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时光边缘》 第一章 封存记忆 现实的高考似乎和所有青春疼痛文学里描绘的一点也不一样,它在一张张试卷的堆积里流逝得悄无声息,不像过山车那样刺激,却比温水煮青蛙残酷。 简涵神经大条地跳过了对高考的紧张和恐惧,等涂完英语答题卡上的最后一道选择题,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才猛地意识到,还有五分钟,自己的高中时代就要结束了…… 心脏霎时像被罩进了一口奇异的黑钟,扑通乱跳着撞上四周无形的壁,一下比一下有力,震得耳朵发麻。 原来不舍会比解脱更先霸占思绪。 这场时限三年的青春被平淡无奇和浓墨重彩一齐冲刷,最终调兑出好看的靛青色。 那是薄荷的颜色,也是我们的颜色,清新却辛辣。 下考铃按时响起,击碎了考场最后一刻的宁静,考生们在广播的指挥下起立离场,简涵恍惚回神,动作显得有些匆忙。 考场外雨过天晴,天空无比澄澈,四周的树上都挂满了水珠,偶尔会把路过的学生们淋个猝不及防,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 简涵被人潮推着往外走,脸上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活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根本无法从她的脸上判断出任何情绪。等快走到校门口时,两排翘如羽扇的长睫轻轻一颤,她忽而转身,拼命往教学楼跑,橙黄色的夕阳悬浮在头顶不肯落下,固执地囚禁住某种愈演愈烈的气氛。 等她终于攀着楼梯扶手一口气爬上了六楼,却停在走廊一端迟迟迈不动腿。灼热的空气擦着皮肤和发梢直往嘴里钻,呛得人想哭。 那站在走廊中央的少年身姿高大挺拔,藏着一股书卷气,五官清隽而不失硬朗,身上的牛仔裤和白球鞋看起来干净利落,右肩挎着一个黑色书包,纯白的t恤被晚霞染上了些许橙金。 简涵怔怔地看着他靠近,那些被刻意掩埋了一整年的记忆突然似泄洪般地涌了出来。她像老鼠遇见猫,或是烟花遇上导火索,冲撞出层层叠叠的心悸,下意识想逃。 “别躲我了,简涵。”少年率先开口,语气稍显无奈。 简涵僵硬地站在原地,低着头没作声,她所有的神经都紧绷着,血液像在倒流。 池归砚,我其实没有多勇敢,甚至比你们所有人以为的都懦弱得多…… 我不是想一直都躲着你,只是次数多了,就没办法再肆意淡然地站在你面前了。 “鞋带都散了,小心摔着。”池归砚垂眼看着她微红的耳畔扬了扬唇角,蹲下身,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她脚上散开的白色鞋带,三两下系出一个蝴蝶结。 明明是他做出的这样强势的动作,头顶的发旋却依旧乖巧得像个小栗子,左脸甚至泛着浅浅的不正常的潮红。 简涵呼吸一滞,思绪被震得稀碎,心脏密密麻麻地疼,以至于忘了后退。 如果不是偶遇,那他,应该在这里等了很久吧…… 池归砚站起身,视线落进她那双水盈盈的眼,唇边的笑渐渐淡了,泛着不易察觉的苦涩,到嘴边的表白变成了,“简涵,毕业快乐。” 简涵沉默地看着他,良久才动了动唇,问:“如果我没出现怎么办,你要继续等下去吗?” “等。” “等到什么时候?” 池归砚默了两秒,微微低头,细碎的短发遮住了他好看的眉眼,“……我不知道。” 她像是猜到了他的答案,眨了眨干涩的眼,嗓音有些发哑,坦诚道:“池归砚,我为你哭过。” 在很多个大雨滂沱的夜,只要想起你,我就难过得想哭。 为我全部的少女情怀,也为那个曾让我心动不已的白衣少年。 可你,不值得。 闻言,少年的脊背狠狠一颤,似是受到了极大的触动。眼前的女孩仿佛永远都那么理智淡漠,无论你怎样进攻,她都无动于衷,更别提示弱。 可如今她低头了,他却疼得撕心裂肺了。 “我们是一类人,靠的太近容易受伤,那么就,守护好各自的骄傲吧。”简涵释然一笑,长发在晚风中扬起,唇畔陷下去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她擦着他的肩膀走过,轻声道:“毕业快乐。” 再然后,就实在分不清是她哭着先躲进了教室,还是他先落荒而逃了。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归于无声,像老旧的电影磁带突然卡带,又在一阵“滋滋滋”的噪声里恢复正常运转。 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们会因为喜欢而勇敢,也会因为喜欢而如履薄冰,最后就算是错过,也不再遗憾。 简涵坐在座位上拍了拍脸,抹掉眼角的泪痕,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水蓝色的硬壳日记本。 里面装着她高中时代的所有波澜壮阔。 第二章 长岛微醺 让时光倒流回三年前。 那时候,简涵才刚升入衡远一中,下课总是戴着随身听刷题,话少,表情单一,不太搭理人。 往好听了说,那叫高冷矜贵,现实点,就是嘴笨、面瘫、没礼貌,着实有些浪费那一对笑时甜得能掐出蜜来的小梨涡。 她不擅长社交,身边朋友很少,只有苏沛一天到晚都黏着她,恨不得连上厕所都手拉着手一起。 苏沛这妞嘴炮惯了,一个人能说两个人的话,时常打趣她没表情的时候拽得跟个二五八万似的,“啧啧,要不是咱俩当了七年闺蜜,我早看你不顺眼了!小姑娘长得这么标志,没事就多笑笑——” “整天扯着嘴笑,你急着长法令纹?”简涵通常会一边刷题一边不客气地回怼,偶尔也会好心提醒跨了两个大组跑来占走她前桌座位的苏沛,“还有两分钟上课。” 进高中后,她们被分进了不同的班,简涵在三班,苏沛在十班,刚好是楼上楼下,苏沛闲不住,没事就往三班跑,跟个外编成员似的。 她总喜欢趴在三班的窗口朝里面挥手,“简涵,晚上一起吃饭啊,我和曼笙在大厅等你。” 顾曼笙是她们小团体里的第三位成员,南方人,小学五年级就跟着妈妈来了s市,个子小小的,说话带着一点不明显的江南口音,样貌称不上惊艳却胜在灵动。 简涵嘴上嫌苏沛唠叨,有这个时间不如多刷两道题,却每次都会跑过去塞给她两颗大白兔奶糖。 一颗给她,一颗给曼笙。 那好像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有奶糖的日子就绝不会孤单。 衡远一中是s市最好的高中,在北方的几所高校里能排得上前三,每年都能教出好些个清华北大,一本上线率高达93%。 入学的时候,简涵和一个从衡远附中直升的男生并列第一,分数相同,却因为学号次序排在了他后面。 简同学虽然表面风轻云淡,心底还是不服气的,早早就把这个第一名当成了必须打败的对手看待,甚至还幼稚地在日记本上记了他一笔。 “池归砚,要做我的手下败将。” 那时,他们还未曾谋面,他的名字却已经一笔一画地写进了她的领地。或许也正因如此,后来的故事才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高一因为不分文理科,年级前四十被统一分进最好的阳光班。班主任老王是个仪式感超足中老年boy,开学第一天就要求全班同学按照成绩排名挨个做自我介绍,还要把名字写到黑板上。 简涵原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对这种无聊又浪费时间的活动嗤之以鼻,何曾想,真香永远都来得那么及时。有人正以自己为教案,让她深深地明白,为什么会有个词叫“色令智昏”。 池归砚好似大部分校园小说里会出现的满分学长,从名字到人无一不散发着“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熠熠光芒。 宽大的蓝白校服被他穿得合身脱俗,袖口整洁干净,内衬是一件立领的白衬衫,扣子扣到头,颇有些禁欲意味。他眉眼生得温柔,连眼角都叠着笑意,似藏有光风霁月,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留在黑板上的字迹是好看的行楷,笔锋严谨,看上去既大气又保守,同他本人一样挑不出任何缺点。 她看着他站上讲台又回到座位,目光不自觉放柔,一瞬间竟然觉得有这样的对手也还不错。 轮到自己,简涵放下手中的笔,落落大方地走上讲台,只撂下一句“很高兴认识大家,以后请多关照”便收了尾,动作一气呵成。唯独在板书名字的时候,犹豫了两秒才把“简涵”写在“池归砚”旁边。 这是她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下动了小心思,也是第一次一边手抖一边强装镇定。 第三章 恰同学少年 老王虽然力求仪式感,办事却并不拖沓,反之,正因为常年执教阳光班,眼睛周围虽然爬满了见龄的细纹,瞳孔里却蕴满了温润而睿智的光。通过一场简单的自我介绍,老王不仅火速任命好了班委,连人带座都划分得一清二楚。 学生时代总是习惯以成绩论英雄。当所有人都下意识认为并列第一的池简二人应该被委以差不多的重任时,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池归砚当选班长,简涵却连个课代表也没落着。于是任命一结束,大伙儿不约而同地朝简涵和正牌学习委员莫心妍投去了各色意味不明的目光。 简涵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想放挂鞭炮来庆祝庆祝。 她虽做事稳妥,却极不擅长与人沟通,平时一些麻烦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小学初中因为成绩优秀,被老师直接任命为学习委员,表面光鲜亮丽,实际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光凭这张不懂委婉的嘴,就让自己连续好几年被人评为“只可远观奖”第一顺位获得者。毕业的时候,苏沛和顾曼笙各写了二十来张同学录,她甚至不敢肯定自己有没有写满十张。 相比之下,莫心妍就狼狈了许多,脸都快绿了。 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比谁差,对自尊心强到一定境界的人来说尤是如此。这些意味不明的目光就像几个大巴掌狠狠抽在了她脸上。 莫心妍盯着黑板上并行写着的“池归砚”和“简涵”,心底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冷哼。 开学一个月,简涵身边的座位都一直空着。除了偶尔有一两个好奇的女同学上来问问情况,各科老师像都约定好了似的,对这位同学的缺席闭口不谈。大家都只从那张贴在教室后墙的花名册上得知,阳光班的第四十名叫阮知洲。 她心中存疑却并不多表露,每天尽职尽责地履行着同桌义务,保证双方桌椅的绝对干净和整洁。 十月的头几天气温下降得很快,好在不怎么下雨,简涵在家度过了一个还算安逸的国庆假期。白天刷题写作业,晚上吃完饭和苏沛曼笙去邻近的公园散散步,回来洗个澡再听会儿bbc的英语广播,十一点上床睡觉,作息相当规律。 她从不担心书包太重的问题,反正不论假期大小,总有两个小贼会在返校的前一天不打一声招呼地就借走她书包里的所有作业,然后第二天准时出现在她的课桌上。 返校的那天早上天空积着云,灰蒙蒙的一片。简涵听妈妈的话,在书包里放了把伞,又在单薄的校服外套里多加了件粉白的格子衬衫,衬衫领口绣着一小截点缀用的蕾丝,简单不花哨。 她大多数时间都乘公车上学,早起错开上学高峰期,公车上会有很多空位。最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要把窗户推开一点点,风就会从缝隙里钻进来,调皮地扬起几缕她混合着桃子味的秀发。充满电的随身听里永远放着明快悠扬的轻音乐,这样开始的一天足以冲散任何学习上的紧张和压力。 北江路口的红绿灯时间很长,开车的老师傅几乎每天都能精准地卡上由路灯绿变红的时间点。简涵习惯在心里默背前一天晚上听过的英语广播或电影,经常会被老师傅的急刹车吓一大跳。 可这次,老师傅平稳地停住了公车,她的心却跳得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快,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上个星期背诵过的经典英文台词。 “someofusgetdippedint,someinsatin,someingloss.buteveryonceinawhileyoufindsomeonewho''siridescent,andwhenyoudo,nothingwillevepare.” 这段长长的英文台词可以简单地翻译为“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池归砚骑着自行车停在距她两臂之远的地方,黑书包低调但有辨识度,脖子上缠着的白色耳机线最终消失在他的衣服领口,脚上踩着一双耐克的白色板鞋。 就算是在这样阴郁的天气里,他也像行走在阳光下,永远清雅而恣意。 第四章 湛蓝温度 简涵其实不大能分清喜欢和欣赏的区别,只知道他出现的时候,心跳会突然失去控制,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持续不断的悸动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比如现在,她会不由自主地猜测他有没有带伞,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下雨,不然肯定会被淋得很狼狈。 高中大大小小的考试很多,年级第一的位置被池归砚和简涵争来争去,在别人眼里,他们要么是互相看不顺眼的死对头,要么就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相见恨晚。 但其实两位正主一点也不熟。教室的座位离得很远,平时几乎没有搭话的机会,最近一次的接触还停留在两周前的动员大会上。 他们代表高一全体同学向高三的学长学姐送祝福,整场的表现十分优异,台下反响热烈,校领导满意得不得了,新闻社的同学还将录制的视频传到了学校论坛。一系列动作最后导致池归砚连续一周都被高二高三的学姐堵楼梯间要联系方式,简涵的课桌也悄无声息地被各种贴了qq号的奶茶占满。 默契大概是种玄学。看似完美的发言,简涵其实嘴瓢了不下三次,而池归砚每一次都能巧妙遮掩过去。视频里的他虽然表情严肃,却不难发现脸上藏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后来过了很久,简涵才被告知,她一直是被他宠溺着的。 红灯变绿,公车慢慢发动,池归砚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转头。 车窗边的女孩纯净如梨花,眉目鲜妍,眼波流转,微怔的表情下是满满遮掩不住的清甜。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直到身后响起一声尖锐的笛鸣,才匆匆回神,踩下自行车的踏板,唇边陷下去一道很深的弧度。 远处雷声轰鸣,铅灰色的云层在天空缓缓翻滚,几株不知名的大树被风吹得簌簌作响。酝酿了一上午的大暴雨终于落了下来,噼里啪啦地在地上绽开无数朵透明的雨花,空气里渐渐显现出青草与泥土的味道,腥而不腻。 数学课下课,简涵实在有点困,懒懒地趴在桌子上休息。结果闭眼还没多久,教室里突然鸦雀无声,连习题册被翻动的声音都变得十分微弱。 她心中一个激灵,还以为教导主任又来巡逻了,不情愿地坐直身体,随手抓起一支笔,装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出现在门口的却是一道和教导主任完全相反的高大瘦削的身影。那少年明朗而精致的五官完全教人移不开眼,左肩松松地挎着一个浅灰色的书包。他没有穿校服,一身常规的黑色连帽卫衣和休闲裤帆布鞋的搭配被他穿得清爽脱俗,举手投足间有一种难言的贵气。 简涵强忍着想打哈欠的冲动,揉了揉眼睛,这才注意到那少年是在朝她这个方向走。 终于来上学了啊,阮知洲。 在其他人还在猜测这少年是谁的时候,简涵就已经万分笃定地做出了判断,打了个哈欠,埋头继续睡。 殊不知,从这时起,她就能比旁人先一步发觉他的小巧思,比如少年脚下的黑色帆布鞋上的涂鸦状的两个英文单词,“southwind”。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阮知洲嘛。 很快,脚步声近了,简涵能感觉到四周宽敞的空间明显变得拥挤,有人拉开了她推到课桌下的椅子坐下来,然后……她就彻底睡着了。 第五章 悲剧了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意识被完全放空,好像去了一个安静而纯白的空间,脚下踩着棉花还是云朵的东西,又软又舒服,偶尔还能闻到丝丝缕缕的白茶香。 简涵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还没得及清醒,忽然一道很低的声音缓缓荡至耳畔,清润而富有磁性。 “小声点,我同桌睡着了。” 话音落地,那原本喊着她名字的人竟真像受了蛊惑一般,压低了声音,推了推她的胳膊,“简涵,醒醒,abby让你读一下课文……” 她正处于半清醒状态,听完心里当即咯噔一声,猛地睁开了眼,借着前边同学的掩护,猫着腰在抽屉里翻找英语课本,一边翻一边找同桌打听情报,急得满头大汗。 “那个,老师讲到哪儿了?” 阮知洲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简涵红透的耳朵,模仿着她着急的语调,小声问道:“什么讲到哪儿了?” 简涵愣了一愣,迅速瞟了一眼他的课桌,居然比脸还干净…… abby将视线从ppt上移开,看着得意门生慌乱的小动作,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突然把教材重重地摔在讲桌上,“这就是阳光班的课堂规矩?简涵你对我的课很有意见吗?” 教室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诡异的沉默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简涵停下手上的动作,难堪地站起身,长睫轻垂,在眼睑下投下了半圏阴影。她咬了咬唇,羞于启齿道:“抱歉老师,我走神了。” 阮知洲盯着她握得死紧的拳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踢了踢她的椅子,“喂,老师让你念第三单元的课文导读。” 简涵简直气得手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结果老师都还没说要怎么样,她这个不靠谱的同桌就把手往裤兜里一揣,慢悠悠地站起身,没所谓道:“抱歉,怪我没忍心叫醒我同桌。” 简涵:“……” 诡异又尴尬的气氛攀升至顶峰,教室里安静得能清晰地铺捉到身旁人小心翼翼的呼吸。 abby被气得不轻,一连说了几个“好”,但良好的教师涵养还是让她勉强保持着冷静。 “够了,我不想因为你们这种可笑的行为而耽误大家的时间,先坐下,简涵你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池归砚、莫心妍,你们分别为大家朗读课文的第一段和第二段。” abby失望的眼神和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简涵无地自容,脸上火烧般地发烫。 她从没犯过这么愚蠢的错误,一种从云端跌落的羞愧感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她的理智。她愣怔地看着池归砚的背影,眼眶忽然变得又热又湿。 阮知洲轻啧了一声,拽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座位上。 她果真很瘦,隔着好几层布料,都能用一只手轻易地握住她的胳膊。 简涵伏在课桌上,看着写满预习笔记的课本,用力眨了眨眼,想把眼泪挤回去,结果越眨眼泪掉得越快。 阮知洲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余光中同桌的脖子白皙细腻,线条纤直好看,精致小巧的鼻子哭得红红的,让她看起来像只委屈的小兔子。他忽而心生不忍,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去接住她的眼泪。 “喂,再哭课本该湿了。” 顺着他的衣袖,简涵嗅到了一丝熟悉的白茶香,情绪莫名被安抚了一些。 但还是很生气。 她毫不留情地拍开他的手,像只被惹毛的猫,一边打着哭嗝,一边凶道:“关你屁事,别碍着我写笔记!” 第六章 靓女无语 幸好阮知洲还没有无聊到要和她一直纠缠下去的地步,捧着个手机不知道在和谁发信息。简涵长吁了一口气,平安地度过了下半节英语课。 下课铃一响,abby朝这边看了一眼,潜藏的负罪感卷土重来,简涵像被弹簧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样,赶忙跟了出去。 因为上课睡觉而被请去办公室喝茶,这事简直可以排进她人生最尴尬的糗事前三了,从六楼下到四楼,被人围观得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看得出来,abby私心还是偏爱简涵的,很给她留面子,一路都带着笑,进了办公室才把脸肃起来,一边整理办公桌一边说道:“你和池归砚都是学校非常看重的学生,对你们来说,高中的每一天都不是儿戏。” 简涵一言不发地听着,这些话她每个星期都会在不同的老师口中听到,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是学习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引言结束,真正的拷问来了。 简涵抠了抠手心,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老师们似乎都有能把事情复杂化的特殊技能,但她真的只是,单纯犯困而已。 “我以后会注意的,绝不影响学习。”简涵回避掉问题,干脆认错,语气显得十分诚恳。 abby见她态度良好也没再深究,低头整理了一会儿教案,竟用很凝重的眼神看着她,沉声道:“老师也不是想给你压力,高中学习任务重,上课犯困可以理解……以后,尽量和阮知洲保持点距离。” 简涵愣了一愣,有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如果只是老师对学生的个人偏见,未免有些失职。 没有谁可以只凭表面就去定义一个人,老师也不行。 她忽然很想替那个吊儿郎当的新同桌辩解,但斟酌之后又觉得自己没有合理的立场和论据。 自己和他,同样只是流于表面的相识。 “报告!”她们的对话被打断,莫心妍抱着一摞高高的习题册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走在她旁边的是同样抱着一摞习题册的池归砚。 简涵心里一惊,掌心微微出汗,直到那个人走到了自己身边,都还无法镇静下来。 所幸,池归砚的注意力并不在她身上。 莫心妍故意走到简涵面前,瞥了她一眼,嘴角忍不住扬起一道浅显的弧度。她把收好的习题册放到abby的桌上,手里还剩一本自己的语法书。 “辛苦了,”abby笑着对她和池归砚点了点头,“我批好后明天就可以发下去了。” “应该的,老师给我们批作业才辛苦。”莫心妍的嘴很甜,说完了客套话才把手里的语法书递到abby面前,“上节课讲的独立主格结构我还不是很理解,老师方便再给我讲讲吗?” 简涵有点无语,这人真有意思,语法都没学懂,还非要冲她挑眉,找齐天大圣借的优越感吗? abby接过莫心妍手中的语法书答应了下来,原本还想叮嘱简涵点什么,站在一旁的池归砚突然插话了。 “abby姐,常老师找我和简涵还有点事。” 莫心妍脸上的笑容倏地一僵,连简涵都傻傻地看着他,想不明白常盛找她能有什么事,而且今天一上午都没有物理课。 “那行,你们去吧。”abby挥了挥手只得放人,低头看着语法书上的标记,给莫心妍解释道,“理解独立主格结构其实不难,它是由名次或代词加上分词等构成的一种独立结构,用于修饰整个句子……” 莫心妍心不在焉地点着头,那两道并肩的背影瞬间点燃了她的全部妒意。 池归砚,我辛苦说动你来帮我送作业,可不是为了让你演一出英雄救美的…… 第七章 薛定谔的猫 出了办公室,简涵就落在了池归砚身后,隔着两步左右的距离,机械性跟随。 两位年级大佬的同框出现自然是赚足了眼球,简涵却再顾不得这些目光,强烈的自身难保的感觉让她仿佛跌入了虚空,脚底像踩着棉花,头脑时而清醒而是恍惚。 眼前万物都变得单薄,只有他还熠熠生辉。 池归砚似乎对这样被围观的场面有些不耐,不觉加快了脚步。简涵没有多想,提了口气跟上。 谁知走到五楼他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简涵再三确认了楼层标识,忍不住叫住他。 “池归砚,常老师的办公室在五楼。” 少年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身,用俯视的姿态看着她,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我知道。” 简涵“嗯”了一声,仰着头不解地眨了眨眼,瞳仁边缘化出柔和而清浅的光。 “回教室上课啊,常老师还在家看孩子呢。”池归砚挑了挑眉完全转过身来,自然地下了一级阶梯,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其中。 简涵呼吸一滞,身体微微后仰,这样突如其来的靠近让她哑口无言,只能故作淡定地点点头,回一个“哦”。 她是真的不善言辞,从来不会铺垫和过渡,永远把话题结束得生硬无趣,连一句“谢谢”都很怕说。 或许是他看不惯莫心妍落井下石的做派才说了那样的话,也或许是他单纯不想继续再听abby唠叨而已。 自作多情从来不是正确地打开方式。 幸而,他并不在意她的笨拙,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你……” “我、我物理卷子都做完了!”简涵手疾眼快地打断他,磕磕巴巴地说着些不搭边的话,白净的脸上晕染出窘迫的红,像是很担心他会说出些让她无地自容的话。 “我是说……” “!!但是我的数学卷子好像还没……唔!”落跑的借口还没说完,嘴里忽然被塞进了一颗水果糖。 酸酸甜甜的草莓味侵袭过味蕾,令她动弹不得,心里仿佛炸开了一朵小蘑菇云。 “我是说,你别紧张……”池归砚漫不经心地折着手中的糖纸,眉梢流泻出浅浅的笑意,“我是好人。” 他从始至终都只盯着她看,从弯弯的眉到线条清晰漂亮的下巴。 “我、我没紧张……”简涵轻咳了一声,艰难地避开他的视线,现在连呼吸都是草莓味,耳朵又红又烫。 “偶尔上课打个瞌睡也没什么的。”池归砚把话说完,眼中的笑意加深,不知是安抚还是揶揄。 “……放心,我就算上课睡觉,考试也不会把第一让给你的。”简涵反应迅速地瞋了他一眼,把腰板挺得直直的。 “那简同学方便透露一下下次月考准备考多少吗?”池归砚装作一副讨教的样子问道。 “你想干嘛?”简涵防备地看着他,深深地觉得良善只是这人的伪装!!! “刺探敌情啊,”池归砚回答得倒是落落大方,“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我觉得没用。”简涵神色认真地摇了摇头,忽而在他错愕的目光下不知羞地指了指他手中的糖纸,“除非你把草莓糖的某宝链接发给我。” 池归砚蓦地笑开了,眼睛里像装下了一整条银河,朝她摊开手掌,轻声道:“把电话给我。” 简涵抿了抿唇,嘴角扬起一点不易察觉的弧度。 “砰——”交易即将完成,身后却突然响起一道重物落地的声音。 简涵条件反射地回过头,身体一僵,嘴角的弧度被迅速压平。 顾曼笙蹲在五楼的楼梯口匆匆捡起散落一地的习题册,她死死低着头,肩膀却不住地耸动。苏沛石化般地站在她身边,眼睛瞪得像铜铃,用目光粗略地丈量出简涵和池归砚的身体距离后,嘴角渐渐弯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第八章 答案之书 以后出门还真是要看黄历才行,这场面,已经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了……苏沛那一脸的社会主义慈爱之光简直能普度众生,生怕别人看不出她脸上写着“有奸情”三个字。 顾曼笙虽然还有理智尚存,情绪也是异常激动,鼓励地看着简涵,一副“女鹅,你出息了!”的欣慰之态。 简涵无力扶额,只觉得脑瓜子疼得厉害。 幼时曾听智者云,闺蜜意外碰头,十有九悲,交谈者砍头,不跑者折寿。 怪她不以为意,时至今日才知,智者果真是智者,字字真理,句句经典。 “朋友?”池归砚收回手,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女生,脸上的笑意略微收敛。 简涵点了点头正要承认,对面却突然动静很大地摆起手来。 “不不不,不是朋友,萍水相逢、萍水相逢而已!二位继续!” 话音落地,天灵盖仿佛被一道飞来的巨雷劈中,简涵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家宛如智障的小姐妹,别说本来就没什么好继续的,就算是有,也请您二老先打个样,继续一个我看看…… 她震惊得不知该作何反应的时候,头顶忽然飘下一道温润低醇的嗓音,明明玩味又轻佻,她却听出了些许不容置疑的认真。 “那么简涵,请你继续把电话留给我吧。” 那一刻,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手握住逼停下来,简涵有些迟疑地抬起头,却只见两道墨黑的长眉下,他的眼角微微上扬,显得期待而专注。 那枚名为“喜欢”的泡腾片终于被他亲手撕开包装投进了她心湖,咕噜咕噜地冒起了好多粉红泡泡。 “189****2713。”简涵镇定而面无表情地报出了一串数字,又趁无人注意,侧着身子飞快穿过了他和墙壁间的小道,蹬蹬跑上六楼。 她得跑,一秒也不能留,更没有多余的气力去想他能不能记住她的电话,否则就会面红耳赤,溃不成军。 人在激动的时候就应该多做数学题,数学使人冷静! 简涵像踩着风火轮似地冲到座位上,目的鲜明地找出一本紫色的封面有点旧的五三,手感极准地翻到复合函数有关的页面,机械性地做了几道选择题。 许是动作太着急,书里夹着的公式卡掉了出来,她弯腰去捡,却被卡上的红色笔迹吸引了视线。 r=a(1-sinθ),这个很简单的极坐标公式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的空白格里还标注了一句话。 “据说,这是笛卡尔死前寄出的最后一封情书中唯一的内容,里面藏着一个刻骨铭心的秘密。” 简涵擦掉卡片掉到地上沾到的灰尘,错乱的心跳被渐渐抚平,四个月前的一小段记忆蓦地呼啸至眼前。 这本五三其实是她刚进大一的堂姐送给她的,堂姐没做多少,就这么扔去废品站实在太浪费,索性就和其他崭新的教辅书一起打包给中考全市第一的小堂妹。 简涵依旧记得堂姐当时靠在书桌上对自己说的话。 “小涵,我的高中时代结束了,再也没有哪段青春能让我这样刻骨铭心了。你还小,但别急着长大,多拥抱一次你爱的人,以后回忆起来才不会后悔。” 简涵不懂,或者说不愿意去懂。 考清华和青春万岁通常是背道而驰的,说不出哪个好哪个不好,但就像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一个道理。 变数迷人也危险,在还是一片迷雾的未来,谁会为了另一个人而永远停在原地呢。 高三那年,堂姐在厚厚的答案之书的每一页上都写了“简兮会和宋译在一起”,甚至还摆在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可最后,他们还是一个去了浙大,一个去了人大,天南地北,再不相见。 上课按时响起,池归砚从容地走进教室,他像从漫画里走出的人,明朗温暖,一身荣光。简涵浅浅地笑了,唇畔的小梨涡仿佛能装下两颗草莓糖,目光最后却落在了身旁的空座上。 阮知洲似乎,又迟到了。 第九章 有人住深渊 事实证明,阮知洲不是迟到,而是彻头彻尾的缺席,一下午都没见人影。 简涵在应付完几个老师关于他为什么不来上课的问话后,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同桌可能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而不是来上学的。至于那个被他遗留在抽屉里书包,她敢打赌,里面绝对是空的。 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简涵最喜欢的地理,给他们上课的是个很年轻的女老师,老师姓梁,单名一个恬。 梁恬老家在西塘,大学毕业后就一直留在杭州任教,因为老公是s市人,去年结完婚才申请调职来衡远一中。她个子不高,总穿着一双6cm的小高跟,人很温柔,明眸善目,是典型的江南美人。上课张弛有度,很有个人特色,能把难懂的知识点用一个个充满情感诉求的句子清楚表述出来,在学生中的人气很高,每逢教师节,办公桌就会被鲜花和贺卡铺满。 要对这样一个老师无礼还是很有心理压力的,连年级倒数的那几个刺头在梁恬面前都不太蹦跶。 所以,当课上到一半,阮知洲不打一声招呼地从教室后门走进来的时候,简涵甚至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他嘴角有伤,手里拿着两套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新校服,连讲台都没看,径直走到座位上,用腿把椅子从课桌下勾出来,椅腿和地面短暂急促的摩擦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突兀极了。他坐下去的动作大而狂妄,随手把校服往抽屉里一塞,然后安静地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简涵不自觉屏住呼吸,握了握手里的笔,视线落在他右手卫衣袖口处的一小截手腕上,脸色顿时一白。 原本被扣得很紧的银灰色腕表稍稍变松,往下滑落,露出一条大约三厘米长的旧刀疤。 疤痕触目惊心,像一条可怖的棕红色蜈蚣,如果不是用很锋利的东西去割,绝不至如此。 脑海中一时像放电影似的闪过很多种可能,简涵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努力说服自己去相信最合理的那一种。 因为,就算当时昏昏欲睡,她也没有忘记初见那一瞬的对视。 少年的眼干净得如同一泓清泉,浅棕色的眸子亮若星辰,骨子里透出的傲气,让周边一众人都黯然失色。 而后不需任何理由,她就愿意相信,他从无恶意,只是不再愿意展示自己的脆弱和无助。 “阮知洲小时候肯定也是熊孩子,熊孩子总也少不了磕磕碰碰,刀疤不过是意外。” 课程进度被打断,梁恬的脸色很难看,却始终没有大发雷霆。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阮知洲,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转过身,继续讲解地球公转的知识点。 “从北半球上空看,地球绕着太阳自西向东公转,周期是一个回归年,也就是365天5时48分46秒。每年一月初通过近日点,公转速度快,太阳照射南半球,每年七月初通过远日点,公转速度慢,太阳照射北半球。” “这是个不公平但讲究甘之如饴的游戏,地球永远无法追上太阳,但如果能从远日点到近日点,它宁愿永不停歇。” “万物向阳而生,太阳之所以成了地球的太阳,也正是因为它曾照亮它的无边黑暗。” 还是一贯的梁式罗曼蒂克讲课,简涵低头记着笔记,没注意到身旁人骤然握紧却又松开的拳头。 甘之如饴这个词其实很残忍,撕开表面的那层伪装,剩下的不就是不甘和情愿么。 地球见过了太阳,又怎么舍得重新堕落。 阮知洲这么相信着。 第十章 好色乃人之常情 “前面的同志,听到请回头!听到请回头!”贱人桥(大名:魏桥)把课本立在桌子上挡住半张脸,趁梁恬在黑板上板书,用笔头戳了戳简涵的后背。 简涵匆匆抄完笔记的最后一个字,把手往后伸,熟练地接住他递来的小纸团。 “哎哎哎,我还没说完呢!”魏桥鸡贼地拽住简涵的袖口,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李艾写给你同桌的,这姑娘胃口不小,上星期还在勾搭班长,今天就把目标瞄准新同学了,不过也是,帅哥谁不爱……” “你又偷看人纸条。”简涵果断抽回手,侧了侧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这是重点吗?!阅读理解零分!”魏桥轻咳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地替自己开脱道,“这厮让我帮忙递纸条,没有十次也有八次,我收点过路费怎么了……”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没有我要听课了。”简涵没仔细听他说什么,随便点了下头。 “卧槽,无情!本帅哥难道不值得你洗耳恭听吗?!”魏桥的眼睛瞪得溜圆,无声控诉着这种极端恶劣的行为。 简涵“嗯”了一声,懒得和他贫,转过身,把纸团放在阮知洲手边,然后拿出习题册,一边刷题一边巩固这节课学的知识点。 没安静多久,魏桥又开始了,阴魂不散地戳着她的后背,这次力气明显大了很多,“前面的同志——” “又怎么了?”简涵往前挪了挪椅子,没好气地扭头瞪了他一眼。 “您老看着点啊,纸团都掉地上了。”魏桥努了努嘴,指着她和阮知洲课桌间的缝隙说道。 简涵低头看了一眼,这才注意到,阮知洲不小心把纸团挥到了地上。 目测距离不友好。 简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钻到桌子底下去捡。身边坐着个被老师时刻关注的不定时炸弹,她也算是顶风作案了。 没等她够到卡在桌腿缝隙里的纸团,头顶忽而飘下一道满含困意的声音。 “多动症?”阮知洲低着头,眉头微蹙,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靠,会不会讲话啊! 简涵深呼了口气,一个白眼差点没把自己给翻过去,咬牙够到纸团,攥在手里,利索地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小脸憋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气的。 “你的。”她把纸团扔到他桌上,又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阮知洲不明所以地打开纸团,一眼扫过去,脸色逐渐变得怪异起来。 “愿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比如我,比如我们爱的……”他实在没好意思把这句话念完,从小到大收了不知道多少情书,头一次见这么不害臊的。 简涵只听了前半句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了抖肩膀,好像怎么坐都不舒服,索性趴在桌子上,用手枕着下巴,一目十行地审着一道材料阅读题,心里却忍不住感叹“李艾牛逼”。 阮知洲反复看了两遍纸条上的内容,确定无误后,把纸条重新握成团,扔到简涵桌上。 “喂,喜欢我就直说,别搞这套酸的。” 简涵没听懂他的意思,写字的手一停,回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什么?” “你不是找我要电话么。”阮知洲轻轻挑了下眉,从他的这个角度,略一低头就能看见她头顶像爱心一样的发旋,及肩的长发被挽在耳后,发质看上去很好,乌黑柔软得如同一匹光滑的绸缎,衬得她整张脸十分清丽。 “我找你要电话?”简涵懵懵地用手指指着自己,神色复杂。 “好色乃人之常情,我很理解,毕竟现在像我这么帅的人已经很少了。”阮知洲忽然心情很好地抢走她手里的笔,在习题册的空白处洋洋洒洒地写下来一长串数字,“但是女孩子,最好还是矜持点。” “……你是不是有病?”简涵看着习题册上鬼画符一样的电话号码,额头瞬间滑下来两道黑线,无语地拿起纸条,摊开。 giao!是心脏骤停的感觉…… 第十一章 乌龙还是马卡龙 “愿世间美好与你环环相扣,比如我,比如我们爱的多米诺!dear阮,如果你能在这张纸上写下你的联系方式,那就再好不过了~~” 光是看着纸条上的字,就已经脸红得不行,简涵清了清嗓子,迅速把纸条推还给他,“这东西,呃,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你给我干什么?”阮知洲用拳头挡住嘴巴,打了个哈欠,显然不怎么信,语气不无感慨道,“喜欢我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不用藏着掖着。” “……”简涵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一时无话可说,果断拿回纸条,拍在后方看戏的贱人桥桌上,“你解释吧。” 阮知洲用手撑着下巴,顺着她的动作瞥了一眼右后方完全陌生的面孔,明明一脸的漫不经心,却生出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那眼神是像在说“你敢说不试试”。 魏桥悻悻地放下课本,苦哈哈地来回打量着这对同桌的脸色。 一个是不好惹的靠山学霸,一个是更更不好惹的新晋校霸候选人,真是苍了天了…… “说话。”阮知洲没耐心地踹了下他的桌子,满眼困倦。 魏桥看着他嘴角的那块青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扶住打颤的课桌,哭丧着脸,支支吾吾地试探道:“洲、洲哥……或许,你知道李艾是谁吗?” “和我有关系吗?”阮知洲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语调愈下,硬是把一个问句说成了陈述句。 果然。 校霸都是唯心主义者。 魏桥抿着唇深深地看了简涵一眼,然后壮士断腕般地双手把纸条送还给阮知洲,赔笑道:“我们小简啊,什么都好,就是脸皮薄。” “魏桥!”简涵低喝一声,豁然瞪圆了眼睛,手指不自觉伸直,水性笔从掌心啪一下掉在了地上。 听到声音,梁恬慢慢抬起头,腾出一只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黑色大框眼镜,惊喜地笑道:“简涵,你自愿到讲台上来替大家画一下太阳直射点移动规律的示意图吗?” “啊?啊……是的,梁老师。”简涵愣了一秒,迅速反应过来,捡起地上笔帽都摔没的水性笔,压了压衣角的褶皱,站起身。 “噗嗤!”阮知洲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就连魏桥都低着头,用力锤着大腿,看起来忍得很是辛苦。 简涵磨了磨牙,把笔放在摊开的习题册的中间凹陷处,大步往讲台上走。 今天真是水逆到家了! 阮知洲坐直身子,静静看着女孩的背影,唇边的笑意渐渐加深。窗外淡淡的霞光拨开云层洒进来,落在她呈半弧形的发梢,好似熨出了一道浅金色的边。 他忽而弯腰捡起掉在她椅子底下的笔帽,动作略微停顿,像是想起来什么,更用力地踢了下魏桥的课桌。 “让你丫笑了吗!” “咳咳、咳咳咳咳……洲哥这您可冤枉我了!咱这哪儿是笑啊,可劲儿捧场呢!”魏桥躲过了课桌的余震,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不轻,一边摆手否认,一边暗自吐槽“太尼玛双标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阮知洲没再说什么,把笔帽盖在水性笔上,听着梁恬对简涵从字迹到知识掌握度的夸赞,目光竟有些恍惚。 有些碎片从记忆长河里被捞了出来。 小时候睡完午觉,他经常陪着妈妈在花园看书,妈妈最喜欢读的是《简爱》,每每看到喜欢的句子都要念给他听。 真的念了好多好多,可那时,他总是把注意力放在妈妈做的提拉米苏上,大部分都没有留下印象。 唯有那句“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记得清清楚楚。 妈妈总是重复念着这句话,她说,她从不后悔嫁给爸爸,而我有一天也会遇见属于我的惊鸿。 一见钟情或许很肤浅,日久生情却更像强词夺理的嫖客。他教会她的,是惊鸿一瞥的心动,也是别人眉来眼去,我只回眸为你的孤勇。 妈妈嫁给了爱情,但没嫁给幸福。 所以,不是所有惊鸿,都归属于命运。 他阮知洲宁愿庸碌一生,也绝不飞蛾扑火。 第十二章 秘密 简涵回到座位,看见课桌上被重新盖上笔帽的笔,有些诧异。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魏桥,心想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却见他动了动手指,朝阮知洲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事实还真是,从不按套路出牌。 在黑板上画示意图的时候,被羞恼挤飞的理智终于回笼,简涵这才恍觉,阮知洲其实根本就不在乎那纸条是谁写的,结果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想找点乐子罢了。 他好像给自己造了个孤独的世界,隔着一堵透明的玻璃墙,嬉笑地看着外界的一切。 这样的人,清醒而残酷,不想付出代价,就千万别去招惹。 简涵暗自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这不过是场荒唐的闹剧,拿起笔,重新投入到学习中去。 阮知洲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其余什么也没多说,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捣鼓着手机,耳机一戴,谁也不爱,刚退出开心消消乐,就点开了王者荣耀,全然不在乎这节课有没有结束。 单排上分对他来说似乎再简单不过了,操控着在野区发育起来的李白一路开大,越塔强杀,手机屏幕上接连闪过“firstblood”、“doublekill”、“killingspree”等等字样,象征着游戏结束的“victory”也很快在下课铃的伴奏中弹上了公屏。 梁恬没有拖堂的习惯,开学第一天就给大家保证了会准时下课,交给课代表一套作为课后作业的试卷后,就亲切地和大家说了“下周见”。 告别老师,教室立刻变得嘈杂起来,这儿一群那儿一伙地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兴致勃勃地商量着晚饭吃什么。 衡远一中的晚饭时间相对充足,学校也不强求学生必须在食堂用餐,政策一松,被食堂的清汤寡水迫害多年的高中生们都喜欢往外跑,学校附近的餐饮业也因此而长盛不衰。 阮知洲意料之外地没第一个冲出教室,久久盯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出神,对前面传下来的试卷视而不见。 最怕空气突然变得安静…… 接收到前后排同学发来的求助信号,简涵不得不从题海中抬起头,匆匆记下解题思路,伸出援助之手。 她还没接稳试卷,阮知洲手里的手机就突然一震,屏幕上闪动着一串没有备注的电话号码。 简涵配合地抽出一张试卷放在他桌上,目光所及,却见他很快摁灭了电话,如远山般俊朗的眉蹙了又松,松了又蹙。 对方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预料,立马又发来了一条短信。 简涵有意回避,并没有看到短信的内容,稍微收拾了一下课桌,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人猛地攥住了手腕。 他力气很大,手却很凉,像在冰水里泡过似的,握了好一会儿才有温度浮上来。 这样的动作很无礼,幸好教室已经走得没什么人了,简涵不满地转动着手腕,正试图从他的钳制中挣脱出来,却突然听他小声地问了一句,“你会,记得今天的我吗?” 简涵瞬间愣住了,她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语气,倔强、固执,渴望得到肯定的回答,却又裹挟着浓浓的悲伤。 好像这并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很重要的请求,“请你,记住今天的我吧。”。 “什、什么?” 阮知洲良久地沉默着,很快松开了她的手腕,藏在裤腿后的指尖轻轻打颤,视线自然下垂,暴露出眼皮上那道深深的褶皱。等再抬起头时,竟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姿态,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嬉皮笑脸地把试卷夹在简涵的书里。 “这玩意儿就交给你了,做好了,爷不会亏待你的!” “……” 第十三章 少女心事 苏沛和顾曼笙是邻班,十班和十一班又都在五楼,平时碰面很方便。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后,她们会在约定好的教学楼一楼大厅一起等简涵下来,然后商量去哪儿吃晚饭。 今个儿眼看着整栋楼的人都要走光了,居然迟迟等不到人,苏沛伸了个懒腰,两腿交叠着倚在楼梯旁边的大理石石柱上,不停碎碎念,“简涵一向守时,今天怎么回事?饿死了饿死了,再不来我就要饿死在这凌云楼下了……” “这不来了吗。”顾曼笙指着那道从二楼狂奔下来的身影,抿唇笑了笑。 “哎哟喂,反正都是最后一个了,您慢点跑,别摔着!”苏沛总是嘴上说着不饶人的话,实际却比谁都宠自家姐妹,一见人来,立马迎了上去。 她身材匀称高挑,平时穿双运动鞋就能有175,喜欢把天生茶色的长发束成高高的马尾,皮肤白皙通透,一点瑕疵也没有,五官不是大众意义上的美,却能让人一眼就产生好感。 简涵习惯性地挽住她的胳膊,像小猫似的用脸蹭了蹭,“有事耽误了一下,走吧。” “你们想去哪儿吃?呜呜呜,快做决定,我要饿死了!”苏沛一手挽着一个往凌云楼外走,边催边问。 “听说东门那边新开了一家湘菜馆,菜品正宗,价格实惠,我们要不去尝尝鲜?”顾曼笙提议。 “你是说春宴楼?我也听我们班的同学说了,感觉还不错……”苏沛低头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简涵,动了动胳膊,征求她的意见,“发什么呆呢,要不要去?” “我都行。”简涵随意点了下头,心里还想着阮知洲说的那句话,触及心扉的语气,让她很难相信那只是一句随口的玩笑。 傍晚的天空一半蓝而澄澈,一半红云涌动,空气里浮着暗香,地上还积着水,光线以分钟为计时单位逐渐暗淡,世界宛若一幅色彩艳丽的厚涂油画。 出了东门左拐,穿过一条小巷,再过一条十米宽的马路,就能看见一条店面扎堆的美食街。每到饭点,附近学校的学生都会被吸引过来,街上人头攒动,格外热闹。 春宴楼开在街尾,有两层,装潢典雅,环境卫生,一楼的大门口还挂着一串红辣椒。 苏沛兴致很高,不等服务员开口就主动要了一间小包厢,急急忙忙地拉着简涵和顾曼笙进去。 “包厢很贵的,不然我们还是……”顾曼笙为难地皱了皱眉,站在包厢门口,犹豫着不敢进。 “哎呀,我请客嘛!”苏沛不在意地把两人摁到椅子上,找服务员要了份菜单,然后动作迅速地把门关上。 简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主动坐到顾曼笙旁边,用热茶水帮她冲了冲碗筷,哼声道:“土大款嘛,我们狠狠宰她一顿,好长记性。” 顾曼笙低着头,沉默了一阵才轻轻“嗯”了一声,默默把手边的热毛巾递了一条给简涵。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她们之间存在差距,从来没有刻意忽略。 可是时间一久,自尊心这个东西,就容易让人遍体鳞伤。 苏沛家境很好,父母都是集团高管,十年前家里就养得起两台大奔,因为中年才得了这么个宝贝女儿,难免溺爱,从不限制她的零花钱,所幸家教严格,苏沛除了花钱大手大脚之外,没有任何公主病。 简家虽然不如苏家生活优渥,但简涵很争气,从小到大,不论学什么,不论在哪里,她都是最优秀的那一个,人也长得漂亮,尽管性子有些慢热,却是实打实地真诚待人待事,大家都把她当作人群的中心。 可她,顾曼笙,单亲家庭的小孩,十岁就跟着妈妈来了s市,家里只靠着一个小小的水果摊勉强维持生计,七十岁的外婆去年还脑瘫中风住了院。因为没钱请看护,妈妈每天都在摊位和医院来回奔波,一个人抗下了家庭的重担。 顾曼笙常一个人守家,怕浪费电,一写完作业就早早熄灯睡觉,周末为了能让妈妈多休息,天没亮就赶着去集市摆摊做生意。 她知道自己没有苏沛外向富有,也没有简涵聪明漂亮,但是童话书里说,每个女生都有成为公主的权利和资格,所以,她一直都努力乐观地生活。哪怕明知横亘在她和她们之间的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也从未想过停止翻越。 第十四章 爱丫爱丫 “忍了一下午可算逮着你了,快快快,老实交代,上午你和池归砚在楼梯间干嘛呢?”点完菜,苏沛顿时生龙活虎了起来,搬了把椅子坐到简涵旁边,眼里闪着一百万瓦的八卦之光。 闻言,顾曼笙也抬起了头,和苏沛统一战线地坏笑道:“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学校哎,能干什么?想什么呢你们!”简涵瞥了二人一眼,底气略显不足。 “我们可什么都没想啊,是你不打自招的。”苏沛无辜地摊了摊手,似笑非笑道,“而且,学校能干的事可多了……” “像什么图书馆密会、操场漫步、题海邀约、楼梯间之吻啦,想想就浪漫,就是不知道你们是哪种了?”顾曼笙熟练地接住苏沛抛来的话题,掰着手指一件一件数给简涵听,那表情好像在说“面对这么个帅哥,不干点什么都对不起你自己!”。 简涵轻啧了一声,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们的肩膀,故作痛心道:“没事少看点少女小说。” “谁跟你讲小说了,少转移话题!”苏沛拍开她的手,挠了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分析道,“池归砚可是我们学校的top级抢手货,你要是有这心思,可得抓紧点……” 春宴楼效率很高,才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菜上齐了,一屋子浓郁的菜香,非常诱人。简涵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敷衍地对苏沛点了点头,一个劲儿地往顾曼笙碗里夹菜,“这个剁椒鱼头还不错,曼笙你尝尝。” 苏沛秀眉一拧,全然忘了自己的肚子还饿着,絮絮叨叨地戳着简涵的胳膊,宛如一个操碎了心的老母亲,“宝贝,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啊!” “有哇,当然有!”简涵往旁边躲了一下,求生欲极强地抢答道,“你讲到哪儿了?” 苏沛恨铁不成钢地扶了下额,往碗里夹了一筷子蚂蚁上树,才继续说道:“就你们班那个莫心妍,我每次去找你都看见她占着池归砚旁边的位置问题目,啧啧,那殷勤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池归砚是她花钱请的补习老师呢!” 简涵埋头吃着碗里的鱼肉,这种程度的刺激显然无法鞭策到她,不甚在意地抬了抬眼皮,淡然道:“她问她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苏沛噎了一下,眉心都皱出一个小十字,“你就没点其他什么感想?” “有啊。”简涵忽然看了她一眼,笑了,双颊的一对小梨涡若隐若现。 “什么?” “情情爱爱,不知羞耻。”简涵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是虔诚。 “莫心妍?”苏沛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追问道。 “不,我说你。” “……靠!”苏沛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即扑过去擒住她的胳膊来了一记锁喉。 “噗哈哈哈哈哈哈!”顾曼笙嘴里的饭粒差点喷出来,小脸笑得通红。 好好的一餐饭到最后越吃越累,简涵认输地摆了摆手,把事实真相全盘托出。 “总而言之,都怪我放松了警惕,上课睡……” “嘶!”不等她说完,苏沛和顾曼笙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简涵回避着她们审视的目光,不自然地咳了一嗓子,“咳,我知道你们对我上课睡觉感到很意……” “你睡没睡觉这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 “重要的是他喂你吃糖啊!池归砚喂你吃糖啊啊啊啊啊啊!救命,这是什么甜甜的神仙爱情?!”苏沛和顾曼笙抱在一起激动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是我没把这件事情讲清楚吗?”简涵沉默了一瞬,忍不住自我怀疑。 “是的!请你用一万字细节描写把吃糖环节讲清楚!呜呜呜呜呜,池简是真的!!” 简涵:“……”来人,把这两个疯婆娘给我拖出去,斩首示众!! 第十五章 嚣张 从春宴楼出来,正好赶上用餐和返校的高峰期,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叫卖声、喇叭声、还有各种吆喝声摩肩接踵,不同美食的香味交织着混入空气,仅仅是行走其中就让人倍感幸福。 都怪故事太精彩,光顾着听,都忘了进食,买完单,苏沛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压根儿没吃饱,哭丧着脸说要去买奶茶。 简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作势要给她一个暴栗,最后还是没下得去手,抬腕看了下手表,时间还算充裕,便随她去了。 苏沛悻悻地吐了吐舌头,拉着顾曼笙往她们常去的那家奶茶店跑,没跑多远又急急停住脚步,转身朝简涵挥了挥手,大声道:“我们去就行,你在巷子口等一会儿,很快哒!” 简涵微微颔首,拢了拢上移的袖口,快步走出美食街。街口马路的红绿灯时间很短,等了差不多十五秒,就跟着大部队一起踏过了斑马线。 过完马路,人流很快便四散开。天空逐渐被深深浅浅的暮色覆盖,连接着衡远一中东大门的小巷里亮起了一盏昏暗的路灯,在地上拖出一道虚虚长长的影。 巷子中央站着一群年轻人,有男有女,装扮大胆前卫,有穿皮衣和铆钉鞋的,也有把头发挑染成蓝色、紫色的。他们的嬉闹声很大,和路过穿着衡远一中校服的好学生们对比鲜明。 简涵站在巷子口,目光落在那群人身上,一时有些发愣。 之前听苏沛说,附近的几所职高里有一群爱惹事的,翘课不想被学校的老师抓个正着,有时会在这里聚头。 这是她第一次撞见,果然和她想象中的叛逆少年出入不大。 可为什么,阮知洲也在…… 他慵懒地倚靠在墙上,身材清瘦修长,左腿微屈,脚尖点地,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刚点燃的烟,不时有女生笑嘻嘻地凑上去搭话,但他只是垂眼看着地面,不做任何反应,隐隐像是这群人的中心。 “哟,那边的妞儿挺正啊!还是衡远的……”简涵正发着愣,其中一个脖子上戴着两串交叠的骷髅头项链的男生看了过来,轻佻地朝她吹了声口哨,“哥哥带你玩啊!” 简涵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清丽的眉目微拧着,在灯下被染上一层朦胧的薄光。 心里像卡了根刺似的,很不舒服。 “骆哥,你别自讨没趣了,他们衡远的女学生啊,最会自命清高,哪里愿意跟咱们玩儿!”一个穿着黑白jk制服的女生忽然冲她挑了挑眉,说话夹枪带棒,“尤其是这种有几分姿色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阮知洲原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抬头的间隙,余光扫到巷口的女孩,指尖的烟身竟是一抖。他微蹙起眉,落在简涵身上的目光深了又浅,最后归于平淡。 她太干净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纯洁,仿佛能规避环境带来的一切污染。 这样一捧澄澈清甜的泉水,就算不能用最好的器具盛装,也至少该远离污浊。 简涵装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背过身,轻轻阖上了眼。 那人指尖跳跃的火光,把她的眼睛灼得很疼。 明明夹烟的手势很生疏,明明已经烫到了自己,却还要摆出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 幼稚。 “你算个什么东西,嘴巴放干净点。”倚在墙上的人忽然站直了身体,手指一松,用脚尖慢慢碾着掉在地上的香烟,语气淡得让人忍不住想哆嗦。 “开、开个玩笑,这么认真干嘛?洲哥,你、你们认识啊?”那个穿着jk制服的女生眼神闪烁,声音有些抖,下意识往戴着骷髅头项链的男生身边靠,显然是被吓到了。 “艹,阮知洲你要看上这妞早说啊!”骆天翔暗骂了一声,脾气有些暴躁,要是换个人说这话,早他妈一拳挥过去了。 第十六章 圈 “只要她觉得冒犯,就不是玩笑……”阮知洲完全不把骆天翔若有似无的阻拦放在眼里,更不懂得怜香惜玉为何,直勾勾地俯视着面前瘦小的女生,警告意味颇重地吐出三个字,“懂了吗?” 女生脸上的表情一变再变,深深低着头,声音小如蚊蚋,“懂、懂了……洲哥,我马上去道歉!” 骆天翔识趣地侧了侧身体,把走道让出来,诧异的同时,不由眯起眼,自下而上地审视这那站在巷子口穿着校服的女孩。 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能让阮知洲管这门子闲事…… jk女孩的本性其实不坏,只是莫须有的骄傲和自卑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讽刺点什么,被吓慌神后,一路小跑到简涵面前,垂眼看着脚尖,耳根子红得发烫,道歉道得十分诚恳。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叫傅颖,就在附近的权胜女高上学,我、我们交个朋友吧。” 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让简涵惊讶了片刻,但一想到对方阵营里有熟人,这逻辑就说得通了。 只是没等她点头,肩膀上就搭上了一暖一凉的两只手。 狂奔而来的苏沛和顾曼笙齐齐刹住脚,手里提着奶茶,气喘吁吁地同时开口。 “你的芋泥啵啵,有芋泥,也有啵啵!” “新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简涵接过苏沛手里的奶茶,看着女孩,唇畔盛着柔和的笑,眼下弯出两道明显的卧蚕,“傅颖,简涵,现在认识的。” 闻言,傅颖惊喜地抬起头,漆黑的瞳孔在暮色绽出微弱的光,小声重复着她的名字,“简涵。” “看来是解锁了新社交技能啊!”苏沛嬉笑着拍了拍简涵的肩膀,视线再落到傅颖身上时,竟立刻冷了下来,连掩饰都不甚愿意。 顾曼笙打量着苏沛的脸色,旋即对女孩笑了笑,主动拉着简涵往巷子里走,“傅同学,我们还急着回学校,不好意思了。” 感受到异样,简涵眉头一皱,几度张嘴,却不知道该问什么,嘴角绷紧成一条拉直的线。 “离权胜女高的人远点。”苏沛斟酌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道。 “你怎么知道她是权胜的?”简涵把眉头皱得更紧了,一头雾水。 顾曼笙抿了抿唇,帮忙解释道:“权胜的学生有在裙子下摆绣学校缩写的传统。” “所以……?” “怎么越到关键时刻越不开窍呢!”苏沛愤愤地瞪了她一眼,面颊泛起轻微的红。 顾曼笙低下头,屈起右手食指刮了刮鼻尖,带着笑意的嗓音被压低至极点,“苏沛的意思是,权胜的女生大都不忌讳性别取向。” “咳咳!”简涵窘迫地轻咳一声,刚想转头看向当事人,就被严厉何止了。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苏沛怒。 “……” 走进小巷深处,态势陡然一变,两拨人瞬间静默起来,空气都仿佛被凝固住了,跟对面嘈杂的街道判若两个世界,气氛紧绷得令人头皮发麻。 顾曼笙个性内向软弱,碰见这种阵势,恨不得绕道走,奈何只有一条路,就是贴着墙也得走下去。苏沛倒是无所谓,只是恰好想起一些对她来说不算美好的回忆,一时什么兴致都没了。 唯独简涵。 像是再也无法刻意忽视那道一直紧锁着她的视线,在即将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停住了脚步。 昏暗的灯光下,少年浅棕色的眸子像烹煮了许久的茶茗,沉淀出幽幽的色泽,他的手也很漂亮,白皙修长,莹如美玉,根本不像长期吸烟的人的手。 简涵微微低着头,试着扯了扯他的衣袖,用他一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回去上晚自修了,阮知洲。” 她的声音很软很糯,轻盈得仿佛能盈满整个空间。 阮知洲良久沉默着,突然挣开她小小的束缚,把手插进卫衣口袋,往相反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不管她是否能听懂,都很故作轻松地叮嘱着,“简涵,等我回来。” 你是第一个没有放弃我的人,所以,我自私地希望,你能永远站在我能看见的地方,光芒万丈。 第十七章 分寸 简涵握紧了落空的左手,却僵在原地没有转身,空中飘起了细细的雨雾,凉而静谧。 她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亲眼目睹他离开,也不敢去想“等我回来”这四个字背后的深意,只一味地在心里不停给他贴上类似“危险”、“奇怪”这样的标签。 阮知洲有太多看上去荒唐、不合理的行为,但她也清楚地知道,有些纸窗户是不能捅破的。 “怎么了?”苏沛直觉有异,回头对简涵挑了挑眉,目光却落在那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少年身上,“你们认识?” 简涵回了回神,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嗯,我的同桌。” “唔,这就是你那同桌啊,倒是冤家路窄……”苏沛随意撩了撩鬓角散落的碎发,眼神飘忽没有聚焦,好像在脑海里搜寻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半晌才撇了撇嘴道,“长得倒是人模狗样,比池归砚辣多了,但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可惜咯!” “瞎说什么呢!”简涵瞋了她一眼,低低地反驳了一声,把手缩进袖子里,担心雨会下大,正要催她们回学校,却被人叫住了。 傅颖从小巷那头跑过来,把她拉到一边,纠结地咬着下嘴唇,一副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简涵耐心地等着,故意不理会一旁快气炸的苏沛。 “我其实是想和你说,你别误会……”傅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顿了几秒才继续道,“洲哥他和我们不一样,这群人里,除了骆哥,他谁也不认识,千万别因为这些影响你们的关系。” 简涵默默听着,心里的巨石却越悬越高,最终只轻轻说了一句,“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也不在意这些。” 那个人从一出场就像一个迷,他们注定不会是一条路上的人,所以无论他怎样,对她而言,都没有什么区别。 傅颖到底还是心思单纯,看不出简涵在想什么,但想说的已经说了,就只剩最后一桩事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苏沛,凑到简涵耳边小声道:“虽然我是权胜的,但是,呃……我喜欢的是男生,你别怕。” 一听这话,简涵就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坏坏地问道:“你是不是认识我朋友?” “不不不不不!”傅颖窘得连连否认,白皙的脸上被铺上一层俏丽的粉红,她捂住嘴,更更小声地说,“认识她的其实是我们校篮球队的队长啦!” “哦~”情报到手,简涵语气里的调笑之意更重了,眼睫弯弯,像两颗标准的月牙儿,“那我知道了!” 这一刻,她在闹、在笑,却始终没忘记看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不论有意无意,两个人的羁绊终是在这天被正式写上了月老的书簿。 而在很久之后的未来,简涵反复翻看着手里的日记,终于明白,命运之所以强大,不仅仅因为它能在你的生命里翻云覆雨,更在于,它能让你明知芒刺伤人,却依然心甘情愿地握在掌心。 有人成了她的劫。 “行了行了,雨虽然小,落在身上还是容易着凉,你们快回学校吧!”傅颖不舍地拥抱了一下简涵,也对苏沛、顾曼笙摆了摆手,笑着跑回原本的队伍,临走前,又回头大声喊了一句,“下次见。” 第十八章 他的岛 剥离人群和喧嚣,街道两侧的景物被细雨笼罩得只剩如雾般的轮廓,不远处停着一辆华贵的黑色宾利,四周空无一人,显得格外压抑。 骆天翔一言不发地跟在阮知洲身后,心里的一把闷火越烧越旺,又无处发泄,只得泄愤似地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就送到这里吧,”阮知洲终于放慢脚步,抬起右手,背对着骆天翔动了动手指,“再会。” “你小子!”骆天翔咬牙切齿地怒骂了一声,突然冲上去攥住他的衣领,发狠道,“努力了这么久,一定要回来,知道吗!” 阮知洲被他冲撞得往后退了两小步,乌黑的发梢被雨水打湿,脸有一半隐没在黑暗里,显得晦涩不清,许久,才挥开他的手,笑道:“用你说。” “混蛋,我身价很高的,下次再让我大老远跑来陪你演什么狗屁流氓……”骆天翔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个从宾利驾驶位走下来的男人,嘴里念念有词,看似不经意地活动了下手腕,竟突然抡起拳头往阮知洲脸上砸,“讹得你倾家荡产信不信!” “嘶!”阮知洲微微后仰,用腰腹力量稳住身体重心,吃痛地揉了揉下颌角,随后不肯吃亏地冲上去和他扭打在一起,“下手真是不轻啊,你丫想揍老子很多年了吧!” 骆天翔手忙脚乱地抵挡他的进攻,黑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一本正经地说着,“啧,这不按您的要求演呢吗!” 宁钧没想到他们会动手,紧急撑开一把巨大的黑伞,跑过来,横插在他们中间,拽住阮知洲的胳膊,卸掉他大部分蛮力,严肃道:“小少爷,董事长还等着呢。” 阮知洲厌恶地盯着他抓着自己的手,脸色瞬间沉黯下来,低吼了一声,“滚开!” “抱歉,是我逾越了。”宁钧表情一僵,迅速松开了手,恭敬地保持着刚好能替他撑到伞的距离。 骆天翔琢磨着戏演得差不多了,便得意地冲阮知洲吹了声口哨,眼睛眯得只剩一条缝,“小子,爷爷我下次再教你做人!” 阮知洲对此并不理会,放任他离开,注意力自然而然地过渡到眼前这个人身上,低头看着黑乎乎的地面,故作轻松地问道:“外公终于愿意见我了?” “小少爷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和董事长永远是血混着血、心连着心的。”宁钧心中微涩,除了安抚,无话可说。他跟了老爷子一辈子,小洲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命苦啊…… “宁特助果然巧舌如簧,从不肯正面回答我的问题。”阮知洲冷笑了一声,漠然转身,往车子的方向走。 闻言,宁钧只是用力握了握伞柄,快步走上前去帮他拉开车门。他从不介意这个孩子的冷嘲热讽,这或许是他唯一能发泄的方式。 车子开出城区,速度才明显提起来,经过一个收费站后,隐隐有几辆黑色的奔驰向他们靠拢,最后形成一个全方位的保护圈。 阮知洲沉默地看着窗外,细碎的雨珠悄无声息地铺了满天,渐行渐远的霓虹在夜色里迷离成一片缱绻的氤氲,车窗隔离掉外界的风雨和嘈杂,独留一片令人心灰意冷的寂静。 宁钧通过后视镜不放心地打量了他两眼,暗自叹了口气,才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驾驶上。 车队很快下了高速,随后盘山而上,开进一条长满树木的长车道。傍晚的山林笼罩在一片灰蒙之中,雨水和湿气模糊了车窗,留下一帧帧朦胧的光影。不久,视线重新变得明朗,穿过茂密的丛林,突现一座占地面积极广的庄园。 庄园四周围着高高的石墙和大铁门,其内多数建筑还保持着上个世纪的风格,中间是一座巨大的古堡,巍峨悦目,排场很大,硕大的门牌上镌刻着四个大字,“百悦公馆”。 第十九章 裂缝中的光 行至大铁门,车队迅速解体,只剩那辆黑色宾利继续向前,绕过一座人工雕琢的基底呈椭圆状的白色大理石喷泉后,停在城堡大门前。 “小少爷,董事长和adrian医生在四楼的书房等您。”宁特助率先下车撑起伞,恭敬地替阮知洲拉开车门,说道。 阮知洲僵硬地倚靠在真皮座背上毫无反应,他双眸紧闭着,眉目拧成一团,太阳穴里像有两条鞭子在抽打,青筋突突地跳。 “小少爷?”宁钧察觉不对,微微弯腰,又唤了一声。 “嗯……”阮知洲艰难地应了一声,睁开眼,心脏竟狠狠哆嗦了一下,一股无法言喻的巨痛以超越意识的速度袭遍全身,忽然像是掉进一团迷雾之中,眼前的一切都被模糊成半色调的远景,寡淡而斑驳。 这痛来得快去得也快,阮知洲默默记住时间在心里敲响了警钟,又按了按太阳穴才从车里下来,瞥了一眼低着头的宁钧,问道:“为什么有医生?” 那语气,很是嘲讽。 “小少爷,董事长从没想过放弃您。”宁钧说着这话,却把头低得更深了。 “别把监视说得这么冠冕堂皇。”阮知洲轻蔑地笑出了声,目光一转,不再看他,右手往后探了探,把卫衣帽子戴到头上,径直往公馆走。 从没想过放弃……呵呵……是从没想过我能活到今天吧。 “替我转告外公,两个小时后我会去见他。” “董事长和adrian医生已经等您很久了……”宁钧跟在他的身后有些为难。 “不想等就别见。”阮知洲脚步不停,一句话否决了他们所有退而求其次的方案,伫立在门口的守卫在此时恰好为他推开大门。 “……是。”宁钧被噎了一下,恭敬地站在城堡大门前的阶梯下,目送着他踏上城堡右侧呈螺旋状上升的梨花木楼梯,最后消失在转角,心中一片悲凉,全身血液里似乎流淌着无尽寒冰。 所有人都各有心结,可那个唯一能替你们解开心结的人却永远地不在了,这样一座古堡,终是埋葬了这个孩子的一生。 不要相信童话,永远不要。 或许有人愿意在故事的开头就把你捧上云端,但没人会凑到你耳边,好心地告诉你“醒醒吧”。 童话讽刺着愚蠢和贪婪,世人却只记住了“从此,他们永远快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幸好安徒生从不写太离谱的谎言,白雪公主、灰姑娘、睡美人,都没有后来的故事,真正幸福的人永远沉默,沉默地学会和生活握手言和。 万籁俱寂的夜晚,浊念侵染了城堡,乌云覆灭了星光,讲童话的人不信童话,听童话的人进入梦乡…… 阮知洲站在一间房前犹豫了许久,掌心微微发汗,目光落到门把手上,喉结突然剧烈滑动了一下,被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思念和痛苦终于迫使他咬牙打开了门。 九岁离开,至今整整八年,终于,又回来了…… 房间宽敞明亮,连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点也不像没人住样子。因为前主人喜欢阳光,卧室朝南而建,整体色调也以白色为主,地上铺着米黄色的羊毛地毯,地毯上摆着一个小朋友骑的木马,外部透明而内部磨砂质的落地窗敞着一道小缝隙,白色的薄纱窗帘被晚风吹得轻轻撩动,简单却精致的家具统统摆在原来的位置,一如八年前。 只是,他不敢进。 蓦地,身后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阮知洲松开支撑着他整个身体重心的门把手,拼尽全力才压下了临阵脱逃的念头,浑身还滴着水,实在有些狼狈。 “小少爷,您先去洗个热水澡吧。”这个朴素的女人手里拿着一件米白色的捧针薄毛衣和一条浅蓝色休闲裤。 阮知洲看着她鬓角的白发,眼眶突然红了,一股子近乎幼稚的委屈从心底徐徐升起,最终填充了整个胸腔。 “雪姨……”他试着喊了一声。 “诶。”女人应了一声,温和地看着他,眼角积着一片湿意。 “雪姨……”他又喊了一声,渐渐地,竟小声呜咽起来。 容雪克制地上前一步,把换洗的衣物交到他手里,又拍了拍他冰凉的手背,哽咽道:“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这房间都是雪姨亲自打扫的,董事长从不让别人进来。” “知道了。”阮知洲听话地点了下头,抱着衣服一头扎进浴室,生怕身上的脏水会滴到地板上。 房间里的浴室很大,飘散着淡淡的海洋浴盐的清香,阮知洲打开喷头放进浴缸,氤氲的水汽很快布满了整间浴室。他擦掉镜子上的水汽,脱掉满是皱褶的套头卫衣,身上大部分的皮肤细腻而白皙,手臂和小腹上的那几道深深浅浅的疤痕被衬得更为突兀。 妈妈总说,我长大后,和她起码七分像。 可您,为什么不等我长大呢…… 第二十章 后继者 洗完澡,吹干头发,几绺刘海乖巧地垂在额前,再穿上那套温柔得像矢车菊一样的衣服,他好像又变回了曾经被人珍视的模样。 太久没穿过除黑灰以外颜色的衣服,阮知洲刻意避开一切能让他看见自己的反光物体,坐在床上垂眼看着地毯上的小木马,发了一会儿怔。 头顶的水晶吊灯绽出熠熠光辉,落在这张俊美干净的脸上,使他看起来更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他忽然伸出一只脚,去踩住木马的尾端,然后很快松开,又踩,又松开,上了年纪的小木马被折腾得在地毯上来回晃动,偶尔发出几声吱呀吱呀的惨鸣。 刚开始还有兴致勃勃,过一会儿就显得可笑了。 笑他一个人陷在过去不肯抽身。 笑他长这么大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 笑他生于世家满身铜臭,却不如乞丐肆意潇洒。 没了兴致,阮知洲提了提裤腿,从床上下来,盘腿坐在地毯上,一只手按住木马,余光不经意扫到床头柜上的药瓶,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盐酸帕罗西汀,还真是什么都瞒不住外公啊…… 好不容易被捂热一点点的心,再次堕入万丈冰原,持久的沉默让人恍以为置身于一座牢笼,而非昔日温暖的卧房。 阮知洲忽而站起身,走过去一把抓起药瓶,抓得那么用力,以至于浑圆的瓶身微微向里凹陷,手背暴起一条条青筋,又在原地站了很久才勉强自己冷静下来。 如那人所愿,他打电话给了宁钧,让他送一壶温水过来。 “小少爷,您要的水。”电话挂断不久,称职的宁特助就来敲门了,手里还多拿了一袋棉签和涂抹用的药膏,“脸上的伤记得——” “砰!”房里的人没耐心等他把话说完,仅仅接过那壶水,就把门摔上了。 阮知洲坐在沙发上,随手在茶几上挑了一个干净杯子,往里倒了半杯水,温度透过杯壁传导到手指,再绵延入心,灼烫出一道长长的无法愈合的疤。 他从药瓶里倒出两枚白色的药片,就着温水入喉,感受到刺激,胃竟突然绞在了一起,食道里窜出一股猛烈的腥味迫使他冲进浴室,伏在洗漱台上好一阵干呕。 良久,镜子里的人终于缓缓抬起头,擦了擦嘴角的水渍,漂亮的浅棕色眼眸里雾岚涌动,唇畔渐渐凝出一个阴郁而古怪的笑容。 好久不见,楚白耀。 城堡四楼 雅致宽敞的走廊里响起稳健的脚步声,不快不慢,清晰得让人心惊,沿路的数十盏浅黄色壁灯将整条走道映得朦朦胧胧,窗外的星光也清亮璀璨。 少年迈着修长的腿走到书房前,停下脚步,涵养极好地敲了敲门,薄美的唇微启,安静的空间里只有他清润又低醇的嗓音在悠悠回荡。 “外公……” 话音落地,书房厚重的密码门被徐徐开启,内部是全欧式装修,没有窗户,隔音效果极好,四周是紧密排布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古今中外各色的书和牛皮纸包装的档案袋。 书房里只有两人,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楚邦南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年近古稀,两鬓花白,一身笔挺的定制西装却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挺拔如昔,宝格丽的深色格纹领带规矩地束成结,胸前别着一枚代表百悦公馆的皇冠胸针。他和阮知洲一样有着好看的浅棕色瞳仁,颜色却为深邃,这样一双被岁月和风波洗涤过的眼睛永远冷漠而精明,让人丝毫察觉不出情绪的波动。adrian医生立侍在他身侧,礼貌地保持着一定距离,条理清晰地解说汇报着什么。 第二十一章 怪物向生 老人安静地打量着朝他缓步走来的少年,表情毫无波动,仿佛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过路人,待到少年靠近,才轻轻抬了下手,一旁的adrian医生见状,立马噤声。 “让您久等了,外公。”少年眉眼温顺,唇角含笑,言语也是恰到好处的恭敬,十分自然地对上老人的目光,再拉开书桌前笨重的金属座椅坐下去,整个过程像是根本没注意到还有外人在场。 楚邦南不动声色地来回转动着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这是他陷入思考经常会做的动作,良久才讥讽道:“我等的人,可不是你。” “谁来不是来,何况,我的名字还是外公取的,理应更受欢迎才对。”少年面色不改,习惯性地在口袋里翻找棒棒糖,不料摸了个空,不爽地撇了撇嘴。 “楚白耀,没人教你做一个小偷。”老人的嗓音极沉,落在这封闭的密室,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触及底线,楚白耀脸上的笑容渐渐隐没,褪去温顺的伪装,眸光瞬间变得阴郁而孤傲。 小偷?还真是让您失望了……我从来不偷,我只抢。 “外公肯承认阮知洲,为什么不肯承认我呢?”楚白耀捏了捏耳垂,微微眯起眼,把手肘撑在座椅的扶手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轻声发问,“一名优秀的商人只需要考虑投资是否给他带来收益不是么……” “你能带给我什么?”楚邦南淡淡地与他对视,每句话都精准地戳中他的痛处,“是整个阮氏企业,还是一个敏感易怒的不定时炸弹?” “够了!”楚白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难看到极点,正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你……你……” 很快,整个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书房里所有的书架都在视线中剧烈摇晃,一股无法抵抗的无力感攀附上双腿,他只能用手勉强撑着桌子,而不至于立刻倒地。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像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套住拖拽进深渊,扣着书桌边缘的手指慢慢松懈,终于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看清了来人。 那个穿着正统黑西装,在妈妈的房间外等着,喊着自己“小少爷”,说要带他去见外公的男人,拿着一块怀表走了过来。 骗子,都是骗子! 宁钧伸手接住昏迷过去的楚白耀,把他扶到椅子上,然后才恭敬地朝对面的人微微附身,“董事长、adrian医生。” 楚邦南对他点了点头,闭上眼,捏着紧绷的眉心,耳边回响起楚白耀问自己的话,一瞬间竟像又老了十岁一般。 他怎么会不承认他呢,楚白耀这个名字,是他还没出生,自己就催着楚葶给取的小名啊…… 哪有爷爷不疼孙子的,不管是阮知洲还是楚白耀,他都是他的好外孙。 许久,老人才将十指交扣放到桌上,问道:“剂量用准了?别伤到孩子。” “董事长放心。”宁钧应了一声,把怀表收进口袋。 得到肯定答复,楚邦南这才向一直站在旁边观察楚白耀行为的adrian医生询问道:“我孙子醒过来会是哪个人格?” “根据之前收集到病人行为分析,小少爷目前只分化出了一个次人格,理论上,下次苏醒的应该是主人格。”adrian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宽边眼镜,继续道,“楚白耀人格的第一次出现是在七年前,那天正是小姐的祭日。此后,除非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意料外的刺激,次人格出现的时间都是有迹可循的……” 第二十二章 不归途 “说重点,”楚邦南不悦地比了个暂停的手势,“人格分裂最坏的结果是什么?有治愈的可能吗?” “人格分裂是有机会被治愈的,但是小少爷的情况比较特殊……”adrian沉默了一瞬,仔细斟酌着他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事实上,每个人都具有第二人格,只是第二人格存在于潜意识,不被表现出来,大多数情况的次人格独立都出于对主人格的保护。八年前,小少爷年纪尚小,无法承受小姐意外去世的打击,主人格强行封闭自我,唤醒次人格来逃避现实。” “资料显示,楚白耀人格表现出来的体能、智力都凌驾于主人格之上,对小少爷的记忆、性格有一定的了解,但性格偏激脆弱,心性不成熟,破坏力强,而且……”说到这里,adrian为难地停顿了一下。 “而且什么?”楚邦南问。 宁钧和adrian对视了一眼,接过他的话继续道:“阮氏这些年内斗严重,阮鸣垣对小少爷不管不顾,管家察觉小少爷性情大变的时候,楚白耀已经患上了重度抑郁症,病发时有自杀倾向,小少爷身上的伤就是病发时留下的。” “你们胆子很大,未经允许,敢擅自把他带到我面前。”楚邦南思维一滞,讷讷地听着,神色平静,浅棕色的眼眸中却涌起了浓重的悲伤,终究是没人护住这个孩子…… “董事长,小洲是无辜的,八年前,他才九岁。”宁钧垂眼看着少年安静的睡颜,心中苦涩,“你们爷孙俩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小少爷知道我去了衡远,又愧于见您,自导自演地白挨了那骆家小子一拳头,您只要给个台阶,他也就下了。” 楚邦南不言,只是沉默着,这种无声的沉默,像一把刻刀反复篆刻着在场每个人的心。 爷孙没有隔夜仇,他没了女儿,小洲亦是也没了母亲。 可他实在是恨啊,恨那场事故,更恨那个让楚葶葬送了一生的男人!他阮家的人,就不配来百悦! 不知过了多久,老人缓缓摘下胸前的皇冠胸针,步履蹒跚地走到阮知洲面前,亲手把胸针别在他胸前,问:“这孩子对自己的情况了解多少?” “……一清二楚。”宁钧沉默了一秒,才答。 adrian在心里叹了口气,补充道:“在来之前我们就猜测百悦城堡可能会刺激到第二人格,担心会有突发情况,不得已在小姐的卧室里放了一瓶盐酸帕罗西汀。小少爷认得这药,只要吃下去,就会强行将次人格激发出来。” “你们想得倒是好,往水里加东西,就不怕伤到我孙子!”楚邦南站直身子冷哼了一声,“行了,这件事到此为止。adrian,你给小洲做个全身检查,务必仔细。宁钧你一五一十地给我做个汇报,漏一条扣一年工资。” 安心把阮知洲送去私人医院后,宁钧陪同楚邦南回到书房,交给了他一份厚厚的档案袋。 “百悦和阮氏破裂,退隐商界后,很多事我们不再过问,派去暗中看护小少爷的人也不上心,拿钱养老,被阮鸣垣耍得团团转。两个星期前,adrian医生秘密联系到我,我才察觉不对,亲自去查。” “阮氏这些年接连受创,阮鸣垣决策失误导致股价持续暴跌,遭到董事会弹劾。小少爷犯病后,他更加自顾不暇,为了制止舆论压力,阮鸣垣花大价钱封锁了所有消息,把小少爷囚禁在镜花水苑,整整七年,只允许ryan医生一个人自由出入。” “ryan是adrian大学时期的同门师弟,上个月他们在澳洲的学术研讨会上碰到,会后约在酒吧多喝了几杯,无意间从ryan口中得知小少爷的近况。adrian医生是董事长您一手培养出来的,对家里的情况略有了解,当天晚上特地打电话向我求证这件事。如果不是这样的巧合,恐怕到现在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楚邦南冷静地审视着眼前的文件和照片,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捅了个对穿。 阮鸣垣,你何德何能,害了楚葶,又来害你亲生儿子! “小洲是怎么来s市的,阮鸣垣提了什么条件?” “我和小少爷取得联系的时候,阮鸣垣正在和嫣氏的人商量联姻。” “嫣齐的女儿嫣梦然?”楚邦南转了转大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淡淡道,“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小洲同意了?” “小少爷哪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提起这事,宁钧竟有些哭笑不得,“一提这事就切小号,楚白耀差点没把镜花水苑给拆了。” “还挺有他母亲年轻时候的风范。”楚邦南听了一愣,如是笑了。 “后来我们达成共识,先应承着,回s市了再做打算。”宁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做决定的事,还得董事长您拍案才行。” 楚邦南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宁特助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跟我老头子汇报,岂不是更好?” “董事长这是说的哪里话,”宁钧轻咳了一声,小声道,“那工资……?” “一年。” “别介!” “那两年。” “好的,一年。” 第二十三章 正确的打开方式 时间总在不经意间悄然流逝,世界被各色各样的几何线条切割成温柔的模样,长大的人怀念校园,正年轻的孩子叫苦连天。倘使过了很多年再回想,那些被清凉油支配的时光也总比死记硬背的知识点来得深刻些。 简涵从小就有个不好的习惯,不爱记日子,永远回答不上今天是几月几号。如果不是每天都按课表上课,她大概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 周五的物理水平测试,除了她和池归砚稳定发挥考了满分,班级的整体成绩只堪堪达到了年级组老师定的指标。常盛在讲台上一边讲解错题,一边大发雷霆,嗓门又粗又大,在不戴小蜜蜂的情况下,隔壁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出去千万别说你们是阳光班的学生,考这么点分,真丢人!” “课后沉下心,自己把错题再多做几遍,别一天到晚把尾巴都翘上了天还放不出个屁来!” 常盛的毒舌和他的教学水平一样出名,简涵只当没听见(反正也不是对她说的),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对照着黑板上的标准答案重新审过一遍试题后,就把试卷放进了文件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粉色的小线圈本,在手写的购物清单上加了一个“《高中物理竞赛指导》”。 一般的题目对她的提升空间已经不大了,应该适当给自己施加些压力。趁着今天是星期天,上午的课上完就能迎来一下午加一晚上的小假期,正好去书店扫荡扫荡。 “绝了绝了,老狐狸这嘴也太毒了,不带这么打击人的……”魏桥打了个哈欠,泄气地趴在桌子上,用食指不停在那个红通通的分数上画着圈。 旁边忽然传来一股刺鼻的味道,扭头一看,好家伙,沈玉清这货对自己还挺狠,把清凉油涂在人中和眼下的位置,辣得眼泪鼻涕双管齐下。 “兄dei,你这也忒狠了,打个瞌睡而已,不至于吧……” 沈玉清艰难地睁开眼,斗志昂扬道:“人不彪悍枉少年,现在的高中生哪个不拿命拼?” 魏桥沉重地点了点头,十分敬佩地递给他一张手纸,“你丫的,把鼻涕擦干净了再跟爷说话。” 沈玉清:“……”我竟无法反驳。 周公,著名端碗艺术家,立志拜访完中国所有的高中生,没过多久,就提着重礼找上了小看他的魏某人。 “沈玉清,你那玩意儿好用不?给我也来点……”魏桥认输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同桌,一双手拼命撑开即将闭合眼皮。 “哟呵,不是不至于吗?”沈玉清幸灾乐祸地挑了下眉。 “赶紧的,被老狐狸抓到,我非得脱一层皮下来不可!”魏桥二话没说,扑过去抢走救命的清凉油,照葫芦画瓢地往人中和眼睛下面抹,“嘶!这是加了芥末吗?!快快快,拿纸来,我眼泪要出来了呜呜呜……” “出息。”沈玉清没好气地扔了一包手纸给他,小声道,“昨晚又通宵打lol了吧,活该!” “放屁!老子昨晚和牛顿、开普勒厮杀了八百回合,就差掉个苹果下来把我砸聪明点了!”魏桥神情激动地为自己正名,不小心踢到了前面同学的椅子。 “得了吧,就你这榆木脑袋,苹果不管用,得用榴莲!”沈玉清嫌弃地摆了摆手。 简涵听着后方的打闹,无奈地转过身,却被魏桥的样子逗笑了,“怎么,多动症?”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魏桥顾自擤了擤鼻涕,脱口而出道。 简涵听了一愣,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空了一星期的座位。 抽屉里的书包和校服都还在,只是主人不知所踪。 “大佬,你说我这110分的试卷只考了98分,还有救没?”魏桥哭丧着脸,双手把试卷递到简涵面前,见她有些心不在焉,顺着她的视线一看,不由撇了撇嘴,“洲哥还来不来啊,缺课一星期了都……” “还来的。”简涵抿了抿唇,收回视线,圆润的眼眸里波光浅浅。 虽然向各科老师承认了很多遍阮知洲缺席的事实,但她始终记着那句“简涵,等我回来”。 所以,阮知洲他还来的。 第二十四章 阳光不锈 离最后一节课结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班级不意外地沸腾了起来,有按捺不住提前开始收拾书包,只等铃响的,有不愿意挤楼梯,干脆在教室留久一点刷题的,也有传纸条商量下午要不要一起去压马路或者泡网吧的。老师看在眼里也只是好气又好笑地说着“幸亏你们还是高一”,然后放下教案,转身在黑板上布置作业。 简涵属于不愿意挤楼梯那一批的,将下巴枕在手臂上,默默地写着化学方程式,顺便等下课铃响。 学校是配得上少年的地方,也只有这里才有最纯粹的少年。抬头见光,低头便笑,活在家长和老师的庇护下,对未来有最美好的憧憬,也怀着一颗果敢的赤子之心。 下课铃响,人群一窝蜂地涌了下去,等楼梯间没那么挤了,简涵才不紧不慢地收拾好书包,下楼去和小姐妹们碰头。 一楼大厅的大理石石柱旁只有顾曼笙一个人,她没背书包,怀里抱着一个底部磕掉漆的白色保温杯,蹲在地上系鞋带,显然也是刚到不久。 “怎么就你一个人,苏沛呢?”简涵快步走过去,帮她拿着水杯,问道。 “她先走了,好像是要赶去参加一个什么友谊赛。”顾曼笙在鞋带上打了两个结才撑着膝盖站起来,接过保温杯。 “篮球赛吗?”简涵捎着问了一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白兔奶糖塞到她手里,“呐,今日份的甜度已送达!” “是啊,听说还是权胜的主场呢。”顾曼笙狡黠地朝简涵眨了眨眼,下一秒,两人都坏坏地笑出了声,手挽着手往外走。 时已秋深,中午的太阳耀眼却不灼人,天空陈铺出晕染般的蓝,大块大块的云迅速掠过操场上空,校园的每个角落都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教学楼旁边的小巷也偶尔穿过一阵凉爽惬意的风。 “曼笙,你今天怎么没背书包啊?”简涵揉了揉眼睛,把长长了的刘海往旁边拨了拨,露出一部分光洁漂亮的额头,问道。 “我妈下午得去医院照顾奶奶,我一会儿直接去集市帮忙摆摊,就不背书包了,正好也没什么作业。”顾曼笙讲话总是喜欢看着地板,而且温声细语的,平平的语气听起来很舒服。 简涵“嗯”了一声,安静走了一段路,才开口道:“学习上如果遇到什么困难,记得和我说。” “知道啦,我不会放着免费的补习老师不用的!”顾曼笙抿唇笑了笑,抬眸看向她的那一刻,眼睛里闪着莹润而坚毅的光。 简涵,你知道吗,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和苏沛还在我身边,我就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 因为你们,我从来不觉得孤单,也因为你们,命运才不算太亏待我。 “那我们可说好了,有时间我还要去阿姨的水果摊买点水晶葡萄。”简涵应承着,故作不满地戳了戳她的腰,“上次居然就给了我两颗,太小气了吧!” 顾曼笙最怕痒了,手忙脚乱地箍住她胳膊,有些哭笑不得:“上次都怪苏沛把葡萄放书包给压碎了呀,就剩两颗好的,我特意给你留的!” “算你还有点良心!” 一路打打闹闹,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校北门。这一带绿化做得很好,有一大片紧密相连的高大香樟,大腹便便的门卫大叔们总喜欢聚在树荫底下聊天、嗑瓜子,不时拦两个学生下来检查他们的学生证。 “那下周见了。”顾曼笙率先松开简涵的胳膊,对她摆了摆手。 “我们一起乘车吧,集市挺远的。”简涵想了一下,提议道。 出了校门右拐,直走一百米就有两个相对的公交站,她通常在不用过马路的这一侧等车回家,而对面的311路公交车刚好经过曼笙妈妈的水果摊。 “不了,我走路挺好的,每天都在学校坐着,这样还能锻炼身体。”顾曼笙婉拒,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催道,“行了,别管我了,快回家吧!”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劝不动,简涵只得作罢,同她朝着两个方向走。 这天阳光不锈,轻松穿过香樟林之间的缝隙,洒了些金色的小光斑在树叶间闪烁不停!瘦弱的女孩却低着头,抱着怀里的白色保温杯,渐渐走入了无边阴影…… 第二十五章 美好生活 父母平时工作都很忙,经常不在家。放假的时候,简涵要么在手机上点个外卖解决一下,要么随便下点面条填填肚子。对她来说,吃饭的作用仅仅是维持生命活动的正常进行而已,补觉才算得上人生的第一大事。 草草吃了几口在必胜客点的芝士焗饭,简涵窝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百年孤独》,差不多半小时,兴冲冲地跑去洗了个澡,耐心把头发吹干,换一套舒服的睡裙,再在床头点一个喜欢的香薰,最后把自己往软乎乎的床上一扔,简直不要太幸福。 她甚至没给自己定闹钟,因为,没什么比睡觉更治愈的事了,如果有,那就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和卧室隔着一道玻璃门的阳台上摆着几盆多肉,午后的阳光肆意挥洒,万缕金辉织出一张巨网,若有似无地覆盖住大地,白云慢悠悠地在天际游弋,忽而,西边吹来一阵风,轻轻掀动晾晒好的校服,四周浮动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这样的时光,舒心得让人好似流转在一壶温水里。 醒的时候已经四点了,天色略微暗淡,窗外匆匆掠过几只归巢的飞鸟,叫声明亮。家里还是没有人,简涵稍微赖了会床,才懒洋洋地晃荡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柔软,遮住眉毛的薄刘海随意搭在额前,让她看上去温和又无害。 头发已经及肩了,但不是很想剪。 简涵犹豫了一会儿,跑去卧室换了一条浅蓝色的宽松背带裤和一件背后印着一行罗马数字的白色圆领卫衣,然后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扎了个还算像样的高马尾,后面的碎发用了两个莫兰迪色系的一字夹夹起来。 收拾好后,重新检查了一遍购物清单,在玄关上留了张纸条,就出门了。 小区附近的书店都比较简陋,很多教辅资料都买不到,简涵一般都会直接乘车去市中心的玉兰斋。 玉兰斋是s市最有名的书店,商品齐全,服务周到,一到周末就人满为患。老板娘是个年轻姑娘,贪玩、想法多,不定期举办一些有意思的减免活动,一来可以吸引顾客、促进销售,二来也满足了她自己的小九九。 书店一共两层,一楼主要售卖文具和一些新奇的小玩意,氛围很轻松,进门就有一块液晶大屏,闲暇时,学生顾客们可以随意点播。 简涵到的时候,正值饭点,人不怎么多,液晶屏上放着一个悦诗风吟两年前的广告,代言人是当时火了半边天的限定偶像男团,声势浩大到连她这种路人都知道,曾经有一档选秀节目叫《偶像练习生》。 没想百分九都解散一年了,粉丝还这么长情。 “小涵,今天来准备买点什么呀?”说话的人坐在收银台里面,身前摆着一台外星人笔记本,鼠标甩得飞快。 “北北姐,你亲自来坐班啊。”简涵闻声回头,走过去同她闲聊了两句。 “是啊,臭弟弟放我鸽子了,看我在召唤师峡谷大开杀戒!”刚说完这话,她操控的赛恩就被对面的德莱厄斯摁在地上摩擦,最后甚至还被踩在尸体上亮了狗牌…… 呃,这就有点尴尬了。 洛北北战术性咳嗽了一声,火速退出游戏界面,把电脑一合,笑眯眯地看着简涵,解释道:“手感不是很好。” 沉默了两秒,简涵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分真诚地看着她道:“别单排了,还是跟你家大神组队吧,躺赢。” “损我了是吧?走走走,买你的东西去!”洛北北哼了一声,不服气地撅了撅嘴,把她往里赶,“今天不打折!!” 第二十六章 心光 在玉兰斋买东西都是要靠抢的,手慢无。有了几次惨痛的经历后,简涵已经养成了不管自己需不需要,看中了就先往小篮子里装的“好习惯”,至于最后是买单还是放回去,另说。 趁着人少,简涵在一楼多逛了一会儿,挑了三四个厚厚的锁线本、两盒笔芯、一个橡皮擦和一套尺子。别的不说,橡皮和尺子总是用不了几天就离奇失踪,隔三差五就得重新买,恼人得很。 玉兰斋二楼分为两个区,a区是一些供消遣的漫画、杂志、小说,b区才是各行各业的专业书籍和需求最大的初高中教辅书。两区之间立着一面巨大的价值十多万的手办墙,但据老板娘所说,它只是个“屏风”而已。 上到二楼,简涵直奔a区,在一堆时尚杂志中目标明确地找出了最新一期的《风向·link》。 她其实是个生活很无趣的人,大部分女生喜欢的事情她都不怎么喜欢,不追星,不看小说,不玩手机,不参加派对,甚至不爱购物和美食,唯一的兴趣就是在写完作业、练完芭蕾之后,翻翻杂志。 《风向·link》作为全球七大一线时尚杂志之一,隶属于lk集团,现役主编郁初是一跺脚就能让国内时尚圈抖上一抖的人,当初只用了短短两年的时间就从一个小实习生逆袭成了主编,任职第一年就带领团队打败老大哥《value》,夺得销量冠军。 也正是那年,简涵第一次接触到《风向·link》,第一次听说郁初,第一次看清梦想的模样。 不求青春一定掷地有声,但求能以梦为马,不负韶华。 买好杂志,购物清单上就只剩最后一样了。简涵绕过长长的手办墙,来到b区,请导购带她去拿《高中物理竞赛指导》。 竞赛类的书储备得少,架子上还剩最后一本。 简涵伸手去拿,指腹却意外触到了一份温热。 她侧目看向来人,瞳孔不禁一震,嘴上说着“好巧”,身体却格外诚实,倏地收回手,一连退了好几步。 真是怂人干怂事。 如此清浅的触碰就差点让她羞红了脸。 池归砚促狭地看着她,唇畔勾起一丝笑,拿起书架上仅剩的那本《高中物理竞赛指导》,递给她,“是很巧,不过,反应也不必这么大。” “这个,只剩这一本了。”简涵没有接书,也没接不住他的话,只是假装镇定地转移着话题。 “没事,你拿走吧。”池归砚不在意地把书塞到她手里。 “那你?”简涵为难地皱了皱眉,嘴巴抿成薄薄的一条线。 “我做过一本了,二刷而已。” “……哦。”闻言,简涵默默收回视线,提着手里的购物篮,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看上去好像很失望?”池归砚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总觉得就这么放她走会亏待自己,本是无意逗弄,怎知情难自禁。 每次碰面,她总是一副极易受惊吓的样子,可他,好像也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是啊,居然落后了。”简涵吸了吸鼻子,忽而仰头看他,如实回答道,一双圆圆的杏眼漂亮得好似阳光下两汪澄澈的清泉,“难怪我做竞赛题的时候比你吃力。” 没想到她会承认得如此大方,池归砚反而有些愣怔,原来怕生的小猫咪也有放下肉爪的时候。 “简涵,我们是朋友吧?”他突然问。 “嗯……同学。”简涵点了点头,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这个答案应该没问题。 “敷衍地很表面。”池归砚有些无奈,却不给她混淆概念的机会,又问了一遍,“我们是朋友吧?” “是,是朋友。”听着他语气的诱哄,简涵有些哭笑不得。 “那以后不要再小心翼翼地对我了。”得到肯定的回答,池归砚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眼中漾着柔和的光。 简涵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地停滞,她近乎强迫地命令自己不去看那双温和隽黑的眼睛。 好像不能答应你啊。 不小心翼翼地话,会被发现的。 第二十七章 心里没点数 六点正是下班高峰,太阳将一半的身躯没入地平线,晚风拂去白天的焦躁,城市中心渐渐亮起了璀璨的霓虹,大街上车水马龙,一批又一批的上班族从地铁站涌上路面,晚间消费即将迎来第一个小高潮。 “哦哟,佳人才子,书城密会,老夫掐指一算,怕是不简单呐!”玉兰斋门前有一排停车位,骆天翔懒懒地倚靠在他那辆黑色的复古哈雷上,把左手往阮知洲肩膀上一搭,幸灾乐祸道,“神隐了这么久,一出现就让我找人,怎么着,跟哥说说,头顶青青草原的滋味如何?” “滚蛋!”阮知洲嫌弃地挥开他的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两个有说有笑地从电梯上下来的人。 “你丫就欠吧,有这张脸,哪个妹子骗不到,搁这儿演悲情男二。”骆天翔憋着笑,悄悄从裤兜里拿出手机,打开照相机,正准备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的时候,对方忽然朝他笑得一脸灿烂。 “拍照五千,摄影一万。”阮知洲十分配合地侧了侧身子,又挑剔地拨了下刘海,似乎想在哪个角度最帅。 “……脸是个好东西,别不要。”骆天翔不由嘴角一抽,眼睛疼得厉害。 “那当然了,千金难博帅哥笑。”阮知洲把他偷拍的手往上抬了抬,对面对上自己的脸,语调一变道,“不过,偷拍属于侵权行为,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条规定,公民享有肖像权,未经本人同意,不得……” “兄弟之间,背什么法律条文!”骆天翔神色肃穆地打断他,顺势把手机放回口袋,“我还真不稀得拍你,简直难登大雅之堂!” “嫉妒死你。”阮知洲无语地睨了他一眼,转过身,脸色在看见那两人越来越“亲密”的互动后刷一下沉下去。 “走了。” “行。”闻言,骆天翔立马站直身体,把挂在摩托车手柄上的头盔递给他。 “你把头盔给我干什么?”阮知洲皱了皱眉头,神色稍显不耐。 “你不是说要走?”骆天翔亦是蹙起眉,白痴似地反问道。 “我是说,现在去玉兰斋。”阮知洲强忍着想找砖头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解释道。 当队友蠢上天的时候,你要敲敲他的猪脑袋,然后心平气和地告诉他,“对你微笑纯属礼貌”。 骆天翔愣了一愣,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道:“不是吧,你要去棒打鸳鸯?能不能做点和人沾边的事?” “……”沟通失败,阮知洲不再理他,转身就走。 “别啊!小心虐妻一时爽,追起火葬场!”骆天翔上前两步,急急地拽住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不然我们再合计合计?” “操,你他妈能不能带脑子出门?”阮知洲被他撞得脚步一晃,拳头蠢蠢欲动,一把攥住他的衣领,警告道,“我就不能去书店买东西?” 话音落地,骆天翔十分诚恳地摇了摇头,炫出他的半吊子英语,道:“don‘ttejoke!你什么时候认真学习过,宁叔给衡远捐了一栋楼才把你塞进阳光班。” “弃暗投明不行么?”阮知洲自知理亏,攥他衣领的力气小了一点。 “别去丢人了,你丫连高中要学哪几科都不知道。”骆天翔拍了拍他的手,望天兴叹道。 “你知道?”阮知洲半信半疑地看着他。 “呵,”骆天翔不屑地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还和你在这儿废话?早他妈考清华北大了!” “不知道还在这儿跟我逼逼,找抽呢!”阮知洲松开他的衣领,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不想再浪费时间,抬腿往玉兰斋走。 第二十八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简涵一直觉得自己很理智、客观,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带着好或不好的滤镜去看一个人。 唯独在池归砚这里破了例。 溺在骨子里的温柔和教养让他不需任何人的高看。 知她小心翼翼,所以在一开始就强调他们是朋友;懂她不善言语,于是用玩笑的方式让话题变得更加轻松有趣;从二楼到一楼,偶尔有拿着手机过来偷拍的女生,他也只是微微侧着身体,避免她的入镜;不管是在走廊还是电梯,都绅士地保持三拳之距,绝不越界。 简涵不自觉留意起这些的细微末节,仿佛演练过许多遍的相处模式,让她独自庆幸了许久。 后来过了很久才明白,有些关系,需要的不是舒适、惬意,而是独占和唯一。 正要去结账的时候,迎面走来两个人,那一瞬,时间好像倒流回了一个星期前。 “这不是我同桌吗?”阮知洲手里拿着一盒笔芯,站在一米远的地方朝她挑了挑眉。 他还是一身黑的打扮,假两件的卫衣下摆多出一截白色的衣角,胸口绣着一个大小正好的迪奥logo,有修身效果的工装裤把他的比例称得更加优越,瘦削挺拔的身影融在灯光中格外好看。 骆天翔吊儿郎当地站在他的身边,穿着较之上次正常了许多。 简涵失言地看着两人,总觉得这个画面莫名的诡异,他们原来是会来书店的人吗? “好巧。”话一出口,简涵便心虚地看了池归砚一眼,这开场白好熟…… “确实巧。”池归砚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她下意识的动作让他觉得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近了一点。 “别说,还挺般配……”骆天翔眯着眼睛打量着两人,不怕死地凑到阮知洲耳边感慨了一句。 “你说我和我同桌?”阮知洲把笔芯往他手里一塞,目光清楚地锁定在简涵身上,“勉强配我吧。” “……”骆天翔识趣地闭了麦,你洲哥果然是你洲哥,没脸没皮一级选手。 考虑到阮知洲可能不认识池归砚,又从不按套路出牌,怕有尴尬情况的发生,简涵把手里的购物篮交给池归砚,拜托他先去收银台结账。 “明天回学校吗?”简涵上前两步,问道,“你积了好多作业了。” “你去结账。”阮知洲把骆天翔支走后,才不在意地撇了撇嘴,“积着呗,反正那玩意儿又做不完。” “那你来书店干嘛,你用得着笔芯吗?”简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我闲的,买来玩玩不行啊。”阮知洲秒答,不爽地朝着池归砚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这你哥?能不能和妹妹保持点距离?” “你故意的?”简涵被他噎了一下,幸好让池归砚先去付钱了,这家伙气人的本事还真是修炼得炉火纯青,“池归砚,我们班长。” “哦,不是你哥啊,我说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呢。”阮知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下星期就要期中考试了,你早点回学校上课吧。”简涵懒得和他贫,嘱咐了一句就往收银台走。 “喂,”阮知洲淡淡地叫住她,“你不是喜欢我吗?” “都说了上次是误会!”简涵羞愤地止住脚步,回头瞪了他一眼。 “误会……怎么,怕班长知道?”阮知洲垂眼看着她,再响起的声音里隐含着低微的笑意,“但是,误会不就是有缘,有缘不就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不就是非我不可?” “威胁我帮你写作业?成交,以后不许再提这个!”简涵抓狂地怒视着他,耳朵泛着浅浅的粉色。 “成交。”阮知洲得逞地勾了勾唇,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电话、微信,以后记得随叫随到。” “……出来混,都是要还的。”简涵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利落地接过他的手机,把自己的手机号码输进去,咬牙切齿道:“走着瞧!” 第二十九章 黄金三角 收银台前的队伍很快就排到了池归砚,简涵匆匆跑过去,帮他一起把东西从购物篮里拿出来。 “麻烦了,晚点我用微信把钱转给你。” “没事。”池归砚低着头,垂下的刘海微微遮住眼睛,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你和阮知洲很熟吗?” “我们是同桌。”简涵如是说,却并没有点头,仅仅相处了半天不到的同桌,哪里称得上熟呢。 洛北北一边计算着商品价格,一边朝简涵挤眉弄眼道:“第一次见你有男生的微信,有情况?” “北北姐,你别开我玩笑了!”简涵快速否定,偷偷瞟了一眼池归砚,心一下就跳到了嗓子眼,心虚地补充了一句,“同班同学加个微信有什么奇怪的。” 闻言,池归砚却是笑了,把空掉的购物篮放到回收传送带上。 “同学啊~”过来人洛北北表面赞同地感叹了一句,心里却忍不住吐槽起来,同班同学才方便咧,这小子绝壁对你有想法,傻姑娘! “北北姐,这个月的《风向》好像卖得很快啊,我去的时候就剩两本了。”等池归砚扫码付钱的时候,简涵捎带着问了一嘴。 “噢,我正要跟你说,下个月玉兰斋就不出售《风向》了。”洛北北手脚利落地把两人的东西分别装进一粉一蓝的纸质购物袋,“姐姐这次给你打个对折!” 简涵愣了一愣,问道:“怎么会,不是卖得挺好的么?” “一点私人原因。”洛北北笑了笑,把购物袋递给他们。 “确实够私人的,如果不是凑巧的话,我可要怀疑老板娘和lk集团有什么关系了……”骆天翔接在池归砚后面,把阮知洲挑的那盒笔芯往收银台上一放,似笑非笑地看着洛北北道,“郁主编刚离职不久,消息还没放出来,下一期的《风向》怕是要改头换面了,老板娘这步棋走得妙。” “可不是么,玉兰斋非郁初主编的《风向》不卖。”洛北北重重地敲了两下电脑键盘,十分粗鲁地把笔芯和小票一起塞进购物袋,扔给骆天翔,“小屁孩别阴阳怪气地和姐姐说话,回家练练先!” 这少年一身的行头看似简单,却件件大牌,不是寻常人家能负担得起的。 骆天翔不在意地耸了耸肩,“你开心就好。” “郁主编离职了?”简涵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 “是,私人原因。”骆天翔漫不经心地规整着购物袋皱起的一角,忽而话锋一转,问道,“小姐姐喜欢郁主编么?” 简涵自然是点头答是。 “那我建议你,别放着免费的资源不用,去跟你同桌开个口,签名都不算什么,改天说不定连郁主编的手机号都能搞到手。”骆天翔坏笑道。 简涵沉默了一瞬,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你是不是觉得吹牛特别好玩?” “噗嗤!”池归砚和洛北北同时笑出了声。 “……不信算了!”骆天翔恼羞成怒地翻了个白眼,快步走到门口,把购物袋往阮知洲胸口一拍。 “结个账这么大火气。”阮知洲不明所以地揉了揉胸口,用小指勾着购物袋,回头看了一眼一起出来简涵、池归砚,邀请道,“不早了,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了,我还要赶回去练琴,下次有机会我请。”池归砚在他面前站定,笑着晃了一下手里的购物袋,里面装着两本厚厚的小提琴乐谱,继而自我介绍道,“池归砚,都是一个班的同学。” 阮知洲先是注意到那两只好似一对的购物袋,才将视线对上他的眼睛,略微勾了勾唇,道:“阮知洲,不过我没有让别人掏钱的习惯,班长大人就别和我抢了……你说是吧,简涵?” 我怎么知道……简涵迷惑又尴尬地站在两人中间,原本182的池归砚就让她很有压迫感了,又来个至少185的阮知洲,是小矮人不配有人权吗? “约饭,真的有必要吗?”简涵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艰难地仰起头,问道。 “有的。” “你说呢。” 两人异口同声道,空气中碰撞出一丝不明显的火药味。 “那你们去吃就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简涵心累地垂下头,第一天见面这两人也太来电了吧…… 话音落地,场面陷入一种极度奇妙的氛围之中,吃瓜群众骆天翔站在一旁,甚至尴尬得用脚趾抠出了三室一厅。 一个不开窍就算了,居然三个都不开窍?! 第三十章 风月 “有什么好争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天的肚子都还没填饱呢!”以防三位大爷再来一出平地惊雷,骆天翔赶紧跳出来打了个圆场,“商量一下去哪儿吃?” “不能让老师久等,我先去琴房了,有机会再约。”池归砚看了下时间,婉拒道,走时又礼貌地叮嘱了简涵一声,“平安到家了记得发个信息。” “等……”简涵动了动脚,比起留下来吃饭,潜意识更想和他一起离开。 “就是,怎么能让老师久等呢!”察觉简涵的意图,骆天翔刻意拔高音量盖过她的声音,豪爽地拍了拍池归砚的肩膀,推着他往外走,“用不用帮兄弟你叫车?” “不用了,司机在广场外面等我。”池归砚无奈道。 “那好走不送咯~”确保距离足够远了,骆天翔才放心地收回手,微微一笑道。 “送得够远了。”池归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显得十分疏离。 “行了,人都走了,还看……”阮知洲好笑地看着简涵呆楞的反应,弯下腰,提走她手里的购物袋,“想吃什么?” “不了,我也要回去了。”简涵摇了摇头,伸出手,试图要回购物袋,“把东西给我吧。” 阮知洲没有动作,只是沉默地看着她,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就蹙拢了起来。 女孩垂着眼,十指纤细修长,皮肤白嫩有光泽,额前的刘海被晚风略微吹开,精致的五官浸润在变幻的城市光影下,却不见丝毫艳俗。 他私心是不想就这么让她离开的。 这种心情,就像好不容易偷吃到糖果的小孩,连糖纸上的碎渣都不放过,上瘾又贪婪。 他千方百计从镜花水苑逃来这里,最值得庆幸就是有了想见的人,于是,他也能借着她的光去看看从未见过的世界。 送走了一尊大佛,骆天翔心情极好地往回走,见到这一幕,又头疼了,好言劝道:“别啊,阮知洲让你给他写了那么多作业,你就不想讹他一顿?” “讹啊,当然要讹,不过这餐饭就免了,管我一学期早餐就行。”简涵抬头看着阮知洲,眼里流转着狡黠的光,指着购物袋道,“东西再不还我,那你就提着吧,明天送到学校来。” “一学期早餐哪够,饭还是……”骆天翔不死心地继续怂恿,却被正主亲自喊了卡。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阮知洲松开眉头,脸上却没了之前那般浓重的笑意,移开视线,朝骆天翔摊开手掌,索要道,“钥匙。” 他到底不愿意强迫她做任何她不愿意做的事。 离开公馆来见她,是他自愿,那么送她回家,也该是他妥协。 骆天翔无奈看了阮知洲一眼,最终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从口袋掏出钥匙抛给他,“路上注意安全。” 你就惯着这丫头吧,迟早要把自己给坑了。 “不不不,我坐公交就好。”简涵连连摆手,急道,“阮知洲,无证驾驶是要去警察局喝茶的!” “妹妹,咱这大摩托有户口的……”骆天翔叹了口气道,“阮知洲十六岁就去美国考了驾照,今年一月刚换成的中国驾照,放心吧!” “上来吧。”阮知洲把购物袋挂在手柄上,长腿一迈,跨坐到摩托上,把头盔递给简涵。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简涵犹豫了一下,咬咬牙,接过头盔,磕磕绊绊地坐上后座,把地址告诉他。 “慢点开,别吓着人家。”骆天翔痞里痞气地吹了声口哨,告别挥手后,才朝着广场的另一侧,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约人组局。 “帮我开个导航。”慢悠悠地开出了中心商业区,阮知洲才把速度提起来,拉住简涵的手腕,往前一拽,放到自己腰间,“抓紧了。” 简涵有些尴尬地抓着他腰间的衣服,羞涩的灼热感从耳根蔓延到了脖颈,反应慢了一拍,不自然道:“你不认识路啊?” “我刚来s市没多久,不认识路不是很正常?”阮知洲淡淡道,他的嗓音亦是发紧,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她的皮肤比想象中还要软,像一块即将融化的暖玉,细腻、温存,好像只要稍微用力就会损坏似的。 “哦……”阮知洲骑得很快,简涵躲在他背后避开大部分的风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尽量挺直腰,大声给他指路。 这样近的距离,让她再次闻道了那股熟悉的白茶香。 香味分布得并不均匀,显然不是香水和洗衣粉的味道,更像是从某个物件中散发出来的。 第三十一章 漫漫时光 十五分钟的路程结束得很快,一路上除了简涵不时出声导航,再没有其余交谈,气氛却出人意料的平和、逸然。 “就停在这里吧,我自己走进去。”离小区门口大约还有三十米,简涵扯了扯阮知洲的衣角,小声道。 毕竟还都是学生,这场面要是让爱在楼底下乘凉,又爱讨论八卦的小区大妈们看见了,免不了要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话本来。话本内容包括但不限于“简家女儿夜会机车男友”、“简家女儿自甘堕落,惨遭衡远退学”、“简家女儿为爱飙车,化身狂野女孩”…… 阮知洲依言把摩托停在路边,等她下车取下头盔,才把购物袋交到她手里。 “谢谢,你也早点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简涵理了理刘海,微微一笑,唇畔陷下去两枚甜甜的小梨涡。 阮知洲避开她的视线,应了一声,把摩托车钥匙拔出来又插回去。 “等等!没人给你导航,你认不认识回去的路啊?”简涵往前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跑回来,嘱咐道,“手机还有电吗?万一迷路了,就……” “就怎么样?打电话给你吗?”阮知洲两臂交叉着撑在摩托车头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就问路人啊,这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简涵才不上他的当,笑骂道。 月光下,少年的脸部线条利落分明,她隔着一臂的距离凝视着他,这才恍觉,他似乎更瘦了一点。 简涵下意识看向他依旧带着腕表的右手,脸色微微一变。 明知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为,阮知洲却没克制想缩回手的冲动。他打心底不希望她沾染上一丁点的污浊,只是,未经修饰的阮知洲本身已然污浊。 “行了,回去吧,到家发个信息。”阮知洲望着那双水盈盈的眼睛,心里翻腾出一丝苦涩,沉默了两秒,才故作嬉笑道,“发给我一个人就好,姓池的就不用了。” 简涵强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没再同他贫嘴,一路小跑着进了小区大门。 阮知洲重新发动摩托车,但只是掉了个头,把车停进小区附近泊车位,拔掉钥匙,以不被简涵发现的距离,远远跟在她身后。 小区很卫生,走几步路就有一个分类垃圾桶,绿化做得也不错,人工草坪的面积比较大,晚间有很多老人在上面打太极拳,目测每幢住户楼都是18层,前后等距分布。 简涵最后进了六栋一单元。 借着大树的掩护,阮知洲一动不动地站在楼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安静等待着。 五分钟后,十二层的灯亮了。 又过了五分钟,他收到了她发来的第一条微信,“我到家啦,路上小心,明天见!”。 阮知洲反复看着屏幕上这几个字,微弱的屏幕光把他的眼睛照得很亮,直到手机自然黑屏为止。 他记忆力很好,尤其对数字敏感,看过一遍的号码就会有印象,从来不会多此一举去给通讯录上的联系人备注姓名。 所以,她在玉兰斋输入“简涵”的那一刻,就成了他世界里的一份唯一。 从等电梯到打开客厅的灯,需要五分钟,他猜,她父母工作应该很忙,到现在还没回家;从亮灯到发信息,也是五分钟,他猜,她肯定是躺在沙发上给他发的这条微信;拒绝了一顿免费的晚餐,他猜,没多久她就会饿得点外卖,或者自己随便煮点面条吃,那双手不像经常做家务的手。 阮知洲在楼下站了很久,站到腿都麻了,也猜了很多,甚至猜准了“情深缘浅”这四个字于他的真正含义。 楚白耀和他,说到底没什么不同。共用着同一副身躯,一个向罪,一个向生,他们都是怪物,都要在折磨里度过漫漫余生…… “呲呲——”暗下去的手机忽然一震。 “送到了就回来吧,花花世界,用心就是你的不对了。”骆天翔发来的微信看似调侃,却句句告诫。 阮知洲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放回了口袋。 正确、可靠近的关系讲究的是“般配”二字,简涵迟早遇见同她般配的人,但首先排出他阮知洲。 无福无寿之人,不配高攀。 他从来都不屑于装糊涂,此时的他,好比一个行走在冬日冰原上的愚笨旅人。被从天而降的大衣砸中了,就希望裹得紧一点,再紧一点,就算大衣最后被雨水打湿,被风雪摧残,也还是舍不得丢弃。 他这一生坎坷无数,可笑的从来不是坚持和长情,而是心存侥幸。 第三十二章 小炒物语 一回家,在沙发上躺了快有十分钟,简涵才懒洋洋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别人都是春困秋倦,偏偏到了她这儿,一年四季都赶着冬眠…… 简涵曲起双腿,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握着手机,目不转睛地看着和池归砚的聊天界面。 除了上次加好友时礼貌的问好,再没有其他任何记录。他们好像在心照不宣地保持距离,而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紧绷感,是所谓青春里一场避无可避的致命陷落。 主动开启一个话题,对被动型人格的人来说永远都是一大酷刑。简涵在“我到家了,你呢?”和“我到家啦,明天见!”这两种开场白之间纠结了许久,最后发了一个狗子的表情包,并附言“平安抵达”。 至于原因,无非是因为第一种开场白会提示对方继续往下聊,第二种则会表现自己并不那么想往下聊,表情包才是被当代年轻人在网络聊天中申请出战的王牌飞行员,半尬不尬的时候,得熊猫者得天下。 发完微信,简涵把手机放到一边,匆匆收拾了一下茶几,就跑去厨房觅食了。从中午到现在只吃了几口芝士焗饭,实在是靠着一口仙气撑到现在。 她会的烹饪不多,除了煮面还是煮面,暑假有一段时间因为疯狂迷恋葱油拌面配荷包蛋,还特意跟妈妈学了一手。 今天冰箱里的食材正好齐全,做起来也不难,就决定是这个了! 正式开始前,简涵又跑去客厅看了眼手机,聊天界面上依旧干净得只有那个打招呼的哈士奇,心底忽而涌出一股无法抑制的失落,这种陌生的情绪竟驱使她主动去翻看他的动态。 “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好吧,这样短短的一行提示语,就给她的第一次靠近亮了红灯。 唯一算得上发现的是,池归砚朋友圈的背景图是一页乐谱,乐谱右侧三分之一的是一把手绘的古典小提琴。 他应该很喜欢小提琴吧,不知道每天要练多久。 算了,等消息哪有喂饱自己重要,看谁熬得过谁! 简涵赌气似地把手机往餐桌上一放,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只小碗,往里加了两勺生抽、一勺老抽和半勺白砂糖,然后搅拌均匀作为酱汁。整个制作过程极富美感,绝不直接用手接触调味品,绝不品尝酱汁,更不凑到容器口去闻酱汁的味道,严格按规定的剂量精准取料,绝不多一克,少一滴,动作熟练得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进化学实验室。 酱汁调好后,再将洗切好葱和大蒜倒进锅里小火煸炒,等到葱发黑变枯,再把之前调好的酱汁倒进去,用小火闷一分钟。 就在这一分钟里,手机响了,简涵眼睛一亮,兴冲冲地跑去查看。 只可惜,来人并非她所等。 「阮知洲:明天见。」 简涵敛起那一丝失望,擦了擦手,快速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你到家了?还挺快的。」 对方秒回了一个嗯,接着又发了一条两秒的语音。 「一个人在家就把阳台门关起来,别进小偷了都不知道。」 听完语音,简涵有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卧室里的露天阳台,玻璃门不知何时敞开了一半,从阳台吹进来的晚风卷动窗帘,和着幽微的月光,在黑暗的屋内划出淡淡的光弧。 居然还真开着……简涵匆匆跑去关上门,颇感激地回了一条微信。 「关上了关上了,不过,你怎么知道我家阳台需要关门?」 备注的姓名自动切换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结果输了半天,只发来两个字。 「猜的。」 我信了你的邪! 察觉不对,简涵皱了皱眉,试探着又问了一遍。 「你到家了吧?」 阮知洲这次倒是回得快,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 「嗯。」 「你不饿吗?」 「吃点东西就休息吧。」 「别又上课睡觉。」 「我不会叫你的。」 「下了。」 注意力成功被这一连串的绿条条转移,简涵的额角瞬间滑下来三道黑线。 这种人,我干嘛期待他回来上学啊!可恶! 从卧室出来,刚踱着步子走到客厅,就闻到一股糊味,糟了…… 简涵心头一跳,火速赶往厨房,手忙脚乱地戴上隔热手套,揭开扣在锅上的瓷盖。 “啊啊啊啊啊,我汁儿呢?!这几根碳棒是什么啊!!” 第三十三章 夜路深 集市关门关得早,为了不浪费这些新鲜的水果,曼笙妈妈每天都会推着那辆有些年头的叫卖车,去固定的巷子口多摆会儿摊,快十点的时候再收摊回家。 顾曼笙一有空就来帮妈妈做生意,老顾客也都认识她,有时还能唠上一两句。 胡桃街是允许摆摊的,地理位置也很不错,从街头左拐是灯红酒绿、人流量很大的富景路,到街尾右拐,再直走一千米就是平和的居民区,胡桃街上有很多小店,理发的、美甲的、纹身的、贴手机膜的……都是年轻人喜欢扎堆的地方。 夜渐渐深了,头顶星光疏淡,街尾昏黄的路灯将空气里的纤尘照亮,地面泛着朦胧的涟漪。顾曼笙从叫卖车的柜子里抽出一把小马扎,坐下来,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小腿实在是有些吃力了。 她轻轻捏着小腿肚,怀里依然抱着那个白色的保温杯,再过半小时,就会大批的加班党从高大的办公楼里涌出来。她必须把最后一口水留着,然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迎接最后一批顾客。 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比喻,城市越繁华,就越像一座冰冷的钢铁森林,想维持生长,就必须把城市里每个人的每一份努力都吸收为养料。 那么,每晚都在七百米外的富景路上狂欢,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人们,没又把什么作为了城市养料呢? 大概是为了加快货币的流通速度吧。 这种无私奉献的精神,是每天都期盼着被金钱活埋的顾曼笙所不能理解的。 “曼笙,又来帮你妈妈摆摊啊。”一位体态丰腴、面庞红润的老妇人停在叫卖车前,她烫着一头时髦的卷发,手肘上还挎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白色珍珠包,笑得一脸慈祥,继而垂下眼,挑了一个梨,放在手里掂了掂,称赞道,“今天的梨真不错,又大又新鲜。” “李奶奶,您来了。”顾曼笙赶忙站起身,拿出一只干净的黑色塑料袋,承着她的话往下讲,脸上的笑容纯真而质朴,“别的不说,咱家的梨,吃一口能甜到心里去,您尽管挑,不甜不收钱!” “丫头年纪不大,倒是把你妈的生意经学了个透!”李芸慧怜爱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挑了三四个梨和一串香蕉,“就这些吧,我一个人在家吃不了太多,过几天再来买。” 这不是什么推脱之词,她就住在附近的小区,老伴去世得早,一个人将就着过了半辈子,儿子女儿毕业后都在国外工作,总想着把她接出国去住。可这吃了一辈子大米的人,哪里吃得惯什么快餐、牛排,与其出国去当个聋子哑巴,还不如在家和一帮老头、老太太搓搓麻将轻松自在。 “好咧!”闻言,顾曼笙轻拿轻放地把水果放到电子秤上称,“一共三十五,我帮您拿两个袋子装吧,这香蕉有些熟了,别让梨给碰坏了。” “行。”李芸慧接过她手中的两袋水果,从包里拿出手机,扫了扫微信付款码,笑道,“现在的人都不用现金咯,难为我老太婆一把年纪还要跟在潮流的屁股后面跑。” “手机支付更方便哩!”顾曼笙抓了一把头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李奶奶,您回家注意安全。” “丫头,你也早点收摊吧,这一片不正经的人多,别让家里人惦记着。”李芸慧叹了口气,不放心地叮嘱道。 她好交际,经常光顾曼笙妈妈的水果摊,对她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曼笙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只是,谁又能埋怨人生呢…… 未知苦处,不信神佛,既知苦处,隐忍向善。 此十六字,灌注着世间法则,要悟,便是一辈子。 “我收拾收拾就回去了。”顾曼笙嘴里答应着,实际却只是调整了一下水果的位置,老人的背影在她眼中凝着温暖的光。 穷人家的孩子,是要懂事、当家的。 第三十四章 哑巴 临近十点,便宜做了几单亏本的生意,摊车上还剩最后一盒略有瑕疵的水晶葡萄。 既然不能卖,那就只好奖励给辛苦工作的自己啦! 顾曼笙满足地喝了口水,把保温杯和小马扎一起收进柜子,准备回家。 这个时候,夜生活才正式拉开帷幕,以胡桃街为界,左边是纵情声色的天堂,右边是岁月静好的梦乡,介于中间者,一步解脱,一步深陷。 除了街头的几家便利店,胡桃街上的大多数店铺都打烊了,只留形形色色的led灯把这条光滑的石板路照亮。 顾曼笙蹲下身,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借着路灯的光,正要去开车轮上的锁,身后的小巷却突然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女们清脆动听的嬉闹声,仔细听,甚至不难辨别出混在其中的几声男音。 顾曼笙心里一紧,思绪胡乱地飞,李奶奶不唬人的,晚上这一片确实有不正经的人,平时同妈妈一起回家倒没想过这些,现在自己一个人,真怕会撞见什么不该看到的事,然后被歹徒用麻袋一套,杀人灭口、抛尸野外…… 人在紧张的氛围里,想象力总能突破极限。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顾曼笙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额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手抖得厉害,钥匙怎么都插不近锁孔。 “心妍,你别生气了,下次我帮你拦酒就是了。”距离已经近到能听清楚她们交谈的内容,顾曼笙隐约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此时只剩一团浆糊的脑子什么也想不起来。 身上还穿着衡远一中经典的蓝白校服,蹲在地上像极了一个环保垃圾桶,搞笑还显眼,顾曼笙放弃开锁,深深低着头,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想等她们走过去了再离开。 但显然,幸运女神并未眷顾于她。 “哎,这人怎么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正要从摊车面前走过去的时候,说话人的脚步一慢,鄙夷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环保垃圾桶”。 顾曼笙心里一咯噔,没忍住打了个喷嚏,迫不得已抬起头。 视线匆匆在那群人身上扫过,三个女生和一个男生,年纪差不多大,说话的那个,竟然是她的同班同学黎缮。 她打扮得和平时截然不同,脸上化着浓郁的妆,眼尾拉出一条黑色眼线,二十度的天气却穿着一条单薄的黑色亮片连身裙,手臂和小腿毫不遮拦地裸露在外面。 “顾曼笙?你在这儿做什么?”看清她的脸,黎缮惊讶得瞳孔一缩,顿时停住了脚步,目光落在那辆老旧的叫卖车上,俏丽的眉不由微微上挑,笑道,“哟,这你家的生意呢,难怪……” 难怪,难怪什么?难怪我要申请贫困补助金,难怪我除了校服就没有别的衣服,难怪我为人处事只配懦弱? 顾曼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重新低下头,一言不发地开锁,一股热气却猝不及防地包裹住她的眼睛。 衡远一中的学生要么成绩优秀,要么家世优渥,像她这种刚好碰到分数线的边缘生,从来都是被看不起的。 黎缮骄纵惯了,这样高人一等的语气,并不让人意外,甚至后面被她刻意省略的话,也不是看在同学一场,而是为了烘托自己刻薄的骄傲。 “咔嚓——”锁开了,那一瞬间,只有顾曼笙自己知道,钥匙的锯齿划破了手心。 她不觉得疼,只感到嘲讽。 原来每天都随身携带的小物件,有一刻,也会尖锐得划伤她。 “顾曼笙?”那个被黎缮挽着手,化着清纯的淡妆,一身白色雪纺裙的女生忽然转过头来看她,语气并不友好,眉头也紧蹙着,看上去有些不耐烦。 “嗯,我们班。”黎缮点了点头,“怎么了,你也认识?” 莫心妍沉默了两秒,眉心忽而一松,唇畔勾起一个邪邪的弧度,“简涵的朋友,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第三十五章 践踏 听到简涵的名字,顾曼笙犹豫地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这个说认识自己的女生。 眼熟,但可以断言,她们肯定从来没有交集。 “看这么久,是不认识我么?”莫心妍踩着那双五厘米高的奶杏色高跟鞋上前几步,抓着顾曼笙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装作一副很可惜的样子,问道,“你和苏沛不是经常来我们班找简涵吗,从来没有注意过我么?” “……莫心妍,我认得你,三班的学习委员。”顾曼笙轻皱了一下眉,敏感地抽回手,往后退了一步,右臂紧张地屈起,左手扶着胳膊肘,这是很明显的防备的姿态。 女生的感觉有时候真的很准,尤其是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充满恶意的时候,嫉妒、埋怨、不甘……这些负面情绪就像能被看见、摸着一般。 但顾曼笙知道,这股恶意的最终目标并不是她。 莫心妍微微一笑,没有不答话,继而侧了下身子,把注意力转移到那盒剩余的水晶葡萄上,不打一声招呼地就揭开了上面的保鲜膜。 “我已经收摊了,这葡萄坏了几颗,不卖的。”顾曼笙忍住不满,出声提醒道,她身上浓重的酒气让她闻着就想吐。 “噗嗤!”站在黎缮右边,红发及腰的女生突然笑出了声,随即连肩膀都抖了起来,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那盒葡萄道,“心妍会吃这种东西?你别给自己加戏了行吗?” “行了,就当是做慈善了,”黎缮左边的高个男生勾了勾唇,走到莫心妍身边,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两张一百的大钞,放到摊车上,“妹妹,这钱够买你的葡萄了吧。” 顾曼笙狼狈地避开她们捉弄的目光,鼻头一酸,手指死死攥着校服下摆,干净澄澈的眼睛被红血丝浸满。 这一幕,狠狠打破了她曾经的认知,也将她小心翼翼维护了十六年的自尊践踏得粉碎。 衡远有名的三好学生原来这般作态,只知道一味地把自己捧上天,不觉得可笑么。 “既然这么想要,那就送你吧。”顾曼笙忽然走过去,抓起那两张鲜红的钞票,扔到少年面前,然后拿起那盒葡萄往莫心妍怀里一塞,“我本来打算扔掉的,看来还是别浪费的好。” “你干什么?!脏死了,别碰我!”莫心妍眼睛骤然睁大,用力推开她,再清纯的妆容都掩盖不住那一刻爆发出来的尖酸跋扈。 顾曼笙退了几步站稳脚,怔怔地看着落了一地的葡萄,却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快感。 她和她们终究不是一类人,从小养成的好习惯让她在浪费东西之后有很愧疚感。 明明是忍一忍就过去的事,却被弄成这副样子。 说后悔吧,确实后悔,她算老几,怎么可以去得罪别人,说不后悔,又很想哭,到底要忍到什么程度才能不被欺负,没人告诉她啊…… “啪!”裙子被溅到几滴紫红色的浆汁,莫心妍气急败坏地一巴掌甩到她脸上,警告道,“顾曼笙,别给脸不要脸。” 顾曼笙被打得脑袋发懵,反应过来后,用手抹了抹脸,冷冷地看着她,讽刺道:“我不委屈自己找你要面子。莫心妍,你也没多了不起,找我麻烦不就是因为简涵么,怎么,嫉妒了?在学校没少一个人生闷气吧,看开点,不是穿了白裙就能当公主,凡事先问自己配不配,你和简涵差的又不是一星半点,干嘛非要和她比呢……” “我做什么轮得到你在这里说三道四?”莫心妍怒极反笑,抬起手,巴掌还没扇下去就被人握住了手腕。 “差不多行了,别太过分。”林皓出声制止,这样的场面让他很反感,也很扫兴。 “放开!林皓,你别忘了,今天是你把我约出来的,少管闲事!”莫心妍丝毫不肯让步,用力转动着手腕,呵斥道。 “我约你出来是想泡你,没功夫和你玩什么公主骑士的游戏。”林皓不屑地撇了撇嘴,松开手,眼睛里一片漠然。 “林皓,你太过分了吧,刚才在酒吧对心妍怎么说的?”黎缮看不下去了,冲过来把莫心妍护在身后。 “说什么不都是为了满足她的虚荣心,内容难道很重要?”林皓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淡淡道,“走吧,不早了,送你们回去。” “不重要,当然不重要。”莫心妍从黎缮身后走出来,看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但是谁玩谁还不一定呢,就不麻烦林少送了。” “随便你。”林皓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弯腰捡起地上的两百块,走到顾曼笙面前,拍了拍上面的灰,把钱折好了强制放进她手里,“妹妹,拿好了,乱丢人民币犯法。” “我不要,你去别处做慈善吧。”顾曼笙固执地握着拳,死活不肯接。 “你家葡萄里有金子啊,两百块都不够买?”林皓好笑地敲了敲她的头,“哪有做慈善这么寒酸的,也不用脑子想想。” “我们并不是朋友,请注意距离。”顾曼笙厌恶地拍开他的手,眸子里一丝光亮也无。 “挺有手段啊顾曼笙,说不定哪天真能傍着林少麻雀变凤凰。”黎缮冷眼看着两人的互动,幽幽道,“不过我警告你,今天的事你要是敢往外说一个字,让心妍的名声受到损害,我不会放过你的……” 无标题章节 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没码完,下午两更!! 《他站在时光边缘》无标题章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他站在时光边缘》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三十六章 皇族 时已秋深,天亮得越来越晚,各大学校的作息时间表也从夏季换成了秋季。不过,对于衡远的学生来讲,六点一十到校和六点二十开始早自习,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区别,前有教导主任抓迟到,后有班主任记缺席。所谓的作息调整,只不过是低劣的文字游戏,目的是给广大学子一点表面的慰藉。 阮知洲没有赖床的习惯,五点四十的闹钟一响,就睁开了眼睛。他向来浅眠,心里装点事就整夜睡不着,床头柜上常备着定神安眠的口服液和香薰,床上还放着一个很大的独角兽抱枕。 自从十岁那年被诊断出患有人格分裂症,他就没有再上过私立或公立的学校,在镜花水苑一关就是七年,每次都是到了崩溃边缘才被送去国外散心。阮鸣垣给他配了很多家庭教师,可他恨他入骨,哪里能遂了他的愿,斗争了许久,终于没人敢再冒着头破血流的风险来领这份高薪。 他独来独往惯了,最讨厌的就是拘束。楚邦南看在眼里,自然也没留他,爷孙是亲爷孙,可中间还欠着条命,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正确地相处模式,索性就让宁钧给他在市区置了套高档公寓,把adrian医生安排在对门,随他快活。 六点,天色仍然黯淡,城市还未从沉睡中醒来,公路上只穿行着满载学生的公交和的士。 新公寓离学校不远,搭乘出租车只需要十分钟,阮知洲配合完adrian医生的例行检查后,正好踩着点到校。 “动作都快点,升旗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高中生还这么磨磨蹭蹭,迟到都要扣分的!”校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魁梧且腰围十分可观的中年男教师,他把手背在身后,胸前挂着一节口哨,不时催促着这些走在路上还睡眼朦胧的孩子们。 “那边那个穿黑衣服的,往哪儿走呢,过来!”阮知洲刚下车,正要往学校里走,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我?”阮知洲四处张望了一下,确定只有自己穿着黑色冲锋外套混在一堆傻里傻气的校服里,才慢悠悠地走过去,问,“有什么事吗?” “还有什么事吗,你在这儿跟我卖萌呢,校服呢?为什么不穿?”程主任气乐了,抓了这么多年出勤,头次遇见这么理直气壮的,劈头盖脸地一顿教育,惹得周围的同学纷纷一步三回头。 “……落在班里了,我现在去拿。”阮知洲难得忍着少爷脾气,老实交代道。 “两套校服都落在班里了?你哪个班的,我打电话给你们班主任,让他亲自来领人!”程主任瞪大了眼睛,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高一三班。”反正也不想去参加什么升旗仪式,挨批就挨批呗,阮知洲把手往口袋里一插,真心觉得保安室门口的那把老爷椅不错。 “?!”程主任被噎了一下,忽然记起这届阳光班确实有个新生开学一个月都没来报道,好不容易上了两节课,结果又消失了。 他问:“你新来的?”(就是你家给学校捐了一栋楼?) 阮知洲点头答是。 “叫什么?” “阮知洲。” “行了,去操场参加升旗仪式吧。这次算你情况特殊,下次再有,罚写一千字检讨。”程主任一挑眉,没再多说什么,拿起口哨一吹,让保安把校门关起来,“后面的动作都快点,不要在这里看热闹!我们衡远的学生,要把学习摆在第一位,要把清北当作囊中之物,要珍惜每一份每一秒!” “……谢谢主任。”阮知洲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开始喊口号,快速往前走了两步,却被人从后面冲上来拍了拍肩膀。 第三十七章 老婆要紧 “洲哥,你牛逼啊,居然能从‘鹰眼’的手底下死里逃生!”魏桥探头探脑地从他身后冒出来,眼里闪着崇拜的光,肩上还挎着一个瘪瘪的军绿色书包。 “鹰眼?”阮知洲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迈了一步,问。 “就刚刚把你拦下来那个,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校纪校规跟他亲儿子似的,倒背如流,稍不注意就会被他抓去训话。”魏桥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用大拇指指了指后面,压低了声音说,“江湖人称‘祖安鹰眼侠’。” “还行吧。”阮知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问,“操场往哪走?” “哥,你就这么去升旗仪式啊?”魏桥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反问道。 “不行?” “呃,如果你想去送人头,也不是不行……”魏桥为难地皱了皱眉,委婉措辞道,“升旗仪式上有学生会的人巡查,你没穿校服肯定要扣分的。” “扣分对我有影响?”和学校生活脱轨太久,很多东西要重新接触,阮知洲不得不问道。 “扣班级分啊,我们阳光班要是被收走优胜班级的锦旗,很丢脸的,还有你的个人分,扣完都可以直接回家种田了。”魏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虽然不知道这位大佬为什么会问这种常识性问题,但还是热心肠地解说道,“不过这都不是最关键的,扣分就等于扣班主任奖金,老王要是拿不到钱,咱的日子就不好过咯!” 听到这里,阮知洲不由皱起眉,问:“这校服什么材质?” “涤纶经编的吧,耐造的很,一套能穿三年。”魏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校服,答道。 “很遗憾……”阮知洲失望地摇了摇头。 “怎么了?” “我对合成纤维过敏。”阮知洲淡淡道。 “……”魏桥一时有些失言,不知道该不该提醒他,一件简单的全棉内衬就可以完美地解决这个问题。 “学生会也要体谅民情不是嘛”阮知洲挑了挑眉,语气有些得意。 “绕过后面的实验楼就是操场了,一会儿要集合,我先回教室放书包。”很快就走到了凌云楼下,魏桥服气地跳过上个话题,正给他指路,突然像是记起什么,补充道,“简涵是学生会副主席,到时候让她帮你和池老大求求情,都是一个班的同学,特殊情况特殊处理,问题应该不大。” 闻言,阮知洲脸色一变,问道:“他俩一起巡查?” “应该不是,他们要在广播台主持升旗仪式,但是巡查结果最后要交到池老大手里盖章……”魏桥解释道。 “每个星期都一起主持?”不等他说完,阮知洲就出声打断。 “对啊,还是负责学生活动统筹的老师钦定的呢。”魏桥点了点头,毫不知情地火上浇油道。 “回教室拿校服!”阮知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声道。 “???”什么鬼?! 反转来得太快,魏桥反应了好一会儿,傻傻地看着阮知洲大步踏过教学楼前的水泥阶梯,穿行在一楼大厅,最后只好扣紧书包,一脸懵逼地跟上去。 “洲、洲哥,你这什么情况?” “帅哥的事你少管!” “???”这难道就是来自颜值金字塔的歧视?! 。。 这两天返校,事情太多啦,明天恢复日更! 《他站在时光边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他站在时光边缘》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三十八章 甜甜草莓糖 周一真的不那么讨人喜欢。 因为是告别周末的第一天,所以比平时更贪恋假期一点。 因为是重新开始的第一天,所以比平时更期待蜕变一点。 但对简涵来说,以上所有原因都不如要比平时早起十五分钟赶去广播台来得现实残酷…… 她那么怕麻烦的一个人,当初会去竞选学生会主席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班主任仅仅通知了一声,没问她的意见,就直接把名单报到了年级组。本来想着敷衍了事,结果一不小心就进了决赛,最后还当上了副主席。 清晨的光线还很脆弱,学院路上行人寥寥,沿边的植被挂满了露珠,视线被漫天的薄雾干扰,空气算不得清新。学校的广播台只是位于综合办公楼一楼大厅的一间小小隔音房,除去那些庞大的机械设备,剩余的空间最多再容纳六个人。 大概还有十分钟大批返校的学生,简涵提了口气,反手捂住书包,从侧门小跑进综合办公楼。 广播台的门小敞着,门缝里透出一圈明亮的淡黄色光晕,池归砚应该到了有一会儿了,他拿着广播台的钥匙,每个星期一都来得很早。 简涵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呼吸平缓下来才轻轻推开门,视线里的少年侧着身子坐在控制台前摆弄着笨重的有线话筒,神情专注而从容,优越的脸部线条被灯光渲染得格外柔和。 “早。”她率先打了声招呼,随手关上门,两颊显现出两枚浅浅的小梨涡。 池归砚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把书包卸下来放到一旁,唇边漾开一抹笑,却问道:“昨晚没休息好吗?” “也不是,”简涵下意识否认,用手挡了挡眼下淡淡的乌青,长而密的睫毛上下扇动,宛如被夏风拂开的芙蓉花蕊,不好意思道,“那本竞赛指导有点上头,昨晚没忍住多刷了几页……” “那本书的题型确实比较新颖。”池归砚认同地点了点头,但没继续这个话题,狭小的空间被猝不及防地灌入沉默。 “抱歉。”他忽而说道。 简涵不知所以地走过去,拉出控制台下的椅子,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昨晚要求你到家给我发信息,但我一直在琴房加练,很晚才看到信息,没来得及回复。”池归砚歉然地扬了扬眉,深邃的瞳仁里蕴着盈盈暗光。 “这有什么好抱歉的。”简涵心头一跳,故作无事地低下头,垂眼摆弄着经常用的那架四号麦克风。 她撒谎了,昨晚根本就没做几道题,每隔几分钟就想打开微信看看,这样牵挂的心情妨碍着她做任何事情。 可最后,手机没电关机,她也没能等来他的回复。那种滋味,就像精心培育的花田被一场毫无征兆地酸雨腐蚀得干干净净,叫唤了很多句难过,却不能在除日记本以外的地方无理取闹。 “失约就是失约,但是……”池归砚摇了摇头,放慢语调,弯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装简约但精致的白色礼品盒,补救道,“与其十一二点打扰你休息,不如第二天当面说早安。” “这是?”简涵一脸错愕,完全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 池归砚莞尔一笑,“上次不是说好要给你草莓糖的某宝链接?” “顺丰也没这么快吧……”简涵愣怔道。 “这是我叔叔工厂特产的草莓糖,国内买不到,我很早就让他给我寄了,昨天才收到。”池归砚解释道,把礼盒交到她手里,“现在用来赔礼正好。” 简涵努了努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句“讨巧!”。 “下次不会了。”池归砚垂眸看着她唇边的笑意,总算是松了口气,忍不住宽慰道。 讨你的巧不容易,下次,一定让草莓糖换个出场方式。 第三十九章 到底要怎样 六点三十,初升的朝阳划破薄雾,渐渐将天空映亮,操场上站满了老师和同学,老旧的校园广播里放着永恒不变的进场音乐,各班的队伍迅速集结,统一的校服和站姿让场面看上去十分的赏心悦目。 魏桥带着阮知洲避开红袖章巡查队,磕磕绊绊地绕了一大圈才安全回到班级队伍。 “洲哥,你太高了,就站在队伍后面吧。”魏桥往前看了一下全班的平均海拔,由衷感慨道。 阮知洲没有过多回应,只是“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淡,看上去有点凶。这身校服让他浑身都不舒服,粗糙的缝制工艺摩擦过皮肤表面,进一步催化过敏反应,与空气接触的皮肤开始发红发痒,幸好不是什么难以忍耐的症状。 “洲哥,怎么开学这么久了你才来上学啊,这周四就要期中考试了,你来得及学习么?”魏桥是典型的自来熟,安静了一小会儿就又回过头来搭话。 “有事耽搁了。”阮知洲一句话带过第一个问题,瞥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看不起裸考?” “岂敢岂敢,这年头,敢裸考的都是大佬!”魏桥习以为常地称赞道,印象里,所谓的“裸考”都是人前说着“没学习没把握”,人后挑灯夜战,个个都是学习小能手。阮知洲既然能进阳光班,就说明有两下子,虽然没来上学,但背后肯定付出了不少努力。 亏得阮知洲不会读心术,要是知道了他真实的内心活动,绝对以为自己碰上了神经病,小爷有颜有钱,干点什么不好,非要学习? “着装不规范,扣分。”正说着话,身后突然冷不丁地冒出来一个人,矮矮的,看上去只有170,鼻梁上架着一副厚厚的近视镜,手里拿着一个本子,左臂还别着一个红色的袖章,脸上仿佛写着“刚正不阿”四个字。 “搞没搞错,穿了校服还要扣分?”阮知洲松了松表带,实在有点郁闷。 “拉链没拉,内衬领口太低。”小个子一五一十地指出他的问题,翻开手上的登记本,问道,“高一三班,叫什么名字?” 此话一出,旁边班原本只是悄悄看帅哥的女生们一时都把耳朵都竖了起来,眼睛闪着懵懂而羞涩的光。 “兄dei,你这就没意思了!”魏桥偷偷打量了一下双方的表情,心想完了,立马蹦出来打圆场,“这是我们班新同学,给个……” “哎,不就是没拉拉链吗!”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又跑过来一个戴红袖章的女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小个子手上的登记本,一个劲地对阮知洲使眼色道,“快快快,同学你快拉上!” 阮知洲扬了扬眉,把项链上的竖琴吊坠放进衣服里面了才慢悠悠地拉上校服拉链。 小个子显然对这种情况十分不满,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不算客气地从女生手里拿回登记本,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反应够快啊,艾姐!”魏桥咧嘴一笑,对李艾手动比了赞。 “那是,维护帅哥义不容辞!”李艾朝他扬了扬下巴,下一秒就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知洲,问道,“阮知洲,上次你干嘛不回我纸条啊?” 纸条? 阮知洲定定地看了她几秒,思绪在记得和遗忘间持续摇摆,忽而,唇畔溢出绚烂的笑意,他道:“我回了,不过……” “不过?” “给简涵了。” 话音落地,双方随即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广播里适时传来熟悉的声音,“衡远一中第六周升旗仪式,现在开始——” 气氛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诡异,李艾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幽怨地看了一眼某中间使,某中间使胆寒地看着罪魁祸首,罪魁祸首悠悠然地听着刚好响起的广播,广播里的男声、女声配合得老道而默契,真真是各怀鬼胎,各执其事,各有喜悲…… 第四十章 唯涵主义(一) 升完国旗就到了雷打不动的教导主任讲话环节,小到班级卫生,大到高三模考,统统都要捋一遍。高一、高二的同学被程主任抑扬顿挫的语调哄得昏昏欲睡,高三的学长学姐人手一本资料书,背完语文背英语,忙得不亦乐乎。 三班的女生人数比男生要少,李艾归队后刚好和魏桥站在同一排,以她八卦又爱来事的性子,纸条留在简涵那里的原因绝对比她自己为什么没拿到有吸引力得多,一行完注目礼就追着魏桥问个不停。 “你丫办事也太不靠谱了吧,纸条怎么到简涵那儿去了?” “洲哥就在后边,你问他呗。”魏桥是出了名的遇事怂,又对阮知洲打心底敬畏,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乱嚼舌根,一点不带犹豫地摇头道。 “我要敢问,还来问你?”李艾脸不红心不跳地翻了白眼。 “你不敢问,好像我敢答似的。”魏桥看着前面同学的后脑勺调整了一下站位,嗤之以鼻道。 “你不是坐在简涵后面吗,这都不知道?”李艾扭头看了他一眼,决定换个方式问话。 “坐后面又不是坐中间,谁上课专业听墙角。”魏桥哼了一声,压根不往坑里跳。 “……贱人就是贱人!”目的没有达成,班主任又在旁边盯着,不好再多说什么,李艾只得哭丧着一张脸,自行脑补。 教导主任要总结的事情多且琐碎,每周的发言稿都大同小乙,但好在流程不慢,不会占用太多早自习的时间。主持人宣布“升旗仪式到此结束”后,高三的队伍就从操场正大门离开,高一高二分别从东西两个侧门走。 所幸综合办公楼离凌云楼更近,简涵和池归砚每次都能赶在大部队出动前抄小路回去,不用殿后或者被人群挤推着上楼梯。 那条窄窄的、栽满香樟和月季的隐蔽小路,在无法辨认未来的懵懂时光里,陈铺过许多人的年少时光,眼看着他们第一次穿上校服,又眼看着他们褪去青涩,成长为有担当的大人。 “草莓糖我一颗也不会浪费的。”回到座位,简涵把礼品盒放进抽屉,仰头对池归砚笑了笑。 “七分甜就好,糖分不宜超标。”池归砚配合地扬了扬眉,视线落到隔在他们之间的空座位上,不由问道,“阮知洲今天还是不来上学吗?” “来了,估计还在上楼梯吧。”简涵弯了弯眉,却是笃定道。 抽屉里多了一件外套,阮知洲应该是来过了。 “也该来了……那先上早自习吧。”听见楼梯间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池归砚没再多说什么,对她点了点头,然后回到座位。 或许是有太多人去问简涵关于阮知洲的事情,他才有了一丝他们本该彼此了解的错觉。 语文早自习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用来背诵、默写古文和翻译,简涵最头疼的就是这个,倒不是因为背不下来,反倒是背得烂熟了才容易无聊犯困。 默背了一遍《赤壁赋》的翻译后,同学基本都来齐了,简涵拿笔在草稿本上反复写着几组易错的难点词,她并不是死守规矩那类学生,偶尔也会因为自己的心情和习惯偷偷在早自习上戴耳机听音乐,比如现在。 蓦地,头顶的灯光像被什么遮掩住了,草稿本上出现大片阴影,简涵写字的速度一慢,下意识抬起头。 彼时,少年修长的身影融在教室明亮的灯光之中,他微微低着头,骨相与皮相都极为优越,长而密的睫毛承接住一片洒落的微光,让人看得不禁出神。 阮知洲拉开椅子坐下,瞥了一眼她挂在耳朵上的小物件,故作夸张地说了一句“假正经”。 第四十一章 唯涵主义(二) 看懂他的调笑,简涵象征性地摘下一只耳机,同样只做了嘴型而不发声地回了一句“多管闲事”,表情生动得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 阮知洲被逗笑了,破天荒地把手伸进抽屉里摸索了一阵,心情很好地问道:“早自习上什么?” “语文。”简涵眼底闪过一丝讶异,用笔敲了敲课本的封面,忍不住问道,“你这是,要好好学习了?” “暂时没这个想法……”阮知洲成功从抽屉里掏出一本崭新的语文课本,翻到和简涵相同的页数,看着站在讲台上一脸严肃的语文老师,说道,“这老头一看就事多,不做做样子我睡觉都不踏实。” “……”简涵沉重地抿紧了唇,开始思忖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嗯,一定是他乖乖穿校服去参加升旗仪式给了我额外的想象空间! “呲——”没等简涵说服自己,阮知洲就突然把校服的拉链拉开了一大半,露出里面纯白的打底t恤,看样子是想重新换上自己的黑外套。 “洲哥,不穿校服要扣分的!”魏桥贼头贼脑地关注着前排的动静,总觉得有他不知道的猫腻,心里实在痒痒,一见阮知洲要脱校服,就把语文书立起来挡住脸,小声提醒道。 阮知洲手上的动作一顿,幽幽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爽道:“你家太平洋的?升完了还管这么宽!” “别赖我啊,管太平洋的坐你旁边呢,你说是吧,简涵?”为了证实心中某个的猜想,魏桥故意用笔戳了戳简涵的后背,果然捕捉到了阮知洲细微的表情变化。 看来以后有的玩了。 “是是是!”简涵都懒得反驳,认命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她和魏桥从初中就是同学,好像每个老师都喜欢把他安排在她后面坐,真是应了那句“流水的同桌,铁打的贱人桥”。 阮知洲烦躁地上下拉动着拉链,他也说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顾忌着迟迟没有脱下校服,哪怕被校服直接包裹住的小臂皮肤已经起了一大片红疹。 “穿都穿了,换来换去不嫌麻烦么?”看着他纠结的动作,简涵暗叹了口气,劝说道。 “……不穿不行么?”阮知洲低着头,余光不经意瞟到了简涵抽屉里的白色礼盒,注意力瞬间被转移了一大半。 排除自己送自己礼物的闷骚行为,再排除升旗仪式期间被其他人表白或送礼物的可能,暗渡陈仓的人是谁,简直明显得不能再明显了! 简涵不知道阮知洲丰富的内心活动,却实实在在被他无意识放软的语气惊到了,磕磕巴巴地说了句,“理、理论上不行……”。 无法接受这种剧烈反差的魏桥一副豪饮了两升狗血的表情,不仅默默低下了自己的头,还顺带捡起了同桌刚刚被惊掉的笔。 沈玉清:我他妈是没睡醒,还是背课文背得“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了?? “那就请副主席通融通融吧。”阮知洲突然收敛了笑意,没了继续商量的耐心,一下把拉链拉到底,不再顾忌什么。 “听说,女生都比较爱看把校服穿得很帅的男生,”忽而,不知是谁贱兮兮地低声挑拨道,“池老大人气那么高,果然不是没道理的……” 阮知洲手上的动作停了。 “简涵,你也喜欢这款吧?”那人又道。 也许是因为心里藏了事,所以听到别人有口无心的言论也会莫名慌乱。简涵不自觉转动起手里的水性笔,鼻腔里轻轻飘出一声很敷衍的“嗯”。 紧接着,阮知洲就默不作声地重新拉上校服拉链,赌气似地趴在桌子上,把课本立起来挡住脸,不知道是要睡觉还是要干别的什么。 一股酸胀、不知足的情绪迅速淹没掉他的胸腔,全身各处的神经末梢都开始微微颤栗,这种陌生而无法抵抗的陷落感让他惶恐的同时又忍不住想索求更多。 第四十二章 唯涵主义(三) “醒醒!别睡了,你还一个字没写呢!”下课在即,老师关掉投影仪,让课代表和学习委员一起把默写本收好了送到他办公室,简涵推了推阮知洲的胳膊,匆匆叫醒他。 “别吵……”阮知洲故作呓语,悄悄把手机放回口袋,确定不会露出什么破绽之后,才把头从手臂上抬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问道:“一大早的,写什么?” “《赤壁赋》全文默写,不写点什么交上去,你就等着罚抄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除了课本什么都没准备,简涵好心地从抽屉里找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连带着手里的笔一起递过去,“快抄两句应付应付。” “不写。”阮知洲皱了一下眉,立马拒绝道。 “??”简涵愣了一愣,继而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别想让我帮你抄!” “谁让你抄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能用这种本子。”阮知洲撇了撇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这个奶黄色软壳横格本的嫌弃。 “……爱用不用!”简涵被噎了一下,气呼呼地合上自己的默写本,从书包里拿出学生卡,坐等下课。 “唉,何必。”魏桥一默写完就赶来前线看戏,老神在在地叹了口气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浅灰色笔记本,边递给阮知洲边感叹道,“某些人想用简涵的本子都用不着呢,洲哥,我和你换啊……” 闻言,阮知洲默默地看了一眼被简涵压在手下的默写本,果然和他这本出自同一系列。 用就用。 “借我抄抄。”阮知洲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主动去拿她的默写本。 简涵本想拒绝,但一看莫心妍马上就要过来了,硬是把“不借”这两个字给咽了下去。 权当积德行善了。 她的字很好看,秀美但不失力道,全篇没有一处涂改,字与字的间距也选择得恰到好处,近一分嫌挤,远一分太疏,仅仅从这些细节就能看出,执笔者是个为人处事都很谨慎的人。 抄着抄着阮知洲忽然写一行就用手挡一行,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别扭。 我他妈写的什么玩意儿,怎么和人家差那么远?! 有些他原本一点也不在乎的事情,开始变得重要,心里有颗不知名的种子破土而出,像无端背负了一道涂着蜜的枷锁,甘愿承受,无法解脱。 或许,相配的代价本就是一个人永久而秘密的奔赴,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也终将演变成无法刺穿的苍穹。 简涵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想问他需不需要帮助的时候,就见他飞速合上了笔记本,把两个本子叠放在一起。 “抄完了。”阮知洲面不改色道。 “哦,好……”简涵迟疑地点了点头,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几个瞬间,他看起来那么像个虚张声势的孩子,渴望关怀和保护,却又时刻警戒着别人的靠近。 他需要一轮骄阳,只照耀他一个人的骄阳。 简涵如是想。 “收默写本了。”莫心妍把收好的一沓笔记本放到阮知洲桌上,一改平时趾高气昂的姿态,淡淡地扫了简涵一眼,没见她有什么反应,才微微松了口气。 阮知洲甚至没有抬头,只瞟到她甲缝残留的亮片和腕部没卸干净的纹身贴,就把这人的性格猜了个大概,本子一交,立马就把头扭向一边。 做工伪劣的面具,什么也遮不住。 第四十三章 唯涵主义(四) 课代表刚把收好的默写本交到老师手里,下课铃就响了,简涵站起身,手里抓着学生卡,正想赶去食堂就被人叫住了。 阮知洲快速扫了一眼美团上的外卖信息,紧跟着站起身,问道:“你要去哪儿?” “去食堂吃早餐啊。”简涵理所当然地扬了扬手里的学生卡,难得她没占用这四十五分钟的自由活动时间来补觉,可不能再饿着自己。 “去什么食堂,不是说好我包你一学期早餐?”阮知洲撇了撇嘴,抽走她手里的学生卡放进口袋。 “噢,你不说我都要忘了……”简涵认同地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朝他摊开手掌道,“不过今天就算了,明天再让你请。” “外卖小哥都到学校门口了,还等什么明天。”阮知洲并不打算就这样把学生卡还给她,耸了耸肩道。 “你什么时候点的外卖?!”简涵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立即警惕地看了看走廊,不自觉放低音量道,“学校不让点外卖的!” “啧啧,这话说得有点晚吧,”魏桥仰头趴在桌子上,幽怨地看着简涵,控诉道,“洲哥何止是点了,还让我帮忙去拿呢……” “少废话,走了。”阮知洲不自然地低下头。敲了敲他的桌子,借这个动作遮掩住变红的耳朵。 “可是,你们去哪儿拿?”简涵好奇又不放心地问道。 “从后门翻出去呗,还能去哪儿拿……”魏桥起身抻了抻蜷起的校服下摆,顺便打个哈欠道。 “就你话多。”阮知洲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接着才抬头对简涵说,“在教室等着,我们很快就回来。” “……嗯。”简涵勉强点了点头,还是觉得这早餐吃得过于艰难了些。 衡远一中其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后门”,大家口中的秘密通道不过是一堵被历届学长学姐动过手脚的小土墙,抽掉上面几块松动的红砖,就能踩着空隙神不知鬼不觉地翻出去。可惜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学校留着这面土墙从不刷漆,大概就是为了抓现场吧。 这个时候学生和老师都集中在食堂用餐,校园内没什么人走动,日光安静地熨烫着大地,有风在教学楼间来回穿梭。 “你丫能不能别跟做贼似的!”临近操场,阮知洲实在是忍无可忍,一把拽过魏桥,把他几乎折叠成90°的背拍直,道。 “痛痛痛……!!”魏桥垮着脸,吃痛地揉了揉肩膀,委屈道,“第一次怂点不是很正常?” “你这不叫怂。”阮知洲立马嫌弃地摆了摆手。 “那叫什么?”魏桥半信半疑地仰头看他。 “做作。” “……”不爱就是不爱了,连骂人的语气都变了。 “行了,动作快点,再晚那什么主任都找过来了。”阮知洲正色道。 “洲哥,你都点了些什么啊?”魏桥点了点头,大步跟上。 “呃,点了……很多。”阮知洲抿了抿唇,忽而眉头一皱,问道,“你知道简涵喜欢吃什么或者忌口吗?” “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魏桥清清了嗓子,语气不无感慨(心酸)道。 阮知洲单挑了一下眉。 “这姑奶奶可不好伺候,”魏桥掰着手指头一件一件地细数,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辣要吃香的,甜要吃三分的,酸和苦的都不吃,牛奶最好优倍的,奶茶必须是芋泥的,西红柿炒蛋只吃蛋,蒜蓉茄子只吃蒜蓉,吃混沌但不吃饺子,吃鸡块但不吃汉堡,吃香菜但不吃韭菜……哦对,还有一个最神奇的,她一闻到榴莲的味道就会吐,但喜欢吃榴莲千层……” “万一踩雷了,会怎么样?”阮知洲擦了擦额头的汗,艰难道。 “就、就那样呗……”魏桥低着头支支吾吾道。 “你最好别让我猜。”阮知洲微微一笑。 “会为了不浪费,乖乖吃掉你买的东西,然后彻底把你拉入黑名单,再也不一起吃饭,甚至不给你作业抄。”魏桥沉重地叹了口气。 “你……?” “是的,我就是那个被拉入黑名单的孩子。”魏桥摆了摆手,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故事的开始还要追溯到三年前,魏·从不写作业·天才·桥,为了每次都能抄到年级大佬的作业,豪气万分地承包了简涵一年的早餐和零食,结果在讲好忌口的前提下连连踩雷,简涵气得提前终止了约定,再也没给过他作业抄。 第四十四章 唯涵主义(五) “就这儿了。”魏桥把阮知洲带到操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处张望了一下,确保没人后,才将遮住土墙的迎春花枝条掀起来,说道,“你让外卖小哥来后门,他们都知道的。” 阮知洲点了点头,刚打完电话,就听见墙外响起了两声摩托的喇叭声。 “哟,业务还挺熟练,看来你们平时没少点啊。”阮知洲笑了笑,挽起一小节袖子,帮忙把砖头从墙里抽出来。 “这不长身体么,学校的清汤寡水哪够浇灌我们这些祖国的花骨朵儿……”魏桥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一张脸道。 “行了,你在这里放哨,我翻过去拿。”说完,阮知洲就拍了拍手上的灰,目测了一下土墙的高度,踩着砖块间的空隙,三两下爬到了墙顶。 “卧槽!洲哥,你才是专业的吧!”魏桥看得目瞪口呆,这身手,真的有这么丝滑吗…… “小意思。”阮知洲得意地挑了挑眉,随即蹲下身去拿小哥递过来的一大袋外卖。 “洲哥,你这样不稳,把重心放低点,注意安全。”魏桥将手举过头顶,半托在空中,左右环视了一圈,不放心地叮嘱道。 阮知洲应了一声,一只手拿着外卖,一只手扶着墙,慢慢转过身,把外卖交他手里,“有点重,你当心点,别洒了。” “这可不是有点重啊!”魏桥咬牙托住外卖的两侧,慢慢放到地上,嘴里还絮絮叨叨个不停,“一个早餐吃出这个阵仗,也是没谁了……” “嘎吱——”阮知洲从墙头一跃而下,将地上的枯叶踩碎,还没站稳脚后跟,就听过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程主任好——” “糟了!”魏桥的脸色陡然一变,提起地上的外卖,招呼着阮知洲躲进旁边的小树林。 “哎哟,嗓门这么大,精神气很足嘛!”程乐乐狐疑地看了一眼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简涵,很快又笑着问道,“这么快就吃完早餐了?” “这会儿食堂人多,我来操场跑两圈散散步,正准备去呢。”简涵面不改色地说着早就想好的说辞。 “锻炼是好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身体好了,学习才会好!”程乐乐满意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就此离开的意思。 “那主任,我先去食堂了。”简涵抿起唇,指了指食堂的方向。 “去吧。”程乐乐点了下头,把手背在身后,一边给她让道,一边晃着步子往操场走。 “对了,主任!”简涵走了两步路,忽然像是记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叫住他,“我听池归砚说,下了早自习他找您有点事,好像和学生会有关,这会儿应该在办公室等着了……” 闻言,程乐乐当即转了身,把口哨放进裤子口袋,吩咐道:“那行,我先回办公室,你们这届新生性子还没定下来,学生会要更负责任才行知道吗?” “好的。”简涵乖乖点头道。 终于,等看不见教导主任的身影了,简涵才跑过去把人从树林里叫出来。 “好险好险……”魏桥抱着外卖一屁股坐在红色的塑胶跑道上,拍了拍自己受惊的小心脏,问道,“简涵,你怎么来了?” “你们俩一个人生地不熟,一个……呃,涉世未深,我能放心嘛?”简涵双手叉腰靠在一棵树上,面色红润,胸口起起伏伏,不平静地喘着气。 “咳,”阮知洲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侧了侧身子挡在两人之间,催促着魏桥从地上起来,“没事了就回教室吧。” “去食堂吧,”简涵看了一眼那一大袋外卖,叹了口气道,“在教室吃,香味太大了。” “同意!”一说到吃,魏桥眼睛都亮了,立马从地上窜了起来,阮知洲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始终躲避着她的视线。 “阮知洲,你等等。” 简涵主动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脸,嗓音清浅,语气淡然,明亮的眼神仿佛要看进他心里。 “怎么了?”阮知洲停顿了一下,才问。 第四十五章 唯涵主义(六) “就,以后不用给我买早餐啦。”简涵弯了弯眉,坦诚道。 阮知洲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单手插在口袋里,沉默地看着她。 “哦豁~”魏桥在心里唏嘘了一声,识趣地提着外卖先走一步。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见他不说话,简涵皱了皱鼻子,急着补充道。 “好。”不等她说完,阮知洲却是开了口,日光落在他的肩膀,在地上印刻出一道模糊的影。 简涵正正站在他的身影之下,目光所及,竟捕捉到少年眉宇间一丝转瞬即逝的哀愁。 “……你不问问为什么?”一时间,她也有些手足无措。 “不需要。”阮知洲耸了耸肩,眼眸微敛,所有的思绪都像被藏进雾里。 “抱歉。”简涵眨了眨眼,没有过多考虑就这么说了,耳后垂落几缕及肩的碎发。 她从来不是个感性胜过理性的人,可眼前这个人,似乎什么都不用做,天生就擅长惹人心疼。 这一次,下一次,下下一次……他都这么攻略着她的城池,以至于,等有人想起来问简涵为什么的时候,她只好回答“冲动和本能”。 “不是吧,这点小事都要道歉,”阮知洲突然轻笑了一声,俯下身,平视着她的眼睛,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简涵窘迫地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威慑力地回瞪着他,“我怕你点的东西太难吃,先说声抱歉不行吗?!” “吃吐了我可以负责送去医务室。”阮知洲站直身子,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言语间透露着几分惬意。 “祖宗哎,走不走了还,再磨蹭都要上课了!”魏桥提着外卖,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大声抱怨道。 “来了。”简涵应了一声,错着步子绕过阮知洲,小跑过去。 擦身之际,他听她匆匆说着,“这顿足够一笔勾销了”。 阮知洲扬了扬眉,懒散跟在她身后,目光却久久地弥散在空气里无法聚焦。 终于有耀眼的白光倾覆过阴暗,洗刷了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腐烂生活。 勾销什么呢,我欠你也好,你欠我也罢,再羁绊得多一点吧…… 如果阮知洲只是阮知洲,就算死缠烂打,他都不会放过她,可一旦要掩盖、背负的东西多了,就不敢靠近了。 随时都可能消失的人,不该有约定和承诺,哪怕只是一顿简单的早餐。 赶到食堂的时候,座位已经空了一大半,魏桥随便选了个四人座,把外卖放到桌上,简涵帮着他一起把食物从袋子里拿出来。 “这么多,我们能吃完么……”简涵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咋舌道。 魏桥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贱兮兮地吹了声口哨,“社会我洲哥,人帅票子多~” “先吃吧,还有二十分钟。”阮知洲看了下时间,坐在简涵对面的位置,从之前得到的情报里推测她口味偏重,默默把合她胃口的菜盒都摆了过去。 简涵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近选了一碗香喷喷的虾仁馄饨,大口吃了起来,眼中时而闪过满足、惊艳之色。 是以,一桌三人,得逞者有之,暖心者有之,工具人亦有之。 魏桥味同嚼蜡地吃着手里汉堡和薯条,我果然只是帮助某人达成目的的垫脚石…… “妈耶!这帅哥哪个班的啊?我又可以了!!” “这腿不去跑马拉松属实浪费……” “拜托,你们小声点,人都听到了!” 才吃了两个混沌,简涵就听见周围渐渐传来女生们激动的讨论声,不由多看了两眼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五官立体,轮廓深邃,确实帅。 “看我干嘛,”阮知洲低头喝着可乐,忽然无辜地对她眨了眨眼,吸管上端一厘米的地方印着一圈淡淡的齿痕,接着就听他坏笑着问,“帅到你了?” “……”简涵默默低下头,旁若无人地喝了一口汤,您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好…… 第四十六章 嗜好 上午的几节课超出预期的高效,炸弹先生没有捣乱,瞌睡小姐没有冬眠,连老师上课都比平时风趣。 一切,似乎都已经步入了正轨。 简涵用手虚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化学老师在讲台上演示铝热反应实验。 被打磨过的镁条剧烈燃烧,发出耀眼的光芒和大量热能,使纸漏斗中的铝粉和氧化铁粉末在高温下发生剧烈的氧化还原反应,生成的红热状态的液珠灼穿漏斗,落到蒸发皿内的细沙上,冷却后变为黑色固体。 反应从开始到结束不过一瞬间的事,台下一阵欢呼,老师擦了擦额头的汗,脸上的表情轻松了不少。 阮知洲被吵得从臂弯里抬起头,手臂皮肤过敏的麻痒感让他很烦躁,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有深深的倦意,目光所及却只捕捉到一团即将消散的烟,表情不禁有些茫然。 “他们在喊什么?”他揉了揉眼睛,扭头问简涵道。 “一个比较有意思的实验而已。”简涵很快收回视线,余光掠过他的右下颌时微微停顿,唇畔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大惊小怪。”阮知洲用手半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 “你昨晚没休息好?黑眼圈很重。”简涵垂着头,一边记笔记一边问。 阮知洲重新趴到课桌上,左脸枕着右臂,直勾勾地看着她,嗓音听起来有点沙哑,“还不错。” 很少有人问他有没有休息好,大多时间,只要不犯病,他就只是无关痛痒的存在。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就再也没小看过任何善意。这不是脆弱,而是小心翼翼的坚强,因为不想成为可悲的人,所以比谁都渴望爱,比谁都需要被照亮。 霎时,耳朵像被砂纸紧贴着擦过,间接打磨掉心里一层薄薄的隔阂,简涵握紧了手里的笔,写字的速度一慢。 她转头看他,清丽的眉目微拧着,下一秒,竟轻声劝说道:“这周四就要期中考试了,你好好复习。” 阮知洲盯着她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看了一会儿,默默移开了眼,“好说好说……” 看他这样抵触,简涵动了动唇,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说出那句“期中考试之后要重新编座位”。 高中的生活和学习总是围绕着有条不紊和兵荒马乱这两种状态展开,所有人都在重复的步骤里学会了取舍和等待,丢弃不重要的,捕猎有价值的。 可有一段无法规避的时光,被命运划分为意料之外的意外,猜不透,也忘不了。 “哎,沈玉清,我问你个初中的化学题。”魏桥笑嘻嘻地戳了戳同桌的胳膊肘。 “什么?”沈玉清刚好用电子守恒原理做完一道计算题,心情很好地问道。 “五氧化二磷没氧化之前是什么?”魏桥问。 “你傻了吧……”沈玉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脱口而出道,“单质磷啊!” “错!”魏桥一脸认真地摇了摇头。 “不可能!”沈玉清嗤笑道。 “是五二磷(520)啊!”说完,魏桥又恢复了那副笑嘻嘻的模样。 沈玉清呆滞地看着他,嘴角一抽,高高地扬起了巴掌道:“……我想打洗你。” 听到动静,简涵和阮知洲同时回头,一个没绷住笑了出来,一个表情嫌弃至极。 怎么会如此的gay里gay气…… 晕晕晕…… 想改改前几章。。我jio得不太行???? 《他站在时光边缘》晕晕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他站在时光边缘》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 水一条先保住我的投资写文一时爽,修文火葬场。。 《他站在时光边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他站在时光边缘》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