转,悄然来到鬼狼将背后。 “锵!” 鬼狼将左臂挥动,上身半转,寒霜之枪随风而至,刚好挡住少年的胜邪短剑。 血红之气沿枪尖四散而去,逼得少年不免向后退去。 眼见有机可乘,梼君自然不会等对方缓过起来,长枪连环刺出,竟使少年节节败退。 仓促之下,少年只得以娴熟剑技,挥舞胜邪,将周身的血红枪风一一化解。 这血红之气过于古怪,竟能扭曲少年视线,若非如此,也不会如此被动。 梼君此人也是战斗狂人,每次挥枪,都会在中途中刻意改变血红枪风的走向,以此来影响少年对战局的判断力。 兵刃交接之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少年以双手握剑,生生阻断对方这连续不断的进攻。 “嘶啦!” 不过还是躲闪不及,被一处角落中的枪风从身旁穿过,衣摆处也随之划过一道口子。 鲜血还未流出,便被少年体内暴虐之气所蒸发。 而血红枪风中的鬼魂怨气,则被身后青黑符文之力撕碎殆尽。 少年身影一闪,落于祭坛外空地之上。 梼君不免摇摇头。 可惜,若是真能得到少年鲜血,这场战斗便会就此结束了。 妖剑之魂,最喜血气。 若不是有此物相助,梼君也不会如此轻松便伤及少年。 未等少年发力,只觉脚下似有阻碍,低头看去,紫草竟化作一只只鬼手抓向其脚踝。 持剑横扫,少年脚下黑金之火将鬼手焚烧干净,只留一片真空区域。 尽管影响不大,却也影响了少年接下来的动作。 这一次,由梼君所操控的鬼狼将先行发力,鬼手再次浮现,与那黑色火焰再次碰撞起来。 “锵!”少年持剑上前,于鬼狼将手中长枪正面抗衡。 梼君微作用力,胜邪剑所触及到的枪杆便随之震颤起来。 枪法颤字决! 松手,抬脚,踢腿,一气呵成。 可惜,梼君这次倒是扑了个空。 胜邪剑虽被枪颤所波及,可作为剑舞者的少年,似是有所预料,早在对方松手时便放弃了手中短剑。 勾腿,身转,画圆,势如破竹。 短暂碰撞,两人皆消失于原地。 身形在闪,长枪与短剑就此分离开来,再次落于双方手中。 少年以掌拍地,借力而起,脱离这片鬼爪之地。 地利在对方手中,少年不愿与之硬刚。 梼君持枪追击,闪烁于少年身前,手中长枪抡起,便要将其打回自己占优之处。 侧身,抬腿,踢出,脚尖轻点对方枪尖一侧,借青黑之风如箭矢般向远处射去。 借力化力。 梼君不悦,收枪回力,手中长枪向少年疾射而去 “嗖!” 破空之音凭空响起,鬼狼将也消失在原地,如有善于洞悉者,能于长枪处发现有一残影隐约浮现。 少年将手中短剑扔向一侧,左脚落地时,以此为柱,右脚猛然向短剑踏去,顷刻间,改变方向。 手腕微翻,胜邪剑所在之处狂风大作,随之赶到的鬼狼将身影也因而被迫浮现出来。 鬼狼将翻身一滚,躲开接踵而来的火球法术。 “时间快到了。”隐藏于鬼狼将躯壳中的梼君心中满是戏谑之感。 任你如何逃跑,到最后还是要拜倒于我手中长枪之下。 本君有足够的时间陪你慢慢耗。 而这里,是我的奴村。 和合篇 (肆) 少年也不愿拖拉下去,胜邪剑化作流光重归手中,黑金火焰顺势向其剑身蔓延而去。 眼看鬼狼将已调转方向,长枪逼近,少年不紧不慢,脚步微挪,扭身躲开长枪刺击,回剑疾撩,逼迫鬼狼将就此松手,黑金火焰于枪杆之上骤然爆裂,将由剑魂加持下的寒霜之枪弹向半空。 身形再闪,少年借势踏长枪向重河奔去,至上方后才脚点枪杆化身离去。 然长枪并没有落于河流之中,鬼狼将凭空出现,将其接住,再次闪过少年攻击,一脚踩碎腐木,横枪在前,虽落于下风却也不愿因此停下攻势。 剑魂无法与长枪相交融,使得寒霜之枪所具备的霜冻之力无法发挥,只能依靠着剑魂所带来的冤魂诅咒与少年抗衡。 而剑魂不仅会对所命中事物进行腐蚀,就连身为操作者的鬼狼将也会受到影响。 这一情况着实出乎了它的意料。 天时不在、地利不行,现在两人无疑处于同一起点。 好在少年不知它此时的情况,这也是它的依仗所在。 另外,谁说它不会法术了? 多亏了凶山上那个倒霉玩意,让它在吞噬之后学到了一门人类术士所用的能力。 身形再闪,金铁交鸣之声不断响起,长枪与短剑火光四溅。 碎石间少年先行落位,而后以力抗之。 看似剑法散乱,每次却借用巧力于对方周旋,而鬼狼将凭借自身灵敏加之剑魂在手,连击之下,气势如虎。 鬼狼将脚下碎石微动,浮空结为狼形,爪牙伸长,扑向少年。 “以庚金白虎神位,引胃宿之力化土狼,可谓不伦不类!” 少年冷哼一声,挥舞胜邪,青黑剑气宛如利刃般将土狼分割撕裂。 “我本就被称为邪魔外道,在这方面自然比不得少侠您。”梼君声音响起。 趁此机会,鬼狼将紧随土狼,长枪猛然向前一挺,将胜邪剑从少年手中挑起。 现在它只需将手中长枪回力刺向少年,便能将其彻底镇杀。 少年脚下,不知何时浮现出深红鬼爪,将其牢牢钉在原地。 剑魂的能力已被梼君掌握一成! 不过,所谓长兵者,虽有尺寸优势,却有一难。 难收回。 长枪也好,长戟也罢,一旦出手,势难中断。 而这便是少年一直以来所等待的机会。 黑金火焰于少年周身焚烧,深红鬼爪吃痛松指。 不曾理会那柄胜邪短剑,借风拉开于鬼狼将身位后,少年从怀中拿出一块散发乌黑之气的圆润石头,出声问道: “你就是凭借它锁定我行踪的?” 梼君见少年气息不均,也不会给对方换命的机会,既然对方还有力气闲聊,那自己就好生照看一番。 “当然,致远客栈主人是我故意放出去的,为的就是扩大鬼雾覆盖范围,而你,因为贪心,在击散结界时将这块黑石收入囊中,我自然有所察觉。” 梼君淡然道。 “这样啊,看来我运气还真不错。” 少年的话有些没头没脑,梼君不太理解。 不需要它理解,祭坛之上,风云突变。 鬼狼将在这一刻就要向外逃离,却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可曾记得,端阳村祭祀之前,少年曾在房顶之上幻化四团火焰。 火焰归于祭坛并未消失,而是隐匿在四向之上。 事实上,早在村口时,少年便将自己能够施展的加以思虑,以不失控为底线,进行了一系列的设计。 而这便是尾。 解除封印也好,以剑舞者身份开启仿胜邪剑也罢,都是为此刻所做的铺垫。 古有禁咒,名和合,可缚神灵。然条件苛刻,需以被缚者修为所化之物为引,且踏入阵中者,皆要遵先为主,后为客之理。 故而能施此阵者,自然需要于战斗时占有先机。 于梼君看来,此番战斗,少年一直被自己所压制,又何谈先机一说。 事实并非如此。 少年曾于房顶仔细感悟祭坛中黑气走向,梼君自然不会就今日参与祭祀之礼,往年皆如此。 东位于凶山相近,黑气也极为浓郁。 果不其然,梼君出现之处,正是东位。 不过,因梼君先行占据东方,于少年而言,算是在和合中失了先机。 好在此后,少年连扳三阵。 抢先落帝位之上,引弓拉箭,梼君被迫以鬼将之姿迎战,此为后。少年向前躲避,并将黑石暗置于地,成正南禁文。 再以青黑之风助火焰之势,凭爆炸之威悬银枪于半空,起身猛踢,正位北方后转瞬离去,梼君无法察觉,此为正北禁文。 时至鸟栖之处,少年作不敌之势,先行离去,迁地碎石,梼君踏入,正西禁文,三合对一,摒天地之时,脱胎五行之外。 阵势未成,缺有一角。 梼君此时所要逃向的地方正是东方。 黄荆之林卧一女子,名小缨。 昏睡中,眉间之上黑雾萦绕,忽现红光,少年所留之印凭空浮现,补全这最后一角。 正东禁文! 四方皆合 阵成。 梼君惊骇不已,此时的他宛如待宰羔羊,就连身旁寒霜之枪中的剑魂也一同被禁阵所压制。 少年轻抬左手,五指张开,缓缓聚拢。 “咔嚓!” 鬼狼将所披肩甲在此压力下竟出现裂纹,哪怕是之前四方鬼将也不曾出现过此等情况。 糟糕。 梼君暗道不妙,换作平成,有黑袍加持,它对周围变化极为感知,哪怕对方不故意引导,也能有所防备。 鬼狼将的出现确实超乎少年预料,带来了不小麻烦。不过几回合交手后,却发现这家伙似乎不再具备梼君之前那操控鬼雾的能力。 或者说,梼君无法在这具鬼狼将的躯壳内施展最为擅长的鬼雾能力。 勉强凝聚的鬼爪,于他而言影响不大。 与恶奼不同,少年手中胜邪只不过徒有其表,铸剑术又称仿剑术,就连那誓约所产生的效果也微乎其微。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伪装。 鬼狼将试图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行惩戒之举。 “等...等下。”梼君急切说道。 少年抬头看向对方,出声问道: “告诉我,谁救你了?” “你可真是个怪物。”梼君答非所问。 不再废话,少年就要将五指合拢。 一道黑影速度极快,浮现少年背后。 手中鬼雾之刃迅速刺出。 然并无血液洒出,少年身影随风消散,黑光微闪,便再次出现在黑影身后。 移形换影之术。 来者长发及腰,襦裙上沾满鲜血,褂子也撕坏许多。 小缨。 不过,此时称她为它更合适。 “何时学来的狡兔功夫,洞窟的选择连寻常百姓都不放过?”少年淡然道。 黑色火焰于小缨周身浮现而出,将其包围。 “当然是怕死咯。怎么,温言少侠,您只要动动手指我就会死在这里,为何不动?”小缨欣然笑道,似是看到什么美丽事物。 粗犷的声音从少女嘴中说出,令少年十分不适。 “你的命太贱了,不够。”少年说道。 “呵,既然如此,我与你做场交易。用她换我与鬼狼将,如此?”梼君轻笑一声,随口说道。 这鬼狼将是它现在全部的鬼雾之力,真要再等下一个,怕又要大费周章了。 “嗯?”少年手指再次并拢,伴随咔嚓之声,鬼狼将的狼头肩甲破碎开来,看得梼君无比心疼。 却不曾想一旁的寒霜枪杆上也浮现出裂缝,小缨睁大了双眼,心中更是无比怨恨。 一阵晚风拂过,鬼狼将身旁只有一团血色肉球被压制在地上。 “这下可以了。你解除她的奴印,我自会履行诺言。”少年张口说道。 梼君二话不说,魂体出窍,离开小缨,沿少年留出的缝隙钻入。 在此过程中,少年除了出手扶住小缨外,并无其它举动。 哪怕此时梼君恨不得将对方碎尸万段,却也不曾怀疑少年会言而无信。 “你们这些自诩正道的家伙,却偏偏行那血腥之事。自我现世一来,见过太多类似场面。说句真心话,倘若你不曾心软,将我直接杀死,我会比现在高兴许多。”梼君说道。 待少女眉间紫黑印记消散时,少年才撤下梼君禁制,一旁的剑魂还被死死压在原地。 “你希望我变成过去所仇视的那种人?” “你们这些人类往往都会为自己的怯懦而找些可笑的借口,那些在山中被我掠来的人类女子,在见识我面容及财富后,不也照样投怀送抱?” “可笑的是,哪怕她们亲人冒极大风险相救,可终究还是甘愿成为我谦卑的仆役,这是何等的讽刺。” “你说对吗?温言。”梼君笑道。 “没错,但此事与我有关?我只身一人,可管不了天下苍生。”少年呼了口气,缓缓说道。 “也对,不过变了就是变了,我倒是很希望你变了,变得让我只配瞻仰,可你没变,我很失望。” “那我该感到庆幸才对。”少年见对方想要将血红肉球拾起,微微皱眉。 见鬼狼将看向自己,少年说道: “回答我一个问题,之后随意。” “你说。”梼君回答道。 “现在子谷的主人是谁?” 梼君闻言不免赞叹一声,这家伙知道若是直接问是谁救了自己,定会得不到正确答案。 这般旁敲侧击的问法,倒是让它无法说谎了。 “黑王。” “他没死?”少年追问道。 梼君操纵鬼狼将摇了摇头。 “不,他死了,现在是新的黑王。” 少年微微颔首,梼君也不再废话,带着剑魂转身离去,临走前看向少年说道: “好自为之。” 说着,身形忽闪,便消失不见。 少年深吸口气,并没着急休息,而是以感知周围环境变化,凭脚下禁阵,不怕对方耍个回马枪。 直到确定真的离开,少年这才摘下面具。 面具化为荧光消散于夜空之下。少年脸上尽是鲜血,瞳孔发红,全身不断颤抖,再也无法支撑。 “扑通!” 少年倒在地上,脑海中被压制的杂乱思绪在这一刻骤然沸腾起来。 “你这家伙,又偷吃我烧鸡!” “什么破烂枪法,不过如此。” “剑不是这么用的,要懂得借力打力才是。” “温言,笑一下。” “我去杀了这家伙。” “忍不了了,我上足以解决他。” “......” 捂住脑袋,少年紧咬牙关,想要将耳边嘈杂的声音平复下去。 片刻后 “啊!” 无法承受这般痛苦的少年大喊一声后,便陷入昏迷之中。 梦里,他遇见了他们。 少年愣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欢声笑语,仿佛回到了三年之前。 松开双手,少年脚尖前倾,膝盖弯曲,就此跪在地上。 我好累,真的顶不住了。 如果你们都在,那该多好。 和合篇 (伍) 端阳村口 鸾鸟此时精神无比紧绷,就在刚才,村中祭坛处竟呈现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恐怖气息。 然此气过于浩然,绝非梼君这等邪魔能持有。 是为白黎所为。 待气息消失,鸾鸟便再也无法感知气流走向,梼君与少年之战使得端阳村的天地之气无比紊乱。 真不让鸟省心啊。 恶奼这边要照看着,少年那边亦不能松手。 这就是主人常说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鸾鸟叹了口气,仰头视村。 刹那间,鸾鸟张开双翅,将自己包裹其中。 好在来者无心于此。 一只实力不济的鸾鸟而已,神兽又如何。 倘将同为脆弱期的白泽与鸾鸟相比对,梼君定会选择前者。 它可是挥手间便奴役一村的魔君,这种太平小宠于它而言除了会阻碍修行外,别无益处。 不过要是鸾鸟化作真身,梼君倒是愿让少年出手烤一烤。 对手多年,少年的厨艺它也有所品尝,这鸾鸟勉强能做个烤鸡。 少年自然不会答应,梼君也不会因此耽搁时间,它要去向王汇报此次事件。 至于凶山之地,那可怜的家伙被自己吞噬干净,心之所念的阴阳神通也落到蛇姬的手中,加之剑魂到手,剩下的,倒不算太过重要。 与少年之间的恩怨,不急于一时,更何况此番对方开两符,剑舞心通,虽未连开,却也足以使他丢掉大半条性命。 有时,折磨要比直接下手更加使人舒适。 “这家伙还没死。”梼君看了眼鸾鸟随口提醒道,便要前往村外树林。 闻少年无事,鸾鸟暗自松了口气。 在发现情况不妙时,它便有意识将自己护住,但心中仍担忧少年是否发生不测,好在安然无事。 不过,也不能全信这家伙的话,弄不好是将少年打残,甚至是削成人棍,后半生白黎岂不是废了。 想到这,鸾鸟心中无比急切,展翅向村中急速飞去。 梼君怎也想不到,鸾鸟竟于半空行燕返之术,再次重归村口。 鸾鸟左翅之中,藏有一符,曰风伯遛雀。 早在战斗开始前少年便其交于鸾鸟,为的就是在他无法及时赶到的关键时刻,拦住想要协助蛇姬迅速解决掉对手的梼君。 梼君心中所想没错,少年确实无力再战,而它的情况亦不稳定,抓紧时间闭关修补这仅存鬼将才是。 论阵局布控,它从未在少年身上占得大便宜,充其量是一些蝇头小利罢了。 数条风绳于青符之上奔涌而出,交织相错,化作囚笼将梼君牢牢封在其中。 “梼君,我可不能离开这里。白黎说过,无论从你口中听到什么,都不值得相信,而我的任务,就是盯着你。” 鸾鸟学那少年左翅猛然一张,另以道符从中飞去。 说真的,当少年亲口告知它这两道符的名称及功效时,它怎也想不到这世间还有此等异物。 遛雀,作囍,认真否? 火符有名曰祝融之囍,专禁灵体,因造符工序复杂,且材料所求极为苛刻,少年手中也只有一张而已。 此符只得使用一次,灵体益弱,束缚效果愈强。 倘若在祭坛上,少年与对方抗衡时,这类火符定会被鬼狼将所避开,徒为损失。 更何况梼君只是受了重伤而已,又非奄奄一息,怎会刻意防备一只鸟的攻击。 若不是少年战斗中以伤换伤,消耗鬼雾本体,并利用和合禁阵撕裂了鬼狼将的双腿,鸾鸟怕是已被挣脱囚笼的梼君一掌拍死。 “呵,果然,与一个终日只知耍弄心机的家伙在一起,怕是猪也会读起书来。” 梼君深深看了鸾鸟一眼,随后闭上眼睛,盘膝而坐,于囚笼中潜心修补自身鬼将身上裂纹。 见对方并没自己想象中惊慌失措,鸾鸟不甘道: “你这家伙,堂堂魔君,怎地如此怯懦,亏得我以为你是个风流人物。” 梼君未曾睁眼,只是开口说道: “奉劝你勿要挑衅我的耐心,温言那家伙我干不掉,对付你倒有余力。再聒噪,本君便将你炼化为奴,刚好缺只信鸟。” 鸾鸟虽虚,本要服软,却念身后少年撑腰,便有了底气。 张嘴叫嚣道: “来来来,让小爷我见识见识被白黎打败的你,为何还敢如此嚣张?” 话音刚落,便有一道紫黑长枪冲出禁锢,径直射向鸾鸟。 “啊。”鸾鸟见自己长尾有一根化作焦黑之状,顿时怒火中烧,就要好好“教育”下这个没长眼的家伙。 小爷的尾巴岂是你等腌臜之物所能触碰的? “短时间内我无法赶到这里,你趁机快去恶奼那里。” 那根焦黑长尾消散开来,化作流光灌输到鸾鸟脑海之中。 这是少年何时留下的,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鸾鸟微微一愣,它虽贪玩,却知深浅,人命要紧,恶人自有恶人磨。 冷哼一声,鸾鸟不再理会对方,凭少年所留符禁,足以困梼君半柱香时间。 “小爷我走了,拜拜了您哪。” 不过,担心对方在使出那长枪飞射手段,鸾鸟还是绕了大圈,避免被对方攻击波及到。 这是战术撤退,绝不是怂。 鸾鸟如此安慰自己。 梼君见鸾鸟飞向村外,并没出手阻拦,也无力阻拦。 长枪消耗掉它仅剩不多的冤魂之力,另一部分还要去压制手中剑魂的躁动,如今连起身都无比困难。 长枪临于鸾鸟,本该径直穿透心脏,不料确保那根奇异尾羽半空强变方向,擦身而过。 抬头看向村中祭坛处,梼君无比惋惜: “若你有成王之志,怕早就成那子谷之主,掌握天下间生灵命脉,可惜,可惜。” 梼君摇摇头,闭上眼睛,屏息修神。 ··· “这是,妖剑的本来面貌?” 望着对方手中所握之剑,蛇姬吃惊不已。 明明只是一柄断剑,为何与人一种厚重,压抑之感。 殊不知 长剑月牙,短剑胜牙,断剑胜邪,此为三态。 尽管少年与恶奼同念一誓,无奈手中并无正品,所成之物不过短剑之状。 真正的胜邪正是断剑。 胜邪剑,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故只铸半截。 当年乌闽将其铸成后,因感其邪力过盛而将其封印。 后被妖王所得,然无解封之言,强行与胜邪相感应,终化血红剑魂。 这胜邪之剑,本就是天下致邪之物,以邪胜邪,方为此物根本。 “是啊,前辈,它叫胜邪剑。”恶奼长出一口气,在血色心海诡异力量的加持下,之前所受伤痕快速愈合着。 蛇姬长袖遮嘴,轻笑问道:“你以祓魅者自居,如今为何于妾身一口一个长辈?妾身可是蛇妖一脉呢。” 恶奼愣了下,还未等蛇姬反应过来,一道凌厉剑光便直奔面门而来。 “对哦,我为何还要叫你前辈。” “多谢提醒。” 恶奼深知自己与对方之间的差距,在确保小白与村中人性命的前提下,自然愿将一切双手奉上。 可现在,端阳村仅剩小缨与他,祭坛那边生死未卜,而白泽也被对方榨掉最后价值。 他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好在还有胜邪剑,有它,便有机会救下白泽与小缨。 蛇姬扭身躲开血红剑光,未等转身,只觉背后杀意袭来。 衣袖轻挥,浅淡香味于空气中弥漫开来。 恶奼前行势头骤然僵住,低头看去,脚下不知何时显化乌黑泥潭,其上漂浮着数不尽的枯枝烂叶,此时皆作长蛇之状,将他全身牢牢缠住。 “呵,小家伙,来,让妾身仔细观摩下这胜邪剑到底如何了得。” 说着,由草木凝成婴儿手臂般粗壮的长蛇缓缓来到恶奼身前,张嘴咬向恶奼握剑双手。 及至一寸,蛇牙近触于手背,蛇姬却皱起细眉,破天荒谨慎起来。 恶奼身前长蛇,化作碎叶四散开来。 “被发现了。”恶奼低声笑道。 恶奼猛然一挣,不再掩饰,周身所缚之蛇眼露红光,宛如活物,缓缓从其身上滑下。 蛇姬歪着头看向这个再次令她无比惊讶的人类,心中盘算着等下要如何才能逼问出这胜邪剑的秘密。 至于那几条草蛇,无非被反控起来,于她而言倒是谈不上威胁。 “啪!”玉手轻拍,恶奼身旁的草蛇好似遇见天敌般紧忙钻回泥潭之中。 不远处的恶奼忽地向后滑去,身前泥潭中,一只巨大且丑陋的长毛怪手正四处搜寻着什么。 无果后才堪堪重回泥潭。 恶奼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若非自己感知到脚下一丝危险,及时撤去,此时怕是已被这怪手抓进泥池之中。 果然,蛇姬这种不知活过多少年的老怪物,仅凭自己与胜邪剑还远远不够。 这便是商贾世家与暴发户之间的差距,修行深厚倒是其次,论起经验,他差太多。 恶奼闭上眼睛,于心海中那个自我相沟通,再次睁眼。 这在蛇姬看来不过是平复心情的手段罢了,此时怕是思考着要怎样才能打败自己。 天真! 妾身要真想要了你的性命,岂会等到现在? 然而,恶奼视线中,树林虽未曾改变,却有一些区域,包括蛇姬脚下,密布着无数黑色丝线。 身前那处泥潭更是这般场景。 原来如此。 断剑挥舞,恶奼将周身被蛇姬所布设的长线一一砍断,而后猛然向前横扫,连带着泥潭处所延伸过来的一并除掉。 “看穿了我的陷阱?你真是令妾身越来越感兴趣了,加入子谷,如何?” 子谷?是她与那梼君所在的组织? 恶奼随有不解,可还是张口说道: “不了,把小白还我,你可以走。” “嗯?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敢以这种语气?” 蛇姬冷笑着,抬手作势,便要将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直接吞噬。 小小蝼蚁,捡到块金子,真以为自己是皇帝了? “之前不敢,现在亦不敢。”恶奼说道,手中断剑向前猛然刺去,刹那间,血红剑气宛如风吹落叶般尽数刮向对方。 “很好。”蛇姬怒极反笑,无数长蛇平地而起,与剑气碰撞起来。 倘若是少年与之相对,自然也会不断用话语刺激对方,恶奼误打误撞间发现了蛇姬性格上存在的致命缺点。 刚腹自用 起初自己被对方表面的掩饰所影响,未曾思虑这一方面。但从被对方打落在地到现在,恶奼心中观念得以证实。 蛇姬,平静时宛如伺机毒蛇,暴怒时却往往会行事鲁莽。 而能够引她发怒的,只有从身份上下手。 以蝼蚁之姿挑衅子谷魔将。 以下犯上! 果不其然,对方上当了。 胜邪剑解除封印后,每每恶奼与心中祭坛处相通,便能察觉周身所存在的异常之气,并以线状呈现于眼中。 乌闽称之为: 烛奸 和合篇 (陆) “呼!”清风拂过,恶奼不得已向后躲避,手中胜邪剑横扫而出,血红剑气斩满是毒痕的巨蛇鳞甲之上。 “呯!” 火星四溅,还未等恶奼反应过来,便被迎面而来的长尾甩飞出去。 连撞碎几棵树的恶奼坐在地上,轻咳数声。之前本就受过伤,加之刚刚蛇姬那一下,恶奼只觉得异常疼痛,连站起来都无比吃力。 “把胜邪剑的秘密说出来,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蛇姬淡漠的声音从长蛇嘴中传出。 说来也奇怪,是天下间并非没有蛇类修行,很多地区亦会以蛇仙作为祭拜对象。只不过,长蛇能够修行化人者倒是少之又少。 作为毫不起眼的长蛇一族,无论从修行天赋还是法术使用就要较高血统蛇类相差甚远。 传闻数百年前,蛇姬修行大成,乃独自猎杀其他蛇族有着极高天赋的修行异种。 被发现后,蛇姬陷围,在各种法术及兵刃的攻击下近乎死亡。 好在此时黑王路过,顺手救下蛇姬,却没有对其他蛇类痛下杀手。 世间恩怨多矣,杂者并非徒有人心,凡灵智者皆有属焉。 自那之后,蛇姬是否找过当初想要击杀自己的其他蛇族便不得而知,只知道在子谷之中多了一位由长蛇所化的心念魔君。 恶奼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只周身烟雾萦绕的巨蛇,不免生出绝望之心。 差至大矣。 “白公子说,这胜邪剑......”恶奼张口说道。 蛇姬看向恶奼,欲得知关于这胜邪剑的奥秘,到时便能在黑王面前得到新的馈赐。 “这胜邪剑还是要由你亲自来看才是。”说着,恶奼左手用力,手中断剑化作流光射向蛇姬。 蛇瞳中再无恶奼身影! 胜邪剑在前,蛇姬只觉全身鳞片犹如针扎般刺痛,急忙变作人形,将树叶残枝下的土地尽化为泥潭,数条由腐朽形成的长蛇从中钻出,咬向胜邪剑。 破异 倘若胜邪剑的对手是白黎,因少年所持之力皆为天道所赐,谓之正,胜邪剑的镇邪破异之能无以自效。 虽真形能发挥全部实力,但蛇姬自知,与胜邪剑如此对抗,定会吃亏。 破异之能,于胜邪剑中可分为两类,一为破异气,不需恶奼开启烛奸,胜邪剑便会对周围所存在的异样之气进行清剿破除,二为破异样,胜邪剑能够对任何血脉妖兽之属进行压制,血统越高,效果越弱。 妖王正是依托这点,故能称霸妖族。 然而,尽管胜邪剑压制着蛇姬无法施展真身,无奈使用者修为不足,胜邪剑还未抵达身前便被铺天盖地奔涌而来的腐蛇所吞噬,落于泥潭之上。 蛇姬暗自松了口气,纤手向泥潭指去,恶奼曾见识到的丑陋毛手再次出现,将剑丢向蛇姬。 “又是这般坏脾气,如此数年,你所承受的折磨似是不够。”蛇姬冷笑道。 闻听此言,丑陋毛手微微颤抖,亟缩泥潭,不见踪影。 不再理会,蛇姬仔细审查手中胜邪断剑,不觉感叹,方之于初,此物可谓神剑。 虽成半断之态,却有开天之气,剑刃充于肃杀,偏有堕落之惑,让人甘受指麾。 “好生奇怪。”蛇姬端详着断剑,便要伸手将其握住,忽见其上血光四起,将她引进另一空间之中。 空旷、阴暗、死寂 蛇姬未曾惊慌,仰头打量四周。 莲步轻挪,前行,一座满是血色符文的祭坛逐渐浮现。 其上一人,赤发朱袍,目闭漠然,怀中斜抱着一把古朴断剑。 恶奼? 蛇姬缓步走向祭坛,开口问道: “此处是为心海还是天地?” 言中之意则是问恶奼此处是属于他的心海还是胜邪剑的剑魂天地。 “心海。”恶奼答道。 蛇姬眼神中划过一丝精光,这才点点头:“原来如此。” 这便是众生皆不知的胜邪剑奥秘? “若我是你,便不会在此有任何邪念,你还不配。”恶奼闭目提醒道。 蛇姬不免嗤笑一声,论起心境术法,她才是大能。 胆敢如此轻视自己,恐非死也。 一炷香之内,这里将易主。 蛇姬盘坐在地,手捏法指,施侵心之法。 恶奼不得离开血色祭坛。这一点不仅蛇姬心知肚明,就连恶奼自己也知晓。 祭坛如笼,囚于恶奼。 顷之,以蛇姬身下为始,恶奼的心海世界正逐步被对方所侵蚀。 树林中隐于暗影中的恶奼攒眉而立,周身微微战栗,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头飘落叶,正如风落。 半柱香后,心海之处只剩恶奼所在的祭坛位置仍呈现血赤之色,余皆粉白。 “你在等妾身入侵胜邪剑所在的祭坛,以创厥灵?” 蛇姬徐起,整理了下不曾褶皱的衣裙,轻言笑道。 “看来,将我吸引到这里的也是你,真是令人惊讶,你已与胜邪剑有了联系。” 恶奼默然不语。 “你无法离开这座祭坛,甚至连胜邪剑都无法离开,与那囚徒又有何异?”蛇姬说道。 “无异。”恶奼回答道。 “放弃吧,端阳村现在只剩你与那个小丫头,倘若你此时放手,妾身保证她会有个完美归宿。”蛇姬神色真诚,语重心长道。 “完美归宿,听起来真的不错,可你真的以为我会那般天真?”恶奼睁开双眼,看向蛇姬。 蛇姬不敢与之对视。 以腐蚀之气为修炼根本的她,按理应当全方位碾压这小小蝼蚁,即便是有胜邪剑压阵也不应如此。 可为何会有这般场景? 在蛇姬眼中,这分明就是血红剑魂。 令她更心惊的是,剑魂一旦有智,与那肉球便是天壤之别。 可谓当前蛇姬所面对之人不再是恶奼,而是一持真正剑魂的亡命囚徒。 “我.....我还有白泽,交出胜邪剑,我便将它交还于你。” 蛇姬将白泽灵魂拖出。 树林中,白泽本体凭空浮现。 可她发现,自己所准备的底牌毫无无用,恶奼的情绪并没发生任何变化,漠然看着白泽,祭坛外掀起血色狂潮,将已化作粉白之色的区域尽数侵染吞噬。 蛇姬脸色变白,见对方如此不讲情义,便施法将白泽身上的束缚加紧。 昏睡中的白泽因痛不免低哼起来。 然而,血色浪潮不曾退却,恶奼竟毫不在意白泽的死活。 心海之处,白泽出现的只是灵魂。 血红不止,粉白中充斥着蛇姬大量灵魂力,如今被对方如此消耗,并非善事。 冷哼一声,蛇姬就要收回白泽,就此离去。 “我允许你走了?”恶奼问道。 蛇姬不由大怒道: “尔等蝼蚁,应懂得见好就收。” “当然。”恶奼点点头“交出白泽的灵魂,解束缚即可。” 蛇姬神色为难,见对方神色冷漠,还是点点头,默念咒法,白泽身上再无丝线。 “拿来。” 蛇姬虽不爽,强忍着将白泽灵魂递了出去。 六道血色剑气骤然冲向白泽,分贯穿白泽的四肢及头部,斩断其蛇姬设下的诱脉。 以诱脉为引,蛇姬只需微微一动,便能操控白泽主观动作。 “还不老实!” 最后一道,与其他不同,犹如实质,砍向蛇姬。 蛇姬匆忙应对,仍受重创,灵体近乎透明。 “了不起。” 说罢,蛇姬向恶奼行了个万福,以手化圈作门,离开此地。 于此同时,恶奼回神。 “走!” 恶奼大喊一声,径直向端阳村口冲去,一道红光紧随其后。 “沙沙” 昏暗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叫醒了阴影。 那道身影骤大,抓起脚下白狗穿丛离去。 恶奼深知自己不是蛇姬对手,修为上的差距,让他完全无法与对方抗衡,即便将其拉进祭坛之地有胜邪剑也无法击杀,因而只得想些周旋之法。 而蛇姬对断剑胜邪剑的好奇心就是破绽。 人也好,妖也罢,对某事物产生好奇心时也会心生恐惧。 以烛奸为始,恶奼不断加深着胜邪断剑在蛇姬心中的地位,不经意间,蛇姬已经对胜邪剑产生一丝执念。 这便是开端。 蛇姬也正是发现这一情况时才化作真身。 以全部修为加持于胜邪剑,逼迫蛇姬不得不化作人形,并将胜邪剑送至对方手中。 诱导之力再次发作,蛇姬无法控制自己,开始主动查看胜邪剑,应了恶奼的计算。 自他念契开始,便与胜邪剑有所羁绊,足以远制。 红光现,将蛇姬拉进自己地盘,并利用对方此刻无法抑制的好奇心与对自己的轻视,故以言语相激。 蛇姬自然上当,想要从心海之处了解胜邪剑的一切。 尤其见到那座祭坛,蛇姬因此动了痴念。 引痴 胜邪断剑的看家本事被恶奼完美呈现于此战。 虽使用祭坛之力会加剧灵魂痛楚,但也使得恶奼在面对白泽时不再有任何情绪波动。 潜移默化下,蛇姬内心所有的痴念化作恐惧感,扎根在心,越是痴迷越是恐惧。 尽管到了最后蛇姬破除了痴念,找回自我,可白泽的灵魂终究还是被恶奼所夺。 起初恶奼并未多想,打算见好就收。 谁知鸾鸟虽没有理解恶奼话语的含义,可还是及时赶到,这就足够了。 心海之处,祭坛前,白泽强逼蛇姬交出白泽魂魄。 端阳村外,树林间,鸾鸟越毒蛇泽带离白泽本体。 两人竟在毫无沟通的情况下,完成了对白泽灵魂体与肉体的同时解救。 待恶奼回神后发现脚下有根月白羽毛,便知鸾鸟已来过,高呼离去。 胜邪剑落于后方时刻提防蛇姬反扑。 蛇姬脸色惨白,却没有出手阻拦。 “好苗子啊。”蛇姬耳边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 蛇姬忙躬身向前,低声说道: “蛇姬拜见星官。” “你有至少三次置他于死地,为何都放弃了?”星官问道。 蛇姬摇摇头,并未起身,答道: “您也知道,三年前那场大战让子谷十不存一,很多职位也出现了空缺,属下想将此人引入子谷。” “能让你强忍怒火踏入已知陷阱,可真不容易。” 蛇姬点抬头看向恶奼离去方向,开口说道: “一个掌握了胜邪断剑的祓魅者,于任何宗门而言皆可算作大宝藏。” 星官不免笑了起来,朗声说道:“果真江山自有人才出,倘若此人加入子谷,当由你来负责。” 蛇姬欣喜若狂,这对于她而言可谓大助。 “蛇姬多谢星官。” “王说,事已了,你二人即刻起可返回子谷。” “谨遵王之意志。”蛇姬虔诚说道,抬起头,耳边再无苍老之音。 和合篇 (完) 端阳村 明亮的篝火噼啪作响,映衬着小缨眼角残留的泪痕。 回村的路上梼君并没出手拦截鸾鸟与恶奼,目送二者离开视线后才在蛇姬帮助下离去,自始至终,并未流露出半点杀机。 祭坛上,少年半抱身体,眉头紧皱,而早早清醒的小缨此时显得束手无措,她不知这少年为何如此痛苦,也无法帮他缓解。 既见恶奼,小缨愕然,回过神后催促他快些离开。 “快走,恶奼哥哥。” 恶奼上前,轻声慰道: “一切皆已结束,不会再有妖魔威胁到我们了。” 小缨猛然抬头,见恶奼虽脸色苍白眉间却有解脱之意,不再忍耐,扑到这位离乡十年之久的兄长怀中,泣不成声。 鸾鸟最看不得这般场面,遂至少年身前,观其体内之气,见情况还不算糟糕乃将主人偷偷托付给它的清灵叶拿出。 若是少年知叶子被它藏于嘴中,自己恐免不了被狠狠教训一顿, 一颗晶莹水珠于清灵叶上浮现而出,顺叶尖低落少年眉间,隐没不见。 原清灵叶面三淡金脉亦止存二。 少年神色不再痛苦,趋近平静,鸾鸟也是松了口气。 另一边,恶奼从小缨口中知晓这些年村中所发之事。 两年前,王大婶与张姨的儿子从县城中学成归来,虽未尝拔筹大第,在这小小村庄亦算得上很有学问。 然而,小缨总觉得这两人似乎有些不对,具体问题却无法言说,因而刻意与两人保持一定距离。 村长曾言五月初五若是降雨,阴生,阳弱,利鬼而害人。 因而凶山每年都会在于五月初五时降雨端阳村,幸好村中有白泽所留之界,能够将雨水阻隔在外。 每逢五月,村里人皆会组织人手于凶山附近收集艾草,行驱病隔雾之效。 一年前,五月初四,王大婶之子加入队伍,而她一同随行 时至正午,正在采艾草的小缨与其他村民不经意间拉开距离,被王大婶的儿子趁机从后抱住。 忽视掉肉麻之言,在其口中,小缨竟听闻惊天之密。 归家二人竟于路上逢遇凶山之主,并被对方承诺相引,欲要就此打开白泽之界。 小缨挣脱出来,大声质问他们是否疯了,莫非连家人死活都不顾了?可最终得到的答复却是对方无情嘲讽。 至今她仍不解是何等心态于思想才能说出这般令人作呕的荒唐话语。 “我为何要考虑他们?儿时我不就盗取家中钱财去换些小玩意,便要被他们棍棒教育。” “何以育我?我读书之人,在村里为上人,端阳村上下唯有我足以决定一切。” “村长那老东西不是很喜替人分担?何不遂我心中所想。在他眼中,只有那个恶奼,八成就是他与那女人的私生子。” “梼君承诺,只要我二人能开邑屏之,便能得到他人终身都享受不到巨大财富,那小子犹要美人,可我没有。” “小缨,我心里有你,从小到大我就一直喜欢你,只要你跟了我,我可以于梼君说情,留你一命,我们一起享受着荣华富贵。” 她自然是拒绝了这份示爱,在对方恼羞成怒即将用强时其他村民赶到制服了他。 及其众至村口,端阳村上空已阴云密布,入村乃知,王姨的儿子趁村中壮劳力不在时打碎了白泽石碑,刚要打破结界时被村长发现。 一番争执后,王姨的儿子失手,将本就年迈的村长直接打杀。 结界未破,却因白泽石碑破碎消近于无。 本该五月五日下起的阴雨竟提前一天下起,雨水落在发梢间,小缨只觉莫名的东西从眉间钻入,而后的记忆便断断续续,记不清楚。 她只记得村人若无其事将村长尸体埋葬,而那两个想要得到富贵的家伙也一并化作梼君的傀儡。 “畜生!”恶奼紧握双拳,心中愤懑无从发泄,腰间所挂胜邪剑似有所感,血光大盛。 见恶奼此时这般模样,小缨后悔将此事告知于他。 可终究还是会知道。 恶奼恨自己为何离开,为何不早些还乡。 “咳咳,恶奼,你要记住,制怒才是你现在最该做的。” 少年虚弱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恶奼转身看去,见他起身吃力,便急忙跑过去将其掺起。 自己与小缨之所以能活下来,皆归功于少年。 “小溪?”少年问道。 恶奼看了眼小缨,见对方虽红着眼,可还是点点头,便搀扶少年离去。 沉寂半天,小缨忽的转头看向身旁小白鸟。 “你会说话?”小缨出声问道。 鸾鸟点点头。 “我......我不想成为恶奼哥哥的累赘,你能帮我吗?” 鸾鸟摇摇头,出声说道: “不需要我,白黎他自会告诉你。” “谢谢。” ··· 恶奼搀扶着少年缓缓坐下,一站一坐,共赏着夜晚的溪水。 可恶奼似乎并无心情,逢此大变,有心赏月才怪。 “村里许多年没见过星星了...”恶奼仰望天空,望着满天繁星,一时间竟有些哽咽。 他的家人,他想要保护的人,都死了。 不是不想大声发泄,在小缨面前,他需要表现足够的坚强。 他是她唯一寄托,若是自己再崩溃大哭,那小缨岂不是连活下去的希望都没有了。 少年将手中拾到的碎石扔向湖面,溅起水花后出声说道: “人生皆可为河,能否汇入江河并非只看水量如何,还要借用诸多外力,这也就是所谓的因果影响。” “这水花正如人生中所遇到之事,而我便是天,以小石头投之,便是小意外,于人无异。” “若我以巨石封流,或以水法呼唤风雨,彼又如何?” “我们皆是从一始点再至另一始点,这又何尝不是他们所期盼的解脱?” “比于厮役,自由更好。” “是啊,自由更好。” 恶奼低着头,似是有些站不住,便坐在少年身旁。 “疼吗?”少年问道。 恶奼转过头,咧开嘴回答道: “疼。” “这就是胜邪剑解封的代价,从握住它的那一刻,就要忍受这钻心之苦,当你松手时,便会被胜邪剑所操控。” 少年解释道。 “你站于心中祭坛,与他人已然不同,不再有归宿一说。你放弃了自由,终身都要与胜邪剑魂相伴。” 恶奼自嘲道:“还真是惨啊,人没救到,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子谷是什么,很强大?”恶奼问道。 少年想了想,斟酌道: “逆阴阳之变,命天下之灵,我梼君便是子谷魔将。” “再往上,并非实力有多强,而是它们果真会将你玩弄于鼓掌之中,令你生不如死。” 恶奼闻听不再言语。 两人沉默片刻,少年揉了揉头。 “你恨白泽吗?” “何以问?”恶奼不解。 “若不是它,你们便不会受到外界妖魔的窥伺,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 “而且说不好,当初它为保全自身于端阳村村长心中施加了某种引导。” 少年说道。 恶奼抬起头,看向夜空中那轮明月。 “这事我知道,说真的,在树林时我确实恨过那家伙,也曾怀疑过它跟随我是不是打算再不回村子了。” “哎!”恶奼舒了口气,低头看向草地。 “阴阳神通对小白一定很重要吧。” 少年点点头:“不会死,但会失灵性。” 恶奼应了声,上身后倾,双手支地:“所以说啊,仔细想想,我似乎没有资格去怨恨它,我认识是那只陪伴我十年的小白狗,而不是能识遍万物的神兽白泽。” “哪怕它现在只是一只普通白狗?” “嗯。” 离开前恶奼将白泽的灵魂交于鸾鸟,拜托它帮忙回灵。 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恶奼心想。 少年向左努努嘴,恶奼抬眼望去,发现不远处有只小狗正怯懦的看向自己。 “它都听到了?”恶奼心虚的问道。 少年点点头,见恶奼还没反应,不由得催促道: “还不去。” “哦哦。”起初恶奼脚步有些踉跄,离小白狗越近,脚步越发顺畅起来。 小白狗有些胆怯,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临到面前,恶奼停下脚步,双手张开。 “来。” 小白狗前爪伸出,又收了回去。 恶奼并未急躁,反而柔声安慰道: “来,没事的,跳上来,就像之前那般。” 小白狗看了眼恶奼,尾巴扫了扫,起身,后腿发抖。 “来。” 小白狗猛然跃起,恶奼顺势接住将其抱在怀中,仿佛回到第一次与它说话的日子。 “我叫小白,以后我就跟着你一起斩妖除魔了。” 记忆中那清脆的声音已然不在。 白泽死了。 但小白还活着,他与它共同的记忆就在小白的脑海里,并未消散。 “你就叫小白吧。” 恶奼低下头,缓缓凑近白狗,额头贴紧,轻声道: “我叫恶奼,以后就麻烦你与我一同斩妖除魔了。” 白色的尾巴微微摇动,似是赞同。 少年嘴角轻扬,自并以心声告知他不用在意自己,去陪陪小缨。 “白黎,怎么样了。”鸾鸟飞过来关切问道。 “不碍事,短时间内怕是不能再放纵了。”少年苦笑道。 “回来的路上,梼君和蛇姬并没有出手阻拦我们。”鸾鸟飞到少年肩上,小声说道。 “蛇姬,她也在?应该是看上了恶奼吧,不过这件事并不需要我们来担心,你觉得能从蛇姬手中活下来的家伙会想不到这点?”少年打趣道。 蛇姬不想杀恶奼,可梼君真想杀他啊。 “为何这次要这般拼命,明明拖住梼君就已足够。”鸾鸟十分不解。 少年举起手臂,张开手指,想要将月亮握在手中。 “三年前,我们自恃年少轻狂,天下间鲜有敌手,便欲解决掉子谷,为民除害。” 说到这,少年嘴角划过一丝苦涩。 “子谷灭,黑王死,可那又如何,我眼睁睁见她堕崖,昔日里吹牛打诨的兄弟临死前将自身之能反输于我。” “三年里,我一直都认为,白衣温言也死在那场大战之中,现存世间的,只是一个替友人弥补缺憾的傀儡罢了。” “直到今天,当我察觉梼君气息后,无比愤怒,为何他没死?” “我知道自己只是不甘,不甘心为何这等好事会眷顾在一个罪孽滔天家伙。实际上,我只是对那重生之术抱有幻想而已。” 少年学着恶奼之前的样子向后靠去,自嘲道: “就在刚才,我还劝恶奼遇事要想得开,说起来,倒是我自己更想不开。” “自那时起,我便不再接受现在的自己,就连原本的能力都与我有了隔阂,我很清楚,这道鸿沟是我亲自挖出来的。” “即便一天前的我火力全开,也无法达到三年前的程度,我选择了不接受,它便不再顺从于我。” “或许有一天,当我真正解开心结以后,才会找回巅峰时的自己。” 鸾鸟站在少年肩上默默听着他讲述那些藏在心里的事,至于大战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此之前又有多少故事,不便多问。 “谢谢你听我讲述这些枯燥的故事。”少年真诚说道。 鸾鸟摇摇头,并未在意,反而是出声问道: “白黎,我的尾羽少了一根,当初在桑树谷时你是不是真烧了,弄了个假的来糊弄我?” “这......”见少年神色尴尬,鸾鸟更是笃定心中所念。 “我就知道是你,你个混球。” “有话好好说,可别打脸啊。” “啊......” 逾轮篇 (壹) 星镇县 逆虏山 此山原无名,后有贼人来此搭建山寨逆虏,故被百姓称为逆虏山。 几日前,星镇县衙门收到逆虏山上内探的飞鸽传书: 七日后,逆虏山主庆子满月,未时设宴,贼限于寨,善进,可围杀。 张捕头接到书信,并未声张,反而独身来到县令所处住宅,在其百般保证与鼓吹下,县令最终同意只派遣他一名捕头作为本次剿匪的领队人。 这对县令也有着极大好处,逆虏山长期以来都是蛰伏于星镇县旁的毒瘤,几十年来,除星镇县百姓外,过往商人与游客也没能逃过这些山贼的魔手。 县内衙门不止一次组织人员进行剿匪行动,却收效甚微。 难得有此良机,将逆虏山山主缉拿归案,于县令而言也是一笔巨大的功绩。 不过,本次夜袭活动意在斩首,追求雷厉风行,自然不会派遣大批捕快进行搜山。 选捕快三十之数,皆从事多年,身手了得,彼此间懂得配合。 众人身着夜袭衣,依计划走山路避开逆虏山所设的前两道哨卡。 “跟紧了,动作要小,勿要被山上贼人所察觉。” 张捕头弓身前行,转过头小声与其他捕快交代道。 他知道,众人对自己此番夜袭计划颇有微词,多数人并不认为此次是上山的最佳时机。那又如何?待任务结束,自己将成为此次斩首行动的最大功臣。 其余人死了便死了,到时自己亲自前往在此次夜袭活动中牺牲的人家,给予其抚恤金,又能落得一仁德重义之名。 名利双收,岂不快哉。 张捕头转过身,用手背抹了把嘴角,盘算着寻香阁中那老相好的风流滋味,身体更是随之有了反应。 子夜 张捕头抬起手示意众人停下,蹲下用手剥开身旁树皮,借着月光勉强能见上刻有一字,凑近看去,是官。 此处便是逆虏山内探与衙门的接头之处,接下来将由对方带领夜袭小队直捣黄龙。 只是,张捕头并未见到那位内探人员,察觉身后审视的目光略显尴尬,扭头不解道: “怪哉,人呢?” “这不会是陷阱吧?”有人出声说道。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一振,警惕望着四周。 张捕头抬起头望向出言人呵斥道: “休要胡说,八成是那位内探人员此时无法脱身,稍等片刻便是,再扰乱军心信不信本捕头将你就地斩首?” “呵。”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张捕头冷哼一声,站在原地,却是心中无比心虚。 打将起来,他这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必死无疑。 树影婆娑,大地无法忍耐这份枯燥的等待沉沉睡去,夜风轻抚而过,偶尔会响起的夜莺声。 在三十捕快中,有人快步向前走来。 这天下间从事捕快一类职位多为男子,女子鲜会选择此等与贼寇交锋的危险职业。 但总有巾帼不让须眉的主,在这星镇县中,便有一位资深女捕快。 有女名祝祝,花信之年。 与寻常女子喜爱金银首饰不同,祝祝从小痴心武学,更是在衙门中拜一位资深武者为师。 然而,资深武者在一天夜里消失不见,好似人间蒸发般不见踪影。祝祝搜遍整个县城与郊区,也未曾找寻到自己的启蒙恩师。 但,参与夜袭的三十人中,就连张捕头也不会因祝祝为女儿身便心生轻视。 那位资深武者实力深不见底,身为弟子的祝祝更是在武学方面颇有天赋,据说已承其大半功力。 而要论起战功,祝祝并不逊色于张捕头,不过因某种原因,县令并不打算过早提拔她罢了。 倘若此次任务张捕快顺利完成,那么祝祝便会接过这捕快的职位,成为他最得力的下属。 见祝祝左手握刀快走张捕快出声问道。 “何事?” 英气十足的祝祝摇摇头,身姿保持紧绷,轻声说道:“情况有些不对劲,书信上写了什么?” “怎地不对?据我们内应所传出的书信来看,今日是这帮贼子最松懈的一日。”张捕快倒是并未感觉到危险,只觉得这位得力助手近日劳累,精神过于紧绷。 “书信上写道:七日后,逆虏山主庆子满月,未时设宴,贼限于寨,善进,可围杀。” 众人细品此话,觉得并无差错,与张捕快的想法不谋而合。 祝祝抬起头,左手拇指向上微微用力,锵的一声,狭刀上银光一闪,便被其持于手中。 “要是衙门的内应人员早已被对方所控制,再看着信息,是否有些不对。” “胡言乱语,本捕快才是本次夜袭行动的负责人。”张捕快大吼道。 祝祝并未理会对方的恼羞成怒,而是转身看向其余二十九人,解释道: “内探并未背叛,即便在险境仍忠于衙门,只不过有人被贪婪所吞噬,并未多想,这才导致我们当前要面临如此危机。”说着,祝祝不由得瞥了张捕快一眼,众人皆是资深捕头,自然知晓话中含义,看待领队人的目光也由此发生了改变。 “未时设宴,去时,便是未设宴。” “贼限于寨,去限,便是贼于寨,可这整个逆虏山都可算作是对方的山寨。” “他所要传达的是,七日后,寨中并未设宴,对方有所埋伏,而每句话的二字所在连起来为:是陷阱,危!” “嘶。”众人不免心生担忧,此次活动未免过于冒险了。 “嗖!” 话音刚落,一支尖锐长箭从不远处的丛林中疾射而出,正中张捕快身旁一身魁梧的捕快。 来不及哀嚎,此人便因箭矢上所涂抹的剧毒发作而倒下,双手捏颈,口吐血沫,两眼翻白,双腿用一蹬,便一命呜呼。 “嗖!” 再有一箭射出,擦过张捕快的发丝,正中身后捕快的心脏。 倒地、毒发、神色狰狞,生机断绝。 何为制造恐惧,此举便是。 逆虏山只依照大人所言准备了两支剧毒之箭,此刻不需要更多,这份恐惧已深深埋于夜袭者小队的心中,生根发芽。 “射!”一声令下,箭矢化雨将众人位置覆盖。 张捕快无法掩饰心中恐惧,大叫道: “快跑啊!” 仓皇间,有几人因躲避不及被箭矢射中,乱箭穿心而死。 “掩体!掩体!”祝祝指挥着,众人急忙翻身躲到树干以及坡背后,算是活了下来。 而张捕快则不再理会其他人,向着山下疯狂跑去。 说起来也奇怪,箭矢每每都是从他身边擦过,好似有人对其进行控制。 张捕快不想死,封妻荫子的梦想还没完成,怎甘心将性命交代于此。 其他人?他们本就是自己的垫脚石,此刻正是表现忠心的机会,若自己逃出去,有机会定会在他们坟前上柱香。 “杀啊!” 杀喊声响起,伏兵并起,手持各类兵刃冲向众人所在区域 “铛!”狭刀出鞘,祝祝以刀面将射向自己的箭矢拍飞。 见对方逼近,只得现身迎战,希冀着能够找寻到机会带众人离开。 一番激战后,夜袭小队只剩七人,而逆虏山贼还在源源不断涌上来,众人不免心生绝望之感。 狭刀向下,祝祝出声喊道: “诸位勿动,越慌张这些贼人就越得意,此时再不抱团,便会被对方以人数一一击溃。” 或许是祝祝功勋显著,或许是祝祝刚刚出手救了自己,剩余十人静下心来,点点头,道了声好。 张捕快听到了祝祝的一番话,嘴角不由划过一丝冷笑。 果真是女人,简直无比愚蠢,这种下属自己无法驾驭,还是死在这里好了。 逆虏山的山贼功夫并不强,每次衙门派人上山围剿时则见人影,遇陷阱机关,防不胜防,这才极难得手。 祝祝一刀劈出,逼退正面贼人,却被身后之人擒双肩限制。 好在其他人及时赶到,击杀后者,解放了祝祝。 狭刀穿心,鲜血四溅,更染红了祝祝的半边脸。 七人再次聚齐,这一次,每人身上皆有伤痕,夜行服上所染之红,敌我皆有。 沙沙声于东边响起,众人转刀视之,却并未有人影现身。 下一刻,祝祝莫名将狭刀横放胸前,刀刃向外,脚尖点地,身形一转,正对后方。 “锵!” 来人见一击并未得手,也不贪战,迅速离开。 尽管祝祝及时进行横挡,仍被刀背反震的气血紊乱,脸色煞白,嗓中血腥之气越发浓重。 长呼一声,祝祝松开狭刀刀柄。 在众人惊愕的眼神中,这柄衙门中流传多年的知名狭刀竟化作无数银色碎片纷纷落于地上。 祝祝抹了下嘴,将别于腰间的匕首抽出。 “为何不去捡其他人的狭刀,是觉得它们配不上你?”祝祝所学的听声辨位竟无法锁定对方方位。 在精神如此紧绷下,祝祝竟有余力笑道: “依你们的行事风格,会在我捡刀的过程中下手,这种冒险并无实际意义” “那我现在向你保证,你可以去捡,谁下手我就杀了他,如何?”声音十分慵懒,好似这里都是他的棋子,只需一个念头便可以随意操控对方生死。 捡还是不捡。 祝祝嘴唇轻咬,还未等她做出选择,那人便又抛出一重礼。 “你们的领队人叫张千是吧?看来抓的没错。” 扑通一声,众人眼前的空地上,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抬眼望去,正是离开的张千,张捕头。 祝祝身后六人再见此人不由怒火中烧,若不是他贪心作祟,便不会毫无准备贸然上山,陷入埋伏。 而且这个杂碎竟在第一时间选择逃跑,更是将同胞挡在身前。 “先别急。”慵懒的声音响起,六人刚要迈出的脚步不由得收回。显然,现在处于被动方的是他们七个。 “此为何意?”祝祝抬头问道。 “呵。”那人轻笑一声“吾坐下缺几枚棋子,想找你们商议下相关事宜,而这人便是示好之礼,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你......”祝祝想要反驳对方痴心妄想,却见原本守在身后的六人缓缓走到自己身前,瞳孔微张,洞悉了他们的心思。 六人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眼神诚恳,一人说道。 “祝捕快,我们从未怀疑你会看不起我们,我的弟弟就是上次任务中被你救下的,他对你的崇拜,让我这个做哥哥的都十分嫉妒。不久前,你救了我们,大家都很钦佩你。” “可你知道吗,可没有人想死,真的,只有活着才能完成一些事。比如说,使眼前这个杂碎受尽折磨,痛不欲生。” “谢谢你。”六人向祝祝深鞠一躬,这一拜,感谢对方不弃之恩,更是对那曾想着仗剑江湖的少年郎说声再见。 张捕头无比惊恐,片刻前,自己还在为有人替自己送死而沾沾自喜,忽一阵刺痛便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这里。 “我是罪人,我对不起你们,是我财迷心窍,是我贪功冒进,是我临阵脱逃,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别杀我!” 张捕头跪在地上,披头散发,满脸泪泥,拼命磕着头,哪有白日里的威风模样。 “你们刚才也说了,没有人想死,求生才是人的本性,我下次绝对不敢了,我可以把位置让给你们,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 “祝祝,这么多年我虽对你一般,但同胞一场,你怎能如此忍心?” 祝祝闻言嘴唇微张。 一人快步走上前,猛踹一脚,骂道: “你对祝捕快如何,我等皆看在眼里,前些日子我见你还张罗着帮县令取一门小妾,怕不就是祝捕快吧。” 祝祝一脸愕然,县令在她印象中可是一慈眉善目的清官,莫不是哪里搞错了? 张捕头连忙起身,向前爬着抱住对方大腿,颤音道: “我可以将全部家产全部奉上,女人...女人我可以去抢,去偷,那些赠与大人物的女人都可以先给你们挑选,再以失踪案的名义进行定案,保证不会威胁到你们,只求能够放过我。” 祝祝神色骤然黯淡,眉目低垂,若不是张捕头亲口说出,她怎么也无法将前几年星镇中所发生的妙龄少女失踪案与对方联系在一起。 这与她心中的正义,怎会差如此之多。 “祝捕快,你可曾看到这些?事到如今,才发觉所尊敬的衙门是如此不堪与肮脏,因为你是女儿身,许多事情都不曾参与。说来惭愧但我们确实做过,且不止一次。此次夜袭的三十一人,只有你手上不曾沾染罪孽。” “你有自己的坚持,可我们早已堕落,更不配与你为伍,既然想活,这条路便不得不走。” “至少在衙门内,还有一位值得我们去敬佩,能够为之自豪的巾帼英雄。” 张捕快见六人来势汹汹,提起狭刀,就要向后爬去。 “我...还有....” “可我们没耐心了,剩下的话,就由你下地狱再去说,那里应该会有人耐心听。” 狭刀起,落。 “不要,不要,放过....” 声音戛然而止。 “很好。”见闹剧结束,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会传授给尔等折磨魂魄之术,这样张千便永世入不了轮回,已解心中怨气。” “至于你,还没决定好?” 祝祝沉默不言。 “踏!踏!踏!” 未等那人言语,马蹄声由远及近越发清晰,犹如赤风刮过,转瞬间,祝祝消失不见。 逆虏山贼想要追赶,却被叫停。 慵懒的声音满是玩味: “开始了。” 逾轮篇 (贰) 七月之初 天如笼屉将整个人间一同蒸煮,以凡人心事为馅,尝酸甜苦辣四味,恶甜而喜苦。 一人一鸟正向前方落脚处走着,只见那鸟紧贴树荫处挥騰着翅膀,不敢与那恶毒的阳光正面相对。 鸾鸟抽空看了眼少年,这家伙也不知怎么想的,这般炎热,还敢在阳光下行走,真要中了暑自己可抬不动。 它只觉得身前,不,应说这片天空下存在的空气已然化作粘稠液体,无法呼吸,就连挥翅都十分吃力。 换做平时,鸾鸟定要出声埋怨少年几声,明知此番天气酷热难行还要出发,只是清晨便无比闷热,更不要说几近正午的热不可挡。 四下无云,鸾鸟口干舌燥,才不会因此事多费口舌,待自己找处阴凉地缓过气来再好好与他交谈一番。 不过,看少年倒是闲庭信步,并没被红日所波及。 鸾鸟曾在启程时向少年索要些降温之法,无奈少年当前所能使用的只有乌金之焰,再调用其余能力无疑是自杀之举。 鸾鸟可是亲眼见过少年的悲惨模样,更不想因自己的一时贪适便将对方逼向死路。 那一战后,已然数日,少年脑海中的杂乱思绪并没消散,仍会在夜深时冲击着他的意识与灵魂。 正所谓福祸相依,贸然开启双符与剑舞者能力后,少年虽短时间无法再次释放其他能力,却让他与乌金之焰的联系更加紧密,越发趋进三年前那个巅峰时的自己。 这一发现令少年大喜过望,那夜端阳村与鸾鸟的对话并非空穴来风,这份愧疚一直都被他藏于心底,很少找人倾述。 少年也不知为何会与鸾鸟谈心,可能因它是鸾鸟,让人无法起那警惕之心。 联系加深后,少年发现,乌金之焰并不完整,而这也是它不认可自己的重要原因之一。 说起端阳村,临走前自己曾交代小缨一门法术,想必与她那高感知天赋结合后,会是她哥哥的一大助力。 至于恶奼,少年倒不担心他是否会被胜邪剑所吞噬,倘若真到那时,自己也会亲自出手将其斩杀。 因起缘灭。 自己既将那咒语传于恶奼,便接受了这份因果。 小镇在望,鸾鸟不再理会少年,加速冲向那阴凉之处。 水井,木盆,木桶,西瓜。 看着眼前浸泡在水盆中的西瓜,鸾鸟已然能想到那份藏于甜美中的凉意。 正值七月伏天,镇口处早已被人占满。 有人短衫上扯开两个扣子,用力摇着手中蒲扇,绿荫处与他人有一搭无一搭闲谈。 有人将西瓜拿在手中,趁着井水中的凉意还在猛咬一大口,眉间的燥热消散开来又再次聚拢,图的是那片刻的凉爽。 卖西瓜的是小少年,年纪不大,却成熟老练,每每有人出钱买瓜,都会先将铜钱收于口袋,再从身后木桶中取一瓢井水,泼在已切好的西瓜上。 瓜甜,水凉,仅是看着鸾鸟便恨不得将头深入西瓜中,仔细品味。 不过,它没钱,又不能硬抢,只要转头催促着少年快些来。 听到不远处鸾鸟大声呼唤自己,少年还以为此处有问题,却不曾想竟是让自己掏钱卖瓜,顿时哭笑不得。 问清价格后,少年也不愿多费口舌,种瓜之人,唯有此时才能收一年之本,过了伏天行情便会一番直下。 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几个铜板的账,少年很知道。 当初桑树谷时,少年曾在喝茶后给予老人家几块碎银,倒不是装那富家公子出手阔气,而是想要那心安。 很久之前,曾有人跪地求他施舍些银子为子买药,可少年那时口袋中只有几枚铜钱,想着与其拿出惹了麻烦,还不如漠然不给。 两天后,少年再次见到那人,推着简陋的木板车,其上被麻袋片盖着,这位父亲神色麻木,并未认出他,身影僵硬推着那具尸体向山坡走去。 是的,死了。 少年倒不认为几枚铜钱便能救下那小孩的命,却总是为之深感遗憾。 老人的故事让他想起那位父亲的痛苦,不免多给了些。 他自然知道这并不是解决之法,但也并无更好的方法。 西瓜入手,鸾鸟拜托少年将其切成薄片,好方便它下口。 少年实在拗不过,只好向卖瓜人那借了把刀,这才令鸾鸟心满意足。 西瓜确实不错,沙瓤的绝佳口感配上冰凉的井水,少年只尝了一口,这炎炎烈日所带来的燥热便被凉意驱散。 将刀还给对方,少年刚好转身离去,只听身后有人轻声言语。 “你来了。” 少年全身一紧,猛然回头,却发现一切并无异样,那声音仿佛不曾出现过。 但少年可以肯定,这句话并非凭空出现,定是有人与他说话。 见众人茫然看向自己,少年也深知自己行为有些唐突,道了声叨扰便向鸾鸟走去。 见其正吃的兴起,少年也不打算将此事告知于它。 该来的总会来,如何应对才是关键。 我们,有缘再见。 少年盘膝坐好,拿起只咬了一口的西瓜,继续吃了起来。 解了暑的鸾鸟在少年的催促下不情愿的将西瓜皮丢在身旁的桶中。 刚满味蕾之欲,自然不想起身动弹。 少年则在一旁假寐着,回想着之前耳边的那句略显突兀的话语,脑海中思绪万千。 “抓贼啊!抓贼啊!” “快来人,这有个贼!” “他抢了我的钱袋,快,快抓住他!” 尖叫声起,街道一阵骚乱。 抬眼望去,也不知是阳光正盛,还是之前受到影响,少年竟忍不住眯起眼睛。 只见一男子正向街道旁跑去,灰布衣衫上满是补丁,身后众人围追。 因男子所逃方向并非这边,即便少年有心帮忙也要施展一些技巧,眼看对方快被追上,也消了起身之心。 却不想意外丛生,见自己就要被众人所擒,交于衙门处理,也不知男子从哪里弄来的匕首,并将其握在手中。 身前有一女子,从镇中有名的点心铺子走出,见男子冲向自己,略显茫然。 这女子约莫二八年华,印花云霞长衫,正红,身姿高挑,秀美纤长,却生得十分英气。 男子见有机可乘,便要将少女以手肘制住,好保得自己太平无事。 那只满是泥垢的右手已伸至女子袖前,眼看就要将其拉向自己,未等男子大喜,身后有人追赶上来。 是个老人。 见其第一眼只有一感,邋遢。 除此之外,别无形容。 没有人知晓这怪人从何处冒出,看样貌也已过了古稀之年,身形佝偻,脚步踉跄,却将那妄图行凶者生路断绝。 女子回过神来,左手猛然伸出,白皙的手指握住对方的手腕,反客为主,莲步轻移,左臂用力,便将那人小臂反横于自己颈前,勒紧。 男子想要将手中匕首击中红袍女子,却因霎那间的停顿被其将利器夺下。 远观的少年本以为那老者是主动上前,在此之前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却隐约听到他口中不断呢喃的话语: “怎地找不到了?怎地找不到了?怎地...” 风波平息后,令少年诧异的时,众人并没有对女子多加赞扬,待衙门捕快来将人带走时也只是与其简单交谈几句。 怪哉。 少年自然不知此镇往事,便起身走到卖瓜处,问向卖瓜那小子: “在下一路赶至此地,有些疑惑之处,小哥能否解答一二?” “客官尽管问便是。”卖瓜小子并未在意,抬起头笑道。 “为何女子擒住那盗者后却没有人去关注,莫非民风就是如此?” 少年不解道。 小子用衣角擦擦手,回答道: “客官有所不知,那女子名为祝祝,已有婚约,是县中那家糕点铺子的少掌柜,两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至于那为何不再关注,那祝祝从小习武,身手十分了得,虽是女儿身却在衙门之中有所威望,县老爷曾去聘请她作那捕快头子,却被拒绝,抓贼这等小事不足为奇。”卖瓜小子喝了口井水继续说道。 “客官还有想问之事?” 少年颔首应着,递出一枚铜钱: “那救人的老者又是谁,怎觉县里人对其有所排斥?” 接过铜钱,卖瓜小子越发热情: “那人是县里的怪人,只知道姓祝,其他的便没有人知晓了。” “这么多年这人只会说一句话,可没人知道他在找何物,不过...”说道这里,卖瓜小子凑近低声说道: “听老人们说,他们孩童时这人还是这般模样,都说他不是人,是妖怪,所以才会被县里人所排斥,客官遇到可要小心啊。” 少年哑然失笑 了解清楚后,少年不再多留,道了声叨扰便就此离去。 卖瓜小子,摘下草帽,握着手中的那枚铜钱,笑得越发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