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主为帝》 第1章 开局火葬场 好热,好烫,怎么会这么热? 姬彻睁开眼睛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来到了地狱,因为到处都他爹的着了火! 熊熊的火堆外面还有一群推搡叫骂的人,却没有一个上来救她一把。 姬彻身上疼得要命,出于本能的求生欲,她拼命往外爬,以一个不怎么美观的姿势从火堆上掉下来,摔了个狗吃屎,还啃破了嘴皮。 她顾不得疼痛,咬牙在地上滚了几圈扑灭身上的火,虽然多处被燎伤,风一吹就火辣辣地疼,但好歹是跳出了烈焰包围圈,保住了性命。 姬彻静静地在地上躺了一会儿,整理了一下思路,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场景里。 一旁的叫骂声越来越高,隔着烈焰只能隐约看到几个人在围殴一个少年[1]。 清脆的巴掌声,“你这小丫头还挺倔,敢咬你赖大奶奶!” 少年被打得牙关出血却不肯低头,“你们杀害皇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定要将你们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姬彻心说,傻小子,这不是逼人家灭你的口吗。 “少拿什么狗屁皇子唬人,当姑奶奶是吓大的吗?”自称赖大奶奶的女人嗤笑,“这是元宁,不是你们那大月,甭说是个卑贱质子,就算是来个真皇子,姑奶奶也照样招呼!” “今日是圣上赐婚的吉日,新娘官不见了沈家一定会派人来找的!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少年说完这话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几个女人相互看了一眼,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赖大一脚踹翻少年,踩着她的头,“小丫头,反正你也活不过今晚,我就让你死个明白。你以为今晚让我们来杀姬老五的是谁?” 见少年面露疑色,赖大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就是沈安之。” 少年瞳孔骤缩,“不可能!你胡说!” “怎么不可能,要不是沈公子出大价钱,你以为我们姐几个愿意接这脏活?就姬彻那样的窝囊废,没人动她早晚也自己化成滩烂泥死了。”赖大嫌弃地摆摆手,“你也不想想,沈公子神仙一样的人物,会甘心嫁给这种废物?” “我插一句,这沈公子是谁?” 赖大肩膀上冷不丁被人拍了一下,猛一回头正对上姬彻黑溜溜的眼珠子,吓得她直淌黄汤,脸上活见鬼的表情简直精彩极了。 刚才明明被勒断气,已经放在乱葬岗火堆上烧,退一万步说即使不变成灰至少也该滋滋冒油的人,现在突然站在背后说话,换了谁也经不住这么吓的。 姬彻头发蓬乱干焦,苍白的面色显得脖子上的红痕更加骇人,刚才从火堆上跌下来磕破了嘴唇满嘴是血,加之被火烧破了衣服燎伤了手脚,又在泥地里打了几滚,怎么看都像是一个索命的厉鬼,讨债的修罗。 同行的其他几个女人已经尖叫着跑远了,赖大的脚却像是灌了铅一般挪动不了半分,她心里有鬼不敢多看姬彻的脸,跌坐在黄汤里疯狂磕头求饶,“鬼奶奶,鬼姥姥,求求你开恩饶了这一回,我上有八十岁老父下有三岁的儿子,我不想死啊!” 其实姬彻刚才听完她们所言就明白,自己这是穿书了。 就是睡前无聊随便点开的那本《女尊之我在乱世当神医》,当时姬彻还在心里吐槽自己居然跟书中的倒霉炮灰撞名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就精准定位,穿成了这位倒霉炮灰。 炮灰原主也叫姬彻,是三国鼎立中大月国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因为大月国和元宁国打仗惨败,赔款割地不说,还送质子上门以表顺从,这个倒霉催的质子就是姬彻,她在书里只有一个作用,死掉。 没错,就是死掉。 之后大月国和元宁国再次开战的时候就师出有名,美其名曰,为惨死在元宁的质子姬彻报仇。 好好好,别人穿书洞房花烛,我穿书火葬烧烤是吧。 姬彻真的很想骂脏话,什么天崩开局! 不管了,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坚定苟住,就有办法。 她刚才听了一耳朵,这个被打的小丫头应该是自己的人,以赖大为首的几个女人则是沈安之派来的杀手。 旁边的小丫头看见姬彻后有些欣喜却也害怕,怯生生地开口,“殿下?你没死?” “死了。”姬彻没有感情地开口,把小丫头脸都吓白了,地上的赖大更是化身伏地魔把头磕得邦邦响。 “我在阴曹地府见了阎王姥姥,她老人家说我阳寿未尽,是被人害死的。”姬彻说完这句就目不转睛地盯着赖大。 赖大哪里敢看她的眼睛,被吓得直扇自己嘴巴,一边扇一边哭,“是我这狗爹养的吃屎糊了眼,得罪贵人,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姬彻看她扇得嘴巴子直冒血,为小丫头出足了气,这才不紧不慢道:“阎王姥姥让我回来把害我的人拉下去抵命。刚才你说是什么沈公子雇你来杀我,这沈公子是什么人?” 赖大赶紧抢着说,“沈安之!皇商沈南雁的儿子,您的新婚夫郎!”生怕说的慢了这抵命的账算到自己头上。 因为是炮灰,所以许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书中并没有交代,姬彻也不知道,她接着问,“他既是我的夫郎,为什么要杀我?” “这······”赖大就是头再铁现在也不敢说因为你太废了人家看不上你这种话,想着怎么委婉一点表达奈何素质有限,脸憋紫了也憋不出一个屁来。 “他心怀祸胎,表面上温文尔雅,竟然干这种背后杀人的勾当!”小丫头情绪很激动。 姬彻哦了一声,问小丫头,“对了,你是谁?” “我是水竹啊!无量天尊,殿下怎会连我也不记得了?”小丫头一开始以为姬彻问沈安之是谁只是因为心里气不过,可现在她才发现姬彻好像真的连自己也不认识了。 “好,水竹。记住了。”姬彻随口解释,“喝了孟婆汤脑子有点不灵光,见谅。” 这么一说又把两人的害怕劲儿给勾上来了,特别是赖大,吓得瑟瑟发抖,“姑姥姥,有什么账你就找沈安之那小郎算,真的不干我的事啊!” 姬彻眼珠子一转,“好啊,那你现在带我去找他,我就饶过你。” [1] 女尊世界中,默认女性为第一性,如“少年、皇子、小子”等皆为女性;男性为第二性,会特别强调,如“少男、皇男、男儿”等 [j].女尊文学学报,2024(01):09-18. 第2章 洞房花烛 城南的一处小院,不算大却也别致。 院子大门头上还没挂正式的匾,只写了个小南园的字样。对于沈南雁这样的皇商嫁儿子来说,确实是有些寒酸了。 送亲的队伍已经回去,多余的人也被打发走了,只剩下婚房里的沈安之和一个侍儿银环,他们正焦急地等待着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决定了沈安之后半辈子的命运,可以说生死攸关。 所以金环跌跌撞撞慌脚鸡一样推门进来的时候,沈安之几乎扯碎了手中被汗水浸湿的喜帕。 “怎么样了?”沈安之的声音有些发抖。 “她们,她们把人勒死了······”金环吓得眼泪汪汪。 “什么!”沈安之惊得站起来,“蠢出升天的!不是让她们教训教训她,让她入不了洞房就行,你不是看错了?其实那个糯米软脚鸡只是昏了没有死!” “不是啊公子!”金环疯狂摇头,“我亲眼看见,她们把人勒死后拖到乱葬岗一把火烧了,现在怕是已经成灰了。” 沈安之跌坐在喜床上,浑身发冷,连被撒帐的果子硌到了都没反应,满脑子都是完蛋了。 银环也哭,“怎么办啊公子,你说句话,别吓我们呀。” 沈安之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眼前甚至出现了人生的走马灯,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呢? 若不是睿帝赐婚,自己何以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沈安之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明媚的春日,自己随母亲进宫赴宴,说是为了庆祝元宁和大月交好,其实谁都知道这是战胜者的庆功宴,战败者的耻辱会。母亲沈南雁是皇商,少不了和大月谈些交易往来,借机从中狠赚一笔。 也是在那场宴会上,沈安之被睿帝一道圣命赐婚给了大月进贡的质子姬彻,彰显两国交好之意,待姬彻成年之后便完婚。 沈安之记得第一次见姬彻时,那个粉雕玉砌的女孩傻乎乎地冲他笑,他心中说不上厌恶,可也不欢喜。睿帝膝下好几位皇男舍不得嫁,倒是拿别人的儿子做人情,偏生皇命难违,他连一点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本来姬彻初来元宁那几年还行,和元宁的皇子是一样的待遇,同在太学读书,同在演武场习武,有些母国带来的家资傍身,还有一位忠仆伺候,说不上富贵总归是过得去。 谁承想好景不长,这个小质子飞速堕落,不仅酗酒成性,还沾上了赌博,很快就把自己从母国带来的那点家底输得一干二净,就连身边的忠仆也被她赶走了。 她品行不端,时不时还要招惹一堆催债人,影响非常恶劣,以至于太学的老师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人,直接把她“请”出了学宫,甚至演武场也将她除名在外。 她自己性格懦弱,在母国也不受宠,也没有做任何申辩,每天就在街上晃荡着,无所事事。 摊上这么个臭名声的未婚妻,沈安之这些年没少被嘲笑挤兑,但是皇命难违,他也不想母亲因为自己受到牵连,只能默默忍气吞声。 时光如水,转眼姬彻也成年了,但是她竟然连办冠礼的钱都没有,更别说置办婚礼了。 最后还是沈南雁出钱帮姬彻加的冠,还倒贴了她银钱房产做彩礼。 一想到这些沈安之就胸口闷痛,他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被注定了一生,嫁给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窝囊废女人,度过一个一眼望得到头的悲惨人生。 至少他不要被这个窝囊废碰。 他知道姬彻经常被催债,有时甚至会被债主揍一顿,于是他买通了之前跟姬彻有债务纠纷的一伙人,让她们把姬彻堵在半路修理一顿,让她今天入不了洞房,以她那三棍打不出个屁的性子,之后还不是任自己拿捏。 可谁承想她们居然把姬彻给打死了! 首先沈安之从未想过要杀人,突然手上沾了人命哪里能不害怕;其次姬彻再怎么窝囊也是正经八百的大月皇子,就这么死了,这引发的将是两个国家的邦交问题,沈安之甚至想到自己一家人头落地的可怕场面。 正心绪万千,婚房的门哗一声被推开。 只一眼,沈安之头皮炸开来,全身血液倒流,五脏肺腑都凝结成冰。 门口站着的不是姬彻又是谁。 看清来者之后,金环和银环惊呼一声,双双被吓晕在地。 沈安之本不信鬼神之事,但是他自己做了坏事在先,心中早已经怯了三分,姬彻这一身打扮又过于潦草恐怖,特别是脖子上那道明显的勒痕,配合之前银环说过姬彻被勒死的话。 沈安之打了个冷颤,“你,你是人是鬼!你别过来!” 姬彻反手把门一锁,“你说呢?你害得我好惨啊!” 她说着大步向沈安之逼近,吓得沈安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在屋里乱窜。 两个人在不大的屋子里上演了秦王绕柱走,什么盖头、凤冠、玉钗和珍珠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啊啊啊!救命啊!”沈安之疯狂尖叫。 守在外面的水竹听得解气,世上怎么会有在新婚之夜雇凶杀妻的毒夫,活该被阎王姥姥抓去,她想要偷看却又不敢,坐在门栏外心痒难耐。 外面没走远的赖大本来还想听一会儿墙角看看是什么情况,现在听见沈安之的惨叫哪里还敢停留,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赶紧脚底抹油飞快溜走了。 “你这个毒夫!纳命来!”姬彻大喊一声。 沈安之手忙脚乱被地上的银环绊了个正着,直直向前扑去,又被姬彻从身后扯住腰带拉了回来,反手摔在床上。 姬彻撇开床上的撒帐果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害我?” 沈安之被吓得眼泪汪汪,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没想杀你,我顶多想把你打昏,哪知道她们会下死手!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也别索我的命!” 借着龙凤花烛摇曳的火光,姬彻才看清身下这人的容颜有多绝。 刚才的追逐大战颠落了头饰,此刻沈安之墨玉般的青丝蜿蜒在枕头上,一双凤目噙泪欲滴,他生的本就明艳动人,一身大红喜服更衬得他雍容华贵,面赛桃花,嫣红的眼角更是平添了几分美人落难的风情。 姬彻算是信了顶尖的容貌是一种无与伦比的天赋,是藏不住偷不走,最直击人心的一种天赋。 只可惜美则美矣,他却想杀她。 床边立着雕有和合二仙的立式铜镜,正照出喜床上两人的身影。 姬彻看看他,再看看自己,干巴巴的小鸡崽一个,怪不得人家看不上。 什么瑞大爷硬控王熙凤,哥布林强制精灵王的戏码。 姬彻心想,还真不怪人家沈安之,这要是换了自己突然要嫁给那么埋汰的一个对象,好像也真无法接受,确实会殊死反抗。 两人离得近了,被制住的沈安之感受到姬彻身上传过来的体温,惊呼道:“你没死!” “怎么?很失望?” “放开我!你这个,你这个流氓!” 他说着抬腿就踹,结果被姬彻钻了空子,架住大腿把他翻了过来,扑在自己膝盖上,撩起喜服的下摆,在他饱满的屁股上扇了几巴掌。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第3章 教训 沈安之又气又急,奋力挣扎,“我真该让她们杀了你!” “我死了你就是望门寡,谁还敢要你?”姬彻说着又打了两下。 沈安之又羞又恼,说起来自己还年长这臭小子几岁,她还得叫自己一声兄长呢,这要是传出去,不活了不活了! 沈安之羞愤之余更多的是疑惑,面前这个真的是那个糯唧唧小鸡崽似的质子吗?她哪儿来这么大的胆子,居然还敢造反了,莫不是被什么山野精怪夺了舍? “登徒子!” 啪啪! “不要脸!” 啪啪! “坏女人!呜呜······” 啪啪! “别打了!别打了!呜呜······嗝······” 金环刚醒过来就看见自家公子趴在一个邋遢女人膝盖上,抽抽噎噎的,也不闹了。 他赶紧踹醒旁边的银环,两人面面相觑,银环缩着头不敢看。 金环看见姬彻投在地上的影子,确定对方不是鬼后才大着胆子开口,“你,您是姬彻,殿下。” “是我。”姬彻放开沈安之。 他飞速闪到一边,如果他有猫耳朵的话,现在已经变成飞机耳了。 姬彻瞄他一眼,“今晚也闹够了,谁还想杀我大可以再来试试。谋害皇子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沈公子美玉一样的人,应该不会想跟我一起玉石俱焚吧?” 她说这话时笑眯眯的,但是透出的狠戾和杀气着实让人害怕。 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 沈安之暗暗攥紧了拳头,欲言又止。他知道姬彻说的没错,不说杀害皇子,单说雇凶杀妻这样的罪名就随时可以让沈家满门抄斩,况且睿帝对沈家早已虎视眈眈,巴不得他们自己跳出来犯事,所以现在他只有忍耐,赶紧哄得这女人消气才是。 金环和银环见自家公子毫不辩驳,哪里还敢多话。 门口的水竹听了全程,先是高兴自己的殿下没死,然后又欣慰殿下终于支棱起来了。 姬彻折腾了大半晚,身上没有一处不疼不难受的,她嘶了一声,“没什么问题的话你们帮我打些热水来,我要洗澡,对了,再拿些烫伤的膏药来。” 金环银环对视一眼,也不敢多话,应了一声就下去准备。 水来得很快。 姬彻才不管尬在一边的沈安之,以一个很不雅观的姿势坐在浴桶里,翘着手脚,避免烫伤的地方碰到水。 “能不能来个人帮我洗洗头啊?” 水竹是女子,不能进新房,姬彻已经叫她先去休息了;沈安之刚才被金环银环窥见了窘态有些尴尬,只吩咐他俩在外面候着。 姬彻这么一喊,沈安之只得不情不愿地挪过来帮她洗头发。 姬彻只围了一块浴巾,露出大片的肌肤,沈安之又在心里骂了一句不知羞耻,垂下眼睛不敢多看。 但是离得近了,他还是看到姬彻身上有许多伤口,新的旧的,大的小的,头发也乱蓬蓬的被烧焦了许多,根本梳洗不开,于是起身去拿剪烛花的小金剪刀。 看见沈安之手里握着把亮闪闪的剪刀走过来时,姬彻脑海中闪过了各种影视剧中贞洁烈女和登徒子拼命的情节,她差点没从浴桶里跳起来。 “不是,你就非得和我干是吗?” 外面的金环银环小脸通黄。 沈安之一楞,差点没咬碎了银牙,用上了生平所有的教养和素质,凹出一个最和善的表情,“你的头发烧焦了,不剪掉怎么办。” 姬彻:“哦······” 好不容易姬彻梳洗完毕,身上的烫伤也涂了药,她舒舒服服往床上一躺,“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沈安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我知道你讨厌我,正好我也不想和杀人犯躺一块儿,所以就只能请你出去了。” 沈安之强忍着怒火,“这是我的院子。” 姬彻这才想起,对哦,原主已经落魄到没有体面的地方结婚了,住的是高丈沈南雁安排的院子。 不过原主窝囊,关我什么事啊! 姬彻放下喜床的金钩纱帘,“你嫁给我就是我的人,所以你的院子就是我的院子,既然是我的院子,我当然可以叫你出去。” 沈安之被她的无耻发言震惊了,更可气的是这个院子很小,只有新房这一处主卧,要是被赶出去他就只能和下人们一起睡了。 也是他自己聪明反被聪明误,之前母亲本来要赠给姬彻一个大宅子,但是沈安之本着窝囊废休想占我家便宜的思路,就挑了一个最小的院子给她。 这下被回旋镖狠狠击中了。 门口的金环赶紧进来救场,“殿下有所不知,这院子只有一处主卧,新婚之夜就让新嫁郎出去住,要是传出去,不说家主和圣上那里没法交代,也伤了殿下的颜面啊······” 姬彻想了想,“也好,那你们退下吧,我们新婚妻郎要歇息了。” 沈安之:“······” 金环动了动嘴还想再说什么,最终应了声是,轻轻合上门,心中默默祈祷:公子,保重。 金环和银环退下后,沈安之默默缩在墙角,恨不得钻进墙壁里去,像只闯祸被主人教训后有些应激的猫。 姬彻不耐烦,“你离那么远干什么?过来点。” 沈安之挪了挪。 “再过来点。” 他又挪了挪,堪堪挨着床沿,一步也不肯往前了。 “上来吧你!”姬彻猛地环住沈安之的腰,把他拖上床。 姬彻感觉自己都没怎么用劲儿,这人就整个被她撂倒在床上。 原来女尊世界中女男身体素质的差异居然这么大,大到姬彻这种瘦弱女人居然能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一个成年男子。 姬彻懒得跟沈安之废话,直接上手抽他喜服的腰带。 这下沈安之真的被吓哭了,是无法反抗自救,害怕到发不出声音,安静绝望地流泪。 哪个深闺男儿不希望能和心上人成一双神仙眷侣,嫁一个好妻主,两人相敬如宾携手一生。 洞房花烛夜更是每个男子春闺梦里幻想了无数次,合该是一生中最幸福甜蜜的时刻,与妻主合卺结发温柔缠绵,看龙凤花烛点点蜡泪蜿蜒流淌,消磨到天明。 所有旖旎美好的幻想此时此刻都变成了浮光掠影消失不见,沈安之只能强迫自己回想一些司教爹爹教导的房帷之事,只求这个女人赶紧结束,自己也少受些挫磨。 姬彻不知道沈安之心里已经把后事都想好了,见他哭得可怜兮兮的,只觉得这个毒夫肯定是在骗取同情,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考虑,绝不能心软,于是用腰带把沈安之的手脚捆了个结实。 又一想,他不会半夜咬我或者咬舌自尽吧?想到这,姬彻又拿起一块干净的喜帕塞住了他的嘴。 确认对方半夜不会起来偷袭自己后,姬彻这才安心倒头睡去,还卷走了一半被子。 沈安之:????????? 第4章 逢迎 姬彻感觉身边有东西在咕蛹,扰人清梦。 她嘟嘟囔囔地抱怨,“别闹······今天又没课······” 说着翻了个身继续睡。 身边的咕蛹者攻势不减反增,差点没把她掀下床去。 姬彻一个激灵,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无双的帅脸,嘴里塞着大红喜帕发不出声音,正试图用脑袋把她拱醒。 姬彻的脑子飞速重启,现在是穿越时间! 她打了个哈欠,“你干嘛?天都没亮呢,不会是要尿尿吧?” 沈安之气得俊脸通红,“呜呜呜!!!” 姬彻抽掉他嘴里的喜帕,沈安之干咳了几声,再压不下心中的邪火,“你尽管睡,误了进宫的时辰,惹了圣上生气,大不了咱们一起被砍头就是了!” “进宫?”姬彻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沈安之一脸你是不是真的脑子被烧坏了,“圣上赐婚,新人一早进宫面见天颜谢恩,连这样大的规矩都不记得了吗?” 姬彻懒得去计较他话头言语的讥讽,“原来如此,那起。” 沈安之知道女子极要面子,硬刚只怕会闹得鱼死网破,话才出口就为自己的冲动后悔了,但这女人却没有生气,甚至突然很讲道理。 他决定试试顺着她来,语气也柔和了许多,“现在能把我解开了吧。” 姬彻解开他。 沈安之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四肢,翻身从床上下来,不用他开口,外面侍候着的金环银环已经端着热水和口檀进来了,经过昨天的敲打,两个小郎现在是上了十二分的心,生怕出了什么错被大魔王制裁。 姬彻胡乱擦了把脸,抓过干净的外袍套上,又用发带将头发随意缠了个丸子,“我再眯会儿,你弄好了叫我。” 沈安之主仆三人目瞪口呆,这又是什么章程? 这样的行为在沈安之看来简直就是挑衅了,元宁礼法森严,像进宫这样的大事,从梳妆束发到着装熏香都是极为讲究和繁琐的,若是在沈安之的娘家,少说也要两三个老爹子和十来个侍儿一起伺候,这一套流程下来怎么着也要一个时辰起步。 沈安之见姬彻不但不叫自己伺候,甚至连金环银环都不稀得用了,宁可把自己弄成毫不体面的模样,也要用行动来指责他这个夫郎不称职,这不是故意打他的脸吗? 这招可真高啊。 然而沈安之不知道的是,姬彻还真没想那么多,纯粹是她脑子里就没有让人伺候的这根弦,半夜被拉起来又确实是困得不行。 沈安之揣摩这人吃软不吃硬,耐着性子道,“妻主可是嫌仆侍们手脚粗笨,我来给妻主梳妆吧。” 他掩去锋芒故作柔顺的时候还真是一副纯洁无害的小白花模样,也不容姬彻拒绝,款款走上前,拧了丝绢帮她擦脸,“面见圣上可是一等一的大事,不可敷衍了事失了礼数,妻主虽是天人之姿看不上这些俗物衣饰,但稍作装点锦上添花也总是好的。” 沈安之动作温柔娴熟,妥妥的贤夫良父,任谁来了也挑不出他的错。 姬彻心中好笑,还天人之姿,我自己现在几斤几两我心里没数吗,你还真是能屈能伸的主啊。 姬彻:“我还是喜欢你昨天桀骜不驯的样子。” 沈安之握着梳子的手一僵,“妻主说笑了,安之不懂事犯了大错,承蒙妻主教诲,如今已经改了,若是妻主仍不肯原谅,安之只有以死谢罪了。” 说到后来竟隐隐带了哭腔,他缓缓跪下,将脑袋枕在姬彻膝盖上,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若是姬彻想,随时可以拧断他的脖子。 他微微抬头,从上位者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湿漉漉的眼眸,亮如星子的凤眼一片潋滟,类似于某种动物的幼崽祈求捕食者的垂怜,美得不像话。 婉伸娘膝上,何处不可怜。 若不是见识过他的杀人心肠,作为一个颜狗的姬彻还真就信了,“行了,我要你的命干什么,我可没你那么狠毒。我不懂这些衣饰梳妆,你按着你们的规矩帮我弄吧,别误了进宫的时辰。” 沈安之应了一声,这才站起身,低眉顺眼地帮姬彻梳妆打扮。 姬彻如何看不出他的缓兵之计,也懒得揭穿,想来他也是个人生大事不能做主的可怜人,只要他不再想着害自己的命,倒也犯不着跟他为难。 姬彻的头发昨日被火燎过,剪去干焦的部分后显得有些参差,狗啃似的。幸好沈安之手巧,用玫瑰油细细梳好拢上去,剩下的打成辫子,盘成元宁女娘们时兴的发髻,再戴上玉冠,这就有了几分样子。 姬彻没什么体面衣服,沈安之只得从自己的嫁妆中暂时挑些来救急。 他选了一件立领里衣,刚好能遮住姬彻脖子上的勒痕,外罩金暗花万字纹大红窄袖圆领袍,还特意把领口的扣子扣紧了些,还觉得不保险怕被看出端倪,又往她颈上挂了个纯金项圈长命锁。 让银环拿来双掐金小羊皮靴,最后从金环手中接过蹀躞玉带帮姬彻系上,还特意勒紧了两格,说这是当下女娘们显示腰肢挺拔的做派。 但姬彻总觉得他就是明里暗里坑自己呢,奈何没有证据,只能吸了吸并不存在的小肚子。 一切打扮就绪,趁着金环银环帮沈安之梳妆的空档,姬彻站到铜镜前细细打量自己,感叹一句,果然是人靠衣装啊! 其实姬彻生得并不丑,相反能看出五官非常精致,甚至眼角眉梢还有些异域风情。 只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缺乏运动,所以看起来又瘦弱又干巴,平时也没有人帮她打扮,视觉上就显得更加萎靡邋遢。 经过沈安之这么一收拾,不敢说金尊玉贵富贵风流,至少也平添了十分生机和光彩,总算是有了几分皇子的模样。 不多时,沈安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妻主,我收拾妥当了。” 姬彻闻声回首望去,只觉得心跳都漏了一拍。 严妆的沈安之,极美。 他是新嫁郎,亦是着一身大红,配以金饰,光彩照人。宽袍大袖衬得他身材颀长,只露出一点修长白皙的指尖,脖子上系着金箔点缀的绸缎环珠遮挡喉结,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端庄精致。 如果说姬彻现在的富贵气是穿出来的,那沈安之的富贵气就是娘胎里带来的,直教人移不开眼。 他的美绝不清冷孤傲,而是如人间春日远山般的和煦温暖,天然地让人放下所有戒备,生出些亲近的念头来。 两人收拾妥当后,小南园外已经来了宫里接引的姑姑。 沈安之吩咐金环拿了装银瓜子的喜袋请姑姑们喝茶,姑姑们喜笑颜开,说了不少吉祥话。 马车缓缓开动。 第5章 进宫 姬彻通过刚才这好一番梳妆已经知晓,面见皇帝可没有她想的那么简单,她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但是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依然不清楚,还是趁路上问一嘴以防万一。 姬彻问:“沈安之,像我这种身份,读了书之后可以做官吗?” 沈安之没想到她会发问,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不可以。” 姬彻:“那有点惨啊,我还可以回国吗?” 沈安之继续应付,“殿下吉人天相,相信总有一天能回去的。” “懂了,那就是不能回。”姬彻心想,你这小郎装起来的时候情商是真高啊,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来自山东呢。 她又问:“那你嫁给我算是哪国的人?我可以享受和元宁人一样的待遇吗?我要是作奸犯科按哪国的律法来判呢?” 沈安之不想回答,又觉得这人奇怪,“你怎么会突然问这些问题?” 姬彻:“你害我喝了一碗孟婆汤,把什么都忘光了,不得从头教我吗?” 沈安之:“······” 姬彻问了一会儿,心中大概有了计较,还有一段路程要走,摇摇晃晃的马车让她又有些犯困,干脆闭着眼睛打起盹来。 沈安之见她迷迷瞪瞪的,生怕她睡着了靠在自己身上,赶紧从旁边抽了个软垫给她,“用这个靠一会。” 姬彻将小软垫靠在脑后,打了个哈欠,“你人还怪好嘞。” ······ 睿帝是个年近五旬的儒雅妇人,姬彻和沈安之跟着大姑姑的指引向她行礼,叩拜谢恩。 睿帝像个慈爱的长辈一样嘱咐道:“兰城如今也成家了,不可再像往日那般荒唐,要好好做人善待夫郎,不要辜负了孤的期望,亦不要让你的母皇和父君担心才是。” 兰城是姬彻的字,睿帝为表示亲切还特意用了这个称呼。 姬彻乖巧作答,“是,谨遵陛下教诲,臣今后再不做那些荒唐事了。” “好,是个好孩子。”睿帝欣慰点头,转向沈安之道:“沈氏子,兰城是大月的皇子,也就是孤的孩子,两国百年之好系于你一身,你定要好好侍奉妻主,早晚间殷勤恭顺,切不可忤逆轻慢。” “是,谨遵陛下教诲。”沈安之恭顺得体地行了一礼。 看着他们一唱一和,姬彻心想这睿帝也是个虚伪之人,作为耳聪目明的皇帝,她既然知道自己那些荒唐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在元宁过的有多惨。现在一口一个兰城叫的亲热,还说什么也是她的孩子,那当兰城吃不上饭的时候她在哪里?当兰城被混混们欺负,被债主逼债痛打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睿帝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姬彻列入了失信黑名单,保持着和善的面容,“看你们鸾凤和鸣,孤也心中喜悦,带夫郎回去拜见你的高丈吧。” 睿帝正要挥手让两人退下,姬彻赶紧说,“陛下,臣还有一事相求。” 沈安之本想着终于应付完一个大难关了,刚想松口气,闻言只惊得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她不会要说出买凶杀妻一事吧,若是如此,沈家上上下下人头落地就在今日了。 睿帝闻言倒是有些惊讶,姬彻平时见了她就跟耗子见了猫儿似的,头都不敢抬,今日却落落大方了许多,居然还敢主动要求些什么,这确实是稀奇,少不得听听她怎么说。 “哦,不知兰城所求何事?” 沈安之已经快站不稳了,闭上眼睛准备接受命运的审判。 姬彻正色道:“臣自知之前荒唐放浪无状,如今成家之后决心痛改前非,想重回太学和演武场,还望陛下恩准。” 姬彻说完伏地便拜。 她心里很清楚,按照原书的剧情走向,原主死后不久北霜国就会入侵元宁,大月趁火打劫,马上就会天下大乱,狗脑子都打出来了。如今自己的身份尴尬,既不能做官也不能回国,必须尽快掌握这个世界的知识,同时有武艺傍身,最好还能提前储备些资源,这才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里谋一条活路。 她这一番话说完,身边的沈安之长舒了一口气,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看向姬彻的眼神却越发地不懂了。 睿帝也十分意外,她想过姬彻会向她要钱,或者借新婚之名请求回国省亲之类的,却没想到她提的竟是这样的要求。 睿帝面上故作难色,“你有这样的心是好,只是太学有太学的规矩,就算是孤也不能擅自更改,毕竟当初你被师生们联名驱逐,若是孤一句话就让你回去的话,天下读书人该有怨言了。” 姬彻没有起身,额头贴着冷硬的玉砖,“陛下若能再给一次机会,臣一定洗心革面学出些成绩来,绝不辱没陛下圣名,就算传出去也是陛下劝教浪子回头的佳话,若是臣做不到,到时任由陛下责罚。” 这个人确实不一样了。 睿帝沉默了半晌,帝王不明朗态度带来的威压考验着她的决心,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住了,呼吸可闻。 但是姬彻毫不动摇,颇有些不答应她就不起来的浑劲儿。 睿帝笑了,“好,看你如此坚定,孤就许你一个折中的法子,明日继续去太学听讲便是。” 凝滞的氛围再次流动起来,姬彻正要谢恩,睿帝接着道:“慢着,虽让你去,但你不算正式的学子身份,只是旁听。你若表现得好,不用孤开口祭酒和博士也会重新让你入册,若是不好,孤第一个罚你。” “谢陛下!谢陛下!”姬彻生怕她反悔,赶紧谢恩。 “至于演武场,孤自然是让你去的,只是你要自己去同陈教头说。”睿帝说完摆摆手,“孤乏了,你们退下吧。” 姬彻起身,和沈安之一起双双行礼后,由大姑姑原路带出。 路过重华殿时,远远就听见有人压抑的哭声,一声强似一声。 离近了才看见一个高挑的锦衣女娘手持长鞭正在抽打一个瘦弱的侍儿,那侍儿趴在板凳上,后背已经被打得鲜血淋漓,却也不敢高声哭,每被抽打一下还要应一句打得好。 “八姐!他已经知错了,你就别再打了。”说话的是位清俊出尘的少男,眉间一点殷红的童子痣,虽还没有成年,却已能看出颇具美人风姿。 锦衣女娘并不听他的,甚至把鞭子抽得更狠了几分,“十六,你们男儿家就是夫男之仁,这些贱奴才,牲畜罢了,听不懂人话的,你不打他,今天摔了个杯子事小,明天就要爬到你头上去咧!” 被称作十六的少男还想再劝,正看见姬彻她们一行人路过,带路的大姑姑面色不改,对二人行了一礼,“见过八殿下,十六殿下。”她见惯了这样的场面,知道八殿下是个难伺候的主儿,才不想自找麻烦,行过礼后赶紧就抽身要走。 听大姑姑这么一说,姬彻忍不住多看了那位被称为十六殿下的少男几眼。 我勒个去!这不是男主吗! 第6章 风波 十六殿下名叫姚念念,是睿帝最最宠爱的陈贵君所出,也是陈贵君唯一的孩子。产下他后没几年陈贵君就去世了,睿帝深爱陈贵君,对这个他留下的唯一血脉也极为珍视,虽然只是一个皇男,却当作眼珠子似的宠着。 姚念念天性纯良,说是悲天悯人也不为过,他儿时随睿帝出宫秋猎,路见穷人饥寒病痛,竟悲悯落泪,从此发誓学医行善,救济天下贫病之人;又于猎场恳求睿帝放生有孕的牡鹿,帝大悦,褒奖其仁慈,赐封号孝仁。 姚念念也果真说到做到,苦心钻研医术,后邂逅了女主神医江衔月,一对璧人在乱世中克服了种种障碍,最后终成眷属。 也就这几秒钟的愣神,八皇子一眼就瞄见了大姑姑身后的姬彻,也不打人了,上下端详她一眼,嗤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瘟鸡,怎么今日进宫了?” 姬彻知道这八皇子姚崇英就是个霸凌小子,正想讥讽她几句,身旁的沈安之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让她不要乱来。 沈安之心说让你个色胚盯着人家皇男看,这下好了,惹出乱子来了不是! 姚崇英也注意到了旁边的沈安之,“原来是成亲了,窝囊质子配个低贱商户,还真是门当户对。” 她用鞭子一指沈安之,对姚念念语重心长道:“看见没十六,男人家读书识字有什么用,更别说学什么医术经商的下贱活计,我早就听过这沈安之聪慧赛女娘的名头,如今还不是嫁了个泼皮破落户儿,她老娘沈南雁再厉害,没女儿就活该被吃绝户。” 姬彻感觉到自己的袖子都快被沈安之攥碎了,他整个人虽然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冷静,但是已经气得发抖,真的很气很气,比昨天晚上还要气,姬彻都怕他当场哭出来,或者今晚就找人把姚崇英给鲨了。 这下换姬彻拍拍他攥得有些泛白的关节让他不要乱来了。 俗话说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乳腺增生。 姬彻直视姚崇英,厉声道,“八殿下口出狂言污蔑圣上,就不怕陛下责罚吗?” 姚崇英被她突如其来的大帽子弄迷糊了,叱道:“你这瘟鸡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姬彻冷笑,“大月皇子和元宁皇商公子结亲乃是陛下的旨意,为的是两国结百年之好,怎么陛下的金口玉言到了你这里就成了窝囊低贱,是你对陛下的恩赐不满才如此狂悖忤逆,还是你本来就品行低劣,出口成脏?” 姬彻深知对付姚崇英这种混蛋,你证明一千遍自己也没有屁用,跳出自证陷阱,直接语言化身王八拳可劲儿往她身上抡就完了。 “你这个下贱的杂碎!老子撕了你!”姚崇英哪里受过这样的气,从来只有她嘴别人的份,哪里有人敢还她的嘴,怪叫一声就要拿鞭子去抽姬彻。 姬彻闪身避开,一把捏住她握鞭子的手腕,“好啊!你不但肆意鞭挞宫人,现在还要殴打他国皇子,来来来,陛下现在还在元辰殿,你与我同去面圣说说理去!”她拽着姚崇英就要往元辰殿方向去。 沈安之都看傻了,虽然他想说骂得好,但是比姚崇英矮了将近一个头的姬彻竟敢出言回击,甚至直接上手去夺对方的鞭子,这不是纯纯找死吗! 大姑姑也是一个头两个大,这算什么事儿啊! 姚崇英虽然话头言语和行动上嚣张,但也是真的害怕睿帝,因为她不是不可替代的,下面还有个冰雪聪明的十一妹在虎视眈眈,所以她不敢赌自己在睿帝心里的位置,突然被姬彻这么一抓还真被抓到了七寸,是又不想认怂又不敢真的随她去。 两人僵在原地。 旁边的姚念念赶紧陪笑道,“兰城姐姐,八姐她是个直性子,一时间说错了什么也不是有心的,她这就给你陪礼,也再不责罚宫人了。陛下国事繁忙,这些小事就不必劳烦圣听了吧。” 姬彻这才一把放开姚崇英,“看在男主,啊不,看在十六殿下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计较。” “八姐,你快给殿下赔个不是。”姚念念拽了拽死装的老八。 姚崇英心中憋气,但是没有办法,恶狠狠地瞪着姬彻,喉咙里挤出几个音节就算是赔礼了。 姬彻道:“你也骂了沈安之,不该道歉吗?” 姚崇英勉强看姬彻算个皇子,给她赔礼也就忍了,但是沈安之一介男流,还是个末等商贾,让自己给他赔礼,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沈安之没想到姬彻会这么说,看姚崇英那一脸死样也是绝无可能的,他正想说算了,却被姬彻先截住了话头。 姬彻阴阳怪气道:“若是换了闻过则喜的十一殿下,且不说不会出口伤人,就算真的说错了什么话,肯定也是立即赔礼道歉的。” 姚崇英最听不得自己不如老十一之类的话,被激得瞬间上头,咬牙切齿地对沈安之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转头对姬彻道:“姬老五,你给我等着!”说罢拂袖而去。 姬彻耸耸肩,根本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对姚念念道:“我和夫郎还要回门,十六殿下回见。” 姚念念向她微微颔首,转身救治被鞭责的小内侍不提。 大姑姑如获大赦,只求赶紧把这位不怕死的姑姥姥送走。 水竹和金环已经在车上候了多时,见二人出来总算松了一口气。 姬彻撩开帘子让沈安之先上去,待二人坐定,水竹问:“殿下,咱们是直接去沈园还是先回小南园?” 姬彻想了想,“从有街市的地方走,我买些礼物,直接去沈园。” 水竹问:“不知殿下要去东市还是西市?” 这里的东市是普通热闹的市集,平民老百姓多往这里采购;而西市更近皇宫,卖的都是昂贵稀缺的高档货,是王宫贵族的限定商圈。 姬彻想着沈南雁走南闯北的什么奇珍异宝没有见过,自己就是一个穷质子,打肿脸充胖子买什么豪礼肯定是买不起,就算买了也必入得了她的眼,还不如整点普通的,也更符合自己的人设。 姬彻:“去东市。” 水竹应了声好,驾了马车往东市走。 金环捧了食匣拿出些点心给二人垫肚子,一大早就起来折腾连口水都没喝,姬彻还真是饿了,吃了好几块胭脂小桃酥。 沈安之却从上车开始就闷闷的,也不吃东西,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突然安静了姬彻还有些无聊,准备想个办法逗他说话。 路过东市,姬彻让水竹置办了些时鲜果子,打了两坛好酒,又从买花郎处买了一捧新鲜娇艳的牡丹,准备妥帖后往沈府去。 “怎么?不会还在生姚老八的气吧?她这种人说话如放屁,过就过了。”姬彻拣了一支开的最好的牡丹递到沈安之面前,“回门呢,你开心一点呗,不然你母亲要以为我虐待你了。” 沈安之接过牡丹,定定望着姬彻的眼睛,“你不是姬彻。” 第7章 回门 沈安之说的是肯定句,这些年以他对姬彻的了解,如果说新婚之夜她的行为只是一时反常的话,那今天从面见睿帝到痛怼八皇子就反常得有些离谱了。 沈安之在给姬彻梳妆时也曾仔细打量过,不像是有人顶替冒充的,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人突然性情大变呢? 除了鬼神之说沈安之想不出别的什么理由,据说山鬼精怪最怕被人撞破,所以他才突然开口,希望从姬彻脸上捕捉到哪怕一刹的失态,为自己的猜想抓取一些证据。 可惜让他失望了,姬彻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还凑了上来,语气十分欠揍,“没错,我确实不是姬彻。我是鬼门关逃出来的恶鬼,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吃了你。” 沈安之:“······幼稚,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 姬彻:“那你说说,你喜欢之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当然是······”沈安之的话没能说完,二人离得很近,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姬彻亮晶晶的眼睛,经过精心打扮后这人好像也没那么不堪入目,而且她刚刚居然让不可一世的姚八道了歉,简直难以置信。 马车停了。 姬彻继续犯贱,“看什么?被我迷住了?” 沈安之面上一红,简直不想理她,自己真是疯了,刚刚有一瞬居然觉得这人还行。 一点都不行!臭流氓。 “到了,快走吧,别让妈妈等久了。”沈安之连忙转移话题,催着姬彻下车。 姬彻见他终于肯说话了,这才放心,至于沈安之逼问自己是不是原主的问题,她根本不放在心上,这条命这个身份给了她就是她的,她本就是姬彻,好好活着就是了,没什么好纠结的,原主有原主的活法,她有她的活法。 沈南雁虽然知道女媳一大早必是要先进宫面圣的,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但还是早早就候在门口,一来是表示对两国联姻圣上赐婚的重视,二来也是她爱子心切,知道姬彻是个不靠谱的,生怕自家孩子受了什么委屈,非要第一时间见上一面才能放心。 正想着,姬彻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看见她从车上下来时矜贵的模样,完全不似往日的鬼迷日眼,沈南雁差点不敢认,心中的不快顿时就消了三分。 姬彻走下马车后向车里的沈安之伸出手,将他也搀了下来。 看见门口站着的敦实妇人,脸若银盘,一脸福相,想必就是高丈沈南雁了。沈南雁身边还跟着一位清秀少男,眉眼间和沈安之有七分相似,只是更冷淡些,没有沈安之那种温柔的热乎气儿。 少男年纪还轻不懂掩饰,看向姬彻和沈安之的眼神尽是藏不住的嫌弃和嘲弄。 姬彻小声问沈安之:“这倒霉孩子谁?” 沈安之叹气:“我弟沈易之,你别招他。” 姬彻心说,我招他?这倒霉孩子不来招我就谢天谢地了,你看看他那看垃圾的眼神,我的天姥姥。 姬彻携沈安之上前,先拜见了沈南雁,又让水竹和金环拿了礼物。 姬彻:“承蒙高丈大恩,小媳不知礼数,略备了些薄礼,还望高丈不要嫌弃。” 沈南雁本对姬彻不抱什么希望,别说带礼物,她不往家拿就阿弥陀佛了。 如今一看她不但言语得当,还有心带了礼物,带来的礼物还既合时宜又不显摆,比起加冠时不知稳重踏实了多少倍,心中的不快又减了三分,将人往园中迎。 “殿下说的哪里话,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何须如此客气。卿卿这孩子性子最是柔顺,若有不小心怠慢之处,还请殿下多多海涵,不与他一般见识。”沈南雁笑呵呵的,姬彻马上就明白了沈安之身上那种令人亲近的气质来自何处。 原来他的小字叫卿卿。 姬彻也笑,“这个自然,我与卿卿情投意合,哪里舍得怪他。”她说得把自己都恶心起一身鸡皮疙瘩,乜着眼偷偷看沈安之反应,就想看这小郎破防的神情。 没想到沈安之居然面不改色,还走上前挽住了姬彻的胳膊,显得瘦小的姬彻更像一根豆芽菜,他眼中情意款款,活脱脱一副娇羞新嫁郎模样,“妈妈放心,小姬娘子待我极好,定不会让儿为难。” 姬彻嘴角抽筋,什么小鸡娘子小鸭娘子的!你现在骂人是越来越高级了,还有你那个突然夹起来的声音是怎么回事啊!小郎君片子还有两副面孔呢。 两个人斗法,沈南雁虽然觉得奇怪,这两人居然感情这么好了?但是也没有多想,毕竟两人你侬我侬总比掐得死去活来好吧,之前她还担心自家孩子作出什么极端行为,没想到居然安全下车了,好事好事。 于是全场唯一受伤的人变成了沈易之,简直被恶心得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跟在后面直撇嘴,怪声怪气地小声学他哥说话,“小~姬~娘~子~待~我~极~好~” 进得园中,宴席已经安排妥当,侍儿爹爹们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奉上各色菜肴。姬彻带来的牡丹也被收拾妥当,插在羊脂玉瓷瓶中放在桌上点缀,倒是很增颜色。 沈南雁热情地招呼姬彻入席,说是回门家宴,其实只有沈南雁母子和姬彻四人而已。 沈南雁的结发夫郎早逝,只留下沈安之一男;后沈南雁又纳了一房配子,却也是生下沈易之后便过世了。沈南雁只道命中无有妻夫缘分,便再不续弦,一个人将两个男儿拉扯大。 偌大的家业眼看后继无女,所以为男儿选一个靠谱的妻主便是重中之重,谁知道被睿帝一道赐婚诏书干稀碎,小老太自知吃了哑巴亏,却也无处申诉,只能处处帮衬着姬彻些,也不至于太难看。 姬彻敬了沈南雁一杯,又说了些吉祥话,哄得小老太太喜笑颜开,也满斟一杯对姬彻道:“贤媳,沈某人福薄,膝下唯有二男,此生若见得他们皆能托付良人,沈某人到了黄泉之下,也能对我夫有个交代了。” 两人一来一回说得开心,旁边的哥俩儿却暗流涌动。 沈易之放了筷子,笑得绵里藏针,“哥,小南园好住吗?虽说不如家里,不过你嫁的也就这样,配个小南园嘛倒也合适。” 沈安之气定神闲,“小南园自然是好的,离妈妈交与我打理的铺子也近,你也该多留意生意上的事,争取早日手中管了自己的铺子,为妈妈分忧才是。” 沈易之被精准刺中,瞬间破防,“你!沈卿卿,我再不济也还能招个上门媳妇,选个好娘子保住妈妈的家业,你呢?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你不过是他们说的赔钱货,这辈子也就这样了,还跟我争什么!” 沈易之很激动,声音没控制住,惹得姬彻和沈南雁都朝他看去。 沈南雁在儿媳面前丢了面子,拉下脸来训道:“绵绵!怎么跟你哥哥说话呢!” 沈易之铁了心要闹一场,“他不是我哥哥!我没有这样的赔钱货哥哥,才成亲一天,你看他那没出息的恶心样,我看见就想吐!” 沈南雁被气得够呛,“混账混账!还不住嘴,看我不打你!” 沈易之还准备再输出,被姬彻打断施法,“别吵了!你不就是羡慕你哥嫁得好吗,大不了我上书陛下,把你也娶了,你们兄弟俩不就一样了。”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 沈易之:“?” 沈安之:“!” 沈南雁:“?!” 沈易之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再到嫌弃最后是害怕,就是精通变脸的老师妇也要夸一句精彩,最后终于破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起身就跑,“你毁了我哥不算,还要毁了我!呜呜呜······” 气氛一时尬住,短暂的沉默后,沈南雁小心翼翼地开口:“贤媳你是开玩笑的吧?” 姬彻看了一眼沈安之,没说话。不知怎么搞的,自从知道了这小郎的两副面孔之后,姬彻就是忍不住时时刻刻逗他,非要逼得他扒下了温良恭俭让的皮,看到一点汤圆里面的芝麻馅儿才肯罢休。 沈南雁冒冷汗了:“是,吧?” 沈安之也咂摸出这人的恶趣味了,温言道:“妻主自然是开玩笑,哪有天下的好事都让咱们家占尽了的道理不是。” 姬彻听出来了,这是在说:我们家有我一个倒霉蛋子就够了! 够阴阳,我喜欢。 当即笑道:“高丈见笑,我不过是活跃一下气氛罢了,哈哈。” 沈南雁尬笑几声,心说有你这么活跃的吗,把我大号干废了不说还惦记我的小号,吓死个人了简直是。 第8章 临时抱佛脚 一顿饭吃的是紧张活泼,回到小南园已经下午了。 沈安之从昨晚到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经历了太多次大起大落,加上没怎么休息也没吃几口饭,身子已经有些不舒服,对姬彻道:“你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我回房歇一会儿。” “人前一口一个妻主,现在就不装了是吧?”姬彻佯装生气。 沈安之懒得理她,“那妻主还有什么吩咐吗?” 姬彻:“有,跟我回房。” 沈安之立即警觉起来,十二级戒备,“干嘛?” 姬彻笑得很奸诈,“来嘛卿卿~” 沈安之绷不住了,“姬兰城!现在可是白天!” 沈安之歪在内室小隔间的软榻上吃着玫瑰糖酥酪,腹中有了食儿不再火烧火燎的,烦闷和紧张的情绪也消解了大半。 瞥见沈安之放了调羹,姬彻放下手中的书,“吃好了?还要点什么不?” 沈安之摇摇头,“你让我进来就是为了吃东西?” “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饱了怎么干活?”姬彻起身又拿了几卷书过来,这些书都是沈安之的嫁妆,“明天我就要去太学,但是你也知道,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明天不至于太丢人,你教教我呗。” 所以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场面的?沈安之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她本来可以用雇凶杀妻一事威胁自己一辈子的,他都做好一辈子活在阴影中的打算,但是她没有,而且现在这个不耻下问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自古男子无才便是德,就算能识得几个字,也是万万不能在妻主面前卖弄的,更别说当妻主的老师了。 沈安之:“我不过学了《男德》、《男训》,哪里会教人。” 姬彻:“别装,堂堂沈家长公子,连姚老八都知道你聪慧,我又不要你教我考状元,你教我识字就行了。” 沈安之油盐不进,“真不会。” 姬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道:“看来还真得把你弟娶过来,他看起来很会读书的样子。” 沈安之:“咳咳,其实我也识几个字,你想先学《千字文》还是《三字经》?” 女尊世界的文字其实和现实世界所差不多,只因为是女本位,很多字形和字义发生了细微的差别,而且这里的圣贤书和典故都有种雌德充沛的美,姬彻学起来并不费力。 沈安之一开始以为姬彻就是心血来潮,学不了多久就会知难而退。但是她没有,不仅学得飞快,几乎是过目不忘,甚至能举一反三,根本不像她自己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其间姬彻还问了许多关于太学规矩和历史常识的基础问题,沈安之也一一为她解答。 姬彻一直学到掌灯时分,除了中途银环来送了一次饭食,就没有间断。 月上中天,灯油续了又续,院外的蛐蛐叫了又歇,沈安之困得都快睁不开眼了。 姬彻从书后偷瞄,对面的沈安之一手托腮,油灯微微跳动的火舌给他柔和的面庞渡上一层温暖的光,指如削葱,面若冠玉,因为犯困,半闭的眼睫轻轻扑闪,几缕青丝随着一点一点的脑袋摇晃。 灯下看美人,真不错。 “沈安之,沈卿卿,喂,醒醒。”姬彻唤了他几声。 沈安之懒懒睁开凤眼,还有些迷糊,很是可爱。 姬彻冲外面叫一声,“金环,伺候你们公子先去休息。” “你还要继续看吗?”沈安之以袖掩面打了个哈欠。 姬彻挑了挑灯芯,“我把《论语》看完,孔妇子的学问有点深奥。” 沈安之从软榻上起身,动了动有些酸软的肩膀,“慢慢来吧,不急于这一时。” 姬彻:“怎么,没我陪睡不着?” 沈安之:“······” 沈安之飞速逃走,心说下次再接她的茬儿我就是狗。 金环和银环在外间备了热水伺候沈安之洗漱。 金环一边帮自家公子卸下繁复的头饰一边说:“公子,你觉不觉得家主她跟传闻中的不一样。” 沈安之:“哦?怎么突然这么说?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我也说不上,就是,就是感觉。”金环挠挠头,“我说了公子你别生气。家主她不像别人说的那么没主意,相反她性格不坏,人也心细。今天从沈园回来前,家主让我去小厨房讨了碗酥酪带回来,我原本以为是她自己嘴馋,结果她是给公子带的,说公子早上只吃了几口桂花糯米藕,下午肯定会饿,酥酪甜甜的又不油腻,正好。” 沈安之本来以为是金环贴心,知道自己没怎么进食所以做了准备,却未想到是姬彻的安排,她居然从几口糖藕就能看出自己嗜甜,说一句心细如发也不为过。 这人,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银环放下铜盆,拧了干净的丝绢递给沈安之,“金环哥说的对,我也觉得家主人不错,幸好昨晚她没事。” “昨晚之事以后永远不要再提。”沈安之神色严肃,“她这人蔫儿坏,你们不要被她的表面功夫所迷惑,平日里也不要与她为难,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金环银环都点头称是。 等姬彻读完手中书卷时沈安之已睡着多时了,许是昨天折腾的狠了,加上姬彻好像也真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他睡的还算安稳。 姬彻爬上床,把他往里推了推,吹灭了床头的灯,一夜无梦。 第二天一早姬彻就被沈安之叫醒了,本想再赖一会儿,突然想起今天是去重回太学的第一天,只得不情不愿地爬起来。 洗漱收拾妥当后,姬彻抱着自己的书爬上马车,水竹驾了车往太学去。 “我说你这瘟鸡昨日为何敢如此嚣张,原来是求了母皇再回来上课啊。” 姬彻刚走进讲堂就跟姚崇英碰了个正好,一大早就听她在那儿狗叫真是烦人得紧,姬彻不想与她纠缠,也不答话,径直往祭酒坐处走去。 碰了个软钉子的姚崇英在她身后叫嚣,“今日辩经,你就等着再被赶出去一次吧!” 姬彻依然不理她,走到祭酒面前行了一礼。 沈安之提过,太学如今讲学的有两位祭酒,赵祭酒宽和而讷于行,师祭酒机敏且言行俱厉。 看眼前这位女娘高瘦精干,眼神锐利,定是那位师祭酒没错了。 姬彻礼毕正要开口就被师祭酒打断,“你旁听一事我已知晓,我不知你用了什么手段哄得陛下开心,但是有我在一日,这堂上就容不得奸邪低劣之辈,你自去末席候着,好自为之。” 姬彻也不再辩,转身走向末席。 旁边的同学们多是官宦子弟,有的跟姚崇英一样,根本懒得装,满眼都是赤裸裸的鄙夷,就等着看笑话;有的在窃窃私语,忙着从她身边闪开,像是姬彻把他们身边的空气污染了一样;还有的虽然不喜却也没有太过明显的表示,只装作看不见。 只有末席处一个打扮得跟个花孔雀一样的女子向她招手,“兰城!这儿这儿这儿!” 第9章 辩经 姬彻认得这花孔雀,她叫李阙,是梁嗣王家的小女儿,原主的狐朋狗友之一,这小女娘不好读书,就爱玩,愁的就是没人跟她玩,跟姬彻一拍即合,两人一起斗鸡赌马,没少给姬彻塞银子,也不用还,姬彻能抠抠搜搜过到现在还没饿死有她一份功劳。 姬彻挨着她坐下,李阙凑过来,“兰城,你怎么回来了?我还寻思着想个什么办法让祭酒把我也撵出去才好呢,你倒好,自己跑回来坐牢。” 姬彻道:“这不是成了亲,不敢瞎胡闹了。” 李阙一脸不可思议,“哟呵,沈家那位长公子有点本事,这话居然从你嘴里说出来了,只可惜为了准备今日辩经,家里足足关了我十天,不然我非得去你婚宴上喝个痛快,顺便看看这沈家长公子到底是个什么厉害人物。” 姬彻不与她闲扯,“今日辩经是怎么回事?” 李阙压低声音,“是苏相,她亲自出题检验太学生的见地,为国选材,谁要是答上了,那可是一步登天的好机会,要是答不上,丢丑不说,未来的仕途可能也无望了。” 姬彻:“辩题是什么?” 李阙:“这哪儿能提前知道!为防舞弊,待会儿从苏相手上快马加鞭送过来,由祭酒亲手拆封。就为的这事,我还特意给苏家老三塞了银票,让她把这最后一排的宝座让给我,待会儿祭酒提问咱们默默装死就好,让别人去出这风头,咱们能避就避,等捱过这茬儿咱们赌马去,你不知道马场来了一批北霜的好马······” 正说话间,两个小书女快步进来,一个将背上密封的圆筒交到师祭酒手中,一个退至一边拿出笔墨准备开始记录。 讲堂中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学子向日葵一样牢牢盯住祭酒手中的圆筒,恨不得把它看穿了,赶紧瞧瞧上面写的什么题目。 师祭酒不紧不慢地打开圆筒,从中抽出一卷系着红带子的丝帛,展开帛卷是苏相亲笔所题苍劲有力的大字,看清题目后师祭酒心中一跳,背上直冒冷汗,苏相这题目出得刁钻,别说是这些太学生,就是换了自己要在短时间内讲这辩题怕也是够呛。 这不是考题,这简直是立场投名状,今天这些小子只怕是难逃一劫了。 看这师祭酒脸上阴晴不定的神色,在座的太学生们心中俱是咯噔一下,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儿。 师祭酒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元宁平棠以独断而克,北霜图南以独断而丧;武宗专任陈从而霸,巨月专任妇乙而败,事同而功异,何也?” 听完题目太学生们面面相觑,一时鸦雀无声。 姬彻心想幸好昨天叫沈安之给自己恶补了这个世界的历史知识,这个题目结合世界背景来说并不复杂,后半句甚至有些附会之嫌。 这个女尊世界三国鼎立,分别是西边的大月,东边的元宁和北边的北霜。 “元宁平棠以独断而克”说的是:元宁当初和大月在棠水这个地方有一场恶战,史称棠水之战,棠水之战中睿帝无条件任用大将军陈宜宁,以少胜多,打得大月割地赔款,姬彻的质子身份也是由此而来。 “北霜图南以独断而丧”:北霜国发动过多次向南的攻伐战争,因为北霜是多个部落组成的松散国家,无法凝聚整个国家的力量,基本都是某个部落牵头,最后打着打着后续无力,在边境劫掠一番后便以失败告终。 “武宗专任陈从而霸”讲的是:睿帝的母皇乃是元宁的武宗,当时元宁国力不如大月,北霜也是虎视眈眈,武宗铁血手腕,不拘一格选拔将才,得一员虎将名曰陈从,也就是陈宜宁的母亲,陈从骠勇善战,帮元宁开疆拓土,立下战马功劳。 “巨月专任妇乙而败”:三国之中原本以大月最强,疆域辽阔,经济发达,普天之下莫不拜服,史称“巨月”,后任用丞相妇乙,妇乙刚愎自用,严刑峻法,不合实际的变革措施更是弄得天怒人怨,大大削弱了大月实力,史称“妇乙之祸”。 姬彻心说,这苏丞相真是一个拉踩的高手,正面例子就说自己国家做的好,反面例子就轮着损另外两个国家,是有点阴阳在身上的。 这时已经有脑子转得快的同学站了起来,开口便是文邹邹的大道理,说得气势非凡。 一旁的书女奋笔疾书,记下每一名学子的发言,快马加鞭就送到苏相的手上。 虽是为元宁歌功颂德的车轱辘话,姬彻还是很佩服对方出口成章的能力,但是她觉得不对。 她马上发现了问题所在,答题最重要的是弄清楚出题者的意图,这个问题怎么答得出彩不重要,你就算答得天花乱坠也没有用,因为这根本不是辩题,这是一个诡计,一个投名状! 这道题表面上是在说元宁的皇帝任用陈家的人后建功立业,顺带贬低一下另外两国用人不当,但是陈家的人如今在干嘛呢? 被奉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的陈从已经离世;陈家唯一的儿子嫁与睿帝为贵君,产下十六皇男后不久也撒手西去;曾经风光一时的骠骑将军?陈宜宁如今不过是演武场一名小小的教头。 睿帝的心思如何难道还不好猜吗?不过是城池破谋臣亡,飞鸟尽良弓藏罢了。 而苏丞相居然出了这么个题目,她到底是想为陈家鸣不平,还是要为睿帝排除异己呢? 姬彻暂时还想不出个所以然,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发表完了自己的观点,上一个说完的是姚崇英,姬彻并未听见她说的什么,但因为她是皇子,有的是人捧场,她才说完就是一阵掌声和叫好。 姚崇英得意洋洋地准备坐下,一眼就看见末席的姬彻不但没有鼓掌还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她心中本来就憋着火,这下更是难忍,铁了心要给姬彻点颜色看看,她立即道:“我见姬兰城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如听听她怎么说?” 李阙在旁边气得骂爹,“她爹的,这个八皇子真是个丧门星,兰城,你要是真不会就认个怂,师祭酒这老婆子较真得很,要是硬说惹了她生气,不知道还要把你怎么样呢。” 所有的目光齐刷刷滴聚集过来,都想看看这个窝囊质子当众出丑,别的不说,光是这题目就是对大月战败赤裸裸的轻蔑,她这个战败的产物居然要发表对于战胜国歌功颂德的见解,真是窝囊他爹给窝囊开门,窝囊到家了。 师祭酒抬眸扫她一眼,这老妇虽说不喜姬彻的为人,但让姬彻回来旁听确实是睿帝的旨意,要是第一天这小质子就说了蠢话被撵出去,自己岂不是也脱不了干系,想着别让她犯在自己手上,师祭酒开口道:“姬兰城,你原是旁听,今日更是第一日复课,若说不出便就算了。” 师祭酒本已经给足了姬彻台阶,谁想到这个小质子居然顶着一众鄙夷的眼神站了起来。 李阙急得都冒汗了,暗暗拉她一把,“兰城,你别犯傻。” 第10章 锋芒 听雨楼是元宁西市一处幽静素雅的茶楼,多有文人雅士流连于此,是吟诗作对品茗清谈的好去处。 然而今日听雨楼中只有两位客人,一位是当今元宁的丞相苏知微,一位是她的好友鉴空禅师。 苏相歪在贵君椅上,从小书女手中接了刚刚送来的太学生答卷,一边看一边呷了一口杯中香叶,没有说话,眉头却越皱越紧。 鉴空禅师为她续上水,笑道:“你如此担心不如直接到现场去,何必自苦,也省的她们一趟趟地跑。” 苏相摇摇头,将手中纸笺放下,“不妨。俱是些歌功颂德之言,没什么新意,她们且得想呢,这茶啊,一时半会儿是喝不完了。” 鉴空禅师道:“太学生们也未必不能答,只是和光同尘罢了。” 苏相道:“她们若真是有这样的心思倒也不差,就怕全是一问三不知的绣花枕头。” 苏相嘴上这么说,心中却也暗暗打鼓,她两个女儿都在太学,目前还没有看见她们的答案,她是知道自己女儿水平的,两个野丫头要说学武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一到学文上面可谓是八窍通了七窍,苏相也不指着她们能写出什么花来,只希望不要太离谱,不然自己真要落得个教女无方的名头了。 鉴空禅师笑着摇摇头,从白玉水方中舀了些泉水添进壶中,屋中茶香氤氲。 不多时,书女又捧着一张纸笺进来,恭恭敬敬交与苏相手中,却未像之前几次一样马上离开,而是立侍一边,悄悄抬眼去看苏相的反应。 有了前几次假大空回答的铺垫,苏相未做多想,随手接过懒懒扫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苏相瞬间坐直了身体,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一放,双手捧着那张纸细细读了一遍,还是不敢相信,索性站起来又读了一遍。 “备马,我现在就去太学。”苏相撂下这么一句话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一旁的鉴空都呆住了,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言论,竟然震得八风不动的丞相大人慌得像个毛头小子。 鉴空捡起飘落在地上的那张记录学生发言的纸笺,开头的名字处写着:大月质子姬彻。 苏相气喘吁吁地赶到太学时,姬彻还站在末席,四周是静悄悄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的诸生。 没有人在她说完后站起来,因为没有人愿意当小丑。 师祭酒也从姬彻张口时的轻蔑到中途变得严肃,最后是长久的震惊,直到看见苏相进来这才赶紧迎了上去,“苏大人。” 苏相开门见山:“姬彻呢?” 扫了一圈才看见站在末席的姬彻,她如今实在是瘦小,往最后排一站都看不见人了,不及师祭酒开口,苏相直接向她招招手,“你上前来。” 姬彻从苏相进来的时候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她拍拍李阙的肩膀让她放心,径直往首席处走去。 苏相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瘦弱的小质子,关于姬彻荒唐的一些传闻她也有所耳闻,因此她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刚刚那篇论述出自此人之口。 苏相:“刚才那篇论述之言可是出自你之口?” 姬彻:“是的大人。” 苏相:“无有假借他人学说?” 姬彻:“众人皆有耳闻,大人若是不信可问祭酒便是。” 苏相看了一看师祭酒,师祭酒点点头,表示姬彻确实没有作假。 苏相:“你刚才的言论有些意思,我现场再出一题,若是你还能答上来,我亲自面见陛下恢复你太学生的身份。” 此言一出,同学们都开始交头接耳。 姚崇英不屑:“她就是恰好蒙对而已,谁知道是不是提前作弊背了稿子,现在苏相现场出题,咱们就等着看笑话吧。” 姚崇英的跟班们纷纷应和,还有的虽然嘴上没说,但是被个质子比下去了难免心中不服,也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倒是李阙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心说坏了坏了,说好的不出风头一起狗呢,兰城啊兰城,你卷得让我感到陌生。 姬彻心中暗自好笑,刚刚李阙说过,若是得了苏相青眼那就是仕途一片大好,怎么到了我这儿就成了恢复我的太学身份,这是什么很大的恩赐吗? 姬彻摇摇头:“谢苏相好意,不过我并无借此恢复太学生身份之意。方才随口一答,只是题目本身有很大问题,答得不尽人意,还请苏相见谅。” 此言一出,师祭酒立即叱道:”竖子休要胡言!” 苏相并未生气,抬手让师祭酒闭嘴,饶有兴味地问到:“你说题目有问题?那不妨说说问题何在?” 姬彻不忘先给自己叠个甲,“此为单纯的学术讨论,何况学生才疏学浅,若是说错了什么,还请苏相不要怪罪。” 苏相爽快道,“这个自然,你但说无妨。” 姬彻随即道:“苏相题目中单论「独断」一事,题目引导的重点都在于关键的时刻任用了一位能力出众之人,此人或是良臣名将,或是乱臣贼子,以一己之力影响了整个局势。但我认为此「独断」并非此能人之断,而是帝王之断,上知人善任,则合适之人自然会出现在合适的地方,跟任用谁没有关系,她是陈从也好王从也罢,在那样的情况下必有能人会现身,一个能人的出现只是左右局势走向一个很小的因素,还担不起「独断」二字。” 苏相越听越心惊,“你说的不错,局势错综复杂确实并非一能人所能左右全局,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见地,确实难能可贵。” 姬彻却仍是摇头,“可帝王之独断亦是不对。” 如果说刚刚姬彻得到了苏相的认可后大家还有得议论,那么此言一出,则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 苏相沉默了很久,缓缓开口道:“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若是帝王独断不对,那么难道整个元宁都错了?整个天下都错了?” 这句话确实触及到了封建帝制的根基,姬彻并不打算硬刚,委婉道:“帝王乃至世间的任何人怎么能保证自己所有的决断都是理智的正确的呢?” 短短不到一个时辰,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看苏相不说话,姬彻赶紧为自己找补,“方才就说过,学生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苏相也答应过,不会与我一般见识。” 苏知微很清楚自己遇到了一个怎样的奇才,只是此人身份尴尬,发言又如此大胆狂悖,若是不加以保护,很容易会被毁了,于是她笑了笑,“小子有些巧思罢了,不足为奇,休要卖弄乖张,要登大雅之堂还得潜心修学才是。” 姬彻见好就收,点头称是。 姚崇英等人闻言才又纷纷嗤笑,不过一个质子罢了,突然有点巧思而已,还能上天不成? 苏相对姬彻道:“我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明日就请奏陛下予你太学生身份。” 姬彻谢过,苏相对师祭酒和诸学子道:“今日未作答之人不必再当堂称述,将自己的见地写下交与我便是。”苏相离开时吩咐书女将剩下的答卷收齐后一并上交。 已经快到晌午,师祭酒不值下午的课也同苏相一道离开,未作答的学子们还在奋笔疾书,已经作答的学子们纷纷拿出饭食享用。 姬彻这才发现,坏了,自己没带饭。 本想着这好歹是太学,怎么着也有食堂吧?从来就没想过吃不上饭,谁知道这还真吃不上!身边的同学们非富即贵,都是家里准备好的膳食,所以太学的食堂早早就没办起来。 旁边的姚崇英总算又逮着了讥讽她的机会,“呵,刚才不是大才子吗?怎么?大才子连饭都吃不上了?” 第11章 君子之交 姬彻真的懒得接她的茬儿,就不知道这八皇子是不是太缺母爱还是闲得慌,怎么总爱找事儿,简直不能理解。 一旁埋头苦写的李阙抬头,“姚八,菜就多练,别老寻别人的晦气。”说着拎过自己的豪华食盒往姬彻面前一放,“兰城,吃!” 姬彻正想打开食盒,水竹急急忙忙跑了进来,“殿下,沈郎君来了。” 姬彻疑惑,“他怎么来了?” 水竹道:“男子不能进太学,郎君在门口候着呢,殿下随我去看看吧。” “新婚燕尔果然是如胶似漆啊,兰城别愣着了,快去看看吧,别让你家郎君等久了哈哈哈。”李阙挤眉弄眼,往姬彻背上一拍。 其他同学听她这么一说也纷纷起哄。 姬彻来到太学门口,果然看见自家马车停在那里,一道颀长的身影立于车前,带了帷帽看不清面容。 是沈安之。 姬彻走上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我当然没事,是你有事。”沈安之说着探身进车里。 “我能有什么事?”姬彻话音未落,沈安之拿出了一个精美的漆花食盒递与她。 姬彻拎着食盒,有种妈妈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喝的*仔牛奶的荒诞感,这个人前天还要杀了自己,今天就给自己送饭,这饭里不会有毒吧? 偏生这时候姬彻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沈安之小声道:“忘了让你带饭,是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他越是贤淑姬彻心里越是打鼓,这小郎到底唱的哪一出? “那你吃了吗?”姬彻试探。 沈安之故作委屈,“当然没有,我想到你没吃饭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自然是亲自下厨,做好就直接过来了。” 撒谎!家里做饭的老爹子锅铲都挥冒烟了,他美美拎着过来而已。 “那一起吃吧。”姬彻说着就捧着食盒上了马车,又伸出手来拉他。 上车后姬彻问沈安之要了些铜钱塞给水竹,让她带着跟沈安之一起来的银环也去买些东西吃,又嘱咐二人不要跑远,两个小孩子高兴得不行,千恩万谢地去了。 摘下帷帽,看着摆开的菜品沈安之确实有些后悔,特别是姬彻还往他碗里夹了很多菜。 “辛苦了辛苦了,你多吃点。” 看着碗里冒尖的菜和对面一脸真诚殷切的姬彻,沈安之只能拿起筷子开始陪吃,早知道就说自己吃过了,谁家妻主会跟夫郎这么毫无尊卑地用膳啊。 见他吃了几口没什么事,姬彻这才动筷,开始猛猛干饭。 这下沈安之哪里还看不懂她的小心思,好啊!原来是怕自己下毒。 经过昨天的事他本以为她们已经和解了,至少也该是休战了,怎么这个女人还这么防备自己,一时间有些不爽,“我给你送饭是怕落得个不贤惠的骂名,更怕辜负了圣上的嘱托,没有别的意思,我要是想杀人还用不着下毒这种卑鄙手段。” 姬彻装作听不懂,“饭菜挺好吃的,手艺不错。” 沈安之:“······” 见他不说话,姬彻放了筷子,“刚才我没带饭,学堂里有人笑话我,虽然没什么,但说实话心里不好受。谢谢你特意来给我送饭。” 突如其来的坦诚,没有任何掩饰的直球谢意,把沈安之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砸得粉碎,他斟酌了一下开口,“我承认,我是因为你猜忌我有点不高兴,咱们就此休战,好不好?” 他甚少有这样有话直说的时候,也是被姬彻的坦诚所感染才会脱口而出,他真的没想和姬彻再继续做对,也许这是他唯一一个问出口的机会了。 “好,从现在开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君子之交就凭这一杯茶。”姬彻说着端起紫砂小壶倒了两盏香茶,一杯递给沈安之。 两只小茶盏一碰,君子之交就此生效。 姬彻吃饱饭饮完茶,水竹和银环也回来了。 两个小孩一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还帮金环也带了一串,有些不好意思地藏在身后。 “银环,带你们公子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姬彻交待一句后就下了车。 再回到学堂,不用姬彻自己说,什么“新婚娇夫故意不准备饭食,就巴巴地赶来为了能来多和妻主说几句话”这种传闻已经口口相传。 姚崇英的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恨不得在姬彻身上瞪出几个窟窿。 下午的课是赵祭酒当值,也知道同学们上午经历了一次大考,所以下午只挑了一些简单的典故讲学,还算轻松。 待到放学时,李阙拉着姬彻要去赌马场,姬彻只推说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约,李阙只得作罢。 回到小南园还不及换衣裳,沈安之就迎了出来,“有你的信,从大月来的。”说着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双鲤信封交给姬彻。 “谁寄的?”姬彻接过,拿在手里一掂还有点分量,她搜寻了记忆也从未收到过任何信件,是谁会给她寄信呢? 沈安之也有些意外,“我也不知道,信封上面没有落款,信差说本要送到清水巷去的,但是一打听说大月的皇子已经成家了,就不再往清水巷送,而是直接送到小南园。” 清水巷? 水竹恨恨插嘴,“清水巷不是那个老猪狗的住处?” 她这么一说姬彻可就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个人! 当时从大月同姬彻一起来元宁的有一个大姑姑和两个小丫头,大姑姑姓王,姬彻称她一声王姑姑,两个小丫头一个叫水竹一个叫水兰,水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水兰来后的第二年就病死了。 按理来说王姑姑应该算是姬彻在元宁最能倚仗的监护人,但是姬彻在记忆中看到的却是: 破茅屋,年幼的姬彻高烧不退,王姑姑只丢给水竹几个铜板让她去抓最次的药,大雪天,小丫头的双手冻的通红冒着大雪去抓药,明明自己也是个小孩,却要承当起照顾自己小主子的重担,而本该是监护人的王姑姑却用姬彻的钱在清水巷置办了一座体面的大宅子,舒舒服服窝在炕上猫冬。 姬彻怀疑原主就是因为这次持续的高烧之后就有点傻了,估计这也是王姑姑想要的,毕竟人傻一点就更好控制;而且水兰病死估计也是因为没钱治病,确切的说是掌管钱的人认为她不值得医治。 为了自己和小水竹能有一口吃的,年幼的姬彻跟着李阙去了赌坊,据说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赢了钱就跑去买糖葫芦,输了就饿肚子,运气不好还会挨一顿揍,饥一顿饱一顿倒是也没死,王姑姑时不时回来茅屋瞅一眼,丢下仨瓜俩枣,保证两人还有口气就行。 就这王姑姑还对外打造自己的忠仆人设,大肆宣称自己是被姬彻赶走了,万般无奈才离开的,其实她压根就什么都没管过。得益于她的宣传,姬彻名声更臭了几重,后来直接被赶出了太学和演武场。 一桩桩一件件在姬彻脑海中浮现,姬彻被原主记忆中遭受的非人待遇惊呆了,怪不得,怪不得大家都觉得原主是糯米团子是脓包蛋,这王姑姑就是妥妥的罪魁祸首!哪个孩子经得住这样的虐待,人哈利波特她姨妈都不带这么狠的。 老登,你给我等着! 第12章 崔盈盈 看姬彻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沈安之有些意外,不知道是谁惹了这位煞星。 姬彻走进内堂小隔间,坐下拆开双鲤信封,里面是一沓信纸,还有若干银票和一套小孩用的纯金长命锁。 信纸上弯弯扭扭的字有些奇怪,跟女本位的女尊文字也毫不相干,看得姬彻一头雾水,只能请求外援,“沈安之,你能看懂这写的什么吗?” 沈安之接过信纸扫了一眼,“这是男书,是北霜那边不识文字的男儿为了交流发明的一种写法,只在男子中流传。” 姬彻赶紧问,“那你能看懂吗?” 沈安之点点头,又有些犹豫,“你让我看你的信?” “我本来也看不懂,你念给我听吧。”姬彻解开外袍,换了一件松快的褂子,桌上还有半壶热茶,应该是方才沈安之未喝完的,她也不讲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又加了些热水进壶里闷着。 沈安之将信纸抻平,从头开始念。 “骥奴孩儿,你在元宁一切可还安好?一日几餐?王姑与小仆待儿善否?银钱还够用否?为父做些霜绣活计颇有盈余,孩儿不必过于节省,务必要吃饱穿暖才是。今值盛夏,孩儿往阴凉处避暑,亦不可一味贪凉,要保重身子。为父身体康健,皇上也事事顺遂,骥奴不必挂心。听闻你已完婚,为父心中实在欢喜,骥奴只身一人飘零国外,不知受多少苦,每每想到此,为父总要流许多眼泪,如今儿在异乡也有了家人在侧,实乃一桩幸事,不知沈家公子是怎样的人物,贤才否?与我儿恩爱否?妻郎相处贵在真心,望我儿善待良人,切不可伤人情意。孩儿一去山水万重,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再相见,也不知我儿如今出落成了怎生模样,想必也是英姿飒爽的好女娘了,为父每每与你梦中相见,却还是那个可爱的小小骥奴孩儿。这是你小时候的长命锁,为父提前把它送给未来的孙儿,为父愿付出所有让长生天保佑你,保佑你在异乡一切安好。 父 崔盈盈 ” 沈安之清朗温润的声音戛然而止,眼中已是泪光闪烁,姬彻亦是鼻头一酸。 没有人会不被这样的款款真情打动。 “你父亲,极爱你。”沈安之抹了抹眼泪,“要攒下这些钱本已不易,何况这是元宁的银票,你猜他一个深宫男子把大月的银票换成元宁的银票,要花多少功夫?” 姬彻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没想到在这个被所有人都看不起和打压的世界,还有一位这样的父亲在遥远的母国关心着自己的孩儿,尽管他的孩子被当作棋子被骂废物被欺辱被嘲笑,但却永远是他心中的宝贝。 沈安之也是性情中人,劝道:“姬兰城,你从今改了吧,就当是为了你父亲也不要再干些斗鸡赌马的事了。” 姬彻心中烦躁,“之前我没得选,我总不能饿死吧。” 沈安之惊讶,“什么叫你没得选,你父亲给你银票还不够你安安生生过日子吗?” “这是我第一次收到他的信,也是第一次收到银票。”姬彻的声音平静而遥远,更像是喃喃自语。 “什么意思?”沈安之脑海中立刻出现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是他还不确定。 姬彻放下茶盏,“信差不是说过,之前这些信都是寄到清水巷的,这是第一次寄到小南园。” 沈安之追问,“清水巷?寄给了谁?” “王充,王姑姑。”姬彻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透着冰凉的杀意。 沈安之心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水竹说的老猪狗是她?我听闻她不是被你赶走了吗?” 姬彻缓缓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沈安之,你凭良心说,要是我从来没有收到过这些信,也从来没拿到这些钱,我怎么活?” 四目相对,沈安之立刻就明白了刚才姬彻脸上一闪而过的狠戾是怎么回事,她没有撒谎,刁奴欺主至此,确实可恨可杀。 探知真相后的沈安之心中不禁生出许多怜爱和愧疚来。原来姬彻会变成那样是有奸人作祟,不知她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自己居然还想对她痛下杀手,若是她因此死了,远在大月的那位姓崔的父亲不晓得该有多悲痛欲绝,自己还算是个人吗。 姬彻不知道沈安之已经愧疚得今晚都要睡不着了,看他脸上的表情怎么比自己还沉痛,感觉王姑姑虐待的是他一样,打了个响指让他回神,“沈安之,你帮我写封回信吧。” 姬彻还写不惯女尊世界的字,更不敢暴露自己的笔迹。 沈安之现在正巴不得做点什么补偿自己的过失呢,想也不想就直接答应了,叫金环拿来笔墨纸砚,铺开镇纸压住了纸头,“你说吧,我写。” 姬彻稍作思索,“你就写,父亲在上,孩儿一切安好,一日三食不曾荒废,王姑与小仆皆好,银钱亦是不缺,如今孩儿已经成家,当自负生计,父亲多留银钱傍身才是,若再为儿辛劳,儿心中难安。暑意熏人,父亲也要多保重身体。沈氏子安之贤良淑德,貌好心善,待儿极好,儿自当礼遇有加,父亲勿挂。” 写到这儿沈安之心中一虚,面上烧成一片,笔下的墨都晕了三分。 姬彻继续道:“儿在异乡数载,亦是常常挂念父亲,儿定会自行珍重,望父亲也要长安长乐,待他日相见,再一诉衷情。儿 骥奴,婿 沈氏卿卿。” 沈安之放下笔,轻轻将字迹吹干,折好信纸交到姬彻手中。 “谢谢。”姬彻接过信纸,唤了金环过来让她找信差寄出。 如今在沈安之眼中,姬彻再不是那个窝囊的讨厌鬼,而是个异地漂泊,报喜不报忧的少年,不由得存了一份帮她讨公道的心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极其忙碌,姬彻不但要去太学上课,同时演武场的事也没有落下,只是陈教头今日也醉酒,明日也告假,跑了几趟都没有见到人,底下的人没有教头同意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让姬彻继续旁听,这相当于旁听体育课,听起来就很离谱。 姬彻怀疑这人是不是故意避着自己呢,来了几次听同学们说才知道陈教头一贯是这样,就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 三次之后,她是诸葛亮吗? 五次之后,原来是东郭野人。 七次之后,她就是个傻叉! 终于在第八次旁听体育课后,姬彻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陈教头,陈宜宁。 第13章 蜕变 看着这个满身酒气,走路东倒西歪,腰间还挂着一只酒葫芦的醉鬼,姬彻真不敢相信她是元宁的前大将军,谁家大将军这副德行啊? 嫌弃归嫌弃,姬彻还是耐着性子上前,“陈教头好,我是姬彻,想重新回演武场练武,还请——” “——喏,那一排,自己站着去。”陈教头不耐烦地随手指了指,像在打发一只苍蝇。 姬彻入列站定就被一左一右两个门神架住了。 “姬彻,就你这小身板儿,扛得住吗?” “要不要姐妹给你来点儿帮助?” 说话的是苏相家的一对双胞胎女儿,苏荷与苏木,苏荷是老三,苏木是老四,头上还有两个哥哥,这两个小女娘半点没有遗传苏相的书卷气,偏偏爱学武,长得也高高壮壮的,沙包大的拳头一拳能打死两个姬彻,是演武场上一等一的好手。 英雌好娘,该低头时就低头,姬彻道:“别别别,我知道自己菜,我多练,不劳两位姐姐大驾。” 这时陈教头发话了,“那把剑还是没人能拿下来吗?” 此言一出,大家都安安静静不敢作答。 “不行啊,这么点儿难度都做不到,今天的马步再加三炷香,负重加一倍,行军演练的行程也加一倍。”陈教头拔开葫芦的塞子喝了一口,三十七度的嘴说出最冰冷的话。 “容我问一句,什么剑?”姬彻小声问苏荷。 苏荷没说话,而是指了指不远处的峭壁。 姬彻:“那不都长一个样,有什么稀奇的?” 苏木双手扶住她的头往上一抬,姬彻这才发现峭壁上大概七八层楼高的地方,太阳射下来有一点反光,确实是有一把宝剑插在悬崖峭壁上,凿得极深。 苏木道:“你以为这儿像太学耍耍嘴皮子就能过关吗?那把剑就是考题,拿下来得靠真功夫。” 说实话单从距离上来看这剑的位置也不算很高,但是这峭壁峥嵘险峻,其间还有飞瀑流泻,凡水过处遍生青苔草木,湿滑无比,简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要想取下上面的宝剑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姬彻皱眉,“这怎么放上去的?” 苏荷撇撇嘴,一脸跟新兵蛋子炫耀的模样,“当然是陈教头放上去的,那会儿你还不知道在街上哪儿瞎晃呢,你是没看见,陈教头那叫一个身轻如燕,嗖嗖嗖几下就上去了。” 姬彻看了一眼那中年酒鬼的背影,这家伙看起来路都走不稳,没想到真的有点本事。 “那现在都没人能拿下来?”姬彻灵魂发问。 按时间来算的话,这把剑插上去也快小一个月了,居然还真没有人拿得下来,怪不得陈教头要加练。 这话苏家姐妹就不乐意听,苏木用鼻孔哼一声,“你也就嘴上厉害,不信你自己去试试,你要是能拿下来,我叫你三声姥姥。” 姬彻:“这可是你说的。”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都来了精神。 有拱火的,有喝倒彩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李阙脸都绿了,“兰城,你可别发疯,这要是跌下来,脖子都摔断啦!” 姬彻不以为意,“我又没说现在就能拿下来。” 周围一片嘘声。 姬彻双手一摊,“你们也看到了,我今天刚来,你们都训练快一个月了,怎么说我也要练到跟你们一样的时间再来比才公平吧。” 大家只觉得她是为自己吹牛找台阶,就当个笑话听,都没放在心上,那边教头开始催了,大家又投入了紧张刺激的训练当中。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姬彻只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摊烂泥了,猛猛干饭几大碗后还要了一碗奶子,活像饿了八百年似的。 沈安之倒是没说什么,悄悄吩咐厨房的老爹子这几天多做些肉食,温奶子也时刻备上。 第二天仍然是高强度的训练,上来就是负重行军的训练,平时姬彻都是坐在旁边看,真自己担上那两袋沙在山里跑可确实是要命,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训练完李阙都像一条死狗了。 姬彻的身体实在是太弱了,还没跑出去几里就直接扑倒在地,苏荷把她的沙袋捡起来往肩上一扛,“小弱鸡要哭鼻子啦?” 姬彻咬牙坚持站起来继续跑,虽然没有负重,但是全程跑下来还是十分勉强,被大部队甩得远远的,到达终点时她脸都白了,两条腿面条一样直打颤。 这也就导致接下来的三人一组绑腿赛跑中,姬彻两腿一迈就是扑,把同组的苏家两姐妹也带扑了,两位练武王者哪儿经历过这种开局就跪的场面,气得直骂爹。 三人被罚顶水扎马步,苏荷不知道哪儿抓了只田鸡丢进姬彻后脖领子里,姬彻立刻疯狂扭动,头上的水盆顶不稳直接倒扣下来把她浇了个透,人也一屁股坐地上了。 田鸡倒是跑了出来,在地上呱呱两声,跑了。 苏家两姐妹狂笑,姬彻左右手齐伸,在两人腰间各掐一把。 只听嗷嗷两声,接着是哗啦两声,这下地上坐着的落汤鸡变成了三只。 “还有力气瞎胡闹,那边三个,再加两炷香。”陈教头打了个酒嗝,挠挠后背走开了,留下三个人原地崩溃哀嚎。 过了几天被姬彻带扑后加练生不如死的日子,苏家两姐妹算是悟了,与其被她拖累死,不如逼着她赶紧变强一起上分。 于是姬彻在陈教头之外又多了两个陪练。 “姬兰城你别死!再坚持一下!还有不到五里了!” “姬兰城,腰马合一,腿部发力,你别晃!别晃!” ”姬兰城,再来再来!这才哪儿到哪儿!” 教练们真的很严格,姬彻原本就是个战五渣,被虐得死去活来,这种强度对原主这种弱鸡身体来说根本不科学啊,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到来的战乱,也不管科学不科学了,为了活命,拼了拼了! 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回家就猛猛炫饭,猛猛睡。 姬彻确定沈安之不会再谋杀自己,沈安之也确定姬彻不会对自己霸王硬上弓之后,两人相处还是很和谐的。 一张床上睡觉,大半个月睡过来也习惯了,顶多有时候姬彻会抢被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沈安之贴心地把她的食盒换成了大号,嘱咐水竹提醒姬彻多喝水,还准备了祛暑的香囊让她贴身带着。 转眼就过了快一个月,姬彻的变化只能用惊人二字来形容。 高强度的运动加上充足的营养,她这具本来营养不良的干瘪身体逐渐恢复了健康,并且开始了二次发育。 她的个头开始猛蹿,修长的四肢变得有力,胸脯逐渐饱满,皮肤也更加光滑细腻,面色健康红润,她本就生得美,如今五官长开、气血充盈,更是整个人闪着光,让人移不开眼。 这天姬彻回家也累得不行,吃完饭在院子里随便冲了个凉,坐在小板凳上用毛巾擦头发。 沈安之本来是想问她要不要再喝一碗牛奶,走到院中就看见姬彻只穿了一件轻薄短褂,湿漉漉的头发还在滴水,有晶莹的水珠顺着领口滑进去,他顿时红了脸,转开头不敢再看。 姬彻抬起头问他怎么了,姣好的面容被洒下的几缕夕阳映得更加好看,透着一种生机勃勃的美。 沈安之心尖一颤,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虾子一般,撂下一句没事就慌忙逃走了。 留下姬彻在原地莫名其妙。 第14章 朋友 又是负重行军训练,姬彻为了最大限度地提升训练效果,还在小腿上绑了铁块,任何训练都不拿下来。 经过这段时间的磨练,她不但能挑着两个沙袋跑完全程,而且跑得飞快,甚至超过了一直遥遥领先的苏荷,成为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人。 连酒蒙子陈教头都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抛出酒葫芦,“不错啊小子,喝一口。” 姬彻刚跑完,脸蛋儿红扑扑的,一把接过葫芦,拔开塞子就往嘴里倒,被辣得直吐舌头,“咳咳咳······” “臭小子,不会喝酒可不算女人啊。” 姬彻把酒葫芦抛还给她,“又苦又辣有什么好喝的,下次试试牛奶加茶吧,健康又好喝。” 陈教头摆摆手,懒得搭理乳臭未干小孩的品味。 这时苏荷她们也陆陆续续跑回来了,苏荷才过终点就把沙袋一撂,跑上前搭上姬彻的肩,“可以啊兰城,今天居然跑这么快,连我都追不上了。” “走,冲凉去。”苏木也喘着粗气从后面探出脑袋。“今天你家沈郎君又给带什么好吃的了?” 姬彻瞄了一眼远处的一堆食盒,“今天应该是烧鹅!两只!” “太好了!”说到吃的苏木总是比谁都开心,“谁也别跟我抢鹅腿!我哥今天给带的是小羊排,那叫一个香,你可得好好尝尝。” 两人说着就架起姬彻往溪边去,这两人从第一天起就形成了这个习惯,把姬彻夹中间走,跟两只大型犬夹着只大型猫一样,画面实在有几分搞笑。 姬彻也不是之前那个随随便便就被架走的豆芽菜了,一个脚刹,“等等李思朝一起。” 李阙是跟着队末过来的,沙袋和人一起撂地上就走不动了,被苏荷直接一把拎起来夹在胳膊下面,“我说李思朝,你都练这么久了,怎么比兰城还弱不禁风?” 李阙哀嚎,“我说你们别卷了别卷了,我要死了!” 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下来,姬彻和苏家姐妹及演武场中的许多女娘都成了朋友,她的性格很好,为人大方开朗,自然赢得了大家的尊重和喜欢,大家朝夕相处地训练,一起吃苦一起进步,情谊自然也深厚起来。 演武场训练是个辛苦事,许多娇贵的贵胄女娘能避就避,像姚崇英这样的皇子隔三差五来点个卯就当训练完成了,陈教头也懒得管她们,这对姬彻来说倒是件好事,没了烦人的搅屎棍一天到晚在身边呱噪,耳根都清净不少。 其间睿帝甚至还亲自来了一次演武场,于是姬彻就见识了醉醺醺的陈教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这是人类能达到的速度吗? 睿帝倒也没有怪罪,只简单地巡视了一圈,看向这一群吵吵闹闹的少年,眼神中有难掩的羡慕,望向远方又是落寞。 她嘱咐大家要好好训练,临走时还跟姬彻提了一嘴,“兰城,苏相从不轻易夸人,前几日竟同孤说起你颇有文才巧思。不错,没有辜负孤的期望,好好努力。” 姬彻:“谨遵陛下教诲,都是陛下的恩泽。” 睿帝没再说什么,下午就摆驾回宫了,后来一连几天陈教头都没有露面,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状态。 姬彻算是看出来了,陈教头并不是真的喜欢玩失踪,而是在躲着睿帝。 结合之前鸟尽弓藏的猜测,她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事,但是具体是什么姬彻不知道,想拐弯抹角地问一嘴,就会被苏荷用鸡腿塞进嘴里,“不该问的别问,不然,咔!”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姬彻本来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说实话这跟自己也没有什么关系,也就不再去想。 几个女娘在小溪里洗去一身臭汗,又玩了会儿水。 姬彻还摸到了几条鱼,就着溪水剖了肚杂洗刷干净,拎回营地烤。 石头码起来的小火堆旁边插了几根穿着鱼的树枝,鱼肉被小火烤得滋滋作响,香气扑鼻。 四人的食盒都打开放在一处,丰富的菜品看得人食指大动,围着火堆边吃边聊。 苏木已经啃完了一个鹅腿,抹了一把嘴上的油,“兰城,羊排好吃吗?” “好吃。”姬彻嘴里塞得满满的,囫囵说出这句话,生怕被她们抢光了,又赶紧夹了一块,这几个人天天饿死鬼一样,手稍微慢点就只能吃骨头了。 没想到苏木十分狗腿地又给她夹了几块,“来,多吃点。” 姬彻很是怀疑她的动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苏荷也凑过来,“好吃吧,我二哥做的。” “有事就说,怎么还扯上你哥了?”本着不吃白不吃的原则,姬彻飞速消灭了碗里的小羊排。 苏荷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那啥,就是,母亲上次看了你的见解很是赞赏,这不,看我俩就哪儿哪儿都不行,就交代下来让二哥盯着我俩学文。” 苏木双手合十,倒豆子一样,“二哥很严格的,这月得给他交三篇杂记,我们天天练武,哪里有时间写这些呀,再说这动笔杆子的事我们本来就不擅长,但是交不上二哥肯定会生气,说不定还会告诉母亲,到时候我们可就要被天天塞到师祭酒的课堂上了,你也不想你的好姐妹失去自由吧!” 被两只星星眼大型犬夹在中间的姬彻感觉自己要是不答应,两人就要碎了。 姬彻叹了口气,“仅此一次。” 两人立刻欢呼起来,姬彻赶紧补充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尽管说,只要我们能做到。”两人立刻拍胸脯保证,生怕姬彻反悔。 “我要你们帮我,咱们一起拿下那把剑。”姬彻冲旁边插剑的山崖抬了抬下巴。 这话一说完,旁边神游天外的李阙都坐直了身子,手里的烤鱼也不香了,苏家两姐妹更是眼睛睁得圆圆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 “你,你说啥?咱们,一起,拿那把剑?”苏荷一句话说的稀碎。 一开始她们只当姬彻说一个月夺剑只是吹牛,没想到她居然一直记着。 她是玩儿真的! 姬彻点点头,“对。陈教头能轻而易举地把宝剑放上去那是因为她有很多年功力的积累,咱们就算再练个几年也是赶不上她的。但是咱们有咱们的优势,人多力量大,既然一个人做不到,咱们四个加一起,应该就不难了。” 李阙插嘴道:“可就算咱们四个加起来,那也只是从一个人爬变成了四个人爬,哪里有什么优势呀?说不定摔的还更惨嘞。” “就是呀,那悬崖可陡峭着呢,上面还有厚厚一层苔藓,手脚都没个安放处,我跟老四试过好几次了,都是还不到一半就掉下来了,他爹的,摔得屁股生疼。”苏荷也表示似乎不太可行。 姬彻神秘一笑,“你们说的对,但是我有个想法,应该能行。” 第15章 夺剑 月上中天,换了平时的这个时候姬彻早就睡得死死的了,但今天她还在灯下奋笔疾书。 沈安之端了一碗热牛奶放在桌上,顺便瞅了一眼这人在写什么。 “行赏忠厚之至论?最近不是都在武场不去太学,怎么突然写起这个来了?” 姬彻端起牛奶喝了一口,道了声谢。 “就是为了演武场的事,再写三篇我就能夺魁了。” 话音未落,沈安之突然弯下腰凑了过来,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突然靠近,姬彻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平时虽说喜欢嘴上调戏他,但是自从君子之约来,姬彻就有心保持了距离,尽量不去招他。 “你,你干嘛?” 沈安之轻轻用指尖擦了擦姬彻嘴上的奶胡子。 “沾上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立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转身走了。 姬彻呆呆坐在原地,鬼使神差地伸手碰了碰沈安之擦过的嘴唇,那里还留着他指尖温热细腻的触感。 第二天姬彻把一沓杂记拍到苏荷手里的时候,姐妹俩眼睛都亮了,就差跪下来喊清汤大姥姥了。 “兰城你可真牛啊,真人不露相,我算是服了。” “我也服了。” 姬彻止住她俩的话头,“行了行了,昨天说的战术还记得吗?咱们今天试一次,要是能成功,等明天陈教头来了,给她亮个绝活。” “得嘞,你说啥是啥。” 几个人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家伙事儿兴冲冲地就往剑崖处去了。 当天晚上,苏荷与苏木回家后十分乖巧地去了二哥的院子,上交杂记。 苏荷很谄媚地给人捏肩捶腿,“二哥,明天我们要夺个大彩头,你来不来看?” 对面的人饮了一口茶,接过杂记扫了一眼,“天这样热,我是不去的。你们也注意分寸,别又弄得鼻青脸肿一身伤。” 苏木心虚,脚趾搓着地,“二哥,明天我们只是辅助,重头戏得看姬兰城,她要整个大的,你来看绝对不亏。” 饮茶之人本来只是随意扫一眼,却瞬间被纸上写的东西吸引了,他细细看了一会儿。 两姐妹见哥哥不说话,以为他看出了破绽,都紧张得要死。 “你们说明天谁的主场?” “姬彻,姬兰城,就是上次母亲特别喜欢那个。”两姐妹异口同声。 “什么时候开始?” ······ 第二天,生怕陈教头不来的几个人简直望穿秋水。 当酒蒙子摇摇晃晃出现在演武场大门的时候,几个人都要欢呼起来了。 姬彻一个箭步冲过去,“陈教头,那把剑我们能拿下来了!” 陈教头一听这话酒都醒了三分,“骗人!剑呢?拿出来看看?” 姬彻笑道:“就是怕你不信,当面拿给你看。” 陈教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呀呵,小丫头这么自信,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拿下来。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拿不下来,全部人都要罚,都要加练。” 除了苏家姐妹和李阙,其他人都哀嚎起来。 “姬兰城,你不要瞎逞强。” “就是啊,到时候全部加练谁受得了!” “你吹牛不要带上我们,这都试过好几次了,那东西根本不可能拿得下来。” 陈教头可不给她反悔的机会,“话既然说出来,一个唾沫星子一个坑,你们就祈祷她能拿下来吧,嗝~” 姬彻和她的小伙伴对视一眼,四人点点头,拿上家伙往剑崖去。 大家虽然抱怨,但也没有办法,另外也真想瞧瞧姬彻到底能不能把剑取下来。 整个演武场的人都来了,大家都兴致勃勃地要看怎么取剑,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一顶青罗软轿。 姬彻将袖口和裤腿都绑紧,接过李阙递给她的一个小包背在背上,冲苏家姐妹点了点头。 苏荷掀开手边的黑布,露出一把近一丈的长弓。 苏木搬出两捆三指粗的巨箭,两人配合着将长弓深深插入地下。 陈教头见状眼中精光一闪,这几个丫头或许不是胡闹。 苏家姐妹合力搭弓引箭,对准陡峭的崖壁连射数箭,每一箭都深深插入石壁当中,可见二人神力。 巨箭一路往上,箭与箭之间正好相隔一臂之距。 姬彻见时机已到,手在地上干燥的尘土上抹了抹,又取下小腿上的铁块,瞬间只觉得自己身轻如燕。 她往后退了几米助跑,抬头看了一眼崖上发光的宝剑,深呼吸了几口,噌地一下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她在石壁上蹬了几脚,借着力就上去了几米,伸手一跃就稳稳地握住了最下面那根巨箭,然后伸手去够更上面一点的巨箭,稳扎稳打地攀了上去,宛如一只灵活的猿猱。 姬彻这里攀着,下面的苏家姐妹也有条不紊地往山崖上放箭,为姬彻的前进铺路。 一开始还有人说姬彻她们作弊,这样爬的话谁上不去,但渐渐地就没人再说这种话了。 因为这真的不是一件看起来这么容易的事情,光是靠两只手臂在崖壁上攀登实在太乱来了,何况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若是掉下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不仅需要强悍的体力,更需要坚刚如铁的心智,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爬到一半的时候姬彻的双手已经开始酸痛,她逼着自己不往下面看,一心盯着上面的宝剑,用绝对的意志命令身体继续往前爬。 姬彻爬到三分之二的距离时下面的人都为她捏了一把汗,大家连窃窃私语都没有了,生怕说话的声音让她分神。 射箭的苏家姐妹也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但是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她俩深知,姬彻这是把自己的性命托付到她们手上了,只要她俩有一箭的失误,那么姬彻就会因此送命。 青罗软轿上的人也走了出来,他抬头静静看着峭壁上竭力向前的姬彻,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姬彻咬紧牙关,喉咙里全是血腥味,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明白这不仅仅是拿一把剑这么简单,这是对她这个月来所有训练成果的检验,也是在大战前对身体素质和精神意志的一次模拟考,她绝不能输! 苏荷放出了最后一箭,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边的苏木也完全不行了,两人气喘如牛地抬头去看,心里默默为姬彻加油,只差最后一点点了。 攀上倒数第二根巨箭的时候,姬彻本打算来个信仰之跃完美收官,没想到手中的汗一打滑,左手瞬间抓空。 崖下传来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有个女娘甚至吓得晕了过去,陈教头几乎要窜出去救人了。 下一秒,姬彻稳住了。 刚刚的生死一瞬,姬彻身体本能的反应快过脑子,右手瞬间锁死,攥得都快出血了,整个人才没有掉下去,她自己也吓得不轻,身上出了一层白毛汗。 她深呼吸了几口,让几乎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 待呼吸平稳,她轻轻一跃,稳稳攀上了最后那根巨箭。 最后两根巨箭射在离宝剑不到三寸的地方,一根给姬彻攀登,一根给她落脚。 姬彻踩稳之后好好活动了一下自己酸痛不已的胳膊,感觉经脉都活络了之后,她往手心呸呸两下,搓了搓手,双手握住那把插在峭壁上的宝剑,慢慢发力,一点一点地将它拔了出来。 姬彻举着宝剑,向山下作出一个炫酷的结算姿势。 “我拿到啦!!!” 阳光穿透云层,宝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崖间的飞瀑出现了道道彩虹。 山崖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好声。 第16章 初见苏二 陈教头也笑了,笑罢气凝丹田冲姬彻喊道:“臭丫头,算你厉害!不过你现在只是上去,要是下不来,还是算输!” 周围的人都苦了一张脸开始抱怨。 “陈教头,你这也忒不讲道理了!” “就是,哪有这样的,说好了拿到剑就算赢,怎么能耍赖呢!” “对啊对啊,你看姬彻这多不容易,我都佩服她!” 陈教头不为所动,“这个地方教你们的,就是走一步要看三步,要是真上了战场,只会一意孤行莽撞行事的话,最后一定是惨败!没想好退路就往前冲,那不叫勇士,叫傻子——” 话还没说完,宝剑划破空气的声音呼啸而来。 那宝剑不偏不倚地插在陈教头脚边。 太狂了,简直太狂了! 女娘们纷纷抬头,只见姬彻麻利地摘下背上的小包,从里面掏出一块巨大的床单一样的布。 这是李阙家布庄质量最好的一匹布,价值千金。 姬彻将布的角两两打上一个扎实的死结,穿过腋下套在身上。 接着从山崖上一跃而下。 众人皆惊呼出声。 空气猛地灌进布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降落伞,带着姬彻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 这悬崖上多是草木,也没有什么大型的树,不用担心布匹被挂破。 姬彻就这么以一个十分潇洒的方式稳稳落地,尽管身上已经每一块肌肉都疼的要命,但还是有一股劲儿支撑着,连蹦带跳地朝大家跑去,身后拖着的布就像她加冕的长袍一样。 她不知道的是,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深深印在了青罗软轿中那位的眼中心上。 一眼万年。 “好小子,真是不要命了!”陈教头嘴上这么说着,却十分欣慰地拍了拍姬彻的脑袋,“既然真拿下来了,我说话算话,今天的训练到此结束,我请大家吃暖锅去!” 少年们欢呼雀跃,把姬彻抬起来往上抛,接住了又抛,直到陈教头让她们赶紧地别胡闹,这才将人放了下来。 姬彻是又高兴身上又疼,气都有点喘不匀,摆摆手让陈教头和女娘们先走,自己坐在地上缓一会儿再去追她们。 “兰城,要不我们背你去?”苏木兴致勃勃地要过来背她。 姬彻躺在地上有气无力,“你们先去,让我躺会儿,我要散架了。” 看她的样子是得躺会儿,于是苏木道:“那你歇会儿赶紧过来!城南甜酒巷,离你家不远。” 姬彻随便答应一声算是听见。 女娘们兴高采烈地向暖锅进发,虽是夏天,但吃上一口暖锅出一身汗,那叫一个舒坦无比。 太阳出来了,姬彻懒得挪窝,扯了扯身下的布盖着脸,继续躺着,几乎都要睡着了。 这时她听见有脚步声慢慢靠近,有个人走到她身边,蹲了下来。 姬彻无语,“说了我一会儿就来,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一只手掀开了布。 突如其来的阳光让姬彻眯起了眼,等眼睛适应了光亮,逆光之下如玉的容颜映入眼眸。 这人真的玉人一般,充耳琇莹,如圭如璧,一晃神姬彻还以为自己看见了仙子。 “太阳正烈,殿下刚夺了头彩,躺在这里吹风也不怕着凉?” 仙子的声音清润,闻之如饮甘露。 他一身青衫,上面绿竹猗猗,姬彻甚至能嗅到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清茶香气。 姬彻呲牙咧嘴地坐起来,“你是谁?” 绿竹仙子屈膝跪坐,行了一礼,“在下苏相二子苏雩,见过殿下。” 离得近了,姬彻看见他眼尾处有一颗小小泪痣,此刻他微微垂首,眉眼顺从,更显花容玉貌。 等等,什么玩意儿?他说他叫啥?酥鱼? 姬彻的表情有些难绷,心说苏丞相也是有点幽默在身上的,怎么会给自己的儿子取名叫酥鱼啊? 姬彻礼节性地拱拱手,“原来是苏二公子,你是来找苏荷苏木的吧,她们跟陈教头去吃暖锅了。如果——” “——我是来找殿下的。”苏二打断了她。 “找我?”姬彻迷惑了。 她跟苏二的联系顶多算吃过他做的羊排,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让她把羊排吐出来? “殿下何不同我去树下说?” 姬彻也确实觉得有些晒,两人就移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下。 这棵大树叶如伞盖,足足有三个人合抱那么粗,投下一大片阴凉,待在树下小风一吹很是惬意。 姬彻就这么很没有形象地靠着树根,一动也不想动。 苏二取下腰间的竹筒递给姬彻,“殿下要喝茶吗?” 姬彻确实渴得不行,也不客气,旋开盖子喝了一口,这样的仙子总不能害我吧?茶叶的清甜沾染了竹子的香气,很是清凉解暑。 “我能喝完吗?”话才出口姬彻就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人家给你喝一口就算不错了,想什么呢。 苏二倒是很大方,“殿下但喝无妨,不够还有。” 姬彻吨吨吨干了一筒,擦擦嘴,“对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苏二从袖中摸出一卷捆好的纸张递给姬彻,“殿下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姬彻一接手就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她帮苏三和苏四写的杂记! 但是她怎么会承认呢,继续躺着装死,“不知道,不明白,没见过。” 苏二笑得像只小狐狸,“我的两个妹妹一向不通文才,怎么会一夕之间就突然能有这样的高见呢?” “那个,学武有助于大脑的发育,她们练武练得好,自然也就开窍了。”姬彻信口胡诌。 苏二无奈地笑着摇摇头,解开了纸卷,摊开其中一张,“抛开内容不说,自家妹妹的字,我还是认得的。” 姬彻瞄了一眼,啊这,他爹的!这两位大姐居然连誊抄都懒得动手抄一下吗! 居然就这么水灵灵地直接交上去了,这下好了,直接被抓包。 姬彻只尴尬了三秒钟,摸摸鼻子道:“这字写得跟狗爬一样,怎么会是我的,太学这么老些人,谁知道谁帮她们写的?” “我看过「独断」的议题和答卷,殿下的行文与见地是别人万万学不来的。”苏二支着下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姬彻终于败下阵来,“好吧,你赢了。确实是我帮她们写的,反正现在我也动不了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二被她逗笑,干脆也在她身边躺下,一只手支着脑袋。 “殿下说笑了,我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瞒殿下,我看完「独断」之议大受震撼,早就想结识作议之人,奈何一直未有机会。直到昨日看到这几篇杂记,我一看便知这定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也是借着这个由头,终于才能见殿下一面。” 姬彻自嘲道:“结果见到了发现这人不怎么样,甚至字还写得很烂。” 苏二正色道:“殿下天人之姿,文有定国安邦之见,武有只身夺剑之勇,前途不可限量。何必妄自菲薄?” 姬彻心说这人怎么还突然变身夸夸群友了,说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第17章 庆祝 姬彻笑道:“你再夸,我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苏二也笑:“殿下文武兼备,有什么夸不得的。正巧后日我府中要举办诗会,到时京中的才女文人们都会来参加,殿下的文才若是掩没,岂不是明珠蒙尘的憾事,定要来一试才好。” 姬彻心说自己可不会作诗,更不是那种背几首别人写的东西出风头的人,去了也是自找没趣,摇摇头诚实道:“我不会作诗,做不了这样的风雅事。” 苏二确实有些意外,他特意说的诗会就是为了不让姬彻有拒绝的余地。 他猜想以姬彻的文才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可她偏偏就拒绝了。 苏二赶紧道:“无妨,世间哪有十全之人,殿下既不喜诗赋,不如来园中赏花。家母极爱荷花,园中遍植芙蕖,现下花期正盛,正是办一年一度的赏花宴之时,届时殿下可来园中观荷。” 姬彻心中嘀咕,你家怎么这么多活动? 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说苏相人也挺好的,苏荷苏木又是她的好朋友,去她们家玩玩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当即答应下来。 “那真是太好了,到时我让妹妹亲自给殿下送邀帖。”看得出苏二很开心,笑得眉眼弯弯。 “杂记一事,虽然被你发现了,但能不能请你不要责怪苏荷她俩,也不要告诉苏相。” 姬彻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毕竟答应了姐妹的事,不管成不成总要挽救一下 。 “愚妹能有殿下这样的朋友是福气,我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还请殿下多指教她俩。” 苏二回答得很干脆,心中对姬彻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是个好娘子。 “谢谢。还有,你做的小羊排真的很好吃。”姬彻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苏二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击中了。 “殿下喜欢就好。”苏二脸上微红,这是他第一次被别的女子夸赞。 “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哪个yu ? 有没有字?” 姬彻只觉得这小哥人挺不错的,老在心里叫他“酥鱼”好像有点不好,于是问出了口。 但在苏二听起来可就不是这么个意思了,她居然问我的名字!她心里有我! “「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取的这个「雩」。” 苏雩说得很认真,拉过姬彻的手在她手背上一笔一画地写了自己的名。 “当时元宁大旱三年,我出生之时天降甘霖,母亲大喜,遂为我取名「雩」,小字渺渺。” 什么喵喵? 姬彻的大脑:好的,记住了,喵喵哥。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暖锅。”姬彻问。 苏雩有些不舍地收回手,“我就不去了,已经出来太久怕母亲担心。殿下今日拔得头筹,可要好好庆祝一番,到时我们赏荷宴再见,请殿下务必要来。” 告别了苏雩,姬彻先骑马把水竹送回小南园,然后直接掉头去了甜酒巷。 在巷口就听见女孩子们吵吵嚷嚷的声音,寻着声音就来到了暖锅店。 陈教头和女孩子们嫌店里热,干脆把桌子都搬到外面来,旁边已经堆了一摞空盘子。 “姬彻来了!”眼尖的女娘一下就看到了她。 姬彻跳下马,将绳子丢到小二手里。 陈教头旁边的座位还空着,招手让姬彻过去。 “你再不来我们都要把菜吃完了!”苏木给她拿了个碗,顺势就给她夹了满满一碗的菜,热气腾腾的,看着就香。 李阙开始带节奏,“苏四,你可别想在这儿献殷勤蒙混过关,我们可都听得真真儿的,你说姬彻要是能拿下那把剑,你就叫她三声姥姥!” 陈教头都感到好笑,“还有这种事?” “对!我们都听见了!” 苏木脸憋得通红,最后转向姬彻,准备豁出去了。 姬彻差点没一口菜喷出来。 “行了,大家别起哄,这次要是没有苏木她们帮忙,这剑我也拿不下来,我们是通力合作,少了谁都不行,谁也不管谁叫姥姥!” 苏木这才如获大赦,赶紧道,“就是,要不是那箭承受不住我的体重,我也能上去拿一回。” 大家都嘘她,“你省省吧,我~也~能~上~去~拿~一~回~” 气得苏木想去揍叫得最凶的李阙。 姬彻一把将两人搂住,“别闹啦,这次能夺剑是咱们四个人的功劳!我力气小体重轻,但是耐力不错,所以才让我负责爬上去;苏家两位姐姐威武雌壮天生神力,确实要不是箭承受不了体重,她俩随便换谁都能上去拿剑,但是她俩发挥她俩的优势,就在下面帮我把路铺平了,这叫什么,这是成全别人的大义呀!思朝更是了不得,价值千金的那么一块布,说给就给,她家布的质量大家也看见了,冲着这份豪气,大家不得去布庄冲一冲同款!” 大家听了这话都笑成一片,也不再斗嘴了,转而向四人敬酒,四人推脱不过,只能一直喝。 坐在旁边的陈教头脸上不显,心中却很是欣赏。 这孩子思虑周全,有勇有谋,重点是绝不单打独斗,她懂得团队合作,运用每个人的长处,把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将力量发挥到最大,还能巧妙地处理好团队间的关系。 一个天生的领导者,前途无量。 女孩子们一直吃到天黑才散。 姬彻喝了酒,是牵着马慢慢走回小南园的。 水竹牵过马时还听见姬彻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喝酒不骑马,骑马不喝酒。”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本来沈安之听水竹说了今天演武场的事,又看姬彻到家门口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跑了,憋了一肚子话要跟她说。 结果等回来一只耳朵趴趴的醉酒小狗,搞得他一点脾气都没有,只能先叫来金环和银环帮姬彻洗漱换衣服。 姬彻的酒品很好,喝醉了也不大吵大闹,只安安静静地犯困,比平时还要乖巧几分。 沈安之说一句“洗澡。” 她就自己脱衣服进浴缸,任他们给自己洗香香,擦干头发,又换上干净的衣服。 沈安之翻开她的掌心一看,果然全是触目惊心的血泡,有的还破了,看着就疼。 回想今天水竹说起在演武场夺剑的事,沈安之心中直骂这个人简直不要命了。 骂归骂,还是拿出小药箱帮她上药。 姬彻也很配合,就算不小心被碰痛了只是轻微瑟缩一下,也不叫喊。 也是看姬彻醉得毫无防备,沈安之揽住她的腰把她搀到床上坐定。 手触之处一片火热,惹得人禁心猿意马。 反正她醉了,我就算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也是不会记得的吧? 这么想着,沈安之忍不住凑近了些,伸手轻轻捏了捏姬彻的脸颊。 “你要是平时也这么乖就好了。” 没想到姬彻突然抬起头,把他吓了一跳,但定定一看才发现,姬彻眼睛湿漉漉亮晶晶的像小狗狗一样。 她伸手就抱住沈安之的腰,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期期艾艾地撒娇,“谁是我的乖乖呀~” 沈安之脸上飞红,一颗心像是要蹦出来一样,去掰她的手却被抱的更紧。 “你······别······手上还有药······啊······” 醉鬼哪里是会听话的,抱着他就滚上了床,沈安之心中的小鹿还没停止乱撞呢,就发现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也罢,她今天真的太累,是该好好休息了。 夜色静谧美好,温热的呼吸有规律地印在胸口,沈安之忽然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鬼使神差地,他吻了吻怀中姬彻的额头。 第18章 惩治刁奴 难得武场休沐,加上宿醉,姬彻本来终于可以睡一个美美的懒觉,结果一大早金环就在屋外轻轻敲窗子。 沈安之睡得浅,一下就被叫醒了,因为被姬彻像八爪鱼一样抱着动弹不得,他只能在床上小声道,“今日休沐,别吵。” 金环也很委屈,“公子,不是我聒噪,实在是外面有个人混不讲理地吵闹,非要见主母不可,水竹姐正在跟他掰扯,我怕再不通报他就要闯进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不懂规矩的,你先去拦着,我叫妻主起来。” 金环应一声跑了出去。 沈安之头疼,怎么会有这种事。 他低头看姬彻睡得很熟,脸蛋儿红扑扑的,似是不满怀里的大抱枕怎么动了,无意识地抱得更紧了些。 男孩子早上本来就敏感,被她这么一抱更是了不得。 “唔······” 沈安之几乎瞬间弓起了身子,赶紧叫她,“姬兰城,起来了,姬彻,醒醒啊!” 姬彻明显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小声哼哼,“就一分钟······一分钟······” 感觉到抱紧一些身边的抱枕就不再吵吵,姬彻不但收紧了手臂,还在大抱枕腰腹上拍了几下,“乖乖······别吵······” “······嗯······”沈安之被她搞得没办法,只能凑到她耳朵边,“骥奴,快醒醒,有人找你,再不起来,人家就要冲进来杀人放火啦!” 杀人?什么杀人? 被触发关键词的姬彻猛地睁开了眼睛。 下一秒就发现自己正手脚并用地黏在人家沈安之身上,不但把对方当成人形抱枕,而且脸都埋到人家胸里去了。 姬彻:“······” 该死该死,之前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君子之约,结果喝点酒就对人动手动脚。 姬彻啊姬彻,你真是流氓啊!于是内心狠狠鄙视了自己。 不行,不能让场面更尴尬,姬彻这么想着,又闭上了眼睛,装作没醒的样子,慢慢松开了手,猛地一个翻身转到外面去。 结果装过了,裹着被子直接掉下了床。 “啊!!!” 内院传来一声痛呼,连门口争执的几人都住了嘴。 本来就有起床气不怎么美丽的心情这下更糟糕了。 姬彻披着衣服黑着脸走出来,水竹和金环银环看她面色不善就知道大事不好,都不再说话。 只有对面那个浓妆艳抹的男子还在吵吵,“好啊,姬老五,你可算出来了。别以为你成了亲腰杆儿就硬了,就敢不把你爹放在眼里,我告诉你,别在你爹面前拿腔拿调,你以为你有什么呀,不过是个上门的赘媳,说出去我都替你臊得慌——” 姬彻一个巴掌手动静音,男人大牙顿时飞出去一颗,满嘴的血沫子,捂着下颌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姬彻本就不是这世界的人,脑子里更没有什么好女不跟男斗的概念,只要是犯贱的,管你是男是女,一样揍。 姬彻打了个哈欠,面若冰霜,“你是谁?一大早的上门来寻什么晦气?” 男人挨了打,气焰早已去了三分,“你,你竟敢打我,我定要告诉你姑姑去。” 姬彻就纳闷儿了,“哪门子的姑姑?” 水竹赶紧在姬彻耳边小声道:“这是王姑姑的夫郎,王四家的。” “原来你是王充家的。”姬彻眯起了眼睛。 好好好,光顾着演武场抽剑,倒忘了抽你们。 竟然还自己赶着往上送。 王充只道这月崔盈盈的信一直没来,收不到信就没有银子,于是打发侍儿跑了一趟驿馆,这才知道因着姬彻成家,信送到了小南园。 她因怕丢了长期饭票,赶紧让自己的夫郎上门去看是怎么个章程。 王四家的一听姬彻这么说又来了精神,潜意识里总觉得她还是那个任人欺负的糯米团子,居然又端起架子要教训她。 缺了颗牙都堵不住他的嘴,说几个字就往下滴口水。 “姬老五,姑姑对你恩重如山,供你吃供你穿,你居然连结婚这样的大事都不送张请帖,真是半点良心都没有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倒打一耙,她们将姬彻赶走不问死活,又嫌姬彻堪比倒插门的婚事丢人,避之不及,现如今倒说不去请她。 以前王四家的这样的话一说,姬彻早就害怕得大哭求饶了,他斜乜着眼去看姬彻的反应。 这时沈安之也穿戴整齐走了出来,站在姬彻身后想看看是怎么回事,才听了几句他就明白了。 姬彻回头问沈安之:“我之前都这么窝囊的吗?一个下人的夫郎都爬到我头上去了?” 沈安之想笑又不敢笑,点点头,“是有点。” 姬彻:“那确实够窝囊的,是该找根绳子勒一下醒醒脑子。” 沈安之翻了个白眼,这茬儿这辈子算是过不去了。 “水竹,把他捆了,金环备马,去京兆衙门。” 姬彻这里一吩咐,两个小家伙立刻忠实执行。 王四家的顿时变了颜色,“你敢!你个小畜······呜······” 水竹之前没少受这个老虔公的气,现下有了机会怎么会放过他,也不管他叫嚷,直接捆了个结实,还不忘把嘴也堵上,让他再说不出污言秽语。 姬彻转身就要出门,被沈安之拉住,“等一下,我也去。” 姬彻当他开玩笑,“我是去告状,不是去玩。” “谁去玩了,我去帮你作证,你等一下。” 沈安之说着跑回屋里,拿上了姬彻父亲寄来的信件,戴上齐胸帷帽,很快跑了出来。 “走吧。” 姬彻心中赞叹,这人果然心细,于是吩咐侍儿:“金环去备轿。” 不料沈安之道:“不必,我跟你一同骑马。” 姬彻的骑马技能也是这个月刚学会的,不过带个人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姬彻向他伸出手。 沈安之牵住姬彻的手,抬脚踩上马镫,跨坐在她身后。 “坐稳了?” “坐稳了。”沈安之点点头,很自然地伸手环住了姬彻的腰。 姬彻微微放松缰绳,用腿轻轻挤压肚带,马儿便带着两人小跑起来。 水竹骑了小毛驴,把王四家的横放在驴背上,双腿一夹也跟了上去。 年轻的妻郎共乘一骑,马踏荷香,恣意风流。 薰风迎面,拨弄少年的头发,微微扬起少男帷帽上的白纱,自城中过,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到了京兆府门前,姬彻勒马,她先下马,向沈安之张开双手。 沈安之轻轻一跃被抱了个满怀,稳稳地放在地上。 不多时,水竹也驮着王四家的到了。 王四家的一路过来颠得肋骨都要断了,连叫骂的力气也没有就被姬彻拎进了衙门。 当值的牧官认得姬彻,见她来势汹汹,连忙询问她有何事。 姬彻将王四家的往前一推,“刁奴欺主太甚,闻所未闻,特来向府尹大人讨个公道。” 说句实话,之前王充欺主之事谁人不知,只是原主人微言轻,又是个没有脾气的,谁愿意为她主持公道。 但如今姬彻在太学辩经后颇得苏相青眼,连圣上也曾当面夸赞于她,京中谁人不知她的才名,更别提昨日在演武场夺魁之后更是一夕之间就成为了全京城的美谈。 如今她突然翻起刁奴欺主的旧账,再没有人敢不把这当回事。 牧官好言安抚了姬彻一阵,即刻派人去请府尹大人前来断决。 第19章 对簿公堂 京兆府尹李航一听是姬彻状告刁奴一事,立刻吩咐手下的牧官前去清水巷将王充捉拿来。 然后李航即刻赶往衙门,生怕误了事。 待她来到京兆府时,只见原告姬彻和她的夫郎沈安之正坐在一边喝茶;被告王四家的被捆在廊下。 牧官们时机掐得准,正押了王充进来。 王充在家里正奇怪为什么夫郎去了恁久还不回来,突然就闯进来两个衙门的牧官,二话不说就把她捆了。 她一路问了许多问题,牧官皆不作答,心中正打鼓。 如今到了公堂,看见堂上的姬彻和廊下被捆的夫郎,心中一惊。 王充可不是省油的灯,张口就叫冤,“府尹大人,你可要为小人做主啊,是谁平白无故将我的夫郎打成这样?” 她说着就冲上前去要给王四家的松绑,抽掉了他口中的布条。 王四家的被解除了封印,立刻哭天喊地地哀嚎起来。 “大人呀,我今日上门去问自家孩子的好,谁知这小妮子是张口就骂,抬手就打,平白给了我几个嘴巴子,您瞧瞧,我的牙都被打断了,还把我一路捆着过来,五脏六腑都差点没给我颠碎咯,我一把年纪,竟是连半点体面都没了,我不活了!不活了!” 听自家夫郎这么哭喊,王充心中有了计较。 她是知道自家夫郎德行的,没理还要闹三分,占理了更是要闹上天,定是姬彻对他出言不逊,才惹得他闹将起来。 李府尹厌恶道:“放肆!你这刁夫,公堂之上岂容你撒泼!” 王充见苗头不对,照着王四家的后脑就是一巴掌,打得他不敢再说话。 王充赶紧谄笑着跪下,“大人莫怪,这村屌子嘴里有天没日的就爱胡说,不过是小小家事,哪里用得着劳烦惊动大人。” “骥奴,还不快过来给你姑爹磕个头认个错,这事儿就这么结了,一家人干嘛闹得这么难看。” 王充一边说一边跪着挪到姬彻身边,脸上明明带着笑,却眼刀似炬,去扯姬彻的袖子。 可惜她错判了局势。 姬彻一脚将她踹翻在地,厉声叱道:“好个刁奴!你是我哪门子的家人?我今日到公堂之上不为别的,为的就是要惩治你欺主罔上的罪行!” 王充被踹翻在地竟是愣住了,来不及生气,全是疑惑。 那表情就像是被一只逆来顺受的温顺兔子狠狠咬了一口,她不明白,为什么兔子会咬人? 李府尹在堂上坐定,清咳几声,“殿下有何冤情,请细细说来。” 姬彻回身向李府尹行了一礼,“大人明鉴,在下姬彻,乃是大月国遣往元宁的质子。我来元宁之时,身边带了一位姑姑并两位小仆,姑姑便是这位王充,两位小仆一曰水竹,一曰水兰,可怜水兰不幸在次年夭折,于是我身边只余这两人侍候。” 姬彻此次告状的阵势不小,街头巷尾都知道大月的质子正在京兆府尹状告刁仆,爱吃瓜的都忍不住跑来看。 姬彻不紧不慢地细细陈述。 “我来时尚且年幼,我的母皇和父君便把我托付给这位王充姑姑,期盼她在异国他乡能尽力照拂于我。谁知道此人狼子野心,竟暗中将我从母国带来的体己银钱尽数占去,害得我几乎露宿街头,饥寒而死!” 王充梗着脖子叫嚷:“就算你是主子也不能乱泼脏水哇!试问这元宁京城中谁人不知你姬彻是个斗鸡赌马的浪荡儿!你自己输光了体己的银钱,却还要赖我,说什么害你露宿街头,明明是你不讲道理将我胡乱扫地出门,你怎么能信口胡言!” 姬彻冷笑,“那年寒冬腊月我高烧不止,差点病死,只有我的小仆水竹拿着几个铜板冒着鹅毛大雪去为我抓药。你在干什么?你拿了我的钱在清水巷置办了大宅子,过的好肥冬啊!还有水兰为什么次年而夭,还不是天寒买不起碳冻坏了身子,你连拿出点钱出来给她治病都不肯,活活看着她病死!她才十二岁啊!” 旁边的水竹闻言又回忆起那段暗无天日的苦日子,不禁落下泪来,“大人,我们殿下所言句句属实,这老猪狗不但不管我们的死活,还经常对殿下非打即骂,我真恨不得剥她的皮喝她的血!” 姬彻脱下上衣,露出后背的伤疤,尽管经过这一个月的调养已经淡了很多,但还是能看出旧伤疤的印子。 “这些伤痕都是拜她所赐。” 沈安之看过姬彻身上的伤痕,但不知从何而来,如今得知居然也是这老猪狗所为,拳头瞬间硬了。 不管是李府尹还是旁边的牧官,以及外面吃瓜的百姓都气得牙痒痒,怎么会有这样坏的人。 王充仍一口咬死,“你血口喷人!谁知道你从哪里弄了这满身的伤疤,却还要来赖我!大人!她就是个卑贱质子,只因少了赌资特意来讹我,您想想,她都能不要脸到当赘媳,嘴里能有什么真话,您万万不要被她迷惑了呀!” 沈安之拍案而起,“刁奴还敢撒谎!” 姬彻都被他吓了一跳,心说我这正循序渐进推情绪呢,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沈安之拿起面前的双鲤信封。 看到信封的瞬间王充立刻面如死灰。 沈安之朗声道:“大人,这是岳父他写给妻主的信,是关键的证物,请大人允许我当堂一读。” 李府尹素闻沈安之的才名,对他的插嘴也没有阻止,直接允了。 沈安之声情并茂地将信逐字念来,在座之人无不动容。 沈安之收了信,继续道:“母父爱子之心无过于此,这些年岳父他不知给妻主寄过多少信,但这却是这些年来妻主收到的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信!” 李府尹大为震惊,“为何?” 沈安之正色道:“因为其他的信和银钱都被这刁奴扣下了,从未交到过妻主手中。” 在场之人无不嗟呀。 “妻主如今成了家,信差将信送到小南园时我们才得知此事。大人若是不信,可召信差前来一问便知。” 沈安之说完便拱手退到一旁。 这话若是从姬彻自己口中说出,多少有些自怜自艾之味;但从沈安之口中说出就不一样了,只惹得人垂泪。 实在是太惨了。 李府尹一拍惊堂木,“刁奴欺主至此,简直骇人听闻!王充,你还有何话说?” 王充瘫坐在地,她本想让姬彻把钱吐出来,谁承想竟惹下这塌天的祸事。 早知如此,就是给她十个胆子,她也万万不敢去惹姬彻的不痛快呀! 第20章 罪有应得 王充还想再辩,李府尹却不容她再多嘴,当即派人去清水巷搜查,果然在王充家搜出了厚厚一沓崔氏的信件和银票。 被传召而来的信差也作证说:早些年的信件全送往清水巷,全权由王充经手,这确实是这些年来第一封送到姬彻手上的信。 信差知道其间干系重大,一口咬定不知此间内情,全是被王充蒙蔽,不然也不至于此。 人证物证俱在,是万万抵赖不得了。 李府尹当场宣布:“刁奴欺主,按元宁律,女子杖毙,男子发卖。” 王充瘫软着爬到姬彻脚边,抱着她的腿苦苦哀求。 “殿下,殿下,您行行好,这么些年来奴才待您是有不好,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异国他乡就咱们娘儿几个相依为命,你就网开一面,饶奴才一回吧······” 一旁王四家的也是一边求饶一边砰砰磕头,脑袋磕得鲜血淋漓。 姬彻已经对这面善心狠两面三刀的小人厌烦疲倦,一脚将她踢开。 “大人明鉴,请按元宁律法处置,在下绝无异议。” 嚎得像杀猪一样的两人被拖了下去,吃瓜的百姓们齐齐拍手称快。 姬彻谢过李府尹,填了状子画了押,这件事终于算是有个了结。 也是经此一事,姬彻的口碑不仅是在太学和演武场得到了拯救,在整个民间都彻底扭转,可以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她从那个人人喊打的窝囊废摇身一变,成了文武双全,忍辱负重的奇女子。 一时间掷果盈车,好多人都想一睹她的风采。 之前笑话沈安之的人也闭了嘴,明面上说一句:切,不过嫁了个质子。背地里都骂他走了狗屎运,嫁了个神仙妻主。 阴暗小孩沈易之每天在家里默默发疯emo:凭什么!!! 官司是上午打赢的,姬彻和沈安之是下午躺平的。 两人回到家简单吃了点东西就窝在小南园的凉阁里不想动弹。 京兆衙门办事倒是麻利,赶趟儿地就把清水巷王充的房子抄了个底朝天。 抄家的房契地契和一众金银钱财及信件全部送到了小南园。 姬彻谢过几个牧官,包了沉甸甸的锦囊请她们喝茶,牧官们高高兴兴地去了。 姬彻将房契地契和银票一股脑地推给沈安之,“点点。” 专业对口。 沈安之接过查了一遍,“没有问题,都能对上。你打算怎么处置?要不要搬到那个宅子去住,房子大些也更舒坦。” 姬彻一票否决,“我才不要,晦气死了。房子卖了,地契收着。” 沈安之略作思索道:“卖了不合算,那个地段很好,附近也热闹,不如重新修葺一番开个铺子,也是个长久的营生。” 姬彻趁机问:“那田地呢?” 沈安之想也不想,“就那几亩薄田,种粮食没什么用。它只有一个优势,就是离城里近,不如改种些蔬果,送到沈家的生鲜行买更合算。” “你可以啊!经商奇才!”姬彻大为赞叹。 这个世界商人地位低下,男子经商更是上不得台面。 沈安之皱眉,“你是在讽刺我吗?” 姬彻表示委屈。 “没有啊!我说真的,这些就都交给你去打理,赚了算我们的,赔了算我的。以后我挣功名你挣钱,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沈安之想从她眼睛里看出羞辱和戏弄,但是都没有,她的眼睛清澈如水。 她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 沈安之轻咳一声,“先别说什么以后的话,把手伸出来我看看。” “哦。”姬彻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老老实实伸出手。 虽然昨天上过药,手掌上的血泡已经瘪下去消了大半,但还是再注意些为好,早点好起来也能少受些罪。 沈安之拉过她的手帮她涂药。 “我听水竹说了,某人昨天在演武场可是出了大风头,想必得意得很,一过家门都不入了。” 姬彻正要给自己找补,沈安之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虽没看见当时如何,但光是听也知道有多危险,下次可不许再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还说什么以后的话,有命在才有以后呢,再说我还年轻,可不想早早就当了寡夫。” 他说得极认真,虽然努力装出一副全神贯注上药的样子,其实耳尖都红透了。 姬彻不是木头石头,谁对自己好是能感受出来的,心说沈安之是真的挺够意思,别的不说,光是在公堂上的力挺就足够义气,不愧是君子。 姬彻笑道:“那我死前一定立个遗嘱把钱全部留给你,你趁年轻赶紧改嫁,或者不嫁人也没什么,你可以回家,你妈妈肯定不舍得你吃苦,再不然自己做点小生意能养活自己也挺好。” “你!”沈安之生气地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胡说什么呢!” 姬彻呜呜几声表示自己不说了,沈安之这才松开。 他又想起了什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精致的竹筒。 姬彻一眼认出那是昨天苏雩落下的,应该是被水竹一并带回来了。 沈安之晃了晃手中的竹筒,“这是男子用的水筒,看这做工不像是一般人家所用,哪儿来的?” 姬彻这才咂摸出不对劲,这人是上这儿审我来了? “苏雩的。” 沈安之奇怪,“苏相家二公子?他去演武场看妹妹?” 姬彻当然不会说他是来找自己的,毕竟帮朋友作弊被抓包这种事情也不光彩,还是低声些。 她含糊答应一句,反问:“你认识他?” 沈安之目露欣赏之色,“苏二公子可是世家公子的典范,温润如玉知书达理,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简直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京中儿郎们谁人不知。” 他又补了一句,“据我所知,当年圣上给你选的婚配之人本该是他。” 姬彻就笑:“那也不错,喵喵哥,苏雩他确实是个好人。” 这下沈安之不嘻嘻了,心里又酸又气,都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邪火,把药瓶重重一放,三分生气三分委屈。 “他的竹筒怎么会到了你手上?” 姬彻不懂这人怎么还急眼了,如实道:“他好心请我喝水,对了,他还邀请我去参加苏相的什么赏荷宴。” 沈安之破防了,把小竹筒往姬彻怀里一丢。 “去,你去!把这玩意儿也给他带去,省得我看了心烦!” 说完就转身不理人了。 姬彻:? 这一气就气到了晚上。 感觉到床榻的另一边微微下陷,是姬彻上床了,沈安之还是不理她,继续转朝床里面壁。 姬彻钝感力一绝,不理就不理吧,可能是天气太热了火气大,睡一觉就好了。 沈安之虽然假寐,心却砰砰跳,其实到现在他早就不气了,甚至想好了只要姬彻说哪怕一句软话,他就马上跟她和好。 但是姬彻吹灯拉被子闭眼睡觉,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甚至一秒入睡。 沈安之真的恨不得邦邦给这个木头两拳。 姬彻呼吸均匀,已经睡熟了。 沈安之掀开被子的一角,慢慢贴了过去,狗狗祟祟地挪动,直到完全钻进姬彻怀里,又拉过她的手环上自己的腰,十指相扣。 终于满意而熨帖,这才听着对方健康有力的心跳沉沉睡去。 第21章 逗猫 早上姬彻的生物钟准时醒来。 看着怀里温香玉软的睡美人,甚至两人还十指相扣,就算姬彻脸皮再厚还是有些难为情。 这我昨晚也没喝酒啊?罪过罪过。 她轻轻松开手,坐起身穿衣。 她一动沈安之就醒了,睡眼朦胧如海棠春困,“今日还要去武场吗?” 姬彻给他拉了拉被子,“对,休沐只有一日,你再睡会儿。” 沈安之迷迷糊糊地准备再眯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坐了起来。 披衣起身对着院中喊了一句,“水竹!” 院里水竹正在备马,闻声小跑着过来,不知道沈郎君为什么突然叫自己。 “给妻主备上十筒水,不只是今日,以后都备上。” 水竹一脸问号,“啊?可是郎君,现在带的水已经够多了······” “叫你备上你就备上,哪里这么多话!” “好吧。” 水竹:不理解,但尊重。 姬彻刚来到演武场就看见苏家姐妹撒欢儿地向自己跑过来。 “兰城,你可算来了。” 姬彻被两人夹在中间,“怎么了?” “拿着这个。” 左边的苏荷两指夹着一张精美的邀贴递给她。 上面绘以竹纹,缀着碧色流苏,还有一股淡淡的清茶香气。 右边的苏木笑道:“母亲明日要办赏荷宴,这是给你的帖子,你可一定要来啊。” “你家这活动也太多了吧,今日刚办了诗会,明日又是赏荷宴。”姬彻吐槽。 苏家姐妹奇怪地对视一眼。 “今日哪有什么诗会?” 姬彻嘴快,“喵喵哥不是说······” 话到一半她就明白了,赶紧把后半句吞回了肚子里。 敢情这是专门为着自己来的。 苏雩啊苏雩,你搞这请君入瓮的把戏是想干什么? 苏木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喵喵哥又是谁?兰城,你今天怎么尽说些怪话?” “没什么,睡蒙了。”姬彻打个哈哈转移了话题,“每天都是操练也没意思,今天咱们要不要试点不一样的?” 两姐妹异口同声,“什么不一样的?” “纸上谈兵没什么用,咱们来模拟作战,就比如说北霜人打来了,咱们要怎么应对。” 听她这么一说苏家姐妹可就来了精神。 几个人缠着陈教头教她们排兵布阵。 陈教头本被这些沙场之事伤透了心,但是面对苏家姐妹和姬彻时她总是心中有愧,只能想办法多教她们一些,竭力地想弥补些什么。 陈教头给她们出了一堆难题,让她们解决了再来烦她。 比如:北霜攻北门,大月从西南包抄怎么办?若是天寒地冻,北霜人既抗冻又善雪中作战,她们泼水筑墙怎么办?大月的骑兵以一敌十,大军压境怎么办?······ 女娘们纷纷加入讨论和演练,扮演不同阵营,集思广益。 一群人兴致勃勃地演练着,倒是比平时单纯枯燥的训练多了些生气。 因为今天训练强度不大,不需要人照看,姬彻干脆就让水竹先回去,省得她在这儿干坐着也无聊。 陈教头被女娘们吵得头疼,没到下午人就找不着哪儿去了,今日也没有其他的教头在现场盯着,女娘们玩闹了一阵就散了。 从演武场出来,李阙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兰城,时间还早,要不要跟我去个好地方?” “什么好地方?要是赌马我可不去。” “嗐,知道你不兴这个了,姐妹带你体验体验新玩意儿。” 她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极乐阁来了几个俏货,全是这样的。”说着她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前凸后翘的葫芦形状,“又听话又带劲,还是处子,去不去?我请客!” 姬彻瞳孔地震,你小子不赌但是搞起颜色来了是吧! 李阙继续道:“你是不知道,你上次帮我这么一吆喝,我家的布庄都卖断货了!我正想好好谢你呢。” 姬彻转身就走,“我可不闝倡,婉拒了哈。”然后又转头补了一句,“我劝你也别去,小心得病。” 李阙急得在后面直跺脚,“兰城!你成个亲是越来越没劲了,沈家郎君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姬彻表示听不见听不见,遂脚底抹油溜了。 姬彻回到小南园,园中静悄悄的。 暑意熏人,金环和银环趴在葡萄架下的小石桌上睡着了,老爹子们估计也在房中躲凉。 园中一时无人知道她回来。 姬彻听见后院有人交谈的声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在自己家偷感会这么重,反正先偷就对了。 走近了原来是沈安之正在和水竹说话。 “水竹,你知道妻主「骥奴」的乳名是从何而来的吗?” 可能连沈安之自己都没发现,现在不管人前人后他都习惯了称呼姬彻为“妻主”。 姬彻一听就来了精神,好啊,背地里议论我被抓到了吧,我倒要听听你们说了什么。 于是她也不出声,就静静站在廊外听,假装自己是一棵树。 水竹本是不喜欢这位沈郎君的,总觉得他是个杀妻的毒夫,但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见他对自家殿下确实不错,想着他应该是改邪归正了,所以倒也乐得跟他说说。 “「骥奴」是我们大月皇上给殿下取的乳名。当年殿下的父亲崔贵君身怀六甲时仍随皇上秋猎,和皇上同乘一骑,那是一匹北霜国进贡的宝马,崔贵君在马上临盆,就产下了我们五殿下,殿下出生时哭声嘹亮,健康壮硕,皇上心里头高兴,说此儿日后必是吾家千里驹,于是就给殿下取了这么个乳名。” 说起自家殿下的事,水竹总是无比自豪,少不得添些夸耀之词。 听得廊外的姬彻一愣一愣的,原来是这样,我自己都不知道。 沈安之又问:“那你们殿下有没有跟你说过,她喜欢怎样的男子?” 水竹了然,郎君你铺垫了这么久原来就想问这个呀,果然是被我们英明神武的殿下迷住了吧。 姬彻心说没看出来沈安之你还挺八卦。 水竹清了清嗓子,煞有其事道:“我们殿下当然是喜欢又听话又守男德,好生养最好能一胎三宝,相妻教子的贤夫良父,当然,貌丑也不行,必须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姬彻真的被她整笑了,这丫头。 姬彻一笑,两人这才发现她站在廊外。 水竹高兴道:“殿下你回来啦!沈郎君刚才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嗯嗯······” 她话没说完就被沈安之强行捂住了嘴。 沈安之脸都要冒烟了,cpu严重过载,“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那个,饭还没有做,你饿了吗······” 水竹非常识趣地跑开了,“我去催饭。” 沈安之这人平时装得一本正经,哥里哥气的。 很不幸,姬彻就喜欢看年上哥哥手忙脚乱。 看他方寸大乱的样子就像只炸毛的猫咪,顿时心情大好。 这也太可爱了吧!想继续逗。 姬彻凑近了些,“虽然水竹是在胡说八道,但是她还真说对了一件事。” 完了完了,看来她全听见了,沈安之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我确实喜欢好看的。”姬彻见他低头,穷追不舍地把脸凑过去,“像卿卿你这样的,就很好看。” 轰!沈安之觉得脑子里的弦断了,他猛地一把推开姬彻,落荒而逃。 姬彻:哎呀,被猫猫拳打了,猫也跑了,是不是逗太过了? 第22章 赏荷宴 次日一早,姬彻醒来又是美人在怀。 都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就镇定多了,只要沈安之不比她先醒那就不尴尬。 又想着要不要给自己缝个睡袋。 她就算睡相再差,再禽兽,也总不至于半夜从睡袋里爬出来把人搂怀里吧? 今天是赏荷宴的正日子,怎么说算是苏相下的帖子,姬彻也不敢怠慢。 沈安之亲自帮她梳妆,最后还不忘嘱咐一句。 “宴会上你可不要盯着别的公子乱看,特别是苏雩,别失了礼数。” 姬彻心说我又不是色魔,你这说的什么话? 忍不住就张口调戏他,“怎么,你吃醋了?” “谁吃醋了?我才没有!上次你盯着人十六殿下看就平白惹出些是非来,我明明是怕你又生事。” 好家伙,还是陈醋。 姬彻来到丞相府,先拜见了苏相,又看见好些熟面孔,多是太学的同学,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 此次来的果然还有很多世家公子,只是他们的坐处与女娘们相隔甚远,而且还垂着纱帘,就是想看也看不见。 姬彻环顾一周都没看见苏雩,心中暗暗奇怪,难道是自己想多了?其实他并没有特意设计让自己前来。 苏相说自己在年轻人们玩不尽兴,只在岸上同大家一起赏了会儿荷花就悄然退场了。 这边李阙和苏家姐妹都催着姬彻去菡萏台玩投壶。 “公子们都在那边,这不得去大展身手一番。”苏荷已经跃跃欲试。 李阙揶揄,“走吧,你看不上秦楼楚馆的难道还看不上名门大家的?” 苏木:“什么秦楼楚馆?你俩背着我们偷偷去极乐阁了?” “你问她,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姬彻说着单手一撑栏杆就跃入荷花池,稳稳地落在池中的赏荷小舟上,把撑船的艄婆吓了一跳。 长篙破水,小舟摇摇晃晃驶入藕花深处,圆圆的荷叶阻挡了阳光直射,带来片片清凉。 李阙他们就看着姬彻的身影消失在茂盛的花丛中,也懒得去追她,纷纷转头向菡萏台去。 苏相追求天然意趣,一池荷花颇有些野蛮生长的势头。 一时芙蓉向脸两边开,荷香醉人。 姬彻双臂垫在脑后,翘着脚躺在小舟上,很是惬意。 从这个视角看,果然是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她没忍住摘了个荷叶顶在头上。 不知过了多久,还算平稳的小舟明显震颤了几下,有人上来了。 姬彻警觉地盘腿坐起,带来小舟更加明显的晃动。 “啊!殿下当心——” 荷中仙子入怀,当心二字竟是擦着姬彻耳畔说出的。 姬彻一身红衣被宽袍大袖的碧水青衫笼罩,与这青青荷叶包裹着明艳的荷花相映成趣。 清浅的茶香浮动,荷中仙子慢慢起身,不料腰间的璎珞却缠上了姬彻的玉带,一时竟解不开。 即使这样细微的动作也不免引得小舟荡开层层涟漪。 高出人头数许的荷花已经开到烂熟,轻微的摇动只惹得那花瓣簌簌而落,在两人的发梢衣襟上点染出片片温柔的粉嫩。 花雨纷纷,荷香痴烈,都不及,都不及眼前人神清骨秀,玉貌花颜。 姬彻一时看得出神。 艄婆早不知已经哪里去了,在这一方芙蕖天地,只有两人静静相望。 仙子先开了口,依旧是清润好听的声音。 “抱歉,惊扰到殿下了。” 他行了一礼,整理衣裳,跪坐到一个合适守礼的位置。 姬彻故作吃惊,“喵喵,苏雩公子,你是怎么过来的?” 苏雩眉眼温柔,“在下不喜喧闹,故来花中躲静,不想竟与殿下巧遇。殿下怎不去投壶?” 姬彻开门见山,“自然是在等你。” 苏雩:“等我?” 姬彻随手摘了一个莲蓬剥着玩,漫不经心道:“你特意邀我前来,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苏雩笑了,“殿下果然冰雪聪明。” “在下本已仰慕殿下的见地和心性,昨日听闻刁奴一案才知殿下忍辱负重多年,更是钦佩不已,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霹雳手段,殿下实乃世间奇女子。” 莲蓬还嫩,没有什么果实,姬彻剥了一会儿就将它丢进水中,发出扑通一声。 “所以你就只是为了夸我?” 苏雩正色道:“在下是真心实意有感而发,并非有意阿谀奉承。我约殿下来此,实乃不愿见殿下这样好的人蒙难,我想帮殿下。” 姬彻挑眉,“蒙难?我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质子,难道还有人想害我不成?” 苏雩道:“殿下此言差矣,若说是一月之前,自然是无人相信,但这短短一月来,殿下先是迎娶了富庶元宁的沈南雁家长公子,后又在太学一鸣惊人,在演武场力拔头筹,昨日更是飞速惩治恶人,洗刷了身上的恶名。” “岂不闻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况且质子的身份特殊,比起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所有人需要的是一个安宁听话的傀儡,殿下如今锋芒毕露,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是成了众矢之的,岌岌可危呀。” 姬彻并非不知道他所言不无道理,但是她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了,北霜的进犯就在眼前,自己谋出路的时间必须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这才能在战乱中抢占先机。至于招了谁的忌,又被谁记恨陷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姬彻回了一礼,“多谢苏二公子的提点,我会小心的。” “学宫里近日就会有所动作,还请殿下谨记,康庄大道并非良处,崎岖小路也能柳暗花明。” 几日后,当太学的赵祭酒宣布上谕,让太学生们在实事上历练时,姬彻耳边会响起这句苏雩当时说过的话。 赵祭酒说,睿帝的意思是,太学生们是将来的国之栋梁,不可一直纸上谈兵,必须要有所实操历练才行。 姬彻明白了,这其实就相当于睿帝给她们搞了个实习,设有两个岗位:一个是皇帝的御前侍卫,又体面又实在,最重要的是能经常在皇帝身边,说不定哪天皇帝一句话就能平步青云;一个是到各地方去做牧官,要是能到各富庶的郡县倒也还好,若是被分到了什么穷山僻壤可就是大大的不妙。 一时间,大家都抢破了头要去当侍卫;没能抢到侍卫名额的则转而开始抢占富庶的,与家里有亲属裙带关系的郡县。 看着蜂拥而上的同学,姬彻的思维却飘回了几天前的那条小船上。 第23章 心迹 苏雩有些激动,“如今三国鼎立,表面的安宁只是一时假象,迟早有一日假象终会破碎,到时不知又要有多少胜者王侯败者贼寇。殿下,我知你胸中自有沟壑,这是建功立业的好时机,难道殿下就甘愿在乱世中身若浮萍垂死挣扎吗?” 姬彻暗自心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同我说这些,今日的话我就当没听过,我送你上岸吧。” 姬彻拿起横在船头的长篙。 坐在船尾的苏雩看着她的背影,本不意外她的拒绝,但还是难掩落寞,温声道:“既如此,在下也不会强人所难,只是还有一言望殿下一听。质子不能为官,亦不能从军,若是从商也只能任人鱼肉,此次太学的动作会是圣上的旨意,其中虽然有险,但富贵险中求,殿下可抓住机会搏一搏。” 姬彻甚至怀疑这个人看了剧本,否则怎么可能会在不开上帝视角的情况下把情势分析得如此透彻,甚至能预判接下来动向。 这已经属于是多智近妖了。 她忍不住停了船,回头看向苏雩,“你为什么要帮我?”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那人脱口而出。 “因为我心悦殿下,我想要你好。” 苏雩如玉的脸上一抹绯红,甚至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但他还是直视着姬彻的眼睛,努力说完了这句话。 竹篙落水,惊起鸥鹭一片,扑棱棱飞腾在水天之间。 “什么?” 姬彻想过无数种可能,比如苏雩是苏相派来拉拢自己的美人计,或者是睿帝的探子,又或者他本身就是原着里没写到的隐藏反派,甚至想过他是不是以为妹妹被黄毛拐了,所以要把自己这个潜在的黄毛干掉······ 苏雩大胆地牵过姬彻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殿下是不相信?还是想听我再说一遍?” 姬彻讷讷,“我只是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我此言是真情流露,无半分虚假。殿下不必回应也不必感到困扰,我只是想你知道。” 苏雩眉目间的情意浓得化不开,“我帮你不是以什么丞相之子或者是其他身份,只是一个爱慕心上人的普通男子,就凭这一条,我也绝对不会欺骗你伤害你。” “姬兰城,姬彻!”赵祭酒喊了几声姬彻才终于回魂。 “姬彻,你想什么呢?就剩你还没有报名了。怎么着?你是报御前侍卫还是郡县牧官呀?” 也是看报完名的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赵祭酒在姬彻耳边悄悄道:“圣上很看好你,虽说侍卫的名额满了,但你要是报上去,圣上说不定就为你破个例了呢。” 姬彻笑笑,“您抬举我了,我一个小小的质子,皇上能让我破格有个出路已是天大的恩赐,我也没想着出人头地,能有个安逸差事混口饭吃就谢天谢地了。” 闻言赵祭酒也没再说什么,只丢给她一张表,“那你选个县,后天领了腰牌就过去点卯吧。” 元辰殿,睿帝看了赵祭酒呈上来的折子,写明了各个太学生的去向。 睿帝:“姬彻真是这么说的?” 赵祭酒:“回圣上,千真万确,我还特意试探了她,结果她一点野心都没有,只选了个穷县做牧官,想来她也就是被那刁奴欺负得狠了报复一阵,要说有什么雌心壮志,那是半点也无。” 睿帝:“知道了,你退下吧。” 赵祭酒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睿帝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见姬彻成长的速度之快简直势不可挡,已经起了忌惮之心,抛出历练一事就是为了试探。 若姬彻真有野心,那肯定会卯足了劲往上爬,到时候就把她拘在自己身边时刻盯着,只要她一有动作,就立即扑杀。 谁承想姬彻却做了个哑炮的举动,畏畏缩缩地退到个穷县去了,这倒是挺符合她之前的人设,也打消了睿帝心中的一些顾虑。 从太学出来,姬彻让水竹先回家,自己转头去了听雨楼。 她原先不信苏雩的话,甭管怎么真情款款,不信就是不信,她虽然是颜狗但也不是脑袋空空的蠢货。 但是苏雩提过的事真真实实地发生了,他没有骗人。 姬彻要见他,立刻。 那天分别时苏雩说过,要找他就去听雨楼,还给了她一块小鱼玉佩,说只要出示此物,自会有人带她进去。 进得听雨阁,小案上的水已经煮至蟹眼松风,茶还没有放进去。 本该煮茶之人正立于窗前,青衫磊落。 姬彻走进去,和上门,“你说对了,今天皇上让我们选,是去做御前侍卫还是郡县牧官。” 苏雩笑了笑,转身走过来,挨着姬彻坐下,拎起精致的小铜壶,把热水冲入白玉盖碗中。 “那让我猜猜,殿下可是选了去做牧官?” “不错。”姬彻挑了一个白玉茶杯拿在手中把玩,“你要不要再猜猜,我选了哪个县?” 苏雩从一旁的竹编小箧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在桌子上摊开。 “殿下要不要跟我一起指出来,看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姬彻将茶杯倒扣在桌上,“好啊,我数一二三。” “一,二,三。” 三字话音未落,两人的手指便交叠在一处。 齐齐指向的地方是——榴县。 二人相视一笑。 姬彻更多的是惊诧和欣赏赞叹,这人太厉害太聪明了,聪明得姬彻怕他会早夭。 苏雩得意,“殿下是不是在想:他怎么会这么聪明?” 姬彻忍不住道:“你有什么读心系统吗?还是说你是重生?总不会你也是穿书的吧?” 这下轮到苏雩一头雾水了,“系统是何物?重生,穿书又是什么意思?” 姬彻还是不放心,试探道:“宫廷玉液酒?” 苏雩虽然奇怪,但本着不能让心上人话掉地上,“圣上若是给你赐酒的话,尽量别喝。” 看他确实不像装的,姬彻这才放心,“没事,我只是被你的聪明震惊到了。说说吧,你为什么猜我会选榴县。” 姬彻会选择榴县是因为她知道原着中北霜国进犯,元宁都城几乎失陷,城中生灵涂炭。而这个榴县离都城不远不近,没有受到波及,后期大月打着出兵增援元宁的旗号时就是驻军榴县。 真打起仗来,这个地方就是个易守难攻的咽喉要道,必须拿下。 苏雩给姬彻倒了一杯茶。 “如今元宁的心腹大患是北霜,一旦北霜进犯,都城可能会陷落。榴县的位置特殊,易守难攻,只要做好布防就不会失守,同时如果我们能守住白水县和小野,就能和榴县一起形成犄角之势,合力反攻。” 姬彻呷了一口茶,“你怎么能肯定白水县和小野就一定能守住?” 苏雩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微笑道:“因为我让三妹去了白水县,而四妹去了小野,她们俩虽说当不了状元,但是守一城之勇还是有的。” 姬彻继续问:“那要是北霜的都城没有失守呢?” “陈宜宁都去演武场当教头了,真要打起来,皇上还能指望谁?”苏雩吹了吹茶汤,“再说,陈家一手带出来铜甲军,可几乎都卸甲归田在榴县附近务农呢。” 第24章 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 姬彻默默喝茶,心想苏雩要是自己对手的话,怎么才能弄死他或者不被他弄死。 苏雩往茶壶里添了些水,继续放在银碳炉上烧。 “殿下,公事也说得差不多了,其实我还有一桩私事想要请殿下帮忙。” 姬彻心说这人绝对只能做朋友不能是敌人,毕竟任何时候,想要赢就必须把朋友搞多多的,把敌人搞少少的。 姬彻当即道:“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苏雩低眉一笑,“此事不难,请殿下娶我。” 姬彻:“!” 这个人,第一次见面喝了他的水,第二次见面受了他的教,第三次就直接要娶他的人了? 姬彻茶也不敢喝了,“你是在开玩笑吧······是吧?” “我怎会拿这种终生大事开玩笑。”苏雩抱怨,“我的婚事已波折多次,再拖下去我都要成老郎君了。” 况且姬彻看着他那张惊为天人的脸,真不知道这个「老」字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位哥哥不要太年龄焦虑了就是说。 “而且最近听圣上的意思,大有要把我嫁给八皇子的趋势,你难道就忍心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嫁给那个草包煞星吗?” 苏雩说得凄凄惨惨,和苏家姐妹如出一辙的狗狗眼就这么可怜兮兮地看着姬彻,大有她不答应自己就活不下去了之势。 姬彻强迫自己不去看他的眼睛,“少来,你自己把我退货的,现在别来这套。” 苏雩意外,“你知道这件事?” 苏相以死相逼求睿帝退掉这门亲事时,说实话苏雩是庆幸的。 当时有一分的庆幸,现在就有十分的后悔。 但是后悔又能如何呢,苏雩可不是枯坐认命之人。 即使错过了,他也偏要强求。 苏雩看到,苏雩想要,苏雩出手,苏雩得到。 姬彻故意说狠话,“当时皇上准备把你婚配给我,是苏相去求她收回成命的吧?好大的面子。倒是找了个没权没势的来当替死鬼。” 苏雩不但没有生气,还十分诚恳,“确实,母亲为儿子计总是深远,她怕我吃苦怕我受欺负,甚至向圣上乞骸骨,这才求得圣上开恩,未在那道赐婚的圣旨上盖下玉玺。那道圣旨现在还在母亲的书房里,圣上的意思就是让母亲好好记着这天恩,永不敢忘。” 苏雩苦笑,“或许这就是我欠你的,终要倾心于你,走到你身边。” 姬彻想了想,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就凭这个人的才能,也绝对不能让他流失到别的势力手上,要是把他娶过来能让他加入自己阵营的话,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而且手里有了苏雩就相当于同时有了苏相和苏家姐妹的支持,怎么看都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姬彻装作苦恼的样子,“可就算我答应了,苏相也不能答应,皇上就更不可能答应了,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苏雩自信满满,“只要我点头,母亲绝不会反对,至于皇帝,她要是不答应的话,那就换个皇帝。” 姬彻内心土拨鼠尖叫,这位哥哥,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其实您才是大反派吧? 姬彻:“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我都只会悄悄在心里说。 苏雩不以为意,“你是我的妻主,我们妻郎一心,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姬彻:不儿不儿?这就妻郎上了??? “等殿下建功立业之日,可一定要给我个名分啊。”苏雩说着轻轻靠在姬彻肩头,宛若一堵柔弱的墙,“在那之前,我是不介意先当一下殿下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 姬彻:“······” 回到小南园,姬彻就跟沈安之说了自己马上要去榴县的事,既然已经没有退路,就该步步为营,紧锣密鼓地为将来做好准备。 沈安之以为只是短期的公干,“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姬彻道:“朝廷的差事,估计得住在那边,到了休沐日再回来,具体要多久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姬彻都想好了,要在榴县置办一处大些的房子,储备些物资,等真正开打了可是能救命的。 听出了需要在榴县长住的意思,沈安之问:“那家里怎么办?还有铺子和田地呢?” “这不是有你嘛,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全权交给你了,我相信你。”姬彻拍拍他的肩。 沈安之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之前在家里做小子时有母亲宠着惯着,想上学想经商都不是问题,正是这样的宠爱让他对出嫁十分抵触,因为知道一旦出嫁就再也没有这样的自由了,他不想被困死在后宅。 可如今姬彻给了他自由,甚至把所有的经济大权都交到他手上,让他自己做主时,他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他甚至是满心的委屈,难过得不行,你这个天杀的木头脑袋,你就没有想过要带我一起去吗?你就这样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 他忍了又忍,不动声色地给姬彻夹了一筷子菜,“除了这些你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姬彻心说,不是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别的还有什么?说我这一出去收获了个美丽外室?说恭喜你多了个兄弟? 姬彻被他盯得有些后背发凉。 又仔细想了想,似乎明白了沈安之的困境,确实这么把人捆在身边好像不是个事,沈安之本就抵抗这桩婚事,要不是因为他是君子,哪里能心平气和地撑到现在。 人家该帮的都帮了,已经是仁至义尽,自己居然还得寸进尺,想把人扣着当免费管家,确实有些不地道。 于是她认真道:“这桩婚事确实对你不公平,人在屋檐下的痛苦我都懂的,我知道你是君子,你帮了我很多我都记在心里,还请你再忍耐一下,你要是不想住小南园想回家都随你,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帮你脱身。” 沈安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来她一直是这么想的吗?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他攥紧了筷子,指节泛白,强忍着才没让眼眶里打转转的眼泪掉下来。 “随你好了,我也没有很想要跟你去。” 得益于这人的嘴硬傲娇,姬彻也算是沈语八级,这下听懂了。 “我又不是不让你来,这不是家里的事都要仰仗你,你要是空了不嫌路途奔波的话,来榴县玩玩也好。” 看他脸色有好转,姬彻又凑近了点,“到时候我们买一个大宅子,你要是喜欢狗儿或者猫儿,也可以养一只,反正乡下地方大,也不怕它们到处乱跑。” “养两只。”沈安之都不愿相信这么幼稚的话有一天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什么?”他声音有些呜咽,姬彻一时没听清。 “我说我要养两只狸奴。”沈安之重申了一遍,“还有,你要是置办宅子,我跟你一块儿去,不然就你这样的,被别人坑了都不知道。” 姬彻笑道:“好好好,都依你。” 第25章 榴县 榴县以遍植石榴而得名,如今正当季,打马入城,两侧尽是开得热闹非凡的红云,美不胜收。 姬彻置办的宅子离县衙不远,足足有三个小南园那么大,得益于沈安之对行情的熟悉,顺顺利利地就买了下来。 园中有亭台池榭,翠竹山石,夏日里分外幽静清凉。 姬彻尤爱那一池通透的碧水,里面养了几尾锦鲤,也不怕人,闲了往池边一坐,抱着罐小鱼食投喂,看鱼儿们争相抢食,她可以就这么玩一天。 平日里躺在藤椅或者凉席上打盹,颇有些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的意趣。 虽然很想躺平,但是还要工作。 姬彻也没敢怠慢,第一天就去县衙里做了交接点了卯。 如今榴县的知县杨哲是个年轻娘子,她也是太学生出身,见着学妹自然是比旁人要亲厚些,更何况姬彻是皇上派来此历练的,她自然不敢怠慢。 杨哲本是个闲散之人,京中的那些门道她也走不通,索性就在榴县当个县官儿混吃等死,乐得逍遥自在。 如今她家夫郎怀胎八月,不日就要临盆,她恨不得每日趴在床边守着,就怕有个什么意外,哪里还有心思管衙门里的事。 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榴县附近最近冒出一伙打家劫舍的匪徒,她们占了附近的白子山,还隐隐有壮大之势,时不时就要下山来劫掠,杨哲实在头疼得紧,巴不得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甩得远远的。 于是干脆就把一众公务全部推给了姬彻,说是让年轻人多历练,要珍惜机会哈。 此事正中姬彻下怀,顺理成章地当起了代理知县。 知县的大印拿在手里还是很爽的,掌权也要从基层做起,一步一步来吧。 至于山匪嘛,正愁没个由头重整铜甲军,这不巧了吗这不是,想睡觉就有人来送枕头。 姬彻立刻发出告示,在县里征集民兵,组织力量对抗山匪,前来应征的皆可免除一年的赋税徭役,每日由县衙提供两顿饭食,若是杀敌有功,还另外有赏。 果然不出一日,前来应征的娘子们都快把县衙挤爆了。 姬彻挑了几个稳重老实又孔武有力的娘子做伍长,负责将所有人整编,然后开始每天的训练。 伍长娘子们几乎都是铜甲军出身,在正经军队里摸爬出来的,纪律严明不说,操练起新兵来也是颇有章程,根本不劳姬彻费心。 沈安之将家里的铺子和田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已经开始盈利了,他跟姬彻商量着再多置办些产业,姬彻也全权交给他去办。 这日休沐,沈安之如期而至,他也习惯了这种两头跑得节奏,只盼着能早点见着姬彻。 他才进门,姬彻就迎了上来,神神秘秘地要拉他去看个好东西。 沈安之任她牵着,“什么东西,不会又是什么知县大印之类的吧?” “这倒不是,但你肯定喜欢!” 姬彻说完从屋里抱出一个藤编的小箱,献宝似的捧到沈安之面前。 “打开看看。” 在姬彻期盼的眼神里,沈安之掀开箱盖,一掀开就钻出来两颗毛绒绒的小猫脑袋,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还在咪咪叫。 沈安之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小心翼翼地把小猫抱在怀里,摸了又摸,满意得不得了。 姬彻放下箱子,也抱了一只小猫在怀里,“前几天我提了一嘴要聘猫的事,刚好夏鸾伍长家的猫下了崽,我就帮你挑了两只。” “谢谢,没想到你还记得。”沈安之第一次笑得这么毫无防备,发自内心的喜悦把姬彻都感染了。 姬彻道:“你当我是哄你吗?我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沈安之久久注视着姬彻。 微风拂过柔嫩的榴花瓣,惹得花影摇曳。 这个人这样好,要是能一直留在她身边该是怎样一件幸事。 姬彻见他不说话,“怎么?我脸上沾东西了?” “嗯。”沈安之说着伸手抚了抚姬彻脸上并不存在的东西,贪恋一瞬指尖传来的温度,“这下好了。” “你不给你的小猫们取个名字吗?”姬彻把两只乱跑的小猫都塞进他怀里。 沈安之珍惜地把猫猫虫圈在怀里,阳光下撤洒在他身上,给如墨的齐腰长发和俊美的容颜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边,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介于哥哥和人夫之间的圣洁光芒,十二分温柔的气质简直可化坚冰。 沈安之把两只小猫都举起来看了看,“这只胸口有些细碎花纹,就叫桂花吧,另外一只白的就叫白露好了。” 姬彻:“这么随便吗?” 沈安之:“你自己都叫骥奴,还笑别人叫的随便?” 姬彻:“我那是千里马,能一样吗?” ······ 这样闲适散漫的斗嘴时光过得飞快。 白子山的山匪倒是还没动静,县里的大户们可就不干了。 县衙养这些民兵哪里有多余的银子?当然就要从她们这些大户身上出,她们也知道山匪要是来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们自个儿,这才不情不愿地出钱来募兵。 这才安生了几天,山匪是没见着,白花花的银子使出去不少,平日里掉个铜板都可惜得直嘬牙花子的大户们心疼的是一宿一宿睡不着。 都在埋怨这个新来的代理知县胡作非为,闹着要联名上书,要让姬彻解散民兵,其中为首的是榴县最大的粮商白家。 白家这些年也是时运到了,在打仗和干旱的空档大量收购田地,疯狂兼并,逐渐掌握了榴县的粮米生意,一跃跻身成为榴县最大的地主,富得流油。 白家现在的家主白守业年近四旬,却已经娶了二十几房小侍,多是穷苦佃户家交不上租,被抓去抵债的男孩。 白守业可不拿人当人,玩死了的小男孩用席子一卷就丢地里去,刚好给她们老白家省点肥料。 可能也是作孽多了,这白守业这么些年一个女儿都没有,生下的男儿也没有一个能养大。 白守业一开始还客客气气地派人来给姬彻送礼,商量减少民兵开支的事。 姬彻将她的礼物全部退回去了,明言自己的底线是最多只能缩减两成,白守业不同意,直接就撕破了脸。 见姬彻不吃软的,白守业可就来硬的了,当即断了所有给县衙民兵的开支,还放言污蔑姬彻贪污军资,甚至狂到喊话姬彻,有本事你就来硬碰硬,我们还怕一个质子不成? 见白家这样的大头撤了,后面跟的小虾米们也纷纷叫嚷起来,都不愿再出钱,甚至还要衙门退钱。 出了这样的事,杨知县也坐不住了,屁颠屁颠地跑到姬彻府上让她悠着点,这些地头蛇真不是好惹的,咱们这是穷衙门,都靠这些人养着呢。 姬彻拍拍她的手,好言好语,“学姐你就放心吧,我心中有数,不会出乱子的,你就安安心心回去陪姐夫吧。” 第26章 杀鸡儆猴 这日姬彻一到衙门就看见一群候在门口的民兵娘子们。 为首的夏鸾一见姬彻就迎了上来。 “姬大人,我们已知晓了军资一事,我们本是从武之人,本想着此生再报国无门,只能在田地里刨食,大人能给我们个再回武场的机会,姐妹们都感激不尽。保家卫国本是职责所在,还请大人不要解散民兵,我们自负伙食,这些年大家伙也略有些盈余,我们自己出资也要坚持把它办下去。” 立刻有人接话,“对呀大人,山匪来犯,那些个大户倒是有深宅屋堡,最后死的伤的还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这民兵营可不能散呀!” “民兵营不能散!我们都同意!” 大家的声音越来越统一,一浪高过一浪。 姬彻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大家说的我都知道,我现在就可以给大家一个准话,民兵营绝不会散!” 娘子们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姬彻还有话说,夏鸾赶紧控住场面,让大家听她说。 姬彻:“我今天想问问大家,你们有没有受过白守业家欺负的,或者是知道什么冤情的,全都可以告诉我。姥子我不但要办民兵营,还要为大家主持公道!” 清汤大姥姥!!! 到晚上的时候姬彻已经收集了不下百条的罪行,而且最重要的,她要去见一个人。 榴县的大牢阴暗潮湿,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息,幽深昏黄的走廊像通往某种野兽胃袋的食道,让人十分不适。 姬彻跟随举着火把的狱卒穿过幽长的走廊,终于在一个牢房前停下了脚步。 狱卒:“大人,就是他。” 狱卒将油灯点燃,又挑了挑灯芯让火光更亮些。 借着火光,姬彻看清了牢房中的那人。 那人手脚上带着沉重的铁链,白净的腕子被铁枷磨出了一圈血痕,他就这么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目光淡然,好像世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月光从墙上的小洞里漏下几缕,映得他单薄囚衣上的血痕更加触目惊心。 狱卒打开牢门,姬彻走了进去,“你就是招妹?” 里面那人慢慢转过头,眼神不悲不喜,木木地点点头。 姬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柔和一些,“听他们说,你是白守业家的佃户,她逼死你的母亲父亲,还想强暴你,你拼死不从打伤了她,于是她恼羞成怒状告你偷窃主子财物,将你痛打后丢进死牢,可是真的?” 招妹怯生生地看了那狱卒一眼,不敢说话。 狱卒赶紧道:“这是我们榴县新上任的知县大人,青天大姥姥,特地来替你伸冤的,你可别不识好歹。” 姬彻对狱卒道:“你先下去吧,我来跟他说。” 狱卒应声而退,姬彻柔声道:“我刚才问你的那些,是不是真的?” 招妹低头看着脚尖,小声道:“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呢。” 姬彻蹲下来,“我想替你死去的亲人报仇,为你伸冤翻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没用的。”招妹摇摇头,脸上了无生气,“我已经没什么好处能给了,大人为什么要帮我?” 姬彻毫不掩饰,“实话跟你说吧,姥子跟白守业结了梁子,想靠你的案子整死她,你要是同意,我就帮你伸冤,你能报仇,我心里也舒坦,怎么样?” 姬彻深知,要是自己说些什么为民除害的高谈阔论,对方反而难以相信,她只有这么赤裸裸地说出自己的目的,直接打明牌,告诉你我也有私心,咱俩在一条船上,这才能一击攻心,获取对方的信任。 果然,此话一出,招妹的眼中立刻有了光,扑在地上直磕头,引得手脚上的链子当啷作响。 “小男子有冤!小男子有冤!请大人为我做主!” 姬彻可不做夜长梦多的事,讲究的就是一个兵贵神速,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 当晚就派人将白守业“请”到了衙门,一同“请”来的还有一众大户的当家娘子们。 榴县衙门灯火通明,引得吃瓜群众们纷纷聚集在门外。 一开始白守业还趾高气扬地叫嚣,她带了几个护卫私兵,完全不把衙门放在眼里,一会儿要让杨大人来出面,一会又是要进京面见皇上。 直到姬彻把衙门的大门一关,以夏鸾为首的民兵们腰悬雪亮的长刀拥立在姬彻身后,只要白守业敢有一点踰矩的行为,立刻就能让她血溅三尺,她才怂了。 大户们也吓得噤若寒蝉。 白守业看情况不妙,飞速滑跪,“姬大人,兰城姐姐,是妹妹不懂事,这民兵营嘛,也不是难事,我回去就马上将所有银钱一文不少地送来,这都不是事,别为了这小小的银子伤了我们姐妹和气呀。” 姬彻也笑眯眯地,“我愿意跟你谈条件的时候是我最讲道理的时候,可惜你错过了。” 姬彻说着,拍开那一百多条的罪状让幕僚娘子念。 每念一条,白守业脸上的血色就消散一分。 念了一会儿,姬彻打断道:“行了,先到这里,白大娘的罪状一时间也说不完,先捡最要紧的来。” 说着姬彻拍了两下手,就有狱卒带了招妹上堂来。 姬彻朗声道:“招妹,你认认,是不是这个人,杀你父母,还要奸污于你,害得你身陷囹圄啊?” 招妹不敢看白守业,咬着下唇猛猛点头。 白守业气急败坏,崩得三尺高,“你这个贱人,臭屌子!是谁指使你来诬陷我的,你这是含血喷人!” 姬彻才不理她,接着问:“招妹,你拼死反抗她的暴行时,可有留下什么痕迹?” 招妹颤颤道:“当时情急,我就,我就随手抓了个白瓷瓶,敲在她后脑上,肯定是留疤了的,大人,一验便知。” “臭屌子!放你爹的狗屁!我让你胡说!我让你攀咬我!”白守业气昏了头,暴起就要去打招妹,巴掌还没落到招妹脸上就衙役们拦住了。 白守业没打到招妹,却在看到他的脸时有一瞬的愣神,十分激动地冲他咆哮,“你不是!原来是你们串通好的!你们害我!” 招妹被吓得直往后躲,眼泪大颗小颗地往下掉。 衙役们按住白守业,伸手往她后脑一摸,抬头道:“大人,果然有疤!” 姬彻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喝道:“白守业,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一桩桩一件件俱是证据确凿,够你死个七八次了,来啊,把她给我拿下!” 这一刻白守业心里终于明白,姬彻这个人就是个疯子,她天不怕地不怕,她真的要自己死!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白守业发了狠,大叫一声,竟猛地撞开衙役,抽出自家护卫的佩刀就冲向姬彻。 但是夏鸾的动作更快,没有人看清她是怎么出刀的。 刀光一闪,白守业的人头已经落地。 血溅满堂。 有胆小的大户尖叫一声,已经吓尿了裤子。 姬彻踏着鲜血走下堂来,拎起白守业的人头,高声宣布:“白守业与民为祸,罪恶滔天,甚至想当堂杀害朝廷命官,今已伏诛,若有再敢犯者,她就是前车之鉴!” 第27章 应贞 白守业的人头被挂在城门三日。 白家的财产留给家眷们一部分,均分给佃户们一部分,其余全部充公。 至于被白守业强占去的男子,也得到了一份丰厚的补偿,可自行选择去留。 大户们纷纷夹着尾巴乖乖捐了银子,再无人敢忤逆姬彻的意思。 杨哲在家里听见这个消息差点没晕死过去,说好的心中有数呢?这要是闹到了京城去那还了得?她干脆也摆烂了,直接对外称病谁也不见,暗戳戳收拾好了东西准备随时跑路。 可是一连过了几日都相安无事,她这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每日叫小厮出去打探,原来白家也是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路过的不唾一口唾沫就算好了,又无儿无男,谁肯帮她说话? 至于其他的大户们早就被吓破了胆,乖得跟狗一样,哪里还敢在背后捣鬼。 百姓们更不消说,她们苦白家久矣,如今来了个能人,居然以雷霆之势诛灭了这一方祸害,谁人不拍手称快,说起姬彻来,那是个个都要竖大拇指。 姬彻这下子算是在榴县牢牢站稳了脚跟,民心有了,银子也有了,只等着民兵营的娘子们再操练操练,到时候拉出去把白子山的山匪们干了练练手。 姬彻心情很好,哼着小曲儿蹲在池边喂鱼,因为她一天恨不得喂八百次,池里的锦鲤真要全部变成猪猪鱼儿了。 收到沈安之的信说这几日又盘下了几家新铺子,被绊住了一时抽不开身,要过几日才能再来榴县,嘱咐姬彻照顾好他的桂花和白露,要是他来时发现它们瘦了,要她好看! 姬彻几乎能想象到这人透过信纸冲自己挥了挥猫猫拳的样子。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两只圆滚滚的跟屁虫猫猫,不由得失笑。 还有一封信是苏雩寄来的,姬彻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搞到自己的新地址,他在信中先是夸姬彻干得好,老夸夸群友了,然后又嘱咐姬彻量力而行,保重自身,至于睿帝那边暂时还不会发作,让她不要担心。 最后还附赠了一大段深情表白,这个人,当面的时候就敢激情开麦,换做纸上写更是骚话连篇,颇有些哀怨地说不能经常见面,让姬彻可不能忘了自己。 看得姬彻小脸一红。 她回屋给两人都写了回信,因为水竹出去买粘知了的杆子了,园中没有个使唤的人,看来得找个人牙子再雇几个侍从才是,果然园子大了只靠水竹一个还是忙活不过来。 靠人不如靠己,姬彻自己出去寄信,准备顺带买些凉凉的甜水喝,天太热了。 一出大门就看见招妹抱着他的小包袱,安安静静地坐在门口,看见姬彻出来时,眼睛顿时一亮。 已经快七天了,他怎么还在这儿? 白守业一案尘埃落定后,招妹沉冤得雪被放了出去,姬彻可怜他孤苦伶仃,给了他不少银子,好言好语地劝他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没想到这小郎什么都不要,跪在地上给姬彻磕头。 “大人,我已经家破人亡什么都没有了,出了这衙门根本无地可去。我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求求你,就让我在你身边伺候,我什么活儿都会做的,我给你当牛做马,一辈子报答你的恩情。” 姬彻头疼,“你别这样,你要是真没地方去,我可以帮你找个房子落脚,再帮你相看个好娘子照顾你,好不好?” 招妹说不出不好的话,他心眼实,表示抗议的方式就是坐在姬彻家门口等,非暴力不合作。 姬彻想着他一个小郎使性子,坐个几天就走了,没想到他一坐就是七天,风雨无阻,看这架势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姬彻真是拿他没办法,想到家里不也正缺人,雇谁不是雇啊,他既然这么想留那就留下好了,反正也不差他这一口吃的,要是他哪天坐死在自家门口,那才是真正要了亲命。 想到这,姬彻冲他招招手。 招妹像是看到领养人的流浪犬一样飞跑过来,生怕跑得慢了就没有机会了。 姬彻背着手,问:“你想好了?真的要留下?” “嗯嗯!”招妹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一样。 姬彻这才抬头好好打量了一番招妹。 他从大牢里出来后倒是简单收拾了一下,不像初见时一样狼狈不堪,头发也梳顺了,洗干净了手和脸,这下姬彻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白守业会对他下手。 他的长相对于一个穷苦佃户家的男儿来说,实在是漂亮得太突出了,哪怕放到一众贵公子中去也毫不逊色。 之前在大牢里套着麻袋一样的囚服所以看不出什么,现在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就意外的亮眼,这身衣裳应该是某位衙役家的夫郎淘汰下来的旧衣,临时拿来救急的。 可以看出这衣服原主的身材肯定比招妹要娇小得多,所以显得招妹更加宽肩窄腰,流畅结实的肌肉把衣裳绷得紧紧的,莫名色气,感觉胸口的扣子随时都要爆开了。 高大健壮的身材配合他那张美丽纯欲的脸,姬彻简直幻视这什么金刚芭比? 怪不得能反手一瓶把白守业开瓢,这真的是佃户家的儿子吗? 这是种地种出来的绝世好身材??? “好吧,以后你就跟着我了,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水竹,每月按例领银子,以后你要是想嫁人或者要走,也随时跟我说就好。” 姬彻顿了顿,“最要紧的,我家里容不得狼心狗肺的坏人,你要是有什么歪心思,可别怪我不留情面。上一个犯在我手里的,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招妹高兴昏了头,当场就要跪下磕头,被姬彻拦住,“行了,你先跟我去寄封信,然后我带你去喝甜水,再给你买身像样的衣裳。” “嗯嗯!”招妹用力点了点头,等姬彻迈步他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步也不敢僭越。 寄出了信,姬彻挑了一家桥边有树荫的甜水铺子,要了两碗冰莲子蜂蜜甜水。 老板郎见来的是姬彻,喜不自胜,还附赠了两份冰镇甜瓜。 招妹小心翼翼地捧了一角甜瓜,蹲在桌角小口小口地吃起来,他这个体格,活像一只大型豹子努力地缩成一团假装小猫咪。 姬彻无语,“你干嘛,快点过来坐下,这像什么样子。” “对不起。”招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她不开心,赶紧小声认错,起身坐在了姬彻身边的小板凳上,双手乖巧地放在膝头。 姬彻推了一碗甜水到他面前,“喝吧。” 得到了指令,招妹这才开始乖乖喝起甜水,炎热的夏日喝上这么一口冰冰凉凉的,舒服得他都眯起了眼睛。 “招妹这名字也太难听了,要不给你换一个吧。” 姬彻看着眼前的人,越看越觉得人和名字严重割裂,有种用细毛线拴猛兽的荒诞感。 招妹放下勺子,老老实实道:“我原来不叫招妹,这名字是白老嬟改的,她一直没有女儿,说是佃户家生男儿开了坏头,所以大都改了这样的名字,还有叫盼妹望妹的。” 姬彻心说这白守业果然有病,有病且品味还差。 于是她问:“那你原来叫什么?” 招妹说得格外认真,“我叫应贞,应该的应,贞洁的贞。” 第28章 爬床 姬彻心说原来这名儿不挺好吗,当即宣布,“以后改回来,就叫应贞。” 应贞用力点了点头,看得出他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喝完甜水,姬彻在桌子上放了铜板就叫着应贞离开了,因为她知道直接给的话老板郎一定不会收,省得大家为了几文钱推来推去地费劲。 姬彻又带应贞去成衣铺买了套像样的衣服,总算是拯救了扣子被胸肌撑爆的命运。 成衣铺的老板郎没见过姬彻,只当是哪家娘子带夫郎来买衣服,一边量应贞的尺寸一面跟姬彻闲聊。 “娘子这夫郎啊,一看就有福气,这体格,这身板,啧啧,一胎三宝不是问题,看着就是个能一举得女的。” 老板郎嘴碎,姬彻也懒得解释。 应贞羞红了脸,小声解释,“不是的······” 看他害羞的样子老板郎更来劲了,“你们小郎君就是脸皮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哪个大女人家娶夫郎不是为了抱大胖女儿,以后你就知道啦,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呐。” 说着用那种过来人懂得都懂的眼神冲应贞眨眨眼,把他羞得头都不敢抬。 姬彻带着应贞回到家时水竹已经回来了,正在院子里粘知了。 姬彻简单地跟她交代一番,让她多照看应贞些。 水竹是看着白家案子怎么发生的,知道应贞是可怜人,当即让姬彻放心,一定会照看好他。 应贞倒是脚勤手快,眼里有活儿,立刻撸了袖子开始帮水竹一起抓知了。 晚上姬彻在院里乘了会儿凉,又逗弄了一会儿桂花和白露。 晚了应贞侍奉她洗漱,又铺好了床,点上安神香,服侍姬彻睡下,熟悉得就像他已经做了无数次那样。 月上枝头,清凉的夜风从被推开的窗棂吹进来,带来一阵舒爽。 姬彻只觉得身上很重很热,像是魇住了。 她不安地扭动了几下身子,终于醒了过来。 原来不是梦魇,是真的身上骑了个人啊。 等等!为什么身上会骑了个人啊?! 姬彻现在虽不说是高手中的高手,但基本的警惕和武力值还是在线的,怎么可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甚至上了她的床她还毫无察觉呢? 不过对方应该并无恶意,如果真是来寻仇的话,现在她的喉咙怕是已经被割断了。 姬彻一身冷汗,强行镇定下来,她揉了揉眼睛。 “应贞?” “嗯······大人醒了······”应贞保持着跪坐在姬彻身上的姿势,体温高得惊人,羞赧地垂下眼帘。 他只穿了轻薄的里衣,绝好的身材在月光下一览无余。 而且,他没有穿亵裤! 好家伙,姬彻直接好家伙,什么富有而慷慨的神! “你在干嘛?”姬彻拍拍他的大腿示意让他下去。 但是应贞明显会错了意,拉住姬彻的手环在自己胯骨两侧。 “大人待我恩重如山,我,我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报答了,只有这个身子还是干净的,就,就送给大人。” 姬彻哭笑不得,“谁教你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应贞以为她不信,急得都要哭了,“大人,我真的是干净的!不信你看我的,我的守身砂,还,还在的。” 他一边磕磕绊绊地说着,一边拨开里衣,引着姬彻的手去摸小腹左下方三指左右的地方。 姬彻的指尖果然感受到一点小痣一样的凸起。 她是真的很好奇,原来女尊世界里这种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啊,忍不住又摸了摸,引得身上人一阵颤抖。 姬彻放开手,借着月光看了一眼,那是一颗朱砂一样的小点,在白净的身体上格外显眼。 姬彻脑海中浮现出宇宙和星辰大海,奇怪的知识又进入了脑子。 那这个守身砂是什么原理呢?真的交合之后就会消退吗?那要是他们自己偷偷撸了难道不会消退吗?这玩意儿能造假吗?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关于生理健康知识的科普读物,有时间一定要买一本来研究一下。 应贞见姬彻两眼空空不说话,更加着急了,拉着她的手又往身上按紧了几分。 “大人是一等一的好人,今天那个老板郎说得有道理,我,我如果能算好生养的话,就算做不了别的,至少,至少也能帮大人多生几个女儿!” 他闭紧了眼,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一样一口气说出这些话。 姬彻一听这话就明白了,什么生孩子报恩的神逻辑,看来以后还是不能让纯洁小郎听外面的人胡说八道,都给人灌输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姬彻一个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攻势瞬间逆转,引得身下的人一声闷哼。 “以后不要做这种傻事了。” 姬彻说着坐起身,把应贞也拉起来,又捡了一件自己干净的外披将他包了个严实。 “报恩也有很多种方式,不是非得选伤害自己身体的那种。谁要是让你拿身体去报恩,或者拿命去报恩的话,你永远都不要相信,那叫挟恩图报,是最坏最坏的人。” 不知道这番话触到了应贞哪根弦,他瞳孔骤缩,呼吸变得沉重急促,死死咬着下唇,试图阻止失控的情绪。 但泪水还是不听话地从眼眶中涌出来,越擦越多,嘴唇被咬破流血,但他毫无察觉,哽咽从喉咙里溢出,几乎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 姬彻吓了一跳,生怕他撅过去,赶紧给他拍背顺气,“哭出来,别憋着!” 半晌,应贞才总算缓过劲儿来,姬彻的肩头也被他哭湿了一片。 天啊,这只大猫是水做的吗?我这是找回来一个小仆从还是一个小祖宗? 应贞十分不好意思,抽抽噎噎地跟姬彻道歉,“对,对不起,大人,嗝,我只是,嗝,我只是想到了一些,嗝,以前的事情,嗝······” “好了好了,不哭了。回去睡吧,想报恩就好好睡觉,好好干活,别再搞这些有的没的,记住了?”姬彻把人拎起来,推到门口。 “嗯。”应贞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哭嗝,总算是回去了。 姬彻被这么一闹睡意都去了三分,一闭上眼睛就是刚刚那人呼之欲出的胸肌。 啊啊啊! 我是来这里渡劫闯关的,生死存亡之秋不宜沉迷于男色,罪过罪过。 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在心里念了几百遍清心诀,终于是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回到自己屋子的应贞卸下了脸上的无措和羞赧,不到半刻钟就收敛好了所有的情绪,目光中再没有半分怯懦和无助,只有无尽的清冷空寂。 他深知自己不该这样情绪失控的,哪怕是当时,那些事发生的时候,他也没有如此失态过。 他解下身上姬彻的外披,触手处似乎还留着那人的体温。 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有些太好了。 面对姬彻时,他居然少有地不专业了起来,甚至起心动念,一时没忍住说出了自己的真名。 至少,他想她叫他的名字,他真实的名字。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和一根细细的碳条,开始在纸上写了起来,写完后将纸卷起来,走到窗边打了声呼哨。 不多时一只圆滚滚的猫头鹰扑棱着飞了下来,呆头呆脑地停在窗边。 应贞把信纸放进猫头鹰脚上绑着的竹筒里,抚了抚它的背。 “去吧,元宵。” 被叫做元宵的胖鸟扑棱着翅膀,消失在夜色里。 第29章 钓鱼姥 不得不说,应贞伺候的是真的很周到,润物细无声。 他才来了短短几天,姬彻觉得自己的生活质量简直得到了质的飞跃。 今日休沐,不用去衙门点卯,也不用去武场跟夏鸾学骑射,姬彻难得地赖了会儿床。 应贞知道这位是起床困难户,便也没有去吵她,自己去园中剪了一把含苞带露的栀子,挑了一个天青瓷瓶插好,轻手轻脚地放在姬彻房中。 清甜的花香在空气中萦绕开,沁人心脾。 日上三竿,沈安之进得园中,意外地没有看见姬彻蹲在池边喂鱼,池边蹲着的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小郎。 别的不说,这小郎长得还怪好看嘞,就是怎么有点壮? 那壮小郎一见沈安之的面就赶紧起身跑了过来,一边向他行礼。 “见过主夫郎君,大人她还未起,要现在进去吗?” 沈安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总觉得哪儿不对,“你是谁?” 应贞低眉顺眼道:“仆是新来的侍从,主夫叫我应贞就好。” 现在的侍从都要长这么好看了吗?沈安之腹诽,一看就是姬彻这个色胚夹带的私货。 沈安之问:“水竹呢?” 应贞老老实实道:“水竹姐去拿大人订的鱼竿了,等她回来我让她去找主夫。” 他一口一个“主夫”叫得沈安之心里舒坦,想来这园子颇大,添几个侍从也不是什么大事,便也没有把这个颇有姿色的仆侍放在心上。 “不用了。”沈安之摆摆手,“我自己进去,你退下吧。” 应贞答了声好,又退回去继续喂鱼了。 姬彻吩咐了绝对不能让猪猪鱼儿们挨饿,不懂,反正喂就是了。 姬彻觉得有什么热乎乎毛绒绒的东西在脸上拱,一睁眼就看见两只猫猫虫,有一只还不安分地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一只骨节分明的漂亮玉手捞起小猫放在一边,低声笑道:“几日不见怎么比猫儿还懒,这个时候了还不起?” 姬彻看见坐在床边的沈安之倒是也不意外,在床上滚了滚,“大人我宵衣旰食好不辛苦,难得休沐,不该补补觉吗?” 从元宁都城锦都到榴县可有些路程,算算沈安之能这个点到的话,一定起得很早,坐了很长时间的马车。 “起大早赶路累了吧?上来躺会儿。”姬彻拍拍床榻,不容沈安之拒绝就把他逮了上来。 两人躺在柔软舒适的榻上,桂花和白露在榻尾打架嬉闹,窗外榴花烈烈,不时有一阵蝉鸣,没有什么事必须马上要去做。 沈安之暗暗在心里想,这岁月静好的氛围,又何尝不是一种闺房之乐。 不知道他有没有吃过朝食,姬彻翻个身道:“我让应贞拿些玫瑰酥和牛乳茶来,他自己做的,比外面的好吃。” 沈安之察觉要素,拉住她的衣袖,“这个应贞是哪里找来的?” 姬彻懒懒道:“是之前佃户家的男儿。” 沈安之眯起凤眼,“真的吗?我看着怎么不像。” 姬彻附和,“你也觉得不像吧!你说他怎么这么好看?还有那体格,那是种地能种出来的吗?” 沈安之心中警铃大作,好好好,你果然看上人家脸了,看上脸还不算,你还馋人家身子!你下下! “你,你不会,他······” 姬彻赶紧把白守业一案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虽然沈安之在锦都也有所耳闻,但听姬彻自己讲来,就更为惊心动魄。 原来短短地这么几天,她居然杀伐果断地干了这么多事,沈安之心中感叹。 不过感叹归感叹,沈安之还是特别交待,“人家本来就命苦,你更该有点分寸,可别兽性大发随便就把人往榻上拐。” 姬彻:“······”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被强制的那个人是我······ 不过这种事太过于离谱丢脸,还是不提为妙。 姬彻岔开话题,“你上次不是说想跟我去钓鱼来着,我让水竹去拿订好的鱼竿了,咱们吃完饭就能去。” 沈安之:“······” 可疑,大大地可疑。 两人又在榻上磨叽了一会儿,直到水竹取了鱼竿回来,两人才起。 吃罢了午饭,听姬彻要出去钓鱼,应贞就开始收拾东西。 沈安之却叫住了他,“中午太阳烈,河边路又难走,男儿家哪经得起这些折腾,让水竹收拾着跟来就好。” 水竹:不儿,又我? 姬彻心说,你自己不也是男子吗。不过也懒得戳穿他的小心思,应贞不去也好,省得一时嘴瓢抖出些什么有的没的才是真尴尬。 应贞倒是很乖觉,把准备好的东西一一交给水竹就退下了。 来到河边,迎面的风带了水汽倒是清凉许多。 姬彻选了一个有树荫的风水宝地,开始化身打窝仙人。 插在地里的鱼竿上面挂了小铃铛,要是有鱼上钩就会丁零作响。 钓鱼嘛,主打的就是一个空军。 不过姬彻心态好,钓不上的话待会儿直接下河用网抄就是了,多大点事。 水竹跑去河滩上捡石头打水漂玩,姬彻和沈安之坐在树荫下喝茶聊天。 姬彻问:“安之,以咱们现在的资金,能买个酒坊之类的吗?” 姬彻很少这么叫他,之前都是连名带姓硬邦邦的叫,要么就是夹着嗓子叫“卿卿”来故意恶心他,难得有这种亲近又不亵玩的时候。 沈安之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问,“酒坊倒是不在话下,只是你要酒坊做什么?” 姬彻道:“我要酒,越烈越好,最好是喝一口能辣死人的那种。” “可是这样的酒,你卖给谁?”沈安之越来越奇怪了。 “跟你说实话,过不了多久,会有一件可怕的大事要发生,我要这样的酒来救命。” 姬彻说得很严肃,沈安之立刻懂了她不是在开玩笑,这个女人从不拿这种事开玩笑。 沈安之道:“沈家有专门酿烈酒的师傅,我可以回去帮你置办起来,你大概需要多少?” “多多益善,到时存一部分在锦都,运一部分来榴县。”姬彻又补充道:“我知道一种蒸煮器可以让酒变得更烈,等回去我画给你看,你找了工坊的老师傅让他们照着模样造。” 沈安之点头,“好,其他还有什么吗?” 姬彻道:“棉布和能止血的药材也要囤积一些;还有粮食,腊货之类能放得住的食物,分小批地买,不要引人注意;铺子里不要积货,有可能就尽量换成金条之类容易携带的;把重要的房契地契之类的,全部放到榴县来。” 虽然不知道姬彻说的是什么可怕的大事,也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但这些话一说,沈安之也能感觉到,事情可能真的不太妙。 沈安之一一答应。 两人聊得正火热,鱼竿上的铃铛响了,还响得很大声。 看来是上大货了! 姬彻提起钓竿,兴奋地大喊水竹回来拿抄网。 可收线到河边时,姬彻和沈安之看着钓钩勾住的东西傻眼了。 抬着抄网姗姗跑来的水竹也傻眼了。 果然钓鱼姥除了鱼什么都能钓上来。 怎么会钓上来个人啊?!!!!! 第30章 女主上钩 鱼钩挂住了那人的衣带,应该是从上游漂下来的,水流要是再急一些就把人冲跑了。 姬彻没有多想,救人要紧,一脱外衣就跳下了河。 吓得沈安之惊呼出声。 姬彻也不是胡逞强,这里水不算深,顶多齐胸,而且她水性不错,不一会儿就拖着水中的人游上了岸。 溺水的是一个女子,就算此刻双目紧闭也能看出她衣着不凡,容貌秀丽至极,清丽绝伦。 不过现在到底没有时间去欣赏她的美丽,姬彻赶紧检查,发现这人已经失去了意识。 于是姬彻赶紧一手压住她的额头,一手抬起她的下颌开放气道,然后捏紧她的鼻子开始给她人工呼吸。 旁边的沈安之瞳孔地震。 “她这是干什么呀?这是干什么呀?” 水竹哪儿见过这阵仗,人也麻了。 “殿下她好像,好像在亲那个人······” 姬彻吹了几次,然后十指交叠开始按压那人的胸腔,按了一会儿又继续吹气,重复了大概七八次。 地上那人才终于恢复了意识,又吐出许多水。 沈安之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水竹:“那个人好像被殿下,亲活了······” 那人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缓过来,虚弱地靠在姬彻身上。 沈安之死死盯着那个活过来的女人,生出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我这是,死了吗?”怀中的女子声音沙哑。 “没死,但是也差点了。”沈安之没好气地开口。 “活着呢。”姬彻道。 “太好了,太好了,是你救了我?”她看了姬彻一眼,作小鸟依人状,小嘴叭叭地,“果然是人美心善的神仙娘子,从来只有我救人,哪想到还有被人救的一天,我真的太开心了,以后你就是我江衔月的救命恩人,异母异父的亲姊妹,只要你有需要,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呕——” 话还没说完她又吐了一口水。 沈安之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你给我,从她身上,起来!!! 姬彻给她拍了拍背,瞬间察觉要素,江衔月?!这个人说她叫江衔月!!! 姬彻一刹那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心脏砰砰直跳。 这个世界叫这个名字的应该只有一个人,不出意外的话,这个人,就是原书的女主! 姬彻强压着心头的喜悦,“敢问阁下可是江小神医?” 江衔月也激动地握住姬彻的手,“神仙娘子你居然认得我?天菩萨!这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缘分,你能跟我义结金兰吗?不结的话,我当你挚友行吗,普通朋友也成啊,可爱的仙女,求求你了!只有你愿意当我的朋友,我才能从半死不活的病女人变成阳光开朗大女孩,你明白吗,就是那种笑起来声音像银铃的活泼女孩!” 姬彻先不管这人怎么这么能叭叭,重点是,重点是! 我救了女主,我刚刚救了女主! 天姥姥,这泼天的富贵也终于是落到我头上了! 姬彻恨不得蹦起来变成吗喽仰天长啸,冲进树林里荡来荡去,表演一些人类返祖的迷惑行为。 姬彻热泪盈眶地一拍江衔月的肩膀,“什么也不说了,月姐,以后你就是我姐,你就是我亲姐,我唯一的姐!” 两人傻笑着拍来拍去,对上了奇怪的脑电波。 旁边的沈安之彻底破大防了,这都是什么事? 千防万防家里的壮小郎,没想到半路却杀出个美娇娘! 这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元宁吗?还让不让人活了! 沈安之:阴暗地爬行.gif 水竹只觉得自家主夫身边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度,杀气都要化形了,无奈地缩了缩脖子,只求不要波及到自己。 沈安之站在姬彻背后,十分不友好地盯着江衔月。 姬彻笑道:“月姐,相逢就是有缘,不如到我府上小酌一杯。” 江衔月从刚刚就觉得背后一股寒意,现在一抬头正对上沈安之想刀人的目光,莫名其妙地一激灵。 这小郎怎么回事?怎么活像我欠了他的债偷了他的人一样? 江衔月弱弱地指指姬彻身后,“我是很想去的,但是,那个,就是,那位是你的夫郎吗?他怎么,看起来有亿点,我没有针对他的意思,就是说我感觉,带有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对事不对人,就是说,他好像有亿点凶,而且不太喜欢我。” “怎么会?沈郎一向温文尔雅。” 姬彻回头。 沈安之,嘻嘻。 姬彻一转头。 沈安之,不嘻嘻。 江衔月:“······” 她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俊俏小郎竟是个醋缸,她刚才同姬彻说了这么老些话,怪不得他看起来要把自己活吃了。 江衔月也怪无语的,不是,这位小哥,怎么连女人的醋你也吃啊???男人太善(男户)可是不行的呀。 这才刚到下午,姬彻鱼也不钓了,收拾好东西,亲亲热热地拉着江衔月往自己家去。 江衔月怕被某人的醋淹死,只好适当地保持了距离。 因为没钓上鱼,姬彻让应贞去集市上买些酒菜,说要招待贵客。 沈安之尽管心里醋得要命,但面子上还是维持得很好的,至少在姬彻面前还是要保持自己得体大方的贤夫良父形象。 沈安之内心:豆沙了豆沙了! 吃上一口烧鸭腿之后,江衔月眼泪都要下来了,“我都好久没尝过肉味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吃上一口热乎乎的烧鸭腿,不行了,这实在是太好吃太感人了,我能再吃一个吗?” 姬彻赶紧又给她夹了一个鸭腿,“月姐,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怎么会掉到河里去?” 姬彻寻思着原着里也没这段啊,女主一出场就是名动锦都,怎么会先在小阴沟里翻了船? 江衔月猛啃了一口鸭腿,“说来话长,只因我的徒弟太烦,哎,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下山游历,遇到一个摔断了腿的娘子,我好心帮她医治,结果她说家里有姐妹也受了伤,求我也去帮她们看看,医者仁心,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于是我就跟她去了。” “谁承想这姐们儿是山里的土匪,直接把我给带到贼窝里去了,我是治了老大治老二,每天忙的团团转,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爹的,真是太惨了。好在一开始的伙食还不错,天天能有肉吃,后来变成几天才能吃一次肉,再后来就只能喝糙米粥,到了昨天更是吃上野菜了!” “我心想这哪儿行啊,必须得跑了,也是我一直安安分分的,她们就放松了警惕,今早我看见她们用驴车拉了许多大桶要下山打水,我就悄悄爬进一个木桶里,没想到在河边被发现了,她们要杀我,我就跑,结果掉河里了,差点没淹死,这不就被你给救了。” 姬彻听完这话就变了颜色,猛地站起身,“水竹,快去备车,带沈郎君回锦都。” 第31章 匪寇 水竹一头雾水,“现在?可沈郎君不是刚到······” 姬彻没功夫跟她废话,“叫你去你就去,快些。” 沈安之也十分迷惑,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自己还碍事了?一大早赶过来都不配过夜了? “妻主,你当着外人赶我走?”沈安之要碎了。 姬彻握着他的手拍了拍,“情况紧急,你在这里不安全,我之后一定跟你好好解释。” 沈安之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乖乖上了车。 姬彻还不放心,又叫水竹去镇上的镖局雇了一队人专门护送他回程。 “不管你要做什么,你跟我保证你会没事的。”沈安之从车里探出头,拉住姬彻的手。 “我保证,绝不会让你做寡夫的。”姬彻笑着打趣,替他放下了车帘。 沈安之看她这神情还有心思在话头言语耍宝,心里也稍稍安定了些。 送走了沈安之,姬彻让水竹马上去请夏鸾和其他几位伍长娘子,还有县衙的衙役们,全都叫到园里来。 江衔月听完她说话后,嘴逐渐变成了一个o。 “等会儿,神仙妹妹,我好像忘了问你的名字,你该不会就是那个身形高大强壮,双臂有力,步履稳健,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如同天上降魔主,真是人间太岁神的魁梧女子——姬彻,吧?” 姬彻:“······” 你这样的形容让我有一点不敢承认。 “我确实是姬彻,只是好像没有那么魁梧。” 江衔月几乎跳起来,“哎呀!你的名字我在山匪窝里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她们都恨你办这个民兵营恨得牙痒痒,我当时还一直在想,这位魁梧的女子什么时候才能出现把我这可怜的人儿从魔窟里给解救出来哇!你可算是真来了!” 两人说话间,民兵营的几个伍长全都到了。 为首的是夏鸾,后面跟着的杨桐春,潘莹,钟月等人,还有衙门的几个老熟人,齐活了。 姬彻也不绕弯子,“诸位,今晚山匪们会下山劫掠,我们要赶紧准备。” 此言一出大家都震惊了。 夏鸾道:“最近她们都老实得很,大人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姬彻拉过身边的江衔月介绍,“这位是江湖人称小神医的江衔月,她早些日子被山匪赚去,今日才终于逃出魔掌,就是她带来的情报。” 江衔月自己也是一脸懵,“这?我有说过吗?” 姬彻解释,“你说最初上山的时候顿顿吃肉,但是到昨天就只能吃野菜了,这说明山匪的粮草已尽,定会下山与我们拼个鱼死网破,而且你说她们是今早赶了驴车下山拉水,若是平日生活用水的话,几个人挑就是了,这么大量的取水只有一个用途,她们在磨刀。” 众人面面相觑。 看着大家逐渐凝重的表情,姬彻继续道:“而且正如夏鸾所说,她们已经安分了一段日子,如今正是我们掉以轻心的时候,今日衙门和兵营休沐,还有比今天夜里更好的偷袭时机吗?” 夏鸾兴奋道:“来的好!姐妹们也操练了这些时日,是时候端了这窝贼寇,给大人长长脸了!” “好!”手下的娘子能有这样的干劲是姬彻最开心的,“不过此事不可莽撞,大家都听我安排。” 姬彻先转向几个衙役,“郭大姐,你现在带着姐妹们去疏散百姓,让首当其冲的几家都先避退到城里来,其他人关好门户,照看好老人小孩,晚上不要出门。” “是。”郭大姐带着一众衙役们先去了。 姬彻拿出一张榴县地图,顺着白子山往下指,“杨桐春,你回去带着你们一队人在山脚等待,山贼来了就放火为号,直接撤回窄泥沟。记住,你们这支前锋不要恋战,只许败,不许胜。” “这······”杨桐春面露难色,这哪有一上来就吃败仗的,这也忒窝囊了。 姬彻看出她的想法,“你尽管照办,诱敌深入之后,给你记个头功!” “是。”杨桐春这才领命去了。 夏鸾心想这下可轮到我了吧,骄傲地挺起胸脯。 姬彻继续吩咐,“潘莹,钟月,你们二人带两队人马在窄泥沟两侧接应,等杨桐春把敌人引进来,就一起杀出,关门打狗,杀她们个片甲不留。” “是!”潘莹和钟月也双双领命去了。 啊?又不是我?看着姐妹们都领到了任务,夏鸾眼巴巴地绷不住了,“大人!我也可以助她们一臂之力的!” 姬彻笑道:“夏伍长这样的精钢当然要用在刀刃上才行,你带一队人马同样潜伏在山下,等匪徒的大部队都出来之后,你就带人上山把她们老窝端了,如果这边有漏网之鱼还想缩回去,你就负责把她们一网打尽!” 姬大人可真坏啊,什么偷家小能手。 但是夏鸾简直爱死这个了! 这哪是剿匪,明明就是一次小型的战争演习。 棠水之战后就逐渐凉下来的血液似乎又逐渐开始沸腾起来,我要为姬大人献出心脏!!! “是!”夏鸾答得格外响亮。 转瞬之间,姬彻就把所有事情安排得明明白白,飞速聚集的一群人又飞速散去,云淡风轻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好!”江衔月忍不住鼓了鼓掌,自动化身氛围组组长。 旁边的应贞和水竹也十分配合地海豹鼓掌。 江衔月夸道:“不愧是神仙妹妹,太牛了,看你这排兵布阵我都热血沸腾,不知我能为这剿匪大计做点什么?” 姬彻笑道:“跟我去城楼观战,陪我喝两杯吧。” 榴县城楼,太阳已经落山,余热却还未退却。 应贞为两人斟好饮品,垂手站在姬彻身后。 江衔月是真没想到姬彻说的喝两杯喝的是凉凉甜甜的牛乳茶。 “神仙妹妹你不是一位魁梧女子吗?怎么不喝酒?” 姬彻:“这个好喝又不误事。” 江衔月:“奇女子,有品!” “不知月姐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姬彻赶紧抓住机会问问女主接下来的动向,好判断剧情的发展,早做准备。 江衔月喝了一口奶茶,“不瞒神仙妹妹,我表姐在锦都做官,托我帮她准备一份万寿节的礼物,我只需在万寿节前入京即可。” 万寿节,那不就是睿帝的生日。 电光火石间姬彻脑海中闪出一段重要内容,之前她一直拿不准北霜进攻的时间节点,现在她想起来了! 书中是这么写的:北霜打进来的时候,腐朽的元宁皇帝刚刚过完她奢靡的五十五岁生日。 姬彻只觉得手心都出了一层汗,不及她再问,城下传来兵戈之声。 她们赶紧站起身看,杨桐春的前锋小队已经燃起烽火。 山匪动了! 第32章 得胜 一切都在姬彻的谋划之中。 山匪们本是卯足了劲,要跟官兵们破釜沉舟地干一场,趁夜偷袭,杀她们个措手不及。 谁料才下山就遇上了伏击的民兵队,山匪们吓了一跳,本有留存力量撤回山上之意,可才刚交上手,这些民兵就败退得往回逃去。 山匪们心中大喜,自以为占了上风,于是倾巢出动,大当家的喊道:“孩儿们!杀进县城去,砍了姬彻的狗头!咱们喝酒吃肉睡小郎!” 一时间有高猿长啸,场面一度很疯狂。 这些亡命徒把脑袋栓裤腰带儿上,落草为寇就是为了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吃饱喝足了就抢男人来睡,疯狂地满足人类最原始的欲望。 因为民兵营的缘故,她们已好久没开张了,不但嘴巴里淡出个鸟来,一身的淫火也是按捺不住,恨不得赶紧冲进城去,随便抓个什么小郎来泻火。 杨桐春再怎么想掉头回去给她们点颜色看看也只能忍着,努力扮演好自己诱敌深入的角色。 山匪们被食欲色欲和眼前的小胜冲昏了头,根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被引入了窄泥沟。 眼看山匪的队伍一窝蜂地涌进窄泥沟,两边埋伏好的潘莹和钟月一声令下,早就摩拳擦掌等待多时的娘子们杀将出来。 一时间杀声大起,有如神兵天降,把山匪们直接干懵了。 民兵营的娘子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好姑娘,血气方刚,操练了这么些时日,早就手痒难耐,冲进匪窝里就是一顿咔咔乱杀,砍瓜切菜一般莽过去。 本以为自己是饿狼的山匪们顿时变成了待宰的羔羊,被如狼似虎的民兵们尽数撕碎。 窄泥沟变成了炼狱修罗场,堆满了山匪的尸首,鲜血没过人脚踝。 有命大的残匪败寇见势不好赶紧往山上跑,才到山脚下就看见山上的寨子里火光冲天。 已经等待多时的夏鸾小队早已磨刀霍霍,她们将是匪寇们最深也是最后的噩梦。 太阳升起的时候,夏鸾将山匪大当家的首级献到姬彻面前。 又报告说,白子山的山匪已经全部被歼灭,民兵们无有伤亡;山上的匪寨也清缴完毕,查获一大批的朴刀等武器;至于匪寇的尸体则全部集中在窄泥沟,因为天热怕生疫病,已经放火焚烧。 姬彻对此赞不绝口。 她赞赏夏鸾办事之高效,思虑之周到,心中大喜,得一员猛将。 夏鸾抱拳躬身,“大人料事如神,算无遗策,在下钦佩之至。若无大人,榴县今日不知要有多家破人亡的惨剧,请大人受我一拜。” 姬彻赶紧将她搀起,“夏伍长言重了,全靠你们英勇杀敌,这才保护了这一方百姓,我姬某人说到做到,凡是奋勇杀敌的娘子,全部都要嘉奖!都要犒赏!” 众人喜上眉梢,按当初说好的,一一犒赏有功的娘子不提。 夏鸾又道:“城中百姓们自发杀鸡宰羊,筛酒制浆,要摆长宴庆祝,托我无论如何也要邀请大人前去与民同乐,不知大人肯不肯赏脸?” 姬彻大喜,一口答应,又亲自前往杨哲府上,邀了杨大人一同前往。 榴县中的百姓无一不欢呼雀跃,无一不拜服,敲锣打鼓载歌载舞,摆开长街宴席欢饮达旦。 夏鸾喝多了,情难自禁地跟姬彻说起沙场往事,“大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年没有这么快活过了,这一仗打的,简直就像回到了当年跟着小陈将军的时候,那时候可真好啊,可惜啊可惜,回不去咯。” “你说的小陈将军可是陈宜宁?”姬彻问。 “正是,小陈将军啊,她要是有大人你一半的果断和决绝,咱们铜甲军,也不至于会散成今天这个样子······”夏鸾说到这儿,竟然呜呜落下泪来。 都说女儿有泪不轻弹,看来这是真到她伤心处了。 铜甲军,顾名思义是遍穿铜甲的骑兵,元宁的大杀器,当时由大将军陈从一手创办,后由她的女儿陈宜宁接手,可以说元宁就是靠着这一股力量飞速崛起的。 沈安之跟姬彻说过,这铜甲军和他们沈家还颇有些渊源,因为沈家手里有铜矿,可以说铜甲军是沈家养出来的也不为过,也正因如此,沈南雁才坐稳了元宁皇商的第一把交椅。 睿帝临朝后,重用武将得来的皇位自然也怕在重用武将上失去,所以她开始启用文官,将陈家军调到和北霜接壤的白练关镇守。 陈从去世后陈宜宁也一蹶不振,睿帝渐渐地就将铜甲军分改,最后大批的军士卸甲归田,铜甲军风流云散,再不复当年的盛况。 姬彻想起当时苏家姐妹缄口不提的八卦,忍不住问了一嘴,“小陈将军是怎么变成个酒鬼的?” 夏鸾擦擦眼泪,“小陈将军她,是个情种啊······当年她的男人为了帮她传送机密,被北霜的蛮子掳去了,生死不明。她想去救,但圣上明令陈家军镇守白练关,不得过关一步。” “陈老将军不许她去,母女俩还干了一架,陈老将军怕她再犯浑,就把她药昏绑了,让我连夜把她送回京城,那时候小陈将军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已经病重,她向圣上请命要回白练关,结果还没出发就收到了母亲病逝的消息。” “我猜她自责成狂,觉得自己害死了爱人和母亲,从此心灰意冷,自请辞去了大将军一职,只愿去做个教头度日······” 姬彻没想到还能吃到一个惊天大瓜。 只可惜夏鸾醉得厉害,又是说这些伤心事,一边说一边流眼泪,最后更是坐也坐不稳,直接滑到地上去了,说的话也颠三倒四起来。 姬彻只得叫人给夏鸾喂了些醒酒汤,把她先扶回去了。 江衔月也喝得很开心,姬彻亲眼看见她抱着坛子吹,看来之前让她喝奶茶真是有些屈才。 尽管江衔月喝了很多,但是一点都没醉,连脸都没有红。 姬彻惊叹:“不愧是你!千杯不醉啊!” 江衔月笑道:“这有什么,神仙妹妹你才真是厉害,居然能把这些恶匪一锅端了!牛!其实我还有个疑问,按理来说当时我都没气了,我自己是大夫我知道溺水的厉害,你究竟是怎么把我救活的?莫非你真是神仙?水竹那个小丫头说是亲嘴儿亲活的,这不是扯淡吗?” 姬彻:“······” 第33章 赴鸿门 姬彻可不想在那串奇怪的名号前面再加一个什么“亲嘴仙人”之类的史诗级称号。 她赶紧向江衔月传授了人工呼吸、心脏复苏和海利克姆急救法,用简单易懂的言语向她解释了其中的原理。 听得江衔月啧啧称奇,“神仙妹妹,这些法子倒是听着新奇,不知道你是哪里学来的?” “这是大月的土法子罢了,我也是从老人那儿听来的。”姬彻有点心虚,什么时候轮得到我来教神医了。 幸好江衔月倒也没有再问,两人又喝了一会儿,勾肩搭背地回去了。 回到姬彻府上,水竹伺候江衔月去了客房。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家殿下这么重视这个小嘴爱叭叭的女人,但殿下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自己只管把贵客招待好了就行。 应贞则扶了姬彻回房,先端了醒酒汤来。 醒酒汤是他自己煮的,知道姬彻不喜纯甜口的东西,上次一起喝甜水的时候他就发现姬彻只喝了小半碗。 于是他往醒酒汤里加了些苹婆果和鸭梨心,带了些果香和酸甜的口感。 姬彻果然喜欢,马上就喝完了一碗,又嘱咐别忘了给江衔月也送一碗去。 应贞眸中一闪而过的犹豫,想起水竹说的姬彻亲了那个女人,他心中一时有些炸裂。 但他也没有显露什么,先伺候姬彻沐浴更衣,等姬彻美美泡在浴桶里他才去给江衔月送醒酒汤。 回来后又仔细地帮姬彻擦干头发,换上舒爽的衣服,衣服很干净,还熏了香。 姬彻舒舒服服地躺下,床铺是应贞每天早上就收拾得一尘不染的,被褥中午也搬出去暴晒过,干爽柔软舒适,简直是人类的快乐狗窝。 应贞给姬彻放下纱帐,将烛火调暗,又点上安神的香,做完这些才规规矩矩地退出去,合上了门。 回到自己的房间,应贞照例写了纸密信让猫头鹰元宵带走。 当天收到密信的上司:? 什么叫姬彻救下一女子,二人举止亲密,似好女风??? 遂回信,大意是:你是干什么吃的?没用的废物。就算她弯成了一盘蚊香,你也赶紧把她给我掰直咯!继续盯着! 应贞:痛苦面具。 睿帝果然耳聪目明,不出三日,夸赞姬彻剿匪有功并让她回京受赏的圣旨就快马加鞭地送到了榴县。 姬彻知道这是一场标准的鸿门宴,但是不得不去,哪怕是刀山火海也必须要闯一闯了。 于是姬彻将榴县的一切事宜交还给杨知县打理;又仔细和夏鸾交待了一番;最后留下水竹和应贞看家,嘱咐她俩照顾好猫猫虫和猪猪鱼,锦都那边若是寄了酒食物品来就妥善入库,只说这是之后要在榴县开铺子预备的货物,两人一一允应。 反正江衔月也要去锦都,姬彻就邀请她跟自己同往,两人简单收拾就踏上了进京的旅程。 马车骨碌碌地跑着,江衔月性格开朗健谈,一路上都是欢声笑语。 姬彻心里知道,属于女主的时代马上就要到来,而属于自己的篇章也拉开了帷幕。 两个恣意风流的好姑娘,那么年轻那么生动,明心秀口,飒沓如星,她们都将在自己的故事里闪闪发光。 一进锦都,还来不及回小南园一趟,宫里的姑姑就催着姬彻进宫了,江衔月也要去如意巷寻表姐,两人就此分别不提。 进了宫门,等候姑姑进去通禀的空档,姬彻眼睛一瞟就看见个熟人。 那人也刚从马车上下来,依旧是一身磊落青衫,只是今天这一身加了织金重绣,更显华贵端方,遮挡喉结的环珠也换成了水头通透的翡翠,宛如在颈间衔了一汪碧水,好一位矜贵的世家公子。 他手持翠骨折扇盈盈下拜,眼尾一点泪痣顾盼生姿。 “殿下,巧遇。” 姬彻才不信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苏二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雩温声对身边的两个侍儿道:“明玕、郁离,你们在此等候,我同殿下说几句话就来。” 两人走出几步,确定无人窥探后,姬彻道:“你是来给我当救兵的吗?” 苏雩苦笑:“殿下真把我当神算了,我今日是进宫向姜太君请安的,事先并不知道殿下会来。” 姜太君是睿帝生父,睿帝年幼时他也是垂帘听政过的狠角色,如今他年岁已高,早就退居深宫,世家大族的公子们时不时就会进宫向他请安,在老人家面前刷刷脸,混个脸熟。 姬彻单刀直入,“那正好,剿匪的事想必你也知道了,皇帝要当面嘉奖我,你有什么建议吗?” “先顺着她来。”苏雩弯下腰在姬彻耳边轻声道,“我们这个陛下啊,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你看陈宜宁怎么苟的,照着她的来就行了,包活的。” 苏雩说完还调皮地冲她眨了眨眼。 说话间姑姑们已经来催了。 分开时,仗着衣袖宽大能遮挡,苏雩的手钻进姬彻袖口,在她虎口捏了一下,用只能两人听到的音量,“加油啊,殿下。” 这个人真是······妖精。 姬彻有些忐忑地走进元辰殿,说实话她之前设想的方案和苏雩所说的大差不差,在睿帝面前苟住就完了。 她不问,我不知,她一问,我惊讶。 姬彻也不知道睿帝会不会找个项庄来把自己嘎了,只可惜自己的樊哙在榴县,自己的张良也只说上一句话就跑了,苦哇。 元辰殿内,睿帝高坐在龙椅之上,依旧是那副儒雅又威严的模样。 她先是和姬彻客套了几句,说了些不负众望一鸣惊人的话,要褒奖姬彻的功劳。 姬彻只道这都是仰仗了陛下的福气,也是陈教头教的好,自己只不过是有样学样,又有经验老道的杨知县坐镇,自己纯粹是运气好没丢了性命罢了。 睿帝见她如此乖觉很是满意,笑眯眯道:“兰城此番幸苦了,榴县那样的穷苦地方,又有山贼作乱,孤实在不忍心看你在那里搓磨,不如回京城来,此次剿匪想来你也受了惊吓,就在家里好生调养一阵,不用再为些琐碎公事劳心。” 姬彻心说这就把我权力卸了? 不过比想象中的摔杯为号剁成肉泥确实要好多了。 好吧,你开心就好,反正我也照样能猥琐发育,不急于这一时。 姬彻连忙表现出欣喜若狂的模样,“太好了,山匪凶悍,臣确实被吓得够呛,陛下如此体恤,臣不知如何谢恩才好。” 睿帝大手一挥,笑道:“你倒是嘴甜,好了,回去吧,好好陪陪你的郎君才是正事。” 姬彻谢恩告退。 这里才出了元辰殿,一个小脸煞白的侍儿就跑了过来,堵住了姬彻的去路。 想来他已经候了一会儿,急得直跺脚,看样子姬彻要是再不出来,他都要冒死冲进去了。 姬彻认出他是苏雩身边的那个明玕,就问他怎么了。 明玕哭道:“殿下快去救救我们公子吧!” 姬彻脸色也变了,“他怎么了?” 第34章 折竹 苏雩和姬彻分别后没有过多逗留,他相信姬彻一定能自己把这件事处理好,若不然的话,他就算是看走了眼。 走进姜太君的仁寿宫,当值的大爹爹道老太君困倦了还在午睡,让苏雩先去偏殿等候。 苏雩不敢怠慢,就在偏殿中坐了一会儿。 殿中不知燃了什么香,甜腻腻地让人又热又心烦,加上夏日的高温,殿里又没有冰鉴,饶是玉骨冰肌的苏雩都觉得自己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又过了一会儿,没等到老太君睡醒的消息,倒是等来了一个苏雩完全不想见到的人——八殿下姚崇英。 苏雩腾地站起来,只觉得一阵发昏,所有的热意都往身下涌去。 姚崇英伸手就要去扶他,“雩哥儿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苏雩狠狠甩开她的手。 这一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之前同姬彻说睿帝想把他许给八皇子的事并不是胡诌。 八皇子和十一皇子一直在夺嫡路上暗暗较着劲,然而姜太君是站在老八这边的,因为老八的生父是姜家的人,姜太君心中的储君自然要出自姜氏血脉。 而苏雩身后站着苏相,这可是夺嫡路上要争取的一个重要资源,可以说拿下苏雩对于姚崇英来说意义非凡。 她已经向睿帝求娶多次,但睿帝有自己的考量,一直也没有明确地答应下来,急不可耐的姚八见母皇那儿的路子走不通,就只能去求皇姥爷。 于是就有了今天姜太君导演的这出请君入瓮。 “别碰我!”苏雩又急又怕,恶心得想吐。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奋力推开姚八,抢先一步夺门而出,慌不择路地跑出偏殿。 明玕和郁离都被吓得不轻,“公子怎么了?” 苏雩将大腿几乎掐出了血,用残存的理智跟明玕说:“快去元辰殿,请姬彻殿下,快去!” 明玕从小跟着苏雩,哪里能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撒丫子就往元辰殿跑。 姚八懒洋洋地跟上来,见明玕跑了也不去拦,这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那小郎能去叫谁?天王姥子吗? 而且她知道自己皇姥爷的手段,用的肯定是猛药,苏雩绝对跑不了,说不定过一会儿就是苏雩求着她欢好了。 她性子里的恶劣,就喜欢看猎物垂死挣扎又无法逃脱的窘态。 姬彻是一路狂奔到仁寿宫的。 得亏之前的训练,她问清位置后飞速跃上屋顶,直接在琉璃瓦上抄近路跑,速度快得惊人,明玕根本追不上。 有一瞬间,姬彻甚至觉得这一切会不会也是苏雩计划的一环。 但这个世界,男子的贞洁比天大,他真的犯得着用这个来赌吗? 须臾间姬彻就到了仁寿宫偏殿,站在宫墙上下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具体的姬彻不想赘述,总之就是姚崇英那个王八蛋已经把苏雩逼到了墙角,像一只嗜血的豺就要咬断猎物的脖子。 姬彻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爹了个巴子的,敢碰我的张子房?你九族是批发的? 她随手抄起两块琉璃瓦就冲了下去,照着姚崇英脑壳就是匡匡两下。 琉璃瓦碎了一地,姚八也应声而倒。 干净利落,一招制敌。 姬彻一探她还有鼻息,心中火大,又将人拎起来一顿暴揍,打得姚八几乎成了个血葫芦。 旁边的郁离早被这一系类变故吓得懵了,缩成一团一直哭。 也是姚八恶有恶报,提前吩咐外面的侍从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准进来也不准声张。 所以姬彻就算把人往死里揍,弄出再大的动静,外面的人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反应。 直到一只软软的腕子拉住了姬彻的衣角,她才停下来。 “殿下······走······带我走······”苏雩小声哀求。 这可能是苏雩这辈子第一次这样狼狈,挺拔的翠竹被狂风摧折,风度全无。 他一时不知是该庆幸被姬彻救了还是该羞恼被姬彻看见自己这般不堪的情状。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姬彻丢垃圾一样把姚八丢到一边,擦了擦手上的血,蹲下来一边柔声安慰苏雩,一边检查他有没有受伤。 所幸苏雩只是被扯乱了发冠散落了环珠,衣带被扯松了些,倒是没有什么皮外伤,只是他整个人软软的,面色潮红,呼吸也不正常,平日里灵动撒娇的狗狗眼都不聚焦了,看起来真是大大地不妙。 先离开这里,这是姬彻的第一想法。 她一把将苏雩抱起来,护在怀里,大步往外面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终于追上来的明玕,还有他旁边跟着的十六殿下姚念念。 原来刚刚姚念念看见在屋顶往仁寿宫方向跑酷的姬彻,然后又在转角遇到了六神无主的明玕,预料到这边一定出事了。 苏雩平日里与姚念念是好友,所以当姚念念问起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明玕就赶紧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两人就结伴跑了过来。 姚念念看见姬彻怀里蔫蔫的苏雩,又看见姬彻身上都是血,意识到事情可能有点严重。 他定了定心神道:“兰城姐姐可是要出宫?请跟我来。” 姬彻还是相信男主人品的,当即跟了上去。 明玕也拉了惊魂甫定的郁离追随在后。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一路畅通无阻。 姬彻这才松了一口气,姚念念不愧是男主,够靠谱。 只是马车这么一动,细微的颠簸牵引得苏雩更加难受。 惊为天人的面容上醉意酡然,香汗淋漓,愈演愈烈的欲望得不到疏解,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能凭借着本能寻求一丝丝的安抚。 苏雩只觉得姬彻的身上好凉,好舒服,像是在荒漠中远行快要渴死的旅人发现了一汪清泉,忍不住想要汲取更多,纤长匀称的手忍不住往姬彻衣襟里探,被姬彻捉住。 姚念念别开眼,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道:“渺哥哥这是,这是中了情药。” 姬彻:我虽然不懂医术但也看出来了,不但看出来,还切身体会到了。 姬彻再次按住苏雩作乱的柔荑,“有解药吗?别告诉我解药是什么必须要跟女子交合之类的我真的会谢。” 泪眼朦胧的苏雩不知道姬彻为什么不让自己舒服,小幅度地在她怀里轻轻磨蹭,期期艾艾地央求,“好人······兰城······你摸摸我······摸摸我好不好······” 得不到回应又把脸埋进姬彻细腻的颈窝里蹭蹭,又亲又咬地撒娇。 姚念念毕竟也是未出阁的男儿,脸红得不行,“我现在的医术还配不出解药,要是有经验老道的大夫,或许可以。” 姬彻灵光一闪,“快!去如意巷!” 江衔月看着身上都是血的姬彻吓了一跳,赶紧把她们接进了自己屋里。 “神仙妹妹,你这,这才几个时辰啊,怎么伤成这样?快来我给你看看。” 姬彻赶紧道:“我没事,沾了疯狗的血而已,快看看他怎么救。” 江衔月这才注意到姬彻怀里低低喘息的男子,只扫了一眼就鉴定完毕。 “相思烈。专门祸害男子的超猛媚药,好久没见过这脏东西了,他怎么会中了这玩意儿?他是你的夫郎吗?你还不快救人,再拖一会儿人都没了!” 第35章 风月 姬彻急道:“你不是神医吗?不应该马上拿出个什么神药,或者来个超炫酷的针灸推拿之类的立刻就能药到病除吗?” 江衔月无语,“这妻郎间阴阳配合就能解决的事,干嘛费这样的功夫呢?” “他不是我的夫郎,人家还没出阁呢!”姬彻上火。 江衔月一搭苏雩的腕子,“那更完蛋了,夫男的话用手疏解几次也能勉强熬过去,但他是处子,元阳未泄血脉不通,不交合就只能等死了,筋脉一寸寸爆开,会很疼很惨的。” 看姬彻一脸不可置信,江衔月又解释道:“解药确实不难,不过全部配齐要耗些功夫,就算是我,最快也要一个时辰,但你看他这光景,顶多再熬三刻钟。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神仙妹妹,你抓紧时间吧。” 苏雩已经不成了,烧得全身滚烫,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紧紧贴在姬彻身上,已经开始说胡话,“哥哥······雩儿好难受·····要死掉了······回家······带我回家······” 姬彻当机立断,向姚念念借了马车和帷帽就奔相府去。 她想得很清楚,不管真假,苏雩对自己明里暗里表露过这么多次心迹,算不得违背他的意愿,自己也不会真的眼睁睁看他去死。 救!必须救,狠狠救! 姬彻不敢说自己是个体贴的情人,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苏雩肯定不愿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草草了事。 既然他想回家,那姬彻就带他回家。 斯密吗喽苏相酱,还有厚密们,今天这个黄毛我是当定了。 如意巷和苏相府邸同在城西,相隔不远,不一会儿就到了。 门房见是自家二公子有恙,不敢怠慢。 又见是十六皇男的马车和帷帽,只当是十六皇男送了自家公子回来,也不敢多问。 姬彻就这么抱着苏雩,明玕在前面引路,一路小跑回了苏雩的卧房。 姬彻知道苏家姐妹在白水县和小野未归,苏相这个点肯定还在政事堂。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让郁离在门口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姬彻忍不住在心中白烂,我真是有点偷家天赋在身上的。 好不容易连哄带骗地将苏雩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让他先躺在床上,又吩咐明玕去打了些水。 或许是熟悉的环境让苏雩感到安心,他整个人明显放松了一些,但情况却没有好转多少。 姬彻飞速除下身上的帷帽和带血的衣裳,就着盆里的清水简单洗洗干净。 苏雩不知何时起身的,难耐地从身后缠了上来,紧紧环住姬彻的腰,低下头埋在她颈窝里磨蹭,想把她的气息全部吞进肚子里。 姬彻轻叹一声,回身把他抱起,走向床榻轻轻放下。 苏雩以为她又要走,急急地凑上来吻她,喘息婉转,如同调了蜜一般,“别走,殿下别走······” 他可能不知道此刻自己到底有多诱人,京城大家公子的典范,一举一动都优雅守礼的苏家二公子,这样惊为天人谪仙一般的人物,居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渴求、难耐、羞赧、破碎,甚至是引诱。 眼尾胭红,一点泪痣更是有千般风情。 是被拽入凡尘的蒙难仙子,沾染了人间的欲和爱,再也回不到清冷寂寞的九重宫阙了。 姬彻心中一动,欺身而上,俯下身亲了亲他娇艳欲滴的唇瓣,“我不走。” 蜻蜓点水的抚慰就如同抱羽赴火,瞬间将浓烈的渴望全部点燃,唇齿相接,再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而是抵死缠绵的攻城略地。 苏雩于情事上可谓一片空白,甚至不会换气,予取予求地任姬彻攫取口中的香甜暖滑,被亲得魂都要飞了,眼前直冒小星星。 姬彻手上也没闲着,灵活地解开他的衣衽系带,将这人标志性的竹影青衫尽数褪去,连同腰封一起随意地丢到床尾。 她突然想到那日赏荷宴,小舟私会,她也是这般折了一个莲蓬在手,剥开绵软的翠绿果皮,得到一颗粹白如瓷的白嫩莲子。 少男莹白胜雪的腰腹上一点朱砂,是他贞洁的象征。 “渺渺,别怕。” 姬彻与他十指相扣,两人墨玉般的长发蜿蜒在一处,不分彼此,如何不算结发的妻郎。 鼻息间都是苏雩身上清冽好闻的清茶香气,随着体温的上升更加馥郁。 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 闺阁外天光暖软,鸟雀啁啾,侵窥檐语,好奇一室的春光缱绻。 良久良久,汹涌翻腾的情潮终于退却。 苏雩已经体力不支昏睡过去,姬彻探了探他的脉搏和心跳,确定没有什么大碍,这才稳稳地把心放进肚子里。 姬彻躺着平复了一会儿,起身叫明玕再端些水来。 又告诉他说他们公子已经没事了,若是苏相回来问起,就说公子今天身体不适,已经歇息了,其他的一个字都不要提,不然就会出大事。 明玕连连答应,对姬彻谢了又谢。 交代完毕后姬彻就回床上躺着发呆,等苏雩醒。 她可不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人,有些事必须要及时当面地解决,长痛不如短痛,就算苏雩醒过来之后要把她杀了她也认。 反正今天必须把话说开,这才能避免之后许许多多的隐患祸端。 况且,如果苏雩真对自己有情,一朝欢好之后不见了情娘,应该会很伤心吧。 苏雩还没醒,姬彻忍不住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原来女尊世界的阴阳配合是这个样子的,解开了她多年看书的未解之谜,简单来说,硬件配置没什么变化,核心科技确实有点东西,就很神奇,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其实姬彻神游天外的时候苏雩就醒了,只是因为太羞耻了不知道怎么面对,所以一直装睡。 方才鸳鸯交颈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枕席间也沾染了姬彻身上的女子香气,若不是唇瓣上的酥麻和腰腹间的酸软证据确凿,他一定觉得这是一场荒唐的春梦。 和情娘在母亲家里,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地方颠龙倒凤,这还是有点太超过了,就是他最旖旎的梦也不敢这么做的。 苏雩听着身边人平和安稳的呼吸,觉得无比心安,她就在身畔,触手可及。 他这么聪明一个人,如何会猜不到姬彻的用心,她不想两人有隔阂误会。 若是姬彻就这样悄悄走了,装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只怕会发疯。 苏雩很感动,也很庆幸,老天垂怜,若是今日在宫中没有遇上姬彻,他简直不敢去想后果。 想到这,呼吸都不由急促了几分,偷偷去看身边那人。 姬彻翻了个身,手拄着下巴,“你醒啦,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第36章 图北 两人面对面侧躺在床上,姬彻只穿了贴身的里衣,苏雩更是未着片缕,莹白的锁骨上一片红晕,锦被里的部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四目相对,苏雩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熟了,声音细如蚊蝇,“没有不舒服。” 姬彻探了探他的额头,即使是微小的触碰也引得苏雩一阵战栗,他甚至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姬彻收回手,“那就好,看来没事了。你现在想聊聊吗?” 短暂的沉默。 “今天的事对不起。” “今天的事谢谢你。” 两人异口同声。 对视一眼后忍不住都笑了,尴尬的气氛被这心有灵犀的一瞬打破。 姬彻小心翼翼地问:“你不怪我?” 苏雩悄悄勾上她的手指,放在掌心把玩,“与有情人做快乐事,又有何恨?” 姬彻忍不住问出口,“我还是不懂,区区三面之缘,你怎么就认定了我?” “原来殿下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之说。”苏雩吻了吻姬彻的指尖,“那我就给殿下一个能相信的理由。” 姬彻抓住他的手,“说来听听。” 苏雩被她掌心的温度烫了一下,闷哼一声,难为情地弓起了身子,人都要被锦被吞进去了。 他害羞地小声唤道:“殿下······” 姬彻伸手探进去,好好好,又可以是吧。 反正多的都做了,也不差这一回两回。 两人一个刚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一个食髓知味,胡闹起来真是没个够。 腰腹上一点朱砂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点点红梅。 正在兴头上,突然有人敲门。 “雩儿,你睡了吗?” 是苏相! 苏雩吓得直接结束战斗。 姬彻也吓得够呛,赶紧扶稳了身上直打滑的人,用口型提醒他“身体不适”,免得和明玕的口供不一样穿帮。 两人默契得跟开机甲一样。 苏雩强行定了定心神,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可疑,“今日进宫受了风有些不适,已经歇下了,妈妈不必担心。” 苏相继续问:“今日宫中似乎不太平,你可有听说什么?” 姬彻坏心眼地动了几下,惹得苏雩捂住了嘴才没呻吟出声。 潋滟双眸嗔怪地瞪她一眼,让她不准再乱来。 “一切如常,并未听说什么。”苏雩艰难开口,声音喑哑倒真像是受了风。 “那就好,你好好歇息吧。” 苏相终于走了。 苏雩如获大赦,长舒一口气放松下来,趴在姬彻胸口喘息。 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包天,跑到自己闺房来就算了,居然还敢当着母亲的面······ “原来殿下是这样的坏孩子。”苏雩凑过去亲了亲她。 两人心照不宣地低低笑出声来,就像瞒着大人偷偷做坏事的小孩。 苏雩牵了一缕姬彻的头发在手中把玩。 “小时候爱吃李环饧,但爹爹和医官不允,说小孩子吃糖会坏了牙齿,又夸我是懂事的孩子,是名门贵公子,应该时时克制自己的欲求,为了让他们高兴,也为了当好孩子,对很多东西,我会装作不喜欢,不想要,渐渐地连自己都要被骗过去了。” “但是哥哥不一样,他会悄悄给我买饧糖,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两个人躲在屋里偷偷吃,谁也不知道。” 姬彻心里咯噔一下,百密一疏啊百密一疏,光想着家里的大女人们,倒是把其他后宅男子给忘了。 “等等,你爹爹和哥哥不会也在家吧?那岂不是······” 苏相好歹碍着女男大妨不至于直接进男儿房间,但是苏雩他哥或者他爹要是进来了······ 嗯,是躲床底好呢还是跳窗好呢。 苏雩一眼就看穿了她在想什么,凑上去咬她的耳垂,声音戏谑。 “哎呀呀,原来殿下考虑得这样不周就敢上门偷香,这要是被抓住,就是十条命也救不回来咯。” “想不到相府竟是这样的龙潭虎穴。”姬彻笑着在他纤腰上轻捏一把,“那我这算不算探骊得珠?” 苏雩被她捏得痒痒,笑成一团,赶紧投降,“爹爹去小野看望四妹妹了,至于哥哥······” “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前一句还带笑的话,后一句就隐了悲切。 姬彻敏锐地发现,他说的是“回不来”,而不是“不回来”,堂堂相府的大公子还不至于说被人胁迫,就算嫁人了也没有哪家人敢让他“回不来”。 之所以这样说,他的哥哥一定是遭受了什么意外,甚至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从苏雩明显平淡下来的口吻和低落的情绪就能探知,这一定是一件极不好的事,而且对他的伤害极大。 姬彻没有追问,如果这些伤心事他不想提的话就没必要再说一次,语言的复述其实是将伤害再一次地重演,没必要为了一点好奇,让人把好不容易凝结的伤疤再剖开。 姬彻也没有莽撞地出言安慰,毕竟在有些事上,语言是苍白的,说再多安抚的话其实效果并不显着。 她把人抱在怀里摸摸,这是她安抚小动物的一贯手法,想来安慰人也是一样的。 “你如果想哭的话可以哭出来。” 苏雩摇摇头,“我已经不会再因为这件事哭了,刚才说起为何我一定要选殿下,未说完的话就在这里。” “为何?”姬彻确实好奇。 之前苏雩就说过他知道姬彻胸中的志向,姬彻当时就好笑,心说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这破地方一上来就差点儿要了我的命,都他爹的欺负我轻贱我,都给我等着。 既然来了不能白来,自古乱世出英雌,就算不是主角,我也要做背景板里最强的那个人。 我要把元宁皇帝从她的王座上踢下去,我要把北霜的蛮子打得服服帖帖再不敢生事,我要把大月那些让我当作筹码换来换去的人全部诛杀! 我要三国统一天下大同,战事干戈不起;我要稻禾麦香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我要这朗朗乾坤下善恶有报,事事有王法······ “我知殿下欲图天下之志。” 苏雩的声音清朗坚定,一字一句说出姬彻心中所想。 第37章 旧事 姬彻心中有些震吃惊,面上却不显。 苏雩接着道:“殿下是女子,可以做许多我不敢不能之事,我愿为殿下驱驰,助殿下一臂之力,北定北霜西平大月,一统天下。当然这其中,确实也有我的一份私心。” “你想救你哥哥。”姬彻没有给他卖关子的机会。 这下换苏雩一脸惊愕了。 见这个开了挂一样的聪明人被看穿,露出那种惊讶又赞赏的表情确实是一件快事。 苏雩赞叹,“殿下确实聪慧过人。” 姬彻笑道:“只是简单推理罢了,其中的细情,还要你自己来说。” 苏雩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 “我哥哥名叫苏芸,他长我许多,幼时父亲忙于照顾两个妹妹,可以说是哥哥一手将我带大的,亦兄亦父。时人谬赞我是世家典范,但我深知,其实哥哥才是名副其实的第一公子。” “可惜他却也是天下第一糊涂蛋,第一痴情种子,竟为了一个女人,连命也不要了,被北霜的蛮子掳去,自此生死不明。” 姬彻听到这忍不住打断了他,这剧情实在过于耳熟。 “你哥哥他,不会是陈宜宁陈教头的爱人吧?” “她竟还有脸跟人提起此事?”苏雩脸上隐隐有了怒气。 “不是她说的。”姬彻赶紧解释,“我在榴县遇到铜甲旧人,说起陈教头,得知她的爱人被北霜蛮子掳去了,我听着耳熟,这才有此一问。” 苏雩叹一口气,跟姬彻说起了这桩旧事。 元宁武帝开疆拓土之时,睿帝姚承锦还在潜邸做睿王,与当时的少将军陈宜宁,安县郡守苏知微是至交好友。 三人情谊深厚,陈苏二人竭尽所有将睿帝扶上皇位。 陈宜宁不但为自己效忠的君主南征北战,更是将自己的弟弟也嫁给了睿帝,是为后来的陈贵君,十六皇子姚念念的生父。 是一段鱼水君臣的美谈。 当时的陈宜宁意气风流,英姿勃发,是所有锦都少男的春闺梦里人。 一日,陈宜宁到苏知微府上拜会,正遇上苏知微的大儿子苏芸,两人一见钟情。 陈宜宁向苏知微求娶,把苏知微气得够呛,好啊,我拿你当朋友,你居然馋我儿子??? 护崽情绪一上来,也不管你是挚友还是大将军,一样乱棍打出。 陈宜宁当然不会放弃,契而不舍地各种追求,甚至磨得睿帝都亲自来找苏知微说好话。 其实苏知微倒也不是那迂腐不开窍的人,只是她深知陈家如今正是烈火烹油的时候,帝王心难测,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 她只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一生平安顺遂,不愿他去这样的人家冒险。 可苏芸铁了心要嫁给这位母亲的挚友,因为母亲不许他与情娘见面,将他关在家里,一时竟然相思成疾,重病不起。 也是实在心疼儿子,不忍他这般心碎憔悴,最终苏知微还是松了口,答应了这门亲事。 金童玉男,一时间传为锦都的佳话。 只可惜二人婚期还未定,与北霜接壤的几个郡县相继告急,说是北霜第二大部的大君巴兰尔率军来犯。 睿帝震怒,派陈从并陈宜宁率铜甲军精锐北上,镇守与北霜交界的白练关,不得让北霜蛮子过关一步。 好不容易苦尽甘来的鸳鸯岂能分离,于是苏芸悄悄瞒着母亲,混入军中追随陈宜宁一同北上,被发现时已行至半路,陈宜宁不放心让他一人回去,只得将他带在身边。 苏知微发现后也没有办法,写信让陈宜宁千万照顾好他。 巴兰尔的军队就在白练关外虎视眈眈,既不进犯一步,也不撤退一步,就好像在故意僵持,一拖就是月余。 陈宜宁觉得不对,对方哪里来的粮草支撑,可以这样负隅顽抗。 再拖下去马上就要入冬,到时白练关滴水成冰,再打起来就时大大的不妙,于是陈宜宁和母亲商议后决定,必须和巴兰尔有个了断。 当时北霜的第一大部与元宁交好,她们的大君巴图热是巴兰尔的姐姐。 与巴兰尔的阴险诡谲不同,巴图热是位铁骨铮铮的好娘子。 若能和巴图热取得联系,让她在后驱赶,铜甲军正面出击,就能逼迫巴兰尔退兵。 当时白练关已经全面戒严,巴兰尔的细作和眼线到处都是,苍蝇都飞不过一只,关内关外只有一种人可以通行,那就是贩茶的茶夫。 与北霜的茶叶交易是大宗买卖,战备戒严时就催生了茶夫这一角色,他们是全部由男子组成,前往北霜贩茶的商贩,因为男人较好控制和击杀,就算真的有变,到底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为了替爱人分忧,苏芸自告奋勇铤而走险,和几个侍儿一起,扮作茶夫混入北霜,向巴热尔部传信。 结果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从此音讯全无,逃回来的侍儿只说公子被蛮子掳去了,别的便再也不知。 可以确定的是,苏芸确实将消息成功送了出去,巴兰尔的大军开始撤退,白练关的危急得解。 陈宜宁发了疯要去救人,但是陈从不准,说没有皇帝的旨意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结果当天晚上陈宜宁就单枪匹马想要出关,被早有防备的陈从拿下,母女俩打了一架,最终陈宜宁被扭送回京。 后面的故事和夏鸾说的大差不差,姬彻已经知道了。 苏雩苦痛地将脸埋进掌心,“所有人都说他死了,没有人去找他。母亲将他视作家族耻辱缄口不提,皇上安于一隅之后照样与北霜有来有往,就连哥哥最爱的那个人,却也是个懦弱不堪的庸人,只知借酒浇愁一蹶不振!” “我只恨自己不是女儿身,不能跨马提枪。只求殿下若有攻取北霜的一日,能带我去寻我的哥哥,若是他还活着,我便带他回家,若是他死了,我也要为他收殓尸骨,绝不留他一人在那蛮荒苦地飘零无依。” 姬彻抚了抚他的脑袋,心中思忖,这个理由倒是比虚无缥缈的一见钟情要可信得多。 确实,苏雩若想救哥哥,就必须倚仗一个有图北之心的人,如今睿帝偏安一隅,怪不得他会说出换个皇帝当的话。 这样也好,如此的话她也算和苏雩目标一致了,休戚与共,合作起来便也没有那么多的猜忌。 “我明白了,若是有那一天,我一定帮你。” 姬彻吻了吻他的眉心。 第38章 归人 两人把话说开之后又温存了一会儿。 夜幕降临,姬彻确实没有在相府过夜的打算,本来说好了分别的,姬彻刚出房门,苏雩又追了上来。 他只匆匆抓了件外袍披着,没有穿鞋,如玉的双脚踩在木质的地板上小步跑过来,轻巧得像一只小狐狸。 姬彻驻足回首,“怎么了?” 苏雩定定望着她,如墨的瞳仁里倒映着少年姣好的面庞,用目光描摹她的容颜,像是要深深刻进心里一般,舍不得她走。 情爱竟是这样催人心肠,还未分别便已开始思念了。 “下次相见不知又要到何时,殿下,要记得常常想我。” 话才出口苏雩便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了,两颊微红。 姬彻非但没有笑话他,还认真地伸出小拇指,“好,我们拉钩。” 两人指尾交缠,苏雩忍不住又俯下身向她讨一个吻。 姬彻从相府出来后本想回小南园,但一想这一身的血迹狼狈没法解释,便转头去找了江衔月,借地方洗个澡换身衣裳。 江衔月的表姐也在京兆府任职,只是她为人风流,此刻不知在哪家花楼快活,两次都没有遇上。 一见面,江衔月就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了姬彻一番,双手拢在袖子里笑道:“我看神仙妹妹面色红润精神抖擞,看来那位小郎君性命无虞了。” 姬彻小脸一红,“别骂了,快给我找身能换的衣裳,我洗干净了就回家。” “杀山匪都轻描淡写的神仙妹妹居然惧内至此?”江衔月先是吃惊,然后一脸了然,“不过嘛,就你家的那位醋坛子,确实得收拾干净咯。” “醋坛子?你说沈安之?”姬彻摆摆手,“我与他是君子之交,哎,说了你也不懂。” 江衔月:“······” 到底是谁不懂啊,算了,懒得说,这神仙妹妹竟是块木头,看来以后她的后院是有的鸡飞狗跳咯,幸灾乐祸一秒钟。 还是十六殿下好啊,又温柔又善解人意,只是今天时间有限,还来不及同他多说几句话。 想到这儿,江衔月便问:“神仙妹妹,你可知十六殿下有什么喜好?” 听她这么一说,泡在浴桶里的姬彻拿下了盖在脸上的毛巾。 刚才情况紧急未及多想,经她这么一提醒姬彻才发现,卧槽,我好像凭着一己之力,促成了男女主的第一次见面! 世纪性会晤啊,世界线收束了。 姬彻笑道:“十六殿下最是心善,又特别喜欢钻研医术,你要是能多在医术上指点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抓住机会啊姐妹, 没有人比你更能讨他欢心了。” 姬彻说着,在屏风后向她竖起了大拇指。 江衔月嘴角比ak难压。 回到小南园已经半夜了,沈安之却还没睡下,小凉阁的灯还亮着。 这个地方是姬彻穿过来之后住的最久,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走进院中就有一种倦鸟归林的安全感。 “殿下回来了。”金环迎了姬彻进去。 姬彻问:“怎么沈郎君这么晚还不休息?” 金环答:“公子在等殿下。” 姬彻问:“他知道我今天会回?” 金环摇摇头道:“不知,公子自榴县回来便夜夜等候。” 姬彻摸了摸鼻子,没由来地生出些愧疚来。 就那种在外面花天酒地鬼混了半宿,回家后发现糟糠之夫还在痴痴等候的同款愧疚。 怎么回事啊! 踏进小凉阁,沈安之披了一件锦缎外裳正在灯下看书,烛光暖软,映得他眉眼温柔,美得像一幅画。 沈安之从姬彻进院子的一刻就知道她回来了,明明日想夜想,但他心里置气,就不肯起身去迎,人进屋了他也故作镇定,装没看见。 姬彻走上前,将他手里的书抽走,“灯光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沈安之一抬头看见那朝思暮想的人儿,还不及欢喜,却又看见她身上不知哪里来的衣裳,秀眉就皱了起来。 姬彻的衣裳从来都是沈安之一手准备的。 沈安之的品味很好,总要选最讲究的布料和最好的裁缝,能将姬彻的身材优势展示得淋漓尽致,致力于要把姬彻打造成最精致好看的妻主。 沈安之气呼呼地,“眼睛坏了岂不正好,省得看见些野衣裳生气。” 见他生气,姬彻不由得想起江衔月的话,难道沈安之真的在吃醋? 但马上她就摇了摇头将这个荒唐的想法赶出了脑子。 确实沈安之给自己买的衣服都挺贵的,就这么报废了一套,人家生气也正常。 姬彻积极认错,“出了点意外衣服弄脏了,所以换了一套,下次我会小心的,别生气了。” 沈安之吩咐道:“金环,取妻主的换洗衣服来。” 姬彻:“不用吧,这还是干净的。” 沈安之很坚决,“去取。” 待金环取了衣服来给姬彻换上,沈安之看着她又穿上了自己的手笔,这才满意。 姬彻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若下次我迟迟未归,你先安睡就好,何苦为我风露立中宵。” 沈安之哼了一声,“谁为你了,我投了那么些产业,是怕你出了事,害我血本无归。” “好啦,我知道你担心我,你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姬彻做了个鬼脸想逗人笑,结果被二指推开。 都说猫随主人,姬彻觉得沈安之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桂花,当你抱起来想吸他一口的时候,小东西就会爪爪开花地把你推开。 姬彻趴在炕几上打了个哈欠,“走吧,睡了,好困。” 沈安之拉住她的袖子,“你说的解释呢?别想就这么混过去。” 虽然这些天沈安之也陆续听说了榴县剿匪一事,大致也能猜出当时的情境,但他就想姬彻亲口兑现当时说的解释。 姬彻乖乖坐直了身子,“当时我听了江衔月的话就知道,当天晚上山匪一定会来偷袭,到时候榴县会很危险,我怕你留下来会有什么意外,这才赶紧让你离开,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没能好好跟你解释,害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似乎是觉得不严谨,她又补了一句,“以后要是有什么要紧事来不及说,我第一时间给你写信说清楚,好不好?” 解释加态度加解决方案,完美。 沈安之对上姬彻那双乖巧的眼睛,眨巴眨巴,眼睛里写满了真诚,真是生不起一点气。 这个人啊,是懂得怎么怎么卖乖讨巧的,每次有了什么疙瘩和不快,她总是飞速认错,只说是自己的不好,然后第一时间想解决办法,总能把炸毛的小猫咪安抚得服服帖帖的。 “好吧,那你可要说到做到。”沈安之轻咳一声,面色微红。 完了,完全被她拿捏了。 姬彻借着烛光偷偷抬眼去看沈安之,他真的好可爱啊。 心底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要真是我的夫郎就好了。 念头一闪而过,姬彻赶紧掐了一把大腿,想什么呢,一定是今天激素分泌失调了。 罪过罪过,睡觉! 第39章 某种连襟 次日姬彻照常赖床,还把本来要起的沈安之也按住了。 “别啊,再躺一会儿,你起了我没起,岂不是显得我很懒,不行,我不能一个人懒。” 沈安之睡里侧,被姬彻一拦就根本出不去,除非从她身上跨,“你这人怎么这么赖皮,让下面人看见了像什么样子。” 姬彻不为所动,“金环银环也陪你熬了好几天了,别去闹他们,再说我这是奉命休养,怎么能算赖床呢。” 沈安之赖皮不过她,只能认命地又躺了回去。 清晨很凉爽,空气间还有草木的香气,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你要的烈酒蒸器打样已经做出来了,中秋前后就能酿出一批。还有你要的其他东西,也已经着手准备了。”沈安之简单汇报了一下工作。 姬彻很高兴,“太好了!你这效率也太高了,我宣布,你就是我的cfo!” 沈安之翻了个白眼,“又在说什么胡话,这次要什么时候去榴县?” “暂时不去了。”姬彻翻了个身,“昨天进宫,皇上看我被山匪吓坏了,让我好好在家休养呢,就算要去也等第一批烈酒出了再去。” 沈安之心中暗暗高兴,这是不是意味着又可以回归之前那种平静简单的日子了。 没有壮小郎也没有美娇娘,完美。 姬彻似是不经意地信口一问:“对了,万寿节是什么时候?” “中秋之后,八月二十一。是要开始准备寿礼了吗?”沈安之真的开始考虑送点什么好。 姬彻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嗯,还有时间,“你看着办吧,随便送点什么,反正估计她也用不上了。” 沈安之:“!” 你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狂徒发言?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姬彻又恢复了之前干饭加锻炼的规律生活,照常去演武场训练,只是加大了训练强度,弓马骑射全安排上了。 陈宜宁看她回来倒是高兴,姬彻想学什么她就教什么,可以说是倾囊相授。 一来她本身就喜欢这个聪明又努力的孩子;二来棠水之战是她一手打赢的,可以说是她亲手造就了姬彻的质子命运,所以她对这孩子也心怀亏欠,有意补偿。 她出走半生没有女儿,所以亲眼看着姬彻从跑个步都小脸煞白的豆芽菜,到现在能开八石弓,箭无虚发的猛虎,真的充满了养成系的成就感。 不过姬彻因为吃了太多瓜的缘故,看陈宜宁的眼神都跟之前不一样了,这老酒坛子某种意义上跟我还算连襟?所以我叫她师妇,她叫我弟妻,咱们各论各的? “想什么呢小子。” 看姬彻发呆,陈宜宁往她后脑勺上招呼了一下让她回神。 姬彻可不敢说在想你算我什么亲戚这种话,摸了摸被她敲疼的脑袋,傻笑几声没有说话。 陈宜宁给她丢了一筒水,笑道:“哦,我懂了,你是不是看上哪家小郎君了?来,跟师妇说说。” 姬彻:“没有的事。” 陈宜宁以为她不好意思,“大女人三夫四侍是常事,有什么好扭捏的,能文能武独独不涉风月的女子,就好比如玉卮无当,那才是真正没趣。” 姬彻拔开水筒喝了一口,腼腆一笑,“其实还真有那么一位。” 陈宜宁一脸果不其然,“是哪家的公子啊?说出来为师给你参谋参谋。” 姬彻:“苏雩,苏渺渺。” 陈宜宁一口老水喷出来,笑容凝固.jpg 姬彻早有防备,往旁边一闪没有被喷到。 “是你自己偏要问的,我说了你又不高兴。” 陈宜宁慌乱,但是陈宜宁故作镇定,“你,这,他,不是,怎么会是他?” 姬彻双手一摊,“不行吗?喵喵哥实在聪明,长得又好,说话也好听,简直完美。” 陈宜宁皱眉,“等一下,这是你单方面喜欢,还是说他也心悦你?” 姬彻尾巴都要翘上天了,“那当然是我们两情相悦,情投意合。” 那小人得志的贱贱表情,陈宜宁真想给她一下。 这很难评,我大受震撼,祝你成功吧······ 陈宜宁冷静了一下:“苏相知道吗?” 姬彻:“现在还不知道,所以师妇你可要替我保密啊。” 陈宜宁点点头,心道这还用你说,这事我不比你熟?都过来人。 为了不让这个尴尬的话题继续下去,主要是陈宜宁自己不想提那些伤心往事,于是她拎起姬彻常用的弓箭掂了掂,岔开话题。 “马上就是秋狩,以你现在的本事,上了猎场可要好好给为师长长脸。” 姬彻虽然知道男主姚念念曾在秋狩救下怀孕牡鹿的背景故事,但是对于秋狩具体的活动内容和时间确实不甚了解。 于是姬彻问:“秋狩具体要干什么?” 陈宜宁马上反应过来,姬彻之前真的太废了,按理来说,皇室贵族十余岁起每年都会和皇帝一起参加秋狩,她倒好,一次都没去过,大小伙上轿头一回。 “秋狩就是每年中秋和万寿节之前,皇帝会带天家子弟们同亲眷一同前往猎场围猎,以所获的猎物来祭祀鬼神,庆祝丰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届时猎得最好猎物的猎手,可以向皇上求一项恩典。” “所以每年的秋猎都是各家女娘们的竞技场,都等着这个机会大显身手一番,不但为了争取皇帝青眼,而且也能在同往的年轻郎君面前表现表现,博蓝颜一笑,说不定就能找到意中人。” “你那意中人到时肯定也会去,他有多抢手想来也不用我多说,你可得好好表现,免得被其他小娘子占了先机。” 陈宜宁说完哈哈大笑,拔开酒葫芦饮了几口,“休息够了就起来继续练,瞧见那几个靶子没,全部射穿之前不准下马。” 夏末秋初,天气逐渐凉爽。 得益于坚持不懈的训练,姬彻的体格又健壮了些,匀称有力的肌肉一看就是能提长枪能开重弓的好手,个子也窜得更高了,在一众女娘中一眼望去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英气十足的眉眼不怒自威,漂亮得有些锋利,但只要一笑起来,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马上又破了那一点煞,俊俏得让人移不开眼。 可以算是女尊世界审美体系里一等一的相貌了。 仿佛是养了只什么窜得很快的大型犬,沈安之刚给她裁的衣服马上又不合身了,只能隔一段时间就往李阙家的布庄和裁缝铺跑,改了又改。 姬彻:私密吗喽卿卿酱,但是瓦达西真的不是故意把衣服崩坏的。 沈安之倒是毫不介意,反而乐在其中,把自家妻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简直就是每个男人的使命好不好! 老话说得好,妻主的风貌,郎君的荣耀。 多做几身衣裳算什么,你们要是知道我妻主长什么样子,你们也会觉得我命好。 第40章 秋狩 秋狩前这段时间倒是平稳又充实。 其间水竹请人代笔来了一次信,说榴县一切都好,让姬彻不必挂心,还寄来一罐应贞自己做的糖渍梅子,酸甜可口,姬彻一天就消灭了半罐。 江衔月打着去找姬彻的名号瞒着表姐和十六殿下约会,两人的感情是逐步升温,只是频率有点高,导致表姐都以为江衔月和姬彻有一腿,又不好直接问,只能随她去。 转眼就到了日子,姬彻果然收到了帖子,邀她携家眷前去木樨围场参加今年的秋狩。 一大早,木樨围场已经热闹非凡。 此次围猎规格颇高,竟调动了锦都一半的千羽卫随行,千羽卫总督姜麟悦亲自伴驾,浩浩汤汤,声势浩大。 皇家的车队仪仗威严,北霜宝马之上,着九旒衮服的睿帝仪态端庄目不斜视,被众星捧月地簇拥着进入围场中心。 跟随其后的是众皇子和亲王的马队,然后是皇男与盛宠侍君的轿辇,臣子和外戚及其家眷驻扎在外围。 离老远姬彻就听见苏荷跟苏木叫自己的名字,两姊妹自从去了不同的县当牧官后也是好久没见了。 借这次围猎不但姐妹团聚,还能见到好朋友,自然是十分开心的,当即驱马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姬彻拥在中间。 “兰城,我听说你在榴县打了一回土匪,厉害呀,快给姐妹说说。” “就是,二哥说你大获全胜,你是怎么打的?” “我跟你说,白水县那地方简直没劲透了,每天带那些崽子操练,我闲得骨头都痒了。” “你当小野就好吗?也不知二哥为什么非要让我去那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不完的热乎话。 姬彻:心虚,不敢说话。 毕竟厚密们还不知道,她们已经是我的小姑子了。 三人说话间,李阙也打马凑了上来,“哎,姐妹们都在这儿呢。” 苏荷笑道:“我说思朝,咱们几个就你最出息,怎么着,当御前侍卫感觉怎么样?” 李阙痛苦面具,“甭提了,早知道我就跟你们一块儿混个牧官去,现在我是天天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都个把月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苏木挤兑她,“去去去,别得了便宜还卖乖,我看就你最舒坦,人都养胖了一圈。” “论舒坦,谁比得过兰城呀。”李思朝不服气,“你看看她,奉旨在家休养,壮得跟个虎犊子似的,他家夫郎又宠,衣服都给她做了十来套,我家布庄的好料子都要被他买空了。” 说完三人的目光全部齐刷刷聚集到姬彻身上,目光幽怨。 既怕姐妹过的苦,更怕姐妹得良夫。 姬彻给李阙一拳,“你没有自己的夫郎吗,一边儿找去。” 一说这个李阙可就精神了,“说起来我家确实在给我议亲了,是姜家的公子,待会儿应该就能碰见,你们可要帮我掌掌眼,要是什么无盐丑公,我回去就赶紧退婚。” 三人闻言哈哈大笑。 苏荷也随即宣布,“这次围猎一定要好好展示我的雌风,不得迷倒一片小公子。” 苏木也表示,“也不知道上次赏荷宴送我锦帕的那位小公子有没有来,要是他能看到我的英姿就好了。” 见姬彻不说话,两人一左一右捅了捅她,挤眉弄眼,“兰城,除了你家那位,这次有没有什么心仪的佳人啊?” 姬彻:有啊,你哥。 “咳咳,与其想这个,还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猎个大的。”姬彻赶紧扯开话题。 李阙双手一摊,“害,我就走个过场,你们随意。” 苏荷倒是真的很有干劲,“听说这次还放了野猪和熊进来,啧啧,这可是大家伙,谁要是能拿下,那妥妥的第一了。” 李阙突然想起什么,小声道:“你们听说没,这次姚八那个搅屎棍不参加了。” “哈?”苏木很是意外,“她不是每年都叫得最凶了,恨不得跟十一殿下争个你死我活才罢休,去年就为了谁多打一只野鸡这种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丢死人了。” 李阙坏笑,“那她俩今天就只能坐在上面用眼神掐一掐咯。” “为什么?”两姐妹不解。 “你们不在京城还不知道吧。”李阙压低了声音都掩不住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姚八被人打啦。” “啊?”苏家姐妹异口同声。 李阙继续说,“也不知道惹了哪尊大佛,你说好好的在宫里居然能被打成个血葫芦,要不是小内侍进去看,说不定死了都没人知道。” 姬彻心里明镜似的,嘴上还是忠实的捧哏,“在宫里被人打了?这也太奇怪了,就没抓到是谁?” 这么一捧,李阙更来劲了,“怪就怪在这里啊,青天白日的,连对方身影都没看清楚就被打昏了,上哪儿抓人去?我听小内侍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都说是撞鬼了。” “呵,让她平时这么嚣张,我看她就是遭了报应。”苏荷不屑地哼一声。 “估计她也是怕了,对外只说是自己喝醉了跌伤,谁家好人能跌成那个鬼样子,明眼的谁不知道,只是不说罢了。老十一好心去看她,反招了她一顿骂,还说是老十一下的黑手,两人又掐了一回,结果把老十一也打伤了。” 李阙说完自己都忍俊不禁,四人又笑了一回。 秋猎要下午才正式开始,这之前皇帝还要主持祭祀,苏相和梁嗣王都在伴驾,姬彻她们这些小孩没有资格参加,就先在各自的营地休息。 姬彻她们几个好朋友就干脆把营地围在了一处,也好相互照应。 姬彻撩开车帘,向沈安之伸出手,牵他下车。 “有没有晕车不舒服?”姬彻轻声问。 沈安之摇摇头,“没有,只是坐久了有点累。” “那先进帐歇会儿,煮点茶喝。” 姬彻牵着他的手往自己的帐篷走,金环银环抱了从家里收拾的东西跟在后。 梁嗣王忙着伴驾没空管女儿,李阙仗着老娘不在,就悄悄带了几个歌侍随行,安排好了也过来给她们仨帮忙。 那边苏家姐妹也拥了一人过来,后面跟着明玕和郁离。 三路人马就这么水灵灵地打了个照面。 妹妹果然是哥哥忠实的仆人,别看苏家姐俩平时铁骨铮铮的,在二哥面前也是温顺小绵羊,活像主人和他的两条护卫犬。 虽说平日里姐妹俩也爱和李阙一起嬉笑起哄,说姬彻讨了夫郎之后被管的严云云,直到这下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沈郎君。 明珠生晕,美玉莹光。 就算是帷帽也掩不了他的万千仪态。 不是,姐妹?你居然瞒着我们吃这么好? 小丑竟是我自己。 这要换了我,天天被管我也乐意啊! 苏荷回了回神,清清嗓子介绍道:“兰城,这位就是我二哥——苏雩。二哥,这位是大月的姬彻殿下,还有她的夫郎沈郎君。” 苏雩浅浅一笑,微一欠身,“殿下,别来无恙?” 第41章 碰面 “啊?二哥和殿下见过?”苏荷倒是神经大条,大剌剌地就问了出来。 苏雩一开口姬彻就知道他肯定不爽了。 “别来无恙”听在姬彻耳朵里就是,这么久不来看我,你是不是把我忘了,说好的要经常想我呢,你个小没良心的! 毕竟离上次相府一别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这是两人这些日子来的第一次见面。 只是姬彻没想到这人是真敢说,居然一上来就是这样暧昧的问候,其中解释的空间可太大了。 首先这个“别来”就很有说头,挨哪儿的别呀? 苏雩还未出阁,跟外女私相授受可是难听的罪名,姬彻不管答什么,只要是从女人嘴里说出来的,天然就带了三分嫌疑,传出去都不会好听。 所以姬彻没有说话,目光穿透帷帽的薄纱与苏雩对视,目光交汇的一瞬苏雩就慌忙避开。 苏雩本是好静之人,平日里这样的秋猎都是能避则避,从不爱往人多处钻。 恰好十六殿下也不喜生杀,睿帝特许他不用参加秋猎,所以往年苏雩都会告病在家,约了姚念念一同出去玩。 但今年不同了,往年快到时候了就能收着姚念念寄来的请帖,今年却一点动静也无,定是那小郎君有了情娘就忘了兄弟。 不过苏雩也没有什么立场说他,毕竟为了见姬彻一面,他自己不也顶着这秋日浮暑往木樨围场跑一趟了吗。 本来苏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姬彻一定会带家眷前往,也知道沈安之是千里挑一的佳公子。 但亲眼看见姬彻体贴地牵着那人下车,又温言问候,二人站在一处,妻情郎意,大到衣裳小到腰间配饰,俱是成双成对,是那样般配养眼的一双璧人,真实刺痛了苏雩的双眼。 发酵了许久的相思忽然就变成了一汪酸涩的醋泊,心脏上宛如落了一场针雨。 他可以就这么光明正大地与我的心上人并肩而立,朝夕相处;而我好不容易能见她一面,却也要避人耳目,装作人前不识。 心中的酸涩太多,自然就从口中冒了出来。 苏雩有分寸,只是忍不住就要戳戳姬彻的小痛脚,看她平静如水的面上有了几分波澜,看大家都略有惊讶,再看沈安之突然抓紧了姬彻的手。 他心中这才爽了几分,微笑着解释:“那日赏荷佳宴,小舟借路,与殿下有一面之缘罢了。” 姬彻还礼,“苏二公子天人之姿,兰城见之不忘。” “原来如此,哥,兰城可是弓马的好手,待会儿上场你就知道了。” 苏荷笑着骄傲地一拍姬彻的后背,妥妥地跟家里大人炫耀自己好朋友很厉害的傻孩子。 “是吗,那就先预祝殿下,旗开得胜。”苏雩轻声笑语,好不温柔。 苏木不爽,“你别光看她呀二哥,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 李阙看自己半天没能搭上话,插嘴道:“你们这几个糙人真是,男儿家金贵,你们就让人在这大日头下杵着,不如同去我帐中饮茶,还能听歌侍唱曲儿。” “去去去,谁要听你那靡靡之音,别脏了我哥的耳朵。我丑话说在前头啊,姐妹归姐妹,你要是敢觊觎我哥,哼哼······”苏木把手指掰得咔咔响。 某人已经汗流浃背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沈安之挽上姬彻手臂,半靠在她肩头柔弱道:“妻主,我有些不适。” 姬彻探了探他的额头,倒是没有发热,便跟其他几人道:“沈郎君身体不适,我先带他回帐休息,等下午咱们猎场上见。” 几个单身娘受到一万点暴击,那叫一个牙酸眼热。 “哥你掐我干嘛,痛痛痛······”旁边的苏木差点没跳起来。 苏雩的声音还是很温柔,温柔却透着寒意,“我也累了,回吧。” 才转身,苏雩马上就明白了什么,不但笑意回来了,简直可以说心情大好。 她叫沈安之“沈郎君”。 这根本不是爱人间的称呼,就算是寻常妻郎,在外人面前提起对方的时候也要称一声“内子”而不是“郎君”。 客气如斯,这两人之间肯定有什么猫腻。 看沈安之的样子倒是颇为有情,只可惜,怕是檀郎有情,谢女无意啊。 想到这,苏雩摇了摇头,勾起了嘴角,“明玕,拿我的木瓜蜜饯给殿下送去。” 这边姬彻扶了沈安之回到帐篷,让金环煮了些茶。 姬彻倒了一杯茶递给他,“你要不要躺会儿?” “不要。”沈安之正在出神,接过来想也不想就贸然喝了一口,被烫了一下。 姬彻好笑,赶紧把茶杯从他手里接过来,“想什么呢,呆呆的。” “没什么。”沈安之看起来在发呆,实则大脑飞速运转。 他在想苏雩为什么要撒谎? 沈安之明明记得当时姬彻在演武场夺剑的时候就见过苏雩,还带回了人家的水筒,因这这个事自己还吃味了一回。 怎么今天他却说,只是赏荷宴跟姬彻有一面之缘,那之前的送水算什么?预热吗? 男人的第六感让他觉得很不妙。 况且今天苏雩见到姬彻后的言行举止,要说别人看不出来,他可是看的明明白白的,那就是男子看情娘的神态,就算隔着两层帷帽他也能感觉出来。 好你个姬兰城,在榴县破屋藏壮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妄折谪仙一样的人物,见一个招惹一个是吧! 然后姬彻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记猫猫拳。 “你这怎么发呆还打人呢?”姬彻倒也没躲,给他换了一杯温度适中的茶。 银环掀帘进来,怀中抱着一个精致的漆器小食匣,“殿下,这是苏二公子送给你的,说是木瓜蜜饯。” 姬彻一指旁边的小案,“知道了,放那儿吧。你让明玕替我谢过他们公子。” 银环领命去了。 沈安之凤眸一黯,“你怎么知道苏二公子的侍儿叫什么?” 姬彻再次汗流浃背了,故作轻松道:“那天赏荷宴见过,平时苏家姐妹也常提,她俩那大嘴巴你刚刚不也见识了。” 沈安之才不信,继续致命拷问,“他有两个侍儿吧,你怎么确定来的是哪一个?” 姬彻:对啊,我怎么就默认来的一定是明玕呢!但我总不能说我跟喵喵哥一向心有灵犀吧。(摊手) 姬彻尴尬一笑,“哈哈,这不瞎猜的,谁知道一猜就猜中了,真神奇啊,哈哈哈。” 沈安之:“······” 第42章 猎物 下午时分,陪猎的山人们已经将猎物都赶入了包围圈,只等诸位娘子们进场一展身手。 睿帝刚祭祀完,一顿折腾已经累得没了兴致,只嘱咐年轻人们放开去玩。 她本来想借这个机会考验考验两个女儿的武艺,谁承想这俩倒霉玩意儿,竟是搞得连场都上不了。 一个吊着手,一个包着脚,两人都这样了还能在王帐里掐起来,睿帝真的很心累,把二人训斥一顿,双双撵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摩拳擦掌的娘子们已经纷纷上马,进场前都要先在营帐前的空地上跑几圈显显威风。 因为猎物凶猛,怕出意外,所以家眷公子们的营帐都离真正的围猎场要远,能够一睹娘子们风采的其实就是这进场前和得胜归来的时刻。 这也是娘子们能在心上人面前一显英姿的黄金开屏时刻。 毕竟根据以往的经验,进去的时候倒是神气活现,出来的时候可能就灰头土脸了,更别提要是还什么都没猎到的话,那简直是丢脸至极。 所以趁着还能最后显摆的时候显摆一把,这也成了秋猎约定俗成的一个保留项目。 苏家姐妹就是人来疯,已经策马来来回回跑了几转,惹得适龄的郎君们频频回顾。 姬彻也背了长弓,挂好箭筒,为了以防万一,腰间还佩了长剑,驱马赶上。 她勒一条大红东珠抹额,猩红圆领袍烈烈如火,腰间黄金蹀躞带并狐毛小尾随胯下骏马奔驰起伏,生机勃勃,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浮暑熏人,她出了一层薄汗,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充盈的生命力之美都要喷薄而出了。 一上场自然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更有大胆的小郎君以香囊玫果投掷,只盼能得女杰英豪回眸一顾。 进入猎区后,李阙只抓了些野兔和雉鸡就不愿再往前了。 “我的任务完成了,先回去备酒,静候姐姐们佳音。” 她纨绔惯了,倒也不怕猎物少会有人说三道四,掉转马头就往回去了。 “这个李思朝,就知道躲懒。”苏木抱怨一声,突然被脚下的一串脚印吸引了目光,“这好像是野猪的痕迹,三姐,兰城,快来快来!” 苏荷一听也来了劲,一抽马臀追了上去,瞬间就跑没了影。 姬彻追上去的时候被一只闪出的梅花鹿晃了一下,拈弓搭箭本来要射,却见这梅花鹿之后还跟着只小小幼崽,于是搭箭的手又放下了。 想着别人可不会这么好心,落在旁人手里估计也就是个死,姬彻夹紧马背,双臂舒展探身一捞。 这么一下海底捞月就将那只小鹿崽抱在了怀里。 小鹿崽四蹄朝天,急得嘤嘤直叫。 这下大梅花鹿也不跑了,回头走到姬彻的马前,温顺地用美丽的鹿角去磨蹭姬彻的双手。 虽然它不会说话,但它的意思很明显,它想用自己的命换它孩子的命。 姬彻让陪猎的侍从将大鹿拴好,又把小鹿交到另一个侍从手中,叮嘱她们要活的,让她们将这两只猎物送到自己的营帐。 这么一耽误,就追不上苏家姐妹的步伐了,姬彻也懒得再寻,就信马由缰地在林子里瞎逛。 虽然陈教头一直说要让姬彻在猎场给她长脸,但是姬彻自己明白,我能打死猛兽不意味着我必须去打猛兽好吗? 野猪都很难搞,更何况这里面还有熊,我又不是傻子,没看过荒野猎人吗,熊那玩意儿碰上了有多离谱,我这条命还要留着乱世争霸呢。 咦,树后面这大坨是什么东西? 戳一下试试。 哎呦卧槽!真他爹的有熊啊! 看着面前站起来足足有两人高的庞然大物,姬彻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 受了惊的黑熊低低咆哮一声,转过身来,一身肥美的厚膘,皮毛黝黑发亮,胸口一道白跟蝙蝠侠似的,硕大无朋的身影把阳光都挡去了大片,投下一片骇人的阴影。 黑熊的爪子比人脑袋还大,十个锋利的爪子就是十把刀,牙齿尖利口中滴涎,碰上点就非死即伤,别说它给你一爪子,就它这吨位,往人身上一坐都能把人压爆。 这玩意儿到底是怎么弄进猎场的啊??? 黑熊的速度非常快,咆哮一声,带着一股腥风排山倒海而来。 姬彻反应更快,抱了箭筒滚落一边,蹭蹭蹭几下就跃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 可惜她的马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发狂的黑熊扑倒在地,来不及悲鸣就被咬断了脖颈,被黑熊几爪开膛破肚,掏吃内脏,一时间净是血腥之气。 黑熊吃得口滑,也顾不得去追姬彻,倒是赢得了一瞬的喘息。 遇弱生擒,遇强智取。 姬彻在树上稳住重心,搭箭在手,对准了黑熊的后脑勺。 这玩意儿的皮毛极厚,又有神膘护体,就是大口径的猎枪也很难将其一击毙命,更何况姬彻手上没有火器。 若是不从要害入手,一击不中反而会激发它的狂情,发起狂来的黑熊可是人间大杀器,姬彻可完全不想体验。 姬彻将弓拉得满月一般,以她如今的臂力,别说是个熊脑壳,就是颗巨石也给它射爆了。 弓弦绷得紧紧的声音让人热血沸腾,姬彻拇指和食指一松,长箭破空,穿云裂石。 只听的黑熊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猎场上空,惊起满林飞鸟,这下整个猎场的人都知道,上大货了。 姬彻连补三箭,黑熊的脑瓜子几乎爆开,鲜血混着脑浆子飞溅,小山一样的庞大身躯摇摇欲坠。 但姬彻还是低估了黑熊的彪悍程度,尽管脑瓜子都被射成了马蜂窝,依然狂嚎着,疯狂地对着四周进行无差别攻击,它一身怪力,将附近的树全部拍断铲倒。 姬彻脚下一空就掉到了地上,箭筒也不知落到哪里去了,一位远程射手失去了她的武器。 黑熊耳朵还能辨声,知道死敌就在附近,发了狂地就撞了过来。 姬彻不闪不避,抽出腰间长剑,大吼一声,迎熊而上,借着黑熊往前猛冲的这个劲,一剑刺出。 锋利的宝剑竟然刺穿铠甲一样的厚膘直插心脏,她用了十成十的力,双手一扭,活活将黑熊的心脏绞成碎片。 硬刚的代价就是手臂上被熊爪抓出几道血痕,不过非常有用,狂暴的黑熊终于抽搐了几下,不再动了,被血浸透的皮毛贴着姬彻的脸轰然倒地。 除了留下一地狼藉,狂暴混乱的树林又恢复了平静。 第43章 夺魁 夕阳西下,睿帝已经摆驾跑马场前,等着得胜而归的勇士们带来她们的战利品。 李阙猎到的雉鸡和野兔自然是不够看的,也就不拿到圣上面前去现眼了,这会儿已经让侍儿剥洗干净,加了调料后放在火架上烤得金黄。 想着趁热给沈安之和苏雩送些去,却看到沈安之牵着一头巨大的梅花鹿在风中凌乱,身边还有一只小鹿崽在撒欢。 几刻钟前来了两个从猎的侍者,正在打听姬彻的帐篷何在,银环就唤了沈安之出来查看。 侍者把拴着大梅花鹿的缰绳交到沈安之手中。 “郎君,这是姬彻殿下猎到的鹿,她吩咐要活的,让我们送到她的营帐来。猎场那边还有要事,我们不能久留,还请郎君先收下。” 说着后面那人把鹿崽子也往地上一放,两人行了一礼就告退了。 “公子,这真的是鹿啊,太漂亮了吧!”金环和银环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种美丽的生物,眼睛都直了。 动物是最能感知人类有没有恶意的,大梅花鹿很喜欢沈安之温柔恬静的气场,既不挣扎也不乱跑,而是用脑袋轻轻去蹭他的手掌。 小鹿崽也围着他跑了几圈,好奇地咬了咬他的衣角。 于是就出现了李阙看到的沈安之宛若迪士尼公主的一幕。 李阙啧啧称赞,“兰城这也太厉害了,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居然就抓了这么大一只鹿!” “思朝娘子过誉了。”沈安之得体地回礼,又把缰绳交给金环,“金环,把它拴到帐篷后面去,再去拿些草料。” 金环开心地牵着一大一小的鹿去了。 李阙提议道:“现下围猎也快收尾了,大帐那边应该已经在验猎物,沈郎君可要一同去看,看看兰城又打到了什么新玩意儿。” 沈安之本想拒绝,但又确实想看看姬彻猎场上的英姿,最终还是答应了。 苏雩也表示要去看看妹妹。 于是李阙就带了两人的马车同往大帐那边去。 落日鎏金,英雌们沐浴着霞光满载而归。 最先回来的是姜氏旁支的姊妹,猎了几头獐子和若干野兔,收获了一众赞誉。 接着是老八姚崇英和老十一姚崇裕门客间的对决,虽然两人上不了场,但是各自麾下的女娘们也在暗暗较着劲。 不一会儿跑马场前就堆满了猎物,多是雉鸡野兔和獐鹿。 难得有一位女娘猎到了只狐狸,都足以成为全场的焦点。 睿帝虽然一一赐了酒食,但依旧兴致缺缺,想当年她驰骋猎场的时候,可是能和陈宜宁联手射虎的。 所以她觉得这些小辈们小打小闹也是情有可原。 直到苏家姐妹并辔而来,她们打到的猎物居然要两匹马同时发力才能拖得动,走近了才看清,那是一头巨大的野猪。 由两匹马拖行的野猪已经被割断了喉咙,十分漂亮又干净利落的致命伤。 苏荷与苏木身上沾满了泥浆和草屑,却半分不显狼狈,反倒彰显着她们英勇搏斗的女子气概。 这一下简直引爆了全场,在座的无不欢呼起来,连睿帝也面带笑容十分满意,总算是有个像样的了。 看来这次围猎的冠军已出,似乎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 翘首等了半日的沈安之还没见着姬彻的身影,不由得心中打鼓,她不会出什么意外吧,这林中恁多的野兽,要是伤着了该怎生是好。 苏雩见自家妹妹占了头筹自然是十分高兴,附近的郎君们也纷纷围着他道喜,甚至还有求他帮忙传递香囊信物的。 苏雩应对自如,不过也留了几分心思注意着猎场的动向,按理来说姬彻应该和自家妹妹一起行动才对,怎会落了单呢?难道说出了什么意外? 金风阵阵,透人战袍。 “那是什么?”有眼尖的伴驾侍从惊呼出声。 大家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猎场上有一人身披万千霞光而来,她没有骑马,而是一步步走得坚定非凡。 离得近了,但见她半解猩红圆领袍系在腰间,只着抹胸,赤膊染血,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充满了野性的力量,几道伤疤更显恣意飞扬,摄人心魄。 是姬彻! 她受伤了,沈安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 若是说只有她自己倒也没什么稀奇,只是姬彻身后还跟着四个侍从,俱是选来从猎的年轻娘子,个个都是力大无穷的好手。 她们四人合力,艰难地拖着姬彻的猎物往王帐前行。 借着夕阳的余晖,那坨小山一样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是一头巨型黑熊! 全场先是安静下来,只余秋风打叶的潇潇之声,紧接着就如同沸腾的油锅里倒了一瓢冷水,整个猎场直接炸了锅! 苏荷苏木为首的娘子们更是连自己的猎物都不要了,一窝蜂地涌上去,把姬彻和黑熊团团围住,祝贺赞叹之声简直冲破云霄。 众人簇拥着姬彻来到王帐之前,那头黑熊就放在她的旁边。 睿帝也坐不住了,掀开旒珠大步上前,“这是你与她们四人合力斩杀的?” 还不及姬彻回话,那四名从猎娘子就慌忙跪下。“回圣上,这是姬彻殿下一人之功,小人们只是帮着运过来而已。” 睿帝看那黑熊脑袋上的箭矢和心口的剑就知道她们没有撒谎,这猎杀方式一看就出自一人之手,快准稳狠,有勇有谋。 她大为震惊,凭一己之力猎杀这种量级的黑熊,那是怎样恐怖的力量才能做到,不论是陈宜宁还是她自己,就算在全盛时期也是绝对不敢想的。 “好,好,好!”睿帝连说三个好字,赞赏之情在这一刻甚至盖过了猜忌。 她快步上前,用力拍了拍姬彻的肩膀,“好小子!干得漂亮!” “谢陛下夸赞。”姬彻被这么一拍扯到了伤口,呲牙咧嘴地谢恩。 “麟悦,这场中可还有其他更胜于此的猎物啊?”睿帝问一旁负责猎场布置的千羽卫总督姜麟悦。 姜麟悦面露难色,“回陛下,考虑到诸位贵女的安全,属下安排的其实是一头熊崽,那小畜生应该是躲起来了。至于这一头······” 其他所有人:???!!! 姬彻也懵了,好家伙,敢情我这是抽到隐藏款盲盒了? 姜麟悦看了一眼旁边小山似的大黑熊,吞了吞口水,“这一头应该是木樨围场中生长的,或者是别处闯进来的,万幸被殿下制服没有伤到人。此乃属下的过失,请圣上责罚。” 姜麟悦说完立刻抱拳跪下领罚。 第44章 恩典 睿帝也是表情复杂,“所幸兰城骁勇,才未酿成什么大祸。” 姬彻笑道:“陛下言重了,若无姜统领的成全,我又如何能有这样大的收获!陛下就不要责怪她了。” “若无冠军与你说话,孤可是断断要罚你的,好了,就算你功过相抵,起来吧。”睿帝也接下了这个台阶。 姜麟悦这才起身,连连谢恩,又向姬彻致意。 经过睿帝这么一说,也是众人有目共睹,此次围猎的冠军已经不言而喻了。 睿帝清了清嗓子,“苏家双子甚是勇猛,孤深为赞赏,是为亚军!至于此次围猎的冠军,非姬彻莫属!” 话音刚落就是一片掌声欢呼,苏家姐妹跳出来左右搂住姬彻,巴不得跟在场的所有人炫耀:看见没!我的姐妹!超——厉害的! 李阙也疯狂海豹鼓掌,致力于拉住每一个人说,看见没,我姐妹! 沈安之和苏雩也都笑得很开心,不愧是我妻主啊! 两个相同心思的人不小心相视一顾,又默默低头收敛了笑意。 他笑这么开心做什么? 姬彻她们三人兴奋归兴奋,还是老老实实谢了恩。 睿帝回王位坐定,正色道:“按照规矩,冠军可以向孤求一项恩典,兰城,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想要听听冠军的愿望,毕竟这种阿拉丁神灯的时刻,就算自己不能许愿,听听别人的过过干瘾也是很愉快的。 苏雩看似还在和贵公子们寒暄,其实也竖直了耳朵听着,想看看姬彻所求与自己的预判是不是一致,毕竟两人一直心有灵犀得可怕。 “臣——”姬彻刚一张嘴,突然睿帝身边的大姑姑慌慌张张地闯进来,也顾不得打断了谁的发言,俯身在睿帝耳边低语几句,睿帝立刻变了颜色。 “御前侍卫何在!” 睿帝怒喝一声,只一个眼神,四面八方不知从哪里跃出来的侍卫们顿时把姜麟悦按趴在地。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住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姬彻回头向李阙丢了个眼神,让她带着沈安之和苏雩往后站站,见势不好就赶紧跑。 这点默契还是有的,李阙了然,同两人低语了几句,三人都往后站了站,同时向这边投来担忧的目光。 姜麟悦更是一头雾水,趴在地上求饶:“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睿帝怒极而笑,“给她看,也给在场的所有人看,让她死个明白。” 大姑姑从袖中取出一张血淋淋的帛书,一念才知,这分明是一封北霜联合内奸攻取锦都的密信。 收信人处赫然写着姜麟悦的大名。 大姑姑念罢将帛书收起,冷冷道:“这是从姜统领猎到的兔子胃袋中剖出来的,联合北霜里应外合攻取锦都,姜统领,你还不知罪吗?” “这!这从何说起!臣冤枉啊!陛下,臣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怎会做如此行径呢!”姜麟悦疯狂辩驳。 但是睿帝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根本不听她的申辩,而且此时苏相等能说上话的重臣都回了自己的营帐,王帐中都是年轻人,根本没有人敢上前为姜麟悦说情,连个劝的契机都没有。 眼看姜麟悦就要被拖下去,等待她的可能是问斩可能是酷刑。 姬彻赶紧跪下:“陛下!臣请求一个恩典!” 睿帝虽然不耐烦,但是刚才话已经出口,总不好驳了自己的面子,强忍着不发作道:“说吧,快些。” 姬彻回头看了一眼苏雩,正色道:“姜统领此事颇为蹊跷,请陛下三思。首先若是姜统领早有通敌的话,为什么不选其他更稳妥隐秘的时机联络,而是非要选秋猎这样的大日子,还一定要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行事,是图热闹吗?其次若是约定攻城的书信,这样大的事居然未约定日期,难道双方就无配合,全凭心情而动吗?” 她每说一句,睿帝的表情就缓和一分。 姬彻接着道:“还有,这帛书来历不明,怎么就这么巧出现在姜统领的猎物身上呢?最后,姜统领肩负守卫整个京畿的安全之责,试问若是北霜真要攻城的话,最大的阻碍是谁?又最想除掉谁?若是这时候少了姜统领的话,岂不是正中她们下怀,自毁长城吗?陛下圣明,不会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睿帝动了动手指,侍卫们将地上的姜麟悦松开了些,押解起来。 睿帝问大姑姑:“这帛书是谁发现的。” 大姑姑使了个眼神,帐外的随从们便押上一人,正是姜麟悦身边伺候的侍儿。 姜麟悦一见他便眼中冒火,恨不得扑上去把他活吃了。 那侍儿在帐外已将一切听的清清楚楚,进得帐来早已两股战战,还未及睿帝问上一句话,他就口吐白沫瘫倒在地,很快就不动了。 “他服毒了!”大姑姑惊呼。 一时峰回路转,居然真被姬彻言中了,这是敌人的一出反间计,为的就是要睿帝盛怒之下杀了姜麟悦。 睿帝的脸阴沉得要滴水,“去查,彻查!” 大姑姑领命去了,同时赶紧把地上的侍儿抬了出去,免得又触怒了天颜。 睿帝平复了几分情绪,亲手上前解开姜麟悦的束缚,“险些折我一员大将。麟悦受委屈了,孤一定会彻查到底,还卿一个清白。今日你也累了,先回去歇息吧。” 姜麟悦虽是满腹委屈却无从辩解,却也只得谢恩告退。 姬彻和一众贵女亲眷们或跪或立,都不敢出声,一时间人满为患的王帐之前居然静得有些诡异。 最终还是睿帝先开了口:“兰城,你先起来吧。” 姬彻这才起身。 这个时候,还是要用点仁君的烟雾弹来让大家忘却刚才的一幕。 睿帝用拇指摸索着自己衮服的袖口,“你今日先是围猎夺魁,后又戳破敌人奸计,方才的请求孤只当你是为国锄奸,不算为自己所求,孤现在再特许你一件事,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吧。” 果然大家吃瓜的心又占了上风,也不去想姜统领到底冤不冤了。 姬彻躬身一拜,用确保每个人都能听到的音量朗声道:“臣想向陛下求一桩姻缘,求娶苏相家的二公子苏雩,望请陛下恩准。” 沈安之:!!! 苏荷苏木猛回头:不儿,姐妹你??????????? 李阙:牛逼(海豹鼓掌) 苏雩突然吃瓜吃到自己身上,被天降大瓜砸晕。 说好的心有灵犀呢?你要这么勇的话我是真灵犀不了一点。 怎么还舞到皇帝面前去了!不管了,先幸福一秒。 又幸福了,喵喵哥。 第45章 江山为聘 “哈哈哈哈!”睿帝笑得不能自已,“想不到兰城却也是个多情女子。” 若说姬彻要个一官半职的话可能睿帝还会犹豫,但是她居然用这大好的机会来求娶一个男人,看来不过也是庸人一个。 “食色性也,臣也不过只是个大俗人罢了。”姬彻干脆顺着她的话说。 睿帝心中自有思量,她知道自己的两个女儿一直为了争夺苏雩斗得跟乌眼鸡一样,而且上次姚崇英莫名被打,估计也是为着这件事。 这苏家子还未过门便惹得姐妹阋墙,早就让睿帝心中不快,我的女儿能有什么错?一定是这贼小郎不安分。 虽然她不想苏雩进自己女儿的家门,却也忌惮苏雩嫁给其他的名门大户,她可不想相府和任何一方权贵结亲坐大,早期的苏芸和陈宜宁就是个例子。 既然姬彻想要这烫手山芋,那就给她好了,一个质子能闹出什么水花来。 再说了,自己当年就曾把苏雩赐过给姬彻一次,也是看在苏相的面子上才堪堪作罢。 如今倒好了,让苏知微把家里的那道圣旨拿来盖个玉玺就完事了,还省得重新拟一道。 这样一来不仅牵制了苏相,而且也让自己的两个女儿死了这条心,别想走拉拢苏相来夺嫡的野路子。 真是完美。 睿帝心中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面上却十分大方,“既如此,孤一言九鼎,就成全你的这桩心愿,将苏氏子赐婚于你,你自去拜会了苏相,择吉日完婚吧。” 姬彻这里才谢完恩,下一秒就被苏家两姊妹怪笑着一左一右地架走了。 “兰城,你小子也太不厚道了,我们把你当姐妹,你倒好,直接当我们兄嫂了?” “老实交代,什么时候瞄上我哥的?赏荷宴?” 两只萨摩质问金毛.jpg 姬彻既然敢说,就料到了会有眼前的这一幕,她也不慌,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其实,是演武场夺剑的那天。” 姐妹俩二脸震惊:“什么?那天二哥去了?他不是嫌热不去吗?” 姬彻双手一摊,“说起来也怪你俩,非让我帮你们做作业,被你哥一眼就看穿了,直接来演武场问我的罪,这不就一见钟情了。” 啊这······ 两大只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小伎俩早就被二哥看穿了啊······ 怪不得二哥一直什么都没说,敢情是看在姬彻的面子上包庇她俩呢。 这样看来的话,自家哥哥是真喜欢姬彻啊,甚至会说起姬彻剿匪这样的事情,按理来说深闺男子哪会关心这些? 哥哥,求求你别太爱了。 苏木撇撇嘴,“怪不得二哥话头言语老是姬彻长姬彻短的,还让我们多跟你学学,原来还有这么一层。” 苏荷认命一般,摸摸下巴,“好吧,换了别人高低得揍一顿,要是兰城的话,啧,好像也还不错。” “得了吧,你要敢碰她一下,二哥不得把你皮扒了。”苏木酸溜溜。 苏荷跟姬彻勾肩搭背,“不过兰城你小子也是真有种啊,敢在圣上面前直接这么说,要是换了我,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 姬彻认真道:“因为我真的很喜欢渺渺,这可能是唯一一个能名正言顺跟他在一起的机会,我当然不会放弃。” 两姐妹听得牙酸。 苏荷甩了甩身上的鸡皮疙瘩,“行了行了,这深情告白你还是留着说给我哥听去吧。”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可一定要对我哥好哦,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们认哥不认友。”苏木死亡凝视。 姬彻朗声大笑:“这是自然!” 苏相的营帐。 皇上赐婚的消息是比苏雩先一步到达苏相营帐的。 其实听见这件事的时候,苏知微本人的接受度倒还好。 毕竟这么些年她也活明白了,与其让自己的儿子嫁去皇家或者高门大户当一辈子受气包和工具人,还不如去个寻常人家,平平淡淡才是真。 而且她对姬彻的印象从太学对答之后就一直很好,更别说后来又听闻了姬彻的其他事迹,她看人很准,心里清楚姬彻绝对是个靠得住的好女娘。 心里喜欢就敢坦荡地告诉所有人,甚至借皇帝的嘴昭告天下,一点退路都不留,够绝,够女人。 更何况自家儿子喜欢呢。 苏雩进帐来后没有什么剧烈的反应,反而十分乖顺地不言不语,似是在等待母亲发话。 苏知微心里就清楚了,看来儿子很满意。 以她对自家儿子的了解,要是赐婚的人换成了姚崇英的话,说不定传到自己营帐的消息就是苏雩在王帐和圣上辩论八百回合了。 苏知微八风不动地喝了口茶,“我都听说了,雩儿,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苏雩乖巧,“但听母亲安排。” 苏知微:救命,这还是我那个冰雪聪明理智冷静高贵矜持的好大儿吗?这到底是有多喜欢啊! 苏知微放了盖碗,“既然如此——” “——不行!”苏知微的夫郎李氏截住了话头。 “妻主你糊涂了,那姬彻不过是一个质子,雩儿怎么能跟着那样的人吃苦!她不过是打了个猎,就这么轻飘飘地把咱们的儿子娶走了?我绝不同意!妻主,你再去求求皇上,让她收回成命吧,咱们可就雩儿这一个儿子了,怎么能许给姬彻那样——” 话还没说完,姬彻并苏家姐妹一起掀帘进来。 姬彻展颜一笑,风姿绰约,潇洒无双,谦逊地向苏相和李氏行礼。 她甚至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李氏却已经完全理解了自家妻主和儿子的想法。 这这这,这也没人告诉我姬彻长这样啊,这谁顶得住啊! “——咳,我是说,那样龙章凤姿,气宇不凡的少年英雌,正是我儿良配。” 李氏及时撤回了一条差评。 苏知微:“······” 苏雩:“······” 苏家姐妹进了帐子就自动化身护哥狂魔,一左一右站在哥哥身后。 姬彻自然是十分懂事地向苏相和李氏禀告了前因后果,表明了想迎娶苏雩的坚定决心。 听得一旁的苏雩又感动又不好意思,早些时候的酸涩和不甘全部一扫而空。 此前他多少心中也有担忧害怕,害怕姬彻也沾些花言巧语的浪荡习气,始乱终弃。 他是真没想到姬彻竟然会为他做到这种程度,就这么坦坦荡荡光明正大地说要娶他,敢做敢当。 这换了谁能不迷糊。 苏相虽然心中允应,但嘴上却不那么容易松口,“你有何本事,就敢妄言迎娶我儿?” 姬彻也不恼,用最谦逊的语气说出最狂的话,“愿以江山为聘。” 苏相愕然。 苏家姐妹:“哥,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雩微笑:“没事了,你俩玩儿去吧。” 第46章 情痛 言至于此,苏相便也不再问,只道:“我明白了。我知你姬兰城是一言九鼎的好娘子,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对这桩婚事我便再无异议。” 姬彻爽快,“苏相但说无妨。” “你已有一房夫婿在先,日后我家雩儿过了门,只做正房平夫,不为侧室。”苏相的态度很强硬。 李氏也深以为然。 母父为儿子计,总是深远,可怜天下母父心。 姬彻再拜,“此事不难,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待渺渺好的。” 苏相很满意,“好,那我便再无话说,待择良辰吉日换了庚帖,就把婚期提上日程吧。” 当着众家属长辈的面,姬彻也不能直接和苏雩说什么,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就已经是万语千言。 拜别了苏相诸人,姬彻长出一口气,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路上偶遇的无论是娘子还是小郎都笑脸相迎,同她打招呼寒暄,姬彻也一一礼貌回应。 只是她心里在想要怎么和沈安之解释,回营帐短短的一段路竟然走了好久。 不对,我为何要同他解释?我又在纠结什么?真拿人家当自己夫郎了? 沈安之与我君子之交,顶多算是优秀的伙伴和合作者,我自有我的故事轨迹要走,他也会有他的,等我掌权之后还他一个清清白白的身份便是了,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姬彻在心里反复说服了自己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建设这才撩开门帘走进营帐。 出乎意料地没有被猫猫拳暴揍,也没有被阴阳攻击。 “妻主回来了。”沈安之回身,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沈安之我——” “——妻主今天受伤了,伤口不及时处理的话可不行,金环,拿伤药和纱布来。” 姬彻知道他不想听,便也不再说,乖乖地坐下,任他帮自己处理伤口。 帐篷外传来人们庆祝的声音,热闹极了。 李阙带来的歌侍们也弹起了琵琶,清澈如水的琵琶声配合着他们醇美的嗓音,将这夜色调和得更加美妙动人。 “你想出去看他们跳舞吗?”姬彻试探着开口。 沈安之摇摇头,继续专注地为姬彻处理伤口,好像这是世间唯一值得他关注的事情。 “这伤口好深,一定很疼吧。”沈安之拿出一小瓶烈酒,蘸了一些擦拭伤口。 姬彻之前跟他说了这些烈酒的用途,不是用来喝,而是用来治伤。 “痛痛痛!”姬彻疼得直抽气。 沈安之又擦了一下,“知道痛还偏要去招惹。” 姬彻叫苦,“冤枉啊,那熊自己闯出来的,二话不说就往我身上扑,我这是正当防卫。” 沈安之拔开药瓶的塞子,往她伤口上倒了一些,“不管是你招惹的熊,还是熊招惹的你,总之不都得了圣上嘉奖么,又有什么两样。” 姬彻摇摇头,“不一样,我不会去求违心之物。” 沈安之动作一滞。 “你不必同我说这些。” 他语速飞快留下这么一句,起身去拿纱布。 生怕走得再慢一步,就会落下眼泪,更怕被姬彻看见,落了下风。 沈安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失魂落魄地走回营帐的,所有人都在欢呼和起哄,但是他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因为她说她要娶苏雩。 短短的一句话把沈安之心中所有的虚妄泡影全部打碎。 之前他还可以骗骗自己说,姬彻会尊重他的选择和想法;会记得他的心愿并且帮他实现;会在危机时刻第一时间选择保护他,护送他离开;也会在有任何误会和不快的时候跟他伏低认错,好言好语地求一个谅解;还会跟他说一些重要的计划和布置;他们甚至一直都同床共枕······ 如果这都不算妻郎的话,那要怎样才算? 他们一起养的狸奴还没有长大,一起谋划的第一批烈酒还没有酿好,一起说好的她赚功名他赚钱的未来还没有实现······ 她怎么能转头就娶了别人呢? 就算沈安之再怎么否认,他也不能违背自己的内心,他早已将姬彻放在了心里,他深知现在的姬彻根本就不是之前的那个人,他庆幸,也爱上了现在这个灵魂。 他原本以为姬彻的喜欢就是这样细水长流,直到见识了她真正的表白,是如此轰轰烈烈,昭告天下。 原来所有浮光掠影般的美好全部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原来姬彻对自己的示好和温柔全部是出于礼貌,出于她本来就是一个性格温良的人吗? 她对自己,竟真的没有半分情意吗? 也是,姬彻原本就该和苏雩是一对的,自己不过是她们婚约失效后的一个替代品,是他无意中拾得了苏雩失手掉落的宝物,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可为什么心里会这样痛,痛得要命。 心上人啊,难道你真不知,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沈安之一直是矜贵含蓄的,没有人教过他在心上人面前应该如何,他一直很拧巴,明明很想要那朵玫瑰,却死也不会说出口,只希望有人能将它折下送到自己手中。 他何尝不想向姬彻承认自己就是吃醋了,就是伤心了,就是难过得要死掉了。 只是如果承认了,显得自己好在意,也好可怜。 所以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姬彻看着沈安之久久站立的背影,心中不忍,他看上去为什么那么伤心? 这时一个小脑袋从帐篷外探了进来,是那只小鹿崽。 见里面很安全,它就整个钻了进来,围着沈安之撒欢,还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腿,嘤嘤叫着,似乎是在讨摸摸。 姬彻开口,“你快摸摸它吧,它都要哭了。” “谁哭了。”沈安之终于平复好了情绪,拿着纱布走过来,悉心帮她包扎起伤口。 小鹿崽跟过来,乖巧地卧在沈安之身侧。 “你是白雪公主吗?这么讨小动物喜欢。”姬彻想逗他开心。 沈安之翻了个白眼,“白雪公主又是哪儿来的野男人?” 姬彻一笑就扯着伤口疼,“什么呀,白雪公主明明是个美丽的女人,她可爱又善良,所以小动物们都喜欢跟着她。” “哼,就知道你连女人都不放过。”沈安之狠狠给伤口打了个蝴蝶结。 “我明明是在夸你好不好,啊!轻点轻点!” “忍着!知道痛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不敢了不敢了!” “你就是嘴上应付。” “哪有!你看这衣服,这次我可是保护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没破!” “衣裳有什么要紧的,我宁愿它破一百件一千件,也不要你身上挨这么几下!” “好吧,下次一定。” 帐篷外的李阙,哦豁,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 啧啧,怪不得兰城惧内,这下完蛋咯。 姐妹的尊严就由我来守护。 李阙摆摆手驱散了几个想听墙角的人,“哎哎哎,干什么呢,有什么好听的,回去!你们几个,继续唱。” 第47章 沈园 从猎场回来后,姬彻明显感觉到沈安之这几天不对劲。 你要说他消极怠工呢,倒也没有,每天照样细致地照顾姬彻起居,耐心给她布菜,指点姬彻读书练字,照常把家里的铺子和一众事宜打理的井井有条,有闲心了还会去逗弄一下后院那两只鹿······ 沈安之视角:冷脸帮姬彻准备庚帖,冷脸帮姬彻准备聘礼,冷脸帮姬彻准备婚礼应该怎么操办······ 姬彻觉得他在生气,宁愿对鹿笑都不对她笑,只波澜不惊地默默处理好一切,而且这几天姬彻发现自己睡觉也规矩了很多,再也不会早上醒来就把人抱在怀里了。 两人的关系似乎一下子来到了那种,最理想的,相敬如宾的状态。 姬彻却一时有些无所适从,每次想找个什么机会跟对方谈谈,总是会被沈安之巧妙地避开,搞得姬彻一时间也很郁闷。 这一日,宫里发下了秋猎之后的赏赐,金银绫罗之类的不提,还送来了姬彻所猎那只熊的熊掌。 像野兔麂鹿这样的猎物堆在宫中也无法处理,就由臣子们当场自行带走,但是像野猪和熊这样的大型猎物,就要由皇帝先享用,至于能得到一份额外的赏赐,那就是无上的殊荣。 熊掌已经剥洗干净,又加了香料腌制入味,看起来就很不错。 姬彻这几天都在想怎么让沈安之高兴起来,这人真是肉眼可见的有些萎靡,像枯萎的小花花一样,是不是想家了? 于是姬彻提议一起去一趟沈园,向高丈大人献上熊掌。 沈安之却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只平静地说知道了,然后就开始准备。 再次来到沈园,沈南雁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兴,甚至比以往还要高兴。 她这儿媳这些日子来的威名她都是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的,商人再怎么有钱却也难免被人低看一眼。 如今儿媳在秋猎上拔得头筹,马上就登门拜访,还送上御赐的猎物,可别提多有面儿了,沈南雁这腰杆儿都硬了许多。 马上将姬彻和娇儿迎进去,吩咐将熊掌送到厨房,备下一桌豪宴。 沈南雁越看姬彻越是满意,这孩子,眼瞅着就有出息,这才几个月没见,竟然出落得如此标志,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 也是卿卿娇儿有福气,本以为是一手烂牌,居然还给他打活了。 沈南雁可太清楚自家儿子的本事了,再烂的帐和生意只要交到他手上,总是能给救活了,救活还不算,还能变旺,果然也能旺妻。 沈南雁心里头高兴,和姬彻一连干了好几杯,话也多了起来,她本就能说会道一条金舌头,跟姬彻商业互捧起来简直没完,两人比谁酒杯低都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沈易之的态度倒是也比上次好了很多,至少不再试图用眼神把姬彻杀死了,席间一直忍不住偷瞄他哥。 他心细如发,从姬彻和沈安之一进门,他就感觉到自家哥哥不开心,何止是不开心,简直都要掉小珍珠了。 不应该啊,按理来说姬彻变好了的话,哥哥也该跟着高兴才对吧。 上次姬彻来的时候那么窝囊,两个人还亲亲密密的把他恶心得够呛,怎么这次两人还别扭上了? 难道说哥哥喜欢窝囊那一款的?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吧······ 沈南雁粗线条惯了,哪里会注意到自己儿子的情绪不对,给沈安之夹了一筷子菜,嘱咐道:“卿卿,你是个有福气的,能遇到这样好的妻主是你的造化,你要勤于侍奉,为她分忧,哪个大女人家不需要一个贤内助,看你们过得好,妈妈也就开心了。” 沈安之本就一肚子的酸楚不知道能跟谁说,没想到回到最亲的母亲身边,却也只得到这样的话语,劝他贤良恭顺,安分守己。 沈南雁接着道:“殿下是人中龙凤,多讨几个夫郎也是人之常情,如今能同苏相结亲,更是天大的喜事。我听闻苏相家的公子也是贤良淑德的好郎君,你要好好与他相处,一同辅佐妻主,可不能做那争风吃醋的(男户)夫丑事,害妻主家宅不宁,也毁了自己的名声。” “孩儿记下了。”沈安之喉头干涩地挤出这么几个字,几乎要将手中的象牙筷子折断,珍馐美味竟也吃出了酸甜苦辣,苦得他只想掉眼泪。 沈易之明明白白地看在眼里。 原来是这样。 沈易之确实也听说了姬彻在猎场求娶苏雩一事,只觉得这个质子还真是有点本事,又在心里小小地幸灾乐祸了一把,哥哥这下可算是碰到对头了。 若是别人的话,自然不能和哥哥相比,哥哥也不会放在眼里,但是苏雩不一样啊,沈易之在贵公子的清谈会上见过苏雩,当时就被他的风姿所折服。 看哥哥现在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知道姬彻这混蛋到底是给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这新人还没进门呢,就开始苛待旧人了?真不是人啊。 于是沈易之看姬彻的眼神又锋利了起来。 姬彻:这倒霉孩子怎么回事?怎么还间接性发作呢? 虽说上次沈易之当着姬彻的面跟哥哥撕了一回头冠,但到底血浓于水,从心底里是见不得哥哥受苦的。 沈易之从小也没见过爹爹,沈南雁生意又忙,时常奔走在外,所以打记事起,他就是跟在哥哥沈安之身边长大的。 哥哥什么都好,又有才名又会做生意,长得绝美,身上还香香的,沐浴在哥哥光辉之下的丑小鸭,就只能黯然失色又毫不起眼。 母亲也总是更宠爱哥哥多一些,但是沈易之总归也是想让母亲多看看自己的,于是钦慕就变成了(男疾)(男户),变成了闹别扭和发脾气。 明明当时看到神仙一样的哥哥竟然要嫁给一个窝囊废时,沈易之心中是又难过又生气,但什么也做不了,最后还说出过分的话伤了哥哥的心,真该死啊。 母亲也是,这种时候还在说些什么呢?看不出来哥哥都要碎了吗! 还有这个混蛋兄嫂姬彻,花花太岁,木头疙瘩,金鱼脑壳,你老公没了! “哎呀,手滑了!”沈易之反手打翻了酒杯,酒液沾湿了沈安之的衣袖,也打断了母亲的侃侃而谈。 “对不起对不起,把哥哥的衣服弄脏了。妈妈,兄嫂,你们先聊,我陪哥哥去换身衣裳。” 沈易之说着,拉起他哥就走。 姬彻警觉,上次这倒霉孩子就跟沈安之掐起来,现在又想使什么坏? 姬彻给了他一个你别给我耍花样的眼神。 沈易之回了她一个管好你自己的眼神。 两人眼神交锋:i’m watching u. 第48章 爱情保安 沈安之被半拖半拉地推进了弟弟的房间,一阵头疼,“绵绵,你这是要做什么?我今天真没心情跟你胡闹。” 绵绵是沈易之的字,一般沈安之这么叫他的话,就代表拿他当无理取闹的小孩哄。 “我是看你再多待一会儿就要碎了,这才把你偷出来透透气。”沈绵绵气呼呼道,“怎么,姬彻那个混蛋给你气受了?” 沈安之无奈地笑,“你想到哪里去了,妻主她人很好,不曾亏待于我。” “她要真待你好,你这么伤心她就权当看不见吗?”沈绵绵逼问,“是不是她要娶那个苏雩,就苛待你了?” 沈安之摇头,“没有的事,你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妈妈听见会不开心的。” “哥哥啊哥哥,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吗?从小你就这样,明明难过得要死,嘴却还这么犟,最后受伤的还是自己。” 沈绵绵握住他的手,“跟我说说吧哥,我是真见不得你这神仙一样的人自苦。” 啪嗒,啪嗒。 沈安之的眼泪一颗颗砸在手背上。 明明最难过委屈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都能忍,这个时候但凡有人问一句,就再也忍不住了。 沈安之从小没有爹爹,沈南雁虽然将他捧在手心里,从没让他受过半分委屈,但沈南雁毕竟是个大老娘们儿,很多事情想不到,也不会同儿子说,更不会给他传授什么妻郎相处之道,只是在婚前照例给沈安之请了司教爹爹。 但是司教爹爹教的了房帷之事,却教不了情爱。 沈安之在生意场上和学识上倒是拔尖,但是在情爱方面简直一窍不通,可以说连自己弟弟都不如,明明都成婚了还在未出阁的弟弟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脸都丢尽了。 这么一想更委屈了,直接变成流泪猫猫头。 沈绵绵叹一口气,把哥哥搂在怀里拍拍,就像小时候哥哥安慰自己那样。 “哥,你这样不行啊,苏雩还没过门你就方寸大乱,要是他真进门了,你怎么办?洗手做侍吗?你得支棱起来啊!” 话说到这份上,沈安之也绷不住了,他太需要一个能倾诉的出口,抹了抹眼泪,可怜巴巴地,“妻主喜欢他,不喜欢我······” 沈绵绵一脸,你要不要听听自己顶着这张绝美容颜在说什么屁话,“怎么有人会不喜欢你?除非姬彻眼睛瞎了。” “你别说她。”沈安之援护。 沈绵绵:“······” 我的沉默震耳欲聋。 “你怎么会觉得她不喜欢你呢?我帮你分析分析。”沈绵绵思索。 沈安之深呼吸一口,把之前雇凶杀妻的事说了。 沈绵绵瞳孔地震,大脑逃离地球,有这么高速运转的机械进入元宁······ 不是,哥,敢情你这还有高手哇?这属实是有点过于炸裂了。 我收回刚刚骂姬彻禽兽的话,我真诚地跟她道歉。 都这样了,姬彻今天还能心平气和地带礼物来咱们家,还乐呵呵地一张桌上吃饭,她是真体面人,真娘子啊,太蒂了! “她不会原谅我的,她肯定恨死我了!”沈安之眼泪更多了。 沈绵绵斟酌了一下用词,“哥,你往好处想想,她明明可以直接杀你的,但还是跟你一起生活,如果这都不算爱,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的吗?”沈安之抽了一张干净的手帕。 “真的真的。”沈绵绵狂汗,“嗯,再往好处想想,比如,你们一周做几次?” “做什么?”沈安之显然没理解他的意思。 沈绵绵好笑,“当然是妻郎间的敦伦之礼啊!” 沈安之语塞了,“这······” 沈绵绵催促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如果这种事和谐呢,妻郎之间的关系一般就没什么大问题。嗯?几次几次?” 沈安之苦笑,“我们······没有······” 沈绵绵震惊,“什么叫没有?” “总之就是没有。”沈安之只希望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一次都没有?”沈绵绵却穷追不舍。 沈安之都要去捂弟弟的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不要再问了。” 沈绵绵表情复杂,小心翼翼地问:“哥,难道,你不行?” “胡说什么呢!”沈安之羞愤地白他一眼。 “那就是······她不行?”沈绵绵为哥哥默哀,这下救不了了。 沈安之赶紧为姬彻挽尊,“不是的,是我自己任性不愿,妻主她,极尊重我,所以才······” 沈绵绵今天的无语指数已经突破天际了。 “哥,你,你让我,哎,你这,哎呀,算了······” 沈绵绵起身,打开自己床下的秘密隔层,取出一筐东西,duang地放在沈安之面前,“直接看教材吧,你不是很会读书吗。” 沈安之好奇地打开竹筐取出一本。 “《玉郎欢录引》?” 沈安之看了个标题就知道这是什么了,霎时羞红了脸。 “这,这都是哪儿来的?要是被妈妈发现,你活腻啦!”意外发现了自家弟弟了不得的一面呢。 沈绵绵挑眉,“你会去告密吗?” 沈安之摇摇头。 “那不就结了。”沈·阴暗小孩·但话本子大师·绵绵骄傲地表示,“这可都是我压箱底的珍藏,为了哥哥的幸福生活,就割爱送给你了。” 沈安之哭笑不得,“我要这些做什么?” “学啊!我的笨哥哥。”沈绵绵轻轻弹了一下沈安之的脑门,“女人嘴上都说,喜欢冰清玉洁,喜欢纯洁无瑕的男儿,其实啊,都巴不得你在这种事上越放得开越好呢,要是再不加把劲,那边苏雩都抱上大胖女儿了,你还自己在这儿偷偷掉小珍珠呢!” 本来沈安之是完全不会听小屁孩瞎说八道的,但一提到苏雩他就真的急了,不管了,病急乱投医,试试看吧! 沈安之将手中的那本放回去,盖上盖子,“金环,把这个箱子包好,放到我的马车上去。” “先等等,还有这个。”沈绵绵招招手让哥哥跟过来,从另一格夹层里拿出一套衣服,如果那能被称之为衣服的话。 看着那轻薄的纱质织物,还有可疑的金色铃铛,沈安之血色直往脸上冲。 这还不算完,沈绵绵又取出了另一个小盒子,摇一摇,叮当作响。 沈安之只打开看了一眼就猛地合上,似乎被里面的东西烫到了。 沈绵绵可不给他反悔的机会,将东西全部打包好,交到金环手里,“拿去吧,可要妥善放好。” 两人再次回到席上的时候,姬彻马上就发现沈安之的眼睛红红的,一看就是哭过。 这臭弟弟果然欠收拾啊。 姬彻也顾不得把高丈晾在一边了,果然刚才就应该直接进去找沈安之的。 她快走几步,从沈绵绵手里把沈安之抢过来,护在怀里,眼神凌厉地瞪着沈绵绵:你干嘛了?你居然敢把他惹哭了?你完了。 沈绵绵简直无语,就这破动静,哪里像哥哥说的不喜欢啊!她超爱好不好! 我真是闲出屁了学人当什么爱情保安,现在成小丑了吧。 哎,哥哥你幸福就好。 第49章 中秋 回家的马车上,姬彻又问了一遍,“你弟他真的没欺负你吗?” “真的没有。”沈安之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那你怎么哭了?”姬彻坐到他身边,乌鸦探头。 “我没哭。”沈安之扭开脸。 “骗人,明明眼睛都红了。”姬彻干脆直接躺在他膝上,仰头去看他的表情,让他躲避不开。 沈安之下意识地扶住她,防止她滑落,“跟弟弟没关系,我是想到其他事情,一时激动才······” “我没有要逼问你的意思。”姬彻温言细语,“只是看你这几天都不开心,要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有什么心事的话,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的,不要自己一个人憋在心里。” 车轮辘辘,马车中一时安静。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沈安之注视着姬彻的眼睛,垂下的发丝挠得姬彻的脸痒痒的。 姬彻撩开他的长发,“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你人这么好,又帮了我许多忙,我还不能关心关心你吗?” 沈安之表情一冷,“你给我起来。” 被猫咪拒绝埋肚皮的姬彻:怎么又生气了? 见姬彻不说话,沈安之又赶紧抛出了一个话题,“对了,明日第一批烈酒就会送过来,要一起送去榴县吗?” 姬彻想了想,“后日就是中秋,我们要在榴县过节吗?我以为你会想回家和家人一起。” “哪有出嫁的郎君中秋还往娘家跑的,叫人看见该说我不守夫道了。”沈安之不动声色地往姬彻那边挪了挪,让她能自然而然地靠在自己身上。 姬彻顺杆儿爬地和猫猫贴贴,“那好吧,正好桂花和白露也好久没见着主人了,明早我们就收拾动身,你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月饼?让我猜猜,莲蓉蛋黄的还是红糖枣泥的?” “莲蓉的,还有芋泥的,要甜一点。”沈安之难得地显露出几分小儿郎心性。 姬彻笑道:“哈哈好,明天让应贞做,多放些糖。” “不要。”沈安之皱眉,“不要他做。” “嗯,那我亲手给你做好不好?”姬彻自己都没有发现,这话到底有多宠溺暧昧。 沈安之沉溺了一秒,语气温柔,“好,我们一起做。” 次日,姬彻难得没有赖床地起了个大早。 先是给苏雩写了封祝贺中秋的信,千万种相思和落款处大大的亲亲,想着那人收到信的样子,不由得就笑了,交给让银环拿去寄出。 然后查收了沈家酒坊送来烈酒,让金环去买了些果子和酒食,又带上了两只鹿,全部清点好后搬上马车。 回头看见金环神神秘秘地往马车上又塞了一个小竹箱。 “这是什么?”姬彻之前没见过这箱子,就想打开看看。 金环尴尬抱住一躲,“这是公子的——” “——啊,没什么,只是些男儿家的寻常衣服罢了。”沈安之飞速拉住姬彻的手,“那个,妻主,你再来看看还有什么其他要带的。” 把姬彻拉开后沈安之心都要跳出来了,回头对金环疯狂使眼色,你倒是藏紧点啊! 虽然感觉到很不对劲,但姬彻倒也没多想,毕竟这女尊世界,男儿家隐私多点也能理解,可能是他的亵衣裤之类的吧,幸好没打开。 沈安之办事稳妥又思虑周全,是真正的后宅主夫,走前已经吩咐好铺子里的伙计,备好了各家的中秋礼物,从苏相府上到江衔月表姐家,再到沈家,以及平日里和姬彻交好的各位同仁好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秋高气爽,马车一跑就带来舒爽清澈的空气,让人很是心旷神怡。 姬彻在车上枕着沈安之的腿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就到自家院子门口了。 她跳下马车伸了个懒腰,就看见应贞满脸喜色地跑过来,他还是一点没变,很漂亮,壮壮的,很安心。 “大人,您终于回来了!” 就像是终于等到主人回家的大型犬,想要求摸摸却又怕撞飞了主人,只能停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急得团团转。 “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看家?”姬彻伸出手他就乖乖躬下身子,任姬彻呼噜了几把脑袋。 “有!”应贞回答得又乖又脆,尾巴都要摇成螺旋桨了。 “咳咳。”沈安之在身后清了清嗓子。 姬彻往应贞手里放了些碎银,“沈郎君想吃莲蓉和芋泥的月饼,去买些原料吧,你自己想吃什么也买些。” 应贞点点头,欲走又折回来,“大人想吃什么馅儿的?” 姬彻笑道:“我要火腿和蛋黄的。” “嗯!”应贞开心,一步三蹦地去了。 “过个中秋有这么开心吗?”姬彻失笑。 “他哪儿是过中秋开心,明明是见了殿下开心。”水竹牵了大小梅花鹿进院子,听姬彻这么一说就忍不住插嘴。 “殿下,你可算是捡到宝了。就这小郎,一个抵仨,从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院子里的活都没我插手的份儿,就这,还有精神头儿让夏鸾伍长教他学武,这快一个月了,练得有模有样的。” 姬彻啧啧称奇,牛哇牛哇。 走进院子就知道水竹说的还是保守了,应贞何止是宝,简直就是时代劳模田螺小伙儿。 院子里的草木修剪得整整齐齐,就算是秋天这样容易落叶的季节,院子里的小径和地面也保持得很干净,完全没有颓靡萧瑟之感。 姬彻的鱼塘清澈干净,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猪猪鱼们一条都没少,比她离开时更圆润了几分,皆若空游无所依,一看就被侍候得很好。 桂花和白露见主人回来了,也咪咪叫着跑了过来,高兴地擦着主人的裤腿,蹭来蹭去。 猫咪长得很快,这才月余不见,两条猫猫虫就已经初具大猫的模样了,毛光水滑,像披了一身缎子,好看极了。 姬彻和沈安之逗了会儿猫,又喂了会儿鱼,两只梅花鹿也悠闲地在更大的院子里散步,在池边停驻喝几口水。 不多时,应贞也拎着大包小包的食材回来了,水竹和金环银环接过,按照姬彻的吩咐,在院中的大桂树下摆了桌子,几个人围坐,拿出模具开始做月饼。 桂香浮动,岁月静好。 应贞手巧,属于娴熟工人,不一会儿就做了好些火腿蛋黄的。 水竹和金环银环次之,做得中规中矩。 姬彻和沈安之则属于笨蛋妻郎那一挂,要么是大力出奇迹压坏了模具,要么是放多了馅料,一压就露馅儿了······ 两人忙活半天搞出一堆丑丑的月饼,看对方脸上沾了面粉还相互帮忙擦,结果同时变成了花猫。 水竹和金环银环是专业的,一般不会笑,除非绷不住。 应贞则属于是八百层滤镜的,一脸认真的夸奖,“不管怎么说,大人这月饼,做得,真大!” 姬彻:你这跟夸我又长高了有什么区别······ 第50章 交颈 几人蒸月饼吃了一回,中途杨知县和夏鸾等人知道姬彻回来了,都纷纷带了礼物上门庆贺中秋,姬彻一一谢过回礼不提。 晚上沈安之先去沐浴,回来的时候只着一身轻薄浴袍,长发还带着清新的水汽,绝美的容颜被热水熏得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胭脂,纯欲至极。 他似是漫不经心地走到姬彻身旁坐下,露出一片细腻白皙的脖颈,声音也仿佛沾染了水汽,“妻主,能帮我擦擦头发吗?” 两人离得极近,姬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温热甜美的气息,还有他头发上好闻的兰叶香气。 姬彻喉咙一紧,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规规矩矩地往地上落,却正看见沈安之趿着木屐的匀称脚踝,十个珍珠般白润的脚趾被深色的紫檀木屐衬得更加可爱。 姬彻心脏狂跳,接过毛巾,机械地帮他擦着头发,用了毕生的意志才忍住了没埋进他的发间和颈窝里狂吸。 这不对,不能这样,君子之交君子之交。 姬彻疯狂把自己的道德底线拽回来,草草擦了几下,腾地站起来。 沈安之回头,目光盈盈,“妻主?怎么了?” 姬彻平复了一下呼吸,“咳,那个,反正这个院子够大,有好几个卧房,应贞也打扫得很干净,今晚就不用委屈你跟我挤了吧。” 沈安之听到的是:你再怎么样也是没用的,我今晚要和新狗狗一起睡了,你别不识好歹,滚一边儿自己睡去吧! 在沈安之惊讶委屈愤怒的目光里,姬彻夺门而出,“我,我先去洗澡。” 姬彻在疯狂冲了几大盆冷水之后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她取过浴袍披着,慢慢地往卧房走,她心乱如麻,路上撞到了应贞都毫无反应。 回到门前,见房里的烛火已经暗了几分,想来沈安之已经走了,她才长出一口气,差点犯大错。 结果一推门进去,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房内烛火昏黄暧昧,床榻之上,纱帐之后,一道曼妙的人影若隐若现。 姬彻知道自己不该再往前了,但是她的身体违背了她的的意志,不听使唤地慢慢向着床榻靠近,一步,再一步。 姬彻已经心如擂鼓,刚刚被冷水扑灭了些的火意瞬间复燃,甚至愈燃愈盛,烈烈如焰。 她闭起双眼,伸手轻轻撩开了纱帘,她明白,这之后,便再无回头之路了。 当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心跳漏了一拍。 沈安之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惊为天人的容颜含羞带怯,修长的双腿斜坐在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朱红纱衣,脖颈,手腕,茱萸,肚脐,纤腰和脚腕处都点缀着金色的袖珍铃铛,轻微的呼吸和颤抖都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见姬彻木人一般,沈安之强忍着羞耻,修长的玉手牵她入帐。 沈安之乖顺地伏在姬彻膝头,就像他们初遇时求饶那样,只是那一次是虚与委蛇的权宜之计,而这一次,却是真情实意的色授魂与。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带泪光,楚楚可怜,“妻主,别赶我走,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们,不是,君子之交吗?”姬彻的声音发颤,却又有种美梦成真不愿醒来的激动和难以置信。 沈安之眼尾嫣红,情绪有些失控,“去他的君子之交!我简直恨死这几个字了!谁要跟你做什么君子之交,我只要好好跟你做妻郎!你难道一点也没有察觉,我心悦你,爱你,爱得要疯掉了!” “是不是因为我差点杀了你这件事你还在恨我?对不起,是我的错,真的错了,你要我怎么补偿都可以,要我的命你也拿去,只是能不能也爱爱我,哪怕一点点,我也死而无憾了······” 他一边说眼泪一边啪嗒啪嗒掉,美丽的凤眸里碎了满天星星,看得姬彻心疼死了。 姬彻双手捧起他的脸,怜爱地帮他擦去泪水,然后狠狠吻了上去。 干柴烈火,翻云覆雨。 * 姬彻身体力行地向沈安之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后半场沈安之已经有些体力不支,被姬彻欺负得嘤嘤求饶,又落了一回眼泪,被姬彻吻干,抱在怀里一下下安抚着他光滑如缎的背,哄了半天。 云销雨霁,巫山月明。 “卿卿,卿卿,卿卿······” 姬彻一遍遍亲昵地唤他,餍足地抱着怀里香香软软的宝贝,如愿以偿地埋在他细腻的颈窝里吸吸,落下一阵细密的亲亲。 好香,好可爱,好喜欢,再亲一下,么么么。 沈安之的整颗心都被泡在蜜糖里,他本来就嗜甜,但就算是世界上最甜最甜的蜜糖,也不能让他比此刻更满足更快乐了。 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更让人欢喜甜蜜的事呢? 沈安之窝在姬彻怀里,悄悄伸手碰了碰腰腹处的守身砂,满意地察觉到那一处的皮肤已经光滑如新。 这不是梦,真好。 沈安之牵了两人的头发编在一处,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夜。 结发为妻郎,恩爱两不忘。 姬彻还在痴娘亲亲,“卿卿好,我也好,么么~” “你叫了我这么多遍名字,就没夸过我一句可爱。”沈安之拉过她的手十指相扣,无意识地开始撒娇。 姬彻被他可爱晕了,“我宣布,我的卿卿最可爱,天下第一可爱,么么~” 一旦尝过被爱的滋味,心里受的那些委屈就有恃无恐地说了出来。 沈安之撅嘴,“你在别人面前从来只叫我郎君。” 姬彻后知后觉,“这不是比较正式的称呼吗?” “才不是!”沈安之气呼呼地鼓起脸,“简直生疏得跟陌生人一样!你冷酷无情!” 姬彻失笑,给他顺毛,“那应该怎么叫?你教教我。” 沈安之害羞喃喃道:“怎么说,也要称一声内子,或者家夫吧······” 姬彻点点头,“好,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冷酷无情了。” 沈安之又想到了什么,“还有,遇到危险你就送我走,你是不是嫌我碍事了?” 姬彻大呼冤枉,“哪有!你要是受伤了,哪怕破了点皮,我不得心疼死!” “哼!”沈安之双手抱在胸前,“你还偷偷找了个壮小郎藏在家里,说,你是不是馋他身子?” 姬彻心虚,“没有啊!人家是清清白白的好孩子!” 这么一提沈安之又想起来了,“对了,你还喜欢女人!那个江衔月,还有什么白雪公主,你气死我了!” 姬彻大惊,“不是,谁说我喜欢女人了,我是直的!特——别——直!就是我只喜欢男的!男的!” 沈安之又往她怀里钻了钻:“那你是不是嫌我年纪大,不如年轻的小郎会讨你欢心?” 姬彻简直哭笑不得,“你在说什么啊!好哥哥,你这风华正茂的,我喜欢死了好不好!” “你还昭告天下,说你要娶苏渺渺。”沈安之最终还是说出了最在意的一件事。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第51章 开宝箱 姬彻汗颜,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也不知道他自己憋了多久,果然是个醋坛子啊······ 江衔月不愧是女主,真是慧眼识人,一眼洞穿本质。 也怪自己一直被什么君子之交蒙蔽了双眼,这么明显的事情居然一直都没看出来,怪不得这些天沈安之一直闷闷不乐的,原来是快被醋淹死了。 姬彻扪心自问,如果沈安之提前表明了心迹,自己还会求娶苏雩吗? 确实没有如果,即使有如果的话,她的选择也不会改变。 姬彻不想骗人。 “这个······”姬彻铁头娃表示,“这个确实是真的,我对苏雩也是真心爱慕,不能负他。” 沈安之轻挥猫猫拳锤她一下,“你当我是气你爱慕他吗?说到底我是气我自己,如果早些对你表明心迹的话,才不会让他占了先机!” 姬彻对手手,“那,你还让我娶吗?” “你啊。”沈安之一点姬彻的额头,又温柔地抱住她,“你们的庚帖都是我帮忙换的,你说呢?我知道你有多好,今生注定不会只我一个男人。苏渺渺他是很好很好的公子,能多一个人爱你,我也替你高兴。” “卿卿今日所求,不过一个答复。如今既知妻主心里有我,哪怕只是一点点的位置,我也已经满足了。” 沈安之将人搂得更紧了些,温顺地贴贴,又娴熟地拉过姬彻的手环在自己腰上。 姬彻哈特软软。 但是这个姿势?姬彻想到了什么,“被你审了半天,现在轮到妻主来审审你了。” 沈安之猫猫疑惑,“嗯?” 姬彻勾起唇角在他耳边恶魔低吟,“我就说我明明每天睡觉规规矩矩的,怎么一到早上就兽性大发地把人搂在怀里,原来不是我去就山,是山自来就我呀,嗯?是不是?” 沈安之瞬间变身被揪住后颈皮的小猫,羞得俊脸通红,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哼唧,埋在姬彻胸口不敢抬头。 姬彻真的太喜欢逗他了,看他害羞的样子简直百看不厌。 于是她继续逗,掰着指头细数,“不让我喝喵喵哥的水,所以就给我每天备上十筒水;不让我穿江衔月的衣服,所以就给我做了几十套衣服。好霸道啊,卿卿哥哥~” 沈安之本就被逗得脸都快滴血了,一声“卿卿哥哥”更是把他魂儿都叫飞了,给他带来一些小小的年下震撼。 偏偏每一件都说中了,他反驳不得,只能期期艾艾地讨饶,“妻主别取笑我了······” 姬彻趁胜追击,捏了捏他的脸,“还有这几天,又醋又不敢说,都憋成小苦瓜了,回家就找弟弟偷偷掉小珍珠了是不是?” “哎呀!”沈安之羞得直接逃避,扯了锦被将脑袋包起来,小猫变鸵鸟,听不见听不见。 姬彻拨了拨他脚踝上的金铃铛,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这也是臭弟弟给你支的招?是那个小箱子吗?让我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 姬彻一眼就看见了摆在床尾的那个小竹箱,起身拿了过来,掂了两下还怪有分量的,放在耳边摇了摇,怎么还叮当响? 沈安之猛地掀开被子,就要去抢那个小竹箱,姬彻故意举得很高不让他碰到,把箱子当逗猫棒用。 “妻主你别看!”沈安之急得不行,两人抢来抢去的,姬彻一个手滑,箱子就掉到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撒了一地。 ······ 姬彻趴在床沿上,撩开帐子看。 “《春风宝鉴》、《玉郎欢录引》、《霸道妻主小娇郎》······” 姬彻念了几本,直呼好家伙,这什么好东西。 再一看,另一个小盒子里掉出来的东西。 一片马赛克。 姬彻:“······” 她随意捡起一个,啧啧称奇,这做工,这想象力,有点东西啊! 她回身对沈安之称赞,“卿卿,看不出来你这玩儿挺大啊!你想先用这个xxx还是这个oo?” 沈安之已经羞耻程序过载,导致直接躺在床上装死。 姬彻捡起一本《春宵秘戏一百式》,兴致勃勃地回身,“或者咱们可以先试试这个!争取三天学完!” 沈安之:救我救我救我······ 第二天姬彻神气气爽地醒来时,沈安之还在沉睡,俊美无双的眉眼间再无愁容,睡得很安稳恬静。 姬彻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只觉得心中无比安定。 原着中元宁被北霜和大月夹击攻破后,大月为了侵吞元宁的经济命脉,以沈氏子谋害质子之名清算沈家上下,满门抄斩,并收缴了沈家所有的产业。 姬彻暗暗在心里发誓,这次她会救他的。 姬彻来时孤身一人,短短几月,却收获了很多朋友和爱人,如今她在这个世界也有了归属,这个地方对于她来说不再只是一本冰冷遥远的小说,而是真实的生活与身边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说她一开始变强的初衷是为了自己能苟活下去,那么现在她就想变得更强一些,她要守护身边那些珍视的人,同时也要用自己的努力,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少一些白守业那样的垃圾,也少一些应贞身上的悲剧。 她想到第一天穿来时安慰自己的话:既来之则安之。 一语成谶。 现在可不是安之了。 想到这里面莫名其妙的双关,她忍不住轻笑出声,直到沈安之凑过来吻了吻她的脸颊,才把她思路拽回来。 “妻主在想什么?”沈安之的声音慵懒缱绻。 姬彻坏笑,“我在想,把昨晚的三十招再复习一遍,顺便赶赶进度。” 沈安之:“!!!” 两人一直折腾到日上三竿。 昨晚的动静,就是个聋子也要复聪了。 送了好几次水的金环和银环小脸通黄,自家公子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感谢天感谢地。 应贞蹲在鱼池边两眼放空,等会儿?大人不是喜欢女人吗?那怎么跟沈主夫这么激烈?难道说大人其实男女通吃?不应该啊,如果这样的话,我上次到底是哪个步骤不对呢? “应贞你在干嘛?鱼食!鱼食!”水竹急道。 应贞这才猛然回神,发现自己歪抱着鱼食罐,往池子里倒了大半罐······ “啊啊啊!对不起!”开始疯狂打捞。 第二天顶着俩黑眼圈的应贞,扫完地,喂完猫喂完鱼喂完鹿,修剪完草木,练完武后,在姬彻房门口遭受职业大危机:苍天啊,我到底该不该进去打扫? “应贞哥哥你别听墙角了,快点过来帮忙。”金环的话简直是救星。 应贞放下苕帚和簸箕,加入了金环她们的搬运大军,将昨天马车上没来得及卸的货物往储藏间搬。 这段时间经常有货物会送来,家里的储藏室已经堆得满满的,应贞掂了掂怀里的坛子,确实是酒。 大人为什么要囤积那么多货物呢? 第52章 烽烟 很快应贞就知道这些货物的作用了。 万寿节刚过,整座锦都皇城都还沉浸在天威浩荡的幸福幻影中。 然而不出三日,北境告急,白练关失守的消息撕碎了所有和平的假象,如最后一片雪花落在摇摇欲坠的帝国之上,让这座空壳大厦轰然倒塌。 北霜的铁骑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转眼间就兵临城下。 姬彻几天前就借着置办婚事的缘由回到了锦都,同时让苏雩写信叫回了苏家姐妹,同在相府商讨迎敌之策。 姬彻和苏雩商议的a计划是趁睿帝苦守锦都,还能拖延北霜兵力的时候,她们先撤回县城,留存力量,形成之前所说的犄角之势,找机会反攻,顺便也预防大月的背刺。 然而睿帝他爹的净出昏招,一波操作可以说让所有人跌破了眼镜。 在所有所有的决定和战术中,睿帝选了最最离谱也最最窝囊的一种——西狩(俗称跑路)。 姬彻被这骚操作狠狠震撼了,原本她以为,就算你打不过,以身殉国不说,至少也要做做样子吧!更别说你手上还有精锐的千羽卫,不至于跑路啊!真不至于! 但睿帝就是这么水灵灵地跑了! 皇帝不战而走,带着玉玺从秘道消失了,直接将城池拱手让人。 有内侍和姑姑们疯狂敛财,弃主子而逃,更有甚者还放起火来,整座皇宫顷刻间就乱成了一锅粥。 皇宫一乱,城里也乱起来,守卫最薄弱的东城门被撞开,北霜士兵们涌进来大肆屠杀。 姬彻协同苏家姐妹和演武场的姐妹们,领了上百府兵并城南驻守的兵士一起,浴血抵抗。 姬彻红袍金甲,一马当先,雪亮的长槊挥去就斩杀一片敌人。 姬彻声音洪亮,“姐妹们!还记得当时武场上的演练吗?” 姐妹们打了声呼哨,兴奋道:“记得!城南破,阵不慌,诱敌打弯弯!” 这是她们在武场结合城南地形研究出来的一种简单但是有效的阵法战术,像一只口袋将敌人围在中间,任她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撞来撞去地绕圈,最终被杀得节节败退。 不消片刻就将攻进城南的北霜敌人们杀退十余里。 这一胜大大提升了士气和信心,本来被皇帝逃跑这样的消息吓破胆的兵士们,在看到那名红袍金甲的领头将军时,又都有了背水一战的决心。 城南破乱平息,城门也再三加固,总算是没出大问题。 但照这样下去的话,若是不加整治,接下来整个皇城只会越来越乱,到时将没有任何秩序和防御能力,一旦城门再被攻破,就只能任北霜人屠宰,这锦都就要变成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了。 姬彻和苏雩当机立断启用b计划:留下,死战守城。 时间紧迫,姬彻飞快安排好了每个人的任务。 “苏相,劳您去找京兆府尹李航,让她召集天兴卫和左右巡视,天兴卫疏散和安抚百姓,维持城内秩序;左右巡视严密各城门防守,盯紧北霜人动向,发现细作和探子格杀勿论。若是李航不听好言,可取她官印,杀而代之。” 苏知微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严答一声,领命去了。 “长青,你召集演武场的诸位同学,让她们或有府兵或有家丁的,都严阵以待,能力小的护好一家一户,能力大的护好一街一巷,若有巷战,死守到底。凡有不听令者,动摇军心者,杀无赦。” 苏木用力点头,也领命去了。 “渺渺,你坐镇府中,保护好自己。” 沈安之被姬彻保护在榴县,所以如今她最担心的就是苏雩,虽然相府已经安排了三倍的兵力,但姬彻还是不放心要交代一句。 苏雩不愿让她分心,没有儿女情长的不舍,只有你放心去吧的信任和坚定。 “重华,你随我进宫一趟。”姬彻一身戎装,叫上同样全副武装的苏荷,两人纵马往皇宫去。 山雨欲来,皇城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往日热闹的商铺和叫卖声都不见了踪影,萧条得让人心慌。 姜麟悦一见姬彻欢喜得快要跳起来,皇上跑了,只带了一支最精锐的小队,作为京城最强战力的千羽卫也被抛弃了,她作为千羽卫总督一时六神无主。 作为皇帝手中的刀,她并不需要做决断和思考,只需要尽忠杀敌,但现在的形势相当于把她逼到一个决定是战还是降的绝路上去了,她自问是承担不起这个重任的。 特别是被睿帝当众质疑和责罚后,她已经心灰意冷。 这个国家,还值得她殊死一搏吗? 这时姬彻的到来无疑为她注入了一针强心剂,姬彻是唯一一个为她洗刷冤屈和求情的人,而且刚才姬彻凭着一己之力守下了一座城门,简直让她这个皇城名义上的守护者无地自容。 姜麟悦是武将,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她对姬彻就是服,所以愿意听她的话。 姬彻向她简单分析了当下形势,说明了死守都城的重要性以及胜算很大,坚定了姜麟悦跟着姬彻干的决心。 姜麟悦当即表示:愿听殿下调遣。 姬彻从姜麟悦手中接了兵符,先拨了一队人稳定宫中局势,又立刻安排各队千羽卫严阵以待,死守城门。 出宫时姬彻看见很多死掉的侍君和皇男们被放在板车上拉走。 一问才知道,除了跟随皇帝逃跑的两个成年皇子[1],其余的侍君和皇男们纷纷被安排自缢,美其名曰不可玷污皇家血脉。 就连平日里最最尊贵的姜太君,在灭顶的灾难面前也被亲生女儿抛弃,像一个贱民一样,毫无尊严地死去了。 姬彻心惊,突然想到什么,抓了一个小内侍,“快带我去找十六殿下!” 来到姚念念宫中时,果然看见一个凶狠的姑姑手拿白绫正在勒他的脖子,一边勒还一边阴森森地笑道:“殿下,你可怪不得奴心狠,要怪就怪你那母皇不给你们留活路吧,你们皇男要是被北霜蛮子给奸污了,皇室的脸还往哪儿放啊。” 姬彻正要出手,一个小内侍跑出来,狠狠往那姑姑后脑勺上就是一铜镜,当即把人打昏在地。 姬彻认得这个小内侍,就是当时差点被姚崇英打死,然后被姚念念救下的那个,好个知恩图报的小郎! 姬彻快步上前,一探姚念念还有鼻息,抱了他上马,回头冲那小内侍交代一声,“你自己先逃命,我会救他。” 姬彻快马加鞭将姚念念送到如意巷,交到江衔月怀里,“快救人,事情紧急不容细说,先各自保重,再叙。” 江衔月眼中的感激和庆幸都要实质化了,她抱紧怀中的人,对姬彻重重点了点头。 [1] 女尊世界中,默认女性为第一性,如“少年、皇子、小子”等皆为女性;男性为第二性,会特别强调,如“少男、皇男、男儿”等 [j].女尊文学学报,2024(01):09-18. 第53章 战俘 黑云压城城欲摧。 姬彻赶到西城门时,姜麟悦与苏荷已经完成了布置。 千羽卫壁垒森严,城墙上除了弓箭手还放满了火油和滚石,只要云梯一搭上来就直接开干。 城门也层层加固,宽阔的护城河如今就稳稳发挥了优势,就算对方有投石车也很难直接触及城墙造成实质性伤害。 苏相和苏木的办事效率极高,城中的骚乱很快被平息下来,被揪出的细作们全部人头落地。 姬彻听苏木来报后,让她留存一部分兵力安抚和保护百姓,其他的战力按需分配到各个城门做支援。 霎时间,本来看着就快溃散成一盘散沙的锦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得铁桶一般,高度戒备,固若金汤。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北霜大君巴兰尔气得火冒三丈, 整合兵力盘踞于西城门之下,又派出一员小将勒马来阵前叫骂。 姬彻还挺好奇这种传统攻城模式的,不是说北霜人都是蛮子吗?怎么还这么礼貌?居然还先派人上前叫阵,太讲武德了吧。 那就陪她玩玩好了。 姬彻也点了几名小将前去迎战,不想对方实在剽悍,派出的娘子们连连受伤败退而归。 一时间敌方士气大涨,叫骂声和耻笑声不绝于耳。 北霜的那名银袍小将也甚是得意,提弓在手就往城墙上射,白羽大箭破风而来,狠狠钉入姬彻身边的那棵墙柱。 赤裸裸的挑衅。 姬彻看得心痒,转身提槊下城楼,“姜统领,这里先交给你,我去会会这名北霜小将。” 姜麟悦着急:“殿下,这会不会太冒险?” 姬彻朗声笑道:“无妨,你们帮我擂鼓叫阵,看我杀杀她的威风!” 姬彻着红袍金甲,骑一匹纯黑龙驹,手提一杆雪亮的乌金昆仑槊出得城来,行动处飒飒生寒,虎虎生威。 对面那名北霜的银袍小将一时也为她的风姿惊叹,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物! 离得近了,姬彻看清了对面小将的真容,她生得极美丽,高大强壮,猿背蜂腰,眉如刀锋目若朗星,眼睛里闪烁着不羁的野性,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少年人独有的那种不可一世的张狂。 她头戴凤翅紫金冠,一身银袍俱是北霜样式,装饰着繁复漂亮的花纹,不配香囊,却坠满黄金、宝石和玛瑙,飒踏风流,八面威风。 好个魁梧的中二病小姑娘。 姬彻不同她废话,拍马就战。 城楼上姜麟悦亲自擂鼓,暴雨般的鼓点催人奋进。 那小将的武器除了背上一把银弓,还有腰间两把满月弯刀,见姬彻攻来,动如闪电般拔出弯刀迎战。 兵刃交接处火星四溅。 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弯刀虽狠辣,但碰上长槊也确实够呛,不一会儿就被杀得连连后退。 更何况姬彻武力值爆棚,追着她连杀,每一下出手都有千钧之力,直接杀得对方无法招架,只能堪堪挡下攻击不至于受伤,却没有半分还手之力。 几个回合下来,那小将头上已经见了汗,气喘如牛,体力也有些不支,心神乱了,阵脚也就乱了,手里一个不稳,满月弯刀就被姬彻一槊挑飞,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后跌进尘土里不动了。 场上一阵惊呼,鼓声更盛。 她只这一瞬间的愣神,姬彻的乌金昆仑槊劲风扫过,冰冷的槊锋停在她脖颈前半寸,若是姬彻没有收力的话,此刻她已经人头落地了。 鼓声乍歇,战场上只有秋风卷过落叶的声音。 北霜小将认命地闭上眼睛,技不如人,慷慨赴死。 却不想下一瞬脖颈上的寒意退去,她睁开眼,只看见—— 姬彻收槊勒马,高大的乌墨龙驹扬起前蹄一声嘶鸣,日光在她脑后形成一圈光晕,显得红袍金甲的娘子如神佛般威严肃美,几乎让人想要跪地膜拜。 这位强大又美丽的玉面修罗冲她展颜一笑,如春冰乍裂,她听见她说,“你快快换了兵器,咱们再来打过!” 那小将气血上涌,面带绯色,取下背上银弓连搭三箭。 唰唰唰,三箭齐发。 姬彻拍马向她冲去,昆仑槊左右轻摇就将三箭全部卸去,眨眼就到了那小将跟前。 “机会用完咯~”姬彻贴着她的耳畔轻笑一声。 银袍小将瞳孔乍缩,不及惊呼一声就被姬彻拦腰抱住,失重感甚至带来些许眩晕,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家的军队越来越远,耳边是姬彻爽朗张狂的笑声。 完了,被直接生擒,掳回敌军城里去了。 元宁城中呼声大作,颇有一雪前耻的兴高采烈,这次换北霜人emo了。 姬彻回城后将银袍小将往地上一丢,早有苏荷准备好,当即用麻绳给捆了个结实,嘴里塞上麻核防止她大叫或自尽。 姬彻吩咐,“先把她关起来,好好养着,不准打骂也不准虐待,还有大用。” “放心,知道了。”苏荷笑着答应一声,推了一把战俘,“走吧,你这小蛮。” 这边巴兰尔被掳走了一员虎将,已经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她语调阴沉,“阿尔穆苏呢?让她办的事怎么还没有动静?” 手下的副将战战兢兢道:“元宁皇帝诡计多端,阿尔穆苏将军一时抓不到人也,也是······” “你的舌头倒是会为她讲话,我不喜欢。” 巴兰尔话音刚落就有另外几个士卒拔出尖刀,要割副将的舌头。 “阿尔穆苏将军回来了!” 进来报信的使女刚一跪地,身边就落了一条血淋淋的舌头,吓得她眉头一跳,不敢多看。 巴兰尔的语气这才和缓几分,“让她进来说话。” 阿尔穆苏是个不苟言笑的英武女子,进帐也不跪拜,只向巴兰尔微微颔首,“姨母,你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只是南州人比老虎还凶残,我们收网的时候,就只剩下一个了。” 巴兰尔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干得好,不愧是我的雌鹰。把她押上来吧。” 阿尔穆苏冲帐外喊了一声带上来,立刻就有两个剽悍的士兵押了一个蓬头垢面满身是血的女子进来,往地上一掷。 巴兰尔走上前,马靴挑起女子的下巴。 “好久不见。” 第54章 母慈子孝 睿帝携两个皇子出逃的那晚,在城北就遇上了阿尔穆苏精锐的伏击。 眼看自己带的千羽卫就要支撑不住,睿帝像是正正掉进陷阱的猎物,只能断尾求生。 她猛地扯下身上的帝王衣袍往姚崇英身上一披,将与自己体格差不多的姚崇英推了出去,自己抱了玉玺往反方向逃,结果慌不择路地一脚踏空,连滚带爬地翻下了一个小坡,被埋伏在坡下的阿尔穆苏士兵当场抓获。 阿尔穆苏是打猎的好手,她知道如果要猎狐狸,用同伴钓同伴最好使,于是她将睿帝用铁笼关住,只留两人看守,带了人马假意前往别处搜寻。 夜深人静之时,果然有一个身影摸黑到了铁笼前。 来的是老十一姚崇裕。 只因她出宫时便换了一身姑姑的打扮,所以未被识破,趁着千羽卫和北霜人厮杀的时候,她偷偷爬进了灌木丛深处躲了起来,眼睁睁看着母皇被北霜人抓走,却也不敢发出动静。 一直熬到月上中天,见北霜人放松了警惕,她这才偷偷溜了出来,直奔关押母皇的铁笼。 姚崇裕或许是皇城这片小天地中搅弄风云的夺嫡好手,但是一旦把她放在真实的弱肉强食的世界,剥离了她那身与生俱来的富贵皮,其实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存活下去。 睿帝一看鬼鬼祟祟上前来的女儿差点没气得撅过去,低声骂道:“不中用的蠢材,上赶着自投罗网吗?还不快滚!” 姚崇裕双手握着栏杆激动道:“母皇,我不走!” 睿帝叱道:“优柔寡断的东西!现在可不是什么母女情深的时候,快走!” “母皇,我要走的,但是走之前要跟你讨个东西。” 姚崇裕的表情天真如稚子,语调中却透着冰冷和疯狂,“母皇,你已经走不了了,八姐也被你推出去抵命了,那方大印不传给我,还能给谁呢?” 睿帝心中一跳,这才惊觉自己到底养出了怎样一个怪物。 不愧是她的女儿。 姚崇裕目光热烈又疯狂地等着自己的母亲妥协,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她还未出生,她的父君就要和其他的侍君斗,出生了要和别的皇子斗,同龄的皇子夭折后她七岁封王,又开始和八姐斗。 她真的精疲力竭,斗得太累太累,眼前悬着的那个皇位和大印似乎就是她毕生的归宿,只要拿到那一方大印,她就终于可以歇歇了。 然而当长剑从身后刺穿至胸口的时候,她才幡然悔悟,她终究是求不得,也拿不到了。 长剑被猛地拔出,姚崇裕看着胸口喷涌的鲜血,又呕了几大口血,喃喃说了句什么,轻飘飘的,被晚风一吹就散了。 她软软地倒下去,露出身后姚崇英恶鬼一样癫狂的面容。 睿帝大惊失色,她以为姚崇英必死无疑,谁承想她的女儿却又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姚崇英被裹了皇袍后自然成为了众矢之的,就算有千羽卫舍命相护,但还是受了重伤,加之不久前被暴揍的伤也没有好利索,生生断了一只手臂才勉强留了一条命在。 她捡了一把长剑当拐杖,拖着半死不活的身子往前挪。 仅凭一口气吊着,她还不能死。 她一定还要再见见自己的好母皇,问问她是否真的没有心,问问她自己是不是一颗随时能被抛弃的棋子,问问她之前那个陪自己骑大马举高高的母亲去哪儿了? 冰冷的铁笼外,看着妹妹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还有铁笼里那个体面全无的庸懦妇人,姚崇英突然什么都不想问了。 这一切都是个笑话。 姚崇英向笼内之人伸出了仅剩的那只手。 睿帝眼中一惊,下意识地将玉玺藏在身后。 姚崇英笑得惨淡,“妈妈,你以为我还在乎那个破玩意儿吗?我只想你抱抱我,像小时候一样······” 睿帝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复杂的真情,她放了玉玺,慢慢挪到姚崇英面前,隔着寒凉如冰的铁笼抱紧了自己的女儿。 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拥抱她,当年的小豆丁已经长成了一个女人。 阿尔穆苏见时机成熟,带着大队包抄了过来,熊熊燃烧的火把群飞速靠近。 睿帝拥紧姚崇英,从怀中摸出匕首,快准狠地插进女儿的心口。 姚崇英的泪水落下,她死在了最幸福的一刻。 冷月如钩,姊妹至亲的鲜血融在一处,殷红如一,浸透了同样冰冷的大地。 睿帝一边流泪一边喃喃自语,“囡囡,别怪妈妈,被她们抓到的话,只有一个王能活着······” 巴兰尔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昔日尊贵的元宁皇帝,嗤笑道:“你们南州人不是有句老话叫虎毒不食子吗?看来你这皇帝还真是比老虎还要狠毒啊。” 睿帝不但不恼,反而笑了:“所以呢?你杀了我吗?杀了我,你以为自己还能进得了这元宁城吗?” 巴兰尔没想到这昔日里还算有几分威名的元宁皇帝,竟会说出如此泼皮无赖的发言,一时失笑。 不过睿帝说的确实对,如今能继承元宁正统皇位的血脉已尽,只有留着她才能威慑城中之人。 巴兰尔对阿尔穆苏道:“将她绑了,随我到阵前去,让元宁的狗杀才们把敖云其其格还回来。” 阿尔穆苏闻言大惊,扑克脸都生动了许多,“敖云被抓了?” “急什么?我们手里有王牌,还怕她们不放人吗?”巴兰尔最见不得她这副关心则乱的样子。 “是。”阿尔穆苏忧心忡忡地应答一声,拽了睿帝就往阵前去。 巴兰尔骑一匹北霜混血宝马小跑上前,马后用绳子牵着一人,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后来跟不上直接被拖行至城下。 姜麟悦眼尖,一下就认出了那个被拖行的人是睿帝! 巴兰尔将睿帝拖到身前,揪起她的头发让城内的所有人都看看清楚,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被俘虏了。 城中之人无不震惊,无不愤怒。 巴兰尔大声说出自己的条件,要姬彻开城门,同时放人,否则就要她们的皇帝在阵前血溅三尺。 无论是北霜兵临城下还是弃城而逃,哪怕是手刃女儿的时候睿帝都没有破防,但听到现在锦都中话事之人是姬彻,又看到城楼上威风凛凛,不动如山得比自己更像皇帝的姬彻时,她瞬间破防了。 第55章 血脉 姬彻本来就对这种轻飘飘的威胁无所鸟畏。 你们把她杀了更好,还省得我动手了,感谢大自然的馈赠。 但城中的王公贵族们,包括姜麟悦,还是颇有些忌惮的。 她们既不想背负不顾君王死活,任敌人在阵前随意戕害君主的骂名;更不愿为了一个怯战逃亡的君主拱手献出城池,害得自己和城中百姓们在北霜蛮子手里丢了性命。 考虑到她们的敏感肌,姬彻为她们准备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姬彻让苏荷高挂免战牌,双方暂时停火,各自回营商量应对之策,又嘱咐诸位将领和军士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防备敌军突袭。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 紧接着,姬彻带着苏荷先去了如意巷。 如意巷江奇江大人的宅邸简直成了一个大型医馆,江衔月身穿干练的短褂正在给一地受伤的军士们医治。 江奇也忙前忙后地帮着自家表妹照顾伤患,毕竟皇帝都跑了,她这个府丞也不用去上班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救几条人命,赚点功德。 姬彻跟江大人简单打了个照面,江大人一见她就冲院里喊:“朗清!你的内谁,好朋友来了!” 江衔月听闻,急急忙忙地就迎了出来,手上还沾着未擦的鲜血。 “神仙妹妹,你怎么过来了?敌兵退了吗?” 姬彻看着一地的伤患,“怎么这么多伤员跑这儿来了?医馆呢?” 江衔月解释道:“这些军士都是守南城时受伤的,因为城中戒严,医馆闭户,郎中和大夫们也被关在家里,她们听说江大人府上能治,就都集中抬过来了。” “我知道了,等我回去重新安排医护资源,减少一点你这边的压力。”姬彻点点头,继续道:“月姐,其实我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跟你商量。” “城中情况危急,若是我能做什么的话,你但说无妨。”江衔月十分直爽。 姬彻知道江衔月是爽快人,也不兜圈子,“十六殿下他脱险了吗?此事紧急,务必要请他跟我走一趟。” 政事堂里明烛高悬。 平日里只有睿帝能坐的龙椅之上,坐着一身正装朝服的十六殿下姚念念。 姚念念虽然脱离了危险,但是还有些虚弱,面色也不好,身边的江衔月时刻留意着他的状况。 朝中重臣和王公贵族们立侍堂下。 她们虽然心中对大位上的羸弱男子不服,但一看到姚念念左侧坐着腰悬长剑不怒自威的姬彻,右侧立着手持钢鞭的苏荷,瞬间又老实了。 姬彻要宣布的事情很简单。 睿帝不就是仗着自己是唯一皇室血脉所以叫嚣着别人的不合法吗?你们不也是忌惮着这一点才进退维谷吗? 那现在好了,姥子给你们找了一个同款血脉的继承人,虽然是个男的,但只是过渡期的权宜之计嘛,他以后也能生女儿啊,只要他以后生了女儿,你们要的合法性不就又有了。 至于外面那个老登,知道你们也不想救,就都别装了,各自该干啥干啥,保命要紧。 大臣和贵族们面面相觑,虽然这话有点糙吧,但确实,确实是这么个事。 姬彻心中也有自己的考量,她知道姚念念无意朝堂,最后一定会和江衔月归隐江湖,做一对神医侠侣,所以这大位暂时让他坐坐也无妨。 对不起了男主,这个工具人真的需要你来当一当。 至于以后嘛,当皇帝这么辛苦,这苦还是让我姬彻来吃吧。 李航不愧是能当上顺天府尹的女人,最会见机行事,当即上前跪奏。 “姬大人所言极是,只不过十六殿下难免年纪太轻,男儿家又哪里懂得生杀之事,臣斗胆请十六殿下为元宁江山社稷为重,册封姬大人为摄政王,解锦都之围,救百姓于水火。” 她这个带投大姐一跪,所有人都慌了。 爹的,显着你小子了! 起来,让我先跪! 当晚,姚念念领受天命,继位元宁新帝,是第一位,也是今后唯一一位男皇帝。 同一时间,男帝册封姬彻为元宁摄政王,代行皇帝事,掌一切事宜。 工部侍娘和她手下的师妇们也不是一般战士,连夜就把新的玉玺、符牒全部做好了。 姬彻除了感叹术业有专攻,甚至都怀疑她们是不是早就有所准备? 玉玺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比县令的大印不知道威风了多少倍。 不过姬彻还不至于被这小小甜头冲昏了头脑,城中的部署和资源调配还有问题,城外的巴兰尔也在虎视眈眈。 扶大厦之将倾的摄政王哪有那么好当的。 姬彻在出阵交涉前与苏相商讨好城中的管理和戒严方案,又把姜麟悦从千羽卫总督提升为骠骑右将军,总管除西城门外的另外三道城门。 安排完这些,姬彻又特别叫了一个人来。 李阙被宣召进宫时颇有些战战兢兢,昔日的好友一朝站在权力的顶端,她不知此去是福是祸,或许从兰城在太学辩经开始,她就隐隐约约觉得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她看见的姬彻还是那个熟悉的赤忱模样,见她来就笑道:“思朝你可算来了,我知道你办事颇为稳妥,而且心细,所以有个大任务要交给你。” 李阙心中失笑,我把兰城想到哪里去了,她这样的英雌就算站到那个位置上去,赤子之心也绝不会改变。 于是她爽快答应道:“兰城你尽管吩咐便是。” 姬彻让她负责在城中置办几个医疗点,把有经验的大夫分配到各处,保证能够在开战后及时地救助伤员。 李阙一口应下,领了符牒便即刻去了。 出乎姬彻意料的是,还有一个人自己找上门来。 陈宜宁一改往日的酒鬼形象,一身英武戎装,眉目间清明坚毅,那个元宁昔日的大将军又回来了,她双手抱拳,单膝跪下。 “王上,如今国家危急存亡之秋,请王上恩准臣召集旧部,共御强敌,臣誓与元宁共存亡,绝不让母亲以命换来的祖宗之地丧于夷蛮之手!”说着她就俯首要拜。 “师妇,你这是要折我的寿吗,快起来!”姬彻大惊,赶紧将她扶起来,“师妇你向来直爽,我也不跟你假客气,现在城中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非常需要你的帮助,召集旧部先不急,但需要你做最重要的一件事。” 姬彻递给她一块符牒,正色道:“陈宜宁听令,现任你为骠骑左将军,镇守西城门,不得有失。” “臣,领命!”陈宜宁郑重接过,那种誓死为君王效忠,热血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她能感觉得出,这位年轻的君主是那么从容,胸有成竹。 太阳升起之时,巴兰尔的计划和睿帝的如意算盘全部落了空。 看着城楼上目光灼灼的小儿子,睿帝有一刻的晃神,难道真是陈氏的鬼魂回来了,不但夺去了她的大位,还要向她索命复仇。 姚念念强撑着病体,上城楼面见了自己的子民,也让敌方彻底死心,之后便由江衔月带回继续将养。 姬彻代替他八风不动地站在城楼之上,严词拒绝了巴兰尔以旧皇换都城的痴心妄想。 这下巴兰尔彻底坐不住了,直接宣布开战,亲率北霜军士们开始攻城。 第56章 娶夫娶贤 “放箭!”陈宜宁挥手下令。 箭雨如织。 顶着巨盾的北霜士兵们冒着城楼上的箭雨步步逼近,不断地有人倒下死去,但死亡却阻止不了她们疯狂前进的步伐。 巨大的云梯最终还是搭上了城墙,戍守城楼的千羽卫们点燃了火油罐往下投掷,又佐以巨石碎铁,十个往上爬的北霜人只有一个能勉强爬上墙头,露头就被秒。 但耐不住北霜人确实不要命,就算伤亡惨重,攻势也丝毫不减,上得城头来的都是剽悍至极的猛人,甩开膀子干一场也能拉上好几个元宁千羽卫陪葬。 战事一直持续到下午,残阳如血。 双方各有伤亡,北霜的情况会更糟糕一点,于是挂了免战牌,双方各自回营休整。 果不出姬彻所料,西边的大月一得到元宁和北霜开战的消息,立刻打着援助元宁的旗号出兵,其实无非就是想来分一杯羹。 为了狠狠咬一口肥肉,大月这次甚至让太子姬珩亲自率兵,势在必得。 结果姬珩连元宁的毛都没摸着一根,就被姬彻安排好的夏鸾等人堵在了榴县。 姬珩一开始不信邪,根本没有把这样一个普通县城放在眼里,平推过去就是了。 结果被现实狠狠地教育了一顿,她想破了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小县城的守军会这么专业凶悍,差点没杀得她丢盔弃甲。 更别提临近的白水县和小野县也有前来支援之意,三县成犄角之势,易守难攻,若是姬珩想不服现实碰一碰,一定没她好果汁吃。 于是姬珩才不得不先低头,先在榴县外二十余里外扎营。 这期间她也听说了自家多年未见的窝囊妹妹居然成了元宁摄政王的消息,于是她又动了心思,给姬彻修书一封,说是想和妹妹叙叙手足之情。 消息传到锦都,姬彻暗自好笑,现在上赶着跟我认亲来了。 她写了两封回信。 一封给夏鸾,夸赞她干得好,让她坚定守住,另外可以放姬珩过关,还允许她带两个侍从,她要是敢来就让她来。 一封给姬珩,简洁明了,我就在锦都等着你。 这几日北霜又发起了第二次攻城,双方伤亡惨重,局势却还是僵持。 姬彻除了要操心战事,还要操心城中快要跟不上的部署和管理。 战事方面有苏雩为她出谋划策,两人商量出来的战术总能痛击敌军,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但是在后方补给上面,虽然姬彻确实提前储备了物资,但是这些物资的置办一直都是沈安之在处理,而且姬彻特别交代了要隐秘行事。 所以姬彻想调用这些物资的时候,就发现只能找到很小的一部分,如同守着一座金山不知道怎么挖,怪心烦的。 不过她也没有心烦多久,因为这天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政事堂,准备小睡一会儿。 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人,长身玉立。 那人上前握住姬彻的手,抚了抚她的脸庞,“几日不见,妻主你都瘦了。” 姬彻不动声色地退开几步,板起脸道:“不是说好乖乖在榴县待着吗,怎么一声不响的来了,这城里这样危险,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沈安之才没有被吓到,晃了晃手中的玉牌,“你给我的这个牌子当真好用,一路上畅通无阻。” 见了玉牌姬彻才有了五分的放心,上前捏了捏沈安之的脸,确定不是人皮面具,真是自家宝贝儿。 姬彻叹气,“你不该来冒险。打仗不是儿戏,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照顾到你的安全,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这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沈安之拉着她的手哄道:“我只是想帮妻主分忧,再说我也没有那么没用,你让我准备的那些东西只有我能最好的把它们调配起来,你就相信我一次吧。苏渺渺都能跟你并肩作战,我难道会比他差吗?” 见姬彻面色有了几分动容,沈安之赶紧趁热打铁,“妻主你就放心好了,我就乖乖地待在城里,再说了还有应贞保护我,绝对不会出事的。” 姬彻听他这话才发现,角落里还站着一只大大的应贞!!! 应贞换了一身利落劲装,戴半覆面的修罗面具,腰上悬着一长一短的日月双刀,颇有些冷面暗卫那意思了,往角落里一站收敛了气息,连姬彻都一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但再怎么样也只是换了个皮肤啊! 你一个lv1的新手村小白,就算换再牛的皮肤,那也只是被屠的时候能短暂美丽一下罢了。 姬彻一个头两个大,“你们俩实在太不听话了,该罚。” “大人!我跟夏鸾伍长学了很久,我练习得很勤快,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应贞似乎是察觉了姬彻眼里的不信任,怕她赶自己走,连忙为自己解释。 沈安之也小鸡啄米地点头,为他说话。 “应贞没有骗人,我们来的时候,其实······在路上遇到了一群趁乱想打劫害命的,应贞三两下就把她们全解决了!他真的很厉害!信我信我!” 姬彻两眼一黑,果然······ 猫咪口中自己闯的祸:咪~ 猫咪其实背着你闯的祸:原子弹爆炸boom! 事到如今姬彻也只能让他们留下,不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是真不放心,说不定明天两人就敢手拉手去摸电门了。 事实证明姬彻确实小看了沈安之。 他的到来不能说大有用处,只能说古元宁掌管补给的神降临! 沈安之拿了姬彻的后勤符牒,调用沈家的伙计和一部分左右巡视,很快就取出了大量的物资,又精准地调配到各处。 烈酒在医疗上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再加上许多药材也供应上了,江衔月只觉得自己被赋予了神兵利器,能将她的医术发挥到最大。 各个医疗点的大夫们本来难为无米之炊,就算看着伤患伤口发炎却也无能为力,这下好了,有了药,还是好药,她们治疗起来也得心应手了几倍,直接让元宁士兵们的救治和存活率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还有城中的粮食和物价也稳住了,以沈家牵头,各家商号纷纷响应,绝对不发国难财,坚决打击囤积货物又高价卖出的倒把行为,不但稳定了民心,也收获了全城的赞誉。 百姓们碗里有食,心里也有了底气,不再担心没有补给会被北霜人拖垮。 经过两次战役,北霜和元宁双方都各有损伤,北霜要更为伤筋动骨些。 本来北霜选在这个时间南下,就是为了能过个肥冬,赌上的是十几个部落全部的粮草和士兵,只能闪电战,速战速决,是根本拖不起的。 如今损兵折将,眼看着粮草也快跟不上了,加之还有人质在姬彻手上,所以就算巴兰尔再怎么不愿,也只能选择坐下来和谈。 和谈的时间定在后日,地点就在西城外的昭觉寺。 第57章 蛮蛮 为保障和谈的安全,同时也表示双方的诚意,姬彻和巴兰尔达成协议,此次和谈之时各方只能有四人出席。 这四人除了主君外,一名礼官以作见证,一名武将以显威仪,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家眷,以表不会大动干戈的诚心。 姬彻带了文官李航和武将苏荷,本来只想随便找个侍从之类的冒充自己的夫郎前去,减少一些不必要的危险。 为了此事,苏雩还特意往政事堂跑了一趟。 苏雩挨着姬彻坐下,“兰城,这次无论如何我也要跟你同去。” 姬彻对他的建议一向很尊重,这次却罕见地有些不赞同,“不行。巴兰尔诡计多端,说是和谈,但其中的变故太多,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不能让你去冒险。” “再说了,我们也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我去和谈若是生了什么变故,你知我如自己,只要有你帮我统筹大局,就一时半会儿不会生变。” 姬彻的态度很坚决,但苏雩却更坚决。 “兰城,你知我如自己,怎会不明白我此去也是为求一个答案,我要当面问巴兰尔,那年在白练关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哥哥他到底是死是活······” “而且你也明白的,我留下虽可以解一时之急,但你才是真正的主心骨,若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哪里还能独活。” 平时苏雩长篇大论的剖心表白姬彻也只是听个响,却总是会被他偶尔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真挚情感所打动。 姬彻望着风姿挺拔的苏雩,这个人是她最亲密的战友,最可靠的肱骨,哪怕是龙潭虎穴,只要两个人在一起,也敢去闯一闯。 姬彻握紧他的手,“好,我们一起去,干那个巴兰尔的。” 苏雩眉眼温柔地笑了,“好兰城,我就知道你一定懂我。” 突然他又想起了什么,“对了,我来还要跟你说你一件事,那个北霜战俘有些奇怪。” “你说那个小蛮?怎么奇怪了?” 交还战俘是和谈的一项重要内容,巴兰尔那边表现出来的态度颇为着急,但姬彻这几天忙得团团转,确实没时间去注意这个重要战俘。 苏雩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这小蛮凶悍异常,不肯吃饭,还伤了好几个送饭的仆役,经我观察,发现被攻击的都是女仆,换了普通侍儿就会好很多,所以我猜想这小蛮可能是个男子。” “不会吧,你是没看见这家伙在战场上有多猛!”姬彻有点难以接受。 合着我拿下了一个男子,那多丢人啊,胜之不武,直接军功减半了。 苏雩表示,“我也只是猜测,这小蛮太凶了,你又下令要好好养着,所以没人敢近他的身,依我看还是验个清楚为好。” “走,跟我一起瞧瞧去。”姬彻起身直奔战俘营。 这里被俘的还有一些北霜士兵,都被绑了关在一处,有专门的军医给她们处理伤口,每日里还有简单的饭食。 北霜小将被关在一个单独的帐篷里,大家都知道里面有猛兽,不少人还被攻击过,所以除了门口的侍卫,没有人愿意靠近。 姬彻让苏雩先在外面等,以防万一。 姬彻撩开门帘,才探身进去就被一双强壮的胳膊猛地套住脖颈,直接锁喉。 姬彻敏锐地察觉到这个人的手脚被捆得很牢,也不知道是怎么站起来,又蹦哒到门口瞄准时机偷袭的。 姬彻被紧紧勒住动弹不得,想到苏雩说的话,直接伸手往对方身下探。 果然!还得是苏雩啊! 这蛮蛮是个带把儿的! 而且一把有点攥不住,只能再加一只手。 瞬间掌握先鸡。 蛮蛮被拿捏了软肋,霎时软了身子,惊呼一声松了松胳膊,连带姬彻两人同时跌在地上。 里面闹出的动静不小,侍卫们赶紧冲进来护驾,外面的北霜战俘们也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 结果就看见姬彻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压在蛮蛮身上。 因为蛮蛮的手是被捆住的,所以他偷袭的时候不得不把姬彻的脑袋困在自己两臂之间的空隙里,这也就导致两人看起来实在暧昧得诡异,就像蛮蛮在投怀送抱把人往怀里埋。 活生生一个强制战俘的冥场面。 侍卫们也不敢贸然上前,苏雩则眉头紧皱。 不过姬彻确实要被对方的胸肌给闷死了,这蛮蛮到底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跟他一比,应贞都变中型犬了。 而且就算跌在地上,这蛮蛮也不松手,双臂虽然没刚刚那么使力了,却也没有放开。 他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击的机会,狠狠咬上姬彻的肩头,瞬间就见了血,留下一个深深的牙印。 姬彻吃痛,掌握他命脉的双手又用了几分力,喝道:“松口!” 那蛮蛮疼得眼泪汪汪,这才乖乖松了口。 姬彻又攥紧了几分,“放手!” 他才不情不愿地把双手举过头顶,放开了对姬彻的桎梏。 姬彻脖子上一松,这才也猛地撒手,闪到旁边,一摸左肩摸到一手血。 蛮蛮因为被捆了手脚一时站不起来,小鸟也很痛,在地上弓成了一个大型虾仁。 姬彻面上也有些尴尬,她冲侍卫们道:“你们先出去吧,没事了。” 苏雩蹙眉,上前用手帕简单帮姬彻包扎了一下。 姬彻哪是会吃亏的主,对他道:“喵喵,你能帮我去找几头小羊来吗?” 看自家妻主一脸坏笑的表情就知道,这蛮蛮要有苦头吃了! 但苏雩乐得陪姬彻胡闹,苦哈哈打这么老些仗,还不能放松放松了。 于是他调皮地向姬彻眨眨眼,转身去安排了。 缓过劲来的蛮蛮眼睛赤红地盯着姬彻,这才认出她就是在战场上生擒了自己的那个女人! 从小到大,还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吃这么大的亏,居然击败了他两次!不可饶恕! 姬彻气定神闲地走上前,脚尖踢了踢这只凶巴巴的小老虎。 “嘬嘬嘬,小猫咪挺凶啊,你叫什么?” 蛮蛮炸毛了。 在地上凶狠地蠕动。 姬彻灵活地闪避他的攻击,顺势还解开了他嘴里的麻核,“怎么,你不会说南州话?还是说你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 声音是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明亮,如烈酒春泉。 就是凶了一点。 姬彻蹲下来,揪起他的小辫子,“明天我要和巴兰尔和谈,你乖一点,谈得顺利的话就把你全须全尾地送回去,听明白没有?” “哼!我才不相信巴兰尔,我姐姐会来救我的!”蛮蛮还是很凶,像虎崽哈气。 姬彻一生不羁放纵爱训狗,“你饭也不吃,澡也不洗,早就变成一只臭臭小狗,你姐姐不要你咯。”说着她还装模作样地闻了一下摸过蛮蛮的手,作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你胡说!”蛮蛮被气得鼻尖通红,抬起头又要去咬她,“我姐姐才不会不要我!而且我才不臭呢!” 第58章 敖云其其格 “哈哈哈!”姬彻左右闪避,被他认真的表情逗笑了,“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明天见了你姐姐,我也好告诉她,你弟弟不是孬种。” 那蛮蛮气急,“我叫你爹!” “卧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姬彻自从来到这女尊世界,好久没见过这么生猛的男子了,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但是,小孩子不可以说脏话哦。” 那蛮蛮一闪脑袋,不让姬彻继续摸。 姬彻收手,“你真不说?” 回答她的是一句冷冰冰的,“做梦!” “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 没想到姬彻一没打他,二没骂他。 不到一刻钟。 “哈,我,哈哈,我叫,敖云,敖云其其格,哈哈哈哈······” 敖云其其格面色潮红,涕泪横流,崩溃地又哭又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他想要扭动却因为被绑得紧紧的,逃脱不了分毫。 只因为他被捆在粗木桩上,柔嫩的脚心被涂满了食盐,苏雩找来的小羊们正在争先恐后地舔他的脚心。 温顺的羊咩咩们可不知道对方在遭受什么酷刑,舔得很开心,舌头上微微的倒刺想把所有盐粒都带走。 敖云其其格以为姬彻会对他上刑,还嗤笑这个女人小看了北霜人对于疼痛的忍耐程度。 然而姬彻表示,能忍痛算什么,能忍痒才是高手。 敖云本来就怕痒又敏感,这奇痒无比又酥又麻的酷刑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卑鄙的南州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到极限了,再这么下去,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尿出来,他宁愿死了也不要这样。 最终还是开了口,败下阵来。 姬彻和苏雩二脸坏笑地站在旁边,颇有些反派妻郎的意味了。 见他终于开口,姬彻这才让守卫拉住小羊,暂时放过了他。 敖云蜷得紧紧的脚丫这才放松了些,不着痕迹地夹紧了双腿,不想让对方看笑话,因为又哭又笑的,还被呛得咳了好几声。 “巴兰尔是你什么人?”姬彻继续问。 敖云其其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却因为面色绯红又眼带泪痕,没有半分的威慑力,倒像是在撒娇。 “不说?”姬彻挑眉,示意守卫放羊。 “不要!”敖云大惊,“巴兰尔,她是我的姨母。” 姬彻这才让羊大人收了神通。 姬彻又问,“那你姐姐是谁?” 敖云蔫蔫地,“我姐姐是阿尔穆苏,前锋将军。” 姬彻对这个前锋将军印象深刻,此人沉稳老练,虽然第一日未在阵前相遇,但却是每次攻城时的指挥,给姬彻制造了不少的麻烦,是一员虎将。 “所以你是巴图热大君的孩子?”苏雩马上就理清了几人的关系。 听到敌方这个神仙一样的哥哥竟然认识自己母亲,而且还尊称她为大君,敖云确实有些意外,“你认识我妈妈?” 苏雩笑道:“巴图热大君威名远扬,更是我们元宁的盟友,我自然认得。”说到这,苏雩顿了顿,板起脸严肃道:“倒是你,明明是巴图热的孩子,为什么跟着巴兰尔学坏,跑来元宁烧杀劫掠?” 敖云急了,“我没有学坏!妈妈她生病了,部落里面又起了瘟疫,好多人死了,牛羊也死了,八月十五的月亮又被云彩遮住,所以这个冬天会很冷很冷,所有人都会死的。姨母说元宁有粮食,还有神医,只有把元宁打下来,我们才能活,妈妈的病才有救!” 姬彻向苏雩投去称赞的目光,不愧是你啊,几句话就让这蛮蛮全撂了。 “原来如此。”苏雩垂下眼眸,“但是战争只会让我们两国都死更多的人,你妈妈懂得这个道理,你姨母却不懂。明日同巴兰尔和谈,希望能早日平息战火,你也能早些回家。” “在此之前,我会把送饭的人都换成男孩,你要好好吃饭,不准再胡闹伤人,要是弄伤了自己,我们也不好向你姐姐交代,好不好?” 果然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敖云到底不是不讲理的野兽,听完苏雩的话,他肉眼可见的乖了很多,闷闷地点了点头。 姬彻这才解开他身上的绳子,为了保险手脚还是捆着。 敖云天生有种动物一样的敏锐观察力,能快速识别一个场合中谁才是老大,并乐意寻求老大的帮助。 他挪到苏雩脚边,姬彻怕他暴起伤人,飞快地挡在苏雩面前,提防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没想到敖云可怜巴巴地冲姬彻身后的苏雩道:“神仙哥哥,我能洗个澡吗?” 确实被俘虏了这么几天他都没有换衣服,中途还多次打人干架,又和姬彻搏斗,在地上蠕动,被羊咩咩舔脚心,确实变成脏脏小狗了。 加上之前被姬彻说臭臭,他虽然嘴上说自己不臭,其实还是有些在意。 苏雩失笑,吩咐守卫去搬浴桶和打热水。 姬彻不以为意,“打两桶冷水冲冲就完了,干嘛那么费事。” 敖云冲姬彻直呲牙,看得出来真的很想咬人。 最终还是搞来了一桶热水,因为捆着手脚操作不便,衣服也脱不下来,姬彻没了耐心,就想拿剑把他衣服割了,反正也要换件新的。 最终还是被苏雩劝住了,暂时解开了敖云的手脚,让他自己脱衣服洗澡,又让姬彻回避一下。 苏雩暗中小声对姬彻道:“看看他是不是装乖。” 姬彻了然,就出去帐外候着。 果不其然。 几分钟后,一道几乎赤裸的身影冲出帐外,下一秒就被姬彻再次拦腰抓获。 这么大一只抓起来确实有些费劲,别说他还扑腾得厉害,就像给怕水的大型犬洗澡一样费劲。 搞了半天,姬彻终于把他再次制服捆好,在一众侍卫和战俘们震惊的目光里,把人扛进帐篷,丢进了浴桶里。 苏雩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着摇了摇头。 敖云其其格呛了几口水,猛地挣起来,小狗抖水。 他心死如灰,第三次!第三次被这女人制住了! 姬彻叫了几个老爹子,左右开弓,终于把人搓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又换上干净的南方样式的衣裳,梳好头发。 因为有姬彻一直在旁边盯着,敖云只能老老实实的不敢再造次。 三进宫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两人的武力差,正面刚确实干不过,就算自己抓一个老爹子当人质,也很难和姬彻抗衡,要是再被抓住一次,可能就没那么好运了。 况且事不过三,要是再被抓一次,他也没脸活着了。 一番梳洗后,邋遢小狗成功翻新。 敖云相貌英俊、身姿挺拔壮硕,身着北霜服饰时充满了不羁野性,换上南方的儒式袍中和了他身上的戾气,倒像是哪家洒脱爽朗的小公子,平添了些不一样的风情。 至于他之前的衣服和身上那些黄金玛瑙等饰品,姬彻也让人用盒子装好,到时候让他一并带走。 这个关押的小帐篷一顿搏斗下来已经狼藉得不能看了,而且得知敖云的身份后,姬彻也明白了他的战略价值,把他放在这儿确实不放心。 于是就把敖云关到了政事堂旁边的厢房去,捆手脚的绳子也换成铁链,还戴上了精钢打造的防咬面罩,防止他再生变。 第59章 和谈 秋阳高挂,昭觉寺禅房。 鉴空禅师是世外之人,负责此次和谈的场地布置和招待调解。 姬彻和巴兰尔几乎是同时到达寺院的。 双方对立而坐,鉴空禅师居中,她修闭口禅,只默默煮茶以待贵客。 姬彻一方遵守约定,元宁小队一共只有四人出席。 姬彻坐下,左边是铺纸研墨准备记录的李航,右边立侍着金刚神威的苏荷。 苏雩坐在姬彻身后,他外着华服戴三重纱帷帽,内着劲装,就算一朝生变也可迅速脱身,不被衣饰所累。 再看对面的巴兰尔一方,左边立侍着英武的阿尔穆苏,右边是文士打扮的礼官,巴兰尔身旁安静跪侍着一位男子,说是她的侧阏氏。 这位侧阏氏同样身着华服,却未戴帷帽,只以装饰着黄金流苏的薄纱覆面,很容易看出来他已经有孕在身,圆润的孕肚和分外饱满的胸脯实在过于醒目。 姬彻心里痛骂巴兰尔神经病,带个孕夫来冒险,是笃定了姬彻道德底线很高,一定不会对孕夫下手,待会儿要是动起手来好拿孕夫当挡箭牌吗? 除此之外,巴兰尔还十分不守规矩地带了第五个人。 一个关在大铁笼里,被放在角落里的人——是睿帝。 姬彻不爽地开口,“巴兰尔,说好的四个人,你坏了规矩。” 巴兰尔笑道:“奴隶不算人,摄政王要是看她碍眼,待会儿一剑杀了就是,不过在此之前,我还需要她做个人证。” “我们北霜人不会你们那一套弯弯绕,既然是和谈,我就直接说了。”巴兰尔清了清嗓,让自己的声音更加明晰,“我们此次南下,全是因为元宁不守承诺,背弃了曾经的约定,所以我们要求元宁兑现诺言,补上今年二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匹绢帛的岁币。” “因为元宁背信弃义在先,所以我们要求今年的岁币还要各加十万,另外作为停火的协议,我们还要茶叶和粮食各二百万石,同时割让白练关及关外的几个郡县给北霜。” 旁边的阿尔穆苏冷不丁地插嘴,“还要归还人质。” 巴兰尔不快地瞪她一眼,“对,还有被你们掳去的人质也要归还给我们。” “等等,让我捋一捋。”姬彻属实是被她这狮子大开口弄得有些迷糊,她怎么自信得像打了胜仗一样,怎么还一口一个背信弃义爬到道德的高地上去了? 姬彻小声问李航,“她说的岁币和约定是怎么回事?” 李航也很懵,“元宁从来武德充沛,哪里会有输送岁币这样的事,我为官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 巴兰尔听力过人,“真是稀奇,原来摄政王不知此事,那我简单给你解释解释。” “当年我们北霜被陈家的铜甲军打退到白练关外,元气大伤,我那不成器的姐姐竟然就肯低头结了什么同盟,说是从此双方不再起兵。我立志图南和姐姐分了家,却苦于没有实力,你们的睿帝姚承锦就是在这个时候找上我的。”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她作为元宁的皇帝竟然也痛恨铜甲军,希望可以和我联手,把铜甲军的主力牵制在白练关。我不懂你们南州人的脑筋,她想干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需出一兵一卒,只需要在白练关外虚张声势,她就承诺会每年给我送来二十万两白银和三十万匹绢帛。” “可怜陈从那个老妇,还真的傻傻同我死耗到底,殊不知她们催了又催的粮草,其实全部都送到我那里去了。她虽然打仗是把好手,可惜脑子不行,最后竟然还丢了性命,还有她那个不聪明的女儿,虽然留了条命在,却乖乖给杀母仇人当狗,真是可笑至极。” 此言一出,彻底震碎了元宁小分队所有人的三观。 当所有人以为睿帝的道德已经是盆地之后,她总能悄悄劈出一个深渊,惊艳所有人。 苏荷与姬彻同为陈宜宁的学生,听巴兰尔这么大放厥词地侮辱自己的师妇,心中都有了十二分火气。 苏雩来之前想过白练关之事的千万种可能,最终却得到这样一个无聊至极的答案,就为了一人的皇权和猜忌,白白死了那么多人。 他虽不喜陈宜宁,却也听不得忠烈受辱,在帷帽后怒目看向巴兰尔,无意间发现对方的侧阏氏也在微微发抖,像是极力忍耐着什么。 从刚才起苏雩就察觉到这位侧阏氏的目光老是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和苏荷,十分可疑,只是隔着帷帽和对方的黄金流苏,看不清对方表情,一时无从判断。 巴兰尔叩了叩桌子,“约定就是约定,今年的岁币我们一个铜板都没有见到,誓必南下尽数讨回。” 姬彻冷笑一声,“此事关系重大,除了你空口白牙胡说一通,其中真假又有谁知?” 像是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巴兰尔阴森森地笑道:“姚承锦,你亲自说说吧。” 阿尔穆苏推了关押睿帝的笼子上前。 这些天睿帝在敌营过得很惨,因为失去了战略价值,巴兰尔一生气就要拿她泄愤,几天下来她身上都要没块好肉了,战战兢兢地缩在笼子一角,生怕又被毒打。 迫于巴兰尔的淫威,睿帝就算再不情愿,也只能逐一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昔日儒雅威严的女人如今仿佛一摊烂泥,她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巴兰尔所言不假,是孤与她有约在先。其实二丁税和丝绢税就是岁币,只是户部不说,你们也不知道罢了。” “今年年成本就不好,朝廷的税银连维持日常开支都捉襟见肘,哪里还有盈余来输送岁币。孤早知道会是这样,早就知道······” 她一边说一边苦笑流泪。 姬彻灵魂拷问道:“锦都大势未去,你为什么弃城逃跑?” “大势未去,哈哈,你居然说大势未去!”睿帝状若疯癫。 “陈从死啦!陈宜宁每天窝在那个破武场,见了孤就跟见了鬼一样,孤亲手把铜甲军给打散的,只剩下没有威胁的千羽卫,千羽卫能顶什么用?那些个草包千户和总督,都是姻亲世家的无能姊妹!她们造不了反,却也守不住城,孤难道会傻到留下来等死吗?” “若不是你巴兰尔半路偷袭,孤如今早就到了西边的郡县,远离了战火,孤照样可以远距离指挥作战!北霜攻势虽猛,却不持久,没有能力能一口吞下元宁的,只要你们拿不下,优势就在我!” “大不了割几个县给大月,让她们替我出兵,你巴兰尔以为自己还能长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孤没有输!没有输!” “还有你姬彻!你不过是一个卑贱质子!你别以为自己一朝掌权就有什么了不起,孤告诉你,孤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孤与陈宜宁又何尝不是少年挚友,鱼水君臣!与晚晩又何尝不是双星盟誓,结发妻郎!” “还有你苏荷!你以为你哥哥嫁给姬彻你就会好过吗?你看着吧,你就是下一个陈宜宁!” 她已经失去了理智,开始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人。 “阿尔,她太吵了,杀掉吧。”巴兰尔厌烦地摆摆手。 阿尔穆苏拔刀的动作快准狠,一击毙命,收刀入鞘。 睿帝软软地倒下去,再不言语了。 第60章 姬玉恒 禅房再次归于宁静。 “罪过罪过。”鉴空禅师不忍地摇头,“她既已死,还请檀越打开此笼,容贫僧为她超度收殓。” 巴兰尔点头,阿尔穆苏打开铁笼,帮鉴空禅师将睿帝的尸骸拖了出来,鉴空自去后院处理后事不提。 巴兰尔饮了一口茶,“想必摄政王也听清楚了,我并不是在信口乱说,你爽快些,答应我们的要求。” 姬彻气定神闲,“首先,这是姚承锦偷偷跟你们达成的约定,也正如你所见,上至丞相下至百姓,都不知道替她还了这么多冤枉债,这是她一人的过失,为一己私欲定下的约定,元宁不会再为她的错误买单。其次,这次和谈我不是来听你提要求的,你没有资格提任何要求。” 巴兰尔砰地捏碎了手中的纸胎玉杯,“这么说,你是要继续战场上见咯?” 姬彻笑着摇摇头,“你打不了的。北霜瘟疫横行,此次南下,你赌上了你和你姐姐十多个部落的人力和物力吧,算一算到今日,我猜你的粮草最多还能再撑三天,我根本不用打,就是拖也把你拖死了,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要求?” 巴兰尔脸色发青,阿尔穆苏和礼官也俱是一脸死相。 姬彻心想,看来还是猜多了,就对方这个样子,可能连三天都撑不了。 姬彻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地有声,“我的要求比你简单,你现在退兵,滚回白练关外去,等来年水草丰茂之时,向我进献牛羊各一万头,这事就算了结。若你非要试试硬碰硬的话,那就尽管来,不过,我保证你会后悔的。” 长久的沉默和僵持。 苏荷与阿尔穆苏都按住了腰间的长剑,只要一个火星,现场马上就会爆炸。 “再议。”最终巴兰尔面色铁青地甩出这么两个字,起身拂袖而去,礼官与阿尔穆苏也只得跟上。 跪坐地上的孕夫侧阏氏因为动作慢了些,被巴兰尔一脚踹翻在地,“没用的贱人。” 说完看也不看一眼就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姬彻看得心惊肉跳,上前搀了那侧阏氏一把,幸好没出什么事。 就这一下,透过轻轻扬起的薄纱,姬彻看见了他的脸。 只一眼,惊得姬彻回头去看苏雩。 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只可惜还不等姬彻再看,折返回来的阿尔穆苏从姬彻手中抢过侧阏氏,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飞快问一句,“敖云还活着吗?” 阿尔穆苏深知,姬彻能知道北霜瘟疫和粮草这样的内情,十有八九是敖云其其格被严刑拷打和非人虐待后招供了。 结合作为战俘的睿帝在自己营中的惨状,她都不敢想自己弟弟是否还活着。 姬彻失笑,“何止活着,简直生龙活虎,看把我给咬的。” 阿尔穆苏心头一松,长生天保佑,扑克脸都柔和了几分,硬邦邦地说了一句,“谢谢。”然后就拎着侧阏氏大步出去了。 谈判陷入了僵局,但姬彻并不着急,既然巴兰尔要耗,那就陪她耗,她绝对猖狂不了多久了。 回城之时,姬彻特意将苏雩拉上自己的马,两人同乘一骑。 姬彻将人环在怀里,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喵喵,我刚刚好像看见你哥哥了。” 苏雩震惊地回头,抓紧了姬彻的衣袖,“真的?在哪里?你怎么认出是他?” 姬彻问,“你哥哥是不是长得跟你很像?” 苏雩点点头,“对,虽然哥哥的眉眼要更婉约柔和些,却也是有七八成像的。” “今天巴兰尔的那位侧阏氏,我扶他的时候,看到了他的脸,跟你真的很像。”姬彻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苏雩先是怔住了,紧接着差点落下泪来。 姬彻赶紧安慰他说:“我也只是猜测,提前跟你说一嘴,万一也有可能不是呢,世间相像之人何其多,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苏雩眼泪落下,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刚刚和谈的时候,我就感觉他一直在打量我和三妹妹,巴兰尔侮辱陈宜宁的时候我也感觉到他情绪波动很大,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 姬彻帮他拭去泪水,“巴兰尔就快撑不住了,马上就会有下一次和谈,到时候咱们再好好留意,若真是你哥哥,我们就想办法救他。” “嗯。”苏雩虽然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担心了起来。 回到城内,就有人来报姬彻,说有一位贵客在外厅等候。 姬彻嘱咐苏雩先回去休息,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去了前厅。 苏雩好奇什么人竟然能直接进前厅,他本身也不是很累,干脆就留在后堂旁听,也正好换换脑子,不要一直想着哥哥的事焦虑。 贵客是一位衣着华美的艳丽女子,眉眼间和姬彻有几分相似,却更目中无人些,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出来的,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身边跟着两名一模一样打扮的侍儿,低眉顺眼地垂首站在主子身后。 艳丽女子目光傲慢地上下打量了姬彻一番,见姬彻风姿出尘,和记忆中那个蔫黄小豆芽完全对不上,开口问道:“你是骥奴?” 姬彻被她打量得很不舒服,也回瞪她,“是我,姬兰城。你是谁?” 艳丽女子嗤笑一声,“哈,果然是在这鬼地方久了,连自己二姐都认不出来了?” “二姐?你是姬珩?”姬彻这才想起前几天写信说要过来的那个人。 姬珩懒得回答她的蠢问题,“你这里的仆从好生不知礼数,我已经说了我是大月太子,是你姐姐,他们竟然就这么把我晾在这儿,都快一个时辰了,简直岂有此理。” 这下姬彻确定了,这个人就是大月的太子,自己同母异父的二姐,姬珩,字玉恒。 一般来说,你第一次见面就觉得讨厌的人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人,这是你的第六感在保护你。 这个姬玉恒给姬彻的感觉就是这样,鼻孔瞪人也就算了,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令人不爽的气息。 姬彻不卑不亢道:“最近是特殊时期,是我交代他们一律戒严的,有怠慢处,二姐多担待。” 姬玉恒不耐烦道:“行了,她们不知礼数你还不知道吗,快领我进去吧。” 姬彻疑惑,“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当上摄政王了,怎么还这么傻?”姬玉恒一脸好笑,“当然是去商量政事的地方,你今天不是刚与巴兰尔和谈,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跟我汇报清楚吗?” 姬彻脑海中浮起一个个大大的问号??? 不是,她有病吧? 姬彻记得几天前收到她信的时候这人也不这样啊,短短几天脑子被狗啃了? 姬彻笑眯眯道:“我不知道你是装有病还是真有病,趁我还没生气,你最好把尾巴夹紧点快滚,毕竟打仗呢,刀剑无眼,别到时候断了狗腿你又要狗叫。” 姬玉恒对姬彻印象还停留在很久之前,突然间被一个自己根本看不起的低贱妹妹骂了,还骂得那么狠,她如何不生气。 姬玉恒叱道:“骥奴!你一个庶子竟敢这么跟本宫说话,还不跪下请罪!” 听得后堂的苏雩直摇头,你真的是在找死。 第61章 嫡嫡道道 姬彻被她整笑了。 不是,骂我的话我听多了。 听过最多的是有人骂我质子,那是基于政治地位上觉得我处于弱势所以嘲笑;也听过有人骂我赘媳的,那是基于我社会关系不平等及经济能力不足所以嘲笑;你骂个庶子,基于啥?发卖文学?还是你爹在后宫里虚构出来的夫权? “为什么庶子就要给你下跪?你说说我听听。”姬彻继续逗傻子玩,想看看她还能说出什么逆天发言。 姬玉恒以为她真的什么都不懂,颇为自得道:“这些都是常识,难道元宁人都不教你的吗?真是丢死人了。你且听着,长姐我教教你。” 姬玉恒身后的一个侍儿快步上前拉了一下她的袖子,却被她一把甩开,“没规矩的东西,本宫教育皇妹也轮得到你多事?” 那侍儿头埋得更低,只能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姬玉恒煞有其事,“我父君说了,尊卑有序,嫡庶有别。我父君贵为凤后,我又是父君所出的第一个皇子,所以我是嫡长子,诸皇子中以我为尊。至于你,你父君崔贵侍出身低贱,不过北霜蛮子强占过的仆虏所生,一出生就被丢在马槽,是被养马嬷嬷带大的驯马坊仆侍,一时得了母皇青眼这才有了你。” “所以我为嫡你为庶,我为尊你为卑,你胆敢冒犯我就是大逆不道,念你在这异国无人管教,只要你给我磕头赔罪,此事本宫就不再计较了。” 姬玉恒说这些的时候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是在侮辱人,更不觉得自己的表述方式有什么冒犯,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最重要的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别人没有生气的资格。 说完还做出一副宽宏大量的姿态,就等着姬彻像之前所有得罪过她的那些人一样,害怕地跪地求饶。 姬彻有些理解她的逻辑了,又是一个被深宫夫男养大,将嫡庶大郎神教奉为圭臬的傻逼,一个不明白权力从何而来,又如何架构的白痴。 姬彻拍拍她的脸帮她清醒清醒,“你的意思是,就因为你那套嫡嫡道道,要我这个手握重兵、掌管生杀、一只手捏死三个你绰绰有余aka武力值天花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动动口就能让你人头落地的摄政王,给你磕头?你的头是批发的?” “好啊,你竟敢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姬玉恒笑容瞬间消失,气得发抖,平日里谁敢和她顶嘴,更别说这种无异于扇嘴巴子的拍脸挑衅。“我定要上书绮京,让母皇治你的罪!” 姬彻满不在乎地赏玩着自己的指甲,“好啊,要我借你笔墨吗?看是你的奏折先到绮京,还是你的人头先落地。” “你敢威胁我?”姬玉恒心中虚了三分,但还是气势汹汹,“我才不信你敢谋害太子!” “爱信不信,战场无眼,死一两个太子有什么稀奇的?”姬彻掐住姬玉恒的下巴,逼视着她,“刚刚连姚承锦都死了,你又算什么东西?” 被姬彻强大的气场震慑,又听闻姚承锦已死,姬玉恒瞳孔乍缩,被吓住了。 在她这么些年一帆风顺的尊贵人生里,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或许也和那些低贱百姓一样脆弱。 以及,自己的妹妹,如今元宁的摄政王,是一个可怕的女人,她不是在开玩笑,她如果想要自己死,那么自己就一定会死。 什么尊卑嫡庶,在绝对的权力和武力面前,屁都不是。 姬彻猛地放开她的下巴,“我见你写信要叙姐妹之情,这才让你前来,没想到你竟在我面前狺狺狂吠,出言无状。念你在这异国无人管教,只要你给我磕头赔罪,此事我也就不再计较了。” 姬彻原封不动地把她说过的话还了回去。 姬玉恒脸都憋成了猪肝色,她这辈子只有对别人对她磕头的份,哪有她给人跪下的一天?她的自尊让她跪不下,却又惧怕姬彻铁血手腕,一时间进退维谷。 这时,刚刚拉住姬玉恒的那个侍儿跑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姬彻面前,磕头如捣蒜。 “五殿下,太子殿下再怎么着也是您的亲姐姐,以姐跪妹,这是折了您的福寿,也伤了你们的姐妹之情啊。小人代太子殿下向五殿下请罪,请五殿下念在手足之情,开恩呐。” 这侍儿倒是个口舌伶俐的,知道靠身份尊卑和君臣之说是压不住姬彻的,于是就拿了姐妹情和长幼之序出来说事。 姬彻也不去管他,他爱磕头就让他当人机磕好了,姬彻甚至懒得跟他饶舌,说一段什么义正严辞的大道理来证明自己的合理合法性。 像这种“鸡肋”和“一人一口酥”的小聪明诡辩,最终的归宿就是掉脑袋,多跟他说一句都显得自己掉价。 姬彻不耐烦地冲姬玉恒道:“动作快点,我可没你这么闲。” 姬玉恒脸上阴一阵晴一阵,终究是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跪在地上给姬彻磕了一个。 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泪都淌出来了。 孬种。 姬彻俯视着这位二姐,冷冷道:“说回正事,我知道你在榴县的那些小动作,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就捞不着好处。” 姬玉恒从地上爬起来,拳头攥得咔吱咔吱响,目色赤红。 “姬彻!你当真是质子当得太久,都忘了自己是哪国人了吗?你一个大月人,不为了母国的利益考虑,居然还帮着外人对付血亲姊妹,你连禽兽也不如!” 姬彻心中好笑,就你那驰名双标,还玩上道德绑架这一套了,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用不着的时候把姥子送来当质子不管死活,用得着的时候说我是大月人要尽忠守礼。 好家伙,合着我就那么贱,权利是半点没享受到,净他爹的承担义务了? “摄政王息怒,摄政王息怒,太子殿下只是一时口不择言,并无要责怪王上的意思。” 那磕头侍儿见势不妙,在姬彻发作之前双膝挪至她跟前,亲吻姬彻的鞋面,再三哀求。 “此次前来,太子殿下确实是想和王上一叙姐妹之情,除此之外也是听说北霜进犯的消息,大月和元宁如今乃是盟友,唇亡齿寒,只因担心元宁有失,这才出兵前来支援,并无他意。” “况且摄政王天恩浩荡,如今大月与元宁亲如一家,更应共御外敌,万万不可在这时起内讧,让北霜的蛮子看了笑话又钻了空子呀,望摄政王明鉴!” 这侍儿实在太过机灵,机灵得让姬彻有些不舒服了。 而且他每次都能敏锐地揣度对方想听的话,审时度势给出最优解,刚刚的那一番话,前面的姬彻都当他放屁,但最后一句说到点子上了。 第62章 加码 确实,目前北霜之事还未有个了结,若是大月又来插一脚的话,局势就会变得更乱。 姬玉恒是可以杀,甚至在某种意义上,杀了她的话,姬彻离继承者的位置还更近了一步。 但不是现在,因为姬玉恒还有一个用处,姬彻想利用她来给巴兰尔施压。 若说巴兰尔在早上的谈判中觉得自己还有三分胜算,不想这么早认输的话,那么大月的加入无疑会是对她的致命一击。 巴兰尔现在要应付一个元宁都焦头烂额,若是再来一个大月,她就真的可以直接去见太姥姥了。 姬彻对那侍儿道:“你叫什么名字?抬起头来。” 那侍儿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回摄政王的话,仆,仆叫小南。” 姬彻见他长得还算清秀,看起来年纪不大,但眉间却未点童子痣,不知道到底成年了没有。 姬彻负手在身后,“小南,明日或后日,我会再次与北霜和谈,若是二姐能代表大月同我一起共御北霜,我自然不会与自家姐妹为难,你去劝劝她吧。” 小南如蒙大赦,赶紧跪行到姬玉恒身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姬玉恒虽然脸色还是很臭,但好歹听了一次劝,不敢再与姬彻硬刚,强行压着邪火道:“本宫自然是站在五妹这边的,不知需要本宫做些什么?” 姬彻道:“和谈之日,同我一起出席,拿下巴兰尔。具体的条目我晚些派文官给你送去。” “全依王上安排。”小南再次替主发声,“只是和谈期限未定,太子殿下毕竟身份特殊,还望王上先安排个妥善的去处,暂时容我们安置。” 姬彻回头吩咐,“云舒,带他们去西小阁住下。” 云舒是姬彻住进政事堂后贴身服侍的姑姑,原是宫中的内务总管,办事最为细致利落,为人又忠心耿耿,颇得姬彻赏识。 至于为什么安排在西小阁,姬彻也有考量,那里左有苏荷,右有姜麟悦,任你什么妖魔鬼怪都掀不起风浪。 看着西小阁姬玉恒就来气,质问云舒道:“旁边那间更大房是干什么的?怎么不安排我们去那儿?” 云舒乜了一眼她指的房间,答道:“那是关押北霜重要人质之处,太子还是莫要打听为好。” 云舒一走,姬玉恒就开始发疯。 “贱人!贱人!贱人!” 她疯狂又毫无章法地踢打着自己带来的另一个侍儿,急于为在姬彻那儿受的气找一个发泄口。 “连个住处也要羞辱我,竟连北霜的人质也不如了!该死!该死!” 可怜那侍儿被打的鼻青脸肿,却只抱着头不敢躲也不敢叫。 旁边的小南劝道:“殿下别打了,仔细手疼。” 他不劝还好,一劝姬玉恒的火气更旺了,反手一个巴掌抽在小南脸上,顿时留下一个红通通的五指印。 “差点忘了你这个狗东西!你是什么玩意儿?楚馆里的货色也配帮我说话!别以为你在姬老五面前讨了个巧,你就了不得了,你以为我会怕她吗?要你个下九流的东西护着!下九流的贱种!贱种!” 姬玉恒打了半天也骂了半天,终于是折腾累了,一屁股坐在床上直喘粗气。 小南捂着脸,平静道:“殿下骂出来就好,别气坏了身子。” “去要些茶水来,我渴了。”姬玉恒摆摆手,终于冷静了些,“刚才那些话,当我没说。” 小南欠了欠身,出去找姑姑讨茶水了。 姬玉恒冷哼一声,起身就往隔壁的大房间走去。 她心想,我收拾不了姬彻,难道还收拾不了一个北霜杂种吗? 这关押人质的地方倒也稀奇,居然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看来姬老五也不过如此,连这种事都想不到。 姬玉恒一脚踹开房门走了进去,惊奇地发现里面坐着一位儒生打扮的男人,他手脚上全铐着铁链,脸上还戴着精钢铁笼面罩。 看向进来人的眼神危险又凶狠。 姬玉恒嗤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个男人。 只有姬老五那种极度不自信的女人,才会用如此多的刑具去囚禁一个男人。 没种的废物。 对付男人,还不是三拳两脚就能让他服服帖帖的事,哪用得着这些花里胡哨的。 想到这,姬玉恒莫名其妙地又自信了起来,摩拳擦掌地向男人走近。 - “什么?敖云其其格又打人了?” 姬彻本来正在和苏雩确定下一次和谈的内容,听到云舒冲进来汇报的时候姬彻都惊了。 不应该啊,敖云自从上次被制服之后乖得很,怎么会突然又打人了呢? 姬彻匆匆忙忙来到西厢,只见苏荷两只手从后面紧紧勒住敖云的胳膊,防止他再暴走;地上瘫坐着头破血流惊慌失措的姬玉恒,还有摔了茶壶的小南;以及一众赶来的侍卫。 不用姬彻开口,云舒就已经上前扶起了姬玉恒,又叫了个机灵丫头去拿些药来。 “重华,这是怎么回事?”姬彻问苏荷。 苏荷道:“我听见西厢动静不对,一来就看见这小蛮把人按在地上打,这不就赶紧上前拉架了。” 姬彻严肃地问:“敖云,是这样吗?” 敖云其其格这辈子没这么委屈过。 简直比小时候姐姐丢了羊甩锅给自己,然后被母亲骂还要委屈。 小老虎胸膛都要炸开了,带着气音质问姬彻,“你说过只要我乖乖的,就不会对我怎么样,为什么又派个丑女人来打我?!” 姬彻厌恶地瞥了姬玉恒一眼,“你是说是她自己跑进去招惹你的?” 敖云立刻明白了这人绝对不是姬彻派来的。 他一秒变身委屈虎虎头,像跟自己家大人告状的小孩一样,声音都大了许多。 “她踹门进来,就要打我,还骂我是杂种!还说什么,要不是嫌我是蛮夷,她就要了我,什么叫要了我?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要是我不反击,就要被她打死了!” 姬彻马上清楚了是姬玉恒自己在作死,就像你好不容易和猛兽建立了一点信任,一定会有一个猪队友不分青红皂白地跳出来,端着机枪就是一顿扫,成功击碎信任,激发猛兽狂性,然后拉着大家一起gg。 这个畜生。 好在敖云本事过硬,不然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姬彻吩咐云舒,“把她抬进去,再找个医生来看看,别死了。” 又吩咐小南道:“还有你,看好你家主子。” 姬玉恒被抬走,侍卫们也退下了。 “重华,把他放开吧。”姬彻拍拍苏荷的手,表示没事了。 苏荷虽然放手,但还是有些担心,“可是他······” 姬彻道:“没事,敖云很乖的。” 敖云被放开后果然乖乖的,没有乱跑也没有再伤人。 虎虎耳朵趴趴,委屈,生气。 姬彻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背,温言安慰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那个女人是混蛋,她坏,你好。” 敖云胸口憋得酸酸胀胀的那口气才总算是慢慢消失了,他喜欢这种被相信,真相大白的感觉。 敖云情不自禁地走上前,跟上次搏斗如出一辙的动作,抬手环住姬彻,只是这次动作要温柔和轻缓得多。 他将下巴搭在姬彻脑袋上,静静靠了一会儿,大猫抱桩。 姬彻:“······” 这突如其来的洗面奶······ 旁边的苏荷目瞪狗呆,什么人类早期驯服大型野生动物的珍贵画面! 第63章 虎崽 过了好一会儿,敖云还是没有放开的意思。 姬彻被防咬面罩硌得脑袋疼,还被闷的不行,只能自救,也是从苏雩那儿学了点童心理学,活学活用。 “我今天见到你姐姐了,想不想知道她说了什么?” 敖云果然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她说什么了?她要来接我了吗?” 姬彻拍拍老虎爪子,“你不放开,我气都喘不上来,怎么说?” 敖云乖乖抬手把姬彻放出来,甚至还半蹲下来,琥珀一般的大眼睛亮如星子,迫切地想要从姬彻这里得到一个回答。 姬彻实在不习惯对着止咬器说话,从苏荷那儿拿了钥匙,把他的防咬面罩打开。 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和纯真无邪的模样,姬彻突然有些说不出“你姐问你还活不活着”这种话。 毕竟阿尔穆苏受制于巴兰尔,很多事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她并不是弟弟眼中那样无所不能的姐姐,更不能立刻将他救走。 姬彻微笑道:“她问你好不好,我说好着呢,可凶了,还会咬人。她就让你好好听我的话,等下次和谈再带你回家。” 敖云脸上的笑意和期待肉眼可见地消失了,目色中是难掩的失望,“是不是巴兰尔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姐姐她也没有办法。” 姬彻没想到这小郎看起来虎头虎脑的,其实还怪心细嘞,可不是会被糊弄得团团转的草包,一下就洞穿了内情。 姬彻也就不再隐瞒什么,“总之这次我们没谈拢,不过很快会有下一次和谈,只要巴兰尔答应我的条件,我一定不为难你,马上就放人。” 在这件事情上,敖云的态度并不是很乐观,他其实隐隐约约还是有些预感的,也设想过他自己最坏的结局,巴兰尔那个毒妇恨不得早点干掉他,很有可能会把他作为筹码抵给姬彻。 敖云问:“如果还是没谈拢,你要把我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你想得美。”姬彻捏了捏他的脸,“一天吃我半只羊,谁养得起。” 敖云严肃的脸上终于又有了笑意,“那要是我一直住这儿,你还会打我吗?” 姬彻双手抱胸质问,“你凭良心说说,我什么时候打过你!” “就是打了!” 敖云居然真的掰着手指头开始数,“第一次在战场上,你直接把我生擒。第二次在帐篷里,你打我就算了,还抓我雀雀!第三次,你把我摔浴桶里,还说要拿冷水冲我。” 姬彻给他一拳,“战场上那是生死决斗,你还指望我让着你吗?至于后两次,可是你先攻击我的,你看看你把我咬的,你倒还有理了。” 敖云挨了一下,明明之前搏斗时完全抗魔的人,现在轻轻挨一下就抱胸喊疼,不过倒是也没还手,还又问了一句,“那你会骂我杂种吗?” 姬彻想都没想,“我自己也不咋纯,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 敖云笑了,他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个女人了,强悍却温柔,自信又包容,待在她身边倒是比待在巴兰尔身边快活多了。 逐渐乐不思北。 敖云挠了挠头,手上的铁链当啷作响,“那你会要了我吗?” 苏荷:?这是我能听的? 姬彻这才发现,敖云问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姬玉恒想对他施暴的事,他想验证自己会不会也对他这样。 姬彻笑叹一声,“你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吗就瞎说?” 敖云道:“那个丑女人就是这么说的,我猜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知道不是好话你还学?”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交配的意思吗?” 姬彻:“······” 这时候你倒是聪明上了。 苏荷:我好想逃。 “对,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姬彻也没什么避讳的,直言道:“所以如果有人跟你这么说话,那就是在骚扰你,你就像今天一样,狠狠揍她就可以了。” 敖云点点头,语气坚定,“你可以要我,但是她们不行,那个丑女人更不行!” 姬彻本来以为苏雩说话已经够直白了,直到被敖云突如其来的高速列车创翻在地。 奸出夫男口,这大锅可不兴背啊。 姬彻严肃道:“我可没动过你,也没有那个意思,你自重,以后也不要乱说这种话,明白没?” 敖云在北霜长大,虽然作为黄金血脉的贵族,他们也会学南边点守身砂,但到底没有元宁和大月这么严苛的贞节概念。 在一些贫穷的部落,姊妹几人同娶一位夫郎是很普遍的,这位夫郎会照顾整个家庭,为每个人生女育男。 贵族虽然不至于此,但男人是有用的资源,姐终妹及,母死子继也是合理合法的,像巴兰尔那个侧阏氏就是趁姐姐病重时强占过来的。 男子天然地会选择和追随最健康强悍有本事的女子,所以对一个女人表示雄伏,是对她能力的极大肯定和夸赞。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姬彻还不乐意了。 敖云从小跟着母亲和姐姐习武,极其骁勇善战,身边的女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打不过他。 所以经常能听见母亲对他说,也不知以后你会找个什么样的妻主,才能降服你这匹烈马。 他就快成年了,这样的女人却一直没有出现。 如今终于出现了一个,却似乎对他还不感兴趣。 敖云受挫,怎么说我也是草原上远近闻名的俊后生,可恶! 他突然想起了苏雩,那位神仙哥哥应该也是姬彻的男人,原来她喜欢那样的,那完了,跟他一比,自己可不是貌若大虫么,又粗又壮,还会打人,可能姬彻想起自己就头疼牙疼肩膀疼吧······ 虎崽郁闷,耳朵趴趴。 姬彻可不管这小老虎脑子里稀奇古怪的想法,叫云舒唤了老爹子,把被打乱的西厢房收拾干净,擦干净敖云身上零星的血迹,换了干净的外衣。 又调了两名侍卫守在西厢门口,以防再发生什么意外。 当天傍晚时分,巴兰尔果然派人送来了请求再次和谈的文书,表示愿意考虑姬彻说的条件,但是细节方面,还是要见面再磋商。 姬彻回复表示同意,还特别强调了商谈的形式和地点与上次一样,这次巴兰尔所带的人,除睿帝外也必须和上次一样,不然就没有谈的必要了。 巴兰尔回信一一允应。 于是第二次和谈就定了下来,还是在昭觉寺,时间就定在次日清晨。 第64章 二次和谈 深秋的清晨已经很凉爽,依旧是上次那间禅房,地板上的血迹已经清理干净,只有淡淡的檀香和茶香。 鉴空禅师给双方斟茶,静静打量着她们的情态,希望今天不要再发生任何的流血事件了。 这次不守规矩的人变成了姬彻,她带了第五个人——姬玉恒。 姬玉恒脸上还包着纱布,手上打了夹板,看起来十分狼狈,巴兰尔也一时没分辨出这位病号是谁,是来干什么的。 姬彻搂着姬玉恒的肩膀向巴兰尔介绍,“这位,是我的二姐,大月国的太子殿下,姬珩,姬玉恒。” “我这姐姐最是重情重义,她听闻北霜胆敢对我不利,便星夜赶来援助,走得急,不小心在路上摔了一跤,所以才变成这样。” 姬玉恒:“······” 姬彻继续道:“总之,你若是执意继续开战,那么你的敌人就不仅仅是元宁,还有整个大月。” 巴兰尔头上冒了汗,她知道姬彻出身大月,如今居然拉来了血脉相连的姐姐,如今她光是对付元宁一个都应接不暇,更别说再加一个大月,说不好自己的人会全部折在这里。 巴兰尔故作镇定,“你怕不是找了个人冒充大月太子,就为了动摇我的军心吧?她是不是你的姊妹,我又如何得知?” 姬玉恒虽说讨厌姬彻,但更讨厌北霜蛮夷,“大君说的什么话,本宫贵为一国太子,难道还能有假吗?” 当即就要解开脸上的纱布,露出那张和姬彻有些相似的脸,让巴兰尔看看什么是如假包换的真姊妹。 姬彻按住她的手让她别激动。 没什么好自证的,就算你露脸给她看了,她又来一句“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找了个跟你容貌相似的人来假冒”,最终她要你剖心自证,难道你还真的把心给剖了吗? “信不信,全凭大君心证。”姬彻神态自若。 “此次和谈我还是和上次一样的条件,体恤北霜的疫情和寒冬,也是看在巴图热大君和敖云其其格的面子上,我不另加条件。若是我要你割地赔款,甚至是你的部落全部陪葬,你难道有反抗的余地吗?我不过要些牛羊,宽仁至此,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巴兰尔几乎把指节攥碎,牙齿磨得咔咔响,因为她知道姬彻说的没错。 她要么拼死一战,运气好的话能在大月的援兵到达前打进锦都,然后和这座城一起全军覆没,北霜的根基尽毁,白白把苦心经营多年才到手的政权又还到姐姐手中。 从此北霜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将再也无力和南州抗衡,甚至沦为仆隶,而这一切都毁在自己手中。 但若是现在及时止损,撤军回去,虽然短时间会面对一个难熬的寒冬,但还有机会卷土重来。 此次图南,巴兰尔驱使的攻城前锋几乎全是她姐姐部落的精锐,她自己的兵士倒是未伤元气,只要回去后加把劲,除掉姐姐,那么整个北霜还不是唯她命是从。 只要她有口喘息的机会,那么就能重整旗鼓,把所有不愿参战的部落全部吸纳,到时候再次图南,就能旧账新账一起算。 想到这,巴兰尔就做出了决断,但还是要最后争取一把自己利益的最大化。 巴兰尔食指点着桌面,俨然一副精明商人模样,“摄政王的要求我考虑过,但正如摄政王所知,此次北霜大疫,开春就要两万头牛羊,就算是把北霜所有的部落全部搜刮一遍,那也很难凑齐,不知能否换成别的东西。” 姬彻见她这是低头了,也不想在细枝末节上纠缠,“黄金、白银、黄铜、煤矿、宝石什么的都可以,我不挑的,你有什么都按市价折算就行。” 巴兰尔笑着摇了摇头,“摄政王误会了,这些东西我们自己都缺,更别说拿来抵扣牛羊了,不过我可以给其他的。” 她顿了顿,“我以一个男人抵十五头牛羊,而且不用开春,待我平安回到北霜就立刻送来,摄政王觉得如何?” 姬彻和苏荷对视一眼,大受震撼。 巴兰尔的如意算盘,反正这个寒冬很多男人都活不过去,不如拿来换些实在的好处,岂不是比白白死了强。 姬彻何尝不知道她的心思,但是巴兰尔在第二层的话,姬彻的考虑就在第五层。 姬彻想到,此次战役之后元宁肯定是要开始重新建设的,要让成年的娘子们早些分家,早些成婚,并给她们分配土地,发展生产,到时候就需要更多的家庭,需要更多的人口和新生儿。 这个时候吸纳些北霜男人不仅能促进民族融合,为将来的大一统提前预热,而且说到底也是救人命的事,这些男人在北霜的话,不一定能熬过这个寒冬。 姬彻佯装不满,“大君倒是算得一笔好账,让我替你养这许多的子民,不行不行。” 巴兰尔果然着急,“我们北霜的男子很能生养,一个人三年至少能下五个崽,比起牲畜能干的活也多,比牛羊值钱多了,摄政王要是不满意,那一个男人抵十头牛羊也是可以的。” 姬彻的表情和缓了些,这才算是勉强接受,“既然如此,那便依你所言。但是我如何相信你的口头承诺,就怕我这里放了你,回头别说是开春的牛羊,怕是连个男人影子都捞不着。” 巴兰尔拍胸脯保证,“我们北霜娘子说出口的话就是射出去的箭,绝不反悔,我若做不到,万箭穿心而死。” 姬彻假装不经意道:“我相信你的承诺,但是口说无凭无据,你多少要留点什么抵押吧?” 巴兰尔稍作思索,“我此来没带什么东西,身边只有两个男人还算金贵,为表诚意,我将他们分别送与元宁摄政王和大月太子,从此我们就是姻亲,我必定遵守誓言。” “我当是什么稀罕物,什么男人这么金贵?”姬彻佯装兴致缺缺。 巴兰尔正色道:“北霜皇男敖云其其格,还有我的侧阏氏苏云萨日。” 她刚说完这句话,身边阿尔穆苏的表情就变了,她想要劝阻却直接被巴兰尔瞪了回去。 阿尔穆苏没有办法,只能向姬彻投去一个求救的目光,在她看来这个元宁的摄政王还算个好娘子,若是无法改变巴兰尔的决定的话,那么只能求这位娘子救救敖云了。 第65章 选择 巴兰尔怕自己没说清楚,补充道:“敖云其其格当日被摄政王生擒,这么些天,相信你也知道他是个男人了,她是我姐姐巴图热的亲儿子,真正的黄金血脉。” “至于苏云萨日,也是一顶一的美人。”她怕姬彻不信,拖过身畔的侧阏氏,一把扯下他的黄金流苏面纱,捏着他的脸,像展示一头优秀的牲口一样向姬彻展示他的容颜和牙齿。 坐在姬彻身后的苏雩差点惊呼出声,他捂住嘴,两行清泪簌簌而下,攥紧了姬彻的衣袖。 苏荷在看见那人与自家二哥极为相似的面容时,也吃了一惊。 苏云萨日看向姬彻的目光倒是很平静,不悲不喜,更像是一种长久的死寂和清冷。 姬彻不动声色,装作饶有兴味的模样,“这样的美人,也不知大君是哪里找来的?” “自然是抢来的。”巴兰尔哈哈大笑,用手捏住苏云萨日饱胀的胸脯向姬彻展示,直到他胸口晕开一片深色。 “摄政王你是识货的,孕期的男人很有滋味,奶水也充沛。而且他怀的是我的孩子,留这样一个人质在,你总该放心了吧。” 姬彻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有点反胃了。 苏雩痛苦地埋下头不忍再看。 苏荷也不舒服地别开了眼睛。 “真是蛮夷。”姬玉恒低骂一句。 巴兰尔不以为意,“看来太子不喜欢,那就摄政王先选一个吧。” 阿尔穆苏看向姬彻,目光殷切,就差把「快选我弟」这几个字写脑袋上了,在她看来,让弟弟跟着这样一位少年英雌,要比跟着另一个不知底细的伤病要好得多。 甚至让敖云跟着姬彻可能比跟着巴兰尔再回北霜要好,这次吃了败仗,回去的话,还不知道要面对怎样险峻的生存环境。 敖云确实不在姬彻计划里,她答应过苏雩在先,肯定是会信守承诺救他哥哥的,但是敖云昨日差点没把姬玉恒给打死,要是把他赐给姬玉恒,那绝对是个灾难。 左思右想,姬彻开口道:“我两个都要。” 巴兰尔有些感到意外,笑道:“摄政王少年风流,喜欢美人也是理所应当的,那就——” “——巴兰尔大君,你是未将我放在眼里吗?”姬玉恒冷冷打断了她。 姬彻皱眉,她不是左一个蛮夷右一个蛮夷的叫着吗,这个时候跑出来横插一脚干什么? 姬玉恒接着道:“这是北霜与元宁和大月的三方之约,我代表大月,自然是要有所表示的,五妹你难道还吝啬一个男人吗?” 在姬玉恒连连吃亏后,她的军师让她出席今日的和谈一定要低调,若是北霜有意和亲,那么无论如何也要为大月抢下一门亲事,不能放过任何有利于大月的机会。 姬玉恒确实厌恶蛮夷,特别是昨天被蛮夷打了一顿之后,但好歹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她深知一个道理,就是自己的喜好并不重要,故而才会突然发难,有这么一争。 姬彻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沉住气,不能先自乱了阵脚,至少也要做出元宁和大月的联盟牢不可破的样子,这样才不会前功尽弃,让巴兰尔又有反悔的机会。 至于姬玉恒,让她逞一时口舌之快也没什么,就算许给她了,她也要有这个本事带走才是。 姬彻无所谓道:“既然如此,那就分二姐一个。只是我这个人吧,就喜欢孕夫,所以你别和我抢这个。” 姬玉恒怪无语的,“妹妹但选无妨,我选另外一人就好。” 姬彻悄悄牵了牵苏雩的手让他放心,虽然听起来是有点变态,但事情好歹是办成了。 最后三方达成协议,就此停战,北霜向元宁赔款一万头牛羊,开春时送至,剩下的一万头由北霜男子抵扣,即日分三批送往元宁;另外北霜皇子嫁与大月太子,北霜侧阏氏赠予元宁摄政王,三国结好,不起兵戈。 确认无误后,就由李航和对方的礼官同时起草,一式三份,分别由三国的主君签字,停战条约就此生效。 签完后姬彻就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上前就把苏云萨日一打横抱从巴兰尔身边抢走,将他轻轻放在苏雩身边。 苏荷只觉得兰城今天怪不对劲的,平时也没见她这么急色啊,难道她就真的这么喜欢孕夫??? 巴兰尔只笑姬彻色欲熏心,看也不多看一眼,拿着自己的那份条约大步离开了。 阿尔穆苏却没有快速跟上去,而是径直走到姬彻跟前,左手放在胸前虔诚地向她行了一礼,低声道:“请您多照看敖云些,他是个好孩子,拜托了。” 姬彻向她点了点头,“我尽力。” 阿尔穆苏从腰间解下一把镶着宝石的精美匕首,递给姬彻,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了出去。 姬彻将匕首别在腰带上,心说这位酷姐,你好歹说点啥呀,这么冷不丁塞给我一把匕首,这是给我还是给敖云的?不会我一交给敖云他就会大喊着效忠守贞之类话的直接给自己一刀吧? 不管了,先收起来。 另一边,苏雩已经紧紧抱住了苏云萨日,泣不成声。 姬彻让李航和外面的侍卫们带着姬玉恒先回城,又拜托鉴空禅师暂时回避,自己和苏家兄妹留了下来。 苏荷看着突然情绪崩溃的二哥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有太多的疑惑就像毛团一般缠在一起,理不出一个所以然。 苏荷求助地看向姬彻,但姬彻也没有说话,这种事,她一个外人开口也不合适。 苏雩摘掉了帷帽,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姬彻贴心地给他递上手帕,苏雩擦了擦眼泪,对苏荷道:“三妹,还不快来拜见长兄。”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顷刻间解开了苏荷心中所有的疑惑:为什么这个阏氏会像自家二哥,为什么姬彻会突然急色,为什么二哥会突然情绪失控······ 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惑,为什么大哥会流落北霜?又为什么会成了巴兰尔的阏氏?为什么这些事情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母亲父亲说起过?为什么父亲明明说大哥早夭,他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自己之前拜的灵位和上的香又算什么? 看二哥和姬彻的反应,此事又不像有假。 苏荷木木地走到苏云萨日面前,蹲下,细细打量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容,心中乱得不行。 她隐约记得自家大哥叫苏芸,小字芊芊。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你是,苏芸哥哥?你还活着······” 苏芊芊亦是泪流满面,他本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就流干了,她抚了抚苏荷的头,“囡囡都已经长这么大了······” 苏荷声音发颤:“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66章 苏芊芊 苏芊芊擦了擦眼泪,向苏荷解释,“我离家时你和四妹还在襁褓中,你没见过我也是自然。” 等几人稳定好情绪,苏雩紧紧握着苏芊芊的手,“哥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芊芊深吸了一口气,将当年的事娓娓道来。 之前的事和苏雩所说的一样,姬彻已经知道了,直到讲到他扮作茶夫一段。 苏芊芊道:“当时我和几个侍儿扮作茶夫混进北霜境内,我便设法打听巴图热部的人,刚把消息传出去,就碰上巴兰尔的士兵在城中随意抓男子淫乐,我护着侍儿就被掳上了马。” “她们将我捆到巴兰尔帐中······” 他没有继续说,但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苏雩一遍遍轻抚他的背安慰他。 苏芊芊擦了擦眼泪,“好在后来巴图热大君来了,将巴兰尔从白练关赶走,她看出我是传讯之人,就将我从巴兰尔手中要了过去,我知道她有私心,也知道她不会放我走,而是把我带回了她的部落。” “除此之外,她待我极好,给了我所有的尊重和爱,我很感激······直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去年的时候,她几乎已经不能起身了,巴兰尔也是在那个时候将我抢去,巴兰尔不像她姐姐,她完全是只野兽,将我锁在帐中日夜折磨。” “而且我还发现,大君其实并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是巴兰尔买通了她身边的医官,一直悄悄在大君的药中下毒。可恨我被巴兰尔锁在帐中严加看守,根本无法揭穿她的阴谋。” “直到几月前,巴兰尔宣布要南征,她怕我和巴图热大君的子嗣会趁她不在暗中联络反抗她,于是谎称为大君求药,骗取阿尔穆苏和敖云的信任,强行将我也捆在她身边。” “我本以为此生再无缘踏入故土无缘再见至亲,所幸苍天有眼,第一次和谈那日,我一眼就认出了三妹妹,然后便猜到了摄政王身后之人就是渺渺,但我不敢相认,不敢发声,怕再成为巴兰尔要挟你们的把柄。” 听他简单说完,在场之人无不唏嘘。 苏雩抱紧他,声音咽咽,“哥哥,你受苦了。” 苏荷心事复杂,喃喃唤道,“长兄······” “今天是家人重聚的好日子,不哭了。”苏芊芊反过来安慰他们,说着还不忘起身,向姬彻行了一礼,“多谢摄政王搭救,恩同再造,小男今生今世铭记在心,定当报答。” 姬彻赶紧去搀他,“长兄言重了,方才只因情急,我一时口出无状,有什么得罪不妥之处,特向长兄赔罪,望长兄莫怪才是。” 听姬彻一口一个长兄,苏芊芊不由得看向了弟弟,其实从苏雩能陪姬彻一同出席谈判就能看出二人关系不一般,只是他还拿不太准,不敢贸然开口。 苏雩上前温柔地牵住姬彻的手,向苏芊芊介绍,“哥哥,她是我的妻主,姬彻,姬兰城,是世间最好最好的娘子。” 姬彻心中一动,苏雩没有说她是什么皇子,是什么什么王,只说是他的妻主,是最好的娘子,他爱的从来不是姬彻身上的那些名头,而是真真切切地,爱她这个人。 “渺渺得遇良人,哥哥真心为你高兴。”苏芊芊赞叹,两次和谈下来,他早就看清姬彻是一个有勇有谋同时内心炙热善良的好女子,自己的弟弟能与这样的女子相配,是难得的福气。 姬彻对苏芊芊道:“喵喵他日夜惦念长兄,所有人都以为你不在了时候,他也毫不动摇地一定要寻到你,他曾经同我说「若是你还活着,他便带你回家,若是你死了,他也要为你收殓尸骨,绝不留你一人在蛮荒苦地飘零无依。」兴许也是他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能有今日的重逢。” 这些事如果姬彻不说,苏雩也不会开口对长兄表露,但姬彻想要苏雩的努力和真心被听见看见,想要苏芊芊知道世上还有人在乎他至此。 生离死别后的重逢承载了太过浓烈的情感,一时半会儿是说不完也道不尽的,况且苏芊芊还有孕在身,长时间的情绪波动和诉说,他的身体也难以承受。 本来姬彻打算让苏雩先带苏芊芊回相府,但又考虑到他的出现实在是过于炸裂,死而复生又带身孕,不管哪条都够让相府爆炸好几次了。 如今战乱刚退,局势还未定,仍有许多后续工作和安排需要苏相专心去处理,若是被这件事一震,别说苏木,就是苏相也会受影响,到时候的乱子可就大了。 所以姬彻同苏雩和苏荷商定,先让苏芊芊住到十六殿下宫里去,安静养胎,又能有江衔月照看,比较稳妥。 等元宁的局势完全稳定了,苏相也能松口气的时候,再慢慢跟她说这件事不迟。 姚念念的流云殿很大,苏芊芊被安顿在暖阁里,姚念念和江衔月表示让姬彻放心,只要有她俩在,就不会让孕夫有闪失。 苏雩与苏荷又在暖阁里留了许久,想和这位多年未见的长兄多待一会儿,哪怕不说话,静静地待一会儿也好。 姬彻给她们留了空间,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政事堂,一踏进政事堂就碰见了等候多时的沈安之和应贞。 沈安之先是向她简单报告了一下这几天城中补给和伤患治疗的情况,总体来说情况良好,多亏了姬彻的未雨绸缪,一切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沈安之在书中看过,也听母亲讲过战争来临时尸横遍野,血流漂橹,赤地千里,穷人们易子而食的惨绝人寰之事。 所以他在调配物资的时候,特别是看见受伤的军士得到了及时的救治,看到没有老人和孩子因为这场浩劫冻馁而死,沈安之心中除了对姬彻的爱,更生出许多敬来。 他将永远记得,在榴县那条小河边,姬彻对他说,将来会发生一件可怕的事,要早做准备,当时她认真又坚定的神情。 姬彻看他认真汇报的模样,简直爱不释手,“卿卿辛苦了,让我抱抱,看看有没有把我的宝贝累瘦了。” 伴随着沈安之的一声惊呼,她就将人抱了起来,还转了几个圈圈。 “果然瘦了,轻飘飘的。”姬彻又掂了几下才把人放下来,“回头可要好好补补才行。” 沈安之被她逗得一声轻笑,“妻主检查完我,可轮到我检查你了。” 沈安之双手抱胸,一副要个说法的样子,“说说吧,怎么苏渺渺月份都这么大了?” 姬彻:“啊?” 沈安之挑眉,“别想骗人,刚刚过来的时候,我和应贞可都看见了。” 姬彻:“······” 第67章 中场休息 “你们看错了,那不是苏雩。” 姬彻的解释听起来就有种,不是的,你听我狡辩的无力感。 沈安之的脸上写满了你继续编。 姬彻又补了一句,“而且我发誓,不是我干的,也不是我的孩子。” 这下沈安之的表情不仅充满了怀疑,还有些许同情。 不用说也知道,他肯定以为姬彻绿了。 “反正事情不是你们看到的样子,之后我一定会跟你解释清楚的。”姬彻痛苦面具,快速略过了这个话题,“西苑行宫现在改成摄政王府了,你最近可以先着手布置起来,择个好日子咱们迁过去。” 虽然沈安之心里还有疑惑,但他确实相信姬彻的人品,她一定有什么顾忌现在还不能言明,日后等时机成熟时,她肯定会向自己解释的。 所以沈安之也没再追问,只说他会料理好一切,让姬彻放心。 “应贞,你不是做了点心吗?”沈安之冲应贞眨眨眼。 应贞这才如梦初醒,赶紧上前将一个食盒放在了桌上,“大人,请用点心。” 姬彻奇怪,这小郎平日里元气满满的,做个月饼都能开心半天,怎么今天魂不守舍,问道:“应贞,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没睡好?” “没有的大人,我睡得很好,还可以干活。”应贞直摇头,像是怕姬彻觉得自己没用,赶紧辩解。 沈安之道:“应贞这几天确实累着了,除了时时护着我,很多活儿都抢着干,就是个铁打的人也捱不住。” “我知道了,谢谢你还给我做点心。”姬彻拍拍他的脑袋。 应贞却没有像以往那样被摸摸的高兴,而是垂了头不敢看姬彻,平时摇得很欢的精神小尾巴都有气无力地耷拉着。 姬彻只当他时真的太累了,转头对沈安之道:“卿卿,你和应贞先回小南园休息吧,现在战事已经暂时告一段落,你们也多歇歇,别把自己累坏了。” 沈安之也叮嘱姬彻要注意休息,还大胆地凑上前,蜻蜓点水地吻她一下,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姬彻召来李航交代了后续事宜,又赶到西城,登上城楼巡视,巴兰尔的军队正在撤退。 残阳如血,秋风萧瑟,吹散了兵戈声和血腥气。 姬彻侧目打量了一眼自己的师妇陈宜宁,这么些天来高强度的作战和守城并没有让她变得颓靡,反而像被磨刀石打磨过的宝剑,褪去了斑斑锈迹,更加熠熠生辉。 陈宜宁察觉到她的目光,回首拍了拍她的肩膀,“干得好,小子。” 陈宜宁取下腰间的酒葫芦,拔开塞子却没有喝,而是往面前的地上倾倒。 姬彻知道她是在祭奠此次战役中所有逝去的战友英魂。 陈宜宁的声音比秋风萧索,“她们说,姚承锦死了。” 姬彻点点头,“就葬在昭觉寺外。” 陈宜宁没有再说话。 最后一缕余晖也沉入天际线尽头,城楼上的秋风更大了,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姬彻心头有很多事,关于睿帝,关于苏芊芊,但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这些事对于她一个局外人来说都太过沉重,更别提师妇这样的当事人。 “起风了,我们下去吧。” 回到政事堂的卧室,姬彻直接扑进床榻间,暂时什么都不想去想,不想去管,只想静静躺一会儿,让脑子和身体都放松一下,就一下下。 这些天来各种各样的事纷沓而至,实在是绷得有些太紧了,这样安静的独处时光就显得弥足珍贵。 果然一放松下来,身体的各种机能的运作就明显了起来,最明显的就是,肚子叫了,她这才想起来,今天都没好好吃饭。 翻身起来,打开应贞送来的食盒,里面都是姬彻爱吃的小点心。 应贞真是贴心啊,姬彻美滋滋地吃了好几块,果然味道一流,完全是贴着她的心窝做出来的,怎么能这么合她的口味。 啧啧赞叹地又吃了几块,喝了一杯茶,总算是饱了,想着再回床上窝一会儿,谁承想直接睡了过去。 姬彻做了一个梦,被某种大型的猛兽追逐的梦,她拼命逃跑,却还是被扑倒在地,被猛兽用爪子按住,尖利的牙齿近在咫尺,温热的舌头舔了她一脸口水,爹的,喘不过气了。 姬彻猛地憋醒,正对上敖云其其格那双琥珀一样的眼瞳。 他手脚上的铁链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此刻正伏在姬彻身上,毫无章法地亲吻姬彻,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啃咬,姬彻只觉得双唇被啃得火辣辣地疼。 想抬手反击,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地使不上劲。 他爹的!为什么我总是会陷入这种被强制的困境! “你在干什么?”姬彻严厉批评。 小老虎见她醒了也不慌乱,反而更加兴奋,他咬了咬姬彻的耳垂,毫不羞怯,“我想要你。” 他英俊的面容上一片红晕,眼中水光潋滟,早就情动不已,“她们说巴兰尔把我赐给了那个丑女人,我不答应,我不要她。” 姬彻面无表情,“所以你就半夜跑来给我下药,还想强制我吗?” “我没有下药!”敖云一脸惊诧,抓起旁边的宝石匕首,“这把匕首是母亲要送给我未来妻主的,它在你身上,你就是我名正言顺的妻主!” 姬彻道:“这是你姐姐让我交给你的。” “那你就是姐姐帮我选定的妻主,我就要你,不要别人!”敖云是真正的犟种,他心里认定的事,你就是把他腿打折了他也不会改的那种逆子。 多说无益,直接爆衣。 姬彻虽然之前抓他洗澡已经见过他的身子,但这么近距离地观赏,冲击力还是有够震撼。 敖云强壮又美丽,浑身散发着健康的朝气蓬勃的美。 他抓起姬彻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姬彻能感觉手下强健有力的心跳,生机勃勃的,鲜活的少男。 他的胸口处画着一朵殷红的五瓣桃花,这是北霜贵族模仿南州人所画的守身花,他们不点在更为私密的腰腹处,而是直接画在胸口,能让妻主亲眼见证它消散的全过程。 敖云将姬彻的手包在掌心,珍惜地贴在面颊边蹭蹭,“我第一次见你,在阵前,你又威风又美丽,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长生天赐我的珍宝。” 他虔诚地吻了吻姬彻的额头,“求你要我,我想把自己献给你。” 姬彻:······ 对不良诱惑说快! 第68章 色令智昏 事实证明,小老虎虽然天赋异禀,但也是真的不会啊! 敖云憋得脸红红的,满头大汗,又不想在心上人面前丢脸,只能凭本能瞎蹭一通。 “你是不是——” “——不是!我见过牛羊的,都差不多不是吗?” 姬彻:“······” 不行,再这么下去姬彻觉得自己腿心要破皮了,动又动不了,跑又跑不掉,笑又不忍心笑······ “敖云,现在开始,我怎么说你怎么做,不然就给我下去!”姬彻下达了最后通牒。 “哦······”敖云这才乖乖地把她的腿从肩上放下,乖巧。 一番技术指导后。 敖云如拨云见日,醍醐灌顶,福至心灵。 - 驯服大型猛兽的过程让人着迷。 姬彻爽得灵魂出窍,他们的身体契合度实在高得有些离谱了······ 敖云从身后抱着姬彻的腰,舔了舔她左肩上的牙印,那一下咬的多狠啊,怕是要留疤了。 “妻主······对不起······我不该咬你的,还疼不疼,要不你也咬我一口······”他笨拙地道歉,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夹了起来。 姬彻已经能略微活动自己的手了,她慢慢抚上敖云心口处,守身花消失的地方,她笑道:“没关系,扯平了。” 敖云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姬彻明显感觉到······ “不是吧,又来······” “喜欢的人在一起不都是这样的嘛······母亲有时好几天都不出帐子呢,再来一次好不好······” “这都多少次了!” “求你了······妻主······最后一次嘛······” “······来!搞快点。” “妻主最好了!啾啾~” - 前所未有的强度,爽飞了。 姬彻后来不知道是睡过去还是昏过去的,醒来的时候已经艳阳高挂。 药劲己过,又能自由支配身体了。 一看床榻,只剩她自己一个人,敖云其其格不知道哪里去了。 姬彻喊了几声,无人应答,瞄一眼铜镜,只见全身上下都是痕迹,完全不能看。 听见姬彻叫人,云舒走进来问有什么需要,她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不愧是专业人士。 姬彻扯了衣服披上,“敖云其其格呢?” 云舒如实道:“大月太子今早离开的时候将他一并带走了。” 姬彻大吃一惊,“什么?” 她此刻完美共情了在宛城被打到头掉的曹丞相。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云舒看姬彻的表情就知道坏事了,小心翼翼道:“今早姬玉恒拿了三国签订的条约和王上的令牌出城了,所以没有人敢拦。” 好算计。 选了一个姬彻身边防守最薄弱的时机,这件事也给姬彻上了一课,将昨天贪恋那一点点放松的想法彻底摒弃。 在天下未定之前,哪有能松口气的时候,这次只是放走了姬玉恒,下一次可能就是丢了性命。 为今之计,亡羊补牢。 姬彻镇定道:“让姜麟悦派人去追,敖云其其格要活的。” 云舒领命去了。 姬彻敲敲脑袋,大脑飞速运转,姬玉恒急于逃命是怕被卸磨杀驴,但敖云昨晚一直跟自己在一起,怎么会被她带走了呢? 难道敖云是间谍? 但是这说不通,首先敖云和姬玉恒不对付不会有假;其次费这么大周折的话,完全可以趁姬彻中药无力之时要了她的命,再不济也能把她掳走当人质,他没理由只是偷走一块出城的令牌,还和姬玉恒一起消失。 而且敖云说过不是他下的药······ 这么一回想,姬彻马上发现了很多不合理之处,只是昨天事情太多,加上对北霜退兵之事十拿九稳,不可避免地麻痹大意,被人钻了空子。 她又细细梳理了一遍昨天发生的事,最后把目光锁定在桌上的那个食盒上。 是了,以她现在的体质,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地疲累昏睡,更别说全身无力,这只能是中了药。 那么在这些症状发生之前,她只吃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应贞送来的点心。 再结合昨日应贞心神不宁的状态,姬彻不愿相信,又让小内侍牵了条狗来,拿出剩下的点心喂狗。 可是狗吃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那么问题出在哪儿呢? 姬彻想了又想,突然发现,这点心除了第一层有莲蓉蛋黄酥和火腿酥,下面的都是特别甜的红糖和豆沙馅儿。 姬彻不爱吃特别甜口的东西,如果应贞笃定了她只会吃最上面的,那么只用在特定的几个里面下药就可以了,这样一来,就算事后被怀疑也绝对验不出来。 应贞,你果真心思深沉至此吗? 姬彻心中烦闷又失望,特别是想到应贞此刻还陪在沈安之身边她就汗毛倒立。 但是此事还没有抓到真凭实据,在调查清楚之前姬彻不想打草惊蛇,当务之急是先抓到姬玉恒,这才是破题的关键。 姜麟悦亲自面见姬彻,“王上,属下办事不力,让人逃了。” 姬彻没有发怒,她知道姜麟悦一贯这样,实诚得可怕,就算辩解也从来只找自己的问题。 姬彻道:“将军何不说说细节。” 姜麟悦抱拳,“是。属下率亲卫前去追赶,在出城门二十余里的岔路上终于追上了大月太子的马车,我们将马车拦下,却发现车上的人是几个赶集回家的村汉,他们说是在城内遇到了贵人载他们一程,其余的一概不知。” “属下猜测,是大月太子临时更换了马车,使了一招混淆视听的把戏,属下已经传令到各郡县,留意各过境的可疑人物和车辆,若是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禀报王上。是属下无能,请王上责罚。” 说到这儿,姜麟悦已经单膝跪地请罪。 姬彻赶紧将她扶起,“将军辛苦了,你已尽职,何罪之有。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将军继续留意就好。” 这样的结果并不在姬彻的意料之外,能将姬玉恒追回来最好,若是追不回来其实问题也不大,姬彻本来也没想着真要把她怎么样,战乱刚过,元宁还需要时间恢复和发育,这时候不宜和大月撕破脸。 唯一有些不妙的就是敖云其其格,希望他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夜幕降临,姬彻换了一身夜行服,悄悄潜进了小南园。 熟悉的草木芬芳,月色温柔,主卧的灯没亮,沈安之已经睡下了。 姬彻摸黑到东厢房,这是应贞和金环银环的住处,厢房里也熄了灯,不时有一两声咳嗽。 她耐心地静候了半晌,像静候猎物上钩的猎人。 乌云遮月,果然有一道身影轻轻推开房门走了出来,是应贞! 姬彻立刻跟了上去,应贞走到后院的背静处,打了一声呼哨。 不一会儿,一只胖胖的猫头鹰飞了下来,落在他小臂上。 第69章 间谍 他要传递消息! 姬彻出手了,快如闪电,从房梁上一跃而下,将那胖胖的猫头鹰抓在手里,抽掉了绑在它腿上的信筒。 见有人突袭,应贞大骇,马上出手还击。 姬彻将手中的胖鸡往空中一抛,反手就接了应贞几招。 就凭这几下,姬彻马上就能确定,这根本不是应贞自己说的,跟夏鸾伍长学过几招又勤加练习的概念,他的动作不但快如鬼魅,而且招招式式都是死手。 这不是武将迎敌的硬功夫,更像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出手必要取人性命。 其实姬彻早就该想到的,沈安之说过应贞很厉害,甚至能凭一己之力就干掉拦路的劫匪,但是仅凭夏鸾伍长教的基本功,真的能让一个农家佃户之子在短时间内就拥有这种能力吗? 眨眼间两人就打了几个来回,高手过招,为了不吵醒园中的人,两人把动作压缩到了最小,就像两枚竞技场里的陀螺,高速地旋转碰撞,爆发出巨大的能量,直到一方被撞得支离破碎。 姬彻一掌拍在应贞胸口,将他震退十余步,应贞生生受了这一掌,也就凭着这一刻的先机,他扯掉了姬彻蒙脸的黑布。 秋虫儿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嘶声力竭,叫声喑哑。 月光下,应贞看清姬彻脸的那一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和灵魂,霎时间面色白如金纸,摇摇欲坠。 “大人······”他嘴唇抖动着,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姬彻面色冰冷,眼中充满了厌恶,做好了继续出手的准备。 应贞却无法承受这样的对峙,卖了个破障后施展轻功从后墙逃跑了。 姬彻哪里给他走脱的机会,当即追了上去。 追逐的过程中,寒凉的夜风让人的头脑更加明晰,姬彻想起了白守业死前说的话,她看见应贞的脸时,说的是:“你不是!你们串通好来害我!” 原来如此! 当时姬彻只当她是在狡辩,现在想来,她的意思是——应贞根本不是白守业熟悉的那个招妹,从姬彻进大牢的那一刻,招妹就被调包了。 可怜白守业到死都以为,是姬彻找了个人冒充招妹来陷害她,也怪不得她非要拼死一搏,和姬彻拔刀相见了。 皎月如钩,两道身影在无人的街市间飞速穿行,越过屋檐和脊兽,躲过巡逻的天兴卫,踏过树冠草木。 最终姬彻将应贞堵在了城郊桃花溪的小桥上。 姬彻手按腰间长剑,喝道:“你究竟是谁?” 应贞嚅嗫,“大人,我是应贞啊······” 姬彻怒目而视,“撒谎!榴县大牢里的招妹是不是被你杀了?昨日的点心是不是你下的毒?偷走我令牌和绑架敖云的是不是你?!” 应贞垂首如丧家之犬,“点心和令牌还有敖云之事确实是我做的,但我没有杀招妹······” “所以你是姬玉恒的人。”姬彻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应贞没有应答也没有否认,明明做了坏事,他眼里却那么绝望痛苦,隐藏了千古的伤心。 姬彻拔出寒光凛凛的长剑,“你还记不记得,让你入府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应贞的眼泪断了线,自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大人说过,这个家里,容不得狼心狗肺的坏人······” “我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赎罪。”说完这话,应贞静静张开胸怀,等待姬彻的判决。 下一秒,宝剑没入肉体,溅开一片血花。 姬彻将他捅了个对穿,她的手一点也没有抖,这样就不会太疼。 “你以为我会心软舍不得杀你吗?”姬彻的声音没有半分温度。 应贞呕出一口鲜血,不但没有挣扎,反而往前又走了几步,宝剑将他捅得更深,却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给了姬彻一个温柔绝望的拥抱。 “我负尽大人深恩······不敢奢求原谅,唯愿大人······自此事事顺遂,长乐长安······” 姬彻没有给他任何回应,反手抽出宝剑,鲜血喷涌。 应贞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直愣愣地栽入桃花溪中,染红了一汪碧水。 姬彻默默看着他被溪水带走,湍急的溪流不用多久就又恢复了清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姬彻长叹一声,这几天各种教训太多,因为心软和麻痹埋下的隐患纷纷爆雷,她深刻反省,以后再也不会了。 姬彻木然走下小桥,掬了一捧冰凉的溪水洗了洗脸,又洗干净长剑上的血迹,等她整理好情绪,完全冷静下来之后,这才慢慢地往回走。 路上她摸到了从猫头鹰身上抢下来的信筒,拔开小塞子,取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信纸,上面的内容很简单—— 苍牙办事不力,赐自尽。 苍牙大概就是应贞的代号,他不是已经完成暗算的任务了吗,为什么会说办事不力,还要让他自尽? 千般疑问也到此为止,人既已死,如今再追问也没有什么意义。 姬彻收好这封密信,打算带回去让专业人士鉴定一下,看能不能寻出背后具体指使的势力。 秘府的潘娘子这几天可开心了,不用打工,快乐摸鱼。 睿帝死翘翘,再也没有人逼着她天天去查谁又娶了小侍,谁又闝伎,谁家里办了宴会又请了谁说了什么,谁又收了礼等等等等这些细枝末节的把柄。 秘府初创的宗旨是掌天下一切密事的情报组织,是皇帝最灵敏的耳目,能探查大小一切事宜。 睿帝生生把它用成了自己的八卦中心,平时用来搜集百官贵族的密辛,并以此作为把柄来御下。 “潘达!” 姬彻推门进来的时候,潘娘子正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嗑着瓜子,突然被点名,吓得她瓜子都掉了。 潘娘子下意识地原地起立,“在!” 姬彻初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在猜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能人,怎么叫这么可爱的名字。 见到真人之后,嗯,真的很潘达。 潘达见是姬彻,脸都绿了,完了完了完了,摸鱼被新老大抓个正着,现在重开还来得及吗······ 潘达十分狗腿地带上职业微笑,“王上,怎么还劳您亲自过来了,要查什么您支会小的一声就行。” 姬彻拿出那张薄薄的密信,“听闻秘府神通广大,潘大人帮我查查这是什么东西吧。” “包在我身上,请王上稍坐。”潘达恭敬地接过纸条,又吩咐几个侍儿赶紧把最好的茶拿出来孝敬摄政王。 第70章 新政 新老大都亲自上门了,怎么能不尽职尽责地露一手呢。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潘达就带来了结果。 姬彻放下茶盏,心中暗暗赞叹,这秘府果然非同寻常,之后得好好用起来才是。 潘达将信纸原样返还姬彻手中,禀报道:“回王上,此密信乃是大月幽锋司的手笔。” 姬彻问道:“幽锋司是什么?” 潘达简单扼要地回答,“幽锋司是大月培养暗卫和杀手的组织,司中俱是男子,专门从事暗杀和行刺,利用男子身份作掩护,很多政要都死于他们之手,棠水之战时秘府和幽锋司交过手,这绝对是他们的传讯方式无疑。” “战败后幽锋司名义上已经解散,后被太子姬玉恒吸纳为自己所用,如今管理幽锋司的头目不知姓名,只知道是太子的幕僚,代号金步摇,此人行事诡秘,就像是凭空冒出的一样,就算是秘府也查不到关于她的蛛丝马迹。” 姬彻沉吟思考,原来姬玉恒行事风格前后不一,有时冷静老辣,有时又无脑张狂,是背后有人指点,怪不得能出其不意地将了她一军。 按照这位金步摇稳准狠的行事风格,是绝对不可能让姬彻温和地走出那个良夜的。 姬彻假设了一番,如果自己是金步摇的话,会怎么做。 若如此,那么昨晚的布置一定是先迷昏摄政王将其杀死,然后偷走令牌、绑架北霜皇男,之后迅速离开元宁返回大月,摄政王一死,元宁没了主心骨,势必大乱。 这时大月再重整大军,利用姻亲之名联合北霜,杀个回马枪,两方夹击攻取元宁,若真如此,元宁危矣。 姬彻光是想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她逐渐理解一切,这中间的变量,是应贞。 应贞违反命令反水了。 正是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姬彻没有死,姬玉恒不得不改变计划,断尾求生,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先绑架敖云其其格,然后使一招金蝉脱壳飞速逃离元宁。 本该绝对服从命令的剑居然有了自己的意识,那这把剑的命运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被催折毁灭。 所以应贞收到的最后一道指令才会是命他自戕。 姬彻攥紧了那张薄薄的信纸,脸上看不出悲喜,对潘达交代道:“继续留意幽锋司和这个金步摇的动向,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向我汇报。” 潘达郑重地点了点头。 不出三天,姬彻就收到了姬玉恒的来信,说是来信,不如说是挑衅,信中表示,她已经安全回到元宁,敖云其其格她也带走了,感谢姬彻在元宁的款待,希望姬彻有空能回大月看看,让自己尽一尽地主之谊。 除了姬玉恒的挑衅书,姬彻还收到了大月皇帝——宣帝,也就是她的生身母亲送来的国书,说是国书,其实更像是家书。 信中先是简单的寒暄,又夸赞了姬彻在元宁的功绩,随即便旁敲侧击地催促姬彻赶紧迎娶男帝姚念念,让他早日生下女儿继承元宁大统,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 姬彻给她回信,礼貌地表示,您老人家有空操心这些,不如帮我盯着二姐,让她照顾好敖云其其格,这个北霜皇男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你们看着办吧。 说的比较流氓,总之找个理由暂时保护一下敖云,能骗一会儿是一会儿。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姬彻趁热打铁,飞速接手并开始建设这个国家,考虑到元宁现今的生产力和经济基础并不能支撑过于理想化的社会制度,所以只能慢慢来。 姬彻重新整顿朝堂,雷厉风行地裁撤了大量冗官米虫,又提拔了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娘子;军事上也重新做了部署规划;重新丈量土地,改革分配制度和税收制度,收获了老百姓的一致拥护;废除察举制,开科考试选拔人才;选拔特殊人才,能把小麦和瓜果种得更高产的农人,能造出跑得更快更稳车轮的匠人,还有能把丹药炼爆炸的道士等等······ 另外,在此次守城战役中有功的将士们,以及在榴县阻击大月偷袭的夏鸾一军,全部受到了封赏。 巴兰尔也算守信,不出半月果然派人押送了大批的男人们前往元宁。 被输送来的男人们在经历了严格的检查,确认没有疾病等健康问题后,被暂时安置在城外临时搭建的眷区。 姬彻颁布的新政,女子成年后必须分家娶夫,只要分家独自立户,就能分得一块自己的土地,在税收上享有优惠,令夫郎多生育者亦有赏。 同时推出配套促进民族融合的法令,凡是娶了北霜男子的女子,都有额外的奖励和免税政策;北霜男子只要能嫁给元宁女子,就能拿到合法的居民身份,可以获得冠以妻子姓氏的殊荣,他们的孩子也被承认为元宁的子民。 对此苏相也有自己的担心,她问姬彻会不会有细作混在这些男子当中,危害国家的安全。 姬彻如实回答,肯定会有,但他们是男人,还是被部落抛弃后押运了几千公里来到这片陌生土地的男人,一但他们有了家,能吃饱穿暖,再生一两个小孩,早晚会融入这片土地,男人最容易被夫性支配,贪恋妻主难舍孩子,还当什么细作。 苏相深以为然。 随着国家回归正轨,开始有条不紊地平稳运转,经历了战乱的老百姓终于能安安心心地回归正常生活。 在姬彻的安排下,苏相最终还是和苏芊芊相见了,过程虽然崎岖,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男儿,有怨有恨,但更多的还是心疼与不忍,苏相哪有不相认的道理。 至于苏芊芊腹中的孩子,江衔月给出的专业建议是生下来,因为现在已近产期,如若不然会一尸两命。 苏相虽然心里膈应,但也只能接受这个现实,考虑到流言蜚语,她也同意苏芊芊先住在宫中养胎,等孩子瓜熟蒂落,再做长久的打算。 知晓真相的几个人都约好守口如瓶,尘埃落定前就是对苏木和李氏,也绝不能透露半个字,至于陈宜宁,更是万万不能让她知晓此事。 苏芊芊对于这个决定没有什么异议,只是淡淡地问一句:“她还好吗?”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谁也不敢轻易作答。 最终苏雩看了一眼母亲,答道:“好。” 苏芊芊点点头,无喜无悲,“那就好。” 第71章 大婚 霜降之前,摄政王府一切收拾妥当,姬彻携沈安之一起迁入新居。 千头万绪的国事都有了着落,接下来最重大的一件事,就是迎娶苏雩。 立冬,黄道吉日,宜嫁娶。 天空一碧如洗,阳光清丽明媚洒满人间,空气澄澈清新,是绝好的天气。 一大早,姬彻拜过轿神,由李阙充当迎亲的值堂使者,一行人持名帖,大红灯笼开路,沿路吹打前往相府接亲。 相府早已准备妥帖,放炮迎轿,又招待姬彻等人吃过起嫁酒。 苏雩一身凤冠霞帔,严妆以待,由妹妹苏荷抱上花轿,他含泪与苏相和李氏拜别,正式启程。 从相府到摄政王府的街道全部张灯结彩,遍挂灯笼,遍结红绸,迎亲和送亲的队伍浩浩汤汤,一担担、一杠杠的嫁妆红宝箱全部朱漆髹金,流光溢彩。 放眼望去一片喜庆,十里红妆,风光无限。 一路上鼓乐齐鸣,爆竹震天,转弯鸣锣,过桥放炮,一刻不停。 初冬的轻寒丝毫无法影响姬彻心中的炽热和难耐的喜悦,她骑一匹高头大马,胸口的大红花映得她满面春风,神采奕奕,好一位羡煞旁人的新娘官。 繁复的礼仪和流程一次次验证和强调这对新人结合的合理合法性,仪式感带来一种近乎宗教意义的神圣之美。 在一片欢乐祥和中,姬彻与苏雩拜祭天地,叩拜父母,又郑重对拜,从此许下相守一生的誓言。 苏雩先被送进洞房,姬彻照例留下招待宾客们宴饮。 高朋满座,走斝飞觥,祝贺与赞叹之声不绝于耳,直至月上中天。 按照辈分,苏相和陈宜宁坐一桌,两个老朋友多少年没有这样坐下一起喝一杯,苦酒入喉,千言万语竟是一句也说不出口。 对比之下,小年轻这边就欢快得多。 李阙已经醉得不像样子,又哭又笑地,“呜呜,总算是喝上兰城的喜酒了,你说,兰城都娶第二个夫郎了,我怎么却连一个夫郎都没有哇!是不是你,把我的夫郎偷走了!” “去你的!”苏木也醉了,一巴掌拍她脑袋上,“李思朝你个夯货,不是你自己嫌姜家的小公子貌丑,你现在给姥子嚷嚷找不着夫郎。” 李阙本来就喝软了,被一巴掌直接扇到隔壁桌去,扑在一人膝盖上,她醉懵懵地抬起头,正撞进一双清冷动人的眼眸。 沈绵绵好好吃着饭,人在桌上坐,桃花天上来,被突然袭击他正想发作,一低头对上李阙迷迷瞪瞪的小鹿眼,他竟然第一时间忘了把这人从腿上推下去。 李阙平时穿衣风格艳丽花哨,远远看去是只浮夸花孔雀,但人家颜值是真的顶,就算纨绔,那也是粱嗣王家金尊玉贵养出来的纨绔。 沈绵绵将她搀起,李阙也慌忙道歉,直接自来熟地坐到沈绵绵旁边。 李阙是家中老幺,最是嘴甜,和沈南雁聊的很开心,把沈绵绵也逗得咯咯笑,完美融入了隔壁桌。 苏木眼睛都直了,郁闷得不行,这他爹的也行?自己这手今天怕不是被月下娘娘开了光,犹豫着要不要扇自己一下看有没有用。 前来敬酒的人一波又一波,苏荷虽然也喝得上头,但还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挡在姬彻面前,“不准灌兰城,她还要洞房呢,有种的都冲我来!” 江衔月可听不得这话,开始跟苏荷拼酒,女娘们全部闹呼呼地涌来上,两人碗都不用了,直接抱起坛子对吹,豪迈得惊人。 姬彻趁她们乱哄哄地不注意,美美溜了。 她本不擅饮酒,今晚所饮全换成了蜜水,她可不想在新婚之夜喝得醉醺醺臭烘烘的,进了洞房还要苏雩照顾自己,光是想想一身酒臭味躺在香香的婚床上她就很暴躁。 姬彻强压着心中的雀跃往婚房走去,婚礼之前姬彻都遵守规矩没跟苏雩见面,今天虽是走了仪式,却也没说上一句话。 算来这将是时隔半个多月他们第一次见面,都说小别妻郎胜新婚,如今又是小别又是新婚,岂不是甜上加甜。 姬彻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见他了,不觉脚步又快了几分。 兴冲冲推门而入,明玕和郁离分立两边向她行礼,龙凤花烛高燃明亮,映着红绸帷帐尽是喜色,喜床上静坐之人头戴大红盖头,温润娴静。 姬彻从明玕手中取过双喜秤杆,真正要挑开盖头的时候动作却慢下来,简直比她当初在悬崖夺剑时一手抓空还要紧张。 是所谓近乡情更怯吗? “妻主怎么了?”苏雩同她说了这么些天来的第一句话。 “我······”姬彻欲言又止,心中是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苏雩了然,温言道:“妻主可是担心,当初约定好帮我救兄长,如今兄长已经归家,我心愿已了,也不用再假装一往情深,出卖色相皮肉来博取帮助,但碍于世俗,还是同意成亲。你怕我说爱你是假,怕我做了违心的决定抱憾终生,是不是?” “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住在我肚子里。”姬彻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比她更了解自己。 苏雩语气中带了几分小狐狸一样的狡黠,调笑道:“好啊,妻主居然取笑我是蛔虫!” 姬彻难得地没有接他的梗,而是很正经地询问,“所以,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姬彻不能否认,她一开始求娶苏雩是抱着极大的功利心,出于利益的考量,便宜占尽,对苏雩本人的意愿却没有过多的关注,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姬彻都不在乎,只要对自己有利就好。 但随着深入的相处相伴,姬彻一次次被这个美好的人打动,没有人能对这样的仙子不动心,于是就变得贪心,想要更多。 她已经得到了他的人,却又想要他的真心。 苏雩环住姬彻的腰,语气温柔得如春草绊住马蹄,“那日殿下在武场夺剑之时,我就在崖下观看,惊鸿一瞥我就认定了你,我的心意从来没有半分虚假,亦没有改变,我心悦你,我想要你好。” 苏雩总是这样,温柔又耐心,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向姬彻剖白表明心意,面对感情总是这样坦荡大方,他知道乱世中真心难得,就再三给姬彻确定的勇气,对她说,你想要的真心,一开始就是属于你的。 姬彻心中冰雪消融,爱意汹涌得快溢出胸腔。 她轻咳一声,“还不是你太好了,好得有些不真实,就像今天成亲,我现在还感觉轻飘飘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我怕掀开盖头好梦就醒了。” 苏雩喜欢姬彻在他面前展现孩子气的一面,温柔鼓励,“那妻主不妨一试,看看究竟是不是梦。” 姬彻握紧双喜秤杆,掀开了红盖头。 光华灿烂,月鲜珠彩。 苏雩鲜少穿这样明艳的红色,华丽的凤冠霞帔衬得他更加仙姿佚貌,华贵无双,不似凡人。 苏雩牵住她的手,像二人小舟私会时那样,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妻主,你的美梦成真了。” 姬彻笑了,两人交杯合卺,剪下一缕头发编在一处,从此生同衾死同穴。 “我的美梦成真了。” 姬彻与他十指相扣,俯下身吻了上去。 玉炉烟袅,洞房悄悄。锦帐低语,许伊偕老。 第72章 静好 几日后,今年的初雪如约而至,撒盐纷飞。 院中已经覆了一层洁白绵纱,草木也裹上了雪衣。 有两串小脚印如梅花乱舞,一路延伸,最后消失于廊下,一看便知是桂花和白露早上在院中追逐鸟雀。 榴县那边的房产暂时空置,姬彻找了两个勤快本分的侍儿打理,照顾院中的锦鲤和梅花鹿,又让水竹带上两只猫猫回王府居住。 窗外雪花飞舞,屋内温暖如春。 热气腾腾的铜锅发出愉悦的滚水声,三鲜高汤香气扑鼻,八仙桌上摆满了新鲜的食材,肥瘦相间膏脂透亮的羊上脑,晶莹剔透的鱼片虾仁,滑嫩的白玉豆腐,还有各种菌菇蔬菜,琳琅满桌。 姬彻坐主位,左边苏雩,右边沈安之,完美。 “妻主,羊肉可以吃了。”苏雩娴熟地为她布菜。 “妻主吃个虾仁。”沈安之也不遑多让。 “鱼片爽口,妻主尝尝。” “白玉豆腐再煮就化了,我帮妻主盛。” ······ 姬彻看着碗里冒尖的食物,陷入沉思。 与其被动接受,不如主动出击,姬彻抄起了漏勺。 “喵喵动脑子多,吃鱼补脑有营养,来来来。” “卿卿最近累瘦了,不多吃点羊肉补补怎么行,接好这一勺。” “羊肚脆爽,趁热吃。” “再来点豆芽,荤素搭配才能营养均衡。” ······ 反客为主了属于是。 然后看着碗里冒尖食物沉思的人变成了三个。 三个都是聪明人,诡异的沉默后,哪里需要多说什么点破各自的幼稚小心思,一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姬彻笑道:“好了好了,快点吃吧,可不能浪费食物。” 气氛重归于好,三人一边消灭食物一边开始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苏芊芊临产这件事。 看沈安之一脸2g网的震惊,两人又赶紧跟他解释了前因后果。 姬彻忍不住调笑,“喵喵你不知道,上次卿卿进宫的时候刚好撞见你哥,回来就拷问我说,怎么苏渺渺月份都这么大了?” 姬彻故意夸张地模仿沈安之的神情,任是苏雩这么镇定稳重矜持的人都实在绷不住,一口汤喷出来,笑得连连咳嗽直不起腰。 沈安之面色一红,羞恼地给了姬彻一记猫猫拳,疯狂挽尊,“渺渺哥你不要听她胡说!” 姬彻一手给苏雩拍背,一手给沈安之顺毛,忙得不亦乐乎。 苏雩冷静下来,难为情地擦了擦嘴,“兄长与我样貌颇为相似,爹爹常说若我们岁数相仿的话可能连他都分辨不出来,所以卿卿一时认错了也在所难免。” “听见没有。”沈安之气气地给姬彻嘴里喂了一口肉,堵住她的嘴,“再说我确实没看真切,是应贞跟我说的!” 说到应贞,大家又沉默了。 姬彻跟二人解释过前因后果,不可否认她处理得很干净利落,是出于理性最正确的选择。 但人毕竟是复杂的动物,不可能做到只有纯粹的恨或爱,就算你已然知晓对方是间谍,但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不会有假,转眼间物是人非,任谁都难免会心中唏嘘。 沈安之想,妻主多少也会有些遗憾和后悔吧,只是她从来不说。 ······ 大年初一,苏芊芊在宫中顺利诞下一男,父男平安。 苏雩,沈安之和姚念念在屋内陪伴照料产后虚弱的苏芊芊。 女子不进内室,姬彻和苏家母女在外面闲聊,等乳爹喂了孩子之后抱出来给她们看。 名义上喜当妈的姬彻接过自己的便宜孩子抱了抱,莫名冒出一个想法:敖云你知道吗,我名义上的侍君,实际上的夫兄,给你生了个堂弟! 然后成功被自己的烂梗逗笑了。 姬彻抱着他逗了逗,小东西乖得很,不哭也不闹,被姬彻一逗就笑,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 姬彻心想这幸好是个男孩,以后长大了给他寻个好妻主,也没有那么多的情仇恩怨。 把小孩交给乳爹后,姬彻跟苏相商量接下来怎么办。 苏相的意思是,给苏芊芊换一个身份,以苏家远房表亲的身份继续回相府居住,以后就看他自己的想法,若是还想嫁人,便为他寻一个好人家,若是不然,养他一辈子又有何不可。 至于这个小孩,苏芊芊甚至不愿抱他,可以为他另寻一户人家收养。 姬彻想了想,基本赞同苏相的决定,但是这个小孩送给谁都有隐患,不如就养在宫里,放在身边看着也安心。 苏相深以为然,“兰城,这孩子注定六亲无缘,劳你给他赐个名字吧。” 姬彻点点头,思索片刻后道:“那就叫长乐吧,希望上一辈的恩怨到此为止,他今生能多些顺遂,不生烦恼。” 正说话间,苏雩他们也出来了,说苏芊芊的情况很好,只是还有些虚弱,只要好好将养,不日就能恢复了。 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忙了好几天的江衔月精神头还是很足,神医属性大爆发,她现在强得可怕,感觉还能再治十个! 她搭上姬彻的腕子,赞叹地点了点头,“嗯,不错,神仙妹妹元气很充足,就是有点过于充足了,建议多行房事,阴阳调和才有益于身心。” 姬彻猛地收回手,老中医给我留点面子吧,求求了! 一旁的苏雩和沈安之都羞红了脸。 苏荷刚想笑就被抓住了腕子,江衔月摇摇头,“你比神仙妹妹还严重,赶紧让丞相大人给你讨个夫郎吧!” 这下轮到苏荷臊了个大红脸。 江衔月目光扫过,苏相如临大敌后退两步,连连摆手尬笑,“老妇我健康得很,就不劳神医动手了。” 姬彻赶紧逮住江衔月,“月姐,帮我家夫郎们也看看呗,就是他们男儿家脸皮薄,你别大声说。” 这难得的神医女主给你体检的机会,不用白不用。 “好说。”江衔月左手搭苏雩,右手搭沈安之,片刻就收手,丝毫不让人感到尴尬和不舒服。 两人皆是一脸紧张地等待判词,生怕这老中医又来一句什么劲爆发言。 江衔月双手拢在袖中,早已看穿一切。 她微笑点头,“苏郎君身体康健,而且,已经有三个月身孕了,只是思虑太多无益身心,还是多放宽心为好。” 苏雩惊喜地和姬彻对视,姬彻脸上亦是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在高丈和小姑面前要保持形象,欢喜得直接俯下身跟他亲亲,苏雩虽然没有拒绝,却羞得玉脸通红。 苏相与苏荷也高兴得不行,也顾不上被秀得头皮发麻,纷纷向姬彻道喜。 这下轮到沈安之紧张了,有种好朋友查到分还考上了,但是因为他网速差所以还没有刷新出来的焦虑。 “至于沈郎君嘛······”江衔月顿了顿,她还记得这小郎当时乱吃飞醋疯狂挤兑自己,忍不住就要逗逗他。 沈安之都要背过气去了,你倒是说啊!没病都给你吓出病了! 姬彻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卿卿怎样?” “沈郎君也已有三个月身孕,恭喜神仙妹妹了。” 第73章 好孕连连 姬彻被这一个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砸得晕晕乎乎的。 这么说来,应该是之前三个人那次······ 姬彻心里一咯噔,江衔月肯定看出来了,果然在老中医面前毫无隐私可言,不管了,丢点脸丢点吧,我都有孩子了,还不能让让我吗! 沈安之又惊喜又迷茫,无措地看着自己毫不显山露水的小腹,这里居然已经孕育了一个小生命,一个他和妻主的结晶。 方才看到产后虚弱的苏芊芊时,本来他还有些后怕,觉得生子是件极辛苦的事,稍有差池就会送了性命。 但如今得知自己有身孕时,却是满心的喜悦,充盈踏实的幸福感让他只想保护好这个小可爱,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卿卿,我们有孩子了!”姬彻傻笑着蹲下身,想拥抱却又不敢触碰沈安之的身体,仿佛他是什么金贵至极的易碎品,怕把他给摸坏了碰碎了。 孕夫本来就情绪敏感,见姬彻这样欢喜,又这样宝贝他的神情,沈安之鼻子一酸,又想哭又想笑,直接扑进姬彻怀里,“妻主,我们有孩子了!” 笨蛋妻郎贴贴,复读机一样一直重复这句话,都高兴得不怎么聪明的样子,真的让人有点担心,这两人真的能带好孩子吗? 回到王府姬彻整个人都高度警戒,虽然已经找江衔月要了一大堆医嘱和养胎的方子,但她还是放不下心。 “明玕,确认把屋子里所有的桌角旮旮旯旯都裹上棉布了吗?” “回家主!裹上了!” “很好,再裹一遍!” “金环,刀啊剪子啊之类的利器都收起来没?” “都收好了家主,簪子和缝衣针也要收起来吗?” “收收收,搞快点。” “水竹,两位郎君房间里都铺上软垫了吧?记得把回廊也铺满,还有马车,最好就不要坐马车了,不对,最好不要出门,嗯,没错。” 水竹:欲言又止。 “银环,院子里凡是看见这几种花和植物,全部铲除。” 银环接过姬彻递过来的图谱,任重道远地举起小铲子冲向花园。 “郁离,算了,你今天属相和胎神相冲,回屋玩儿去吧。” ······ 没过几天大家实在是被折腾得受不了了。 沈安之翻山越岭地跨过一堆软垫去找苏雩商量,“渺渺哥,你倒是管管她呀!怎么让她明白我们只是怀孕了不是残废了!” 苏雩苦笑,“妻主也是头一次有孩子,有些紧张也是可以理解——” 沈安之端出了一杯东西。 苏雩:“——哕!” 对不起了妻主,真的理解不了一点。 这杯东西是姬彻所谓的爱心营养糊糊,原料都是非常健康对身体好的,但是味道真的很!难!吃! 超!级!难!吃! 就这,姬彻还规定一天应该喝两次,前几次两人碍于不能辜负了妻主的关心还喝一口,这两天真是看见就痛苦面具,本来孕期就胃口差,全部偷偷倒了,心里又很罪恶。 两位孕夫默默对视,生出一种难兄难弟的默契。 书房里,姬彻和两位夫郎面对而坐,这两人突然很正式地说要谈谈,搞得姬彻很紧张,不知道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沈安之委婉地开口,“妻主,你有没有觉得,最近把我们保护得太好了?” “没有吧。”姬彻把两人面前的茶换成白开水,“我觉得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还可以再小心一些。” 苏雩走到姬彻身边,温柔地牵过她的手,轻轻附在自己小腹上,温言道:“妻主,我们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担心孕夫会受伤会出意外,但其实我们也没有那么脆弱,你看,最不稳定的前三个月,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我和卿卿弟弟也照常生活,并未有什么闪失,如今胎儿更稳定了,其实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 隔着冬衣,姬彻感觉到手下的小腹只是微微有了一个幅度,就像吃饱后的模样,很难想象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她真的很害怕把它摸没了,刚要抽手就被苏雩轻轻按住。 “不会坏的,它很乖也很坚强,就像妻主一样,不会轻易就受伤。”在苏雩的鼓励下姬彻又大着胆子摸了摸,发现确实没什么问题。 不知道为什么,姬彻总对怀孕的人天然的有一种瓷娃娃滤镜,总觉得对方一碰就碎,所以之前谈判时看见巴兰尔居然一脚把苏芊芊踹翻在地,她吓得都跳起来了,总觉得苏芊芊下一秒就会当场暴毙,一尸两命。 出于这种心理她就会很焦虑,巴不得把家里两个孕夫用最柔软的丝绸包好然后拴在裤腰带儿上天天带着。 听苏雩这么一说,姬彻回想一下这几天的行为好像真的有点过激了,别的不说,就说地上那堆软垫,要说保护作用那也不是没有,但是被它绊倒的概率也很大呀。 还有孕夫也需要适量运动的吧,天天把人关屋里,那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说不好心理还会出问题。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愚蠢,就像一个使劲握紧手中沙结果沙子越漏越快的痴人,拼命想干涉因果,却又扰乱了因果,其实一切顺其自然会好得多。 这样的道理看寓言故事的时候就很通透,落到自己身上就犯迷糊。 姬彻很受挫,“我知道了,是我太蠢——” “——不是!”沈安之急急上前亲了亲她的脸颊,“妻主只是太关心太在乎了,能被妻主这样放在心上,我们很欢喜。” 姬彻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在两位夫郎眼里简直就是委屈狗狗头,过于紧张配偶和宝宝所以手足无措的新手妈妈,平时恐怖如斯执掌生杀的大魔王居然也会有这样的反差。 简直可爱得要命!夫性父性大爆发!大怜爱! “是谁家妻主这么担心夫郎和宝宝呀?又是谁家妻主这么可爱呀?”苏雩轻笑,好听的嗓音在姬彻耳边低语,“哎呀,原来是我家妻主~” 姬彻被他逗笑了,心里确实也轻松了很多,“家里会恢复成之前的样子,我也会试着不那么担心,但是你们也要乖乖保重才行。” 两人乖巧点头。 姬彻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还有那个营养糊糊——” “——宝宝说它不想喝!”沈安之疯狂拒绝。 “——真的大可不必。”苏雩也苦笑着摇摇头。 “真的这么难喝吗?”姬彻自言自语地尝了一口,“哕!” “你俩还是太爱我了,居然坚持了这么几天才说······” 第74章 邀约 一转眼就开春了,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元宁到睿帝这一代其实还处在开疆拓土的阶段,说到底还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建设状态,小地主们最多发育到了白守业那种县霸的程度,暂时还没有出现能和皇权对抗的士族门阀,改革起来的难度会小很多,新政和新制度也很容易推行下去。 百姓以田为耕,王以百姓为耕。 这个春天,姬彻洒下的种子就会开始生长,元宁在冬日新组建的家庭将会产生一大批新生儿,在冬日分配下去的田地会迎来更多耕种的人,春闱后会带来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士子······ 巴兰尔如约送来了第一批牛羊,她现在还没有能力再和姬彻硬碰硬,所以只能乖乖遵守条约。 元宁的一切都欣欣向荣,充满了生的活力和期盼,只要这个和平的状态再维持一年,待今年秋收,仓廪丰实,老百姓能吃饱穿暖,达到基本小康的水平,再徐徐图天下不迟。 这时候,不止是远在大月的宣帝,就是元宁的百官们也纷纷上书,恳请姬彻早日迎娶姚念念,让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姬彻真的很头痛,你们这是要我死! 为了这事,姬彻还专门找江衔月和姚念念商量了一次。 江衔月很坦诚,“神仙妹妹,我知你与沈苏两位郎君情比金坚,并无这样的想法,只是念念在这个位子上一天,这样的舆论就只会多不会少。我本是山野闲人,念念也早已无意朝堂,我想带他离开锦都,从此游历天下,做一对闲散鸳鸯,还请神仙妹妹成全。” 不等姬彻作答,姚念念先开口道:“兰城姐姐,你可知我为何学医?” 姬彻很配合地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姚念念面色真诚,“我小的时候,父君身体一直不好,母皇她一直督促父君用药,还钦点了专门的太医侍候,从那时起我就立志学医,我想要帮父君做些什么。只可惜我还没有学成,父君就永远离开了。” “等我长大了再翻看父君旧时用的药,我震惊地发现,那根本不是治病的良药,而是索命的毒药,太医院上下无一人敢说此事,我便知晓,这是母皇授意的。” “父君那样聪慧,他如何会不知,却还是将毒药尽数饮下,他的母亲病逝边关不得善终,长姐多遭忌惮一蹶不振,爱人露出丑恶獠牙,我想父君他早已心死,唯有通过这种方式早日脱离这片苦海宫墙。” “兰城姐姐,对这个地方我早已经无有半分留恋,我只想和月娘长厢厮守,天涯与共,若无月娘,我今生不会再有半点欢愉。” 姬彻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女男主浪迹天涯,开始他们的冒险。 “月姐,陛下,我没有阻拦之意,只希望你们能幸福快乐。我会配合,办一场国丧帮陛下永远摆脱这个身份,自此之后,世上再无姚念念,只有一对神医侠侣,天高海阔,再无什么能拘束你们了。” 江衔月和姚念念都面露喜色与感激。 姬彻补充道:“只是如今正开春,百姓刚刚开了个好头,正是需要稳定信心和加强干劲的时候,我会把国丧放在秋天或者冬天,这之前你们可以离开,但需要陛下给我留一份完整的禅位诏书。” 这自然不是问题,什么皇权富贵完全入不了女主男主的眼,当即答应下来,开始秘密着手准备。 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姬彻收到了宣帝的又一封国书。 信中问候了姬彻是否安泰,掠过一些虚头巴脑的客套话,主要就是告诉姬彻两件事。 第一件是他的父君崔贵侍怕是不好了,弥留之际想要再见亲生女儿一面;另一件是敖云其其格近来害喜十分严重,想来是没有妻主在身边陪伴的缘故,希望姬彻能尽人子和妻主之责,出访大月,一为父君送终二为夫郎安胎。 这两个消息无论哪一个都很震惊。 首先,崔盈盈的身体一向康健,照例每月都有书信送来,沈安之一直在帮姬彻回信,也会给他寄银钱和元宁的土产小玩意儿,怎么会突然间说不好就不好了呢。 除了是个请君入瓮的圈套,姬彻想不出别的可能,只是对方竟然卑鄙至此,为了赚姬彻入彀,不惜去伤害一个柔弱男子,其心可诛。 其次,敖云其其格怀孕只是姬彻信口胡编的一个幌子,对方怎么敢拿她编的借口来骗她? 姬彻还特意让秘府去查验了这两件事的真实性。 潘达回报说,崔贵君自年后就缠绵病榻,一直不见起色,太医们看过后均说来日无多,让早做准备。 至于敖云其其格怀孕一事也不假,姬玉恒逃回大月后,秘府遵照姬彻的命令一直暗中监视她的行动,她到大月之后就将敖云关在一处别院,再也没管过也没去看过。 直到姬彻后来给宣帝回信,敖云才被送到了另一处行宫,由凤后亲自选派的司教爹爹们管教服侍。 其间敖云没有同任何女子有过接触,如果他有身孕的话,推算日期只能是在元宁的时候······ 潘达说的很委婉,点到为止,足以让姬彻明白却又不至于尴尬。 姬彻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巴兰尔诚不欺我,北霜男人,品质保证。(竖大拇指) 把这些有的没的赶出脑袋,姬彻开始思考下一步如何应对,这绝对是计,还是赤裸裸的阳谋,关键在于如何接招。 可是姬彻还没想好怎么接招,在得知生身父君有难的第二天,她这具一直很健康的身体却突然病倒了,毫无征兆地发热无力,还一直流泪。 吓得家里两个孕夫焦头烂额,连妻主怎么突然又和北霜皇男有一腿,还搞出来个孩子这样的事也没空追究了,只希望她能赶紧好转。 医官们看了又看也无从下手,江衔月前来诊断,居然同样看不出究竟哪里有问题。 江衔月放下姬彻的手腕,“神仙妹妹,你有没有听说过父子连心,这可能不是病,而是你太担忧父君所致。” 当天夜里,发热无力的姬彻躺在床上,心中暗暗和身体商量:你别疼了别病了,赶紧好起来,好起来我才能带你回大月,回你父君身旁······ 说来也奇,到了第二天,姬彻果然不用药石就痊愈了,好像之前的病痛从未存在过一样。 看来这大月,是非去不可了。 第75章 启程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姬彻回信宣帝,约定好访问大月的时间。将国事交付与苏相等人处理,保证整个国家能正常运转,又将两位孕夫托付给苏荷照料,为自己暂时离开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出发那日,摄政王的车辇出了城门,一路沿大道往大月驶去,若是有人暗中监视,乃至下手刺杀,那么马上就会收获苏木和一车兵姐姐的亲切问候。 至于真正的姬彻并不在那架车辇之上,而是坐江衔月的马车一同出城,整整早了三日出发。 行至长亭,姬彻与江衔月把盏作别。 草长莺飞,烟柳弄晴。 姬彻满上两碗酒,递给江衔月一碗,“月姐,还记得我们同来锦都那天吗?也是这样好的天气,你说你要在锦都一展身手,救死扶伤。” 江衔月豪迈接过,笑道:“当然记得,那时我问你此往锦都欲有何求,你只是笑,也不说话,如今我明白了,神仙妹妹志比鲲鹏,绝非池中物。” “此去不知何时能再相见,小妹唯愿月姐事事顺遂,医术精进更上层楼,悬壶济世之名天下皆知,等来日重逢,你我还能再把酒言欢。” “兰城,此去大月凶险,你也要多加保重,愿来日再见,这天下能因你而战事不起,海晏河清。” 两只酒碗碰在一处,便是千言万语。 有牧童吹笛,笛声悠扬隽永,时而一两声莺啼,有离别之思却不显悲怆。 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笑着拥抱作别,不作小儿男情态。 姚念念跟在江衔月身后,向姬彻盈盈一拜。 一对璧人携手同上马车,扬鞭而去,开启他们的冒险和全新的篇章。 云舒对久久伫立的姬彻道:“娘子,我们也上车吧。” 姬彻点点头,转身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辆标着沈家商号的马车。 此次大月之行,姬彻完全轻装上阵,身边只带了云舒一人,二人作普通主仆打扮,身上带了沈家商号的令牌,只说是前往大月谈生意的元宁商人。 摄政王的车辇走大路吸引火力,姬彻走小路,暗中查访,一路上也能收集情报,实地走访一番大月的田间地头,摸摸这个国家的基本盘是个什么情况,才不至于被诓骗和牵着鼻子走。 大月,东宫,兰苑。 这是姬玉恒幕僚所住之地,遍植兰花,清雅幽静。 有一人戴半覆面黄金面具,正在廊下饮茶,他看上去年纪不大,看身形就知是位男子,正是姬玉恒的首席军师——金步摇。 一道黑影跃入室内,单膝跪地道:“禀司正,姬彻动了。” 金步摇懒懒将茶杯一放,“继续盯着,看有哪几家耐不住性子先动手的,我们的人全程不要掺合。” “是。”黑影回答得很干脆。 金步摇继续道:“还有,记得告诉玉兰,把崔贵侍的药减半,务必要让他熬到见女儿最后一面才好,可别姬彻走到一半人就没了。” “是。” “那个北霜的蛮子这几天怎么样了?”金步摇伸了个懒腰,慢慢站起来。 黑影忠实回答,“回司正,凤后派去的爹爹们日日教导,已经乖了很多。” “那就好,去办吧。” 金步摇挥了挥手,那黑影便迅速隐入黑暗中不见了。 金步摇负手站在栏下,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姬兰城啊姬兰城,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全身而退。” 入夜时,姬彻已经行至桃花溪下游的桃花镇,找了家新开的干净客栈歇脚。 这家客栈的老板是个胖墩墩的热情女娘,她的夫郎是一位北霜男子,已经有孕在身,十分显怀,手脚麻利地招待着客人。 姬彻有意和她攀谈,笑道:“老板,你也赶热闹娶上北霜夫郎了?” 客栈老板十分得意,“也是我运气好,排了好几天队才把我家这俏货给领回来了,都不知道惹得多少人眼热呢。” 姬彻和云舒对视一眼都笑了,老板见她们这副神情,也忍不住问,“这位娘子这样问,莫不是你也娶上了?” 姬彻哈哈大笑,“是啊,我也娶上了。” 不但娶上了,还是黄金血脉限定款,你说气人不气人,哈哈哈。 老板一听更来劲了,忍不住交流人生赢家的经验,“谁娶谁知道呢,王上是真正好,又给发夫郎又给发钱,这不,有了这本钱,我这客栈才能开起来,等阿如生个大胖女儿,哎呦,那别提多美了。” 聊了一会儿,老板实在开心,还免费给姬彻升级了上房,“娘子你们先上楼,等我让阿如炒几个菜给你们送去,他们北霜做法的肉食,那叫一绝,你们一定得尝尝!” 姬彻谢过老板,上楼放了东西,正准备休息一会儿,突然就听见楼下传来一阵吵闹,还越来越吵,她让云舒看着东西,自己下楼瞅瞅是怎么回事。 “你再跑呀!你这兔崽子!明儿个一早就拉你去见官!”老板拎着一个张牙舞爪男孩的衣领,揪猫一样把他揪起来。 只可惜这男孩不是猫,而是一只尖叫仓鼠,他疯狂扭动,“我不去!你凭什么抓我,不就是吃了你几个菜吗,你至于这样?我就是身上没那么多钱,又不是不给,等我有钱了自然会还你的呀!我说免费帮你看病你又不乐意,还说我咒你!哪有这样的!你再这样我就要喊了,我喊啦!救命啊!强抢民男啦,没有天理啦!” 老板被他吵得耳朵疼,“你叫姥姥也没用,小男儿家家的不学好,我替你妈管教管教你,天下就没有吃霸王餐的理儿!” 原来是吃饭不给钱被抓了啊,姬彻懒得管这种闲事,抬脚要走,却听见那个男孩继续叫嚷。 “我妈早就死啦!要管我,你还早一百年嘞!你知道我师妇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她老人家就是江湖人称小神医的江衔月!平时你就是挤破了脑袋也求不着她给你把一次脉,我可是她的亲传弟子,小小神医!给你看一次病难道还抵不上这一桌的菜?你可不要不识好歹,快点放我下来!” 听到这儿,姬彻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记得初见时,江衔月就说过自己是因为徒弟太烦了才下山的,现在一看若真是这尖叫仓鼠,怪不得江衔月要逃跑······ 而且一开始江衔月说话也是啰啰嗦嗦一大堆很能叭叭,后来就好了很多,看来是受了徒弟影响才那样?所以避开了影响源就又恢复正常了? 第76章 小小神医 老板继续骂道:“你这小男儿真不知羞!牛皮都吹上天了,你说你师妇是江衔月,我还说我楼上住的是摄政王呢!我看你连大字都不识一个,还在这里说嘴咧!” 小男儿十分不服气,奋力争辩,“你再说我吹牛看看!我哪里吹牛?我没有吹牛!但凡你还剩一口气,哪怕就是刚刚死了,我也能把你从阎王姥姥那儿拖回来!我跟你说,你还真别不信,之前我还救了一个呢,都穿成串儿了,不照样被我救活了!我从来不拿治病救人的事开玩笑!你凭什么说我吹牛!” 老板还要骂,被姬彻截住了话头,“老板你消消气,他吃了多少,我帮他付就是,别伤了和气。” 老板十分正义,“娘子,你犯不着为了这小无赖破费,明早见了官姥姥他自然就老实了。” “老板有所不知,江小神医是我的好友,若真是她的徒弟,我岂有不救之理。”姬彻说着将小男儿从老板手里扒拉出来。 老板叹了口气,“娘子真是实打实的好人,只是这小男儿颇能吃喝,娘子真的确定要帮他垫付吗?”说着面露难色地指了指旁边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碗碟。 姬彻吃惊地看了一眼那堆盘子,又看了看面前的人一眼,这小男儿生得杏眼桃腮,粉雕玉砌,眉间一点殷红童子痣,年画娃娃似的,居然这么能吃! “娘子你看······”老板怕姬彻反悔,颇有些为难。 姬彻笑道:“无妨,老板尽管报价便是。” 姬彻替他付了银子,小男儿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神仙姊姊,你真的是我师妇的好朋友吗?” 姬彻失笑,你师妇叫我神仙妹妹,你叫我神仙姊姊,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亲师徒。 只是姬彻不知道,她在这小男儿眼里真的就是从天而降的仙女形象,英武不凡,仗义疏财,简直是人间大救星!那一瞬,他连以后生几个小孩都想好了。 姬彻双手抱胸,“我当然是月姐的好朋友,但你真的是她的徒弟吗?” “我是我是!”小男儿小鸡啄米地点头,“我叫江鹿儿,小字呦呦,是师妇捡回来的,所以就跟着师妇姓了,我跟着师妇学医,医术也很好的,神仙姊姊救了我,以后我就是你的专属大夫,对了,过完谷雨我就及笄啦,还没有许配人家,神仙姊姊你看我怎么样?” 姬彻:“······” 不炼铜,婉拒了哈。 “行了,我知道了。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姬彻转身就要回房,江鹿儿却小尾巴一样跟了上来。 “神仙姊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你既然是我师妇的好友,那你能带我去找她吗?我这次下山就是为了找师妇的,你都不知道她把我丢下多久,山里的米都吃完了,我就差抱着树啃了,她居然一直不回来找我,真是狠心,也不怕我饿坏了,我下山找她又走错路,一路打听才走到这,好不容易才遇上个她的好友,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姬彻:啊这,我该怎么解释你师妇她跟娇夫浪迹天涯去了不要你了······ 姬彻满头黑线地摆摆手,“我姓季,你叫我季五娘就好。至于你师妇,她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你不用再找了,回去吧。” 江鹿儿眼泪汪汪,“师妇她,难道已经不在了吗?” 姬彻扶额,“不是不在了,她现在过得很好,只是暂时没空管你,你自己先活一下哈。” “我不!”小鹿儿直接抱紧姬彻大腿,哭唧唧,“不能没有人管我,我是软弱无力菟丝花,不能离笼金丝雀,没人管我我就死掉啦,我自己活不了一点,活不了活不了!我再也不想只跟树跟云跟小鸟说话,也不要再被丢掉,不要再回去吃土吃垃圾,呜呜,神仙姊姊,你是师妇的好朋友的话,就让我跟着你吧,我很有用的,什么病我都能治的。” 姬彻甩了两下愣是没把他从腿上甩掉,这有真的点过分粘人了吧!物理意义上的! 旁边的老板投来同情的目光,“娘子,就跟你说捡了个大麻烦吧,你听我一句劝,明天把他送官府去吧。” 江鹿儿炸毛,手还是紧紧抱着姬彻大腿,冲老板嚷嚷,“你这个坏蛋,神仙姊姊都没说不要我,要你插什么话,有你这跟我抬杠的功夫,不如好好关心关心你的夫郎,我看他气血亏虚面黄气短,再不注意就要滑胎了!” 老板气得伸手要去打他,姬彻赶紧制止了,正好她也想考验考验这小小神医的真假,便问道:“你如何看出他要滑胎?” 江鹿儿马上说了一堆症状,甚至还说出了老板郎一看就是经过长途跋涉伤了身子没有将养好等等细节。 老板顿时从开始的气愤变成惊讶,然后是害怕和忧虑,因为他说的每一条都对上了,一事不差。 老板郎来南州已久,语言也能听懂,知道是在说他的孩子可能不好了,急得他直淌眼泪,半生颠沛,好不容易才在元宁安定下来,可以拥有自己的孩子,他无法承受失去这个孩子的痛苦。 老板声音发抖,“你真的是,小小神医······” 江鹿儿得意道:“哼哼,怕了吧,是不是知道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话没说完头上就挨了姬彻一记爆栗,被打断施法。 姬彻故意激他,“说明白症状算什么,你知道怎么治吗?” “神仙姊姊你是想帮这老板讨个方子吧,你真是个大好人,我都懂的,唉,谁叫我们医者就是心好呢,见不得人受苦受难,看在神仙姊姊的面子上,就帮你治一治吧。” 江鹿儿一骨碌爬起来,拍拍手,搭了搭老板郎的腕,又跟老板讨来纸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三张方子。 细细嘱咐道,“喏,就照着这个方子抓药,怎么吃我也写在上面了,注意第一副要用冷水煎,剩下两副用热水煎,也不能光吃药,还要多吃肉和蛋,还有新鲜蔬菜,另外别让他干太重的活,也不能太操劳,你只要好好照顾,保管给你生个大胖女儿。” 老板千恩万谢地接过,看他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又想起之前笑他不识字,不由得生出许多羞愧来,“确实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谢谢小小神医不计前嫌治病救人,功德无量,功德无量,我这里替家夫谢过了。” 老板弯膝就要拜,被江鹿儿制止了,“你拜我不如拜神仙姊姊,帮我求求她,让她收留我吧。” 于是江鹿儿,老板和老板郎三个人星星眼看向姬彻。 姬彻:“······” 第77章 缠鹿 姬彻上楼,江鹿儿哒哒哒跟着她上楼;姬彻下楼,江鹿儿噔噔噔跟着她下楼;姬彻吃饭,江鹿儿乖乖坐在旁边凳子上晃jiojio,给他一盘排骨他就吃得很开心;姬彻睡觉,江鹿儿缩成一小团蜷在床尾······ 次日一早,空气中还泛着清寒,江鹿儿抱着姬彻的被子睡得正香。 姬彻和云舒轻手轻脚地收好东西,付了老板房钱,又留了些额外的钱让老板转交给江鹿儿,主仆俩赶了马车飞速离开。 马车还没拐出街角,就听见车后面又急又喘的呼喊,“神仙姊姊,你忘带上我了,神仙姊姊,等等,你忘记带上我啦······” 姬彻叫云舒加速,本来不想管,但是这小男儿根本不知道放弃一样,一直追一直追,嗓子都叫哑了,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甚至寻街的捕快都注意到了,上前拦住了姬彻的马车,询问是怎么回事。 姬彻不想暴露身份,寻个借口道:“官娘,我这是去大月跑生意,家里弟弟任性,非要跟着去,这不,跟我闹呢。” 说话间江鹿儿也追上来了,小脸通红,拄着膝盖大声喘气,但一抬头看见姬彻,就露出了笑容,“神仙姊姊,你可算是听见了,你把我忘在客栈里啦!” 捕快哈哈大笑,拎起江鹿儿塞进了马车,“这位娘子,你家弟弟恁可爱,你就带他出去长长见识又有何妨呢,走吧走吧。” 姬彻只能打个哈哈,把人接下了。 江鹿儿贴着姬彻坐好,姬彻挪一下他就贴一下,挪一下他就贴一下,最后干脆紧紧抱住姬彻的胳膊,生怕她再跑了。 被丢掉过太多次的小动物就是特别敏锐,本来平时最爱睡懒觉的,今早听见姬彻马车的声音就猛然惊醒,慌慌张张追上去,连鞋都没来得及穿,不过万幸,这次被他追上了。 姬彻看这小鹿气还没喘匀,鼻头和脸颊冻得红红的,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冷得轻轻颤抖,白净的脚丫上全是泥巴,居然是光脚追过来的吗······ 姬彻解下大氅给他披上,又抓起他纤细的脚踝检查了一番,脚丫子倒是没受伤。 “云舒,去附近的成衣铺。” 江鹿儿裹紧了还带体温的大氅,只觉得从来没这么温暖过,嗅了嗅,香香的,更喜欢了!他又往姬彻身边挪了挪,恨不得一整个贴上去。 甩不掉,根本甩不掉,姬彻终于明白为什么江衔月就算被山匪抓也要跑路了······ 姬彻给江鹿儿买了衣裳,又让他洗干净脚丫,再检查了一次,确认脚没受伤,然后给他买了暖和的鞋袜,打扮齐整后带他去吃早点。 姬彻和云舒把油条泡进豆浆里的时候,江鹿儿已经消灭了三笼小笼包,一碗面和五个茶叶蛋,没忍住嗝了一声,有些脸红地看向姬彻,“神仙姊姊,我能再吃个馒头吗?” 姬彻再次被他的食量震撼,“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真的不撑吗?” 江鹿儿摇摇头,可怜巴巴地放下馒头,“那,那我不吃了,我知道我吃的有点多,神仙姊姊你不要嫌弃我,我会自己赚伙食费的,不要把我丢了,我会尽量控制少吃,不会花很多钱的,别不要我。” 姬彻让早点铺的老板又上了些馒头和粥,耐心跟他解释,“我不是嫌你吃得多,只是我要去大月办很重要的事情,而且会很危险,所以我不能带着你,明白了吗?” “那我更要跟着神仙姊姊了!”江鹿儿熟练无比地缠上姬彻的胳膊,“神仙姊姊要是遇到了危险没有人救怎么办,带着我,我能救命的!我没开玩笑,我有宝血,真正的宝血,只要喝一口,受再重的伤都能活!” 怕姬彻不信,江鹿儿卷起手袖,他的小臂上有一道很深的割伤,还有一些浅浅的印子已经愈合了。 姬彻赶紧捂住他的嘴,把他的袖子撸下来,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严厉道:“你师妇没教过你财不外露吗?如果我是坏人,你今天就完了,把你抓去全身血都抽干。” 江鹿儿把脸颊靠在姬彻手臂上,“神仙姊姊不是坏人。” 姬彻真怕这小男儿死了自己没法跟江衔月交待,最后还是把他拎上了马车,小鹿儿雀跃得快要飞起来,叽叽喳喳地跟姬彻说了一路,从他絮絮叨叨的言语中,姬彻基本拼凑出了这小鹿的经历。 江鹿儿出生在大山里的一个小村落,山村里要是生了男孩养不起,不同于临水城市会送给河神婆婆,而是会把他们背到大山里送给山神婆婆,任由山神婆婆把他们收走。 江鹿儿坐在母亲背篓中往山里走的时候,还以为是要带他去摘果子,开心得不行,结果路越来越难走,有时候要母亲借助绳索才能跨过深深的山涧,但小孩子玩性大,哪里会把这些放在心上。 一路上断断续续出现了白骨,是儿童的头骨,开始只有零星几个,越走就越多,还有大片的乌鸦跟着他们,很难驱赶开。 直至白骨丛中,母亲将他放下,让他坐在这儿乖乖等一会儿,不要乱跑,说是去给他摘甜果子。 江鹿儿就这么等啊等啊,等到日落西山,母亲却一直没有回来,过了很久很久,直到被鸦群包围,他才明白,母亲永远不会回来了,而自己,最终也会变成这堆白骨中的一个。 也是他命不该绝,涧中出现了一头野鹿,驱散了漫天的乌鸦。 江鹿儿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顾不得手脚和脸蛋被锋利的野草划伤,他追寻着野鹿的脚步,饿得实在受不了,野鹿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渴了就喝山涧里的水,害怕了就跟自己说话,给自己唱歌,也跟小鸟小花说话,就这么不知日月地活了很久。 有一天他在野鹿卧倒处发现了一颗长着九片叶子的大萝卜,他饿极了,刨出来就吃,咬了一口就听见那个大萝卜在尖叫,他腹中饥饿,也顾不得害怕,几口就将那大萝卜吃了个干净。 吃完没多久,他就全身发烫,腹中火烧火燎的,所有的筋脉都像要爆裂开来,疼得他在地上打滚。 也就是这个时候,江衔月发现了他。 第78章 千年人参 江衔月进山采药,路上听村民们说,最近看见一个扎红色冲天揪的小孩在附近晃悠,她马上就明白,这是成了精的千年老参。 这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天灵地宝,食之可得长生,百病不侵百毒消散,若佐以修炼,甚至能够羽化登仙。 江衔月在山里窝了好几天,搜寻着各种踪迹,就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却没想到在人参窝子边失之交臂,连根须须都没捞着,只捞着个满地打滚的小孩子。 江衔月是医者,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一探这小孩的脉就知道他把千年人参整个吃了,现在血脉沸腾,筋骨重塑,哪有不疼的道理,她立即抽出金针帮小孩疏导归脉,这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看着这个脏得像个泥猴的小孩,江衔月心想怪不得,千年人参最有灵性,若是感觉到有人的气息靠近,它马上就溜了,这也就是为什么江衔月遍寻无果的原因。 也是命运造化,这脏小孩也不知道在这山里住了多久,跟着野鹿厮混,竟是掩盖了身上的生人气息,千年人参只把他当作一只小野兽,所以才毫无提防,被这小孩给几口吃了个干净。 这么小的孩子,应该是山民丢弃在山里任其自生自灭的,江衔月于心不忍,就把暂时昏迷的小孩抱回去,随了自己的姓,因为这小孩跟着野鹿活下来的,干脆就给他取名鹿儿,字呦呦。 因为吃了千年人参,江鹿儿从小百病不生,精神头也很足,天天跟在江衔月屁股后面学医,最牛的是,江衔月发现他的伤口愈合的飞快,而且一段时间后就完全不会留疤,不仅如此,他的血甚至有起死回生的功效。 有一次,江鹿儿不小心割伤了手,血滴在木头刀柄上,刀柄居然发芽了! 后来江衔月又做过实验,将他的血喂给被捕兽夹所伤将死的狐狸,结果那狐狸转眼就好了。 恐怖如斯! 只是这样的能力也会造成很大负担,江鹿儿毕竟是血肉之躯,虽然可以高强度地挽救生命,但是就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能量来补给自身的损耗。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需要大量的进食,同时也嗜睡,一方面是小时候饿惨了带来的后遗症,爱吃且能吃,一方面就是为了供养这具超高耗能的身体,保证它能够正常运转。 江衔月外出游历的时候江鹿儿就在家守着小医庐,给乡亲们治病,有了钱就去山下买食物,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年。 直到江衔月上一次出门后,就再也没回去,江鹿儿被巨大的恐惧包围,无法承受再次被抛弃的现实,所以他才跑下山寻找师妇。 他从来没走过这么远的路,出过这么久的门,一路摸爬滚打治病救人才终于来到元宁,他小臂上的每一道疤都有一个故事。 姬彻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宛如作弊码一样很难杀的小男儿陷入了沉思,我这是捡了个超级血包充电宝? 姬彻拉过他的手腕仔细看了看,指着那道很深的伤痕问:“这条是怎么回事?有人强行放你血了?” 江鹿儿摇了摇脑袋,“没有没有,是遇见一个情况很危急病人,都见阎王了,我是医者呀,师妇说过,绝对不能见死不救,为了把他拉回来,我只能加大剂量了,就不只是放血,还有一小块肉,不过没关系,只要再养一段时间,很快就一点疤都看不到啦!” 姬彻光是听就面目狰狞,这得多疼啊,你是佛祖吗,割肉喂鹰,真能下得去手,什么活菩萨小神仙。 姬彻嘱咐他,“以后救人也要有分寸,更不要逢人就说你是神医有宝血诸如此类的话,明白吗?这世间那么多病痛苦难,一人一口还不把你活吃了。” 江鹿儿有些犹豫,“可是,师妇说过,医者仁心,见别人有难有病痛,自己有身有余力,能帮一把的话,是一定要救的,若是眼睁睁看着病人受苦,我会良心不安,之前有位老翁经常到医庐拿药,后来好几日都没来,我听人说他死在了家里,若是我上门看一眼,说不定他就不会死了······” “你师妇也说过,是在身有余力的情况下,我没有不让你救人的意思,只是说你要先保护好自己,才能帮助别人。” 姬彻敲了敲他的小脑瓜,“还有,人各有命,有些因果不是你参与了就能改变或扭转的,要学着看开些。” 江鹿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神仙姊姊说的一定是对的,我听你的话。”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小鹿儿就困了,趴在姬彻膝上睡着了。 云舒问:“娘子,要把他找个地方放下吗?” 姬彻看了一眼膝上睡得正香的小鹿,“不用了,让他跟着吧,说不定还真能起大作用。” 又走了几天,马车终于驶出了元宁地界,看着渐行渐远的界碑,这才真实感受到,他们已经进入到大月的国土了。 天色已晚,在附近找了家客栈歇脚,不用姬彻吩咐,云舒已经很熟练地点上了一大桌菜,今天疯狂赶路,一路上只是吃了些干粮垫吧垫吧,江鹿儿已经饿得两眼放绿光。 客栈上菜很快,江鹿儿一筷子夹住了大鸡腿,没自己啃,而是美滋滋地放进了姬彻碗里。 姬彻笑道:“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腿吗?给我你可就没有了。” 江鹿儿认真道:“神仙姊姊吃了我就开心。” 姬彻被他逗笑了,几天相处下来,姬彻发现江鹿儿说话逐渐正常起来,再不像开始那样絮絮叨叨。 她猜想江鹿儿之前那样说话可能是一种创后应激反应,基于被抛弃时的自言自语。 另外,以前江衔月好久才回医庐一次,江鹿儿巴不得把没说的话,攒着的趣事全部一股脑倒出来,也直接导致了他话很多很密,搞得江衔月也很害怕,于是她逃他追······ 不过这几天江鹿儿跟着姬彻之后渐渐有了安全感,确定这个人不会再把自己丢掉后,他也就不那么强迫了,说话自然也就正常了很多。 第79章 看戏 几人猛猛干完饭,发现身边的人都急急忙忙付了饭钱,成群结队地往外走。 姬彻拉住小二问道:“她们这是忙着去哪儿?” 小二姐把抹布往肩上一甩,笑道:“几位娘看着不像本地人,她们呀,是去听社戏呢,卢老嬟家为庆祝春耕讨个好彩头,这不年年都要请戏班子来热闹热闹,您几位要是得空,何不也去瞧瞧。” 反正晚上闲来也无事,看江鹿儿神情也很想去的样子,吃罢了饭,几人就在小二姐的指点下往打谷场方向走。 打谷场近田,是一片开阔的广场,每年稻谷收获后农人们就在这片场上晾晒打谷,平日里若有社戏之类的大活动,也是在这片场上举行。 还未近前就能听见锣鼓经演奏的声音,这阵仗,一看就是个大戏班子,张灯结彩的戏台在水田里投下一片绚烂的倒影,给这静谧无聊的乡间之夜增色不少,农家少有娱乐,附近的乡民们都扶老携幼带着夫儿来看戏。 坐在最前面中间的那个应该就是卢老嬟,只是隔得远看不清容貌。 离得近了,能看见戏台上的角儿演得十分卖力,那武旦脚踏四寸厚的福字履从半空跳下,连翻三个筋斗,最后稳稳站立在地,赢得一片叫好。 就连姬彻这样不怎么看戏的人,真正近距离观赏时,也会被她们过硬的基本功震撼。 江鹿儿还在长身高,被前面的人一挡就完全看不见戏台,只能在一旁瞎蹦哒,姬彻嫌他烦直接把他抱起来,好让他看个够。 小鹿儿老老实实窝在姬彻怀里,还伸手环住了她的脖子,聚精会神地看起戏来。 这次来的是个大戏班,唱的也是时新的戏码,戏班里没有男人,因为男人污秽不吉,事情多又麻烦,若是坐了装行头的箱子触怒了祖师姥,那整个戏班就只能全喝西北风去了。 全女的班底分别扮成旦和生,大女人扮的男人就是比真男人还要妩媚风流几分,果然只有女人才懂女人想看什么,女人一旦唱起生来,就没男人什么事了。 姬彻她们赶得巧,上一折武戏刚演完,现在重新开了一场文戏。 姬彻看了一会儿,这唱的大概是个女子张娘宠侍灭夫,人美心善的夫郎受尽折磨忍辱负重,最后终于换得张娘回心转意,经历了追夫火葬场后终于大团圆的故事,一折戏唱完,看得台下的大郎君小人夫们纷纷泪洒当场。 果然失权客体总是会被这种戏码感动啊,姬彻在心里感慨。 她又想,要是不当摄政王,去当个写话本子的文人骚客,专门写这种面向闺男怨夫的梦幻文学,给他们编织一些美好的谎言和虚幻的爱情,教导他们只要乖乖接受苦难忍辱负重,就一定能苦尽甘来,生活圆满,岂不是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正做着发财梦呢,怀里的小鹿儿若有所思地问道:“神仙姊姊,若你是张娘,会怎么做呢?” 姬彻随口胡说八道,“再纳一个夫侍呗,毕竟三角形才是最稳固的图形。” “啊?那不是更乱了?”江鹿儿居然真的很认真在思考这件事,“神仙姊姊,你现在有夫郎了吗?” “有一些,怎么了?”姬彻把他放地上,活动了一下有些酸麻的手臂。 江鹿儿点点头,“那神仙姊姊以后可不能因为太宠爱我就冷落了其他哥哥哦。” “噗呲。”云舒是专业的,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姬彻照着鹿头就是一下,“小男儿家嘴上没个把门的,再胡说八道不给你饭吃。” 江鹿儿捂着脑袋,神情幽怨,怕没有饭吃就真的不敢再说话了。 这边的戏还没收场,对面黑暗中的田野里却有另外一出大戏上演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好像是在抓捕什么野兽,星星点点的火把在田野中奔跑闪烁,看的不真切,任打谷场上锣鼓震天,人们却还是被田野中的动静吸引了注意力,戏也不看了,纷纷往田那边眺望。 姬彻他们也在看,折腾了一会儿之后,野兽应该是被制服了,闪烁的火把聚拢到一处,往打谷场这边靠近,走近了姬彻看见她们绳子上绑的不是野兽,而是一个瘦弱少年。 几个强壮的村妇把那少年往地上一掷,齐齐看向卢老嬟,在等待她的指令,听她的意思进行处置。 卢老嬟叫停了戏班,拄着拐杖走上前来,她虽已是个古稀妇人,眼中却精光闪烁,威严不减。 “小六子,你挑什么时候不好,非挑这样的大日子给我捣乱。惊扰了稻神,扫了神仙的兴,今年年成不好饿死了人,你有几条命够赔的?行了,挂树上去吧,别坏了大家的兴致,走,接着奏乐,接着唱。” 卢老嬟都未正眼看那少年,随便吩咐一句,仿佛处置的不是一条人命而是一根草一只蚂蚁。 姬彻悄悄问身边的人,“大姐,挂树上是什么意思?” 那大姐扫姬彻一眼,原来是个外乡人,解释道:“捆着脚吊树上,活活吊死,你们外乡人啊,还是少打听的好。”说完这大姐就领着夫郎走了,可能是觉得出了人命晦气,也不想惹麻烦。 戏班立刻恢复了演出,依旧唱得热火朝天,这边一个村妇扛了小六子就往村外走,全不理会肩上之人的挣扎和哀求。 姬彻给云舒递了个眼色,两人悄悄跟了过去,江鹿儿心中害怕想出口询问,直接被姬彻捂住了嘴,“要是害怕就先回客栈去。” 江鹿儿才不要离开姬彻半步,当即狠下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害怕也不回去。 姬彻一边走一边叮嘱他,“那你就乖乖的,不准发出声音听见没?” 江鹿儿听话地点点头,果然一路上安安静静,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小六子一直在叫嚷,所以想要跟上对方很容易,几人一直跟到村外的大槐树下,眼看小六子被塞住了嘴,捆住手脚后倒吊挂在树上,无论她怎么扑腾扭动都无济于事。 月光下能看见小六子身边还有好几架白骨,都是被吊着的,夜风一吹骨头就像风铃一样碰在一起发出闷响,让人头皮发麻。 那村妇一路上一言不发,将小六子捆好后就转身离开了,路上也不回头看,为的就是怕被处刑之人变成孤魂野鬼缠上。 第80章 逃民 这片处刑之地本就背阴,别说大家忙着看戏,就是平时得空了也要绕着走,寂静的黑夜里只有一两声猫头鹰的鸣叫,瘆人得慌。 小六子挣扎了半天也没有了力气,静静挂着不动了。 姬彻他们看了半天,确定没有人会过来后,才上前割断绳索将小六子放了下来,小六子也不傻,知道有人是在救她,不吵不闹,十分配合。 在树下目标太大,姬彻将人挪到附近有草木的隐蔽处,“我现在将你解开,你不要叫嚷,若是同意,就点点头。” 小六子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她早就看这救命恩人仪表不凡,应该是什么贵人,所以不敢在她面前偷奸耍滑。 姬彻抽出她嘴里塞着的烂布条,问,“她们为什么抓你?” 小六子咳嗽几声,“回恩娘的话,因为我要跑去元宁,本来想着今天有社戏看,守卫会松些,谁知道还是被抓住了。” 姬彻又解开她身上的绳子,“你一个大月人,为什么要跑去元宁?” 小六子活动了活动手脚,跪下给姬彻磕了个头,诚实道: “不瞒娘子,小人是本地的猎户,按大月的律法,可以靠貂皮鹿角等物抵税,农忙时也要去大户家帮衬着干活,能分得一口粮食,也算半个佃户。只是朝廷要的皮毛越来越多,这要求也越来越高,别说是有一丁点的破损,就是毛色不鲜亮,不是活剥下来的,朝廷验收的官员们都不认都不收,还要出钱孝敬,这税才能勉强交上。” “这打猎说到底也是看天吃饭,碰运气的本事,山里的野兽拢共就这么多,打来打去,哪里还有恁多的好皮子好鹿角呀!大户们又经常赶我们去干活,不干活就没粮食吃,可不打猎又更交不上税,你说一个人哪能兼顾这许多的活计?这可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我听说,元宁新上任的摄政王颁布了新法令,凡是元宁的百姓,都能有自己的土地,税款也有减免,甚至还发夫郎,就是泥腿子读了书也能去考功名做官,你说天下怎能有这样的好事?在这里,我太姥姥,我姥姥,我妈妈,到我,我的女儿,子子孙孙,除了猎户就再不能干别的,别说考取功名,就是经商也不被允许。” “都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做人谁不想活得好有个好盼头,所以这边活不下去的人都大着胆子往元宁跑,一开始是一家一户地迁过去,当时还没有人管,结果迁走的人越来越多,大户们收不到租,就围起藩篱,明令禁止迁往元宁。” “但还是有很多像我一样的人偷偷跑,要是跑脱了,那就是后半辈子少受许多苦,要是没跑脱,那就跟我一个下场,被吊死,挂在树上警示别人。” 姬彻看了一眼身后大树上的白骨,“所以树上吊死的另外那几个人也是因为想跑去元宁被抓回来的?” “有一两个是,还有几个是背碑人,罪更重,是被活活剐死的。”说到这,小六子忍不住回想起那可怕的场面和惨叫声,吓出了一身战栗。 “什么是背碑人?”江鹿儿忍不住问,才问出口就赶紧捂住了嘴,偷偷去看姬彻的表情,生怕惹了她生气。 小六子解释道:“有些人住在大月和元宁的界碑附近,大月这边就会有人偷偷把界碑往里面背,几天一次,最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她们就变成元宁人了。” 若不是亲耳听闻亲眼所见,姬彻很难相信居然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原来自己的新政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吸引了很多向往元宁的百姓。 这是个好兆头。 一方面说明新政确实有成效,影响范围甚至还在向外辐射;一方面也反映出大月本土确实存在着相当严重的矛盾,自下而上的风暴已经初现端倪,最终它的到来只是时间问题。 姬彻接着问:“卢老嬟一个地主乡绅,怎么敢这样动用私刑,随便杀人?” 小六子畏畏缩缩道:“恩人你有所不知,卢家手眼通天,四世三公,是响当当的豪门贵族,据说当今圣上的老师都出身卢氏,卢老嬟她虽然只是旁支,却也是了不得的人物了,掐死我们这样的人还不是像掐死只臭虫一样简单,谁敢治她的罪。” 姬彻暗自揣度,原来大月的士族门阀已经发展到这种程度了,阶级固化得死死的,底层人民毫无希望,毫无出路,苛捐杂税还要榨干老百姓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见姬彻问了这么老半天,小六子忍不住道:“恩娘,你问了这么多,还不知道你姓名呢,将来我小六子若能活着,也好找恩娘报答一二。” 姬彻不动声色,“我姓季,家中排行老五,你叫我季五娘就好。我们是元宁过来的商人,在这儿歇脚刚好看见杀人,心中不忍这才将你救下。你既无事,便早些离开,不要再被抓住。” 小六子连连给姬彻磕头,千恩万谢地走了,消失在黑暗中。 回到客栈时社戏还没散,小二见她们先回来了,询问道:“可是今日戏不好看?怎的几位这么早就回来了。” 姬彻摆摆手道:“台下的比台上的好看,怎么还兴中途杀人,这不,简直把我们这些外乡人胆都吓破了,哪里还敢多留。” 小二听姬彻说了小六子的事,感叹道:“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隔三差五就要来上一回,我们都早就习惯了。说来也奇怪,这往元宁跑的人是越禁越多,你说这元宁到底有谁在啊?” 这一夜,姬彻收到了苏木的信鸽,说她们的车辇在临近大月边境的地方遭遇埋伏,敌方杀手已被全部歼灭,我方死守车辇未有伤亡, 对方尚不知姬彻不在车中,可能还会有下一次的伏击,目前暂不明确敌方身份。 姬彻见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对方已经耐不住开始动手了,于是回复苏木,让她重新整队继续出发,保持警惕,注意安全,保命为上。 写完给苏木的信,姬彻继续铺纸研墨,开始写给家里两位孕夫的信,她一边写,江鹿儿就趴在桌边好奇地看。 “我夫卿卿······”江鹿儿念出开头的几个字,“神仙姊姊,你是在给夫郎哥哥们写信吗?” 姬彻点头,“我出门在外他们难免挂怀,时时有书信去,他们才不会担心。” 江鹿儿歪着头靠在桌子上,脸上的肉肉都挤成了一块小面包,“要是有人也能时时念着我,给我写信,那就好了。” “哈哈。”姬彻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肉,“以后嫁个好妻主,让她天天给你写。” 姬彻继续提笔,却没发现江鹿儿一直注视着她,像是要看进眼底心里。 第81章 刺杀 姬彻离家已近十日,苏雩与沈安之在家中静待妻主归来,二人皆是知书达理的贤惠男儿,苏雩温柔知性又识大体,沈安之聪明伶俐更活泼些,两人又一心都在妻主身上,加上姬彻是真正的端水大师,所以三人很容易玩到一块儿去。 姬彻与他们是少年妻郎,比起严肃的婚姻关系,其实相处下来更像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只不过是会生孩子的那种,一起笑一起闹,一起分享好吃的,一起看话本,甚至亲自演一演,总之是很开心舒适的相处。 姬彻不在家的时日,两位孕夫闲来会手谈一局或为腹中幼子做些男红衣物,也会像所有闺中小郎君一样交流八卦,除了姬彻寄来的信,那是不能和好兄弟分享的,都是回屋后自己细细品读,再各自回信。 姬彻的书信没有华丽的词藻和矫饰,除了惯例的问候,都是最质朴不过的日常分享,比如她在路上见到什么没见过的花和果子,吃到了什么大月特有的奇怪美食,看到了社戏等等一路上的新鲜见闻,都是她书信的内容,也是考虑到男子很少能出远门,获取新鲜事物消息的渠道有限,姬彻写来也是为他们解闷。 苏荷受姬彻和母亲之托常来探望,沈绵绵也经常往王府这儿跑,跟两位知心哥哥分享他跟李思昭的恋爱日常,左不过今天再也不要理她了,明天又原谅她和好了,搞得沈安之荷苏雩都很好笑,果然是小孩子谈恋爱啊······ 沈安之正在绣一块婴儿用的麒麟肚兜,漫不经心地跟苏雩闲聊,“妻主说她遇到了江神医的徒弟,是个饭量很大的缠人小鬼,还说这小男儿因为太啰嗦被江神医丢下了哈哈。” 苏雩也笑着摇摇头,放下绣花针揉了揉眉心,“按照妻主的性格,肯定不会不管的,估计现在已经带在身边了吧······” 两人对视一眼,不嘻嘻。 多日车马劳顿,姬彻他们终于快要进绮京了。 这日,姬彻和江鹿儿正在打盹,马车却突然停住,车外传来女人焦急的求救和男人痛苦的呻吟。 姬彻掀开车帘看见一个村妇抱着个大肚子男人拦住了马车,“贵人行行好!行行好吧!我家夫郎要生了,怕是撑不到前村产公家了,贵人救苦救难,载我们一程吧!”说着放下了夫郎,在泥地上邦邦磕头。 男人应该是羊水破了,身下有水渍,痛苦地呻吟着。 云舒一语不发,等待姬彻的指令,江鹿儿则是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救人,被姬彻拦下,他一脸不解地看着姬彻。 姬彻心中存疑,这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孕夫?她道:“你们在此等候,待我们请产公来。” 见对方有戒备不让自己上车,刚才还低眉顺眼的村妇瞬间变了神色,一脚踹在碍事孕夫肚子上,舌头底下翻出一个哨子连吹几声,从绑腿上抽出匕首就要去杀姬彻。 江鹿儿被这突来的变故吓得惊呼出声,被姬彻护在身后。 还不等村妇的手碰到姬彻一根毫毛,顿时就被踢飞出去,肋骨全部断了,想自杀都做不到。 村妇吐了一大口血,“你,今天······别想,活,活着走······” 得了哨声,一群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全部手持钢刀来势汹汹。 姬彻对江鹿儿和云舒道:“你们先躲好。” 言罢她从马车座下取出乌金昆仑槊,三节拼作一柄,脚尖一点就下了马车,冲进黑衣人之间。 “神仙姊姊!” “别怕,躲好,她们已经被我一个人包围了!” 只见姬彻一身红衣,如一团烈焰投入鸦群,砍瓜切菜一般一路莽过去,势如破竹,黑衣人们见势不好,就有几个使阴招,甩出几梭淬毒的飞镖,正冲姬彻背心去。 姬彻回身去挡,奈何数量太多,还是有一枚漏网毒镖,看就要擦破她的鼻梁。 千钧一发之际,不知从哪里飞出数枚骨针,直接将毒镖从姬彻面前弹开,力道把握的炉火纯青,恰到好处地打落毒镖却没伤到姬彻半分。 姬彻来不及去管是谁来助她,提槊反攻,黑压压的刺客们纷纷痛呼着倒地,顷刻之间就只剩姬彻一人还稳稳站在原处。 倒地的刺客们还有几人没死,在地上痛苦地挣扎。 “谁派你们来的?”姬彻冷冷问道。 “要杀就杀,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姬彻冷笑,提槊就戳死那个嘴硬的,“我要想取你们性命很容易,但是你们就真的不想活吗?若真是死士,被击败那刻就该自尽,你们既然想活命,就拿出点诚意来!” “我说了你真能饶我不死?”地上一个年轻的刺客已经动心了。 一旁吐血连连的村妇大喊:“老八!咳咳咳······你,不要上她的当!” 老八哭道:“老大,你死了是赤条条无牵挂,我家里还有夫郎和老爹爹,我不能死!” 此言一出,更多的人动摇了。 姬彻趁热打铁,“凡是说实话的,我饶你们性命。” “谢氏!我们是谢氏门人。”老八抢着说。 “上面交待,今日会有元宁来的车马经过,命我们在此劫杀!”其他人也赶紧抢话,生怕自己说慢了没活路。 这时,江鹿儿抱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走上前来,他双手是血,面色沉痛,“我下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那个男人说要保孩子······” 姬彻面沉如水,“抓孕夫当饵是谁的主意?” 刺客们唯唯诺诺不敢出声,只敢用余光瞟一眼被姬彻打残了的老大。 姬彻心中明镜一样,斥道:“你们心疼自己的夫郎爹爹,难道别人就不是是爹生妈养的?这男子就活该死在这儿?这孩子就活该一出生变成孤儿?” 扮作村妇的老大气急,可惜她再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就被姬彻当场斩首。 剩下的刺客们看老大死了,更加慌乱起来。 “我说过不会杀你们,能不能活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若是还有不死心,想要回去报信或者还想再杀我的,随时可以来试试。” 姬彻将老大的首级一脚踹飞,地上七扭八歪躺着的几人纷纷朝不同的方向爬着逃离,生怕姬彻下一秒后悔了把她们全都给干掉。 姬彻转身还没走出一步就被人拉住了裤脚。 她有些意外,低头只见是刚才第一个求饶的老八。 第82章 避雨 老八是个年轻精壮的女子,她废了一手一脚,咬着牙爬到了姬彻脚边,留下一路血印子,强撑着跪立起来,眼中泪光闪烁。 “贵人,小人罪恶滔天,今日得见贵人才幡然悔悟,今后再不做这杀生的勾当了。只请求贵人再恩准我一件事。” “什么事?” “您说的对,说到底是我们害得这孩子家破人亡,我家中有夫无子,但求贵人把这孩子给我抚养,我一定竭尽所能,把这孩子抚养成人,也算是赎一赎我的万千罪过。” “你现在保命都成问题,更何况你作恶在先,怎么信你?” 老八是条真娘子,用好的那一手一脚强撑着站起来,沾着自己的鲜血对天起誓,“若我吴老八不能养活和教养好这个孩子,我必遭天打雷劈,全家死绝,永世不得超生!” 她说得决绝,眼神坚定。 “记住你说的话。”姬彻从江鹿儿怀中接过孩子交到吴老八手中。 吴老八用仅存的一只好手抱紧了襁褓,低头吻了吻孩子的额头,血水混着泪水滴落在婴儿稚嫩的脸庞上。 天边雷声隆隆,先是零星几点雨花,不一会儿便大雨如注,冲刷着这一地的血污。 马车无法在大雨中前行,姬彻他们只能找了一个最近能避雨的地方暂时躲躲。 这地方外面看像是间破庙,走进去才发现是一处破败的祠堂,颓败的墙柱朱漆斑驳,门头上的匾额也掉在地上摔裂了,糟了虫蚁,被蛀得坑坑洼洼,勉强能辨认出上面写的一个“应”字。 也亏得落了雨,冲淡了一些这里的霉灰味,云舒拆了几块木板过来,简单生了个火,几个人围坐向火取暖,等待雨停。 憋了一路,江鹿儿终于忍不住问出口,“神仙姊姊,将那婴儿留下真的没问题吗?” 姬彻烤了一块馍片递给他,“我们已经被盯上了,让婴儿待在身边反而更危险。那个吴老八虽然没什么骨气,却是个为家眷偷生之人,她自己造的孽由她来承担,很合理。” 江鹿儿似懂非懂地啃着馍片,眼睛余光一扫对上角落里的什么东西,吓得他惊叫一声躲到姬彻身后,指着对面的角落结结巴巴道:“那,那,那里,有,有东西!” 姬彻和云舒一同看过去,只见从对面残垣后钻出来一个干瘪老太,她的眼睛已经全瞎了,只剩两个凹进去的肉窟窿,乍一看十分骇人,她衣着褴褛,满头白发又脏又乱,手脚的骨节也变了形,几乎是蹭着地过来的,发出不愉悦的擦擦声。 江鹿儿吓得埋在姬彻后背完全不敢看,浑身发抖,姬彻反手拍拍他让他冷静点。 “是过路的贵人吧,这饼子恁香,能不能也赏老婆子一口吃。”瞎眼老妇一开口,露出萎缩的牙龈和寥寥无几的牙齿,想来是饿急了,闻见烤馍的味道这才出来乞食。 姬彻拿了一块烤好的馍递过去,瞎眼老妇也顾不得烫,饿死鬼一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几口就消灭了个干净,空荡荡的眼眶呆呆盯着馍片,显然是意犹未尽。 姬彻又递了一块过去,老妇道一声谢,接过就吃。 直到第五块馍下肚,姬彻开口问道:“老人家,凄风苦雨的,你为何在这荒野挨冻受饿,莫不是家里儿孙不孝顺吗?” 瞎眼老妇受了人恩惠,早就打消了许多顾虑,也乐得和这过路避雨之人攀谈一二,“后生不是本地人吧,老婆子我是这应家祠堂最后的守祠人,哪里还有什么儿孙哟。” “应家祠堂?能有宗祠的都是名门大户,怎地只剩你老人家一位了?”姬彻一边问一边把江鹿儿从后背撕下来,把他按在怀里,嘴里塞上一块热乎乎的馍馍,呼噜两下让他别再抖了。 雨水从瞎眼老妇头发上流下,滴进干枯的眼眶里,像是泪水,“后生呀,你说得没错,我们应家虽比不得卢王崔谢这样的上等人家,却也算是乡野富绅,祖上捐了个书女,虽说是不入流的微末小官,但到底也是跟在宰相身边见过世面的,后来从末流书女一直做到一郡知府,何其风光,谁承想天有不测风云,一夕之间就风云乍变。” 姬彻忠实捧哏,“不知出了什么事?” 瞎眼老妇神情紧张地左顾右盼,就像她还能看见似的,担心有人偷听,她压低声音,“后生,你可曾听过「妇乙之祸」?” 姬彻仿佛回到了太学被祭酒拷问的现场,张口答道:“有所耳闻,不过晚生不是大月人士,并不知晓其中细情。” 瞎眼老妇叹一口气,“正因着你不是大月人,我才敢跟你念叨两句,这件祸事影响之大,时间之长,是你们外乡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我们应家就是受了这件事的牵连,被一贬再贬,只能在这近畿之地容身,不过比起那些人头落地、流放千里之人,能留得一条命在,勉强保住家业,也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只恨贼老天无眼,我们这任家主刚刚娶夫生男,本打算着等风波过去再捐个一官半职,谁承想,就惨遭飞来的横祸呀!” 姬彻按自己的猜想问,“可是朝中政敌不肯放过?” 瞎眼老妇捶胸顿足,“非也,非也!祸事一起,朝廷哪里还有余力去管旁的闲事,高门大户也人人自危应接不暇,又加上年成不好,不知催生了多少贼兵贼寇,都打杀着要割官老娘的人头,她们打不进上等人家,自然就拿我们这些无力反抗的门户开刀。” “老婆子我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一年白露,挨晚时分,我按主夫的吩咐,从城里裁了几匹好料子回来,为小主子生日缝新衣用,这前脚刚进家门,后脚土匪流寇们就杀了进来,烧杀淫掠,整个应家庄顷刻间就化成了一片火海炼狱。” “贼寇们将家主连同主夫和小主子一起掳上山去,又抓了我们几个青壮女子驮运粮食物资,全部往山上运。到了山上,那山大王就拷问家主金银细软藏在何处,那些年我们家勉强生计,连小主子也是生日时才舍得做一套新衣,哪里还有什么黄金白银的积蓄。家主如实解释,山大王哪里肯听,只骂高门大户搜刮百姓自肥,如何会没有积蓄?最终还是问不出什么,遂恼羞成怒,将家主妻郎二人双双杀害。” “只可怜小主子年幼,山大王觉得有趣,权当个狗儿耍,把他关在笼子里丢一把刀给,不断放恶犬进去与他互搏,以此取乐······” 说到这,瞎眼老妇几度哽咽,原先害怕她的江鹿儿也从姬彻怀里够过去,递了一块烤馍在老妇手中。 第83章 遗孤 云舒往火堆里加了些木柴,火苗发出噼啪的脆响。 雨势更大了,冲刷着残破的瓦当,流泻到天井中,积成浅浅一汪。 瞎眼老妇手中捏紧那半块馍馍,颤颤道:“小主子捱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朝廷的官兵终于来到山下,山大王出面与她们谈判,我本想趁机救出奄奄一息的小主子,却来的一群黑衣男子,他们杀死了驻守的山贼,其中一个要带走小主子,我只因看见了那名男子的脸,就坏了这一对招子。” “后来我也是听人说,这些黑衣男子大抵是天家的人,也不知我家小主子现今还在不在人世,过得可还安泰······” “最终山贼流寇被平定,偌大一个应家庄一夜倾覆,只剩下我和其余的寥寥几人,这些年她们或死或走,只留我一人,做这最后的守祠人。我老了,不中用了,平日里只能和野狐孤鬼说话,今日得遇贵客心中高兴,竟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还请诸位莫笑。” 瞎眼老妇说罢,摇了摇头,又静静地啃起了馍馍。 “你家的小主子,是不是叫应贞。” 姬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话,她的心怦怦直跳,她有很强烈的预感,她必须要问出口。 那老妇闻言如五雷轰顶,扑倒在地,几乎是癫狂一般攥住了姬彻的衣袖,吓得江鹿儿一头缩进姬彻怀里,云舒也赶忙出手,及时拉住了失态的老妇人。 “怎么会······怎么会······小主人他没有死!老天娘啊,你终于开眼了,我们应家,原来尚有一脉留存······” 姬彻甩开老妇,那老妇也不恼,冲着姬彻所在的方向磕头,“贵人啊贵人,你是如何识得我家小主子,他现如今可还安在?老婆子我一辈子都因没守好他抱憾终生,若能得一句准话,我就是立即死了,去得九泉之下,也能对我家主人有一个交代了······” 你家的小主子一点也不安泰,因为我亲手杀了他。 姬彻脑海中闪过应贞求死时伤心欲绝的表情,他的血溅在姬彻脸上,那么炙热,几乎要把她烫伤。 为什么?应贞明明在那么多事情上都骗了她,却偏偏告诉了她自己的真名,这对于一个幽锋司的杀手来说,实在是太不专业了。 若是姬彻当时再严谨一些,都不用动用秘府的力量,哪怕就去县衙里查一查卷宗,就能知道招妹一家根本不姓应。 姬彻让云舒拉住老妇,定了定自己的心神,“老人家,你家小主子,应贞他······” 姬彻不是敢做不敢当的主,但是当她看见老妇脸上那种急迫地寻求一个答案的表情,而这个答案几乎困住了她大半辈子时,姬彻忽然就说不出“他死了,我杀了他。”这样的话。 “真真儿他,怎么样了?”老妇人很急迫,不用说也知道,她在期盼一个童话故事一样圆满的结局,为自己主子,也是为了她自己。 姬彻轻叹一声,“应贞他,现在在元宁······他过得很好,嫁给了我的一位朋友,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日子过得还算安稳踏实。” “他是位称职的夫郎,把朋友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朋友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是十二分的满意,从被褥到熏香,没有一处不干净,不整洁,不熨贴。我这朋友她爱养小动物,什么小猫啊小鱼啊,全都被应贞他养得白白胖胖的,想来他是个极旺家宅极有福气之人。” 姬彻每说一句,瞎眼老妇脸上的表情就柔和一分,她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受尽苦楚的孩子长大了,终于有了落脚之处,过上了安稳的人生。 姬彻如数家珍,“他这小郎心细如发,能记住妻主所有的喜好,我这位朋友不爱甜口,他就做酸甜的蜜饯果子,咸口的糕点吃食,每一样都是贴着妻主心窝子做出来的,上个中秋他还给我们做了月饼,是个知冷知热的好孩子······” 瞎眼老妇双手合十,“佛祖保佑,真真儿少时孤苦流离,天可怜见的,让他得遇这样好的妻主,妻郎恩爱,也不知,可有孩子没有?” 姬彻摇摇头,“还没有,近日她们妻郎吵了架······只怕是再难和好了。” 瞎眼老妇笑道:“哎呦,小妻郎哪有隔夜的仇,今儿个吵,明儿个就和好了,还请贵人帮着劝解些,让真真儿不要使小性,天下哪儿有夫郎跟妻主较劲的理儿,那孩子从小娇惯,有些小性子确实在所难免,有一次就因为主夫不给他唱童谣,他就坐在门口又哭又闹,是个娇娇啊······” “神仙姊姊,你怎么流泪了?”江鹿儿感觉有水滴落在头上,他以为是屋顶漏雨了,一抬头又有一滴落在他脸上,这才发现是姬彻的泪水。 “我流泪了?”姬彻伸手一擦,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泪痕。 姬彻用袖子揾去泪水,清了清嗓子道:“这地方年久失修,灰尘太多,进我眼睛里了。” “有吗?我怎么没感觉到,神仙姊姊你要我帮你吹吹吗?”江鹿儿就要凑上去帮姬彻吹吹,被姬彻按在怀里,嘴里塞上馍馍,武力压制。 雨势渐小,雨声也变得叮咚可爱,草木翠绿欲滴,生意盎然。 老妇人再次给姬彻行礼,“多谢贵人,让老婆子有生之年还能得知这样的喜讯,只是我已年迈,又病体残破,如今前往元宁关卡甚多,我自知无缘再见小主子一面,只愿贵人一切顺遂,万事如意。贵人回到元宁若有机会,烦请帮老婆子带一句话给小主子,就说应大福心愿已了,已经无憾于天地,可以放心去见九泉之下的应家先祖了,让小主子保重身体,敬重妻主,早日诞下子嗣,不要让应家的血脉断在他一人身上。” 姬彻一一答应,心中五味杂陈,思索着是不是哪天该去桃花溪给应贞烧点纸钱。 云销雨霁,云舒扑灭了火堆,套好马车,又依着姬彻的意思,把剩下的馍馍全部留给了称做大福的瞎眼老妇。 她们和大福作别,爬上马车离开了应家祠堂,因为之前遇刺,姬彻猜测自己不在摄政王车辇上的实情可能已经被堪破,如今她们能做的就是快些进入绮京,等待与苏木的兵马会合,争取早日面见皇帝。 这么些天的奔走下来姬彻也基本了解了大月这个国家的一些情况,大月是老牌的大国,如今国内早已是士族门阀的天下,主张变法的妇乙被世家大族们搞没了搞臭了搞死了,于是国内继续一潭死水,老百姓穷得要命活不下去,而上面膘肥体壮的害虫们却还在毫无节制地贪婪吸血,小规模的起义时有发生,闹得凶了就镇压一下。 整个国家就像枝头熟得过头快要溃烂的果子,只等一点点外力,就会掉在地上摔得稀碎。 第84章 绮京 验过文牒,姬彻等人终于进入了大月的都城——绮京。 进城之后最直观的感受就是,给我干哪儿来了?这真的是同一个国家吗? 放眼望去,街道宽阔平整,皆铺青石,朱门绮户雕梁画栋,王姬贵族打马游街,贵郎君们的轿辇覆金盖银好不堂皇,食铺酒肆的食客旅人络绎不绝,秦楼楚馆的丝竹管弦不绝于耳,红袖招摇,街边小贩游走,路上行人如织,好一片热闹非凡的繁华景象。 姬彻放了信鸽给苏木,告知她们自己已经安全到达,命她们依照原计划行事,然后姬彻找了一家最繁华的酒楼——盛月楼住下,一方面这里聚集的都是王姬姊娣,就算有人动手也要投鼠忌器,另一方面,这地方人多嘴杂,是探听消息的好去处。 她们的打扮在这土得有些扎眼,于是又去买了几身衣裳,姬彻为了符合人设还给自己买了把带玉坠子的折扇,非常附庸风雅,扇两下有点冷,但看起来确实是地地道道的绮京纨绔和她的小傍家儿,后面跟着冷面管家,内味很正。 回酒楼,三人没坐雅间,而是选了大堂,点上满满一桌菜,江鹿儿已经饿坏了,埋头苦吃,惹得周围的人时不时侧目,甚至还有低头嗤笑的,心想又是哪家穷屌子傍上个娘子姐,也是蠢出升天的,不知道哄着姐买些金银首饰,倒来酒楼吃喝,蠢材蠢材。 姬彻目光淡淡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尽是些富贵娘子姐,身边都跟着几个娇艳欲滴的美少男,唯一让姬彻惊奇的是,这些男人居然都裹了小脚,穿着尖尖的精致绣花鞋子,十分诡异。 姬彻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立刻就被对面的男人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男人把脚一缩,回头就向身边的青衣娘子娇滴滴地告状,仿佛姬彻看的不是他的脚而是他的屁股蛋子。 青衣娘子难得展示她的女子气概,这种暴打登徒子的事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鼻孔瞪着姬彻,“喂!你这小子真不知好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敢调戏良家夫男!不想活了?” 姬彻不想跟她起冲突,再一个她意识到刚刚的行为虽是无心,但确实构成了某种骚扰,于是温言笑道:“娘子误会了,只因在下的夫郎还未缠足,在下只是想向贵郎君请教一二,如何能缠得同他一般好罢了,不想一时冒犯了贵郎君,在下这里向娘子赔罪向贵郎君赔罪。” 姬彻说着起身对青衣娘子和她的夫郎欠了欠身。 她态度这样恭谦,倒让对方不好发作了,青衣娘子也悄悄觑了一眼江鹿儿,发现他果真没有缠足,看来对方确是无意,这才消了火气。 也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要是姬彻穿着之前那一身,那么这事一定不会这么好干休。 云舒很有眼力见地夹了一块肘子塞进江鹿儿嘴里,防止他说漏嘴。 “看你也是无心之失,下次可不能再如此无理了。”青衣娘子不咸不淡地撂下一句,转身走回她自己的桌子。 姬彻她们这才松了一口气,奇怪的社会经验又增加了,不能乱看男人的脚。 江鹿儿还没啃完一个肘子,那青衣娘子又凑了上来,姬彻心说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的,都做好了要打一架的准备。 青衣娘子开口道:“这位娘子,家夫让我转告,你这位夫郎都这个岁数了还没开始缠足,早就不成了,再怎么也是达不到金莲的,勉强能够个铁莲就不错了。问你是不是被人骗了,仗着女子不懂这些让你多出银钱,若是喜欢金莲,总要多留些心眼才好。” 姬彻把剩余的肘子塞进江鹿儿嘴里,尬笑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娘子提醒,以后一定留意。” 正说着,迈步进来一位缓带轻裘的中年女子,一见她进来,大堂里几乎所有的女娘们都起身陪笑,纷纷把带来的男眷们赶到内间,大堂里只留女人们说话。 跑堂的点头哈腰地迎了上去,“哎呦喂,谢大姥来了,您里边请里边请。” “哎哟,谢大姥!” “谢大姥好,久久不见了。” “您坐,坐。” 周围的女娘们殷勤问候,让出一桌南北通透的好位置来给这谢大姥,正就在姬彻她们隔壁桌,姬彻乜着眼想看看这人怎么这么大派头。 谢大姥微微颔首算是回礼,慢条斯理地坐下,立刻就有一个丫头取出随身携带的白瓷罐,交到跑堂的手里。 跑堂的懂事,恭敬接了白瓷罐,陪着笑脸垫话道:“您今儿个又带什么茶给小的长见识来了?” 谢大姥微微一笑,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这是嘉郡知府今年给咱们太子殿下送来的金镶玉,今年雨水不好,全嘉郡就只收得这么两三斤。” 在座的纨绔们无不咂舌称叹,这才是吾辈楷模啊,瞧瞧这派头这好东西,还得是谢家的姊娣,这人生才不算白活,牛逼。 跑堂的捧着茶馆,“得嘞,错不了,还用您上回储下的银炭?” 谢大姥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是了,用涌泉连珠火熬。” “记住了,您就放心吧。”伺候得人舒舒服服地显摆完,跑堂的这才捧了茶罐往后厨去。 这茶到底怎么样那都是次要,关键喝的就是这个范儿。 姬彻全程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被这逼王装得头皮发麻,不儿,她认真的吗?她真的不尴尬吗?什么表演型人格? 谢大佬也看向了姬彻,她打一进门就注意到这桌的居然一直在吃饭,见她进来了也不招呼一声,还留了个男儿在桌上不知回避,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懂规矩的生瓜蛋子,有意要在她们面前抖抖威风。 谢大姥故意问那青衣娘子道,“王四娘,我进来时听见你在这儿给人指点起金莲来了,怎么,你小子有什么高见呐?” 王四娘赧颜,陪笑道:“是这位娘子问起,我怕她上当,信口说几句罢了,要论这京城里品鉴金莲,您才是真正的行家,我哪里敢班门弄斧呀。” 谢大姥转向姬彻,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一番,“这位娘子看着面生,不知如何称呼?” 姬彻不卑不亢道:“在下姓季,家中排行老五,是来绮京做生意的。” 原来是商人啊······ 谢大姥心中立刻就优越了三分,鉴定姬彻是刚进城啥也不懂的暴发户土包子,势必要挫挫她的锐气,让人知道谁才是这绮京的名流人物。 第85章 三寸金莲 说话间,谢大姥的茶也上来了,装在一个半瓜状的紫砂壶中,怕姬彻不懂,谢大姥还贴心地解释,“季娘子可是没有见过这样器型的紫砂壶,这壶有个雅名,叫做檀郎乳,壶身圆滑,溜肩如莼,底大若盘,把手细如纤腰,最适合把玩。” 姬彻:“······” 谁问你了。 谢大姥嘬一口茶,满脸享受,“说回金莲,有道是,三寸金莲横里算,脚长一寸多难看;莫说娘子看不中,檀郎见了回头转。这金莲讲究七字秘诀:小、瘦、尖、弯、香、软、正。随便一点拿出来都有大说头,少了哪一点那都算不得极品,失了趣味。只有真正讲究的大户人家,那才能养出最正宗的三寸金莲来。” 有人就抬杠道:“那天家总该是最讲究的,三殿下不也是一双天足吗?可见谢大姥你这话说的有些不实了。” 众人哄笑,谢大姥觑不得面皮,高声反驳道:“三皇男是个例外,谁不知道他是皇贵君的宝贝疙瘩,只因他怕疼,说不缠足就不缠足,如今早已成了老郎君,谁敢要他,圣上也愁着婚配呢。” “可见男子说到底还是得有一双好足,男子身体淫贱,天性善(男户)聒噪,又蠢笨如畜,所以生来就要被约束调教才行,裹脚、束腰、长颈,哪一项都要从小开始,好好规训,这才能更好地伺候女人,嫁个好人家,母父万不可一时娇惯就随意放纵,到头来只会害了他。” “说到底,这男人呢,他就得缠足,要是不缠足,他就不是人,你看那元宁佬和北霜汉他就不缠足,他是人吗?那是蛮夷!” 此言一出,周围的女娘们都纷纷点头附和,再无人出言反驳,谢大姥捞回了面子,这才又得意了起来,暗暗去看姬彻的反应。 可惜让她失望了,姬彻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默默吃饭。 谢大姥很不满意,“季娘子难道不赞成我所言?” “赞成,你说的特别对。”姬彻没得感情地回了一句,眼看云舒和江鹿儿也吃完了,三人打了声招呼,就离席上楼。 谢大姥只当是姬彻被自己这么一说,羞愧于自己的夫郎一双天足,所以这才匆匆退场,心中又爽快起来,继续和剩下的人吹牛打屁,聊得不亦乐乎。 其实姬彻心中想的并不是这些,在她看来人类都一样烂。 她并不在乎这些人如何物化男性或者说性癖有多怪,这些不在她考虑的范围内,她考虑的是,你们这样搞,相当于把很多男人限制在了家里,虽然一定程度上能提高生育率,但是却降低了生产力,他们明明可以拉出来干活的。 这不行,必须改变,不许再缠足,男子不能抛头露面的规矩也要适当改变,还有什么守贞节牌坊的寡夫,也别想闲着,全部给我重新嫁人去。甭管女的男的,都给我滚去干活,大力发展生产才是正事,纨绔是吧?闲的你们,天天在这儿三寸金莲,四寸铁莲的,拉田里插几天秧你们就全都老实了。 回到屋中,江鹿儿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才终于开口道:“神仙姊姊,你真的要送我去缠足吗?看起来好疼,虽然我恢复得挺快的,但是······” 姬彻敲他脑袋,“缠什么足,小孩子别学,我顶多开家医馆让你一整天在里面坐班,每天治不满一百个病人就不给你饭吃。” “哇,好可怕!”江鹿儿缩了缩脑袋,听出姬彻是在开玩笑,也笑着做了个鬼脸。 入夜,姬彻听见外面有轻微的响动,她立刻就清醒了,伸手去摸枕下短刀,屏息凝神。 除了江鹿儿均匀的呼吸声,便是屋外几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姬彻手握短刀,光着脚轻巧地向门窗靠近,她目力过人,在黑暗中也发现窗户纸破了一个小洞,应该是被人插进了吹迷香的管子,她立刻屏住了呼吸,竟然真的有人胆大包天沉不住气,选择在盛月楼下手,使的还是迷香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令人发指。 但奇怪的是,此刻窗外静悄悄的,一点动静都没有,若是有人要下手的话,离得这么近,对方不可能还没有动作。 姬彻将门打开一条小缝,门外的场景让她皱起了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门前有一摊血迹,还有被拖行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走廊的尽头,是调虎离山之计还是诱敌深入之计?但又不像,更像是蓄意谋害姬彻的杀手突然被什么神秘力量干掉了,姬彻不禁又回想起遭遇暗器时突然出现的骨针。 她蹲下蘸了一点血在指尖捻了捻,还没有凝固变色,这人死的时间不长,还没来得及吹迷香就被干掉了,而杀手应该是姬彻惊醒的时候动的手,还真是迅速高效干净麻利啊。 目前看来应该是有两股力量,一方想要姬彻的命,一方要保姬彻的命,他们还撞上了,这可有意思起来,与其被牵着鼻子走,不如静待时机,敌不动我不动,先任她们闹去,姬彻倒要看看她们究竟能搞出什么花样。 这么想着,姬彻合上了房门,继续回去睡觉,以逸待劳。 翌日,门前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酒楼照样正常营业,没有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情。大清早就看见街道上有许多人在洒扫,姬彻问起来,跑堂的就道:“这是为欢迎元宁摄政王的车辇做准备呢。” 随即就引来了许多人讨论,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好不热闹。 “说是元宁摄政王,其实还不是咱们自家的五殿下。” “可说呢,谁承想五殿下居然这样争气,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整个元宁收入囊中,那可真是替我们大月出气呀!想当年被她们打的,那叫一个窝囊,将五殿下送过去的时候,谁能想到她还有命回来。” “你懂什么,五殿下如今只是摄政,人家元宁有自己的皇帝,虽说是个男儿,但也算不得被咱们大月拿下了。” “戚,一个男儿能抵什么用,说不定早就怀了咱们殿下的种,你看着吧,早晚有一天,这元宁得变成姬家的天下。” “但我听说这五殿下怪得很,在元宁搞什么新政,还引得许多泥腿子都跑过去了,这不是瞎胡闹吗?让泥腿子们读书做官,疯啦?她们也配?” “这确实怪得很,什么档次,家里连个侍郎都没有,也配跟我们平起平坐?我们家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输给她们十年寒窗?我姥姥,我太姥姥,早就把我的活儿干完了。” ······ 各种各样的声音众说纷纭,姬彻只是静静听着,让跑堂的又给江鹿儿打了两碗豆浆,不得不说,大月的豆浆是真好喝,又香又浓。 第86章 见母 苏木她们的车马轿辇进城时,受到了最高规格的礼遇,鲜花夹道,礼炮齐鸣,十分隆重庄严。 大月的百姓们也争相来看,好多年没有这样的盛事,他们都想趁机一睹这位传奇摄政王的风采,更何况姬彻原是本国的皇子,百姓们心中天然的就添了三分的亲厚,挤破了脑袋在街边张望。 “据说摄政王是为了探望生病的父君,这才放下那边的国家大事,特意回来探望呢。” “这摄政王可真是孝顺啊,现如今这样的孝子可是难找了,别说国家大事,就是为了几两银子几亩田,亲娘女儿对峙公堂的还少吗?” “是啊是啊,在异国他乡做了这么些年质子,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能走到今天这地步。” “那能是一般人吗,这天气也不见起风,要是能撩起轿辇见上一眼贵人真容就好了······” “想什么呢,你以为这么容易,这绮京里如今暗流涌动,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这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随意出来抛头露面,我听说啊,摄政王的车辇在路上还遭到了暗杀。” “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这里面水太深,不是你我这种小老百姓能把握的,还是少打听为好,看完热闹就该回家做饭了,天家贵胄与我们何干?” ······ 苏木带队先到驿馆安置,同时去传递文书,这边姬彻也和她碰了面,说起路上的见闻和遭遇,两人分析了一通,又互通了情报。 不多时圣旨就到达了驿馆,宣姬彻觐见,又将鸾鸣行宫赐予姬彻暂时居住。 姬彻带了苏木与江鹿儿一同入宫,又让云舒先携天兴卫娘子们前往鸾鸣行宫暂歇。 姬彻考虑的很清楚,苏木武艺高强又是跟自己一起练出来的好战士,两人有作战默契,入宫凶险,有她陪伴最为稳妥。 另外,进宫之后的一大行程肯定是要去探望重病的崔盈盈,江鹿儿医术了得,带上他,是真的重病还是下毒,马上就能真相大白。 云舒办事最为细心稳当,让她先去居住地查探,若是发现有什么不对和猫腻,她们也能早做打算。 安排妥当后,姬彻让江鹿儿换上侍儿打扮,嘱咐他跟紧了,不要乱说话也不准乱跑。 “嗯嗯!”江鹿儿用力点点头,换好了衣服,还是觉得轻飘飘的,然后就开始傻笑。 这一路来,他早就觉得姬彻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普通商人这么简单,肯定是什么了不得的贵人,但是他也没猜不出来,干脆就不猜,反正抱上一条粗大腿,管她是谁的腿呢,抱就完了。 他是真没想到,原来季五娘是姬五娘,这下给他搞到真贵人了! 妈呀!师妇,你嘴也太严了,也没说你有个摄政王朋友啊! 苏木看着这个笑得傻乎乎的小男儿,悄悄问姬彻,“兰城,他什么情况?不会是个傻的吧?” 姬彻拍拍她的肩,“放心吧长青,不但不傻,还有用得很,江衔月的徒弟。” “真的假的?”苏木难以置信。 “真的,除了吃得多,没毛病。”姬彻笑道。 ······ 大月的皇宫比起元宁更为富丽堂皇,在颜色的选择上没有那么大胆,更强调古典和庄严,高耸入云的宫墙和大片开阔的广场,层层叠进,让人生出一种个体的渺小感,彰显着天家皇权的威严和不可侵犯。 金銮殿内,姬彻隔着百步的距离,透过层层纱帘和缭绕的烟雾,终于见到了她在这个世界的生身母亲——宣帝,姬成。 姬彻跪下,向她行礼,以一个女儿,而不是摄政王的身份,“孩儿叩见母皇,愿母皇身体康健,千秋万岁。” “骥奴不必多礼,快上前来,让朕好好瞧瞧。”宣帝激动得站起身来,几乎要上前几步,被左右服侍的大姑姑搀住了。 姬彻起身,撩开一层层薄纱,走上前,那道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了起来,拨开最后一道纱帘,她终于看清了宣帝的真容。 她是一位清隽女子,乍一看确实与姬彻有七八分的相似,不用滴血验亲也能确定两人的母女关系的那种,她的表情从容,眉目间却隐隐透出一股肃杀之气,像凝结了很多秋天。 姬彻打量宣帝的时候,宣帝也同样在打量她。 姬彻又行了一礼,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这人是她的母亲,但说实话就是一个陌生人,抱上去痛哭流涕地一叙母女之情?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可是这个氛围,好像也不太合适······ 反倒是宣帝比较主动,直接拉住姬彻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就像所有的母亲和女儿说话一样,“当初朕将你抱上车的时候,你还是一个小哭包,拉着朕的袖子一遍遍说你不想去,如今朕的骥奴也出落成这样一位英武女子了,不愧是吾家千里驹。” 宣帝抬手拨了拨姬彻的额发,“骥奴,你这些年,怨母皇吗?” 姬彻虽然很想翻白眼,但双商还是非常在线的,“骥奴深知生在皇家责任重大,很多事情不能只凭一人的喜好,都说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儿能有今日之作为,皆拜母皇所赐,何来怨字一说?” 宣帝拍拍她的手,“好啊,是朕的好姑娘。你二姐从元宁回来时就大赞你英明神武,如今一见,果然不是虚言。” “二姐过誉了,骥奴如何担待的起。”姬彻想想姬玉恒捏着鼻子夸自己的样子就想笑,趁机问:“今日怎不见二姐?” 宣帝看起来心情很好,眼尾的细纹都舒展了许多,“青州近来有些不太平,朕派她去处理,没想耽搁了。等她回来,朕让她亲自登门见你,你们姊妹也好叙叙手足之情。” 姬彻心说,她别把我住处炸了就算好了,但还是回答,“自然,二姐天之骄子,儿还有很多要向她学的。” 宣帝很欣慰,“骥奴,你不知道你能回来朕心里有多高兴,想来你父君也是这样想的,他身子一直不见起色,如今好了,见了你心里头舒畅,难说一晌就好了也是有的。” 姬彻点头应答,突然被宣帝在背上拍了三下,“朕就不占着你了,快些去见见你父君吧,朕还有其他要事,就不随你一同前往,你们父女俩,好好诉诉衷肠。” 姬彻马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啥意思?菩提祖师打孙悟空吗?让我今晚三更来相见?她试图在宣帝眼里捕捉到些什么信息,但却又什么都没有,好像这就是普通母女间亲密的动作而已。 姬彻只能先拜别了宣帝,由一名姑姑引着,往崔盈盈居住的羡云轩去。 苏木是外臣外女,不能进内闱,就在西暖阁接待外臣的地方等候,姬彻自带了江鹿儿进去。 第87章 五娘探父 踏进羡云轩就能闻见淡淡的药味,江鹿儿嗅了嗅,却没有说什么,这些天他跟在姬彻身边也学乖了,知道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所以只低着头紧跟姬彻的步伐,扮演好一个忠实小侍儿的角色。 姬彻一路上内心还是有些打鼓,想要瞒过其他任何人都还好说,但马上要见的这个人是原主最亲最亲的人,知女莫若父,他真的不会有所察觉吗? 走进内殿的时候,姬彻发现自己的担心好像有些多余,因为崔盈盈静静地躺在床上,像是在沉睡,早已经气若游丝,连江鹿儿看了都摇头,书信中倒是没有夸大他的病情,人确实眼看着就不好了。 贴身服侍的玉兰道:“贵侍郎郎刚服了药睡下了,他这几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仆去唤一声,就说殿下回来了,他一定欢喜。” 玉兰快步走到崔盈盈身边,低声唤了几句,床上病容枯槁的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吃力地转头看向姬彻的方向,在看见姬彻面容的一瞬,他的眼睛亮了亮,强撑着发出几个音节,“骥奴······骥奴······” 姬彻不敢怠慢,走近榻前礼数周全地拜见,就算有任何眼线细作在前,也绝对找不出她的纰漏,行礼之后姬彻让玉兰等侍儿全部退下,说她们父女有体己话说,只留江鹿儿一个近前陪伴。 姬彻握住那只纤细脆弱的手,崔贵侍苍白的脸重新有了几分血色,他的混血特征要更明显些,和姬彻如出一辙的眉眼,能看得出之前也是极美的容颜,只可惜世间好物不坚牢,现如今他已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 姬彻之前想好的那一套“儿在异乡一去数载,常把我的老父挂在心怀,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之类的说词突然间就说不出口了,因为她意识到,这可能不是一次探亲,而是一次告别。 姬彻拉着崔盈盈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记得自己最初穿来时,在所有人都不看好自己都唾弃自己的时候,只有这位崔贵侍,一直默默地给了她很多关心和爱,就算姬彻知道他关心的爱的是原主,却也一直很感激,希望他能好。 “骥奴,她,她还好吗?”崔盈盈气若游丝地问。 “父君,骥奴如今好了。”姬彻柔声安慰。 崔盈盈摇摇头,固执地又问了一遍,“不,骥奴她,她还好吗?” 姬彻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看来他早就知道,也许是从第一封回信的时候就知道了,但是作为一名深宫夫男,他没有任何办法去确认,自己的孩子到底怎么样了,如今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个机会,所以他才会很坚持地一定要问。 隔墙有耳,姬彻尽量说得委婉些,“骥奴走不完的路,姬彻会接着走,父君好生将养,让儿能好好尽人子之孝才是。” 崔盈盈落下一滴温热的泪,病骨嶙峋的他居然慢慢坐了起来,姬彻不敢阻止,只怕会更伤到他。 崔盈盈用尽全力抱了抱姬彻,“那些信,谢谢你,带她来见我,以后,你就要自己一个人了,不要怕,不要怕······” 他病得胡言乱语,姬彻就静静地让他抱了一会儿,估计是药力上来了,没过多久,崔盈盈就又昏睡过去。 姬彻扶着将他平稳放在床上,拉起江鹿儿的手搭在崔盈盈腕子上,姬彻的衣袖宽大,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好女儿在父君床前尽孝,绝对看不出她在让人给崔盈盈诊脉。 江鹿儿如何不知姬彻的用意,细细将崔盈盈的脉探了又探,还飞速伸手蘸了一下旁边药碗中残存的药液,放嘴里尝了尝,表情很不妙,但没有姬彻的允许,他就什么都不说。 看崔盈盈睡稳后,姬彻退身出来,唤殿外的侍儿们进去,说崔贵侍已经歇下,让他们好生照料,细细叮嘱了许多,这才离开了羡云轩。 回到西暖阁,姬彻走得脚都疼了,好在从这里开始就能坐马车出去,爬上马车后,姬彻和江鹿儿都很沉默,搞得苏木一时有些无措。 苏木试探地开口,“兰城,你父君他,还好吧?” 姬彻摇摇头,“看起来不太好。” “何止是不好——”江鹿儿着急地想要发表意见就被姬彻捂住了嘴。 姬彻道:“这里人多耳杂,具体的情况等出了宫再细说。” “长青,你身上有吃的吗?”姬彻摸摸自己的口袋,突然问了这么一嘴。 苏木从兜里掏出一些干果递过去,“只有这个,刚才在暖阁里侍儿们给的。” “谢了。”姬彻接过,转手投喂给江鹿儿,小鹿儿果然开心,咔咔咔开始吃核桃。 看着苏木疑惑的表情,姬彻解释,“这小家伙已经快一个时辰没进食了,他不能饿,不及时吃东西真的会死。” 不及苏木吐槽,只听得外面一阵骚乱,她和姬彻对视一眼,两人立即高度警戒,伸手去摸马车木板下的短刀长剑。 车帘一晃,扑进来一道人影,瞬间就被两人制伏,姬彻左手扣住那人脉门,右手持匕首抵在那人咽喉,苏木的长剑也已经出鞘,直指对方胸口,只要来人有一点点的反抗动作,马上就会命丧黄泉。 姬彻定睛一看,被制住这人是个柔弱的男子,还是个极美丽的柔弱男子,一摸他的腕子就知道他根本一点武功都不会。 他看起来是一路奔逃过来的,发丝散乱,衣裳也不整,紫色的纱衣外披都滑下了肩头,他跑得急了面色微红,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阵仗吓了一跳,愣是憋住了急促地喘息,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苏木是纯情大女孩,见这种场面早就别开了眼睛,手里的剑锋都失了准头,姬彻心说你这可不行啊,看来还是经历的少,以后要当大将军的女人,怎么能看见个小男儿就露怯呢。 外面的搜寻和呼喊声更大,更多的人往这边过来了。 紫衫男子抓着姬彻的衣袖急急哀求道,“两位大人,求求你们救救我,我是好人家的儿郎,被她们抓住可就没命了。” 见两人没反应,他也豁出去了,媚眼如丝地用脚蹭了蹭姬彻的小腿,“大人,只要你能把我从这苦海虎狼地救出去,怎么着,都成啊······” 苏木也看出这人根本没有什么威胁性,收了手中宝剑,不满地斥道:“你这男儿怎么一点不知羞耻,看你这样子,怎么会是好人家的儿郎!” 紫衫男子满不在乎,宛若无骨地依附在姬彻腿边,“大人,你这同伴真是无有半分情趣,你不会也要似她一般,见死不救吧······” 姬彻将紫衫男子拎起来,给他整了整衣裳,面无表情道:“别闹了,三哥。” 第88章 姬冉冉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除了姬彻,其他几个人都木住了。 半晌,紫衫男子难以置信地凑上前,捧着姬彻的脸左看右看,发出不愿面对现实的痛苦疑问,“骥奴?” “是我。好久不见,冉冉哥。” 姬彻只需要简单的推理,这人长得好,又正当年,十指不沾阳春水,身上的衣物用料少说也值千金,不是普通侍从能穿的,肯定是宫中偷跑的哪位皇男,刚才他用脚勾姬彻的时候,姬彻就发现了他一双天足,那么除了她那位三哥姬冉冉,还能是谁呢。 姬彻这位便宜三哥是个不缠足的异类,性格又活泼开朗,亏得他爹是皇贵君,又深得皇帝宠爱,子凭父贵,所以也没人敢当面指摘他什么,顶多像谢大姥那样在背后蛐蛐几句,也没什么实质伤害。 姬冉冉痛苦面具,如果有什么事情比色诱失败了更尴尬的话,那么就是色诱到了自家妹妹头上! 苍了个天啊!想到自己刚才的倾情表演,姬冉冉真的很想原地去世然后下辈子注意点不要再经历这种地狱时刻了,以后他这脸还往哪儿放! 兄妹模式一触即发。 姬冉冉满脸嫌弃,还是恶人先告状那种,“骥奴!你回来了不去看崔郎郎,在宫里瞎晃悠什么?!” 姬彻也不甘示弱,“三哥你讲不讲道理,你自己跑我马车上来,二话不说还要勾引我,信不信我去告诉母皇!” 姬冉冉恼羞成怒就去揪姬彻耳朵,“你!你小子出息了!敢跟哥哥犟嘴,你敢告诉母皇,我就说你拿匕首抵我脖子!” 看得旁边的苏木胆战心惊,回想起被自家哥哥支配的恐惧,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江鹿儿兴奋地啃核桃,咔咔咔。 “疼疼疼疼疼!”姬彻被他拎得吱哇乱叫,又不能真跟他动手,怕把他打坏了,“姬冉冉!你别以为我怕你,好女不跟男斗,你不要得寸进尺!” “好啊,跟哥哥摆起女人家的臭架子来了是吧?”姬冉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在她喊疼的一瞬间就放了手,还帮她揉了揉。 姬彻摸了摸耳朵,“三哥,我现在好歹也是一国摄政王,你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还有人看着呢······” 姬冉冉心情大好,揉了揉姬彻的脑袋,“你就算当了皇上,那也是哥哥的小豆包,小豆包不准反抗!” 苏木投来一个老大,他为什么叫你咪咪啊?的眼神。 姬彻:“······” 这时候已经有宫人拦住了姬彻的马车,外面传来大侍的询问声:“恕小人冒昧,扰了王上的清净,只是三殿下失踪,皇贵君郎郎着急得紧,方才有人看见他上了王上的马车,还请王上行个方便,看到三殿下的话,请他能速速下车来,别让皇贵君郎郎担心才是。” 姬冉冉眼睛布灵布灵,可怜兮兮地看向姬彻,一脸你真的忍心让他们把哥哥抓走吗?快跟他们说我不在啊! 姬彻回他一个放心吧交给我的眼神。 姬冉冉感动,妹妹长大了就是可靠啊。 姬彻撩开帘子对外面喊:“三殿下在这儿!快来抓他。” 姬冉冉:?! 一点都不可靠! 他气得要捶人,被姬彻拦腰抱住,直接塞给了外面的大侍。 姬冉冉疯狂控诉,“骥奴!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坏!居然出卖哥哥!再不跟你好了!” 姬彻冲他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道:“回见啦三哥,要乖乖听皇贵君的话,别再乱跑了。” 大侍向姬彻连连行礼,一群人千恩万谢地拥着姬冉冉往回走,一路上姬冉冉都在碎碎念姬彻这个臭小子不讲武德! 马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平稳地向宫外驶去。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实在是过于离谱,姬彻和苏木对视了一眼,然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 “不是,兰城,你什么时候认出来他是你哥的?”苏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这种事情只有她这真有哥哥的人才知道到底有多好笑。 姬彻笑得直摆手,“一开始我也没发现,太多年没见了,后来看他长相我才想起来。” 经过上次的事,姬彻打死也不会说自己是看人家脚才认出来的。 回到鸾鸣行宫,云舒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跟姬彻汇报说这行宫没有什么问题,环境极好,后院甚至还有一方城外引进来的小温泉,已经安排好了天兴卫值岗,可以放心歇息。 姬彻和苏木歇了一会儿,又拿了些东西吃。 姬彻给江鹿儿拿了几个热乎乎的八宝米糕,“小鹿儿说说吧,你今天看出什么来了?” 苏木虽然相信姬彻判断,但是对这个小男儿的本事还是存怀疑态度,也想借机看看他有什么本事。 江鹿儿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擦了擦嘴,“神仙姊姊,你爹爹他不是生病,是中毒,很厉害的毒。” 苏木大为震惊,但这个答案却不出姬彻的意外,果然有人拿崔盈盈作饵,为的就是要她彻上钩。 姬彻继续问江鹿儿,“那这毒你能不能解?” 说到关于医术的事情江鹿儿就十分认真,“可以是可以,但要花些时间,而且就算解了毒,他的身体也恢复不到之前的样子了,会一直很弱,需要长期吃药吊命才行。” 姬彻点点头,“事不宜迟,你尽快配制解药吧,需要什么药材就跟云舒说,父君等着救命呢。” “嗯嗯!神仙姊姊放心!我一定救你爹爹!”江鹿儿回答得十分干脆,三两口吃完了米糕就急匆匆地跑出去找云舒了,这一路的相处下来,他也知道云舒只是天生冷面不苟言笑,其实人很好,所以并不怕她。 天色已晚,值夜的天兴卫已经换了班,姬彻已经让苏木和云舒先去休息,江鹿儿还干劲十足地在制作解药,他娴熟地挽起袖子,拿刀准备划开手臂取血,看得姬彻心头一颤。 不管多少遍,姬彻还是不能适应这种献祭一般的救人方式,虽说人生在世就是不断地吸收别人身上的养料,也为别人提供养料,无论是物质的还是精神的,但这样赤裸裸活生生的施舍自己的血肉,还是有些超过了。 若是江鹿儿不救人,别人就会死,但是救太多的人,他自己就会死,那他又有什么义务一定要治病救人呢?姬彻想,难道就因为自己给江鹿儿供养过几顿饭,就真的有资格让他牺牲精血去救人吗? 她今天能让江鹿儿帮自己救崔盈盈,明天说不定就会让他帮自己救沈安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这根本不对,江鹿儿是个人,不是个血包。 姬彻突然懂了江衔月为什么一定要走,这个小男儿的能力过于强,导致会让人产生依赖性和惰性,把他当作一切解药来用,而这个孩子又过于善良柔顺,愿意为他信任的人和信仰的道奉献一切。 这是很可怕的诱惑,是完全不道德不应该的,他的血肉哪里能填满这天下的病痛困苦! 姬彻不是佛陀,她也想不清这些道理,只快步上前,在江鹿儿取血之前夺下了他手里的小刀。 “如果非要你的血才能救他,我宁愿你不要救,这不是你应该承担的因果。” 第89章 夜访 江鹿儿面露迷茫,不知姬彻为什么会这么说,“可是神仙姊姊的爹爹中毒了,用了我的血会快得多。” 姬彻收好小刀,把江鹿儿的袖子放下来,“不用你的血,也能解毒不是吗?” “可以是可以,但是会慢一些。”江鹿儿挠挠腮帮子,如实道。 姬彻半蹲下来,平视着江鹿儿的眼睛,“我相信你的医术,我也不会讲什么大道理,但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江鹿儿认认真真的点头,“神仙姊姊你说,我听你的话。” 姬彻说得简洁明了,“我希望,你治病救人的时候尽量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要把自己的命当作捷径让别人走。” “可是,我也就只有宝血这么一点能力了!”江鹿儿急得要哭了,“师妇她也是这样,有一天忽然跟我说不准再取血,然后她就走了,再也没回来······如果我还不能为神仙姊姊做点什么,我怕,我怕你也会不要我!” 姬彻呼噜呼噜他的脑袋,“因为你师妇跟我想的一样,她救你教养你乃至离开你,都不是贪恋你这身宝血,而是出于医者的仁心,就算你当时没有吃那颗人参,我相信她也还是会选择救你的。” “我留下你也不是为了什么等价交换,而是出于对好友的交代和责任,所以我并不需要你真的为我做些什么,你能帮我看出父君的症结并且为他解毒,我已经很感激,你不用为此再做额外的牺牲。” “至于你说的能力,我记得你可是一眼就能看出老板郎差点滑胎,还立刻给他开了药方的。你看,其实不用宝血,你能做的也很多,你师妇她传你的一身医术,难道还会有假吗?” 小鹿儿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一时没有反应,呆呆地。 姬彻轻轻弹一下他的脑门,笑道:“总之,不会不要你的。” 听到这句江鹿儿才像是被激活了,他情不自禁地扑进姬彻怀里,原来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人,不用他必须做些什么,不用他特意去讨好,甚至不要求他变得有用,也照样不会丢下他。 “好了好了,怎么鼻涕泡泡都出来了,肚子还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姬彻给他擦擦小花猫脸。 江鹿儿摇摇头,“不饿了,一点都不饿。” “行吧,天也晚了,先去睡觉,明天早上起来才有精力配药。”姬彻交代完,小鹿儿就乖乖地洗漱上床了。 三更铜锣响起的时候,姬彻还坐在桌前等,果不出所料,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不重的叩门声。 姬彻打开门,与外面那人相视一笑。 “母皇果然守时。” “骥奴果然一颗七窍玲珑心。” 今日殿上宣帝拍的那三下,姬彻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是无心之举,必是意有所指,但她三更进宫相见的话确实不现实,那就还剩一种可能,那就是宣帝亲自上门来寻,所以姬彻才未安睡,而是静候尊驾。 姬彻请宣帝坐定,又亲手斟茶,“母皇星夜来访,不知有何要事?” 宣帝摩挲着杯沿,开门见山,“骥奴,你可知朕这个皇帝,当得有多憋屈?” 姬彻只推说不知,“母皇君临天下万人之上,坐拥大月江山,儿实不知究竟何事能让母皇说出憋屈二字。” 宣帝饮一口茶,冷笑道:“呵,说什么万人之上,如今不知多少兔崽子骑到朕的头上去了,嘴上说什么为解君忧敢辞其劳,实则朕的诏令推行不下去,税银收不上来,朕是堂堂天子,如今倒成了跪着要饭的了!单说青州,耗羡归公,那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它怎么就推行不下去呢?还回报说激起了民变,实则就是谢家那些蛀虫伥鬼在和朕做对!” 姬彻给她添了些水,“母皇你消消气,慢慢说。” 宣帝豪饮一口,将茶杯重重一放,“不是要闹吗?朕就派她们谢氏的血脉去,看她们最终是不是要和凤后对着干,和太子对着干,和她们老宗家谢家对着干!” 宣帝情绪很激动,像是压抑已久的恶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姬彻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等着看她还要说什么。 宣帝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放开,“骥奴啊,母皇没什么本事,年轻时战败,割让祖宗之地,还要你一个稚子远走他乡换取安宁,现如今,更是要仰人鼻息,唯各世家的命是从,颁她们要求的法令,娶她们要求的男人,立她们要求的太子,朕这些年,过得可真窝囊啊······” 姬彻面色平静,“母皇今天来,不会只是单纯同儿诉苦的吧?” 宣帝收敛了情绪,“你我母子,也就不必说些兜圈子的话了,我想要扳倒谢家,不,不只是谢家,是所有站在朕对立面的人,她们一日不除,朕便一日不得安宁。” 姬彻心说你错了,扳倒一个谢家,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谢家站起来,若不从根本上改变,打破士族门阀对知识和土地的垄断,把他们的根和滋生的土壤全部撅了,那么这些世家大族就永远也打不倒打不死。 但是姬彻也想借宣帝的手,自上而下地先扫清一波大的,把这地犁一遍,这样她后期接手改革起来就会轻松许多。 姬彻饮一口茶,问:“不知母皇有何打算?” 宣帝眼中精光一闪,“朕,想要和你联手,这才特意来向你讨个计策。” 姬彻大笑,“母皇真是抬举我了,我如何有那么大的能耐。” 宣帝面色一沉,“你不愿?” 姬彻问:“不知母皇手上现在有多少兵马?她们可愿听从皇命调遣?” 宣帝即答:“有白马卫和神策营大概三万人,是直接听命于朕的。” “那就好办了。”姬彻笑得狡黠,“母皇,你应该改变思路,你现在就当自己不是皇帝,而是反贼,是整个京城里最大的反贼,把自己当一个手握三万兵马的军阀,谁不听话你就干谁。” “这······”宣帝面露难色,“骥奴就不能助朕一臂之力吗?” 姬彻笑笑,又给对方添了些水,“儿可不擅长干脏活,更不会收拾烂摊子,只会摘桃子。但是儿能给母皇一个最大的定心丸,就是母皇办事期间,元宁绝对不会来干预偷袭。” 宣帝今日拜访等的就是这句保底的话,她的最好预测是姬彻能情绪上头,答应出兵相助,最坏预测就是姬彻拒绝,甚至倒打一耙,把她卖到世家面前去。 但现在姬彻却开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元宁不干预也不偷袭。 这些年宣帝不是没想过干票大的,但就是怕着国内动荡之时元宁和北霜会乘虚而入,这才一忍再忍。 如今有了姬彻的承诺,北霜去年被打废之后还在内战发育,所以眼下就是一个肃清世家势力的最好时机。 第90章 回家 姬彻两根手指叩着桌面,“只是,此事对儿有何益处呢?” 姬彻只是承诺不出兵,但是也不出力,要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宣帝虽然觉得有些亏,但此刻为了争取这个机会,她只能说姬彻爱听的条件。 “你二姐她,是谢氏血脉,此事之后恐无力继承大统。”宣帝继续说下去,“到那时,吾儿姬彻,就是我大月名正言顺的太子。” 姬彻笑眯眯地点点头,“母皇金口玉言,想来不会反悔,不过既是约定,岂能没有白纸黑字的见证,还要向母皇讨一道废立的诏书才是。” 宣帝只想自家女儿坐上摄政王位定是有些手腕,却不想是如此手腕,不仅要好处要承诺,还不接受空口的承诺,这样的人,作为女儿是骄傲,但作为潜在的对手却是令人恐惧的。 宣帝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那就要骥奴静候几日,此事需极为隐秘小心,待朕拟定之后送来,这期间还望骥奴在京中暂住些时日,多陪陪你父君。” 姬彻怎会不知道她的用心,这样一来,姬彻想要名正言顺当太子的话,就只能在绮京等候废立诏书,某种程度上拖延了姬彻回元宁的行程,防止她反悔背刺。 说到底两人还是在相互利用和试探。 达成协议后,宣帝还留下了几个大姑姑和侍儿,说是怕人手不够,特意供姬彻驱使的,其实这些人的作用大家都心知肚明,无非是个眼线。 姬彻也没有发作,让云舒领了她们在外院侍候。 宣帝不能久留,离开时姬彻叫住了她。 “母皇,父君的病,你知情吗?” 宣帝没有说话,姬彻就明白了。 “收手吧,他何罪之有。” “盈盈他吉人天相,必不会玉殒香消。”宣帝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宣帝从一开始就没想真的要了崔盈盈的命,从得知姬彻当上摄政王的那一刻起她就在盘算,她需要一个借口把姬彻引到大月来,帮助她清扫世家的势力,只有崔盈盈一直在,她才能有拿捏姬彻的软肋,人死了对她有害无益。 不再投药的旨意传到金步摇手中,又传到玉兰手中,崔盈盈的药马上就更换了方子。 这一晚,姬彻坠入了一个梦境,这个梦太长太苦,支离破碎。 梦中,她听见崔盈盈在摇篮边唱着北霜语的童谣,歌声悠长辽阔,她看见离开大月的马车缓缓启动,孩子的手抓着玄底金纹的龙袍说自己不要去,她在那个孩子脸上看见了她自己,她想哭喊,想尖叫,她想说,她不要去…… 她看见三九寒冬的鹅毛大雪,元宁的冬天那样长,长得好像没有尽头,水兰冰冷的尸体被拉走,她听见王充的谩骂,赌坊的骰子声和喧闹的人声,她被堵在小巷里殴打,阳光明媚的时候就坐在街角和水竹分享同一串糖葫芦…… 浮光掠影的碎片出现又消失,心中有个声音在呼喊,爹爹,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不要再在这儿了,我也不要成亲,不要被绊在这里,我想回去,回到你身边,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哪怕是我的生命,我也一定要回去…… 上一秒,崔盈盈的声音温柔敦厚,他说,北霜有个传说,要是看见星星的时候,从最高的山上跳下去,那么山神就会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心诚则灵;下一秒,锣鼓喧天,天空中有流星滑落,璀璨夺目,身着大红喜服的年轻女娘从最高的鼓楼上纵身跃下,她说她要回家…… 熟悉的声音和面孔站在时光另一头,她说,谢谢你带我回家,回到爹爹身边,我心愿已了,再没有什么遗憾,我要走了,谢谢你,谢谢…… “神仙姊姊,神仙姊姊,快醒醒……” 梦的尽头姬彻猛然惊醒,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窗外天光未明,她的手是被紧紧握着的。 “神仙姊姊,你终于醒了!”江鹿儿心头一轻,掐着姬彻的虎口为她按摩,“你魇住了,还在发烧,我叫了半天才把你叫醒。” 姬彻动了动身子坐起来,只觉得全身无比轻松畅快,从来没有这么通透过,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脉。 江鹿儿为姬彻把了把脉,却没发现什么异常,反而健康得离谱,说生龙活虎也不为过,他有些拿不准了,怎么会这样?明明半夜还高烧不止的人,现在却比谁都精神,难道是回光返照?吓得他又细细诊了诊,这才确定姬彻确实一点问题都没有。 江鹿儿喃喃道:“真是奇怪,怎么会这样呢?” “别担心,这样的事之前也出现过一次,你师妇都看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姬彻的声音莫名玄学和迷离,“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以后永远也不会了。” 江鹿儿一脸怀疑,“神仙姊姊,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 “不重要,你再睡会儿吧,天还没亮呢。”姬彻说着披上外衣起身。 “神仙姊姊你去哪儿?” “我去洗个澡,一身都是汗。” 姬彻坐在后院的小温泉里,清澈的泉水温度正好,暖暖的也不烫人,泡进去就让人很放松。 姬彻本不信鬼神之事,但上一次和这一次发烧后,她有很强烈的感觉,那就是原主的神魄已经彻底离开了,时至今日,这具身体才算完完全全归她所有。 可是这世界不是小说中的世界吗?那原主消失后会去哪儿呢?由人创造出来的世界里也有转世轮回一说吗? 或者说,我们所谓现实本身也是一本小说,也是造物主一念之间生成的世界,所谓穿越就是人们在不同的世界里面穿行,完成各自的剧情和功课,学会与不同的人相遇又告别,再重新启程,踏上新的旅途。 无论如何,希望她去了更好的地方。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姬彻闭上眼睛,把这些纷乱的思绪赶出脑子,不管怎么说,现在她是切切实实活着的,在这个世界中也拥有了很多属于自己的重要羁绊,不久之后还会迎来自己的孩子,她有太多珍视和要守护的东西。 那就再认真一些,再努力一些吧,她的初心没有改变,甚至还更坚定了,除了自己能活下去,她还要把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更多的人也能生活得更好。 太阳升起来了,姬彻往脸上掬了一捧水,又打起了精神,在绮京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仗要打呢。 第91章 暗流涌动 永安宫。 一个小内侍跪在金丝楠木小案前,用包金小夹捏松子,然后剥出松仁,去掉褐色的薄衣,将白生生的果肉整齐码在旁边的金盘上。 一只白如羊脂的芊芊玉手,戴着纯金打造镶宝石的护甲,拈了盘子里的松仁吃。 这人斜倚在贵君榻上,不着华丽宫装只着常服,看得出早已不是二八佳人,有种岁月沉淀的熟成之美,依旧风姿不减。 有小宫男进来报,“皇贵君郎郎,找到三殿下了,在,在元宁摄政王的马车上。” 被称为皇贵君的正是姬冉冉的生父,出身名门崔氏的嫡男——崔妙妙,他深受皇帝宠爱,赐封号为淑,可多年来膝下只有一男,故爱如生命。 淑贵君听闻小宫男来报,懒懒坐起身,“带他过来见本宫。” 姬冉冉进门的时候还在置气,他无数次地想跑出宫,又无数次地被父君抓回来,这种猫鼠游戏已经玩了多年。 “父君叫我?”姬冉冉干巴巴地问一句。 淑贵君摒退左右,示意姬冉冉上前说话,“听说鹛哥儿今天见着你五妹妹了?” 姬冉冉牙齿咬的嘎嘎响,“那个臭小子,要不是她,我今天才不会被抓住。” 淑贵君打断他,“不可胡言,你五妹妹如今贵为一国摄政,这里头的干系可没有这么简单。” 姬冉冉显然没有心情,“父君叫我过来就为了教训我说这些?” “你啊。”淑贵君轻轻一点他的额头,“这么些年来,父君哪件事没有依你,但今时不同往日,眼下是多事之秋,许多不想让你做的事,今日也需同你一并交待了。” “父君的意思是?”看父君突然严肃的态度,姬冉冉倒有些奇怪了。 淑贵君娓娓道:“鹛哥儿,你姑姑经常同我说,咱们崔家能历经三朝长盛不衰,靠的就是择良木而栖,绝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如今又到了押宝的关键时刻,咱们崔家的兴衰荣辱,可就全寄托在你一人身上了。” 姬冉冉面露疑惑,“我?” 淑贵君点头,拉住他的手,“你父君这些年,唯凤后马首是瞻,你的堂兄,表弟,都过了她们谢家的门。但是你,一直自由自在的,不想缠足就不缠,不想嫁人就不嫁,一来是父君不忍让你受苦,二来也是让你远离这些利益纠葛。为父与你母皇多年的妻郎,她什么心思我最明白,一旦谢家倾覆跌了下去,咱们家能不能余烬复燃,可就全在你一人身上了。” 姬冉冉大受震撼,声音都高了几分,“父君的意思,难道是要把我嫁给五妹妹?可是,我们是血亲!难道连伦理纲常都不顾了吗?” “你这孩子,想到哪里去了。”淑贵君苦笑,细细解释道:“骥奴的父君出身不高,是随了咱们家的姓,以崔氏子的身份入的宫,所以这样算来,骥奴与崔氏也算有些渊源,如今她当了摄政王,如日中天,难说能与太子平分秋色。” “你既跟骥奴有了往来,就该多走动,咱们崔家有的是适龄的男儿外侄,实在不行还有太庙那一双国宝在,务必让她收下一两个。另外,骥奴身边若是跟了什么女娘,那肯定也是她的心腹,你心思活泛些,总能找到机会。如今已经到了最要紧的关头,你可得多为父君分忧啊。” 姬冉冉眼珠子一转,“那这样说来,我是不是能借着去探望五妹妹的名头出宫了?” 淑贵君无奈地叹一口气,“是。但你必须要守规矩,当天去当天回。” “好!”姬冉冉眼睛都亮了,一口答应。 凤仁宫。 凤后谢氏正在发脾气,极美的一张脸皱成一团。 “废物!都是些废物!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人给跑了,不过除掉一个低贱的小杂种,连这点小事也办不好吗?” 案前一名青年女子垂首单膝而跪,“舅舅,真不是侄儿办事不力,实在是姬兰城那小子太过奸猾,姐妹们吃了大亏,都伤得不轻啊······” 谢氏气得一巴掌招呼上去,“谢十三你干什么吃的?就会找借口!你们就不知道要点紧?我们谢家难道连个能顶事的女人都找不出来了吗?事事都要本宫操心!” 清脆响亮的一声,谢十三脸上多了五道指痕,她不敢躲也不敢出言反驳,低着头任骂。 谢氏的气半分都未消下去,拳头攥得咔咔响,水葱一样的指甲齐齐折断,“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这小杂种顺风顺水,看她那得意的嘴脸,听梅姑姑说,昨儿个她都坐到陛下身边去了!真是半分尊卑规矩都不懂的蛮夷,再不打算,只怕来日连玉恒儿的太子之位都要被她抢走了!” 正说着话,宫男匆忙跑进来报,说皇上来了。 谢氏匆忙挥退了谢十三,急急整理了一番仪容迎了出去。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爱君莫不是不想朕过来?” “怎么会,臣侍天天盼着陛下还来不及呢,只是臣侍午睡刚起,形容懒倦,怕皇上见了就不喜欢臣侍了。”谢氏已年过半百,在宣帝面前却仍是作小儿郎神态。 “爱君天生丽质,朕爱不释手。”宣帝牵起谢氏的手,“指甲怎么折断了?” 谢氏慌忙抽手,“臣侍梦魇时不小心攥折了,陛下别看。” “可是珩儿久行未归爱君心中牵挂?”宣帝问。 “嗯。”谢氏撒娇道,“青州苦寒,陛下也舍得让珩儿去那么久,上次去元宁她就带了一身伤回来,这次还不知要受什么苦,臣侍日日挂念,如何能不梦魇。” “这也是让珩儿多多历练,若是能连这点苦都吃不了,如何能当得起一国之君呐。”宣帝接着道,“既然爱君梦魇,不如宣大将军进宫,咱们一家人好久没一桌上吃饭了,亲人们叙叙,你也能多宽解些。” 谢氏心中乐开了花,“那臣侍先替姐姐谢过陛下了,陛下能时时这样惦念着,臣侍心中无限感激。” 皇上主动提出与臣子家宴,那是怎样的殊荣恩宠,而且听宣帝口中说出将来一国之君云云的话,谢氏嘴上不说,心中却乐开了花,他就知道,他的女儿才是皇帝认证的国家继承人,身份尊贵的嫡长女,什么元宁来的庶出小杂种,全部靠边站吧。 第92章 虎落平阳 江鹿儿一早起来已经制出了第一批丸药,姬彻本想亲自进宫去送,却又想起另外一桩要事——她还没去看过敖云其其格。 说来也怪,宣帝在国书上把敖云怀孕之事说得和崔盈盈生病一般重要,为何进了绮京之后,只让她去看了崔盈盈,却没有旨意让她去看敖云?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按理来说这样的大事,是在昨日就应该有所安排妥当的。 姬彻心中顿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甚至有些心慌,她有一种很强的直觉,她今天必须见到敖云,立刻,马上。 崔盈盈那边已经有了和宣帝的约定,宣帝还不至于昏头到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崔盈盈要是出事对谁都没好处,而且还有江鹿儿的药作保,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所以姬彻让云舒带了个侍儿进宫替自己送药,她决定去探一探敖云那边的深浅。 云舒走前按姬彻的吩咐,从外院叫了一个宣帝留下的姑姑进去,那妇人进得内殿也不敢多看,垂首立侍等候姬彻的吩咐。 姬彻记得云舒说这妇人姓李,“李姑姑,今日我要出门,还要请你给我带个路。” 李姑姑赶紧应承,“王上这样说真是折煞奴才了,您尽管吩咐便是,不知王上要往哪里去?” “北霜皇男被关在哪儿?”姬彻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对方惊起了一身冷汗。 “这······这······”李姑姑面露难色。 姬彻下了马车就大步往前走,李姑姑知道自己劝不住,只能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追,她的任务只是盯紧姬彻,并不能决定姬彻要去哪儿,可偏生这位主就选了一个要命的去处,她也不敢抗命,只能忠实指路带人去。 “王上,王上您慢些,还让奴先去通传一二。”李姑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想给这事来一点缓冲,让场面不至于那么地狱。 可姬彻才不给她通风报信的机会,“站住。” 李姑姑只能乖乖停在原地,姬彻折回来用脚在她周围画了个圈,“我出来之前你要是敢离开这个圈或者是叫嚷的话,你就完了,明白没?” 李姑姑只能点点头,不敢再有动作了。 姬彻走到这座偏僻的别苑门口,抬头看见匾额上写着海棠别苑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如今正值初春,海棠如织,花团锦簇,隔着院墙都能看见院内的粉色云霞,院内传来隐隐约约的吵嚷声,却听不真切。 姬彻推了两下,发现门居然没有锁,很容易就推开了,她侧身走了进去,倒要看看这苑中到底有什么猫腻。 没有人发现她进来,因为所有人都围在院子正中的一棵大树下,这些人都是宫中的大侍和爹爹打扮,正冲着树上叫嚷个不停,合抱粗的大海棠树花叶簌簌,柔嫩的花瓣抖落了一地,隐隐有呜咽声。 姬彻心中一紧,走近了些,抬头就看见树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敖云! 此刻他正死死抱着树冠最高的那根枝丫,闭着眼睛浑身发抖,就算穿了大月样式的宽袍大袖,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能看出他的孕肚已经十分明显,他的双脚也入乡随俗地被裹成两个尖尖角,行动不便只能堪堪勾住树枝,整个人如一片摇摇欲坠的树叶,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上去的。 爹爹们已经没了耐心开始直接踹树。 “你这蛮夷还不快些下来!若是伤了孩子难道要拉着我们一起陪葬吗?” “要不是看你揣的那位的种,早让你流了,未婚失贞的脏屌子,通奸妻妹全不知廉耻。” “辛辛苦苦教了这么几个月,还是这样冥顽难驯,果然是异族野种,怪不得太子殿下见了就恶心。” “喂!再不滚下来,今天就别想摘金锁!”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敖云如今羸弱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他长久地扒拉在树上,腹中刀绞一般,终于在谩骂声中坚持不住,直愣愣地坠了下来,失重的瞬间他闭上了眼,他的眼泪已经流干,这样也好,终于不用再受折磨了,只是可怜腹中的孩儿,还没能见到母亲一面,想到那个人,敖云心中大痛,她可能都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不过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这么久以来,爹爹们都在向他灌输这个孩子是不被世俗礼法接受的存在,是玷污了皇室纯洁的肮脏杂种,更是反复给他植入失贞和荡夫的理念,一遍遍摧毁他的意志和尊严,现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姬彻是不是也觉得他污秽不堪,是不是这个孩子本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然而他没有在冰冷的地面上摔得粉碎,而是落入了一个温暖而令人安心的怀抱,他被人稳稳接住了。 敖云紧皱的眉头舒展,他睁开眼,花雨中,他看见姬彻那张在心底描摹了无数次的容颜时,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妻主?”敖云如梦如幻地开口,生怕声音大了,美梦就会惊醒。 “是我,不怕了。”姬彻收紧臂弯,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对不起,我来迟了。” 姬彻永远记得敖云在马上那种飞扬轻快,生机勃勃的样子,充满了上天的祝福和生命力,如今他却被困在一方小院子里日益枯萎。 之前那么骁勇善战的一个男人,草原上最美的花和猛虎,现在却如霜打一般,明明很大一只,体重却轻得可怜,几乎像只小猫一样,更何况他还有孕在身。 他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姬彻怕再伤到怀里的人,用尽了全力压抑着心中滔天的怒火,太阳穴突突直跳,愤怒和杀意不停外溢,为了控制自己不瞬间拧断他们的脖子,姬彻甚至在发抖。 若是她今天没有来,甚至说来晚了那么一步半步,她简直不敢去设想那样的后果。 “你说谁是异族野种?又说谁不知廉耻?”姬彻暴怒,声音像炼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浓烈的杀意铺天盖地而来。 在场的爹爹们都是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油子,哪里还猜不出眼前这位煞星的身份,全部扑倒在地,痛哭流涕地磕头忏悔,就像刚才作恶的人不是他们一般。 虽然这些爹爹们早就知道姬彻进了皇城的消息,但是半个字都没有向敖云透露过,严格意义上来说,敖云自从进了这个别苑,所有的信息就被封锁了,爹爹们就怕他有了倚仗腰杆硬了就不听他们的摆布,还要反过来同他们算帐。 他们心里的算盘打得好,有凤后和太子给他们撑腰,就没有人能管他们,就算皇帝下了命令,他们也有的是借口拖延,姬彻就是有三头六臂,那也不可能直接打上门来,他们就还有时间准备。 他们不是不怕姬彻报复,正是因为把她的人搓磨得狠了,怕见了她没法交代,这才想着紧锣密鼓地给这小蛮夷补补课,把人治乖了治顺了,好歹装出个能见人的模样,以至于见了姬彻他才不敢告状。 谁承想,姬彻竟真的打上门来了! 第93章 报仇雪恨 “我的爱夫受了惊吓,要进内殿歇息,你们关了院门进来侍候,要是走脱了一个,就试试我的宝剑是否锋利吧。”姬彻怒极反笑地扔下这么一句话,抱着敖云大步往内室去。 爹爹们冷汗浸透了衣裳,哪里敢怠慢,一时间忙着上前开门的,点头哈腰嘘寒问暖的,端茶送水铺床扫榻的,关院门的,忙得团团转。 姬彻在榻上坐定,怀里抱着不住颤抖的敖云,她紧紧握着敖云冰凉的手,因为紧张和害怕,他的手指挛急,掰都掰不开,姬彻温柔地抚摸按摩,让他放松,让他无限贴近自己心脏的位置,试图将身体的温度传到他身上。 爹爹们在地上跪了一排,个个额头贴地不敢妄动,若是姬彻当场喊打喊杀倒也罢了,他们还有个逃窜的机会,将来见了太子和皇帝,还能反咬一口,怎么着也要把姬彻的名声搞臭,让她在这绮京抬不起头来。 但是她现在来这么一出,倒让他们无所适从,这是怎么个意思?难道她想放他们一马?还是要把他们全部灭口出气?没有结果的猜想最为可怕和折磨人心,因为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所以更加毛骨悚然。 姬彻也不去管他们,温言细语地抱着敖云哄了好一阵子,说自己来了,让他不要再害怕,没有人能再伤害他,又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红枣茶,用小调羹一口一口吹温了喂他喝。 慢慢地,敖云的手重新暖和起来,也不抽搐筋挛了,气也喘匀了,腹中刀绞一般的疼痛也渐渐散去,他终于认识到这不是梦,于是冻结成冰的泪水流下来,新生一般埋在姬彻心口呜咽。 “妻主······妻主······兰城······” “我在,我在呢。”姬彻轻轻覆上他圆润的肚皮,安慰地抚摸,“身上有哪里难受吗?” 身体一放松下来,局部的疼痛就被放大,敖云期期艾艾地开口,“脚疼,很疼很疼······” 姬彻知道敖云不是娇气的人,能让他喊疼的,那一定是真疼。 姬彻笑眯眯道:“谁给他缠的足?” 一个方脸爹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还在试图为自己辩解,“王上,男儿家缠足乃是古训,王夫的天足资质不好,自然是要下猛药的,仆也只是按规矩办事呐!” 姬彻不与他废话,“过来,给他解开。” 方脸爹爹战战兢兢地上前,敖云像是很害怕,只要那些爹爹们一靠近,他就整个人紧绷起来,搂紧了姬彻的腰。 姬彻循循善诱,“敖云不怕,之前是不是他欺负你,逼着你缠足?” 敖云眼泪汪汪地点点头,“他说给我洗脚,结果拿烫水烫我,脚上全是血泡,破了,走不了路,每天都要缠更紧,很疼······” 方脸爹爹不敢出一言以复,硬着头皮像剥笋子一样,一层层解开敖云脚上的白布,解到最后白布开始泛红,血迹斑斑,最终露出一双被折磨得不像样的脚,不知道骨头是不是也被掰折了。 姬彻额头突突跳,这原本是个能跑能跳能跟自己干架的强壮男子啊。 解开缠足布的敖云明显又放松了一些,他缩起脚,受伤的小兽一般蜷在姬彻怀里。 姬彻笑着向那方脸爹爹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敖云对他的靠近还是很害怕,姬彻安慰道:“敖云不怕,你看好,他敢碰你的脚,现在他就没有脚了。” 姬彻的话音未落,腰间长剑已经出鞘,伴随着人体跌落在地的轰响,紧接着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方脸爹爹的一双脚从脚脖子以下还稳稳站在地上,身子却已经分离,扑在地上叫得杀猪一般,鲜血滋了一地,染红了跪在地上一排爹爹们的膝盖。 姬彻懒懒道:“聒噪。给他包好了,塞上嘴。” 地上的爹爹们早已心胆俱裂,脑子已经因为过度的恐惧完全不转了,只能哆哆嗦嗦地忠实执行命令,那断了脚的方脸爹爹被简单包扎一通,塞上嘴拖到一边,人已经昏死过去了。 姬彻继续温言问敖云,“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她的声音越温柔平静,听在爹爹们耳朵里就越恐怖骇人,简直是阎王大点兵。 敖云心中压抑的恐惧、委屈和疼痛,那些折磨和恨意化身洪峰,伴随着鲜血倾泻而出,有姬彻在他就什么都不怕,被千万次按灭和打压的自尊又重新苏醒,他拳头攥得紧紧的,目眦欲裂,“我不要戴金锁,我要尿的时候就尿,我不是牲畜!” 姬彻震惊,伸手探向他身下,触手冰凉处是个黄金鸟笼,还挂着锁。 真是疯了! “钥匙。”姬彻言简意赅。 另一个斗鸡眉公狗眼的丑爹爹抖得筛糠一般,颤颤巍巍地将一把钥匙交到姬彻手里。 姬彻打开锁,帮敖云穿好裤子,将那黄金鸟笼掷到地上,一脚踩成几瓣。 “站起来!”姬彻喝道。 那丑爹爹慢慢站起身,两股战战,裤腿也湿了大半,原来是被吓尿了。 姬彻拍拍怀里的人,“敖云别怕,看好这狗东西,他敢碰你的鸟,那现在他就没有鸟了。” 沾血的长剑被提起挽了个剑花,丑爹爹顿时下身殷红一片,伴随着歇斯底里的惨叫,捂着下身跪在地上缩成一团。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 丑爹爹也被塞上嘴拖到一边,其他人心中暗暗把自己对敖云做过的坏事都在心里过了一遍,想着轮到自己时会轮到一个什么下场,有的因为太害怕甚至打起了摆子,还有一个真的被吓破了胆,口吐绿水直接晕死过去。 有个年轻胆大的大侍换作宝七,平日里跟在凤后身边,因凤后恨毒了敖云打伤自己女儿,所以专门挑他过来好好“照看”,因为是凤后亲侍,所以在众人中最能说上话,坏主意也最多,眼看自己总会被清算,他可不想坐以待毙。 宝七猛地站起身,叱道:“五殿下!你在太子殿下的地盘胡作非为,就不怕惹来杀身之祸吗?再怎么说,这北霜皇男也是赐给太子殿下的东西,你提前与他勾搭成奸,太子殿下仁慈这才不加计较,我们自替主子管教夫侍,又干你何事?太子殿下不在,你就不识好歹,如今竟上门打杀,为了一个蛮夷,连姊妹亲情和世俗礼法也不顾了吗?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被天下人耻笑!” 姬彻先是喉咙里低低地笑,然后便是放声大笑,“世间竟有你这样蠢笨如猪又心如蛇蝎的杀才,就你这样的渣滓,竟然也敢碰我的东西!敖云啊敖云,你什么都不用怕,好好看看,看看这些人的下场!” 第94章 审判 先是一双手,然后是一双腿,紧接着是耳朵,鼻子,舌头还有眼球,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最后宝七只剩一条人棍在鲜血中蠕动。 姬彻的审判还没有结束,她知道敖云被他们打压怕了虐伤了,若是这些心结不及时一个一个解开,以后还不知道要造成多大的伤害,她就是要敖云知道,这些人不过都是土鸡瓦狗,他们对他犯下罪行就会得到报应,而且是立即处决。 海棠花影摇曳的房间变成了法庭,变成了修罗场,敖云受得每一丝苦楚,流的每一滴眼泪,都在这一刻变成千倍万倍血的代价,要作恶之人一一偿还。 姬彻温柔的询问还在继续,敖云的南州话更加流利了,从他的叙述中,姬彻知晓了那夜及其之后的一切事情。 敖云从头说来,“那天听看守的人说,我被送给了那个丑女人,我不相信,也不愿意,我想出去找你,求你别答应别让她带走我,我只想要你,但是她们不让我出去,半夜的时候,我听见外面有响动,看守的人被打倒,有个黑衣人说他是来救我的,让我跟他走。” “他让我先上马车等候,却没有解开我的镣铐,我不相信他,所以趁他往后院去的时候跳下马车,从看守身上摸了钥匙,解开了镣铐,我只想去找你,问你为什么不要我,求你别让她们带我走,就算不能回家,我也更想留在你身边。” “我按照之前的记忆找到了你的房间,但是你睡得很熟,我叫不醒,但我在你身上发现了母亲的宝石匕首,她说过要把它赠给我未来的妻主,那一瞬我就知道,我选中的妻主是受到家人祝福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我知道你们南州人很看重贞洁这东西,如果我把它献给了你,那个丑女人就绝对不会要我了,所以我就,我就亲了你,然后你就忽然醒过来了······” 回想起最后甜蜜的时光,敖云脸上除了羞赧更多的还是欢欣,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痛不欲生的夜晚,除了少时美好的记忆,就是与妻主短暂的相处时光,靠着这些记忆,他才熬过了一夜又一夜,苟延存活。 姬彻吻了吻他,鼓励他继续说下去,让他把心里的委屈和恐惧全部倒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敖云就着姬彻的手又喝了几勺红枣蜜水,接着说。 “后来妻主又昏睡了过去,我本想再来最后一次,结果就被人打昏,等我醒来的时候就被捆住,在一辆马车上,是那个丑女人绑了我,中途还换了一次车,她们用套牲畜的麻袋套着我,我记得走了好久好久,一开始我想逃跑,但是她从来不给我松绑,每天只给我吃一个馒头,我很饿又很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手脚都磨烂了。” 姬彻记得敖云之前可是一顿能吃半只小羊的,杀千刀的狗贼居然忍心一顿只给他吃一个馒头!难怪敖云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实在是太恶毒了。 敖云继续道:“我很害怕,我跟自己说,如果你发现我不见了,一定会来找我的,但是她们有很多诡计,先是把我关在一个马圈里,每天只有一个老翁给我送一顿剩饭,我怕极了,我想这次我真的变成了脏脏小狗,我想你再也找不到我了······” “过了几天,那个丑女人再也没露面,又来了这几个爹爹,把我带来了这个地方,他们,他们把我洗干净,包扎了伤口,又给了我食物,我以为是你快来接我了,我很高兴,但是第二天他们就说要给我上课,还哄我,说只要我乖乖学,他们就能让我见你。” “但是他们都骗了我,一次都没有,我天天背那些妻为夫纲的字,背得头疼,他们一次都没让我去见你!他们还说我的脚很丑,要给我改好,用开水骗我,烫伤了我的脚,又用白布缠,还说我的雀雀大,不知廉耻,要把我锁起来······我想反抗的,但是他们不让我吃饱,我每天都饿得没有力气,就越来越被欺负。” “后来,我每天都哭,更吃不下东西,经常呕吐,还肚子疼,差点死掉,他们这才害怕,叫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我有宝宝了,我又高兴又难过,本来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活不长了,但想到我们的宝宝,我就觉得自己应该活下去,我要保护好它,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是否知道宝宝的存在······” “从那之后,我勉强能吃饱饭,但是他们却更恶毒地骂我,日夜不停,骂我是蛮夷杂种,说我未婚失贞,通奸妻妹,骂我不知廉耻,珠胎暗结,是不要脸的贱货,有些话我都听不懂,还说没有人会承认这个孩子,连它的母亲也会以此为耻,它是不被这个世界接受的,不配被生下来······” “我很害怕,很难过,很伤心,它明明还那么小,为什么就要被这么说,我与自己选择的妻主孕育的宝贝,怎么会是他们说的那样,但我还是害怕,我怕你永远也不会来,更怕你来了也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厌弃我,也厌弃这个宝宝······” 姬彻心中大恸,是自己疏忽了,让他吃了这么多苦,明明都是孕夫,敖云的月份甚至还更大些,家里的两位稍微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她都紧张得要命,反观这位野生的却一直在遭受非人的虐待,也亏得北霜男人底子好,不然非得一尸两命不可。 过度的保护欲又开始滋生,就应该像金屋藏娇那样,在世人所不能触及的海洋孤岛上,建造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把敖云保护在里面,任何人都无法再伤害他分毫,只有自己,能化作白鹤,飞跃千山万水去与他相会。 姬彻动了动胳膊,让敖云在自己怀里窝得更舒服一些,与他十指相扣,俯下身吻了吻他圆圆的孕肚。 她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这孩子是上天赐予你我的礼物,是与我血脉相连的至亲骨肉,敖云,你是草原的明珠,是落在我马背上的珍宝,我会用我的生命守护你们,从今天,到最后一天。” 敖云等得太长太苦,一朝得到这样沉甸甸的璀璨如真金烈火的承诺,除了流泪再也说不出话来,他被凌迟成白骨处又疯长出血肉,凝聚成一颗完整炽热的心,毫无保留地捧到姬彻面前。 第95章 否极泰来 姬彻抱着敖云,踏过满地血污走出了那个房间,室外春光明媚,东风穿堂而过,惊落漫天花雨,粉白柔美的花瓣落了两人满身。 还站在圈里的李姑姑心急如焚,完全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若说打杀叫嚷起来那好歹还有些动静,强过这样不知生死黑白的静默。 直到姬彻怀抱一人大步而来,杨柳风吹淡了她满身杀气和血腥,李姑姑眉头一跳,心说不好,这位主怎么把人直接劫出来了,这要是太子回来可如何了得,皇上那里又该如何交待。 “姑姑久等了,回吧。”姬彻叫她一句,毫无顾忌地就抱着人上了马车。 李姑姑只能硬着头皮上前驾马,做贼心虚一般将马车赶得飞快,生怕有人会从里面追出来,但是她回头看了几次,除了越来越远的黑洞洞苑门,其他什么都没有,别说有人追出来,就是连声响也无有半点,里面静得宛如坟场。 回到鸾鸣行宫,下车前姬彻吩咐,“还要劳烦姑姑帮我带个话,去告诉陛下,太子干的肮脏事,她不敢管的我已经管了,若是有任何人有任何不满想要找我理论的,我随时奉陪。” 李姑姑被姬彻笑眯眯但是阴森森的表情吓得半死,连连答应,门都不敢进,直接驾了车就往皇宫去。 姬彻抱着敖云往内院走,路过的侍儿爹爹们想上来搭把手的全被她拒绝了,走进内院看见姬冉冉正在和苏木讲话。 苏木苦口婆心,“兰城她真的不在,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姬冉冉双手掐腰根本不信,“你们两个小骗子满嘴谎话,说不定她就是躲在里面不敢见我嘞!骥奴!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 “吵吵什么呢?”姬彻现在真的很不爽,心情也不好,脸非常臭。 两人听见姬彻的声音齐齐转头,看见她抱着个虚弱男子,而且这个男子还有孕在身,苏木感受到了她身上的血腥气和杀气,姬冉冉是看她的表情十分不善,虽然两人一肚子的问题,却愣是很识趣地没敢再说话。 “小鹿儿呢?”姬彻开口问。 苏木即答,“在里面配药。” “长青,带三哥去宴客厅稍等。” 姬彻交代一声,抱着敖云往内室走,用脚蹬开门,江鹿儿正在桌前聚精会神地摆弄着一众药材,回头见是姬彻,还不及惊喜地迎上来,就看见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 “小鹿儿,快来给他看看。”姬彻心急如焚。 敖云见是生人有些排斥,把脸埋进姬彻胸口不肯面对,姬彻摸摸他的脑袋,哄小孩一样柔声安慰,“敖云乖,他是大夫,他好,帮你看看身上就不痛了,宝宝才安全,好不好?” 敖云这才慢慢转过脸,看清江鹿儿人畜无害又讨喜的脸时,他才放松下来,就像受伤的猛兽看见了一只可爱的食草动物要为自己治疗。 江鹿儿医者的本能,直接上手开始帮敖云检查,“神仙姊姊,这位哥哥是?” 姬彻直言直语,“他是我的夫郎,我孩子的爹爹。” “啊?”江鹿儿瞪大了眼,原来神仙姊姊说有一些夫郎是真的,他手上一刻不闲着,嘴里还是忍不住问,“那,他,他是卿卿哥哥还是渺渺哥哥呀?” 江鹿儿见过很多次姬彻给家中孕夫写信,他想象中姬彻的夫郎应该都是温润如玉的美男子,如今见着这么魁梧的一位,虽然病弱但还是很大只,江鹿儿实在有点无法把他和印象中的姬家夫郎联系起来,有点子炸裂。 姬彻圈着怀里的人,“都不是,他是敖云其其格,我的敖云其其格。” 江鹿儿点点头,突然开始羡慕起这猛兽一样的男人,明明是只猛虎,窝在姬彻怀里的时候却像一只温顺的大猫。 经过一番仔细的体检,江鹿儿道:“神仙姊姊,敖云哥哥的身体很虚弱,虽不至于滑胎,但需要特别注意小心才是,他应该是长时间心绪不宁,恐惧伤心久了导致伤身,所幸我看他滞在胸口的一团恶气已经消散了许多,但还是要花时间排解才行。” “他脚上的伤比较重,若是再拖一拖就伤及骨头了,从今天开始要好好上药,多修养,过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还有男子脆弱那处,短时间不能再行房,也要将养一阵子。” “不过不用太担心,这些皮外伤我都能治好,关键是他心神激荡,要妻主多陪伴安慰,不管是对腹中胎儿还是伤口的愈合都有好处,这我就帮不上忙,要看神仙姊姊的了。” 姬彻听他这么说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了许多,一身的杀气和戾气这才彻底消散。 “小鹿儿,谢谢你。”姬彻发自内心的感谢,感恩身边能有这样一位得力的伙伴。 “神仙姊姊怎么跟我这样客气,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江鹿儿眨眨眼,笑得像给凡人送来好运的小天使。 “敖云哥哥是双生之象,恭喜神仙姊姊,你们要有两个小宝宝了!” 姬彻和敖云不可思议地对视,敖云琥珀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喜出望外,特别是得知自家妻主坚定地爱着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时,两个孩子就是长生天最最宝贵的祝福。 姬彻眼眶中泪光闪烁,俯下身,额头贴着额头,这只小老虎,独自揣着两个宝宝在异国他乡受尽折磨屈辱,他该有多坚强多勇敢,才能一直坚持到现在。 怪不得她今日会有那样强的预感,去看敖云这个想法就这么斩钉截铁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一刻也不容迟缓,也许这就是所谓母子连心,她的孩子们也在千万次地呼唤她,盼着她去救它们。 姬彻吻了吻他的嘴唇,“敖云,敖云,我的小云儿,你真的很勇敢很厉害,保护好了宝宝们,以后换我来保护你们,再没有人能伤害你们,谁也不能把你们从我身边夺走。” 敖云热烈深情地回吻她,就像他们第一次接吻,近乎本能的啃咬,半晌,他才气喘吁吁地放开,“有妻主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这么久以来,敖云终于又露出了笑颜,温暖明媚,一如春光。 第96章 择木 姬彻抱了敖云去小温泉,叫了两名侍儿进来,洗净两人一身的血腥污秽,也是想洗掉之前所有的灾难和不吉,从今之后清吉平安,再无灾殃。 敖云从别苑中穿回来的那身衣裳,姬彻看见就生气,虽然精美,但完全就是一套美丽刑具,给孕夫束腰勒颈,简直天良丧尽,姬彻直接吩咐侍儿们拿出去烧了。 姬彻拿出自己的换洗衣服给敖云先应急穿一下,又叫外面的几个姑姑去裁最好最柔软的料子,帮敖云重新做几身衣裳。 敖云蜷在姬彻的榻上,绵软的料子紧贴着肌肤,像阳光像温泉包裹着他,姬彻换洗的里衣已经跟了她一段时间,早已变得柔软又贴身,除了清新好闻的皂角香气,还有她身上独特的温暖气味,一点点安抚着敖云的神经,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江鹿儿煎好了药端进来,姬彻谢过,扶起敖云,试了温度后用小勺慢慢喂他喝,喝罢了药又给他喂了颗蜜枣解苦,敖云一朝身心放松下来,长久积累的疲累就无法再抵挡,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 姬彻哄了他睡下,这小老虎,睡着了还紧紧攥着姬彻的衣袖不愿撒手,姬彻脱下这件衣裳给他抱着,换了一身齐整打扮,嘱咐江鹿儿要是累的话也歇会儿,她接着出去处理剩下的事情。 姬彻回来时云舒就已经从宫里回来了,但她看姬彻手头有更紧急的情况要处理,所以知道不多嘴,这时见姬彻空了,她才上前禀报,说已经让小侍儿送了江鹿儿的药给崔贵侍,亲眼看着他服下的,小侍儿说人的精神头看着回转了许多,让姬彻不用太担心。 姬彻点点头,云舒办事还是很稳妥的。 这边李姑姑已经见了宣帝回来,在外廊下候了多时,见姬彻终于出来,这才赶紧迎上去,“王上,陛下回话了。” “说。”姬彻不喜欢卖关子。 李姑姑赶紧道:“陛下说:干得好,海棠别苑那边朕会清理干净,骥奴不必有什么后顾之忧,近来外面杂乱,多陪北霜皇男在家安胎。” 李姑姑忠实地传达了宣帝的口谕,姬彻了然,看来宣帝准备要动手了,摆摆手让她下去。 这边说完了话,姬彻才转身去了偏殿的宴客厅,苏木已经陪姬冉冉坐了好一会儿,茶喝了四五盏,姬彻再不来,她祖宗三代都要跟这小男儿交待干净了。 “三哥今日来有什么事吗?”姬彻大步跨进去,直接问。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自家妹妹了吗?” 姬冉冉撇撇嘴,“刚才那个就是北霜的敖云其其格吧?他的孩子真的是你的?” 姬彻火气上来了,“三哥你这么闲的话不如找个人嫁了。” 姬冉冉嗔道:“你干嘛这么大火气,我想说你干得好,我就看不惯姬玉恒那每天吆五喝六的模样,也让她尝尝被人抢东西的滋味才好。” 姬彻冷笑,拳头攥得咔咔响,“敖云本来就是我的,是她从我身边偷走的,早晚找她算帐!” “你们女人就知道整天打打杀杀抢来抢去的,小孩子一样。”姬冉冉拄着下巴,“不过要是有女人为了抢我打起来,好像也还不错。” 姬彻真受不了他这思春少男的模样,“回去让皇贵君给你找去,找十个八个天天为了争夺你的宠爱打得死去活来,我还有事,不送了。” 姬冉冉腾地站起来,“好你个骥奴,我好不容易出宫一趟,你不带我玩就算了,还要赶我!你气死我了!” 姬彻不耐烦道:“这位娇哥哥,我这里不是游乐场,是处理正经国家大事的地方,你要是没什么事就赶紧回去吧。” “好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大事,我的事大了!”姬冉冉说着拉起苏木就亲了一口,“我看上你的这位副将了,我要嫁给她!” 姬彻:??? 苏木:!!! 姬彻严厉道:“长青,你这?你对他干什么了?” 苏木直接被干红温了,头上冒汗,“兰城!你是知道我的!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啊!他今天来找你,我说你不在,他不信,就一直在纠缠,直到刚才你回来,让我带他来偏殿,他缠着我聊天,把我祖宗十八代都要问清楚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哇!” 苏木上次还在羡慕李阙的飞来桃花,可这桃花真正飞来她身上的时候,可是把她吓得不轻。 姬彻拍拍苏木的肩表示自己知道了,对姬冉冉道:“三哥,你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奸出夫男口,长青是老实人,你怎么能乱说呢!” 姬冉冉直接从后面抱住苏木的腰,“我哪里乱说!这苏长青长得又俊,家世又好,性子敦厚,人品更是不错,我喜欢她很难理解吗?” 苏木脸红得要熟了,“三皇男!放手啊!” 姬冉冉不但不放还抱紧了几分,从苏木腰侧探出脑袋,好看的面容动人心魄。 “怎么?难道你嫌我长得丑?” “没有,你很好看。” “那你是嫌弃我脚大?” “没有,我们元宁不缠足。” “所以你就是喜欢我咯。” “······” 姬彻眼睛要瞎了,感觉看了一场唐僧被蜘蛛精缠住的现场直播,她心头瞬间一片雪然,姬冉冉是故意的,有人让他特意上门来搞这么一出,不然怎么可能把一个平日里管得那么严的男儿放出来,他既然能出宫,就一定是皇贵君的授意。 姬彻拎着姬冉冉的后领子把他从苏木身上撕下来,“说吧,皇贵君让你来干什么?” 苏木活像被轻薄了一般赶紧闪到一边,捂着胸口让心跳平复下来。 姬冉冉被拆穿了西洋镜,也觉得没劲,手抱在胸前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啦好啦,既然你都看出来了,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姬彻坐下,新倒了一盏茶喝,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姬冉冉满不在乎道:“父君怕谢家倒了我们崔家没靠山,这不就赶紧找个新大腿抱,让我来拉拢拉拢你,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男人,我们崔家有各种各样的男儿可以给你选,就算你要太庙里那对国宝,只要你开金口,也马上给你送来,结了亲之后呢对我们家关照一二,别让我们死了。” 姬彻一口茶喷出来,“不儿三哥,虽说话糙理不糙,但你这话也太糙了吧!你都不拐个弯编一编的吗?” 第97章 点鸳鸯 “有什么好拐弯的嘛,本来就是这样,我只是实话实说,父君还说你身边要是带了什么副将之类的,一定是你的心腹,让我也多留心留心,本来呢我也没放在心上,但是今天刚好就跟苏长青聊上了。” 姬冉冉说着向苏木抛了个媚眼,“说实话,我真的挺喜欢长青的,就算父君不交代我也想跟她好那种!你看她害羞的样子像不像一块小点心!” 姬彻:“······” 苏木脸爆红:“······” 爹啊!他说我像小点心!他居然说我像小点心! 姬彻看苏木的样子就知道,要是再不让好朋友开开荤见见世面,好好的大将军早晚要被坏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从姬冉冉说的话姬彻明白,她这三哥看似莽,其实一点都不笨,这样直接打明牌反而是十分聪明的做法,一方面他知道姬彻已经看穿了,再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另一方面,他也是真的看中了苏木,才会在一开始就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不给日后埋隐患,直接告诉对方,虽然我是带着目的来的,但是我就是看中你了,就是喜欢你。 这么一来,姬彻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局势,谢家曾派人刺杀自己,再加上太子和凤后这层关系,注定是要不死不休;崔家在四大家中实力最弱,向来是靠姻亲维系地位,注定是职业墙头草,热灶冷灶一起烧,所以才会这么着急向自己示好;至于卢家和王家的态度还不明朗,也不知道之前派来刺杀的有没有她们的人,还要再观望观望。 至于姬冉冉这事,要是苏木喜欢,那就娶了好了,一来先稳住崔家的人心,打仗嘛,就是要把朋友变得多多的,敌人变得少少的,二来也是给苏木定定心神,来个夫郎教导一下,这才不至于以后见了异性就慌乱被骗。 姬彻想清楚后道:“行,三哥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你的婚事我回头会和苏相商量,你也回去和你父君说明情况,要是合适那我肯定不会阻挠。” 好说歹说才终于把姬冉冉塞进轿子让大侍们抬走了。 姬彻看着面红耳赤都不敢正视自己目光的苏木,“长青,你的意思呢?你喜欢他吗?” 苏木平时快言快语,碰上李阙更是能杠两句的人,现在面对姬彻的提问却扭捏起来,“三皇男他,虽然言语犀利,却是个好郎君······” 姬彻:明白了,那就是喜欢。 姬彻拍胸脯,“行,那你给苏相写封信,我也写一封,把他给你娶回去。” 苏木难以置信,“真的?!” 姬彻又开始整她的烂梗,“那还能有假?我娶你哥哥,你娶我哥哥,咱俩现在就是共轭兄妻,多齐整。” 苏木哈哈大笑。 姬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长青,不是我说你,你之前不是还跟李思朝去过极乐楼吗?怎么见了小男儿还是这么羞涩?再不给你取个夫郎,我真怕哪天你给什么坏男人骗得裤衩都不剩。” 苏木赶紧澄清,“没有啊!我去极乐楼都是跟李思朝约饭,他们家的独一桌真的好吃,别的可什么都没干!兰城,你可千万别跟你哥告我的状。” 姬彻心想果然是纯情大女孩,已经预见了她将来变成夫宝女的婚后生活,“知道了,我生怕他来烦我,怎么可能跑去跟他告状。” 苏木憨笑着挠了挠后脑勺。 姬彻不放心,又交代一句,“长青,现在局势很复杂,你可别被美色迷了眼啊,还有正事要干呢,就算知道是诱饵,那咱们也只吃饵,不上钩。” 苏木郑重点了点头,“兰城你放心,我不是那不识轻重缓急的人。” 信鸽扑棱棱地飞进夜色里。 从绮京放飞的信鸽大约要十多天才能到达锦都,姬彻希望家里两位夫郎和苏相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她们这边的麻烦已经能解决得差不多了。 姬彻站在庭中,月色如水,这样美好的夜晚总会勾起些相思和归家之情,也不知道家里的两位孕夫最近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吃饭,肚子里的宝宝有没有折腾,不知远在锦都的苏雩和沈安之会不会也在欣赏同一轮明月。 姬彻的信鸽尚未出城,迎头就碰上一只短角鸮,这鸮训练有素,是幽锋司专门用来捕杀信鸽所用。 眼看信鸽难逃一劫,一只圆滚滚的雪鸮冲出来,仗着自己体型优势,几下就赶跑了短角鸮,救下了信鸽,英勇小胖鸡骄傲地鸣叫一声,深藏功与名。 挨晚的时候敖云醒了,因为身心舒畅所以胃口也变好了,他连吃了两碗饭,喝了一大碗老公鸡汤,脸上也有了血色。 跟两个吃饭很香的人在一起,姬彻觉得自己的饭都变好吃了,一边吃她不忘跟敖云道:“敖云,还没有跟你正式介绍,这位是小小神医江鹿儿,他的师妇是我的好朋友。” 江鹿儿毫不犹豫地把两只大鸡腿都夹到了敖云碗里,作为大夫他最知道敖云的身体情况,一想到这个哥哥天天挨饿,带入一下自己他就完全不好了,挨饿的滋味他最清楚不过,那该有多悲惨多难受。 敖云看着碗里的鸡腿,又看看这个年画娃娃一样的小男儿,就是他帮自己处理了伤口,开了药,又告诉他有两个宝宝的好消息,现在还把鸡腿也分给自己,他好! 敖云拿起一个鸡腿放在江鹿儿碗里,“小鹿儿也吃!你救了我,谢谢你!” 两人开心的吃了起来,有种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和谐共处的感觉。 姬彻看他俩的一来一往只觉得有趣,两人都有一颗纯洁赤忱的心,没有花言巧语,也没有弯弯绕,觉得对方好就愿意分享自己的食物,是一种最质朴的善意和谢意的表达。 苏木和天兴卫的军士们一起用饭,吃完饭,姬彻跟她大概分析了一下现在的情势,宣帝马上会有大动作,她们这几天最好的战略就是按兵不动,以逸待劳,等局势明朗起来的时候,再借机行动。 第98章 风暴 宣帝动了。 大将军谢林进宫赴宴后身死,凤后谢氏随即被圈禁,谢家的拥趸和门生们凡是敢说话的全部被处置,整个绮京风云变幻,一时间人心惶惶。 远在青州的姬玉恒得了消息,哪里还坐得住,当即执太子印领了青州并甘州的五万玉狼关驻军星夜兼程往绮京赶,颇有逼宫之势。 宣帝是和平年代的守成之君,唯一的战绩就是在棠水被打到头掉,简单杀杀一两个世家的威风倒还好,但真正面对可能开战的局面,她却是六神无主的。 所以听闻太子竟然带兵来讨的消息,宣帝大骇,连夜召姬彻进宫觐见,如今她和世家们已经翻脸,可以说一时间内忧外患,身边能够依仗的,就只有这个摄政王女儿了。 “骥奴,这可如何是好啊!”宣帝赶紧向姬彻说明了情况,然后就开始抱怨,焦虑地在金銮殿中踱来踱去,“我就知道谢氏的血骨必成大祸!她这是要同朕打擂台呀!” 姬彻看她这张皇失措的状态就心烦,没这金刚钻你揽什么瓷器活儿啊,当初信誓旦旦地说要铲除谢家和其他门阀,她还当自己这位便宜母亲真的有两下子,结果连怎么处理太子反扑这种情况都没想好吗? “母皇,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二姐她逼宫,而是玉狼关的安危!” 姬彻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最要紧的关窍,玉狼关是大月同北霜交壤的第一重关卡,青州和甘州两地的驻军共守之,足以看出此地的重要性。 若是玉狼关失守,北霜的铁骑不出十日就能直接推到绮京,直插大月的心脏。 姬玉恒这个蛮货,你说她没脑子吧,她又知道要带兵才有说话的余地,你说她有脑子吧,她把玉狼关驻军全带来了! 这跟蒙着头把腚撅给敌人捅有什么区别?! 因私废公的蠢货。 宣帝的脑壳更疼了,一下下揉着睛明穴,像是要揉出个什么绝世好主意一样,她很擅长这个,假装当皇帝。 姬彻立刻就明白是指望不上她什么了,这位母皇就像被家里大人压制惯了的叛逆小孩,总觉得自己有很多理想抱负,是因为外在的限制和禁锢才不能一展拳脚,真的让她上场,她就会报复性地打砸一通,然后发现,她除了把禁锢砸得稀巴烂之外什么也不会。 既不知道怎么稳定旧秩序崩溃带来的动乱,也不知道如何在旧秩序之上建立一套新秩序,甚至控制不住手中的局面,只会抱怨和慌乱。 姬彻拉了宣帝坐下,“母皇,恕我直言,现在最重要的,是拦截住太子,让玉狼关驻军回营,否则让巴兰尔得知此事,后果不堪设想。” 宣帝面露难色,“这朕如何不知,只是现在绮京内也乱,外面也乱,乱成一锅粥了,这到底该如何下手?” 平日里她还嫌弃谢家的将军和丞相不干事,糊糊涂涂没有决断,等到她自己能做决定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和她们一样烂。 姬彻现在算是知道了原着中那个乱世怎么可以乱成那个鬼样子,就这一堆卧龙凤雏搞的草台班子,天下不乱那才真是奇了怪了。 姬彻抛出了橄榄枝,“母皇若是信得过我,给我五千白马卫,外加一道让玉狼关驻军退兵兼捉拿废太子的诏书,我帮你把这事办妥了如何?” 宣帝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当真?” “当然。”姬彻冷静又严肃,“我的父君夫儿也在绮京,难道我还会让他们出事不成?” “好好好!”宣帝大喜,“朕这就拟旨!” 姬彻看她毫不稳重的样子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有没有什么人能劝诫太子,让我带上当个说客也好。” 宣帝闻言击掌两下,不知从哪儿突然闪出一个黑衣人影,跪地听命。 “让金步摇现在来见朕。”宣帝下达指令后,黑衣人倏地又消失了。 不多时,一个半覆面黄金面具的年轻男子走进殿中,口称陛下,屈膝行礼。 姬彻忍不住暗中打量,原来这就是之前让自己跌了大跟头的神秘军师,即使知道幽锋司中都是男子,姬彻还是有些惊异于这人的年龄,看个头,这就是个还没及笄的男儿,最多跟江鹿儿差不多大。 宣帝没好气道:“把你那装神弄鬼的面具脱了,朕看见就不舒服。” 金步摇十分顺从地脱下面具,露出白生生一张脸,姬彻顿时发现,这金步摇不是别人,就是之前跟在姬玉恒身边那个口齿伶俐的小南!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金步摇转向姬彻,也行了一礼,“王上,久违了。” “原来是你。”姬彻问宣帝,“我听闻幽锋司是太子的幕僚,怎么又在母皇手下驱使?” 宣帝笑道:“幽锋司是朕派去辅佐太子的,自然也为朕办事。” 原来是高级双料特工。 宣帝接着吩咐,“金步摇,太子意欲谋反,你随五殿下一同去劝劝她吧。” 金步摇立刻跪伏在地,“陛下,太子她绝不会反!只是听闻绮京有变,她心中挂念父君,这才失了分寸,只要臣前去劝说,一定能劝得太子殿下回心转意。储君乃是一国之本,如今朝局动荡,若是储君再有更变,只怕丧乱在前呐,还请陛下三思。” 宣帝怒斥道:“说什么储君有变,朝局动荡,你可别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孙!谢家和一众的世家才是你最大的敌人,如今太子站在她们那一边,那也就是你的敌人,你可别在这种时刻分不清小大王,首鼠两端!” “你难道忘了是谁救了你,又是谁害的你家破人亡!这么多年,你等的不就是这么一个把各个世家击破的机会吗?” 金步摇被她这么一说就像被拿住了七寸,再怎么口齿伶俐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攥紧拳头默默起身,点头称是。 搞得姬彻很是好奇,这里面究竟有什么文章? 见姬彻面露异色,宣帝终于找到一件姬彻拿不准的事,怎么能不趁机说道说道,“骥奴可是疑惑这小男是什么人?” 姬彻点点头,看向那个一言不发的金步摇,他就这么安静站着,就像在说的不是他的事一样。 “你别看他好似未及笄的童男似的,其实他的年纪比你还大上几分咧。”宣帝很满意姬彻惊讶的表情,继续说,“他的来头可不小,想必你也听说过妇乙之祸,这个小男,就是妇乙的嫡亲孙男。” 姬彻:! 第99章 妇乙 在宣帝的叙述中,姬彻了解了妇乙之祸的冰山一角。 与姬彻想象的凤傲天剧本不同,妇乙是真正开局一个碗的奴隶出身,从小就被买来买去,当过佃农,跑过生意,做过小厮,因为天资聪颖,还陪少娘子读书进过学堂,她的主子没学到什么东西,她却识了字明了很多事理,连学堂的妇子都很喜欢她,愿意和她交谈。 妇子向她主人家说起这小丫头聪明,结果招了主人家的忌,将她打发去充军,妇乙就这么跟着军队去到了青州,她在青州学了一身的本事,不仅武艺出众,还带队多次击退北霜的进犯,深受军士们爱戴。 随着军功越来越多,妇乙的名声也越来越响,只因她是奴籍不能做官封赏,军中的姐妹们都为她鸣不平,当时镇守玉狼关的崔元帅亲自上书皇帝,引荐妇乙,请皇帝不拘一格降人才。 皇帝深以为奇,一时兴起要召此人进京受赏,妇乙这才得以面见天颜,皇帝见她相貌堂堂又谈吐不凡,圣心大悦,当即下旨脱了她的奴籍,还要给她封个军职,却遭到了世家们的联名反对,她们对这种泥腿子出身的人嗤之以鼻,绝不同意这样的人跟她们平起平坐,入朝为官。 皇帝迫于压力,也只能折中,给妇乙封了个不入流的京畿小官,既保全了自己爱才之名,也安抚了世家大族们的人心。 妇乙能屈能伸,先不与那些世家们为难,而是委曲求全,本本分分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她本就机灵,有勇有谋,又是从奴隶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最知道这些人情世故的往来,不出一年就干得如鱼得水。 就算是最讨厌她的世家姊娣,凡是跟她相处过的,没有一个不交口称赞,虽然打心底里还是看不起她,但好歹觉得这个人很好相与,是个可用之才,在很多事情上倒也不愿与她为难。 于是妇乙的官是越做越大,仕途也越来越顺风顺水,终于在她娶了崔家的公子后达到顶峰,坐上了丞相之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成为了大月历史上第一位奴隶出身的丞相,时人戏称为“奴相娘”。 妇乙上位后,深得皇帝宠信,许多大事都放手让她去做。 妇乙出身底层,深知民生疾苦,混迹官场的这些岁月更是看透了门阀世家对老百姓敲骨吸髓的卑鄙手段和丑恶嘴脸,她忍辱负重一路走来,为的就是要为黎民百姓们谋一条生路。 于是她开始变法,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头一项就是废除奴隶制,光是这一条的推行就受到了极大的阻碍,但妇乙靠着铁血手段,硬是顶着重重压力将其推行了下去,如今大月不再畜奴,最多只有男虏隶被买卖,创造了一大批自由民,释放了生产力,这就属于妇乙新政的余温。 随着变法的深入,越来越触及到门阀世家们的利益,反对妇乙的声音越来越高,最后就连她的夫郎,她的高丈,乃至整个崔家也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她们一遍遍质问妇乙:你已经站在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洗掉了你曾经作为奴隶的屈辱,你可以拥有大量的土地和财富,跨宝马雕鞍,锦衣玉食,为什么你非要找大家的麻烦?非要这么闹腾呢? 大家都是贵族,你为什么偏偏要向着那些泥腿子,反而跟我们自己人作对?百姓的死活与我等何干?你为什么就非要帮着他们来折腾我们呢? 但是妇乙心如磐石,坚刚不可夺其志,万念不可乱其心,就算同爱夫和离,同挚友割袍断义,同全天下为敌,她也绝对不妥协! 因为妇乙知道,除了高官显爵,除了功名利禄,这个世界上还有更重要的东西,她还保存着她的理想,她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她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人无论贵贱都有生存的权利,她相信最质朴的公理和正义长存。 因为她出身贫贱,所以她明白最最低贱的百姓也同样是人,她们也有母父与夫儿,也想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只可惜这样一位高尚的理想主义者,到头来还是被现实所摧折,妇乙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门阀世家们反扑的力量是巨大的,皇帝迫于压力也无法左右这件事情的走向,渐渐地就演变为一场全面清算妇乙的政治风暴。 妇乙被处以车裂极刑,长子长男被当街凌迟,夫郎崔氏充为军伎,其余女丁全部斩首,男眷打入贱籍发卖,永世不得脱籍。 这还不够,世家大族们打击的对象也从妇乙本人蔓延到她的同党,她的亲友,最后演变为只要她们想打击的对象,就给对方扣上一顶妇党的帽子,大肆攻歼讨伐。 只因崔家是妇乙姻亲,也不能幸免,举荐妇乙的崔元帅被罢官流放,崔相引咎辞职郁郁而终,崔家自此一蹶不振,从四大世家的顶峰跌落谷底,变成如今只能靠姻亲维系地位的末流门阀。 一时间整个绮京杀得人头滚滚,连天牢都被挤爆了,更别提被罢官和流放之辈,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大动荡。 狗儿是在秦楼里出生的,一生下来就是贱仆小倌儿,明里暗里受尽欺凌,他的父亲悄悄告诉他,说他是一位很厉害的大人物的孙男,让他要自尊自爱,不要放弃,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只可惜他的父亲再也等不到云开月明那一天,就被变态的客人玩死了,一张席子卷着就丢到了乱葬岗去。 狗儿也被凌虐,为了满足客人的恶趣味,给他喂了秘药,从此他就永远停在了及笄时的体格,再也长不大了。 宣帝上位以来就被世家摆布,所以她对这位妇乙反倒很有好感,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告诫不能再重蹈妇乙之祸的覆辙,但是宣帝还是一直都很向往能同世家们开战,摆正自己皇帝的位置。 也是基于这一点,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妇乙的孙男出现在秦楼楚馆时,宣帝让姬玉恒顺手把他赎了,养在宫外的一处别苑,还派人教他读书写字,又训练他学武,将他调到幽锋司,训练成一把黑暗中最锋利的剑。 因为从秦楼楚馆赎他的时候用了一支金步摇,所以狗儿从此有了一个新名字——金步摇。 第100章 废太子 从金銮殿出来时,姬彻手中握着宣帝的诏书和兵符。 这道诏书一旦颁布,不仅玉狼关驻军将退,姬玉恒的太子之位也就到此结束了,只是过程可能没那么容易,应该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王上留步!” 金步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在这静谧的夜空中格外孤寂。 姬彻停住了,回身听他想说什么。 金步摇赶上来,和姬彻并肩走在金銮殿前的玉兰花道上。 算不得高大的玉兰花枝繁茂,一盏盏冰清玉洁的花朵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纯洁可爱。 姬彻抱着诏书,笑道:“怎么,你还要替太子杀我不成?” “王上说笑了。”金步摇摇摇头,“臣只是有个不情之请,明天出城见了太子殿下,还望能让臣先去同她说说话,她,不是个坏人······” 金步摇最会审时度势,现在更是在姬彻面前直接称臣,是拿定了姬彻将来一定会称帝。 姬彻不理会他的奉承,完全公事公办的态度,“你可以同她说话,但只是劝诫,让她不要做傻事,现在的形势想必你也清楚,陛下不会饶过谢家血脉的。” “我清楚,我更清楚王上若是登基,将会是千古难逢的明君。王上在元宁的那些新政和事迹,我全部知晓,那都是很好很好的,是我们现在这位太子殿下永远做不到的······” 不同于平日的圆滑奉承,金步摇是发自内心的称赞,他完全明白,姬彻就是姥姥期盼了一辈子的那种明君,若是可以,他肝脑涂地也要为其效忠,但他也知道,他们遇见得太迟太迟,此生不可能再有君臣缘分了。 金步摇感叹,“再看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啊,暴躁,傲慢,自以为是,天天把嫡庶尊卑那一套挂在嘴边,不是最好的料子不穿,不是最精贵的食物不吃,受一点点伤和委屈就寻死觅活,实在不是个能担当天下大任的样子。” “但是啊,谁叫我偏偏就遇上了她呢······”金步摇苦笑着摇摇头,眼神飘得很远很远。 “那一天,我咬掉了一个客人的耳朵,那只肥猪,她要我做的事情你们永远也想象不到,可以说我在秦楼里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你们无法想象的,那一天,我真的不想死,我怕极了,所以我咬了她。然后,我差一点点就被鸨公掐死了。” 他叹了一口气,笑了,“也是那个时候,玉恒她出现,救了我。那样金枝玉叶的贵人啊,对我伸出了手,你们不会明白,对我来说,她是怎样的存在,就算知道她救我是陛下的旨意,我的心,也永远不会改变,她生我生,她死,我死。” 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却又这样决绝,连姬彻也被他的情义震撼了。 姬彻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金步摇的处境,一方面他恪守着那位从未谋面的姥姥妇乙的遗志,想要和害得自己家破人亡的士族门阀们不死不休;另一方面,他却又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流着世家血脉的头号继承人。 如此一来,可不是把他架到火上烤吗,无论怎样的结局,他也绝对得不到完满的,只会收获无尽的痛苦。 “我要是早点碰到王上这样的明君该多好,百姓们能生活得更好,姥姥的遗志也能实现,我也不会陷入这样两难的境地,但世事哪有这许多如果啊······” 金步摇神情哀伤,话语中隐隐有了死志,他想得很明白,若是他做不到两不相负,至少他能陪姬玉恒一同赴死。 “上次算计王上,实属是在其职谋其事,所幸王上乃真龙天子,并未损伤分毫,此乃天下之幸。” 金步摇说着行至姬彻前头,深深一拜。 “您能带来的那个太平盛世,只怕臣已无缘见得,臣祝愿陛下从此顺遂无虞,国祚绵长!” 姬彻并不相信他的糖衣炮弹,从他的言行中,姬彻只觉得他爱姬玉恒成狂,指不定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这样的人是很难受控制的。 本来只是想要跟宣帝讨个人去稳住姬玉恒,现在看来,金步摇恐成最不稳定的因素,他现在就像站在天平的中间,只要往姬玉恒那边微微偏斜,就会带来不小的麻烦,必须盯紧他,必要的时候直接除掉,以绝后患。 姬彻带了一支百人小队昼夜兼行在前,苏木率五千白马卫在后,终于在三日后将姬玉恒的先锋队截堵在北庞山下。 与姬玉恒同行的是玉狼关驻军总督谢芳,还有两员副将。 见得姬彻的面,姬玉恒二话不说便叫骂起来,“贼杀才!我当你是手足姐妹,你为何挑拨母皇害我父君,更要除我族人?今日我必要用你的人头,祭我姑姑在天之灵!” 姬彻不与她饶舌,取出玉轴诏书当场宣读,痛斥谢芳擅离职守,弃国家安危大义于不顾,免去谢芳一切权职由副将何钧带领总督之职,命玉狼关驻军即刻返回驻地,不得有误;同时废太子姬珩为庶人,即刻押解回京,听候发落。 “数年以来,太子珩乖戾之心显露,为谢氏伥,今观其行事,断非能改者。朕久隐忍,不即发露者,因向有望其悛改之言耳。如此狂易成疾、不得众心之人,岂可付托乎?故将珩废黜禁锢。为此特谕······” 姬玉恒失魂落魄地小声重复了一遍那道冰冷的废太子诏书,泪如雨下。 她原以为母皇是受了姬彻的挑唆,听信了左右的谗言,这才会做出种种糊涂事来,她急吼吼地回京,有很大小孩子赌气的成分在,就想让母皇知道自己不高兴了,盼望着她还会像以前那样,无奈地笑笑然后纵容自己的一切任性。 殊不知帝王家哪有这么多的温情脉脉,从她有这般威胁到皇权的举动开始,她就再不是母皇的乖女儿,而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姬玉恒这才明白,原来母皇和父君之间的恩爱不过也是一场水月镜花的美梦,只因父君是谢氏男儿,只因自己身上流着谢氏的血,所以从一开始,她们父女就是母皇潜在的敌人,是眼中钉肉中刺般的存在了。 她一直标榜的尊贵出身就是她的原罪,所有的荣光,包括这个太子之位,并不是因为母皇的真心宠爱,而是来自于谢氏的荫佑庇护,来自于母皇的妥协,它就像一根插在母皇喉咙里的鱼刺,欲除之而后快。 一旦有机会,她就不是不可替代的,哪怕是她最最看不起的一个低贱质子,也能轻而易举地拿走她的一切! 第101章 泣血 “太子殿下!不必听这妖人胡言乱语!臣自会护着您杀回绮京去,清君之侧,让陛下回心转意!” 谢芳想要抢占先机,如今的局势,若是她能带兵进京,就能力挽狂澜,救谢氏于将死,从旁枝直接变身本家,那可是一步登天的捷径,她怎能错过,为了这个目的,她不惜多次煽动姬玉恒,令她犯下逼宫这样的大错。 谢芳深知姬玉恒软弱,被诏书说一两句就丧失了斗志,眼看就差临门一脚的富贵就要飞了,她怎么能容许姬彻横插出来坏了她的好事,立刻拍马就要去取姬彻首级。 还不等谢芳近前三步,她自己的首级就掉落在地,骨碌碌滚得老远,喷血的身体还坐在马上,早已窜出去百步之远。 面对这样的生死场面,姬彻岿然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 谢芳身边的副将抖掉宝剑上的血迹,收剑入鞘,翻身下马,抱拳禀告姬彻,“殿下,这反贼已经诛灭,末将何钧谨遵圣旨,领命带兵回驻玉狼关,不敢有违。” 姬彻让她起身接旨,看清了这位何钧是位英气逼人的娘子,气度不凡,但还是要试一试她。 在何钧接过诏书时,姬彻攥紧了诏书将她拉近跟前,叱道:“你身为副将,却在阵前杀害长官,是何居心?” 何钧大骇,不卑不亢地老实作答,“臣是军人,只知依照圣令行事,谢芳抗旨还想谋害钦差,那就是死罪,臣故而杀之。” 姬彻本来以为她是贪恋权职不惜杀旧主以代之,心中有些不喜,直到后来再次同何钧并肩作战时,才知晓她出身寒门,是一刀一枪真才实干爬上来的铮铮铁骨好娘子。 只因谢芳好大喜功,平日里在军中作威作福,苛待军士,丝毫没有为将者的作风气度,别说是底层的兵卒,就是对何钧她们这些普通出身的副将也没有什么好脸色,手下之人都是敢怒不敢言,早已人心失尽。 所以谢芳不顾众人反对,执意要撤走玉狼关驻军前往京城时,其实手下的军士们嘴上不说,心中都在打鼓,这可是擅离职守又剑指皇城的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呀! 何钧就多次劝说,告知谢芳说玉狼关的紧要非同小可,若是北霜突然来袭,玉狼关有失的话,则绮京危矣!大月危矣!结果反而被谢芳痛斥,骂她是夫男之见,不足与谋。 何钧与众将虽心中不愿,但是有太子之令,京中也没来指示,军士们违抗不得,只能遵从驻军总督的命令,直到现在见到正经八百的朝廷钦差,如何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何钧虽出身寒门,却也是自小受忠君爱国的正统思想熏陶长大,天子诏令在前,她哪里能容许这样乱臣贼子的行为存在,更不容许自己成为那不忠不义之人,这才紧急出手。 见她眼神清澈,目无愧意,姬彻这才点点头,将诏书递与她,“玉狼关驻军总督何钧听令,命你速速率军回驻地,镇守边关,不得有失!” 何钧郑重领命,叫了另外一名副将,拖过谢芳的尸首取了兵符,就要命众人撤军。 姬玉恒这会儿也回过神来,终于领悟了这是一次不死不休的决斗,而自己,已经输了。 她不甘心地勒马就拦在何钧面前,像一个撒泼打滚的小孩子,“你不准走!你杀了我表姑,残害朝廷重将!你以为母皇会饶了你吗?不准走!跟我回京面见母皇,当面说个清楚!” “殿下,别闹了。听圣上的话,和钦差大人回去吧。”何钧言罢,一引缰绳就从她身边绕开了。 姬玉恒蓦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和手段,失魂落魄地从马上跌落,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像一个迷路的小孩。 就在这时,金步摇跑上前,紧紧抱住了她。 “殿下!如今世家倾覆已成定局,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马上和谢家撇清关系,坚定和陛下站在一条战线上,陛下的心意才最重要,你与陛下是一万年的母女,这次兵变全是谢芳一人之过,你并无过失,回京吧,向陛下服个软认个错,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清脆的耳光声响彻四野,金步摇嘴角沾血,愣愣地看着姬玉恒,就算平时也经常被她殴打,但从来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 姬玉恒瞋目裂眦,还不解恨地掐住了金步摇的脖子,如一只发狂的野畜,只能向更弱者泄愤,一边发狠一边咆哮。 “你懂什么!你一个卑贱的小馆儿,一个被人玩烂了的贱男人,你也懂什么叫血脉亲情吗?我怎么可能看着自己的爹爹和姑姑出事,却无动于衷!” “你不过是母皇的一条狗,你背弃了我,还毫不知耻地跟着这个低贱庶子到此羞辱我作贱我!你很得意吗?早知道,当初我就应该让你烂在那个屎窟子里,我真后悔,居然会救你这种人······”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们为什么都不去死!父后!母皇!你们让珩儿何去何从!” 金步摇被掐得差点断气,姬彻赶紧让左右救人,将姬玉恒铁钳一样的爪子掰开,免得她真的将金步摇掐死了。 被拉开的姬玉恒状若疯癫,又哭又叫。 金步摇猛地长吸了一口气这才缓过来,疯狂地干呕咳嗽,脖子上是十个乌青可怖的指印,半晌都没缓过劲儿来。 姬彻皱眉,就算她再不喜欢金步摇,还是浅浅为他默哀了一秒,真心错付,注定要万箭穿心。 “废太子疯魔了,将她捆好,以免伤人。” 姬彻交代一声,左右副官上前将姬玉恒捉住,她还在叫骂哭喊,却无济于事,被捆了个结实后押上了马车。 金步摇呆呆站在原地,如一尊石雕,有血从他脸上滴滴啦啦落下来。 姬彻本以为他是嘴角被打破了,向副官讨了块手绢递给他,却惊觉他在哭,眼中流出的却不是眼泪而是两道殷红。 痛彻心扉竟至泣血。 “回吧。” 姬彻叹气,吩咐副官将金步摇押到另外一辆马车上,和姬玉恒分开,然后特别叮嘱副官看好他,若是他有什么动作就立刻擒拿。 第102章 废立 回程时,姬彻与苏木会师,两人都没有料到此行居然会如此顺利,出发之前两人还就如何以五千兵马抵抗五万大军做了一番部署,想了各种四两拨千斤的法子,所幸最后都没有用上。 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事,要是能少流血,那就是最最好的结局。 “兰城,这白马卫就不能多在咱们手上留一会儿吗?手上没兵,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苏木与姬彻并辔而行,小声筹谋。 姬彻低声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再说只凭这五千人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反而白白招人忌惮,再等等,咱们要拿,就要全部拿下。” 苏木点点头不再多言,对于姬彻的判断,她是全然的信任。 姬彻班师回朝后就交还了兵符,就算宣帝再三试探,她也没有丝毫贪恋之意,颇得宣帝的赏识。 至于姬玉恒,一进皇城就被押解至怀德宫圈禁,就算她再如何撒泼取闹,宣帝也没去看过她一眼,她想去见父后的请求也被尽数驳回,非死不得出。 金步摇自己上书宣帝,表示自己办事不力,自请卸去幽锋司司正之职,为表决心,他甘愿自己挑断手脚筋废去一身武功,只求能前往怀德宫照顾废太子起居,了此残生,宣帝允应。 谢家的倾覆已成定局,逆无可逆,次日凤后谢氏被废黜,迁至常宁宫幽禁,不及黄泉不复相见。 崔皇贵君代掌凤印,摄六宫事,实为副后。 废了旧太子,自然就要拥立新太子。 宣帝被世家压制已久,后宫以谢氏凤后牵头的宫斗如火如荼,他明里暗里不允许有异腹子诞生长大,开始只针对皇子,后来连皇男都不放过。 除了他们谢家的姬玉恒,能顺利长大的皇子居然只有姬彻一人,还是因为作为质子远在他乡,这才躲过了凤后aka打胎队长小孩克星的毒手。 此外,姬彻上面的一个大哥早已出嫁,三哥天足剩男,四姐天生痴傻,下面六妹妹夭折,九妹妹残疾,剩下的妹妹弟弟们不是胎死腹中就是尚在襁褓。 明眼人谁都知道宣帝会做怎样的决定,不出三天,果然册立太子的诏书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到了鸾鸣行宫。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古来圣王之治,乾坤安定力先,顺阴阳之数,则河清海晏,续人伦纲常,则天下承平,故立储之事尤力重焉,储之立,君心定,臣心定,民心定,天下定也。今有皇子彻,惟才惟德,至仁至孝。着功茂亲善,延哲明和誉。勤学不倦,事政不怠。是可承华位,咨尔文武,应所忠效。朕谕此子,实乃圣明珺主之仪,开疆圣功之威。可以守则为贰,承器续桃,固九州百年,安邦万国。宜立皇太子,令有司所,备礼册命。钦此。” 之前被废后买通的梅姑姑已被宣帝杖毙,如今前来鸾鸣行宫宣读圣旨的,是宣帝新提拔上去的柳姑姑。 姬彻双手接旨毕,柳姑姑赶忙将她搀起,“太子殿下快快请起,皇上特意交代老奴,说不能让您受委屈,东宫已经收拾打理完毕,只等您一句话就可入住了。” 姬彻眉眼谦逊真诚,“谢母皇盛情,只是我夫旧伤未愈,加之月份也大了,不宜搬来动去,况且这行宫里有温泉,大夫说对他身体极有好处,还请姑姑帮我禀明母皇,搬迁一事,还等我夫生产之后再做打算。” 一来是姬彻不想任宣帝摆布,谁知道东宫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还要费劲去对付;二来是她觉得姬玉恒住过的地方晦气,不想去触霉头,故而婉言拒绝,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柳姑姑只能应下。 宣帝一朝大权在手,终于想干什么干什么,沉浸在皇权空前集中的喜悦里无法自拔,也懒得去管姬彻搬不搬家这样的小事,只硬性安排了姬彻一件事,就是接手幽锋司。 幽锋司名义上效忠于太子,其实也是宣帝用来监视太子的一把利剑,姬彻虽然打心底不愿,但也只能暂时捏着鼻子答应。 宣帝尝到了权力的滋味就更不想放手,生怕姬彻一朝回国会威胁到她的地位,于是就想方设法阻挠姬彻回国,连面也不直接见,所有传讯都由柳姑姑带话。 核心意思就是绮京内大局未定,还有许多谢氏余党,其他世家们也在虎视眈眈,她担心姬彻的安危,让姬彻放放心心地安住,也让北霜皇男好生养胎,等局势安稳一切平定,再议回元宁之事不迟。 苏木有些沉不住气了,“兰城,这不是把咱们给软禁起来了吗?” 姬彻气定神闲地喂着她新买来的金鱼,“别着急,长青,她好久没当皇帝了,先让她爽两天,过不了多久,就怕她要撵我们也撵不走了。” 看苏木还是一脸担忧,姬彻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苏木霎时眉开眼笑,“成,那就这么着,若是有什么要准备的,你随时安排。” 姬彻将鱼食全部丢进白瓷缸里,拍了拍手,笑道:“说起来,今天一早收到了锦都的来信,你猜苏相怎么说?” 苏木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妈妈她怎么说?可是不同意?” “哈哈!”姬彻忍不住笑起来,“恰恰相反!苏相欢喜得不得了,让你务必要把人平平安安地娶回家去!” “真的?” “真的!” 苏木眼睛都亮了,高兴得原地蹦起来。 姬彻拍拍她的肩,“苏相还说已经帮你准备了聘书和彩礼,现在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只是······”姬彻话锋一转。 苏木马上又紧张起来,“只是什么?” “只是重华被苏相训了一顿,说她怎么进度还赶不上四妹妹,重华很委屈,就说,要是让她跟着去大月,她保管也能找上一个,结果又被苏相一顿唠叨,还给她安排了一堆相看的公子,最近重华每天都在相亲和崩溃!哈哈哈!” 姬彻仿佛看到了苏荷被高丈大人揪着天天催婚的模样,忍不住就笑疯了,这也太惨了! “哈哈哈哈哈!”苏木也被自家三姐的悲惨经历整笑了,“不是吧!妈妈居然会在信里跟你说这种事!” “不不不,这是渺渺给我的信里写的,还说重华为了躲避相亲,每天借口给哥哥请安送补品往王府逃,躲着不敢出去,结果被你爹爹亲自杀到王府,揪着耳朵抓走了!” 两人又笑了一回,笑罢心中却涌上些淡淡的苦涩,之前都是姐妹朋友们聚在一起说笑,如今两人离家月余,心中难免生出许多归思,读信虽能解一时之愁,随即而来的却是更加浓烈的离愁别绪。 真想快点回去啊······ 第103章 故事 宣帝正在兴头上,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两眼一睁就是干。 把胆敢冒头的世家分子们犁来犁去,除了死一般寂静的谢家,其他几家都是苦不堪言,暗中筹谋着要为自己的家族谋一条生路。 她们已经跟宣帝撕破了脸,知道在旧皇身上已经讨不着什么好,就把目光转移到了姬彻身上,寄希望于新的继任者,想争取一个回旋的余地。 于是鸾鸣行宫成了炙手可热的去处,几大家族天天派人上门求见,就希望能探一探这新太子的口风,看她是个什么调调,好及时地下注押宝。 姬彻早就料到了这样的局面,让苏木牢守门户,谁也不见。 她每日里只陪着敖云其其格复健玩耍,教江鹿儿一些现代医学的基本常识,又给苏雩和沈安之写了好几封信,说明这边的情况,说回家的行程会有延误,让他们好好保重身子云云,万千相思。 当然,还有最要紧的,是寄给苏相的密信,这些信件看起来是普通的日常问候,但是其中自有一套密语,是之前姬彻让秘府的潘娘子特意教授的。 虽然姬彻远在大月,但她的意志却在元宁坚定地执行着,推进着······ 千万顷的良田被开垦,已经洒下了稻种麦粒;新开拓的官道能容十余人并排行军;沈家的铜矿日夜开采,红如赤霞的冶金流水一样变成甲胄兵戈;夏鸾被姬彻从榴县调回锦都,升为陈宜宁的副将;千羽卫重新改组,铜甲军旧部重召,成立新的帝国军事力量,姬彻赐名为长赢军;春闱已开,雌心勃勃的寒门娘子们争相夺魁······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平静的生活也有一些小插曲,比如姬彻和敖云,江鹿儿一起打双陆的时候,三人突然说起年龄,姬彻这才知道敖云居然只比江鹿儿大了不到一岁! 姬彻整个人都不好了,我都干了些什么!!! 江鹿儿明明看上去就是个小朋友!而敖云这么大一只,居然也是小朋友!!! 姬彻:我有罪······(蹲在墙角双手抱头emo自我唾弃) 敖云不解,“这有什么,我们部比我还小的弟弟早就有孩子了,妈妈还担心我一直嫁不出去呢。” “神仙姊姊,你怎么老当我是小孩子,我只是比同龄人长得慢些,早就是大小伙子了!” 江鹿儿也赶紧扞卫自己的权益,他摸了摸眉心的童子痣,这玩意儿只有成年了才能擦掉。 江鹿儿碎碎念,“可能是因为我吃了人参的原因,十岁之后我就一直是这样子,都没怎么变过,好想能快点长大长高啊······” 听他们这么说姬彻才冷静了一些,她抓了抓头发,回想一下,沈安之他弟沈绵绵不是也跟江鹿儿差不多的年纪,那个小鬼看起来确实已经成人,都跟李思朝议亲了,这么说来好像确实是合理合法的。 这样一想心里才好受许多,看向敖云的目光更怜爱了。 哦,我的小夫郎,可怜的小乖乖。 抱抱。 陷入洗面奶中。 月上花枝头,鸾鸣行宫,又到了每晚一次的小剧场。 自从知道了敖云其其格是年下小朋友,姬彻为了逗他开心,叫云舒去订了一套皮影戏的家伙什儿,每晚给敖云和江鹿儿讲故事玩儿。 两个小家伙高兴坏了,有时不到晚上就兴高采烈地排排坐,等待投喂。 姬彻给敖云订做了一个加长加宽的贵君榻,铺满软垫和丝绒,盖上柔软的缎面丝绵小被,还做了几个松软的抱枕给他靠着抱着玩儿,让他随时都能窝得很舒服。 江鹿儿喜欢小马扎,抱了一个小软垫乖乖坐在一边。 旁边的小矮桌上放了橘香蜜水和翠玉豆糕、豆沙青团、杏花酥等小点心,随手就能拿来吃。 宽大的白布后面点上几盏灯,云舒很配合地在一边敲响铜锣,姬彻摆弄着两个皮制小人,边动边不着调地讲着。 “我是身世坎坷的无忌妹妹,在我很小的时候流落江湖,在船上遇到一个清秀的小男儿,他对受伤的我有喂饭之恩,我对他颇有好感······” “多年后再重逢时,他已经是玉树临风的峨眉派小道士,但是他师父是个恶毒老处男,不准他喜欢我,还命令他刺了我一剑,但是芷若哥哥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我······” “我还有个表面凶凶,但其实贼爱我的表哥殷离;还有我的小侍卫阿昭,是波斯第一美男的儿子,明教圣男,对我非常好,忠心耿耿······” “后来我又遇到了汝阳王家的小公子赵敏哥哥,他一开始坑了我好几次,大家都说他是大魔头,叫我离他远点,但是他不顾一切,抛家弃国也要和我在一起······” “当我要跟芷若哥哥成亲的时候,赵小公子上门抢亲,用我义母的消息威胁我,我不得不跟他走,狠狠伤了芷若哥哥的心,但是没办法,毕竟情爱和忠孝不能两全······” “到最后终于真相大白,被毁容的殷离哥哥突然出现,控诉是芷若哥哥对他下的毒手,还嫁祸给赵小公子。我的心好痛,自己喜欢了这么久的男人,竟不配为人······” 敖云和江鹿儿听得很入神,姬彻则是一边讲一边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爹的,原来男频换女尊之后剧情这么爽。 江鹿儿非常入戏,“呜呜,无忌妹妹真是太可怜了,就不能跟所有哥哥们都在一起吗?” “就是啊,妻主,难道就没有团团圆圆都在一起的故事吗?”敖云眨巴眨巴琥珀一样的大眼睛,他之前从没见过这种南州的表演模式,非常感兴趣,脸上写满了再讲一个。 姬彻当然不会让他们失望,清了清嗓子,接过敖云的蜜水喝了一口,继续讲。 “我是小宝妹妹,从小在秦楼楚馆长大。” 敖云问,“什么是秦楼楚馆?” “不重要,小孩子别问。”姬彻让他别打岔,“把脚盖严实,别着凉了。” 敖云乖乖哦了一声,裹紧了他的小被子,继续好好听故事。 云舒敲了一下锣鼓表示重启,姬彻接着讲。 “小宝妹妹我,虽然一开始只是宫中的一个小姑姑,但最终我不但成为了一等爵,还讨了七个绝色夫郎,听我细细为你们道来。” “这头一位夫郎是皇帝的弟弟,建宁郡主,一个贼任性还喜欢sm的刁蛮小皇男,最终被我征服,还为我生下一男。” 敖云最终还是忍住了没问什么是艾斯爱慕。 “这第二位,是我追求了最久的天下第一美人——阿珂哥哥!一开始他百般不从,还妄想嫁给一个自大狂,最终还不是被我下了药,怀了我的孩子,成了我的男人。当时我就说过,就算他嫁了十八嫁,第十九嫁还不是要嫁给姥子!” “这第三位夫郎,是我最最可爱,忠心耿耿小侍卫双儿弟弟,他又机灵武功又好又听话,若是我死了,他一定会为我殉葬的。” “其他几位也差不多,都是同一天跟我大被同眠了!有什么神龙教的压寨相公,性感人夫苏荃叔叔;南州小郡郎,乖巧的沐剑屏弟弟,还有他师哥,温柔内敛大美人曾柔哥哥,也一起双双收入;还有一直想杀我,最后照样乖乖臣服的武林高手方怡哥哥······” ······ 一个敢讲,一个敢听。 第104章 幽锋司 姬彻这里每天倒是悠闲,有的人可是坐不住了。 一大早,姬彻打着哈欠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门前一个黑衣人单膝跪地,不知道候了多久。 姬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飞起一脚就将黑衣人踹了出去,只当是潜伏的杀手。 那黑衣人毫无防备地被踹下回廊,人都懵了,幸好专业素质过硬,连忙爬起来,在姬彻拔刀之前赶紧解释。 “太子殿下!属下并非歹人,是幽锋司新上任的司正,冷月。” 黑衣人毫无还手的意思,态度很好地掏出了一块刻着幽锋司赤狐纹的腰牌,恭恭敬敬地双手呈到姬彻面前。 姬彻拿过腰牌看了一眼,又丢还给他,“冷月,你一大早鬼鬼祟祟的在这儿干什么?不知道我这几天不见客吗?” “属下万死,惊扰了主子。”冷月慌忙跪下,认真解释道:“只是幽锋司不可一日无主,主子既不前往东宫居住,属下自然也不能再领人往兰苑办公,底下的蜂士们何去何从还要听主子安排,属下不敢自己做主,这才贸然来见主子,讨一句安排。” 姬彻看着这个一身黑,包得严严实实的男人就一阵不信任,更何况有金步摇之事在前,她深知幽锋司就是游走于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双面不粘锅,她对这种负责监视自己的特务组织没有什么好感。 虽然嘴上应付着宣帝说可以接手,但是真正被人找上门来后还是有些厌烦,特别是这种悄无声息的潜入,连外面的天兴卫和云舒等人都未察觉,实在是太让人不爽了。 “幽锋司就地解散,回去嫁人吧。”姬彻摆摆手随便打发,转身就进了屋。 “这!”冷月哪知道她会这么说,一时被噎住了,猛地站起身,不知道怎么应对这样的情况,又不敢僭越去敲姬彻的房门,只能傻愣在原地干着急。 “行了,逗你玩的。” 姬彻再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下了睡衣,着一身大红常服,招招手让冷月跟上。 “有事跟我去偏殿说,我的宝贝儿在睡觉,别吵了他清梦。” 冷月赶紧跟上。 在偏殿坐定,姬彻翘着二娘腿,“你能不能把蒙脸的黑布和这一身换了,大白天穿什么夜行衣呀,怪瘆人的,老觉着你是来杀我的。” “这······”冷月被这么一调侃,有些不自在地摸上了自己的蒙面布,犹豫了一秒还是听话地摘了下来。 原来幽锋司的男子除了任务需要,平时从不以真面容示人,干这刀头上舔血勾当的男子怎么也算不得良家,难得善终,故被视为不吉之人。 为了防止污了主子的眼,更多的也怕他们起不轨之心故意勾搭主子,这才定下规矩,幽锋司上下在主子面前行走之时,务必衣着严实,不可露丑。 只有被主子临幸过,恩宠极盛之人,才能破格由主子亲自摘去面纱,从此退隐从良,入后院生活。 这是极少数的幸运儿,自幽锋司成立以来,只有不超过三人有被主子摘纱的殊荣恩宠。 姬彻哪晓得这许多的复杂内情,心说什么呀,让你露个脸换个衣衫都这么勉强,看来也不能指望你为我办事了。 看冷月摘了面纱就垂着头,一副非礼勿视的模样,姬彻更不爽了,命令道:“抬头,大大方方的。” 冷月没办法,只能顺从地抬起头,承受姬彻目光的打量,他是个相貌端正的青年男子,和姬彻想象中凶神恶煞的老虔公相去甚远。 姬彻捏着他的下巴仔细看了看,确定不是人皮面具,“这不长得挺好的,干嘛畏畏缩缩,搞得像我在强迫良家夫男一样。” 冷月又要跪,“属下不敢,但听主子吩咐。” 姬彻一托他的手肘,“我看你敢得很,不声不响地就进到内院来,是不是哪天就可以在睡梦之中取了我的项上人头?” 冷月大骇,额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属下就算有一千个胆子也断断不敢,请主子明鉴。” 姬彻直接给他出送命题,“那你先说说看,母皇是怎么交代你来盯着我的?” 冷月也摸出了一点姬彻的脾性,丝毫不敢欺瞒,“太子的衣食住行,言行举止,按例都要向圣上禀报。” 姬彻追问,“那你打算怎么禀报?” 冷月的大脑疯狂运转,“属下······” 姬彻双手交叉,笑得十分核善,“冷月,你也不想年纪轻轻的就失去工作吧?” 冷月是十足的聪明人,响鼓不用重锤,马上就明白了姬彻的担心,以及她想要自己做什么。 “属下明白了,圣上面前属下自有应答,还请主子放心,幽锋司从今天起,只为主子一人效力。” 姬彻扫他一眼,“你最好是,若敢有二心,就想想金步摇,他就是举棋不定,首鼠两端的下场。” 冷月再拜,“属下必为主子尽忠效力,万死不辞,若不然,天人共诛之。” “你不用在口头上表忠心,多干几件实事比什么都强。”姬彻不爱听这些信誓旦旦的发言。 “是。”冷月这次回答得干脆有力。 姬彻这才满意了些,想探探他的底细和实力,问,“我当初来大月时,屡遭刺杀,是不是你们动的手?” “不是。当时金步摇给的命令是让我们盯着,看有哪几家耐不住性子派出了杀手,还特意吩咐我们不得掺合。” “那么有哪几家动了手呢?” “谢家指使王家直接袭击了大路上的摄政王车辇,小路上安排的杀手和刺客都是谢家的门客,她们不是专业杀手,负责专门堵截元宁的车马,宁为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若是主子遇见了,那就是这群人无疑。” “当时你们知道我不在摄政王车辇上吗?” “只是猜测,但并未探出其中虚实。” 姬彻心中有了计较,正经道:“很好,如今就有一件事要你去做,去盯着谢卢王崔几家,有什么苗头立即向我汇报。” “是。” “那就这样,你去吧。” “属下还有一事。” “说。” “还请主子在行宫指个地点,为平日里会面所用,司中还有些隐秘的资料档案,也会从东宫兰苑一并搬过来,方便主子驱使查阅。” 原来是要办公室啊,姬彻想了想,唤来云舒,吩咐她把芍药圃旁边的临芳阁腾出来,重新布置为幽锋司的门庭,那地方离内院远得很,一出门就能碰上驻扎的天兴卫,若是冷月真有什么异心,也还有缓冲的时间。 第105章 情书 冷月他们的搬迁速度很快,没几天就把许多的文书密函从兰苑转移到了临芳阁。 说实话姬彻还是很好奇这样的特务组织的,也是想看看他们有没有悄悄做什么小动作,故意没有打招呼就直接往临芳阁走了一趟。 临芳阁已经从之前的赏花别院改造成了一个类似于档案馆的地方,高可贴顶的木架子上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资料文书,甚至还有巨大的滑行木梯,用来安放查找最上层的资料。 好多一模一样打扮的黑衣男子像工蜂一样,抱着卷轴和匣子忙来忙去,分门别类地将它们放进不同的格子里。 他们见了姬彻都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向她请安。 姬彻让他们继续忙,表示自己只是随便转转。 冷月听得姬彻来了,赶紧出来迎接,知道姬彻不喜欢,他就很上道地摘掉了面纱说话,引得周围的同僚男儿们纷纷侧目,碍于主子和上司在前才不敢交头私语。 冷月带着姬彻穿行在高大的木架子中,一格一格地向姬彻介绍。 “这些是历年来搜集的文武百官和各家大族的秘辛把柄。” “这些是记录圣上和太子殿下特别下密令,吩咐调查处理的事件卷宗。” “这些是派往北霜和元宁的卧底名单,以及他们收集回来的密信。” 在他说完这句后,姬彻在这一格面前停住了脚步,抬头扫视着架子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匣子。 好家伙,还是间谍战,这幽锋司必须牢牢控在手里,回头也要问问潘达,秘府那边的反间谍工作开展得怎么样,别被人渗透成了筛子都不知道。 “主子可是有什么疑惑?”冷月小心翼翼地问。 姬彻突然就想起一事,问道:“这里面有没有苍牙的匣子?” “主子知道苍牙了?”冷月有些意外,话出口才发现自己失言,哪里有质问主子的道理,赶紧垂首乖顺道:“苍牙在大月的任务中已经被监管者抹杀,所以他的匣子已经封存了,会和其他废弃文书一起定期销毁。” “什么是监管者?”姬彻问道。 冷月解释道:“平日里卧底的蜂士们都只是埋下的棋子,只负责传讯,真正要行动时,会派出另一位蜂士携密函前往,让棋子动起来,同时也协助和检察棋子的动向,若发现棋子有异,便杀而代之,这就是监管者。” 姬彻马上就想明白了,“这么说来,元宁行动中,苍牙的监管者就是金步摇咯?” 冷月回答:“主子聪慧,确是如此,不过司正亲自出手的情况是极少数。” 姬彻笑道:“那次差点没杀了我,他可不是得亲自去。” 冷月:“······” 新主子的话可真难接啊,救我救我救我。 姬彻不与他为难,“把苍牙的匣子找出给我,先不要销毁。” “是。” 冷月叫来了另外几个蜂士,拉过楼梯爬上柜顶,取了上面的一个匣子下来,交至姬彻手中。 这是一个平平无奇,镶铜扣的小木匣,为了防虫蚁是用樟木做的,能闻到淡淡的木香,应该是不久前才被束之高阁,匣子还很新,也没有落灰。 从冷月手中接了钥匙,姬彻也不避人,直接打开匣子,果然,翻开盖子就看见上面贴着一张应贞的画像,旁边标注着他的基本资料,从画像上看,那时应贞的年龄还小,包子脸,额上点着童子痣,稚气未脱。 里面有一颗小石印,缀着红绳,刻着苍牙二字,下面有一本巴掌大的经折装,应该是记载他的生平和任务细节的文书,最显眼的当属厚厚一沓薄如蝉翼的小纸条,就是上次姬彻从胖雪鸮身上搜出来的同款密信。 姬彻将这沓密信全部拿出来,一张一张翻看,她倒要看看应贞到底都卖了些什么情报给幽锋司。 “已成功抵达元宁,姬彻娶亲,贼人欲害之,未遂。” 光是这第一张,就足以让姬彻震惊,原来应贞居然这么早就已经出现在她身边了,早得她完全都无所察觉,她继续看下去。 “彻进宫谢恩,拜谒高丈,与夫貌合神离。” “彻挑灯夜读,日日学宫精进,无所懈怠。” “王充刁奴欺主,彻严惩治之,大快人心,是一奇女子。” “彻于武场修炼,初极吃力,后大顺遂,又夺宝剑于峭壁,动人心魄,吾辈所不能及。” “彻与丞相公子交,似极亲密。” “彻调往榴县任牧官,欲办民兵,抗击山贼,大户难之。” “目标不堪衙门重刑已死,遂取而代之,彻星夜提审,并无见疑。” “彻翦除白氏之患,操办民兵,大户皆服,无敢违逆。” “彻实好人也,不但许我入宅,还量新衣买冰碗与我,裁衣郎君言语相戏,羞煞我也,不敢忘司正所托,以色诱之,未果,彻乃正人淑女,坐怀不乱,只得再候时机。” “前观之,知彻不爱浓重熏香,偏爱带芬芳香气之鲜花,幸夏日花繁,每日采栀子茉莉玫瑰于房中,彻果然欢喜,必驻足赏玩。” “彻喜洁喜松软,床褥被单要时常清洗,于阳光下暴晒最佳,安神香独爱甜梨之味,不宜多燃,一柱足矣。” “休沐日彻好赖床,三杆不起,唤之必暴躁,由其安睡,此间可做午饭,待其醒来正好入口。” “彻爱小抱枕,我寻鹅绒细棉,洗净暴晒后缝制,内置干玫瑰,嗅之有香,彻果爱不释手。” “彻爱生灵宠物,好养狸奴锦鲤,交与我照看,一日八顿,不能饿它,故家中生灵多胖如球。” “彻好钓鱼,钓技堪忧,多空手而归,大怒,遂遣我往集市买一条十五斤花鲈,挂鱼竿上,招摇过市而回。” “彻平山贼之乱,救民于水火,英武不凡,是难能可贵的救星。” “彻救下一女子,二人举止亲密,似好女风。” “睿帝宣召,彻回皇都复命,我留守榴县,接应酒食杂货,彻似乎有从商之意。” “夏日青梅正好,想到她不喜甜腻之物,佐以些酸味为佳,故摘些糖渍,她定喜欢。” “一切如常,不知她在皇都可好,望沈郎君悉心照顾,努力加餐,莫生疾病才好。” “小径洒扫,被褥复晒,鱼儿狸奴日益圆润,蝉鸣不再,树叶微凋,她仍未归。” “中秋月圆,人亦团圆,终于盼得人归,她爱咸口糕点,加蛋黄火腿尤佳,她气色很好,如此便好。” ······ 姬彻越看越摇头,这哪里是什么密信,完全可以改名叫《应贞的暗恋日常》。 好好好,让你来卧底你就卧在床底是吧。 谁家做卧底做成你这人夫模样! 姬彻想,她要是金步摇,真的会被这种恋爱脑下属气死一万次。 第106章 弑师 但作为被爱恋的那一方,姬彻的心情是复杂的。 她握着那些薄薄的纸片,心中叹息,他就真的这么喜欢自己吗? 喜欢到事事挂念,喜欢到违抗命令,喜欢到连命都不要了······ 这个傻子啊。 她都能想象,当时作为监管者的金步摇突然出现时,应贞该有多慌乱,照当时金步摇的命令,应该是让他用见血封喉的毒药才对。 这小郎当时的处境一定很难吧,所以才会在被戳穿时露出那样绝望的表情,估计心已经完全碎掉了。 姬彻将这些小纸条整理好,照原样放回匣子里。 “这个匣子就交给我保管吧。”她淡淡说了一句。 冷月送姬彻出去,终于在快要走出花圃时说出口,“主子,属下有个不情之请。” “说说看。”姬彻好奇,冷月不像是那种得寸进尺的人。 “主子能不能将苍牙的印章交给属下处置。”冷月卑谦地低着头,几乎是请求。 姬彻问,“这是幽锋司的规矩吗?印章不能流落在外?” “不,这是属下个人的请求。”冷月咬咬牙,实话实说。 姬彻更奇怪了,“你要这个做什么?” 冷月抱拳下拜,“主子开口,属下不敢隐瞒,苍牙是我的同门师弟,我曾答应过他,若是有一天他死了,就将他的印章与师父合葬,也算是有个善终。”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姬彻托起他的手肘,“天色还早,你看这芍药开得多好,陪我在花圃里走走,给我说说苍牙的事吧。” “是。” 二人沿着用小篱笆围出的青石花道慢慢往前走,冷月不急不缓地叙述着。 “幽锋司创办的初衷是为了有人能去干最危险最脏的活儿,反正男儿家的命不值钱,更替起来也方便,司中俱是家中养不起,或是被丢弃被买卖的男儿,到这里卖命好歹还有一口饭吃,可以活的稍微长一些。” 这姬彻倒是毫不意外,她已经见识过大月的女尊强度,知道冷月的话不是在骗人,这么说来幽锋司还承担了一定的社会福利作用?不然这些男孩直接像江鹿儿一样被扔大山里去了,长都长不大。 冷月将探出篱笆的花枝扶回去,免得蹭脏了姬彻的衣角。 “幽锋司里都是师父带徒弟,进门的小孩子跟着师父学功夫,接受训练,大家基本都是孤儿,说是师父,其实就跟爹爹没有什么两样,而我和苍牙,就是拜在同一位师父门下,我进门早,所以他要叫我一声师哥。” “那孩子刚来的时候很胆小,是个小哭包,身上被野狗咬得伤痕累累,听说是家里遭了山贼,从那天开始我就和师父一起照顾他,我原本以为他熬不下去,毕竟一开始是在雷雨夜都会吓得发抖的小家伙,也不知是怎么扛过那些训练的。” “苍牙是个好孩子,又肯吃苦,每次训练最认真的就是他,从武艺到厨艺,样样都拔尖,理所当然地就成了当时司中身手最好的蜂士。” “幽锋司里能出外勤的蜂士都有一方石印,由师父为弟子打造,是蜂士们身份的象征,更是一种师徒间的传承纽带,师父雕好石印送给他的时候,他欢喜得不行,一直说自己又有家了。” 姬彻忍不住问道:“他这么优秀,怎么会被派来监视我?我当时那么废,可不是什么香饽饽,别告诉我说金步摇真能未卜先知。” 冷月见惯了姬玉恒那种高高在上的皇家姊娣,决不可能在口头上对自己有丝毫的贬谪,一时间听见姬彻这种过于自知之明的发言还有点不习惯。 “因为发生了一件事。”冷月吸了一口气,“苍牙他,杀了师父。” “什么?”姬彻闻言都驻足顿了一下,“为什么?” 冷月面色凝重,那些沉痛的陈年往事又浮现在眼前。 “苍牙他,太过优秀,每次任务都能圆满完成,得到了不少的褒奖和赏赐,自然也就招来了旁人的(男疾)(男户),盼着他犯错,盼着他跌倒,盼着他死,我奉劝过让他小心,必要的时候收敛锋芒,但是一腔热血的少男又怎么会听呢。” “终于有一天,我记得是苍牙成功暗杀了一名北霜特使,圣上大喜,封赏了幽锋司上下,司中欢庆宴饮之时,大家起哄让苍牙说些什么,苍牙端起酒杯后,将这象征荣誉的第一杯酒敬给了师父。” “师父欣慰无比,一饮而尽,不出一刻钟,师父吐血三升而死,酒里有毒。我至今记得苍牙怀抱着师父那种恐怖绝望的模样,我知道不可能会是他做的,但是没有证据,偌大一个幽锋司,竟查不出下毒之人!” “苍牙只能背下了所有罪行,弑师可是斩首的重罪,但圣上又不忍这样的优秀杀手就这么死了,让新上任的司正金步摇给他安排新的任务赎罪。金步摇罚了苍牙一顿廷杖,差点要了他的命。” “自那之后金步摇就专门给他安排最凶险的任务,像是要把他所有的余力榨干,让他的刀锋摧折到满是豁口,最终全部折断。但是苍牙每次都活下来了,他把心中的不甘和怨恨发泄在杀戮上,惹得司中之人更为害怕,纷纷向金步摇进言,让这疯狗在杀自己人之前停下来。” “再后来苍牙就再也接不到高级别任务了,司中之人也对他议论纷纷,不管当面还是背后都叫他杀师恶贼,碰上了都要吐一口唾沫绕路走。金步摇只能给他安排了一个清闲又远走元宁的任务,就是把他派到,派到还是质子的主子身边去······” 冷月没有再说下去,姬彻也没有再问。 关于应贞,姬彻比冷月知道得更多,从应家庄到幽锋司再到元宁,从应贞到苍牙到招妹再到应贞,他是失群的孤雁,随水的浮萍,是暗夜将溺的可怜人啊,所以才会拼命想要抓住偶然闯入的希望和温暖吧。 姬彻打开应贞的小匣子,取出里面拴着红线的石头小印章递给冷月,“他这一生,苦事多,欢娱少,你拿去吧,请个大师帮他超度,愿他不堕恶道,来生多些顺遂。” “谢主子大恩!”冷月郑重接过,当了这么多年杀手早已冰冷如铁的心,在这一刻竟还是有些动容了。 姬彻摘下一朵最漂亮的芍药花,放进应贞的小匣子里。 与花为伴,必不孤单。 第107章 分忧 “陛下,真的要这么交代太子殿下吗?”柳姑姑听完宣帝的口谕有些犹豫。 宣帝把王家呈递的奏折一撂,“骥奴既然已是太子,就该和朕同心同德,朕要办的事,她就该为朕分忧,为朕冲锋陷阵。” 柳姑姑深得宣帝宠信,当权臣武将和外戚都黯淡的时候,内官往往就能向上爬,许多别人不敢说的话,她也能说上几句。 “可是,追还四大世家国库欠款这样的大事,太子殿下势单力薄,如何做得到?只怕将她们逼急了,反而不利呀······” “你真是小看骥奴了。”宣帝揉揉眉心,“若是她连这点魄力都没有的话,你以为她是怎么走到今天的,这事要是容易也轮不着她,去吧。” “谨遵陛下圣旨。”柳姑姑领命去了。 自从宣帝拒绝和姬彻面对面交流后,柳姑姑就成了人形猫头鹰,今天她送来的是一道口谕和一把尚方宝剑,让姬彻多与世家们走动,勒令她们归还国库的欠款,赋予姬彻一切事宜的决断权。 姬彻暗自揣度,宣帝还真是不吃亏,非要把自己绑在她的战车上向世家们开战,贪官污吏先打死一波,又选了个还钱这么极端的切入口,处理不了的烫手山芋就往外甩。 姬彻简单翻看了一下柳姑姑送来的名单和简易账簿就知道,宣帝根本不是要她们还钱,而是要她们死。 这账利滚利都快欠到他爹的西元4202年去了,那还还个der啊! 罢了,都在意料之中,不过是提前治理一下自己的国家而已,何乐而不为。 当天姬彻就接了王家的拜帖,答应晚上前去绮梦坊一叙。 得了准信的王家小厮高兴得像只斗胜了的母鸡一样,急冲冲跑回主家报信,今天的赏钱是拿定了,她都想好了下值后去哪家馆子搓一顿。 其他家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厮和管事们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不过这也是个好兆头,至少铁桶一样的鸾鸣行宫好歹是有门路了,只怕以后要跑得更勤些才行。 天色渐晚,姬彻和敖云一起吃了饭,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和修养,敖云的脚已经好了很多,可以尝试慢慢行走,姬彻虽然给他做了拐杖,但还是更愿意自己牵着他慢慢在园中走,春色未退,姬彻就给他摘花戴。 敖云头上插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花,变成了一只小花虎,这时正和姬彻面对面坐在小温泉里泡脚。 小老虎的jiojio很大,被姬彻小一号的脚包在中间,他的脚趾有些不自然的蜷起来,又想起之前邪恶爹爹们的话,莫名还是很在意。 “妻主别看,我的脚丑······”小老虎耳朵趴趴。 姬彻凑过去亲了亲他,“一点都不丑,我的小云儿是最好的,哪里都好。” “我最喜欢你能跑能跳,生机勃勃的样子,就像我第一次见你那样,锦袍银甲,直接拿白羽大剑冲我脑门儿射,明明是男子,却敢和我单挑,真是可爱极了!” “我······”敖云声音呜咽,对他来说弓马骑射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姬彻轻轻捏捏他脸上的肉肉,“要好好吃饭快点好起来啊,到时候才有力气再跟我打架,你要是乐意,再在我右肩上也咬一口,看还有没有力气咬得跟上次一样深,然后我领你去骑马,去打兔子,好不好?” 敖云琥珀色的眼睛里弥漫着水雾,突然凑过来,拉下姬彻的衣裳,一眼就看到了她左肩上被自己咬的那个牙印,还有淡淡的痕迹,他情难自禁地吻上那处伤痕,直到将那一小块肌肤啄得泛红。 “你是亲亲怪吗?”姬彻被他啄得痒痒,笑着揉他的脑袋,抖落了一池鲜花。 不知是温泉蒸腾还是春气渐暖,敖云一张俊脸绯红如醉,抬头看向姬彻,眼中有蜜糖流淌,抱着她的腰撒娇,“我想要你。” 姬彻点一点他的脑门,“不可以哦,小鹿大夫说过还不行。” “别告诉他嘛。”敖云黏黏糊糊地去咬姬彻的耳朵,因为脚上使不上力,几乎是挂在她身上,要是体能不好一点就被这大猫压坏了,“我们悄悄的,就一次嘛,求求你了······” 虎虎大眼睛眨巴。 姬彻妥协,“好吧,但只能用手,就一次哦。” 虎虎开心! - 夜幕降临,绮梦坊华灯初上,红袖招摇,十里香风隔着街都能闻到。 姬彻下了马,王家的管事欢天喜地地就把她往里迎,还没说上话,街角冲出来一位蓝袍娘子,直冲冲攥住王管事的领子。 “好奴才,可让我抓到了!不是说王大人无空吗?却有闲暇来这烟花之地消遣!今天我非要见她的面不可,否则我一定告到廷尉寺,告到皇上面前,那个案子我绝不会罢休!” 王管事的见她这个时候出来闹也是一阵头疼,生怕惹了姬彻不快,一把将人推了个趔趄,骂道:“姒守正,你他爹的一个孝廉出身,也敢在这儿耀武扬威的!惹恼了贵客,甭说一个脑袋,就是九个脑袋也不够你砍的,还不快滚!” 姒守正瞥了姬彻一眼,没猜出她的身份,想来又是哪家的纨绔,她对纨绔向来没有好感,作势还要往里面闯,王管事慌忙去拦。 鸨公赶紧派龟奴去喊王大人,生怕这疯女人闹将起来砸了自己的买卖。 “这是在做什么?”中气十足的女声喝断了骚乱。 姬彻转头,望见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女子走了出来,不消说,这位肯定就是今日宴请姬彻的主人,如今王家的家主,现任御史大夫的王永,字万年。 姒守正见了王万年,这才满意,不卑不亢行一礼道:“王大人,陈二毛一案——” 王万年看都不正眼看她,径直往姬彻这边来,躬腰陪笑,“——村野小官不懂规矩,下官回头自有理论,还望殿下莫怪,殿下请先上楼吧,别污了您的圣听。” “你是太子?你就是姬彻!”姒守正大吃一惊,扑地就拜,“太子殿下!下官要参王御史包庇亲女,纵容其污人夫郎害人性命之罪!请太子殿下为民做主啊!” 王万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怒喝道:“王六,还不快把这满嘴胡说的刁吏拖下去!” 王管事急忙去拖地上的姒守正,她却紧紧抓着姬彻的衣角不放。 姬彻摆摆手,示意王管事先别动,问姒守正,“你是何人?” 见姬彻搭话,王万年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这下好了,还没谈就崩了,完蛋,必须要弄死姒守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瞎捣乱的兔崽子。 姒守正见姬彻搭话,终于松手,正色道:“下官广安县县丞姒楚,拜见太子殿下。” 姬彻道:“你以下告上,越级汇报,已是大不敬。罚奉三月思过,回去吧。” 说完便正眼也不看她,抬腿就往绮梦坊里去,“走吧,看看御史大人给我安排了什么美人。” 王万年这才大松一口气,看来太子并不像传言中那样难搞嘛,也懒得再和姒守正计较,迎着姬彻就往里走。 气得姒守正浑身发抖,跳起来大骂,“一丘之貉!简直是一丘之貉!大月早晚要败在你们手上!” 鸨公笑得绵里藏针,“我说姒大人,您是不是憋久了火气大,要不给您找两位郎君泄泄火?” “呸!”姒守正啐了一口,拍拍膝盖上的土,离开了这里。 第108章 老油子 姬彻随王万年上楼,被带到一处宽敞雅致的房间,里面的陈设风雅至极,还燃了淡淡的香,与姬彻想象中声色犬马又糜烂的风月场所大相径庭。 又走近些才发现其中玄机。 两张檀木小案后垂着月影纱,各静静跪坐着一名男子,能看到玲珑有致肉感饱满的身体曲线。 “殿下请坐。”王万年殷勤地为姬彻撩开纱帘。 只见跪侍的男子除了胸口一条窄窄的薄纱,不着片缕,他身材极曼妙,脸蛋也很漂亮,见了姬彻先跪趴行了一礼,随即乖顺地盘起腿。 一柱擎天,等待客人入座。 本来姬彻自诩什么场面没见过,但此时此刻还是失去了表情管理。 这场面还真没见过!这也太那个了吧! 见姬彻愣了一下,王万年赶紧询问,“可是这肉椅不合殿下心意?” 姬彻不想在这老油子面前露怯,走入帘后,“无妨,王大人自请安坐便是。” 王万年这才喜滋滋地走向自己的位置,撩开衣裤直接坐下,收获男子一声赞叹的喘息。 姬彻痛苦面具,我是谁?我在哪儿?麦艾斯!!! 姬彻拍拍身边的小倌儿让他坐过去些,给自己让个位,这倌儿乖觉得很,知道姬彻对自己不感兴趣,也不勉强,就乖乖跪在一边为她斟茶。 姬彻没有去端那杯茶,谁知道秦楼的茶里面都有什么坏东西。 王万年开始走程序客套,“殿下肯赏脸前来,下官不胜感激,久闻殿下盛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真乃天人也,下官无限钦佩仰慕。” 姬彻语气如常,“王大人客气了,你们王家的盛情我可是在来的路上就领教过,就不用说这些虚的了。” 王万年后背发冷,原来姬彻竟然知道了暗杀一事,也是,她手上现在有幽锋司,还有什么事能不知道呢! 王万年泪洒当场,“殿下明鉴!我们家也是被逼无奈,您也知道当时谢氏如日中天,我们这些小虾米都要仰仗她家过活,人在屋檐下,她家的吩咐我们如何敢不听,也是有苦难言呐!幸得殿下洪福齐天,这才毫发无伤,也是陛下圣明,雷厉风行地处置了谢氏,这才能拨云见日,我们也终于不受拘束了!下官时常感叹天恩浩荡!” “对殿下有得罪之处,下官追悔莫及,痛彻心扉,一定严惩那些不懂事的下人,下官这里自罚三杯,殿下胸怀宽广能纳百川,想来一定不会再和下官计较这些的。” 她哭诉完端起酒连干三杯,一边悄悄去看姬彻的反应,就像隔着两层纱帘她真能看见一样。 姬彻故意顺着她的话,“那是自然,谢氏多行不义方有今日的下场,我想王大人要比她们聪明得多,王家也是忠君爱国的肱骨之臣,一定不会走她家的老路。” 王万年真是给根杆儿她就往上爬,“殿下说的是,我可跟谢党不同,从来没有那些嚣张跋扈的作风,向来和皇上是一条心,陛下要查处贪官污吏,我们家那可是一点都不包庇,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有王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姬彻笑笑,“母皇今日下旨,让我来同王大人说,各家在国库欠款正是该还的时候,王大人克己奉公,当为各家之表率,先把这债给还上,为国出力,为皇上分忧呀。” 王万年笑容凝固在脸上,没想到这看似温吞的新太子竟然挖着坑等她跳呢! 她嘬着牙花子,面露难色,“殿下这话不错,下官身为朝廷命官,本当为皇上排忧解难,只是下官心有余而力不足哇。” “这国库欠款由来已久,那都是我姥姥辈儿的事,如何是一朝一夕就能还上的呀,您也知道,去年濉河水患泛滥,那赈灾的钱都是各家均摊,我们王家也是多余多份地出力。皇上这时候突然追还欠款,我们哪里还有盈余来补这窟窿,可不是要我们的命吗?” “实不相瞒,今日请殿下来其实也是为着这事,想请殿下帮我们在皇上面前求个情,能否宽限宽限,国库欠款不是不还,是灵活的还,是有的先还,有的后还,不能让这个欠款成为压垮大家的稻草不是,更不能伤害我们这个君臣间的情谊呐。” 王万年滑得像泥鳅一样,姬彻本也没指望着她能乖乖就范,“王大人的难处呢我也理解,只是你这么轻飘飘一句,母皇那儿,我也不好交代呀。” 王万年一听她的口风有松动,眉开眼笑,“殿下和皇上是一万年的母女,您要是开金口,那份量可是妥妥的,退一万步说,您就是将来的皇上,您要是点了头,这事儿不也就八九不离十了嘛。” 说着,王万年击掌两下,立刻有候在外面的小厮抬了十多口大箱子进来,齐齐摆在姬彻案前。 一打开,金光灿烂,闪瞎人眼。 元宝,金的,整整十箱! 好啊,好得很,没钱偿还国库亏空,倒是有钱来行贿。 姬彻笑道:“王大人这是在考我呀?” 王万年俯首帖耳笑得谄媚,“不敢,小小心意不成礼数,还有十箱已经让犬子趁夜送到鸾鸣行宫,亲自交到您夫郎手上了。” 姬彻轻轻叩着桌面,“我这个人呢,爱好不多,王大人算是知己。” 王万年高兴得跟孙子似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若是殿下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下官一定感激不尽。” “我尽力一试,王大人,请。”姬彻爽快地举杯却没喝,而是将茶喂到了旁边的倌儿嘴里。 一看这事儿妥了,王万年喜不自胜,频频举杯,连声道好,坐在肉椅上扭来扭去。 小厮们目不斜视地关上箱子,不用主子开口,趁着夜色将箱子往鸾鸣行宫送。 姬彻心说,办不到的事我当然全答应,办得到的事我可绝不答应。 老王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钱不白给,以后换成刀兵火炮,十倍还你,包的。 王万年已经半醉,酒意朦胧兴致高昂,“殿下真乃妙人也!下官还准备了另一份大礼,要说这绮梦坊一绝,当柳烟烟莫属,一夜千金的花魁呐,殿下亲自试过就知道他的销魂处啦!” 姬彻刚想推脱,门外就有人温柔地叩门,小侍传报,“烟烟公子来了。” “殿下好好享受,若是他伺候得不好,明儿个胡乱杀了,再给您挑好的,下官今夜买了个雏儿,就不打扰啦。”王万年淫笑着,醉醺醺地站起身,连同两个肉椅一起退了出去。 第109章 柳烟烟 姬彻起身,撩开月影纱帘走出来。 房门被轻轻合上,有轻巧的脚步声靠近,是柳烟烟。 还不等他穿过前堂,姬彻已经默默打开后门离开了房间,只说要如厕。 门口的小侍殷勤至极地领着姬彻去,姬彻本来打算在厕所躲一会儿,等人走开了她就撤退。 这高级秦楼的厕所环境非常干净,熏香玉炉,幔帐华丽。 最离谱的是,蹲坑旁一左一右跪侍着两位貌美男子,姬彻一进来就齐齐向她问好。 姬彻脑海中冒出英子的脸和亲切的问候:你是来拉屎的吧? ······ 姬彻很不自在,“我要如厕,你们还不出去。” 两名男子对视一眼,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 左边那男子道:“我们就是伺候贵人如厕的呀。” 姬彻的表情一言难尽,“我有手有脚,不用伺候。” “那怎么行呢,贵人莫不是没试过美人纸的好。”左边的男子说着还伸出嫩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 “还有美人盂。”右边那位也不遑多让。 姬彻在明白他们的意思后落荒而逃,扶着外面的栏杆不停干呕,试图深呼吸。 王万年虽然去了别间寻乐,眼睛还是盯在姬彻这边的,听小侍说姬彻在外面脸色不好,她急忙一提裤子就冲了出来。 “殿下怎的出来了,可是烟烟侍候得不好,这个贱人,我这就叫鸨公拉出去打杀了。” 姬彻摆摆手,让她不要多话,自己慢慢走回来刚才的屋子。 柳烟烟还乖巧地等在屋内。 姬彻抬眼,本来都做好了看到一具裸体的准备,结果猜错了。 柳烟烟身着华美的锦罗玉衣,青丝如瀑,以一块精美的刺绣覆面,若说大家公子还会露出指尖的话,那么柳烟烟则更为含蓄,手上戴着绣花手套,一丁点皮肉都没露出来,穿花纳锦的尖尖绣鞋包裹着标准的三寸金莲,步步生花。 尽管裹得严严实实,但他一身的风流妩媚却是根本遮挡不住的。 姬彻从未想过有人光是走路都可以这么美,多迈一厘则轻佻,少迈一厘就呆讷,每一步都那么轻盈优美,像上岸的小美人鱼踩着刀尖跳舞。 练到这样地步,得吃多少苦挨多少打啊。 “殿下要走吗?” 柳烟烟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声音温润动人,就是三月莺啼也不及他半分,任你是百炼成钢的铮铮娘子,也免不了被绊住,变成绕指柔。 “是。”姬彻简单作答。 “烟烟送送殿下。” 一句短短的话以退为进,只是简单一句,在他舌尖说得这样柔肠百转,足以倾诉留不住恩客的万千哀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他说出口的姬彻都听见了,他没说的,姬彻也想到了,像他这样的伎子要是留不住重要的恩客,那就失去了价值,王万年动动嘴就直接杀了。 姬彻叹一口气,强忍着胸中的不适,停下了脚步。 她毕竟不是王敦那样斩美人于前也不愿喝酒的冷血怪物。 见姬彻站住,柳烟烟就知道自己把人留住了。 “烟烟谢殿下救命之恩。”他盈盈再拜,声如黄莺。 姬彻走进内室坐定,看着这个婷婷袅袅跟上来的男子,“你要一直这么遮着脸跟我说话吗?” 柳烟烟娇笑一声,“殿下莫急,烟烟这就伺候。” 先是手套,一点一点慢慢褪下,露出一双水葱似的,嫩生生的手,骨节分明,匀称纤长。 指甲修剪得齐整圆润,似玉,却比玉更有生机,是温暖的,柔软的,让人一看就想握住细细把玩的。 接着他牵住姬彻的手,纤纤十指果然如想象中一般暖软,他引着姬彻的手落在自己腰间的绸带上,寸寸牵引,缓缓将它解开。 那根精美的包装带就这样落在地上,如一条蜿蜒的猩红小蛇,直要爬进人心里。 华美的锦罗玉衣一件件散落在地,他的动作行云流水,肢体的每一分摆动都是那样恰到好处,更像一支舞蹈,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丝毫不掺杂淫欲邪念,是纯粹的美。 当一件事被做到极致,超脱了它原本所要达到的目的时,人们便称之为艺术。 灯火暧暧,光影浮动。 再看时,他身上只剩下一件薄薄的烟罗轻纱,雾里看花,最是撩人心魄。 柳烟烟见过各种各样的客人,有童子鸡扭扭捏捏的,有急色难耐上来就直奔主题的,有满嘴荤话各种花活的,有求着他鞭笞责骂躺在他怀里叫爹爹的,有假道学其实满肚子淫欲的,各色各样的人。 无论是怎样的人,也绝不会在他这样风情万种的勾引下还毫无反应,甚至一句话都未同他说。 客人看不见他的真容,他却能透过覆面的刺绣将客人看得清清楚楚,在这风月场中浸淫久了,他甚至不用眼睛去看,也能感知出对方大致是个怎样的人,但这一次他却心中无底了。 他能感觉到这位殿下不是羞怯,也没有淫欲,不闪不避,完全是用一种全然欣赏,甚至是怜惜的目光在看自己,就好像他不是一个任人轻贱的伎子,而是一幅名画,一件难得的奇珍。 那么赤诚坦荡。 若是十年前,他会为这样目光奉献一切,而现在他只觉得不安,不能注视也不能回应,他深知那里有艳阳烈焰,只会让他这样阴暗的飞蛾死无葬身之地。 被丢在路边的破石头一旦被人放在庙宇中如审视神像一般注视,不会感到欢欣快慰,只会有无穷无尽的恐惧和慌乱。 因为害怕,所以他问出了声。 “殿下为何一语不发,可是烟烟做得不好?” 他的声音湿漉漉的,梨花带雨。 “没有,你做得很好。”姬彻言语温和有礼,“我只是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演绎,若是出言打扰,岂不成了天下第一大傻瓜。” 柳烟烟抵唇轻笑,“殿下真是温柔的人啊。” 说话间他又褪下了鞋袜,笔直修长的腿紧实白皙,引人无限遐想,他踏着金莲走近,灵巧地滑入姬彻怀抱,小鸟依人。 他的身体就好像熟透了的春杏,饱满丰腴,汁水充盈的肉感,正是最美味的时候,只要咬上一口,就足以抚慰每一位疲倦女人的心,没有人会不想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上耕耘驰骋。 姬彻扶着他的肩防止他掉下去,“还不让我看你的脸吗?” 很多客人喜欢强取豪夺的戏码,更喜欢这种模仿洞房花烛掀盖头的环节,但是这位殿下怎么说得像,没有自己的允许,她就不会动手一样,真是奇怪。 奇怪归奇怪,柳烟烟凭借过硬的专业素养克服一切困难,他拉着姬彻的手摸上那绣花面遮盖,莺言燕语地表示雄伏。 “只待殿下亲手来摘。” 第110章 多艰 姬彻终于揭开了他神秘的面纱,饶是姬彻看惯了家里的绝色天人,也免不了心中一荡。 这张脸简直美得令人窒息。 这么说吧,他顶着这张脸,就算连捅你十刀,你都会想,难道我就一点错都没有吗? 再配上这样摄人心魂的身体,他这边跟你欢好,那边把你妈妈掐死你都不带心疼的。 就是这么美。 姬彻笑叹:“我总算知道为何有人一掷千金买烟烟公子一笑了,世间焉得更有此人。” 柳烟烟心头涟漪轻漾,含情脉脉地看着姬彻,再不用多说一语,因为他身上的每分每寸已经将千言万语都说尽了。 姬彻凑近了些,柳烟烟已经闭上了眼做好了准备,能与这样英武俊美的娘子共度良宵,他心中是欢喜的,毕竟对他这样的人来说,能拥有的就是短暂的欢愉了。 本来凑近的热源突然又远了,他听见这位娘子说。 “你的脚,一定很疼吧?” 柳烟烟睁开了眼睛。 姬彻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看来这位殿下是个喜欢金莲的主,柳烟烟心中又有了底气,他这一双金莲可是极品中的极品,多少自命不凡的女子散尽家财只求能被这双销魂的小脚踩上一踩,能用他的绣鞋喝上一杯。 柳烟烟乖顺地屈起双腿,确保姬彻能欣赏得更清楚一些。 这是姬彻第一次近距离地看明白标准三寸金莲的模样,他的脚背高高隆起,形成一个夸张的圆弧,大拇指在前,其他四个脚趾全部折叠到脚底板的位置,骨头已经完全变形了,前脚掌和脚后跟之间形成一道深深的裂缝,看起来畸形又怪异。 很难想象他是怎么驱使着这样一双脚作出刚刚那些美丽的动作,残酷中开出的花。 柳烟烟悄悄去看姬彻的反应,不对,这位殿下眼中根本没有寻常恩客的欣喜若狂,正相反,她皱眉了,几乎是一种遗憾的神情。 等等,她刚才实在是问他,疼不疼? “回殿下,早已经不疼了。”柳烟烟乖乖作答。 怎么会不疼,小时候初初断骨时那种钻心的疼痛确实已经不在了,但取而代之的是被折断脚掌的挤压之痛,是阴天时密密麻麻如蛆附骨的隐痛,像是缠绵霏霏的梅雨,永无尽时。 疼成一种本能之后自然就再无感受了。 姬彻摇摇头,“我的夫郎不久前被人捉去缠足,他现在走路还是很困难,所以我知道,这一定很疼。” 柳烟烟用脚勾上姬彻的小腿,“疼这一时也是身为男子的本职,算不得什么,殿下这是爱屋及乌,也在心疼我吗?” “不,我只是感到失望。” 姬彻说着将柳烟烟从身上扶起来,捡起地上的一件衣服给他披上。 柳烟烟显然被吓坏了,“是烟烟侍奉不周,扫了殿下的兴,烟烟万死——” “——不是你的错。”姬彻在柔软的大床上躺成一个大字,呼出一口浊气,两眼望着帐顶放空,今晚从见王万年开始就对她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姬彻漫不经心地跟跪在地上的柳烟烟聊天,“柳公子,你是怎么到这地方来的?” 柳烟烟大着胆子道:“濉河水患的时候,仆的妹妹弟弟都淹死饿死病死了,只有仆活了下来,妈妈拿仆跟人牙子换了一袋小米,所幸仆的相貌不差,被坊中爹爹相中,从此就在这处过活。” 想到王万年说的话,姬彻有些疑惑,“濉河水患不是去年的事?” 柳烟烟如实回答,“回殿下,濉河隔三差五便会泛滥,仆初初来时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若殿下想问去年之事,坊中有几位濉患区新来的弟弟可能会知。” 姬彻皱眉,“那岂不是每次都会死很多人?官府就没有赈济重修河堤吗?” 柳烟烟回答得很委婉,“确实会死很多人,但那也也有办法,人各有命,仆这样的下等人没有什么见识,能留得一条命在就已经十分庆幸了。” 姬彻见他避而不谈,知道这也是他自保的一种方式,很多话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但即使他不说姬彻也能猜到,这里面有多少藏污纳垢之事,怎么可能年年修年年决堤,想来天灾是有,可人祸也占了大头吧。 王万年还美其名曰四大世家均摊赈灾的钱,真不知这钱到底摊到哪里去了,她自己是捞足了好名声,只怕这些钱左口袋出右口袋进,本钱还给她生小钱呢! 姬彻想到自己进大月时走的是东边的陆路,濉患区则在大月西南边,果然没有实地考察过就很容易被蒙蔽,许多细枝末节的事情也并不知晓。 要不是今晚在柳烟烟嘴里听了三言两语,还真不注意就把天灾人祸给混淆了。 年年死这么多人不管,甚至还要趁机从中捞上一把,从灾民嘴里夺食,爹的,简直烂透了。 大月的gdp就是被你们这些蛀虫给拉低了。 姬彻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柳公子,如果濉河治理好了,你也不用再缠足,能三餐温饱,嫁人后相妻教女的话,你希望活在那样的世界吗?” 柳烟烟抬起头,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跟自己说这个,但还是十二分地动容。 他如何没有幻想过能够拥有一个家,一个踏实能干的妻主,她不必是达官贵人不必是倾国倾城,能普普通通的过日子就好,有一个安身的小房子,能吃饱饭,他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然后教养孩子长大······ 他是这么喜欢孩子,可惜他这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烟烟愿意去寺庙捐十条门槛,受八百年踩踏风雨,也想往生那样的世界。” “我明白了,那要请你再等等,再等等······”姬彻站起身,搀起跪在地上的柳烟烟,“歇会儿吧,你累了,我也累了。” 姬彻说着往他后颈捏了一下,柳烟烟就软软地昏了过去。 姬彻将他放在宽大床榻的一端,盖好锦被,自己则睡到了另一端,刚才王万年急吼吼地冲出来姬彻就知道,她在牢牢盯着自己。 这个夜只有在这儿过,柳烟烟才不至于因自己落难。 第111章 姒守正 这一夜姬彻睡的不踏实,难得在没人叫的情况下起了个大早。 柳烟烟还没醒,姬彻也没叫他,整顿衣裳后离开了房间,外面果然候着王六,她一见姬彻出来就慌忙迎上前。 “殿下昨夜睡得还好吗?王大人还未起,您有什么吩咐尽管交给小的去就是。” 姬彻伸了个懒腰,“王大人盛情,好好安置柳公子,我先走了。” 清晨街上卖早点的铺子才刚出摊,姬彻回鸾鸣行宫要经过一段僻静小巷,嗒哒的马蹄声在巷子里回响。 姬彻眼尖,一下就看见小巷的岔道中卧倒着一个人,浑身的泥泞露出衣裳本身的一点蓝色。 姬彻下马查看,将人翻过来,果然是昨天晚上见的那个广安县令姒守正。 自己明明给她解了围,怎么她还是被人打成这般模样? 姬彻探了探她的呼吸和脉搏,人还有气,应该只是昏过去了,晚上又受了冻,所以才会是这个样子。 “醒醒。”姬彻拍了拍她的脸,试图将人唤醒。 不一会儿姒守正果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一见是姬彻她脸色大变,从这位太子昨晚的表现看就是和王家同流合污的存在,自己落到她手里还能有好? 陈二毛问斩在即,姒守正本想昨日无论如何也要堵下王万年,哪怕是碰得头破血流,也要以自己一条官吏之命把事闹大,她知道皇上正愁着没有把柄整治世家,那么她就用自己的血来染这个把柄。 谁能想到姬彻的突然出现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把她不尴不尬地吊在了中间,命是保住了,事也没办成。 从绮梦阁走出没多久,还被人尾随上了,她知道王家的人肯定不会放过她,于是拔腿就跑,没想到还是在暗巷中被堵住,打得头破血流。 姒守正脸色差极了,强撑着一口气道:“要死我也要死得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太子殿下大可将我直接送官,不必这么许多的下作手段,就算你们沆瀣一气,我也绝对不会在这件案子上退让!” 姬彻蹲下,故意套她的话,“姒大人,昨天王大人明明说她什么也没做,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放屁!”姒守正呸了一声,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王万年的女儿王天赐逼杀良家夫男,钱权通神,以为推一个抗税被捕的陈二毛来顶罪就能万事大吉吗?只要有我姒楚在的一日,你们就死了这条心!” 姬彻也站起来,平视她道:“你和这陈二毛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非要帮她不可?这可捞不着什么好吧?” 姒守正严辞作答,“日月在上,天不可欺!我难道就不能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主持公道吗?” “你不怕死吗?” “死亦何惧!” 姬彻心里为她喝了一声彩,好铮臣! 姬彻拍拍她的肩,“那你就继续吧,该怎么办怎么办,把证据准备好一些,到时候可别在公堂上丢面子。” 这话听在姒守正耳中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一把拍开姬彻的手,生怕对方污了自己清白,“我自有打算,不劳太子费心,为质久了竟是连人性也入土了,悲哉大月!痛哉大月!” 姬彻大笑三声,在她的叫骂中策马而回。 回到鸾鸣行宫,苏木正带着天兴卫军士们操练。 姬彻让苏木拨了几名踏实能干的天兴卫,带上自己的太子令牌,即刻去广安县保护那位叫姒楚字守正的县丞,务必要保证人无事,她在查的事情若能助力就多帮衬。 苏木点头,当场点人前去不提。 昨晚姬彻不在,敖云睡得不好,姬彻安抚了他一会儿,又把人哄去睡了一个回笼。 云舒禀报说今早收到了苏相的信,将信笺原封不动地交到了姬彻手上。 姬彻打开一看,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长青的彩礼已备好,等待指示。 姬彻立即给她回信,说现在还不急,再静候消息。 放飞了信鸽,姬彻简单洗漱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陪江鹿儿吃早点。 姬彻发现今天一盘奶香馒头还剩好几个,江鹿儿就抹抹嘴说自己吃饱了,不对劲,忍不住就问,“饱了?今天怎么吃这么少?” 江鹿儿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手手,“今天要进宫帮崔贵君复诊,神仙姊姊的爹爹每次都会给我做一堆好吃的小点心,我留点肚子,不然下次他不给我做了······” 这段时间每隔几日江鹿儿就会进宫给崔盈盈复诊,在江鹿儿的悉心调理下,他的情况越来越好,虽然还是药不离口,但是已经比预想中好太多了。 崔盈盈父凭子贵,在谢氏倒台后就被宣帝册封,从贵侍一跃升为贵君,不管是生活的环境氛围还是吃穿用度都得到了质的飞跃,羡煞旁人。 期间姬彻也进宫见过他一次,但是崔盈盈一见姬彻就哭得喘不过气,完全是他自己不能控制的那种,吓得姬彻不知所措。 从宫里回来后姬彻收到了崔盈盈让江鹿儿带回来的信,他知道姬彻身边有一位北霜皇男的夫郎,即使现在的姬彻看不懂男书,也有人能帮她解释。 敖云给姬彻翻译了上面的话。 大概的意思是,崔盈盈祝福现在这个更大更强也更好的姬彻,希望自己的失态没有伤害到她,说自己并无恶意,更没有怪罪她的意思,只是看见那张跟骥奴一模一样的脸,他就会无数次地想起让他伤心的事实,他对姬彻一直以来的回信和关怀表示感谢,希望姬彻也能健康幸福地活。 姬彻动容,怕触动他的伤心事,也没再勉强进宫尽孝,只远程地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让他能生活得更好一些。 一开始江鹿儿进宫找不到路,人也不熟,还要云舒陪伴,后来走熟了就干脆自己去,在轿子里也能看看大月街上的新鲜事物。 更何况崔盈盈人很好,很喜欢这个小鹿一样的男儿,对他特别宠爱,会给他做小点心和小礼物。 江鹿儿从小没有爹爹,在心悦之人的爹爹那里居然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来自爹爹的关爱,他怎么会不喜欢往宫里去。 江鹿儿备好小药箱爬上了轿子,姬彻嘱咐他一句路上注意安全。 第112章 负荆请罪 姒守正本来都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却没想到这次的案件推进一切顺利,顺利得离谱,顺利得让人心慌。 直到陈二毛被释放,王天赐人头落地,甚至连王万年本人都因包庇亲女被牵连下狱,姒守正还是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办到了。 兹事体大,宣帝破格召她觐见,她丝毫不敢怠慢,将整个案件细细说来,说到绮梦坊一节时,忍不住道:“太子殿下和王大人私交甚密,陛下应知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储君乃是国本,还望陛下多加劝诫,让太子殿下多与正人君子交才是啊。” “太子与朕同心同德,姒卿这话从何说起?”宣帝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若无太子鼎力相助,你以为凭你区区一介县丞,真的能扳倒一品大员吗?” “太子一路为你保驾护航,向朕进言说你刚正不阿,是国家不可多得的人才,还请朕升你的官,你就这样在背后说她不好吗?” 宣帝板起了脸,姒守正如遭雷击。 是了是了,若是背后无人相助,王家派出的杀手虎视眈眈,她几次惊险差点送命,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地就化险为夷,又怎么可能在审理判决乃至处刑之时如此一帆风顺。 只是她真没想到,这背后之人居然会是那个第一次见面就被她定性为纨绔的太子殿下,是自己太草率了,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明明第一次见面,毫不了解的情况下就对人大放厥词。 她怎么一上来就天然地把太子和王万年归类到一处去了呢,太武断冲动了,明明还有一种可能,太子殿下也是去调查王万年的啊! 冷静下来细细一想,当时太子殿下的反应真是又快又无比正确,面对这样一个突然冲出来的官吏没有大加斥责,甚至是明贬暗护,给足了台阶,只怪她不识好歹,把台阶踹了不算还要骂几句。 真是太不应该了。 太子殿下怕自己出事,第二天甚至亲自来小巷里捞人,这是怎样的不计前嫌,礼贤下士,也就自己是个傻子,还以为她说的那些话是威胁,回以极锋利的话出言讥讽······ 姒守正几乎无地自容。 姬彻正在花园里和敖云一起扑蝴蝶玩。 敖云的脚已经能正常行走了,虽然还不能骑马捕猎,但用竹竿白纱做的小网兜扑蝴蝶还是可以的。 洁白的小网兜罩住蝴蝶,然后有放飞,再去兜下一只,动作轻缓,保证了必要的运动量,还能在室外散心。 玩了一会儿,姬彻拥他进屋,就看见云舒急急来报。 “王上,有个娘子在门口跪着,说是来负荆请罪的,劝也劝不走,您快去看看吧。” 姬彻心说这又玩的是哪一出,送敖云回屋后跟着云舒往大门去。 走近些就看见一个娘子跪在门口,她上身赤裸,背上捆着好几根布满尖刺的荆条,已经将她的背扎得鲜血淋漓。 她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静静跪着,虔诚得像一尊石雕。 一双云纹皂靴出现在眼前,姒守正猛地抬头,就看见姬彻和善的面容,她连忙再拜。 “太子殿下在上,下官鼠目寸光刚愎自用,误会了殿下一番为国为民的好意,不识殿下惜人之心,还口出狂言,恶语相向,如今懊悔万分,虽九死不能赎罪,特来向太子殿下请罪,任由太子殿下处置!” 姬彻看着这个严正得有些刻板较真儿的铮臣,怎么连自己骂自己都这么狠,还真对得起她的名字。 姬彻笑笑,亲自双手将人扶起,“姒大人言重了,有你这样的守正不回之士是国家之幸,我又何来怪罪呢,快请起吧!” 她这样态度让姒守正内心愈发羞愧难当,她麻利地取下荆条,将无刺的一端递到姬彻手边,“殿下襟怀坦荡,是我不能及,若殿下不追究我之过失,我无颜再为人。” “那好吧。”姬彻接过荆条高高举起。 姒守正咬紧牙关死闭眼睛,抽下来吧,她都受得住。 荆条没有落下来,而是被丢在一边。 姬彻朗声笑道:“那就罚姒大人请我吃顿饭,要是吃不饱就治你的罪!” 姒守正睁开了眼睛,眼中已有了泪意,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 再到盛月楼,姬彻在门口看见一个邋遢的乞丐,端着一个破碗乞讨,她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之前趾高气昂的bking谢大姥。 看来谢家的倾覆是连锁反应,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这人几月前还在这里呼风唤雨,一朝就变作路边乞儿了呢。 跑堂的不耐烦地出来驱赶,“谢老屁你怎么又来了,还拿自己当大姥姥呢?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你这苍蝇似的在门口嗡嗡,我们还怎么做生意呀?” 说着一脚将人踹了个踉跄,破碗滚出去几圈,更破了。 姬彻拾起碗塞到谢大姥手里,跟姒守正一起进了门。 见来了贵客,跑堂的马上迎上一副笑脸,“哟,两位娘里边儿请,大堂还是雅间呐?” 谢大姥拿着碗愣愣地出神,这个人好生面熟,但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对方到底是谁。 吃饱喝足又一番交谈后,姒守正已经化身姬彻的死忠唯粉,没有人能违抗太子殿下的意志!守护最好的太子殿下! 两人分手后姬彻慢慢往回走,路过一个转角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虽然他戴着齐胸的帷帽,但凭那风流的身姿,姬彻马上就认出了他。 “柳公子?你怎么站在这儿?” 柳烟烟回头一看是姬彻,盈盈行了一礼,又撩起帷帽做了一个嘘的动作,招招手让姬彻上前。 姬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转角的另一边放着些粮米和糖果玩具,好几个扎冲天揪的小孩高兴地拿着那些糖果和玩具,脸上洋溢着幸福。 “他们是贫家的孩子,有糖吃就会很开心,小时候我就经常幻想,要是有神仙能给我送糖吃就好了。” 柳烟烟的声音很轻,笑得眉眼弯弯,不是那种为了客人而笑的笑,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姬彻不解,“你那么喜欢孩子,为什么要躲在这不过去呢?” 柳烟烟微笑着解释,“我过去,他们会嫌脏,就不要了。” 转角那边传来一阵粗犷的叫骂,和小孩子被打的耳光声。 “教了多少次,叫你不要拿那个烂屌子的东西!不学好!我让你不学好!你再敢拿那下九流的东西,姥子他爹的打死你!” 紧接着一个残破的风车被狠狠砸到柳烟烟脚边。 一向面面俱到的丽人在这一瞬间束手无措得像一个孩子。 良久,他强笑着向姬彻点点头,“让殿下见笑了,烟烟告退。” 他捡起地上残破的风车慢慢向街尾的轿子走去,一向挺拔婀娜的身姿都有些佝偻了。 第113章 突发 王万年被下狱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是自谢家倒台之后的又一重头戏。 王氏虽一时受重创,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负责审理此案的官员一面怕皇上怪罪,一面也怕王家东山再起报复,毕竟王万年所犯并非死罪,还是有再出来的机会。 在局势不明朗之时,就一直找借口拖延着,拘着人迟迟不放,却也不宣判处刑,完全就是一个观望的状态。 这期间王氏的人找了姬彻无数次,明里暗里都在求姬彻开恩,跟皇上美言几句,放了王大人,若能如此,他们家也不再追究王天赐的死,从此王家死心塌地效忠,国库的欠款也会偿还云云。 掀屋顶的时候,自然就同意开窗了。 一箱一箱的黄金流水一样往鸾鸣行宫运,姬彻照单全收,攒着到时候拿去修河堤用,让王万年这老登也知道知道人心的险恶,好好尝尝灾民们被昧了救灾钱粮的绝望滋味。 王万年肯定是活不成的,姒守正最近也在暗中紧锣密鼓地收集她的种种罪状,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就是王万年该上路的时候了。 黄金太多,姬彻让江鹿儿验了上面没毒后,搬了一箱进屋里,让敖云拿金元宝当投壶玩,黄金撞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脆好听。 王家人几次来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连姬彻的面都见不着。 云舒照姬彻教她的,纯人机对话:你这个事儿啊,我们讲,不是说不办,但是呢,没有说啊,没有任何一件事我们讲说一定怎么怎么样,不行嘛它也不是,我们讲事在人为啊,我们可以想办法,这个,你这样,晚一点,咱们到时候呢,对吧,我这个,对吧,包括,啧,哎呀,我这个,到时候看一看,是吧?完了呢,我把你这个事,对吧,好吗,就这样啊······ 王六脸都绿了,这是碰上诈骗了啊!这小儿做事太无情,收了珠宝她不发兵! - “小鹿儿怎么还没回来?”姬彻看了看天色,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今日是江鹿儿进宫为崔盈盈复诊的日子,照例他应该早就回来了,可现在已近晚饭时间,却还不见人影,实在有些反常。 姬彻正想让云舒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门房的顾大娘就急急忙忙拿了一封信来,交到姬彻手里,说是刚才一个小童带来的。 那小童嘴里说着:太子殿下的鹿丢了,要是想找,就看信。 顾大娘不敢耽搁,这才赶紧来报。 姬彻眉头紧锁,打开一看,果然是一封绑架信,说江鹿儿被请去做客了,若要见人,今晚戌时到绮梦坊的天香阁,不然就撕票。 姬彻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是谁干的,对方居然狗急跳墙使这种下作手段,是在赌她会不会去救这个小男儿吗? 那么恭喜她们,赌对了,也真的把她惹毛了。 姬彻将信一折,目光森然可怖,周身暴涨的杀气将顾大娘吓得一哆嗦。 姬彻面沉如水,先找苏木交代一番,让她带人准备;接着唤冷月来,让他把人散出去,寻找江鹿儿的下落,若是寻到绑匪,就地处决;又交代云舒守好家,若有人来犯,格杀勿论。 最后嘱咐敖云乖乖吃饭,说自己要出门办点事,马上就回来,晚上等不到她就先睡,敖云一一答应。 姬彻亲了亲他的额头,转身大步往外走,牵了马来就往绮梦坊去。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绮梦坊那座标志性的小楼建筑灯火通明,彩灯用牢固的麻绳牵成一线,从最高处一直挂到对面,管弦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鸨公在楼上老远就看见了姬彻,知道这位可是天下顶顶尊贵的人,顾不得形象地提着衣裙一溜烟跑下楼,那张浓妆艳抹的脸上堆满了笑意,扭股儿糖似的凑上去。 “贵人久别了!今日可是——” “——带我去天香阁。” 姬彻不跟他废话,鸨公看她这架势心里直打鼓,这位怎地不像来找乐子倒像来寻仇,也不敢怠慢,脸上陪着笑,亲自把人往楼上请。 天香阁在绮梦坊最高一层,在阁中凭栏远眺,能将绮京的大好街市风光尽收入眼,特别是玉壶光转灯火辉煌之时,是赏月谈情的绝佳去处。 鸨公打开门,姬彻走进阁中,看见纱帘后两道若隐若现的人影。 “殿下果然守时。”熟悉的声音响起,一人见她进来迅速起身,撩开纱帘走了出来,恭谦地向她行了一礼。 果然是王家的管事王六。 见姬彻面色不善,王六陪笑道:“如今想见殿下一面难如登天,我家主子实在是等不起了,这才出此下策,还望殿下莫怪。殿下,请。” 她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姬彻往席里迎,甭管王六面上如何卑谦恭顺,那面皮后的小人得志,自以为拿捏住对方的嘚瑟劲儿是一点不收敛,就差把“你也有今天”这几个大字写脸上了。 姬彻不动声色地入席,发现帘内另外一人,是跪在地上斟茶侍候的柳烟烟。 “拜见殿下。”他一见姬彻就赶紧行礼,目光中有些让人看不懂的急切和慌乱。 “柳公子。”姬彻也向他点了点头。 姬彻坐定,“说吧,人在哪儿?” “殿下别着急呀。”王六慢条斯理地接过柳烟烟递过来的茶,还趁机捏了一把他的手,呷了一口茶砸吧砸吧嘴,“殿下的人我们自然是不敢怠慢的,方才也说过,只是为了约殿下前来一叙罢了。” 王六难得有这样能拿主拿张的时候,感觉整个王氏就担在她一人身上了,自然就膨胀起来,忘了自己奴材的身份,敢在姬彻面前拿乔。 姬彻把玩着小杯子,“那现在面也见了,要叙什么,还不抓紧吗?” “小人要说什么想必殿下心中也明白,您不能只拿钱不办事呀,我家主子在那天牢里都关了这么久,愣是一点儿信也没有,按理说丢个石头都还能听见点水声,太子殿下到底是站在哪边的,难道说······” 王六滔滔不绝地说着屁话,姬彻根本就没有在听,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腿上的手给吸引了。 柳烟烟从刚才就把手伸进了姬彻的衣摆内,落在她大腿上,任谁看来都是伎子伺候客人的手法,但只有姬彻知道,他是在自己腿上写字。 姬彻感觉出他写的是:快走,有诈危险。 第114章 生天 姬彻拍拍柳烟烟的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说完了吗?”姬彻打断了王六的喋喋不休。 “啊?”王六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问你说完了吗?”姬彻将茶盏倒扣在桌上,冷冷地看着她。 王六感觉像是被猛虎给盯上了,背上直冒冷汗,舌头打结,磕磕巴巴道:“反正大致就是这样,只要太子殿下答应我家主子的要求,事成之后,您的人我们保证全须全尾地给您送家去,另外还有重谢送上。” 姬彻抬眼,铺天盖地的威压,“我要是不答应呢?” 王六心脏狂跳,攥紧了兜里的火折子,“那,那就别怪我们不讲情理,将,将那小男儿,杀,杀了。” “你真以为,我会为了一个男人妥协吗?”姬彻冷笑着站起来,一脚踢翻食案,茶果瓷盘丁零当啷碎了一地,“还有,我最恨别人威胁我。” 见谈崩了,王六神色大变,泥鳅一样滚到屏风后,火折子往地上一扔,铺设的引线瞬间全部点燃,混杂着油罐爆炸的巨大声响,整个天香阁顿时陷入了一片火海。 熊熊火光中,王六表情狰狞,“既然如此,姬老五!那你也别想活着出去!” 反正王万年若是死了,王家也会步上谢家的后尘,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既然难逃一死,王万年就要姬彻给她陪葬,而且这一波极限一换一,能拉上个太子,不亏! 王万年不让自己本家的子侄插手,以后东山再起还要靠这些小辈,她只传密信给王六,让她暗中布置,先包下天香阁和各关要处的房间,全部储满火油干草,只要把姬彻赚入绮梦坊,她要是能妥协答应还则罢了,如若不然,就让她葬身火海! 四周浓烟滚滚,纱帘绒毯瞬间燃烧起来,木质的屏风和地板被烧得滋滋作响,形成一个渐渐收紧的包围圈,将姬彻和柳烟烟困在其中。 王六转身想逃,被姬彻飞手一剑,长剑破空而出,伴随着一声惨叫,直接将王六捅了个对穿,被死死地钉在了柱子上,动弹不得。 火舌顺着王六的裤子攀岩而上,不知是剑伤更疼还是烧伤更疼,她叫得撕心裂肺,不停挣扎抽搐,不一会儿就慢慢没声了。 姬彻没功夫管她,当机立断地撕下两截衣袖用茶水浸湿了,分给柳烟烟一块,教他捂住口鼻,又用水方中剩下的水浇湿外袍披在身上,抱了柳烟烟往外面冲。 火势越来越大,能听见楼下传来各种惊叫声和逃窜声,男人的惊叫,女人的咒骂,鸨公失心疯一样地吼着让龟奴们快些打水救火。 绮梦坊奢靡无双,用的都是红木檀木的构造,一旦烧起来,哪里还能止得住,不消一会儿就火光冲天,除了逃命,哪里还救得了半分。 冲出火舌的包围圈,姬彻护着柳烟烟勉强来到外面的露台,她将沾了火星的外披一丢,心中飞速盘算着如何脱险,越是凶险的时刻姬彻的脑海越发清明。 身后是一片无法回头的火海,从楼中下去已经不可能了,而天香阁地势极高,贸然跳下去定会摔得粉身碎骨。 姬彻的目光最终落在那挂彩灯的麻绳上,这麻绳为了扛风足足有三指粗,从天香阁呈弧形一直延伸到对面的楼市,末端绑着一臂长的铁钩子死死钉在柱子里,一时半会儿烧不断。 她心中有了主意,从他们所在的露台到麻绳那边不过百步,只要能冲过去,就还有一线生机。 只可惜祸不单行,还不及她动身,簌簌的声音破风而来,是带火的箭矢! 姬彻赶忙护着柳烟烟扑倒在地,拉过露台上的玉面木桌暂做抵挡,火箭暴雨一样不断落下,眼见这木桌就快顶不住了,前面逃生的路也快要烧起来了。 不能再等了,姬彻拆下一根椅子腿当剑,给了柳烟烟一个坚定的眼神,“别怕,跟紧我。” 楼下隐隐听见兵戈声,火箭的势头明显小了。 姬彻拉着柳烟烟在火海箭雨中奔行,她挥舞着手中木条不断挡开飞箭,柳烟烟虽是一双小脚,却一步都没有跌倒。 很快就跑到了楼边,身后的木板也在这时候被烧塌,陷下一个大洞,若是两人再慢一步,就万劫不复了。 从这里可以看见楼下,只见苏木带领的天兴卫正在和一群弓手厮杀,基本制住了下面的局面。 姬彻剥下柳烟烟的外披和自己的中衣拧成一股,“现在我们会从这儿跳下去,你别怕,抱紧我,不会有事的。” 姬彻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从楼下卷上来的烫风吹得人脑袋发懵。 “有殿下在,烟烟不怕。”他的目光清澈决绝,火光倒映在他眼中,毫无惧意。 姬彻估算着距离,“我数三二一,三,二——” 一字还没出口,姬彻突然被柳烟烟猛地抓着肩拽了个个儿,她简直不敢相信男子居然能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 柳烟烟几乎是呈一种护崽的姿势,双臂张开死死挡在姬彻面前,一支从暗处射来的箭已经从背后将他的身体穿透,洁白的里衣上绽开一朵血花。 他呕出一口鲜血,那张美得令人窒息的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说,“殿下,快走。” 他的小脚本就难以支撑,绊在栏槛上,姬彻连忙上前抓他的手。 十指交错而过。 柳烟烟就这么直愣愣地仰面就往楼下坠去,像一颗星星,一根羽毛,一片雪花。 今晚在被叫到天香阁伺候时他就发现了不对,屏风后面堆满了罐子,地上似乎还有引线,他早就知道会有凶险,这是一个陷阱。 只是他没有想到前来赴约的人会是姬彻,那个光辉灿烂的太子殿下,她向他说起那个美好的世界和幸福的未来,他决不允许这个承诺过能带来太平盛世的太子出事。 尽管身处险境,这位殿下也没有放开自己这样卑贱之人的手,他第一次觉得被当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对待。 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但他只是个烟花男子,想要靠近那个太阳般温暖耀眼的女人就要拼尽全力,像阴暗的蛾子张开双翅扑向火炬,被烧的连骨头渣都不剩下。 因为他太卑贱了,想要得到一点点幸福就必须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甚至是生命。 第115章 重逢 姬彻脑海中嗡的一声,但是她没有时间伤感和祷告了,她多犹豫一秒都是对柳烟烟舍命换来生机的亵渎。 姬彻双手抓紧染血的衣服绳,纵身一跃,顺着麻绳就往下出溜。 过快的速度和失重感不啻于过山车向下九十度垂直俯冲,她双臂的肌肉崩得紧紧的,这操作她只在成龙的电影里见过,日后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眩晕。 麻绳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灯笼,姬彻不得不左右摇摆脑袋避免被撞傻,她下滑的速度很快,漏网的弓手们射不准她,就算有零星的暗箭堪堪能飞到面前,都被她一一踢飞。 于是弓手们改射灯笼和麻绳,火箭纷飞,下面的灯笼被引燃,变成了一排大火球。 三指粗的麻绳开始滋滋燃烧,越来越细,眼看就要断了。 姬彻心中怦怦直跳,离地面还有十五米,十二米,十米······ 只差一点点,马上就可以······ 麻绳断了。 下面没有任何缓冲物,这样的高度若是直愣愣地掉下去,不死也是半残废。 姬彻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双手死死抓住了被烧断麻绳的上半截,惯性作用下,麻绳带着她一荡,直接把她甩进了火光熊熊的楼板里。 姬彻在地上滚了三滚稳住身形,冒烟的地板烫得她原地跳芭蕾,像走进教堂的恶魔一样。 还不等她蹦哒几下这楼板就直接塌了,一阵天旋地转间把她摔到了一楼,燃烧的楼板还在不断往下面掉着火渣子,到处都是烟灰和烧焦的臭味,姬彻身上又烫又疼,不知道肋骨是不是摔断了。 她强忍着疼痛爬起来,所幸火是从上面烧下来的,一楼的火势还不算太大,她勉强辨认了一下出口,拨开各种挡路的杂物往外面逃。 眼看就快到出口,燃烧的花梨木栏杆重重砸下,挡住了去路不算,还直接掉进了一排酒缸酒坛里。 姬彻瞳孔骤缩,顾不得烫,护着脑袋飞扑在地。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几乎要将这一方天地全部震塌,瓷片飞溅,烈火借酒势更加疯狂,大片大片碳化的通红楼板不断往下掉,绮梦坊终于变成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姬彻脑海中一片空白,原来人在死亡边缘时并不会出现人生的走马灯啊。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 钻心的疼痛和脏器破裂并未如期而至,连多一点点的烫伤都没有。 只有暖的,柔软干净的,生死置之度外,绝不松手的怀抱。 姬彻睁开眼,困难地翻过身,和身上那只大猫四目相对。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火光冲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 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重逢时刻啊。 姬彻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了一把,颤颤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应贞······” 应贞再顾不得什么礼数尊卑,他双手捧着姬彻的脸,与她额头死死相抵,他怕得发抖,要是再来迟一点,他不敢想······ “大人,大人,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对不起,我来迟了,对不起······” 光是看见眼前人无事他就死而无憾了。 温热的眼泪不断落下,落在姬彻脸上,落进她眼眶里。 姬彻咳出一口血,笑了。 看来也有人时时记着我的喜好,念着我的好,也会为我舍生忘死,赴汤蹈火。 真好啊。 “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姬彻呼噜呼噜他的脑袋,就像以前一样。 应贞紧紧抱着她,哭得几乎抽噎起来,哭得姬彻肩头一片温热。 果然是水做的大猫啊。 “不哭了,先离开这儿。” 姬彻强撑着站起身,应贞却软软倒下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肩上流下来的,不是应贞的泪水,而是鲜血。 姬彻喉头发紧,因为应贞不但在哭,还在大口大口地呕血。 刚才的爆炸造成了巨大的冲击,还有不断砸落的楼板,这样近的距离,全被他一人挡了下来。 他根本就没想过自己要活。 姬彻的中衣用来做吊索了,温烫的鲜血就这么蜿蜒在她的皮肉上,将胸口染得一片赤红。 应贞有种心愿已了的释然,“大人,我走不了了,你快走,快走······” “大人,你把我的衣服剥下来,披上,不然会烧伤的,快,快走······” 今天已经有一个人为她死了,姬彻绝不能容忍这样的悲剧再次重演。 “给我活着!你要是敢死了,做鬼也别来见我!” - 外面的刺客弓手终于被尽数制服歼灭。 苏木目光赤红地看着那幢烧得熯天炽地的楼阁,尽管姬彻的命令是让她在绮梦坊外围守,若遇敌情直接清剿,还嘱咐她不准做多余的事。 但苏木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挚友被烧死,她毫不犹豫地抢过天兴卫准备好浸湿棉被,披上就往火海中冲去。 在烈焰中,苏木看见一个人影冒火向她所在的方向奔来,是姬彻! 她背上还背着一个人。 苏木赶紧冲过去,将两人护住。 - 苏木护着姬彻回到鸾鸣行宫时已经是后半夜。 才进门云舒和冷月已经候了多时,从她们身后闪出来一个身影,是江鹿儿! 他没事了! 江鹿儿一见姬彻满身是伤,布满血迹,他的心也跟着抽疼,恨不得替她受了这一切苦楚。 他眼泪止也止不住地淌,“神仙姊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见他无恙,姬彻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摸摸他的脑袋,“不是你的错,你没事就好。” 苏木急得不行,说话都带了些冲,“别说这些没用的了,江小神医,快点的,帮兰城治伤啊!” “嗯嗯!”江鹿儿转身就往药房跑,“快,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就不会有事的,什么事都不会有,神仙姊姊吉人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我能治,我一定能治······” 他一害怕紧张,说话又不由自主地絮叨了起来。 姬彻又向云舒交代一句,“别惊动敖云,让他好好睡觉,就说我明天去看他。他现在不能受惊吓。” 云舒担忧地看着姬彻,但还是领命去了。 冷月从苏木背上接过应贞,目光复杂地看了姬彻一眼,不知主子对这个死而复生的师弟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自己到底是该跟上去还是另寻名医,她能让他活着吗? 姬彻看出了他的纠结,道:“还不快跟上神医,你还想再葬他一次吗?” 冷月动容,“谢主子!” 第116章 因缘 进了药房姬彻找了张软凳坐下,对江鹿儿道:“小鹿儿你先给他看,我的伤不打紧,他再不救就死了。” 姬彻脑子毫不糊涂,交代道:“长青,我这边问题不大,你先去看看天兴卫的姐妹们,该请大夫请大夫,抓到的杀手和弓手都好好关起来,今晚的守卫也不能松懈,那边离不了你,快去吧。” 苏木一脸焦急,但她知道姬彻说的是对的,这个时候,最不能乱。 “好。兰城,你多保重。” 姬彻点点头,苏木这才转身去了。 江鹿儿刚才一颗心都在姬彻身上,如今看清了冷月背着的人,不禁惊呼出声。 “阿真哥哥!怎么会是你!” 应贞因为失血过多已经昏死过去,剥下衣裳才看清他血肉模糊的后背,还插着大大小小的陶瓷碎片和木屑,十分可怖。 “阿真哥哥你怎么回事,为什么每次见你都在鬼门关啊!你可真是气死我了!” 江鹿儿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他取出残片,用烈酒消了毒,撒上止血的秘药,虽然人在昏迷中,但应贞还是忍不住疼得哼出声,无意识地颤抖。 姬彻见江鹿儿这般反应,问道:“你认识他?” 江鹿儿紧张的时候就乐得跟人说话,更别提是姬彻问话。 “嗯嗯,当时我去找师妇,走到桃花镇的时候去溪边打水,就发现了这位哥哥,他当时伤的很重,都被人用剑捅穿了,但是他也是命大,居然还没死,神仙姊姊你是知道的,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就把他救活了,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残忍,居然捅得那样深,整整用了我一块血肉才把他心口那窟窿补上,就是神仙姊姊你上次问我手上的那条疤。” 姬彻瞬间理解了一切,“原来如此。” 江鹿儿继续道:“阿真哥哥好起来之后跟我在溪边的窝棚住了一段时间,还给我打兔子打野鹿,再后来他经常出去,直到有一天他给我留了一堆银钱和一张字条就离开了,说他还有未尽之事,必须完成了才能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然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今日重逢他又受伤了,你说你辛辛苦苦救回来的病人老是寻死,你会不会生气?” 眨眼间江鹿儿就处理好了应贞的伤口,又抓了药在小炉子上煨着,最后动作快如闪电地割破指尖将血滴进应贞嘴里。 “神仙姊姊,这次不是我不爱惜身体,只是阿真哥哥之前就用过我的血,现在他不仅是皮外伤,脏器也受了伤,除了我的血,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的,不用的话,他真的会死。” 姬彻叹一口气,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算是相信了什么叫命运造化,因缘际会。 江鹿儿处理好一切,和冷月一起扶起应贞,在床上垫上软垫被子,让他趴躺着,防止后背的伤口崩裂出血。 江鹿儿叹一口气,“接下来就要看天意和他到底有多想活了。” 江鹿儿脚不沾地地又跑过来给姬彻诊治,她身体素质过硬,虽然身上有多处烧伤和跌打的青紫,胸口感觉剧痛,但所幸脏器没有损伤,肋骨也没有断。 江鹿儿念了一声佛,又抓了一副药煎着,接着拿了药膏给姬彻治疗烧伤,“神仙姊姊你别担心,我师妇的冰肌玉容膏天下无双,保证你一点疤都不会留······”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离得近了姬彻才看见江鹿儿瓷娃娃一样白净的脸上有五道红痕,已经消肿了,不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姬彻皱眉,“那些个畜生打你了?” 江鹿儿下意识地摸上脸,笑笑,“不打紧,她们劫了我的轿子,还骂神仙姊姊,我气不过骂了回去,她们骂不过就打了一下,现在已经不疼了,明天就完全看不出来啦。” 姬彻今晚第三次感到深深的挫败,“抱歉,连累你了。你本不该经历这些。” “不是的!不是的!这不是神仙姊姊的错!都是那些坏人的错!”江鹿儿紧紧握着姬彻的手,“是我执意要跟着神仙姊姊的!你不抛下我,我就开心!我一点都不后悔,你要是丢下我又自己受了这样的伤,那我才会真正伤心!” “我知道了,不会丢下你的。”姬彻微笑着拍拍他的手。 江鹿儿重重点了点头,倒了一碗药来,捧到姬彻面前。 姬彻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喝完后嘴里被塞了一小块玫瑰糖。 姬彻含着糖,又想起一事,问,“后来你是怎么回来的?” 江鹿儿噔噔噔跑过去拉住冷月的衣袖,“是这位冷月哥哥把我救出来的!他真的好厉害,几下就把那些个坏人打得满地找牙,可解气了!” 江鹿儿一边说还一边挥了挥拳头,看向冷月的目光充满了崇拜。 姬彻看向冷月,真诚地点点头,“谢谢你。” 冷月慌忙下拜,“属下不敢冒领别人的功劳,今晚若没有苍牙出手相助,只怕没办法这么快地救出江小神医。” “怎么说?”姬彻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人,问冷月。 在冷月平铺直叙的话语中,姬彻知道了今晚暗处发生的一些事。 姬彻交代幽锋司去寻人后,冷月一出门就有人丢来纸条,说江鹿儿在城郊的一处庄子,让他们快去救人。 冷月自然不会相信这样来历不明的情报,立刻追上了丢纸条的黑衣人,两人打了一架,即使对方蒙得严严实实,一动起手来他就洞悉了对方的身份,那么多年的师兄弟,怎么可能会认不出对方的身手。 冷月一开始难以相信,前几天他才刚将苍牙的遗物安葬,他怎么会又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呢?又为什么非要隐藏自己的身份不愿相认呢? 于是冷月叫了他的名字,两人对峙在原地。 苍牙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师哥,说自己没有时间了,江鹿儿确实在那个庄子里,他已经把庄子外接头的人都干掉了,拜托冷月一定要去救人,也求冷月放自己走。 冷月派人跟着苍牙,自己去了城郊的庄子,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江鹿儿,等把江鹿儿安全救回之后,手下的蜂士来报说,苍牙直奔绮梦坊去,绮梦坊着了大火,苍牙不要命一样就冲进去了。 后来的事姬彻都知道了。 “原来是阿真哥哥救了我。”江鹿儿端来刚煎好的药汤,在冷月的帮助下,扶起了应贞,一点一点喂他喝。 第117章 胎动 接下来的几天,姬彻让苏木放出消息,说:王万年于绮梦坊纵火,意欲谋害太子,太子重伤未醒。 也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幽锋司安插在北霜的暗桩传回密信,第一时间由冷月呈到了姬彻面前。 姬彻看完密信后思索片刻,提笔给苏相写了回信:长青的彩礼,可以动了。 火烧绮梦坊那天晚上除了姬彻安排好的天兴卫,后来见火起赶来驰援的还有大月白马卫,两相见证下是万万抵赖不得。 被逮捕的刺客弓手们没有那么硬的骨头,熬不住刑罚纷纷招认,确实是王氏豢养的死士,为的就是鱼死网破。 宣帝一开始听见这个消息时有些慌张,紧接着更多的却是兴奋。 借着这个由头,她雷厉风行地对王氏开刀。 王氏心存谋逆,谋害太子,王万年腰斩,移三族。 王氏这次可算是彻底倒了,又扫除了宣帝的一桩心头大患。 看这前车之鉴的惨状,卢家和崔家早已瑟瑟发抖,更加夹紧了尾巴做人。 宣帝的路更顺了,这让她开始考虑姬彻死活的问题,现在看来,这似乎不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了,要是姬彻死了,自己又不是不能再生育,大月总会有新太子的。 至于元宁乱不乱,那不重要,要是乱起来才更好,借机把之前在棠水之战时失去的土地收回来。 光明的未来,需要牺牲。 但是鸾鸣行宫现在就是铁桶一个,根本不知道里面具体的情况,她多次派柳姑姑前去询问打探,不管怎么旁敲侧击,永远只能得到最官方的回答,就连一直被她攥在手里的幽锋司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没了音讯。 所以宣帝现在还不敢轻举妄动,最好的药材和补品流水一样往鸾鸣行宫赐,甭管姬彻现在的状况如何,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足了。 姬彻的伤在江鹿儿的悉心照顾下,其实几天后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结痂的地方还需要时间愈合脱落,微微的刺痒让她总是忍不住想挠一挠,被小小神医时时刻刻监督。 姬彻不想要敖云担心,但是也没有隐瞒,简明扼要地跟他说了大致情况。 敖云看着自家妻主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个小补丁人,露出来的皮肤还有没消下去的青紫,头发被火燎了之后剪得像马啃一样,却还乐呵呵地冲他笑,说自己没事。 可把小老虎心疼坏了,抱着姬彻又亲又贴,琥珀大眼睛湿漉漉的,“妻主骗人,明明看着就好疼好疼,我看着心里也疼。” 姬彻任由他撒娇亲亲,双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的肚子。 “那云宝帮我吹吹好不好,吹吹就不痛了。” 敖云非常听话地凑过去,在姬彻额头上青紫的地方轻轻吹了三口,“痛痛飞飞~” “哈哈哈!”姬彻被他逗笑了,环着他的脖子就亲上去,“像你这么可爱的小朋友是要被我亲鼠的!” 两人渐入佳境,敖云突然唔了一声,姬彻穷追不舍,不让他逃脱。 “唔唔!”敖云表示抗议,赶紧拉着姬彻的手贴在自己肚皮上。 “唔?!”姬彻的眼睛也睁得圆圆的,终于放开了他。 肚子里小家伙们动了!但是这幅度有点离谱了吧! 姬彻可是他爹的两辈子都没见过胎动啊,这真的正常吗?怎么感觉像异形要破体而出了!救命救命救命! 姬彻被吓一跳,“小鹿儿!!!快来看看!!!” 遇事不决,先叫江鹿儿就对了。 江鹿儿给敖云把了脉,在他肚皮上摸了摸。 “没事的神仙姊姊,这是正常现象,小宝宝在里面伸懒腰呢,父子都很健康。” 敖云本来只是想跟姬彻分享一下胎动,没想到会吓到她,“妻主别担心,小家伙以前也动过,只是今天特别活跃,我只是想给你摸摸。” 姬彻这才放心,“那就好那就好······” 小鹿儿背了小药箱,“神仙姊姊,阿真哥哥刚刚醒了,我给他重新配了药,你要一起去看看他吗?” - 应贞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空气中还弥漫着药草的清苦气息,微微一动就觉得浑身没有一处不疼。 他的记忆在姬彻把他背到背上之后就中断了。 原来,自己没有死吗? 他记得他飞奔到绮梦坊的时候,只看见冲天的火光,有弓手大喊着往一楼射,绝对不能让太子活着出来。 当时情况紧急,应贞哪里还顾得了许多,满脑子只有冲进火场救人这一个念头,大人绝对不能死,他之所以还苟活于世,就是为了这一天存在的,作为一个影子护她周全,必要时用自己的命换她的命。 他扑了过去,带着热浪的巨大冲击波几乎将他震碎了,但是他一点都不后悔,幸好,幸好这一切不是炸在大人身上,幸好他没有来晚······ 在那烈焰炼狱里,大人居然又跟他说话了,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他甚至还记得她的手留在自己脑袋上的触感,就跟从前一样。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母亲父亲在对他招手,那个彼岸看起来那么温暖明亮,就跟小时候一样,只要走过去,就再也没有痛苦了。 但是啊,他听见姬彻说,“不要死”。 那一瞬间他就不想死了,也不敢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再看不到她的笑容,听不见她的声音,再没办法守在她身边······ “妈妈爹爹,我现在还不能来陪你们。”他向母亲父亲挥手,然后奋力回溯,往此岸游,他要回到她身边去。 应贞泪眼朦胧地醒来。 “阿真哥哥你醒了!”江鹿儿第一个发现了他的动静。 应贞虚弱地抬眼,“小鹿儿?你又救了我······” “阿真哥哥你先歇会儿,我马上回来。”江鹿儿没说上几句就被姬彻催去了。 “你终于醒了!”冷月喜得去抓他的手。“别乱动,你背上的伤很重,还要趴一段时间。” “师哥?”应贞艰难地转过头,师哥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这是哪儿?大人呢?她还好吗?她没事了吧?” 冷月满面怜惜,“这里是太子殿下的行宫,太子殿下没有大碍,你先好好养伤。” 应贞若有所思,“是大人她救了我吗?” “嗯,主子她将你从火场里背出来,又让江小神医先帮你治伤。”冷月如实回答。 冷月不知道他和主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斟酌字句,将之前姬彻寻找他的身份小盒,询问他的过去,又将他的小石印托付给自己等事情如实与应贞说了。 “主子她,是个很好的人。” 应贞喃喃,“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的······” 第118章 苦尽 二人说话间,江鹿儿蹦蹦跳跳地推开门,“阿真哥哥,神仙姊姊来看你了!” 冷月连忙起身就拜,“见过主子。” 应贞一眼就看见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她披着门外的阳光走了进来,两人隔着这一小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对视,一时间什么都没说。 “谢大人救命之恩。”应贞挣扎着要起身,稍微一动背后的绷带就晕开一片红。 姬彻三两步上前制住了他,“不要命了?安生趴好。” 姬彻让冷月先退下,江鹿儿拿了几味药出去添在小药罐里煎。 房间里只剩下姬彻和应贞,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只有屋外小药罐咕嘟咕嘟的声音。 最终还是姬彻先开了口,“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说吧。” 姬彻没说让他说什么,应贞就直愣愣地从头开始说。 从他出生,到山贼,到幽锋司,到元宁,到桃花溪,一切的一切。 他说,在榴县的那处宅子里,他又有了活着的感觉,作为一个普通人,踏踏实实地活。 他的心从来没有那么平静过,洗衣的时候就只想洗衣,喂鱼的时候就只想喂鱼,没有尔虞我诈,没有生死一线,只有静谧和美好。 头一沾枕头就能睡着,神经不用时时刻刻紧绷,甚至那些血肉横飞修罗地狱一样的噩梦也再没找上他。 只要在姬彻身边,在这片她打造的净土里,他就不害怕。 “以前我很害怕打雷,爹爹就会抱着我,给我擦眼泪,哄我睡觉。” “后来我很少哭,一旦哭就会被欺负,被打得更狠,司中教育我们不能流眼泪,让我憋回去,渐渐的,我就不再哭了。” “直到大人你对我说,不要憋着,哭出来。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哭泣是被允许的······” 什么幽锋司的狗屁任务,根本比不上为姬彻做一个月饼。 一朝知春暖,余生畏严寒。 也是在这个时候,在他沉溺于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中,并渴望着它还可以再久一些的时候,金步摇的出现打碎了一切。 阴暗中的毒蛇还是找到了他,将他紧紧缠住,把他的美梦一点点吞噬殆尽。 金步摇甚至开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只要应贞能顺利将这个任务完成,就会帮他揪出真正杀害他师父的人,洗刷他身上的一切冤屈,告慰他师父的在天之灵,让他堂堂正正回幽锋司。 一边是爱的人,一边是恩师,他脑子很乱,也很害怕。 但是最后他想清楚了,人死不能复生,他只能尽自己的力保护活着的人。 “师父已经死了,这是如何也不能挽回的事实,我还碍着那些虚名干什么,为了死人和虚名辜负了活人,错过了眼前的幸福,那才是真正的傻······” 当时情况紧迫,如果他不假意配合金步摇的话,他很清楚对方那样的疯子肯定会用更极端的法子,至少现在经过他的手的话,就还有操作的空间。 于是他将金步摇给的毒药换成了迷药,伪造姬彻被杀死的假象,先瞒过金步摇,至于后来的事他也想好了,他会向姬彻坦白一切,在一切还来得及的时候。 只可惜老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被江鹿儿救了之后,应贞又悄悄回到了姬彻身边,在黑暗中默默守着她,看着她娶夫生子,看她好好活着,他想就这样化成影子也很好,守护她一辈子,必要的时候,为她去死。 姬彻往大月去的时候,他跟了一路,风餐露宿,一步也没有落下。 他用骨针打开了暗算的毒镖,杀了盛月楼企图谋害姬彻的刺客。 当然,也听到了姬彻在应家祠堂说的一切,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亲手毁了什么,原来他的好,姬彻全部都记得,甚至觉得他是个好夫郎······ 在祠堂破败屋檐上的漫天大雨里,应贞哭得像个小孩,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将他浇了个透,心脏抽疼。 直到他发现王家对江鹿儿下手,他赶紧跟上,确定了关押江鹿儿的位置,将消息传递给冷月,赶到绮梦坊的时候只看见漫天大火······ 他说得很慢,声音有些飘忽,姬彻一次都没有打断。 等他全部说完,像个做错事的拘束小孩,默默趴在床上等待姬彻下达最后的判决。 “我看过你写给幽锋司的密信。” 姬彻的话一字一句敲在他心上。 应贞攥紧了拳头,有些话他现在不说,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说了,之前这么多事让他学会的,就是一切要及时,不然事后只会追悔莫及,他算是死过的人,深知绝对不能将遗憾带入坟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语气那么温柔缱绻,却又那么绝望无助。 “大人,我深爱着您,您是耀眼的太阳,真实地照亮过我,卑贱如我却恋慕着您,对不起,大人,我骗了您很多次,只能用生命赎罪,对不起,对不起······” “你差点害死我,却又救了我;我也杀过你,救过你,算是两清了。”姬彻看着他,目光平静,“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应贞心中一空,是的,他在幻想什么呢,姬彻不杀他已经是格外开恩了,他怎能还有其他不切实际的奢望呢,奢望一个永远得不到的回应。 应贞收敛情绪,强行挤出一个微笑,“是我僭越了,大人放心,等伤好了,我会马上离开,不会再让大人困扰的······” 姬彻脸色一沉,“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 应贞一时不知所措,嗫嚅道:“不是的······我······” 姬彻逼问,“我猜你就算走了,也会跟之前一样,继续悄悄跟着我,为我挡箭,时时刻刻准备去死是不是?” 应贞被说中了心思,静静垂着头,什么话都不敢说。 姬彻冷笑,“你凭什么以为我姬彻会要一个没名没份的男人这么不清不楚地跟着我。” 应贞把脸埋进枕头里,泪流满面,全身发抖,心脏疼得要裂开了,既然如此,那么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不如跟着母亲父亲同去。 “自以为是,不知好歹。”姬彻又骂了他两句,“我告诉你,像你这么不惜命不听话的就该罚,重重罚,罚你一辈子给我铺床扫榻,洗衣做饭,生儿育男,没有我的同意,你哪儿也别想去,你连死都不能死!” 应贞反应了几秒才抬起头,枕头上都哭出了一张丑丑的脸,大悲大喜间他控制不住地涕泪横流,打起了哭嗝,“大人······嗝······” 姬彻挑眉,“叫什么?” “嗝······妻主······嗝······” 第119章 甘来 心中没有一处不温暖不熨贴,消融的冰雪就变成眼泪流了出来。 姬彻走上前,哭笑不得地呼噜呼噜他的脑袋,“怎么还哭得更凶了,谁欺负你,我去打他。” “没,没有,我,嗝,我只是太,嗝,太高兴了,嗝······” 应贞难为情地把脸埋进枕头里,真是该死啊,让妻主看见这么糟糕的样子,声音闷闷的。 姬彻失笑,“高兴就不哭了,再哭伤口又要裂开了,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嗝,嗯嗯,嗝,不哭了。”应贞抬起惨兮兮的漂亮脸蛋儿,眼睛红红的,明天肯定就肿了,因为太激动一下子收不住,哭得鼻涕泡泡都出来了。 明明是雪豹,这下好了,生生哭成花豹了。 姬彻拧了毛巾给他擦擦脸,“这几天你就乖乖养伤,好好听小鹿儿的话,好好吃药吃饭,待会儿我会派两个勤快侍儿过来,你想吃什么就让小厨房做,有什么想玩的想要的尽管吩咐他们去买,总之首要任务就是把身体养好,好不好?” 豹豹吸了吸鼻子,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都,都听妻主的,嗝······” 这时江鹿儿也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正听见这么一声妻主,惊得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面前的两人。 他现在终于懂了姬彻那句“有一些夫郎”的含金量,真就随时随地发现新夫郎呗! “神仙姊姊,阿真哥哥他,他是你的,你的······” 姬彻点点头,“真真儿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夫郎,我的家人。谢谢你,小鹿儿,你救了他两次,也就是救了我两次,这份恩情我会铭记在心,此生必报。” 应贞心中甜得发酸,自从双亲过世后,已经很久很久没人这样唤他的乳名了,即使亲如师父,到底也没说过他是家人这样的话。 眼泪又不听话地盈满了眼眶,是真的,是真的,从今天开始,他有妻主了,也有家了。 江鹿儿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不过只有一瞬,他马上就隐藏好情绪,端着药碗上前喂应贞喝药。 “神仙姊姊怎么又跟我客气,阿真哥哥救过我,更何况他是你的家人,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救他的······” 应贞喝完药,伤势加上哭累了,不一会儿又开始昏沉,姬彻给他换了一个干净的枕头,把人哄睡着后她才离开。 走出门就看见百步外还在静静跪侍的冷月,姬彻走上前,“怎么一声不响在这里跪着,说了不用动不动就跪,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就想我来拉你?” 冷月经不住姬彻这样的打趣,磕了个头忙不迭爬起来,“谢主子救了苍牙性命。” 姬彻道:“苍牙已经死了,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只有我的夫郎应贞,他跟幽锋司再没有半分瓜葛,明白了吗?” 冷月心中一惊,属实是没想到这么个结局,但是他回答得格外响亮,“是!” 他心里由衷地为师弟高兴,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应贞吃了这么多苦,确实也该让他有个好归宿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姬彻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如今你也位居司正,以前的脏事,查查吧,苍牙就算不在了,也不能一直背着恶名。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坏人凭什么享安乐,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属下一定竭尽所能。”冷月郑重一拜,着手去了。 晚些时分,云舒回报,说柳烟烟的尸首已经收殓,可着实惨不忍睹,按姬彻的吩咐火化了,如今放在玄天观,等明日的十五法会超度后就能下葬。 还有城南的那处小院子也买下来了,按照姬彻的意思已经全部打理妥当。 姬彻点点头,柳烟烟那样美好的人,不应该留肉身在阴暗的泥土里腐烂。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明天我亲自去取他的遗骨。” “王上,外面好多眼睛盯着,恐怕······” “无妨,我换姑姑的打扮出去,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办。” 姬彻闭上眼睛还能想起柳烟烟姣好的笑容,他本不该卷入这件事里的。 彩云易散琉璃脆,世间好物不坚牢。 他只是姬彻人生中一个匆匆的过客,她没有爱过这个男儿,却为他的死惋惜痛心。 她本以为,在不久的将来,柳烟烟也能从烟花地脱身,也许会嫁给一个普普通通对他好的女人,能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也会有他自己的孩子,会有更好的生活······ 可他就这么轻飘飘的死了啊,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 姬彻从焦头烂额的鸨公那里买下了柳烟烟的卖身契。 人都死了,鸨公简直不明白对方的动机,但是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一张纸能卖这么高的价钱,总比什么都捞不着好,二话不说就卖了。 后来姬彻将这张绑住柳烟烟一生的纸烧得一干二净,愿他来世清清白白,再不落泥淖。 姬彻并不了解柳烟烟,只从他的三言两语中微微窥见了他的生平,知道他在水患中艰难地存活下来,知道他为了生存为了学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知道他喜欢孩子,知道他只要过上平淡的生活就会很幸福······ 还有一些事,柳烟烟没说,姬彻却切身感受到了,那就是这位烟花男儿比很多贵族出身所谓的上等人更加纯粹善良,有着一颗水晶一样,最最纯洁高尚的心。 他不会就这样白白死了的。 姬彻在心中暗暗发誓,她一定会兑现自己的诺言,为天下人谋一个太平盛世,盈车嘉穗,老百姓安居乐业,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姬彻在城南山清水秀之处买下了一个院子,置办成一家书院,书院外遍植杨柳,远远望去郁郁葱葱一片。 书院名曰——“碧柳书院”。 姬彻打算将柳烟烟的骨灰葬在书院旁。 为他立一座小小的冢,周围遍植鲜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他那么喜欢孩子,以后陪伴他的,将会是孩子们朗朗的书声。 再没有鄙夷没有苦痛,没有肮脏泥泞的尘世,只有清风明月,夏荷冬雪。 第120章 思凡 与普遍信仰女娲娘娘的元宁不同,大月最普遍和灵验的信仰是九天娘娘,其中以绮京的玄天观香火最为鼎盛。 据说玄天观风水极好,连太庙的选址都定在它旁边,九天娘娘有求必应,解一切苦厄,每逢初一十五都有庄严法会,可以超度亡魂,若是男子,多求来生转为女身,具娘子相,出离一切苦。 姬彻特意选了一个人少的时间,来到玄天观时正值午后,道长们吃了晌食都去小憩了,除了一个看门的老庙祝坐在门口打盹,观中人影也不见一个。 姬彻走进观中,琉璃瓦配红墙的建筑古典又漂亮,进了大门就能看见一个黄铜打造的巨大香炉,里面还点着香客们未燃尽的香烛,可以闻到一阵阵淡淡的香火气,让人不知不觉地就放松下来。 往里走是一个人工开凿的小池塘,碧水清清,有几尾红鱼在其中追逐嬉戏,大池里面还套着一个小池,小池中有一尊黄铜铸的乌龟,龟背上驮着一个铜铃铛,周围布满了铜钱,看来是香客们用铜钱去打那铜铃,意寓讨个好彩头。 再往里走就是正殿玄牝殿了,此殿极高,雕梁画栋,殿上瓦片俱由黄铜打造,可称金殿,光华灿烂,不可逼视。 门上对联书曰:身居坎位,玉相凛凛威宇宙;面向离宫,宝剑辉辉镇乾坤。 殿前对称地种着两棵挺拔苍劲的银杏,雌雄双抱,气势磅礴,从这里可以窥见殿中一角,却看不见神像真容。 走进殿中,姬彻仰头看去才能看清神像全貌,殿内供奉的是一尊整棵紫檀木雕刻出来的九天娘娘像,露出地面的高度大约二十二米,地下估计还深埋着一段,怎么着也有个三十米左右,巨大的神像衬得人类是那么渺小无助。 九天娘娘左手持阴阳乾坤法镜,右手持金刚伏魔宝剑,表情庄重慈祥,眉眼舒展,平视前方,贴以金箔,其身遍饰璎珞,宝石点缀,臂缠莲花,宝相庄严,脚下踏金翅玄鸟,妙相伟岸,不同凡响。 整个玄牝殿都是依神像所建,上面还有两三层,应该是道长们打扫和功课的去处,普通香客并不能通行。 姬彻正准备燃香参拜,然后去神厨中取安放柳烟烟遗骨的坛子。 忽然听见有人说话,还是男子的声音,姬彻皱眉,莫非是这庙中的道士们有什么淫行吗? 听他们说话的声音是从上面一层传来的,上面的人应该没发现下面进来了香客,还在肆无忌惮的交谈。 姬彻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她倒要听听这庙中到底有什么古怪。 一个清越活泼的声音,“你今天注意看那对求子的妻郎了吗?我猜呀,他们一定是新婚,那位娘子连磕头的时候都要牵着她家夫郎的手,真好啊······” 另一个清冷的声音无奈道:“哥,好好打坐,你看看你那结的什么印,手都散了啊,待会儿师父回来又要连我一起骂。” “哎,要骂就骂吧,最好直接把我骂死算了,省的一天天半死不活,你说说,我们大好年华,天天对着这些神像青烟,闷都闷死了。什么脚不能碰地啦,什么斋期不能吃肉啦,什么不能看女人会被摄魂啦,根本就是要把咱们变成木头人,变成死人嘛!” “嘘!哥,你少说两句,这还在外面呢,求你了,就再坚持一下下,马上就回去啦。” “不想回去!在这儿祈福好歹还能看看别的活人,我嫁不了人,看看别人家妻郎成双入对开心开心还不行吗?谁要回去天天看着师父那张木头脸,他们都是大骗子,哪里有什么妙境洞天,哪里有什么他化自在,给他个妻主,那老小子他谈得明白吗?” “求求你收了神通吧哥,你再怎么不愿也暂且忍一忍,你这是被私欲蒙蔽了,经书上说:人心好静,而欲牵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静——” “——别念你那经文了,再念你就傻了。我就问你,每天晚上独自个睡觉被子冷不冷?看见来庙里的妻郎们如胶似漆,你心口热不热?咱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英雌,干什么天天穿这灰扑扑的道袍,一点颜色也没有,就跟每天吃的那青菜豆腐一样,什么滋味都没有!” “哥,我说不过你,但我们是娘娘坐下童子,空青琉璃仙宝瓶擎签就偏偏选中了咱们,那就得认不是。再说也不是永远啦,等下一任的圣男选出来,我们就可以嫁人了呀。” “哼!那时候只怕我半截身子都入土了,生都生不了,最后被一个什么老太婆得了宝签,娶回去当个泥菩萨供着!老天啊!光是想想我就想死!弟啊,要不趁现在没人咱们跑吧,出去寻一个年少姐姐,任她打我骂我说我笑我,生上十个八个大胖闺女,唔唔唔······” 可能是听他越说越离谱,清冷男儿直接伸手捂了他哥的嘴,“越说越不像话了。” 思凡男儿挣脱开,清越的声音又响起,“崔暮暮,咱俩一胎双生,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吗?你要真不认同我说的,那你脸红什么?你敢对着九天娘娘起誓,说你心里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就是没有!我脸红那是因为被你气的!” “好哇,娘娘啊娘娘,您大慈大悲,快赐我弟一个女人吧,看他还嘴硬不嘴硬!” 听声音两人还拉扯起来了,姬彻听了半天的菜鸡互啄和小乾道思凡现场版,真的绷不住了,噗地笑了一声。 “谁?!” 楼上一声惊呼,紧接着就什么东西掉了下来。 姬彻眼疾手快,猛地伸手接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姬彻看着怀中神仪明秀的男儿,懵了;一抬头,又对上楼上探出头来的另外一双,跟怀中人如出一辙的小狐狸眼。 姬彻:我勒个豆!这算不算碰瓷,我可什么都没干啊! 怀中人:爹啊!爹啊爹啊爹啊!我被女人抱了,死了死了,我的功德我的清白,六欲不生,三毒消灭,啊啊啊,灭不了一点,这女人怎么这么好看,她身上好热,好香,居然能直接把我接住,这有力的臂弯······我完了······ 楼上那人:!!!娘娘啊娘娘!您也忒灵验了!现在加条件还来得及吗?也给我来个女人吧!!!求求了!!! 第121章 双生 姬彻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顺势将这小男儿往地上一放,不听不看不问,该干嘛干嘛。 她燃了三支香拜了拜,在九天娘娘面前许下心愿,上完香,绕着神像走了一圈,在神厨里找到了送来超度的骨灰坛子,从中间找出柳烟烟的,端上就要走。 “慢着!你是什么人,轻薄了圣男就想这么一走了之吗?” 姬彻的袖子被拉住,一回头看见是刚刚楼上那个小男儿,这一会儿的功夫他就从楼上跑了下来,张牙舞爪地要讨个说法。 被姬彻接住又放下的那个小男儿满脸红晕,低声道:“哥,算了吧,是咱们不小心,这位娘子没有恶意······” 两个小男儿如出一辙的身高体态眉眼,微微上挑的小狐狸眼机灵妩媚,四肢匀称修长,罩着宽大的道袍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复制粘贴一般,看得人眼花。 那哥哥瞪了弟弟一眼,拉着姬彻的袖子不依不饶,“碰了圣男的身子可是大不敬的死罪!你叫什么名字?是什么人?不回答我可就喊了!” 什么熊孩子,姬彻翻了个白眼。 她轻而易举地将面前胡搅蛮缠的小男儿提溜起来。 小男儿面红耳赤,无能狂怒,“干什么?你想干什——唔唔唔······” 姬彻捡了块供桌上的糕饼塞他嘴里,随手扯下神龛上的幔帐把人捆了个结实。 那小男儿平日里都是被人当活神仙高高在上参拜的,几时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羞愤欲泣,嘴里塞满了栗子酥,从小受的教育又不允许他做出把嘴里的食物喷出来这种毫不体面的举动,只能呜呜着变成一个疯狂蛄蛹的蚕茧。 他弟弟则是吓白了脸,“娘子饶命,娘子饶命,我哥哥只是一时嘴快,他没有恶意的,求娘子放了他吧。” 姬彻没得感情地拿起一块糕饼,“张嘴。” 弟弟脸红得快滴血,犹犹豫豫地张开了嘴,下一秒就被塞满了,舌尖都是栗子酥香香甜甜的滋味。 确认他们不会再大叫大闹,姬彻拎着蛄蛹者轻轻放在蒲团上,什么都没说,抱着柳烟烟的骨灰坛飘然而去。 姬彻脚程很快,来到城南,在选定的位置安葬了柳烟烟的遗骨。 又亲手在旁边种下一棵柳树,佳人已逝,就让这棵杨柳伴着他,岁岁年年。 也不知道这世界有没有魂灵,能不能收到活人的祭祀之物。 但照着惯例,姬彻为他焚化了黄钱元宝,无论如何,也算是个寄托。 回到鸾鸣行宫,姬彻先去看了应贞,他吃了药之后又睡着了,重伤失血过多就是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将养过来。 姬彻吩咐小厨房这几天多给他做些瘦肉猪肝之类的补血菜品,像红枣枸杞银耳燕窝之类的,也每天变着花样做成甜品,能让他多吃一口是一口。 江鹿儿又是被绑架又是竭心尽力的跟阎王抢人,短短几天,年画娃娃的团子脸都尖了几分。 姬彻看着心里也过意不去,吩咐冷月去找了两位身份清白又医术好的大夫,江鹿儿就只管开药方,其他细枝末节的活计就交给大夫们去做。 江鹿儿平时食量就不小,累着了消耗量更大;敖云也是个胃口很好的,况且他现在是一个人吃三个人的份;姬彻喜欢美食就更不用说。 所以鸾鸣行宫负责做饭的老爹子或成掌管食物的真神,每天最有成就感的就是他,出去买菜腰杆都倍儿直。 姬彻这边倒是一切如常,娘娘庙的小插曲根本没让她放在心上。 可两个圣男那边就惨咯。 姬彻走了,弟弟就赶紧上前给他哥解身上的束缚,手忙脚乱地刚刚解开,老师父就回来了。 三人面面相觑,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见他俩不但从楼上的静室偷溜下来,还敢扯坏神帐嬉闹,偷吃供品! 要是有香客进来看见这样的场面,那真是半分体面都没有了,到时候不仅圣男名声扫地,连他这个师父也要受牵连,背上一个管教不严亵渎神灵的罪名。 老师父气得白胡子都翘起来了,“成何体统!简直成何体统!” 两只小狐狸看着师父黑如锅底一样的脸瑟瑟发抖,哥哥虽然背后很能口嗨,但真正见了师父,却也是夹紧了大尾巴,怂怂的。 老师父关上了殿门,一看就是一副要严加管教的架势。 弟弟弱弱举手,“师父······我能解释的······” 一番手忙脚乱的解(狡)释(辩)之后。 老师父深吸了一口气,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所以你是说,有个女人进来,把你们从楼上揪下来,扯了神帐把崔朝朝绑了,然后把贡品赛你们嘴里,顺便还拜了神,拿走了神厨里的东西,最后一声不响的走了?” “嗯嗯!”两只小狐狸整齐划一地拼命点头。 “你们真当我是老糊涂吗?!”老师父怒吼一声,一左一右揪起他俩的耳朵,两个小家伙被揪得吱哇乱叫。 崔朝朝还想再挣扎一下,“是真的啊师父!您不相信我们还不相信九天娘娘吗?娘娘她都看在眼里,我对着娘娘起誓,弟弟他说的都是真的!” 听他这么一说老师父心里头的火烧得更旺了,这两个小男儿平日里胡闹归胡闹,但也还有个分寸,如今年岁大了,竟是越来越不像话! 旁的借口也就罢了,偏偏还编出些什么女人的荒唐谎话,哪里有娘娘座下童子冰清玉洁的模样,这么多年清净自在的经文都白念了,半分不知羞不知廉耻。 不仅如此,现在扯谎话还敢拿娘娘当借口了,老师父是虔诚的信徒,听到弟子口中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言语,无异于严重的亵渎神灵,哪里能不生气。 老师父被气得半死,拍了拍胸口冷静了半天,“跪下!” 两个小男儿对视一眼,不敢说话,只能乖乖跪下。 那一天,老师父的戒尺派上了大用场。 玄牝殿里哭爹喊妈,没人敢进去劝。 两人手心都被抽红了,屁股也被打开花。 晚上趴在房间里,两人屁股上抹了药,冰冰凉凉不能动。 崔朝朝咬牙切齿地捶床,“我跟那个臭女人没完!” 崔暮暮欲哭无泪,“哥,算我求你了,但凡有一次你听我的,别惹事了。” 第122章 彩礼 柳姑姑今天第二次十万火急到鸾鸣行宫求见,却还是失望而归。 今早玉狼关八百里加急的军情传回京师,巴兰尔叩玉狼关,宣帝震动。 巴兰尔经过一个冬天的发育,决定先不去啃元宁这块硬骨头,而是把目光对准了大月。 不久前玉狼关因为废太子调兵出现的大动作她尽数看在眼里,边关军帅变动,绮京内也必有变数,此时不起兵,更待何时。 上一个冬天对于北霜来说可以算噩梦般的存在,瘟疫,冰灾,战火,内乱,每一样落在寻常百姓头上都是灭顶之灾。 一开始部落的人们嗤笑同情那些被送往元宁的男人,觉得他们是没有希望的,觉得他们死定了,可当暴风雪降临,当瘟疫死亡的翅膀张开,当内乱血流成河时,那些嗤笑就变成了羡慕,原来最该同情的是留下的人。 若是当初也能往南走,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至少不会被冻死,不会吃毛毡饮碎冰,不会发烧肿胀溃烂而死,不会因为血脉而被杀戮······ 巴图热的精英部队在和元宁一战中损失惨重,加上她本身早已病入膏肓,根本无法再阻止巴兰尔的谋逆。 巴兰尔在一个月圆之夜冲进王帐,杀死了北霜的大君,她的亲姐姐,夺取了她的王位。 同一日,巴图热的亲女儿阿尔穆苏被鸩杀,巴图热的所有子嗣全部坑埋,有孕的阏氏们也不能幸免于难。 自此,黄金血脉直系近乎断绝,唯一让巴兰尔还不放心的,就只有远在大月的敖云其其格,只要将他杀了,她姐姐就绝嗣了,就再没人能威胁她的地位。 她倒是希望敖云其其格已经被姬玉恒弄死了,这样她就能省很多力气,不过都不重要,只要她杀进绮京,就什么都不是问题。 巴兰尔坐上大君之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取消部落中立,从此以后,所有部落必须参战,如若不然就是整个北霜的敌人,她第一个带头共诛之。 许多中立和平的部落被她逐一收编,女人们被塞进军队里,不得不离开她们的家和夫儿,奔赴军营,将来奔赴战场。 男人们拖家带口地聚集在一起相互照顾,若是再来一次冰灾和瘟疫,或者他们的女人战死沙场的话,那么等待他们的就只有不幸和死亡了。 靠这样疯狂的扩张,巴兰尔马上就集结了一支更大规模的军队,她野心勃勃,在她看来,姐姐偏安一隅就是懦弱苟且,是十足的懦妇,而她不一样,她发誓要一雪前耻,先从大月开始,一步步完成自己的宏图伟业。 光是巴兰尔叩关还不至于让宣帝急得火烧屁股,最让她害怕的是,就在她得到巴兰尔叩关消息不久,她又收到了另一条消息,元宁援助大月抗击北霜的援军已经到京师外了。 威武雌壮,锐不可当的长赢军,就在京师外! surprise fatherfucker ! 宣帝差点没晕厥过去,问就是高兴的,天降神兵,可真是天降神兵啊! 好好好,好的很啊! 她急忙派了柳姑姑去鸾鸣行宫问姬彻的罪,问她这是想干什么?学废太子逼宫吗? 姬彻让云舒转达,这话我不爱听,撤回。 柳姑姑悻悻而回,第二次来带来了宣帝口谕,说一切都可以商量,现在最要紧的是共御外敌,让姬彻冷静,先把北霜蛮子打跑,其他一切都好说。 云舒再次传达姬彻的意思,打蛮子可以,条件不够好。 柳姑姑痛苦面具,但是也没有办法,只能老老实实再跑一趟,把这话给宣帝带去。 院子里,姬彻与苏荷拥抱大笑,苏木也挤进来,就像以前一样,姐妹俩把姬彻夹在中间。 三人好久未见了,心里说不出的热乎劲儿和开心,傻愣愣地相互看着笑了半天。 苏荷是今天早上快马加鞭进城直接来见姬彻的,收到姬彻的命令,她就带领着长赢军的精锐日夜兼程赶来。 她们这支军队的秘密代号就是长青的彩礼,已经枕戈待旦多时了。 因打的是驰援大月玉狼关的旗号,又持大月太子令,往西走,不但官老娘们开城相迎以礼相待,老百姓们更是荷酒担食迎接王师,一路绿灯畅通无阻。 苏荷吃了一盏茶算是简单接风,向姬彻详细说了长赢军的战力和配置,均配铜甲,还配有火器,是之前姬彻特殊选拔出来的老师妇们新研制出来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次带来的都是拔尖的,其他大部队都按你的意思,师妇带着往白练关去了,锦都现在是夏鸾守着。” 苏荷简洁明了地说完了大致情况。 “辛苦了,重华。”姬彻拍拍她的肩,“家里还好吗?” 苏荷笑道:“都好呢,二哥前些日子有些害喜吃不下饭,后来又好了,别的倒也没什么,就是想你想得紧。” 姬彻叹气,“我又何尝不想他们,真想赶紧把这些人都干了,赶紧回家啊。” “对了,二哥和沈郎君都托我给你带了东西。”苏荷打开随身的包袱,一样一样往外掏东西。 “这是他俩给你写的体己信,这是他俩给北霜皇男的小宝宝绣的肚兜,小虎头的是二哥绣的,小麒麟的是沈郎君绣的,怕你到夏天都回不去,大月苦热,这是他们给你做的清热香囊,还有手帕······” 姬彻接过那一小包东西,眼眶有些热,她都能想象苏雩和沈安之一针一线缝制这些小玩意儿时的神情。 夫瘾一触即发,恨不得生出翅膀立即飞回去。 苏荷看着姬彻手上结的痂和青紫,又看见她不咋整齐的头发,怎么看都像经历了一场恶战,“兰城,你这怎么还伤成这样?” 姬彻摆摆手,“对方三族都入土了,我这小伤不算什么。” “行吧。”苏荷挠挠头,又转向苏木,“你小子可以啊,真的找到夫郎了?” 苏木颇为得意地点点头,虽然最近多事之秋,她都好长时间没跟姬冉冉见过面,但一想起对方,还是忍不住会心一笑。 看她这样子苏荷牙都酸了,“虽说是代号,不过这次妈妈确实也让我把你的彩礼一起带来了,要先运到这里来吗?” 苏木看向姬彻,姬彻点点头,“就先放到这儿吧,等干完这波,风风光光地把人给长青娶回去!” 第123章 王不见王 三更天,更妇的铜锣刚敲了一遍。 一辆马车借着夜色停在鸾鸣行宫的侧门。 姬彻并未安寝,屋内烛火犹明,她在等人。 屋内布好了一桌饭菜,白瓷子母壶中烫了酒,母壶的热水温着子壶的酒液。 叩门声响起,姬彻打开门,月余未见的母女俩四目相接,距她们上一次夜谈的时候还是上一次。 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只是这一月来发生了太多事,绮京的局势早已大不相同,两人谈话的心境和内容自然也就完全不同了。 没有激烈的争吵和冲突。 经过柳姑姑前两次的试探,宣帝已经很明白姬彻的态度,于是她第三次亲自来见姬彻一面,就具有了不寻常的意义。 宣帝与姬彻对面而坐,先开了口,“巴兰尔的北霜骑兵擅长奇袭和快速作战,但是她们的耐力不行,她这样来势汹汹就是想诱你和她硬拼,不要正面回应,应该迂回着把她拖垮。” 姬彻为宣帝斟了一杯酒,没有接话。 宣帝无趣头地喝了一口就放下了酒杯,“我年轻的时候日日离不了美酒,甚至能一次喝完一坛,堪称豪饮,如今年纪大了,只能稍微喝一点解解馋。” 姬彻道:“少喝酒对身体有好处,母皇注重保养,便可以长寿。” “长寿好啊。”宣帝笑笑,“我听闻你待你的夫郎极好,那位北霜皇男,你应该很爱他吧,能和心爱的人相守,你比我幸运,也比我有担当。” “敖云他很好,能同他相守是我的运气。”姬彻如实应答。 见她应答,宣帝试图把话题再拉回自己身上,“我知道你不想听我关于时政和战局的见解,会觉得我唠叨。” “没有,母皇多虑了。”姬彻随口应付。 宣帝继续道:“母皇毕竟是过来人,这一生如履薄冰,唯有时时刻刻谨慎小心才能保住这个位子,其他任何什么人都可以行差踏错,但是皇帝不行,就像男人和小孩可以犯蠢,但是女人不行。” 姬彻没有搭腔,她今晚不是来听人教她怎么做事的,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宣帝试图缓解氛围,“孩子就要出生了吧?骥奴也马上要为人母了。” “是的,孩子很健康。”说到孩子,姬彻脸上才有了柔情和笑意,“在肚子里就闹腾,经常伸懒腰,翻身踢腿,估计以后也是个皮猴儿。” 宣帝脸上露出几分祖母的慈爱,“闹腾啊,跟你父君怀你的时候一个样······” 姬彻礼貌地笑笑,没有说什么。 宣帝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不放心地喋喋交代,“还有京城的防守也不能松懈,任何一个小环节出了差错都有可能——” “——我自有分寸的,母皇。”姬彻终于打断了她,看着这位母皇的眼睛认真道:“放心吧,母皇。凡是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你做不到的,我也能比你做得更好。” 宣帝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像是草原上衰弱的雌狮,她已经日益衰老,终于有一天被新的雌性首领所替代。 宣帝端起那杯已经凉透了的酒一饮而尽,“我原本以为,玉恒她会是我毫无疑问的继承人,又或者,是谢氏所出的其他什么孩子,但我从来没想过会是你。” “我在位这么些年,早已厌倦了国内世家大族的争斗,也疲于三国间不休的战火,年轻的时候我又何尝没有一统天下的豪情壮志,但我的壮志在棠水被打得烟消云散,这就是我的命。” “但是我做不到的事,却在你身上看见了可能,我希望你不要跟我一样,不要认命,终有一天,你会成为那个统一天下的至高之人,这片土地真正的王,万众归心。” “天下共主。”姬彻替她说出了那个词。 “对啊,天下共主。”宣帝轻叹一声,话语已经朦胧了。 ······ 这是一次母女间的交谈,更是一场旧王和新王之间的权力交接。 从此之后,王不见王。 烛火从四更燃到了五更。 柳姑姑在外面候着,心中焦急万分,偏生对面的云舒一张毫无表情的扑克脸,弄得她更加坐立不安。 五更天色大明,只听房门吱呀一声,有些打盹的柳姑姑一个激灵坐直了。 只见宣帝推门出来,她的脚步都有些虚软,目色空空,像被抽走了灵魂。 短短几步的台阶,她脚下一个不稳就扑倒在地,好不狼狈。 柳姑姑眼疾手快地上前扶起当今圣上,费了大力气才把人扶稳了。 姬彻跨出房门,语气波澜不惊,“柳姑姑,送母皇回宫吧。” 也是那天之后,白马卫,神策营和玉狼关等大月所有的兵权,全部实打实牢牢握在了姬彻手中。 除了行最后一步继位礼,姬彻已经成为这个国家实际的掌权者。 下一步,不仅要解玉狼关的危机,更是要集中火力把巴兰尔给干了。 姬彻是御驾亲征型的,自己的江山自己打。 分配好各军兵力,留白马卫给苏木镇守大月,姬彻与苏荷带长赢军和神策营北上,并玉狼关守军一起抗击巴兰尔。 临走前,姬彻留下了云舒看家,又特别叮嘱冷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保护好敖云和应贞,这是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幽锋司需要执行的最高指令,冷月郑重领命。 “好好养伤,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能下地了。”姬彻摸摸应贞的脑袋,交代道。 应贞乖乖地答应,牵她的手在唇边一吻,“妻主也一定要平安归来。” “巴兰尔就是个魔鬼,她诡计多端,妻主你一定要小心。”敖云依恋地环着姬彻的腰,难分难舍,“要是我能跟你一起去就好了,我也早就看巴兰尔不顺眼了,而且我还能带你去见妈妈和姐姐,让她们知道我找到了多么好的妻主。你要是在战场上见了她们,记得说我想她们了,等战事平定,宝宝们也出生了,我们再带着宝宝回去看她们好不好?” 姬彻早就知道了巴图热和阿尔穆苏遇害的噩耗,但是她深知这件事一旦被敖云知晓,会对他造成多么巨大的伤害,他现在还有孕在身,一时痛彻心扉只会伤了身子,所以一个字都没敢向他透露。 姬彻想等斩了巴兰尔的人头,敖云这边也瓜熟蒂落之后,再找合适的机会跟他说。 所以姬彻听他这么说时不由心中一痛,面上却保持着微笑,轻抚小老虎的背,“好,都听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一定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第124章 北上 至于江鹿儿,崔贵君情况已经稳定,敖云的胎同样很稳健,应贞也脱离了危险只剩将养,他铁了心要跟姬彻一起去。 特别是上一次姬彻在绮梦坊受了伤之后,江鹿儿经常从噩梦中惊醒,梦里姬彻全身是血,却没有人为她医治,而他一直跑一直跑也跑不到她身边,只能看着姬彻痛苦地不治而亡。 这几乎已经成了江鹿儿的心病,每天早上从梦中醒来,他总要第一时间跑去见上姬彻一面,听到姬彻跟他说话,哪怕是很简单的一句,确定对方安然无恙后他的一颗心才能放回肚子里。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几天姬彻一起床就能在门口看见这只小鹿,他就这么呆愣愣地站着,看见她才像是回了魂,姬彻问他是不是饿了,问他早点想吃什么,他就回答一句都好,然后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姬彻身后,像个小尾巴一样。 所以当姬彻说自己要北上征战,让江鹿儿乖乖在家时,这小男儿瞬间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抱紧了姬彻大腿,“神仙姊姊,我要跟你一起去。” 姬彻好说歹说都没用,这小男儿犟起来真是十头牛都拉不回去,从当时他光着脚连追姬彻十几条街就可见一斑,大有姬彻不带上他,哪怕打断了他的腿,他爬也要跟着爬去北霜的架势。 江鹿儿抱着姬彻的腿就像抱着救命稻草,声音都哽咽了,“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你说过的······” 最终江鹿儿跟姬彻约法三章,绝对听话,绝不逞强,绝对第一时间保护好自己。 出发这天,江鹿儿如愿背着他的小药箱坐上了姬彻的马车,跟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向玉狼关开进。 时值六月,正值早稻快要收获的季节,姬彻大军军纪严明,一路上与百姓们秋毫无犯,更不可随意踩踏稻田毁坏庄稼,王师所过之处百姓无不拜服。 天气日益炎热,行军中难免有人中暑,这日行至一处村寨,名曰秀水村,毗邻一个开阔的池塘,走近些就能感觉到水汽的清凉。 日头也西沉了,姬彻下令在此埋锅造饭,军士们也可借这好地方沐浴一番,解解暑气。 不承想这一洗倒还洗出一件祸事来了。 姬彻吃完饭,正打算约着苏荷也去水边洗洗,突然有个士兵来报,说外面出了大事,村民们捉了一名士兵,就要将人绑进村打杀了,军士们和村民们推搡起来,怕是要出大乱子。 姬彻皱眉,怎么会有这种事,立刻出去查看到底什么情况。 出了王帐都不用人指路,直接冲着乌泱泱一团的人群走去。 士兵们见了主帅都立刻安静下来,退开两边让出一条道让姬彻过去。 姬彻走近就看见抬着锄头铁锹的村民们义愤填膺,几个精壮娘子押着个赤裸上身的小士兵,恨不得直接把人活吃了。 姬彻认得这小士兵叫赵三两,是个脚勤手快的老实孩子,她年纪不大,老兵们爱使唤她干活,这小孩性格好,谁让她跑腿她也乐呵呵地不生气,还兼着每天给姬彻送水的活计,军中没有人不喜欢她。 这样一个小孩怎么会犯这么大的众怒,姬彻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押着赵三两的娘子旁边还站着几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应该是村长或者族长之类的首领,其中一个眼袋快掉到嘴角的缺牙老太太走上前,她也看出姬彻是老大,颤颤巍巍地上前施了一礼。 “将军在上,老婆子是这秀水村的族长,姓吴。今日之事并非是村民们不懂事冒犯军娘,实在是这小子所为简直是畜生行径,今日若是放过了她,别说我们一村的人,就是老天也看不过眼,早晚一道雷霆将她劈得灰飞烟灭!” 面对这样没头没尾的指责,姬彻心中确实有些不快,但是行军在外,又是大战在即,确实不宜也不能和老百姓起冲突,必须问个清楚,从根源解决问题才行。 “老人家,你这话说得云山雾罩,她到底犯了什么罪惹得你们这么大动干戈,咱们把话说说清楚,要是她真犯了错,我一定军法处置,给你们一个交代;但她要是没犯错,也容不得你们这么妄加欺侮。” 吴老族长自认为占了理,哪怕是皇上来了她也不弯腰,冲身后喝道:“二伢子,把你男人带上来,让他自己说。” 她话才说完,立刻就有一个长得跟老鼠似的女人揪着一个衣衫不整的水蛇腰少夫走上前来。 那水蛇腰少夫抽抽噎噎地直哭,二伢子不耐烦地给他一耳光,“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爹的,你这贱屌子,姥子早就知道你这不安分的骚货早晚要惹出事来!姥子的脸都被你丢净了。” 吴老族长伸出拐杖拦住她,“二伢子,看你那熊样,打你男人算什么本事。”老太婆对那水蛇腰男人道:“吴秦氏,那军娘是怎么奸污你的,如今大将军在这儿,你且细细说与她听,可别冤枉了好人,但也别放跑了畜生。” 吴秦氏抬眼觑了姬彻一眼,立刻垂下眼帘,哭哭啼啼道:“小男吴秦氏,是这位吴二娘明媒正娶的夫郎,真正好人家的清白男儿,今日天气炎热,我本想着去池塘边摘些槐叶,回去给妻主做冷淘吃,来到湖边正捋着叶子在水中洗,也是天气炎热,我就,我就脱了鞋袜想洗洗脚凉快凉快······” 说到这时,军士这边就传出冷笑和嘘声,有那大着胆子的老兵油子气不过,直接出言驳他,“男儿家在外面洗脚露丑,可见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在这里装什么三贞九烈呢!” 苏荷呵斥一声,军士们这才住了口,心中却还是愤愤。 姬彻面无表情地冲吴秦氏道:“接着说。” 吴秦氏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在水里吹口哨,我吓坏了,还不及跑,就被,就被这个小畜生从水里钻出来抱住,我想叫,就被她捂住了嘴,她一边摸我一边解我裤子,就在池塘边,将我,将我奸污了······天姥姥在上,您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第125章 奸出夫男口 这少夫一边说一边又哭了起来,好不嚎啕伤心,他女人在众人面前当了乌龟,一张老鼠脸上又青又白,恨不得直接把赵三两给当场打死。 “你这淫夫血口喷人!”赵三两怒火攻心,大叫着想要去踹吴秦氏,被娘子们揪了头发狠狠按住,动弹不得。 吴老族长拿拐杖往地上一戳,“大将军,您也听见看见了,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您的军士犯了罪,你就说,该怎么处置吧?” 姬彻不慌不忙,“我怎么只听见一面之词呢,赵三两,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村里人虽然不愿,但迫于大军的威慑,还是不能不给人说话的机会,几个娘子稍稍松手,让赵三两好歹能有个正常姿势说话。 赵三两冲姬彻一拜,“殿下,方才您吩咐埋锅造饭,我想着这池中肯定有鱼,想着抓两条也能炖个鱼汤尝尝鲜,所以我游到僻静处,正要下手抓鱼,那鱼儿就被芦苇丛里的动静吓跑了。” “那声儿跟猫闹似的,我心中犯疑,拨开芦苇查看,就望见这个淫夫正和一个女人在做那事,被我撞破这淫夫就尖叫起来,那女人一溜烟跑了,这淫夫就冲过来与我拉扯,吵嚷得村里人都来了,这就要抓住了我打杀!” “殿下明鉴!小人实在冤枉呐!” 二伢子一拳打在赵三两脸上,“放屁放屁!要不是你作孽,你脱衣裳做什么?” 赵三两反手回击,立刻就被再次制住,梗着脖子骂道:“天气炎热,我下水抓鱼难道还要穿着衣裳吗?” “天杀的天杀的!你这畜生奸污我还不算,还要反污我的清白,我以后还怎么活啊,爹啊,天啊,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吴秦氏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大嚷起来。 村民和军士们再次剑拔弩张,一时间场面极为混乱。 “够了。”姬彻不耐烦轻轻一句,顿时没有人敢再作声,吴秦氏也把抽噎给憋回肚子里去了。 姬彻盯着吴秦氏道:“这小兵奸污人夫,罪无可恕,吴秦氏,你说是直接斩首还是乱棍打死好呢?” 赵三两目中尽是绝望,军中的姐妹们也咬牙切齿。 “当然是直接斩首好!一了百了!”吴秦氏眼中泛着狂热的光和怨毒,像是一刻也等不了。 姬彻道:“好,既是强奸,就没有什么好害臊的,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立刻将她砍了给你出气。” 吴秦氏腰杆都硬了几分,“将军你尽管问,小男子一定如实相告。” 江鹿儿也好奇地乖乖挤在旁边看,姬彻将他拽过来,捂住耳朵,这才问那吴秦氏。 “你既说她奸污你,那是奸没奸进去啊?” ······ 苏荷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兰城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虽说话糙理不糙,可你这话也忒糙了吧?! 一众的村民和军娘们的表情纷纷地铁,老人,手机。 几个长老听了也直摇头,这是可以在大庭广众说的吗??? 吴秦氏羞得满脸绯红,咬着下唇,声音细如蚊蝇,“自然是,进去了······” 姬彻面无表情,“那她弄了你几次?” 吴秦氏一咬牙一跺脚,豁出去了,“两,两次,也可能,是三次······” 姬彻继续问,“你是能正常人事的吧?” “能,能的。”吴秦氏虽不知军娘为何这么问,但之前自己大话都说出去了,要是不回答,可不显得他心虚吗,只能硬着头皮作答。 “好,他说的大家都听见了。”姬彻转向那几个扣押着赵三两的村妇,冷冷道:“你们现在就脱了这士兵的裤子,当场验!看她亵裤上和体内有没有精水,若是有,将她就地正法,我再无二话!”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豁然开朗,原来姬彻真不是在ghs。 吴秦氏脸色唰地就白了,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人群中。 赵三两黯淡的双眸则瞬间有了光。 几个长老商量一阵,吴老族长给村妇们递了个眼神,几个人就松开了赵三两,围在一处查验。 不消半刻,为首的那个村妇面露难色,冷汗都下来了,对族长道:“吴老,什么都没有,她,这位军娘是清白的。”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赵三两愤愤甩开几人伸出试图搀扶的手,系好裤腰带一溜烟跑到姬彻身边,规规矩矩地磕了一个头,“谢殿下救命之恩。” “起来吧,你该谢自己清白,不然我也饶不得你。” 姬彻放开了江鹿儿,小鹿儿一脸莫名其妙,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集中到了吴秦氏身上? 那少夫瞬间崩溃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向人群中冲去,“吴老四!你他爹的是个死人吗?有种干姐夫没种认!懦妇!” 姬彻又默默捂上了江鹿儿的耳朵。 人群中一个身材高大的娘子慌不择路地想跑,被老鼠脸二伢子飞起一脚踹翻在地,两个女人就这么在地上厮打起来。 “二姐!是那个骚货先勾引我的,你去打他呀!” “我先打死你,再去杀他,大家干净!” 吴秦氏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已经完全疯了,指着族长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老不死的!把我买到这穷乡僻壤折磨,我告诉你,你养的那些个女儿,哪一个没跟我睡过,都是爬灰的畜生!还有你最最心疼的大孙,还不是狗一样围着我的裤裆打转,你们老吴家没一个好东西!这都是你们的报应!报应!” 二伢子气急攻心,放开了妹妹,反手一巴掌将吴秦氏扇翻在地,“骚货!贱人!搅家精!看我今天不杀了你!” “你杀呀!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吴秦氏披头散发,情状疯癫,“吴老二,我跟了你这几年,还比不上跟你妹睡的那几次快活!你杀了我!杀了我啊!” 吴老族长看着两个大孙为了个烂货大打出手,这样的家丑还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喉咙里颤颤地骂着畜生,气急攻心,直接瘫在了地上。 姬彻已经不想再听这些家族丑事,让苏荷领了众军士回去,又赐了钱粮给赵三两压惊,军纪又加了一条,不可落单擅自行动。 没过多久,吴老族长和村里的一众长老,还有各位有头有脸的乡绅们都来了,向姬彻和一众军娘们磕头认罪。 她们自知此次闯了大祸,军娘一怒,别说把她们都杀了,就是把这个村给踏平了,她们也毫无还手的余地。 第126章 遗祸 吴老村长一把年纪了,在王帐外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诉,那叫一个痛心疾首悔不当初,比死了亲爹还要伤心几分。 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吴秦氏身上,说都是这个贱男人丧门星捅出来的篓子,如今已将他正法了,村里的人都是无辜的,希望姬彻能放她们一马。 说着,又献上金银细软美酒佳肴,同时还有吴秦氏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姬彻简洁明了地传达了自己的意思,让她们把东西都拿回去,这不是拿东西能了的事。受了委屈的是赵三两,你们自己想办法去求她的原谅。另外,吴家治理无方道德败坏,闹出这样的丑事,这个族长就不用当了,让村里另选贤才者。 这一场风波在短短一个时辰内就迅速平定下来,丝毫没有影响大军的休整,姬彻断事如神的好名声也在军中传开了。 神策营的姐妹们是第一次跟姬彻,说实话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怎样的人,她们并不甚了解。 这一路走下来,听见的看见的,加上长赢军的姐妹们的讲述,一次次证实这是一位强大靠谱,行事公允,杀伐果断的主帅,跟着这样的人,她们心里也开心,也有底气。 虽然大军行进的速度很快,但是要赶赴玉狼关还是需要些时日,所以姬彻在出发前就给前线的何钧发去将令。 让她沉住气,不要正面和巴兰尔的铁骑硬刚,以免被她放了风筝死伤惨重,让她坚守城池,高挂免战牌,多备拒马刺栏铁蒺藜,坚定守住,等待援军。 何钧打小在军营里混大的,不仅听老兵说过很多和北霜人打仗的细节,而且玉狼关地处边关,北霜人不时就会到附近劫掠,她也亲自带兵和她们交过手。 所以她很清楚姬彻的命令是正确的,北霜人打仗靠就靠那一鼓作气的蛮劲儿,唯有拖字诀,拖得她们士气再而衰三而绝,拖得她们没了粮草,拖得她们内讧争斗,那才是出击的最好时刻。 而且大月毕竟祖上阔过,曾经也是被称作巨月的存在,比起元宁的白练关要靠天堑和人肉去守,玉狼关的条件就要好得多,因为玉狼关修了长城,专门就是用来阻挡北霜铁骑的。 只要何钧沉住气,不正面出兵迎敌,巴兰尔的军队一时半会儿就难以突破这样的城墙。 巴兰尔来势汹汹就碰了这么一个软钉子,猛攻了几次后,对方除了守城根本没有出战的意思,可把她气得够呛,每天派了人在城池下叫骂,想逼得何钧出战。 何钧谨遵将令,丝毫不予理会。 这天夜里,一处破烂窝棚,三个乞丐模样的女子围在一口破锅前,锅里煮了半只鸡,还冒着热气,几人连双像样筷子都没有,迫不及待地伸手进锅里捞着,生怕手慢了什么都抢不到。 撕下了肉也顾不得烫就往嘴里塞,大口嚼着,饿死鬼一样。 不一会儿,半只鸡就被分食得干干净净,连破锅底都被舔得一干二净。 “大姐,我还饿······”最小的那个老三舔舔嘴唇,仍意犹未尽地咂摸咂摸手指,试图从满是泥污的指甲缝里再吮出一丝儿肉味。 被称作大姐的女子照着老三脑袋就是一巴掌,“饿饿饿!就知道喊饿!这鸡腿就数你吃的快,知道偷这么半只鸡,姥子差点儿没被打死吗!一天天的,难道姥子不饿吗?” 老三被骂了心中更委屈,哭道:“我要回家,我要吃水晶肘子八宝蜜饯,我要喝甜酒喝蜜水,我要爹爹妈妈还有我的小猫······呜呜······” 大姐气得又要打她,被二姐拦下了,“大姐,你就是把她打死又顶什么事,咱们家出那么大的事,甭说老三,我心里也憋屈。哼,要怪就怪那皇帝老儿太无情,要不然咱们谢家的姊妹,去哪里不是人上人,犯得着找了替死鬼买命,无名无姓地在这里抢一只鸡!”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能顶明天一顿饱饭吗?”老大又气又无奈,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有那个何钧,一个泥腿子,早些年给我提鞋我都嫌寒碜,现在她是真得意了,爬到咱们头上去了!一想到她这种人杀了妈妈,我就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拿去喂狗!” 说到妈妈,老三又开始哭,“妈妈明明说她去了京城就把我们都接了去的,呜呜,我不想去京城了,我想回家······” 原来这三姐妹不是别人,正是前玉狼关兵马总督谢芳的女儿。 谢芳怂恿废太子逼宫造反,被何钧斩于马下,家眷也受了牵连,他的夫郎自缢前散尽家财,买了三个乞儿与自己的女儿们换命,这才让她们活了下来。 谢老二看看垂头丧气的大姐,又看看哭天抹泪的三妹,心中发狠,“反正咱们这辈子就这样了,要么当一辈子乞丐,要么,哼哼······” 谢老大和谢老三都不解地看着她,“要么什么?” 谢老二左顾右盼,又伸出头在破窝棚外看了一眼,确定没人,这才缩回头,压低声音道:“如今就有一场大富贵在城外呢,就看我们有没有这个本事拿到手了。” 谢老大神情一震,“你是说北霜人?但是她们,她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蛮子呀!” 谢老二眼中闪着怨毒的光,“难道咱们的皇上杀人就眨眼么?那个巴兰尔不是正愁着进不来吗,要是我们能帮她赚开这城门,你们说,她是不是高低得封咱们个官儿做做。比起天天这样窝窝囊囊吃不饱饭当乞丐,还不如放手搏一把,要是成了,那就是到手的荣华富贵,要是不成,那也拉上大月给我们陪葬!” 谢老大本来还有些犹豫,但看看臭虫丛生的茅草窝棚,看看蓬头垢面的姐妹和水洼里映出邋里邋遢的自己,谁能想到她们之前是锦衣玉食的谢家姊妹呢,她又想起鸡肉在嘴里的滋味,偷鸡时的害怕屈辱,被打的疼痛······ 这样从云端一朝跌落泥淖的日子,将她从名门贵女生生折磨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乞丐婆子,这样的日子她真的过够了受够了。 “好,就照老二说的办。” 第127章 降维打击 谢家姐妹当了这么长时间阴沟里的老鼠,最知道城中的“鼠道”。 趁着夜色,三人从一处狭窄粪沟中爬出了城,这一条沟渠本是当年工匠用来取水所用,城墙修好后就填埋废弃了,后来就成了一处堆屎尿的去处,恶臭难当,一般人都不愿意靠近。 巴兰尔看着三个被押到军中的月人,浑身上下尽是污垢,熏得她退开几步,心中厌恶至极,要不是听说她三人有重要军情来投,可以帮她进城,她早就把这三只臭苍蝇捏死了。 巴兰尔让三人远远滚去帐外,命一名小兵负责传话,从她们口中得知了入城的渠道后,巴兰尔心中大喜,立即吩咐一支小队跟着谢家姊妹混进城去,杀了城门守军,打开城门,火起为号。 她这里点兵布将,一见城门火起,便带精锐骑兵冲锋,势要一举拿下玉狼关。 四更天,城中火起,北霜人破开城门杀了进来,威威铁骑,杀声震天。 “大王,大王!您看这城也破了,咱们姐仨儿是不是也算立了个头功,不知大王能给我们仨赏点儿什么,咱也不敢奢望什么封疆大吏,能有个几百两黄金什么的,我们也就知足了。” 谢老二见这些北霜蛮子开了城门后就不再理睬她们,可把她给着急坏了,怎么能眼看着到手的富贵飞了呢,于是舔着脸直往能说上话的一个小头目跟前凑。 那小头目嫌她一身屎尿,飞起一脚就将人踹了出去,目光不善,仿佛只要她们再多说一个字就要将人杀了。 谢老大扶起妹妹,心中火起,骂道:“你这贼蛮子!要是没有我们,你们能进得这玉狼关吗?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我呸!蛮夷到底是蛮夷,不通人性教化!我要去见巴兰尔,告你这——” 这句话还没说完,谢老大的脑袋就飞了出去,人头落地,嘴巴还在一张一合。 小头目眼露凶光,举起沾血的斧头向另外两人走去,用不标准的南州话咒骂,“肮脏的蛆虫,叛徒小人,还妄想着黄金。” 谢老二眼见不对,推开三妹拔腿就跑,谢老三被吓得跌坐在地,抖如筛糠,极度的恐惧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时候她才知道她们究竟闯下了怎样的祸事。 可是已经太迟了,谢家姐妹的尸体在马蹄下碾成烂泥,城中注定要血流成河了。 何钧在火起的第一时间就作出反应,带领将士们浴血拼杀,她知道自己不能退,哪怕杀得只剩下最后一人,人在,关在。 之前备下的拒马刺栏和铁蒺藜在关键时刻起了作用,第一波冲锋的轻骑与守军缠斗起来,守军占着数量优势,还能勉强支撑。 天色将明,漫天的箭矢伴着晨曦飞速洒落。 弓骑队来了,如织的箭雨天女散花一般,守军立刻布阵重盾防御,可架不住对方攻势猛烈,守军们死伤惨重,还在拼命抵抗。 坚守的豁口越来越来大,北霜的攻势就像一匹饿狼,露出雪亮的獠牙和利爪,要将挡在前面的事物全部撕碎。 马蹄隆隆,震得地面的灰尘都在跳动。 何钧的心脏都要停止了,她知道这是什么声音,重骑兵来了。 北霜重骑兵装备精良,杀伤力巨大,即使有同等量级的骑兵与之对抗也难分胜负,更别说现在玉狼关的守军以步兵为主,几乎是螳臂当车,根本没有胜算。 何钧一步都没有后退,与北霜冲锋的将领斗在一处,双股剑和月牙斧战得难分难舍,火星四溅。 黑压压的北霜重骑兵如乌云般压了过来,死亡的气息凝重得像一堵墙,铺天盖地地罩下来。 一声巨大的轰鸣,锐不可当的重骑兵应声倒下一片,黑云被什么炸开了一个大窟窿,有光透进来。 一声接一声的轰鸣响起,这可怖的声音听在何钧耳朵里简直犹如天籁,因为轰过处,是成片倒下的北霜重骑,简直有如神助。 被压着打的守军们肩上一松,是援兵!她们有救了!玉狼关有救了! 霎时间攻势逆转,北霜将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破了胆,一不留神就被何钧斩落马下。 何钧勒马回首,尘烟散开处,铜甲凛凛,军容威威,为首的将军骑一匹黑俊神驹,红袍金甲,威如神佛,在危机时刻力挽狂澜的定海神针。 是太子殿下! 何钧眼眶一热,拍马上前,姬彻马上给她下达了明确的指令,“何总兵,先让你的人退下,这里交给我。” 何钧点头领命去了,几乎溃散的守军们收到命令飞速退开,将战场让给姬彻,见了援兵的守军们无不欢欣鼓舞,又有了信心和底气,忍不住就要高呼几句太子殿下。 来之前姬彻就对北霜的作战策略进行了分析,北霜重骑几乎可以说是冷兵器时代的完美杀器,光靠神策营和长赢军的精锐,加上玉狼关的驻军,想要一举得胜还是太过吃力,何况也没有时间给三军进行操练磨合。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胜,就只能降维打击了,上热兵器! 虽然只是初级的火炮,但也足以给对方一些小小的魔法震撼了。 霎时间吃了大亏的北霜骑兵们不敢再贸然行动,她们不知道对方用了什么妖法,怎么可能瞬息之间就将所向披靡的重骑兵伤成这样,特别是她们根本没看清对方做了什么,甚至连刀兵都未相接,只听见可怕的爆炸声和轰鸣。 有被吓得不轻的北霜士兵用土语大喊,“是萨满!她们用了妖术!” 此言一出,恐惧就像病毒一样飞速蔓延,北霜人对未知之物有天然的敬畏和退避,生怕被不祥的气息沾染,人心就乱了。 姬彻一挥手,前列的武刚车急速推进,车身蒙着牛皮,内置坚盾,外捆长矛,专门就是用来对付骑兵的,在守不在攻,慢慢向前推进,形成一道坚挺的防线,把北霜骑兵倒推出城去。 车上也置了几门炮,一边推一边轰,打得对方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巴兰尔吃了大亏,只能快速下令撤退。 玉狼关之危暂解,天亮了。 第128章 毒计 谢老二和几个杀死守军的北霜士兵被抓获,枭首,挂在城楼示众。 何钧守城不力,险些让玉狼关失守,本该削去军籍受一系列重罚,但念在有内奸作乱,且何钧死战守城有功,故刑罚暂且记下,让她在接下来的大战中将功赎罪。 姬彻深知虽然一时守住了玉狼关,但是危机并没有解除,巴兰尔并未退兵,还在城外虎视眈眈。 若是昨天一战中巴兰尔坚定哪怕那么一点点,就算姬彻拥有火器,也不一定能打得赢,姬彻的策略就是攻心为上。 巴兰尔功败垂成,气得暴跳如雷,她分明又看见了那道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身影,那红袍金甲几乎深深印在了她的噩梦里。 大月的太子殿下难道不是那个断手断脚,还要走了敖云其其格的姬玉恒吗? 突然冒出来的姬彻是怎么回事,她明明应该在元宁才对啊!就是为了不跟她碰上巴兰尔这才选择了先打大月而不是元宁。 怎么偏偏又碰上了这个煞星!怎么哪里都有她!可恨!可恨! 巴兰尔几乎没把牙齿咬碎,她已经两次在姬彻身上吃了亏,恨到极致竟是笑了出来,不管是谁,这一次只要挡在她面前的,都得死。 巴兰尔面目狰狞,“阿日娜,准备黑石头吧。” 被称作阿日娜的副将面上一滞,还是只能领命去了。 城墙被再三加固,姬彻的命令是坚定守住,现在还不是反攻的时候,时机还未成熟。 有探子来报,说北霜人在城外架起了许多投石车,看样子又要开始攻城了。 姬彻下令坚守,备下火箭,把她们连人带车全部烧了。 高大的投石车伸出长长的手臂,将车上的“黑石头”抛进城中。 姬彻亲自登上城楼督战,立刻就发现了不对,投石车上抛过来的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发黑的尸体! 姬彻脸色大变,某些可怕的记忆卷土重来,那种刻在心底的恐惧和绝望翻涌上来,她几乎一时间站不住。 姬彻飞速下令,所有人立刻远离那些尸体,有过接触的人单独隔离,马上用烈酒洗手洗脸,远离居民区和水源的地方堆放那些尸体,即刻烧毁,负责运尸体的人也要用烈酒浸湿的手巾掩住口鼻,不准用手直接接触尸体等等。 同时下令,城中从今天开始,所有入口的水必须煮沸了再喝;城中划出一片区域,凡是接触过尸体后有发热乏力、恶心呕吐的人,一律迁入此区域暂时居住;同时杀灭一切老鼠······ 不幸中的万幸,在火箭的攻势下,将北霜的投石车全部烧毁,暂时不会再有新的尸体被抛进来。 但饶是如此,姬彻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城中出现了第一批发热的人,姬彻比任何人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抗生素,没有特效药,没有疫苗,等待她们的只有死亡,巨大的恐惧和死亡的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 怎么办?怎么办······ 当事情变糟的时候,请不要害怕,因为它一定会变得更糟。 一觉醒来,姬彻发热了。 江鹿儿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普通的发热姬彻的反应会这么大,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准接近,让苏荷与何钧不准慌乱继续坚守,若是她死了,也要按计划守住。 江鹿儿跟了姬彻那么久,见过她受伤,见过她从鬼门关踏出来还乐呵呵的,从来没见过这个钢铁一样的女人露出那样的神情,那种,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死的神情。 “神仙姊姊,你就让我看看吧,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医术吗?”江鹿儿几乎是哀求地拍门,他怕得要命。 姬彻非常严肃,“小鹿儿,你离远些,回你自己的房间去,保住你自己的命,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 江鹿儿坚持不懈地拍门,“神仙姊姊你忘了吗,我有宝血,我什么都不怕的,我可以治好你!你让我进去看一眼,我给你开了药你吃了就好了!” 姬彻的态度非常强硬,“你忘了出发前答应过我什么,你要是再不听话,我让你重华姐姐把你绑了,直接送回绮京去。” 其实就算江鹿儿听话,姬彻也想好了,这几天就会找个时间把他送回绮京,江衔月虽说离开了但也不是死了,多少能照看他些,小鹿儿有一身本事,大难不死的buff,活下去应该问题不大。 门外传来一阵抽泣呜咽的声音。 姬彻心中也很烦闷,他爹的,姥子都穿书了还逃不过这破疫情,毁灭吧,赶紧的,累了。 要不在全身感染苦不堪言之前先给自己来个痛快?啧,但是好像也很疼啊,怪不甘心的。 那要万一她体质还行扛过去了呢?顶多有点后遗症啥的,反正孩子也有了,至少不影响下一代。 门外的哭泣声渐消,一阵哒哒的脚步声跑远后,没了动静。 姬彻胡思乱想了一阵从床上坐起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味觉倒是还没有失灵,还能品出茶香。 端着茶杯人就开始发呆,原来宇宙的尽头是疫情啊······ 她又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要是自己真死了,那些个夫郎们可怎么办呢。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拿出纸来开始写遗书,一人一封。 苏雩和沈安之应该还好,都有个靠谱的老妈,生下了孩子也能过活,他俩正年轻,条件也是一等一的,找个人改嫁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顶多自己的死让他们伤心一阵,随着时间流逝,以后应该也就慢慢好了,希望他们能快点走出来,不要太过自苦。 应贞可能会很伤心吧,可怜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想不开,他那么听话,在遗书里让他好好活的话,他应该不会寻短见的,况且还有冷月陪在他身边,也一定不会由着他做傻事。 敖云其其格······想到敖云,姬彻笔下一顿,晕开一片骇人的墨迹,心中惊涛骇浪。这小老虎身处异国他乡,已经没了妈妈,没了姐姐,要是再没了她,可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难道要让他孑然一身孤零零地带着两个小宝贝在世间过活吗?姬彻不怀疑敖云的坚强和生命力,但光是这样想想,她心里就难过得要命。 姬彻心中一道闪电劈下,不行啊,不能这么消极,她不能死,还没到山穷水尽油尽灯枯的时候,不能先让心中的恐惧把自己给击垮了。 第129章 诉爱 心定了,脑子就清晰了,姬彻把这些信笔所写的遗书收好,思索着下一步。 自己可不能白白感染,是时候放点消息出去,让巴兰尔死死咬住饵,将她牵制在此不得回转。 内院的人都被姬彻赶至了外间,要传达命令还是要至少走到院门口,一打开房门,她和门口站着的江鹿儿四目相对。 姬彻皱眉,退开两步掩住口鼻,生怕给他传染了,“我不是让你——” “——我去看了那些发热的军士。”江鹿儿先开了口,往前迈了两步,不等姬彻骂他,他赶紧接着说,“这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神仙姊姊,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但是这病症我之前跟着师妇的时候就见过,也救过,我已经把药方都给大夫们都分发下去了,只要照着——” “——我现在就让重华送你回绮京,因为你一点都不听话!” 姬彻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 江鹿儿像个做错事的小孩,眼泪汪汪地跑上前抱住了姬彻的腿,“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我呢?” “那你为什么这么不爱惜自己!”姬彻气得太阳穴突突跳,弯下腰一边训斥一边试图把人从自己腿上撕下来。 下一秒,姬彻瞳孔骤然瞪大。 因为江鹿儿猛地松开了手,并借着姬彻弯腰的动作,双手快准稳地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不容反应第一时间撬开了她的牙关。 是甜的,更准确的说,是甘美。 这小鹿居然咬破了自己的舌尖,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喂她喝他的血! 姬彻被迫喝了一口,飞速抽离起身,目光复杂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小男儿,“我就不该心存侥幸让你跟着,这是疫病,是细菌病毒引起的,根本不是你,不是现在这种医疗条件可以解决的!你就这么想死吗?” 江鹿儿泪光闪烁,第一次这么不听话,这么激动,几乎是哭喊,“你以为你死了我还活得下去吗!” “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兰城姐姐,我对你的心,不比任何一位哥哥少,你为什么就不能看看我呢!”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明明谷雨都过了,童子痣也消了,我已经是大人了呀,为什么,为什么你老是拿我当小孩呢!” “你要是害怕我会用尽毕生所学治好你,你要是不想活了我也跟你去,求你,别不要我······” 他又怕又急,只顾着把心中的一腔热意全部剖出来给对方看,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加上舌头破了,还哭哭唧唧的,明明该是动人心魄的告白,被说得像什么死亡宣言一样。 姬彻看他坐在地上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是跟当时在木樨围场抓住的那只嘤嘤怪小鹿一模一样。 小孩子就是黏牙啊······ 姬彻叹一口气,亲也亲了,这下算是感染得死死的了,反正都这样了,干嘛还要让他伤心呢。 “快点起来,地上凉。”姬彻向江鹿儿伸出手。 江鹿儿忙不迭抓紧她的手,哭得一抽一抽的,白生生的精致小脸皱成一团,胡乱用袖子擦了两把,眼角鼻头红红的,像个小苹果。 姬彻将人抱起来,擦了擦眼泪哄了哄,“不哭了,事已至此,你尽力一治吧,争取咱们都活着。” “嗯!”小鹿儿这才破涕为笑,重重点了点头,“神仙姊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外院的侍从隔着院墙通传:“殿下,有人求见,说是你的故友。” 姬彻心中奇怪,哪里来的什么故友,朗声吩咐那侍从道:“我身染恶疾不宜见客,你帮我送送吧。” 不及侍从答话,一个爽朗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巧了,我这个人就是专治恶疾,好久不见啊,神仙妹妹。” 月洞门外大步走进一道身影,清风吹起她天青色衣摆,玉树临风,风姿更胜从前。 不是江衔月又是何人! “月姐!” “师妇!” 两人双双激动地喊出口。 太好了,是女主,我们有救了! “呦呦?你怎么在这儿?”江衔月看看姬彻,又看看她怀里抱的,如假包换的自家小徒弟,这是什么情况? 按理来说就自己家徒弟那年糕属性,听见她的声音早就一步三跳的变成大腿挂件了,现在好了,居然窝在神仙妹妹怀里一动不动,不对劲,大大地不对劲。 “师妇······我,我下山,遇见了神仙姊姊,她好,没丢下我······” 小鹿儿舌头痛痛,又刚哭了鼻子说不清楚,江衔月再次大震惊,这小年糕说话居然不唠唠叨叨了? 姬彻拍拍他的脑袋,让他靠自己肩上,“月姐,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就是小鹿儿下山找你,好一阵摸爬滚打,刚好碰上了我,我怕他出事,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了。” “哎,是我的疏忽,给神仙妹妹添麻烦了······”江衔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想姬彻也不是一般战士,这么长时间居然没被烦死,想上前把小徒儿捉下来,“呦呦,还不快点下来。” “我不要!”江鹿儿连忙搂紧了姬彻的脖子,“神仙姊姊是我的妻主,我不下不下!” 江衔月:······ ?! 姬彻无力,“月姐,我可以解释······” 江衔月觉得有亿点炸裂,“什么时候的事?” 姬彻主打一个敢作敢当,“就你刚刚进来前。” 心说你要是再早来一步估计还能看见你的好徒儿索吻名场面。 江衔月:6 姬彻深知现在不是纠结这个时候,江衔月的出现让她又有了希望,毕竟原着是一本以神医为主角的书,虽然后面的情节如何她已经记不清了,但是对于女主来说,医治疫病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说不定这场战争中的疫病就是女主刷经验的小副本,顺手就解决了。 姬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月姐,我一定会跟你解释的,但现在不是时候,我们都染了严重的疫病,恐怕时日无多了,你还能救吗?” 江衔月哈哈大笑,“神仙妹妹,我此次前来正是为了此事。你别担心,这疫病虽然凶险,但并非无救,我一路见了许多,已经摸索出了最有效的方子,保管药到病除。” 第130章 有救了 要不是姬彻抱着江鹿儿又染了病,不然她高低要冲上去拥抱亲吻江衔月,我也是有挂的人了! “月姐!你是!我的!神!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江鹿儿撅起嘴,小声在姬彻耳边碎碎念,“神仙姊姊你偏心!师妇说能治你就相信,我说能治你就不相信!” 姬彻:“······” 说到专业,江衔月双手抱胸,“呦呦,你既然跟在神仙妹妹身边,怎么还会让她说出时日无多这样的话,可是你偷懒懈怠,医术本事都还给我了?” “不是的······”小鹿儿委屈。 姬彻也忙为他解释,“月姐,不是呦呦的错,是我自己慌了阵脚,没有好好听他给的方子。” 江衔月看他俩这树袋熊一样的姿势,实在是有点辣眼睛。 事不宜迟,既然知道自己有救了,姬彻是呼吸也顺畅了,心情也放松了,叫来了一众兵士,集结了城中所有的大夫前来听课,江衔月也不敢耽搁,当即把治病的药方和经验尽数传授,举全城之力,誓要把这次疫情控制住。 忙完了正事,姬彻让侍从摆下酒宴给江衔月接风洗尘,得知姚念念在城中的驿馆歇息,姬彻也赶紧派人将他一同接来。 好久不见,这对神医侠侣是越发的情意深厚了,光是眼神都能流出蜜来,而且姚念念已经有了身孕,看样子也是马上就要生产了。 再见姬彻,两人都十分高兴,一叙离别之情,说了许多。 江衔月豪饮三杯,道:“上次锦都一别,我和念念一路北上,本想带他去看看大漠风光,谁知沿途遇到许多形容枯槁的人还有许多尸体,一打听才知道北霜遭了瘟疫,你也知道,我们医者见不得人受苦受难,于是就干脆一路玩一路治病救人过去,也就摸索出了一套医治这病的法子。” “也是前段时间,我们发现有一支北霜的队伍在收集疫病死亡之人的尸体,我当时就觉得此事有蹊跷,就一路偷偷跟着她们,结果发现这些尸体被运到了北霜军中,是巴兰尔的军队,看样子是往大月边境运去的。” “当时我就猜她们没憋好屁,一定是要害人,所以我跟念念就赶在她们前面,提前进了玉狼关,防的就是她们这一手,绝不能让巴兰尔那个毒妇的奸计得逞。没想到前来援驰玉狼关的会是神仙妹妹,我一听说这件事就赶紧来找你了。” 姬彻心中很感动,江衔月不愧是女主,她本来可以不管的,可以和她的夫郎江湖逍遥,犯不着冒这样的生命危险到玉狼关来,但是她偏偏就是管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江衔月无愧“医侠”二字。 江衔月看了江鹿儿开的方子,点点头,“看来呦呦还是有长进的,这方子虽说不是十全十美,但要应对这样的疫病,还是很有效果的。” “这疫病虽然厉害,但要是在初期发热时就赶紧吃药控制的话,是很容易治好的,只要不拖成重症,那就一定能救得回来。” 江鹿儿被师妇夸了,高兴地去看姬彻,满脸写着,看吧看吧!我没骗你,我能治的!快夸我!快夸我! 姬彻也笑了,摸摸他的脑袋,“是我的错,我应该再信任你一点的。” 姬彻知道自己的问题出在哪里,但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没有人在经历了疫情的浩劫后不ptsd的,但是现在她有了江衔月的保障,所以她才能松了一口气。 姚念念怀孕后整个人更加温柔可人了,有一种圣洁的光,温言细语地给江鹿儿剥虾仁吃,“你就是呦呦吧,你师妇经常跟我提起你,还说从北霜回来,就要带我去医庐见你呢,没想到提前见到了,真是个可爱的孩子。” 江鹿儿还是头一次见自己的师夫,从一开始就忍不住偷偷看他,只觉得他好看极了,和自己的师妇真是天生的一对璧人。 “谢谢师夫。”江鹿儿开心地吃着虾仁,“但是师夫,我真的不是小孩子,我已经成年了,以后就是神仙姊姊的夫郎啦!” 姚念念吃惊地看着姬彻。 短短一日之内竟然承受了两次炼铜的目光,姬彻真的十分不好了。 姬彻再次无力,“我可以解释······” 姚念念十分通情达理,“殿下是好人,又是朗清好友,我只是惊讶缘分的妙不可言,并无他意,能有这样的亲事,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是吧妻主?” 江衔月十分配合地点头,“对,念念说得对,这下可算是亲上加亲了。” 江鹿儿更开心了,“师妇师妇!神仙姊姊对我可好了!当时你一声不吭地就把我丢下了,你都不知道我一路跑去找你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饿!要不是遇上了神仙姊姊,我现在指不定还在哪里捡垃圾吃呢!” 姚念念皱眉,小猫质问脸:“妻主,呦呦说的是真的吗?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好好的待在医庐不会出事吗?” 江衔月汗流浃背了,“这个······那个······” 姬彻赶紧打圆场,直接说出了症结所在,“月姐,你是害怕他一身宝血的诱惑所以才离开的吧。” 江衔月面露讶色,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心中最隐秘的想法居然一朝被人直接点破,这么看来,姬彻也一定是遇到了跟自己一样的局面。 江衔月叹了一口气,向姚念念说了江鹿儿身负宝血的事,“身为医者,我不赞同把活人当一切解药的用法,这不道德,而且呦呦他太柔顺善良,让他救人的话,他是不会拒绝的。我害怕再留他在身边,有一天我会无法把控那条界限,最终会害死他,所以我走了······” 江衔月见到自己养大的小徒弟和姬彻在一起的时候,虽然也有惊讶,但最深层的,她所担心的东西也在这里,那就是姬彻收下江鹿儿,也是为了他的宝血吗? 这个问题得不到答案的话,她心中难安,最终她还是问了出来,“所以,神仙妹妹,你留他在身边,是为什么呢?” 江鹿儿从来不知道师妇心中原来想了这么多,他一直以为师妇就是嫌自己烦,所以才离开了,他突然就想明白了之前姬彻对他说的那些话,原来她们为自己考虑了那么多。 第131章 得鹿 江衔月话才出口就有些后悔,她自己是直来直道惯了,但姬彻如今的身份已然不同往昔,江衔月见过太多越往高处走就越变得贪婪自私的人,千金的情谊也敌不过位高权重的腐蚀。 若是姬彻真存了什么私心,自己这样大剌剌地问出口,两人的交情难道就要葬送于此吗? 姬彻知道江衔月在想什么,为她满斟一杯酒,正色道:“月姐,你是我挚友,你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我不会眼看着小鹿儿受苦,所以一开始才会带他在身边;刚才小鹿儿他向我表露心迹,生死相随也不后悔,我知他深爱我,所以今生定不会负他。” 江衔月只道姬彻坦荡,却不想她竟赤诚至此,不由得为自己的胡思乱想失笑,自己未免对好友太没信心了,她是怎样的人,始终都没有变过。 江鹿儿一朝听见姬彻这样的表白,还是特别郑重地,在他视为母亲的师妇面前,他愣愣待在原地,连嘴里的虾都不香了,眼眶酸酸的。 江鹿儿记得姬彻给沈苏两位郎君写信的柔情细腻;记得姬彻把敖云哥哥抱在怀里,认真地介绍说这是敖云其其格,她的敖云其其格;他记得姬彻握着阿真哥哥的手,说真真儿从今以后就是她的夫郎,她的家人······ 每一次,江鹿儿都只能默默看着,心中泛起一阵密密的酸涩,或许有那么一天,姬彻会不会也能接受自己,像介绍所有哥哥那样,大大方方地把自己介绍给所有人,那样的爱,也能分给他一份,不是作为师妇的弟子,不是作为一个小孩子,而是能与她厮守终生的伴侣。 心愿一朝达成,他欢喜得都找不着北了,年糕属性大爆发,直接扑进姬彻怀里变嘤嘤怪。 “呜呜呜,神仙姊姊,我真的爱死你了······” 姬彻倒是也没阻止,只是摸摸他的后脖颈让这小鹿安分一点,跟江衔月对视一眼,两人都无奈地笑了,连姚念念也忍不住莞尔。 江鹿儿撒了会儿娇才不好意思地抬起头,小脸红红的,活像年画娃娃上了胭脂一样。 “师妇,自从遇见了神仙姊姊,她一直叮嘱我不要伤害自己的身体,不要把自己的命当作捷径让别人走,她让我相信自己的医术,不要依赖宝血,她一直,把我保护得很好······” 突然和师妇重逢,江鹿儿还是忍不住向她诉说自己下山这一路的经历,和平时总想逃跑不一样,这次江衔月听的很认真,原来这孩子为了找她走了这么远的路,吃了这多苦。 江衔月心想,是自己低估了这孩子的依赖,她想着自己离开是为他好,却没想到有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斩断的,要是没遇上姬彻,真不知道还要出什么样的事,这件事情的处理是自己太过自负了。 像是洞悉了自己啊妻主的想法,姚念念在桌下拉住了江衔月的手,轻声道:“这也是呦呦的命,若是他乖乖等在原地,恐怕这辈子也没机会和兰城姐姐相遇了,你不必太过自责,一切都有造化。” 江衔月这才稍稍宽解。 江鹿儿还在说着他的历程,说到和姬彻相遇之后,他脸上不自觉地就带了笑。 “那个老板可凶了,还说第二天就要送我去见官,说实话我心里还是很慌张的,但就在这时,神仙姊姊一下子就出现了,那时候我就知道她是仙女······” “······神仙姊姊就一直带着我,给我买好吃的,给我买衣服和鞋袜,她不嫌我唠叨也不嫌我吃的多,每次都会问我有没有吃饱,还会随身给我带小零食,自从跟在她身边,我就再也没饿过肚子······” “神仙姊姊还带我去看社戏,我看不着她就抱我起来看,她还会给我讲故事······” “······她的爹爹对我也很好,我遇到危险她会来救我,没有怪我不小心,而是担心我有没有受伤······” 江鹿儿如数家珍地说了很多很多,很多事情姬彻完全都没放在心上或者早已经忘了,如今听他这样说出来,才知道这些小事对这个小男儿来说是那么重要,原来他今日说出口的情深意重是那么多点点滴滴积累而来的。 听完这些话,江衔月算是彻底放心了,语重心长对江鹿儿道:“呦呦,你兰城姊姊是位好妻主,世间不贪图你宝血之人太少太少,她是难能可贵的一个,没有人会比她对你更好了。你今后要敬她爱她,你能好,也不枉师妇养你一遭。” “是,孩儿记下了。”江鹿儿认真点了点头。 江衔月举杯敬姬彻,“神仙妹妹,我也算呦呦半个母亲,等这次战事过去,我亲自为他做主,将他嫁给你!” “多谢月姐成全。”姬彻满饮杯中酒,二人开怀大笑。 用完饭,江鹿儿心系姬彻的病情,拿了师妇的方子就跑出去抓药了;姚念念有孕在身也不宜久坐,江衔月跟姬彻说明情况就准备陪着他同回驿馆。 临走前,江衔月让姚念念稍等,她拉了姬彻到一边,神神秘秘交待了一番。 “那啥,神仙妹妹,呦呦他体质特殊,所以才会一直是小孩子的模样。” 姬彻扶额,“我知道,他跟我详细说过他被丢掉和吃人参的事,说他从十岁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基本没怎么变过,所以真的显得我像个变态啊······” 江衔月解释道:“那是因为人参有保元藏精的功效,是修行之人追求的元婴境界,只要不破身,他就一直是小孩子的模样;想要他继续长大也简单,只需要阴阳交合,一旦失了元阳他自然就能正常生长了。只是一旦失了元阳,他的血就会慢慢失去功效,若是要把他当药材用呢,就绝对不会碰他。” 姬彻关心的是另一回事,问,“那对他的身体会有什么损害吗?” “没事的,就是从药材变成人了。”江衔月笑道,“神仙妹妹,你多努力吧,多多与他交合,有益身心,可得长生啊。” 姬彻面上一红给她一拳,“怪不得把我拉过来说,这是师妇该说的话吗?为长不尊啊。” 江衔月哈哈大笑,“医者实话实说嘛,百无禁忌,哈哈哈!” 第132章 一转攻势 姬彻身体底子好,也可能是江鹿儿的血效果太厉害,反正她一副药还没吃完就已经生龙活虎了。 城里的军士百姓们也一样快速好转,在江衔月的帮助下,城中的疫情很快就控制住了,死亡的阴影退却,形势迅速好转。 姬彻放出去的消息让巴兰尔以为城中已经大疫,如今天气越来越热,尸体也会烂得越快,那么死的人就会更多,想来此城不日就可突破。 巴兰尔心中笃定,就让大军在城外驻扎,这一次出征她可是搜刮了整个北霜的财力物力,充足的粮草让她有信心底气和姬彻耗,她就在等城中溃散的那一刻,誓要一举将其拿下。 这一次,她一定要赢。 也是在这时,姬彻终于收到了秘府的海东青,凶悍的猛禽带来了佳音,陈宜宁已经准备到位,可以开始包饺子了。 姬彻心中大喜,立刻通知苏荷开始备战,胜负一决就在明日了。 昨日还高挂免战牌的城楼突然打开,没有尸体,没有疫情,巴兰尔想象中的所有溃败都没有出现,只有战斗力爆棚身着铜甲的威严军队,还有轰鸣的火炮。 姬彻这一下打得巴兰尔猝不及防,巴兰尔心中大恨,亲自穿甲上阵指挥,凭着一股狠劲儿,迅速凝聚了北霜骑兵的力量,与大月守军缠斗在一处。 战场上厮杀声,马蹄声,刀兵相接声,响作一片,震耳欲聋,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被炸成碎片的人和马像雨一样落下来,时时刻刻都会被冷兵器刺穿杀死,若有胆小的,光是在这样的战场上待几分钟就吓哭了。 苏荷与同样悍猛的阿日娜斗作一团,打得难分难解,一个是元宁狂狮,一个是北霜雌鹰,即使在这生死悠关之际,却也不免为对方的武艺惊叹,高手间的对决,就是一刻也不敢松懈。 红袍金甲的姬彻手提长槊,一马当先,黑骏神驹紧咬着巴兰尔赤枣骅的步伐,昆仑槊与弯月长刀撞在一处,爆开点点火花。 姬彻的招式至刚至猛,巴兰尔的刀法则阴诡难测,这是两人第一次在战场上正面交锋,虽然姬彻厌恶巴兰尔的为人,更看不起她的宵小作风,但不得不承认,在战力上,她确实是个强劲的对手,几个回合下来,几乎分不出高低。 大月守军虽有火炮在手能占一时的先机,但北霜铁骑确实骁勇,战局渐渐陷入了胶着,步兵对骑兵的劣势也慢慢显现出来,整体战局明显开始往城中方向推移。 巴兰尔明显感觉到了战局的变化,弯刀重重一击,与姬彻错开一步之距,身上佩戴的野狼牙项链随着动作飞扬,得意狂啸,“我会杀了你,再杀进玉狼关,杀进绮京,一路横扫至元宁,你们谁也挡不住我的!” “是吗?”姬彻轻笑一声,横槊在手准备再战。 信心十足的两个字让巴兰尔十分破防,明明死到临头了,她凭什么还这么自信,巴兰尔恨不得立刻在她那张胸有成竹的脸上戳几个窟窿。 巴兰尔也是优秀的猎手,她熟悉那种表情,那是猎人看着猎物往坑里跳的表情,还是胜券在握的那种,这个诡计多端的南州人,到底有什么阴谋? 心中一旦有了疑惑,马上就会生根发芽,巴兰尔突然有一丝慌张,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不会,真的还有后手吧? 不等她细想,自家阵营后面突然爆发了大骚乱,所向披靡的铁骑被逼得节节倒退,不知哪里来的另一支军队杀将出来,同样身披铜甲,杀声震天,一时间将北霜兵马团团围住,进退不得。 巴兰尔的表情完全裂开,完了,被人包了饺子,必须马上突围。 巴兰尔不再跟姬彻纠缠,勒转马头就率军突围,很显然对方训练有素,哪里是能让她轻易走脱的。 姬彻在出发兵玉狼关之前,不,准确的说,是苏荷率领的长赢军精锐抵达绮京时,就早已做好了部署。 姬彻料想巴兰尔要打大月,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而且是闪电战速战速决,肯定会把精锐全部调往前线,后方就算有守卫也必然空虚。 况且去年北霜刚刚和元宁打过,双方都大伤元气,巴兰尔肯定以为元宁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发难,如果她能一鼓作气拿下大月的话,说不定就一路打穿直取元宁了。 姬彻预判了巴兰尔的预判,苏荷抵达的时候,陈宜宁就按照姬彻的命令,率领长赢军主力同时向白练关开进,一路平推,直接偷家,然后从后面包抄巴兰尔的大军。 所以姬彻抵达玉狼关后做的一切努力都是骗,为的就是给陈宜宁争取时间,将巴兰尔死死牵制住,等时机成熟就两面夹击,把她直接打残。 巴兰尔双目赤红,只能咬着牙冲杀,姬彻就在她身后追击,长槊一挥斩灭几个扑上去的小兵,直取巴兰尔后心,来势汹汹。 巴兰尔奋力逃窜,也顾不得指挥了,迎头却又碰上了另外一个她绝对不想见到的人。 陈宜宁身披铜甲,手持虎头湛金枪,勒住黄骠马,杀气凛凛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早些年在战场上,巴兰尔没少与陈宜宁交手,那时候的陈宜宁年少飞扬,勇冠三军,完美继承了她母亲大将军王的威风,是元宁冉冉升起的明亮将星,在这颗星星的照耀下,连巴兰尔的姐姐也愿意结盟称好。 但是巴兰尔和阴险狡诈的帝王联手,让她失去了至亲至爱,将这颗星星狠狠击落,使之蒙尘多年,当年听见陈宜宁一蹶不振变成个酒鬼的消息,巴兰尔心中不晓得有多爽快,只希望将她摧折得再惨一些。 但是巴兰尔万万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又在战场上遇见了这个女人,她目光坚定清明,毫无颓靡之意,只有复仇的火焰愈燃愈烈。 岁月的无情,生活的不公就像粗糙的沙砾,虽然也使陈宜宁的锋刃受损,但当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这些磨难就变成了磨刀石,将她变得更加锋利,更加锐不可当。 第133章 答案 陈宜宁长枪扫过,直取巴兰尔人头,尽管巴兰尔快速闪避,头上兜鍪还是被扫落地上,微卷的长发披散,被沙场带着血气的风吹起。 就这一瞬间的先机,姬彻从她身后赶上,一槊挑飞巴兰尔的弯刀,反手一拍将她震落马下。 陈宜宁也立即翻身下马,两人合力将巴兰尔直接活捉。 大君被俘,北霜铁骑顿时群龙无首,被杀得连连溃散,被俘者不计其数。 阿日娜带着她的一队人马突出重围,虽然暂时保住了性命,但大势已去,根本无力回天。 王帐内,被精钢铁链锁住的巴兰尔还试图做困兽斗,上一次她好歹还能跟姬彻面对面地坐着谈判,这一次却全然沦为阶下囚,这样的结局让她无法接受。 姬彻与苏荷、陈宜宁走进帐中就听见巴兰尔在叫嚷。 “姬彻!我当你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却不想你这般背信弃义,是女人就堂堂正正地再来打过,使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好娘子!”巴兰尔怒吼,手上脚上的铁链扯得哗啦乱响。 姬彻一撩衣摆在主位上坐定,苏荷与陈宜宁立侍两侧。 姬彻冷哼一声,“笑话,我跟你何时有过什么约定?” 巴兰尔咬牙切齿,“当初昭觉寺之约,牛羊和男人我哪样可曾赖账?倒是你这两面三刀的小人,居然背后捅刀子,背刺于我!你算什么女人!” 姬彻单手拄着下巴,食指轻轻叩着脸,“你若是识字,就该好好回去把条约看上一看,看有没有哪一条写着我不会出兵打你。再者,我此次应战可不单单是元宁摄政王的身份,更是作为大月的太子,你犯我疆域,我必诛之。” 巴兰尔瞪大了眼睛,她只知绮京中一定生变,却不想这变动竟是姬彻当了太子,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 姬彻言语冰冷,“巴兰尔,你口口声声说什么阴谋诡计,其实你才是真正的毒蛇,从白练关之危到玉狼关投尸,你作的孽是时候报应了。” 巴兰尔听这话就明白,姬彻这是不打算谈了,她破罐子破摔,发狠道:“如今黄金血脉已尽,北霜以我为尊,你杀得了一个我,难道还杀得尽我千千万万的子民吗?杀了我,你就是整个北霜的敌人,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谁说黄金血脉已尽的?”姬彻抬眸,静静和巴兰尔对视。 巴兰尔一笑露出尖利的犬齿,眼中闪着残酷的光,“你还不知道吧,我亲手杀了巴图热和阿尔穆苏,所有她的种,她的男人,全部杀得干干净净!” 陈宜宁与苏荷都皱起了眉头,心中不约而同地骂了一句畜生。 “敖云其其格呢?”姬彻轻描淡写一句,巴兰尔的狂妄凝结在脸上。 “他还没死?”巴兰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姬彻缓缓站起身向她走近,语气威严如审判,“他确实没死。不仅没死,而且他已经怀了我的骨肉,不日就会临盆。黄金血脉没有断也不会断,只要敖云一朝生下女儿,那就是北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而你,一个弑君弑姐的卑劣贼子,不惜拉着全北霜的百姓为你的野心陪葬,你死有余辜。” “姬彻!”巴兰尔怒起爆冲,被铁链束缚住,只能在离姬彻几寸的地方猛然被拉住,她不甘心地张开尖牙,恨不得咬断姬彻的脖子。 姬彻气定神闲地站在她面前,一把揪住巴兰尔的头发,训狗一样居高岭下地看着她。 “巴兰尔,于公,你犯我疆土,罪无可恕;于私,你杀害我爱夫母姐,此仇不共戴天。稍后就会押你去刑场审判,用你的人头祭奠所有枉死于你手上之人。” 姬彻狠狠撒开手,巴兰尔败犬般跪坐在地,目光涣散,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失败。 陈宜宁心中一直压着的那件事终于忍不住,上前躬身对姬彻低语,“兰城,杀她之前,能不能让我问她几句话?” 连苏荷都知道她要问什么,立刻紧张地看向姬彻,如临大敌,毕竟大家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让陈宜宁知道。 姬彻回了苏荷一个安定的眼神,人活一世,有时候就是被许多心结困住,当初碍着苏芊芊生产,大家才瞒着陈宜宁,但终究是瞒不住一世,让她知道了也好,心中有了挂念才能率长赢军老老实实回元宁。 姬彻点点头,“师妇,你问吧,问完之后,我会同你解释。” 陈宜宁走到巴兰尔面前蹲下,问:“当时白练关被你们抓去的那批茶夫,有一人没有逃回来,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苏荷紧张地站到姬彻身后,生怕陈宜宁暴走,做好了随时制住她的准备。 巴兰尔抬起头,怪异地看着她,又看看姬彻,最终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你是说苏云萨日?” 陈宜宁听见苏芸两个字再也按捺不住,一手死死掐住巴兰尔的脖子,眼睛赤红,“你把他怎么样了?” 巴兰尔喉咙里发出一串难听的咯咯声,生怕自己的表述不够残忍,“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操了,那小美人可真带劲,我费了大力气才从我姐姐手上抢过来的。怎么?他是你的男人?” 陈宜宁双手发抖,这么多年的真相血淋淋地在面前撕开,再一次把她刺激得几乎呕血。 苏荷听她对自己大哥出言不逊,上前就给了巴兰尔两个大嘴巴,把她抽翻在地。 巴兰尔吐了一口血沫,肿起的脸蹭着地,狂笑道:“姬彻啊姬彻,怪不得当时你那么着急要苏云萨日,怎么,大肚子的男人好用吗?你不会现在还在帮我养孩子吧?” 姬彻面不改色,“那孩子乖巧可爱,既然给了我就是我的,我自会负责到底,他跟你这种人渣不会有半点关系。” 巴兰尔见她油盐不进,又转向陈宜宁,“陈宜宁,最可笑的就是你!难道她们都没告诉你吗?哈哈哈!” 陈宜宁胸口闷痛,难以置信地看向姬彻,“兰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苏荷连忙挡在姬彻面前,被姬彻拉住,“师妇,我说过我会解释。” 巴兰尔还在狂笑,污言秽语地拱火,巴不得她们立刻打起来内讧才好,姬彻让苏荷塞了她的嘴。 三人到一旁坐定,姬彻为陈宜宁倒了一杯茶,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苏芊芊之事的前因后果,苏荷也在一旁进行了补充。 听完所有的所有,陈宜宁沉默了很久,从来泪不轻弹的将军面上流下两道水痕,久久不能平复。 “我明白,是他不想见我,都是我害了他······” 姬彻心中也不好过,拍了拍陈宜宁的背,不知该说什么。 苏荷也叹气,犹豫再三道:“师妇,我常去看望兄长,他同我说过,他并不怨你,只是他说自己已非清白之身,无颜再见你,今生妻郎缘分已尽,若有来世,他还嫁你······” 陈宜宁痛苦地深深将脸埋进掌中,“这并非他的过失,他为我遭此劫难,我只会更爱他怜他,若他还愿再见我,我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会再放开他······” 第134章 诱惑 就在同一天,巴兰尔人头落地,这匹北霜大坏狼终于得到了报应。 姬彻扯下她脖子上染血的那串狼牙项链,用盒子封好,这是她为敖云报仇雪恨的信物,在向敖云坦白真相之时,会一并向他献上。 姬彻向所有北霜士兵揭露了巴兰尔篡位的恶行,同时宣布,敖云其其格尚存,是为大月太子少君,她们巴图热大君的血脉并未断绝,并且马上就会有新的继承人,只要愿意归顺,那就还是黄金血脉的子民,从此永结同好,不起干戈,亲如一家! 北霜军队中本就有很大一部分中立的部落,还有相当一部分巴图热的旧部,是被巴兰尔强行绑在战车上的,闻言纷纷表示愿意归顺。 阿日娜本就是中立部落的好娘子,虽然骁勇善战,但她生平并不好战,反而对所有生灵都心怀敬意,若是能过平静的生活,她根本不愿意四处征战,所以才会在巴兰尔下令投放“黑石头”时十分抗拒。 如今就有一个走向和平的机会放在眼前,她才不会为了巴兰尔无聊的野心牺牲所有人的幸福,所以她带着骑兵精锐受降,同时还斩杀了疯狂追随巴兰尔的好战分子,献上她们的首级向姬彻表示臣服。 修罗场的干戈化为玉帛,姬彻并未向战败的北霜提出苛刻的条件,反而向她们提供了治疗时疫的药方,让女人们回到家乡与夫郎孩子们团聚,并提出了民族融合,一起发展的构想······ 后来在北霜的土地上,姬彻被老百姓们亲切地尊称为“天可汗”。 战事终结,陈宜宁率长赢军回元宁,姬彻与苏荷率军回大月,阿日娜也带着她的军士们回北霜。 江衔月与娇夫在北霜游历已久,也想南下感受感受绮京的富丽繁华,而且也要为江鹿儿张罗婚事,就跟着姬彻的大军同行,同往绮京。 就在玉狼关大捷的消息传回绮京时,苏木那里迎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 这日姬冉冉悄悄跑出来找苏木见面,特意吩咐军士不要通传,自己偷摸着进去,想要吓她一跳。 不想苏木的屋子里有人,姬冉冉扒着门缝看见一个罩着身灰布衫的人正在屋里和苏木说话,看那人的模样像是个瘸子。 姬冉冉趴在门口想偷听,就被苏木从里面打开门抓住了,他挣了两下挣脱不开,秀眉一皱,“长青你干嘛?把我抓疼了!” 苏木这才慌忙松开,笨拙地帮他揉了几下。 姬冉冉不高兴地质问出声,“里面是谁?” 没想到在他面前一向好声好气的苏木,今天表情格外严肃,“有重要的事,你先回去,我得了空就去找你。” 姬冉冉哪里肯由她这样敷衍了事,本来计划好今天要出去约会,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他一撅嘴一跺脚,“我不依,好不容易才能出一趟宫,里面是什么狐媚子让你这么抽不开身,你明明答应我去买玫瑰膏的!” 苏木牵了牵他的手,“今天真的有要事,玫瑰膏我让人买了给你送去,小祖宗你听话。” 姬冉冉气已经消了七分,但还是仰着脸不肯走,苏木马上就明白了他想干什么,面上一红,左右瞄了一眼没人,这才飞快地在他脸颊上亲一下,蜻蜓点水。 姬冉冉这才开心了,“好长青,我改天再来找你,下次可不许再放我鸽子了。” “好好好,都听你的。” 送走了姬冉冉,苏木回到房中立刻就换上了严阵以待的表情,“你刚才,说什么?” 那灰袍人用无力的手掀开帽兜,露出一张白森森的娃娃脸,正是自己挑断了手脚筋去侍奉废太子的金步摇。 “苏将军,你和三皇男感情真好,只可惜,没有太子的同意,怕是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成婚吧,啧,况且现在太子得胜归来,只怕是许了北霜些好处,最牢固的莫过姻亲,太子殿下说不定就许了那些蛮子几门亲事,算来这正当年的皇男嘛,好像也就是三殿下最合适了······” 金步摇欲言又止,一双眼睛半笑不笑地看着苏木,“如今太子殿下回来做了皇上,她要想让三殿下去和亲,难道还有谁能阻止不成吗?” 苏木面色冰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步摇娇笑一声,“将军还不明白吗?如今太子在外,您在内,说白了,如今这绮京城内还不是您做主,您文韬武略,英武不凡,大妇人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您要是有一点点的称王之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到时候,您就此接管了这绮京城,那就是正经八百的皇上,到时候您说一就是一,您想要什么东西,还需要别人允许吗?三殿下对您可是情深意重,男儿家,谁不想有个顶天立地的女人依靠,就算您不为了自个儿考虑,也得为他想想呀,你说,他是想嫁一个世上独尊的大英雌,还是一个别人家的看门犬呐?” “所以呢?你觉得我该怎么做?”苏木目色深沉。 金步摇见她动心,赶紧趁热打铁,“此事说来一点都不难,太子在外征战,和北霜的蛮子狠狠干了那么一回,加上路途劳顿,大军肯定疲累不堪,更别说打了胜仗,那一定放松得很,更没有什么防备。咱们只需要在她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埋下那么一军,以逸待劳。” “都不用硬打,只要趁她不备,杀进中君取了姬彻人头,到时候您手里握着兵符,谁还敢不听您的,这王权富贵呐,全在您的一念之间,可别让这到手的时机,白白错过了呀。” 苏木瞥他一眼,“你会这么好心,来帮我?” “圣上明鉴,小人确实也有所求,小人和玉恒殿下久居怀德宫,那地方实在可怖,玉恒殿下身体不适又挂念父君,久积成疾,小人别无所求,只愿圣上建功立业之后,能容许小人带玉恒殿下搬离怀德宫,能前往常宁宫见谢贵君一面,从此山高水长,小人只愿与主子隐迹江湖,再不沾染尘世纷乱。” 苏木关上了门,“哼,你最好记得自己今天说的话。” 第135章 王师北定 暑意炎炎,一路上聒噪的蝉鸣像是没有尽头的死胡同,枯燥又乏味,好在此处已经近京畿,最快明日就能抵达绮京了,她们打了胜仗,不但能领到封赏,马上又能回家与夫儿团聚,光是想想,军士们脚下又有了力气。 烈日当头,姬彻让军士们暂往附近树林中躲避,为防中暑,江衔月开了些清凉祛暑的方子,交给火头军煮了凉茶分给军士们消暑。 江鹿儿坐在姬彻旁边帮她打扇,松木扇骨上吊着白玉扇坠,是刚进绮京时姬彻随手买来装逼的那把,后来就丢给江鹿儿玩了,没想到他还一直带在身上。 刚喝了一盏凉茶,赵三两来报,说前面有一队人马正在逼近,来势汹汹,看着像是白马卫,不知意欲为何。 “莫不是京中出了什么变故?”苏荷皱眉,“不应该啊,要真出了什么事,四妹她不得第一时间给咱们信?” 姬彻放下茶盏,“让姐妹们先戒备,出不了乱子。”说着让江鹿儿去江衔月马车上,起身跟苏荷一起往外面走去。 炎热的官道上空气都有些扭曲,马蹄过处扬起一阵尘烟,一骑孤影行色匆匆冲在最前,直奔中军而来。 姬彻与苏荷并肩而立,只见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苏木。 苏木一见姬彻身影,勒住马头,翻身下马跑上前来,单膝跪地就拜。 “长青,你这是做什么?出什么事了?”姬彻心中一惊,不好,我的仙丹! 已经脑补出一场张飞丢了徐州的大戏,两位姐夫陷落城中,云舒千里走单骑什么的······ 苏木面色严肃,取下背上一个包袱打开献上,露出一个双目紧闭的人头,看样子已经死去有些时间,人头脸上的血色褪尽,惨白不堪,姬彻看了一眼就立刻认出了这颗脑袋的主人,怎么会是金步摇? 苏荷也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家妹妹这是搞的哪一出。 苏木抱拳再拜,将金步摇煽动策反她的前因后果一字不漏全部说了,紧接着将象征着绮京中一切兵权的兵符双手呈给姬彻,“兰城,兹事体大,来不及向你汇报,我擅自做主将人杀了,特来向你请罪。” 姬彻接了兵符,双手扶起苏木,大笑着拥抱了她,“哈哈哈,杀得好!长青啊长青,真是我的好姑娘!” 苏荷也笑,三人勾肩搭背地往中军去,“看你跑的这一头汗,来,尝尝咱们军中的特制凉茶,跟你来的那几个姐妹也叫来一同歇歇吧。” 翌日,王师回朝,这是大月几十年来的一场大捷,如何能不振奋人心。 玉狼关大捷让月人看到了一种可能性,那就是与北霜开战,大月也是可以赢的。 月人们奔走相告,夹道欢迎,扬眉吐气,之前因为玉狼关之危惴惴不安的人们终于放下了一颗心,有那危机意识特别强准备跑路的也不跑了,普通老百姓家晚上吃饭都多炒了一个肉庆祝。 盛月楼大街前依旧人声鼎沸,就跟姬彻的车辇第一次进入绮京时那样,引起了百姓们各种各样的议论。 “咱们太子殿下可真是武德充沛,我原想着京城这次怕是要毁在北霜蛮子手上了,别说能打胜,就是能把玉狼关守住就谢天谢地了。” “太子殿下要是当了皇上,那肯定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明君,幸好我还不老,就等着享福了。” “享你爹个头,咱们太子殿下还是元宁的摄政王,能不能归咱们还不一定咧,人元宁的小男皇帝能答应?估计眼巴巴催着人回去呢。” “呸!你懂个屁,平头老百姓家还兴兼祧呢,咱们太子殿下圣德四方,还不能兼祧两国?” 对面的人想骂她神金,但仔细一想,话糙理不糙,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说的也是,那元宁人不也是一个鼻子两个耳朵,要真合为一家也好,据说元宁那边考试就能当官,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学?爷爷的,到时候我也考个官娘子做做。” 处理完公事,姬彻邀江衔月一同去鸾鸣行宫居住,姚念念是有身子的人,住在外面要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方便,鸾鸣行宫有天兴卫看护,环境也好,怎么看都是最合适的选择。 江衔月也不同她假客气,欣然答应。 后院中的石榴花开了,小银剪利落地剪下几簇花枝,艳烈的花苞乖顺地躺在年轻男子的臂弯里,他的头发长长了,漂亮的眉眼专注地盯着花木,一点熏风扬起他轻薄的衣摆,还能看到一些细密的血痂,靠花根处放着两根拐杖,他是自己走过来的。 普通的夏日午后,蝉鸣都变懒了,美好的少男神情专注地摆弄着那些明媚的花枝,小银剪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实在赏心悦目,姬彻干脆就靠在门框上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 “真真儿。” 应贞愕然回首,就看见姬彻懒懒倚着门框冲他笑。 心跳和石榴花一起落了满地。 “大人,妻主!” 他连拐杖也忘了拿,甚至忘了自己还是个伤病,不顾一切地就向那人奔去,趔趄几下差点摔倒,被姬彻稳稳抱了个满怀。 紫英和剑兰两个乖巧侍儿听见动静,以为是郎君出了事,都跑出来看,结果就望见家主和郎君深情相拥的画面,对视一笑,就悄悄退下了。 “妻主,战事凶险,你没有受伤吧?”大型豹豹依恋地环着姬彻的腰,眼睛湿漉漉的,好像对方擦破点油皮他就要哭鼻子了。 姬彻笑叹,真是个娇娇啊。 姬彻搂着他就能感觉出来,怀里的人虽然还有些伤疤没长好,但恢复得不错,又有点之前壮壮的那意思了,估计再养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恢复。 姬彻呼噜呼噜他的头发,在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好着呢,倒是真真儿不听话,伤还没好利索,怎么就跑出来站着。” 应贞眨眨眼睛,老老实实道:“我听话的,妻主说希望回来时能看到我可以下地了,他们说妻主最近就快回来了,所以我才······”声音越说越小,生怕惹姬彻不高兴。 “傻不傻。”姬彻捏捏他的鼻子,“我那么说是想让你好好养伤。”说着一打横抱将人抄起来,应贞下意识地环住了姬彻的脖子,被抱着往屋里去。 “妻主,花花,花还没捡起来。” “没事,待会儿让紫英他们给你插一瓶。” 第136章 日月入怀 姬彻和江衔月都没想到,她俩的夫郎会在同一天双双发动。 江衔月住进鸾鸣行宫后也帮敖云诊过脉,还夸赞了江鹿儿有进步,将敖云其其格的身体调养得很好,孩子也很康健,不日就要临盆了。 这日傍晚,夕阳熔金,云霞灿烂,吃过晚饭后姬彻牵着敖云在小花园散步消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正奇怪,为什么天上会同时有太阳和月亮呢,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然后它们就掉下来了,落在我怀里,我怀里一暖就醒了,发现抱着的是妻主!” 敖云的声音春泉裂冰,是少年人特有的恣意飞扬,要不是有孕在身,他肯定手舞足蹈连蹦带跳。 虽然已经快为人父了,但还是藏也藏不住的少男气,热烈又锋芒毕露,在爱人面前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真诚炙热,就像一个小火堆,虽然被冷雨浇灭过,但只要往里面添些火,悉心维护,它马上又能烧得旺旺的。 “日月入怀,这是吉兆,说明你——” 姬彻的话还没说完,小老虎就捂着肚子愣在原地,几乎站不住,“它,它们,嘶······” 敖云下意识地攥紧了姬彻的胳膊稳住身子,直吸凉气,姬彻吓了一大跳赶紧扶住他,发现有水渍从他腿上流下,干干干!姬彻脸都绿了。 “它们好像要出来了。”敖云露出一个龇牙咧嘴的笑容。 姬彻当机立断,将人抱起来飞奔往江鹿儿药房去。 因为有两位孕夫在预产期,早在几天前江鹿儿就把药房布置成了产房,以保万无一失,霜绣屏风隔出了两个床位,就算是两人同时发动也能应付得过来。 姬彻将敖云放在产床上,江鹿儿马上就进入了状态,指挥稳公们打热水,给器械消毒,镇定得不像一个刚成年的小男儿,这一刻他就是救死扶伤的医生,比谁都有经验和勇气,反过来安慰姬彻不要害怕,有他在就不会出意外。 本来江衔月是要过来给敖云保驾护航的,但不想下一刻姚念念也发动了,另一边的产房马上也热闹了起来,江衔月自己是医生,并不相信产房污秽一说,亲自上手为夫郎接生,忙得脚不沾地,敖云这边就全权交给了江鹿儿。 鸾鸣行宫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为小主子的诞生揪心,姬彻出了产房,苏荷来报说已经按照之前布置的,将各处都严防死守住了,不会在这要命的节骨眼出乱子,冷月也来报,幽锋司上下全部戒备,暂无发现异样。 姬彻这才放心,仔细洗干净了手,换了干净的衣裳和鞋,尽可能地隔绝细菌,这才急急回产房去。 不想出来容易,再想进去却被拦住了,两个稳公一脸严肃地将姬彻拦在门外,语重心长地劝道:“殿下不能进啊。” “是啊,自古产房便是污秽之地,血气晦气太盛,极容易招惹些邪灵之类的脏东西,女子冲撞了可是要倒大霉的,甚至有血光之灾呀!” “就是就是,殿下万金之躯,何苦沾惹这些不祥之物,在外面稍候便是,再说哪个男子不是阎王殿前走这一遭,殿下不必这般在意。” 两个稳公一唱一和,门神一样把姬彻拦在门外,要是换他俩去当守门员,一定让对方一个球都进不了。 “扯你爹的鸡吧蛋!”姬彻大怒,一把将人攮开,“当姥子没见过血吗?这个男人在里面拼了命的给我生孩子,连牵着他的手陪在他身边都做不到,我还当个逑的妻主,滚去当畜生算了!什么他爹恶鬼邪灵,只要有我守在他身边的一刻,就休想近他的身!” “谁再来拦,姥子跟她玩儿命!” 她狠狠甩下这句话,大步走了进去,两个稳公差点吓尿。 姬彻一向也算温文尔雅,就算气急也不会说什么重话,这是旁人第一次见识到这个女人极为恶劣的一面,那一刻她眼中精光流转,有噬人的猛虎,谁要是敢伸手去触碰她的配偶和幼崽,一定会瞬间被撕得粉碎。 产房中隐隐有血气浮动,敖云紧紧握着姬彻的手,随着阵痛掐紧又放松,在这样最虚弱无助的生死关头,有妻主陪在身边,他心里就千百倍的安定。 姬彻温言安慰鼓励,一刻也没有放开他的手,巴不得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都通过这种方式传递给他。 两辈子都没亲眼见过更没自己生过的姬彻,对生孩子的认知都来自于影视剧,撕心裂肺的叫喊和一盆盆往外端的血水,想想就心揪成一团,新生命的诞生,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她在心中祈祷,九天娘娘女娲娘娘,如果你们真的在天有灵,请保佑他们父子平安。 就算生产的过程很顺利,但还是持续了几乎一整晚,屏风两侧的喘气声,喊痛声和加油声,安慰声此起彼伏,跟比赛似的。 婴儿嘹亮的哭声划破夜空,新的生命呼吸了第一口空气,高调地宣告着自己的降临。 姚念念那边已经结束了战斗,开始愉快收尾,江衔月医术如神,自然是父子平安,隔着屏风姬彻听见他们喜悦的交谈声,江神医很没有形象地傻笑,“噫!我当妈了!我当妈了!” 姬彻的心还悬在半空,敖云这边生了一半,江鹿儿满脸喜色地把第一个啼哭的婴儿接出来,“神仙姊姊,是个健康的小姑娘!”他额头上都见了汗,将孩子交给稳公后,继续接生下一个。 稳公把孩子包好后抱给姬彻看,姬彻看了一眼,点点头,没有放开敖云的手,继续给他加油打气,“小云儿加油,马上就好了。” 东方泛白,姬彻的第二个孩子赶着第一缕霞光而来,父子平安。 “神仙姊姊,又是个小姑娘!”江鹿儿喜滋滋地举着娃,像举着辛巴,辛巴嗷嗷哭,比她姐声音还大。 姬彻一朝喜当妈,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娃,两个娃哭声洪亮,一听就健康得跟小虎崽似的。 猛虎一样的女人都忍不住落下泪来,将孩子们抱到敖云面前给他看,“小云儿你也太厉害了,一下子给我生了两个娃娃!” 敖云有些虚弱地看了一眼襁褓中嗷嗷哭的小虎崽,有气无力地笑了一下,“怎么有点丑丑的,像两个小老太太。” 姬彻将两个宝宝放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俯下身亲吻他。 “谁说这宝宝丑的,这宝宝太棒了!” 第137章 天象 敖云的房间温暖舒适,姬彻坐在床边喂他喝完了一小盅乌鸡参汤,乳爹将喂饱的两个崽抱进来给他俩玩。 白白胖胖的小虎崽们眼睛骨碌碌地转,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姐姐不安分地吃手手,妹妹扑腾着小胖手咧嘴笑。 八字未定,所以孩子出生前姬彻并没有给她们取名字,如今一切顺利,根据两个宝宝的命格,名字就定了下来。 姐姐名燃,妹妹名烈。 姬燃,姬烈,一听就很攒劲,是那种炽热耀眼的人生,要将这个世界都点亮。 为了好养活,也是讨个好彩头,周岁之前都不称孩子的大名,要取个接地气的乳名,就像姬彻的乳名叫“骥奴”一样,她也给两个宝宝取了俩乳名。 既然是鸾鸣行宫出生的,姐姐叫“鸾奴”,妹妹叫“二凤”,土土的,很安心。 江衔月家也喜得贵女,取名易安,江易安。 姚念念孕中梦鲤,孩子乳名就叫小鱼儿,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在襁褓中不吵也不闹,安静地吐泡泡玩。 鸾鸣行宫一下子多了三个孩子,顿时就热闹了起来,厨房的老爹爹任重道远,化身煮饭侠,每天变着花样给孕夫们做好吃的。 宣帝当了祖母喜不自胜,这可是天降俩皇孙的大喜,她一纸诏书正式册封敖云其其格为大月的太子少君,亲自封赏了许多好东西;崔盈盈也欢喜得落泪,送来了许多他亲手缝制的婴儿衣物,还有他为孩子们抄录祈福的经书。 绮京中的各家也坐不住了,各种礼物和补品流水一样地往鸾鸣行宫送,纷纷削尖了脑袋前来祝贺,云舒一一应付不提。 大战得胜又喜得双子,姬彻一时间是双喜临门,风光无限,本来趁着这股劲头,宣帝退位,太子登基的事就该顺理成章。 但也是在这关键的节骨眼,偏偏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一开始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太阳照常升起,农人们开始耕作,小贩们支摊叫卖,官老娘们各司其职,不止是绮京,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人都在忠实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足蒸暑土气的老农们拭去汗水,抬头看向天空,先是一片若有若无的小黑点爬上了太阳光辉灿烂的脸颊,紧接着这黑点迅速蔓延开来,太阳就被咬出了一个缺口,像是被什么神秘的野兽一点点吞食。 不知是谁惊叫一声,“天狗吃太阳了!” 恐慌迅速蔓延开来,大街上的人们纷纷往家跑,往屋檐下躲,吃了一半的饭喝了一半的茶都顾不上,生怕这不祥的光照在自己身上,男人们抱着孩子急急忙忙往屋里躲,嘴里念叨着神咒,怕天狗把孩子的灵魂摄走了······ 天狗的胃口很大,黑色不断蔓延,不一会儿就将璀璨的太阳吃成了一弯新月,最终将一整颗伟大的太阳完全包裹住,只留下一圈耀眼的金边,仿佛一只诡异的黑瞳俯瞰大地。 日食发生前姬彻正抱着二凤在院子里玩,应贞坐在一边哄着小鸾奴,他很喜欢孩子,从来握刀的手现在抱着一个小生命,所以无比的珍视和欣喜。 一开始乳爹将孩子交给他的时候,他比第一次和野狗搏斗还要紧张,香香软软的小宝宝无意识地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应贞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化成了温热的泉水。 太阳变暗时,应贞慌忙遮住孩子的眼睛,俯下身将可能的伤害挡得严严实实,将宝宝护在怀里。 昏暗中,他担心姬彻,一扭头看见自家妻主岿然不动,怀抱着孩子立于中庭,仅存的金光笼罩了她们,就算太阳失了颜色,她的一身红衣依旧明艳如烈火,什么妖魔鬼怪都撼动不了分毫。 “小二凤,这叫日食,我们没有黑玻璃,所以就不能看咯。” 她将天上的太阳介绍给孩子,就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二凤的小胖手挥来挥去,襁褓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一点都不害怕,甚至在咯咯笑。 日食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下午,太阳就又恢复了正常,一切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 姬彻当然明白日食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但她更明白在当下的社会环境中,这样异常的天象是具有巨大的预言性和象征意义的。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关于日食的各种谶言就开始了,其中最主流的,是街头巷尾传唱的一首童谣。 “狗食日,何急急。马踏玉,何凄凄。兰花开处不得生。” 云舒一字不差地复述了这首童谣,眉头紧皱。 “阿嚏!”姬彻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看来念叨的人不少哇,又是冲我来的,啧。” 苏荷不解,“兰城,这是什么意思?” “很明显,有人想打舆论战搞我呗。”姬彻四仰八叉地躺在椅子上,看起来她并没有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阴谋诡计,甚至不值得她坐起来对付。 “太明显了,我的乳名叫骥奴,可不就是小马么,她姬珩可不就是美玉么,我这不知好歹的小马踩坏了她这块美玉,夺了她的太子之位,所以上天震怒,降下日食,我姬兰城就很该死。大概就这个意思吧,没什么技术含量。” 姬彻摆摆手,“唯一比较聪明的就是借了这个天象的说头,偏偏我快登基了搞这么一出,真是癞蛤蟆不咬人它恶心人。” “那怎么办?”苏荷食指撑鼻梁思考,“我听钦天司也在讲这个事,要是真这么解读流传广了,对咱们还是很不利呀。” 她这么一说倒是点醒了姬彻,如果姬彻没记错的话,钦天司的监正是卢家人,这一家向来的表现不显山不露水,从来不当出头鸟,也没有什么大错,宣帝几次扫荡都没伤到她家筋骨,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来这么一出,着实怪哉。 上次金步摇之事后姬彻也意识到,就算姬玉恒现在势微,却也并不是完全无用,或许她自己并掀不起什么风浪,但难说就有人拿她扯大旗,只要需要,随时都有可能被别有用心之人推上去当傀儡。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第138章 心事 日食之后,玄天观的香火迎来了一个小高峰。 甭说大郎君小人夫,就是很多女人,都纷纷往玄天观跑,就为了上一炷香,在观中的灵池里洗洗手,有心的捐些香油钱,求一个护身符带着,为的就是洗一洗身上的晦气。 观里正在准备几日后七夕法会用的七宝香车,传说七夕之时,九天娘娘会携众天女下凡检阅,赦罪赐福,届时七宝香车满载鲜花绸带,上立九天娘娘法相,在街市穿行,圣男立侍娘娘两侧,遍洒甘霖仙露,为世人消灾免难。 所以七夕香车游行之时,所有人都爱簇拥着花车走,就为了沾沾仙气,若是有幸被甘霖撒中,那就是一年的好彩头,象征着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利好四方财源滚滚,加官晋爵平步青云······总之这样的信仰上至达官贵人,下至百姓乞儿,在七夕这一天都实现了某种意义上平等,都有机会能成为神的宠儿。 其中还有一个“金叶启圣”的环节,在七夕之时,花车上九天娘娘像手中的伏魔宝剑会换成一支黄金打造的若木枝干,上面镶九片金叶,游览之时,金叶掉落被视作神谕,掉落的方位和叶子的数量都具有不平凡的意义。 上一次“金叶启圣”,五片金叶落在一位奴隶的脚下,后来这位名叫妇乙的奴隶做了什么,大家都有目共睹,更加强了这个传说的神圣性。 但叶子掉落毕竟是少数,神迹也不是年年有,更多情况是花车直到回去也没有任何金叶子会掉落,只是一个口口相传的固定环节罢了。 不管是日食还是即将到来的七夕佳节,都没有让两位圣男心中有任何的波澜,清修的日子就像一潭死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毫无乐趣也没有盼头。 真要说起来,只有不久前落入水面中的那朵桃花,在死水中惊起一片涟漪,涟漪的余波不至于惊涛骇浪,却圈圈层层连绵不绝,一直在少男心头荡漾至今。 水汽朦胧,粘稠的空气炙热得想要实质化一般,就像泡在过于温暖的温泉中,不,比温泉更烫人,缠绵的热意紧贴着每一寸肌肤,甩不开逃不脱。 湿滑的小蛇从他的小腿蜿蜒而上,越缠越紧,将他整个紧紧包裹,好像被蛇一整个吞进了高热绵软的食道。 女人惊为天人的面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她的臂弯强壮有力,身体炽热如火,女子独特的香气将他包裹,桀骜的眉眼含笑,一手捏着他的下颌。 她说:张嘴。 崔暮暮从梦中惊醒,高热未散,他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动如擂鼓的心跳渐渐归于平静,窗外天色未明,隐隐有虫鸣和风声,鼻息间是熟悉的淡淡檀香,他这才又坠入凡尘,回归于这个四四方方的小天地,禁欲守礼。 崔暮暮绝望地摸向身下,又是一片冰冷黏腻。 不管是清净的经文还是师父的戒尺,这下都完全不管用了,自从那个女人将他接住的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去问师父又本能地觉得这是不可以说出口的秘密,搞不好还会被师父责骂,心里又怕又纠结,每次都悄悄自己洗干净,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身边的崔朝朝呼吸均匀平缓,看来还没有醒,双生子同体一心,从来没有什么秘密,但如今崔暮暮也有了自己的心事,一点也不想跟哥哥分享青春期的烦恼,他悄悄掀开被角,准备在夜黑风高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时候,偷偷解决掉这个意外情况。 双脚还没套进鞋里,就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衣角,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哥哥。 “我,我去尿尿······”崔暮暮欲盖弥彰地解释。 “巧了,我也一起。” 两人点了个小灯笼磨磨蹭蹭地往茅房走,尽管是夏天,夜风一吹还是屁屁发凉,他俩很少有这样一路无话的情况,明明心如并蒂,却也有开不了口的时候。 崔暮暮心想:等会儿我进去就说自己闹肚子,让哥哥别等我先回,等他走了我就飞速把裤子一洗,计划通。 蹲了半天,崔暮暮刚想开口就听见哥哥的声音从隔壁传来,“我闹肚子了,你先回吧,不用等我了。” 崔暮暮:“······” 这明明是我的词儿! 看来计划赶不上变化,崔暮暮立刻改变战略,哦了一声提起裤子就跑,在哥哥出来前先把裤子洗好不就行了。 崔暮暮做贼心虚,抱着裤子鬼鬼祟祟地往水缸边靠,云彩遮住了月亮,黑不拉几什么也看不清,况且常年被香火熏燎,他的眼睛早就不好了,在晚上看东西格外吃力,当他伸手去拿水瓢的时候,另一只同时伸出的手搭在了他手上。 “啊!” “啊!” 两声惨叫双双响起,水房的管事被惊醒,推门出来查看,发现没有什么异样,只当是夜猫儿打闹,便又披衣进去了。 要是他再驻足看一会儿,就会发现葫芦瓢在水缸里荡荡悠悠,漾开月光如碎。 崔暮暮被哥哥捂住了嘴,两人并排蹲在水缸后面上演绝活,假装泥菩萨,纹丝不动。 这可是两人的看家本领,有时候在供台上一坐就是一天,连姿势都不带变的,在别人看来泥胎木俑可能是贬义词,但在观中的老道长看来,这就是对圣男们最高的赞誉。 一开始谁不是抓耳挠腮坐不住屁股挪来挪去的小朋友,但是常年的规训加戒尺,你就是个赛活猴儿也给你训乖了,最后哪怕信众在脚下燃香被熏得眼泪横流都能一动不动。 泪水滴下来就更好了,谁不说一声菩萨显灵,接了圣男眼泪去治病。 崔暮暮没忘了把手里的东西往背后藏,刚想问哥哥干嘛呢,一回头就看见哥哥手里也拿着亵裤。 ······ 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替自己尴尬还是替哥哥尴尬,遂双双红温。 崔朝朝强作镇定,“咱们赶紧洗完赶紧回去,要是被师父发现就惨了。” 两人沉默地洗着裤子。 “哥,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为什么老是——” “——别瞎说,洗完就赶紧回去,什么事都不会有。” 第139章 朝朝暮暮 第二天一早,两位圣男就被师父叫了起来,语重心长地吩咐道:“天象异常,太子殿下心系万民,自请前来太庙为国为民祈福三日,明日就是黄道吉日,你们是娘娘座下童子,一定要尽心侍候,不得有失。” 听闻说太子要来的时候,两个小鬼都苦了一张脸,虽然知道太子换了人,但是介于姬玉恒是个十足的讨厌鬼在前,每次到太庙祈福都趾高气扬,挑这挑那,一下说饭菜不好吃,一下又说檀香的气味熏到她了,每次都要搞一大堆事,让人头疼。 鉴于前者的糟糕表现,估计新太子也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所以他俩只觉得麻烦,甚至想好了怎么躲远点,不去招惹这位表姐。 再说现在两人都被青春期烦恼困扰,哪里还有闲心去管什么太子管什么日食,唯一的希望就是晚上不要再洗亵裤了,根本睡不好,困死了。 姬彻并不在意谶言之类的鬼话,但是她明白用宗教稳定人心是很重要的,狗狗祟祟传童谣算什么本事,不就是神迹么,要整就整一个篝火狐鸣的大活儿。 在前往太庙前不忘做做功课,从她便宜三哥姬冉冉口中得知了大月的玄女信仰,还了解了所谓的圣男制度。 圣男是在特定年份吉时出生的贵族男孩中挑选,由空青琉璃仙宝瓶擎签选出,选出那一刻严格意义上就与本家脱离关系了,五岁之后就被送到太庙养着,侍奉九天娘娘,是为娘娘座下童男,绝对纯洁,绝对不能跟女子接触,甚至十岁之前脚都是不能沾地的,他们被认为是神的信使,活着就能领受香火,有预测未来和占卜祸福的用处。 一直要熬到三四十岁,等新的圣男被选出来了,他们才可以退休,多有富贵人家或者名门望族会愿意娶圣男回家,迎娶圣男也是个抢手事,往往是在娘娘的圣诞或者重大的节日之时,圣男娶回家也不为生育,纯粹是为了沾点仙缘,一个吉祥物,为自家添几分好名声,有利于家族兴旺。 姬彻自己的理解是,这也是制衡贵族间联姻的一种手段,能少一个嫁出去男儿是一个,裙带关系就少了一条,生下的天龙人也就少了一茬。 “怎么,骥奴,要不要把他俩娶回来?平时的圣男只有一位,他俩是双生,可是罕见得很。说起来这俩国宝还算你表弟呢,也是亲上加亲。”姬冉冉轻轻拍着小二凤的襁褓,冲姬彻做了个鬼脸。 姬彻心说当然要娶,不但要娶,还要大张旗鼓的娶,好好给我造势。她面上波澜不惊,淡淡问一句,“哪门子的表弟?” “你远在元宁不知。”姬冉冉放下睡着的小二凤,又抱起小鸾奴亲了亲,“这对圣男是我爹爹的弟弟所出,就是我叔叔的孩子,是我的表弟,当然就是你表弟咯。” 姬彻乱七八糟的亲戚关系再添一笔,她突然想到了上次去取柳烟烟骨灰时遇到的那两个小鬼,问道:“他俩是不是长得一样清秀,像两只小狐狸一样,没事就爱在玄天观楼上装神弄鬼?” 姬冉冉被她的形容词逗笑了,“没错没错,是两个机灵孩子,你见过他们?” 姬彻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小男儿思凡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没见过,听说罢了。他们叫什么名字?” 姬冉冉道:“哥哥叫崔祈安,弟弟叫崔祈宁,不过这是观里取的正经法名,在家里没有名字,就叫朝朝和暮暮。” 姬彻语气玩味,“世家的男儿不是宝贝得紧,怎么你家这么大方,一送就送俩?” “什么我家,是我爹爹家,是崔家。”姬冉冉不满地撇撇嘴,他可从来觉得自己是姬家人,“还能为什么,崔家不行了呗,世家谁愿意送自家的男儿去庙里清修,随便嫁个什么京畿小官都比这强,说是擎签,其实还不是早就定好的,专门挑崔家这种靠姻亲维系着的软柿子捏,崔家内部也要挑软柿子啊,这俩表弟就被送去了咯。” 姬彻是真的很喜欢自家三哥这口无遮拦的劲儿,啥都敢说啊,一点弯都不带转的,主打一个创死所有人。 姬彻混乱乐子人觉醒,“你爹爹都做到皇贵君了,你叔叔会是软柿子?” 姬冉冉耸耸肩,“死了可不是就变成软柿子了。” 姬彻:“······” “我叔叔是个苦命的,寻死觅活地非要嫁给在庙会上遇见的女人,那女人门第不好,但叔叔铁了心就是要嫁,结果在生产双子时送了性命,他的妻主攀附崔家就是为了赚一个好出路,没想到夫郎命薄,她嫌一双男儿克父累赘,也不想遵守崔家开出的为亡夫守寡的条件,宁愿不要仕途,辞官出京再也没露过面,听说早已重新娶夫生子。” “妈不疼又没爹的孩子能有什么出路,也是我爹爹心善,虽说不喜欢这对克死了自己弟弟的孩子,但怎么说当大伯的也见不得侄男被苛待,自己拿出一笔钱来囫囵将他们养到了五岁,刚好那一年轮到崔家擎签,我爹爹也想为他们谋个出路,总比被内家不明不白养死了好,所以就将他们进太庙去,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 “所以说,士之耽兮,犹可脱也;男之耽兮,不可脱也。嫁人对男儿家来说可是一辈子的大事,可一定要擦亮了眼睛才行。” 姬冉冉感叹。 姬彻打听清楚了圣男的底细,不忘打趣三哥几句,“你比你叔叔眼光好,长青是个真正的好娘子,你就等着跟她回家享福吧。” “那是当然!长青可是我一眼就相中的。”姬冉冉尾巴都要翘上天了,还不忘贱兮兮地回一句,“我的两个表弟比他们爹爹命好,骥奴也是个好娘子,他俩看来也马上要享福咯。” 姬彻笑着摇摇头,真是拿这个尖牙利齿的三哥没办法,一点也不在口头吃亏。 姬彻安顿好后宅,苏家姐妹各司其职,冷月被派出去查童谣的源头,姬彻身边只带了云舒同往太庙。 第140章 祈福 欢迎太子的仪式准备得很充分,太常秦兆可不敢怠慢,一切都按最高规格来,时时请示询问,生怕什么地方出了纰漏惹殿下不悦。 姬彻让她不必如此拘束小心,该怎么样就怎么,话虽如此,秦兆还是上了十二分的心,她可不想自己的仕途毁于一旦。 姬彻本来做好了一进太庙就看见崔朝朝和崔暮暮的准备,却一直没见到人影,插空问了一句,“秦大人,这样的大事,为何不见圣男?” 秦兆面色恭谦,“圣男再怎么圣洁也是男儿,难免冲撞了祖宗,所以是不让进祠堂重地的,只有在明日的祈福法会上才会出席,若是殿下觉得他们不懂礼数,我同道长去说,让他们前去静室觐见便是。” “不必了,明日再见也是一样的。”姬彻心中失笑,真是薛定谔的圣男啊。 参拜宗祠可是一套复杂的流程,光是衣裳就换了好几套,不停焚香净手,磕头磕得腰酸背疼,姬彻跪得膝盖发麻,盯着那些黑漆漆的牌位出神,这些人啊,就算死了也要制定一套规矩来折磨后代向她们表示臣服和恭敬,真有她们的。 这一场大礼折腾下来,天都快黑了,饶是姬彻这么好的身体素质也累得够呛,只想赶紧干饭,然后回去床上躺着。 为了保证太庙的庄严肃穆,并不容人在其中居住开火,寻常太庙尉等只有白日在太庙办公,所有生活起居衣食住行的凡尘事都搬到了隔壁的玄天观解决。 秦兆早就将玄天观最好的静室收拾好供太子居住,考虑到天气炎热,还在屋里布置了冰鉴。 大礼已毕,姬彻剩下的工作就是回房抄写经书,这事不着急,吃罢了饭,姬彻就提出说想去看看七夕节的花车,秦兆欣然带路。 这位新太子一不搞事二不挑剔,倒让秦兆无所适从了起来,巴不得对方赶紧提点什么要求才好,别说是看看花车,就是把车上娘娘像的脸换成她的都没问题,反正这种事废太子也不是没干过。 姬彻称赞了一番花车的精美绝伦,似乎不经意地问起,“怎么不见娘娘手中的黄金若木?” 秦兆慌忙解释,“黄金贵重,观中人来人往,放在外面难免会生事端,因此封存在玄牝殿的高阁中,只有到了正日子才会取出装上,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姬彻点点头,“天气炎热,秦大人和诸位累了一天都辛苦,就不用陪我在这儿耗着了,都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会叫云舒去办的。” 秦兆诚惶诚恐地谢恩,知道这位不喜欢被人跟着,交代一番说了些客套话就识趣退下了。 月上中天,蛐蛐的叫声清脆悦耳,夜风中还能听到观中屋檐上铜铃的细响,道长们早已经歇下了,他们修道之人的生活习惯很好,早睡早起,非常养生。 姬彻居住的静室也早就熄了灯,但是这位太子殿下并没有安睡,而是换了一套夜行衣,准备潜入玄牝殿,在黄金若木上动一动手脚。 至于为什么不让秦大人直接把若木拿来看看,当然是因为,这神圣之物要是提前被人碰了,到时的神迹可就没那么有说服力了。 只有在所有人的见证下让它自然而然地发生,这才能达到鱼腹丹书的最佳效果。 静室在后院最清净处,想往前殿的玄牝殿去必要经过道长们的袇房,穿过一整个后院的生活区。 姬彻轻手轻脚地快速往外走,却在水房外听见一阵脚步声,虽然对方动作很轻,但在这静谧的夜里,这点响动还是逃不过姬彻的耳朵,她甚至听出对方来了两个人。 怎么这里的道长们还守夜夜巡吗?她飞速闪到树后,悄悄露出半个脑袋去看。 看了一眼姬彻就笑了,好啊,我不去掏狐狸,狐狸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崔朝朝和崔暮暮探头探脑地张望了半天,亮晶晶的大眼睛其实并看不太清,基本确定水房的人已经睡下了,两只夜盲小狐狸这才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一个娴熟地拉出大木盆,一个取了葫芦瓢从缸中打水。 姬彻双手抱胸,饶有兴味地观察着两人,想看看他俩到底是要干什么。 两个小鬼头神情专注地搓洗着裤头,倒是很认真,头也不抬。 崔朝朝伸手,“弟,把皂角再给我来点。” 一块皂角胰子递到他手中,崔朝朝看也不看,接过就是咔咔用,还没搓两下,又一块皂角递到了他面前。 崔暮暮不耐烦地晃两下手中的皂角,“哥你到底要不要?” 崔朝朝看看弟弟手中的皂角,又看看自己手里的那块,如果弟弟刚才没给自己递过来的话,那他手上这块,是哪儿来的? 显然崔暮暮马上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俩眼睛不好,这时才发现面前的月光不知什么时候被挡了大半,两人僵硬地抬头。 水缸上蹲着一个人,一个光看身型就极为矫健美丽的女人,她就像某种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背后披了漫天月光,只有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也不知她看了多久。 刚刚就是她将一块皂角胰子顺手递到了崔朝朝手中。 双生子立刻想到了从师父那儿听来的各种妖魔怪谈,吓得两屁股坐在地上,水撒了一地。 两人刚要叫出声,就被温热的手掌蒙住了嘴,那个大猫一样的女人跳了下来,动作又轻又快,鬼魅一般,但又切切实实是人类的温度,不是鬼怪。 “别叫哦,哪个坏孩子敢叫,我就把他捆到供桌上打屁股。” 女人半似威胁半似玩笑的声音响起,跟梦里听了千百回那样熟悉。 崔朝朝和崔暮暮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是她! 两人一时不知是羞愤还是惊喜,虽然感受到脸上无比真实的体温,但这个场景太过荒谬,梦境和现实就像忽然重叠了一样,小脸唰一下就红透了。 姬彻好久没逗狗了,不禁玩心大起,“你俩要是保证不大喊大叫我就松开,同意的话就眨眨眼。” 两只小狐狸急忙点头,扑棱扑棱的大眼睛眨得飞快,发出小兽一样意味不明的嗯嗯声。 第141章 又见 姬彻感觉自己的手心都被小狗急促的呼吸弄得湿湿热热,她放开了手,两人果然没有叫嚷,手指绞着衣角偷偷抬眼看她,其实就算姬彻不要求,他俩也根本不会叫嚷反抗的。 崔朝朝之前因为姬彻被师父狠狠打了屁股,扬言说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害自己挨揍的可恶女人。 可是后来的每一夜,这个女人都会出现在他梦中,要么用经幔将他缠住,要么往他嘴里塞糕点,打他屁股的人明明是师父,在梦里却变成了那个女人的脸,一开始是羞愤,后来居然有点期待,记吃不记打的小狐狸哪里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豪言,每天在九天娘娘面前做早课,嘴里念着经文,脑海里都是娘娘您再显显灵,让我再见一面那位娘子吧,哪怕再被师父打一次我也愿意呀。 和哥哥抱着同样心思的崔暮暮也没少在娘娘面前许这样的愿。 双子都没想到,在这样一个普通静谧的夜晚,娘娘突然就显灵了,就跟上一次似的猝不及防,这个女人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犹如天降。 他俩不能离开道观和太庙,能获取信息的途径非常有限,无非就是经书、师父等人,还有在玄牝殿楼上坐班观察各种香客。 那次姬彻走后,两人挨完打趴在房里休息时闲聊,当时就猜测议论过姬彻到底是什么身份,因为那天姬彻为了方便出行换了一身姑姑打扮,所以两个小家伙讨论了半天,一致认为她是哪家大户人家的管事。 两人嘴上没说,心里的纠结可是一点没少,关于我堂堂圣男居然一直梦见卑贱俊管家这件事的不合理性,又是自我唾弃又是不甘心又是慌乱,但就是忍不住一直想。好比小孩子从小听大人说垃圾食品如何如何不健康,但就是忍不住想吃,偷偷吃,一边吃一边充满了罪恶感,但是根本停不下来。 真香,再吃亿口。 崔朝朝虽然也心乱如麻,但在弟弟前面还是要有做哥哥的样子,小声问道:“你,善人怎会在此?” “这话不是应该我问你们?大半夜不睡觉,怎么跑出来洗衣裳?”姬彻瞥了一眼旁边的木盆,盆中的皂角泡沫已经消退,浸湿的裤头并不明显,但两人心中有鬼,仅仅是姬彻瞥了一眼盆这个动作就让两人脸红到脖子根,仿佛屁股蛋儿都被看穿了。 两小只十分默契地闪到盆前试图将里面的东西遮住,崔暮暮支支吾吾地解释,“晚上,晚上凉快,洗衣服就不热,对,就是这样,才不是怕被人看见。” 姬彻:“······” 同样是狐狸,怎么感觉苏雩就是绝顶聪明的优雅九尾狐,而面前这两只完全就是一头栽进雪里拔也拔不出来的呆呆雪狐,只能嘤嘤叫,等人拎着尾巴将他们拔出来······ 崔朝朝见这女人并不像有恶意的样子,胆子就大了些,也是真的想了解这个女人更多一点,“善人还没回答呢,你不是管事吗,怎么会半夜出现在玄天观?” 姬彻心中失笑,马上就想明白了他俩将自己认作是姑姑的前因后果,张口就来,“我这不是陪太子前来祈福嘛,太子累了一天刚歇下,我腹中饥饿,想去厨房找口吃的,谁想到这观中地形复杂,我走迷了可不就到这儿了。” 双子对视一眼,原来她是太子身边的姑姑,身份比想象中高呀,有点满意。 崔暮暮忍不住问:“原来是东宫的贵人,不知姑姑尊姓大名?” “我叫云舒。”姬彻展颜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又漂亮又俊,两只小狐狸都看直了眼。 “云舒,云舒,云舒娘子,真是个好名字。”崔暮暮忍不住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名字是最短的咒,得知梦中情娘的名字这件事对怀春小男儿来说可是值得高兴很久的。 “云舒娘子就不问问我们的名字吗?”崔朝朝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介绍给她了。 姬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故作神秘地掐了掐手指,“我掐指一算,你俩是圣男,叫崔祈安崔祈宁,小字朝朝暮暮,而且我还知道,你是朝朝,他是暮暮,对不对?” 两个小男儿眼睛睁得圆圆的,这人算得也太准了!比他俩扶乩还准! 看他俩大吃一惊的样子,姬彻心情大好,故意摇头晃脑又掐了掐手指,“我不但能算到你们的名字,还能算到你们马上就会有一件大喜事。” “什么大喜事?”两只小呆狐异口同声,齐齐凑了过来,眼睛里都是你快说你快说的好奇。 “这个嘛······”姬彻啧了一声,故意卖个关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得哄他们换个地儿说话才行,“我肚子饿了,要吃点东西才能继续算,不然算不准。” 崔暮暮面露难色,“可是云舒娘子,观中一向食有时,现在厨房已经锁了,没有东西吃的。” “难道你俩就没什么私藏的零食?”姬彻狡黠一笑。 “这······”两人心中叫苦,不是吧,这都叫她知道了,完了,那她要是算出我的那些梦怎么办。 想着也瞒不过去,崔朝朝一咬牙,“没错,我们那儿确实有些糕饼果子,还有蜂蜜,但是······” “那就带路吧。”姬彻真是一点不客气,还不忘贱兮兮地补一句,“要是别的女人说这种话,那就是妥妥的臭流氓,你们绝对不准带她去,但是我不一样,可以带我去,记住没?” 换了旁人可能白眼都要翻上天了,但两只小呆狐居然觉得没什么不对,还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崔朝朝认真道:“才不会带别人去,我们的住处可是很殊圣,旁人都不能随便进的,但是,但是你可以去······” 姬彻心说这俩傻孩子也太有趣了,以后高低卖点保健品给他们。 虽然说了走,但是亵裤洗了一半也不能不管呀,两人十分不好意思,崔暮暮用身子遮住盆,支支吾吾,“云舒娘子,你别看,我们马上,马上就洗好了。” 姬彻转过身照顾青春期小男生面皮,等两人将裤头洗好拧干,跟着他俩往后院的居所去。 第142章 我绿我自己 双子的房间不大但很干净,进去就能闻见淡淡的檀香味,从茶具到被褥全是素色,对于这个年纪的小男儿来说,有些过于简洁了,有种半死不活的出家之美。 姬彻本着穿外裤不能往床上坐的原则,挑了个小凳子坐在一边,两个小男儿把手中的亵裤藏在身后,平时怕被师父发现都是偷偷晾在房中,现在屋里有个女人,一时间晾也不是不晾也不是,尬住。 姬彻见他俩在门口磨磨叽叽不过来,歪头看了一眼,“你俩这衣服还不晾吗?再捂一会儿把屁股都捂湿了。” “弟,你去给云舒娘子拿些吃的。裤,咳,衣服给我,我去晾。”崔朝朝抢过弟弟手里的裤头,将他推上前先应付着,自己往角落里缩。 崔暮暮打开床头小柜,先移出一大摞经书,从最里面拿出绿豆糕荷花酥还有牛乳花生糖,这些都是两人瞒着师父偷偷藏的零嘴,平时都舍不得吃,又取出蜂蜜罐子给姬彻沏了一杯蜂蜜水。 两人出去之前打的热水现在已经温了,泡了蜂蜜水刚好能入口,姬彻捧着杯子喝了一口,又拿了一块绿豆糕吃,眼睛一瞥,崔朝朝已经晾好裤头过来了。 两条裤衩子欲盖弥彰地挂在柜角,看得出这已经是他能在这狭小的房间里找到的最隐蔽的的地方了。 崔朝朝有意遮挡姬彻的视线,整个人扭曲地站在柜子前。 姬彻招招手让他过来,“不就是裤头嘛,有什么奇怪的,小男生不都这样吗?” 崔暮暮手里的酥糖都掉了,小脸跟荷花酥一个颜色,“这······这不奇怪吗?我以为自己不好了,这难道不是生病了吗?” 崔朝朝也乖乖走过来,虽然之前他嘴上安慰弟弟说没事,但其实他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本能地认为这是不能告诉师父的禁忌,如今这个女人居然说男孩都会这样,他忍不住就问,“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好事,没什么好害羞的,说明你们长大了。”姬彻言简意赅。 “长大了?”两只小呆狐异口同声发问。 看他们的神情就知道,在道观里没有人会教他们这些,只能在慌乱和紧张中度过青春期,甚至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姬彻认真地给他们解释,没有半点调戏轻浮,更像一个老师给少男科普自然规律。 “是的,这是遗精现象,说明你们从小孩长成大人了,就像毛毛虫变成了蝴蝶,你们会长得更高,变得更漂亮,可以嫁人成家,创造新的生命,是很好很好的事。”姬彻微笑,语气中流露出祝福。 得知自己不但不会死还能嫁人的小男儿们高兴得蹦起来,这一刻的鲜活把一直紧紧束缚他们的那个圣男泥胎子打碎了,露出里面属于少男的明媚生命力,困扰了他们好久的阴霾一扫而光,心头阳光灿烂。 “我算出来的大喜事现在可以告诉你们了。”姬彻拄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俩。 两个开心的小男儿齐齐坐在对面,小狐狸作揖一样等着姬彻开口。 姬彻道:“你们马上会嫁给太子,开心吗?” 二脸开心秒变苦瓜,小狐狸耳朵双双变成飞机耳,“不要啊”三个大字在空气中呼之欲出。 “怎么,不满意?”姬彻疑惑,照他俩的思凡程度,难道不应该乐坏了才对啊,“嫁给太子你们就不用在这儿苦熬着,吃零食也不用偷偷摸摸,想吃什么吃什么,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可是,我们都没见过太子。” “对啊,谁知道她是不是长得很丑,说不定跟玉恒表姐一样讨厌。” “哥。”崔暮暮拉了拉哥哥的袖子,让他别说这么不中听,“云舒娘子别误会,玉恒表姐她一向不喜欢我们,之前每年祈福都要被她整治,所以······” 姬彻并不在意他们对姬玉恒的评价,只试图为自己挽尊,“如今这位和姬玉恒可不一样,说不定你们一见就喜欢呢。” 崔朝朝嘴巴都撅上天了,”才不要,任她是什么天家贵胄,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崔暮暮虽然没说话,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姬彻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玩笑道:“上次在玄牝殿,我可是听见有人说,要逃出去找一个年少姐姐,任她打骂玩笑都好,如今就有个金龟龟在面前,怎么还不喜欢了?” 崔朝朝耳朵尖都红了,低了头盯着脚尖不说话。 “自然是因为,因为,我们有,有喜欢的人了!”没想到是崔暮暮大着胆子说出了这句话。 “哦?是常来香客吗?” “不是。” “是观中的居士?” “不是!观中的道长都是世外修行之人!” “难道是你哥?你俩搞骨科?” 听她的猜测越来越来离谱,崔暮暮着急,“都不是!是你!” 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崔朝朝也被弟弟这猝不及防的一句整懵了,迅速红温,因为太害羞太尴尬了以至于大脑死机,呆若木狐。 姬彻真是把穿越之前之后的所有伤心事飞速在大脑里过了一遍,这才压住嘴角没当场笑出来。 好好好,我自己把自己给绿了,自绿的女人真可怕。 “这······”姬彻接着演,故意作出为难的样子,“我知道自己挺不错的,说实话我也挺喜欢你们俩,但太子毕竟是我们家主子,她决定的事,哪是这么好改的。” 两小只的心情简直像坐上了过山车,先是突如其来的告白猛冲,接着是“我也喜欢你”的爬坡直冲峰顶,紧接着太子是主子没办法瞬间又跌到湖底,七上八下的,都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 “太子殿下突然要我们干什么。”崔朝朝秀眉打结,“云舒娘子,你能不能求求她,求她别娶我们。” 他俩真的太天真太单纯了,骗起来是这真的好玩,姬彻食指搭鼻梁故作深沉,“其实,也不是一点可能也没有,除非······” “除非什么?”双子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姬彻的燕国地图终于到了尽头,“除非你们帮太子一个忙,帮她办一件顶顶重要的事,这件事要是办成了,我再去她面前求上一求,说些好话,她一开心不就答应把你们嫁给我了。” 第143章 阴谋 是夜,乌云掩月,怀德宫清冷幽深,即使在夏日依然透露着些许阴森,连看守都不愿意近前,随意转了一圈就当巡逻完毕,只在大门外有灯笼的地方偷偷喝酒。 “他爹的,这鬼地方可真晦气,天天盯着这个疯子,怪瘆人的。”罗大东拔开酒葫芦喝了一口,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至少能驱驱鬼气壮胆。 童二妞抢过酒葫芦往喉咙里灌了一口,咂咂嘴,“之前那个小爷们儿还能陪咱们玩玩,就不该放他出去,好歹这时候还能操两下解闷,爹的,这晚上可真没劲。” “那小骚货肯定是跑了。”罗大东打了个酒嗝,面露鄙夷,“之前跟着太子吃香喝辣那是千好万好,太子被废,就属他跑得最快,呸,这些臭屌子就是这样,没一个好东西。” “你们舌头都不想要了?” 黑暗中突然出现的冰冷女声将两个看守都吓了一跳,忙不迭跳起来,直接亮出身上腰刀,童二妞喝道:“什么人?擅闯怀德宫你不要命了吗?” 对面的女人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中,根本看不清面容,浑身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她没有回答,变戏法似的摸出两锭金元宝,“我只进去看一眼,你们要是识相,什么事都不会发生,这元宝也归你们。”她顿了顿,“若不然,童二妞,你家的小女儿刚满三岁吧,还有你罗大东的老父亲,七十的高寿也是不容易,你们也不想他们出事对吧?” 两个看守一听这话脚底冒上来的寒气直冲天灵盖,这根本就不是在商量,而是赤裸裸的威胁。 童二妞率先做出了抉择,一把抢过女人手中的金元宝,打开门,示意她进去,女人轻笑一声,将另外一个元宝丢在罗大东脚下,转身就进了门,看也不看一眼。 门刚被推开,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紧接着一只瓷枕呼啸而来,没准头地在女人脚边砸得粉碎。 “你这贱人还知道回来?说什么为我图谋大业,看来就是你自己出去快活,你怎么不死外面呢?” 恶毒尖利的咒骂声响起,黑暗中跌跌撞撞地走出一道瘦削的人影,随着油灯火光的亮起,她看清了来者,并不是消失已久的金步摇,遂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知遥?怎么是你?” 被称作知遥的黑袍女人是姬玉恒的好友,卢家的卢远,现任钦天司监正。 卢远也看着姬玉恒,心中酸涩难当,这位曾经一人之下的太子殿下,如今竟潦倒失色到这般地步,大概是没有人帮她的梳头的缘故,姬玉恒发丝散乱,身上的亵衣松松散散,哪里还有之前飞扬跋扈的风姿。 卢远跪地就拜,“下官来迟,殿下受苦了。” 姬玉恒面上无喜无悲,“你来干什么?我一个疯癫无能之人,还有什么苦是不能受的,金步摇呢?你有没有看见那个小浪蹄子?” 卢远面色尴尬地站起来,拍拍衣摆,“殿下何故妄自菲薄,您才是我大月正统的继承人,岂是姬彻那个杂种质子可以轻易取代的,如今就有一个帮殿下夺回大位的好时机,可万万不能错过呀。” 姬玉恒坐在凳子上,阴鸷地看着卢远,“呵,夺回大位?金步摇走之前就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说,他这一去,要助我夺回大位,怎么,你是他找来的?” 卢远不想再在金步摇的问题山纠缠,干脆把从守卫那儿听来的浑话告诉她,“那个小浪货早就跟人跑了,他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要说的事,玉恒,难道你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么好的机会溜走——”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没有我的允许,金步摇这个贱货敢跑到哪儿去?你给我把他找出来,我要亲手宰了他!”姬玉恒怒吼,化身桌面清理大师,把桌上本就不多的东西摔得稀巴烂。 她的精神状态本来就很堪忧,毕竟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原来的生活全部翻天覆地,这样的刺激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到如今支撑着她的,就是从头到尾没有变过的对金步摇的支配感,只要金步摇还像狗一样听她的话,那这个世界就还不算太糟,但现在金步摇一去便了无音讯,如今更有人说他跑了。 唯一一点可控的因素,一直维系着她的那条线也断了,她以为永远打不走骂不走的那条狗也不见了,只剩她一个人,沉入无边的黑暗孤寂。 卢远吓了一跳,她赶紧上前抓住姬玉恒的手,“殿下,玉恒,事到如今,你听我一言,放手一搏吧,难道你就甘心在这鬼地方了此残生吗?想想你的父君,你就不想把他从冷宫里救出来吗?” 姬玉恒的眼泪流成两条线,“你说我该怎么做?” 卢远见说动了她,心中大喜,把之前用天象造势的计谋跟姬玉恒说了一遍,接着补充道:“后日就是七夕的花车巡游盛典,圣上将今年的庆典交给了太,交给了姬彻那个贱奴负责。你也知道,那一天所有人都会上街瞻仰娘娘圣像,我们只需要在花车上略作安排,让庆典在最热闹的时候,轰!娘娘圣像还有花车乃至那条街都突然着了大火,你说,老百姓们会怎么想?这不就是老天降下的惩罚,彻底坐实姬彻德行不修,妖孽误国!” “看你的样子,是都准备好了?”姬玉恒看着这位少时的好友,只觉得十分陌生。 “放心吧玉恒,我这都是为了你。”卢远说得情真意切,“玄天观里有我的人,我手上有他的把柄,若是事情办不好,他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转眼就到了七夕,圣男的师父,也就是玄天观主——修善道人,沐浴更衣,择吉时从玄牝殿请出若木金枝,交与他的两个圣男弟子,由他们亲手放到娘娘的圣像手中,而他自己因身体抱恙,很遗憾不能出席今年的庆典,只留在观中静养。 崔祈安和崔祈宁两人盛装打扮,宝相庄严,怀抱盛开的芙蕖立侍娘娘左右,中间放着盛有圣水的琉璃钵,上街之后,圣男就会用芙蕖蘸取琉璃钵中的圣水遍洒四方。 上车前,修善道长还对两个小家伙特别嘱咐了一番,“朝朝暮暮,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一定要记住,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们都不要跑也不能跑,绝对不能离开这辆花车,不能离开娘娘身旁,这是娘娘对你们的考验,只要内心虔诚,九天娘娘就会保佑他们无事,要是跑了,就是信仰不坚定擅自离开,就会永堕地狱,不得超生!记住了吗?” 今年不同往年,两个小家伙整齐地点点头,心中怦怦跳,他们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突然这么交代一句,但是他们也没功夫去细想,因为他们在惦念同一件更重要的事,“云舒”交待他们的事,前半件已经完成了,后半件能不能成就在此一举。 第144章 七夕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七夕的夜晚降临时,绮京最繁华的朱雀大街游人如织,百姓们穿上最好的衣裳,手提花灯上街祈福,还有那爱俏的少年买了时兴的面具戴着,招摇过市,就是平日里只能在家中待着的深闺少男人夫,这一天在妻主的带领下,也能上街游玩。 盛月楼彻夜经营,进来歇脚的,喝茶的,在楼上找位子观灯的,人声鼎沸,热闹得不像样,小二一个人当八个使,在各种各样的客人之间周旋,忙得脚不沾地。 靠窗的雅间被包下,这是观赏花车游街的绝佳位置,小二给这位客人上了一壶茶,另外还放了一壶热水,意思明显就是喝完了自己加,我忙着别老叫我。 那客人也不恼,正相反,她心情很好,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姑娘辛苦,我这人好静,不喜打扰,不必管我。” 小二眉开眼笑地收了银子,嘴上连连答应退了出去,心想这不正好,我都忙成八爪鱼了,哪里有闲工夫管你? 花车从玄天观出发,已经驶入了朱雀大街,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走在最前面的开路小鬼敲着锣,动作憨态可掬;修士们紧随其后,手持挂幡华盖;太平道乐师们着仙衣坐于前车上,管笙笛箫,坛鼓云锣共奏,祥和安宁的《三清胜境》曲飘飘扬扬,奏出了一个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闻之恍如置身仙境云海。 花车之上,九天娘娘像光华灿烂,手持若木金叶,慈悲注视着众生。 崔祈安和崔祈宁用手中莲花蘸取净水,不紧不慢地往车外弹撒,簇拥在外围的百姓们狂喜地承接甘露,欢呼不停。 卢远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负手立于窗前,就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她算得很清楚,花车上的宝烛行至到大街中央时刚好燃尽,需要圣男在车上更换一对新宝烛,但是新的这对宝烛早就被更换过,里面不是蜡油而是硫黄,木炭和硝石,完全就是一个大炮仗,只要一点燃,足以引燃藏在神像和花车里的火油。 花车一旦烧起来,那个位置埋下的其他火油也会一并点燃,立刻将朱雀大街烧成一片火海,不但圣男会死,花车队伍中的人会死,附近街上的老百姓们也不能幸免,而这一条条人命,最终都会算到姬彻头上。 卢远光是想想都兴奋,脚在地上不安分地搓来搓去,盛月楼的这个位置既可以看得很清楚,又离得足够远不会被波及,是她早就选好的风水宝地。 双子机械地重复着手中的动作,努力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寻找当初说好的标记,当花车游到朱雀大街中心时,他俩眼前一亮,终于看见了当时“云舒”交待过的那家当铺,巨大的“当”字牌匾,就算他俩眼神再不好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宝烛已经燃尽,双子对视一眼,拿出一对新的插在神案上,只是插放的位置比之前偏了几分,这样一来,左边的烛火上窜后刚好就燎着黄金若木的根部。 崔祈安打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对宝烛。 盛月楼上的卢远心跳到了嗓子眼,她看得清清楚楚,车队已经行至街市中间,一秒,两秒,三秒······ 卢远的手指在茶杯壁上点了快有十余下,心中焦躁不安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到底怎么回事,就在她终于失去耐心的时候,朱雀大街上传来了人们的惊呼声,人群似乎发生了骚乱。 她心中一喜,激动地双手撑在窗台上睁大眼睛看,奇怪的是,根本没有看到火起,她的视力很好,若是花车着火的话,从这里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到,远远望去,花车停了下来,惊叹声此起彼伏。 到底发什么事了? 卢远一刻也等不了了,阴沉着脸夺门而出,留下小二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 她两步并作一步,快速往朱雀大街上奔去,奋力推开熙攘的人群,收获一路咒骂,终于让她挤进了人群中心,尽管还隔着一段距离,但是这里的人群已经太密,已经无法再往前,况且这个距离已经足够她看清到底发生什么了。 卢远难以置信地看着完好无损的花车,车上的圣男弯腰捧起了什么东西,高高举起让众人看见,立刻收获潮水一样的惊呼赞叹,卢远的呼吸也凝固了,她看见圣男手中拿的,是若木上的金叶子! 双生子的圣男手臂交缠抬起,就像一座人体祭台,左右的手掌和中间缠在一起的手掌上分别举着三片金叶子,总共九片! 沉寂多年的神圣若木,向来只作为一个传统环节的若木,在今天,再次显示了它的神奇力量。 双子圣男口中吐出箴言,一雌一雄的声音威严浑厚,交织在一起宛如太古的召唤,神明降世,无法想象这样的声音是怎样从他们单薄的躯体中发出来的。 “金叶启圣,利在北方,圣人降世,万代永昌。” 圣男们高举金叶步下花车,往偏西北的方向走去,那是娘娘手中若木所指的方向,游人们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两人走了二十七步,最终跪倒在一辆轿辇之前,口称圣人。 人群中有识货的惊呼出声,“那是太子殿下的铜辇!” “太子殿下?天啊!太子殿下是天选的圣人!” “太子殿下是九天娘娘选中的圣人!” “我们有福啦,还不快拜啊,这可是活神仙!” 口耳相传的神迹像涟漪一样从中心迅速向外围散开,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人们多米诺骨牌式的纷纷跪下,朱雀大街上演了一出气势恢宏排山倒海的大场面。 卢远手脚冰凉地站在原地,仿佛一座石雕,不可能,不应该是这样的。 周围的人见她呆呆站着不肯跪拜,在一众拜服之人中间显得格外扎眼,周围的几个娘子嫌她遮了福分,不悦地出手了,卢远只觉得膝窝一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还被人死死按住了脑袋,向着太子轿辇的方向磕头。 那一瞬,卢远脑海中闪过的念头竟然是,完了,这次碰上真天选之子了。 第145章 计谋 圣男双子当晚便被传召前往鸾鸣行宫觐见太子。 在轿辇上时两人惴惴不安,崔朝朝凑到弟弟身边耳语,“弟,我们这算是顺利完成任务,没有什么差错吧?” 崔暮暮秀眉紧皱,在脑海中过了好几遍。 他俩按照“云舒”吩咐的,先带她去了玄牝殿,指出了存放黄金若木的地方,“云舒”拿到若木后,直接把上面的金叶子全部薅了下来,把两个小家伙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圣物啊! 不过既然她喜欢拆,而且拆都拆了,那他俩还是当作没看见好了。 “云舒”拆完之后拿出一团像是蜂蜡的东西,用火折子烤化,将金叶子蘸着蜂蜡原封不动地粘回了若木的黄金枝干上,从外面看来,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玄机。 “云舒”还特意交代了,走到朱雀大街中央,看见当铺招牌的时候,第一对蜡烛应该就会燃尽,更换蜡烛的时候,让蜡烛的火焰对准若木枝干的根部。 黄金导热的速度非常快,这样一来,不一会儿用来黏合叶子的蜡就会被烤化,九片叶子一起掉落,形成一次前所未有的金叶启圣的场面。 两个圣男只需要捡起叶子,用他们扶乩时最擅长的变换嗓音吟唱一下,就能形成意想不到的神圣效果。 而且“云舒”交待好了到时候轿子会停在花车西北方向,也就是娘娘手中若木所指方向开外的二十七步,他们俩需要走到太子的铜轿前带头跪拜。 崔暮暮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确定没出什么纰漏,“云舒娘子交待的确实我们都做到了,只是她没说太子会叫咱们过去呀,也不知道要干什么,哥,你说太子表姐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不能吧!”崔朝朝眼睛睁得圆圆的,“未来的皇上难道还会耍赖皮不成?” 轿辇停在了行宫偏殿,随行的小侍撩开轿帘,两人的低声议论戛然而止,跟着他走进殿中。 小侍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便不再上前,双子只得大着胆子往里面走,刚一进内殿就看见主位上四平八稳坐着的姬彻还有她身边站着的姑姑。 “云舒娘子!” 两小只见了她心中就踏实了,撒欢儿地跑上前,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完全没注意到后面姑姑微妙的表情。 云舒:???不儿,那我是谁? 崔暮暮进来时就觉得有些不对,担心地小声对姬彻道:“云舒娘子,你怎么坐这儿了,要是太子殿下突然进来可如何是好!” 姬彻大笑:“可是坐这里舒服,你要不要坐坐看?” “这不好吧······”崔暮暮还在犹豫就被姬彻一把捞起,稳稳坐在了她大腿上,啊啊啊,小狐狸眼睛都转圈圈迷糊了,这是可以坐的吗!!! 旁边的崔朝朝眼睛都看直了,上次抱他这次还抱,这不公平! 然而,姬彻,一款真正的端水大师,崔朝朝着急的还没开口就被捞了,坐在姬彻另一边腿上大脑程序过载。 姬彻抱紧两人掂了掂,笑道:“今天干的不错,两个都不错,太子很满意!” 崔朝朝一被夸眼睛都亮了,“那,是不是,太子就会答应让我们嫁给你了?” 姬彻撇撇嘴,“可是你俩表现太优秀了,太子很喜欢你们,执意要把你们娶了。” 两只小笨狐一脸不可思议,崔朝朝绷不住了,“太子殿下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亏我还觉得她是个讲信用的人,怎么能这么赖皮呢!” “这可怎么办呀?”崔暮暮也眉头紧皱,表情十分沮丧,“明明说好的······” “要不我们还是下来吧,要是,要是······”崔暮暮不安地看了云舒一眼,没把话说完。 姬彻转过头冲云舒眨眨眼,“云舒,你是不会跟太子告密的,对吧?” 云舒:······ “云舒?怎么她,怎么这位姑姑也叫云舒?”崔暮暮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难道太子殿下的姑姑们,都叫云舒吗?” 真正的云舒:别玩了,放过我······ 但是云舒专业素质过硬,老大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这时,一身黑衣的冷月闪入殿中,拯救了云舒,他单膝跪地抱拳,“主子,事情已经办妥了,人也控制住了。” 姬彻点点头,“辛苦了,先下去吧。” 冷月行了一礼,悄无声息地又闪进了月色里。 崔朝朝看看突然间消失的冷月,又看看不动如山的姬彻,“他为什么叫你主人啊?” “殿下,外面有位卢大人求见。”外面传来侍儿的通报声。 “我现在有事,她能等就等,不能等就走。”姬彻懒懒应一声。 崔暮暮面露惊讶,“云舒娘子,他,他为什么叫你殿下啊?” 两只小呆狐对视一眼,双双跳起来,就算他俩再怎么憨憨,现在也清楚了。 面前这位根本不是什么姑姑,她就是那位传说的中表姐姬彻,就是太子! “你就是太子?!”两个小家伙异口同声。 “怎么 ,不像吗?”姬彻忍不住要逗他们,“是不够丑八怪还是不够讨人厌?” 想起之前对太子的各种出言不逊,他们俩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啊! 但是刚才她又说太子很满意,那不就是说她很满意?她又说太子执意要娶他们,那不就是她执意要娶他们? 这么一想立刻又峰回路转。 “没有,你很好。”崔暮暮涨红了脸,憋出这么一句。 姬彻继续逗,“那你们真的不想嫁太子吗?” “嫁的!嫁的!”崔朝朝急了,“不管你是太子还是姑姑,反正我们认定你了······”声音越说越小。 “哈哈好。”姬彻站起身摸摸他俩的脑袋,“今天晚上不太平,你们就不回玄天观了,先在这里住下,等事情都解决,我再跟你们详细解释。” “好哦!我们还从来没在外面留宿过呢!”两个小家伙星星眼欢呼,真的一点记吃不记打,可太好哄了。 姬彻笑着摇摇头,这要是不看牢点,真的撒手没,“折腾一晚上没吃东西饿坏了吧?” “嗯嗯!”两个小家伙整齐点头,崔朝朝抱怨,“中午就开始准备,怕我们站不住失仪,连水都不能喝一口。师父还特意叮嘱,说今晚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花车,不然就会下地狱。真是的······” “别听你师父胡说八道,哪儿有什么地狱。”姬彻拍拍他脑袋,“现在让真的云舒姑姑带你们去吃点东西,然后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像是认准了姬彻绝对不会害他们,他俩答得飞快,高高兴兴地跟着云舒去了。 第146章 巫蛊 将两个小男儿安排妥当,姬彻这才让侍儿去带门口的卢大人进来。 卢远简单的自我介绍和客套寒暄,又称赞了一番姬彻是天选的圣人,金叶启圣的奇观如何如何殊圣,是大月千载难逢的吉兆。 姬彻不想虚与委蛇,“卢大人,你寅夜上门不会就想跟我说这个吧?” 卢远拜倒在地,“殿下明鉴,下官前来,确实是有一桩要紧事要禀报殿下?” 姬彻见她戏精附体,也不接她的话也不叫她起来,就看看她要卖关子到什么时候,要跪到什么时候。 卢远跪了半晌,见自己演砸了,姬彻根本不吃这套,只得自己灰溜溜地爬起来,低声道:“下官夜观天象,见紫府晦暗,不吉之兆正落在怀德宫,下官说句不该说的,怀德宫那位,怕是有什么不干净的动作。” 姬彻不咸不淡,“那依卢大人的意思,应该怎么办呢?” 卢远垂首行礼。眸中精光闪烁,“此事关乎国本,殿下可不能姑息,一定要彻查到底才是啊。” 姬彻懒懒道:“你说的这个彻查,不会是想让我搜查怀德宫,然后恰好就在怀德宫东苑挖出来你埋进去的东西吧?” 闻言,卢远只觉得像是三九天被兜头浇了一盆雪水,从天灵盖到脚后跟都凉透了,她居然全知道了?她究竟还知道多少? “把修善道长请进来吧。”姬彻简单一句,立刻就有冷月押着捆得结结实实的修善道人走了进来。 修善道人和卢远目光相接,两人眼中俱是死一样的惊恐。 自从日食的童谣开始散播,姬彻就派幽锋司暗中调查幕后之人,不难查到卢远的头上,那之后,幽锋司就紧盯着卢远的一举一动,她每日去了哪儿,见了什么人,尽在姬彻的视野之中。 姬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玄天观的修善道人喜好金石字画,没少在这上面花钱,甚至挪用观中善款,这件事被卢大人知晓了,关键时刻怎么能不拿出来用上一用呢?修善道长,你也是修道之人,念了这么多经文,也压不住你那点贪念是吗?” 姬彻的话就像是一道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身上,修善道人脸上火辣辣的。 “贪财好物便也罢了,你竟然还答应这位卢大人的要求,在花车上装了这么多火油,还偷偷换了蜡烛,朱雀大街上那些火油,也是你派教众去暗中布置的吧?不说修道之人,就算三岁孺子也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掩盖自己的丑行,你不惜亲手把你的两个弟子送上绝路,还要拉着一众的百姓陪葬,修善道长,你修的什么善?安的什么心?”姬彻斥道。 修善道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如雨下,颤抖着说不出一句话。 若不是姬彻让冷月暗中卸下了花车上的火油,又更换了那对宝烛,只怕今天晚上的朱雀大街,就要变成一片火海地狱了。 两个小圣男只知道师父不让他们下车是怕他们失仪,殊不知是师父想要他们的命。 卢远连忙为自己开脱辩解,“殿下明鉴,此事都是这恶道一人所为,下官并不知情呐!” 姬彻冷笑,“别急啊卢大人,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卢远虽然心里也害怕,但面上却还保持着冷静,她安慰自己说,只要姬彻没有确切的证据,那么就是在诈自己,只要自己不上套,那么姬彻也就揪不出什么错来。 “殿下,下官身正不怕影斜,这贼老道一人之恶,下官确实不知,还请殿下明察。” 姬彻被她的无耻和死鸭子嘴硬震惊,“你先是利用天象编出滑稽的童谣来坏我的名誉,又妄想和姬玉恒勾结,制造七夕节的事故来破坏我的根基,动摇民心,可谓用心险恶。” 姬彻说到这儿,卢远头上的冷汗下来了,慌忙辩解,“殿下,您明察秋毫,下官不敢有隐瞒,废太子确是我多年的同窗,下官不是那拜高踩低的小人,她虽一朝被废但还有多年的情谊在,那日我前往怀德宫探望,不想她抓着我就要说什么复仇大计,下官只是念在同窗情分,是万万没想到她会同我说这些,下官听到这话就慌忙离开了,一刻也不敢多留,那之后下官心中一直不安,这才寅夜前来向殿下禀报废太子的不臣之心,至于废太子和这贼老道勾结的那些个肮脏事,下官真是半点都不知情呐!下官自知不该私入怀德宫,还望殿下看在下官一片忠心的份上,开恩!” “卢大人可真会避重就轻,我那个二姐虽然跋扈,但她是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来跟我说。”姬彻嗤笑,“崔谢王三家的前车之鉴你们卢家确实是看在眼里,想必你们族中也明白,皇上不会放过你们,而我呢,又跟皇上是一样的,要是我继位,你们家一样捞不着好,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我无法继位。” “亏你还有脸口口声声说什么同窗之谊,是你,散播了日食的天象流言;是你,诱惑鼓动姬玉恒,还一手策划了七夕的阴谋;也是你,在怀德宫埋下巫蛊小人,以备不时之需挖出来拉姬玉恒给你垫背,为自己求一张全身而退的护身符。卢远啊卢远,你真是个畜生。” 翌日,金叶启圣的大吉之兆已经传遍了整个绮京城,还在以极快的速度向整个大月乃至周边辐射。 不出三日,怀德宫中挖出了刻着宣帝和姬彻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巫蛊之物,钦天司昭告天下,日食之兆乃是上天对妄图加害圣人之举的惩罚,如今圣人现世,小小巫蛊自是无法奈何的。 不仅如此,钦天司监正卢远伙同玄天观修善道人试图谋害圣男,烧毁朱雀大街的流言也传播开来,同时人们更加赞颂姬彻的圣徳,认为是圣人庇护着才能逃过这场灾祸。 宣帝盛怒,下令对废太子严加看管,永不得出;冷宫谢氏教子无方,赐鸩酒白绫;钦天司监正卢远斩首,卢家抄处;玄天观修善道人斩首,褫夺道箓。 得知生父死讯之时,废太子泣血,痛呼三声而亡。 第147章 不孤 又近中秋。 这是大月近百年来难得的金秋,金叶启圣并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好兆头,对外,北霜归服,元宁的态度全在姬彻一身;对内,四大家族相继倒台,百废待兴。 百姓们心中也在隐隐期盼着,期盼一个更贤能圣明的君主出现,也在期盼一个更大更强,前所未有的国度出现,那将是幅员辽阔,普天之下。 宣帝在这样一个合适的时机选择了退位,传位于姬彻,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没有大规模流血牺牲也没有任何悬念的王位交接,其实权利的交接早已完成,这只是把相应的程序再补齐罢了。 登基大典就定在三日后,黄道吉日,百无禁忌。 复杂的仪式和各项准备被提上了日程,礼官们忙的不可开交。 敖云其其格是宣帝亲封的大月太子少君,是北霜黄金血脉的唯一延续,更重要的他还是姬彻两个女儿的父亲,无论哪一条单拎出来,他都是理想的人选,登基大典时,他是别无争议站在姬彻身边凤后之位的人。 “到时候你露个面就行,不用在那儿傻站着,我已经吩咐了他们一切从简。”姬彻剥了颗桂圆喂到敖云嘴里。 “能出去就好,在这屋里要长霉了。”敖云趴在姬彻大腿上翘着jiojio,将核吐在装果皮的小盘里。 把这小老虎拘在屋里坐月子确实不是件容易事,他说北霜男子生产完第二天还能正常去牧马,被姬彻坚定否决。 姬彻又给他剥了一颗,“要不要叫沉香和绿檀他们来陪你投壶。” 敖云咬着桂圆,含糊不清,“不要,我百发百中,他们一个都投不进。” “也是,我们小云儿可是一员猛将。”姬彻看着他矫健的身姿,忍不住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后颈,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姬彻赶紧停止了动作。“隔壁念念哥哥不是也乖乖的,再休养几天,不然我会担心。” “好吧。”敖云接收到信号,环住姬彻的腰蹭着,“那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姬彻坚定拒绝,说来也奇怪,他们俩只要待在一起就容易擦枪走火,上次不遵医嘱就被一大一小两位神医说了,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被批色中饿鬼的冥场面。 虎虎耳朵趴趴,小声嘀咕,“可是我都好了,上次也没事呀······” “知道你身体好,但是产褥期还是要注意保养,还是听神医的话吧。”姬彻一下下摸着他的脑袋,从后脑勺撸到尾骨,虎虎像大猫一样惬意地呼噜。 两人温存间,乳爹抱了两个小宝进来,喂饱了的孩子面色红润,不哭也不闹,而且已经长开了许多,粉雕玉砌的两个小团子,两个小家伙都继承了敖云蜜糖一样的琥珀色眼睛,又圆又亮,睫毛纤长,煞是可爱。 敖云坐起身抱了小鸾奴在怀里哄着,轻声哼着一首北霜的童谣,姬彻抱了小二凤,一家四口依偎在一起,这画面过于温馨,时间仿佛都变慢了。 姬彻思索良久,终于开了口,“敖云,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 敖云的手指被宝宝抓住,他仰起脸,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姬彻,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这么严肃,“嗯,妻主你说。” “你知道,巴兰尔死了。”姬彻的声音有些干涩。 敖云安慰地靠在姬彻心口,“嗯,虽然她是我姨母,但她一直心术不正,这件事我并不会伤心,更不会怪你,妻主无需难过。” “巴兰尔她······”姬彻顿了顿,单手抱着小二凤,另一只手将敖云揽进自己的臂弯里。 “她怎么了?”敖云有些奇怪,平日里姬彻并不是这样说话吞吞吐吐的人,心中有什么慢慢沉下去。 “是妈妈和姐姐出事了吗?” 姬彻一直知道敖云是直觉系,而且很聪明,“是巴兰尔,她篡夺了你母亲的位置,害了她们。” 姬彻只觉得怀中的人身子一凛,屋里刚才的温馨恬静瞬间冻结,安静得有些窒息,只有宝宝们时不时发出的一两个不成语调的音节。 温热的眼泪滴落在姬彻手背上和襁褓上,小鸾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手拉着父亲垂下的发丝,嗯嗯啊啊。 “我曾经,做过可怕的梦,金乌被苍狼咬断了脖子,我在梦里听见它的悲啼,当时我就觉得有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但是醒来之后什么都没有,现在想来,那是妈妈和姐姐在向我求救······” 姬彻轻拍着敖云的背,她知道现在说什么安慰的话都是无力,要留些时间给他伤悲。 姬彻静静陪了他一会儿,温柔替他擦拭眼泪,然后将怀中的小二凤轻轻放进摇篮里,起身出去,不多时,她拿了一个小匣子回来,在敖云面前打开。 敖云一眼就认出这是巴兰尔贴身佩戴的狼牙项链,是狼王的牙齿所做,平日里巴兰尔从不离身,可以看见洁白的狼牙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不难猜测它的主人发生了什么。 姬彻献上匣子,“我替你杀了她,斩下了她的头颅祭奠你母姐的在天之灵。” 敖云颤抖地合上那个小匣子放在一边,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就像抱紧了救命稻草,眼泪越流越多。 “妻主,我没有妈妈了,也没有姐姐了······” 就算被留在元宁,或者被绑架到大月,敖云其其格都没有这么难过,因为在潜意识中,母亲还在,姐姐还在,自己就还有家,哪怕那个家很遥远,但他始终觉得自己是有归处的。 而现在他得知,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姬彻心疼地抱紧了敖云,“以后我会替她们照顾好你,她们能做到的我全都为你做到,她们做不到的我也会为你做到。”姬彻在他耳边许下承诺,虔诚郑重。 敖云的泪水打湿了姬彻的前襟,“妻主,幸好,幸好还有你······” “我想,她们在梦里不是向你求救,而是想叫你快走,她们不是想让你去陪葬,而是想保护你,想让你安全活下去。”姬彻吻吻他泛红的眼角,“她们会化成天上的星星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也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亦儿格部的阿日娜是位好娘子,她答应我会将巴图热大君母女安葬。等来年水草丰茂之时,我带你回北霜祭奠她们,好不好?”姬彻的安慰不是大话空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去做。 “嗯!”敖云吸了吸鼻子,不知道是感动多还是难过多,总之眼泪更多了。 失去亲人和族群的老虎满身伤痕游离在这个残酷的世界,直到他遇见了另一只老虎,寻找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的伴侣,还孕育了幼崽,从此他在这世上又有了羁绊,他不再是无依无靠,亦不再无助孤单。 第148章 登基 黄道吉日,夏末秋初的天空一碧万顷,朝霞漫天如凤凰来仪,是个好兆头。 当日五更三点,新帝升殿。 殿前四名鸾仪卫静鞭三下,声音响亮干脆,响彻云霄,威仪无比,预示着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姬彻身着龙袍,戴十二旒冕,缓步走上了那个象征着大月最高统治者的位置。 金銮殿前文武两班齐列左右,口称万岁。 姬彻深知这并不是终点,而是起点,将来会有一场更大的加冕仪式,那个时候,她拥有的将不止一个大月,而是整个天下。 繁琐的登基仪式持续了整整一天,姬彻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为宣帝加封太上皇,与各位太妃们迁往德寿宫居住,册封自己的生父崔盈盈为圣父皇太后。 同时为顺应九天娘娘神谕,姬彻下诏迎娶圣男崔氏双子入宫,以佑国家昌盛,子嗣绵延。 至于官员任命等一系列的大事,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搞定的,也不指望着能在登基这一天就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慢慢来吧。 姬彻从凌晨一直折腾到入夜,从祭天祭祖受朝,到颁布诏书,受玺,一大堆的流程,人都要累散架了,心说幸好先把敖云送回去了,不然他怎么捱得住。 姬彻回到养心殿就直接躺倒,累死,朦朦胧胧的就快睡过去了,半梦半醒间听见云舒叫她。 云舒小声提醒,“陛下,敬事房的爹爹送人来了。” “哈?”姬彻莫名其妙,“我也没叫送人啊?哪儿来的人?”隔着屏风姬彻看见外面几个大侍扛着两条巨大的“瑞士卷”候在外面,她心里就明白了,看来是敬事房的爹爹想在新帝面前讨个好。 但是很不巧,新帝今天累得不行,实在没什么兴致,姬彻摆摆手,“送回去吧,我累了。” 老爹爹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挥着手中的拂尘让孩儿们快撤,马屁拍马腿上了。 几个大侍还没动身,“瑞士卷”叫嚷起来,“等等,陛下,妻主,是我们呀!” “陛下,我是朝朝!别赶我们走!” “陛下,我是暮暮呀!” “等等。抬进来吧。”姬彻听见熟悉的声音,意味深长地看了敬事房爹爹一眼,这老儿,没她的同意居然直接就把圣男弄过来了?看来之后要好好敲打敲打才行。 敬事房爹爹喜笑颜开,赶紧让侍儿们将裹着双子的锦被放到了姬彻床上,然后低眉顺眼地离开了。 云舒帮姬彻挂好床帘,很有眼力见地退了出去。 锦被里的两个小家伙听见外面的环境安静了,这才从里面钻出了脑袋,裹着被子咕蛹到姬彻身边,小脸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在被子里憋的。 “你俩怎么跑到敬事房去了?”姬彻挑眉。 崔暮暮老老实实从头开始说,“今天下午宫里的姑姑就来鸾鸣行宫宣旨,说陛下要迎娶我们啦!” “对啊对啊,然后我们就可开心了!”崔朝朝咕蛹近了些,抢着说,“跟姑姑一起来的还有冉冉表哥,我们都好久没见过他了,他就跟我们说了好多事,让我们跟着进宫,后来就有一个爹爹带我们去准备,说今晚要侍寝,讨个好彩头!” 姬彻:······ 崔暮暮面色有些忧愁,“冉冉表哥还告诉我们修善师父死了,让我们死了回观里的心,虽然我俩也没有很想回去·····” “就算表哥不说我们也不会回去的!”崔朝朝面露怒色,还有些难以置信的心痛。“原来修善师父是大坏蛋,不但想要烧死我们,还要烧死无辜的老百姓!真是太可恶了!亏我们一直那么听他的话!” 姬彻皱眉,她不和双子说这些事就是想让他们当一辈子开心的小傻瓜,不需要接触任何黑暗面的东西,这个三哥也真是的,跟他们说这些做什么? 崔暮暮声音低了下去,蔫蔫地,“从记事起师父就教导我们要做个好人,要恪守各种各样的规矩,要做娘娘的好孩子,只要我们有一点点违背,就要被狠狠教训。谁能想到,师父自己才是最不爱人,最不守规矩的坏蛋······” “冉冉表哥还说,是陛下破除了他的诡计,救了我们的命,也救了在场的百姓,让我们一定要好好侍奉陛下,听陛下的话,乖乖的,要知恩图报。 ” “表哥还让我们要讨陛下欢心,不要给崔家丢人。” 双子面对姬彻就像小狐狸面对主人会露出肚皮,一点隐瞒都没有。 两个小郎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崇拜,因为这个女人,他们以后就不用在观里熬成老郎君,度过一眼望得到头的悲惨一生,而是直接峰回路转,天上掉下个顶顶好的妻主,以后跟在她身边,就什么都不用发愁。 两个小家伙可没有什么宏大的理想愿望,人生在世,不就是要吃可口的食物,穿漂亮的衣裳,有个强大美丽的妻主做依靠,给她生女育男,努力讨她欢心。 遇到一个好妻主,就能解决一个男人生命中百分之九十九的烦恼,谁叫他们运气好,一下就被天下最好的妻主选中了呢,从此躺赢。 人生啊,易如反掌。 姬彻抖开锦被将两只咕蛹者拎出来,果然光溜溜的,少男的肌肤莹润白皙,一左一右趴在锦被上,羞赧地向她贴近,太过相似的面容和身躯让人产生一种犹在镜中的不真实感。 “进来,待会儿着凉了。”姬彻拍拍被子。 双子默契又灵巧地钻进了被窝,少男们春心怦怦直跳,完全是出于本能,近乎小动物的一样的燥热难耐,磨磨蹭蹭往妻主身上贴。 他俩其实并不懂房帏之事,为了保证圣男的纯洁性,没有人会教他们这些,而且他们所处的环境要获取信息十分有限,最多就看见过来观中上香的妻郎成双入对,要说什么话本子,是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敬事房的爹爹匆匆忙忙准备,哪里知道他俩啥都不懂,主打一个先把人弄过来再说。 姬彻按住躁动的两只,双手张开拍拍他俩脑袋,“睡吧,不准再乱动了。” “哦。”双子隐隐觉得不该这样吧,就这样?但是又不敢忤逆妻主的意思,只得乖乖点点头,埋进被窝里,蜷缩在姬彻身边,热呼呼的像两个小火炉,身体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第149章 涵春 半夜,姬彻被身边悉悉索索的动静弄醒了,她睡眼朦胧地坐起来,黑暗中传来委委屈屈的两声。 “妻主······” 姬彻撩开床帘将烛火点燃,就发现两小只缩在床边嘤嘤嘤,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姬彻囫囵睡一觉精神好了许多,脑瓜都清楚了不少,“你俩大半夜的不睡,干什么呢?” 双子嘤咛着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她的胳膊,“妻主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呜呜,妻主不要赶我们走,我们会洗干净的······” 梨花带雨的,鼻涕泡泡都出来了。 姬彻随便拿起一块枕巾给两只小呆狐擦干净脸,“朝朝你来说,到底怎么了?” 崔朝朝吸了吸鼻子,脸红得快要冒烟了,“我们,我们又尿床了······” “妻主明明说我们会长大会变漂亮的,怎么会,怎么还是会这样,呜呜······”崔暮暮可怜巴巴的小脸贴紧了姬彻的手臂。 姬彻无语地把手伸进被子,一摸她就明白了。 他爹的,今天必须一劳永逸地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全部掏空! 夜深了,姬彻也不想把人叫起来给自己换床单铺床,“没事,别哭了,抱好自己的被子,换个地方睡不就行了。” 双子点点头,乖乖抱好自己小被子,姬彻左手提溜一个,右手提溜一个,大步往另一边的涵春室去,将两个光屁股小郎放在床上。 姬彻盘腿坐在床头,“我有个办法,能让你们再也不尿床,要不要试试?” “要!”双子整齐鸭子坐,小脑瓜点得飞快。 “这法子只能跟我做,不能跟别人做,明白了吗?” “嗯嗯!” “待会儿不准哭,也不准半途而废。” “好!” “谁先来?” 双子对视一眼,心跳得更快了,崔朝朝吞了吞口水,勇敢地举起了手。 - 许多个时辰以后,面对妻主说再来一次时的崔暮暮面色潮红浑身无力地趴在榻上,身边是同样失神哼哼唧唧的哥哥,想起了妻主说帮他们治尿床并且不准半途而废的那个遥远的上半夜。 一脚踏进了可怕的成人世界呢。 崔暮暮很累,但是好奇,“妻主,这样就会有小宝宝了吗?”他觉得妻主无所不知,是老师和很厉害的好朋友,什么都可以问可以说的亲密无间之人。 “理论上来说是的,具体还要看运气吧。”姬彻试图让自己的回答严谨一点。 “哇!”崔朝朝星星眼,“那我要再努力一点才行,我要三个,不,我要四个孩子!” 姬彻被他逗乐了,“你要那么多孩子干什么?生孩子可是很辛苦的,不信回头问问你们敖云哥哥。” “可是这样我就有更多家人,就不孤单啦!”崔朝朝枕在姬彻腿上,“小时候我经常会想,为什么别人都有妈妈爹爹,我和弟弟却什么都没有,在崔家的时候,只有一位老爹爹带着我和弟弟,逢年过节都有一大家子人团聚,也没有我们的份。” 崔暮暮窝在姬彻怀里,补充道:“后来有一年,伯伯带着冉冉表哥回来,我永远忘不了,当时冉冉表哥拉着他父君的手,打扮得像一位天使,伯伯真的很爱他,原来这就是有爹爹的孩子。回去后我悄悄问哥哥,问他能不能假装扮演爹爹牵一牵我的手。” “我记得我记得!我说好,但是我先扮爹爹,然后你扮爹爹,我们就这么互相牵着走了好久。”崔朝朝激动地坐起身,声音柔了下来,“如果我有了孩子,我一定好好爱他,绝不让他孤零零在这世上。” 崔暮暮碎碎念,“师父说我们六亲缘浅,注定孤寂一生,之前因为这话我们还难过了好久呢······” 崔朝朝若有所思,“但是现在师父死了,他说的话也不灵了。他说的不对,如果之前所有的孤苦是为了遇见妻主的话,那就没有什么不好。” “小时候难过了躲在被子里哭,哥哥就安慰我说,娘娘给我们的好运气总会来的。”崔暮暮亲昵地蹭着姬彻的手,“哥哥没有骗我,以后妻主就是我们的家人啦,真好。” 在这样美好的晴夜,在涵春室温暖馨香的床榻上,双子随意又放松,没有规训没有孤寂,妻主就在那里,任他们依偎,她是那么迷人,那么温暖,充满令人心动的感染力。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们贴近“家”这个概念。 月光在他们周围的空气里融化。 他们因为被妻主拥有而完整。 姬彻摸摸他们的脑袋,好乖好乖的两只狐狐,想养。 她目光一扫落在双子健康的双脚上,白白净净,没有一点伤痕,没有缠足的痕迹。 双子敏锐地察觉到姬彻的目光,羞赧失措地试图将脚藏起来。 “妻主,其实我们也是想缠足的,但是小时候没人管我们,不像别的人家有父亲从小为儿男打算。”崔暮暮磕磕巴巴地解释,“后来到了观里,师父也没上心,说反正我们这辈子也不会嫁人,旁人也看不见圣男的脚,所以才······” 所以才逃过一劫,姬彻心说。 “妻主要是嫌丑,我们会改的,这就开始缠足。”崔朝朝慌忙找补,生怕惹了姬彻不喜欢。 姬彻故意道:“这个年纪还缠,那不疼死了?要把骨头掰断的,你们不怕?” 双子小脸泛白,崔暮暮硬撑着道:“只要妻主喜欢,我们就不怕!” 他们愿意做任何事,让她开心。 姬彻乐了,好家伙,还挺有决心,“我可不喜欢小脚,我喜欢健健康康,能跑能跳的,你们这样就很好。” 听姬彻这么说,双子心中豁然开朗,骄傲地亮出了自己的小脚丫,如果这都不算时来运转,他俩真不知怎么形容自己的好运气了。 “而且我已经准备下令,从今以后不准再缠足了,你们谁要是缠足,我就不要他了。”姬彻补充了一句。 双子愣住,将头摇得拨浪鼓一样,“那就不缠了,死都不缠了,妻主别不要我们。” “你们这么乖,我当然不会不要你们。”姬彻很公平地一人亲了一下,两个小郎摸着脑门傻乐。 月落星沈,天色将明,云舒和一众侍儿已经候在外面,到准备早朝的时间了。 “你俩再睡会儿,醒了有什么想吃的就跟云舒说。”姬彻将双子塞回被窝,掖好被角,“乖乖的。” 双子点点头,乖乖缩进了温暖的被窝。 第150章 又见中秋 姬彻临朝后,组建内阁,制定了新的国策;颁布政令,重新丈量分配土地;发展农业生产;调整税收;整顿军队;开科考试选拔文武人才,打通上升渠道;完善法令,依法治国;废除缠足等陋习糟粕等等,一系列的新政如火如荼地在大月开展。 同时最要紧的,还有治理濉河的水患,如今已经入秋,濉河也进入了枯水期,正是修筑堤坝,疏导河道,渠道引水的好时机。 姬彻下令起草《河防堤防总考略》,在濉患区设立水文站,同时组建专门的组织“水部”,设立“都水监”,负责监测和治理河道。 濉河水患由来已久,既是天灾,更有人祸,顽疾还需猛药医,所以“都水监”这个重任,需要一个心系百姓,刚正不阿的官员前去,姬彻立刻就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那个有骨气的广安县令,姒守正。 姬彻封姒守正为治水钦差,濉河水文站第一任“都水监”,领尚方宝剑前往濉患区治理。 姒守正喜极而泣,叩首再三立下誓言,“臣此去,必不负圣上所托,臣有命在一日,定要让濉河波平浪静!” 姬彻嘱咐她要遇事三思,不可太过刚强执拗,经过上次负荆请罪一事,加之处理王万年一案,姒守正悟出了很多道理,已经稳重老练了很多,对姬彻的信任与栽培,她万分感激,誓要报答圣上深恩。 姬彻将之前从王大人手中捞来的金子作为治水资金分拨,同时给姒守正提供了一条思路:让她以工代赈,一边修河堤的同时,一边改善濉河泛滥区两岸的民生,让老百姓们都回来,重新建设家园,保证他们都能吃上饭,不用再卖儿鬻男,流离失所。 除此之外,姬彻还特别交代了一句,若是能找到柳烟烟的家人,请妥善安置他们,他们的儿子是当今圣上的救命恩人。 姒守正深受感动,郑重领命去了。 暑往寒来,又是一年中秋佳节。 朝廷的各项大事正在有条不紊地推进,姬彻终于也有了闲暇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久违的假期,这段时间大大小小的事情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很久没能放松了。 敖云他们一众夫郎都搬入了绮禁城居住,江衔月和姚念念仍留在鸾鸣行宫居住。 难得中秋佳节休沐,姬彻邀苏家姐妹和江衔月一家齐来宫中欢度,只当是家宴,大家一起也算团团圆圆了。 崔盈盈不能前来,姬彻也让云舒帮忙送去了祝福和贺礼,顺带还有宣帝的一份。 中秋家宴地址选在了应贞居住的永安宫,宫中遍植金桂,十里飘香,每日早晨地下都像落了一层细碎的金箔,芬芳可爱,还有小阁可以赏月,选来做中秋的宴席真是再合适不过。 姬彻给元宁的沈苏两位郎君去了书信,说自己一切安好,虽然中秋不能与他们团圆,但一定会在他们生产前赶回去的,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们要保重身子。 她算好了日期,书信都是提前寄出的,保证能在中秋的正日子能够寄到他们手上。 万千相思,千里共婵娟。 月上中天,桂香浮动。 江衔月和苏家姐妹开怀畅饮,小神医遇见苏荷,那绝对是不喝不行,三人俱是海量,喝得十分开心,姬彻不喜饮酒就纯聊天,几人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苏木的婚事。 女人们说话男人并不插嘴,姚念念和江鹿儿说着他与江衔月在外游历时遇见的各种奇闻异事,不单小鹿儿爱听, 连敖云和双子也被吸引了,几个小家伙非常喜欢听故事,就像之前听姬彻讲的时候那样,聚精会神。 姚念念不愧是男主,优雅知性,善良美丽,加之又初为人父,浑身笼罩着一层神圣温柔的光辉,简直就是一众小男生的知心哥哥,都愿意围着他打转。 双子简直爱死这种大家热热闹闹的聚会氛围了,完全是梦想照进现实,饭都多吃了两碗,围在姚念念身边感受一下如父如兄的神圣光辉,哈特暖暖。 应贞坐在姬彻身边安静地帮她剥虾仁,给她的杯子及时添热水,确保她喝到的每一口水都是温度刚好,然后把月饼和水果切成小块,方便妻主取食。 他对奇闻异事并不感兴趣,他在外漂泊已久,见过的怪事很多,在他看来,这些远比不上身边的那个人来得重要,他是踏进过两次鬼门关的人,所以在姬彻身边的每一秒,他都很珍惜。 “别光给我剥,真真儿也吃一个。”姬彻夹起一个虾仁喂到应贞嘴里,小小的动作却引起一片小波澜。 “妻主我也要!”最先跑过来的是崔朝朝,宛如杰瑞小老鼠指了指自己的嘴。 然后是敖云,小老虎爱吃肉,而且才不能被比下去,“妻主我要吃两个!啊——” “那,我也要一个,妻主你不会偏心的,对吧?”崔暮暮也靠过来。 “还有我还有我!神仙姊姊!看我看我!”江鹿儿绕桌子一圈跑到她跟前。 应贞有些无措地看着因为自己引起的内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默默嚼着嘴里的虾仁。 姬彻筷子翻飞,跟鸟爸爸喂小鸟一样,“都有啊都有,别抢!朝朝,我看见你吃了两个了!” 江衔月她们看着姬彻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下一秒,江衔月一转头就看见姚念念正看着自己,如水的目光中,意思不言而喻,妻主,你也会给我剥虾的吧? 江衔月收起嬉皮笑脸,乖乖给姚念念剥着虾仁。 苏家姐俩儿面面相觑。 苏木:“三姐,你知道有人会给我剥虾仁的,对吧?” 苏荷:“我看你像个虾仁。” 酒过三巡,三位娘子都醉了,姬彻让宫人将隔壁兰心阁收拾出来,服侍她们歇息。 说起宝宝,敖云很乐意跟姚念念交流,这位哥哥好像什么都懂,恨不得跟他秉烛夜谈,江鹿儿与双子也很喜欢三个可爱的小孩,喜欢和姚念念相处,征求姬彻的意见,能不能今晚他们都歇在敖云的长乐宫。 男孩之夜。 “可以,但是敖云和姚郎君需要多休息,小鹿儿你做监督,别让他们闹太晚。”姬彻交待了一番,男儿们欢呼着答应,高高兴兴地去了。 一时间永安宫中只剩下姬彻和应贞在明月金桂下对坐。 第151章 共枕 月光融融,姬彻牵了应贞上小阁赏月。 从姬彻的角度看过去,应贞漂亮的不像话。 他身上的伤在两位神医的精心治疗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除了结痂的地方不时会有微微的刺痒,别的已经完全恢复了,也是姬彻交待了厨房爹爹在膳食上用心进补,如今应贞的身型已经恢复到了之前壮壮的水平,甚至还要更健壮些。 察觉到自家妻主火热的目光,应贞羞涩地低下头,感觉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只能给妻主倒了一杯桂花蜜,乖乖坐在一边。 看着这只大型豹豹拘束地缩成一团,双手无措地交叠在胸口,这让本就饱满的胸脯更加呼之欲出,姬彻突然笑出了声,想起第一次带他去买衣服的场景,面对老板郎的调侃,他也是这样不经逗,羞红了脸。 “妻主笑什么?是我做错什么了嘛?”应贞有些慌张地开口。 “没有。”姬彻双手齐上,轻轻揉着他的脑袋,完全是撸大猫咪的手法,“我想到之前带你去喝甜水,你也是这样,明明大大一只,却总是小心翼翼的,努力缩成一团假装小猫咪,真是可爱极了。” 应贞很喜欢被姬彻摸摸,从一开始就是,在榴县的时候姬彻难得回去一趟,每次回去姬彻笑眯眯地问他有没有听话,然后就会这样,亲昵地摸他的头,这样的动作让他的心变得舒缓,就像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一样。 他想拥抱姬彻,亲吻她,对她发誓自己永远追随她的脚步,为她献出自己最虔诚的灵魂和所有的热情。 得到她的爱,是他存活至今的理由。 应贞歪着头,亲昵又温柔地将姬彻的手夹在耳朵和肩膀间磨蹭,“那妻主是喜欢大猫咪还是小猫咪呢?” 姬彻喝了一口桂花蜜,凑过去吻他,两人在月光下交换了一个香甜的桂花味吻。 应贞漂亮的脸蛋已经红透了,姬彻舔舔嘴唇,意犹未尽,“我喜欢真真儿这样的大猫猫。” “妻主·······”明明没有喝酒,应贞却觉得自己已经有些醉了。 夜风有些凉了,姬彻起身,一打横抱将应贞抱起,这一次应贞已经很娴熟地轻展双臂,挽住妻主的脖子。 姬彻抱着他走下小阁,往室内去。 漂亮俊美的容颜埋在自己心口的场景实在动人,姬彻低下头就对上应贞虔诚炙热的目光,小心翼翼。 能看出他有些紧张,丝绸环珠遮挡下的喉结上下滚动,但还是乖巧温顺地讨好着自己的妻主。 他过于饱满的胸膛不断起伏,腹部的肌肉紧绷,高高拱起的后背,缎子一样的肌肤上刚刚脱落的血痂出透出粉嫩的新长出的皮肤,他是那么优美,犹如一只雪豹,同时兼备野性与诱惑,性感至极,随时准备为姬彻献出自己的一切。 - 有些脱力的少男依恋地抱住姬彻腰,将脸贴在她温暖的小腹上,“妻主,我是你的了,对不对?”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鼻音,听起来哼哼唧唧的,还带着几分生怕得到否定答案的恐惧。 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上扬,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他看上去就像某种动物的幼崽一样可怜兮兮,带着些怕被抛弃的担忧和焦虑。 “是,你是我的了。”姬彻低下头吻了吻他圆润可爱的肩膀,“盖章。” 感觉到腹部的湿润,姬彻这才发现豹豹伏在自己身上哭了,“妻主,我好怕自己在做梦,你那么好,但是我不够好,我不像你······” “果然是水做的大猫猫啊。”姬彻帮他擦眼泪,“真真儿,你很好。你所有的好我都记得,当时我在应家祠堂说的那些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见,我是真心这么想的。” 应贞的眼泪更多了,呜咽着点了点头,又开始打嗝,“妻主,嗝,真的觉得,嗝,我是个,是个好夫郎吗?” “当然了。”姬彻轻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还记得上一次中秋吗?我一心想着要给卿卿做月饼,但是我一直记得,只有你问我喜欢吃什么馅儿的,我在你这儿的优先级真的很高。” “一直没有跟你说,自从有你在我身边,我的生活质量简直得到了质的飞跃。你给我晾晒得松松软软的被褥,你给我缝制的玫瑰小抱枕,你给我做的甜梨助眠香,你给我做的酸甜可口的醒酒汤,还有很多,我不是石头木头,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能有你在我身边,是我的幸运。” “桃花溪那一剑,我的理智告诉我自己没有做错,但是人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很多个午夜梦回,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还有更好的办法,其实我后悔了,后来我再也没回过榴县小院,我不敢回去。” “玫瑰小抱枕已经没有味道了,甜梨香也已经用完,桃花谢了,猪猪鱼也瘦了,所有这一切都在无声的诉说着一件事,你已经不在了,是我亲手结束了这一切。” 年轻的君王声音飘渺落寞,“绮梦坊的大火里,我以为自己活不成了,当你出现的时候,我觉得天姥姥对我可真不赖,竟然将我失手打碎的珍宝又送回了我身边,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又有多害怕,我真怕再一次失去你。” “你那么爱我,一直把我放在第一位,把一切都献给我,我能回报的,不及万分之一。” 应贞一朝听见妻主这样赤忱的表白,酸软酥麻的颤抖从小腹蔓延到胸口,心脏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这颗小小的心脏撑爆。 爱意和感动无法承载,于是就从眼睛中流了出来,他误以为自己早已不是那个敏感脆弱的小孩,早就不会因为爱和疼痛在深夜哭泣,早就接受了被当作工具的现实。 可是他没有,姬彻的出现就像吹过余烬的风,轻轻一过就将他所有早该被磨灭压抑的情感全部点燃,燃起腾腾烈焰。 他哭泣,颤抖,像是要将这些年来无处释放的痛苦全部倾泻,将那些坏的可怕的全部抛在身后,然后拉着妻主温暖的手。 无关仇恨,无关权利,无关其他的一切,只是站在姬彻身边,拥有她的认可,她的触摸,以及她温暖的爱。 怎么可能离开她?他怎么可能离开妻主? “以后,以后每年中秋,嗝,我都要,嗝,都要给妻主做月饼。”应贞依偎在姬彻腰腹上磨蹭,寻求心灵的庇护和安慰。 “好。”姬彻揉着豹豹的脑袋,声音轻柔。 第152章 回程 姬彻效率高,作风硬,不出半月,大月国内之事已经处理得井井有条,姬彻选拔的内阁运作也十分良好。 她考虑着是时候回元宁了,想到自己竟然用了“回”这个字眼,姬彻有些错位的荒诞感,我这样的旅人,如寄如逆旅,只因有了重要的人,有了称之为家的地方,所以才有回去一说吧。 一来元宁的两位孕夫已近产期,亲眼见证了敖云生产时的艰难,她更加放心不下;二来也是时候将苏木娶亲的事提上日程了。 最最要紧的,之前计划好的元宁禅让之事就定在今年秋冬之交,能不能统一天下,就在这一哆嗦,必须要赶紧落实才行,大权旁落,姬彻心里总是不安。 姬彻并苏荷亲自带了苏相送来的聘礼庚帖等,带了苏木前往崔太君宫中下聘,崔太君自是十分欢喜,拉着苏木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连连赞叹自家娇儿喜得良配。 月人注重礼数,崔太君又是最识礼数之人,苏木不是入赘,没有婚礼在男方这边先办的道理,所以只有姬冉冉跟着苏木回元宁举办婚礼。 此一去便是山水万重,姬冉冉扑在崔贵君怀里哭红了眼,他深爱妻主是真,但舍不得父君也是真,“父君,我真舍不得你。” “傻孩子。”崔太君抱着怀中的小儿,护了这么久的宝贝终究是长大了,也要嫁到别人家做人家夫郎了,“鹛哥儿此去要自己保重,可不能像在爹爹身边事一般任性,要敬重爱护妻主,孝敬婆公,切不可忤逆乖悖,记得常常有书信来,你若安好,爹爹便再无牵挂了。” 苏木动容,三指指天,“请高丈放心,我一定会对鹛哥儿好的,绝对不让他受委屈,要是做不到,我就死于——” 姬冉冉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娇媚横她一眼,“也没个忌讳,大好的日子说什么死呀活呀的。” 苏木讷讷挠了挠后脑勺傻笑,“反正你是知道我意思的。” 见两人感情甚笃,不止崔太君,姬彻和苏荷也十分欣慰。 白马卫开路,姬彻的马车居中,嫁娶的车队在后,浩浩汤汤地向元宁进发。 从大月到元宁路途遥远,姬彻本不想一众夫郎跟着他车劳马顿地奔波,但询问之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全都要跟在她身边,更有狠人表示,别说坐马车,就是走路走到元宁,我也要跟去。 没办法,全部带上吧,早晚都是要全部见面的。 江衔月也正想去元宁看望表姐,之前走得匆忙都没有好好告别,她深知此次回去就是姚念念死遁之期,之后他们浪迹天涯,可能有很长时间不会再回元宁了。 路过绮京京畿时,姬彻派人前去应家祠堂,却未找到应大福,也不知那瞎眼老太跑到哪里去了,按照姬彻的吩咐,侍从们在那里留下了些银钱和食物,应贞深为感动。 姬彻觉得回程的路途比来时快得多,也可能是她归心似箭的缘故,沈苏二人常常入梦来。 转眼又来到了姬彻之前曾经路过的村镇,村口那棵大树依旧静静伫立在那儿,只是上面原本挂着的那些吊死的人已经不见了。 云舒打听来报说,卢家倒台后,她家的那些伥鬼亲戚也跟着倒了霉,之前在这片儿作威作福的卢老嬟也被清算,家财散尽,之前被她吊死那些人的家人谁不拍手称快。 “妻主之前就带我在这儿看了社戏,讲的是一个娘子宠侍灭夫的故事,你不知道那位夫郎有多惨,我都看哭了,所以我们可不能吵架哦。” 江鹿儿煞有其事地跟双子说着社戏的细节,两只呆呆狐认真点点头。 “你们不知道,之前这棵树上还吊死过人,跟风铃一样,风一吹骨头就当啷响,太可怕了,那天晚上妻主带着我救下了一位姑娘······” 江鹿儿继续讲着,双子听得后背发冷,尾巴都炸毛了,不自觉地往姬彻身边靠。 姬彻被两只小狐狸挤得紧紧贴在了应贞身上,本来宽阔的马车,一堆人挤在一个角,确实有点搞笑。 姬彻将两只小狐狸拎起来放到一边,顺了顺毛,“小鹿儿你别吓他们了,桌子下面有叶子牌和双陆。拿出来打一会儿吧。” 姬彻撩开车帘,看见田里牧官们正在重新丈量和分配土地。 分到土地的小六子站在属于自己的田地里喜极而泣,宛如梦中。 她看见陌上长长的车队,中间马车上的人撩开车帘往外张望。 小六子远远地看见了车上之人,震惊地发现那正是之前的救命恩人,若不是那人出手相救,她就被活活吊死了。 小六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位大人的容颜,她突然意识到这位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不但救了自己的命,还给她,给这片土地上百姓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是个真正的好人。 她没有跑过去相认,而是远远地行注目礼,隔空鞠了一躬。 如今大月和元宁一般好了,她再不用背井离乡,等她种几年地,闲暇还能继续去打猎,积攒一些家底,娶个夫郎,生个大胖女儿;她自己是不行了,但是她的女儿可以去学堂,也可以去科考入仕,说不定以后还能做官,生活就这样有了盼头。 有那位大人在,总会越来越好的。 赶路又行了许多日夜,双子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对路上的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有趣。 敖云当初从元宁被绑去大月也正好是这个时节,但是被套着麻袋一路颠簸去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丢进了大月,路上的风景自然也是不能欣赏,那时只觉得耳边的秋风落叶和车轮咕噜声格外可怖残忍,催人心肝。 但是这次不一样了,有了妻主在身边,还有两个宝宝,这一次,他再也不害怕孤单,天空澄澈高远,车外掠过的秋叶看起来时那么美丽,如同树上点缀了片片金箔,这是他在北霜草原上所没有见过的美景,车轮声轻快悦耳,实在美妙。 深有同感的还有应贞,当时他形如鬼魅,一路追随姬彻而去之时,哪里敢想象有一日能与她同车而归。 这日终于进入了元宁地界,快近锦都了,路过桃花镇时天色已晚,锦都城已经落锁,今日进城是赶不上了,车队就在镇上住下。 还是那家客栈,胖墩墩的老板一眼就认出了江鹿儿,千恩万谢,老板的北霜夫郎抱出了一个虎头虎脑的大胖闺女给江鹿儿看。 “妻主,你看!她在冲我笑呢!”江鹿儿喜滋滋地回首,脸上写满了快表扬我,我超棒的。 姬彻宠溺地摸摸他的头,笑道,“小鹿儿确实很厉害。” 老板看着这位一看就身份不凡的女子和眼中写满爱意的小小神医,谁能想到,他俩第一次见面时,她替他付了饭钱,后来这位小郎不顾一切地追那位贵人而去。 再看看今天,已经改口叫妻主了,啧啧,这小郎,不但医术好,真的有点东西。 老板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第153章 夜归人 夜风清凉,所有人都歇下了,姬彻跟云舒交代了几句,孤身一骑往城中去。 爱人夜夜入梦,姬彻无法再忍受一个黑夜,她要马上见到他们,就今夜,就现在。 一骑孤影对月寒。 姬彻在城门口出示摄政王令牌,守夜的城门士兵们都吓了一跳,立刻放行。 策马穿行在熟悉的锦都城中,马蹄声轻快悦耳,姬彻握着缰绳,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再转几个弯就到家了,她的心变得轻飘飘的,甚至有些收紧,近乡情更怯。 水竹睡眼惺忪地打开门,心想是那个不长眼的半夜敲敲敲,不要命了吗? 看清门口的人时,她打到一半的哈欠都凝结在了脸上,变成了大大张着的嘴。 “殿下!您回来了!”水竹霎时红了眼圈。 半年多没见,小丫头长高了不少,看模样也成熟了许多,但看见自家主子的时候,还是跟以前一样开心。 “辛苦了,水竹。”姬彻温言道:“不必声张,我去看看两位郎君,你也早些休息吧。” 水竹激动地诶一声,赶紧牵过马绳,抬腿欲走又折回来补充一句,“殿下,苏主夫的兄长抱恙,他今日歇在相府,怕是明儿个才会回来。” “知道了。”姬彻应答一声,径直往后院去。 这样的静夜,沈安之睡不着,还在灯下翻看姬彻寄来的信件,原本光滑的信纸已经泛起了毛边,看得出被手摩挲了千万遍,有些字迹都快模糊了。 自从收到姬彻返程的信那天起,不,准确来说是自姬彻离家那日起,他便日日盼望妻主的归期。 姬彻像以前一样,轻手轻脚地走进暖阁,看烛光映着沈安之恬静美好的容颜,就像之前每一个她晚归的夜晚,就像她从未远离,中间的分离像从未发生,时光在这一刻倒转接连。 姬彻心中无限温柔,眼眶湿润,她走上前抽掉了沈安之手中的信纸,轻声嘱咐,“晚上灯光暗,对眼睛不好。” 似曾相识的话语响起,沈安之如梦如幻地抬头,看着眼前日思夜想的人儿,不敢相信她真的回来了。 “卿卿,我回来了。” 她瘦了,眉眼更加锋利,甚至有些风尘仆仆,但笑起来却那么熟悉,风姿更胜从前。 “快让我抱抱,看我的宝贝儿有没有想我想瘦了。”姬彻轻笑一声将人抱了起来,“哎呀,果然瘦了,怎么揣着个小的还是这么轻飘飘的。” 沈安之被抱起时低呼一声,以为在梦中的孕夫切实感觉到自家妻主的体温时,这才相信自己不是做梦,毕竟这样的梦做了太多次,每次梦醒时分心底都一片落寞。 沈安之环住姬彻脖子,眼泪汪汪,一双绝美的凤眸梨花带雨,埋在姬彻肩头呜咽,猫猫拳轻锤两下,声音闷闷的,“冤家,你可是舍得回来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能让这别扭猫猫直接诉说思念,看来真是想得惨了,姬彻一下下安抚着怀中的猫猫,“是我不好,害卿卿消瘦了。” 姬彻替他拭去眼泪,沈安之依偎在她怀里,两人静静相拥,一时间没有说话,感受这一刻真实的静谧,就像他们一起度过的很多个平凡又珍贵的夜晚和清晨,宁静又美好。 千言万语,只一句。 “卿卿,我好想你。” 姬彻低头,牵一缕他柔顺如墨的发丝在唇边轻轻一吻。 沈安之心中一动,拉着姬彻的手贴在心口,目光缱绻心疼,“妻主,一定赶了很多路吧。” “卿卿夜夜入我梦中,我只盼早些伊人在侧,不愿再梦中相见。”姬彻怕挤压到他已经很明显的孕肚,调整了一个让怀中人更舒适的姿势,贴着沈安之的耳朵,轻轻问,“卿卿是否梦到我?“ 热热的气息落在耳边,沈安之耳尖立刻红了,烫得他心尖上发颤,“自然是,朝也思君,暮也思君。” 沈安之抬头,轻抚姬彻的脸庞,细细打量,目光贪恋痴缠,像是要将离别的时光都看回来,“妻主也消瘦了,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受委屈?” 在外人看来,姬彻可能是铁血无情的君主帝王;但在沈安之看来,他生怕自己的爱妻饿了冻了,生怕照顾不好她,哥哥系总有一种把年下爱人当小孩疼的天性,特别现在他有孕在身,更是充满了一种介于人夫人父之间的美妙柔情,从身体到内心都温柔的一塌糊涂,令人沉溺。 尽管窝在爱人怀中,他还是有些不真实不放心,“你在元宁和北霜打仗,到了大月还和北霜打仗。虽然你书信中说得轻松,但是战场凶险我可是完全知道,我还知道你向来报喜不报忧,定是历尽了万千辛苦,要是你受了伤遇到了危险,那可怎么办?每每想到这些我都心疼害怕。” 姬彻动容,“我有好好吃饭,也没有受伤,你知道我超——厉害的!只有我伤别人,哪有别人伤我的道理,不信你来摸摸看,任你检查,绝对完璧归卿。”她插科打诨逗他开心,拉了沈安之的手就往自己衣襟里探。 “你呀你。”猫猫无可奈何又宠溺地笑叹,纤纤玉指在她胸口一点,轻轻推开,“你都不知道,每次去铺子听见有人讨论西北战情,我的一颗心都七上八下,怕有什么不好的变故,每次听见有人敲门我都紧张,生怕是信差带来什么坏消息。”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细密的吻落在沈安之颈间,惹得他一阵颤栗,轻叹出声。 “你走的时候还是春光如锦,百花盛放,但是你一走,纵然姹紫嫣红看遍,终究没有什么意趣。”沈安之往姬彻怀中靠了靠,两人贴得更加紧密,他拉着自家妻主的手指把玩,无意识开始撒娇,“可怜我这深闺孕夫,天天等啊等啊,从海棠花开等到秋叶萧萧,可算是把我的妻主给盼回来了。” 说得伤心,小珍珠欲掉不掉。 姬彻立刻化身判官自我检讨,“我让卿卿担心了,我坏。卿卿天天等我,卿卿好。” 沈安之小猫撇嘴,其实心里甜得没边,“毕竟女儿家多薄幸,有了功名先斩意中人,惯会说些甜言蜜语来哄我。” 姬彻早就是十级沈语大师,自诩不再当木头,直接追着哄,“我们不是说好的,我挣功名你挣钱,我都记得,此生不会负你。” “你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在外面找了一堆哥哥弟弟,就把我忘了。” “天地良心啊我的好哥哥~” 猫猫明显被哄到了,吸吸鼻子有些委屈,“那以后,不许再丢下我走那么久。” “好,都听你的。” 第154章 窃玉偷香 两人腻歪了好一阵,可算是把别扭猫猫哄的服服帖帖,沈安之心中被柔情和甜蜜填满,都快化成一滩春水了。 他褪去外袍,温柔地准备帮姬彻宽衣睡下,却被姬彻抓住了手,“卿卿伤神劳累了一日,先休息吧。”姬彻并不隐瞒扭捏,实话实说,“我还要去看看渺渺,不见他,我不放心。” 沈安之闻言虽然有些失落,但他比谁都知道,苏雩想念妻主的心只会跟自己一样,甚至只会多不会少,自己天天盼着妻主,苏雩又何尝不是呢? 姬彻不在的时日,两人相处的很好,沈安之打心眼里佩服这位天下第一的佳公子,更出于对姬彻的爱,他也愿意对苏雩好。 况且姬彻星夜奔驰,第一个就来见自己,他还能要求什么呢? 沈安之并非贪得无厌之人,他天性善良,更知进退,只轻轻拉了拉姬彻衣袖,适时发嗲,给她台阶,也为自己讨点小甜头。 “虽然我也想要妻主陪伴,不过我知道痴痴等待的男子有多苦,但是我醒着就会吃醋,何况我本来就不大方,你要陪我睡着,这样我就接着梦中与妻主相会,就不难受了。” 姬彻笑了,将自家夫郎抱上床,细心为他掖好被角,“好,我在这儿,守着你睡。” 有妻主在身边所带来的那种安全感,让沈安之彻彻底底放松下来,不一会儿就沉入了甜美的梦乡。 听着沈安之均匀的呼吸,姬彻吻了吻他的额头。 “晚安,卿卿。” 相府守夜的管家正打着瞌睡,突然墙上一阵疾风,根本没看清,什么东西就进来了,她警觉地揉了揉眼睛,却还是什么都没看见,竹影摇动处一片黑暗。 “喵~”一声猫叫传来。 “去去。”管家不耐烦地摆摆手,“哪里来的讨厌狸子偷腥。”说完又继续靠在墙角打起了瞌睡。 姬彻蹲在竹林后偷笑,你抓不住我的,我是山里灵活的狗。 谁又能想到,堂堂大月皇帝aka天可汗aka元宁摄政王,竟然会干出在星夜偷爬相府还装猫叫这种迷惑行为呢? 当黄毛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 姬彻轻车熟路就摸进了苏雩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 月光照进窗棂,她目力极佳,一眼就看见了床上那朝思暮想的人。 苏雩月份大了,侧卧在床上,惊为天人的面容都有些憔悴,但依然风姿绰约,更添破碎风情,惹人怜爱,他睡得并不安稳,也不知究竟梦到了什么,眉目间隐隐有愁容。 姬彻飞速宽衣,在屋中寻了暖水釜简单洗漱,轻手轻脚地上床,钻进被子,一气呵成。 姬彻从身后贴近,轻轻环住苏雩,埋进他优美白皙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好闻的清茶香气,从没觉得如此心安。 偷香窃玉,大抵如此。 美人在睡梦中轻哼几声,朦胧缱绻,感觉被热情的小太阳抓住了,暖烘烘的,肚子也不闹腾了,身体轻飘飘的像是卧在云端,没有一处不舒适熨贴。 他自然而然就放松下来,眉头舒展开,变成一个浅浅的微笑。 姬彻也累了,但还是执着于牵过苏雩的手,十指相扣轻贴着他的孕肚,这才满意地睡去。 日上三竿,苏雩迷迷糊糊睁开眼,这是姬彻走后他睡得最沉最安心的一次,一觉醒来觉得身体都松快了很多。 “还早呢喵喵,再躺会儿。” 寤寐思之的熟悉声音自身后传来,苏雩几乎觉得自己幻听了,紧接着搂在他腰腹间的手微微收紧,那么炙热真实的温度。 苏雩瞳孔微缩,心跳漏了一拍。 她回来了?! 考虑到苏雩有身翻转身不便,姬彻起身,打算换到另一边与他面对面交谈,刚起身就被紧紧拉住了衣角。 清润好听的声音有些慌乱,“我听闻,思念至极便会幻化精灵于夜晚与爱人相会,见晨曦而去,此事我只当轶闻,却不想是真······” “别说晨曦,见什么都不去,赶都赶不走。”姬彻灵巧地钻进了另一边被子,飞快从苏雩唇边偷一个香,然后整个人埋在他怀里磨蹭,声音黏黏糊糊,“我是偷腥大坏猫,专门钻你这种仙子的被窝,就问你怕不怕?” 苏雩被逗得咯咯笑,自家妻主啊,真是个出人意料的,他想过千万种重逢时的场景,真是没想过一觉醒来对方就在身边。 他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这人定是半夜偷偷溜进相府,又摸进自己房间,然后钻进被窝跟自己贴贴,这样一早醒来就能看见她啦! 而且算算时间的话,她肯定是先大部队一步,星夜飞驰赶回来的。 苏雩并不是个情绪化的人,此时此刻眼眶却湿润了。 苏雩玉臂轻展,将姬彻搂在怀中,任她埋在自己颈窝间不安分地磨蹭,“妻主星夜兼程,是不是也思念我至极?” 代为之思,其情更远。 “你知道的,就像你想我一样想你。”姬彻沉醉在清甜醉人的茶香里,抱着苏渺渺就像抱着金币的嗅嗅,简直爱不释手。 好一会儿,怕他手脚麻了,姬彻这才不情愿地将人放开,两人就像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那样,侧卧着,四目相对。 苏雩早起并未梳妆,如墨的长发披散开来,像上好的锦缎,姬彻亦没有束发,二人发丝交缠,不分彼此。 比起别人面前一丝不苟精致到指尖的佳公子形象,只有妻主见过苏雩如此自然天成的风情,更显慵懒娇憨,仙姿佚貌,水灵灵的狗狗眼倒映着爱人的瞳孔,眼下一点泪痣如慕如诉。 姬彻就这么痴痴看着,目光描摹他的容颜,好像永远也看不够似的。 苏雩凑近,额头与她轻轻碰在一起。 “此去半载,真是苦了我的渺渺。”姬彻拉着苏雩的手,十指相扣。 “不是半载,是六月零二十二日零三个时辰。”苏雩纠正,他声音清润,情真意切,“兰城,我没有一刻不想你。” “每次月圆之夜,看着天上的月亮,我总会想,妻主是不是也在跟我同赏一轮明月呢?穿衣吃饭喝水处,点点滴滴,无处不思君。” 姬彻想起在大月时,中庭望月的那些思念,再次感叹苏雩与自己的心有灵犀。 “渺渺知我如自己,我心还与君心同。” 第155章 梅开二度 小别妻郎胜新婚,盖被子纯聊天都能磨叽很久很久。 两人正上头,外面突然传来对话声。 “明玕,雩哥儿怎地还未起身?” 姬彻立刻警觉地竖起耳朵,像只机敏的小狗。 不是吧不是吧,上次是他妈,这次是他哥,什么百分百注定被抓的命运。 不过这已经成婚,孩子都有了,这次就不用考虑是躲床底还是跳窗了吧······ 昨日弟弟前来陪伴自己许久,苏芊芊知道姬彻就快回来了,弟弟今日一早定会前来辞行回家,如今日上三竿了也未见他动身,苏芊芊觉得有些奇怪,就亲自过来看看。 明玕也纳闷,自家主子平日里从不赖床(家主在时除外),怎么今日一反常态,也有些担心,“许是公子身子重了困倦,大公子稍等,我去瞧瞧。” “住了。”苏芊芊叫住他,“还是我去看看吧。” 脚步声越来越近,简直完美重现了姬彻上次当黄毛的场景,笑死。 苏雩故作慌张,语气戏谑,“哎呀呀,偷香窃玉的小贼这下可是要被抓个现行了,还不快走~” 姬彻往被子里缩了缩,配合他调笑,“你这小郎好生无情,昨晚还柔情蜜语,没想到用完就丢,怎么还赶人呢?” 苏雩面上为难,十分入戏,“不是我要赶你,你这小贼胆大包天,殊不知仆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我家妻主可不是好惹的主,抓住了,剥了你的皮。” “切~”姬彻满不在意地轻哼一声,凑过去咬他耳垂,“我看你那妻主就是个木头疙瘩,竟然让这样的仙子独守空房,可不是便宜了我。既然我敢爬你的床,就不怕你妻主,真要硬碰硬,我也扒她一层皮。” 苏雩愣是憋住了笑,一脸骄傲,“我妻主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娘子!文治武功,十全十美,谁来了也比不上!” 满级夸夸群友上线,姬彻瞬间破功了,演不下去一点,两人在床上笑作一团。 “肚子,肚子,小心肚子。” 姬彻一边笑一边伸手护着他的孕肚。 苏芊芊走近些就听见弟弟屋里传来谜之笑声,最可怕的是还夹杂着女子的声音,苏芊芊脸色大变,已经脑补出不可言状的画面了。 但一想自家弟弟可不是那偷鸡摸狗之人,苏芊芊只能想到是进了歹人,还将弟弟挟持了! 苏芊芊急火攻心,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安危,直接撞开门冲了进去。 床上苏雩吓了一跳,是真没想到自家哥哥情急之下竟会破门而入,下意识掀起被子将姬彻盖了个严实。 苏芊芊一眼就看见了床上鼓起的大包,痛心疾首,只想着这件事绝对不能声张,必须将这贼子即刻杖杀,保全弟弟的名节是最重要的,他怒喝一声,“滚出来!” 苏雩从没见过哥哥这么生气,有点感动,但是不敢动。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然后苏芊芊就看见姬彻毛毛躁躁的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一声尬笑。 “长兄早啊。” 苏芊芊的表情真是见了鬼,这他爹的,一边扇风一边让自己冷静,你们两个真是,我真的,阿西,我他爹的真是服了······ 毕竟正常人的脑回路,谁能想到正经妻主会干偷自家夫郎这种事啊! 苏芊芊:我的母语是无语。 好一阵兵荒马乱,总算是把苏芊芊哄了回去,幸好没有惊动苏相,不过也可能是老太太已经知道了,但是觉得太离谱,她过来只会让大家更尴尬,所以干脆装作不知道算了,不闹不吵,稳作家媪。 等人走了,妻郎两个活像犯事的小孩与从犯,对视一眼,噗地笑出声来,爹啊,真的太抽象了。 大部队进城要到下午,姬彻先携苏雩回家,还能吃个午饭休息一会儿。 回去的时候,姬彻明明可以骑马的,她就不,硬说自己昨晚骑马受了风头疼,就要赖着苏雩一起坐马车,苏雩自然是惯着她。 坐在车里还不算完,姬彻还要和苏雩坐同一边,两人紧紧挨着才算是遂了她的愿,拉着苏雩如玉的十指轻轻按捏,亲密地闲聊。 “水竹说长兄身体抱恙,是如何了?我看他今早来抓我们的样子明明很有活力啊,吼的那一声把我吓一跳。” 苏雩笑叹一声,“不是身体有恙,是心疾。” 眼看着马车出了相府的门,苏雩撩开车帘示意姬彻过来看,姬彻凑过去,照着他指的方向,就看见相府角门处站着个人,是位沧桑却挺拔的女子,她就这么痴痴立于角门下,不进去,也不走,像是在等待。 姬彻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陈宜宁,“师妇今日休沐吗?怎么一大早在这儿杵着?”姬彻放下帘子,缩身坐回苏雩旁边。 “已经好久了,从北霜领兵回来就这样,一得空了就来,完全魔障了,妈妈请她也不进来,更不好赶人,后来干脆就随她去。”苏雩靠在姬彻肩上,“那处角门对着的正是哥哥的院子,我想小陈将军一定知道了些什么。此事哥哥心中也煎熬,常常在门口久立,也不说话,两人就隔着一道门这么站着,哎······” 姬彻将战场上巴兰尔当着陈宜宁的面把一切都捅出来之事说了,“当时师妇说她什么都不在乎,她只想和长兄在一起。哎,师妇那个回避的性子,我知道她回家之后肯定会纠结,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知道了也好,瞒得了一时,哪里瞒得了一世呢。”苏雩叹一口气,并不意外,“只是感情之事不是我们能够插手的,哥哥的心病我也只能表面上慰藉,若要真的敞开心扉,还得看他们自己。” “嗯。”姬彻深以为然点点头,“我想,情比金坚的话,终究是不会被一道门一堵墙挡住的。” 苏雩笑得像只小狐狸,戳一戳姬彻的脸蛋,“所以你昨晚就偷偷爬墙来找我了?” “那当然!”姬彻骄傲地挺起胸脯,“前面是山我就爬山,前面是海我就渡海,哪怕跨越千山万水也没有什么能阻挡我来见你。” 第156章 宫中 马车停在摄政王府门前。 “当心,慢些。” 明玕搬来一个小脚凳,苏雩将手放在姬彻手心,由她牵着慢慢从车中下来。 沈安之早已吩咐准备好了午膳,三人一同用饭,就像之前一样。 一边吃饭,姬彻一边询问了些两人的近况,又说起这半年来锦都的情况,两人相互补充,说了许多,姬彻也了解了自己不在时的一些细情。 总的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故,只是日食天象的影响不只是大月,在元宁更是有新的版本,只说姚氏德不配位招致灾殃,已经失去了上天的眷顾,更何况男帝即位不合礼法,这才触怒上天降下灾祸,种种传言甚嚣尘上,深深动摇了姚氏作为这个国家统治者的合理合法性。 另外,金叶启圣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早就从大月传到了元宁,这可是被九天娘娘选中的圣人,这层神圣的外披属于是锦上添花,就算抛开圣名不说,元宁谁人不知摄政王的贤明,谁人没有切身感受过新政带来的巨大利益。 所以元宁从民间到庙堂,其实都希望男帝能够自觉禅让,因为男帝自即位以来就一直体弱,对外从来称病,后来更是没有公开露过面,已经变成了一个象征的符号,然而人们迫切需要的是一位君主,一位真正的君主。 饭毕,有侍从来报大月的车队已经进城了,老百姓自发地夹道欢迎,造成了一些小拥堵,过来还要一段时间,姬彻点点头,吩咐她回去跟云舒说,把敖云他们直接接到家里来就好。 沈苏二人对视一眼,某种竞争已经悄悄开始。 “妻主,都有谁,接到家里来呀?”沈安之恶魔低吟。 “那啥,来了你们就知道了。”姬彻弹起来,唤了金环银环替自己梳妆更衣,“我现在赶时间进宫一趟,有很重要的事,回头再叙。” 苏雩眉眼含笑,在姬彻看不见的地方给了沈安之一个不要作弊哦的眼神,沈安之只得不再说什么。 姬彻确实没有说谎,她现在虽是隔壁的皇帝,但身上毕竟还兼着元宁摄政王,有这一层身份在,回锦都第一件事情当然是要去拜见当今元宁皇上,哪怕对方是位男帝,哪怕对方没有实权,哪怕是个影子,这都是必不可少的一个步骤。 当时姚念念毅然放弃帝位,抛却所有的王权富贵追随江衔月而去,对外只称病,退居内宫,一切由摄政王全权代理。 这其中还有一位重要角色,是姚念念从她八姐手中讨来的一位侍儿,这侍儿名叫豆蔻,早些儿在姚崇英宫中侍奉,只因失手打破一只茶盏便被姚崇英责打,差点丧命,幸得姚念念出言相救,留得命在,由是感激,从此誓死为姚念念尽忠。 当时北霜进犯,睿帝出逃时下令绞杀所有皇男,以免皇家血脉受蛮子污染,姚念念险些被姑姑勒死,就是这位豆蔻以身犯险,一铜镜撂倒那姑姑,救了主子的命,是位难得的忠仆。 后姚念念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姚念念离开的日子,姬彻和苏相商量后决定,由这位豆蔻担任他的影子,兢兢业业扮演着男帝,深居内宫至今。 姬彻此次进宫也是要安排男帝禅让死遁一事。 元辰殿内,豆蔻拜见姬彻,激动不已。 姬彻同他说,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可有什么想要的赏赐? 豆蔻深知,他这样的角色一旦完成了使命便是死路一条,他知晓了太多机密内情,唯一能得到的赏赐就是走的痛快些,但是他并不后悔,能成为那个人的影子,他甘之如饴。 于是豆蔻小心翼翼地询问,“王上,小人并无其他心愿,只想问十六殿下他如今可还安好?” “他很好,有爱人在侧,如今已为人父了,不必担心。” “那便好,如此小人便没有什么遗憾了。” 豆蔻说完便安祥地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死讯。 姬彻一整个莫名其妙,不儿?问你想要啥你就赶紧说,闭着眼睛搁这儿许愿呢?我又没有读心术,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喂,想要什么你倒是说啊。”姬彻戳他一下,“你这小男儿看着机灵,怎么瓜兮兮的?” 豆蔻战战兢兢,“王上,您不杀小人?” “我杀你干什么?你干坏事了?”姬彻就算远在大月,秘府就是她的耳目,这小侍儿忠心耿耿,根本没有什么坏心,姬彻也从没想过要杀他。 豆蔻热泪盈眶地给姬彻磕头,他怎会不知王上这话的分量,“谢王上恩典,如果可以,小人还想回十六殿下身边侍奉。” 从元辰殿出来,姬彻只想赶紧回家,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也不知家里炸了没有。 出宫必经过重华殿,殿外有几个侍儿正在和人吵嘴,跟没拴绳的吉娃娃一样狺狺狂吠,还伴随着孩子的哭声。 “你还不将他抱远些!这样烦人,吵到我们公子了,真是的。” “小孩子哪有不哭的,你们站远些不就好了,何必在此受罪?” “要不是王上会往这儿走,谁稀得站在这风口,我还嫌沾了晦气呢。” “什么晦气,你说清楚!” “你心里最清楚,宫里谁人不知那北霜的苏云萨日是个什么货色,生下这来路不明的小杂种就死了,这不是晦气是什么?”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长乐郡主是王上眼看着出生,亲自赐名的,岂容你在这里污蔑!”照看小长乐的乳爹罗氏性子柔,不会吵架,气得眼泪汪汪,抱着孩子据理力争。 罗氏极疼爱小长乐,今日他也是听说王上进宫的消息,这才抱了小郡主出来,哪怕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不想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呵,说不定王上就是不想看到他才离开元宁的,哪个女人家愿意养这来路不明的野种?”那侍儿继续输出。 “不是的!你胡说!”罗氏拍着哇哇哭的小长乐,自己都有些想哭了。 “就是!等我们公子当了凤后,第一个收拾这小野种!”那侍儿更加来劲,居然抬手就要往罗氏怀中的小长乐身上招呼。 第157章 赌约 姬彻的动作比他更快,巴掌还没落下,小长乐已经被她抱在了怀里,姬彻另一只手攥住那侍儿顺势一掷,顿时让他摔了个大马趴。 姬彻目光在面前的几人身上扫过,十分不悦。 “搞什么?” 罗氏见是姬彻,喜极而泣,扑地就拜,“王上,他们仗势欺人,辱骂小主子。” “王,王上······”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的绿衫少男颤颤开口,他头戴帷帽,语气楚楚可怜,“王上恕罪,都是我不好,怪我笨笨的,性子又软,管不住下面的刁仆,扰了王上圣听,小男罪该万死,王上要罚就罚我吧。”说到最后盈盈下拜,泫然欲泣。 “小长乐长大了不少嘛。”姬彻根本不鸟他们,自顾自逗怀里的小孩儿玩,“有没有想我?哎呀,都会吃手手了,真乖。” 姬彻一抱,小长乐就不哭了,藕节似的小手抓着姬彻的衣襟,冲她咯咯笑,已经能看到长出小小的牙齿了,明明是个性格很好的孩子,却被搞得又哭又闹的。 看这光景,瞎子都听得出来姬彻多宠爱这个孩子,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之前那些屁话可不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 这一下绿衫少男和他的吉娃娃彻底慌了,绿衫少男悄悄踢了他的侍儿一脚,那侍儿连忙跪在姬彻面前,左右开弓地抽自己嘴巴,“是小人发了癔症胡说八道,小人猪油蒙了心,冲撞了小郡主,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一直扇得嘴角渗血。 姬彻让罗氏起来,将小长乐交到他怀中,“回头我让内务府打两个金镯子,小娃娃戴着好看。” 罗氏擦擦眼泪,点了点头,“谢王上。” 姬彻正了正小长乐头上的虎头帽,“这里风大,抱孩子回去吧,我得了空再来看他。” 罗氏屈膝一拜,抱着孩子折返,小长乐趴在乳爹肩上,还在依依不舍地冲姬彻咿咿呀呀,小胖爪张张合合,看得出很是不舍。 看着他们走远了,姬彻这才扫了一眼跪在一旁的主仆二人,“行了。” 吉娃娃侍儿这才住了手,一张脸已经被打得又红又肿,完全不能看了。 绿衣少男赶紧磕头,道:“谢王上开恩,仆是姜太尉之男姜玉郎,今日进宫探望圣上——” “——我不管你是谁家的,按元宁律法都一样。”姬彻盯着绿衣少男,“纵容刁奴辱骂欺凌宫人,对不满周岁的婴孩动手,姜公子,你说,该怎么罚?” 姜玉郎瑟瑟发抖,已经带了哭腔,“仆治下不严,该罚百金;珊瑚欺凌宫人还对小世子下手,按律,该杖杀······” “很好,看来你还懂点法律,该怎么办,就自己去做。”姬彻只留下这么一句,再不看他们第二眼。 珊瑚已经瘫软在地,姜家公子亦是手脚冰凉,太吓人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女人,虽然对方一句重话都没说,但那种冰冷气场带来的威压,他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姬彻回到家时,还好还好,没炸。 宽敞的院落里热闹得不行,一进门姬彻就被拉到一边,沈安之十分严肃,“一个北霜皇男?” 姬彻看了一眼正在院子里追猫咪玩的敖云其其格,把桂花和白露撵得满院子跑,笑声欢快潇洒,他精力旺盛,坐月子加坐马车可是把他憋坏了,好不容易有机会活动活动筋骨,根本停不下来。 姬彻挠挠头,“没错,你看他是不是特别可爱。” 沈安之转头,“一个小号神医?” 姬彻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屋里正在给苏雩把脉的江鹿儿,“他医术很好,待会儿让他帮你也看看。” 沈安之的目光落回姬彻身边,“还有应贞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沈安之对这壮小郎早就改观,两人还一起并肩作战过,但这不等于他能马上接受死而复生这种事情啊! 姬彻接过应贞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从她一进门应贞就迎了过来,小尾巴一样亦步亦趋跟着她。 姬彻摸摸应贞脑袋,“真真儿这说来话长,回头细聊。” 沈安之长出一口气,“还有一对双胞胎?” 敖云一撵,猫咪就到处跑,朝朝暮暮怕猫就到处乱窜躲避,场面有亿点混乱。 姬彻笑道:“他俩可是宝贝,听话着呢。” 沈安之掰着手指头,一脸不甘。 “就没了?” “没了。” “真没了?” “没了。” “怎么就没了呢?” “啊?你嫌少?” 姬彻给整不会了,大脑飞速运算,沈卿卿不是醋缸吗?这是什么意思?某种高级阴阳? 苏雩推开门走出来,“敖云,不准再追猫猫了,变成坏狗狗可是要被小羊舔脚心的。” 他的声音不大,但效果立竿见影,敖云立马老实了,乖乖走到苏雩面前,“神仙哥哥,我不追了还不行吗······” “这才是妻主的乖乖小宝贝。”苏雩不愧是儿童心理学大师,很懂及时夸奖。 “哈哈!我是乖乖小宝贝!”敖云被夸可开心了。 双子见大魔王被制住了,都跑到这位仙子哥哥身后躲着。 “渺渺哥哥,我们都没追猫!明明我们才更乖!” 朝朝从苏雩背后探出头,冲敖云做鬼脸,敖云不堪示弱地弯下腰鬼脸回击。 “谁不打架不吵嘴,谁就是最乖,目前最乖的是小鹿儿。” 还得是苏雩,世界瞬间就安静了。 姬彻他们往苏雩那边走,她还在想沈安之到底是啥意思? “妻主!” 三个加起来没有五岁的看见姬彻眼睛都亮了,于是苏雩身边挂件减三,姬彻身边挂件加四,因为还有一个江鹿儿。 苏雩看着一脸郁闷的沈安之,笑道:“怎么样?” 沈安之笑着摇了摇头,“愿赌服输。” 姬彻满头问号,“愿赌服输?什么意思?你俩还背着我赌博?” 沈安之双手抱胸,凤眸微挑,“对啊,我跟渺渺哥打赌,他说你此次回来会多添五位夫郎,我说不可能。” 姬彻一脸不是吧不是吧,苏雩袖口掩唇轻笑。 “想不到,我在卿卿心里还是位正人君子。”姬彻挠挠脸有点尴尬。 “什么呀!”沈安之翻了个白眼,“我说绝对不可能,就她那色中饿鬼,肯定得收上十个八个,这还不算那些无名无份的,到时候王府都住不下。” 姬彻:······ 所有人都笑了,院子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第158章 鬼门关 笑着笑着,沈安之嘶了一声,一手抓着姬彻胳膊,一手扶着肚子直抽冷气,那种突如其来的阵痛让他差点跪在地上,被姬彻迅速抱稳了。 这次姬彻有了经验,知道这是孕夫突然发动,他要生了。 “他要生了,你们让开,我抱他回房,小鹿儿快来。” 苏雩指挥大家闪开,又吩咐金环银环赶紧去请稳公,王府中准备的很齐全,姬彻抱了沈安之往房间去,江鹿儿紧跟在后。 虽说这种场面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但看着床上面如金纸的沈安之,姬彻的心还是瞬间揪了起来,她心中突然冒出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和敖云生产那次完全不一样。 敖云的身体素质可不是旁人能相比的,每个人体质都不一样,更别说生孩子本来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事,怎会不让人心中忐忑。 从日落到日升,再迎来下一次日落,时间一分一秒流走,产前的阵痛已经持续了近一天一夜。 开始沈安之还有力气呼痛,后来已经疼得只能发出小猫一样的呻吟,迷迷糊糊的想要睡去又被疼痛吊着,在梦境和现实游离,好几次不是睡着了,是痛晕了又醒过来。 姬彻心急如焚,一刻不离地守在床前,牵着沈安之的手,和他说话,试图缓解一些他的难受。 守在产房外的朋友们也一颗心吊在半空中,里面传来一声痛呼,他们的心就跟着抽一下。 双子之前还豪言壮志说自己要生四个,现在目睹了生产的实况,吓得牙齿都在打颤,心中不停地为沈安之祈祷,九天娘娘保佑,一定要保佑沈哥哥父子平安啊,我们宁愿一年,不,只要他好好的,就算我们永远都不吃零食也行啊。 崔朝朝脸色发白,“云老大,你当时生,也这么痛吗?” 过来人敖云最知晓其中厉害,手心全是冷汗,但他心里也没底,“也疼,但可能没有这么疼,我一个晚上就生完了,没这么久······” 苏雩派人去了沈园,沈南雁急得把手上的事一撂,带着沈绵绵就立刻赶过来了,听说姬彻在里面陪产,沈南雁老泪纵横,这孩子竟爱卿卿至此,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沈绵绵在产房外不安地踱来踱去,衣服都要被扣烂了,心中把满天神佛都求了个遍,只求自己哥哥一定不要有事。 沈安之的冷汗已经濡湿了全身,刀绞一样的疼痛间隔时间越来越短,越来越剧烈,简直是五马分尸一般惨烈的疼痛,感觉骨头一寸一寸都碎了。 虽然进入预产期之后,苏雩为了以防万一,请了有经验的稳公来府上传授过生产时的经验,但真正上了考场,好像就什么都忘了。 无论沈安之怎么用力,学了多少生产时用力的方法,现在全都无济于事,只感觉很绝望,感觉自己今天就要死在产床上了。 沈安之一双凤眼哭得又红又肿,额头上青筋暴露,全是冷汗,“妻主······我不成了······要死掉了······” “卿卿别怕,集中精力,再用一用力,我和神医都在这儿,不会让你有事的。”姬彻一遍遍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在这又没有无痛又没有剖腹的古代,姬彻要比其他人更害怕痛苦,因为她知道是有技术可以降低他的痛苦,可以救他于危亡,但是现在通通都做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 得知沈安之难产的瞬间,姬彻就让人快去如意巷请江衔月,在这个世界,主角光环是姬彻能想到最厉害的外挂了,若是她能救自己于疫情,那么肯定也能救沈安之于难产。 应贞脚程最快,对锦都也熟悉,这边姬彻才说,他那边就飞了出去,快得惊人。 师妇还没来,江鹿儿丝毫不敢怠慢,他深知越是这种时候,作为医生就越不能慌乱。 当疼痛达到一个临界值的时候,沈安之忽然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非常温暖美妙的地方,疼痛消失了,相反,他感觉非常美好,从来没有那么好过。 那是一种他在现实中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非常纯粹宁静,没有任何杂念。 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被爹爹抱在怀里,鼻息间是爹爹身上干净好闻的皂角香气,他明明已经记不起爹爹的面容了,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爹爹是那么年轻美好,从来没有离开他。 “卿卿,卿卿。” 是爹爹在叫他吗? 沈安之沉溺在这个舒适美妙的环境里,不想离开,有一瞬间的抽离,当他触到现实中冰冷疼痛的一瞬时,他马上就逃走了,重新缩回到梦境里,回到爹爹身边。 他想一直待在这儿,但心中却隐隐有什么事放不下,有什么在心中挂念着,但他想不起来。 “卿卿。” 又有人叫他,沈安之猛然回头,看见产床上一个男人正在生孩子,那个男人难产了,情况惨烈,孩子一直生不出来,一大一小的生命岌岌可危。 他心中产生了无限的同情,想摸摸那个男人的额头,让他不要害怕。 然后他在那个男人身上看见了自己,他不是一下子苏醒的,意识一点一滴回到他的身体里,就像从云端降落,慢慢地所有感觉都回来了。 身体巨疼,脸颊火辣辣的,有人在扇他耳光。 婴儿的哭声一声高似一声,还有人欣喜若狂的喊着醒了,他觉得有些吵。 眼睛渐渐聚焦,他看清面前那人的脸,脸上写满了劫后余生失而复得的心酸和狂喜,手被紧紧抓着,再不冷了。 “妻主······”沈安之完全脱力,声音喑哑,“妻主,我刚刚以为自己要走了,是你一直在叫我吗?” “是。卿卿,没事了,没事了。”姬彻俯下身拥着他,“以后再也不生了,再不生了······” 江衔月将哇哇大哭的襁褓交到姬彻手中,姬彻接过,弯下腰给沈安之看,“卿卿你看,是个漂亮的小男儿,你听,他哭得多响。” 沈安之虚弱地抬起手摸了摸襁褓,欣慰一笑。 第159章 宁安 姬彻为这个孩子取名为姬宁儿,小字甜甜。 沈安之生他受了大苦,姬彻只希望这孩子以后顺遂安宁,只吃糖,不吃苦。 别看甜甜小小一个,声音真的贼亮,他嚎一嗓子,连着鸾奴二凤两个也像受到召唤一样,非跟着他嚎两声不可,嗷呜嗷呜的,简直魔音绕脑。 干脆三个都丢在乳爹那儿,想玩再抱过来玩。 照看的乳爹不得不又加了一波,黑白两班倒才能照看好这仨小祖宗。 沈安之房间内已经用上了银炭,暖烘烘的,姬彻特意嘱咐了金环银环,窗户不能完全关死,以免一氧化碳中毒。 沈安之头上勒着抹额,怀抱着熟睡的小甜甜,坐在床上和弟弟聊天。 前来探望的各位刚走不久,姬彻送沈南雁到门口,沈绵绵想多留一会儿,再多陪陪哥哥,说说体己话,待会儿不回家,直接去铺子里,他悄悄约了李思朝见面。 沈绵绵看着哥哥怀里香香软软的小东西,感叹,“哥哥,你不知道我吓都吓死了,就为了这么个小不点儿,差点赔上你的一条命,哎,真是想想都后怕。” 沈安之目色温柔,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这是我和妻主的孩子,你以后就会懂,为自己心爱的人诞下子嗣,拼上性命也值得。” “你可千万别。”沈绵绵一脸不是开玩笑的表情,“哥哥,你当时是不是疼昏了没听见,神医说情况危险,王上她想都没想,就要保你的命。哥哥,你应该清楚,生死关头最能见人心。我想,对你妻主来说,你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你应该更惜命。” 两人聊着天,小甜甜醒了,只要吃饱了这小喇叭就不哭闹,眼睛骨碌碌转,看起来机灵极了。 “来,甜甜,让小叔叔抱抱。”沈绵绵从哥哥手中接过孩子逗弄,“说实话哥哥,之前我还觉得这个姬兰城怪不靠谱的,生怕她对你不好欺负你,现在看来,确实是我错怪她了。” “试问天下女子有几个,竟然不嫌产房污秽一直陪在夫郎身边,光是这一点,我服她一辈子。” “若没有妻主陪在我身边,这次我只怕活不下来了。”沈安之庆幸至深,“当时我都看见爹爹了,要不是妻主一直叫我的名字,我只怕已经随爹爹而去。” 这句话的含义在这个世界上怕也只有沈绵绵会懂,沈家两兄弟的爹爹都是因为生产而亡的,生育这件事就像一个诅咒在沈家男人头上徘徊,沈安之从知道自己怀孕那天起,心头就隐隐恐惧。 这种恐惧可能也是造成他难产的原因,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 沈安之十分害怕自己会像爹爹一样,留下一个孩子后就撒手人寰,他不想自己的孩子像自己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爹爹,对一个小男儿来说,这将是十分残酷的。 他放不下稚子,更放不下姬彻。 所以他活了下来,这个诅咒也被打破了。 “就是我这脸有点疼,今天还红红的,就像被人打了一样,生孩子怎么还会脸疼?你有什么头绪吗?” 说话间,姬彻送了沈南雁回来,一进来就听见沈安之的疑问。 沈绵绵见姬彻进来,将孩子交还到哥哥怀中,起身向她行了一礼,“王上,兄长无虞我就先告退了。” “嗯。”姬彻点点头,心想这死小孩真是成长了,要是放在以前,高低要被他死亡凝视攻击一下,现在还挺有礼貌。 沈绵绵悄悄冲哥哥眨了眨眼,就退了出去。 姬彻在床沿坐下,瞥一眼旁边小炖盅里的参汤已经喝完了,这才放心,盯着沈安之的脸蛋看了会儿,果然还有些红痕。 “妻主这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我生完孩子就丑了,憔悴了?”沈安之莫名一阵焦虑。 “没有,卿卿风华绝代,什么时候我都喜欢。”姬彻摸摸他的脸,“其实你脸疼是因为当时你昏死过去了,光靠叫真的叫不醒,实在没办法,只能试图把你扇醒······” 沈安之:???不敢睁开眼希望是我的幻觉······ 姬彻把脸凑过去,“来,随便打,让你解气。” 先感觉到的是迎面而来的清甜香气,然而落下来的却不是巴掌,而是一个温柔的亲亲。 沈安之面色一红,眼神闪避,“幸好没死,原谅你了。” 姬彻摸着被小猫亲过的地方傻笑,明明孩子都生了,在表露心迹的时候还是那么容易害羞啊,她的沈氏卿卿真是个可爱的妙人。 襁褓里的小甜甜嗯啊两声,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沈安之逗弄着甜甜的小手,“妻主要抱抱吗?” “当然要!” 没想到姬彻并没有接孩子,而是伸手将他们父子俩一大一小都抱入怀中。 - 经过沈安之难产,姬彻都有些ptsd了,生怕苏雩也有个什么好歹,又回到了现在之前的紧张状态,每天问他八百遍,“喵喵,你有感觉了吗?” 苏雩摸摸肚子,“还没有。” 姬彻会再问一遍,“你再感觉感觉?” 苏雩哭笑不得,“真没有。” 姬彻还不放心,“那你有感觉了一定赶紧说。” 苏雩很有耐心,“好,妻主放心吧,我没事的。” 正说话间云舒来报,说苏木携大月三皇男前来。 前几天苏木带着姬冉冉回家拜见了双亲,得到了苏相和李氏的高度肯定,婚期已定,就在这一两日,特来向姬彻和二哥送喜帖。 这是姬冉冉第一次看见苏雩,当时就走不动道了,拉着他的手连连称赞,“世间竟真有这样标志的人儿,我今天才算是见识了。” 苏雩微笑,“三皇男谬赞,三皇男品貌俱佳,人间少有,长青能得此良配,我当兄长的心里不胜欢喜。” “长青,快拉好你家夫郎。”姬彻将苏雩的手从自家三哥那儿抢过来,护食的大猫一样。 姬冉冉翻个白眼,坏笑道:“骥奴,真有你的,居然娶到了这样的仙子,怪不得在大月天天归心似箭,连柳烟烟也入不了你的眼。” “柳烟烟?”苏雩饶有兴致地看向姬彻。 姬彻无力地看向姬冉冉,你是真记仇啊,就这么给我上眼药是吧? 第160章 婚姻事 苏木仰望苍天,赶紧把自家夫郎拉到身后,小声道:“少说几句吧,祖宗。” 姬彻:快解释啊死嘴! 姬彻心里没鬼,但是也不想苏雩有什么误会,赶紧把在大月遇到柳烟烟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其实苏雩并不是爱拈酸吃醋的主,他深知姬彻的为人,并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就动摇他对妻主的信任,只是看姬彻和姬冉冉兄妹斗嘴觉得有趣,忍不住就要充当捧哏,不然话掉地上了多没意思。 听得姬彻娓娓道来,苏雩更多的是心疼她受了伤,要不是姬冉冉提起,还不知道姬彻要什么时候才会跟他说这些,那样惊心动魄的火海求生可不是闹着玩的,但是姬彻从来没在信里提过,一定是怕他担心,果然如沈安之所言,姬彻就是个报喜不报忧的。 听到姬彻将柳烟烟安葬在碧柳书院,苏雩除了叹惋,对妻主的敬重钦佩之情又上了几个台阶,为拥有这样一位重情义的妻主而感到骄傲。 苏雩感叹,“蓝颜薄命,这位柳公子侠肝义胆,还救了妻主性命,若有机会,渺渺自当前往拜祭。” 姬彻在桌下牵紧苏雩的手,她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懂自己的。 见氛围重归于好,自家二哥也没有生气,苏木这才松了一口气。 苏雩突然想起一事,问,“对了,这几天怎地也不见重华?照她那个性子,不得早就来王府探望了,这都回来这么些天,居然连她面也没见上一次。” “说来也怪我。”苏木抓抓后脑勺,“之前我议亲的时候不是三姐就老被妈妈爹爹念叨,二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更厉害了。” 苏木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空气,“三娘,你看看你四妹妹都成亲了,你怎么就不知道着急呢?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你要是去了趟大月,你也能给我领个儿婿回来,好了,现在你也从大月回来了,夫郎呢?装口袋里了?还不掏出来给爹爹看看。” “不是爹爹催你,你这么大人了,也该有个郎君帮你操持家里的事,不然一天天的像什么样子?真是急死你爹爹我了,来,这是爹爹帮你列好的各家公子名册,都是温良淑德的好男儿咧,从明天开始就老老实实相看,这次你可别想再跑。” 苏木学起他爹李氏来真是惟妙惟肖,最后还不忘注入灵魂,先模仿她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苏大人,你也说说她呀。” 然后学着苏相板起脸,严肃道:“重华,听你爹爹的话。” 简直绝了,逗得姬彻他们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苏木摊手,“所以三姐就被爹爹天天抓着去相亲咯。” 可怜的苏荷,祝她早日找到良缘吧。 从王府出来后,姬冉冉挽着准妻主的胳膊,突然笑了一声。 苏木问,“怎么了。” “我一想到你哥哥这么好看我就开心。”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 “你哥哥这么貌美,你从小看到大,自然看不上外面的庸脂俗粉咯,但是你选了我,这就说明是真的很喜欢我,所以我开心。” “嗯。在我眼里,你最好看。” - 苏木婚礼那日十分热闹,特别知道她娶的是大月皇男,更别说那位皇男还是摄政王的哥哥,从婚车车队进入锦都的那天起大家就在议论纷纷了,都夸苏相养得好女儿,真给元宁争气,也想一睹这对璧人的风采。 苏相早就在相府附近给女儿置办好了房产,整个西市张灯结彩,前来庆贺的人络绎不绝,将整条街巷挤得满满当当。 婚宴上姬彻终于见到了苏荷,她一见姬彻就一个箭步冲过来,就差把姐妹救我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两人还没说上话,苏荷他爹爹李氏就杀到了,见姬彻在这才没有发作,行了一礼,“见过王上,小女跑这边来了,我来寻她。” 也是给姬彻面子没当场拧苏荷耳朵,李氏揪着女儿胳膊,小声威胁,“还不快走,那一桌公子们可还等着呢。” 苏荷眼睛都眨抽筋了:救救我救救我。 姬彻将苏荷拉到身边,“岳翁,我一会儿有重要的事要跟重华交代,她得跟我坐一桌。” 李氏狐疑,“真的?” 姬彻坚定点头,“真的真的!国家大事。” 李氏这才作罢,“既然王上开口,那好吧。重华,好好听王上的话!” “放心吧爹爹,你快回那边去吧,我们女人家有正事要说呢。”苏荷巴不得赶紧把爹爹哄走。 等李氏走了,苏荷都要给姬彻磕一个了,“兰城!你就是我的大救星!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苏·肉眼可见被催婚催残·荷如是说。 姬彻憋笑,“我记得赏荷宴跟上次秋猎,你不是还兴致勃勃地要在一众小公子面前展露雌风吗?怎么现在还不乐意了。” “那能一样吗?你一天相十个试试看。”苏荷萎了,“我要的是真爱,真爱啊,可不是配种······” 同坐一桌的李思朝闻言,哇地一声差点没哭出来,“你是找不到真爱家里硬塞,我是明明真爱就在眼前,但是却没有办法,呜啊啊啊啊啊······” 姬彻再见李阙就觉得这花孔雀不对劲,蔫蔫的都不开屏了,衣服也没有以往鲜亮,坐下就开始一杯接一杯喝闷酒。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没问她倒是先诉苦上了。 “兰城你那翻倍的齐人之福我就不说了,现在都喝上苏老四的喜酒了,连苏老三也被月下娘娘追着喂饭,怎么我就这么惨呀!呜呜呜······” 姬彻抢过她手里的酒杯,“思朝,你不是早就跟沈绵绵在一起了吗?这是什么意思?” “我,我妈妈,那个倔老太太不让!”李思朝更委屈了,“她嫌绵绵家是商贾出身,说他配不上我,绝对不同意他做我的正君,妈妈说我要是再提这件事,她就和我断绝关系······” 姬彻一听就明白了,梁嗣王一脉是元宁前几朝封的异姓王,到李思朝这一代已经推恩推得差不多了,就指着姻亲来维系着不让阶级再往下滑,每个女儿都是要高娶的,即使是李阙这样的纨绔也肩负着维持家族兴盛的重任,所以婚姻事怎么可能自由。 第161章 姜玉郎 作为朋友,姬彻不愿意看好友因为冰冷的利益关系向长辈和家族屈服,娶一个完全没有感情的男子进家,这对双方来说都不公平,她衷心希望自己的朋友都能得到幸福。 作为帝王,姬彻更不想看到世家大族通过盘纵错杂的姻亲关系聚集在一起,变成国家和社会进步路上的毒瘤,必须要逐渐打破世家大族相互联姻垄断政治经济资源。 “兰城,你现在都这么牛了,能不能给我家老娘下一道旨让她不要管我呀······”李思朝喝多了趴在桌上开始胡说八道。 姬彻在真正受禅继位前是不会让任何人试探自己口风的,哪怕是醉话也不行,“思朝娘子醉了,送她回去吧。” 苏荷也吨吨给自己灌酒,巴不得赶紧喝晕了回去躺着,最好再头疼几天,这样就不用再被拉去相亲。 姬彻把一个两个醉鬼都送走,起身去寻苏雩,也准备回家了。 此次婚宴按理说姬彻应该携敖云同往,但小老虎在元宁吃到了地道的北霜烤肉,一时贪嘴吃坏了肚子,已经躺了。 同躺的还有两个嘴馋,追随他们云老大脚步的呆呆狐。 所以姬彻只带了苏雩前往,考虑到他有身子,姬彻不让他去前席人多处,安排了舒适安全的暖阁,这会儿李氏正在陪他说话,还有其他几位公子也在。 见姬彻进来,云英未嫁的公子们都回避到帘后,却忍不住偷偷张望,想要看看这位卓尔不凡的摄政王到底是怎生模样。 “岳翁,渺渺也累了,我就先带他回家了。”姬彻向李氏行一礼,搀了苏雩起身。 “爹爹,那我就跟妻主回去了。”苏雩挽着姬彻向李氏微微福了福。 见他们妻郎这样恩爱,李氏心中自是高兴。 “渺渺,身体有不舒服吗?有没有什么感觉?”姬彻关切问候,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目光。 “妻主,我无事,今日高兴,多用了半碗汤,有一点点撑。” “那我们慢慢走到车那儿,就当消食。” “好。” 姬彻牵着苏雩慢慢往外走,羡煞一众待字闺中的小男儿。 “从前只听人说起,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王上竟是这般玉树临风的人物。” “王上不仅文韬武略,对待夫郎也这般细致柔情,也不知要修几世才能求得这样的福气能与她相伴。” 男儿们窃窃私语,李氏赶紧推销起自己女儿,“王上是顶好的人物,我儿苏荷却也不差······” 王府的马车停在后门,姬彻与苏雩穿过花园往后门去时,遇见几个侍儿挡在路中,正试图用竹竿把挂在树枝上的那顶帷帽扒拉下来,旁边是一位着急的绿衣少男。 那几个小侍笨手笨脚的,弄得满头大汗也没弄下来,帷帽反而被他们戳得更高了。 姬彻本不想管闲事,护着苏雩等他们让路,就怕他们有个毛手毛脚的伤到人。 那绿衣公子一见姬彻就像见了救星,连忙趋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眼角带泪,语气娇软,“王上救我。” 姬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就想不起来是谁,绿衣公子赶紧补充,“王上,小男是玉郎呀,姜家玉郎,上次在宫中有幸受了王上教诲,仆日日深省挂念,不敢忘怀。” 这下姬彻想起来了,是那个在宫里带着吉娃娃乱咬人,欺负自己便宜儿子的公子哥。 苏雩挽着姬彻,目光在姜玉郎身上扫过,“妻主,这位是?” 苏雩当然知道姜玉郎是谁,甚至比姬彻更清楚。 姜玉郎楚楚可怜,“苏哥哥不要误会,我与王上只是一面之缘,哥哥别质问王上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都是我的错。” 姬彻简明扼要,“他是姜太尉家的公子,上次在宫里犯事被我抓了。” “哎呀!”苏雩袖口掩唇轻讶一声,无辜的狗狗眼中都是不可思议,“我听闻姜太尉门风严正,怎会有在宫中犯禁这样恶劣的事呢?” 苏雩平时并不茶,也不稀罕搞这些手段,但是姜玉郎实在太茶了,真的受不了一点,苏雩不搞事可不代表他怕事。 什么档次,也敢觊觎他的妻主? 姜玉郎眼中盈满了泪意,委委屈屈盯着脚尖,“王上对不起,我知道自己不够好,比不上苏哥哥,我也想像他一样把身边的人管得服服帖帖的,都怪我太温柔了,连一个小小的侍儿都不忍心责骂,上次要不是王上帮我做主,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呢······” 苏雩可温柔了,一脸关切,“没事的,玉郎弟弟不要自卑,你性格这么好,以后进了内宅只要好好听主夫的话,那就出不了什么大错。” “哥哥说的是。”姜玉郎柔顺至极,眼波流转直往姬彻身上飞,“要是有王上这样贤明的家主,想来是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菜就多练。”姬彻不耐烦地摆摆手,“内子有孕站不住,让开让开。” “王上英雌盖世,定不会见死不救的,还请救救小男。”姜玉郎大胆拦住了姬彻的去路,娇柔可怜,“小男的帷帽被贼猫儿叼上了树,要是拿不下来,被旁人窥见了容颜,小男的清白可就毁于一旦了,更别说要是遇上什么歹人······” 他说着说着又掉下眼泪来,姬彻心烦,往树上踹一脚,那帷帽连带着些树枝就掉下来了,姬彻随手甩给他,戴吧戴吧,谁戴得过你啊,活妈! “王上好厉害!”姜玉郎接过帷帽,一脸崇拜,“王上真是温柔的人呢,真羡慕苏哥哥啊,能有这样好的妻主,我做梦也希望得到王上这样的女娘垂青,只可惜没人喜欢我······” “那就多找找自己的原因。”姬彻不想再废话了,环着苏雩往出走,言语关切,“喵喵你有没有不舒服?还撑吗?” “不撑了,就是站的脚疼。”苏雩不走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姬彻,眨了眨狗狗眼,语气撒娇。 苏家狗狗眼堪称姬彻克星,这谁顶得住! 姬彻动作温柔地将苏雩横抱抱起,苏雩紧紧搂着妻主,将下巴搭在她肩上,正对着后面渐行渐远的姜玉郎。 在姬彻看不见的背后,苏雩可不装了,露出一个你拿什么跟我拼的得意小表情。 回去哭吧,臭弟弟。 姜玉郎银牙都咬碎了,握着的手绢被一下撕成了两半。 第162章 夺凤 太尉府思过堂的大门是开着的,秀美的男孩站在摇曳的烛光下,他提起碧绿的衣裙,露出白皙纤细的小腿,在清寒的夜风中生出些鸡皮疙瘩。 细细的柳条带着破空的簌簌声再一次落下,已经布满血痕的小腿上立刻又添了一条血印子,纵横交错的血印触目惊心,渗出的血珠连成一片染红了洁白的罗袜。 姜玉郎攥着衣裙的手疼得抽搐,水葱般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但是他不敢喊疼也不敢躲闪,只能默默忍受着柳条一下下的鞭笞。 豆大的泪水一颗颗掉在地上,无论多少次,他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着疼痛和屈辱。 “哭哭哭,你还有脸哭!”一脸怒色的长眉妇人手起鞭落,再次狠狠抽在儿子小腿上,“让你留心王上,事事要殷勤用心,你除了惹王上不快还能干什么?上次你蠢笨如猪就害得姥子丢脸,你知道替你去交罚金的时候别人都是怎么说的吗?姜家的门风都要被你给败坏了!” 姜玉郎的眼泪更多了,却一句话都不敢为自己辩驳,因为这妇人是他的母亲,是当今元宁太尉姜归璞,无论在家还是出嫁,母亲始终都是他的天,母亲说的话就是礼法,他只能一一顺从。 姜太尉越说越生气,“今天这么好的机会,你就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姬彻她可有正眼看你一看?照这样下去,你怎么跟苏家二郎比?我就不明白,都是世家的公子,怎么你就处处都不如那个苏二呢?” 其他所有的责骂姜玉郎都能忍,但这一句,却是真实刺痛了他。 元宁的世家公子们一出生就是待估的商品,免不了被人拉出来比个高低上下,从家世门第到言谈相貌,都是品评的度量衡标准,而这些标准直接关乎到贵公子们的婚姻大事,也关乎到姻亲背后错综复杂的利益往来,美名与淑德就是他们的估价。 在现今这些正当年的公子中,苏雩就是标准,他是第一,是完美,是最高价。 每个贵公子都想成为苏雩,都想超越苏雩。 姜玉郎比苏雩小,所以在他的成长过程中,天然的就有一座高峰,有一个别人家的孩子需要他去攀比,去超越。 他的母亲贵为太尉,在门第上可谓和苏雩平分秋色,论相貌论才情,他自诩哪一样也不比苏雩差。 但无论他做得有多好有多努力,总会得到一句:马上就能赶上苏二了,加油。 这简直太糟糕了,一方面贵公子的教育让他心高气傲不甘为人下,另一方面却又总被家人用别人家的孩子打压,这就使得姜玉郎从小就在自负和自卑之间来回拉扯。 从小到大不管哪方面他都被苏雩压一头,心中不服又无计可施。 苏雩一身磊落青衫,姜玉郎也要独穿碧色;苏雩偏爱翠竹,姜玉郎就在自己院中遍植墨竹;苏雩聪慧无双,姜玉郎就广办贵公子清谈会,为自己博才名······ 后来姬彻求娶苏雩,姜玉郎心里从没那么痛快过,他原本想着这次可算是胜过苏雩去了,谁承想那个窝窝囊囊的质子居然一跃成为今日的姬彻,苏雩竟是又弯道超车将他甩远了。 自己总是比不过他,还要被母亲责罚,想到这儿,姜玉郎再也忍不住,终于哭出了声。 姜太尉的夫郎陈氏心中实在不忍,跪下哀求,“家主,玉儿他知错了,您别再打他了,要打就打我吧,是我没教好玉儿,都是我的错······” 柳条被狠狠折断丢在一边,姜太尉恨铁不成钢地坐下灌了一口茶,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你个夫道人家懂什么!我不打他他能长记心吗?现在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现在外面新政搞得这么大,你的姐姐们一贬再贬,保不齐哪天我这把老骨头也被人拆咯!” “说了多少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玉郎送到王上身边去,你看看苏相,要不是有儿子在王上身边,她能稳坐今天这个位置吗?明眼人谁不知道,今天的王上就是明天的圣上,今天的王君保不齐就是来日的凤后。这个凤后必须!必须落在我们姜家!” 姜玉郎哭道:“母亲说的这些儿又何尝不知,只是那苏家二郎实在可恶,今日您是没看到他那得意的嘴脸,将王上看得严严实实,就像王上是他的专属一样,儿也生气,儿也着急呀,但只要有苏二在一日,儿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姜太尉面色阴沉,“我但凡有个苏二那样的男儿,也不至于现在愁成这样,活该你一世比不上他。” 陈氏赶紧给儿子丢了个眼神,膝行至妻主面前,“家主,一个苏二有什么好怕的,我听闻此次王上从大月回来可是带回了不少男子,王上说到底也是女人,女人家哪有不爱新鲜不爱俏的,更别说如今苏二还大着肚子,咱们玉郎有什么争不过的?不至于这般着急。” “好好好,好的很啊!”姜太尉怒极而笑,“等他苏二生了女儿,封了凤后再着急,姥子无非陪你们一起玩完就是!” “那没有苏二郎不就好了!”姜玉郎的突然出声倒是让他母父有些意外。 “你说什么?”姜太尉问。 “儿说,只要没了苏二,一切不就好了吗?”姜玉郎脸上泪痕斑驳,明明清秀的一张小脸满是狠戾,像是某种嗜血的兽失去了理智,“没了苏雩,王府里不就只剩下沈家的那个能看,一个商户之子,也配跟我争?” “苏二有孕在身又如何,现今风光得宠又如何,有孕了可以一尸两命,没了性命没了孩子,我看他还拿什么跟我争,等我做了王府正君,我倒不介意给他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他永远别想再越过我去!” 姜玉郎心中发了狠,誓要夺走苏雩的一切,他的幸福,他的妻主,乃至他的性命! 求不到他就偷,偷不到他就抢,抢不到他就来阴的,总有一天,苏雩的一切都会属于他。 第163章 拆家 姬彻一回家还以为家里进土匪了。 好好的院子被拆得七零八落,先不说碎了一地的牡丹花盆,桂花榴花枝桠折断变成了秃头,破了好几个大洞一直在漏水的瓷缸,缸底的金鱼在浅水里拍打着尾巴,岌岌可危;单说石墩上的柱子居然也被搞得缺了一块,到底是什么样的攻击会造成这种程度的伤害啊? 房顶上还在往下掉瓦片,一地碎瓦水渍混着花盆土,侍儿们哭的哭劝的劝,打斗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简直像个战场一样。 姬彻护着苏雩,让他先回马车上,明玕和郁离留在车上看护。 姬彻踏进院子,绿檀眼尖,瞥见家主回来了,忙不迭跑过来,哭道:“家主,快些去劝劝君后和应郎君吧,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姬彻皱眉,“敖云怎么跟他打起来了?” 绿檀抹一把眼泪,“仆也不知,君后本在屋中休息,应郎君前来送伤食的药,只听见君后说了一句什么「原来是你」,然后两人不由分说就打了起来!” 几个时辰前,摄政王府。 敖云和双子都吃伤了食在家里躺着,江鹿儿给他们煎了药,应贞眼里有活,而且他就住敖云隔壁,于是主动提出帮江鹿儿送药,江鹿儿十分感谢应贞的贴心。 敖云本在屋中休息,听见屋外有人叫他,说是来给他送药的,那人的身影隔着窗棂透出一道黑色剪影,那样的语气和神态,敖云脑海中电光火石,立刻就回想起来,这个人就是当初要把他骗去大月的那个人! “原来是你!”敖云怒喝一声,顾不得闹肚子难受,直接打将出去。 房门突然被狠狠踹开,带着杀气,应贞下意识闪避,食盒中装着的药碗被打落在地,药碗碎裂,热腾腾的药液洒了一地,还在冒着热气。 敖云看清来者是应贞时,心中除了愤怒还带上了惊讶,怎么会是他? “将我绑去大月的人,是不是你?”敖云厉声质问。 应贞像是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他并不打算隐瞒,“是我。那天骗你上车,后来将你打昏绑走的人,是我。” 敖云对应贞的印象就是妻主的小尾巴,两人也没什么过多的交集,在敖云眼里,这个男人是可以冒死救妻主性命的狠人,在火海中救了妻主一命,所以一直被妻主带在身边。 应贞再次回到姬彻身边时,那段时间一直在养伤,完全没出过他自己的院子,敖云那段时间双脚也在最后的康复期,两人虽然同在鸾鸣行宫中居住了好一段时间,但都没有见过面,话也没说过几句。 后来姬彻归来,两人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而且在姬彻身边时应贞不争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做好自己的事,也不怎么说话,活像一个周到的隐形人,敖云自然也没有很关注他。 回元宁时,敖云和两个孩子有自己的马车,敖云和应贞能碰面的场合也只有在姬彻的马车里,两人也没有什么要说的,比起这位沉默寡言的壮小郎,敖云和后来的双子混得都更熟些。 敖云和姬玉恒动过手,他完全知道那个女人虽然可恶,但真要说能把他制服可不一定,所以他就一直想找出那个姬玉恒的帮凶,要不是这个人打昏了他,又将他绑上马车,那他就不用跟妻主分隔如此之久,就不用在异国他乡受那些屈辱和折磨。 之前他就在心中想过,若是有朝一日他再遇见这个人,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应贞并没有还手,只是一味闪避,不跟他真打。 一方面应贞确实对敖云心怀愧疚,不管出于怎样的原因,他确实给敖云造成了巨大的伤害,这是无法改写逃避的现实,于情于理他都亏欠敖云许多,不可能与他动手。 另一方面,应贞知道敖云在姬彻心中有多重要,同样,姬彻也一定不愿看见自己受伤,要是看见两人两败俱伤的话,姬彻一定只会痛苦,他不能让姬彻失望伤心。 看到应贞就不还手,只是躲闪,一次次避开正面冲突,连一句辩解都没有,要是应贞油嘴滑舌地辩解,或者真的与他大打出手,敖云心中还能好受些,至少他就能认定对方就是一个欠打的坏人,而现在他就像单纯地陪着自己发泄一样,于是敖云心中更加搓火,出手也更加凌厉。 敖云追着应贞打,王府里也没有人敢拦,侍儿们一边哀求一边躲避,生怕被波及。 应贞见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试图跟敖云交谈停手,唤回对方的理智,“敖云,之前的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我都认,但我这条命是妻主的,不可以死在你手上,你冷静一点,有什么事等妻主回来了再说。” 敖云听这话只会更生气,这个人居然还搬出了妻主来压自己,真是恬不知耻,一定要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刚才敖云本来感觉好了些,就叫乳爹将两个孩子抱来房里玩,这下打的上头,连孩子都不管了,两个小家伙被外面乒铃乓啷的声音吓得直哭。 江鹿儿闻声跑来,急得直跺脚,他很清楚自己的武力值是阻止不了他们的,劝也劝不住,赶紧让绿檀去找姬彻,自己和沉香抱了两个宝宝往沈安之院里躲。 金环银环让他赶紧进来,沈安之也听见外面的声音,看江鹿儿抱着两个小哭包跑进来,又说了外面的情况,急得沈安之就要起来制止他们。 江鹿儿和几个侍儿一起把他按住了,说你一个坐月子的就别掺合了,要是伤了自己更加不好,应贞还是有些分寸的,而且已经让绿檀去请家主了,等家主回来自有理论。 鸾奴二凤一哭,顿时把熟睡的小甜甜也引哭了,沈安之和江鹿儿哄了这个哄那个,手忙脚乱一阵安抚,这才终于要将三个哭娃娃哄乖,不想外面的打斗声又变大了,不知是铜盆还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刚刚哄乖的宝宝们又哭了。 沈安之拳头硬了,撸起袖子就要出去干他们。 第164章 冤家宜解 吃伤食的双子体质可不如敖云,闹肚子可得躺呢。 两小只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抓心挠肝的好奇,就算没有力气也要爬起来凑热闹。 “爹啊!云老大和应哥哥打起来了!” 崔朝朝的情况要比弟弟好些,趴在窗子上看外面的现场直播武打片,负责实时给躺在床上的弟弟转播。 “这场比赛可以说是世界顶尖男子的巅峰对决,现在我们看到云老大占上风,他的出拳非常扎实,节奏很快,一出手就让对方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应哥哥是作为了以守为攻的一方,云老大一旦没有给到他防守的压力,应哥哥在反攻端开局就会很自如,经过间歇的调整,这样的情况很快有了改善。” “云老大倒挂金钩踢出了一个花盆,漂亮!太漂亮了!哇,这是一个大师级的进攻,草原绝凶破坏虎给出了本次较量最为精彩的一次出击!确实是让我们大饱眼福!” “应哥哥完美躲开了他的进攻,那边空了,哦,有机会!应哥哥选择上墙!翩若惊鸿,宛若游龙!应哥哥上演了飞檐走壁,这样在实战中观赏性的闪躲走位实在是可遇不可求!这就是皇都无影豹的实力吗?” 外面房檐上的瓦哗啦哗啦掉,崔朝朝的嘴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一刻不落地解说。 “他在很多情况下都顺利脱身,这一次他还能在云老大的猛烈攻势下成功脱逃吗?所有的人都在屏住呼吸,助跑,海底捞月!非常漂亮!他相当的冷静,等等,一个新战士加入了比赛!是妻主!” 崔暮暮激动得要从床上坐起来,刚坐起身肚子里一阵闹腾,他只能又乖乖躺下了,焦急地听着哥哥转播。 “他们确实已经尽力角逐,但命运之神并没有选择站在他们一边,妻主大人才是世界之神!在比赛的最后关头,她创造了绝杀,仅靠轻松两下就制服了两头凶兽的恶斗,这个夜晚是属于妻主的,她杀死了比赛!” “人们常说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今天的对决,实实在在地为我们呈现了这一点。历史的篇章这一段已经写完,在生命如此有意义的一个时间节点,在今天晚上,两位选手遗憾离场。” 姬彻一手夹着敖云,一手拉着应贞,将两人从屋顶上捉下来。 见了妻主的面两人才安分了许多,冷静下来后也找回了一点理智,站在被打得乱七八糟的院子里,两人都忍不住心虚。 姬彻语气严厉,“你们俩给我在这儿站好了,谁要是再敢动手我要他好看,我一会儿再回来收拾你们!” 但是姬彻没走出几步,敖云马上就暗暗冲应贞呲牙,应贞不理他,姬彻一个猛回头,敖云这才赶紧扭过脸,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姬彻让苏雩和沈安之回去休息,交代江鹿儿去双子那儿,三个小宝交给了乳爹,一切安排完毕,姬彻腾出手来,这才回到前院,要好好教训一下拆家的两只坏狗。 见姬彻折返,敖云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闪到姬彻身后,从后面抱住妻主,探出一个脑袋盯着前面的应贞,指着他委委屈屈地跟姬彻告状,“妻主!就是他,他是个坏人!就是他把我绑到大月去的!他一直在骗人!” 姬彻转过身揉了揉小老虎脑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我知道,敖云,我知道是他。” 敖云眼中的急迫变成迷惑,然后是愤怒,气得眼泪汪汪,“妻主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把他杀了?为什么还要把这样的坏人带在身边!” 应贞看着姬彻安抚敖云脑袋的动作,心中又酸又涩,明明自己也很委屈,他惊觉自己变得很奇怪,为什么那么不甘,想要更多,为什么妻主不摸我? 打了半天他火气也上来了,应贞上前几步,抽出姬彻贴身的黄金匕首,他知道那是敖云的姐姐阿尔穆苏托付给姬彻的,将手柄一端递给敖云,刀尖对着自己。 “妻主,我知道自己做的事伤了敖云,我都认,只要妻主一句话,让他杀了我我也没有怨言。” 敖云没有接刀,飞机耳紧贴脑袋,超凶地冲应贞哈气,“你以为我不敢吗?” 姬彻抽走匕首收回腰间,话语中已是盛怒,“你们两个是不是非要闹得见血,闹得一人身上十个窟窿才肯罢休?” 两人不敢说话,但也不愿低头和解。 姬彻先转向敖云,“小云儿我问你,初见时你阵前与我打斗,是不是奔着取我性命来的?” “那是,那是因为是姨母的命令!我哪儿有办法?而且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妻主,我们就是敌人呀!”敖云急得不得了,生怕姬彻因为这事还在记仇怪自己,“要是那时我知道遇见的是妻主,我绝对不会那样的!妻主你不要生气······” 姬彻趁热打铁,“那应贞和你是一样的呀,当时他必须要听姬玉恒的话,他也没有办法!要是那时他知道你是我的爱人,知道你去了大月会遭遇什么,知道后来的一切,他也绝对不会那样的。” 敖云拥着姬彻,将下巴搁在妻主脑袋上,虎虎抱桩,他知道姬彻说得有道理,其实心里已经被妻主说服了,但他就是不想在应贞面前承认,所以干脆不说话,装作还在生气。 姬彻反手撸虎,语气已经温和了很多,“小云儿,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因为世事本来就是这样,没有人能够未卜先知,也没有人能够改变过去,他确实给你带来了伤害,但是他也受到了相应的惩罚,已经足够了,你可以不原谅他,我只是希望你们都不要受伤。” 敖云可怜巴巴地蹭着姬彻的脑袋,眼睛撇开不看应贞,别别扭扭认错,“妻主,对不起······” 姬彻转向应贞,“还有你,真真儿,你明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还跟着瞎胡闹,想都不想就拔刀是吗?在你看来自己的性命是轻飘飘一句话就可以随意舍弃的是吗?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应贞鼻头一酸,明明想努力憋住的,眼泪还是不听话地一颗赶一颗掉了下来,“对不起,妻主,我不应该这样的······” 姬彻叹一口气,安慰地摸着豹豹脑袋,“下次不许了。” 姬彻又补了一句,“两个都是!” 两只大型猫科动物吸了吸鼻子,乖乖点头。 第165章 和解 姬彻治家有术,继昨天大战之后,王府终于又恢复了平静。 云舒本来安排了一众小厮来收拾残局,被姬彻阻止了,谁闯的祸谁来收拾善后,所以两只闯祸大猫被罚打扫院子。 两人虽然是短暂和解,但干起活儿来还是暗暗较着劲,谁都不愿意落下风。 扫把挥动的飞快,将院中的瓦片和花盆碎迅速扫成一堆;快刀过处,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观赏树瞬间被修剪得干干净净,期盼来年春天有更多的空间生长;瓷缸换了新的,金鱼在新换的清澈水中游来游去······ 桂花和白露是应贞养大的,应贞干活的时候总是哒哒哒跟在他身后,简直是两条小尾巴。 敖云一边干活一边偷瞄应贞和他身后的猫猫,心想这讨厌鬼怎么就这么招小动物喜欢? 察觉到敖云老是扫过来的目光,应贞一开始还装没看到,后来简直无法忽视,于是转头问他,“你老盯着我干嘛?” “谁盯着你了?”敖云扭过头继续手里的事,“我只是看在妻主的面子上暂时跟你休战,我可还没原谅你!” 应贞摇摇头叹一口气,也不搭理他,继续给鱼缸换水。 桂花和白露跳上鱼缸,优雅地在缸沿上漫步。 敖云见应贞转了过去,趁他不注意想伸手摸一摸猫咪,结果猫咪从鱼缸上跃下,一溜烟就跑不见了,连根毛也没摸到。 真是不爽啊······ 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应贞打了个呼哨,白色的雪鸮啼鸣一声,在空中打了几个旋,稳稳落在他胳膊上。 应贞从小口袋里拿出牛肉干喂它,胖乎乎的雪鸮吞了几口肉,开心地眯起了眼睛,发出满意的咕咕声。 敖云看着这只蓬蓬松松的猛禽,眼睛里都冒小星星了,这也太酷了吧! 他小时候就特别想养一只海东青,像姐姐那样,去打猎的时候带上,简直帅到没边。 但是敖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气场太强,从小就没有动物缘,别说海东青,就算是只小蚂蚱都养不活,所以就特别羡慕能养宠物的人。 应贞看他的样子,把手伸过去,“你想摸摸它吗?” “想!”敖云可开心了,他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就不闹别扭了。 敖云伸手抚摸着胖乎乎的雪鸮,又软又蓬松,小胖鸡乖乖地任他抚摸,甚至蹭了蹭他的手掌,一点都不害怕,敖云开心,“它有名字吗?” “它叫元宵。” “它好乖,能给我一块肉干吗?我想喂它。” 元宵听见肉干可开心了,瞬间叛变,扑棱扑棱翅膀就飞到了敖云手臂上。 任是敖云这么强壮都感觉到手臂上有点重量,但是他一点都不嫌重,十分得意地将小胖鸡举高高,心里美得不行。 应贞递过去一块肉干,敖云接过道了声谢,将肉干再元宵面前一晃,然后扔向空中,小胖鸡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瞬间将肉干稳稳叼住,又飞回敖云的手臂上蹲着,三下两下就将肉干吃完了,眨巴眨巴大眼睛,歪着脑袋看着敖云。 “哇!”敖云被小胖鸡的魅力征服,“再给我一块!再给我一块!” 应贞收紧小口袋,摇摇头,“不行,吃太多它会变得更胖,到时候就飞不动了。” “好吧。”敖云抚摸着乞食小胖鸡光滑的羽毛,“它能带去打猎吗?” 应贞答道:“可以,不过只能抓兔子什么的,太大的抓不起来。” 敖云闻言更兴奋了,“妻主说马上就是秋猎,要带我去打兔子。” “哦。”应贞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你要能是把元宵借我,我就原谅你,以后再也不跟你打架了。” - 转眼又到了一年一度的秋猎时节,比起往年,今年元宁的秋猎已经推迟了近一个月,宫中又传出消息,说男帝缠绵病榻,已经病入膏肓,怕是时日无多了,肯定无法再出席主持今年的秋猎。 可秋猎从来都是由皇帝主持,祭祀鬼神,庆祝丰收,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皇帝失去了职能,朝野俱是忧心,大家都期盼着一个明确的信号,像秋猎这样的大型活动就是一个风向标。 今年秋猎还会不会举办,怎么举办,谁来举办,这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祭祀活动,而关乎着这个国家命运的走向。 姬彻很明白这一点,在禅位正式举行之前,办好这次秋猎就格外重要。 当宫中宣布今年的秋猎照常举行,摄政王代行天子事时,民心大定,这是一个鲜明的政治信号,朝野期盼的那件事看来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了。 深秋时节,木樨围场,寒露沾衣。 今年的秋猎队伍已经完全大换血,姬彻的仪仗简洁大方又不失威严,新任千羽卫总督夏鸾亲自伴驾,浩浩汤汤,声势非凡。 这样昨日重现一般的景象总让姬彻心中十分唏嘘。 想想上次因为不够格只能排在最外围,这一次却成为了众星捧月的焦点,任谁都不由得叹一句世事无常,风水轮流转。 权力和责任变大之后,相应属于自己自由支配的时间也就被压缩了,上次因为是无忧无虑的年轻人,所以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和姐妹们消磨玩乐,但现在不行了。 下午的狩猎活动正式开始前,姬彻要带领重臣们举行祭祀活动,一刻都不得闲。 说到秋猎随行,敖云绝对第一个踊跃报名,姬彻也早就答应了要带他去好好玩上一玩;沈安之还在月子中,自然是不去的,留在家中休养;应贞不离姬彻身边,她在哪儿他在哪儿;双子本来也很好奇,兴致勃勃要跟着去,但出发时间太早了,早上两只小懒虫根本起不来,临时改变主意说不去了。 本来姬彻不想让苏雩再去奔波,毕竟他的身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发动了,在猎场上也没个照应;但这样的活动从来都是帝后不相离,而且在元宁,百姓们比起北霜皇男更认可锦都第一公子,苏雩出现在现场就显得尤为重要。 江鹿儿本来不想去,他是医者,不喜欢看这些生杀之事,但是他怕姬彻猎场受伤,也放心不下苏雩,所以还是起大早跟着去了。 第166章 毒夫 通吃巷。 新政实行后,赌坊的生意就不好做了,之前依靠赌坊活着的泼皮无赖们也几乎断了生计,有的已经老老实实回家种地,有的也去寻了别的正经营生,不说少了许多因赌家破人亡的惨案,就是街上的治安都好了许多。 赖大已经好久没开张了,她的那些个小妹们大多都作鸟兽散,只有几个真混子还跟着她,在街上躲着官差坑蒙拐骗,能混一顿是一顿。 这一日赖大讹诈一个寡夫时被官差给抓了个正着,当晚就丢进了大牢里,赖大躺在茅草堆里没事人一样,反正虱子多了不咬,这种小罪也关不了几天,在牢里还能混几顿饭,虽说吃的不好,起码不用挨饿。 喝了一碗稀饭不抵什么事,赖大咂巴着嘴准备睡一觉哄哄肚子,睡着了就不知道饿了。 眼睛刚闭上就被狱卒一棍子抽醒,赖大吓了一跳,心中搓火,却又不敢和官老娘叫板。 “赖大你小子走了狗屎运,有位贵人给你交了赎金,赶紧给我滚,再敢犯事,下次可没那么容易饶了你。” 赖大心中美得吃了蜂蜜屎似的,也不管狱卒警告,欢天喜地跑了出去,忍不住好奇,想看看究竟是何方贵人,居然会特意来捞自己,转念一想,可别是什么赌坊的对头,就为了把她捞出去弄死。 胡思乱想着,赖大脚步加快了几分,没走出多远,迎头就碰上几个家丁,就这么不由分说地将她围住。 赖大心里害怕,赶紧求饶,“各位娘子看起来面生,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还请各位娘子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家丁们才不与她废话,不由分说就将她堵住嘴,用麻袋套了,也不知要将她绑到何处去。 赖大心中忐忑,只后悔自己今日出门没看黄历,肠子都悔青了,正懊恼着,忽然就被丢在了地上,头上的麻袋也解开了。 她揉揉眼睛,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不知什么地方,看这房间还挺宽敞,但是房内空空如也,半点看不出门道。 房内放着一道巨大的屏风,看不清后面之人,赖大也不敢放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的时候,最好先装哑巴,这是她这么多年在赌坊里摸爬滚打出来的经验。 “赖大,你想活命不想?” 屏风后面的人开口了,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 赖大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对方竟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看来这就位就是今晚把她从牢里捞出来的那位贵人。 她脑海中不禁飘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说是她花名在外,有那饥渴的名门小郎君特意将她“请”来,就为了春宵一度? 她当然不敢把脑子里这些黄色废料说出来,小心翼翼道:“蝼蚁尚且偷生,小人又如何不想活命。” 屏风后的男子道:“好,那你应该知道,我既然能把你从牢里捞出来,也随时可以把你再送回去,不仅如此,我还可以让你人头落地。” 此言一出,立刻打断了赖大脑海中所有的旖旎念头,吓得她冷汗直流,她知道对方没有说大话,对方这样的手段,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 赖大马上跪下冲屏风方向磕头,“贵人饶命,贵人饶命,小人贱命一条,只怕脏了贵人的手,贵人就把小人当个屁,放了吧。” 男子轻笑一声,“我也不和你兜圈子,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后,不但不杀你,还有千金作为答谢。” 一般人可能不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但赖大是真正的赌徒,她才不管这些,有便宜不占穷酸样,大粪车从边上过她都要尝尝咸淡。 馅饼哪是天天有?天上敢掉她就敢张嘴去接。 “不知贵人想让小人干什么,只要小人能做到,一定让贵人满意,只是这千金,贵人可不能骗小人。”赖大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一边油腻搓了搓手。 屏风后的姜玉郎厌恶地用手绢掩住了口鼻,这个女人身上的恶臭气息把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污染了,他多看她一眼都想吐,要不是他有事必须要做,他才不愿意跟这渣滓共处一室。 姜玉郎示意手下将这女人赶得离屏风远些,等那股臭味散了些,他才放下手绢道:“我要你找几个人,跟你一样的女人,明日到木樨围场旁边的女娲庙去,在那儿等三天,到第三天的时候,有位仙子一样的贵公子会到那里去,没有人会跟着他,也没有人会去打扰。” “我要你们一起上,好好享受一番,这样的美人可是不可多得,拿出你们看家的本领,玩死了也不要紧。” 赖大目瞪口呆,上一次她接到这种离谱的活儿还是新婚夜帮新嫁郎教训新娘官,结果她们姐几个下手重了,还惹上了不小的麻烦,避了好久的风头。 这次更是了不得,居然要雇她去奸淫男子,这要是被发现报了官,在元宁可是要被凌迟的重罪。 也不知道那位倒霉男子究竟怎么得罪了眼前这位,按理说再大的仇将对方杀了也就顶天了,居然要用这种方式,这对一个男子来说可是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百倍。 果然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皆是可,最毒夫男心。 赖大有些犹豫了,“贵人,此事······此事要是被发现,可是要杀头的······” 当啷几声,三锭足银的大元宝掷到赖大面前。 赖大见那银元宝就像苍蝇见了屎,什么也顾不得了,扑上前就往兜里揣,生怕慢了有人来跟自己抢。 姜玉郎十分看不起这种钻进钱眼的臭虫,耐着性子道:“只要你按我说的做,就不会有人发现。” 赖大攥紧兜里的银子,丝毫舍不得放手,下一次能挣这么多钱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天天在街上混连干屁都捞不着一个,他爹的,干了!不就是操个男人,有什么大不了,人也操了,钱也收了,这波不亏,扭扭捏捏是孙子。 “全听贵人安排,这事交给我您就放一千个心,绝对给您办得妥妥的。” 屏风后姜玉郎冷笑,苏雩啊苏雩,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你残破的身体还怎么站在那个了不起的妻主面前。 第167章 预言 秋猎出发前一晚,姬彻已经歇下了,又听见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发现是睡眼惺忪的双子。 崔朝朝揉揉眼睛,看得出已经迷瞪了,崔暮暮牵着哥哥的衣角,脑袋已经小鸡啄米,也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 “妻主,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崔朝朝打了个哈欠,强打着精神。 姬彻好笑,只觉得两人十分可爱,问,“什么事这么重要?” 崔暮暮眼睛都闭上了,还不忘回答姬彻的问题,“哥哥和我都做梦了。” 原来是做噩梦了,姬彻将两小只拎进自己房中,直接丢床上了,“在这儿就不做噩梦了,快睡吧。” 说着姬彻也在床上躺下,闭上了眼睛。 “妻主,不是噩梦,是娘娘有旨意要给的那种梦。”崔朝朝缩在姬彻怀里,试图解释清楚,又像是在说梦话,“每次有重要的事情发生,我和弟弟就会做这样的梦,是真的,我俩同时梦到的话,就一定是真的······“ 崔暮暮沾了被子就离不开,寻着热源紧紧贴在姬彻背上,声音朦胧,“妻主,白孔雀,跟着白孔雀······” 姬彻听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白孔雀?什么白孔雀?” 崔朝朝梦呓一般,睁不开眼,“我们也不知道,但是我们都看见了那只白孔雀,妻主,一定要跟上它······” “好好好,知道了。”姬彻嘴上敷衍着。 “一定要记住······你保证······”崔暮暮睡过去前不忘再强调一遍。 得到姬彻肯定的答案后,两只小狐狸这才心满意足地睡过去了,呼吸均匀绵长,睡得很安稳。 第二日,疯狂赖床的两只狐狐根本叫不起来,姬彻便由他们睡着,动身前往木樨围场。 姬彻前往祭祀,同行的家眷们在猎场外王帐内歇息等候,江鹿儿起了个大早困得不行,苏雩让他安心小睡一会儿。 “神仙哥哥,妻主还要多久才回来呀?”敖云掀起帐子往外面张望,还是没有看见姬彻回来。 “不可能会这么快的。”苏雩扶额,这已经是他半个时辰内问的快一百次了。 “好吧。”敖云虎虎耳朵趴趴,坐在小椅子上扭来扭去,活像家长说带他去游乐园玩的小朋友,时间不到就眼巴巴的坐在门口等,心里期待着时间快一点再快一点,屁股底下长毛毛虫一样根本坐不住。 苏雩实在看不下去了,“敖云,反正妻主一时半会儿还不会回来,你要不要先去马场挑一匹待会儿用的马?还有弓箭什么的,去挑一挑你喜欢的趁手的兵器。” “真的可以吗?!”敖云高兴得蹦起来,自从上次在战场上被俘虏,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再碰过弓马,如今一朝捡起来,光是想想身体都在不由自主地兴奋。 “真的。”苏雩唤来云舒,将王府令牌交给他,让她带敖云去马房和兵器处挑选。 “真真儿,你能陪敖云一起去吗?”苏雩询问旁边的应贞。 因为姬彻是去祭祀,应贞不能跟着,虽然他表现得没有敖云那么明显,但是苏雩还是一下就发现他也心不在焉,妻主戒断反应十分严重,只不过敖云是显性,应贞是隐性。 一来分散一下两人注意力,二来让应贞看着敖云些,别又出什么乱子。 应贞怎会不知苏雩的用意,但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妻主回来了······” 苏雩知道他的担心,“妻主回来了我马上让人去叫你们。” “走吧小阿真,别磨磨蹭蹭的。”敖云一把揽着他就往外走,“还是你不会骑马?我可以教你。” “我会骑马。” “那你会骑射吗?先说好,元宵今天是我的,你可别反悔······” 看着两个活宝离开的背影,苏雩笑着摇摇头。 没过多久,李氏携儿婿姬冉冉过来看望苏雩,姬冉冉在家做男儿的时候就惯会讨爹爹开心,如今做了人家郎君,和公公相处的也甚是融洽,深得李氏喜爱。 看他们翁婿相处的好,苏雩心中也开心,三人聊了会儿天,两个过来人给姬冉冉这新嫁郎传授了不少妻郎相处之道,任是姬冉冉再怎么心直口快泼辣大方,也不禁听得面红耳赤。 眼看已经过了正午,耳听得帐外传来马蹄和喷响鼻的声音,敖云和应贞都挑到了自己喜欢的坐骑,背上背着长弓,腰间系着箭篓,俨然是全副武装的模样。 就这会儿的功夫,姬彻也回到了大帐,和敖云他俩碰了个刚好。 许久不见敖云这般英姿飒爽,姬彻心中忍不住赞叹,充满生命力的小虎就应该是这副模样啊。 还有应贞,姬彻多闻“苍牙”的名声,也只见过夜幕里黑暗中的苍牙,如今苍牙已经变成了阳光下的应贞,跨宝马雕鞍,竟是这样不同凡响。 与姬彻同来的还有苏木,见自家郎君和老父也在,刚好就带他们一起回自己那边了。 用完午膳,姬彻携苏雩登上跑马场前的礼台,正式宣布秋猎开始。 呼声大震,年轻的娘子们在跑马场前争奇斗艳,恣意飞扬,都野心勃勃地想要拔得头筹。 苏雩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并没有什么兴致,直接回到大帐。 姬彻问他可是不舒服,苏雩摇摇头,笑道:“妻主当年一袭红衣,风姿胜此千万倍,皓月之明在前,萤火之光又怎么入得了眼。” 姬彻被他随时随地大小夸夸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敖云和应贞无缘见得姬彻当年猎场上的风姿,听苏雩这么说更加心向往之,都不由有些遗憾。 “真想亲眼看看妻主的身手啊。”敖云星星眼看向姬彻。 许久不骑射,说实话姬彻自己也有些手痒,“走吧。这就带你去看看,比比咱们谁猎得多。” “妻主要注意安全,不要受伤,更不要伤着敖云他们,男儿家到底是娇弱些,点到为止。”苏雩不忘嘱咐一句。 “放心吧喵喵。”姬彻拍拍胸脯,“这次夏鸾已经再三确认过了,不会跟上次似的再把熊放进来,而且我带他们去西边的场子,那里都是些小动物,没什么危险的。” “居然还有熊?”敖云眼睛都瞪大了,“没吃人吗?” “熊被妻主杀了。”应贞当时虽在榴县没有亲眼得见,但也听过姬彻猎杀黑熊的传奇。 敖云五体投地,“妻主妻主!快给我讲讲你怎么猎到的?” 第168章 危险 两只大猫摩拳擦掌地拥着姬彻出去了,王帐中又归于安静。 早起毁一天,江鹿儿吃完午饭后很快又困了,往小榻上一靠就不省人事。 帐子里被银碳烤得暖暖的,苏雩抱了小手炉也歪在另一边犯困,明玕和郁离抱来绒毯,正准备帮主子除靴,好让他躺得舒服些,能睡会儿也是好的。 这时有个侍儿招呼一声进得帐来,进来暗中打量一圈,确定姬彻不在,这才趋步上前,唤了一声公子。 明玕将他拦住,“公子刚刚睡下,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 那侍儿故意提高了些声音,“是相公姥爷差我来的,这才不敢耽搁。” 苏雩闻言是父亲有事,这才坐起身来,见那侍儿认得是爹爹身边新来的翠翘,“爹爹有何事?” “老相公携三郎君去旁边女娲庙游玩,想到二公子在帐中也是烦闷,不如同去,帮腹中孩子祈福,请一道灵签也是好的,特让小仆前来请公子。” 翠翘态度卑谦,可能是新来不久的缘故,说话时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直视主子。 “公子,过去劳累,要是让家主知道又该念叨了,还是不去了吧。”郁离小声劝阻。 “爹爹就是相信这些神鬼之说,若是不去,他定要担惊受怕说得罪了神明。”苏雩叹一口气起身,让明玕帮他穿好鞋,“不碍事,女娲庙刚好就在场西,离这里也就几步路,我在帐中确实困倦,出去略微走走也好。” 苏雩戴好帷帽,披上暖和的狐裘,入秋以来颈间的环珠就换成了柔软温暖的兔毛围脖,明玕点上了小手炉给他抱在怀里。 江鹿儿还在沉睡,苏雩未去惊扰他,吩咐白芷和白术照顾好主子,这才动身往女娲庙去。 出了大帐,翠翘说老相公交代让他回去拿一件大氅,让苏雩先走,他去去就来,苏雩交代翠翘别忘了拿上两个手炉,爹爹容易手僵,先前带的可能已经凉了,翠翘允应一声去了,苏雩便携了两位侍儿先走一步。 离了苏雩的视线,翠翘这才全身一松,贴身的小衣已经全部被冷汗浸湿了,深秋的风一吹,刺骨的寒。 翠翘顾不得这些,深吸了一口气,快步往与主子营帐相反的外围方向跑去。 姜玉郎的几个姐姐已经进了猎场,母亲也和重臣们在王帐那边,他这样的家眷只能驻留在外围。 姜玉郎在帐前已经候了多时,心急如焚,咒骂翠翘这个小蹄子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怎么过了这许久还不回来,又担心是不是自己的阴谋被苏雩看穿了,越想就越是气恼。 终于远远地看见翠翘往这边跑来,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姜玉郎的帐子。 “怎么样?办妥了吗?”姜玉郎双手掐着翠翘的胳膊,神情紧张,恨不得将那侍儿的脸瞪出一个窟窿来。 翠翘结结巴巴,“办,办妥了。公子,公子他,他已经,去,去了。” “苏雩他就没有起疑?”姜玉郎眯起了眼睛,这样的大事,他可容不得半点差池。 “没有,绝,绝对没有。”翠翘慌忙摇头,“公,公子他听闻是老相公找,起身就去了,没有起疑。” 姜玉郎闻言这才放心,报复的毒汁包裹了心脏,带来一种残酷的快感。 见姜玉郎表情和缓了些,翠翘这才试探性地问,“姜公子,小人已经,已经照您的吩咐办了,能将银钱结给小人了吗?小人的妹妹急等着用药,再晚就怕撑不住了······” 姜玉郎是在李氏办的相看会上搭上翠翘的,那时翠翘的妹妹生了重病,家里急用钱,李氏看他可怜将他买下,他不知这翠翘的母亲是个赌鬼,拿了翠翘的卖身钱和女儿的救命钱输了个精光。 后来又上门来逼迫翠翘,骂他蛇蝎心肠,竟不肯再救救妹妹,李氏见不得手下的侍儿受欺负,将翠翘的母亲打了出去。 翠翘没有办法,担心妹妹也不敢跟老相公开口,直到姜玉郎找上了他,说会给他提供一大笔钱帮他治好妹妹的病,但需要他帮忙办件事。 “给,这是你的。”姜玉郎爽快地将银子递给翠翘,同时又递上一个食盒,“这里面有我家珍藏救命的药,给你妹妹吃了保管药到病除。还有几个小菜,都没有动过,拿回家给母父妹妹尝尝。” 翠翘泪流满面地给姜玉郎磕了几个头,提起食盒千恩万谢地走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姜玉郎冷笑。 里面才不是什么灵丹妙药,而是致命的毒药。 姜玉郎清楚,这小侍能为了钱出卖主子,就能为了钱出卖自己,从来只有死人才能好好保守秘密。 女娲庙在元宁十分常见,木樨围场这一座因为地理偏僻,平时并没有什么人特意会来,香火虽不鼎盛,却也有些洞天福地的意趣。 幽静的神殿里坐着三五个泼皮女子,百无聊赖地抠着脚。 其中一个吊梢眼问,“赖大,你说那嫩小鸭到底什么时候来,姐几个跟你在这儿守了三天,吃干粮吃得眼睛都绿了,你别是匡我们呢!” “滚你爹的!”赖大一巴掌打在吊梢眼后脑勺上,“想挣钱睡小郎就给姥子忍着,爹了个鸡吧,这么多牢骚,不想干就滚。” 那吊梢眼这才换了一副笑脸,“别呀赖大姐,这下面围猎都封山了,怎么出得去。再说都等这么些天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赖大心里也憋着火,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贵人把自己派来这,三天了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而且下面突然封了山说要围猎,要不是她们提前一步,根本就进不来,而且她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想不清楚她就不想,还不如想想兜里的银子,那才是真金白银货真价实,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几个流氓将娘娘面前的供果都吃完了,闲得无聊抠屁眼,都开始打量门上对联的字。 “地什么,水什么恶?天心,什么什么无?”癞子二姑眯着眼睛试图念一念。 其他人都哄笑起来,“快把你那眼屎擦擦吧,就你这半瞎子还装识字,别待会儿抓了小鸭你都对不准夹。” 第169章 狩猎 今年的秋猎还是和以往一样的规矩,谁能拔得头筹就能向王上讨一个愿望,去年姬彻就是用这个愿望才光明正大地娶了苏雩,抱得美人归。 如今姬彻一跃成为了赐予别人愿望的那个人,自然是不能再像之前一样同选手们争利,也该由新冒头的年轻娘子得一得荣誉,这才是健康可持续的竞争。 所以姬彻并未前往主猎场掺合,而是带着敖云和应贞去了西猎场,这里没什么树林,多为开阔的草场,很适合策马奔驰,不为比赛只为玩。 敖云和姬彻策马在草场上飞驰,爽朗的笑声直飞入云间,疾风掠过面庞鬓角,襟飘带舞。 敖云今天特意盛装打扮,姬彻给他重新做了北霜样式的衣服,戴上了之前的黄金首饰,宝石玛瑙,他惊讶于姬彻居然好好帮自己保存着这些东西,之前他还以为被俘虏之后,这些饰品就已经被丢掉了。 北霜宝骏上的少男剑眉星目,猿背蜂腰,衣服上缀满的黄金配饰碰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轻响,胸口的红宝石鲜艳夺目,玛瑙和玉石搭配衣服上繁复的花纹,所有的这些只是作为这个人的陪衬,就算宝石黄金再夺目也盖不过少男的生机和美丽去。 敖云取下背上长弓,拈箭搭弓就对准了前面闪电一样乱窜的野兔,认真的表情就像蓄势待发的捕猎猛虎,充满了野性和侵略感,漂亮极了。 野兔跑得飞快,但是敖云更快,松指出箭,瞬息间只闻破空之声,再一看那野兔已经被钉在地上不动了。 敖云将手指靠近唇边打了一声呼哨,这是应贞教他的,立刻就看见天空中一只雪白的猛禽展翅飞出,钢铁般的爪子猛地抓起野兔就往打哨人处飞来。 敖云左手抓住元宵抛下来的野兔,右手伸出做支撑让元宵停靠,整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任谁看了都要叫一声好,实在非常精彩。 敖云双腿一夹马腹,调转马头,得意洋洋地向姬彻展示她的战利品。 姬彻勒马静静欣赏着这充满生命力的飒沓少男,心里突然就痒痒的,手比脑子快,反手一鞭抽在马臀上,黑龙驹也是暴脾气,挨了这么一下,疯了般狂奔起来,要是那骑术不精的,早就被撅下来几百次了。 姬彻稳稳骑在它背上,动如流星,直直冲敖云奔去,敖云自己骑马就知道对方有多疯,自家妻主这来势汹汹的是要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电光火石间姬彻就已经来到了他跟前,一呼一吸的功夫,姬彻不要命了似的,从马上侧身够出,猿臂轻展,一个旱地拔葱就把敖云拦腰掠到了自己马上。 惊飞了雪鸮,振翅而起。 等敖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稳稳坐在姬彻身前了,姬彻从身后紧紧拥住他,黑龙驹还在狂奔,两人不停地碰撞在一起,刺激得有如御风。 这样的危险动作并不会让他们感到害怕,相反这让他们十分兴奋,血脉膨张。 两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疯。 离家后,敖云再没那么快活过。 飞驰了一段,黑龙驹也跑累了,速度慢慢减下来,顺着草场快步走,随着打浪的动作,敖云能清楚地感觉到背后属于妻主的温度,甚至能感受到她有力的心跳。 他的心里像有小鸟在飞,当时他双脚受伤,姬彻说过等他好了要带他再去策马,再去打兔子,尽管当时他认为这辈子自己都不能再骑马了,但是妻主的话语也确实安慰了他。 看看现在,妻主做到了她许诺的每一句话,姬彻是那样好的妻主,言出必行的好娘子,这也给了敖云无限的信心,他相信和这个人在一起,真的会幸福一辈子。 “妻主,我好爱你。”敖云转过头,笑容灿烂如阳。 姬彻勒住黑龙驹,捧着他的脸跟他亲亲,把小老虎亲得两颊飞红。 两人停下的这一会儿功夫,敖云的坐骑十分通人性地追着主人脚步小跑过来,应贞收了元宵在肩上,也往这边过来。 敖云从来不觉得向心上人表示爱意有任何羞赧,甚至故意当着应贞的面环了姬彻的脖子又疯狂索了几个吻,热情得不像话,羞得应贞别开了脸。 小老虎亲够了还抱着姬彻脖子撒娇,“妻主,我还想再玩一会,可以吗?” “好,注意安全,不要跑太远。”姬彻揉揉他的耳朵。 敖云高兴地从黑龙驹上一跃而下,连蹦带跳地爬上了自己的坐骑,冲应贞招招手,“小阿真,敢不敢来比比,谁猎的兔子多!” “来就来!”应贞拍马迎了上去。 两人越跑越远,姬彻也纵马跟了上去。 这时草丛里白光一闪,一只羽如冰雪的白孔雀飞了出来,如仙子凌波微步,拍打着翅膀落在了旁边的矮树上。 哪里来的孔雀?这难道是礼部特意准备的不成? 姬彻脑海中灵光乍现,忽然想起双子说的预言梦之事,她本没有放在心上,但现在居然真的遇上了白孔雀,这一切太过巧合,姬彻不由自主地就想跟上去探个究竟。 姬彻刚刚驱马上前,白孔雀立刻张开翅膀飞远了,可又停在百步之外,一步三回头冲姬彻张望,好像在催她跟上。 姬彻追了上去,她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雩脚程不算快,走了快一刻钟才来到女娲庙的山门下,女娲庙的地势不高,依小丘而建,只要攀上几节台阶,进了内院就能直接看见神殿了。 院内一株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从山墙出伸了出来,树枝上还挂着些善男信女祈愿所用的红绸和木牌,时间久了,已经褪色风化,看上去有些阴森。 明玕打了个寒战,心中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来,担忧地和郁离对视一眼,从郁离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跟自己想的一样,真的要上去吗? 苏雩抬头望了望那棵大树,正准备往上走,突然一个浑厚的女子声音响起,“郎君且留步。” 第170章 善缘 吴老八是家中独女,上头几个哥哥嫁人后,留她一人赡养老爹爹,后娶了一位夫郎,却一直没有孩子,她原是大月谢氏门人,后在谢家安排刺杀姬彻的行动中失利,被挑断了一手一脚经脉。 也是在那次刺杀中,吴老八幡然悔悟,她自知罪孽深重,害得一位孕夫身亡,留下一个不足月的孩子,她哀求姬彻能将那个孩子留给她照看,并发下大愿,一定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最终姬彻看她是条好娘子,饶了她一条命在,也将那孩子留给她喂养。 吴老八靠着好的一手一脚,抱着孩子爬回了家,她的夫郎心善,终于求得一子哪里不欢喜,全心全意对这个孩子好。 吴老八很清楚刺杀失败后她在大月是再待不下去,一旦谢家追查下来,她和那些走脱的姐妹们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吴老八赶紧收拾细软金银,带着老爹爹和夫郎连夜逃往,往元宁方向去。 一家人几经辗转,她身份特殊,自然是不敢在城中居住,而且她也没有那么多钱负担在城中花销,最终选在元宁锦都郊外落了脚。 这里附近都是猎场,人烟不稠,多是穷苦人家,有很多像她这样从大月逃过来的人,所以她们混在其间也不扎眼。 吴老八经过一阵休养,手脚是大概能动,虽然不能再跟之前一样舞枪弄棒,但正常做些活计也还可以。 靠山吃山,她就在这一片收些草药干货,卖给过路的商贩或者拿进城里的药铺去卖,以此度日。 秋末冬初,吴老八的老爹爹犯了旧疾,急等着用钱,小儿日渐长大了,也要裁些新冬衣,她夫郎起早贪黑做针线活补贴家用,人都熬瘦了一圈,老八看在眼里也心疼。 城里药铺高价收五步蛇,吴老八听人说在女娲庙附近有看见出没,当即拿了蓑衣干粮就出门了。 在附近蹲了五六天,她已经抓到了好些条,但都是小的,一直没看到附近村民说的那条蛇王。 吴老八不甘心,一等就等到了今天。 忽然看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孕夫往这庙里走,不由得奇怪。 这地方鬼影都没一个,前几天还看见一伙流氓出没,这位郎君一看就出身不凡,为何会只身前来这虎狼地? 吴老八心里放不下,就直接上前询问。 苏雩站住脚步,看清了说话的是一位樵妇打扮的女子,看起来并没有恶意,他微微颔首,“不知娘子有何事?” 吴老八如实相告,“郎君不知,我是附近的采药人,这里最近有毒蛇出没,郎君有身子还是早些离开为好。” 苏雩心中一惊,又往丘上庙宇看了一眼,隐隐觉得不对,那处怎么看也不像有人烟的样子,若是爹爹带着三皇男,加上一众侍儿,怎会听不见说笑声,而且也该有香火飘出来才对。 苏雩定住心神,“多谢娘子提醒,敢问娘子,方才可有看见有一老相公和一年轻郎君来过?” 吴老八摇摇头,“我日日在此蹲守捕蛇,从未看见有男子来过。”吴老八再劝,“不知郎君的妻主何在?这庙里近日有一帮流氓,此地可不太平,郎君还是快些走吧。” 苏雩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对,细细想来,其实从翠翘来找自己的那一刻就疑点颇多,爹爹就是再怎么迷信,也不至于昏头到让他一个十月怀胎的到这阴森的地方来,也是他刚才犯困脑子懵了,差点着了别人的道。 恐惧像冰冷的蛇从小腿爬上来,面前的庙宇就像张开嘴的阎罗殿,就等着他自投罗网,腹中隐隐作痛。 苏雩慌忙向那樵妇道了声谢,携了两位侍儿急急往回走。 他心中又怕又急,从来没有这么慌乱过,不由自主地在心底呼唤着自己的妻主,好想马上回到她身边,回到她的庇护之下。 苏雩惊魂未定,走的又急,生怕走慢了庙中的饿鬼就会追上来将他活吃了,他根本不敢细想,若是走进去会发生什么,恐怕是太紧张了,肚子里的疼痛也丝毫没有减轻,甚至还有加剧的趋势。 白孔雀越飞越快,引着姬彻胯下神驹飞驰起来,一路往西,姬彻记着双子的嘱托,一刻也不敢停,紧紧追随白孔雀而去。 一路行至女娲庙山门,老远姬彻就看见从山门疾走出来的苏雩。 她心中大惊,出了什么事?怎么苏雩不在大帐会出现在这儿? 当她看见苏雩的时候,一直在前面引路的白孔雀也飞走了,不知道飞去了何处。 苏雩也看见了姬彻,喜极而泣,脚下更加加快了几分。 “公子你慢些!小心脚下!” 明玕和郁离吓得魂都飞了,快步跟上去,生怕公子一不小心摔了有什么好歹。 姬彻翻身从马上跃下,一个箭步冲上前,稳稳接住苏雩,将他抱在怀里。 清茶香气盈了满怀,姬彻顿时发现怀中人在发抖,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这样害怕? 姬彻拥紧了他,一下下轻抚他的背,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妻主,我好害怕,快带我走,带我回去。”苏雩还在颤抖,天人般的面容一片煞白,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这场景似曾相识,何曾几时,姬彻从猪狗不如的姚崇英魔爪中救下苏雩时,他也是这样的神情,像只劫后余生的小动物,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发生什么事了喵喵?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姬彻心急如焚,生怕自己来晚了,造成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局面。 “没,没有。”苏雩任姬彻帮自己拭去眼泪,紧紧靠着妻主他才不那么害怕,“妻主我没有受伤,但是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这里有阴谋,我们快走。” 姬彻心中冒火,哪里来的狗贼,竟敢将苏雩这样的端庄稳重的仙子给吓哭了,简直不可饶恕。 姬彻看向两个愁眉苦脸的侍儿。 明玕赶紧道:“家主,公子本来要去女娲庙祈福,说相公姥爷在那儿,但是我们去到门口又没见着人,樵妇说那里有蛇,还有坏人······” 姬彻眉头紧锁,苏雩伏在她怀中,“明玕别说了,先回去吧。” “好,我先带你回去。有什么事回去慢慢说。不怕了。” 姬彻略微一想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总之留在这里也是徒生变故,先回去也好。 第171章 野生 苏雩的身子不宜骑马,从这里到大帐还有一段距离。 “喵喵,我抱你回去。” 苏雩温顺点点头,姬彻刚弯腰将他抱起,苏雩忽然惊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肚子,“妻主,不,不成了,怕是要生了。” 姬彻脑子里轰的一声,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可不是要命了吗! 姬彻给自己一巴掌让脑子镇定下来,抱起苏雩就往回跑,将人抱起的那一刻她发现温热的水渍已经浸透了狐裘。 明玕和郁离也吓哭了,这可怎生是好,慌慌张张地跟在姬彻身后跑着。 黑龙驹十分通人性,无人牵引也哒哒哒跟了上来,用脑袋拱着主人,像是在说快上来。 孕夫可受不了马上颠簸,姬彻没有理会,抱着他继续狂奔。 苏雩紧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声音叫妻主担心,粉嫩的嘴唇咬出了血,实在太疼了,白皙纤长的十指忍不住攥紧了姬彻的胳膊。 姬彻心如火烧,用上了毕生的速度。 忽然手下的狐裘中有什么东西一坠,婴儿的哭声顿时从下面传来,被布料蒙住有些发闷。 姬彻脑子都麻了,一个急刹车停下,想把苏雩放下检查一下是什么状况。 抱腿的那只手刚刚撒开,一个红红的,柔软的东西直接从狐裘里滚了出来,落在微凉的秋草上哇哇大哭。 苏雩呼吸急促,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这就出来了? 姬彻脑子有一瞬的空白,但她没时间惊讶了,越到这种危机的关头她念头越是明晰。 姬彻将苏雩先平放在地上,捧起地上软软的孩子,是个健康的女孩,哭声嘹亮,身上都沾了草屑,脐带还没有断。 姬彻毕竟看过江鹿儿接生两次,立刻从腰间拔出黄金匕首,割断脐带,飞速脱下身上衣物,用贴身的温暖里衣包住孩子,再用外披将孩子紧紧绑在背后。 然后抱起苏雩飞身上马,黑龙驹最通人性,撒开四蹄一阵疯跑,不消半刻就将两人带回了大帐。 江鹿儿看姬彻抱着苏雩飞身进帐,又从背上放下一个婴儿的时候,小脑都萎缩了。 “小鹿儿,他刚刚直接就生了!快来看看!”姬彻急得满头是汗。 江鹿儿赶紧给苏雩检查了一遍,确定他没有大碍,只是生产后有些脱力。 白芷和白术跟着江鹿儿也没白跟,不消吩咐就赶紧去外面寻了热水来,又搬来早已准备好的应急药箱供江鹿儿使用。 “苏哥哥,没事的没事的,你做的很好,生产很顺利,你放松,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江鹿儿安慰着苏雩,配好了方子让白芷先拿出去煎,又和白术一起帮苏雩宽衣,拧了热毛巾给他细心清理生产后的创口。 苏雩不愿姬彻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模样,姬彻虽然千百个不放心,但最终还是尊重他的意愿,暂时回避。 王帐的另一角,姬彻看着披风里出生了不到一刻钟的孩子,在马上愣是给晃睡着了,声音越来越小,后来都不哭了,还吓了姬彻一大跳,以为她鼠了。 结果江鹿儿一看说只是睡着了,姬彻心中大起大落,这小子可真是,随时随地想出来就出来,想睡着就睡着,这么随性,也不知道像谁。 日后姬彻还经常想起,当时她就像那个怀抱阿斗在长坂坡杀得七进七出的赵子龙,婴儿不愧是最强挂件。 姬彻拿了一件替换的里衣松松披着,蹲下打量着呼呼大睡的小宝,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脸蛋,“你小子这么野,干脆叫你姬野好了。” 没想到这轻轻一戳就像碰到了开关一样,小姬野立刻滋儿哇大哭,跟个尖叫开水壶爆鸣似的。 另一边的苏雩心都跟着颤,慌忙问道:“孩子,孩子怎么了?” “没事没事,就是她突然醒了。”姬彻手忙脚乱抱着小开水壶哄了又哄,等她声音小了一些,苏雩那边也完事了,姬彻这才将孩子抱过去给他看,小声逼逼,“你可给我乖一点,不准让你爹爹担心。” 小姬野眨巴眨巴眼,被放到苏雩身边后果然就不哭了。 可能是感觉到爹爹身上温暖熟悉的气息,小东西握紧小拳头,贴着苏雩又打起了瞌睡。 躺在榻上还有些虚弱的苏雩歪头看着身边这个急吼吼蹦出来的小家伙,幸好没有出事,他眼中泪光闪烁。 江鹿儿抱起小东西,摘去她头上的草屑,“得帮她洗洗,妻主你先陪陪苏哥哥,我马上回来。” 姬彻点点头,坐在苏雩身边握紧了他的手,“苏渺渺,你可真是要将我吓死了。” 姬彻后怕地将脑袋埋进苏雩颈窝,确认他还在,向他寻求慰藉,苏雩发现她也在害怕在颤抖。 “是我不好,害妻主担忧了。”苏雩抬手轻抚自家妻主的脑袋,语气又轻又柔。 “昨天晚上双子来找我,说他们做了预言的梦,叮嘱我一定要跟着白孔雀。今天在猎场我果然就遇到一只白孔雀,我一路跟着它,他就把我带到了你身边······” 姬彻的声音如梦如幻,“你知道我向来不信鬼神之说,但是今天,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感谢上天垂怜,将我及时带到你身边。” “我又何尝不是,刚才在女娲庙前我害怕得几乎不行了,心里呼唤了一万遍妻主,下一秒你就那样出现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你总会救我于危难······” 苏雩双手环住姬彻,与她紧紧相拥。 江鹿儿将小东西抱了回来,已经洗香香的小东西又困了,安静吃着手手,襁褓放到苏雩身边,他终于可以好好看看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宝宝。 苏雩吻了吻小东西的脸,“妻主可有给她取名字了?” “我看这孩子野得很,就叫姬野吧,乳名就叫小东西。” 苏雩忍不住笑出了声,“取名哪有你这样随性的。” “这孩子本身就随性,取这名那是顺应自然,以后才能吃得香长得快。” “姬野,姬野。”苏雩开心唤着宝宝名字,“小东西,小东西,你以后可要乖乖的,可不能再让妈妈爹爹这样意外担心了。” 第172章 报应 苏雩喝完药,脸色已经回转了很多,他心中还是放不下,简单向姬彻说起了刚才去女娲庙时发生的一切。 姬彻已经派人去了苏家营帐,告知说苏雩已经生产,父子平安,同时请李氏和姬冉冉过来。 李氏与姬冉冉进得王帐,一问之下才得知,翠翘所说果然是谎言,就是为了诓骗苏雩出去。 姬冉冉和李氏对视一眼,“我与爹爹一直在帐中,并未出去。” “我的儿,险些遭了贱人毒手。”李氏握着儿子的手直抹眼泪,“怪不得我方才唤翠翘那小蹄子却不见人影,原来是干得这脏事去了!看我不抓住这小畜生,抽他的筋拔他的皮!” 姬彻面色凝重,立刻下令军中全面搜捕翠翘,同时派人前往女娲庙搜查,看那里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苏雩安慰了父亲一阵,又说起自己遇见樵妇一事,说幸有贵人提醒,自己才能及时抽身,不至于身陷险境。 “无量天尊,这都是女娲娘娘保佑。”李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神号。 姬彻心中感谢樵妇之恩,却不知道那人就是吴老八,姬彻当初的一丝善念间接挽救了自己的夫郎,只能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报应不爽。 与此同时,云舒前来通报姬彻,说姜太尉家的公子在猎场不见了,姜大人很是着急,现在正在找。 一个时辰前。 姜玉郎估摸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心痒难耐想知道结果,准备去女娲庙亲自查看一番。 他心里巴望苏雩最好还能有一口气在,这样他就可以好好侮辱他一番,杀人诛心,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玉郎算着时间,计划好快去一趟,在母亲和姐姐们回来前将所有事情办妥,这样他心里才算踏实。 也是造化,在吴老八劝走苏雩后不久,还真让她蹲到了蛇王的踪影,一番对峙后终于拿下了蛇王。 吴老八心中欢喜,这下家里的银钱开支可算是有着落了,将装蛇的背篓往背上一挎,喜滋滋地从小路不设卡处下山回家。 姜玉郎想着速去速回,他做贼心虚,连个侍儿也没带,也没留下话说自己去了哪里,只身就往女娲庙走了一趟。 太阳已经西斜,女娲庙更加背阴,走上石阶都有些凉嗖嗖的。 姜玉郎已经迫不及待要看见苏雩的惨状了,他快步走进院落,直接进了大殿。 出乎他意料的是,殿中地上除了干稻草什么都没有。 姜玉郎大惊失色,转身欲走,才回头身后的殿门就被关上了。 破旧的木门遮去大半本就稀薄的阳光,黑暗中钻出一张丑陋的癞子脸。 身后也不知是谁,一把掀去了他的帷帽。 “小郎君,你想上哪儿去?” “你可真让姐姐们好等。” “嘿嘿,大姐可真没扯谎,果真是个美人啊!” 猥琐的笑声从四周围上来,姜玉郎又闻见了那股恶心的臭味,比上次更难忍受。 赖大那张油腻的脸从黑暗中凑过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姜玉郎毕竟是个深闺男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已经吓得腿软。 他退后几步,声音有些发抖,“混账!赖大你瞎了眼吗?是我雇你来的,你想干什么?” 赖大与其他几个流氓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干什么?当然是干你啊!你这小郎还怪机灵,想给我耍花样?” 上次隔着屏风赖大根本没看见姜玉郎的脸,她的金鱼脑壳也记不住声音。 况且在赖大的逻辑里,高高在上的贵人公子哥连面都不露,怎么可能亲自到这地方来? 所以一定是这小郎在虚张声势。 “哟,大姐,这小嫩鸭还挺烈。” 吊梢眼已经急不可耐地上手在姜玉郎脸上捏了一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黑印子。 姜玉郎心胆俱裂,强忍着呕吐的冲动,一把打开她的手。 “赖大!你要是敢动我,我妈妈一定将你碎尸万段!你不得好死——” 话没说完,癞子二姑已将上前捂住他的嘴,将他放倒在臭烘烘的干稻草上。 姜玉郎剧烈挣扎,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悲鸣。 其余几个女人按住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 赖大一只脚迈进姜玉郎双腿间,开始解腰带。 “当奶奶我是被吓大的?小骚货!今天让你知道知道奶奶的厉害。” 女娲娘娘的塑像背对着施暴现场,没有神明前来解救。 暗弱的光线从残破的窗棂中透进来。 只能看见一双白皙的小腿不断挣扎,踢乱了一地的稻草。 残阳如血,照在神殿门口的对联上: 地府深藏,善恶殊途皆有报 天心永鉴,真诚同守总无亏 报应不爽 最终姬彻派出的士兵在女娲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姜玉郎。 人是救回来了,留了一条命在,但已经惨不忍睹,连神志都不清晰了。 此事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想掩盖事实绝对不可能。 姜玉郎从此名节尽毁,作为商品的价值清零甚至为负。 姜太尉气得差点昏死过去,但她比谁都清楚这是怎么回事,除了痛心更有恐惧,怕事情败露。 作为母亲,发生了这样的事居然一句追查都没有,只怒斥家中仆从赶紧把公子送回去关起来,从此只当他死了,不许再提。 姬彻肝胆冰雪,如何看不出此事中间的猫腻,一想到若是有一点点的差池,今天遭此横难的就会是苏雩,姬彻心中如何不恨。 必须彻查。 赖大等几个流氓被千羽卫尽数抓获,从赖大口中不难审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来被抓的几个姜家家丁也一一被赖大指认,不得不全部招供。 按元宁律法,奸污夫男,于市集凌迟而死。 赖大坏事做尽,终究是犯到了姬彻手里。 此事之后,市井之间风清气正,流氓恶霸几乎绝迹。 姜氏玉郎意图谋害王君,姜太尉徇私枉法知情不报,按元宁律法,姜玉郎罪该斩首,姜太尉削去官职,即刻下狱。 可是还没等到判决,姜玉郎便在家中畏罪自杀,吞尽自己所种苦果。 至于那个逃跑的翠翘,几日后被发现在城郊的家中,一家人已经死绝了,尸体发臭才被邻人举报,仵作验出是毒杀。 第173章 一片冰心在玉壶 这些插曲都是后话,并未影响到秋猎的正常进行。 最终秋猎圆满结束,苏荷一骑绝尘,夺得魁首。 面对姬彻问她心愿,苏荷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爹爹李氏,吞了吞口水,“王上,我想自己寻得意中人,不劳爹爹再与我相看了。” 姬彻哈哈大笑,当即允了。 虽然事后苏荷还是被爹爹揪着耳朵训了,但王上一言九鼎,李氏自是不敢有什么僭越。 只求老祖宗保佑,赶紧给女儿送个如意郎君来,好让他少些担心。 除此之外,秋猎期间还发生了另外一件逸事。 苏相家除了苏芊芊全部都前去了木樨围场。 因为苏芊芊现在所有的身份不宜在人前露面,所以只留他独守家中。 陈宜宁这次秋猎也向姬彻告了假,说现在应该是年轻人的天下,她这样的老骨头就不去凑热闹了。 借着这样一个机会,陈宜宁终于越过了那道不高的角门,以她的身手,这本来并不是什么难事,却一直被她自己的心困住。 这一天可能是她最后的机会,一鼓作气,她就直接翻进了院子。 日光游离,残荷深处的小亭中,她看见数十年催人肝肠的身影。 时光荏苒,岁月变迁,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 “芊芊。” 秋风中,陈宜宁的声音干涩喑哑,她一步步向小亭走去,有如朝圣,一步都没有停歇,亦没有退后。 多年前她就因困在原地痛失挚爱,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重蹈覆辙。 亭中之人蓦然回首,玉壶落入莲池发出扑通一声。 同时沉入水中的还有一片冰心。 “元兴······” 苏芊芊声音发颤犹在梦中,几乎不敢相认。 自从当年白练关一战,母亲与爱人双双离去,世上再无人会唤陈宜宁的字。 陈元兴和她少年炽烈的梦想,和那些爱与温暖,一同死在了白练关那个冰冷的深冬。 如今再闻人这样唤她,陈宜宁只觉得恍如隔世。 陈宜宁走进小亭,两人就这么久久对视,谁也没有说话。 初见时春光明媚,再见却已是秋风萧瑟。 秋风在残荷间穿行发出簌簌的声响,隐隐还能闻到一丝荷香。 苏芊芊看着面前的女人,她变了,岁月无情划伤爱人脸颊,留下沧桑痕迹,但是她也没变,直视那双眼睛,依旧和当初一般璀璨明亮。 瞧瞧时间都给他们带来了些什么。 哪怕是梦,苏芊芊也觉得自惭形秽,他如今已是残花败柳,即使是梦中,他也无颜同爱人相见。 苏芊芊心尖上发疼,竟呕出一口黑血。 没有人知道那天他们在莲台亭上究竟说了什么,但是等秋猎结束,姬彻就收到了陈宜宁乞骸骨的奏折。 姬彻不允,陈宜宁便亲自请求面见王上。 那天晚上姬彻破天荒地陪师妇大醉一场。 陈宜宁对姬彻说,功名利禄此生对她而言已是过眼烟云,半生如梦,经历了这么多,已经足够让她看清自己的内心,看清自己所求究竟是什么。 “兰城啊,师妇是个没什么出息的人,年少成名,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所向披靡,打遍天下无敌手,但最终发现自己是那么愚蠢可笑。” “作为女儿,我没能孝敬母亲,最后一面竟是与她吵架,让她抱憾而终;作为妻主,我保护不好自己的男人,让他流落番邦,受尽苦楚;作为朋友,我识人不清,逃避半生······天下哪有我这般可悲可笑之人······” 姬彻郑重敬陈宜宁一杯。 “但您是位好师妇,您一直把我教得很好。” 姬彻目光坚定,字字真心。 女儿有泪不轻弹,此刻陈宜宁看向姬彻,眼中已经盈满了泪水。 当时偶然闯入演武场那个瘦弱如小鸡仔的女孩长大了,她成长得飞快,不知不觉间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大女人。 姬彻拍拍陈宜宁的肩,就像陈宜宁训练时无数次安慰她的那样。 “师妇,当时所有人轻我贱我,你依然不吝啬传我一身本领,教我作战应敌,倾囊相授。恩重如山,学生永远铭记于心。” 陈宜宁流着眼泪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兰城啊兰城,真是了不起的好姑娘!师妇今生能有你这样的徒儿,也不算白来世上走一遭了。” 最终,姬彻还是答应了师妇的请求,让她卸去了身上大将军的重担,真正卸甲归田,从此只与苏芊芊过平静的生活。 姬彻赐百金并不计其数的珍宝,被陈宜宁婉言拒绝,说布衣暖菜根香,她家中所留资产已足够度日,不愿再接受多余的赏赐,以免折了福分。 姬彻只得由她去。 陈宜宁还说起小长乐,她本想将这孩子接到身边养,毕竟是苏芸的孩子,她相信只要有后天的教养就能将孩子养好,所以并不在意其他。 但是苏芊芊光是听到这个孩子的消息都会应激,对于他来说,小长乐不是一个孩子,而是错误的孽种,是将他永远钉在屈辱柱上的罪证。 如果可以将这个孩子人道毁灭的话,他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 陈宜宁向姬彻说明情况后也有一些犯难,于情于理好像都不应该是姬彻来养这个孩子。 姬彻笑道:“这么大一个皇宫,养活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那孩子与我有缘,养在我身边也是好的,师妇不必担心。” 几日后,陈宜宁卸甲归田,由夏鸾接任大将军一职,苏荷则接任千羽卫总督之位。 卸任的陈宜宁上门向苏相提亲,求娶那位“苏家外侄”。 苏相也年过半百,还有什么事情看不开,自己的儿子得偿所愿,终于能有一个好归宿,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 这些年陈宜宁是怎么过来的苏相也全部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这位老友对芊芊是如何一往情深,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幸福,也希望老友能从过去中解脱,继续往前看。 他们这对苦命鸳鸯错过这这么多年的时光,终于又能走到一起,褪去激情和许多浮于表面的东西,沉淀下来的是更加熠熠生辉的真情。 从今往后,唯有死亡能将他们分开。 第174章 禅让 秋猎后不久,随着第一场新雪的落下,宫中那位久久缠绵病榻的“男帝”像枝头最后一片枯叶终于飘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男帝姚念念崩于元辰殿,享年二十,谥号“怀”,史称“元怀帝”。 男帝临终前留下禅位诏书,昭告天下: “天命不于常,惟归有德。天祸姚氏,世失其序,大乱兹昏,群凶肆逆,宇内颠覆。赖明王神武,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致九合于诸侯,决百胜于千里。纠率夷夏,大庇氓黎,保乂朕躬,系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格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皇灵降瑞,人神告征······君其只顺大礼,飨兹万国,以肃承天命。” 诏书既下,虽贩妇走卒目不识丁者,或从读书人口中,或从街头巷尾说书人口中,都听闻了诏书内容。 若是此诏书是在去年此时或者是开春时下达,必定引起轩然大波,那时元宁与北霜的战乱刚过,人心惶惶百废待兴,若是那时政权再有变更,必然民心动荡,引起更大的骚乱。 但如今新政已经初见成效,元宁眼看着就国富民强起来,今年又是个丰收的好年,仓廪丰实,来年春闱又有一批学子可以步入仕途。 眼看着是越来越有盼头的好日子,老百姓不会说许多的大道理,但是他们心里都有杆秤,他们追随吃饱穿暖,安居乐业这样最质朴的信仰。 将子民放在心上的君王必将被她的子民们高高举起。 所有人都欣然接受了这个他们期盼已久的结果。 男帝葬入皇陵,盛大的国丧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亦是新时代开启的序章。 出殡的队伍绵延百里,穿街巷而过。 人们低头默哀,送走这位默默无闻的王。 人群中江衔月与姚念念并肩而立,目送着那口空空的棺椁离开。 姚念念怀中抱着乖巧的小鱼儿,心中五味杂陈,毕竟一个活人亲眼见证了自己的葬礼这种事,实在有些荒唐,但是他从来都没有后悔。 姚念念转头看向自己的妻主,正撞进江衔月清澈如水的目光里。 江衔月揽他入怀,无声给予他安慰,两人心有灵犀,就算不用说出口,姚念念也明白对方的意思。 “念念,不要伤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永远会在你身边。” 姚念念忍不住牵住江衔月的手,与妻主十指相扣,他知道自己已经有了更好的身份,就是眼前这人的爱人,她的夫郎,她孩子的父亲。 所有这些身份,每一个对他来说都比冰冷残酷的帝王宝座来得重要。 若能陪在爱妻身边,王权富贵,功名利禄又有什么放不下。 一生一世一双人,亦复何求。 虽然目前姬彻已经算接手了元宁,但国丧过后还有三月的孝期,为怀帝守孝期满才能举行正式的登基仪式。 姬彻也并不着急,这三个月时间正好让她做好充足的准备,这一次即位,可不是简简单单的继承元宁帝位。 姬彻的野心不会止步于此,她早就想好的,待到开春时节,就登玉山封禅。 玉山地处元宁与大月偏北交界处,是这世界第一神山,充满了各种传说。 三国虽常有战事,但各国的君王历来热衷于登玉山祭拜,以此来彰显自己君权神授的合理合法性。 大月最鼎盛时期,当时的武宗就曾上玉山寻仙,后来果然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将月国一点点变成大月,又变成巨月。 不仅要准备封禅之事,姬彻将自己的意志传回大月,传往北霜,她的意思很清楚,简洁明了。 她要三国归一,天下归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大月的礼官们得到消息就已经忙碌了起来,尽管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但登玉山封禅这样的大事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他们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准备起来就要花费许多功夫。 而且元宁和北霜的礼官也不甘示弱,毕竟以后大家都是同僚,什么事都要商量着来,必须摸索出一套三国都适用的流程。 三个月的时间,有够他们忙活的了。 如今阿日娜暂领北霜大君,全心效忠黄金血脉,听从天可汗的旨意。 玉山封禅的消息传到北霜后,阿日娜回信姬彻,表示到那时她将亲自率部臣来贺,献上羊羔琼脂和整个北霜最崇高的敬意。 眼看一切都步入正轨,江衔月和姚念念也准备向表姐和姬彻辞行,准备离开大月,再次踏上神医侠侣的旅程。 在离开之前,江衔月还有一件事放不下,那就是江鹿儿的婚事。 本来在大月之时就准备办的,但是在大月时姬彻要顾及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江衔月知道姐妹的难处,不会在那个节骨眼给她添乱,所以才一直没有提及。 这次跟随姬彻再回大月,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能看着她的年糕小徒儿终身有托,堂堂正正地嫁为人夫。 和姬彻提及此事,姬彻说她也正有此意,是时候将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江鹿儿在王府中多时,虽然也有自己的院子,有侍儿侍奉,吃穿用度与王君无异,却一直还无有名分。 这孩子心眼实,只要能吃饱睡饱,也不想着要争什么,反正能跟在姬彻身边他就很开心。 要是没有师妇为他打算,怕是他自己永远不会跟姬彻开口提什么要求。 比起王君,他都要把自己变成王府家庭医生了,不说王府的每个孩子都是他接生的,院子里谁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他也乐得去治。 虽举国在孝期,但并不干涉世间的嫁娶之事。 婚期就定在五日后,立冬,黄道吉日。 得知这个消息后江鹿儿还抱着姬彻哭了一场,他看过很多次新嫁郎出嫁的模样,是那么幸福,每次都让他羡慕无比。 这一次,终于轮到他坐上花轿,嫁给世间最好的儿娘。 第175章 洞房 大婚当日,摄政王府张灯结彩,久违地热闹起来。 江鹿儿泪洒如意巷,与江衔月和姚念念作别,由师妇抱上花轿,向王府去。 江鹿儿向来与人为善,王府里的男人们都为他高兴,为他准备了礼物,送上祝福。 仪式照常进行到黄昏,晚宴散去,宾主尽欢。 姬彻整了整喜服,踏进了江鹿儿的院子。 喜房内红烛高照,一团喜气。 见姬彻进来,两个大侍儿立刻行礼,白芷趋步上前奉上七星秤杆,白术捧出合卺酒放置桌上。 “妻主你终于来了!” 坐在喜床上的江鹿儿听见声音就忍不住搭话。 “嗯,我来了。”姬彻走上前,“是不是等了很久?” 红盖头随着点头抖动两下,传来少男再熟悉不过的清澈嗓音,“其实坐着还好,我坐得住,就是,就是······”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似是羞赧,紧接着就听见一声肚子饥饿的抱怨,咕咕两声在静夜里十分明显。 江鹿儿无比庆幸有盖头遮着,不然他真的要钻到地下去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肚子叫起来了。 他不说姬彻也明白了,一定是仪式繁琐,他今天一定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熬到现在可不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姬彻不了解男方新嫁郎的规矩,不然一定吩咐白芷白术把人喂得饱饱的。 小可怜,明明最不能挨饿,这大喜的日子还挨了一回饿。 姬彻用七星秤杆挑开红盖头,露出少男明艳讨喜的面容。 平日里江鹿儿并不注重打扮,发髻总是双丫要么就是打成辫子,衣服也是垂髫样式,所以怎么看都像年画娃娃小童男。 如今他的发辫全部束起,梳成已婚男子样式,小脸绞得干干净净,之前有些毛躁的野生眉毛修成两弯新月,施以严妆,如芙蓉带露,娇艳欲滴。 已经褪去了孩童般的稚气,确实是一位可以婚配的适龄男儿了。 江鹿儿眼前乍见光明,一双水灵灵的小鹿眼含羞带怯看向妻主,在这样的氛围下,他只觉得妻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好看,丰神俊朗。 姬彻粲然一笑,简直让他移不开眼。 “小鹿儿今日一定饿坏了,先吃几块糕点垫垫,我让厨房做些你爱吃的饭菜来。” 姬彻在他身边坐下,温柔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江鹿儿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接引的爹爹说,不能贪嘴坏了规矩,妻主不必为了我破例的······” “哪儿有这么多规矩。”姬彻帮他卸下繁重的黄金头饰,“今天是你我的大日子,让新嫁郎第一晚就饿肚子这才不合规矩。” 江鹿儿早就被黄金头饰压得脑袋疼脖颈酸,姬彻帮他卸掉头饰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更别说妻主还让他饱饱吃饭,江鹿儿眼睛酸酸的,心口暖暖的。 妻主不在乎你合不合规矩,妻主只关心你饿不饿肚子。 “妻主,你真好。”江鹿儿情之所至,忍不住凑过去在姬彻脸蛋上轻啄一下,留下一个浅浅的唇印。 姬彻从金食盘中拈了一块桂花酥喂他吃。 江鹿儿嚼着香香的酥饼,脸颊像小仓鼠一样鼓鼓的,十分可爱。 不一会儿厨房就送了热饭过来,白芷拎了食匣安静布菜。 江鹿儿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毕竟在洞房花烛夜疯狂干饭这样的事真的对吗? 但看姬彻的神情毫不在意,还十分娴熟地往他碗里夹菜,就像他们相遇后一路去大月时候。 江鹿儿从小是饿大的,又因为体质特殊吃得多,一度因为这个很自卑,生怕姬彻也会因为他吃得多不要他。 但是姬彻一次都没有,而是每次都把他喂得饱饱的,还生怕他挨饿。 自从姬彻带江鹿儿在身边,口袋里总会装些糖果干果,随时方便投喂。 如果妻主有八块小饼干,一定会八块都给他。 还有什么比这更接近幸福的定义呢? 碗碟空了,江鹿儿也吃饱了,放下了筷子。 “妻主,我吃饱啦!” 肚子饱饱的简直幸福感翻倍。 白芷进来收拾了桌面,白术带江鹿儿去净口洗漱。 回来后喜桌前妻郎二人对坐,姬彻提起白玉神仙壶倒了两杯合卺酒。 清亮的酒液汪在半个小葫芦中,似一汪碧,散发阵阵芬芳。 二人端起腰间系着红绳的半只小葫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江鹿儿也不擅饮酒,而且一秒上脸,只是浅浅这一杯,他白瓷一般的小脸上已经浮起一片红云,比胭脂还要粉嫩可爱些。 不知道是酒精的效果太好还是今晚的月色太过温柔,江鹿儿整个人如在云端,感觉轻飘飘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尽管他已经有些微醺,但还是没有忘记司教爹爹教导的礼仪。 他大胆去牵姬彻的手,牵她往榻上去。 姬彻乐得被他牵着,她也想看看这只小鹿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两人坐在床沿,江鹿儿往姬彻那边挪了挪,让两人的距离更近,伸手温柔地服侍自己的妻主更衣。 江鹿儿自己是医者,其实就算没有司教爹爹的房帏教导,他也知道阴阳交合之道,甚至比绝大多数司教爹爹都要精通。 早些时候他跟着江衔月学医时,并没有女男大妨的概念,学习房中术也没什么羞耻奇怪的。 这事在他看来不过就是正常的妻郎间的养生之术,若是操作得当,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但理论是一回事,实操却又是另一回事。 书上不是这么写的啊? “啊······妻主······这不太对吧?书上说凡将合阴阳之方,握手,出腕阳······” 小鹿儿一边喘还不忘一边发表他的专业意见。 姬彻被他气笑了,“你信我还是信书?” “当然······当然是信妻主······” 红烛摇曳,一室旖旎。 江鹿儿很明白自己交付了什么,从今往后,他就再也没有宝血了。 但是他甘之如饴,比起永远当一味活药引求得长生,他更想当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用有限的生命陪伴妻主身边。 她生,他同甘共苦;她死,他共往黄泉。 第176章 长大 翌日清晨,天光大明。 王府中的仆侍都知家主脾性,早上是一定不能去扰她清梦的,特别是这样的新婚早晨。 姬彻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身体变得又通泰又轻松,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有种肉身被重塑的感觉。 如果说上一次发烧后姬彻完全了接管了这具肉身,那么这一次,就像是把这具躯壳从头到脚升级翻新了一遍。 不仅如此,姬彻看着自己光洁如新的肌肤,她惊讶地拉开被子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不管是之前经年累积下来的细碎伤痕,或者是后来训练中战场上受的新伤,全部烟消云散,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了,少说年轻了五六岁。 姬彻就算听江衔月提过一嘴,说与江鹿儿交合有奇效,但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奇,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千年人参不愧是天灵地宝,恐怖如斯。 姬彻在旁边折腾,把江鹿儿也弄醒了。 小鹿儿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未着寸缕的身躯白嫩如羊脂,还能看到点点红梅的痕迹。 “妻主,什么时辰了?” 他一开口,不仅姬彻,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谁在说话? 比起之前孩童般清亮如银铃的声线,现在的嗓音平添几许温润低缓,完全是成熟温雅的男子了。 江鹿儿下意识摸上自己喉结的位置,顿时感觉到那里更加突出了。 他慌乱地跟妻主对视一眼,涨红了脸,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姬彻看着面前的小鹿儿,也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的自己的眼睛。 “妻主?”江鹿儿担忧地唤了一声,“我这是怎么了?师妇说阴阳调和后会有变化,我,我现在变成什么了?” 姬彻没有说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江鹿儿都要缩回被子里去了。 这时姬彻才起身,去桌前拿了一面铜镜回来,将铜镜举在面前给他看。 江鹿儿盯着铜镜,嘴巴变成了一个o。 铜镜中照出一张俊美的男子面容,不难认出镜中之人就是江鹿儿,但是却又完全不一样了,彻底脱去了稚气,从年画娃娃变成了仕男美人。 幼年体一朝变成男。 如果说昨天的成人感是妆造带来的话,那么今天他就是真正的长大了。 阴阳调和冲破了他身体的桎梏,将他催熟,瞬间盛放。 膝盖等关节处还能感受到生长性的微微痛痒,江鹿儿也像姬彻一样掀开被子,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之前不管受了什么伤,一夜之间就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但现在,江鹿儿看着自己纤长的双腿,大腿,腰腹,胸膛,一直延伸到脖颈,都还能看点淡淡的红梅痕迹。 他当然清楚那是什么,除了欢爱的证据,这些痕迹也象征着从今往后他就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了。 虽然他早已成年,但今天才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成人礼。 江鹿儿害羞地拉了拉被子,试图掩盖住自己还有些陌生的身体,一点点往被子里钻。 姬彻从铜镜后探出头,“小鹿儿这回真的长大了。”她放下铜镜,又躺回被窝中。 旁边的小鹿儿把自己裹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妻主,我这样会不会很奇怪?” “嗯,是有点。”姬彻凑近了些,手摸着下巴神情颇为严肃。 “啊!”江鹿儿十分受挫,“妻主,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裹得严严实实的,蹲着走路,你就当跟之前一样好不好?别不要我呜呜······” “我是觉得怪神奇的。”姬彻又凑近了些,得寸进尺地探进小鹿儿那边的被子里,“让我再好好验一验,看和昨天有什么不同!桀桀桀!” 江鹿儿后知后觉,“哎呀!”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又被拖进了被子。 姬彻家高堂远在千里之外,何况现在就姬彻的身份,她就是规矩本身,谁来管她? 王府里的男人们也是老相识了,没有谁拜见谁一说,该干嘛干嘛。 两人一直磨蹭到中午才起来用膳,江鹿儿一吃东西就能明显感受出来,虽然他胃口还是很好,但是身体的代谢明显下来了,吃不了那么多。 要是换以前,经历了这样大耗体力的运动,少说也要吃半只羊才行。 但现在只用正常的进食量就完全能维持身体的正常运行了。 那天姬彻同江鹿儿从他院中出来还引起了些小小波澜。 先是白芷和白术看见自家主子一夜之间大变活人,简直不可思议,但在一番解释之后就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是隔壁双子远远看见姬彻挽了个陌生男子的身影从江鹿儿院里出来。 他俩眼神本来就不好,这下好了,传到苏雩耳朵里时,消息就变成了: 惊!新婚夜换人,妻主疑似被夺舍,真正的小小神医去了哪儿?! 苏雩:······ 为了避免更离谱的传谣出现,也是为了少解释几遍,晚上姬彻传了所有人一起用饭。 晚上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好奇地围着江鹿儿看,这也太神奇了。 “小鹿儿你长得也太快了!之前都只到我肚脐上面一点!”敖云围着江鹿儿看了一圈,惊叹,用手比了比,小鹿儿现在已经到他胸口了,以后铁定还会长。 “我就说你看错了,哥,你能不能靠谱点!”崔暮暮小声对哥哥抱怨一句。 “明明是我俩一起看见的,你不是也没否认吗?”崔朝朝不满回击。 两只呆狐狐摸摸因为传谣被妻主揍了的屁屁,还有点痛痛,下次还敢。 “别说旁人,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江鹿儿突然被这么关注,还真有点应接不暇,“现在我听自己的声音都还有点陌生。” “声音确实不一样了。”苏雩打趣他,“之前环珠戴在脖子上还大一圈,现在都有些遮不住了。” 小鹿儿闻言,马上想到脖子上那些痕迹,下意识用手去遮,耳朵尖都红了,一摸之下才发现挡得结结实实,根本什么都没露。 “苏哥哥!”小鹿儿羞得跺脚,苏雩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安之眼尖,马上看出江鹿儿的衣服都有些不合身了,马上就近年关,他暗自打算着帮大家都做几套新衣裳。 第177章 冬日晴好 几日后,江衔月前来向姬彻辞行,看见变得亭亭玉立的江鹿儿,她心中也为姬彻欢喜。 年关将近,姬彻本想留她过年,等天气回暖了些再走不迟。 但是江衔月婉拒了,她说自己在大月的事已经办完,还有更重要的事。 她寻找一种神草已久,听说在更南边的灵州有生长,若能用来制药可以挽救更多的生命。 这种草药只有在大雪覆盖之时才能生长,离开冰雪的包裹很快就会失去药性。 所以她必须马上动身了。 他们这对神医侠侣又要开始新的旅程。 姬彻知道这就是江衔月作为女主的使命,她是一阵自由清冽的风,一任去来。 她注定要走遍神州大地,治病救人,为陷入苦难病痛之人带去福音。 如果说姬彻是在宏观的层面大改,去救天下人,提高他们的生活质量,让天下人有饭吃有衣穿有盼头;那么江衔月就是在微观的层面做着同样的事,她要比姬彻走得更近,走到众生身边。 当年同车笑谈的豪言壮语犹在耳畔,如今她们都切实在兑现自己的誓言。 一步一个脚印在自己的路程上熠熠生辉,走向那个梦想中光辉灿烂的未来,洒下一路福祉。 小酒盏一碰,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她们不是第一次面对分别,但离愁别绪却比上次冲淡了许多。 因为她们都明白,离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逢,命运总会在合适的时节安排她们再见面。 女人间的友情会跨越千山万水,穿越时间后更加浓烈香醇,历久弥新。 江衔月走后,锦都又落了几场雪,整个王府银装素裹,漂亮极了。 双子和敖云在院落里打雪仗,三人都穿上了沈安之为他们订做的新衣。 双子一身鲜嫩的鹅黄窄袖圆领袍,暗花刺绣在白雪反射的天光下波光粼粼,兔毛围脖外面挂着虎头刺绣如意锁,腰上系着香囊,流苏和铃铛随着动作飘飘舞舞,发出清脆的细响。 早看不出之前假装泥菩萨的冷淡,已经是活脱脱两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了。 才拿到新衣裳的那天双子都高兴疯了,终于不用再穿性冷淡道袍了,谁懂啊! 丑衣裳退退退! 虽然从嫁给姬彻之后也换了新衣裳,不过都是成衣铺里买的,哪有精心定制版的好看。 况且沈安之的审美一直在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两个小家伙试了又试,晚上睡觉都舍不得脱下来,开心得不得了,每天跟在沈安之后面吹彩虹屁道谢。 敖云就是行走的衣服架子,不管是北霜的衣袍还是南州的儒士服,穿什么什么好看。 他一身大红窄袖交领,洒金的百褶裤裙随着他潇洒的动作翩飞若舞,在雪地里绽放开一片烈烈如焰的火花。 “卿卿你眼光就是好,个个儿被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姬彻从院子里过来,躲过了外面的雪球攻击,抖落一身寒意,掀开帘子走进温暖的室内。 应贞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计,上前帮姬彻解下外披挂好,又去倒了暖身的玫瑰姜茶奉上。 天气太冷,桂花白露两只猫儿都不愿到外面去,窝在暖炉边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沈安之合上账簿,笑道:“不也给你做了衣裳,这话说的倒像拈酸一样。” 姬彻轻笑一声,从乳爹手里接了小甜甜,挨着坐到沈安之身边。 这时门帘突然被掀开,探进来两个小脑袋。 “真真哥哥!你快来!快来!” “真真哥哥救命啊!云老大火力太猛,我们已经顶不住啦!” “救急救急!只有你才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两小只鬼哭神嚎地跑来搬救兵,鼻尖冻得红红的,头发上还有残雪。 应贞无奈看向姬彻。 姬彻知道他也想去玩,“去玩会儿也好,真真儿看着他们些,差不多把他们赶回来吃暖锅。” “好!妻主放心。” 应贞才答应一声,两小只就迫不及待上前拉了他往院中去。 笑声飞扬,“哈哈哈!云老大你惨啦!看看我们找了什么帮手!” 冬日天光下得早,天刚刚擦黑的时候苏雩和江鹿儿终于回来了。 屋内煮了两口暖锅,热气腾腾,鲜美的食材在高汤中翻滚,香气扑鼻。 “好香啊!”一踏进来江鹿儿就被香气勾走了,食指大动。 “小鹿哥哥快来快来!我给你涮肉片!”崔暮暮向他招招手,热情邀他入座。 江鹿儿连蹦带跳跑过去,崔暮暮给他挪出一个位子,帮他盛了一碗汤,又拿了一个空碗盛满了涮好的蔬菜肉片,连同筷子一起递过去。 苏雩解下外披交给明玕,“今天好大的雪,妈妈还要留我们用饭,我说妻主今日准备了吃暖锅,要是再耽搁一会儿出门,怕是雪厚得马车也走不通了。” “三哥如何了?”姬彻拍拍身边的座位示意苏雩过来。 “小鹿儿看了,冉冉好着呢,胎象也安稳。”苏雩在姬彻身边坐下,话语中满是笑意,“爹爹一想到要抱上大胖孙子,别提有多高兴了。” 前几日姬冉冉上吐下泻,请了大夫诊断,最后发现是喜脉,已经有身孕了。 李氏欢喜得不得了,连老三找不到对象这事儿都抛到了脑后,他本来就疼这儿婿,如今更是宝贝得不行。 姬彻也忍不住调侃苏木,你小子这效率,可以啊! 苏木臊了个大红脸,兰城你快收了神通吧。 苏雩代姬彻前往相府走了一趟,问候姬冉冉身体,也问候母父安康。 江鹿儿也跟着去帮姬冉冉诊脉,看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顺便也帮二老看了看。 苏相是见识过江衔月老中医之力的,一开始还有点紧张,飞速拒绝。 李氏一个眼刀飞过去,“苏大人,你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藏着掖着吧?” 苏相汗流浃背,但是嘴硬,“怎么会,这不是郎君优先嘛。我下一个,下一个啊。” 不过看江鹿儿给李氏诊脉倒不像她师妇一样公开处刑,苏相也就开开心心体检了一回。 姬冉冉和二老身体都没有什么问题,江鹿儿给他们开了些冬日温补强身的药,又细心叮嘱煎制方法火候。 李氏怎么看这孩子怎么喜欢,临走时还送了江鹿儿一堆礼物和小点心。 第178章 使团 瑞雪兆丰年,转眼又是开春。 大年初一时,苏雩提醒说今日是小长乐生日,询问姬彻要不要送贺礼去。 姬彻吩咐云舒安排妥当,内务府给重华殿送去了生辰贺礼。 冬去春来,冰雪消融,阿日娜寄来信件,说按照约定的日期,她已经准备好礼物,带着使团南下。 先到锦都向姬彻献上牛羊等贺礼,再同一起从锦都出发,共同前往玉山,参加姬彻的封禅大典。 姬彻回信允应,也附带一封敖云用北霜男书所写的书信,问北霜的所有子民好。 出发这日,阿日娜的车队绵延百里。 比起上一次屈辱的赔款和输送战俘,这一次前往元宁的队伍充满了信心,满怀着对未来的期望出发。 越往南走天气越发暖和,春的绿意和生机挂在枝头草间,冰河解冻,溪流叮咚。 马车上,少男撩开车帘往外面张望,他卷着舌头学鸟叫,引得一群小鸟在他的车窗边飞来飞去,停在他的手指上欢快鸣叫。 “阿姐,还要走多久才能到南州呀?”少男伸出脑袋,冲着前面骑马的阿日娜问道。 阿日娜提了提缰绳,让速度慢下来,同步到马车车窗边,“还远着呢,阿吉这就坐不住了?” 被唤作阿吉的少男是阿日娜同母异父的弟弟,唤作陶陶吉,是个十分活泼可爱的男儿。 他继承了父亲一头火红的长发,皮肤白皙,在草原上奔跑就像一位精灵。 在此之前他从未去过南州,对南边那个老是跟他们打仗的国度充满了好奇。 所以这次听说姐姐要奉命前往南州,他吵着闹着要跟着去,一开始阿日娜不答应,架不住他日日磨夜夜磨,最后还搬出老萨满帮他说话。 没办法,最终阿日娜只得带上了他,同往南州去。 红发阿吉听着姐姐的叫衰十分不服,“我哪有坐不住!我完全坐得住。你看,我坐着一动不动都行。” 阿日娜无奈摇摇头,这犟种。 陶陶吉其实在马车上已经有些闷了,就想找个人说话,见姐姐不说话,他就自顾自找话题,“阿姐,南州人是不是真的青面獠牙会吃小孩?还会把男子的脚后跟削了?” “叫你少听萨满婆婆说的那些鬼话,她自己都没去过南州,她说的话你也信?”阿日娜无语,“南州人跟我们一样,没什么不同,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都是人,没有什么奇怪的。” 陶陶吉吐吐舌头,“明明阿姐你也没去过南州,你还这么说。” 阿日娜出言辩驳,“我是没去过,但我跟南州人在战场上拼杀了那么多次,他们长什么样难道我还不清楚吗?” “对啊,南州跟我们打了那么多仗,我们这次还要倒人家地盘上去,阿姐你不害怕吗?”陶陶吉趴在车窗上,伸手去摸阿日娜坐骑的鬃毛。 马儿灵活地闪开了,阿日娜瞥他一眼,“怎么?你害怕了?害怕了就回去,现在还来得及。” “我才不回呢,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反正阿姐会保护我的。”陶陶吉说不过就开始耍赖。 阿日娜正色道:“不会打仗的,以后也不会再打了。” “是因为敖云别吉被南州皇帝抓住了吗?”陶陶吉就要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好让阿姐陪自己多聊两句。 阿日娜解释,“敖云别吉不是被抓了,他嫁给了南州皇帝,嫁给了天可汗,就像如果你嫁人了的话还不是要住到妻主家去。敖云别吉不同我们住在一起,却会永远与北霜同在。” 陶陶吉歪着脑袋,“妈妈说天可汗是了不起的人物,那她会打敖云别吉吗?” 阿日娜笑得无奈,这是什么问题,“天可汗是我见过天下最好的女子,她聪明又勇敢,襟怀宽广就像大海一样。至于她打不打人,到时候或许你可以亲自问问敖云别吉。” “阿姐,那我们这次给天可汗带了很多礼物,是不是她一高兴,我们的日子就能跟巴图热大君在时一样好啦?没有冰灾也没有瘟疫。” 陶陶吉并不懂许多政治,但他亲眼见了也亲身经历了巴图热和巴兰尔的不同时代,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恢复之前平静安宁生活更重要的了。 “会比那时还要好,比任何时候都会好。”阿日娜不知道,但她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与美好祝愿。 “到那时,冰灾的时候我们能迁往更南边温暖水草丰茂的地方栖息;天可汗曾赠给我们治疗时疫的药方,若是再有疫情,她必然不会放弃我们。到那时,刀兵战事不起,大家都能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还能与南州人做生意,与他们通婚,甚至还能做官,一定是很好很好的。” 听着姐姐对未来的美好想象,陶陶吉也开始想入非非,“阿姐,你说我将来要是嫁一位南州女子,你说怎么样?” “你这小崽子!”阿日娜往弟弟头上一敲,试图敲碎他的白日梦,“你才多大?哪个不长眼的南州女子敢来招惹你,我打碎她的脑袋!” “我已经成年了!你还不知道,爹爹已经开始给我相看合适的女子了吧?”陶陶吉摸摸脑袋,“只有阿姐还觉得我是小孩子。” 阿日娜板起脸,“反正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别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不然我连你一起收拾。” 陶陶吉缩回马车中,不高兴地放下帘子,小声碎碎念,“才不准你打我情娘的脑袋,我的脑袋也不行。” 北霜的车队又行了多日,终于进入了元宁地界。 南州的一景一物在北霜人看来都觉得新奇,相反,路上的元宁人看着北霜的车队也觉得新奇。 虽然知道北霜使团此次前来是为交好,但毕竟之前大战的阴影还在,元宁百姓们看见北霜使团也是能躲则躲,尽量不去招惹。 直到在元宁地界上又走了几日,周围的元宁人看他们果然秋毫无犯,这才放松了些戒备,甚至有大胆的商贩和农人敢上前攀谈一二,向他们兜售一些土产饭食。 一路上看到许多劳作的农人还有商贩,陶陶吉在心中想,果然眼见为实,这南州人原来与我们真的没什么不同。 没什么好妖魔化,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第179章 埋伏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放松警惕的陶陶吉措手不及。 眼看就快要进锦都城了,陶陶吉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道路越来越宽阔,建筑也越来越漂亮,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木质的房子也能这般精巧好看。 这时后方的队伍突然骚乱起来,刀兵声,女人的厮杀声,男人的叫喊声,混杂着牛羊的嘶鸣逃窜,乱作一团。 陶陶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爬出马车查看就被冲过来的姐姐一把推回车中。 “好好待在车里!”阿日娜怒吼一声,持刀策马往最乱处冲去,“有埋伏!姐妹们不要慌!稳住阵脚!” 外面的刀兵之声更盛,陶陶吉缩在车里瑟瑟发抖,手摸上了腰间姐姐特意留给自己防身的狼骨匕首。 不是说从此没有战事了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哪里冒出来的敌人? 马妇被人打晕,车帘一动,钻进来的人影挡住了日光,将陶陶吉笼罩在一片可怖的阴影中。 钻进来的的女人一身黑衣,黑布将脸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饿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猎物。 陶陶吉惊叫出声,但他的叫声并没有起到防御的作用,反而助长了女人的暴虐,直接向他扑去。 呼吸之间,滚烫的鲜血喷溅了陶陶吉满脸。 女人眼中的凶光渐渐暗淡,瞳孔已经放大了,胸腔中透出一杆雪亮的长枪,心口上还扎着一把狼骨匕首。 长枪猛地拔出,留下一个汩汩渗血的血窟窿,女人的尸体也踉跄着倒下了。 陶陶吉被吓坏了,后面居然还跟着一个! 都怪他用力太大,匕首还插在死人身上,他只能摸到什么顺手用什么招呼。 闭着眼睛拼命挥舞手中的长柄铜镜,试图吓退敌人。 “你还好吧?我是来救你的。”开朗好听的声音响起,挥舞的铜镜也被人轻而易举捉住。 陶陶吉怯生生睁开眼,一张英武俊美的脸逆光露出,好神俊的娘子,他瞬间看呆了。 那娘子转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黑衣人,伸手拔出那人胸口上的狼骨匕首,擦拭两下将刀柄递给陶陶吉。 “准头不错呀!不愧是草原雌鹰的弟弟!” 陶陶吉只因对方一句话就红了脸,都忘了伸手去接。 “重华!你这边没事吧?” 阿日娜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可以听出外面的骚乱已经平息了。 苏荷大声道:“没事!杀手已经被我干掉了。” 苏荷将狼骨匕首放在车座上,对陶陶吉微微颔首,正准备退出去时被陶陶吉拉住了袖子。 苏荷惊讶转头,只觉得脸颊上软软热热,一触即逝。 陶陶吉抿了抿唇,“我叫陶陶吉,你可以叫我阿吉,谢谢你救了我!我很喜欢你!你是好人!” 苏荷表面上看着正正常常,心中已经疯了:爹啊!妈啊!他他他,他刚刚是亲了我吗?他还说喜欢我!以后孩子叫什么好呢? 看她半天没有反应,阿日娜从外面戳了一下苏荷屁股,“重华你干什么呢?呆了?” 苏荷这才一秒回神,“啊,没事,就是,这里面有个死人来着,我把她拖出来。” 苏荷拖着死人跳下车,将这具尸体同其他几十具放在一起。 “重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阿日娜神色紧张,还隐隐有些愤怒,他们满怀诚意千里迢迢而来,居然就受到这样的对待,任谁心里都难免有怨怼。 她们的队伍是和平使团,战斗力本就不高,乱起来眼看就要溃散。 阿日娜就算武力值不低,但也难以兼顾两头,她刚解决了队伍中间的刺客,身后就传来弟弟的惊叫,她心都凉了。 没想到就在这时,另外一支队伍从天而降,赶来帮助他们,看她们的打扮不难看出是元宁的千羽卫。 阿日娜回头就看见了提枪杀敌的苏荷,不但扫平了队首的一众杀手,还追着一名杀手跳进了马车。 阿日娜与苏荷在玉狼关战场上没少交手,若是在战场上作为对手,阿日娜绝对不想遇见这元宁狂狮,但若是狂狮站在自己一边的时候,那可就太爽了。 就算及时止损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但阿日娜心中还是需要一个解释,不仅是给她自己,更是给队伍中的姐妹兄弟。 苏荷也面色凝重,解释道,“是有人想破坏北霜和南州的友谊。” 一句话瞬间化解了阿日娜心中的所有疑问。 苏荷继续道:“圣上知道将军今日会进城,特派我前来迎接,我在城中早已摆下接风宴,就盼着能早点接到将军,这才提前赶来,谁想到竟遇上这样的事。将军不必担心,此时我一定禀明圣上,彻查到底,一定给将军,给北霜的姐妹兄弟们一个交代。” “我知道你是说话算话的好娘子,天可汗更是一言九鼎,所以我相信你们。”阿日娜左手覆肩向苏荷行了一礼,“只是我们的队伍受了惊吓,很多人还受了伤,牛羊也惊跑了很多,要短暂休整一番才行。” 苏荷点点头,“没问题,我让手下的姐妹们也来帮忙。” 阿日娜也点点头,回身用北霜语向队伍中的人们解释发生了什么。 这时,苏荷的副将已经将全部尸体整理到一处,低声对上官汇报,“大都督,搜查过了,这些人身上都很干净,看不出来路。” 苏荷亲自上前检查一番,果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还有活口吗?” “没有了,被抓住的瞬间就服毒,是真正的死士。”副将指出几具面部发青的尸体,看得出是服用了烈性毒药,一点后路都不留。 “知道了,给圣上去一封急报,说明情况。”苏荷想了想,交待道:“将这些尸体送到最近的义庄,不要忙着入殓,派人看好,这是重要的证物,我们看不出来就等圣上派专业的人来。” 北霜队伍的军士和官员们受了这一番惊吓,虽然有阿日娜的解释,但心中难免还是有些芥蒂,不太敢接近也不信任这些看起来全副武装的元宁千羽卫。 直到他们看见元宁军队中那位威严的大都督待人十分亲和,没有什么架子,千羽卫也很友好,还帮他们一起去追跑失的牛羊。 等北霜的队伍重新整装好时,北霜人和元宁人之间的界限好像也没那么明显了。 第180章 母女 北霜使团遇刺一事传到锦都,姬彻震怒,下令彻查到底。 秘府和大理寺即刻出动,派遣人员前往案发现场调查。 姬彻回信苏荷让她务必要护送好北霜使团,不能再有这样的事发生,另外也褒奖了苏荷办事稳妥高效。 不出十二个时辰,秘府的潘娘子已经将调查的结果用最快的信鸽送回,她人还没回锦都,密信已经送到了姬彻手上。 也是在这时,云舒来报,说梁嗣王家小女儿李阙李思朝前来求见。 “让她进来,我正要找她呢。” 姬彻吩咐一声,云舒就带了李思朝进入元辰殿。 初春清寒,李思朝进来时抖落了一身寒气,下意识搓手,却在见到姬彻面时停了手上动作,规规矩矩上前,叩首跪拜。 “臣李阙参见陛下,有要事启奏。” 姬彻看着面前好友,何曾几时,她们还一起嬉笑打闹,如今竟生分至此了吗? “思朝,有什么事你就起来说吧。”姬彻相信潘达娘子的密信,但她更想听听这位昔日的好友是怎么说的。 “谢陛下。”李思朝面色苦痛,颤颤站起身来,她换下了平日里爱穿的鲜艳衣袍,穿了一身素净官服,她官职不高,但这样打扮要显得更为正式些。 “陛下,我此次前来,是要,要提供重要的情报,关于北霜使团遇刺一案。”李思朝咬着牙,看得出是下定了很大决心。 “哦?”姬彻不动声色,“快快说来。” 李思朝抓住不停颤抖的左手,垂下眼帘,“策划这场刺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家母,梁嗣王李承景。” 殿中一时静得可怕。 “思朝,以女告母,你可知道是什么后果?”良久,姬彻出声。 李思朝泪流满面,“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但是兰城,我没有办法,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是我更知道与北霜交好,三国统一对你来说有多重要······” “前几日我看见母亲神色诡异,似是与人暗自密谋着什么,我就知道一定有事发生,昨天夜里我听见母亲在训斥什么人,怒骂她们办事不力,我在屋外听了一会儿,得知竟是她派出杀手伏击北霜使团,为的就是破坏两国交好,所以我才······我才······” 李思朝说不出检举揭发这样的字眼,不住垂泪,这样大义灭亲的举动听上去容易,站在了正确的一边,但当事人心中所受的煎熬折磨有多伤人却是鲜为外人所知的。 李思朝心中难过,没有注意到姬彻神色丝毫不意外,而是冷静问她:“思朝,你说的私心,是什么?” “我······”李思朝噎了一下,用手袖擦了擦眼泪,“母亲不同意我与绵绵的婚事,因这件事我在祠堂跪了三天三夜,哪怕冻晕过去我也没有妥协,母亲气得不轻,下达最后通牒,要是想沈绵绵进门,除非她死了······” “我知道这样说来完全有悖人伦,但我还有一辈子要过,李承景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她没有爱过我,还要让我也变得和她一样不幸,成为她稳固权势的工具。” “现在,她还做了这样的错事,要拉着全家陪她一同去死,我绝不允许······” 李思朝非常坦率,她很清楚自己站在这儿意味着什么,所以完全破釜沉舟,说完这些,她心中压着的那块大石头反而轻松了。 “思朝,你是我的好朋友,从前在学堂所有人都看不起我避着我,只有你愿意跟我做朋友,经常接济我,这些我都记得,也很感激。所以我希望自己的朋友好,不要受到伤害。” “我很感激你同我说这些,你真的把我当朋友。”姬彻走到朋友身边,与她平视,“在你来之前我已经查明了事情的真相,所以你从来没有对不起自己的母亲,也不必为此背上心理负担。” “兰城······呜呜······”李思朝哭得更大声了,尽管她拼命想抑制住不让自己失礼,在心里强调了无数遍君臣有别,如今姬彻贵为天子,已经不是之前能随意玩闹的伙伴了。 但是姬彻的言语真切,丝毫没有架子,内心赤忱如初,是真的把她当朋友,从来都没有变过,李思朝如何能不感动。 姬彻安慰地拍拍李思朝的肩膀,“回去吧思朝,我就当你没有来过,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送走了李思朝,姬彻宣梁嗣王前来觐见。 梁嗣王李承景已近古稀之年,两鬓斑白,她心中早已有数,进得元辰殿也不慌乱,不卑不亢地拜见姬彻。 姬彻也不与她兜圈子,“李大人,想必你也知道叫你来的原由吧?” 这老太太犟得很,因为知道自己必死所以更加嚣张,“陛下既然已经知道了,哪还有什么好问的?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臣受着就是了!” 看她这封建大家长的模样,姬彻都能想象她在家里说一不二,一排侍君瑟瑟发抖地听着她训女儿,气头上甚至会拿茶杯砸女儿头的那种。 怪不得李思朝看起来乐乐呵呵没心没肺,其实心里比谁都叛逆比谁都犟,逮着机会就要跟母亲作对。 梁嗣王希望女儿好好读书,李思朝就文武尽废跑去当纨绔;梁嗣王家教很严,李思朝就偷偷摸摸上秦楼,甚至老娘不在她就敢把歌伎带进猎场;梁嗣王强迫女儿必须娶门当户对的大家公子,可李思朝偏偏爱上了商户之男······ 是她一步步亲手把女儿给养成了仇人,走到如今不可回转的局面。 姬彻可不是她的女儿,没有那么容易被这老太太激怒,语气甚至很平和,“我想听听,你为什么要派人刺杀北霜使团,破坏大一统?” 梁嗣王没想到姬彻竟然这么冷静,心中顿时慌了三分,但还是强撑着面皮,一副全部豁出去了的模样。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南北交战多年,早就是不共戴天之仇,只有血债血偿,没有亲如一家之说!陛下完全就是在胡来,让我们和北霜蛮子结交,让那些话都不会说的北蛮子踏上我们的土地,娶我们的男人!这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有辱斯文!是破坏祖宗礼法!” 第181章 计深远 梁嗣王早就想好了所以才会这么说,她断定自己这样说姬彻至少会辩驳一番,强调作为君主这么做的合理合法性,畅谈宏图伟业的政治抱负。 梁嗣王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应对,不管姬彻说什么,她都咬死不会松口,一定要让这位少年君主暴怒从而给她一个痛快。 姬彻慢慢悠悠扫她一眼,“原来李大人是这么想的,那我明白了。” 梁嗣王心说你明白什么了你,你倒是发火啊!拿奏折或者随便什么东西砸我然后把我赐死啊! 姬彻轻描淡写摇摇头,“既然如此,李大人应该也知道后果,那就只能将你们家满门抄斩了,只可惜思朝还那么年轻,怎么说她也是我的好朋友,真是替她难过。” 此言一出梁嗣王彻底绷不住了,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狂傲不羁,“陛下!您不是素来以律法严明治国的吗?此事全系下官一人所为,此罪不连坐这不也是陛下新颁律法所言吗?陛下怎可因我一人之失动摇律法之本!” 她一边说一边悄悄看姬彻的反应,但可怕的是姬彻毫无反应,梁嗣王知道自己这次恐怕是真的玩砸了。 她额上冷汗直冒,一把老骨头扑通跪倒在地,“陛下!此事皆是我一人所为,我愿承担所有罪责,要杀要剐绝无怨言。还请陛下放过在下的家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特别是思朝孩儿,她是个好孩子,陛下不是也说她是您的好友吗?” “更何况,更何况思朝孩儿告发有功,不惜大义灭亲,按照元宁律法不但不该处罚,甚至还应该嘉奖,陛下念在她一片忠心,念在同窗友情,还请放思朝一条生路,······”梁嗣王越说越激动,膝行上前几乎抱住了姬彻的大腿,苦苦哀求。 “李思朝何时来告发过?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姬彻斥道。 梁嗣王脸上露出迷惑的神情,喃喃自语,“不可能啊,我特意,我肯定是看着她入宫的,难道她没有?不可能,不可能······” “李承景,我看重和思朝的友情,但不意味着会让这段友情受人利用,更不会看着我的好友一辈子背负大义灭亲弑母的罪名,余生活在痛苦之下。” 姬彻言语锋利严肃,“作为母亲你竟如此糊涂,总是把她往你以为正确的道路上推,你以为自己在帮她,其实你这是在害她!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为什么要派人前去刺杀北霜使团?” 梁嗣王的心理防线终于全部崩溃,她终于明白姬彻早已知晓了一切,平复良久,她才缓缓开口。 “陛下,我从母亲那里袭承爵位,到我这一代已经大不似从前,家业凋零,年年在走下坡路,尤其是如今改天换地之后,姚氏完了,我家这靠姚家氏庇护的小小萌荫还能到几时?” “我自己是快入土的人了,但我不能不为子孙后代考量,思朝因为婚姻事恨透了我,我又何尝不知联姻的苦痛,但我同家夫这么多年不也相敬如宾地过来了,她还是太年轻,不知晓其中的利害,我不能看着她走弯路呀!” “我想了很久,终于让我等到了一个天赐良机,北霜使团南下了,所以我雇了一帮死士前往路途截杀,成不成功其实不重要,我也没指望着能成功,只要这个罪名够重。那天晚上让思朝听见我和杀手的谈话是我安排的,为的就是把全盘托出。” “我就是要逼她前往陛下跟前告发我,这样一来······” 姬彻冷哼一声接上她的话,“这样一来,按照元宁新律就只追究你一人,与此同时,思朝就成了大义灭亲的英雌,在新皇帝面前记了大功一件,她为我献上了自己亲生母亲的性命,这是何等的忠诚与功绩,加上她与我的交情,最少也要封个铁帽子王,以后就算她犯了什么事,大义灭亲这张牌就是她的丹书铁券,让我永远对她留情三分。” “而且只要你死了,你的女儿踩着你的尸身往上爬,成了名正言顺的家主,她想娶谁就不用再仰人鼻息,她终究能娶到心中所爱,你们家也不会跌落,为了这双赢的局面你自己不惜去死,真是好算计啊李大人。” 梁嗣王是真没想到新帝看上去年纪轻轻,却有这样的头脑,洞若观火,一下就将她心中那点小九九全部点破,羞得她一张老脸通红,简直抬不起头。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很伟大,心里还很为自己的行为感动?”姬彻冷笑,“你太自私了以至于你自己都没察觉到那是一种自私。你以为李思朝前来告发你之后她是什么心情,她一辈子都要背着弑母的罪名你有没有想过?她以后要怎么面对一个用弑母代价换来的夫郎?怎么面对用弑母换来的荣华富贵?思朝说得没错,你根本没有把她当做一个人。” 梁嗣王头发花白的人,像个孩童一样在元辰殿中痛哭流涕。 “哭够了就自己去自首,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比起这位年长者,姬彻更像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我已经让思朝回去了,在她来之前我就已经从秘府哪里得知了真相,所以思朝说的一切我都当没听见过,以后她有她的路要走,你如果真心为她好,就不要再动歪念头。” 这时梁嗣王怎会还不明白天子仁慈,之前姬彻说没见过李思朝的那些话,都是在保护她。 比起她这位失败的母亲,姬彻是一位很好很靠得住的朋友,梁嗣王为自己的女儿感到高兴,能结交这样的友人,三生有幸。 “谢陛下圣恩,思朝能有您这样的好友,天下能有您这样的明君,是思朝之幸天下之幸,臣愿领罚。” 同一日,梁嗣王投案,以破坏民族团结阻挠国家统一等罪名被捕入狱,削去爵位,等候进一步发落,按照新律,罪不连坐家人。 李思朝求见姬彻,希望能去再见母亲一面,姬彻允应。 第182章 难成 李思朝从牢中探望母亲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改之前的纨绔习性,居然开始老老实实读书,准备参加即将到来的春闱。 她回到太学后刻苦学习的劲头将祭酒们都惊到了,从来都是纨绔的李思朝居然转了性,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在狱中李思朝和母亲聊了许多,这么多年来,母女俩第一次放下成见,推心置腹地交谈。 李思朝虽然还是不原谅也不赞同母亲的做法,但是她理解了母亲为什么会这么做。 其实李思朝很聪明,只是她从来不想把聪明放在正位上,用自己的叛逆作为对抗母亲的武器。 但是现在作为面前一座大山的母亲倒下了,一方面李思朝终于自由,很多事都能自己做主;但另一方面,之前很多担在母亲身上的重担,现在就要轮到她来挑了。 李思朝知道她家的萌荫算是到了尽头,作为家里的女人,她若是还这样整天无所事事的话,她就撑不起这个家,永远是一个没有担当的女人。 若是这样,李思朝也没脸让沈绵绵嫁过来跟着自己过苦日子,她既然要娶人家,就要堂堂正正有个女人样,快速成长起来,成为能够让自家夫郎依靠的妻主才行。 她知道当今元宁,以后乃至于整个天下,都要依靠真才实学才能在世道上立足,她体格不行,也不会什么奇淫巧技的本领,武选和技选的路子算是走不通。 所以最后算下来就还只有科考这一条路子,运气好的话突击几个月能在此次春闱一举得中,若是不行就再做准备明年继续。 李思朝为人也正直,从没想过说要凭着和姬彻的关系让朋友给自己开后门,这样的事她干不出来,也不屑于去干,她一定要靠自己的努力取得一切。 她要向母亲证明,不按照母亲规划的老路子走,她也能走出一条有出息的康庄大道。 这日姬彻与沈安之同回沈园,一来有要事与沈南雁商议,二来也是沈安之好久没回家了,带着小甜甜去看望看望祖母。 马车刚停稳,还没进园里就听见里面传来模糊的争吵声。 沈安之抱了小甜甜跟在姬彻身后,两人进到院中,看见沈绵绵正在和母亲吵架。 “那个臭小子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死心塌地跟着她!连妈妈的话也不听了吗?”沈南雁追着前面想要逃开的儿子来到院中。 沈绵绵站住脚步,情绪激动地回应,“我与李娘是真心相爱,难道妈妈还不知晓吗?我今生非她不嫁!” “沈易之!”沈南雁怒吼儿子的大名,看得出已是怒极,“那个纨绔二流子她会什么呀她?她们家的嘴脸你又不是没见识过,你真是昏了头上赶着找不痛快!放着清闲富贵少爷不当,非要跑去那福薄人家受人白眼,当受气包,黄脸公,老爹子!你要气死老娘我吗?” 沈绵绵哭道:“思朝她如今已经改了!她们家也不会再阻挠我们的婚事,我与思朝是真心相爱,如今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难道妈妈你就忍心要将我们再次拆散吗?” 沈南雁恨铁不成钢,“咱们家什么条件的找不到!犯不着去接济个眼比天高的破落户,你年纪轻不更事,等你长大些就明白妈妈的苦心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管哥哥?他的婚事一开始你还不是不满意,看现在哥哥他过得比谁都好!你怎么就知道以后我一定过不好!”沈绵绵一边擦眼泪一边顶嘴。 沈南雁气得心脏疼,捂着胸口大声喘气,“你这个逆男,看我不打你,看我不打你······” “哎呦呦,高丈息怒高丈息怒,什么事发这么大火呀,消消气。”姬彻上前拦住沈南雁,回头向沈安之递了个眼神。 沈安之心领神会,抱着甜甜上前拉了弟弟往他闺房去,把这一对母男乌眼鸡拉开,免得他们再吵。 一进屋中沈绵绵就扑在哥哥怀里痛哭,显得比他的小侄男还要小些,小甜甜被放在床上,眼睛叽里咕噜好奇地看着哭得很伤心的小叔叔。 沈安之怀抱着弟弟,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之前沈绵绵看自家哥哥为了妻主愁断肝肠,眉目不展时,还在心里骂哥哥那不值钱的恋爱脑模样,不就是一个女人,有什么看不开的。 不想如今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情爱之事果然只有身在其中才知其摧心挠肝的滋味,换谁都一样。 “哥哥,你也觉得我错了吗?”沈绵绵泪眼朦胧,“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她说的那些道理我都懂,可就算这样,我还是想和李娘在一起,她为了我可以变得更好,我也不想权衡那么多利弊,毕竟感情的事不是做生意,哪是事事都能算得那么清楚的?” 沈安之语气温柔,安慰弟弟,“绵绵,我只希望你能好能幸福,如果你下定了决心,那么哥哥永远支持你。” 前院沈南雁见是姬彻,神色尴尬,躬身行礼作揖,“陛下来了,快快快,屋里请,是老身失礼了,陛下见谅。” 一边说一边挤出一个标志性的微笑,把姬彻往堂屋里请。 姬彻知道沈南雁一向礼数最周全,莫说现在,就是之前姬彻还是质子的时候,这老太太也从来没有露出过半分的不敬与嫌弃,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现在甚至还更客气了几分。 “高丈不必如此客气,说到底咱们也是一家人,如此也太见外了。”姬彻做了个请的手势,与沈南雁双双落座。 有侍儿马上前来奉茶,是灵州产的高级货,热水一冲便茶香四溢,除了沈南雁这样的巨贾,很少有人能搞到这样的好东西。 沈南雁佩服姬彻的为人,处在低位时不卑躬屈膝,处在高位时不趾高气昂,这种内心的平和自信是真正的自尊,所带来的那种贵气是别人学不来的。 “皇帝贵为天下之主,不能因为我一人破坏了国家礼法。”沈南雁如是说。 第183章 贸易 听她这么说,姬彻明白老太太知进退,便也不再纠结,开门见山地说起了正事。 “高丈,我今天前来其实是有一桩大事要同你商量。” “能为陛下解忧,老妇人在所不辞,陛下尽管开口。”沈南雁非常爽快,立刻把自己从刚才上头的教训儿子的情绪中抽离出来,认真听姬彻要说什么。 姬彻饮一口茶,满口回甘,“高丈,这南方的茶叶一向质量和产量都很好,北方对茶叶的需求量也很大,但是因为之前一直战乱不止,茶叶怎么过玉狼关一直是个大问题,我听说严重的时候玉狼关还催生了茶夫这样的行当,茶叶的价格在北边更是节节攀升。” “是呀。”提起这个,沈南雁也颇为苦恼,“北霜那边对茶叶的需求大,她们牧民爱吃肉奶,若是不喝茶那就腻得慌,严重的还会生病,茶叶对他们来说确实重要。要不是连年战乱,我也早就想过将南茶大批量贩往北方的主意了。” 姬彻接着道:“如今好了,北霜与我们交好,不久之后三国正式统一,到时候不起战事,边关的壁垒不在,我在想要让三国互通有无,把元宁南方的茶叶卖到北霜去,北霜的奶肉刺绣手工品卖到南边来,大月的新奇玩意儿和粮食也能往外销售,让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 姬彻没说出口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随着商队在三国间游走,互通有无,这就能极大地快速促进民族融合,让不同地域的人们彼此了解,增进不同文化的交流。 不仅要在国土上实现大一统,还要实现人心的大一统,形成一个多民族的共同体。 沈南雁对姬彻的这个想法很感兴趣,当即向姬彻提出了很多可行性建议,两人聊着聊着就到了下午,沈南雁留姬彻用饭。 聊完正事,姬彻也想帮好友一把,“高丈,刚才进来听见你和易之吵架,我知道你的苦心,要为孩子考虑,但儿孙自有儿孙福,要是一味强扭,只怕结果更不尽人意。” 响鼓不用重锤,沈南雁如何不知姬彻的用心,叹一口气道,“陛下你不知道,一开始我是不反对这桩婚事的,李阙这个人虽然纨绔了些,但到底性格不坏,对绵绵也用心。但是她们家老娘子够呛,犟得跟驴一样,还对绵绵恶语相向,说他是商户之子,配不上她家门户!陛下你给评评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儿男到那样的人家受气?” 姬彻苦笑,就梁嗣王那狗脾气,连姬彻的话都敢顶,确实没得洗,招准亲家恨也是可想而知。 沈南雁继续控诉,“若是李阙她敢在她老娘面前硬硬气气的倒也罢了,我看她那瓜怂样就生气,日后要是成了婚,只怕我儿有的苦受,若是没有妻主撑腰,在后宅怎么活?” “而且如今她们家老娘子又出了那样的事,旁人避都避不及,我沈家虽是商贾,却也算世代忠良,怎么能跟这样的乱臣贼子有所牵扯?” 姬彻算是明白了,原来沈南雁所有的坚持和担心都在这最后一句,她是浸淫商场一辈子的老人精,最知道利害关系,生怕在这样的场合站错队,从而被拖下水。 知道症结所在,姬彻道:“新律法严明,一人犯事一人当,梁嗣王做错了事是她一人之失,并不会连坐牵连儿男,况且李思朝是我好友,她的人品我愿意为其担保。” 听姬彻这样说,沈南雁心中豁然开朗,沉默良久,道:“既然陛下都这样说了,老妇我自然是跟陛下一条心。” 沈南雁想了想,又道:“但这事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松口,我怕李阙这小子轻松得到了就不珍惜不努力,必须考考她,看看她的决心才行。” 姬彻哈哈大笑,“高丈说得是,尽可试她,要是她不合格,再做打算不迟。” 下午沈南雁留姬彻家宴,沈安之带了沈绵绵出来,这次轮到沈绵绵眼睛红红了,但姬彻相信一定不是沈安之欺负他。 席间气氛有些微妙,沈安之不知道妻主跟妈妈具体说了什么,但看妈妈的脸色缓和不少,事情应该不会很糟。 姬彻拉沈安之在身边坐下,“甜甜没有闹你吧?” “妻主放心吧,甜甜今天可乖了,下午乳爹喂了两回,现在还在睡呢。”沈安之娴熟地帮妻主倒茶布菜,暗暗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姬彻冲他眨眨眼,沈安之马上领会,这意思是搞定了。 那是不是沈绵绵刚刚在屋里决定好的向母亲表明决心就没必要了,沈安之转头正想给弟弟递眼神说你坐着吧,别乱来了。 结果沈绵绵腾一下就站了起来,激情宣布,“妈妈,今天陛下和哥哥也在,当着他们面我要跟您说,我一定要嫁给李娘,为此我愿意承担所有的后果,绝对不后悔,若是不能与她成亲,我才会抱憾终身。” 沈安之:······ 姬彻:······ 沈绵绵桌子下面的手攥紧了裤裙,下定了很大决心,已经准备好迎接来自母亲狂风暴雨的斥责。 “知道了。”沈南雁轻描淡写一句,倒是把沈绵绵整不会了,她接着道:“陛下为你说话,你要好好感激。” 沈绵绵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看向姬彻,眼中满是感激,“谢陛下,谢陛下。” 当初他曾十分看不起姬彻,觉得她就是一个毁了哥哥一生的脓包蛋,但经历了后来一系列的事,他对这位兄嫂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直至今天,对姬彻的尊敬达到了一个峰值。 “别谢我,谢你妈妈,她是真心为你好,生怕你受苦。”姬彻端了一碗酥酪到沈安之面前。 沈绵绵看向母亲,心头涌起愧疚,确实不该那样同她争吵,“妈妈我······” “好了,不必多说。”沈南雁摆摆手,“我虽然答应了不干涉你的婚事,但是还有一个条件,是陛下也认可的。” 姬彻点点头,沈南雁继续道:“若是李阙能登科及第,谋得一官半职安身立命,到那时我绝不反对你们的婚事,还给你准备好嫁妆,让你风风光光地进她李家的门。” 从那天之后,李阙读书更加勤奋,更有动力了。 第184章 宴会 就在梁嗣王下狱后第二日,北霜使团如期而至,终于抵达锦都。 苏荷全权负责,安排阿日娜等人在驿馆安置,确定万无一失后,这才进宫向姬彻汇报。 从京郊到进城的这一路,陶陶吉总忍不住与苏荷攀谈,寻得机会就要跟她说上两句,这短短的路程竟也聊了许多。 陶陶吉性格开朗,直率又天真烂漫,就像一个小太阳,十分惹人喜爱。 苏荷只要看见他,脸上就不自觉带上了笑意。 闭上眼睛她都能想象出,陶陶吉向她跑过来,笑容明亮,声音如银铃般清脆,红头发随风飘,苗条得像春天的杨柳枝。 怦然心动。 之前苏荷总觉得二哥所说的一见钟情太过夸张,世间怎么可能存在这样的感情,现在细想,这个词真是再贴切不过。 姬彻在宫中设宴,携敖云盛装出席,共同会见北霜使团。 陶陶吉从未见过这样宏伟壮丽的宫殿,刚进元宁时,他看见木头砖瓦的房子就觉得稀奇,进入锦都城后,雕梁画栋让他目不暇接,如今看见锦都的皇宫,更是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这里不光是宫殿华美,人们穿的衣裳看起来也十分飘逸,与他从小到大接触的文化截然不同,陶陶吉怯生生地跟在姐姐身后,像一只跑进草场的小鹿,面对陌生的新环境又好奇又紧张。 走进宴会厅,阿日娜上前,左手覆肩行了一礼,向主座上的姬彻问好,例行汇报此次行程及所带物品,又表达了北霜的善意,献上珍贵的宝石和各种礼品。 姬彻很高兴,大加赞赏了阿日娜,并郑重解释了刺客一事以及最后的判决,最后热情欢迎阿日娜的到来,希望今后三国同好,天下一统。 问完姬彻好,阿日娜用北霜语向姬彻身边后位上的敖云其其格问好,献上自己忠诚的祝福与赞美。 许久不说家乡话,如今突然见到故人,听见久违的乡音土语,难免触动敖云的思乡之情,心中莫名有些感伤。 “敖云别吉,你看起来很不开心,是天可汗对您不好吗?她打你了吗?”陶陶吉从姐姐身后探出脑袋,用北霜话问敖云。 敖云好奇地看着这个红头发的小男儿,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称呼他为“别吉”了,这个称呼在南州大致就是“公主”的意思,用来称呼大君膝下的儿男,意味着他们尊贵的身份,是大君权力的一种延伸。 自从巴兰尔篡位,草原再无黄金血脉的别吉,时至如今再听到这个称呼,何尝不是一种对黄金血脉的承认,对敖云母亲的追思。 敖云知道今天对妻主来说很重要,他马上整理好情绪,用北霜话回答,“天可汗待我极好,她是世间最好的妻主,我只是听见家乡话就有些想妈妈了。” 敖云说完后特意将他们的对话小声翻译了一遍给姬彻听,姬彻牵过敖云的手拍拍,表示安慰。 阿日娜急得脑门都冒烟了,当时她就不该跟傻弟弟开什么玩笑,谁知道他会突然真的这么问了出来。 “陛下息怒,我弟弟她从小野惯了,不懂得这些礼数,说出一些胡话,还请陛下宽恕他。” 说着她一摁弟弟的脖颈就要他下跪磕头认错。 姬彻笑道:“无事,令弟机灵可爱,我怎会怪他。敖云许久不说家乡话了,能不能让令弟上前来与敖云同桌,陪他聊聊天。” 阿日娜面有难色,生怕陶陶吉口无遮拦又说出些什么,触怒了天颜的话她怎么担待得起。 她还在为难着,敖云高兴地冲陶陶吉招招手,“小阿郎到我身边坐,我分果子给你吃。” 陶陶吉看敖云和姬彻都面色和蔼,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这么害怕,高高兴兴地就跑到敖云身边坐下,敖云将装着糖果糕饼的金盘子端到他面前,陶陶吉没有见过这么精巧的吃食,十分开心。 阿日娜急得心里直跺脚。 姬彻安慰道:“将军不必担心,这孩子天真可爱我很喜欢,快入席吧,一路远道而来辛苦,今日可要好好为将军接风洗尘。” 阿日娜知道姬彻不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谜语人,这才安心入席。 看着弟弟与敖云相谈甚欢,阿日娜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既然天可汗希望有同乡人陪在敖云别吉身边,那么把弟弟留下嫁给天可汗将会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开席之后一会儿苏荷才姗姗赶到,她受命清点安置北霜使团带来的礼物和人员,不敢怠慢,一定要亲自监督着所有工作完成这才敢离开。 姬彻知道她有任务在身,迟来一事开个小玩笑也就过了,“重华,你来迟了,可要自罚三杯。” “没问题!”苏荷笑声爽朗,“臣一个人喝也是无趣,不如敬阿日娜将军三杯。” 这一下气氛就热了起来,宴会上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从苏荷一进来陶陶吉的眼睛就亮了,总忍不住偷偷看她,天可汗确实是位了不起的女子,但也仅限于此,远不如苏荷在他眼中闪闪发光。 其实苏荷迈进殿中也一眼就看见了这位红发精灵,但是在这样正式的场合,苏荷不敢失了礼数,眼睛一扫便又归于平静。 敖云并不是一个心眼子多爱八卦的人,但就算是他这样都发现这位叫阿吉的少男一直在往席中看。 顺着他的目光,敖云看见了正在和阿日娜拼酒的苏荷。 敖云虽然年少,但毕竟是过来人,少男眼中的欢喜又太过赤裸明烈,根本藏不住。 “她是你的心上人吗?”敖云用北霜话小声问。 陶陶吉顿时涨红了脸,“她救过我的命,是位好娘子,我很喜欢她。” “苏荷是我妻主的好朋友,是很好的娘子,你眼光真好。”敖云笑着拍拍少男的肩,“你有跟她求爱吗?” “还没有,至少不算很正式那种。”陶陶吉摇摇头。 此时宴会已到气氛最好的时节,阿日娜站起身,走上前向姬彻祝酒。 “金杯里斟满了醇香的美酒,朋友们欢聚一堂共干一杯······” 阿日娜歌声嘹远悠长,北霜语特有的弹舌颤音极具风情,一嗓子直接把人干到北霜草原上,光是听她的歌声就忍不住要喝上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