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王座:开局重生县城公务员》 第1章 人生 2023年8月,江安省委党校,职工餐厅包厢。 “陈校,这可是在你的地盘啊,你不喝,说不过去吧?”发话的人坐在主宾位,身着白衬衫,他拿起分酒器,把旁边主陪位上的酒杯斟满,“先搞个开幕式噻。” 酒桌上的众人哈哈大笑。陈东莱无奈,端起身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他旁边的白衬衫名叫周不醒,是江安省会汇川市的副市长、公安局长,也是自己多年的好友,这点面子肯定要卖。 和权势滔天,洒脱豪迈的好友相比,一旁陈东莱显得拘谨而内敛。他已经55岁了,在省委党校常务副校长的位置上虚度多年。 如果不是因为在座众人都要参加厅级干部培训班,凭他的影响力和面子,这个局肯定攒不起来。 “明天上午是开班式,我怕喝多了起不来。”陈东莱放下酒杯,“最近管得严,大家嘴巴也严一点。食堂这个点肯定不能开火做饭了,我刚刚给平安书记说,让他到外面打包点东西。” 不用陈东莱提醒,在座所有人都知道,晚上干的事情肯定违反了八项规定。但是人都到齐了,却不能聚一聚,总归是说不过去。 话音未落,房门被人推开。 “让秘书买了点土菜,刚好用来下酒。”门口的中年男子呵呵笑道。“东莱,又是一年没见。” “平安!”陈东莱骤然起身。坪坝州委书记邢平安是他的老搭档,二人曾经一起共事五年之久。陈东莱担任常务副州长时,邢平安没少为他站台。 在座众人大都只是他的酒肉朋友,只有周不醒和邢平安算是他的生死兄弟。“坐!”陈东莱把老搭档按在左边的座位上。 “酒也有了,菜也有了。”周不醒把自己的白衬衫脱掉,举起酒杯环顾四周,“首先感谢东莱攒的局,让我们有这个机会在这里相聚一堂……”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东莱估摸了一下,四个钢化玻璃杯。“应该喝了有六两。”他暗道。于是对旁边的周不醒说:“我搞了快一斤,有点不行了。” “一斤个锤子!”周不醒哈哈大笑,“三两最多了!” 酒桌上的众人纷纷起哄,坐在陈东莱正对面的男子站起身,对众人说道:“我听我爸说,东莱校长在永安县工作的时候,一顿饭可以喝两斤!” “东莱当时就是因为会喝酒,被藏锋书记选去当秘书了。” 邢平安透露了一个秘密,引得众人惊叹。 “别听平安胡扯,我那阵子可不止会喝酒,写文章也很厉害。”陈东莱笑骂。 藏锋书记…… 他的思绪逐渐飘远。王藏锋可以称之为自己的恩主而不为过。不仅把自己从一个鸟不拉屎的乡镇副乡长提拔成县委办的副主任,还把自己从县城带到省城,甚至一路带到京师。 “东莱从副科级,到副厅级,藏锋书记都出了大力。” 邢平安有些喝多了,向众人吐露秘辛。“当年是不到四十的副厅,零七零八年,我那时候还在峡口县当书记。” 陈东莱拿起玻璃杯,抿了一小口,他只觉得刚刚的烈酒仿佛化成了苦水。 他年纪轻轻就在仕途上取得了瞩目的成就,但人到中年,却卡在隐形的门槛上,兜兜转转十多年却不得寸进。许多人后来居上,让他的骄傲化为泡影。 为了响应全面脱贫号召,也为了解决自己的正厅级,他自愿前往江安省两个条件最困难的自治州工作,一扎根就是十多年,结果却只是反复在两个自治州来回调动。 坪坝州和水秀州都不通高铁,妻子和孩子只是想来见自己一面,都要坐五六个小时的普速列车。 等到自己为坪坝州反复向国铁集团和交通运输部争取的高铁通车时,女儿都已经大学毕业了…… 想到这些年不成比例的付出与回报,对家庭的忽视,父母的故去,陈东莱两眼一酸,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别喝了,东莱。”周不醒劝了劝。“我怕你真喝了一斤。”周不醒见陈东莱醉眼朦胧,对旁边的邢平安说,“平安书记,一会儿要负责把他送回去。” “我一会儿给他秘书打电话,让他今晚陪着,明天早上要上一点硬手段把他弄醒。”邢平安担忧地说。明天早上是培训班的开班会,东莱是常务副校长,肯定是不能缺席的。“而且田书记也要参加。” 周不醒知道邢平安口中的田书记。他是刚刚从省委组织部长升任省委副书记的田茂德。 “田书记太针对东莱了。”周不醒叹了口气。“当了五年组织部长,卡了东莱五年。” “现在又是东莱的领导。”邢平安也叹了口气。“他还兼着省委党校的校长。” 二人相顾无言,半晌,又举杯碰了一碰。 “我送东莱回去,平安书记先去睡吧。”周不醒把陈东莱背在身上,秘书小张跟在后面,托着陈东莱的屁股。 “小心一点,别磕碰到了。”邢平安提醒二人,“小张,你定个闹钟,早上八点半之前一定要把陈东莱给我弄醒。醒不来就用水泼,八点五十五分之前我要看到他出现在党校礼堂。” “放心吧邢书记,保证完成任务。”小张语气自信。 …… “轻轻放轻轻放”,周不醒提醒小张,“别把他整散架了。”二人合力把陈东莱扔到床上。 “记住邢书记的嘱咐,”周不醒再次叮嘱小张,“别睡太死,晚上看着点。” “放心吧周局。” …… 陈东莱只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在梦里,他平步青云,一步一个脚印从基层做起,从县委书记爬到市委书记,最终当上了省领导。他不仅帮坪坝州通了高铁,还帮水秀州修建了机场…… “嘶”,剧烈的疼痛让陈东莱从醉梦中醒来,他只觉得自己的腹部仿佛有千万根针在扎。他把身体蜷曲成一团,呼吸急促,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小张,小张……” 他艰难地挪动身躯,疼痛使他的额头上密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翻过身来,只见秘书小张在旁边的沙发呼呼大睡,房间里竟再无一人。 “狗攮的人生。”陈东莱的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个念头,随即双眼一闭,晕死过去。 第2章 重开 “老公,你说句话啊,老公!” 陈东莱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淡黄色短袖,肤色皎白的女子挽着他的手,眼中流露出兴奋,“已经到鱼泉啦!” “怎么会在鱼泉?我党校开班式呢?” 陈东莱知道,鱼泉市是江安省石梁地区下属的县级市,也是石梁地区的首府。 但是这个行政区划早就随着石梁撤地建市的通知,在1995年被拆分成了三个市辖区。鱼泉这个地名也彻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哪来的鱼泉?” “你睡糊涂了?什么党校?”黄衣女子柳眉一挑,眨了眨水汪汪的双眼,伸出手在陈东莱面前挥了挥,“从汇川坐船去永安,必须要经过鱼泉!” 陈东莱揉了揉迷蒙的眼睛,这才看清眼前女子的相貌,“明月照!” “我看你真是睡糊涂了。都怪你一直看报纸,这下晕船了吧?”明月照笑盈盈地开口。“要不要喝点水?” “报纸呢?”陈东莱问道。眼前的妻子年轻得过分了,言谈举止也不正常。这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她的态度似乎也过分和蔼。陈东莱记得,岳父落马之后,她似乎再也没有对他好声好气地说过话。 陈东莱把手中的报纸翻到头版。只看到头条上写着,“光荣的任务:筹办亚运,京师市民万众一心” 再一看日期,1990年8月22日。 陈东莱放下手里的报纸,两眼无神。 他不敢相信手中报纸,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敢相信自己的意识。一阵凌冽的江风吹拂着脸庞,把他的头发吹得散乱。 忽然,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你今天怎么回事呀?”明月照把陈东莱的手放到自己的大腿上,然后用力掐了一下虎口,“不就是分配回老家嘛!其实不算远,我到时候坐船来看你噻。” 分配! 陈东莱永远都记得,大学毕业分配工作,这是自己人生的转折点。 之前的路自己走得太顺。自己从小成绩就好,一路从鱼泉一中考入了京师师范大学。 但是大学毕业后,由于父母人微言轻,没能让组织上把自己分配到省城汇川市工作,只能返回家乡永安县。因为得罪了一个有背景的混混,最终被分配到了一个偏僻的乡镇,形同流放。 而女朋友明月照却在家人的关照下成功入职汇川摩托车厂,成为了厂办公室的职工。这导致了二人在七年时光中只能异地相处。最终在老领导王藏锋的帮助下,自己才被调到省城,与女友团聚。 陈东莱的眼角流出了泪水。这可把把身边的女子吓了一跳,她急忙松开掐着男友虎口的手,用修长的食指擦了擦流下来的泪珠。“男儿有泪不轻弹嘛!” 陈东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流泪。或许是为过往的人生而难过,也可能是在庆幸自己得到了一个重来的机会。 他举目眺望,只见夕阳的余晖洒在曦江宽阔的江面,反射的霞光把远处的鱼泉城照了个通红。澎湃的曦江水拍打在江堤上,溅起一阵又一阵浪花。 “门前流水尚能西!”陈东莱暗念。这次,他不想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任何遗憾了。亲情、爱情、事业和友情,他一个也不想失去。一念至此,他搂紧身旁的女友,“三年,三年一定回鱼泉,我保证。” …… 从汇川市行船到永安县,总计十三个小时。二人早上九点登船,行至鱼泉已过了下午六点。轮船在鱼泉港停泊,拎着大包小包的乘客在陆续登船。 坐了快十个小时的船,饶是明月照还年轻,此时也不禁感到乏力。她把头枕在陈东莱的肩上。二人闭目养神。 只过了片刻,轮船收起舷梯,拉响汽笛准备出发。先前登船的旅客也陆陆续续进入客舱寻找位置。只见一个留着浓密厚重长发、嘴中叼着一根香烟的瘦高年轻人,骂骂咧咧地挤开一旁背着蛇皮口袋的老太太。 他油腻的的目光在乘客中扫射,忽的发现了黄衣短裤,露着一双纤纤玉腿?的女子,兴奋地吹起了口哨,随即一屁股坐在二人对面的座位上。 他坐得用力,座椅发出来不堪重负的响声。二人被眼下的动静惊醒。 “美女”,厚重长发男子见美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露出了一个油滑的笑容,“认识一下呗。” 明月照轻蔑地瞟了一眼,然后又闭上眼睛,靠在一旁的陈东莱身上假寐。 陈东莱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三十年前在这艘船上,自己动手痛殴了一个调戏了女友的小混混。 没想到这个混混的家人恰好在永安县当官,通过关系运作,把自己调到了永安县最偏远的画廊乡工作。 难道就是他? 瘦高年轻人见眼前的美人毫无反应,心中欲火更胜,不由得急切了起来。于是他翘起二郎腿,流里流气地说:“美女,这点面子都不给?哥哥我在永安做事,大几万的生意!” 他忽然反应过来,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陈东莱,见他衬衫短裤,衣着朴素,不经从鼻腔中流出一声“哼哼。” 哪来的乡巴佬,敢和自己抢女人! 他自信满满。这种事情自己在永安已经做了好几次,隔三差五就有女孩子上钩,心甘情愿成为自己的“临时伴侣”。 至于女孩子身边的男伴?给认识的好友说一声,拖到江边打一顿,马上就老实了。 见识到自己男友挨打后跪地求饶的窝囊模样后,她们自然就知道,应该心甘情愿地跟着有权势的人。 这时候再对她们说点甜言蜜语,很快就能让女人对自己死心塌地。 长发年轻人又瞟了一眼明月照的俏脸,随即在衣服兜里翻了翻,找到了一张满是油渍的名片,递给明月照。“你在哪里下船?哥哥请你吃火锅哟。” 陈东莱回忆往事,一时之间思绪百转。他伸手接过眼前男子递来的名片,“罗耀祖,”他顿了一顿,“江安省永安县供销社职员。不好意思,我是她男朋友,她对你不感兴趣。”说罢,用手环住了明月照纤细的腰肢。 陈东莱的言语把罗耀祖听得怒火中烧,“是你女朋友又怎样?”只见他弯腰伸手,向明月照身体的方向探去,“有男朋友又怎样?我偏要当着你的面!” 嘈杂喧闹的船舱在这一刻一片寂静,在交谈中的众人不约而同都转头看向他们。兔起鹘落之间,罗耀祖的手指尖已经触碰到明月照细腻的肌肤了。 前世痛殴了一次罗耀祖,最终被发配到鸟不拉屎的画廊乡,一待就是五年;如果今生能够包羞忍辱,说不定…… “我攮你的亲妈!”陈东莱根本忍不了一点。他靠向椅背借力,曲腿,然后大力往罗耀祖胸前一踹,只见罗耀祖如同一枚炮弹一样,重重砸在了他自己的座位上。 老旧的塑料座位根本挡不住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直接被拦腰折断;破碎的塑料片与罗耀祖的身体继续向后飞行,直到又撞塌了后面一排座位,才将将停下。 “啊啊啊啊!”船舱内爆发出剧烈的喧哗声, “打人啦!”一位中年人大喊。他完全是被殃及池鱼的一方,罗耀祖“腾飞”的身躯把他也撞倒在地上。 “打人喽!”坐在一旁的老太太兴奋地高呼。她在上船的时候被罗耀祖粗暴地推开,差点把自己的蛇皮口袋都弄丢了。眼见罗耀祖吃瘪,他只觉得快意。“打得好。” “打人啊!”船舱内小屁孩激动地呐喊。他只觉得陈东莱那招腿法帅出天际,简直能与武侠剧中的主角一较高下。“再来一脚!” …… 第3章 永安 “都看到是你先动手的。你是明目张胆地调戏女性,我给你讲,”穿着制服的光头警察用食指敲了敲桌面,“放在七八年前,你这是要枪毙的。” “冤枉啊!”罗耀祖擦了擦眼泪,但是看了看旁边双手抱胸,背着蛇皮口袋的老太太,又看了看趴在陈东莱怀里流泪的明月照,自知无法抵赖,“他把我牙踢断了,啊!” “你也有责任。”光头警察指了指一旁的陈东莱,“太不冷静了,这下,把人给踢坏了。” “依我看,”光头警察拿起笔,在纸上勾画几下,“签个谅解书,互不追究了,要得不?” “要不得啊警官!”罗耀祖抢先抱住警察的大腿,“我牙都被打断了,你看。”说完又张了张血盆大口,只见上颚的一颗门牙确实断了一截。 “那就没得说了。流氓罪少说都要一两年。”光头警察叹了口气。“你这门牙,最多只能算轻微伤,小伙子也就治安拘留几个月。” 罗耀祖面色急剧变换,过了许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和解。”说罢,颓然坐在地上。 如果这是在永安地界,他早就让陈东莱吃不了兜着走了!就凭罗家在永安的势力,搞一个小年轻还不是手到擒来? 但是这里是船上。曦江上客运轮船的治安案件,一般都归曦江航运公安局管辖。这可是堂堂副厅级单位,而且总部设在凌霄省剑湖市。 莫说是永安县领导,就算是石梁地委书记出马,人家也不一定买账。 “你们呢?”光头警官转头看向陈东莱和明月照。 “和解,我们也和解。”明月照急忙说。她是真害怕陈东莱冲动,“东莱,拘留要进档案的!” 陈东莱点了点头。他前世对罗耀祖下手更狠,甚至连肋骨都打断了一条。这不完全是冲动所为。 他在动手之前早已算准,罗耀祖在永安县的能量再大,也绝不可能在曦江航运公安局的眼皮子底下走关系。 而在八十年代严打的风气方兴未艾的情况下,罗耀祖出手调戏女性,绝对有可能以流氓罪被判刑。即便自己把罗耀祖打成轻伤,他也绝不敢冒着坐牢的风险和自己硬碰硬。 …… 永安县,小南门码头。 人声鼎沸的永安城让陈东莱感慨万千。上一世,这座曦江边的小县城因为舞阳大坝的修建而永沉江底。县城被淹没时,陈东莱已经前往京师工作,自然没有机会与从小到大生活的故乡道别。 “在我家住一晚,我订明天上午的船票。”陈东莱对明月照说。他担心罗耀祖对明月照不利,一直留在永安县城肯定会有风险。 “不用担心我。”明月照笑了笑。她已经从刚才的担忧与茫然的心境中缓过来了。虽然陈东莱今天狂暴的表现,和他平时温文尔雅的性格大相径庭,但这却让明月照内心深受感动。同时她的内心也有一丝难以觉察的欣喜,陈东莱肯为她刺刀见红,这也是她魅力的象征。 二人沿着河堤走了一小段路,随后招手打车,坐上了一辆人力三轮,车夫挥汗如雨,一会儿就骑到了永安中学教职工宿舍。陈东莱的父亲陈城是永安中学的数学教师,这是单位给他配的房子。 陈东莱远远就看到母亲梁梅站在门前等他了。车夫刚把破旧的三轮车停稳,梁梅就迫不及待地把二人的行李取下,“总算回来了,做了一桌子好菜。”她看了看车上的明月照,“这位就是小照吧?欢迎欢迎。” “先别给家里说船上的事,之后我会处理。”陈东莱小声说。明月照点了点头,先和梁梅寒暄了几句,而后跟在陈东莱身后进了家门。 “爹。”再次见到父母,陈东莱感慨万千。父亲早在搬离永安老县城后不久就因病去世。母亲没过几年也郁郁而终。 …… “小半年没发工资了,唉。”陈城郁闷地夹起一条干煸四季豆,“委屈你们先吃点素的。过两个月有钱了,就请你们吃顿好的。” “还不发?不是说这星期发吗?”梁梅听到丈夫说又发不了工资,心下窝火,“狗攮的县中学,这都多长时间了?我们医院再怎么穷,给咱护士的工资可没少发!” “文明点儿,人家小照还在呢。”陈城叹了口气。“粉蒸肉可以拿出来了。总得给你们整点硬菜。小照啊,还不知道你家里在做什么工作……?” “唔,他在汇川工作。”明月照咽下一块土豆,含糊其辞。 陈东莱知道,明月照的父亲明镜高此时正担任江安省煤炭工业厅的副厅长。这是极有含权量的岗位。 江安是南方的煤炭大省,许多煤矿的开采审批权都归煤炭工业厅管。她没有明说父亲的工作,显然是担心陈城认为他们背景差距太大。 …… “我听同船的人讲,他爸爸好像在永安县城当官,”明月照躺在陈东莱宽阔的胸膛上,光洁的手臂和白皙的背部露在床被外面。她心中又有些担忧,“会不会打击报复你?” “不排除有可能。所以需要你回汇川之后,给伯父知会一声。”陈东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需求。 上一世他不知道罗耀宗的后台有多硬,只觉得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肯定会被分到核心岗位,所以便没托关系找人为自己走动。 在分配结果出来之后,又顾忌明镜发觉他与明月照的情侣关系,于是打消了求人办事的念头。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幼稚又可笑。面子与前途比起来,孰轻孰重? 这一世,既然有机会留在永安县城,那便绝不能错过。为官三十年,他对“离权力中心越近,进步越快”的道理深有体会。 自己在坪坝州辛苦十几年,也始终迈不过副部级的门槛;政敌只需要在省会汇川市拉拉关系,就能早早在省委组织部长的位置上卡住自己。 因此他打定主意,能留在永安县城,就绝不下画廊乡。至于求明镜高把自己调回汇川市,这样调动难度确实太高,自己也不好奢求。 第4章 分配 翌日下午,永安县人事局。 永安县人事局和劳动局在同一栋破旧的大楼里合署办公。陈东莱听说有的地方已经把这两个职能部分重合的机构合二为一,称为“劳动人事局”。 当然,更为后世所熟知的名字还要在合并社会保障局的职能之后才诞生,即“人力资源与社会保障局。” 到老南门码头把女友送上了返回汇川的轮船,陈东莱径直走到了不远处的人事局。 他走进人事局所在的二楼,只见办事大厅中坐着两个工作人员。坐在左边的中年女性满脸横肉,瞟了一眼轻敲门框的陈东莱,“什么事?”随即低下头,眼珠紧盯着桌面上的报纸。 “我是今年的大学毕业生,想问一问我队分配去向,应该在哪个单位报到?” 陈东莱语气和缓,面带笑容。90年代,机关工作人员的素质远没有后世“放管服”改革后工作人员的素质高。 “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这句话可不是胡乱编造的俗语,而是无数人在机关办事之后的经验总结。 中年大妈似乎没听见陈东莱的话,而是低下头,又看起了正在连载的小说。陈东莱一言不发,站在门口耐心等待。 半晌,她长叹一口气,终于合上报纸,小声说了一句:“烦死了”。随即从桌上叠成小山的文件中扯下来一份,然后扭头对旁边坐着的小伙子说到“小陈,在这一叠找一找。”然后看向陈东莱:“什么学校?” “京师师范大学,陈东莱。” “果然。”正在翻找文件的小陈心头一震。早上局长专门来办公室,指名道姓地要他帮忙找这个陈东莱的档案。 小陈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表格,“陈东莱,京师师大,”他的食指在表格上从左到右滑动,“画廊乡党政办。” 陈东莱在心中暗叹一声。他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只是没想到,罗耀祖的动作居然这么快,昨晚才挨的打,第二天就能精准定位身份,安排好自己的“流放地。” “学校好又怎么样。”中年大妈冷笑着对一旁的小陈说:“来我们永安,没身上不带点关系,就什么都搞不成!” 陈东莱没有再在办公室里纠缠。简单向小陈道谢后,走出了人事局。 …… 永安县县政路1号,县委大楼二楼,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办公室。 永安县人事局局长陈醉同时兼任了县委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 “耀祖啊,我和你爸,你两个伯伯都是几年的朋友,”陈醉喝了口桌上的茶水,“这种事情风险太大,陈叔只能帮你这一次。” “一次就够了。”罗耀祖恶狠狠地说。他现在说话牙齿漏风,这全拜陈东莱所赐。 要不是昨天一个两肋插刀的兄弟偷偷跟踪了那辆三轮车,自己恐怕连陈东莱的名字都不知道,更不可能打听到陈东莱是即将分配的毕业生了。 “等他去画廊乡报到了,我就找人弄死他,千刀万剐。”罗耀祖赌咒发誓。至于那个女人,自己一定会用最下流的手段报复她。 他的话听得陈醉大惊失色,他知道有的事情罗耀祖真的有可能做出来。 “你不要冲动。杀公务员会有什么下场,你根本不知道!”陈醉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替罗耀祖办这个事情了。“这个事情,你伯父到底知不知道?” 陈醉现在很怀疑罗耀祖“假传圣旨”。他觉得不论是身为大哥的县委政法委书记罗岐远,还是县委办主任罗岐勇,都不至于会这么冲动。 至于罗耀祖的父亲,县供销社主任罗岐智倒是有可能。 “说过了,我都说过了。”罗耀祖确实心虚。这件事只有父亲罗岐智、伯伯罗岐勇知道。大伯罗岐远公务繁忙,最近都在政法委加班,根本没机会见到。、 “你要是考上了京师师大,”陈醉叹了口气,“我和你爸。你伯伯说什么都要把你送进地委,送进省委。”陈醉看着眼前的二世祖,恨铁不成钢。但罗耀祖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话只能说到这个份上。 “就只有初中学历的话,我都不方便直接给你安排编制。”陈醉忍不住,多提了一嘴。 只见罗耀祖涨红了脸,起身离开座位,“砰”得一声重重关上了办公室的门。其他办公室的职工被异响惊动,纷纷抬头向副部长办公室的方向张望。 …… 夜,汇川市,江南区,省直机关家属楼。 “整天和齐佳佳在外面鬼混,”中年美妇虽然面容姣好,但是神色不渝,显然气不打一处来,“人家齐佳佳老爸是副省长,不工作也有吃有喝!你爸呢?到现在都没整出啥子名堂!” “只是多耍了一天,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再说了,你不也没工作?” 明月照虽然心慌意乱,但是还在强装镇定。母亲柳颜以前在汇川农行工作,现在早已辞职在家,每天借着丈夫的身份,与一众官太太吃吃喝喝。 至于闺蜜齐佳佳……她是明月照烟雾弹。每次她和陈东莱约会,都会用“和齐佳佳旅行”的理由瞒住父母。这次送陈东莱去永安报到,自然也不例外。 “我毕竟是民主党派,这职位差不多就到这儿了。‘’明镜高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接着说: “这两天多玩玩也没啥,小照,明天记得要去摩托车厂办公室报到了。一天天光在外头耍怎么行?” “知道了爸。”明月照嘴上应声,心中却想着怎么把陈东莱的请求向父亲开口。 直接在母亲面前说肯定不行,她第六感太强,明月照觉得只要让她听见陈东莱的名字,她就一定能猜到什么。 终于挨到酒足饭饱,明镜高把盘子和碗重叠在一起,转身走进厨房;柳颜擦了擦嘴,躺倒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打开电视。 明月照知道机会来了。她也走进厨房,拿起一个盘子,十指纤纤,在盘子上搓揉。 “今天转性子了?”明镜高颇为惊奇。女儿在做家务方面和她的母亲一样懒,总是吃饱了就躺着。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还是有事相求?” “爸,我一高中同学,就是也考到京师那个,”明月照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他分到永安县去了……” 第5章 关系 永安县县政路1号,县委办公楼,县委书记岳望北在办公室内面无表情地放下电话,“小山,让组织部的熊部长来一趟。” 他知道这个忙不可能不帮了。虽然请托人只是石梁地区分管农业的非党副专员,但是就冲分管副专员手里掌握的农业专项资金,自己也不方便拂逆他的面子。 虽然自己不分管财政和经济,但是永安县的财政状况捉襟见肘,这一点县长王藏锋已经多次和自己提过,要求自己节制开销。这种要紧的时候,最不该得罪的就是管钱的上级。 更何况据副专员所说,这个叫陈东莱的小子和省煤炭工业厅的副厅长关系匪浅。 永安是煤炭大县,光是直接从事煤炭开采的职工就有一万多人。“说不定能用用这层关系。”岳望北心中暗道。 少顷,只听见敲门声响起,“望北书记,您找我?” “京师师范大学的一个学生,昨天下午来组织部报道,被分配到画廊乡党政办了。”岳望北把双肘架在办公桌上,身体前倾: “你怎么搞得?!”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县里一年才进几个大学生?你就这么糟蹋?” “毕业生分配是常务副部长陈醉在分管,他兼着人事局局长,”县委组织部长熊朝晖赶忙甩锅,“我马上回去问他。”熊朝晖擦了擦汗,心念急转: “难道是县城名额不够,有人怕被大学生挤走?不可能,县直机关的岗位虽然紧俏,但还不至于抢成这样;八成可能是这个学生得罪人了。只不过,书记都亲自过问了……也不知道走了谁的关系。”熊朝晖按下心中杂念,“望北书记,有没有岗位上的要求?” “县直机关就行,你看着安排。别整到残联妇联工商联那边去了。”岳望北从书桌上拿起一只钢笔,又把桌面层层叠叠的文件扯下来一小叠,在上面勾画起来。 熊朝晖喏喏而退,回到县委办公楼二楼的组织部,径直走到写有“常务副部长”门牌的办公室门口,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而入,“老陈,你怎么搞得?” 陈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见熊朝晖部长连珠炮式的发问:“昨天有个京师大学的学生来报道,你怎么安排的?!怎么给他整到画廊乡去了?!为什么不向我汇报?!” “是京师师范大学,好像是学地理的。”陈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猛然起身,身下的座椅被膝盖弯撞到了身后的墙上,“画廊乡那边在打报告要人。”他顿了一顿,似乎想到些什么,“部长,县委县府有什么指示吗?” “反正都是京师的大学,能有什么区别?”显然熊朝晖文化程度不高,他只知道京师大学和水苑大学,再接着就是汇川大学和石梁师专。 “重点是你把大学生分下乡,让望北书记知道了。”熊朝晖稍稍平复了一下火气,“你给我交个底,他到底是得罪了谁?” “望北书记过问了……”陈醉的大脑像突然短路了似得,失去了思考能力。几秒钟后,大脑重新恢复连接,“罗家,是罗家。” 陈醉伸手抓了抓衣角,又觉得似有不妥,于是把手插在裤兜里;过了几秒还是觉得不妥,于是又抓住衣角,“罗耀祖前天来找我。” “你别急,后面还有得你急的。”熊朝晖看出来副手的慌乱与窘迫,“望北书记暂时没点你的名。这个究竟是罗家的要求?还是政法委罗岐远书记的要求?或者说,只是罗耀祖本人的要求?” “不知道,呃,应该是他本人。”陈醉回想了一下昨天的情景,心下稍安,“他也没提岐远书记。” “那就别管。岐远书记如果有来问,我亲自去说。”熊朝晖也不想开罪这位政法委书记,更不想得罪他背后扎根于永安县百余年的家族。他帮陈醉把椅子扶正,“县直机关还有没有空额?委办和府办呢?” “委办和府办俏得很,委办还有一个编,被望北书记从神女县带来的小杨预定了。其他的话,县广播局有,但是是事业编,肯定不行。”陈醉一边说,一边把桌上的簿子翻得哗哗作响。 “县委史志办太闲,也不合适。教育局缺一个副局长,这个副科级,不可能。喔,机关事务管理局有个缺,”他沉吟了一下,“县招待所的所长退休了,空出来一个编,应该算,呃,正股级。所长编制在机关事务管理局里。” 永安县招待所挂在县招待办的牌子下面,招待办由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一名副局长兼任。 “这个单位应该合适,去了就是领导,怎么说手底下都管着几十号人。”陈醉言道。 “你别诈我,县招待所怎么可能还有几十号人。”熊朝晖冷笑道,“怕是只剩十几号人了。先这样,后面我抽时间给望北书记汇报。” 其实他对这个安排还是较为满意,“一来就当领导,怎么说都不算亏待他了。一会儿记得让干部科下个文。明天让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同志送一送,礼节要做到位了。” 陈醉听见熊朝晖说要向县委书记汇报,赶忙提醒道:“还请朝晖部长在书记面前帮我解释解释,这事情多半是有些误会。” …… “小同志不好意思啊,昨天搞错你分配的单位了。”人事局的大妈一脸谄媚,丝毫没有昨天的蛮横无理。 她脸上的褶子深深陷进肉里,“这么年轻啊,还是名牌大学毕业,谈恋爱了吗?”大妈的两眼似乎在发光,“要不要介绍对象?” 陈东莱只感觉一阵恶寒,“不需要,请问我被分到哪里了?” “机关事务管理局,直接就是县招待所所长!”大妈炫耀似得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对着身后的几个同事说。“一毕业就是领导。”身后响起了几个组织部工作人员的赞叹。 “不愧是大学生。” “我儿子在读江安大学,以后出来肯定也是领导!” “得了吧你,孩子读个江安农专,都给你吹牛成江安大学了。” 县招待所? 陈东莱依稀记得,招待所在2000年左右是归招待办管理。九十年代很多县区的招待办还只是挂名在机关事务管理局下,没有独立成为正科级机构。不过能够直接担任一把手,对他来说也已经有发挥空间了。 前世管一个自治州尚且游刃有余,今生搞定一个招待所难道不是手到擒来? 第6章 招待所 手到擒来个屁! 翌日上午,前往县招待所报到的陈东莱看着“摇摇欲坠”的招待大楼,转过身,向旁边陪同上任的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李鹤龄问道:“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的?” “就是这个情况。”李鹤龄也是无奈,“县财政相当紧张,勉强维持机关食堂运转已经很不容易了,还要拨钱给接待办。 藏锋县长是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八瓣花。招待所这个大楼自从修起来后就再也没维护过。” 陈东莱自认为已经身经百战,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和李鹤龄一道走进了招待所大楼。 所幸这个只有三层的“大楼”还算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至少大堂算是整洁。 招待所的老所长和两个副所长领着工作人员站在大堂。见到两位领导,老所长赶忙迎了上来,与李鹤龄、陈东莱两人握手。随后向二人介绍了招待所的主要领导和工作人员。 三个客房服务员,两个厨师,两个餐厅服务员,这就是全部了?就这点人,还需要配一正两副三个所长? 陈东莱被招待所的低效与冗员程度震惊了。好不容易捱过了宣读调令,送走了副局长,他赶忙找到老所长,“还请您帮我介绍一下招待所的基本情况。” “68年修的,当时已经算很气派的建筑了。”老所长的眼中透出自豪,“当时县委县府大楼也就三层而已。主要就是县里没钱。有钱修楼,没钱整修。很多线路和管道都老化了。”一边说着,老所长一边把陈东莱往二楼引。 “二楼是餐厅,八个包厢和一个宴会厅。”老所长说着把宴会厅的木门打开,掀起了一阵灰尘,引得二人好一阵咳嗽。“怎么样,气派吧?好多县领导都在这里摆过席。” “烂完了。”陈东莱看着结满蜘蛛网的宴会厅,面无表情地说。他转过头,问道“您在这儿工作多久了?” “刚修成就来了,那阵还是老罗书记当格委会主任的时候,六八年。他好像去年还是前年就去世了。他干儿子倒是挺出息的,也是县领导。” 老所长唏嘘了一阵,递了一根雪竹烟给陈东莱,又把自己那根也点上。两人找了块还算平整的台阶席地而坐,一起吞云吐雾。 “六八年的楼,狗攮的,和我一样大。”陈东莱长叹一口气。他总算知道永安县委组织部为什么会直接任命他当所长了,这个领导岗位就算白送给别人,多半也没人会来赴任。他吐了一口烟,“客房状况怎么样?” “能睡觉。”老所长站起身向外走,陈东莱紧跟其后。只见他推开一扇已经被虫蛀到满是坑坑洼洼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还算整洁的床,两个木椅子。打开卫生间的门,隐约能闻到臭味。 “今天暂时没除臭,接待新领导嘛,可能小张有点疏忽了。”老所长搓了搓皱巴巴的手,叹道。 “一周大概能接待多少人?” “十来个,吃饭的会多一些,每天两三桌还是有。一周利润大概三百。”老所长又又叹道。“不够给他们发工资的。已经一两年只发半薪了。员工辞职了好几个。” 陈东莱彻底不说话了,只是猛吸了一口手上的雪竹烟,然后转身下楼。老所长又又又长叹一口气,和陈东莱一道回到大堂。服务员和两个副所长还站在原地。 “请秉难副所长主持招待所日常工作,餐饮与住宿方面,一切服务照旧。”陈东莱没有冒失地进行任何改革,而是点了一个老资格副所长的名字。 他接着对站成一排的职工说道,“所里的财政问题我来解决,争取尽快补上之前的欠薪。” …… 永安县东十字街,罗家大院。 “听耀宗说,昨天好像是行署叶专员给岳望北打的电话。” 县委办主任罗岐勇躺在藤椅上,眼睛微微眯起,大肚腩鼓出一块,远远望去好像一座小山。“非党的专员,岳望北居然也买账。呵。” “勇叔,您帮帮我这一回!陈东莱这吃霉的欺人太甚,我和他无冤无仇,就把我打一顿,牙都快被打掉了!”罗耀祖冲罗岐勇嚎道。“结果居然连画廊乡都没去,还要留在县城里恶心我!” “何必再去结仇。” 罗岐勇冷哼一声。新来的县委书记摆明了不信任自己,也不知道这个县委办主任还能再当多长时间……一想到这里,罗岐勇就一阵烦躁。 侄子哭哭啼啼的声音在他听来就如同恶鬼号丧一般,“你多和你哥哥耀宗学学,人家小小年纪就是行署专员秘书,你呢?” 罗岐勇气不打一处来,“我不用猜都知道你肯定又是在外面欺男霸女。你他妈就这个德行,唉。狗攮的东西。” 罗耀祖一听此话,哭声更甚。“他打我的脸,就是在打您的脸!就是在打罗家的脸!他要是能安安心心当招待所长,那全永安的人都知道罗家要不行了。到时候连街边的乞丐都能上来踩两脚!” “这话倒是,唉。”县供销社主任罗岐智说道。“大哥,得找个办法治一治这个崽子。” 罗岐智也知道,多半是自己儿子在外面欺男霸女,结果踢到了硬石头。但一想到昨晚妻子看着耀祖的伤口抹眼泪,他就恨不得把这个大学生斩草除根。 不就是摸了摸他女朋友吗?又没有掉块肉,至于打这么狠?! “大哥,要不要找……” “先别和岐远说。”罗岐勇果断回绝。“你不想耀祖挨打,就先别告诉他这些。这小子我会处理,翻不起什么大浪的。” “是!谢谢勇叔。”罗耀祖一听此话,自然是大喜过望。叔父是县委办主任,虽然没进常委,但是收拾一个小小的招待所长,难道不是易如反掌? 等到陈东莱这小子锒铛入狱,他身边的这个美人……,一念到此,罗耀祖不禁咽了咽口水,想到明月照修长皎白的长腿,又不禁心头一阵火热,脑海中尽是淫靡的场景。 “早知道多努把力,在岳望北来之前就把县委常委给落实了,现在搞得不上不下。”罗岐勇盯着院子里的橘树神游天外。只是岐远已经是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自己便绝无可能再升任县委常委。 地委肯定不会同意两个兄弟同时把持永安县的权力要津,哪怕只是血缘稀薄的族兄弟。 他们之前早已拿定主意,把罗岐远运作到临近的神女县或者汉桓县,等到自己解决了县委常委,罗家就算是有两个副处级干部了。但是随着新县委书记岳望北的到来,所有安排都被打乱。 “这个县委常委,只怕是没指望了。” 罗岐勇叹了口气,看了看旁边陷入幻想的罗耀祖。 “这个蠢货,只怕是也没指望了。” 他又又叹了口气,看向了庭院里的橘树,这棵树是祖父从平原省到江安逃难,落户在永安时种下的。 “这罗家……”他想了想还在给行署专员当秘书的罗耀宗,“应该还是有指望的。” 想罢这些,罗岐勇终于安心地闭上眼睛,在藤椅的怀抱中进入梦乡。 第7章 要钱 永安县县政路2号,县政府大楼,八楼会议室。县政府大楼是1990年才竣工的。楼高九层,玻璃幕墙,耗资800万,几乎掏空了全县的家底。 老县长薛志斌在大楼竣工前就被调任县人大主任,再也没有机会享用自己的“杰作”。 “上年度财政收入1600万元,截止目前已经支出了1100万,这还只是7月份。”常务副县长薛楼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这样下去只怕撑到十月份都难。” 大会议室的风扇在众人头顶吱呀叫唤,但是却似乎没给众人带来任何凉意。 “四大行怎么说?中行呢?邮储呢?” 发话的是永安县县长王藏锋。和眼角出现皱纹的薛楼相比,他实在是年轻得过分。35岁的县长,在江安省乃至整个华夏都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去年就在说不借了。三月份我跑了好几趟,凑了两百万把县里几个煤矿公司的工资结清。现在他们说什么都不肯借了。”薛楼瘫在椅子上,用手敲了敲已经掉漆的会议桌, “农行的李行长还骂我是讨口子,狗日的,我都不敢还嘴。中行说除非把去年欠的钱还上,不然他们一分钱都不给。邮储够意思,给了20万,但是说必须要十分息。我谈了好长时间才谈到八分。” 王藏锋把金丝边眼镜摘下,用手抹了抹额头。去年年末他到任的之前就早已了解永安县的财政状况不佳,没想到这才年中,就快没法过日子了。 公务员工资,教师工资,县医院还要维持运转……王藏锋知道县医院已经两个月不敢开手术了,因为没钱更换早就破败不堪的麻药设备。 县属国企就更别说,几个煤矿又欠了一屁股三角债,书记和矿长常年在隔壁的凌霄省和平陵省讨债,连正经酒店都住不起,只能在青年旅社打地铺。 “我当然知道县财政状况不好,但是还请王县、薛县和各位拉我们一把。”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蒋楚才哀求: “县中学的教师已经大半年没发工资了。现在还只是在县里闹闹,他们说再不补上,明天就去地区闹,还要去省里闹。”他犹豫了一下,“一小和二小的老师也只发了半薪,县财政能不能……?” 王藏锋当然知道这些高中老师有多大胆量,光是看着楼下县政公园里乌央乌央的人群都能感受到他们的愤怒。真把他们惹急了,别说地区行署,江安省府都能给你堵上。 “楚才,我这边先解决60万,先用40万把这半年多的工资补上,邮储借来的20万来补后半年的工资。小初中老师那边还请和教育局、各学校的领导干部先稳住,翻了年再发工资,我们还能宽裕一点。” 蒋楚才大喜过望,“我这就向望北书记汇报!”说罢便匆匆离去,留下满面愁容的众人。 …… 江安县,县政公园。 岳望北的桑塔纳停在县政路上,他正在隔着车窗观察在公园里静坐的县一中老师们。不一会儿,只见秘书杨小山带着一个瘦小的中年男子拉开车门,中年男子俯下身来,正是副县长蒋楚才,“书记,藏锋县长那边挤出40万补欠的工资,另有20万发下半年。” “够了。我知道了,上车和我等着。”岳望北挥了挥手,叫来旁边站着的秘书杨小山,“和机关事务管理局说,整点饮料什么的送过来;县医院派几个人来,中暑药准备好。给公安的同志那边说,公园现场的民警不要配枪,警棍也不许用。出了县府路,如果有街溜子想趁乱打砸抢,就地抓捕,严惩不贷。”他一一嘱咐完,等杨小山复述一遍之后,点了点头,关上车门,抬起手看了看表,转头对旁边的蒋楚才说: “再过一个半小时,等到四点整的时候叫我。”说罢便闭上眼睛,在司机和副县长讶异的目光中睡去。 …… 县政公园内。 “县里面到底是什么意思!”,一名年轻教师悲愤地大声说,“我们夫妻从汇川毕业,千里迢迢回永安教书,结婚一年了,居然一分钱都没攒下来!现在买菜吃饭还要找我爸妈借钱!” 一旁的年轻女教师一边抽泣,一边哽咽道:“老人家凌晨起来挑菜,被三轮撞倒了,现在还在县医院,我们连医药费,医药费都付不起。” 她说罢大哭起来,周围的老师也群情激愤,“狗攮的玩意,还钱!” “还钱!” 呼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连不远处的曦江水都被震动了。 半小时过去,教师们呼喊的声浪逐渐减小。日头到了最毒的时候,众人只能三五成群地围坐在树荫下。 “县里好像真拿不出来钱。”县中学高二年级主任对旁边的同事说。“我听说前年财政就很紧张了。”他一边摇着扇子,一边说。“能补一点是一点吧,小红老师家里还有个病人,咱各自凑一点,帮人家把这个难关过了。你说对吧,小红?” “就两个要求,欠的工资补上,下半年工资的保证发。”旁边的年轻女老师摇了摇头,“做到了我就回去,不然我就住在这儿了!” 说罢,她不顾形象,掀起衣角擦了擦汗,“渴得不行。” 一旁的同事递来一个装着绿豆汤的塑料碗,“小红老师,县里发的,说可以随便取。” 女老师接过塑料碗,“还算有良心,就一点。”她把碗里的液体一饮而尽,感觉县领导其实也不是那么坏,说不定是真有苦衷呢? 但是仅凭一碗绿豆汤就想把自己打发走?绝对不可能。别说小小一碗绿豆汤,琼浆玉液都不行。 又等了一个小时,教师们已经累得快瘫软在地上。只见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公园里的老师们终于见到了县委书记。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剃着寸头的中年黒厮大步流星走到人群中央,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了公园的一块石头,大声说: “县中学的教师同志们,我是岳望北,永安县委书记!县委县政府已经决定,”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拖欠工资总额40万元,一律补发!” “好!!!”人群中一片欢腾。欢呼声过后,只听人群中有声音叫道“那今年要是还拖欠工资,怎么办?!” “对啊!”人群又开始骚动,“今年的工资要提前发!”,众人愣神了一阵,然后齐声喊道:“提前发!提前发!”只不过呼喊声有气无力,显然和刚来时的群情激愤相距甚远。 “同志们,县财政捉襟见肘,”石头上的岳望北挥了挥手,“提前发我们做不到,县府这边还有20万,这笔钱先交给县中学,由县中学在后半年按月支付。” 台下又有人扯着嗓子大叫道:“20万才不够下半年的工资!” 一听此言,岳望北瞟了一眼人群,记下了刚才屡次趁乱挑唆群众的几人的服饰,他把杂念按下,清了清嗓子,“20万确实不够,但是县委县政府现在只能多拿出20万。我在这里承诺,下半年如果还有拖欠的工资,翻了年我们一定补发!希望大家能理解县里面的困难。” 众人一听此言,自知县委已经做出最大的妥协,再闹下去怕是吃力又不讨好。加上酷暑难当,大家附和几声,也就各自散去了。 第8章 补发 “砰” 岳望北拉上老桑塔纳的车门,“小山,查到是谁了没有?” “其中两个人服色太大众,难以辨认,另一个穿红白条纹衣服的,据副校长指认,叫郑銮,是县中学的数学老师,妻子在供销社工作,是……”杨小山喉头滚动,“是老宣传部长肖全安的远房侄女,和肖蔗老书记也有关系。” 岳望北没有发话,于是车里一阵沉默,只剩桑塔纳发动机的轰鸣声。 80年代初,肖蔗在永安县担任了5年的县委书记,树大根深,现任的县领导中也不乏他的门生故吏,小一辈的肖望甚至已经担任了县委常委、宣传部长。 岳望北知道,多半是在三大煤矿改造的事情上得罪了这位老书记。因为煤矿工人讨薪,他在今年3月撤换了梅山煤矿的经理。 当时小山提醒过,这位经理和肖蔗书记关系匪浅。没想到……。一念至此,岳望北心中暗暗警惕。 “不过死老虎一只。”岳望北笑道,“活老虎我都不怕。” 杨小山不敢接话,于是迅速转移话题,“书记今天怎么知道会有街溜子趁机闹事?刚刚县公安的秦局长来电话,他们在十字街那边抓了十来个人。” “大部分警力部署在县政路,有心人知道了肯定会有反应。”岳望北声音平淡,“只要让他们把事情闹大了,不怕地委和行署那边不知道。这些混子,我不用想也知道背后有人。”他把空调的拨片往上调了一些,对准自己。 “那,书记今天为什么要等到四点才出手?难道不应该尽快平息事态,避免影响扩大吗?”杨小山还是心存疑问。 “再而衰,三而竭。”岳望北笑道。“你会懂的。” …… 永安县,人民路,县招待所。 “下水道肯定要换,电路倒是还可以用,只换二楼的一部分就行。”一身蓝色咔叽布工装的老师傅对陈东莱说道。 “管网加在一起的话,至少两万。这楼,我觉得设计就有点问题,让我来做的话,五十年都出不了事。” 管网两万,外立面一万多,内设装修十万起步,没二十万,基本上拿不下来。陈东莱默默计算支出。 二十万在1990年是一笔巨款,够养活几百名知识分子小半年。这个年代,普通工人的月收入也不过一两百出头。 送走了老师傅,只见招待所的几个服务员已经站在大堂等他了。为首的女孩是客房服务的领班杨小金,穿着浅灰色的列宁装,衣带束起纤细的腰肢,勾勒出曼妙的身材;一双桃花眼伴着笑眉,显得俏皮可爱。只见她朱唇轻启,“东莱所长,之前答应的工资到现在还没发放,一共欠了一年零九个月的半薪,”她把手背在身后,“一共是一千一百二十。” 陈东莱感到一阵头疼,财政压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你们几个呢?也是一千一?” “两千五”“一千八”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阵,最后报给陈东莱一个总数,“九千六百五十。”厨师长说道。陈东莱手上一分钱也拿不出,只能开空头支票,“下次,下次一定。” “下次下次,下次是哪一次?”杨小金柳眉倒竖,“家里都快断粮了,再不给个说法,让我们怎么过活?”她的话引起众人一阵附和,几个女同志七嘴八舌地吵开来。厨师长马上接过话茬,“我听说县中学今天……” “打住打住。”这句话可算拿住了陈东莱的软肋。就算是岳望北、王藏锋也只敢让教师们在自己辖区内闹一闹,真让人跑到上级单位门口,那后果可严重太多了。“两周之内,全额补发。”陈东莱承诺。他已经有大致的筹款方案了。 …… 永安县东十字街,罗家大院。 “他真拿得出手。”政法委书记罗岐远把外套递给妻子,“公安局想多配一辆桑塔纳,方便下乡查案,就十八万,他吝啬得和守财奴一样。一会儿说‘开伏尔加也一样’,一会儿又说让大家克服一下,就用青龙摩托。结果今天,一天花了六十万。”罗岐远脱掉皮鞋,走进屋内。 “这不是火烧眉毛了嘛。”妻子叶小玲一边把皮鞋码好,一边接话道。她目前是永安二小的副校长,“我们也几个月只发半薪了,你要不找个时间去说说?年轻老师整天来我办公室闹。呵,这钱能给县中学,不能给我们二小?” “都没钱,哪来的钱。”罗岐远长叹一声,靠在沙发上。妻子是他在五年前再娶的,当时还只是刚入职永安二小的语文老师,短短两三年时间就被他运作到副校长的位置。 只不过职务虽然涨了,情商倒没涨。永安中学是省重点中学,在全石梁地区都有赫赫威名,每年都有数人考上京师大学和水苑大学,岂是你小小的二小能比的? “岐远,你没和新书记和县长关系不好吧?”叶小玲一脸担忧,“是不是他们要整你?” “没有的事。”罗岐远按了按太阳穴,“老肖书记的秘书在梅山煤矿当经理,他给撤了。”一想到这一节,他也倍感头痛。 不论是提县公安局局长,还是政法委书记,老县委书记肖蔗或多或少都助他了一臂之力。在外人看来,他早就是老书记派系的一份子了。这种时候,真能置身事外吗? 老书记县长双双退休,本以为新书记县长都会从永安本县产生,自己说不定也会更进一步。谁知新县委书记是从神女县调来的,新县长更离谱,居然是从团中央下派的。 一般来说,县长继任书记,专职副书记继任县长,这种顺位继承在一二把手选任上较为常见。而如果一把手是调任而来,二把手由本地产生,对本地干部群众来说,也较容易接受。 然而永安县的一二把手居然都是外来户,永安本土的干部在这次调整中颗粒无收。 罗岐远虽然在乎能不能更进一步,但是更想知道,他们究竟触动了地委的哪根神经,让地委在永安县的人事安排上如此不给面子? 不就是修了个新政府大楼?至于吗? “我过两天给薛楼提一嘴,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学校批一笔钱。”罗岐远嘴上说着话,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他不想和岳望北顶着干,都说流水的县令,铁打的小吏,忍个几年把这两尊大佛熬走,永安县还不是自己人说了算?只不过岐勇的县委办主任当不长了。 叶小玲一听到有钱拿,终于眉开眼笑。她在罗岐远身边坐下,随后搂住丈夫的脖子,往他干枯又长着皱纹的脸上亲了一口。 罗岐远嘴角微翘,“对了,岐勇昨天问什么来了?” “没记住,嗯,好像说是他和一个小孩有过节。五十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打架……” 第9章 合金会 永安县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肖家。 肖蔗的堂兄曾在60年代担任过县委宣传部长,肖家的传奇也自他开始。到八十年代初,在堂兄的庇护下,官运亨通的肖蔗一路晋升,担任了永安县委书记。 肖家在此时达到极盛,每日在广播局职工楼前徘徊的各级领导络绎不绝。 等到肖蔗卸任县委书记,转任石梁地区人大副主任后,这里便“门前冷落鞍马稀”了。 直到两年后,肖蔗的侄子肖望担任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肖家才稍微恢复了元气。 “何必跟他顶着干呢?”身着丝质睡衣的中年美妇高声道,“地委的意思还不清楚吗?怕是早就对我们有意见了吧!” “不干他怎么办?就让他白白把铁达总经理的位置拿下?”肥胖的中年男子瓮声瓮气地说。他是肖蔗的儿子,现任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肖长秋。 “他今天拿下铁达,拿下梅山煤矿,明天呢?峡山煤矿、乾溪煤矿呢?”肖长秋硕大的腹部和他的情绪一般一上一下,起伏不定。 “这不是分点钱、分点利润的事情。”肖长秋叹气说。“家里靠这几个煤矿……赚了太多。到处都在用钱,爹打点关系要用钱,小望打点关系要用钱,给你打点关系要用钱,大利去香江留学也要钱。要是被岳望北翻出来,我们都没有好下场。” “你真的认真去找他谈过?”美妇俏眉紧皱,“我看你是不舍得出好处吧!”她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不是我去的,是铁达去的。”肖长秋的眼神飘忽不定,“塞了一万,人家根本不收。袋子都没打开。这转业干部根本不懂县里的规矩。” “说什么都晚了。”一旁的老人发话。他剑眉星目,即便白发横生,也自有一股气势,正是石梁地区人大工委副主任肖蔗。“不买账就不买账。大不了,几个矿都让给他。” 老人大手一挥,“过几年还不是要走?等小望提起来了,永安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不是让不让的问题。”美妇大急,“您怎么还没明白呢?这几个矿让出去,我们就经不起查了!这就是咱们的卵蛋,岳望北只要捏一捏,我们就要心惊胆战。” “笑话。”老人嗤笑一声,“你知道石梁上一个被搞掉的副厅级干部是谁吗?” 美妇和肖长秋都默不作声。只听老人高声道:“柳刚,行署副专员,没听说过吧?1978年的行署副专员,被抓是因为贪了曦江河堤的工程款,结果涨水的时候塌了,淹死了几百人!” 老人轻咳一声,“他拿了三百万,总共。我们拿了有十万吗?!给地区、给县里造成了哪些事故?!没有吧?!王藏锋书生一个,说他没拿我信。他岳望北就一定干净?!在神女县当县长的时候,恐怕也没少拿吧?!” “十万?”肖长秋苦笑一声,“翻七八倍吧。” 既然老爷子亲自发话,那就肯定不能再动手了。只是就这么干看着岳望北把自家的势力一个个拔掉? 肖长秋只觉得不甘心。明明在永安称王称霸了这么久,明明上一任县委书记蒋文杰也对老爹和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明老爹还有能力和岳望北碰一碰…… …… “贷不了。”永安县农业银行,业务员言简意赅地对陈东莱说。“请回吧。” “抵押物不够的话可以再凑嘛,何必现在赶人。”陈东莱好声说道。“再说了,如果你们银行拿不出来这笔钱,那报个数也好啊。” “不是抵押的问题。”业务员扶额。昨天行长特意交代,不能给县招待所贷款。虽然不知道行长为什么这么吩咐,但是为了自己的能够顺利转正,行长的命令必须无条件执行。 “明白了。”陈东莱知道,不是抵押的问题,那就是政治原因了。他跑遍工农交建四大行,没有一家愿意贷款。有的银行还愿意编个理由,有的银行甚至都不想敷衍一下。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各大行都受到了政治压力。但是他完全不担心,因为还有一张牌没出。这张牌多半在罗家的视野盲区内,被发现的几率小之又小。 …… “吕就简?”陈城摘下眼镜,“过年的时候来送过东西,怎么想到他了?我记得是在县合金会当副经理。” 他把报纸叠在桌上,“是个不安分的学生,但是成绩好得很。” “熟吗?能不能引荐?”陈东莱心下一喜。既然能来拜年,那多半能谈下来。 只见陈城走到家里的座机前,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本,翻了好一阵才找到号码,一阵寒暄过后挂断了电话。 “让你现在过去。”陈城放下电话,对陈东莱说:“你要借,还是单位要借?” “单位,你别担心,搞不出事情来。”陈东莱听出了父亲语气中的担忧,安抚道。“县政府还欠着四大行几百万呢,也没见他们去把县府大楼占了。” “发薪要趁早,”陈城好心提醒道,“我们学校也是好长时间不发工资,嘿,”他拿出手在空中比划,“把县政路都给堵了!可惜我们高三老师轻易走不开,不然……” …… 合金会驻永安县城的办事处坐落在环城路上。没办法,诸如东十字路口、西十字路口这种天然的商业中心的好位置,早就被县城的局行部委占满了,合金会只能挤在城郊。 陈东莱走下人力三轮车,只见一个穿着不合身灰色西装、地中海发型的中年人满面笑容地迎上来,“是陈老师的娃儿吗?” “吕叔好,这么快就功成名就了。”陈东莱热情地同吕就简寒暄。 上一世他只见过吕就简一次,就是在永安县殡仪馆瞻仰了吕就简的遗容。 1995年合金会的窟窿被捅破,各地县的合金会纷纷陷入挤兑危机,吕就简没能承受住打击,在县农行大楼一跃而下。 由于生前没有子女,葬礼还是班主任陈城和几个同学一起操办的。 陈东莱和父亲陈城一起参加了吕就简的追悼会,因而对合金会这个金融机构印象深刻。 合金会的组织结构类似于规模较小的乡镇农村信用社,在90年代初风靡全国。凭借远超出银行的利息,合金会吸收到了大量农民存款。 它的功能几乎与银行一样,吸引存款和发放贷款。但由于管理不到位,发放出去的贷款很多成了坏账收不回来,还为一些别有用心的管理人员以贷谋私或侵吞公款提供了便利。 部分乡镇乃至于县区财政也频繁从合金会里借钱(当然是有借无还),酿成了巨大的金融风险,最终被中央取缔。 “那当然比不上大学生功成名就。”吕就简苦笑,“说是县合金会副经理,其实只不过几个乡镇合金会凑一起的代理人而已,平时帮他们找找业务。” 这正是陈东莱选择合金会的原因。罗岐勇作为县委办主任,在外人眼中,几乎就是县委书记的化身,各大银行虽然经常不理会分管副县长,但是县委书记的面子或多或少要照顾到。罗岐勇给各大银行打个电话,没有人敢不给这个脸。 虽然商业银行无非只有工农交建中邮几个,但是罗岐勇需要一个个给行长打招呼,已经相当麻烦。而全永安县大小乡镇足有几十个,每个乡镇几乎都有合金会,罗岐勇绝不可能一一照顾; 即便罗岐勇通知到合金会在县城的经理,也没多大作用。因为县经理只负责承接县城的贷款业务,真正掌握实权的,还是各个乡镇的合金会。陈东莱只需要多跑几遍乡镇,也能拉到贷款。 更何况,合金会主要在乡镇开展业务,它在永安县城的金融机构中存在感稀薄,连分管领导都不一定能记得起来还有这么个机构。 从吕就简现在热情的态度来看,罗岐勇显然没有给合金会打过招呼。 机不可失! 第10章 借! 0010借! 永安县环城路,县合金会驻永安县城办事处。 “二十万,要好几家乡镇合金会才能掏得出来。”吕就简把身下的皮椅转了半圈,伸手在椅子的真皮扶手上搓了搓。 这个带旋转功能和小轮子的皮椅是他专程从松江市定制的,光是走货船运到永安,就花了小一千元。“或者我让梅山镇和峡山镇凑一凑,足够了。你的抵押物呢?” “地皮,人民路上的地。”陈东莱言简意赅,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这种行为放在几年前简直称得上天方夜谭,土地都是国家的,怎么能被抵押? 好在两年前通过的立法明确了“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的条例,这才给了陈东莱机会。 “胆子真够大的,简直不像是陈老师的娃儿。”吕就简笑了笑,他对人民路上的地皮很感兴趣,合金会在永安县城的办事处才开始营业不到半年。 一大帮子人现在挤在偏远的环城路的一个二层小楼里,透过窗子就可以望到对面的农田,位置确实太偏了。 如果能在城区中心的人民路上找一块地当办公楼,那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这样不仅单位有面子,还能提升合金会在县城居民中的知名度。 要知道,合金会的名头只在乡镇中响亮。县城的局行部委、县属企业几乎都还没怎么听说过合金会的名头。 吕就简脑子里想着人民路上的繁华,手上翻了翻陈东莱递给他的文件,眉头紧皱,“毕竟算国有资产,你一个人能够做主吗?” “我作为一把手的权力是无限的。”陈东莱答道。 吕就简的眉头慢慢舒展,“那就行。”他不怕县委县府反悔,之前借给县政府大几十万盖新大楼,结果到现在连利息都不还,我拿你一个招待所的地皮又怎么了?只许你县委州官放火,不许我们百姓点灯? “八分利,我们给客运公司、塑料公司和几个煤矿的利息都是八分。”他把文件合上,拿在手里,“经营状况差成这个样子,八分利已经算对得起你们了。” “看在我爸的份上,吕叔。”陈东莱虽然有信心把招待所从泥潭里拉起来,但是八分利确实太高,甚至有可能影响招待所后续的生产经营。 其实八分利对他来说也不算高,前世他在当常务副州长的时候,那可是十分利的贷款都咬着牙签过字。 “你这娃子,唉,六分。”吕就简叹息一声,“回去代我向陈老师问好。读书的时候太皮,早知道……”他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叫来了助手,嘱咐小助手认真审核陈东莱带来的文件,拟一份贷款合同。 …… 永安县,东十字路口,罗家大院。 “四大行都打了电话,邮储也没落下。”罗岐勇声音低沉,“过几天找两个员工讨个薪,我再让肖长秋那边策应一下。他刚好在机关事务管理局当局长。” “让长秋叔开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他开除了!”罗耀祖挥了挥拳头,又兴奋地说,“让他到街头当讨口子,哈哈哈哈。” “蠢材。”罗岐勇丝毫不给侄子留情面,“你知道开除一个行政编有多难吗?能把他招待所长的位置拿下,已经足够了。” 伯父的言语引得罗耀祖一阵沉默,二人相顾无言。半晌,只听罗岐勇开口:“我昨天和耀宗通了电话,他消息灵通一些,说地委多半是准备安排我去县政协了。”他叹了口气,奋斗到五十五岁,终究是只能在二线解决县领导的身份。 “那怎么办?”罗耀祖惊到。他虽然纨绔,但是对基本的组织程序还是有所了解的。“岐远伯伯也五十三了,那我们家怎么办?” 他没来由地生出一阵恐慌。叔伯都退居二线,自己还怎么继续在永安县作威作福? 罗岐勇心中也顾虑重重。他知道,最有出息的侄子罗耀宗,现在才刚刚在地区行署综合科解决了副科级待遇。 虽然前程远大,但是距功成名就、庇护家族,仍然相距甚远。一旦他们二人双双退休,恐怕罗家在永安县的影响力只会大为衰弱。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展示实力。把陈东莱杀鸡儆猴,能防止其他势力窥探罗家的利益。 当然,如果罗岐远能在退休前解决县人大主任或者县政协主席,那情况自然大有改观。 …… 永安县人民路,县招待所。 “通知王秉难副所长和鲁国华副所长,通知所有在岗的所有职工。”陈东莱大步流星踏进招待所,对在大堂打扫卫生的几位服务员吩咐道,“发工资了!” “好耶!”杨小金和几位女服务生一蹦三尺高,急急忙忙往二楼和厨房冲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呼喊到:“发工资了!发工资了!” 负责餐厅业务的鲁国华正坐在办公室内打盹,骤然听见楼道内传来异响,没等他揉揉惺忪的睡眼,办公室摇摇欲坠的木门被“砰”的一声踹开,“鲁所长,发工资了!” 工资?鲁国华心下疑惑,他记得老上级县供销社主任罗岐智昨天才和他说过,招待所绝不可能从银行贷到一分钱! 他只用安心在办公室里坐着,过几天煽动几个缺钱的员工讨薪,等到陈东莱被免职了,所长的位置就是他的。 陈东莱得罪了罗耀祖,不仅仅是得罪了县供销社主任的儿子,更是得罪了县委政法委书记的侄子,县委办主任的侄子! 但是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发薪!他从哪里搞来的钱? 鲁国华心下一急,步伐加快,片刻后竟然小跑起来。只听见楼道内还有服务员在用座机给家里打电话,“发工资了哥,咱家有钱了!” 紧赶慢赶到了楼下,只见陈东莱已经开始给员工发钱了。鲁国华看到每个员工脸上都乐开了花,只好强装镇定,从耷拉着的嘴角挤出一抹笑容,“太厉害了所长,哪里搞来的钱?” “隔壁县拉关系搞来的。”陈东莱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红包递给他,“你的那一份。”说完对这位“勤勤恳恳”的副所长笑了笑。转过身,把下一个红包递给厨师长。 …… 回到办公室,只见鲁国华面色懊恼,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县供销社的电话。他很想问问自己的老领导,十拿九稳的事情怎么还能出差错? 第11章 怎么可能 东十字,罗家老宅。 “怎么可能?”听完罗岐智的讲述,罗岐勇表示难以置信。他急忙把手头刚打燃的黄鹤楼按进烟灰缸。“四大行,哦不,农行和邮储,连信用社我都打过了电话。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没在县里借。” 他眼神飘忽,心念急转,感觉好像抓到了答案,但又说不出来。 “真的是在邻县?”罗岐智问道。跨地区贷款这种事情风险太大,罗岐勇摇了摇头。“不排除邻县的可能,当然,说不定是在地区呢?” 跑到石梁去贷款?倒是真有可能,永安毕竟是归石梁管,放贷也属合理。罗岐勇走到书房的座机前,拨通了侄子罗耀宗的电话。侄子在地区行署办工作,消息比他灵通得多。 罗岐智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着推门而入的罗耀祖,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陈东莱借到钱了。” “什么?!”罗岐智的话对罗耀祖犹如晴天霹雳,“他去哪里借的?不是说早有安排吗?”罗耀祖发出来急迫又尖锐的声音,“那现在怎么办?” “慌什么。”罗岐智扶住儿子的肩膀,把他按到沙发上。“两万工资而已,补得上欠款,补得上以后吗?” 罗耀祖知道之前策划用欠薪煽动招待所职工的计划已经泡汤了。他神情颓然地躺倒在沙发里,但是忽的想起陈东莱在船上给他的那一脚,又不禁怒火中烧,向父亲问道“现在怎么办?” “等着。”罗岐智的声音透露着疲惫,“失手了就等下一个机会。如同狮子搏兔,我们可以失败很多次,但是陈东莱只能失败一次。” 父子谈话间,只见书房的房门已经打开,罗岐勇对他们二人说到:“耀宗说这两天就去问,让你们别着急。”他的声音透露出自信,“大不了要求补充抵押物。陈东莱总不可能把自家的房子也抵押了吧?” …… “早上才听说县中学老师的工资都发了,下午咱们就发了工资。”杨小金粉面含春,嘴角的笑容控制不住,眉毛弯成了浅浅的月牙。 “好像说是从邮储银行借的钱。”厨师长补充道。他已经彻底被这个年轻的领导折服了。老所长当了二十年一把手,从来没从银行里要出过一分钱。 在他看来,借钱简直是罪大恶极的事情,多借一分钱,他晚上就睡不好觉。 县中学的工资是邮储补发的。陈东莱听着厨师长话中的信息,心中凛然。原先的猜测被证实,各大银行或多或少都还有存款,只是不愿意借给招待所。这说明要借钱的信息早就被人得知了。 那么信息是从哪里泄露的?王秉难?还是鲁国华? 或许明天就能有答案了。陈东莱想着。他在这里耍了一个把戏,下午发工资时,他与王秉难和鲁国华两个副所长都谈到了这笔钱的来源。 他对鲁国华说,钱是从邻县借的;对王秉难的说辞是,钱是从汇川农行借的。 这是因为汇川农行信贷部的一名员工是自己的同学,汉桓、神女和其他临近县区的银行,自己也有关系。 只要等到明天,哪边的熟人被问到了发放贷款的事情,陈东莱就知道谁是内鬼了。至于基层员工,陈东莱不排除他们也有走漏信息的可能,但是他们级别太低,想要对他造成困扰,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既然钱到位了,那最好马上开工。陈东莱也知道时间不等人,抵押的地产毕竟是国有资产,肯定会被人拿出来说事。为今之计,只有以快打快,赶在东窗事发之前扭转招待所的局面。 一念至此,他拿起办公室的座机,拨通了大堂的电话。“小金,通知厨师长李义,过两天去临涛采购……” …… 永安县县政路1号,县委办公楼。 县委书记岳望北在一份文件上勾画,只见他头也不抬 ,一边笔走龙蛇,一边对办公桌前恭敬的委办主任说:“岐勇同志,今年五十五了吧?” “是的书记,我是35年10月出生。”罗岐勇嘴上在回答,心里在哀叹。他都能猜到岳望北下一句话会说什么。这一天终于来了,县委常委的职务已经离他远去。 只见岳望北合盖上钢笔,忽然抬起他那剃着寸头的脑袋,“想去人大还是去政协?两边都有位置,我可以给地委推荐。” “人大吧,感谢书记厚爱。”罗岐勇的声音透出无奈。他知道有一部分处级干部完全不会退二线,而是一直在一线岗位干到退休。但是自己显然没有这份待遇。 “对了,”岳望北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罗岐勇说到:“岐远书记和你是什么关系?” “族兄弟。他爷爷和我爷爷是亲兄弟,从平原省逃难来永安的。”罗岐勇向县委书记解释道。这个问题被地委组织部问过,被县委组织部问过;被县委书记问过,被县长问过,被几乎所有的同事问过。 “可惜了。本来还有机会。”岳望北顿了顿,眼里闪出狡黠的光芒,“地委那边过不了。” “唉。”罗岐勇知道,组织上对班子里的亲属关系相当忌讳。正是由于二人的亲属关系,自己才在正科级的位置上常年不得存进。 他从未放弃过希望,家族也尽全力给他提供资源。在送出了数不清的钱,拜了数不清的码头之后,终于在两年前搭上了永安县委书记蒋文杰的线,被提拔为县委办主任。 一般而言,只有资历尚浅的委办主任有可能进不了常委会,但是像自己这种老资格,任正科级十五年,经历了四个乡镇,三个委办局,县委办主任在他眼里只是成为副处级的跳板。成为县委常委,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然而,然而!书记蒋文杰和县长薛志斌,为了修那个县政府大楼,一口气欠了八百万!蒋文杰一走,自己的升迁自然成了镜中花水中月。 “这一生,被岐远耽误了多少时光?”罗岐勇心中暗念,心里想着,嘴上却严丝合缝,只是向岳望北问道:“书记,不知道新的委办主任是谁?我方便和他对接工作。” “神女县的彭北海,后天上午到,你记得准备一下。”岳望北低下头,从桌面抽出一份文件,“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彭北海是他在神女担任县长时的府办主任,终于又能见面了。 第12章 临涛 永安县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肖家。 “罗岐勇退了,说是去县人大。”肖长秋沉声道。“神女县的府办主任彭北海任县委办主任。” “老爷子几次想给他提副县,都没成。”县委宣传部长肖望长叹了一口气。“去年说提,都没上地委会,地委组织部长看到名字就给否了。” “江自流已经提地委副书记了。他当组织部长那阵子,老爷子好多亲信都没提起来。”肖长秋语气中带着一半愤恨,一半无可奈何。地委组织部长,对他来说如同天上的神仙一般。 一旁的肖望只觉得一阵后怕。他是四年前在县委书记蒋文杰手上被提拔为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任职两年后就入常担任宣传部长了。 多亏了伯父肖蔗和当时的新任县委书记蒋文杰关系匪浅,伯父一离开永安,自己就顺理成章得晋升为副处。 想想罗岐勇,政法委书记罗岐远一日不走,他这个族兄弟就一天没有出头之日。这样看来,伯父退二线还是给自己带来相当大的助力。 他转头看了看旁边的堂弟肖长秋。肖长秋是肖蔗的亲生儿子,但肖蔗并没有把他作为重点培养对象。“恐怕长秋心里也怨我。”肖望心中暗道,“若不是我,他现在说不定也有一番成就。” 肖长秋不知道肖望心中所思,相较于自己的前程,他更关心家族利益,肖望在常委会中的影响力是保障家族在永安话语权的根基。他扶了扶肥硕的肚腩,说: “爸的意思是犯不着和岳望北顶着干,但是铁达刚被免职,我担心他是想对家里几个矿上下手。你怎么看?” 肖望作为家里的核心,自然知道几个煤矿都有什么猫腻:“犯不着,哎呀。”肖望轻轻拍了拍大腿,“大伯已经是地区领导,他一个县委书记,说什么都要卖几分面子。 你太紧张了,真想动手?县纪委书记张文强会先和我说的。而且我已经副县级了,”肖望的语气中透露出自信,“地区纪委才有资格查我。至于大伯,那要江安省纪委才够格。” 肖长秋大急,“你别不当回事,党群副书记江自流看我们县不爽挺长时间了,地委书记和他关系紧。”他说话太快,忍不住咳嗽起来。“我听老罗那边的娃儿罗耀宗说的,他在行署办工作,说江自流以前和岳望北都在定南省工作过,老相识。” 好一阵沉默之后,肖望才开口,“我知道了。纪委那边的动向我会盯着。但是县中学讨薪那种事情,不要再搞第二次。”肖望警告道。“你都不知道这有多犯忌讳?” …… 江安省临涛市,曦江,舞阳峡。 陈东莱正和副所长王秉难,客房经理杨小金,厨师长李义三人在客轮的甲板上,眺望着眼前的巍峨壮阔的舞阳峡。陈东莱带上四人,协助他在临涛采购重修招待所需要的家具和材料。 永安县到临涛市,乘车的话,需翻山越岭一整天,而乘轮船沿江而下,只需要五个小时。因此,四人决定乘船。 陈东莱已经知道内鬼是谁了。在汉桓县工行工作的高中同学打来电话,证实了他的猜测。既然鲁国华两面三刀,那他没有丝毫必要多留情面。因此,他在把鲁国华的分管业务调整到无人问津的客房部门、并安排他前往鱼泉市招待所“学习经验”后,带上王秉难一起出发。 “好像说大坝坝址选在那边”,王秉难老手一指,众人的目光随之移动到左前方的江心洲。“说是最少要蓄150米的水。” “150米,那会淹到哪儿啊?”厨师长李义一脸担忧。 陈东莱并没有回话,他知道大坝建成后的水位远不止150米。到时候别说永安县城,只怕石梁市区都要淹没一大部分。 他双手握住栏杆,极目远眺,两岸的群山遮天蔽日,明明还是下午,峡内的光线居然昏暗如傍晚。 前世,水库移民工作开始时,自己已经和王藏锋一道离开江安,在京师工作了。 数年后再重返故乡,从小生活过的永安县城居然早已永沉江底。许多年轻时的亲朋好友也四散流离。不知道今生留在家乡,有没有机会为石梁的百姓出一份力? 陈东莱的思绪越飘越远,丝毫没有注意到临涛市区已经近在咫尺了。四人乘坐的客轮安稳通过长洲水电站的梯级船闸,在江边的第九码头停泊。 王秉难挥了挥手,叫了两个“棒棒”帮大家把行李挑上陡峭的台阶。众人在码头上找了一间茶馆坐下。 “壮观啊,我觉得不比汇川差到哪里去。”杨小金看着沿江一路上繁华的商铺,心生感慨。 “还是比汇川差远了。江安门码头比这里大得多。”李义接过话茬。他之前在汇川当过厨师,私底下还是觉得汇川更繁华一些。 “你这小娃娃,”一旁的老者怒道,“我们临涛哪里比不上汇川?我和你说,国家现在已经把我们,提升成那个什么……?” “计划单列市。”老者旁边的老太太插了一嘴。“哦哦,反正就是副省级城市,和之前江安成立之前的剑湖市一样。唉,以前明明还是凌霄人,去的省会都是剑湖市,坐车可方便了,现在居然还要坐船逆流而上。” “你胡说,汇川83年就升格成计划单列市了。至于临涛……” 陈东莱没再听李义的反驳,他知道江安作为新成立不到三四年的省,确实情况特殊。从平陵省割出来一部分,从凌霄省割出来临涛市和坪坝州,“啪”一下揉在一起,就成了现在的江安。 且不管陈东莱思绪飞扬,身旁几人的热烈讨论把他拉回了现实。 “你这计划单列市完全就是政策给的。”王秉难冷笑道。我去过白鹭市,蛇田市我也去过,那才叫真的计划单列市。说实话,你们临涛还比不上。” 这下,不仅隔壁桌的老头老太太一阵沉默,整个茶馆都沉默了。老板娘一看情况不对,笑呵呵地出来打了个圆场,气氛才逐渐缓和。 “其实我们临涛还是相当发达的,能选上计划单列市也不容易。”陈东莱向老头服软。七八十岁的人了,何必再和他争这口舌之快呢? “也没必要这样说。刚才那位小兄弟其实说的也有道理。”老人家指了指王秉难,“87年我们被划到江安,那毕竟是人生地不熟,本来说好了给副省级,结果都进来一年了,还是普通地级市。” 只见老爷子喝了口桌上的碗碗茶,“当时闹啊,跑江安省委闹,嘿,我们还有领导跑剑湖去闹,闹着要回娘家,说汇川是穷鬼单身汉,我们临涛是外嫁的姑娘,进门前又是许诺彩礼又是许诺三金,进了门就挨毒打。” 老头的话逗得茶馆里的众人哈哈大笑。他继续说道:“当时是我们凌霄的省委书记看我们可怜,去京师多跑了几趟。临涛的干部也在江安发力,才把市委书记送进了江安省委常委会。” “那然后呢?咋成的计划单列市啊?”一名偷听的茶客急不可耐地发问。 “因为中央认为临涛的资源不够。”老者答道。“87年成立江安省时,临涛市和坪坝州被一起带过来了。坪坝州孤悬深山,发展缓慢,身边只够得着临涛市和石梁地区。石梁和坪坝差不多穷,起不到什么带动作用。” 陈东莱前世在坪坝当了七八年领导,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帮老人补充道:“中央本就指望临涛市能带带坪坝州发展。如果临涛都自身难保,那坪坝州一定挨饿受穷。因此,多给临涛倾斜资源,自然是情理之中。” 老者一边喝茶,一边点了点头。放下茶杯,“小兄弟说的对。另一个原因不用我多说,就是门口的舞阳大坝。凭借国家在这个大坝上倾注的资源,我们升格为计划单列市也理所应当。” 第13章 高标准 0013高标准 四人离开茶馆,先在临涛市找了间招待所放下了行李,随后直奔临涛家具城。 这正是陈东莱选择来临涛采购,而非去省城汇川的原因。临涛的家具产业已经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从家具拆装到运输都有了完整的配套方案。这里的家具门类也更为齐全,价格相对汇川而言更加低廉。 “把采购需要的金额用完,不要吝啬钱。”陈东莱叮嘱道。既然把钱借到手了,就没有不花完道理。 他为这次采购准备了十万元,与其让借的钱留在手里发烂发臭,还不如好好整饬一下县招待所,搞个大新闻。 “保证完成任务!”杨小金语气中的兴奋几乎快要满溢出来。购物能让她打心底里生出满足感来。 …… “单人真皮沙发每个八百。一共三十个房间,每个房间两个,就是……”杨小金喃喃自语。 “四万八也太贵了,而且买皮沙发,住客肯定不会认真保养。”王秉难担忧道:“买两百元的单人布沙发完全足够,一万二就能完成任务。” “听秉难同志的。”陈东莱知道王秉难的酒店管理经验更丰富,对住客的心理也有很深入的了解。“公家的东西永远不会被珍惜,这确实是常识。” 陈东莱坐在真皮沙发上想了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要买一对回去。”他转头对王秉难和杨小金说到,“套房不一样,要用最高标准对待。大堂还要加一个长的。” 陈东莱知道,每个地区的五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都住的有贵人。留宿当地的大老板自不必多说,每一个企业家都正在(或是将会)为该地区带来丰厚的经济效益。 其次就是部分县市一把手,因为他们只身赴任,妻儿都不在辖区,家里连做饭洗衣、收拾房间都需要专门请人上门。这种时候,长住在酒店的行政套房就成了他们的不二之选。 另外,酒店的私密性还能掩护行政套房的贵宾从事一些私密的活动。例如说,见一些平时不敢见的人,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 杨小金对布沙发也很满意。在此之前,招待所的房间完全不存在沙发这种东西。摆两张椅子已经算是看得起住户了。 “床就不需要买了。”王秉难心疼陈东莱借来的钱,他已经知道这二十万是抵押了招待所的地产才拿到手的。“回头我让永安的师傅打,他们做的床又新又好。” “一半房间用一米八的大床,剩下一半房间要两张一米二的小床。”陈东莱叮嘱道,“席梦思在这里买就行,小金,你去办。” 杨小金应声而去,留下陈东莱与王秉难两人。只见他神色忧愁,对陈东莱说:“东莱同志,二十万的贷款,年息就有一万六。我们县城真有那么大的需求吗?” “一万六的利息,够发我们全部职工的工资了。” 他用火打燃了一支烟,接着说:“我们县城好像不足以支撑这么高标准的宾馆。” “必定可以。”陈东莱言简意赅,“永安县到现在都没有一家像样的酒店。而永安县城的消费水平已经完全能够支撑星级酒店的存在。” “永安县的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是763元。我们把房费从之前的5元提高到20元——假设30个房间有10间满房,”陈东莱接过王秉难递过来的黄鹤楼,“那日营业额就是两百元,月收入也有六千。” 陈东莱说着,吐出一口烟,“你还漏算了一点。我们是离石梁峡最近的县城,景区每天接待的客流量,最少都有一千人。这其中只要有二十个人愿意在永安留宿,我们的开支就能够保证了。” 王秉难点了点头。他是老永安人,当然了解永安县旅游产业的发展情况。石梁峡的盛景和白马关的历史底蕴在全国范围都称得上家喻户晓,自然也吸引了大量游客驻足。 然而,由于永安县不仅不通铁路,连陆路交通都称不上发达。大部分来永安的游客都是通过水陆交通。 而且,由于永安的石梁峡、神女县的神女峡和临涛市的舞阳峡相距极近,大部分游客都选择从临涛市乘游轮,用三四天的时间把几个景点逛个遍。 由于邮轮上往往都配备了单间以供住宿,甚至还有独立的餐厅可以就餐,游客们根本不需要在永安县过多停留,只需购买石梁山和白马关的门票,在参观游览后返回自己乘坐的邮轮即可。 这种旅游方式对永安县自然是有利有弊。有利的一面是,永安县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大大增加本县的门票收入。 事实也正是如此,王秉难记得,去年永安两个景点的门票收入加在一起足有350万元,占县财政总收入的五分之一。 弊端更明显。由于旅客可以返回邮轮住宿餐饮,永安县的酒店业和餐饮业几乎没有享受到两个国家级5a景区带来的丝毫好处。 陈东莱自然了解永安县旅游产业发展中的弊病。事实上,这一缺陷直到他前世意外身亡时都没能得到解决。但是在这个时间点,陈东莱却有可行的替代方案。“附赠门票就行。”他对王秉难说道。 “附赠门票?住招待所附赠门票?”王秉难不解,“那岂不是还要我们自己负责购票?” 他仔细考虑了陈东莱的提议,思路逐渐清晰,“你是说走关系搞低价票?”王秉难感觉抓到了关键,“这个可以有!” 他是老永安人了,家里也有亲戚在石梁峡和白马关景区工作,经常能让他只用半价买到门票。有时在检票处遇到亲戚本人,甚至根本就不需要购票。 “不是走关系。”陈东莱笑了笑。他知道在这个永安县城,只要有任何违规操作,马上就会被罗家发现,成为攻击自己的靶子。“不是走关系,是和景区签约。” “签一个参观人数合同。招待所保证每年为两个景区贡献固定人数的客流,景区为招待所提供低价票。”陈东莱说道。这完全是互利共赢的方案,任何人来了都很难挑出毛病。 “可是,”王秉难又想到了一个新问题,“这不就是在几大邮轮公司嘴里抢食吗?而且怎么保证游客一定会抛弃邮轮,上岸在招待所入住?” “这个简单。我们的条件更好。”陈东莱很有自信。90年代的简陋的曦江邮轮和后世动辄一万余吨,配备数百个豪华标间、一层楼一个餐厅的豪华游轮不可同日而语。大部分江轮甚至连独立卫浴都没有,住宿条件则更为恶劣。 三等舱一个屋子四张床,上下铺;二等舱才有双人间,但是狭小逼仄;只有一等舱住得像个人。 “二十块钱的住宿费用包含了十块钱的门票,住宿环境还比船上好,不信他们不上钩。”陈东莱拍了拍王秉难的肩膀,随即把手中的烟头掐灭,“甚至可以租个车,把他们的交通费用也包下来。这样更有吸引力。” 第14章 严要求 住宿附赠门票和交通的手段,是在华夏旅游业蓬勃发展之后,被众多景区附近的酒店广为利用的阳谋。陈东莱深知,这一策略只在九十年代初期管用。 到新世纪之后,众多曦江上的邮轮公司纷纷同沿岸的景区签约,不仅低价购买景区门票,还要求乘客必须在船上购买邮轮公司的高价票,不然就以种种手段阻止乘客下船自行游览。吃相之难看令人作呕。 “门票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我有亲戚在石梁山景区售票处工作,他可以代为引荐景区管委会主任。”王秉难自告奋勇。陈东莱已经对他表示出了充足的信任,他总归要投桃报李。 而且自己卡在副所长的位置上这么多年,连公务员的身份都没有落实。一旦小陈所长高升,只要他推荐自己,所长的位置必定手到擒来。 …… 永安县,县政路1号,县委大楼,三楼会议室。 “煤层倒是不薄,我们82年专门找平陵省地质院的同志勘探过,平均厚度在7.3米。” 县煤炭工业局的局长手上拿着文件,站在会议桌前侃侃而谈。一众县委常委听的认真。 “要知道江安省平均煤层厚度只有1.6米,7.3米的煤层已经能在全省排前三名。”局长语气中带着一点自豪,“问题主要是煤层倾角太大。” “省里的平均数据是多少?县里呢?”王藏锋对数字比较敏感,他不喜欢凭感性经验做出判断。 “煤层倾角大于45度的产量占35%。”煤炭工业局长快速瞟了一眼手上的文件,接着说:“省里的其他煤矿平均只占25%。” “你就说需要哪些帮助。”岳望北右手食指在桌面轻敲,左手搭在自己的腿上,“要哪些设备,总共需要多少钱?” “主要是想更换液压支架。老支架都是七十年代采购的,工人用起来提心吊胆。”局长看了一眼长桌上首的王藏锋,和他对视了一下。见县长点了点头,于是接着说: “还有就是胶带输送机。这个是用来运开采出来的煤炭的。”局长深怕一众外行人听不懂,补充了一下机器的功能。“我听说井陉省的大煤矿都换了日本进口的胶带机,造价大概是一米250元。我们如果用井陉那边淘汰的二手货,价格还要便宜。” “这两个设备是主要的,三个煤矿都想换。加在一起总计是530万。”王藏锋没有让煤炭局长继续往下说,而是自己接过了话头,“预计年利润提升96万元。” 听到王藏锋的报价,在座的领导一阵沉默。少顷,常务副县长薛楼发话,“县里大概……”他在纸上写了几个数字,又勾画了一下,“年底如果有结余,大概能剩20万。” “我的意思是,把产值最低的峡山煤矿整个抵押。”王藏锋语出惊人,“我找省建行的同志估了一下,这样能够一口气贷到360万。足够淘汰梅山煤矿和乾溪煤矿的设备。而且,矿上的安全必须严格要求。如果继续使用老旧设备,导致出现生产事故,那就是大麻烦。对工人的生命安全,必须严格要求。” 说罢,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岳望北,二人眼神交汇,显然早就交流过这个提案。这件事实际上也不仅他们二人知道,部分关系近的常委心里也有数了。 “峡山煤矿是县属企业,怎么能拿来抵押!”县委宣传部长肖望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虽然他从来没有经济管理经验,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会上的经济动议指手画脚。 狗攮的岳望北,大家都服软了,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肖望心中愈发不平。他深知王藏锋的建议虽然对三大煤矿有百利而无一弊,但是一旦让县委县府掌握了改造煤矿的资金,自家在矿上的话语权肯定就会减弱。 到时候岳望北随便找个资金监管的理由,往矿上塞人…… 肖望已经不敢想了,他现在只希望全力阻止这个事情。“藏锋同志,峡山煤矿虽然产值不高,但是毕竟还是国有资产。一旦县里还不上钱,矿被省建行查封,你知道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吗?” “能有多大影响?我看无关痛痒。”王藏锋双手十指交叉,语带讥讽,“峡山煤矿去年亏损28万元,连自家债务都快还不上了。” “岐远同志似乎有意见?”岳望北没有按照常委排名点名,而是随即点了政法委书记的名字。 “峡山煤矿的困难只是暂时的,但是如果被银行查封拍卖的话,对县里的影响是永久的。”县委政法委书记罗岐远发话道。 他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再说了,现在工业经济形势就这样,原材料卖不出高价再正常不过。过两年就好转了。” 岳望北没有再发话,而是又开始按顺序点名,“白峡同志,有没有高见?”他微微侧身,看向旁边干练卷发,戴着无框眼镜的中年女性。 县委常委,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白峡抬头,她似乎还没组织好语言。只见她往长桌下首、排名靠后的众常委方向扫了一眼,缓缓开口: “目前来看,抵押峡山煤矿似乎不太合适。”她说话缓慢又小声,推了推眼镜,“行署康乐专员对国有资产抵押这块管得比较严。而且……”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关地区行署什么事?王藏锋面色铁青。明明会前自己才和白峡交流过意见。她当时已经明确表态说可以试试,不会反对。怎么这会儿突然变卦? “我大致了解各位的意见。”岳望北急忙刹车。他稍微数了一下,明确表态反对的常委已经有四人,这种时候强行表决相当危险。 一般而言,县委班子会配备十一名到十三名常委。由于岳望北从神女县调来的亲信彭北海还没有被地委组织部批准成为副处级,永安县的班子在当下仍保持十二人的配置。 这十二人中,武装部政委一般不会就地方事务投赞成或反对票。因此,真正参与表决的常委只有十一人。 四个人表态反对,对提出动议的县长王藏锋而言已经相当尴尬。如果说产生了三张反对票,王藏锋还算勉强能够接受;四张反对票,这就已经很难看了。如果强行表决,提案未获通过,那更是严重损害威信的事件。 对县委书记而言,没把握的事情,那就拖着不表决,留到时机成熟再上会。如果要表决,那就必须通过。 “下一项提议,人事方面,”岳望北朗声,“向地委推荐罗岐勇同志担任县人大副主任。 提名神女县人民政府办公室主任彭北海同志为县委办主任。 提名神女县直属机关党工委副书记舒鉴同志任永安县纪委常委,第一监察室主任……” 第15章 余波 永安县,县政路1号,县委大楼,县委书记办公室。 “不是说就一两个人,最多三个人?”岳望北背着手站在窗前,没有看向坐在沙发上的王藏锋,“白峡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单独交换意见?” 书生就是书生,这知识学了挺多,情商咋没跟上?这都研究生学历了,情商咋还赶不上我这初中学历的厮杀汉? 岳望北知道王藏锋年龄小,经验浅,此前都在京师团系统的组织部工作,对基层的波诡云谲没有深入了解。但是最基础的“上会前交换意见”总是要做的吧?连这个都不会,那还是早点回团委过家家算了。 “早就找白峡说过了,”王藏锋摘下眼镜,用手掌搓了搓脸,“她是有顾虑,但是明确和我表态说不反对。” “奇了他妈怪了。” 岳望北心中烦闷。看来读了研的秀才也不是傻子,误会他了。只不过……说好了又变卦,怎么女同志也来这一套?他点燃了一根红塔山,回到办公桌前。 只见王藏锋从沙发上起身,“望北同志,我过两天跑一趟京师。我听在井陉矿业工作的同学透露,煤炭工业部有一笔老旧设备改造资金,280万。” 王藏锋一边说着,一边戴上了自己的金丝边眼镜。“主要是怕井陉省和我们抢。他们煤矿多,名声也大,在京师更能说得上话。” “我去一趟汇川,看看省厅有没有动静。顺便去一趟汇川船舶公司,问问他们能不能关照一下县里。”岳望北深吸了一口烟,拉开办公室的门,冲着外面喊道:“小山,给机关事务管理局打电话,让京师师大那个大学生来找我!” …… 永安县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肖家。 “问到了,神女县直机关党工委副书记舒鉴,之前是岳望北在神女的联络员。”肖长秋放下电话,“第一监察室,妈的。” 肖望沉默了。县纪委第一监察室负责联系县直机关和县属企业,岳望北摆明了是想对自家的煤矿下手。 “我一会儿给张文强打个电话。他毕竟是纪委书记,再怎么说都不至于被一个新人架空。”肖望忽然开口,“尽量把舒鉴压住,不能让他搞出事情。” “不可能。”肖长秋对自己人露出了轻蔑的表情。“他没这个胆量。最多给你透一点风声,最多了。” “且不说舒鉴的事情,”肖长秋心中窝火,问道:“白峡今天也表态了?” “表态了。加上她,我们还能再拉上张文强,”肖望看了看旁边的堂弟,只见他脸上又露出了轻蔑,无奈说:“张文强弃权的话,多半要输。今天只是岳望北在求稳。” “她表什么态?!”肖长秋心下更急,“你怎么搞的?是不是嫌把柄太少?!” “不至于。”肖望觉得堂弟有点小题大做了。表个态而已,能查出什么问题?而且今天成功杀了杀岳望北的威风,在新领导面前展示了永安县本土势力的实力;还阻止了王藏锋插手三大煤矿的计划,怎样都不算亏。 …… 永安县人民路,县招待所。陈东莱正在指挥搬运工摆放家具。光是为了把这么多大宗商品从临涛走水路运回永安,就消耗了三千多元的运费。 “长沙发放大堂,哎,这个扛到楼上去。”杨小金兴奋地对搬运工人指手画脚。她今天也算过了一把领导的瘾。 …… 走进招待所大堂,鲁国华被眼前的场景彻底震惊。老旧的地砖全部被更换成崭新的瓷砖,昏黄的壁灯被换成了金碧辉煌的吊灯,就连大堂里摆放的长椅也被换成了沙发。 自己只不过在鱼泉待了三四天,这招待所就大变样了?鲁国华惊骇莫名。他总算知道为什么陈东莱要把自己安排到鱼泉“学习经验”了。原来是瞒着自己搞了个大新闻! “东莱同志,秉难同志,这装修花了多少钱?”鲁国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敏锐地抓到了关键问题。 “不多,两三万。”陈东莱说完,随即和王秉难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去你妈的两三万。”鲁国华心中暗骂。头顶上的吊灯和金碧辉煌的大堂,怕是都不止两三万了。这件事情必须汇报给老上级,必须让机关事务管理局里知道。 鲁国华早就找人打听过,陈东莱家境一般,父亲不过是县中的数学老师,母亲在医院当护士。家境一般,他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钱;而且招待所毕竟是县属单位,谁会花自家的钱替国家办事? 真相已经很明了了。陈东莱借的款项绝对不止一两万,而是七八万起步,甚至十万! 他究竟在哪里贷的款?抵押物是什么?鲁国华心中疑虑重重。他知道,即便自己大着胆子问陈东莱,陈东莱也不会多说一个字。把他安排到鱼泉学习,又让他负责根本不需要人负责的客房业务,就是边缘化自己的体现。 一想到陈东莱对自己的轻视,鲁国华的胸中就怒火翻涌。二十出头的小屁孩凭着读了个大学,就骑在了自己头上,把自己当牛当马一样使唤; 自己只不过给老领导多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他察觉了,居然就当着这么多员工的面排挤自己!一点小事都要斤斤计较,有这么小肚鸡肠的领导吗? 他终于忍不住,冷哼一声,道:“陈所长,借来这么多钱,有想过怎么还吗?” 陈东莱见他心中的厌恶已经不再掩饰,也不再与他虚与委蛇。“国华同志,我听说你对分工安排有些意见。看来客房部门的业务量太少,不能完全让你发挥出旺盛的精力。”他清了清嗓子: “现在由秉难同志同时负责餐厅业务与客房业务。国华同志负责广告宣传、职工培训、水电后勤保障、食品安全和卫生管理。” 陈东莱对他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怎么样,国华同志?责任重大啊!” 第16章 县委书记的召唤 狗攮的玩意,无法无天了! 鲁国华脸色涨红,这他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分工?广告宣传?招待所去哪里打广告?职工培训?都工作这么多年了还需要培训? 水电后勤保障?这不就是交水费电费?他越想越气,想大声斥责陈东莱;但是看到招待所的职工和请来装修的工人们纷纷与陈东莱站在一起,又不敢立即发作。 只听见二楼响起一阵铃声,片刻后,杨小金冲着楼下喊道:“陈所,县委办的电话!” 陈东莱立即动身上楼。众人一看所长有事,也各自返回原位,继续工作。只留下面色又青又紫的鲁国华站在原地。 …… 永安县,县政路1号,县委办公楼。 “县里需要一笔老旧煤炭设备改造资金。”岳望北对站在办公桌前的陈东莱开门见山,“你老实说,在煤炭工业厅那边有没有关系?” “认识一个副厅长。就是说得上话,见得了面的关系。”陈东莱答道。事实上他今生连明镜高的面都没见过,但是为了不让领导失望,牛皮必须吹起来。“当然,能不能要到钱,两说。” 他估摸着这样说话好处最大,也最保险。钱不一定要得到,这个自己不敢打包票。 至于见一见明镜高?大不了就让明月照带着岳望北和他见一面,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上辈子年轻的时候没见识,总觉得明镜高这种副厅级高官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结果,他连见明镜高一面都畏畏缩缩。 等到自己也成了领导,才知道高官也不过就是普通碳基生物,吃喝拉撒睡,哪一点和正常人有不同? “能见一面,嗯。”岳望北仔细思考了一下,“足够了。明天上午出发。” 岳望北多少有些心虚。他知道和滔滔不绝的王藏锋相比,自己的口才太差。长期在部队生活,又让自己染上了单刀直入的坏毛病。 他一直觉得说话心直口快是好事。对下属而言,把自己的要求条理分明地讲明白,下属才能用最快的速度理解命令并执行命令。这就是他在部队里领悟到的风气。打仗的时候,指战员最忌讳的就是信息不明。 但是现在是在官场混。这种粗暴的语言习惯,对下属讲一讲还不至于惹出麻烦,毕竟谁都挨过领导的骂,他只不过骂得更多,骂得更频繁罢了。下属也只能受着。 但是对上级领导,这种语言方式显然极为不妥。岳望北记得自己在神女县当县长的时候,几次三番因为语言和用词问题,被县委书记批评。 要不是自己和地委副书记江自流是老相识,就凭自己这暴烈脾气,怕是早就被踢到哪个地区的闲职当官了。这次居然要自己说服一个副厅长,让他荷包出血,批一大笔资金,真的能做到吗? 想到王藏锋为了搞钱,反复在汇川和京师来回跑动……他长叹一声。没抓住机会没什么大不了,但是看着机会在眼前白白飘走,他绝对不甘心。 …… 永安县,东十字路口,罗家老宅。 “绝对不可能有十万。”罗岐勇躺在藤椅上,语气中满是质疑,“国华,你知道十万是多少钱吗?” “我知道!”鲁国华见罗岐勇、罗岐智两兄弟对自己将信将疑,不禁心急。“一大堆家具,没有十万,少说也有七八万!还不包括装修的费用。” “我给周边几个县都打过电话了,他们都说最近没有给永安大额贷款。”罗岐智沉声。 “地区那边我也打电话了,都说没有。”罗岐勇也奇怪,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莫非真是从省城汇川市借的?汇川的大银行会给永安的招待所贷款?天方夜谭! “十万不是小数字。”罗岐勇想了想,“这和借一两万不一样。很多机关单位和乡镇借一万两万,有时候都不需要抵押物。”他语气坚定,“十万的话,肯定是抵押了什么东西。” “招待所?抵押?”罗岐智想了想印象中又脏又乱的招待所,“哪有东西能抵十万?把地卖了都凑不出十万!” 他的话让身边的二人一阵沉默。片刻,鲁国华大叫道:“肯定是把招待所的楼抵押了!我们招待所毕竟是在人民路上,地皮卖了绝对能卖得出十多万!” 他突然兴奋起来。招待所的地皮是国有资产,陈东莱未经上级批准擅自抵押,绝对是违规!只要借此机会拿下陈东莱,招待所长的位置还不是手到擒来? 至于当上所长后,这钱怎么还?这当然不在鲁国华的考虑范围内。又不是自己借的钱,凭什么让自己还? 再说了,陈东莱都已经把招待所改造得有模有样了,只要自己接手,照样能让业绩上涨。 如果这十多万还剩的有……剩下的钱拿来打点上级,给自己调整岗位,不比花在招待所强? 可怜你陈东莱费尽心机,到头来只是给我做嫁衣! 鲁国华很想放声大笑。他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当上所长,以一己之力扭转招待所欠款20万的危局后名震永安的场景了。到时候别说解决公务员身份,自己甚至副科级有望! 等自己在机关事务管理局当上了领导,一定要狠狠炮制这个陈东莱。要不让他去扫厕所?他心里暗爽。京师师大的毕业生被自己安排去扫厕所?光是想想就有成就感! “没那么简单。”罗岐勇调整了一下姿势,以便能更加舒适地躺在藤椅上。他又对鲁国华说:“空口白牙,陈东莱肯定不会承认。如果他说是找好友借的呢?你还能真去查不成?” 至于直接让陈东莱的上级单位,永安县机关事务管理局下文件询问贷款来源,众人也不是没想过。之所以没选择这个方案,罗岐勇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只要陈东莱只需要胡编乱造就行,最多就是冒风险—— 他连十多万的贷款都能说借就借,还怕担这点风险? “最好是能找到他的抵押文件。”一旁的供销社主任罗岐智开口。“只要有文件,说什么都没用。最次也要知道给他放贷的银行。” 第17章 汇川 江安省,汇神公路,汇川段。 虽然从永安坐船,经曦江航道可以直达汇川的江安门码头,但由于需要逆流而上,花费的时间远比乘车来得长。岳望北决定乘车前往。 在县情不稳的当下,县委书记和县长不能长时间同时不在岗。他必须尽快从汇川返回。 他特地把委办主任彭北海留在永安。按理说,县委书记在哪里考察,委办主任就应该跟到哪里。 但是县里局势不稳,如果再发生动荡,后果不堪设想。为了安全起见,彭北海必须留下。 陈东莱坐在岳望北的老桑塔纳上,被起伏不平的路面颠得头昏脑涨。汇神公路是连接汇川市和神女县的省道,虽然称得上是交通要道,但由于养护不利,车况从来就没好过。 他正一边忍着头晕,一边考虑自己在永安留下的安排与后手。王秉难现在正主持招待所的全面工作。据他所说,招待所的内部装修已经大体完成,现在正在进行外立面改造,一周之内应该就能建成投入使用。 合金会那边,他也交代吕就简,除非被主管部门逼问,尽量不向外界透露贷款合同内容。这样下来,瞒到招待所竣工应该没问题。 “小山,你对汇川怎么看?”岳望北似乎完全没有被颠簸的路段影响。陈东莱知道他在退役之前是装甲部队的指挥官,这点颠簸对他来说如履平地。 “曦江与青龙江的交汇处,是完美的交通重镇。”杨小山抢答。陈东莱的到来让他觉醒了一丝危机感,他迫切需要自己在领导面前表现。“曦江目前足以通航7000吨的大型船舶,青龙江也足以通航3000吨的货轮。” “两条水运线路把平陵省和云霄省串了起来,极大地降低了物流成本。”杨小山提前做了功课,他对汇川的情况已经有一些基本了解了。 “东莱呢?”岳望北直接点名。 “小山同志说的没错,便利的交通条件是汇川成为工业重镇的重要原因。”陈东莱强忍着颠簸感,补充说:“汇川是汽车制造强市,也是船舶制造的重镇。在我看来,这两个产业能在汇川快速发展,完全是依靠便利的水运条件。” “岳书记您知道,我们南方地区几乎不产铁矿,因此钢铁业根本算不上发达。汽车和船舶制造都需要大量钢铁,只能通过外运进口的方式获得。汇川卡在曦江航道上,可以通过水运快速获得云霄省剑湖市、临涛市生产的廉价钢铁。” 陈东莱说完话,突然发现颠簸的感觉似乎完全消失了。他心中明悟,抬头望向车窗外。只见道路两旁出现了整齐的树木。 “岳书记,我们现在在权雒区,已经进入汇川地界了。”司机说道。 岳望北点了点头。然后再次提问:“中央组建江安省的理由,有人给你们说过吗?” “书记,我知道。”杨小山再次抢答,“一是为了修舞阳大坝。把坝区统合在一个行政区内,对行政管理有便利。其二则是给平陵省 ‘减负’。因为老平陵省在江安被划走之前的人口规模达到了一亿一千万,已经不堪重负。” “还有一点也挺重要。”陈东莱不愿与杨小山争抢话头,不紧不慢地说:“把临涛市划给江安省,不仅是为了修舞阳大坝,也是寄希望于临涛的钢铁产业能与汇川的制造业形成优势互补。” “小山,多向东莱同志学习学习。毕竟是喝过墨水的人。”他指了指坐在前排副驾驶的秘书,又指了指身边的陈东莱。 杨小山一听此言,心中骤然腾起了妒火;但是想了想,又觉得陈东莱对产业结构和经济政策的理解远在他之上。他口中说出的很多名词,自己甚至都听不懂。杨小山不禁有些颓然沮丧。还不等他心中酝酿情绪,只听见自己的领导又开始发话: “依我看,江安建省的时候还是没有考虑周全。”岳望北摇下车窗,“因为省内的贫困地区太多了。我给你们掰着指头数。” “首先,两个自治州,云霄省划过来的坪坝州和咱们自己的水秀州。这两个州是个顶个的穷,穷到老百姓家里都找不出几件体面衣服。” “其次,两个贫困地区。泰康地区到目前为止,除了两个棉纺厂还算有些规模,其他工业基础几乎等于零。” “再看咱们石梁地区,看起来有造船业,日用品制造业也不少,产业基础确实有些底子,但是!我们石梁地区在将来极有可能成为舞阳大坝蓄水后的主要库区,也就是淹没区。” “成为库区就意味着需要动迁数以百万计的百姓。这对石梁来说,绝对称得上是千钧重负。” “一共九个地州,四个是贫困区。至于说让汇川和临涛带动贫困地区发展,呵。”说到这里,岳望北冷笑一声,没有再开口。但是在座三人包括司机,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即使汇川和临涛有再多的工业基础,再精密的技术协同与优势互补,省内一半人口都在贫困线以下的事实也很难改变。 陈东莱当然再清楚不过了。1990年汇川市的国内生产总值成功达到327亿人民币,在全国排在第5名,是名副其实富裕地区;临涛和汇川相比就差得远了。规模只有153亿,但是放在全国范围内也丝毫不差。 至于坪坝、水秀、石梁、泰康? 四个贫困地区加起来足有2200万人。占全省一半的人口,gdp只有150亿不到! 他前世在坪坝州任职,对坪坝的贫穷印象深刻。那年冬天他在坪坝州峡口县的贫困村考察扶贫工作。村子里除了村委会和卫生院两栋建筑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其他绝大部分民宅和村小学都是土墙搭建,几乎是泡水就塌。 他回城后做的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州教育局批了一笔校舍维护资金。再苦不能苦孩子,至少校园建筑安全一定要保证。要不然搞出十几人的命案来,不仅酿成惨剧,自己也吃不了兜着走。 至于汇川和临涛在帮助坪坝脱贫方面做了哪些贡献?陈东莱承认,坪坝州确实承接了汇川和临涛的部分产业转移,但大部分都是诸如造纸厂、印刷厂之类的落后产能,对他们州脱贫事业的帮助实在有限。 在他看来,想要凭着汇川和临涛两个发达城市,带动江安省全面脱贫致富,无异于痴人说梦。用“两只小狗拉大车”来比喻,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第18章 明家 汇川市,江南区。 曦江饭店是江安省委下属的指定招待所,人均消费水平在整个南部地区都能排的上前列。为了今天的饭局,岳望北下了重本,只求能有所收获。 除了秘书杨小山和陈东莱之外,他还喊上了几个在汇川工作的老战友。他们有的人已经转业,有的人还在服役,级别都不低。带来凑个人数,绝对不算丢面子了。 “明厅长,我们敬您一杯。”岳望北脸上笑容可掬,他实在没想到,明镜高不仅愿意赏脸,还把自己的老婆孩子叫上了。看来陈东莱这小子的社交能力确实强,或者说他和明厅长的关系,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近。 “好说好说。诶不用站起来啊小陈,坐着就行。”明镜高的心情也很不错。他此前一直在七桥市工作,担任七桥市副市长、七七学社七桥市委主委,两年前才调任汇川,任煤炭工业厅副厅长,分管煤矿审批工作。 只不过虽然手中权力更大,应酬却比在七桥的时候少。在七桥时他是副市长,虽然不是党员,但也算是身处当地的最高决策层之内了。每天赶着趟巴结自己的人不知凡几。 只是到了这煤炭工业厅,虽然手里掌握的资源更多,但请客吃饭的大都是些求自己办事的矿老板。和这些人吃饭,不仅自降身价,而且还有纪律风险。久而久之,他已经不怎么混饭局了。 但是今天情况不一样。小照的同学居然把他们当地的县委书记喊来了。跟岳望北这种懂事的人吃饭显然更舒服,至少不会有不懂事的矿老板拼命给自己灌酒。 更何况……明镜高看了一眼坐在岳望北左手边、身着浅绿色衬衫、打着墨绿色领带的人。他是汇川市委常委,军分区政委。 虽然戎装常委在常委会上几乎不怎么表露存在感,但明镜高还是对这位岳望北的老上级相当重视。二人已经几次碰杯;就连不怎么和岳望北说话的柳颜,在这位军官面前,也是和颜悦色。 “明厅,是这样的,我们县里面有个事情,需要您出手拉一把。”岳望北小声对明镜高说话,酒桌上的众人很识趣地停下了觥筹交错,放低声量。渐明镜高点了点头,他接着说: “您应该有所了解,我们永安县的煤矿煤层深、储量大,开采条件好。”他的手抓了抓桌布,“主要问题是煤层倾角大,开采不便。嗯,现在有一种新设备……” 他有些紧张。虽然昨晚在心里演练了几遍,但还是说得磕磕绊绊。如果是给自己的老战友提要求,他只会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但是眼前是明镜高这位五十年代的大学生…… 酒桌上的陈东莱与坐在正对面的明月照交换了一下眼神。永安县的大致情求,陈东莱已经在电话里给明月照交代过了,也不知道明月照有没有如实给她父亲转述? 明月照今天穿着一件酒红色针织连衣裙,恰到好处的剪裁让她身体的曲线显得曼妙有致。但是陈东莱不敢和明月照表现的太熟络,甚至不敢往她那里多看一眼——明月照的母亲柳颜就坐在她旁边。 说不定一个暧昧的眼神交流,就有可能让明月照在回家之后,接受母亲的“重重盘问。” “不要紧。”明镜高胸有成竹,“我现在主要是分管煤矿审批这一块,生产协调处现在是另一个副厅长在分管。具体情况我明天问问,搞一笔钱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就有劳明厅长。”岳望北心下喜不自胜,连忙把自己的酒杯斟满,“明厅,太太,我干了,你们随意。” …… “不送了不送了。”明镜高拍了拍岳望北的肩膀,撤开了手。他似乎觉得自己还是有些站不稳,于是扶住了自己奥迪车的引擎盖。“望北书记太热情了,哈哈。” 他自忖酒量不低,今天却是见识到了部队干部的海量。好在宾主尽欢,喝得高兴。 岳望北脸色泛红,但还是步履矫健,显然醉意不深。“小山,东莱,把车后的那箱柑橘放到明厅长车上。” “没必要望北。”明镜高用左手拍了拍岳望北的肩膀,右手扶住车框,“没必要,嗝。” “小事儿明厅,一点土特产,您放心吧。”岳望北也怕明镜高误会,解释了一番,然后拉开车门,把明镜高捧到后座。看见两个小伙子已经把装着柑橘的纸箱扛上了奥迪车的后备箱,他放下心来。 “土特产啊。”坐在后座的柳颜一听,顿时兴趣盎然。眼见杨小山和陈东莱已经走远,身侧除了女儿再无旁人,她走到后备箱,打开了永安县委办提前准备好、包装精美的永安柑橘。明月照见母亲离开,也凑上前去。 “柑橘,还行。” 柳颜拿起一只个头大的柑橘,看了看纸箱深处,随即又拿起一个。 眼见没找到自己看见的东西,于是把手里的两个柑橘都放下,在纸箱里翻找起来。动静太大,引得前面的岳望北和明镜高扭头来看。 “妈,你干什么呢?”明月照知道母亲今晚也喝了不少,或许是醉了。“马上开车了。” “还真是土特产啊!”柳颜面色铁青,语带不满。“永安,挺大方的。” “妈!你喝多了!”明月照大惊失色,“砰”得一声合上后备箱,然后迅速把母亲塞进车里。在客人面前翻礼品已经很不妥了,这又是在说什么胡话?! 岳望北显然也听出柳颜的言下之意了。他呆愣了片刻,俯身,对车内的明镜高说到“明厅,实在对不住,我们……” “不好意思岳书记,我妈稍微有点喝多了,”明月照急忙关上母亲那侧的车门,快速跑到岳望北面前,“言语之间有不当,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眼见她躬身致意,岳望北突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明月照的反应太快,把自己的思路打断了。 “望北啊,不是那个意思。”明镜高只感觉大脑在酒精的作用下思路迟缓。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想不起来该用哪种方式表达。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望北啊,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明厅。”岳望北快速给奥迪车的司机使了个眼色,“路上保重。” 司机读懂了岳望北的想法。一脚油门,载着明镜高一家驶离了曦江饭店,只留下岳望北和陈东莱三人…… 第19章 规矩 “我是不知道,还有这层规矩。”岳望北从纸盒中抽出一根烟,但是一摸裤兜,发现没有打火机。正懊恼间,杨小山及时杀出,用自己的打火机帮岳望北把烟点上。 这省城就是不一样!土特产的意思居然不是“土特产”,这谁想得到? “望北书记,有必要让县委办再打点钱吗?”杨小山问道。 杨小山的问题引得岳望北一阵沉默。他自忖为人还算正派,送礼行贿这种事还真做不出来。 但是永安的煤矿改造迫在眉睫,县里迫切需要这笔资金。“我明天亲自去挑。东莱,明太太也没有什么喜欢的物件?”岳望北面露难色,向陈东莱问道。“还是说,要我们直接塞钱?” 他不打算用县委办的钱。如果要担责任的话,他宁愿自己一人承担,不能连累委办那么多的同志。 “书记把事情想得太严重了。”陈东莱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您不用着急送礼,我明天再去明家探探口风。依我看,晚上这个事情是福不是祸。” 他知道明镜高人如其名,对来路不明的钱往往拒之于千里之外。就连前世因政治斗争落马后,他的罪名也不过是“玩忽职守”,而非行贿或受贿。 真正因为受贿罪的被判刑的,是明镜高的妻子柳颜…… “这个时候还在嘴硬。”听见陈东莱的话,杨小山在心里嗤笑一声。人家都已经把话说得清清楚楚,就是嫌弃你永安穷,送的东西拿不出手。 他心里有喜有忧。喜的是陈东莱在领导面前吃瘪,没有顺利完成领导交代的任务。陈东莱的失败让自己不会在领导面前显得无能。 忧的是如果这次没要到钱,县里面的财政状况无疑会继续恶化。这对岳望北来说是个坏消息。而岳望北的坏消息,就是自己的坏消息。 当了那么久的领导秘书,他的身上早就打上了浓浓的“岳派”痕迹。如果岳望北出事,自己说不定就会被流放到哪一个无人问津的乡镇当副职。 三人都不再说话。陈东莱看到,曦江饭店闪烁的霓虹灯光映照着岳望北的脸庞,把他的脸色照得阴晴不定。 良久,岳望北才发话道:“今天先这样,”他把烟屁股扔在地下,用脚踩灭火星,接着说:“明天问一下情况,东莱。实在不行的话,我亲自去送。” …… 翌日清晨,汇川市江南区,省直机关家属楼。 “你是一定要我丢面子才开心!”明镜高身着睡衣,面色铁青,靠在沙发上。他口中酒气未散,对着妻子怒骂道:“人家今天来送钱怎么办!” 他酒醒后,已经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女儿给他提了个醒,自己根本不知道晚上还发生了这种事。 太丢面子了! “那也不至于,那帮乡巴佬口袋里能有几个钱?”柳颜也有些心虚,不只是因为自己昨天晚上的失态,也是怕之前做过的事情被丈夫发现。 她已经从好几个矿老板手中收过礼了。虽然只是珠宝、玉器这类值不了几个大钱的小玩意儿,但是收了毕竟是收了。 虽然那几个老板没有马上要求自己帮他们办事,但是谁知道呢?前几天只是送一块小玉器,今天就开始送她宝石,明天…… 柳颜也有自己的苦衷。女儿明月照目前已经毕业了,用不着她操心;儿子明月怀今年在香江读大一。香江生活成本高,大学的学费也不低,就凭丈夫那点死工资,怎么可能供得起儿子读书? “小照,你给你同学说一声,这事情我肯定办妥,让他书记放心。”明镜高坐在沙发上,长叹了一声。 如果昨天没有妻子上演的这一出,自己还能找个借口把事情推辞掉。毕竟自己没有分管老旧煤矿改造业务。直接给岳望北说分管业务的同事不同意,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但是妻子昨晚提这一嘴……那就麻烦了。 如果不把这个事情办好,那就证明自己“不给钱不办事”。且不说这会对自己的名声有多大影响,怕是之后上门送礼的煤老板只会更加猖狂。到时候,自己这工作还要怎么开展? 他打定主意,今天就给分管老旧煤矿改造业务的副厅长打电话,争取以最快的时间把事情办好,堵上岳望北的嘴。 “小照啊,倒是你。”柳颜心中有些慌乱,急忙开启了一个新话题。“你没和那个小陈有什么吧?” 明月照知道正戏来了。好在她早有准备,靠在沙发上,玉臂交叠枕在脑后,不紧不慢地说:“就高中同学,求到头上来了,帮个忙而已。” “真的?我记得这个小陈好像读的是京师师大吧?”柳颜语气狐疑,“好像和京师外国语大学也隔得不远。” “没怎么交流,逢年过节同乡会有聚会,一年偶尔见一两次。”这回换到明月照心虚了,他们二人可不止一年见一两次。京师师大门口的密密麻麻的小旅馆,明月照多多少少都在里面住过。 “但愿你们之间没事,呵,”柳颜语气不善,“毕竟是永安的乡巴佬,你要是嫁给他,我怕只能拿几车橘子当彩礼。” “呵呵,您这么嫌弃橘子,是在暗示别人直接给您送钱吗?”明月照毫不客气,针锋相对。 “够了,你们!”明镜高一听柳颜还在嫌弃昨晚的柑橘,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仔细想了想柳颜对女儿说的话,他觉得确实也有些道理。于是对明月照说道: “京师师大算是好学校,但是他毕竟条件不好。永安确实也是小地方。”明镜高想了想永安在地图上的位置,又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头发,接着说:“郁祝厅长的儿子今年大三,有没有兴趣见上一面?” “郁祝?他有什么好的?穷不垃圾的。”不等明月照拒绝,柳颜立即抢过话头。 她知道郁祝,煤炭工业厅一个比较年轻的厅长,四十岁的的年纪已经当上副厅级了。但是郁祝出身农村,家境贫寒,自己不大瞧得上。 她和明镜高都是富贵人家出身,父亲在解放前是七桥市数一数二的大地主,家中的土地成片连野,从小都是锦衣玉食。 在她眼里,郁祝的家世实在太差,哪怕是当上煤炭工业厅的副厅长,也难以抹去他卑微的出身。 “还得是齐建国的侄子。”柳颜直接亮明立场,“我觉得那个小子挺好的,汇大毕业,长得帅,而且踏实能干。” “您是不知道齐副省长的侄子在外面玩得有多花。”明月照对母亲反唇相讥,“她谈过的女朋友怕是有一个加强排了吧?” 她和齐建国副省长的女儿齐佳佳是挚友,自然听闺蜜谈论过这位花花公子的秉性。她不明白,明明谁都知道这位混世魔王的品行顽劣不堪,为什么母亲却还是接二连三在自己面前推荐他? “别想太远的事情。”明镜高阻止了无意义的辩论。“帮我拿一下衣服,我这会儿去一趟厅里。” 第20章 老领导 汇川市江南区,汇川军分区家属院。 “望北和我是老相识。”身着绿色短袖衬衫的中年男子搂着岳望北的肩膀,对陈东莱和杨小山说:“在定南那边的时候,望北是我手下的兵。” 陈东莱只知道岳望北是军转干部出身,以前当过装甲部队的指挥官,但是不知道他还有这层关系。 眼前的绿衫男子,正是在昨晚酒局上坐在岳望北右侧的汇川市委常委,军分区政委常鸿钧。 只见他把岳望北按在沙发上,然后招呼陈东莱和杨小山坐下,亲自为三人倒水。陈东莱与杨小山急忙起立,想要代劳。 常鸿钧摆了摆手,让二人坐下,“我和你们说,望北当年参军的时候只有初中学历,字都认不全。哈哈,还是我找人教他认得字。” “提这个干什么。”岳望北老脸一红,“我是真想不到您调来汇川了。既然来汇川,怎么说都要和您见上一面。” “别说这些,唉。” 常鸿钧又摆了摆手,“正军升不上去,又不想转业,就想办法回来了。你呢?我记得八五年的时候,你是副师转业吧?” 一般而言,部队干部转业时,都会降一到两级任用。常鸿钧记得清楚,当年岳望北转业的时候,为了让他能在挑选岗位时更有优势,自己专门突击提拔他当了两个月的副师级。 “狗攮的,老首长我给你说,”岳望北一想到这件事就来气,“根本没认我这个副师,转业的时候只安排了县委政法委书记。” 他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继续说到:“我在神女县干了差不多三年半,才给我安排了县长。他娘的,这县长当起来才麻烦,财政上的事情我是两眼一抹黑……” “那怎么混到永安去了?”常鸿钧惊奇,他对永安和神女两个县都很熟悉,毕竟石梁峡和神女峡在全国都算是赫赫有名。 “原来那个书记花八百万修了个大楼,您猜怎么着?地委直接给他……” 陈东莱听得认真。前世他被王藏锋选去,从画廊乡副乡长调任县委办的时候,岳望北已经从永安县离职了。因此他对这一段秘辛完全未曾了解。 “……总之就是这样,这个永安县复杂得很。小伙子县长给我说再这样下去,煤矿迟早要出大事故,我就跑过来要钱了。”岳望北花了十几分钟,终于把他的经历讲完了。 “可惜了望北。我觉得你留在部队发挥的作用更大。”常鸿钧完全没弄懂这些地方上的弯弯绕绕,不好接话,只能说些两人的共同语言。他指了指岳望北,对陈东莱和杨小山二人说道: “我记得望北当年在我手下当副营,结果哟,他们一把手是个有关系的,一听要打起来了,马上跑得没影;再一听,直接调到后勤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岳望北的腿,“望北是临危受命,接了职务,带着他的部队冲最前头。那吃的苦可太多了。” 岳望北一听此言,脸上也露出自豪的神色,对一旁的两个下属说:“我们营当时第一个进晾州打巷战!我带的!” “对,就因为这个,火线提拔当了副团。所以我说,你在永安搞这些,那真是大材小用……” 居然还有这一节。陈东莱被惊到了。前世对岳望北了解不深,没想到他居然还有这份成就。 陈东莱觉得,敢打敢冲虽然是好品质,但是以岳望北的性格,真的能够在永安县盘根错节的政治势力中杀出重围吗? …… 汇川市汇都区,江安省煤炭工业厅大楼。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你看看还有没有多余的资金,有的话还是帮一下。”明镜高坐在沙发上,对办公桌后面的中年人说道。 “镜高啊,不是你想象的这么简单。”郁祝无奈,翻了翻抽屉,找出了一叠文件。他拿在手里翻了翻,然后对明镜高开口道: “七桥市的三桥县今年年初才出现了瓦斯爆炸,这边肯定不好不给,毕竟闹出人命了。”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手里的文件翻了几页,“临涛那边舞阳县也在说想要这笔钱。他们今年升了计划单列市,这点面子都不给说不过去。然后坪坝州峡口县的煤矿又在漏水……” 郁祝苦笑了一下,“不是我刁难你,永安这边的设备凑合用用,缝缝补补一下再撑个几年,不也一样的吗?” 他忍不住抓了一下自己的鬓角。在煤炭工业厅当了两三年副厅长,他只觉得自己白发都多了好一些。 副厅级干了五年,正厅还是迟迟无望,这不禁让他有些心灰意冷。当年被提拔为青龙煤矿总经理的时候,他才刚满四十岁,是全省最年轻的副厅级之一。 只是再这样下去,恐怕就要被其他人后来居上了。他心下烦躁,看着眼前的明镜高,想着自己的未来,靠在自己皮椅上的靠背上。 “不着急嘛,老郁。”明镜高自然知道郁祝需要什么。官场三十年,他对这些身居高位的年轻干部的心理有着深入了解。 “后天农业厅的厅长攒了个饭局,宣传部的邴部长和齐省长也要来。”明镜高面带笑容,“要不要一起?” 郁祝一听此言,登时从皮椅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直起身,对明镜高说“要得。” 齐建国是煤炭工业厅的分管副省长,在自己提拔的问题上有一定的话语权。至于宣传部的邴部长,那就更重要了。 郁祝知道,自己毕竟年轻,能在省委里面帮自己说话的领导屈指可数。宣传部长毕竟是省委常委,如果能和他打好关系,自己绝对能增加一大助力。 想到这里,他拿起桌上的材料,“要得嘛明厅,220万的改造款,永安县拿110万,怎么样?” “可以。”明镜高起身,走到办公室门口,“后天晚上在曦江饭店,包厢到时候通知你。” 送走了同事,郁祝又躺倒在皮椅上。他望着天花板,嘴角上扬。“和邴部长讨论哪些话题比较合适?”“要不要给齐省长的后备箱塞点东西?” 郁祝的思绪逐渐飘远。至于三桥煤矿的瓦斯爆炸?峡口煤矿的矿井透水? 旧的机器设备缝缝补补一下,不也能接着用?实在有安全隐患,小问题,直接安排煤矿停产。 至于停产以后,工人的生计怎么办? 那才不是自己该考虑的事。 第21章 报喜 凌晨一点,汇川市,江南区,省直机关家属楼。 一位身着黑色排扣风衣,脚踩高跟鞋,戴着灰色口罩的女子,从楼道出入口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 左右观望,确认四下再无旁人,于是快步跑向站在花丛旁边的男子。 “这不是厅长大人的千金小姐嘛?怎么,半夜下楼,是为了来见卖橘子的乡巴佬吗?”陈东莱小声打趣。 “事儿成了。”明月照脸色微红,没有理会陈东莱的俏皮话,小声说道:“今天,哦,是昨天,找分管副厅长谈了,批了一百一十万。还有,” 明月照换了一下站姿。她平时不怎么穿高跟鞋,现在还有些不适应。“明早先别给望北书记说。等明天白天资金过了厅务会,我爸亲自打电话。” “明天上午在汇船大厦,有消息直接打座机就行。”陈东莱松了一口气,靴子总算落地了。 虽然他对这个“跑部进金”的项目执念不深,但是只要岳望北满意,他也能得到好处。 “不热吗?”他看了看眼前穿着风衣的明月照。风衣的束带把她的腰肢勒住,玲珑有致的身材若隐若现。 “大夏天的,怎么穿这个?”陈东莱小声在明月照身旁耳语。“不是说用不着穿那么多吗?真不嫌热?” 明月照一言不发,霞飞双颊,挽住陈东莱的胳膊,向小区外走去。 …… 凌晨五点,汇川市,江南区。曦江饭店。 岳望北舍得下血本在曦江饭店请客吃饭,陈东莱也舍得下血本在曦江饭店请女友住上一晚。毕竟自陈东莱前往永安报到后,二人已经许久没见面了。 只不过,他们显然住不满一晚上。 凌晨五点刚过,陈东莱已经洗漱完毕,正在收拾衣着,给衬衫系扣子了。早上要陪岳望北拜访汇川船舶工业公司的总经理,衣着必须得体。 明月照却还躺在床上。她把头埋进被子里,白皙的小腿露在被子外面,嘴里正发出细微的呢喃。 “再不回家,叔叔和阿姨就要起床了。”陈东莱一边对着镜子系扣子,一边警告明月照。 “无所谓。”明月照的声音断断续续,“就这样,死了算了。” 陈东莱知道女友的脑子正处于宕机状态,于是走进卫生间,用把毛巾沾满冷水,往明月照泛红的小脸上抹去。 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明月照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我这会儿去洗澡,你等我一下。” 陈东莱看了看表,默默算了算时间;又看了看拖拖拉拉的女友,叹息一声。一会儿怕是要打计程车才来得及。 …… 早九点,汇川市汇都区,汇船大厦顶层。 汇船大厦高十六层,修建于三年前,是汇川市数一数二的高层建筑。在经济政治中心汇都区,只有青龙矿冶大厦和平安汽车大厦能与汇船大厦相提并论。 岳望北正带着两个小跟班坐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他看得出,总经理不是很热情。要不是自己的老领导,汇川的军分区政委给他打了电话,只怕办公室都进不来。 “入股,永安造船厂有哪些技术值得我们入股?”总经理仿佛听见了笑话,“最大造船吨位一千吨,我说实话,这种吨位搞搞旅游也就差不多了。” 只见他又翻了翻手上的材料,随意瞟了几眼。“大吨位的内河货运船舶的制造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光是船坞建设的开销就要一大笔钱。” 总经理看着面露失望的岳望北,不禁也有些心软。毕竟是熟人介绍的朋友,也不好意思太拂逆面子。于是补充道: “永安港确实称得上良港,这点我不否认。但是要考虑到曦江在永安—舞阳河段水流湍急,确实不适宜设置大型船坞。如果设置在支流茅屋河的话,那最多只能建造3000吨的小船,意义不大。” “如果舞阳大坝蓄水到135米,永安港就足以停靠7000吨的大型货轮;如果蓄水到156米,那停万吨轮船也是绰绰有余。”陈东莱看到岳望北和杨小山失望的神色,心有不忍,补充道。 “诚然如此。”总经理看了看睁着黑眼圈的陈东莱,心里不禁对他高看一眼。“这就是修舞阳大坝的原因。只要能让曦江把水蓄起来,那我们汇川的航运价值就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 …… 时近中午,三人站在汇船大厦顶层的休息室内。岳望北站在观景玻璃前,举目四望,汇川的大小楼宇一览无余。 虽然极目远眺能够开阔心胸,但岳望北此时只觉得内心憋闷。此行来汇川,一是为了搞到老旧煤矿改造的资金,二是为了说服汇船公司入股永安造船厂;三是为了拜访多年没见面的老领导。 结果就只有第三点完成了…… 岳望北想了想之前和他对着干的几个常委,肖望、罗岐远、白峡……自己的失败就是他们的成功。灰溜溜地回永安,可算是要让他们得意了。 “攮他妈,大不了上硬手段。”岳望北把自己沙包大的拳头擂到墙上,震得整面墙发出沉闷的声响。要让他妥协?不可能!自己专门把自己的心腹调来永安县纪委,就是为了撕破脸皮的这一刻。 除了搅得天翻地覆,没有其他破局之道了么…… 如果真的把永安整出官场地震,自己固然是胸中快意,可却给地委造成了大麻烦。稳定压倒一切,县委班子要是不稳定,自己一定会挨地委的板子。 岳望北不怕坐冷板凳,更不怕丢官,他只怕连累了挚友。地委副书记江自流反复向地委举荐,这才把自己送上了永安县委书记的岗位。如果自己把永安搅乱了,势必会影响到自流书记的声誉。 要是政治和战争一样简单就好了!岳望北在心中暗叹一声。 “岳书记,煤炭工业厅的电话。”陈东莱推门而入,“现在!” 岳望北沉寂的眼神忽然绽放出光彩,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去;到最后竟然开始小跑起来。拿起话筒,只听见明镜高熟悉的声音: “望北同志,总共一百一十万的专款,上午已经过了厅务会。你看是先转到县财政局的账户,还是由厅里直接打给几个煤矿?” “有劳明厅!请打到县财政局。我代表永安县一万六千煤矿工人感谢您!” 他的脸上总算露出笑容。在对明镜高千恩万谢之后,终于放下电话。破局了! “东莱,你该当首功!”岳望北拍了拍陈东莱的肩膀。为什么电话能直接从煤炭工业厅打到汇船公司?不用想都知道,陈东莱肯定提前和明镜高沟通好了。 什么叫贴心?这才叫贴心! 岳望北的表扬直引得一旁的杨小山心中泛酸。为什么自己就没这层关系呢…… 第22章 想去哪个单位? 江安省,汇神公路,石梁段。 给远在京师跑动的王藏锋报喜后,四人驶离了汇川。临近傍晚,破旧桑塔纳已经接近石梁市区了。 “想去哪个单位?委办还是府办?”岳望北问了问坐在身旁的陈东莱,“直接提副科比较难,先安排到委办,过两年解决委办副主任,这还是办得到的。” 岳望北的一席话听得坐在副驾驶的秘书杨小山醋意大生。一般来说,委办副主任都是为书记的联络员准备的!陈东莱要先解决委办副主任,自己的位置就被挤占了。 这陈东莱,就凭走了走省城的关系,就要轻而易举地解决副科级了。说到底,不就是纯粹靠女人吗?这和吃软饭的小白脸有什么区别? 杨小山也看出来了,这陈东莱和明月照的关系多半不仅限于同学情谊。这让他心里更加酸楚。只是心里嫉妒到要发疯,脸上却丝毫不露异色。 “望北书记,我暂时还不想离开招待所。”陈东莱言简意赅,“我目前正在对招待所现有的基础设施进行改造,现在调任就前功尽弃了。” 岳望北也不废话,他只是听了听说话的语气,就知道陈东莱心意已定。“升级改造?总共花了多少钱?需不需要县里面拨一些钱支援?” 岳望北知道县财政状况不佳,恐怕陈东莱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是借个两三千的话,大概很难改善招待所的基本面貌。 “在合金会借了二十万。当然,目前还是有些超出预算,如果县里能提供帮助的话,那再好不过。”陈东莱在岳望北面前没有丝毫隐瞒。 这几天朝夕相处,他已经看出来了,岳望北目前和他是利益共同体,二人都有相同的对手。 “二十万?合金会能拿得出这么多?”岳望北先是大惊,而后仔细想了想永安县合金会的“光辉事迹”。 他依稀记得,合金会在前年借款五十万给县政府新修大楼。截至目前,这笔款项仍然没还。这样来看,二十万对合金会而言,似乎不算庞大的数字。 “我还需要向您汇报一下招待所目前的状况。”陈东莱沉声。他知道这是向县领导说明这笔来路不明的贷款的好时机。提前给岳望北、王藏锋打了预防针,能在很大程度上,避免罗家以违规抵押国有资产的名头攻击自己。 “二十万借款自然是有抵押物的,为了尽快筹款,我将招待所的地皮抵押给了县合金会……” “改造计划分为三大项目,首先是管网改造,其次是内设更新,还有一步是外立面改造,目前还没有完全竣工,其中,管网改造开销……” 陈东莱先把事件的起因、自己决策的理由解释清楚,最后向岳望北许诺美好的未来。“到三年后,预计收入将达到每月九千元左右,能够覆盖借款产生的利息并逐步偿还本金。” “年轻人,胆子挺大的。”岳望北无论是在用兵风格上,还是在为官之道上,都喜欢敢打敢冲的猛将。眼见陈东莱有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又对他高看了一眼: “我回去和藏锋商量一下,让他再给你拨一笔钱,至少不需要担心这两年的贷款利息。”还有,岳望北顿了一顿,补充道: “过几周有大领导要来视察,如果我们县的招待所能接待的话,那当然最好……” …… 永安县,东十字路口,罗家老宅。 “找到了,是合金会。”罗岐勇摘下眼镜,用手指捏了捏鼻梁,“一共凑了二十万。” “合金会这种乡巴佬单位能凑出二十万?”罗岐智大惊。这合金会自己是知道的,乡镇单位经常会在合金会借钱。 但合金会每次都只愿意以两三千、三四千的金额向外放款。罗岐智知道,这是因为乡镇合金会吸纳储蓄的能力不足,存款太少导致贷款额度也少。 “六个乡镇,一共凑了二十万。”罗岐勇叹了口气。 向合金会借钱确实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合金会根本没多少能够调用的资金,从而根本忽略了这个单位的存在。 没想到这陈东莱的脑子居然这么灵光。说实话,要不是一个乡镇合金会的工作人员走漏了消息,自己多半还要继续被瞒在鼓里。 “管他是向谁借的,只要知道抵押物,我就赢定了!”鲁国华恶狠狠地说。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又兴奋的表情,显然已经迫不及待了。 “多半就是人民路上的地皮。回去我让肖长秋发个函给合金会,事情就清楚了。”罗岐勇瘫倒在藤椅上,圆滚滚的肚子左右摇晃。 “你这几天还是照旧回去上班,我派人在县城里把这个事情说一说,造一造声势,争取打一个措手不及。”弟弟罗岐智忽然补充道。 “他不是岳望北塞进来的人吗?这两天又跟岳望北一起出去了,说明多半和岳望北有关系。” 罗岐勇手指在藤椅的扶手上有节奏地轻触,“刚好肖长秋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局长,让他开个会讨论一下这个违规贷款问题,把陈东莱拿下。” “肖长秋?他会照做吗?”鲁国华心中有些担忧。抄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肖长秋真会冒着风险得罪岳望北吗? 这小子,居然又攀上县委书记这棵大树了! “国华你放心,肖长秋一定会做的。”罗岐勇一脸气定神闲,“岳望北这几天显然是盯上了梅山煤矿。要知道县里几个煤矿一直都是老肖书记的地盘。” “这陈东莱既然是岳望北钦点,担任招待所所长;又陪同他去汇川考察,想必二人已经是极为熟络了。这种情况下,陈东莱的把柄就是岳望北的把柄。拿捏岳望北的人,肖家自然乐意出面。” “驱虎吞狼,不外如是。这个事情如果处理得快的话,甚至不需要我们出面。光是肖家,就足够陈东莱喝上一壶。”罗岐智呵呵笑道。 每次一看到儿子罗耀祖嘴里的“断牙”,他心中就一阵窝火。虽然这小子平时有些混不吝,但把他的牙齿踢断实在是太过分。这个仇不能不报! 第23章 跑部进金 京师,煤炭工业部大楼。 “学长,这笔钱可太重要了。看在师门的份上,算我求你。”王藏锋坐在椅子上,对办公桌后面的中年人说道,语带恳求。他胡子拉碴,眼眶淡黑,显然几天没睡好了。 “真不是我故意,今年的情况就是这样。”办公桌后面的中年人把桌上的文件码好,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六月份的时候我们就把资金批完了。你知道,井陉省那边催的急。” 中年人与王藏锋一样,也是京师大学毕业。年仅四十六岁就担任了煤炭工业部生产协调司的司长。恐怕再过一两年,就能再在仕途上迈上一个新台阶。 听到学长的拒绝,王藏锋的眼神逐渐黯淡。“主要是设备太老旧。今年矿上连着断了几根支架,砸伤了好几个煤矿工人,好在没有人员死亡。但这样下去……” 看到学弟落寞的神色,中年人心有不忍。不论怎么说,王藏锋都是自己的直系学弟。二人的研究生导师又是同一个人,关系非比寻常。 “我知道怎么办了。”中年人灵光一闪,俯下身子,在自己的办公桌下一阵翻箱倒柜,“找到了。” 王藏锋急忙起身,绕过办公桌,站到老学长身后。 “这里。”司长打开一只钢笔,把文件上的一个段落圈了起来。“让你们县里报一个安全生产事故,统计一下伤亡数字,我再带你去找安全司。这样至少理由好一点。我记得他们手上一直有专款。” “学长,我代表永安县八十四万百姓感谢您的帮助。”王藏锋一把握住中年司长的手,“还有一万六千煤炭工人。我们铭记在心。” “事儿成了再说吧。”中年司长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拍了拍王藏锋的肩膀。 自己这位学弟之前在团中央工作,担任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处长。两年前被选派,到新成立的江安省挂职。没想到他居然打算留在江安,听说组织关系已经转到江安省委组织部了。 他觉得这位学弟在基层磨砺了两年之后,似乎不再有纸上谈兵的书生气了。看来基层工作确实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 永安,县政路1号,县委大楼。 “听说了吗?”一名戴着眼镜的县委办男员工对旁边的同事小声说道:“岳书记从汇川搞来了一百多万。” “何止一百多万哦,我听峡山煤矿那边的朋友说,两百多万,将近三百万。”小同事一边说着话,一边比了个夸张的手势。 “你说,咱们这去年的绩效会不会用这笔钱发?”男员工一脸憧憬,他已经在考虑今晚应该在哪个地方下馆子了。 自从修了这个县府大楼,食堂的伙食就一年比一年差。馒头硬得像石头,面条硬得像钢筋,搞得他根本不想在食堂吃饭。 “小张,小王,上班时间不要眉来眼去的。”秘书科长发现了偷偷讲话的二人,于是大声呵斥,“你们两个,不把县教育局的报表整清楚,谁也不准下班!” …… 永安县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肖家。 “真让他借到了。”县委宣传部长肖望阴沉着脸,手上夹着的红塔山马上就要燃尽,但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天杀的,就永安县这个惨不忍睹的财政状况,居然还能搞来一百一十万的专款? 他把手里的烟屁股按灭。或许正是因为县里面财政状况太差,省上才乐意拨款?这岳望北是有本事的人,自己轻敌了…… “我听罗岐勇说了。好像是招待所长陈东莱在省城有关系,搞到了煤炭工业厅的资金。”肖长秋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这下麻烦大了。谁掌握分配资源的权力,谁就能够拿捏人事。二人对这个显而易见的道理都心下了然。 现在让岳望北拿到了控制煤炭的钱,他能忍住不往煤矿里安插亲信吗? 不可能! 肖长秋听说县纪委第一监察室的舒鉴已经把梅山煤矿的几个矿区跑了个遍,收到的举报信和冬天的雪花一样多,叠起来足有半人高。这么多信,有多少是针对父亲肖蔗的?有多少是针对自己的? “你先别慌,一百一十万多半不够。”肖望重新点燃一根烟,对肖长秋说:“一百一十万最多把峡山煤矿和乾溪煤矿整顿好。梅山煤矿规模比这两个小煤矿大得多,一百一十万绝对拿不下来。” “实在不行,峡山和乾溪我们不要了。”坐在沙发上的美妇果断而大胆地提出了意见。“让两个矿长把手尾处理干净,然后辞职。我们把精力集中在梅山煤矿。” 她深知,梅山煤矿的秘密太多,几乎就是肖家的软肋。如果落在外人手上,后果不堪设想。 “这不是你想保住哪个的问题。”肖望冷笑,“这是岳望北想先拿哪个开刀的问题。” 三人一阵沉默。良久,美妇樱唇微张,“罗岐勇和我说,那个招待所的陈东莱似乎有违规抵押县属资产的嫌疑,要不要?” “想要我们替他火中取栗?”肖长秋冷笑。“自家矛盾,偏要我们出手?” “我的意思是,拿住了这个陈东莱,就至少有一点和岳望北谈判的资本。如果他打算把我们这边哪个人双规的话,可以把陈东莱拿出去交换。” 美妇说完后,把修长的双腿交叠,架在茶几上。 肖长秋自己考虑了美妇的意见。良久,他终于开口,“可以试一试。” “真把岳望北触怒了怎么办?”肖望心中担忧,忍不住提醒二人,“你这样直接搞陈东莱,要是岳望北让舒鉴直接进矿上抓人,那不就撕破脸皮了?” “把握好度就行。”美妇丝毫不以为意,“不急着对这个陈东莱下结论、给处分,看看岳望北会退让到哪一步。我的意思是,最好让铁达继续回梅山煤矿当总经理。如果他愿意做到这一步,那让陈东莱继续回招待所工作,也没什么问题。” “这样相安无事最好。”肖望吐出了一个烟圈,“千万别伤了体面。要不然老头子那边也恼火。” 第24章 进攻开始 永安县,东十字路口,罗家老宅。 “绝对是他那个女朋友的关系,要不然怎么可能拿到省里面的拨款!这他妈就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罗耀祖气得发狂,拳头重重砸到自家的茶几上。 自从在轮船上挨了一顿打之后,自己就找人多方打听陈东莱和明月照的来历。 他和自己的铁哥们,前前后后跑遍了永安和石梁,问了陈东莱在永安一中的初中同学,问了陈东莱在鱼泉一中的高中同学,终于摸清了他的来历。 这陈东莱只是仗着自己成绩好,就考上了全石梁升学率最高的鱼泉一中。而自己的老爸和两个伯伯托人找遍了关系,才把分数没过普高线的自己塞进了永安中学借读。 这也太不公平了!凭什么自家在永安县三代人的努力,还比不上陈东莱一个人单打独斗? 结果这个陈东莱,在去鱼泉读书之后,居然又有奇遇;他就只是仗着自己的小白脸、又会读一点书,就让自己的同桌,七桥市副市长明镜高的女儿一见倾心!那可是鱼泉一中公认的校花…… “狗攮的陈东莱,有才无德的东西!”罗耀祖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学业有成又抱得美人归,明明这才应该是自己的人生。 都怪父亲和伯父不努力,都当了那么大的官,还是只能让自己在永安中学读书。 如果把自己运作到鱼泉一中,说不定拿下明月照的人就是自己。到时候不仅能迎娶美人,还能凭借岳父明镜高的关系,青云直上…… “别在家里发癫。”罗岐远神情凌冽,冲着族弟罗岐智开口,毫不客气地说道:“管管你家儿子,都成什么样了!” 罗耀祖一听大伯发怒,只能悻悻闭嘴。他在父亲罗岐智和二伯罗岐勇面前总能无拘无束;但面对身居县委常委多年,说话不怒自威的大伯罗岐远,自己丝毫不敢犯浑。 “这回真让岳望北把钱借到了,真是棘手。”罗岐远摘下眼镜,放到茶几上,揉了揉眼眶,“煤炭工业厅的关系,呵。这明厅长也是大方,舍得让宝贝女儿嫁到永安来?” “大伯,就是因为他这个女朋友,要不然怎么可能有这层关系。”罗耀祖语气悲切,“就是一个靠脸吃饭的小白脸!” “别和我说这些。”罗岐远忍不住,又斥责道:“你啊,为什么不和耀宗学一学,你要是有耀宗一半强,找个官家小姐还不是轻轻松松。对了,肖长秋的女儿你去见了没有?” “见了,我看不上。”罗耀祖一想到自己的相亲经历,就气不打一处来。肖长秋的女儿和她父亲一样,完全没注意身材控制。一想到她的身材,罗耀祖就忍不住倒胃口。 再一想风姿绰约、眉目如画的明月照,他心中妒火更盛。“不是说他违规抵押县属资产吗?能不能拿这个事情搞一搞他?” “我和肖长秋说过,他在准备了。鲁国华那边我也交代了。”罗岐勇叹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转岗县人大副主任,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威风八面了。看着眼前官威尤在的族兄罗岐远,不禁也有些嫉妒。 “别把我们家扯进去,只让肖家动手。记住,县委书记得罪不得。”罗岐远对着两个弟弟强调道。他语气郑重:“地委几乎是同时更换了书记和县长,这是表明了对永安县的领导班子不满。” “我觉得,极有可能不只是举债修楼的问题,更有可能是地委觉得县里面的干部结构有问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肖家肯定第一个遭殃。” 罗岐远说完,不禁在心中感到有一丝后悔。要不是这个侄子把矛盾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自家又何必借肖长秋的手除掉陈东莱? 只希望外人不要看出这件事情和罗家的关系吧…… …… 永安县,人民路,县招待所。 距陈东莱返回永安已经过去两天。除了回家看了一次父母,其他时间他都在招待所吃住。 招待所的内部装修已经基本完工,只剩下部分外立面工程和外景灯光没有完成。陈东莱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中摊着一份《江安日报》。 只听“砰”的一声,房门被突然推开,杨小金喘着粗气,对陈东莱说道:“所长,鲁国华来了。” “他还有脸来上班?”陈东莱气笑了,随即快步走出房门。 只听一楼大堂里,鲁国华用夸张的语气大喊道“同志们,你们都被骗了!陈东莱借的钱不止一两万,而是二十万!” “然后呢?”厨师长李义歪了歪头,“二十万怎么了?” “蠢货!”鲁国华骂道,“借了二十万!不是两万!” 陈义大怒,冲着鲁国华吼到:“我管他借两万还是二十万,只要把欠我的工资还上,就是向玉皇大帝借嫦娥都不关我的事!” “妈的,在你手下干活没有一天领过全薪,陈所长一来就把欠我们的工资补发了,你就说是对不对吧?”陈义背后的帮厨也挺身而出。 “没见识的玩意儿。”鲁国华心中暗骂,但却不敢骂出声来。“如果还不上钱,招待所的大楼就要抵押给银行,你们到时候都没工作!我之前只给大家发一半工资,是为了保住大家的工作,是为了大家好啊。” “好你#的*!没工作我他妈不会自己去找,用得着你在这里逼逼赖赖?”李义彻底绷不住了,想起此前自己领不到全额工资的日子,心中就一阵恼火。 鲁国华被李义的蛮横镇住了,一时间竟不敢再说话。片刻后,只听陈东莱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我向大家保证,之前的借款一定按时偿还,请各位不用担心工作问题。” 陈东莱的语气信誓旦旦,直听得鲁国华心中窝火。他直接伸出食指,对准陈东莱,说道:“贷款的事情完全没有和我这个副所长商量,你这样难道不是违反了组织程序吗?” “什么程序?”陈东莱面露嘲讽,“这是组织上赋予我作为一把手的权力!” “且不说我是副所长,”只听鲁国华的声音愈发急躁,“这么大的事情,我作为支部成员,难道没有权力知道?” “国华同志。”陈东莱彻底无语,“秉难所长目前还没入党。全招待所就我们两个党员,根本成立不了支部。” “我们的组织关系在机关事务管理局第三支部,唉,你不会连所在的支部名称都没搞清楚吧?是不是没怎么参加过组织生活?”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在大堂的沙发上坐下。身旁的杨小金眼疾手快,把泡好的茶水递给他。 “荷……” 鲁国华想强迫自己说点什么,但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喉头发出欲言又止的声音。良久,终于憋出来一句话: “明天肖局长开会讨论招待所违规贷款的问题,你就等着被局里开除吧!” 说完,他面色涨红,迅速转身,在众人嘲弄的目光中向外走去,愤怒地推开了大门。 第25章 机关事务管理局 永安县,县政路18号,县机关事务管理局。 肖长秋腆着自己的大肚子,坐在会议桌最上首。左右两边坐着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三位副局长,以及县纪委派驻的纪检组长。 陈东莱坐在会议桌的最下首,靠近门口的位置。自己昨天刚打了鲁国华的脸,今天就被肖长秋逼上门了。 想想确实无奈。毕竟招待所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代管单位。 “为什么不向上级单位说明贷款来源?”肖长秋的语气傲慢而不满,“为什么没有将重大事项的决策汇报给局里决定?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局长吗?” “我不记得机关管理局的章程里有写明‘不准县招待所私自进行贷款’的规定;也不记得局里面给招待所来函询问过贷款事项。”陈东莱显然是有备而来。 “作为获得县委县政府任命的一把手,我有权力对本单位进行财政人事等各项事务的改革。这是组织赋予我的权力。” 眼见陈东莱在会上口若悬河,肖长秋发现再这么放任下去,议程将会脱离自己的控制,于是给左手边坐着的副局长使了个眼色。只见这位副局长忽然开口: “县委组织部既然已经把招待所划归机关事务管理局管理,我们局党组就有权力了解招待所的财政状况。这不取决于你担任的职位。” 说话的是副局长唐正红。作为肖家的忠实拥趸,他一直对肖长秋忠心耿耿。 “局党组没有审查招待所贷款状况的权力。”陈东莱针锋相对,毫不客气地说:“我招待所早已被县府明确身份,是自收自支经营型事业单位。按照规定,应该实行‘预算包干’制度,经济独立、经费自给。 既然法律规定自收自支经营型事业单位有经济独立的权力,我就有权力根据本单位的经济状况独立决策。” 预算包干制,指的是年终结余和增收都留归本单位下年继续使用,不上缴上级单位;当然,如果本单位的钱不够用,上级单位也不补助。 麻烦了。听到陈东莱的言语,肖长秋心中一沉。机关事务管理局这么多年都没给招待所拨款,县政府早就认定招待所自收自支的地位了。现在怎么办? “诡辩。”副局长唐正红跳了出来,“去年财政部出台的文件,明确表示要加强事业单位收入的核算工作,准确反映的收益情况,防止虚盈实亏现象发生。 局党组现在怀疑招待所经营不当导致县属资产流失,有‘虚盈实亏’的嫌疑,你有必要做出解释。”唐正红说完,扬了扬手里的文件,露出了笑容。 听到唐正红直接搬出财政部的规定,在座的几位副局长心中泠然。肖长秋则是露出了微笑。唐正红确实不枉他肖家多年的培养,居然能跟大学生打得有来有回。 “你也知道这是财政部出的规定,”陈东莱毫不示弱,立刻反击。“再认真读一读你手里的文件,上面规定事业单位预算审核的主管部门是各地区的财政单位,而不是分管单位。 也就是说,预决算审核应该汇报给县财政局,而不是机关事务管理局!” 唐正红显然没有预料到这种状况,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反驳。 除了风扇的转动声,全场再没有人说话。 “既然局党组没有审核招待所财务状况的权力,我建议跳过这个议题。”副局长李鹤龄突然发话。 陈东莱知道李鹤龄。当初自己被人事局任命为县招待所长,李鹤龄还专程陪自己到招待所赴任,向一众员工宣读了组织决定。 “不能跳过,关于招待所违规贷款的问题,今天必须予以解决。”肖长秋杀气腾腾,彻底不再遮掩,“招待所严重违反财政纪律,我提议免去陈东莱县招待所长的职务,以儆效尤。” “长秋同志,我建议先明确陈东莱同志是否真的违反财政纪律。”李鹤龄手指轻敲桌面,“有没有可能,局里面确实没有权力审核招待所的经营状况?” 一听此言,肖长秋顿时心绪百转。这李鹤龄真他娘的怪了,莫非得到了什么风声?还是说,他准备投陈东莱?毕竟陈东莱背后是岳望北。转念一想,自己这几年是不是把李鹤龄压得太狠了? 他知道自己对唐正红太过信任,以至于唐正红几乎摆明了要接任自己局长的位置。加上唐正红平时作风霸道,局里面很多下属已经心生不满了。只不过这李鹤龄偏偏在这时候跳出来…… “肖局长,实不相瞒,我已经向县委县府的主要领导汇报了招待所的财政状况。招待所的贷款事项,就不劳您费心了。”陈东莱语气平淡,一边说着,一边呷了一口桌上的茶水。 “既然已经给县领导汇报过了,我想局党组就没有必要卡着不放了吧?”李鹤龄接过陈东莱的话茬,“偶尔越级汇报,我看也无伤大雅嘛。” 这狗攮的玩意!肖长秋在心中暗骂。越级汇报,在体制内是极其犯忌讳的行为,不仅会让上级领导的上级觉得自己被打搅,还会让上级领导认为自己不被重视、从而心生不满。 但是这对陈东莱来说却毫无关系。经过汇川之行后,他与岳望北关系渐近,提前汇报绝不会惹他生气;至于得罪上级领导肖长秋…… 得罪就得罪了,你能奈我何? 肖长秋瞥了一眼陈东莱,径直说道:“我建议局党组表决陈东莱所长未经局机关批准、违规贷款的问题。提议免去陈东莱同志县招待所所长的职务。同意的请举手。” 场上只有肖长秋与唐正红举起了手。 看着眼前的场景,肖长秋先是一脸茫然,然后勃然大怒,“一个个都是什么意思?” “我和齐瑞同志不同意。”李鹤龄看了看身边的副局长,又看了看纪检组长陈家光,“家光同志的意见呢?” “我弃权。建议上报分管县领导决定,如果有可能,我也建议上报县委常委会决定。”陈家光一脸无奈。 他虽然在副科级厮混多年,但是自忖对风向变化还是较为敏感。肖家与新县委书记的矛盾,他没费多大劲就看出来了。 这个时候,谁的船都不能上。自己已经五十二岁,再过几年就退休了,犯不着掺和这种事情。 …… 第26章 薛楼 县政路二号,县政府大楼七楼,常务副县长办公室。 “帮不了,真帮不了。”常务副县长薛楼端起茶壶,把肖望面前的茶杯倒满。“我不想掺和这个事情。” “不是掺和,是行使你作为分管领导的权力。”肖望神情有些疲惫,但还是打起精神,劝说薛楼。“机关事务管理局现在归你分管,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得处理。” “我处理个啥?有啥好处理的?放着不管不就行了?”薛楼无奈,给自己的茶杯倒满茶水,然后轻呷一口。 “主要问题在于陈东莱肆无忌惮抵押县属资产。薛县,要是所有人都像他这样的话,那县里面真的乱套了。”肖望苦口婆心,说得自己脑门都冒汗了。 “少来这些,陈东莱和望北同志关系近,这谁都清楚。”薛楼轻轻放下茶杯,接着说道:“看在肖蔗伯父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建议你别跟望北书记搞太僵,不然真的会惹大麻烦。” “看在伯父的份上,帮我这一回。”肖望已经开始着急了,“楼哥儿,要不是当年我家老头子全力推荐,志斌叔怎么可能当得上永安县长?且不说志斌叔,你的正科是不是我家老头子推荐的?” 薛楼一听此言,不禁陷入沉默。上一任县长薛志斌是他的远亲族叔,二人虽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但是薛楼受他恩惠颇深。 只不过薛志斌早在一年多前就因为掏空县财政修县府大楼,被地委安排到县人大去了。 “肖蔗书记待志斌叔和我都有恩,我当然记得。”薛楼长叹了一口气,“你想要财政支持,或者有哪些中意的人想提拔,我都全力帮你运作。但是整人斗人这种事情,我……” “不是整人,是为民除害!”肖望直接起身,把椅子搬到薛楼身边,然后握着他的手:“当年为了修县府大楼借了多少钱,对县财政的破坏有多大,你自然清楚。 现在有人又想借合金会的钱、来修招待所的楼。还真让他搞成了,一口气借了二十万。楼哥儿,如果这股歪风邪气不杀一杀,县里的财政只会越来越困难。” “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唉。”薛楼见肖望搬出“为永安好”的理由,自然也不便多辩解。 另外,薛楼对“处分陈东莱,维护财政纪律”的逻辑,多少也有些赞同。 他是财政干部出身,又经历了薛志斌倒台、薛家一蹶不振的困难时期,自然对贷款有着抵触情绪。 前几天王藏锋开会要求抵押峡山煤矿,以此贷款三百多万更换新设备,他差一点准备在会上表示反对。要不是王藏锋努力劝说自己好几次,他绝不会同意拿县有矿产做抵押。 “可以停职,暂不免职,更不开除。”薛楼对肖望说道。 “一言为定。”肖望起身,拍了拍好哥们的肩膀,“把岳望北熬走了,永安还是咱们的。”说罢,起身出门。 开门的瞬间,二人只听见楼道内的喧闹声越来越大,几乎快要穿破苍穹。薛楼的秘书急匆匆跑来,对着二人说道,“薛县,藏锋县长从京师回来了。” “慌慌张张,成何体统。”肖望不满,出手替薛楼教训道:“回来就回来,有什么话不能慢慢说?” “肖部长。”秘书对肖望点头致意,“藏锋县长说他从京师要来了两百多万的资金。还说会尽量补上上半年机关单位的绩效。” “什么?多少钱?”肖望一听此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两百八十万,是煤炭工业部安全司批的资金。”秘书回答道。他随即转身,对薛楼说:“薛县,藏锋县长说想三点钟见你一面。” “好说。三点钟我到他办公室。”薛楼看了看手表。他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这书生确实有厉害之处,不声不响就搞了个大的!这下把老肖书记搞被动了。如果用这笔钱好好整饬一下三大煤矿,完全做到扭亏为盈的话,说不定真能把摇摇欲坠的县财政扶上正轨。 …… “何必提前给县里说,哎呀。”岳望北脸上笑开了花,亲自起身,往王藏锋身边的瓷杯中撒了一把茶叶,然后用开水冲泡。 “这两年县里面就没什么好消息,加上之前修大楼的事情,地委处理了一批干部。说实话,大家的工作热情都有些被打击到了。”王藏锋吹了吹冒着热气的茶水,“提前说一下,激励同志们拼一拼。” “也好,也好。”岳望北点了点头。他原本计划在常委会上把王藏锋的成果当成重磅炸弹突然抛出。这样一来,不仅肖望、白峡等人会阵脚大乱,而且还能趁着这个机会通过许多之前阻力很大的决议。 王藏锋却似乎根本没有这份做斗争的心思。他此行收获颇丰,心下欢喜之余,不禁幻想起美好的将来。他转头对岳望北说: “两笔钱加在一起一共三百九十万,足够改造梅山煤矿和乾溪煤矿。剩下的部分再拿来发工人们今年的工资,这样足够给县财政省下一百多万。” 王藏锋小口抿了一嘴茶水,觉得有些烫,于是又把瓷杯放在桌上。“一百万的话,我建议搞一个小规模的经开区。我找人算过,两平方公里的话,一百万做三通一平,绝对够了。” “经开区?这是啥?”岳望北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他知道三通一平,通水、通电、通路、场地平整。这一般是政府机关规划新建住宅区时使用的词汇。 “就是经济技术开发区。蛇田市、吴淞市那边先搞出来的。”王藏锋知道搭档没念过多少书,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就是专门划出一片土地,招商引资盖工厂。开发区内的工厂享受一定程度的税收优惠。” 岳望北点了点头,“需要县委提供什么支持吗?” “目前来看,可能是需要征地拆迁。”想到这里,王藏锋有些担忧。“咱们永安县就没几块平整的土地,这样征地的话,多半要得罪不少人。” “我知道了,这两天我问问县里面熟悉的同志,看一看情况。”岳望北早就不在乎得罪人了。县里面有头有脸的领导,他得罪了好几个。 一想到“得罪人”,他拍了一下大腿,“差点把这事儿忘了。对了藏锋,县招待所那边有个事情。一个叫陈东莱的小子……” 第27章 王藏锋 县政路2号,县府大楼7楼。 陈东莱收到县府办的电话时,正是日头最毒烈的时候。他没有丝毫耽搁,出门叫了一辆三轮车,花费1元巨资,让老师傅把他带到了县府大楼。 小秘书把他带到薛楼的办公室门前,迟疑了一下,敲了敲房门,“薛县,陈东莱所长已经到了。” “请进。”门内传来的不是薛楼的声音。陈东莱只觉得这声音莫名有些熟悉。推门而入,只见王藏锋和薛楼并排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 “王县好,薛县好。”陈东莱原以为只有薛一人召见他,没想到居然还能见到王藏锋。 “我介绍一下,招待所的陈东莱同志,京师师大地理系毕业,今年分配的。”薛楼指了指陈东莱,“那边有椅子,直接坐吧。” 陈东莱没有客气,直接找了张椅子坐下。王藏锋对眼前的年轻人很感兴趣,“京师师大?我去过你们学校,校门口到处是乌鸦,简直称得上遮天蔽日。” “京师大学的环境要比我们好得多……” 陈东莱一边接着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年轻县长。 上一世,自己在画廊乡遇到王藏锋的时候,他已经被提拔为永安县委书记。因为文笔好,自己的文章偶然被王藏锋在江安日报上看到,这才从副乡长被提拔为县委办副主任。 王藏锋此后一路青云直上,直接被提拔为汇川市市长助理。没过多久,又重新返回京师,在团系统任要职。好在他从来没忘记自己这个秘书,一路把他从偏远的小县城带回京师。 再后来,王藏锋被外派到大泽省担任组织部长,自己也跟着他辗转大泽。从最贫困的雪峰州干起,一路从州委宣传部长当到常务副州长。 正当即将解决正厅级时,王藏锋却被调任绿洲省担任省长。绿洲地区环境艰苦,陈东莱妻儿老小都在大泽,不愿意随同前往,于是二人只能分道扬镳。 此后自己想尽了种种办法,才从大泽省的雪峰州调回老家江安省。没想到回到江安后,居然还是在贫困州工作…… “招待所的贷款问题,藏锋同志了解基本情况了吗?要不让小陈介绍一下?” 陈东莱的思绪随着回忆逐渐飘远,好在薛楼的发言让他返回了现实。他迅速调整状态,组织语言: “藏锋县长,基本情况是这样的。我就任之后,发现招待所不仅存在长时间拖欠工资的问题,基础设施老化、服务质量降低也导致招待所的日常经营出现了严重困难。这种状况下,我想到了向金融机构贷款寻求帮助……” 陈东莱用三言两语说完了复杂的过程。王藏锋和薛楼一边听着,一边点头。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因为县财政困难,我们没好意思再向县里寻求财政支持,这才决定以贷款的方式解决资金问题。由此造成的后果,我一人承担。” “不至于有什么后果。想要谋发展,怎么可能一点风险都不承担?”王藏锋笑了笑。他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说话条理清晰,逻辑分明,是一颗好苗子。 “现在开始试营业了吗?”薛楼语气和蔼,问道。 “今天外立面施工结束,明天正式开始营业。”陈东莱充满自信地说:“也请王县薛县届时前来赏光。” ……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透过窗台,洒进薛楼的办公室内。陈东莱已经离开,王藏锋和薛楼二人却还在继续交谈。 “说实话,招待所的情况我知道,再不改变很快就会被时代抛弃。”王藏锋想了想陈东莱的谈吐,不禁夸奖道:“有这种魄力,我觉得或多或少值得赞扬。我建议不处分。” “藏锋同志不怕造成债务纠纷吗?毕竟是二十万。”薛楼长期分管财政,对数字敏感,二十万在他看来已经是很大一笔开支, “赌赢了,县里面自然收益颇丰;赌输了,损失人民路一块地皮。”王藏锋对薛楼的提醒不以为意,“不赌的话,招待所只会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发烂、发臭。” 薛楼听出了王藏锋的言下之意。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又把话憋了回去。 王藏锋看出来他的犹豫。“薛楼同志,不用拘束。” “藏锋,这钱毕竟是要还的。上次我不想让你用峡山煤矿做抵押,就是这个原因。我是担心借多了,形成习惯,不借钱就没法生活。”薛楼一口气把自己的担忧讲完。 “不借钱,我们这种贫困县绝对没有发展起来的机会。”王藏锋的语气斩钉截铁,“内资外资那么多企业,凭什么非要来你这个曦江边上的小县城投资?东南沿海交通便利,基础设施完善,企业家肯定都愿意在那边扎堆。 我们已经在先天条件上输给了东南沿海,现在不贷款借钱,尽全力改造自己的硬件设施吸引投资,难道就这么混吃等死?” 薛楼没有接过王藏锋的话茬。二人沉默良久,只听王藏锋又说: “贷款把基础设施搞好,然后拼尽全力招商引资,我们只剩下这条出路。在我看来,商业银行的贷款给了永安县一个逆天改命的机会。 至于你担心的问题。我承认,确实有借钱还不上的风险。但是只要我们谨慎用好每一笔钱,让gdp和财政收入的增速始终高于银行利息,再大的难题也困扰不了我们。” 薛楼听闻王藏锋的交心之言,终于开口:“藏锋,我怕的就是这个。只要领导干部误判一两次,收益赶不上利息,欠款就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 “我们已经山穷水尽。除了饮鸩止渴,找不到任何其他办法。”王藏锋起身,拍了拍薛楼有些弯曲的背。“这就是山区贫困县的悲哀。” 第28章 营业 人民路,西十字路口。人民路是永安县城为数不多的柏油路,商铺林立,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县招待所新装修开业酬宾,住宿用餐一律八折!”人海如潮涌的十字路口,杨小金正满面春风地发着传单。 “招待所?是那个房间里一股粪味的县招待所吗?”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男人接过传单,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哈哈大笑,“标间一晚仅需二十?你就算倒贴我二十,我都不去!” 人群中骤然发出一阵哄笑声,杨小金气得面色涨红,刚想反驳,只看见人们的目光纷纷往远处的农业银行大楼望去。 只见全永安县最高的建筑——县农行大楼,垂下一卷巨大的幕布;幕布从上到下缓缓滑开,几乎遮蔽了农行大楼的一整个外立面。 “重装开业笑迎城乡新老顾客,宾至如归服务到位冠绝永安。县招待所欢热诚邀请您光顾。”中年男人读了巨幅幕布上的广告词,不由得惊叹了一句:“嚯,够气派的。” “招待所好像真的搞出什么东西了哟。”一个拄着拐杖的秃顶老年人不失时机地插了一句,“我儿子搞工地的,听说里面装修怪好的嘞!” “也不一定,说不定钱都拿来做广告了。”秃顶老年人身旁,身着花衬衫的大妈嗤笑了一声,“招待所烂成什么样,我还不清楚?” “开业半月大酬宾,凭手中传单到招待所兑换餐券,享受八折优惠!”杨小金见形势逆转,连忙冲着人群大喊。 一旁的路人纷纷反应过来。有的人还是不屑一顾,转身走开;有的人却凑了上来,连着要了好几张传单。杨小金来者不拒,一叠传单很快见底了。 …… “确实气派。”薛楼站在招待所的小楼前,看着玻璃幕墙反射出的光线,感慨道。“外立面装修大概耗资多少?” “三万两千。实际上已经超过二十万的预算了。我又去农行借了两万元,这才把收尾工作完成。”陈东莱回复严谨,他早就把这些数字烂熟于心了。 至于这笔两万元的贷款……陈东莱记得,前几天自己在农行办事时,工作人员先是给自己说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等到自己拿出岳望北的批示后,行长亲自从办公室出来接待了他,从牙缝里给招待所挤出了两万元的贷款。 薛楼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在陈东莱的引导下走进了招待所大堂。 虽然还是天气闷热的下午,大堂内却透出一股凉爽。薛楼只觉得心旷神怡,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装空调了?” “一共装了四处,分别是两个行政套房、大堂和二楼餐厅的豪华包间。耗资两万四千元。”想到开支,陈东莱不禁感到肉疼。大堂是招待所的门面,套房和豪华包间都要接待贵客,这三个地方马虎不得。 “你这也太奢侈了。”薛楼在物理意义上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只在汇川的曦江饭店见过空调。说真的,县府大楼到现在也没装空调,” 不等他把话说完,一旁的服务人员瞬间把大堂的吊灯点亮。薛楼抬了抬头,只见巨大的玻璃吊灯垂下长长的吊饰,金色的灯光照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反射出耀眼而奢靡的光芒;大堂的正中央甚至有一个小喷泉,喷泉上站着一尊小丘比特的雕像。 “你真按曦江饭店的标准装修啊?”薛楼彻底绷不住了,眼前的场景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会不会太奢华了?” “地砖是临涛淘来的二手货,喷泉倒了两三手,都值不了几个钱。”陈东莱知道薛楼心理上有些承受不了,只能好言相劝,“开销不到一万。” “这几个表面功夫把钱用的差不多了吧?别整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薛楼稍稍训斥了一句,“客房和餐厅呢?” “这两项是重中之重,我们没有丝毫马虎。”陈东莱对薛楼解释道,“我带您上去。” …… “二十万能搞成这个样子,确实不容易。”包间内,薛楼用象牙筷子在精致的餐盘内夹起一片猪梅肉。陈东莱眼疾手快,拿起一旁的石梁大曲,把薛楼的酒杯满上。 “主要是县委县府指导有方。当然,更要靠王县、薛县的大力支持。”陈东莱起身,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薛楼也举杯,但只是轻轻抿了一口。 “您是开业后到访的第一位客人。”一旁的王秉难满面笑容,伸手拿出一个信封。眼见薛楼神色有异,他连忙解释说:“薛县,只是我们酒店的挂账单,不是什么别的,您大可放心。” “秉难……”薛楼有些犹豫。 “薛县,这是我们招待所的职能之一。”陈东莱笑道,“我们毕竟是县属事业单位,必须承担起事业单位应有的责任,为县委、县府和其他机关单位提供服务是应有之义。” 陈东莱又把薛楼身前的酒杯斟满。“就是挂账用的,连折扣优惠都没有,您放心吧。” 薛楼知道县委县府这两年确实不容易,很多需要操办的公务宴请都只能删繁就简。如果县招待所能挂账的话,那县府办的财政压力会轻上许多。 想到这一节,他总算拆开信封,仔细看了看纸上的文字,心中没了担忧,终于眉开眼笑。“招待所能够体谅我们在财政上的难处,这就再好不过了。我代表府办全体的工作人员感谢你。” 他吃了一口菜,转头对陈东莱说道:“之前听你说了盈利模式,跟景区合作,这很好嘛!我觉得很快就能还本付息。年轻人敢闯敢干,是好事!藏锋同志给我交了底,我们就需要你这种敢闯敢拼的领导干部。” “机关事务管理局管理局那边,肖局长好像对我还是有些意见,还希望薛县帮我说项。”陈东莱站起、躬身、举起酒杯。 “好说,我来处理。祝你们招待所生意兴隆!”薛楼心中欢愉,与陈东莱碰杯。杯中酒很快又见底了。他一抬头,只见包间外人声鼎沸,又有新的一波客人来了…… 第29章 震动 不得了!县招待所翻天了! 正式营业的第二天上午,小半个永安县城的人都知道了,县招待所彻底由丑小鸭变成了黑天鹅。 “好家伙,我听说比曦江饭店还宽敞。”拄着拐杖的秃顶老汉站在十字路口,和一旁的老婆婆说,“我儿子在里面搞装修的,他说搞得比汇川那边的酒店还厉害!” “真的啊?”一旁的妙龄女郎兴奋地拉住丈夫的手,“晚上带我去招待所住!家里房间不隔音,搞得我们……” “哎哎哎,”夹克衫男子制止了妙龄女郎的话,向老汉问道:“多少钱一晚啊?” “原价二十,有券的话,打八折十六。”老汉兴奋地扬了扬手里的传单,“这就是打折券,我一块钱卖给你,要得不?” “十六啊。”夹克衫男子有些犹豫。他在永安中学当教师,每个月工资只有一百七十元,生活稍微有些拮据。更别说县中学经常拖欠工资,搞得他和老婆常常揭不开锅。 何况岳母之前出了车祸骨折,现在还躺在医院…… “你在想啥子哦?到底去不去嘛!”妙龄女郎见丈夫犹豫不决,直接上手,揪住他的耳朵,拧过180度,“去不去?” “去去去。”男生捂着耳朵欲哭无泪,今天肯定要破费了。 …… “确实舒服啊。”薛楼望着窗外,心生感慨。“东莱,你确实有水平。” 他正坐在招待所的早餐厅里,桌上摆了一杯冒着热气牛奶,一片涂着果酱的面包,以及几片西瓜。这些都是秘书帮他在自助吧台上拿的。 昨晚一个没注意,喝了太多。没想到陈东莱和王秉难确实懂事,直接给自己安排了行政套房,让自己也过了一把大企业家的瘾。 想到柔软的大床,宽敞的浴缸,还有空调…… 这行政套房,不就正应该让行政领导来住嘛!自己是常务副县长,那可不就是行政领导? “薛县,司机在外面等着。”秘书小王顶着黑眼圈,三口并作两口,匆忙把面包吃完,“差不多到时间了。” 他倒是尽心尽责,又是帮领导洗脸、又是帮领导洗澡,直忙到后半夜还没睡。陈东莱中途看望过薛楼一次,见到小王秘书这么尽心竭力,不禁悲从中来。 要是前世的小张秘书能有这个小王一半努力,自己现在可能还在省委党校副校长的位置上坐着呢! 当然,在党校教书没什么不好,只不过来基层工作,更加海阔天空嘛…… “我看你们招待所确实很有希望。”薛楼看着座位全满的餐厅,听着餐具在餐盘上叮咚作响的声音,忍不住对陈东莱说道。“但是这自助餐我只在报纸上看到过,听说京师、吴淞那边有开的,没几天就被吃垮了。” “薛县,早餐的成本比午餐、晚餐低得多,自助的形式不容易造成亏本。”陈东莱知道薛楼是出于好心提醒他,于是解释了一番。 “看你怎么操作。”薛楼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起身站定。陈东莱与王秉难也马上起身。 …… “狗攮的,怎么这么多人?”罗耀祖大怒,冲着旁边的小跟班就是一脚。“不是说人很少吗?!” “昨天没这么多人啊。”梳着飞机头的小跟班欲哭无泪,“昨天也就一两个人来。” 罗耀祖看着眼前喧闹的招待所大堂,心中又慌乱又恼怒。他本是想今天来打一打陈东莱的脸,如果有可能的话,顺便在招待所闹一波事。 但是这个人数?这和汇报的情况不一样啊!? 昨天听完小跟班的汇报,他还以为招待所经营状况非常差,想到陈东莱还有二十万的贷款没还,他心中就不禁一阵激动——招待所越是失败,肖长秋伯伯把陈东莱拉下马的可能性越大! 但是这个客流量?二十万怕不是一两年就能挣回来了! 不能放任陈东莱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陈东莱真要崛起了——有岳望北的支持,还有一个在汇川当官的岳父,他确实前途远大! 想到陈东莱只比他大一岁,就已经担任招待所长,不仅成为县城的头面人物,还管着几十个员工;自己却还在供销社逼仄狭小的店铺里工作,说是当副店长,其实什么权力也没有…… “必须!必须要把他整垮!”罗耀祖冲着身旁的小跟班小声吼道,“派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盯着他!我不信他没什么把柄!” …… 东十字路口,罗家老宅。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想管了?!”罗岐智只觉得脑中一片浆糊,“打了耀祖、借了那么多钱,都不管了?” “他就是这个意思。我估计是怕岳望北和王藏锋。”罗岐远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神色阴沉。“薛楼肯定是不会批的。肖望也找过他,没用。” “那怎么办?!”罗岐智彻底失态,“就让他站在那边打我们罗家的脸?” 一旁的人大副主任罗岐勇连忙上前,好声安抚弟弟罗岐智。“还能想别的办法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是不是?” “别想着报这个仇报那个仇。”罗岐远冷笑,“多半是岳望北准备死保他,薛楼扛不住压力。这件事情只能这么过去了。” “大哥!”罗岐智悲呼,“耀祖被欺负了!” “那只能说耀祖确实活该挨打。”罗岐远只觉得心中烦躁,“你还要怎么样?跟着老肖书记和岳望北斗?你用脑子想想,地委为什么把书记和县长都换了个遍?” 他重新打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俯首称臣。我看能不能找个机会,把陈东莱约出来吃个饭,最好是叫上县委办主任彭北海,这样妥帖一点。” “岐远,耀祖是老爸的亲孙子!是老爸最疼的孙子!”罗岐智从木椅上起身,两眼直欲喷火,“你多想想老爸,他帮了你那么多!” “一码归一码,现在这个情况就是不行。”罗岐远感觉和弟弟说不通道理,于是把头扭到一边。“你先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 他一直以来都对老书记罗破清的帮助铭记于心,但这并不代表自己一定要冒着风险帮他的孙子出气。 罗岐智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再开口。 看来只能靠自己的关系了。城关镇党委书记滕胜日和自己关系紧,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罗家一把? 第30章 谈判 人民路,县招待所,所长办公室。距离招待所再开业已经过去了一周。 经过陈东莱改造后的所长办公室一改原先狭小逼仄的模样,不仅多了两张真皮沙发,还添了一个长条实木长办公桌、几个书柜。 白马关景区的管委会主任梁正弦坐在沙发上,看着脚下的地毯,忽然抬头,向对面坐着的陈东莱问道:“石梁山那边是什么意见?” “一张门票两块,已经谈妥了。白马关这边的价格如果能和石梁山一样,那就再好不过。”陈东莱一边说话,一边给杨小金使脸色,让她把梁正弦的茶杯满上。 “两块真不行,我知道石梁山售票处的主任是秉难所长的亲戚,”梁正弦看了一眼沙发对面的王秉难,见他神色如常,又开口说道:“四块钱,真的不能再少。你要考虑到我们是名胜古迹,建筑维护成本比石梁山这种自然风景区要高得多。” “您可别骗我,正弦同志。”陈东莱在会议桌上轻敲了两下,“石梁山景区的登山步道,光是每年的维护成本就有二三十万元。这还没算上安全围栏。” “古建筑不一样。”梁正弦寸步不让,“我们景区现存汉代帝陵一,唐代建筑二,宋代建筑九,明清建筑数不胜数。这些建筑每天都是风吹日晒,更别提夏防白蚁,冬防飞虱。每年的维护开销也有八九十万,目前每年只能靠江安省文物局拨款维护。” “你们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维护费用当然是由文物部门出钱。但是旅游收入却是由景区自行支配的。”陈东莱深入了解过旅游业,梁正弦话自然骗不了他。 “三块,不能再少了。”梁正弦无奈,报出底价,“再压价我立马就走。” “成交。交通接送我们自行解决,希望白马关景区能对我们的车辆开放停车场。” “这是自然。”梁正弦一边把材料装进公文包,一边满口答应陈东莱的要求。他还以为今天能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一把,没想到却是低估了这位年轻所长的水平。 “后续签合同时再有要求,可以打我电话。”梁正弦从包中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陈东莱,然后与他握了握手,旋即快步离开。 过了片刻,杨小金目睹梁正弦已经下楼,于是打开了一旁休息室的门,“王经理,这边请。” 顶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性领着自己的秘书,在杨小金的带领下,走进陈东莱的办公室。“王经理,幸会幸会。”陈东莱的脸上笑容可掬。眼前的男子正是江安国际旅行社石梁分公司的总经理王强。 “陈总,你们招待所的条件确实优越,比起石梁的星级酒店来说,丝毫不差。”王强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开口就对陈东莱夸赞道。 废话,能装得起空调的酒店,就算是石梁也没有几个。王强还是很感激陈东莱能够为他安排行政套房,让他在炎热的夏季享受了一晚上的凉爽。 “王总过誉了,两个景区的门票加在一起一共五元,您看是不是还需要再调整一下服务价格?”陈东莱说道。 “五元?你们怎么压价到这么低的?五元的话……”王强深感震惊,他听说永安县两个5a景区的票价连年猛涨,现在的联票价格已经达到十五元了。 “过夜含早餐的价格三十六,我们旅行社要抽二十块。”王强比了个数,看着陈东莱,眼神热切。 “十六块我们肯定亏本,绝对不行。”陈东莱断然拒绝。“不含早餐的话,我们可以接受。” “那就麻烦了。”王强语气沉闷,“我知道你们可以承包交通费用,但是我们招揽游客也很麻烦。要知道,”王强的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导游的工资和宣传费用也是很高昂的。” “这样,”王强伸了伸手,让秘书从公文包里翻出一份文件,“我们保证每两天往永安发一个四十人的团,但是每个标间要抽二十四元,你们赚十二元。” “四十人的团?怎么保证人数?”陈东莱翻了翻王强递过来的文件,“如果缺人怎么办?” “这个好说,你就当我们每天以十二元的价格预留二十个标间。招不到人我们照旧付钱。” 陈东莱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这样一来每月的固定收入都有三千六百元,完全够覆盖贷款的本息。 “成交!” …… 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肖家。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肖长秋语气急迫,似乎憋了很久。他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从上次没能按计划拿下那个年轻的招待所长后,他就有一种预感:肖家的权势恐怕岌岌可危了。 “岐远刚才来电话,没开书记碰头会。”肖望把双手撑在餐桌上,语气低沉,“不知道岳望北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妈的,常委会前连书记碰头会的不开。” “晚上给张文强也说说,明天常委会跟着滕胜日走,直接拿下陈东莱。”肖长秋语气狠毒,“如果手里没有个人质的话,谁知道岳望北会搞什么事情出来?!” “至少薛楼是肯定站岳望北那边。”美妇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慢悠悠地说:“我建议还是算了,薛楼是招待所和机关事务管理局的主管领导,他如果点头发话支持,那我们基本上没戏。” “而且不经过岳望北同意,其他县委常委不能提出临时动议。如果要提议罢免陈东莱,那肯定要提前给岳望北汇报。所以我建议还是算了,别把自己搭进去。” 肖望和肖长秋陷入了沉默,他们也清楚常委会开会的组织程序。 一般来说,常委会上几乎不可能存在“突然袭击”的状况。会议的议题必须要经过书记批准才能上会;书记也会在会议之前向各位常委通知本次会议的议程。 当然,如果真的有“突然袭击”的状况出现,那只有可能是党委书记本人亲自下场。如果党委书记同意,会议可以临时增加议题。 一般常委如果想增加议题,流程非常复杂。光是议题上会讨论就需要先表决一遍。 “还是算了,放过这个陈东莱,我们再想办法也一样。”美妇深吸了一口气,胸膛随之起伏,“委办主任彭北海似乎有个把柄,我这几天已经找人去神女县调查了。” “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肖望有些气恼,“那你说怎么办?彭北海的把柄要是拿不住,怎么办?岳望北已经要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了!” 房间又内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经久不息。 第31章 免职 县政路一号,县委大楼三楼会议室。朝阳正通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会议桌上。 “毫无疑问,这种不经由上级主管部门同意,就擅自做出重大财政决策的行为,严重违反了党规党纪。如果不依法处置,势必会造成模仿效应。” 城关镇党委书记滕胜日推了推厚重的眼镜,随即搓了一下眼前的文件。“这是招待办副主任鲁国华写的调查报告。里面详细列举了陈东莱违反财政纪律的事实。我提议,临时增加议程,表决陈东莱同志的财政违纪问题。” 岳望北坐在长桌最上首,脸上古井无波。只见他开口到:“根据组织纪律,如果的确因急事需要临时增加议题,常委需要当场表决。赞成票达到在场委员的半数方可增加。” “由于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楚秀同志目前正在省委党校学习、县人武部政委沈晨同志在石梁军分区参加会议,实际到场人数为十人。 现在请大家就滕胜日同志的提议进行表决,是否将该提议纳入今天常委会的议程。同意的请举手。” 偌大的会场,只有肖望与滕胜日、县纪委书记张文强三人举起了手。 “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滕胜日一阵头晕目眩,只感觉自己的脑子要不够用了。 明明前几天是罗岐智亲自找到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儿子罗耀祖被欺负的惨状,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加上自己和罗岐智是高中的同班同学,又对岳望北破坏永安县政治生态的行为极为不满,这才把这个忙应承了下来。 结果今天要投票了,你的自家人,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罗岐远居然不赞成?那你找我做什么?!我他妈还以为是你大哥的意思呢! 滕胜日又扫了一眼会场,眼见党群副书记白峡也将手平放桌面,神色淡然。 好好好,你他妈白峡在做什么?前几天不是和你沟通过了?这么多年同学情谊都到哪里去了?!肖望难道没劝一劝?! 会前,滕胜日只觉得希望很大,自己这边加在一起足有五人,且不说成功罢免陈东莱,让这个提案上会应该不难吧?! 只要提案能上会,哪怕动不了陈东莱所长的帽子,给他个处分,自己这边也算有交代了。结果??? “胜日同志似乎对招待所的经营状况有些误会。”王藏锋干笑了两声,从文件里翻出了一张报表,“招待所在新开业后的首周营收达到了三千零七十八元,几乎与改造前一个月的营收相当。” “按照这个营收,恐怕用不着两三年就能把贷款还清了吧。”常务副县长薛楼也笑道。 “胜日同志的数学水平似乎不太行。”岳望北一张口就是辛辣的讽刺,“我真诚建议你复习一下十以内加减法,免得下回再把人数数错了。” 会场顿时一片寂静,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滕胜日身上。只见他脸色涨红,不过片刻又变得惨白。 “下一个议题,”岳望北翻了一下桌面的文件,“任命县府办主任冯朝阳同志担任梅山煤矿党委书记、总经理。请组织部长熊朝晖同志介绍一下情况。” 熊朝晖翻开文件,读道:“冯朝阳同志,中共党员,1945年生,石梁师范专科学校毕业……” 大戏来了。肖望早就知道了议程,自然了解岳望北整的这一出好戏。 陈东莱的提案上不了会,这点自己早有预料。白峡不愿意再多得罪岳望北,最多只能投弃权票,自己心里清楚。 好在自己也早有准备。趁着委办主任彭北海尚未入常,拼尽全力斩断岳望北伸向三大煤矿的黑手,这才是应该做的要紧事。 “冯朝阳同志长期担任梅山区公所党委书记,此后又担任县财政局长,对梅山的情况较为熟悉,我认为他能够胜任梅山煤矿总经理的职务。” 第一个表态的是县委专职副书记党斌。按照组织流程,县委书记和县长应该在常委会的最后表态,以免一、二把手的意见影响其他常委。 专职副书记的地位仅次于书记和县长,远高于负责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和经济工作的副书记,自然能第一个发话。而且,党斌是在永安本土成长起来的干部,由于备受县里各大家族的排挤,年逾五十才挤到了县委专职副书记的位置上。 【九十年代的副书记数量众多,人数多的时候可以达到六七人。首先,诸如县长、市长的行政一把手一般会兼任副书记;其次,每个地区都配备有专职副书记,这是可以算得上是书记的副手;其三,负责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分管工会、妇联、团委等部门;其四,负责经济工作的副书记,协助县长管经济工作(职能与常务副县长严重重合);其五,纪委书记会兼任副书记。其六,部分地区的政法委书记会兼任副书记;第七种情况比较少,就是由组织部长兼任副书记。】 岳望北的到来打破了永安县一潭死水的局面,这对他来说自然是好消息,于是成为了岳望北的忠实拥趸。 “经营企业与地方工作情况不一样,请党斌同志不要混为一谈。”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张文强第二个发声,他对这项人事任命表示异议,“煤炭行业专业性强,让外行人来管,出了安全问题怎么办?” “我记得张书记好像是永安农专毕业的,”党斌毫不客气,短兵相接,“为什么没在农业局任职,反而过来当纪委书记了?这难道不是外行领导内行?” “白峡同志什么意见?”岳望北发言制止无意义的争吵,而是直接点名。 “我对冯朝阳同志没有深入了解,不方便表态。”白峡的意思很明确,准备置身事外了。听到她的话,王藏锋心中一喜,知道又少了一点阻力。 “白峡同志说的有道理。”罗岐远轻咳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三七分长发,旋即表态,“我不否认朝阳同志有管好梅山煤矿的能力。但是各位,梅山煤矿目前确实存在经营不善的问题。如果没有了解行业的业内人士对煤矿的生产经营进行调理,我怕可能难以应付错综复杂的局面。” “是这样的。”肖望接住罗岐勇的话头,接着往下深入:“而且朝阳同志是去年三月份才调任县府办主任,现在就要转岗梅山煤矿,未免太着急了一些。”他的语气带着嘲讽,用挑衅的目光看着岳望北:“党政干部在人事调整上,不能完全任人唯亲,你说对不对,望北同志?” “再着急也没有你肖望着急。”听到肖望大着胆子嘲讽自己,岳望北的火气“腾”得一下就上来了,“我记得你只当了一年多一点的副县长,还是排名靠后分管文广教卫的副县长,突然一下就窜进了县委常委,不知道是老肖书记着急,还是你自己在着急?” 岳望北一席话说完,会议室内直接鸦雀无声。少顷,只听见肖望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提拔为副处级是经过了组织程序和考察……” 这就撕破脸了? 罗岐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明确感受到了岳望北带来的威胁。显然,这位性急暴烈的县委书记已经不打算对自己这帮人虚与委蛇了。 那怎么办?难道要向岳望北投降? 罗岐远脑子转得飞快,却没有想出任何一条行之有效的办法。岳望北已经撕破脸皮,得罪了他,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得罪肖望,自己的官声就彻底臭了——肖蔗老书记对自己很是照顾,如果这时候跳船,明天就会成为永安县的“三姓家奴”,名声臭不可闻。 …… “都表态完了?我再插一句嘴。”岳望北的脸上丝毫没有刚才的怒气,他笑盈盈地冲着长桌尽头的滕胜日开口道:“会前,县纪委第一监察室的舒鉴给我来电,说城关镇的组织委员擅自收受高额礼金,人赃俱获,现在正提请县纪委进行双规。” 滕胜日一听此言,刚刚恢复些许红润的脸颊瞬间又变得惨白。他知道自己这位手下收了谁的钱,正是老书记肖蔗的秘书、梅山煤矿原经理铁达送的礼! 铁达的二儿子之前在城关镇文化广播站工作,他专程请自己与组织委员吃饭,希望能帮他儿子解决公务员身份。 因此,不仅组织委员收了礼金,自己也…… 县纪委书记张文强的面色也极为难看。这个新调来的第一监察室主任完全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不仅极少向自己汇报情况,而且还未经纪委常委会的许可,擅自对干部开展调查! 要不是岳望北刚刚发威怒斥肖望,自己肯定要拿这个事情好好给他说道说道。 现在这种情况就算了,不能跳起来当出头鸟。 “胜日同志没意见了?”岳望北露出了玩味的笑容,扭头看向一旁的副手。“藏锋同志,总结一下发言。” “我简单说两句。”王藏锋忍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发言的机会。“我就不藏着掖着了,部里和厅里的资金,每一笔都必须要监管清楚,绝对不允许贪污专项资金的情况发生。朝阳同志我是了解的,他担任府办主任一年多来,始终兢兢业业……” “现在开始投票。赞成的同志请举手。”王藏锋话音刚落,岳望北直接发起了进攻。 第32章 职工楼 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县委宣传部长肖望一脸落寞地打开了房门。他脸上悲愤的神色已经难以掩饰,显然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作为县委常委,他能够独享机关事务管理局分配的一套常委房,完全不需要继续挤在逼仄狭小的月牙街生活。 然而,虽然他已经搬离广播局职工楼,但是广播局职工楼的住户们还是经常能在职工楼下看到肖望的专车——一辆七十年代生产的伏尔加汽车。 一般人都以为这是肖望恋旧的表现。不论是用旧车,还是住旧房。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个破旧的小楼住了四十年。这幢小楼见证了肖望一步步从广播局局长爬上县委宣传部长的历史,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只有少数亲近的人知道,肖望和肖长秋、乃至于老书记肖蔗经常在广播局职工楼碰面。老旧的职工楼是肖家的精神纽带之一,也是开会的基地。 只有两个人知道,广播局职工楼是县委宣传部长的欢爱小窝。 每次肖望来职工楼和肖长秋、肖蔗见面,都会到顶楼的小屋里与情人温存一番。 “我好难受。”肖望正趴在眼前的美丽妇人怀里,抱怨他今天遭受的耻辱大败。“他就是故意想整我,这点心胸,居然能当县委书记。” 本以为今天能打岳望北一个出其不意,没想到最后竟然被杀得溃不成军。 “乖。不难受。”美丽妇人的声音珠圆玉润,她身着浅红色长裙,皮肤白皙,乌黑茂密的长发垂在肩上。她伸出纤纤玉手,修长的手指抚摸着肖望苍老的脸颊,“我在呢,别难受。” “依依,我对不起你。”肖望在美人的怀抱中翻了个身,面色羞赧,“不能让你当广播局副局长了。” 美丽妇人一听此言,心中掀起一阵焦虑与烦躁。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慈美依旧;她用手指挠了挠肖望的头发,“没事,没事的。朋友们没帮你吗?” 自己已经三十岁,陪了这个男人十年,看着他从意气风发到暮气沉沉。大半青春都耗在他身上,却始终连副科级都无法解决。十年了,到现在自己还是办公室主任,这叫个什么事? 想到自己不成正比的付出与回报,于依就一阵恼丧。为了吊住眼前这个男人,自己直到去年才随便找了个同事结婚。 原本指望着攀上肖望的高枝能让自己一飞冲天,迈上领导干部的台阶; 谁知道堂堂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竟然连小小的副科级岗位都解决不了? “都是些见风使舵的东西。”想到上午的失败,肖望只觉得羞惭又恼怒。这群盟友对自己说着同进退、共患难的话,却在投票时纷纷弃权自保。闹到最后,投反对票的只有自己一人。 就连号称“犟脖子”的滕胜日,都屈服于岳望北的淫威之下! 难道他们已经愚蠢到忘掉唇亡齿寒的道理了吗?肖家倒了,下一个就是他们! “我不想管了。”肖望转转头,在于依柔软的小腹里蹭了蹭。“只有你不离不弃。” 一听到肖望准备摆烂躺平,于依心中一阵惊慌。如果肖望都放弃了,自己的副局长职务怎么解决?摆烂?我不准! “要有恒心,要有毅力。”于依俯下身子,抱住了肖望,温柔地说:“坚持不懈,我一直在你身后。” 肖望只觉得自己都要感动到哭出来了,甚至连眼角都涌出了些晶莹的液体。这一瞬间,他甚至想马上回家,和自己家里那个烦人的黄脸婆离婚。 “依依,”肖望一脸深情,“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 “我也想一直在一起。”招待所办公室内,陈东莱把脚翘在办公桌上,对着电话那头的明月照说。“这不是要上班嘛?我真的没办法。” “哦我忘了,您可是日理万机的大领导——陈所长,手下可是管着几十号人呢。”电话那头传来明月照的不满声音。 听到明月照语气不善,陈东莱连忙安抚道:“这周末绝对来汇川,我保证。” 一听此言,明月照心中暗喜。她靠在墙上,一边用食指指尖绕着长发的末端转了几圈,一边对电话那头说道:“你把贷款那个事情安排好了吗?之前听你说过,永安有领导想拿这个事情整你。” “解决了,差点上县委常委会。好在解决了。”陈东莱想起昨天“热火朝天”的会议,不由得一阵后怕。 要是真让滕胜日、张文强那五个人把这个事情捅到常委会上表决,自己少说都要吃一个处分。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去厂办上班了吗?”陈东莱适时表示了关心。 明月照抬头,看了看走廊尽头的办公室。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挺好的,在外事科,帮着技术部翻译外企的材料。” 陈东莱默然。他知道前世明月照在青龙摩托车厂过得并不好。不仅被领导穿小鞋,还被同事排挤。 这其中固然有明月照自身性格的原因——傲气难当,锋芒毕露;但青龙摩托车厂的氛围显然也有问题。 由于产品性能好,效益佳,青龙牌摩托车在上世纪末风靡全国,给厂子带来了数不清的收益。因此,青龙厂的员工福利待遇在整个江安省都能排上前列。这就引起了官宦家庭的觊觎。大量有背景的官宦子弟都动用各种关系,希望在青龙厂谋得一份工作。 公子小姐们一多,风气自然就开始变味儿了。奢靡攀比之风开始流行,很快就把原先效益良好的工厂搞得乌烟瘴气。到陈东莱前世穿越那阵子,青龙摩托车几乎已经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 …… 放下电话,陈东莱开始考虑起迫在眉睫的问题。据县委办的杨小山所说,岳望北明天会亲自到招待所考察,据说是要为即将来视察的大领导打前站。 如果大领导刚好周末要来的话…… 陈东莱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考虑周末能不能腾出时间去汇川的时候。如果明天上午岳望北在视察后对招待所观感不佳,那麻烦就大了。 第33章 下榻 人民路,县招待所,三楼行政套间。县委书记岳望北正躺在干净整洁的大床上,秘书杨小山、委办主任彭北海和陈东莱站在床边。 “床垫太软。我听说娄书记喜欢睡硬板床。”岳望北支起身子,坐在床沿,“多准备两床被子,薄的厚的都要有。确认空调能一直开机吗?” “进口的八菱窗式空调,最长开机时间在六个小时左右。”陈东莱也有些担忧,这个年代的工业品或多或少都有些不靠谱。“如果使用三小时后停机一段时间,效果会好一些。” “六小时太短,如果领导留宿的话,我亲自守在这边操作。”岳望北沉声道。“再去调两台电风扇,有备无患。” 他对招待所的设施条件还是较为满意的。有电视有沙发,还装了空调,已经称得上是豪华了。看来这陈东莱不仅是关系硬,办事情也有水平。 两周前他就知道,省委书记娄得道即将调研石梁市,据说还要在永安县短暂停留。 按理说,领导来调研是好事情,主管官员不仅能在上级领导面前露脸,还能趁机讨要资金支持。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然而对两周前的岳望北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噩耗——永安县根本就没有接待大领导调研的条件。就招待所那个熊样,要是让厕所的臭气把大领导气跑了,那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陈东莱还算争气。虽然一直听薛楼夸奖招待所的设施环境良好,但是不来亲眼看一看,自己绝对放心不下。 “望北书记,据地委办那边转发的通知,娄书记大概率是不会在我们永安过夜的。”委办主任彭北海知道岳望北心中的顾虑,出言安慰道:“他留宿神女县的可能性更大。” “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会留在永安,我们就必须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 岳望北对彭北海说道。“我亲自睡一晚,明天再让藏锋同志来看看。他是在京师见过世面的人,应该比我更了解这些。” …… “这次务必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大堂里,彭北海正坐在沙发上,对站在身前的陈东莱仔细交待。虽然岳望北已经返回县委,但他还要留在这里,把工作交代清楚。 他低头想了想,紧接着又开口: “下周四,上午九点从神女县走水路抵达永安县,先调研梅山煤矿;中午在机关食堂用餐,下午前往白马关景区。石梁山就不爬了,傍晚启程去汉桓县。” “梅山煤矿?”陈东莱惊道:“彭主任,出事了怎么办?” 彭北海听出了陈东莱的言下之意。府办主任冯朝阳刚刚调任梅山煤矿的一把手,紧接着就要接待大领导考察。如果这时候肖蔗的旧部从中捣乱…… “不用担心,望北同志会处理好。”彭北海眼见陈东莱正站在己方的角度考虑,心下一暖,把陈东莱当成了自己人。 “我给你交个底。”彭北海的声音忽然变小。他给了个手势,让陈东莱俯身倾耳,“新购得的一部分煤矿开采设备已经到位了。到时候主要安排这个作考察项目。矿上的几个肖家死忠,这几天也全部给他们放假了。” 陈东莱的心中忧虑未除,但是碍于自己的现在连副科级都还不是,自然不方便多说。 …… 东十字路口,罗家老宅。 “大哥,为什么会上不表态?!”供销社主任罗岐智怒气冲冲,拍着茶桌质问着族兄罗岐远。“滕胜日说你根本就没投票!” “私下和滕胜日串联,通知我了么?”罗岐远冷笑,“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 不就是逼宫吗?!罗岐远知道,族弟是想靠滕胜日的提案造成既成事实。他肯定以为只要滕胜日把事情往会上一提,自己慑于罗家的面子与滕、罗两家的情谊,肯定会咬着牙在会上投赞成票。自己怎么可能就这样让族弟如愿? “莫说是你罗岐智,就算是岳望北,也没资格逼我做事!”罗岐远不想和弟弟再多说什么,径直起身。一旁的罗岐勇看到这种场景,赶忙拉住罗岐远,好声安慰起来。 “罗岐远,你真是狗攮的玩意儿,别忘了爸怎么帮你的!”罗岐智的怒火似乎能够冲上云霄,“要不是爸看得起你,你他妈就是阿爷的一只鼻涕虫!” “滚!”罗岐远抄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全力向罗岐智的方向掷去。罗岐智年龄虽大,身法却是敏锐,俯身一蹲,玻璃杯从头皮上擦过,砸在身后的墙上,飞出一片片碎屑; 亲哥哥罗岐勇慌忙把弟弟罗岐智推出门外,冲着屋内喊道:“阿远,够了!” …… “大伯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深夜,罗耀祖从父亲口中得知了罗岐远在常委会上的态度,不由得大惊失色。 大伯虽然严厉,但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从上小学到读高中,自己的每个人生节点都少不了他的帮助。 只不过,为什么大伯偏偏不乐意对陈东莱动手?不说主动出击,就连跟在滕胜日叔叔后面附和两句也不愿意? 难道偏要让这陈东莱得意?再这样下去,陈东莱指不定就要被提拔成副科级干部了! “狗攮的,就是一只鼻涕虫。”罗岐智坐在自家的沙发上,犹自愤愤不平。“依我看,你爷爷当年就是被这畜生骗了。” “骗了什么?”罗耀祖问道。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为什么大伯和老爸偏偏在今天吵成这样? “当年你曾爷爷脑梗下不来床,罗岐远虽然不是他的亲孙子,但是每天鞍前马后地给他端屎端尿。你曾爷爷有次得重感冒,眼见着鼻子吸不进去气——罗岐远这时候直接上去,用嘴把老人家的鼻涕吸了出来。” 一想到这里,罗岐智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沙发,“你爷爷当时是县委书记、哦不,是县主任,县里的一把手。这事儿最后让他知道了,才开始重点培养罗岐远。谁知道最后竟然养出一只白眼狼!” 罗耀祖此前还不知道这等家族秘辛,此刻已经听呆了。当个官还需要这么拼?这一个个的,为了进步,真是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 原本以为这陈东莱为了进步,一口气找合金会弄来二十万,已经是胆大包天;没想到大伯做事更绝,连这种恶心的事情都能做出来。 听说这新来的县委书记岳望北也是狠人,被子弹打中了肩膀,还能跳起来开装甲车。 这年头啊,没点狠劲,真就走不了仕途! 第34章 开发区选址 县政路2号,县府大楼七楼。 陈东莱与永安县计划委员会的一众同僚正站围在县长王藏锋的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摊开的地图上赫然写着“永安县地形全图。” “我建议直接在城关镇北面的计都村设址建立开发区。计都村毗邻城关镇,至少能最大程度上保证开发区职工的通勤便利。”一名戴着粗框眼镜的年轻男子说道。 陈东莱知道,这位戴着粗框眼镜的年轻人正是县纪委书记张文强的儿子,年仅二十五岁就担任了县计划委员会办公室主任的张子材。 “你把园区设置在城关镇北,那好,”一旁的秃头中间人冷笑着说,“大宗商品还要从城北运到城南的码头,你动动脑子,这不是在抬高企业的交通成本?我建议,直接在老南门码头附近选址。” “你只考虑选址在江边的便利条件,丝毫没考虑到风险性。” 张子材毫不留情地出声讽刺,“如果舞阳大坝开始蓄水,江边的开发区又要拆迁一遍!” “犯不着这样说话。”王藏锋开始打圆场。“不过舞阳大坝的蓄水线是必须要考虑的。谁也不想园区刚建成,就要永沉江底吧?” “王县,主要问题是舞阳大坝的高程方案还没有完全确定。”张子材也很为难,“如果按两年前舞阳工程指挥部公布的高坝方案,蓄水线会达到196米,这样的话,我们县几乎找不到几块平地;如果按低坝方案135米的蓄水线来选址,那就会宽松得多。” 王藏锋沉默不语,众人也跟着屏息凝神。他知道只要现在在决策时稍有不慎,就会让未来的永安县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 少顷,只听他开口说道:“按最高蓄水线进行考虑,将开发区选址在196米水位线以上。” 王藏锋说话不紧不慢,“不论如何,必须按照最坏的情况打算。永安县没钱再修一个开发区了,选址必须谨慎。” 办公室内又是死一般的寂静。196米?县城都淹没了,还建什么开发区? “东莱同志,你是城乡规划专业出身,有没有什么具体意见?”王藏锋见政研室的众人纷纷沉默,忍不住直接点名。 “我的建议是,直接在虎豹崖的罗睺村附近选址。”陈东莱走近办公桌,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勾了一个圈。 “毫无常识的荒谬之言。” 张子材推了推脸上的粗框眼镜,忍不住开口讥讽道。“虎豹崖就算再怎么人气不佳,那也是江安省旅游局挂牌的自然风景区,怎么可能用来当开发区!” 他早就看这个陈东莱不爽了。招待所长就应该干招待所的事情,管管你那几个手下的服务员就差不多得了,何必来和我们计委的人抢饭碗? 自己身为县计委办公室主任,有必要维护本单位的权威。更何况据父亲所说,这个陈东莱严重违反财政纪律,给县里造成了大麻烦。 偏偏就是这么个沽名钓誉的人,靠着走关系得了县委书记看中。这算个什么事儿? “你说说,这样选址背后是什么考量?”王藏锋似乎对陈东莱的提议很感兴趣,忍不住开口询问。 他了解这个地点。虎豹崖是曦江南岸的一处大型山崖,明清时常有虎豹出没伤人,被永安人视为不祥之地;直到十几年前,山崖得到开发,才开始凭借秀丽的江景吸引游客。 “首先,虎豹崖临江面的平均高度为208米,远高于舞阳大坝蓄水后的最高水位线,因此不需要考虑淹没问题。”陈东莱语气自信,侃侃而谈。 “你说得对,但是虎豹崖毕竟是丘陵地形。地势起伏不平,会对园区土地平整工作造成很严重的困难。” 张子材又开始发话了。 “刚才你都说过了,蓄水线按在196米的话,永安县几乎所有的沿江冲积平原都会被淹没。”陈东莱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随即继续开口: “省测绘局之前测量过,全县丘陵地区的平均坡度为23度,而虎豹崖景区的平均坡度仅为11度,相对条件可以称得上是矮子里拔将军。” 张子材顿时沉默不语。陈东莱见他哑口无言,旋即语出惊人:“我认为,不但工业园区适合选址在虎豹崖,甚至连大型工业港口也适合在虎豹崖选址。” “怎么可能?”秃头副主任面露讥讽之色,“你真的亲自去过虎豹崖吗?知道虎豹崖有多高吗?江面高差整整一百三十多米!你……” 他忽然哑口无言,因为说着说着,他突然想到,虎豹崖好像还真有可能成为良港! 如果蓄水线达到196米的话,崖顶距离江面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完全能够停泊大型货轮! “虎豹崖位于曦江南岸白蛟河的河口处。白蛟河水的流速相较于曦江而言,要平缓得多。如果蓄水,势必能够成为良港。”陈东莱为办公室内的众人规划着未来。“港口与工业园区甚至可以共享配套的基础设施。” 确实是好办法。 计委的其他干部不禁开始佩服起陈东莱敏锐的思维。不得不说,在地形条件本就一塌糊涂的永安县,虎豹崖的条件绝对称得上良好! 至于在虎豹崖建港的想法,确实具有很大的可行性。如果能够实现港区和工业区合二为一的话,那确实同时做到了实惠与便利。 “设址在曦江南岸,距离永安城区未免太远,职工的通勤怎么办?”张子材见陈东莱的说法确实很有可行性,于是开始在鸡蛋里挑骨头。“而且曦江南岸的基础设施没有北岸县城来得完善。” “通勤问题简单,把南岸的沿江公路修到永安曦江大桥就行。每天定点用公交车接送。增加的交通成本与工业园区产生的效益相比,简直可以忽略不计。”陈东莱答道。 “拆迁工作怎么办?要知道虎豹崖景区内的罗睺村目前还有六百多居民没搬走。”一名计委的同志忍不住问道。 “我看过数据,罗睺村现有居民160户共523人,每户补偿三千元的安置费用,预算不到50万元。”陈东莱显然是有备而来。“罗睺村的绝大部分村民从事林业开采工作,不涉及农业用地征收的问题。” “东莱的意见可行性很大。如果有可能的话,直接在南岸设立新区。”王藏锋觉得自己的大脑开始活跃起来,似乎找到了读研时写论文的感觉。“直接建城在白蛟河的两岸就行,沿着河道向上,与峡山镇连成一片。” 他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站起身来,“请各位尽快在一个月内形成方案,协调交通局的同志做好南岸的路网规划;协调建设局的同志估算大致工期、统计虎豹崖景区内罗睺村的地价,估算拆迁费用;” “还有,协调县国土局和县旅游局的同志尽快明确虎豹崖的土地性质。如果涉及到商业用地转工业用地的处理问题,我亲自去汇川跑一趟。” “其他同志可以散会了。东莱,你单独留一下。” 第35章 说情 县府大楼七楼,县长办公室内,陈东莱正坐在单人沙发上。 他完全不敢躺在沙发的靠背里——那样未免显得太不礼貌,而是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只用半边屁股坐在沙发上,支撑起全身的重量。 “望北书记给我提了你的事情。说实话,这一百一十万专项资金,没有你从中牵线搭桥,还真不一定能让县里拿到手。”王藏锋笑呵呵地说。 “这是岳书记与王县全力争取的结果,我只不过在其中发挥了一点共同协调的作用。”陈东莱显得很谦虚。 “客套话不必说了。”王藏锋摆了摆手,“你老实和我说,望北书记劝你来委办或者府办工作,你不同意,这是为什么?知道委办和府办的编制有多紧俏吗?” 必须承认,这陈东莱确实很有水平。论业务能力,他能让摇摇欲坠的招待所“垂死病中惊坐起”;至于理论水平,他也在今天的开发区选址会议上展现出来了。 既然是人才,为什么不愿接受招揽呢? “王县,招待所目前刚刚脱离了经营困难的状况,我想继续在招待所待一段时间,等到情况稍微稳定下来,再调任其他单位。”陈东莱回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小九九。”王藏锋用手背敲了敲桌子,“是想从所长一步到位解决副科级,对吧?” “确实有这个想法,王县。”陈东莱见王藏锋一语道破自己的想法,便不再隐瞒。“如果能凭借招待所良好的经营状况,直接晋升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副局长,那自然最好;调任委办或者府办的话,最快也需要两年时间才能提拔。” 王藏锋略微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省委书记娄得道同志即将来我县调研。如果这次接待活动能够圆满完成的话,你才算拿到了副科级的入场券。”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瓷杯,喝了一口已经变冷的红茶,“县委还要审查招待所的经营状况。你知道,几个常委对你的意见都不小。所以,最好是等到明年年初,你们所里的财报出来之后。” “我明白了藏锋县长,招待所会尽最大努力完成县委县政府交代的接待任务。”陈东莱稍微更换了一下对王藏锋的称谓,见他没有流露出不自然的表情,于是接着说道: “我深知干部的选拔任用不能急于求成,如果组织上认同我的成绩,愿意给我加担子,那自然最好;如果组织上认为时机不成熟,或者我本人还不成熟,需要继续磨炼,我也毫无怨言。” “年轻人,就是要有这种心态。”王藏锋听到陈东莱的表态,不禁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要抱着这种心态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 王藏锋认为,走仕途正应如此。有时候越是削尖脑袋想被提拔,越是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是努力在本职工作上做出成绩的人,越有可能被上级重视。 他不想把精力花在和肖望、罗岐远这帮人缠斗上,这纯属是浪费精力。既然组织上给了自己来永安的机会,那就一定不能辜负大家的期望,一定要用有限的时间,尽全力为永安的八十四万百姓做出一番事业。 …… 石梁地区鱼泉市,地委办公楼。 石梁地委的办公楼沿用了清代建成的道台衙门旧址。虽然一直有地委领导出于文物保护的缘由,希望搬离这座老旧不堪的清代建筑,但由于一直未能确定新地委、行署办公楼的选址,搬迁工作迟迟无法开展。 地委、行署、人大工委,地区政协四套班子二十六位厅级领导,全都挤在这片狭小的古建筑内办公。 “你再尝一尝这个,今年新产的坪坝秀芽。”地区纪委书记乐善举起茶壶,往面前的茶杯中斟满茶水。 茶桌对面,一位壮如铁塔的大汉拿起小巧的茶杯,丝毫没有细品,倒入口中一饮而尽。 “望北啊,你搞错了。”乐善苦笑,“不是这么喝的。焚琴煮鹤了,唉。” “您别嫌弃我就成。”岳望北哈哈大笑,手里的茶杯在他壮硕肌肉的衬托下,真就如同铃铛一般小。 “这坪坝秀芽,一般是在春初采摘,春末就需要杀青了。你知道杀青吧?”乐善说着,再次拿起水壶,把岳望北的茶杯斟满。随即继续说道:“如果不杀青的话,茶叶就会变成红色,发出难闻的青臭味。” 这段话直把初中毕业的岳望北听得云里雾里。他又举起茶杯,像喝白酒一样一口将杯中的液体饮尽。问道:“看来这个杀青很重要啊。然后呢,乐书记?” “有些茶却是不需要杀青的,比如普洱、比如江阳白茶,这些茶叶只需要堆积、发酵和烘干,就能产生醇厚的口感。”乐善脸上露出了笑容,“明白了吧,望北同志?这杀青不是必要环节,略过这个步骤,也能喝到好茶。” 这他妈都是什么品种的谜语人?一天到晚都他妈在说什么东西?你不能像人家小王县长学学,直接给我说人话? 岳望北完全没有理解乐善话中的意思。他也不想再和这位纪委书记打哑谜。“您有哪些事情需要吩咐的?” “这真是个粗人,完全是不解风情。”乐善心想。只是心中骂着粗鄙武夫,脸上却堆满笑容,说道:“地区人大的肖蔗主任呢,他有些事情想跟你交代一下。” 见岳望北用不善的眼神看着自己,乐善喝了口茶,缓解了一下尴尬,“肖蔗同志之前也在永安担任县委书记,我就想着让你们交流交流,说不定还能帮到你,对吧?” 这鸟人,这就来帮着肖蔗说情来了?岳望北的心中又是鄙夷,又是心惊。 不论怎么说,肖蔗都是石梁地区人大工委副主任,堂堂正正的省管干部!人脉和关系网遍布全省。 这次来说情的是地区纪委书记乐善,下一次呢?会不会是行署专员、地委书记亲自出马? “我不是很方便见肖主任,毕竟他在永安县里面,还是有些利益在的。”岳望北直接在乐善面前把脓包挑破。“他有什么话需要带给我吗?乐书记?” 乐善见岳望北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便不再遮遮掩掩了。他支起身子,笑容从脸上消失,表情严肃: “肖蔗主任愿意全力配合你搞好经济工作。条件只有一个——别插手梅山煤矿的事情。” 第36章 江自流 石梁地区,鱼泉市,市民广场。 曦江从鱼泉市的正中穿流而过,将城市分为两个部分;鱼泉市区的大部分建成区都被分割在曦江西岸;只有地委、行署办公楼和市民广场在东岸。 “我是真没想到,肖蔗还有这层关系。”岳望北望着眼前奔腾的曦江水,神色凝重。“纪委书记都亲自出马了。” “别说县委书记,哪怕只是县委常委,或多或少都在市里有靠山。”岳望北身旁,一位披着宽大黑色西装,脸庞棱角分明,身材瘦削的中年人接过话茬。他正是岳望北的好友,石梁地委副书记江自流。 “自流,这永安县真的太棘手了。”岳望北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信,但是难掩语气中的忧愁,“最近才算刚打开局面,结果,今天马上就被地区领导找上门了。” 岳望北觉得自己不怕流血,更不怕牺牲;他怕的是逼不得已,向心中不认同的东西妥协。 眼前的好友江自流恰好在地委担任专职副书记。或许他能有办法解决自己眼下的难题? “望北,你老实和我说,肖蔗到底有没有腐败问题?”江自流语气严肃,向高出他一个头的岳望北问道。 “我不知道肖蔗有没有问题。但是梅山煤矿的矿长铁达,他之前当过肖蔗的联络员,这人百分之百有问题。纪委的同志汇报说,就初步掌握的情况来看,至少贪污了二三十万左右。”岳望北沉声,回复道。 “说到底只是个秘书,正科级,抓了也就抓了。”江自流似乎毫不在意,继续问道:“重点是肖家和他的牵连有多深?” “很多矿上的职工都知道,铁达搞来的钱大都给肖家了。但是事情做得隐蔽,我们查了肖长秋的几个账户,都没留下什么痕迹。”岳望北交代了一下基本情况,继续说道: “现在我们想查肖望的账户和信息,但是地区纪委很明显不乐意配合。今天来见了地委,纪委的乐善书记已经差不多表明态度了。他想保住肖家。” 二人走到一张木质长椅上坐下。江自流沉默了一小会儿,对岳望北说道:“如果不能直接拿下肖望的话,那就从小目标开始——试试切香肠战术吧。” “切香肠……”岳望北认真回想了一下,他在军校学习过这个欧洲人提出来的战术。就如同一个人不可能吞下一整根烤肠,有些作战目标也不可能毕其功于一役。 但是,聪明的人会把盘子中的烤肠切成几个小块,每次只吃一个小块,这样就能以最高效的方式吃完整根烤肠。 把这个理论应用于战争中,指挥官会把大目标分割成多个小目标,在解决一个小目标后,进行补充修整,随后朝着下一个目标进发;直到完成所有既定目标。 岳望北的脑海中灵光乍现。“我知道怎么办了。” 江自流见好友已经上道,心中欣慰,道:“如果真拿到肖望或者是肖蔗的罪证,你不用担心乐善从中作梗,我帮你捅上地委会、捅上省委常委会!” …… 永安县人民路,县招待所。 陈东莱正趴在二楼栏杆的扶手上,俯瞰着一楼的大堂。副所长王秉难正站在陈东莱身旁,向他汇报招待所的经营情况。 “本周营业额五千八百元,扣除工资和水电费、设备维护成本,净利润两千三百。” 王秉难神情凝重,眉间的忧虑仿佛难以掩饰。沉默片刻后,对陈东莱说道:“上周的净利润还有三千出头。我们的营收降得太快了。” 距县招待所重新开业已经过去了十几天,招待所的客流量已经远不如刚开业时的空前盛况。二人望着一楼的大堂,只见来者寥寥,且大都直奔餐厅而去。 来前台办理入住的客流大幅减少。 好在陈东莱对此早有准备。与江安国际旅行社的合作为招待所提供了充足的客源,也带来了好些固定收入。——虽然他们住宿的单价低,但是架不住人多,带来的利润也可观。 二人正思虑百转间,只见大堂里走进了一男一女,看上去是一对夫妻;女子身着长裙,容貌秀丽;他一手拽着身边衣着邋遢的男伴,一边瞪大眼睛,四下打量着大堂豪华的装饰。 只见她走到收银台前,脸色微红,“请问,大床房多少钱?” “欢迎光临。标间和大床房都是二十,套间一百。”杨小金身着正装,微笑着说。她平时不怎么爱笑,要不是陈所长强迫所有员工必须对客人 “面带微笑”,她才不会为陌生人多浪费一个表情。 “我们有优惠券。有人说拿着这个,有八折优惠。”男子说着,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张传单,赫然是杨小金发出去的传单。 “对不起先生,我们的优惠时效已经过了。”杨小金身旁,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接话,“上面写着,是开业首周酬宾,住宿餐饮一律八折。现在已经是第二周了。” “我早就喊你赶紧来,你偏不来。”长裙女生神色懊恼,“俞拓!你个瓜娃子,自己数数要多交多少钱!” “这不是要加班写教案吗?”男生面露愁容,对杨小金说,“小姑娘,你再看看有没有优惠?拜托了。” 杨小金一闻此言,正犹豫怎么拒绝客人更礼貌一些,只见老板陈东莱已经从楼上下来,笑盈盈地对来人开口,“两位好,请问这位男士是教师吗?” “是的,我俩都是永安中学的老师。我教语文,她教数学。”俞拓理了理身上褶皱的夹克衫。他觉得自己这副邋遢模样,和旁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婆比起来,确实自惭形秽。 钱难赚啊!一个月起早贪黑地教书,也不过只有一百六七十的工资,刚够养活家庭;何况最近还要准备材料评职称,这就更没有时间把外表收拾清楚了。 “这样,我单独送你们一张贵宾卡,住宿六折优惠。”陈东莱说着,从柜台的抽屉中摸出一张塑料卡和表格来。“请填一下姓名和身份证号。” 老爸陈城也在永安中学教书,和这对夫妻也算得上同事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给点优惠又何妨呢? …… “东莱,未免有点太坏规矩了。”目送着兴奋的夫妻二人上楼,王秉难向陈东莱抱怨道:“我们毕竟是明码标价了。这样别的客人会有意见。” “不要紧,毕竟和旅行社签的价格也是六折。”陈东莱的手指在招待所的实木栏杆上轻敲,“如果客流量还在继续下跌的话,那只能说明我们定价偏高。用发打折会员卡的方式可以让一般顾客产生优越感,从而维持用户粘性。” 王秉难虽然不知道“用户粘性”是什么意思,但是陈东莱话中的含义还是基本听懂了。会员卡这个东西在九十年代还不怎么普及,对永安这个内陆小县城来说,更是新鲜玩意儿。 “我明天去一趟汇川,有劳秉难帮我看着招待所。”陈东莱拍了拍身旁的副手,“要把每周净利润维持在两千以上。这样的话,还本付息会充裕很多。” 王秉难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陈东莱。他隐约听说了自家所长的女友在汇川工作。陈东莱急着明天翘班去汇川,大概是去鹊桥相会吧? 第37章 青龙厂 汇川市,青龙区,青龙摩托车厂。正在等明月照下班的陈东莱,在厂区内的宣传栏前,仔细阅读展板上青龙厂的发展历程。 今天是周五,他直接翘了一天班,早上乘快船从永安出发,下午才抵达汇川。 青龙厂是建国初,国家在一五计划时立项的重点项目。五十年代末期,第一辆摩托车青龙牌摩托车走下生产线,很快受到了用户的一致好评。 凭借着巨大的产品影响力,青龙厂的级别随着厂区规模的扩大一路飙升,很快就成为了正厅级国营企业。 虽然质量好,但是厂子的效益却算不上好。由于没有先进的生产机床,摩托车零件需要工人们手工打磨,这严重拖慢了青龙厂的产品生产进度。到七十年代末期,青龙厂的效益已经岌岌可危了。 就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青龙厂迎来了自己的“天降猛人”。平安汽车厂的副厂长陈慎行受平陵省政府任命,空降青龙摩托车厂担任厂长。 在任期间,陈慎行一改青龙厂懒散的作风,极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与扶桑的着名企业八菱集团合资,大力进口先进仪器设备,开发新产品。 改革很快获得了成功。青龙厂重获新生,成为汇川市为数不多的高效益企业。 厂长陈慎行的人生也重获新生。他很快就跳过了诸多隐性台阶,直接被任命为平陵省副省长、紧接着担任常务副省长;并在江安建省后,调任江安省长。 陈东莱看得入神,丝毫没注意到已经临近下班时间。直到三三两两的职工从自己的面前经过,才回过神来。 又等了许久,只等得厂区的人群都消失不见,都没见到明月照的身影走出厂办大楼。陈东莱不禁也开始心急起来。莫非是要留下来加班?这下麻烦了。 …… “臭婆娘你什么意思?!”办公室内,明月照直接起身,指着坐在对面的科长就是一阵怒骂,“你说清楚,这份材料到底是他翻译的,还是我翻译的?!” 办公室内鸦雀无声。良久,只见女科长面色涨红,“腾”地站起身来,“再发癫就把你赶出去,你爸也保不住你!” 一旁的同事这才反应过来,一拨人手忙脚乱地把科长按在座位上;一拨人连拉带拽,把明月照带出办公室。 “反了天了。”女科长坐在座位上,面色铁青,“他妈的反了天了!” “消消火,吕科。”一旁的马屁虫职工给科长倒上了水,用谄媚的语气说道:“这明月照他父亲毕竟是大领导,犯不着和她计较这些。” “这崽子真是反了天。”嘴上说着狠话,吕楚的心中却不禁有些胆怯起来。 他们外事科不仅有接待外宾的职能,还需要为厂内的技术部门翻译合资企业的外文资料。 上周为了巴结技术处主任的秘书,自己不得已,挪用了办公室里一个小姑娘做的翻译成果。 结果谁能想到,这份翻译的文件因为水平太高,被汇川大学的一位车辆控制专业的教授看中,在汇川大学学报上发表了! 分管对外合作的副厂长对此称赞不已——技术部门能发期刊,我们外事部门居然也能做到!于是要求厂办对译者进行通报表扬。 这下麻烦大了。通报表扬的文件就贴在办公楼外面,谁都能看得见——自然也让这个小姑娘看到了,结果闹到了现在不可收拾的地步。 小兔崽子,这种小事,忍一忍不就过去了? 以前自己也干过这种事情,没哪个职工敢有意见;今天遇到这个厅长家里的二代,却直接把窗户纸给捅破了! “吕楚!你今天不给个解释,老娘直接去厂长办公室,我看你……” 门外传来明月照愤怒的喊声,吕楚心中又是慌乱又是恼恨。为了这个技术处长的小秘书,居然要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她只是听说,技术处长娄芊和自己的秘书搞到一起去了。为了巴结娄芊,这才拿了份科里的翻译稿,送给她的小秘书用来评职称——没想到,万万没想到…… “出了什么事?至于闹成这样?”外事科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位身着笔挺西装,长相英俊又风度翩翩的男子走了进来。 “田秘书,哎呀,”吕楚又站起身来,径直走到英俊男子面前,一副懊恼的模样,“你看我把事情搞得,都怪这个小孩太不懂事……” 听着吕楚的发言,田秘书的面色逐渐凝重。“把这个明月照叫进来。”说完,他一屁股坐在了吕楚的座位上。吕楚一言不发,只是站在他身边。 他支起身子,双肘支撑在办公桌上,给身边的吕楚使了个眼色;吕楚会意,让身边众人离开办公室,只剩下明月照和她的两个“押送员。” “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做的不对。吕科长,要不先道个歉?”田秘书先声夺人,不给明月照先开口的机会。 “对不起……”吕楚从牙缝中挤出了一点声音。她心知形势比人强,这时候不得不低头。 眼见明月照还是在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自己,田秘书英俊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恼怒。但他很快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我们可以谈一谈,把这份稿子让给我,我能给你好处。” “我不需要好处,把我的稿子还给我就行。”明月照的俏脸满是寒霜,用讥讽的语气说:“让副厂长重新签一份通报表彰!” “畜生东西,无法无天了!”吕楚立刻跳了起来,指着明月照的鼻子怒骂:“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我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表彰不等于提拔,”田秘书虽然心中恼恨吕楚说话不过脑子,但是事已至此,当面批评盟友显然不合适。“这样,我全力帮你解决副科级。外事科副科长,你看行不行?” “真够大方的。”明月照玉臂交叠抱在胸前,“我不感兴趣。把稿子还给我,再让副厂长签一份表彰,我就不追究了。” “成心想让我死?”田秘书眯起双眼,“我明天就能让你去生产车间报到,你信不信?” 副厅长的女儿?笑话!来了这青龙厂,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趴着! “去啊?快去找你的姘头告状呗。”明月照知道田秘书的情人、青龙厂的技术处长娄芊有怎样的背景。但是她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忍气吞声。 “好好好,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在厂里待了。”田秘书总算是被眼前油盐不进的女子气笑了。“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意见,我倒是在乎你爸是什么意见。今天晚上,你爸会劝你大事化小,他还会劝你多了解一些人情世故。” 田秘书顿了顿,继续接着说道:“你可以选择不接受。但是等明天的朝阳升起,我还是这篇文章的译者,而你,恐怕只能在别的单位高就了。” 听闻此言,明月照的脸色瞬间惨白。她不在乎被青龙厂开除,但如果自己的行为给家人惹了麻烦,她万万不能接受。 赢了。田秘书英俊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我建议你……” 不等他说完,房门忽然被推开。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径直走进办公室。他扫视了一圈田秘书和几只虾兵蟹将,在明月照震惊的目光中开口: “田茂德,你不过是只会告家长的小学生玩意儿,滚回去舔你姘头的鞋底!” 第38章 宿敌 “你他妈又是谁?”技术处长秘书田茂德看着眼前口吐狂言的不速之客,眸子里像是要喷出火来。 他知道自己确实是靠女人上位,因而对这类说法格外忌讳。 “是知道你底细的人。”陈东莱冷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田茂德,和你同村的姑娘李春霞肯定也在青龙厂工作吧?” “你他妈什么意思?!”田茂德的脸上愤怒尽去,只剩下惊慌失措;他的手骤然抓紧了椅子的扶手,腿部直直绷紧,额头渗出汗来。 李春霞的事情他安排得极为隐蔽,不仅把她打发去了远离厂办的生产车间工作,就连岗位也不过是普通的零件组装工。这种事情是怎么可能被外人知道的?! “又想吃软饭拥抱事业,又想维持青梅竹马的爱情。田茂德,你未免太贪心了。说不定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陈东莱边说着,一边缓步走到明月照身侧。 田茂德快速平复了自己紧张的情绪,他的脸上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淡然,旋即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歪门邪道的消息,我身为青龙厂的干部,受乡亲嘱托,安排一个同乡好友的工作,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吧?” “你们中间有没有故事,想必你自己清楚。”陈东莱看了看吕科长震惊的目光,嘴角上扬,“既然问心无愧,那让娄处长见一见你这位同乡,想必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胡言乱语。”田茂德心中又是一沉。这是自己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如果让娄芊知道自己还和旧情人藕断丝连,那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为了保住秘密,难道要向明月照和这个陌生人举手投降么? 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投降可言!卑躬屈膝地讨好自己不喜欢的人,不就是为了不在外人面前卑躬屈膝吗?! “明月照,我不管你请来了谁,如果你胆敢再在厂办闹事的话,明天你就不用来上班了。至于这位不速之客,”田茂德瞥了一眼高大的陈东莱,“现在不滚,我就让保安请你滚!” “贪了我的稿件,你还有理了?!我告诉你田茂德,今天不给个交代,我现在就去找副厂长!”明月照被田茂德的装腔作势激怒了。好在陈东莱就在身旁,不仅让她心安了一些,就连胆子也更大了起来。 “稿件,谁的稿件?”田茂德扭了扭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你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我现在就给你爸打电话!” “田茂德,你现在大可嘴硬。”不等田茂德话音落下,陈东莱马上开口道:“且不说李春霞的事情,如果你敢把这篇文章据为己有,我们马上就可以举报你田茂德涉嫌学术造假!” “学术造假?”田茂德仿佛听见了笑话,“这篇文章是我翻译的,造了什么假?我警告你们,诬告可是犯罪!” 举报?他田茂德最不怕的就是举报!在江安省,所有的举报自己都能摆平——好吧,是被娄芊摆平。 至于向汇川大学举报学术不端?那更是笑话,自己这么多年汇大学生会主席难道是白当的? “我知道你姘头在江安手眼通天,也没傻到要去汇大举报你。”陈东莱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容,“举报信我们会直接移交给扶桑八棱集团的技术部。” ! 明月照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激动地站起身,“学术作品翻译的版权合同上,签的是我的名字。田茂德,你就不怕原作者撤稿吗!” 麻烦了。 田茂德只觉得背后有冷汗渗出。自己确实漏算了这一节,明月照是和八菱集团技术部的原作者签过合同的。 如果合同上白纸黑字地写明了“指定乙方为学术作品的译者”,那自己真就只能百口莫辩! 更别提如果让八菱集团知道青龙厂出现了学术不端事件,暂停继续注资的话,那自己可真就成青龙厂的罪人了。 到时候别说仕途进步——怕是要被厂长一脚踢到车间去装零件!娄芊都很难保得住自己。 想到这些,他只能强装镇定,缓缓开口:“我提议各退一步,我的表彰和发表在《汇大学报》上的稿件可以撤销,但是你们不能深入追究。” 听到田茂德让步,一旁的吕科长和两个虾兵蟹将的下巴都快被惊掉了。这他娘的还是田茂德?!这是不可一世的田茂德?! 搞错了吧? 明月照一听田茂德让步,终于是喜不自胜,想要“宜将剩勇追穷寇”。正欲开口,只见陈东莱压了压自己的肩膀,无奈只能重新坐回位置上。只听身后的陈东莱发话: “我同意。但是需要评优评先作为补偿。这个月内必须到位。” 听到陈东莱没有穷追猛打,田茂德终于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在椅子上。好在他定了定神,稳住了仪态,“下半年的技术先进个人称号可以马上给,年底还有一个全国三八红旗手的称号也可以给你。至于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那每年也就评十个人,单位试试把你名字报上去,能不能评得上另说。” …… “你怎么知道我和八菱集团签过版权合同?” 明月照正挽着陈东莱的手,二人并排走在厂区外的沿江步道上;她身着洁白衬衫,下搭黑色包臀裙优雅修身,高跟鞋踩在人行道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夕阳如同熔金般缓缓沉入地平线,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柔的橘红,余晖洒落在蜿蜒流淌的青龙江面上,仿佛给每一道波纹都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 “技术说明类作品的版权都是归公司所有。比如你们厂子进口机床的说明书,它的版权就是归八菱集团。”说罢,陈东莱看了看身旁的佳人,伸出手掌,摸了摸明月照的小脑袋,继续说道: “如果是发表在学术报刊上的作品,那版权多半是归个人所有。这时候就肯定会涉及到版权协议问题。” “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发表了翻译稿的?为什么知道田茂德的名字?又是怎么知道他和娄芊的关系的?”明月照连珠炮式地发问,她突然觉得身边的伴侣今天特别神秘。 “问了你在门口看笑话的同事,他们全都和我说了。”陈东莱无奈,扯了个谎。他知道明月照在前世也经历过作品被冒用的事情。只不过当时冒用作品的是青龙厂的副厂长,彼时又正值明镜高落马,二人完全没心思管这种腌臜事。 “最后一个问题,”明月照凝眉蹙额,秀丽的眼神闪烁不定,“你怎么知道田茂德私下养了个情人?” 第39章 旧怨 麻烦了。这下确实不方便解释。 陈东莱的眼神飘忽了一下,沉吟了片刻,说道:“我猜的。你同事说他是农村出身,凭一己之力考上的汇川大学。我觉得这种人身上多半会有陈世美的影子。” “你莫骗我,猜对身份或许有可能,但是你连这个女人的名字都知道,” 明月照柳眉倒竖,眸光如炬,步步紧逼:“我看到田茂德当时的表情了,他当时魂都被你吓掉了——我觉得你说的多半是真的。” 装逼装过头了。陈东莱无奈,只能解释道:“我有熟人在汇川工作,他对你们厂子里的人事变动相当熟悉。田茂德的事情是他告诉我的。” 明月照知道伴侣多半又在扯谎,但她已经不想逼问了。要不是陈东莱挺身而出,自己今天多半要惨淡收场。不仅没表示谢意,还这样刨根问底,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念至此,她把陈东莱拉到江边的长椅上坐下。趁着陈东莱还在凝神观赏夕阳,朱唇微启,飞快地在陈东莱的额头上轻啄了一口;随即把脑袋靠在身边人的肩上。 她刚才与田茂德、吕楚对峙,本就高度紧张,神经紧绷;现在放松下来,只觉得又累又困。吹着和煦的江风,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 陈东莱坐在长椅上,肩头的明月照睡的正香,他不敢轻易挪动身体。 看着江面的夕阳,他的食指在木椅上有节奏地轻敲。今天的经历太过凑巧,一时之间他也没缓过劲来。 田茂德…… 陈东莱觉得自己可永远忘不掉这个名字。田茂德不仅称得上是他的政敌,甚至能够算自己的生死大敌。 他对田茂德的研究和理解,绝对比任何人都透彻。 田茂德与自己的经历类似。他好歹出身在永安县城的教师家庭,田茂德比他惨得多,出生在江阳市的一个偏远农村。 然而出身农家的田茂德仅凭着一己之力,居然真的杀出重围,一路高歌猛进,考进了汇川大学。 在校内,他又凭着过人的口才和英俊的外表收获了大批粉丝,一举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并在毕业后顺利入职汇川效益最高的国有企业——青龙摩托车厂,担任技术员。 命运的齿轮在这时发生了转动。田茂德被上司娄芊选为了秘书。至于为什么三十出头、离过婚的技术处长会选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当秘书,青龙厂的职工或多或少都有猜想。只是慑于娄芊的淫威,没有人好多说什么。 娄芊的家庭背景惊人,很快就把田茂德送上了仕途的快车道。仅在青龙厂工作了一年,田茂德就被调到江安省委办公厅,随后一路高升…… 陈东莱忽然发现明月照已经在他怀中悠悠醒转,于是神思归位,不再回忆旧事。 …… “我只觉得待着很压抑。”明月照看着眼前的青龙江面,对身边人小声说。夜幕低垂,江面泛起层层细腻的银波。几叶扁舟式的渔船漂浮其上,渔火星星点点。 “也没几个耍得来的同事。”明月照掰着手指,数落着单位的种种不是。“每天都要被那个老女人欺负。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所有人都能放假,我要留下来加班。” 陈东莱不言,只是默默把明月照搂在怀里。青龙厂机关的职工或多或少都有背景,因为待遇优厚,副部级领导的子女都不算稀有;明月照的父亲不过副厅,勉强把女儿送进单位已经尽力,很难让她在厂办受到优待。 二人沉默良久,只听明月照忽然开口:“我想调到石梁去。” 陈东莱大惊,“你睡糊涂了?青龙厂什么待遇,石梁这边什么待遇?” “反正已经把田茂德和他的姘头得罪了。娄芊家里厉害得很,我爸也摆不平。”明月照用左手握住陈东莱的右手,二人十指交叉,她继续说道: “你别看他今天服软,多半还会在背地里整我。我们同事都知道,田茂德心眼比针还小。稍微一件小事得罪了他,他会记恨一年。” 陈东莱苦笑。他确实对田茂德记仇的性格深有体会。 前世田茂德在担任七桥市委常委、神龟区委书记时,用暴力手段强制水库移民搬离住所,造成了严重的伤亡事件。 陈东莱当时跟着王藏锋,在团系统的宣传部任职。一位流离失所的七桥籍老太太找上了他,希望这位在京师当官的后生老乡能够为家乡人做主。 陈东莱当时就只是一个笔杆子,哪里帮得上什么忙?但是在回到江安,亲眼目睹了惨状过后,激愤不已的他提笔写了一篇文章,抨击了田茂德的野蛮行径。 没成想,他的文章最后被国家级的四大报报刊之一刊载,并迅速在江安掀起了舆论风暴。迫于压力,田茂德最终被处分、调任省社科联副主席。二人因此结下深仇大恨。 但田茂德背景深厚,又怎会久居闲职?他通过妻子娄芊和汇大校友的关系,先是在两年之后成功在社科联任党组书记,解决了正厅级;随后马上调任石梁市委副书记,完成了华丽逆袭,将陈东莱远远甩在身后。 等到陈东莱返回江安,在坪坝州担任副书记时,田茂德已经焕发出人生的第二春——不仅与娄芊离婚,重新迎娶了心上人李春霞;还当上了省委组织部长,威风八面。 这下可让田茂德抓到把柄了。凭着他在组织部的权力,很快就把陈东莱整得欲仙欲死——不仅把陈东莱的提拔压制了四五年时间,还经常给坪坝州的工作挑刺找麻烦;坪坝州的各级干部们隔三差五就被省里的文件整得鸡飞狗跳。 “我如果调到石梁市区去了,那就天天都能往永安跑。”明月照不知道陈东莱又开始神游天外,还在为二人畅想未来,“到时候下班就坐船,两个小时就到永安了。” “或者我去永安工作,在小县城生活也挺好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明月照挥了挥手,见陈东莱目光呆滞,顿时又羞又恼,纤纤玉指拽住陈东莱的耳朵,来回旋转。 “知道了知道了。”陈东莱吃痛,赶忙服软,“不至于一辈子在永安。两三年时间,我一定调回石梁市区。” “真的?我一定在石梁等你。”江面上的点点渔火映照在明月照眼中,让她的眼神闪烁着光芒。 第40章 县域政治 次日,汇川市江南区,青龙摩托车厂职工公寓。日暮西沉。 汇川市大部分的职工宿舍都集中在江北区。除了省直机关的家属楼以外,就只有青龙摩托车厂和平安汽车厂、汇川船舶工业公司这几个大型国企有足够的资源在江南区落户。 娄芊正坐在沙发上照镜子。她已经三十二岁,不算年轻了。眼角细密的皱纹折射在镜中,让她心情烦躁。 不止皱纹,让她心烦意乱的还有眼前的男人。她放下小镜子,对着恭恭敬敬站在面前的男人开口道:“李春霞,到底是谁?” 田茂德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同村的老乡。老一辈相互认识。” 这到底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东西到处乱传自己的绯闻?明月照?还是吕楚和她的两个小跟班? 听到田茂德的解释,娄芊冷笑着开口:“我看了她的简历,小学和初中都和你是同班同学。” 田茂德心知今天这关不可能随便糊弄过去,于是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方才开口: “李春霞因为成绩不合格,初中毕业后连中专都没能考上,只好在江阳发电厂当普通技术工人。” 他偷偷瞟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的娄芊,见她的脸色没有变化,慢慢放下心来,继续开口说道:“江阳发电厂的职工收入微薄,我入职青龙厂后,李春霞的父亲便请人托我的父亲,希望为她在青龙厂谋一个岗位。” “青梅竹马,是吧?”娄芊敏锐地捕捉到了田茂德话中的隐藏信息,“你们两家挨着挺近吧?” “小时候一起放过牛,长大后就没怎么接触了。”田茂德眼神闪烁,“她毕竟连高中都没上。” 娄芊听到田茂德这样说,慢慢放下了戒心。她知道男伴自视甚高,对学历极为看中;凡是学历或者学校档次不如他的人,都不怎么瞧得起。这个叫李春霞的姑娘文化水平毕竟太低,也难怪田茂德瞧不上。 “过来。”娄芊拍了拍身旁的沙发,向田茂德示意。 过关了。田茂德见状,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他步伐轻快,轻轻在娄芊身旁坐下,把头埋在娄芊怀里,佯装嗔怒道:“姐姐,误会我了。” 见到在外人眼中玉树临风的男伴、在自己身旁乖如小狗,娄芊只觉得心中充满了成就感。但是一想到居然有别的女人在她之前邂逅了田茂德,便又有醋意涌上心头。 她摸了摸男伴的头发,旋即开口说道:“后天上班,我把这个李春霞调回江阳工作,方便她和家人团聚。你觉得怎么样?” “凭什么!费尽千辛万苦在汇川团聚,此时却又要分开!”田茂德在心中悲愤地呐喊,就连脸上的表情也狰狞了起来。好在他正把头埋在娄芊怀里,没有让她察觉出异样。 “谢谢姐姐。”他虽然心中不适,嘴上却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觉得挺不错的,她父母肯定也开心。” “这就对了。”娄芊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角的皱纹似乎也看不见。“要怎么报答姐姐?” 田茂德强忍泪水,起身跪倒在娄芊脚边。他撅起身子,英俊的脸上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 汇川市汇都区,江安门码头。陈东莱与明月照二人正漫步在曦江步道上,晨风带来一阵江上的水汽,吹拂着二人的脸庞。 “多住一天,明天再走。”明月照眼神幽怨,直勾勾顶着陈东莱,“我就说和佳佳出去散心了,爸不会管我的。” 事实上这个理由昨晚已经用过了。明镜高也时常好奇,女儿整晚和闺蜜夜不归宿,究竟在做些什么——好在齐佳佳口风严实,半点消息都没透露。 “周三娄得道书记要来县里视察,必须提前安排好工作。”陈东莱无奈,轻轻拉了拉伴侣的手,“你知道县里情况复杂,让那帮人搞出麻烦来,望北书记肯定要吃挂落。” “怎么是娄得道……”明月照更担忧了,“如果娄芊给他爸告状怎么办?” “不至于。”陈东莱知道娄得道的性格。虽然小事糊涂,但是大事还是拎得清。“田茂德多半还没见过娄书记。如果娄书记同意娄芊和他在一起,那田茂德早就去省直机关工作了。” 陈东莱见明月照还是忧虑心焦,继续安慰道:“这件事我们占理,哪怕是在娄得道书记面前打官司,我们也输不了。” “但愿没事。”明月照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你们县怎么和封建社会一样,这个家族那个家族的。” “小地区的家族通过垄断文化教育资源,着力培养下一代年轻人;等到年轻人进入仕途。老一辈的官僚在上提携,很快就能把持重要岗位。” 陈东莱耐心地向明月照解释着县域政治。“这些家族通常都在当地繁衍数十年到数百年不等,手中资产充裕,足够他们以最大数量养育子嗣。” “什么叫最大数量?”明月照不理解基层社会的风俗习惯,“一个家庭抚育三个孩子?” “三个?”陈东莱笑了笑,“多的时候,亲生兄弟姐妹能有七八个人。这其中只要有一半人当官,家族势力就能得到延续。” “那整个县城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上一级政府就没能想办法管管这种现象吗?”明月照觉得这似乎不可思议,难道县城就不归组织管了? “这确实是基层治理的难题。要知道在古代,这种世家大族往往能够架空县令和县衙。组织上试过很多方法加强对基层控制力的建设,比如从上级下派一把手——当然这样做其实效果一般,但终归还是聊胜于无。” “那怎么办?就看着这帮人为非作歹?”明月照握紧了陈东莱的手,“我找人打听过,这个罗耀祖在永安县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招就够了。”陈东莱见自己要乘坐的轮船已经在江安门码头靠岸,便拉着明月照一起向检票口的方向走去,边走边说: “只要限制生育,世家大族的子嗣数量很快就迅速下降;人少力量小,家族的影响力也会随之衰减。” 说罢,他抱了抱依依不舍的明月照,登上了返回永安的轮船。永安县还有更重要的接待任务在等着他—— 省委书记娄得道已经从临涛市启程出发,沿江顺流而上,开始他的考察之旅了。不出意外的话,三天后就将到达永安。 第41章 得道 坪坝州峡口县,曦江坪坝河段,神女峡口。体型庞大的江轮正行驶在曦江的江面上。 “确实是心旷神怡。”江安省委书记娄得道身披风衣,欣赏着眼前秀丽的江景。和煦的江风刮过他苍老的脸庞,让他心情舒适。 “娄书记,眼前就是神女峡口。”坪坝州委书记向天啸正站在娄得道旁边,为他导览,“我们神女峡全长六十二公里,横跨峡口县和神女县两个行政区。” “风景确实不错。”娄得道夸赞了一句,“很有旅游价值。” 轮船在峡口港靠岸,见船即将驶离坪坝境内,坪坝州委书记向天啸正欲向娄得道告别;谁知娄得道竟一把拉起他的手,“坪坝的同志们,省里面出钱,免费请你们耍神女峡和石梁峡!” “哄”甲板上爆发出坪坝州委办、府办同志们兴奋的叫声,“谢谢娄书记!” 向天啸哭笑不得,谢过了娄得道的好意。看来这几天的工作只能给州长交代了。 船上正喧闹间,只见另外有十几人匆匆登上轮船,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朝着娄得道所在的甲板走来。 “田书记,这位石梁地委书记陆茫茫同志,这位是地委副书记江自流同志。”秘书为娄得道介绍道,“这边是神女县委书记和县长,后面是永安县委书记和县长……” “早就听说石梁的陆茫茫书记是巾帼不让须眉,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啊。”娄得道心情愉悦,说话的语气也不禁轻快了几分。 “娄书记谬赞了。”陆茫茫上前,与娄得道握手。只见她身着简单深色套装,短发利落;眉眼间透露出沉稳与智慧,无过多装饰,尽显朴素干练之风。 “自流同志,好久没见了。”娄得道笑着指了指一旁身着米色夹克的瘦削男子,“记得吗?你当年在汇川当教育局长的时候,我还见过你一面呢!” “娄书记记性超群。”江自流心中一惊。这话确实是他真心夸赞,要知道当时娄得道已经是平陵省副省长,自己只是在他来汇川视察时见过一面,没想到十多年过去,娄得道居然还对他有印象。 正说话间,轮船已经驶离了峡口港,正式进入了曦江的神女峡河段。陆茫茫正站在娄得道身边,为他讲解神女峡的历史典故;江自流与岳望北则站在另一面,二人吞云吐雾。 “确定没问题?”江自流阴沉着脸,对岳望北问道,“神女县昨天才告诉我,他们神山宾馆的水管突然爆了,整个宾馆都没办法用水,到现在还没有处理好。” “自流你放心,”岳望北想了想县招待所的情况,给江自流打起包票,“我保证绝对没问题!” 他依稀记得,陈东莱好像说过招待所进行了管网改造——希望不要出现神女县这边的惨状,不然自己绝对要吃挂落。 “但愿我能放心。”江自流沉声。刚刚还没上船的时候,临涛市舞阳县的同志给他打过电话,说得道书记在船上睡不着,需要下船休息——把他们忙得好一阵鸡飞狗跳。 只是这神女和永安……江自流心中确实没底。神女县和永安县几乎称得上是石梁地区最穷的两个县。他们真的能接待娄得道和省委办的一大帮人吗? …… 永安县人民路,县招待所。 “重新检查电路,手动拉闸后再开闸——电力局那边怎么说?”陈东莱正坐在办公室内,一旁的王秉难神情急迫,慌忙说道: “不知道是什么情况,电业局的意思是我们自己这边引起的短路。”他擦了擦汗,只感觉自己将要大祸临头了。 这娄书记明天就来,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该如何是好? “鲁国华呢?我不是让他负责水电保障工作吗?!”陈东莱怒极反笑,他多半已经猜出今天是谁在搞事情了。 没想到啊,这种杀敌一千、自损三千的打法都能用得出来,鲁国华究竟是有多恨自己? “他上午下班之后就没出现了。”王秉难脸色难看如同苦瓜。“找遍了招待所都找不到人。” 陈东莱见状也不废话,直接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县府办的号码,“找薛楼县长,现在!” …… “马上让电力局局长来招待所见我,立刻!”薛楼放下电话,冲着身边的秘书小王喊道:“备车,去招待所!现在!” 怎么偏偏在这时候出事情?这也太反常了。难道陈东莱和招待所的那么多员工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吗! 不等薛楼风风火火地杀进招待所的大堂,电力局长和陈东莱就已经在门口等他了。见薛楼从车上下来,电力局局长赶忙迎上前去,“薛县,招待所电压过载造成短路,连锁导致了变压器内部过热故障。” “有什么解决办法?需要协调哪些资源?”薛楼尽显老练政客的素质,直接点明要害问题。 “现在修不保证来得及,最好是更换变压器。”陈东莱补充道,“目前的问题是大型变压器存在运输困难的状况。招待所用的变压器是250千瓦规格,体积相当大。” “能不能换成三台80千瓦规格的设备,这样应该能方便运输吧?”薛楼直接转头,向电力局长问道。 “80千瓦可以,局里面还有两台可以马上运来;另一台可能需要县府协调其他单位解决。另外,拆装使用的时间和修复现有设备的时间比起来……”电力局长面露难色。 “饱和式救援。两边同时进行。”陈东莱建议道。“薛县,只能殊死一搏了。” “马上去办。”薛楼嘱咐电力局长,“小王和你一起去,直接以县府的名义协调资源。” 说罢,他见二人已经走远,冷着脸对陈东莱问道:“确定有人为原因?” “大概率是副所长鲁国华所为。今天下午,他已经不在岗了。”陈东莱沉声,“上午有员工看到他与外人一起调试招待所里的线路,极有可能是在这时造成的短路。” 还不等陈东莱话音未落,只见鲁国华直接推开了招待所的大门。 眼见陈东莱与薛楼二人都在,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薛县,陈所长,我家里有事,稍微迟到了一点。请问这招待所的天,怎么突然黑了?” 第42章 两只猪! “鲁国华同志,我以机关事务管理局分管县领导的身份,命令你暂时停职,等待接受纪律检查机关和公安机关的调查。” 说完这话,薛楼只感觉自己的怒火即将喷涌而出——如果真的因为停电,让娄得道书记对永安县留下“美好回忆”,自己的前途说不定就到此为止了! “我接受啊,薛县。”鲁国华一副嬉皮笑脸,完全不在乎的样子。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和陈东莱拼到底了。哪怕再也当不上招待所长的位置,只要能恶心到陈东莱,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这个所长的位置分明是我鲁国华的!老所长年逾六十才退休,自己在招待所苦等了十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个所长的位置吗? 鲁国华心里清楚,他急于谋求招待所长的位置,不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虽然所长管着几十号人,确实风光无限;但更重要的是,所长的编制在县机关事务管理局,是标准的行政编! 只要当上这个招待所长,就等于拿到了编制;有了编制,自己就能在体制内调动。到时候凭着自己与供销社主任罗岐智的关系,解决一个副科级,还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然而!半路杀出个陈东莱!毁了自己半辈子的希望…… 他看了一眼薛楼和陈东莱,乐呵呵地说:“今天你停老子的职,明天地委就停你薛楼的职,后天县委停你陈东莱的职,哈哈哈哈!” …… 曦江,神女县神女峡河段。 “娄书记,请抬头看两点钟方向的高山,”陆茫茫伸手指向远方,娄得道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就是最高峰神女山。您看山顶的巨石犹如神女挥手……” “蔚为大观。”娄得道毫不吝啬自己的表扬,问道:“景区的开发情况怎么样?” 只见陆茫茫向身后使了个眼色,神女县长李烈日与她眼神交汇,即刻会意。他走上前,对娄得道说:“娄书记,神女山的初步开发工作已经完成,铺设登山台阶共七千八百级,耗资八十六万元。” “我要是年轻,还能上去爬一爬。现在马上要六十五,难喽。”娄得道笑着打趣。陆茫茫和江自流、坪坝书记向天啸等人也纷纷发出笑声。 轮船转过神女山,只见神女县城已经近在咫尺了。娄得道一路观景,到此时业已疲乏,返回船舱。轮船在神女港停泊靠岸。 …… 船舱内 “我明确和你说,确实不可能。”省委办主任陕山对陆茫茫和江自流说道,他的语气快速而急切,“娄书记试过在船上睡,每次都睡不着!” 身旁的神女县委书记、县长脸色惨白,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神女县出了这种事情,确实很不好意思。我们地委也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陆茫茫无奈,亲自向这位“大秘”道歉。随后补充道: “目前来看,神女县的设备已经很难再行修缮,如果可能的话,今晚就安排书记在永安县住宿。永安县招待所新近装修,目前条件较为完善。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合适?” “早就通知你们提早安排、提早安排,究竟都在搞些什么,”陕山只觉得自己头上的血管在突突猛跳,“我请示一下娄书记。你们在这边等我。” 说罢,陕山起身,快速朝娄得道的包间内走去。片刻之后,房间内传来陆茫茫的狂暴怒吼。“两只猪!猪都知道把猪圈收拾好,你们两个不知道!” …… “下午还要视察憾龙河小江峡的旅游项目的建设情况,”陕山身体微微前倾,向靠在床上看书的娄得道汇报。 “最好是找个酒店,我中午能稍微眯一会儿。”娄得道翻着手里的《水经注》,没有抬头。 看来是逃不过这一劫。陕山无奈,近前汇报道:“神女县的神山宾馆目前出了点状况,可能暂时不具备接待条件。如果您能克服一下的话,我们争取在晚饭后前往永安县就餐……” “能有什么状况?”娄得道翻了翻手里的书,“我十八岁出江关参军,到大泽省打扶桑人。当时大会战,我们被扶桑人打得大败,全连四散奔逃,搞得我半夜只能睡在沼泽旁边,”娄得道合上了书,直起身来,继续说道: “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手上腿上都是蚂蟥,真的把我吓尿裤子了,哈哈。”娄得道想起了自己的糗事,长满皱纹的脸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娄书记,情况会糟一点。”陕山见娄得道完全不当回事,只得说明实情:“神山宾馆的供水系统出现了问题,很有可能用不上水。” “用不上水算什么。”娄得道摆了摆手,“挑点水来喝不也一样的嘛。也不过就是一天不洗澡,也没什么大不了。” 正说话间,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这是轮船的船沿撞击在码头的橡胶圈上的声音。他们已经在神女县靠岸了。 …… 神女山脚,神山宾馆。 “你这也太过分了。”陕山面色铁青,对着陆茫茫和江自流说道。“太过分了这个,他妈的,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陆茫茫正用手帕捂住口鼻,防止发酵后屎尿味混合的臭气传进自己的鼻腔。听见陕山崩溃的质问,她感觉自己的大脑都要塌缩了。 “陕主任,这点确实是我们没做好。由此给娄书记和省委办造成的困难,我们担负全部责任。”江自流沉默了良久,终于开口答道。 陕山摆了摆手,他现在只想脱离这片人间地狱。回头一看,娄得道乘坐的考斯特已经停在大门外了。他急忙出门,只留下陆茫茫、江自流、以及神女县的书记、县长。 “张扬、李烈日,我#你们的*!不是说只有停水问题吗?!为什么你们宾馆会喷屎喷尿!” 江自流自诩知识分子,平时总是以“自省”为座右铭告诫自己,要时刻控制情绪。但今天他觉得自己忍不了——这他妈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江书记、陆书记,本来只是水管问题,”县委书记张扬哭丧着一张脸,说道:“昨天晚上县里组织自来水公司抢修神山宾馆的管道,结果把下水道挖塌了。” …… 江安省神女县,日暮西斜。 坐在返程的考斯特上,神女县委书记张扬只觉得今天是自己的人生中最倒霉的日子。 把头靠在玻璃窗上,感受着颠簸的路面冲击着自己的颅骨,他正在考虑自己是会被调到地区政协当一个专委会主任,还是会被调到地区残联妇联当个党组书记。 昨天如果不命令自来水公司抢修管道,或许今天还能让县里面体面一些;都怪自己让自己县里面的同志限时赶工…… 还没等张扬继续后悔,考斯特已经稳稳停在了神女港旁边。娄得道在秘书和陕山的搀扶下走下了车。 眼见大领导即将离开,不得已,张扬只能跟着下车。他浑浑噩噩,也没听见娄得道对陆茫茫、江自流说了什么。 谁知娄得道竟然径直走到了张扬面前。他拍了拍这位倒霉蛋县委书记的肩膀, “月有阴晴圆缺嘛小同志,别垂头丧气的。”娄得道笑着说,“我今天还是满意的,看到神女县能在财政困难的情况下挤出钱来,修缮了景区公路和旅游港口,这说明你们是有专心在搞发展。” 张扬擦了擦眼角,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深鞠一躬。“谢谢您,神女给您添麻烦了,我给您添麻烦了。” 晚风吹过江面,掀起了一阵波纹。 一刻也没有为神女县的悲惨境遇而叹息,下一位来到赛场的是,陈东莱! 第43章 下一个,永安! 永安县招待所。 烈日炎炎,一队电工师傅正围在招待所的变压器前敲敲打打;另一队师傅正在电力局长的指挥下组装新的变压器。 “刚接到岳书记从永安打来的电话,说娄得道书记一行人不会在神女县留宿,径直朝永安来了。” 薛楼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语气急迫:“究竟还需要多长时间修好?!” “我觉得需要一整天。”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师傅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这种程度的过载,我觉得极有可能是人为造成的。” 薛楼默默在心中问候了鲁国华的祖宗,随后转身,看着正在组装新变压器的工程队,问道:“你们呢?” “六个小时,我觉得快的话五个小时就能完成。”年轻师傅神情淡定,好像一点也不急迫的样子。 “来不及,从神女县到永安,坐船仅需一个半小时。”陈东莱思索着轮船的时速与距离,然后飞快地对老师傅说:“两个小时行不行?” “我建议省略防雷接地和保护接地两个步骤,也不进行绝缘测试,这样也许能在三个小时内完成。”年轻师傅沉吟片刻,旋即开口道。 “你他妈疯了?我怎么带你入行的?!出了事故你能负责?!”听到年轻师傅的话,老师傅瞬间暴怒,“你不要命了?” 薛楼和陈东莱对视一眼,陈东莱直接开口道,“就这么干!” 他当即补充道:“薛县,请电话告知望北书记,尽全力把娄得道书记的座船在石梁峡拖上三个小时;小董师傅,请以最快速度把设备修好!” 薛楼点了点头,看了一下手上的吴淞牌手表,“晚上七点前,我要看到整个招待所灯火通明!” “请薛县放心,请陈所长放心。”电工小董拍着胸脯保证,全然不顾身旁老师傅意欲杀人的眼神。 老师对不起,我真的太想进步了! “供水系统有没有问题?还能不能正常运转?客房服务呢?”眼见薛楼返回二楼办公室,陈东莱找到王秉难,询问起了其他状况。他刚刚听薛楼说,神女县神山宾馆的下水道出现了爆裂状况,整个宾馆内屎尿横流,把省委书记都震惊了。 “目前来看,供水完全没问题;热水也是提前烧好的;客房我刚才又检查了一遍,完全没问题。主要是空调还开不起来。”王秉难脸上眼圈浓黑,他已经连轴转了两三天,精神有些不堪重负了。 “如果煤气还可以使用的话,让厨工师傅们准备食材;克服停电困难,准备欢迎晚宴。记得多做三桌,坪坝州委办的人也跟着娄书记一起来了!”陈东莱马上命令道:“去县武装部借大功率的照明灯,快!” ……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神女码头内,听到薛楼的汇报,岳望北终于绷不住了。他的面色乌云密布,“薛楼,你是留守总指挥,出了事情我拿你是问!” “三个小时时间,望北书记。”薛楼咬咬牙,直接点明要求:“请帮我们拖三个小时时间,如果届时仍然完不成任务,我甘愿负全部责任!” “三个小时,”岳望北看了看墙上的时钟,“薛楼,时间我帮你们拖够;如果三个小时还是完不成,电不到位,主动辞职!” 他放下电话,马上快步向陆茫茫和江自流的方向走去;心中一急,竟然小跑起来。这陈东莱,看着做事还算清楚,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就这点能耐,怎么给他运作副科级? “你们县也有状况?”江自流只感觉自己大脑缺氧,快要无法呼吸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陆书记、自流同志,”岳望北老脸一红,“招待所的变压器坏了,现在正在抢修,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永安到神女,走水路只需要一个半小时。”陆茫茫的脸色阴沉得像要滴出水来。“你们真是难兄难弟啊,岳望北,张扬!” “陆书记,我马上给陕山同志汇报情况。”江自流见陆茫茫脸色不善,马上接话,“石梁峡景点多、风景美,拖够三个小时,应该没问题。” …… “你们石梁地委每天都能给我带来新惊喜。”船舱内,省委办主任陕山头疼欲裂,“需要多长时间?!” “三个小时,三个小时足够。”江自流已经不管不顾了。如果娄书记到了永安县,招待所还处于停电状态,他保证自己一定会把岳望北手撕成肉条!老相识也不管用。 “三个小时,唉。”陕山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梅花牌手表,“我让船长走慢一点,你和陆茫茫负责沿江讲解,不能让娄书记察觉出来。” …… “娄书记,拐过眼前这道湾,就是石梁峡的起点了。”陆茫茫手掌并拢向前,为娄得道指明地理方位,口中继续说道:“石梁峡是曦江最短的一道江峡,全长只有十八公里;但水流湍急、风景壮丽,两岸群山高耸入云……” 娄得道双手扶栏,他只见两岸的群山巍峨,几乎遮蔽住了夕阳;峡谷内天色昏暗如同太阳落山一般。 轮船的航速突然慢了下来,娄得道知道,这是大概是船长在暗示自己观景。 “峭壁如削,云雾缭绕。江水奔腾,波涛汹涌;声如雷鸣,震天撼地。奇峰怪石,嶙峋峥嵘,千姿百态,叹为观止。”娄得道兴致大发,不由得轻哼起来。 不愧是上过私塾的老一辈知识分子,确实有很文学水平。陆茫茫心中暗赞,嘴上也不禁吹捧起来,“得道书记文采飞扬,才气冲天。” 娄得道哈哈大笑,摆了摆手,“不说这个。小陆,我看石梁峡这段航道水流湍急,对你们地区的航运有什么影响?” 陆茫茫对永安的航运情况了解不深,连忙向身后的岳望北使了个眼色——岳望北见状,无奈看了看身边的王藏锋。 王藏锋倒是胸有成竹:“娄书记,水流速度对永安航道的影响不算特别大。目前对永安航运构成重大阻碍的因素在于航道太浅,无法通行万吨以上的大型货轮。如果能解决这一问题,不仅是永安县,曦江上游直到平陵省?叙州地区的航运价值,都会大幅提升。” “那要等到舞阳大坝修起来了才行。”娄得道笑道,“到时候我都退休了,哈哈。” 轮船小心翼翼地避开各处暗礁,以最慢的速度驶出了高耸的石梁峡。天色昏暗,船上的众人已经能看到永安县城的点点星光了。 第44章 来得及吗? 永安县人民路,县招待所。 “应该是通了,应该是通了的啊。”电工小董浑身被汗水湿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妈的,怎么还没亮?!” “彻底完了。”薛楼喃喃自语,瘫坐在沙发上。殊死一搏竟然只能换来这种结局!自己恐怕要在县政协度过接下来的日子了…… 陈东莱也是面沉如水。两世为人,面对这种场景,他虽然不至于惊慌失措,但心中还是忐忑不安。 如果这次失利,不代表之后就再也无法翻身了——不过自己肯定要为失败付出代价,这种代价说不定就是三五年时间不能被提拔。 “薛县、陈所!空调通风了!”正在众人绝望之际,楼道内传来杨小金兴奋的喊声,“空调的指示灯也亮了!” 小董师傅一听,登时跳了起来,“马上试试插座,快!” 一旁的陈东莱按了一下连着插座的台灯开关,只见灯泡短暂地闪烁几下,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竟直接亮了起来。 “好了一半。”薛楼感觉自己仿佛就像从地狱里被拽上了天堂一样,“这下至少能有个交代了。” “但是这挂灯,到底怎么回事,”小董连续按了几次开关,也不见吊灯亮起,不禁心下疑惑。 “多半是人为破坏了内部线路。”站在一旁的老师傅指点迷津,“去看看总闸那边。” “薛县,港口那边打来电话,娄书记的船已经靠岸了。”二楼所长办公室内,正在座机电话前值守的小王秘书冲着楼下大吼。 “马上排查故障,快!”薛楼立即下令,“餐饮准备好了吗?” “让师傅们现在开始炒菜,二十分钟后我要看到餐桌上冒着热气——杨小金,马上指挥客房部门的员工,把备用的高脚台灯移到餐厅,充上电。”陈东莱的指挥有条不紊,招待所的员工们纷纷放下了慌张的情绪,按照所长的指令行动。 …… “烟火气挺旺的,只是街道有些老旧了,基建还不算完善。”娄得道正坐着省府办配好的考斯特里,看着窗外的永安街景。“钱都花哪里去了?” 自然是都花在修县府大楼上了。 岳望北心中叹息,嘴上逞强:“县委县府在梅山、乾溪和峡山三大煤矿上投入了海量的资源,确实有些忽视了城市面貌的改善。” 二人正说话间,考斯特已经稳稳停在了招待所的正门前。看着眼前一片漆黑的招待所,岳望北只觉得自己又要窒息了。 “也不至于比神女县更差了。”考斯特后排,陆茫茫对坐在身旁的江自流说道:“停电至少不会有臭味。”说罢,她脱掉了一件外衣,只留下衬衫——车上没空调,确实太热了。 众人鱼贯下车。只见娄得道双手叉腰,站在漆黑一片的招待所的大门前,“这永安不愧是三国名城,这是在给我唱空城计哦。” “哈哈哈。”娄得道身后的坪坝州委书记向天啸没心没肺地笑出声来。看来这石梁简直比坪坝州还寒酸,一行人周游了两个县,连个能住的地方都没有!石梁的失败更能凸显出自己坪坝州的优秀,看来自己这个副省级又稳了一点。 石梁地委和永安县委的干部们面色难看至极。这他妈都什么破烂腌臜事,怎么净让我们碰上了! 人群中,肖望和肖长秋二人只想放声大笑——付出一个鲁国华,就让岳望北在省委书记面前丢了大脸,连带着把陈东莱也一起整垮了。这买卖真是太值得! “等到整垮了岳望北,一定要好好炮制这个陈东莱。”肖长秋在心中暗念。这个小兔崽子给自己添了太多麻烦,不把他往死里整,简直说不过去。 要不然,找人把陈东莱调去看水库吧?不行,看水库的工作太清闲,也没什么风险;干脆把他调到护林队,去北边的深山和虎豹为伴,指不定哪天就被野狼叼走了! 京师师大毕业又如何?不过是自己手掌心里的猢狲——一巴掌就能拍死! “没事嘛,停个电而已,又不是房子垮了;难道停电就住不得了?”娄得道迈步向前。 只见他刚迈出两步,招待所的大楼内突然发出了沉闷的“滋滋”声。 随即,幽暗如黑洞的招待所瞬间变得金碧辉煌,璀璨灯光与华丽装饰交相辉映,流光溢彩,仿佛从幽邃地窟跃入胜境仙岛。 “这还整了个欢迎仪式哦!”娄得道指着招待所的方向,乐不可支。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如冠玉的年轻人和一个容貌姣好的女生从招待所的大门里走出,向众人浅浅鞠躬,说道:“永安县招待所热诚欢迎娄书记莅临指导!” “小同志搞得挺不错的,很有创意。”娄得道满面春风,和陈东莱、杨小金握了握手。杨小金兴奋不已,娄得道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领导了。而且居然还愿意和自己握手!简直没有一点官架子嘛。 “娄书记,这位是我们永安县的薛楼县长,负责您这次调研的接待工作。这位是我们招待所的副所长……”陈东莱毫不怯场,一一介绍了身后众人。 “总算赶上了。”站在人群中的岳望北深吸一口气,提振了精神。这陈东莱总算是没闹出乱子,说要三个小时,就真的只用了三个小时!这样一来,终于能向江自流和陆茫茫交代了…… 凭什么!肖长秋圆睁的双眸仿佛能喷出火来,脸颊因怒气而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错过了这一回,想要再给岳望北下绊子就难了!这鲁国华到底能不能办好事情!不是承诺已经十拿九稳吗?为什么! 岳望北眼见娄得道正与永安县的众人亲切交谈,不禁走上前去,向站在一旁的陈东莱低声问道:“准备好了没有?” 第45章 上桌吃饭 “晚餐和住宿都安排好了,按照您的要求,为坪坝的干部同志多准备了一桌。” 陈东莱在岳望北耳畔说道。只见岳望北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对娄得道和陕山等人说道: “娄书记,陕主任,”他笑脸盈盈,“厨房已经备好晚餐,现在只等您就座了。” …… “你们确实搞得太豪华了。”坐在豪华包间的座位上,陕山对身边的陆茫茫说道,“我一看到大堂里的小雕塑和喷泉,差点以为回到曦江饭店了。” “望北说装修花了二十万,好在效益还不错,估计能很快回本。”听着陕山的夸赞,陆茫茫也感觉自己与有荣焉。看来这永安县不仅没给地委丢脸,反而给地委涨脸了。 而且这招待所居然还装了空调。车上闷热,陆茫茫本就难耐酷暑,衣服脱得只剩衬衫一件了。如今感受着房间内的凉意,心中涌起一阵舒适感。 “永安确实搞得不错。”餐桌主位上,娄得道兴致勃勃,举起灌满石梁大曲的酒杯。众人见状,也是连忙举杯呼应。场面喧闹,好不快意。 “娄书记,这是我们县的特色美食——鲈鱼焙面,永安做法。”陈东莱亲自为众人上菜,并主动介绍。“江峡鲈鱼夏天只在永安—神女河段集聚产卵,肉质鲜嫩肥美,是不可多得的佳肴。今天这尾鲈鱼是早上才从曦江里打捞上来的,保证新鲜。” “小陈啊,你也来。”娄得道多喝了两杯酒,兴致很高,“你也是东道主嘛,怎么能不上桌?” 餐桌上的众人瞬间陷入沉默。在座众人中,级别最低的也不过是永安县长王藏锋和省委办秘书一处的处长。其余坐着的,不是坪坝州、石梁地委的书记,就是省委办的主任、水利厅的厅长。哪还有陈东莱的位置? “娄书记,这……”陈东莱也开始为难了。他并不是会在大场面上心虚的人,只不过以自己现在的身份,直接上桌,极有可能给让餐桌上的其他人心中添堵。 “娄书记让你来,你就来。”岳望北根本没考虑这些弯弯绕绕,直接起身帮陈东莱挪了一张凳子。“再拿一副碗筷!” 门外的薛楼看着眼前的场景,瞬间便羡慕不已。自己奋斗三十年,都没能在今晚上桌吃饭;这陈东莱才到永安两个月不到,就能跟省委书记谈笑风生了! 人比人,气死人啊。 “东莱同志啊,今年多大了?”娄得道看着规规矩矩坐着的陈东莱,饶有兴致地问。 “娄书记,我今年二十二。毕业于京师师范大学城乡规划专业。”陈东莱语气沉稳,“刚来永安工作不久。” “京师师大是好学校。只是这专业,怎么没分到计委或者建设局工作?”娄得道用手指点了点坐在斜对面的岳望北,“失职了啊。” “娄书记,当时要不是望北书记点将,我或许还在计委当科员。”陈东莱见岳望北被逼问,急忙闪现救场。 “当然,在计委工作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在招待所当领导,对于我来说,可以更加的海阔天空嘛。”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抚掌大笑。包间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少顷,只见娄得道指了指陈东莱,看着陆茫茫和江自流,终于开口:“小同志要重点培养,别把人才辜负了。” …… 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娄得道被秘书搀扶着,在套房入住。 “得道书记,房间内配了空调,您看是否需要通知一下工作人员……”省委办秘书一处的处长李文武看着娄得道把自己调配好的解酒蜂蜜水喝下,忍不住开口问道。 “房间也有?那开着也好。”娄得道有些讶异,没想到这永安县居然这么有钱,条件好成这样。 “但愿不是把财政收入都搞到这个上面了。”娄得道叹息一声,“我就怕他们把心思放到钻营上。今天看了神女那边的情况,虽然住宿条件确实差了点,但是旅游公路倒是真的修起来了。” “不至于,娄书记。”李文武笑着说,“我吃饭的时候和这个陈东莱交流了一下,他告诉我招待所装修的钱都是借款,不是财政拨款。总共花了二十万有余。” “二十万,利息多少?那能回得了本吗?”一旁,在真皮沙发上躺着的陕山好奇地发问。他今天也喝了不少石梁大曲,现在正是犯晕的时候。 好在他和娄书记关系近,稍微放浪形骸,也不会被责备。 “首周营业收入接近四千,估计两年内能够还本付息。”李文武说道,“据说是和旅行社有合作,每个月的固定收入都有两千多。” 娄得道的手指在床上轻点。“和旅行社合作保证客流量,确实是好方法。这孩子脑子灵活,不愧是大学生。他今年多大来着?” “二十二。”陕山虽然醉酒,但是记忆力还在,马上答道。 二十二啊。娄得道心中暗叹。记得女儿说过,她看上的那个汇大毕业的、青龙厂的职工,也是二十二岁。对毕业生来说,这确实是个神奇的年龄。他们既有象牙塔里的书生气,也有初入社会时的傲气。 …… 县招待所,大会议室。岳望北、王藏锋和另外几人正围坐在几张单人沙发上,检讨白天的过失。 “我就知道,”岳望北冷笑,“肖望肯定要给我搞点事情出来。今天要是真让他得逞了,我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我已经电告县委组织部,鲁国华必须严肃处理。朝晖部长也同意我的意见。”薛楼的脸上露出了狠辣的表情。 “找个乡镇,打发他去看水库。”岳望北摆了摆手,“不要让他出现在永安县城。” 王藏锋坐在都快听呆了。他确实想不到,就这么芝麻绿豆大的小县城,还能斗成这样? 这他娘的都什么事儿?直接给招待所断电?这是人类能做出来的? 他确实没想到基层会复杂成这样。班子成员不仅做不到万众一心谋发展,甚至连摸鱼划水不管闲事都做不到——偏要想尽各种办法整人。斗人! “今天确实是麻烦薛楼同志了。”县委办主任彭北海朝着对面的常务副县长点了点头。“要不是薛县居中协调,我们今天说不定和神女县的下场一样。” “也得亏东莱还算果断。”薛楼想了想白天的惊魂一刻,忍不住在心中大呼侥幸。“要不是东莱让小师傅少装了几个防护措施,我们这边真就来不及。” “今晚我在这里顶着。”岳望北说道,“给县公安局打电话,外面的变压器旁边安排几个警察站岗,别让路人触电了。” “明天早上去梅山矿调研,我来陪同讲解。”王藏锋担忧地对岳望北说道,“你可以在酒店睡一会儿,缓一缓。” “不要紧,”岳望北摆了摆手,“一天不睡是小事。只是我口才不好,明天要麻烦藏锋你多担待一下了。争取在娄书记面前把永安的情况讲好、讲透。” 第46章 梅山煤矿 永安县梅山镇辖区,梅山煤矿,清晨。 “娄书记,眼前的矿区就是梅山煤矿的三号矿井。”昏暗的地道内,王藏锋正陪同在娄得道身边,为他讲解梅山煤矿的基本情况。 省委办主任陕山和石梁地委书记陆茫茫紧随其后。众人都戴着头盔。 “储量多大?开采条件如何?效益怎么样?”娄得道不愧是久经官场的老同志,一出手就是三个关键要害问题。 “梅山煤矿是江安省储量最大的煤矿之一,足以与江阳市的定浪煤矿相媲美;目前探明的储量为一亿一千万吨,排在全省第二。”王藏锋有条不紊,先对自家的优势侃侃而谈,随即开始自曝其短: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们永安地区的煤层倾角太大,给开采工作造成了极大不便。而且煤矿深度太大,下矿基本都需要乘坐电梯或者矿井缆车。” 娄得道点了点头。乘坐矿井缆车确实是一次难得的体验,只不过吱呀作响的设备还是让他心有余悸。他开口问道:“你们这个缆车和电梯多久保养一次?” “一周一检查,娄书记。设备是七十年代进口的,用了将近二十年。”梅山煤矿的总经理冯朝阳马上回复道。他小半个月前才从县政府办主任转任总经理,但已经对矿场的制度有了深入了解。 “二十年时间还是太长。这些支架呢?”娄得道指了指眼前支撑着矿洞的大型设备,问道。 “这四台液压支架都是今年才从扶桑进口的,都是最新的设备。”冯朝阳的语气中带着一点自豪感。梅山煤矿虽然条件一般,但也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还不等娄得道的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王藏锋马上领着众人前进;片刻后,他绕过了矿洞内部的一个拐角,指着身前斑驳破旧的设备,说: “娄书记,县里的财政不足以支撑把旧设备全部更新,目前矿井内只能做到新旧设备混用。这些旧设备大都是六十年代的国产货,目前已经过了使用年限。” “这王藏锋胆子挺大的,还敢揭自己的短。”一旁的坪坝州委书记向天啸心中暗道。难道不应该给大领导展示最好的一面吗? “这样不行。工人的安全怎么保证?”娄得道眉头微皱,又指点了两句:“要加快老旧设备的淘汰力度,不能让煤矿工人冒着危险下井。” “娄书记,这就涉及一个经费不足的问题。省煤炭厅的拨款只有一百多万,连把梅山煤矿的老旧设备替换干净尚且做不到,更别说其他两个煤矿了。”岳望北虽然顶着一副黑眼圈,但是精神头看起来还行。 在矿井内转了一圈,慰问了正在作业的煤矿工人后,一行人重新返回地面。 “陕山,你问一下慎行省长,看看省里面还有没有资金协调,争取三年内把省里面各大煤矿的老旧设备淘汰一遍。” 娄得道正在对身边的委办主任做出指示,忽然听见远处的煤矿正门口传来一阵喧闹声,几名永安县的安保人员正组成厚实的人墙,将人群挡在外面。 “娄书记,您是我们永安县到访过最大的领导,县里面的群众听说您要来,都很激动。”薛楼笑着说。虽然他也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但是说点漂亮话缓和一下气氛还是做得到的。 “用不着,用不着。”娄得道看起来挺高兴,“轻车简从就行,用不着把动静搞太大。” …… 梅山煤矿正门,罗岐远正一边用袖口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边对着旁边的肖长秋怒道:“怎么搞得?!真惊动了省领导,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今天要不是我在这里,兴许就让他们冲进来了!” “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收到内线的消息,”看着眼前来势汹汹,穿着白色孝子丧服的群众,肖长秋一阵恼怒,硕大的肚腩起起伏伏,“不是赔了钱吗,真是贪得无厌!” “赔了个毛!”一名中年男人大吼,“我儿子死在矿上了,就因为他是外地人,发给我们的赔偿金还不到本地员工的一半!” 他话音刚落,身后的十几个人纷纷哭嚎起来,给宁静的早晨带来一阵喧闹声。 罗岐远紧张地看了看身后,眼见有部分领导已经从矿井返回地面,他果断向身边的永安县公安局局长翟正永发出指令:“现在采取措施!” 大门外,瞬间传来遇难者家属的哭喊声。 “真他妈造孽啊。”罗岐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听着罗岐远的讽刺,肖长秋却丝毫不以为意。他对身边的政法委书记说道:“我现在先赶回机关食堂,中午领导们要来就餐,我要去盯着点这帮祖宗。” …… 县政路28号,机关食堂。在场众人自觉分成了几桌用餐。娄得道与省委办、石梁地委、坪坝州委的正副厅级领导一桌;省委办的随同人员坐满了一桌;其余永安县本地领导坐了两桌。 受娄得道邀请,“免费因公旅游”的坪坝州委办的同志们独自坐了一桌。 “这他妈怎么还多了一桌人!”肖长秋大怒,低声冲着机关食堂的经理暴吼道:“什么时候通知的?!!!!!” “昨天就给你们说坪坝州委还有十二个人要来,你们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薛楼的秘书小王现在惊怒交加。事情办砸了,看来今天是免不了要挨薛县长的骂! “没,没听说啊。”经理哭丧着脸,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也没发文,也没给我们通知。” “肖局长,我是亲自打电话告知机关食堂的,这可不能抵赖。”秘书小王冷笑着开口,“机关办公室的电话有录音功能,要不要调出来听听?” “不必了,小王同志。这回确实是我没协调好。”肖长秋神情懊恼,但是多年的官场经历让他马上振作起来:“请你让望北同志和王县、薛县放心,多加几双筷子的事情,我们机关事务管理局一定会安排妥帖。” “但愿您能安排妥帖。”小王秘书看了看手表,说:“我不想再出现任何意外了。” 第47章 不吃了! 县政路28号,机关食堂。 “这碗没洗干净。”坪坝州委秘书长邢常青抠了抠碗里的米痂,随即对身边的服务员表示不满,“给我换一个。” “我这儿的也没洗干净,邢秘书长。”一旁的州委政研室主任苦笑着说,“看来永安县不是很欢迎咱们。” “老邢,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坪坝州委办主任拍了拍邢常青的肩膀,“毕竟是免费来玩。” “这番茄炒蛋味道不对。”一个委办的年轻小伙举起筷子尝了一下,“感觉这蛋是不是有点发臭了?” “这他妈真的发臭了!什么玩意儿。” 邢常青不信邪,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没想到差点让他把早饭呕吐出来——他早上在招待所的自助早餐厅连着吃了四个鸡蛋,胃里早就不堪重负了。 “服务员!”邢常青叫道,“你自己尝一口,这叫个怎么回事?!” “啊,啊?啊??” 机关食堂的服务员没见过这种场景,大脑瞬间短路了。“对不起,先生……” 眼见食堂内出了状况,肖长秋连忙起身,快步走到桌前。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你这青椒炒肉里面也没有肉,完全是青椒炒青椒。”邢常青对赶来的肖长秋说道,“你看看隔壁那桌,全是肉。” 这他妈坪坝州的人怎么都跟饿死鬼一样的?不就是没肉吃吗?至于闹成这样? 肖长秋的脸上笑意不减,旋即回复邢常青,“是我们招待不周,马上再上新菜,绝对能让您满意。” “还是算了吧。”州委政研室主任冷笑着开口,一边说着,他一边用筷子夹起一片透明的塑料。“蟹棒上的塑料膜都没撕。” 一桌人霎时小声喧哗起来,肖长秋的脸色瞬间煞白一片。岳望北看向坪坝州委的方向,见情况有变,他赶忙给王藏锋使了个眼色——王藏锋立刻会意,向邢常青的方向走去。 “藏锋同志,”邢常青的语气极为不满,“餐具不干净、食材不干净,就连炒好的菜也不干净。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是我们县里招待不周。”王藏锋马上道歉,他知道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说一句话反驳,不然马上就会掀起滔天怒火,看着正与陆茫茫、江自流谈笑风生的娄得道,他心中稍安,随即对坪坝州委办的一桌人说道: “机关食堂这边出了点状况,我让招待所那边负责接待坪坝同志们的午餐,您意下如何?” “那自然……那自然好。”邢常青想了想自己昨晚在招待所享用的丰盛餐食,心中宽慰了不少。“可以。” “我这会儿帮你们联系。”王藏锋总算松了一口气,随即对身边的副手薛楼说道:“我这阵子抽不开身,你陪着邢秘书长一起去。小李,现在给陈东莱那边打电话,快!” …… “我是真不知道邢叔也来了。”陈东莱把杯中灌满酒,起身又俯身,对着身边的邢常青说道:“平安和我是住上下铺的老朋友,他的父亲那就和我的父亲一样。” “哎呀小陈,这个好说。”邢常青的脸上笑开了花。没想到在这里还能遇到儿子的大学同学。 他听儿子邢平安说过,自己的下铺室友是石梁地区考上来的。二人经常在京师结伴而行。 “秘书长,我记得平安读的是京师师大吧?”政研室主任也是满脸红晕,显然腹中也被灌进不少石梁大曲,“还是你家儿子有出息。唉,我家孩子只考起了江安广电专科学校,给我愁坏了。” “哎呀有什么出息,混小子一个。”邢常青嘴上说着谦虚的话,语气中的自豪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这年头大学文凭远没有后世那么泛滥。谁的家中如果考上一个大学生,那可是天大的新闻——可以光明正大地在祠堂祭祖的那种。 “昨天晚上要招待娄书记那桌,实在是没时间出来给邢叔敬酒。今天中午必须补上。”陈东莱与邢常青再度碰杯,二人宾主尽欢。 “还得是你们做事清楚。”向天啸的秘书吃了口韭菜鸡蛋,对陈东莱说道:“机关食堂那边的鸡蛋都是馊的。简直没把我们当人看。” 看来这肖长秋是要倒霉了。好在他的失败会给自己机会。陈东莱默默想到,如果肖长秋被免职或者调走了,那机关事务管理局马上就会空出来一个位置。说不定能争取一下。 一念至此,陈东莱再度把笑容堆在脸上,“薛县,这两天可是多亏了您。若非有您居中协调,招待所肯定完不成接待任务。” “唉东莱,好说好说。”薛楼面色潮红,刚才与坪坝州的领导连连碰杯,现在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这肖长秋偏偏今天犯浑。常青同志,我们县里绝对会严肃处理。” 说罢,他醉眼朦胧,打了一个酒嗝,引得在座众人哈哈大笑。 …… 县政路28号,机关食堂。 “这也是故意的是吧?”岳望北正强压着火气,对胆战心惊的肖长秋怒骂道:“你们是真的会来事。昨天整一个停电,今天又来这出。” “不想干了可以辞职回家,用不着留在县里碍事。”王藏锋冷着一张脸。他自忖涵养好,但是今天也被气得不轻。 “是我们机关事务管理局考虑不周,给书记和县长添麻烦了。至于停电问题,我确实不了解情况。”肖长秋咬牙切齿,朝二人深鞠一躬。 饶是他为官二三十年,脸皮早就比城墙的道拐处加上三层炮塔还要厚,也经不住一二把手同时批评。 “是你考虑不周,不是机关事务管理局考虑不周。用不着把同事们都带上。”王藏锋冷笑,继续说道:“人家县招待所也是归机关局管辖,但是他们就能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你呢?” “藏锋同志,用不着跟他废话。”岳望北朝着王藏锋摆了摆手,对肖长秋说: “鲁国华已经被薛楼调到护林队了。我之前还想着给他找一个休闲一点的水库让他养老,没想到薛楼同志不是很赞成。他坚持要把鲁国华送去陪老虎狮子。” 肖长秋一闻此言,脸色瞬间白如纸片! 这薛楼好狠毒的心,不就是稍微给他这个接待总指挥稍微添了一点麻烦吗?几个家族这么多年情谊,难道都抛诸脑后了?护林队?那是人呆的地方吗??? 现在看来,自己也要步他的后尘了! 第48章 极目远眺 安顿好已经酩酊大醉的几个坪坝州干部,邢常青和陈东莱、薛楼正顶着醉意坐在大巴车上,向白马关的方向赶去。 “确实喝多了,中午不该喝的,有点耽误工作了。”薛楼才洗了一把冷水脸,他正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开,“幸好娄书记晚上启程去汉桓。嗝。” “没事的薛县,您在车上眯一会儿也好,我让司机师傅一会儿叫您。”陈东莱说道。 他正是最能喝酒的年纪,今天中午一顿饭喝了八两,竟然还能毫无醉意。这可把身边的邢常青惊得不轻。 等到陈东莱年逾五十,那可就真喝不了多少了——酒精肝脂肪肝高血压,这些酒桌病,陈东莱前世一个不少全得了个遍。 邢常青也在暗自庆幸。幸好他们坪坝州的同志本身没带什么任务,只是受邀来石梁“参观学习”,不然就他今天这个醉样,少说也要被州委书记向天啸好一阵臭骂。 三人各怀心思,正思虑间,汽车已经开到白马关的正门前了。只见娄得道等人早已在岳望北的安排下,站在白马关的正门前听着导游讲解。 三人下车,悄悄缀在队伍后面。 “我们白马关因为扼守平陵、凌霄二省的咽喉,又濒临曦江,因而也被称为江关。景区现存汉代帝陵一,唐代建筑二,宋代建筑九,明清建筑数不胜数。” 陈东莱定睛一看,导游赫然就是之前和自己谈判票价的景区管委会主任,梁正弦。 “娄书记,你们可以向左前方看,隆起的土丘就是孝靖皇帝的陵寝。他与越国大军在剑湖会战,不幸战败,在军队的护送下返回永安,数月后病逝,葬于此处。”梁正弦顿了顿,看到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这里,随后满意地说道:“请大家跟我来,注意前方门槛。” 娄得道听得兴趣盎然。陈东莱见他的脸上泛起红晕,脚下步伐也有些虚浮,显然是多少喝了些酒。 …… “娄书记,从这个观景台就可以眺望到石梁峡。”陆茫茫伸手为娄得道指明方向。 观景台是白马关的最后一个景点。娄得道有些意犹未尽,还在举目凭栏四望。 “不错,不错。”远眺江景,娄得道正心情愉悦;一转身竟发现曦江南岸竟然还有风景。他指了指南岸的方向,对陆茫茫问道: “那个很高的悬崖峭壁是哪个地方?” 陆茫茫不解,只能转头看向岳望北。岳望北也不是永安本地人,他心中焦急,迫切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 “娄书记,左前方的景点是我们永安县的虎豹崖,高200米左右。”王藏锋率先开口。“县委县政府目前计划将虎豹崖改造成工业港口,并建设经济开发区。” “港口吗?”娄得道看了一眼巍峨的虎豹崖,忽然反应过来,“你是说等舞阳大坝蓄水之后?就不怕水位落差太大吗?如果蓄水线在135米,那肯定是建不了港口的。” “还没有最终决定,需要视舞阳大坝的蓄水高程方案才能最后确定港口选址。”王藏锋答道。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永安县,”娄得道清了清嗓子,“你们多半赌对了。我上个月去京师和领导交流,他明确表示蓄水线只会在185米和196米之间确定。也就是说,中央赞成高坝方案。” 高坝吗…… 听着娄得道的话,陈东莱也不禁随着众人沉默起来。如果使用高坝方案,那么大坝的蓄水区会一直越过汇川市,直接延伸到江安省最西边的江阳市——这样一来,曦江的航运价值就会得到大幅提升。 当然,如果使用高坝方案,就意味着有更多的区域要被淹没,更多的人民需要搬迁。 “说这个还太早。”见众人沉默不语,娄得道心知这个消息的冲击力确实太大,于是转移话题,“怎么会想到在那么高的地方建开发区?” 王藏锋笑道:“娄书记,开发区选址参考了陈东莱同志提出的方案,下面请他来为您讲解。” 陈东莱心中一惊。王藏锋不声不响就给自己整了个大的! 好在他三十年为官,遇到突发情况也能做到心中有数。快步走上前去,迎着娄得道和煦的目光,陈东莱开口道: “娄书记,永安县在选址时,最先考虑的就是舞阳大坝的蓄水线。我们按照196米的最高蓄水线进行规划,发现蓄水之后,全县已无相对平坦的土地。虎豹崖顶部的平均坡度在永安县境内属于最平缓的一级……” “其次,交通问题也是我们纳入考虑范围的重要一环。如果开发区设置在内陆不沿江的地区,极有可能会抬高从码头中转的货运成本。因此,我们计划把工业码头与经济开发区合二为一。” “最后,选址在曦江南岸,有助于缓解地区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永安县的县城和较为发达的乡镇都集中在江北,南岸的几个乡镇大都还处于贫困线之下。在南岸设立开发区,能够给贫困乡镇的群众带来更多的就业机会。” 一口气说完,陈东莱只觉得自己口干舌燥。要不是中午多喝了点酒,自己的语言表达应该会更简练一些。 但愿大领导没闻到自己的酒气…… “好小伙,听说你读的是城乡规划专业,看来是真把专业知识刻在脑子里了。”娄得道说完,拍了拍陈东莱的肩膀,旋即向王藏锋问道:“规划建设有没有什么困难?” “资金不是很宽裕。”王藏锋坦言,“两平方公里大小的开发区,预计耗资就要一百余万元。如果省里面能提供支持,那就再好不过。” 娄得道点了点头,“你们胆子大,步伐也大。汇川市前些日子给我打报告,说也想搞一个经开区,预计投资一千万。我暂时还没批,毕竟国家的经济政策会不会变化,我心里也没底。” 他扫视了一眼沉默的众人,接着说道:“如果只是永安县的话,可以试试。汇川毕竟体量太大,一投资就是大几千万;你们船小好调头,如果把方向搞错了,损失也不大。” 陈东莱听得眼前一亮。大领导已经这么发话了,看来是有戏! “我让省里面再给你们拨一百万。”娄得道摸着观景台的栏杆,有些小声地说道:“你们先搞出来,最好有一些成果。这样其他市县看着安心,就会追上来了。” 第49章 亲戚 距离娄得道离开永安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但是他给永安县城带来的震动却还在发酵。 经开区真的要建起来了。 这个消息上到县领导,下到升斗小民,每个人都知道了。 “搞大工程,说不定能让永安人民的收入有较快速度的提升。” 这是王藏锋、薛楼等一众县领导的想法。只要招商引资到位,永安县的产业结构也会发生改变。工业生产不论如何都会比种地有更高的效益。 “搞大工程,欠发的工资和绩效可能又没指望了。” 这是部分行政事业干部的抱怨。永安县情如此,拖欠工资已成常态,人们对县政府大手大脚花钱的行为已经有埋怨了。 “搞大工程,又有油水可以捞一捞了。” 这是小部分不法分子的期待。在永安混了小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经开区是什么东西?能吃么?” 绝大多数群众根本没接触过开发区这个概念,他们也对县里面的变化毫不关心。 …… 永安县,永安中学教职工宿舍。 陈东莱没心思回味娄得道给永安带来的震动,他现在正遇到棘手的难题。二伯陈垣、二婶刘淑芳正带着他们的大儿子陈正名来家中拜访。 “这孩子是挺聪明的,只是不专心。”刘淑芳看着儿子染得五颜六色的头发,笑着对陈城说。“你在高中当老师,看看能不能给他安排一个大学上上?” 陈城一听此言,头都大了,“我只是高中老师,可不是教育厅长!” “唉,三弟,没必要直接拒绝嘛,”陈垣的老脸笑得和鲜花一样灿烂。他拿起脚下的一筐苹果放到桌上,对陈城说道: “东莱当年不是也喜欢玩嘛,你都能给他运作到京师去读书。我们要求不高,到汇川读书就行了。实在有难度的话,把我们家正名安排到鱼泉去,搞一个石梁师专读一读也可以的啊!” “二伯,你误会了。”陈东莱脸色一沉,“我可是自己考上的大学。” “好好好,知道你是自己考上了。” 二婶刘淑芳打了个哈哈。 扯淡吧!就你陈东莱我还不知道?从小就喜欢玩,凭着运气,侥幸考上了鱼泉一中;上了高中就和班上同学为女人争风吃醋,好几次打得热火朝天,光是被叫家长都有四五回!就着,你跟我说他考得上大学?鬼才信! 刘淑芳心中腹诽,脸上却依旧露出了讨好的笑容,“我知道嘛,小叔子你们学校能人多,考上大学的人不少,如果能让我们家正名顶一个人的身份上大学……” “你说什么胡话啊淑芳!”陈城被刘淑芳的话吓了一大跳,赶忙解释道:“要坐牢的!而且这都十月底了,报名早就结束了!” “稍微有一点风险嘛,阿城,做事情怎么可能一点风险都没有。当年你考学的时候,我可是跑了几里山路卖苹果,就为了给你凑学费……”陈垣起身,拍了拍陈城的肩膀。 “二伯,这样搞真是太造孽了。”陈东莱忍不住出言讽刺,“你有没有想过,被顶替的那个孩子的人生不就毁了?” “也不至于毁了,他可以去工地搬砖啊;去外地打工也好,我听说镇南省那边的机械厂的工资高,一个月有两百多块钱。”刘淑芳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读不了大学,难道就不能生活了?自家儿子头脑更好更聪明,这大学啊,就该他来上! “做不了,真的做不了。老二,这事儿就算了。”陈城点了支烟,郁闷地抽了起来。 一旁的陈正明看到三叔抽烟,顿时兴奋起来。只见他也从口袋中摸出一只抽了大半截的烟屁股,点上火,开始吞云吐雾。 “唉,城娃子,我知道你可以的,”陈垣拉着弟弟的手,亲切地喊着他的小名,“当年正名没考上高中,不也是你帮忙让他在永安中学借读的嘛。” 一想到侄儿在县中学做过的烂事,陈城就气不打一处来。“二哥,我说实话,正名确实没有认真读书,光是把时间和精力花在谈女朋友和打架上了。为了正名的事情,我可没少挨领导的骂。” “我还是有认真在学的,好吧?”听见三叔的话,陈正名又羞又恼,一张脸红成了猴屁股,衬得他五颜六色的头发更显滑稽可笑。“谈朋友和打架不正是青春吗?东莱读高中的时候也没少干吧?” 天杀的,为什么这陈东莱又泡妞又打架,成绩还这么好!自己不过和女同谈谈心而已,还要被三叔说闲话! 说白了不就是打了几次班长吗?又没有掉块肉,最多只是让他的皮肤青一点紫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 至于这班长为什么挨打?谁让漂亮班花和他做同桌呢…… “三弟啊,其实我们正名也有认真在学,”陈垣无奈,只能顺着儿子的话头继续往下说,“只不过他水平确实就这样。二哥求你了。” “求我也没用啊二哥,这种事情哪个人敢做?”陈城知道以往确实有顶替身份这种案例发生,但是自己绝对不可能昧着良心做这种事情。 “算了,爸、妈!”陈正名起身,怒气冲冲地对父母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风水轮流转,且待我功成名就!” “哎呀,小名!”陈垣悲从中来,竟然忍不住开始啜泣起来。“三弟,我就这一个娃子!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啊。小时候你发烧,我带你去诊所,跑了好几公里山路……” “复读一年,努努力说不定也有希望。”陈东莱见状,也点燃一根烟——还没等他点着火,母亲梁梅闪身而出,一下就把陈东莱手上的“黄鹤楼”没收了。 陈东莱无奈,继续说道:“呃我的意思是,还可以试试去镇南那边打工。毕竟每个月有两百工资。” “不行,坚决不行!”二婶刘淑芳语气坚定,“如果小名进了工厂打工,那人生就毁了!你知道镇南的工厂一天要干几个小时吗,我告诉你,没有十一个小时下不了流水线……” …… 争吵声、叫骂声混合着哭声,在这栋小小的宿舍楼内,经久不息。 第50章 等待 翌日上午,县招待所,所长办公室。 陈东莱正躺在沙发上,看着当天的《江安日报》。迷迷糊糊间,竟又有些困意。 二伯一家人一直闹到凌晨才走。临走时,堂弟陈正名还撂下狠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今日你们对陈正名我爱搭不理,来日我让你们高攀不起!日落西山你不陪,东山再起你是谁……” 摇了摇头,把吊儿郎当的堂弟赶出自己的脑海,陈东莱顶着困意,认真翻阅着手上的报纸。 “本报讯十月二十二日省委书记娄得道同志在七桥市神龟区考察调研时强调深入贯彻……” “总算尘埃落定了。”看到娄得道结束了在石梁的调研,陈东莱心下一喜。这说明,除了还需要后续开会传达省委书记视察的指示精神以外,石梁地委和永安县委的工作大体已经结束。 既然大功告成,那差不多就到了论功行赏的环节了。 陈东莱心中尚存担忧。自己才刚开始工作不满两个月,组织上究竟有没有可能,破格提拔自己? 如果能马上迈出副科级这一步的话,自己的升迁节奏就能大大加快——二十二岁的县局副局长,在二十五岁前解决正科级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还要再等两年,那变数就大了。两年过后,谁还记得娄得道的这次调研?谁还记得陈东莱曾经在危急关头扶大厦于将倾? 当然了,现在不提拔自己的理由也是很充分的。首先是年龄问题。二十二岁的副科级确实少见。要知道县纪委书记张文强的儿子张子材已经二十五岁,都还只是县计委办公室主任。这只是一个正股级岗位。 其次是组织纪律。虽然《干部任用条例》现在还没有颁布施行,但是长久以来,人们都默认官员必须在一个职位待上两年左右。自己这才在招待所长的位置上干了两个月。 而且,虽然这次接待活动还算圆满完成,但自己这里毕竟给岳望北捅了大篓子。只要招待所通电的时间再晚一分钟,自己绝对会第一个被石梁地委拿来祭旗。 正在他神游天外之时,桌上的座机响起铃声。陈东莱猛然起身,快步走去接起电话,“喂,薛县吗?我是陈东莱。请问有什么指示?” “你的事情准备上会了。”电话那头传来薛楼沉稳的声音,“放宽心态,耐心等待。” “有劳薛书记了。如果事情成功,我单独请您喝酒。”陈东莱放下电话,长出了一口气。只要干部的选拔任用能在常委会上讨论,那距最终提拔也不过只有咫尺之遥了。 但是自己毕竟得罪的人太多——不说罗耀祖的伯父政法委书记罗岐远,宣传部长肖望也对自己恨之入骨; 城关镇的书记滕胜日和肖家穿一条裤子;县纪委书记张文强也和这帮人关系近。 这几个人加在一起,都快有常委数量的一半多了。联合起来给自己下个绊子,对他们来说只是手拿把掐的小事。 …… 县政路1号,县委办公楼三楼会议室。 “肖长秋同志在这次接待任务中犯下严重错误,造成了极为恶劣且不良的影响。我建议要坚决给予他政务处分,并做降职处理。”县委办主任彭北海用手中的钢笔轻轻敲了敲桌面。 这是彭北海在被地委明确为永安县委常委后,第一次参加常委会。他现在非常享受这个感觉。只要自己一句话,在永安呼风唤雨的实权干部就有可能轰然坍塌。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北海同志说的太过了。”彭北海进入常委会后,城关镇党委书记滕胜日的排名就变成了最后一位。只见他把脸上的厚重眼镜摘下,发话道: “肖长秋同志的过错毕竟是无心之失。说到底,忽略薛县长指示的直接责任人毕竟是机关食堂的经理,不是长秋同志。我建议给一个警告处分就行了,没必要转任到县科协。” “胜日同志,这话倒是说的轻巧。”彭北海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要不是县招待所提前有准备,你信不信坪坝州的干部敢把机关食堂的糗事捅到娄书记那里去?到时候你让我们永安县如何自处?!” 他娘的彭北海,果真是岳望北的一条好狗!滕胜日心中愤愤不平。这岳望北就是成心抓着我们永安的本地干部欺负。 “别多说了,现在表决。支持免去肖长秋县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职务,任命其为县科协主席、并予以警告处分的同志,请举手。”岳望北懒得看滕胜日的表演,直接进入正题。 “看来大家意见很统一啊。”岳望北笑着说。“九票赞成,通过。” 肖望忍不住在心中哀叹一声。堂兄确实太不争气,本来局长当得好好的,偏偏因为工作疏忽,被岳望北抓住把柄。哪怕自己全力运作关系,也无济于事。 好在岳望北并没有赶尽杀绝,还给长秋留了一个科协主席的位置,算是保住了基本的颜面。 而且,彭北海被提拔为县委常委,这对永安县的权力结构几乎构成了颠覆性的影响。原先的平衡彻底被打破,岳望北一派的势力彻底在永安县占据多数。 “下一项,任命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李鹤龄同志,为县机关事务管理局局长,任命县招待所所长陈东莱同志为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县招待办主任。”岳望北读着文件上的文字,笑容满面。 “鹤龄同志是老资格了,他来接这个局长还是挺好的;东莱同志虽然年龄小,但在这次接待活动中立下大功,我觉得接这个副局长并无不可。” 专职副书记党斌第一个发言。他与李鹤龄是永安工专的老同学,二人感情深厚,自然愿意帮他一把。 “必须承认,陈东莱同志在这次接待活动中表现出色。”党群副书记白峡一边用自己白皙的手指撩了撩刘海,一边轻声说道:“但是他才参加工作三个月,就贸然提拔为副科级干部,我觉得不合适。”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一旁的薛楼出声驳斥道:“说实话,这次要没有东莱同志,机关食堂肯定要被坪坝州的同志骂个狗血淋头。” “你这话有失偏颇啊薛县,要不是侥幸冒险让招待所恢复供电,陈东莱早就是我们永安的千古罪人了!”肖望语露讥讽,他早就看薛楼这个“永安人中出的叛徒”很不爽了,今天必须要挫挫他的锐气。 “肖部长想提断电的事情,那我必须好好给你说道说道。”薛楼怒极反笑,对着眼前的老相识就是一顿输出: “鲁国华只是暂时还没交代是谁在背后指使他故意损坏电路。如果真相大白,我想肖局长,哦不,肖主席晚上多半要睡不着觉了吧,” “这完全是无中生有,恶意揣测。长秋和鲁国华完全没有一点关系。”肖望义正言辞地反驳,“你这样罗织构陷自己的同事,良心不会愧疚吗!至于陈东莱,我坚决反对这种投机小人担任副科级实际职务!” “肖望,比起罗织构陷,我哪里比得过你……” 会议室内,刚刚还和睦相处的众人又开始吵成一团了。 第51章 一战成名 中午,人民路,县招待所,所长办公室内。王秉难神色紧张,正守在电话机前提心吊胆。 一旁的所长陈东莱却显得气定神闲。他正站在地毯上,拿着毛笔,在宣纸上临摹字帖。少顷,只听见电话铃声猛然响起。王秉难一把抓过听筒,顷刻接听。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甜美的女声:“先生,请问需要办贷款吗?县合金会秋末大促,一千元年息仅需……” “狗日的,”王秉难大怒,狠狠把听筒砸在座机上。“什么玩意儿!” “秉难啊,”陈东莱微微叹息了一声,“每临大事有静气。” 王秉难苦笑,因为他确实静不下来。要知道鲁国华已经被发配画廊乡与虎豹豺狼为伴了,现在副所长仅剩自己一人。如果陈东莱高升的话,自己肯定…… 还不等王秉难继续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桌上的座机铃声骤然响起。王秉难一时之间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电话叫了两三声,他才猛然惊醒,拿起听筒。 “招待所吗,找陈东莱。”电话内传来薛楼熟悉的声音。王秉难连忙打来了免提键,“薛县,我是王秉难。东莱所长也在。” 陈东莱放下毛笔,脚步沉稳,走到步话机前。 “首先恭喜东莱所长——哦不是,现在该叫你东莱局长了。”电话那头传来薛楼爽朗的笑声,“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实职干部。” “感谢薛县厚爱!”陈东莱终于也忍不住展颜而笑。“您是第一个告诉我好消息的前辈,今天必须请您喝酒!” 前世自己在画廊乡厮混五年,还是靠着多次在石梁日报、江安日报上发表文章,才被乡党委书记看中,提拔为分管民政的副乡长。要不是王藏锋从乡里捞人,自己说不定一辈子也就是个乡人大主席到头了。 听到这里,王秉难的老脸几乎是笑成了菊花。混了二十多年,终于要解决招待所长的位置了! “我刚才让小王帮我问了一下,你不仅是全县最年轻的副科级,在全地区也是最年轻的之一。要知道罗家的罗耀宗,他比你大两岁,在行署的康乐专员那里当秘书,他也是今年才提拔的副科。”电话那头,薛楼也满脸笑意。 连连向薛楼道谢过后,陈东莱才挂断了电话。刚放下听筒,只见电话铃声又猛然响起。拿起听筒,王藏锋温文尔雅的声音传了出来。“东莱,恭喜!年少有为啊!” “藏锋县长,您真是谬赞了。”陈东莱心知自己的提拔速度也不过只能在小县城里称王称霸,实际上是远远比不上王藏锋的。 他知道,王藏锋研究生一毕业,就直接被团系统调走,任命为组织部干部一处的副处长——出门就是副处级,这谁比得了? 这也确实有合理性。要知道在八十年代的华夏,研究生比平陵大熊猫还稀有;至于京师大学的研究生,那简直就是神话中的独角兽,一年也找不出几个。 “我就是腐草萤光,您可是空中皓月。”陈东莱吹捧道。王藏锋肯给自己打电话,这本身就是格外看重自己的表现。自己再不放低点身段,那才叫没有情商。 “吹吹捧捧的话少说了。今天刚刚成立了经开区筹备委员会,薛楼当了主任;我本来是想提名你当开发区筹备委员会的副主任,但是想了想,毕竟资金现在还没到位,把你调过来作用也不大。”王藏锋说道。 “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藏锋县长如果有需要的话,画廊乡我都愿意去。” 陈东莱这话倒是真心实意,两世为人,王藏锋都待他恩重如山。如果王藏锋真的需要自己赴汤蹈火,那咬咬牙也要顶上去。 …… “听说了吗?二十二岁的副科!”县府大楼二楼,县委办内,两个年轻人正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委办职员小王小声对身边的同事说,“招待所长,八月底才来县里报到,十月底就直接提副科了。” “怪物啊!”小张惊叫道。眼见周围同事纷纷聚拢过来,他不再遮掩气息,八卦之魂爆体而出。 “都知道了吧?工作两个月就提副科。我任劳任怨七八年,才给我解决副主任科员。”一名中年员工意气消沉。 “我听说这小陈啊,其实是省长陈慎行家的……”小张小声对身边的同事说。 “扯淡吧你。真是陈慎行的儿子,至于在我们永安县混?直接调到省委办去了!”县委办副主任夏春风也搬了张椅子,加入了八卦队伍。听到小王胡诌消息,他只觉得不靠谱。 “我听彭主任说,这小陈同志是在接待娄书记的时候立功了。省委娄书记你知道吧?比慎行省长厉害。他亲自给望北书记说的,要提拔陈东莱。”夏春风说道。 果然还是副主任的消息靠谱。众人一边心中佩服,一边点头。只见职员小张气鼓鼓地说:“说白了,不就是靠讨好领导嘛!领导开心,提拔就快……” 身旁的好友小王一听此言,连忙伸手捂住小张的嘴。他补充了一句,“他能把那个粪堆一样的招待所拉扯起来,我觉得还是有几分本事在的。” “他绝对是有水平的。三分运气,七分打拼。”夏春风忍不住感慨。自己也三十多岁,前几年才被提拔为委办副主任。恐怕再过一两年也只不过是去哪个乡镇当行政一把手,最后解决个乡党委书记的身份,回城养老。 “缺的就是这份运气。”小王叹了口气,接着说:“他还认识煤炭工业厅的领导,望北书记上次去汇川,就是靠他的关系搞来了资金。而且我听说,他和厅领导的女儿……”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这种好事,怎么自己就碰不上呢?! “大家别往外说啊,我也是听望北书记的秘书杨小山说的,不保真。”小王见众人纷纷被自己的消息震慑,有些慌乱也有些得意。 “不论怎么说,”夏春风补充道:“他这个副科级算是坐实了。我觉得岳书记临走前,说不定能给他解决正科。唉,正科。” “现在去抱大腿还来得及吗?”一名中年女职工打趣道,“有没有人可以安排陈局长和我相亲的?我保证一次拿下!” 办公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第52章 发酵!震惊!不可能! 人民路,县招待所。三层小楼内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所长升官了!这可是天大的事!要知道老所长在招待所干了二十几年,也不过只是以普通行政编的身份退休。 这新所长上任刚满两个月,直接就解决副科级了!这速度,简直是坐直升飞机啊! “把大酬宾的海报贴出去。今天啊,用餐住宿一律五折!”王秉难正在大堂里闲庭信步,对着杨小金命令道。 “真的啊?你们这所长还怪好的嘞!”两名站在收银台前的老人一听此言,忍不住笑逐颜开。本以为今天肯定破费,没想到还能省一笔钱。 “老大呢?这么大的喜事,怎么不见他出来?”见到陈东莱春风得意,杨小金也觉得自己与有荣焉。 “这不还在打电话呢?在给望北书记打电话道谢。”王秉难指了指楼上。 …… 二楼所长办公室,陈东莱正把双脚翘在办公桌上,手里拿着听筒。电话那头传来明月照惊喜的声音。 他早已通过座机电话,向岳望北表示了谢意。岳望北下午还要参加全县教育系统动员大会,自己不方便立即跑去当面致谢,只能电话解决。 “真的?你确定?”电话那头,明月照倒吸一口凉气,“你这也太快了。” 这可是实打实的行政单位的副科级,不是他们国企里面的副科。 要知道,国营企业只有总经理、副总经理和厂长、副厂长这一级别的班子成员才在组织部有明确的“级别”。其他诸如技术处长、宣传处长、车间主任这种岗位,都没在组织部挂号。 国企单位嘴上说着这个岗位是正处级、正科级,实际上组织部根本不认。 “现在可以换称呼了,小明同志,”陈东莱语含笑意,“请叫我陈局长。” “好的陈所长,过几天我来永安看你。”明月照也是心中一喜。陈东莱这么快就解决了副科,如果两三年内也能解决正科的话,那自己就能名正言顺地求父亲把他调回汇川了。 到时候二人都在汇川,不比现在两地分居来得强?而且如果陈东莱解决了正科级,自己说不定就能向父母摊牌——虽然他们不见得会看得上小县城的正科级,但是毕竟能大大提高成功概率。 “我只是担心你这边,娄芊和田茂德没有给你找麻烦吧?” 听着电话那头男友担忧的声音,明月照沉默了一小会儿,开口说道:“不仅没整我,荣誉称号也照约定给了,只不过……办公室里的同事都不怎么和我说话。” 陈东莱默然。他知道明月照不怎么和同事合得来,但是这才刚参加工作两个月就被孤立,这帮同事未免也太过分了。 “不怪他们,大家都怕娄芊和田茂德,我理解。”明月照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道,小声对着听筒说:“我想调到鱼泉,不想在这里待了。” 每天上班和坐牢完全没什么差别。如果一直要忍受这种氛围,那还不如直接被田茂德辞退来得好——至少自己心里舒坦一些。 …… 永安县,东十字路口,罗家大院。 “攮他妈!不可能!”罗耀祖气急败坏,把手里的玻璃杯往地上用力一砸,碎屑飞溅,竟然生生把脚下的瓷砖砸到碎裂。 “你再说一遍?”罗耀祖身边,一个染着翠绿色头发的瘦小混混抓着眼前老头的衣领,恶狠狠地问道,“你说真的?陈东莱当局长?” “真的啊,耀祖!我是听朋友说的,县城都传开了,二十二岁的副局长……”老头面色惶恐。自己只不过是替罗家打扫卫生而已,怎么要闹到挨打的地步? “还有没有公道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种品德败坏的玩意儿竟然也能当局长!县委是不是彻底眼瞎了!”罗耀祖冲着自己的小弟大吼。 “大哥,您消消火。”罗耀祖身边,一位梳着鸡冠头的小年轻赶忙上前拍了拍罗耀祖的背,“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整他。” “还能有什么办法?”罗耀祖颓然,语气变得沮丧起来,“长秋叔和老爸亲自布局,都没效果。而且长秋叔还折进去了。” 为什么偏偏会这样?难道陈东莱真是自己的克星不成?难道就这么放任他顶着副局长的名头,在县城为非作歹,祸乱一方吗? 就这么放任他攀附岳望北和王藏锋,帮助这两个昏官、庸官破坏永安县的政治格局吗? 绝不允许! “大哥,我有办法。”鸡冠头小弟提醒了一句,随即把一个染着彩色头发的年轻人提溜了出来。 “大哥,这个人就是陈东莱的堂弟,陈正名。”鸡冠头拍了拍陈正名的肩膀,“他之前一直跟我混,前两天我才知道,他是陈东莱的堂弟!” “哟,这不是我们永安中学的扛把子正名吗?前两天不是还在说你准备去读大学了?怎么,还在永安混啊?”人群中有人发出了讥讽的声音。 陈正名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社会大学也是大学…………大学生的事,能一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东山再起”之类的,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 天杀的,这陈东莱才刚毕业没多久,居然就当上局长了!肯定是走后门,肯定是!要不是他老爸陈城的关系,他连大学都上不了! 他娘的,又有美人在怀,又有权力在手,这种人生本来应该是自己的才对。都怪叔父陈城太小气,连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 “大哥,要不把他打一顿消消气。” 翠绿色头发的瘦小混混建议道,“毕竟是陈东莱的亲戚。而且哥几个好几个月没见过血了。” “不要啊,大哥!”陈正名哭丧着一张脸,哀求道,“我什么都愿意做!” 早知道好好学习就好了,为什么非要耍帅混社会啊!!这下要挨打了。 陈正名猛地抬头,发现罗耀祖正用暧昧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我要你洗心革面,首先去把头发染黑。”罗耀祖突然发话。 众人纷纷表示摸不着头脑。这和报复陈东莱有什么关系? “洗干净头发,装成正经人的样子,”罗耀祖俯身在陈正名耳边,轻声说道:“让他在招待所给你安排个位置,最好是副所长。” “罗大哥,这陈东莱小气得很,一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更别说让我当领导了。”想起那晚和父亲陈垣、母亲刘淑芳在陈东莱家里遭受的屈辱,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当领导也没问题。但是要混到他身边。”罗耀祖轻声说道。“做不到的话,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上;如果做到了,想要什么好处,我都能给你。” 第53章 才俊 永安县茅屋乡,陈家沟,陈家祠堂。 茅屋乡在茅屋河的上游,是永安县仅次于画廊乡的穷地方;陈家沟茅屋乡的北面,深藏于神女山脉中,是茅屋乡最贫困的乡镇之一。 陈家沟全村一百余人正在祠堂内大摆筵席,庆祝族内的小辈后生荣升副局长。陈东莱一家三人正坐在主桌,鸡汤的热气弥漫在祠堂内的每个角落弥漫。 “你是真出息了,太出息了。”主陪位上,须发斑白的陈江洋拿起酒杯,与主宾位上的陈东莱碰杯,“真给爷爷涨面子!” 陈东莱苦笑,端起酒杯,随即一饮而尽。 这乡下土酒和酒厂里的大牌子不一样,也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东西,极其容易上头。自己通常是不愿意多喝的。但是现在爷爷亲自劝酒,可不能扫兴。 “爷爷早就知道你会有出息。”陈江洋拍了拍陈东莱的背,“当年你妈生你的时候,那可是天生异象:狂风卷地,电闪雷鸣……” “爸,这也太玄幻了。”陈城无奈,打断了陈江洋的发言,“而且在东莱考上大学后的升学宴上,你就已经说过一次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家孙儿厉害,多说几次也没啥。”陈江洋哈哈大笑,在场众人只能附和。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江洋清了清嗓子,桌上众人不再言语,静静等他发话。 “东莱啊,爷爷有几件事要和你说。我们做人啊,首先最不能忘的就是亲情。” “大戏要来了。”陈东莱心想。他为官多年,对接下来的剧情发展能够了如指掌。 “你二爷爷死得早,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唉。”陈江洋说道伤心事,忍不住抹了抹眼睛,随即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大肚腩中年人,“叫堂伯。” “堂伯好。”陈东莱微笑着打了个招呼。看到这么大的肚腩,他已经猜到这位堂伯从事的是什么职业了。 “你堂伯现在在外面搞工程,哎呀,你知道这几年项目不多,”陈江洋握着孙子的手,“你现在当了领导了,多担待一下。” 堂伯陈平肥厚的脸上堆起了油腻的笑容,端着酒杯,近身走上前,“东莱啊,真是我们陈家的青年才俊!以后多担待啊。” 陈东莱与堂伯碰杯,随即说道:“只要是法律许可之内的事情,我尽量帮堂伯想想办法。”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陈平在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这侄子对搞工程不感兴趣。原本还以为能拉他下水呢。 “这第二件事啊,就是阿垣家的正名。”陈江洋指了指隔壁桌默默大口炫着猪肉的陈正名,“还不快过来!” 陈正名放下碗筷,来到陈江洋身旁,轻声呼唤道:“爷爷!”只见他面容乖巧,礼仪得体,就连一头彩发也早已染黑;但是身上吊儿郎当的气质却掩盖不了。 陈江洋摸了摸孙儿的头,对陈东莱说道: “正名脑子笨,考大学是没指望了。这么混着可不行啊,那人就要废了。你现在是领导,看看能不能帮正名解决一下工作?如果有编制,那就最好了。” 陈垣和刘淑芳一脸期待地看向陈东莱。没读大学没关系,如果有编制,这不比读了大学还厉害? 这陈东莱小小年纪就当了领导,总得好好利用一下这层亲戚关系吧?这侄儿培养了这么多年,自己夫妻二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毕竟逢年过节不都给陈东莱发压岁钱了吗? “编制哪是那么好给的。我们所里面也不过只有两个副所长是事业编。”陈东莱解释道。 “我打听过了,你们所刚好缺一个副所长!”陈垣兴奋地说,“东莱,我们家正名正好合适!” 这都打听到了?陈东莱心中讶异,旋即说道:“这两个岗位的任命要报县委组织部批准。有很多县领导盯着,我说了做不了主。” 一旁的陈江洋眼见孙子这是不愿意帮忙了,急忙补充说:“能不能运作一下?实在不行的话,不当副所长也没什么,安排一个工作也好啊。” 一听陈东莱连副所长的职位都不愿意为儿子解决,刘淑芳的心中骤然腾起一股邪火——这他娘的这个也不愿意、那个也不愿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己的儿子难道真就那么差?连副所长都当不了? “客房部还有服务员的名额,我可以解决。”陈东莱无奈,今天是不得不退让了。能请爷爷陈江洋亲自出马,陈垣一家多半也是费尽了老脸。 “好,那就好,正名啊,在东莱手下好好干,肯定能做一番事业。”陈江洋笑了笑,露出了慈祥的面容,说道:“爷爷给你添麻烦了。来,正名,快谢过你哥哥。” “谢谢东莱哥。”陈正名咬紧牙关,向堂兄低头服软。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只要能从陈东莱这里套出情报,罗耀祖就一定能整垮陈东莱!到时候自己继任招待所长,再想办法整垮罗耀祖,这样自己就是黑白两道通吃了…… 汇川市江南区,省直机关家属楼。 和陈家祠堂热闹的氛围不同,明镜高家中的餐厅显得有些冷清。三人围坐在桌前,桌上的烤鸭是楼下餐馆送上来的,已经没了热气,只剩一点余温。 “郁祝的儿子你也不见,现在给你推荐了农业厅寇厅长的侄子,你也不满意。”柳颜放下筷子,对女儿就是一顿输出。 “郁厅的儿子才大三吧?这么着急结婚做什么?”明月照柳眉倒竖,反问起来。 “老寇的儿子呢?别说不满意啊,你可是连见都没见过。”明镜高声音低沉,显然也对女儿多有不满了。 “寇厅长的儿子挺好的,又是吴淞大学毕业,长得也不错,还写得一手好字。”柳颜正掰着手指给明月照数优点。 “最主要的是人家看得上你。人家小年轻一看你照片,就急着说想见你一面。”明镜高为妻子补充道。 “这不就是见色起意?我对这种人不感兴趣。”明月照没有抬头,用筷子拾起一片鸭皮,沾了沾白糖,含入口中,随即说道:“吃饱了。” “我看你是真和那个小陈有点什么。”柳颜目光如炬,仿佛化身成了名侦探,“要不然不可能想调到鱼泉工作。” “那是因为我在青龙厂待得憋闷。而且调到鱼泉的话,马上就能提技术科副科长。这就是副科级干部了。”明月照敷衍道。 “你怎么也开始追求级别了?”明镜高心中好奇,女儿平日里性格淡然,对级别什么的完全不上心,今天又转性子了。 “我太想进步了,爸。”明月照无奈,随口胡诌了个谎。“我去鱼泉就是想快点进步。” “不对吧,我觉得还是因为那个小陈。”柳颜放下筷子,双手抱胸,神情警惕,“他现在是什么工作?还在招待所?那真的没什么前途,我劝你还是早点放弃。” “人家现在是机关事务管理局的副局长了,威风着呢。” 明月照不敢和母亲对视,只能又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鸭肉放在碗里。 “刚毕业就副科?永安县挺有魄力的。”明镜高忍不住赞扬了一句。但是仔细一想,要不是自己忙前忙后帮永安搞到了资金,这陈东莱能那么快提副科吗? 这下可好,不仅帮这个穷小子升了官,还要把女儿搭进去了! 想到这里,他脸色一沉,对明月照说道:“读大学的时候谈恋爱玩玩,老爸不反对;但是结婚的话,必须听我们的。” 明月照不再说话了,只是默默收拾碗筷。餐桌上的三人不发一言,沉默的空气衬着昏暗的灯光,让这个家中有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第54章 分工 永安县,县政路18号,县机关事务管理局。 陈东莱穿着一身米色夹克,内里穿着衬衫;下身西裤,显得老练沉稳。 毕竟是第一天正式来机关上班,穿得太招摇,未免影响不好。 “那个就是陈东莱。现在应该叫陈局长了。”一位机关事务局的年轻职工小声对身旁的同事耳语道,“刚毕业两个月。” “简直是坐直升飞机了。”看着陈东莱和新任局长李鹤龄谈笑风生,年轻职工感慨道:“大丈夫当如是。” “二十二岁的副局长,呵。我干了三十年,连个副主任科员都不给我解决。这年轻人,二十二岁就当了副局长。”一位老职工发出了嫉妒的叫声。 “老刘,你还是别说这话了吧。”年轻职工打趣道,“一周工作六天,你除了周一之外的时间都不在岗。就这敬业程度,你说谁敢提拔你?” …… 没有理会周边人对自己的闲言碎语,陈东莱正端坐在机关事务局的会议室内。 上次来这个会议室时,自己还坐在会议桌的末尾,接受五个局党组成员对自己的质询。没想到短短两周过去,自己也能“上桌开会了。” 陈东莱绝不满足于此。现在只是上了机关事务局的桌,以后还要上永安县委的桌、石梁地委的桌、江安省委的桌,…… 撇开纷繁复杂的情绪,陈东莱集中精神。只听新任局长李鹤龄对在座众人说道:“希望大家明白,要集中思想,认真落实好岳望北同志在县委常委会上的指示精神,坚决肃清肖长秋同志在任时带来的懒散、懈怠等不良习气。” “妈的,李鹤龄这王八蛋是真的投靠岳望北了。要不然怎么可能接局长!” 会议桌左侧,肖长秋的亲信、副局长唐正红在心中怒骂。李鹤龄的异样,他在上次开会质询陈东莱时就看出来了。这大王八蛋在会上屡屡为陈东莱这个小王八蛋打掩护,说明他多半心里有数。 可恨老领导肖长秋被调任科协主席,自己也失去了接任局长的机会,只能屈居人下。 屈居人下倒也还行,只不过让一直看不起的李鹤龄爬到自己头上,这也未免太屈辱了!更别提陈东莱这小子,居然也被提拔为副局长,和自己平起平坐。 还不等唐正红头脑风暴结束,只听对面的陈东莱突然发话道: “有鉴于机关食堂在这次接待活动中的拙劣表现,我提议,对局领导的分工进行调整,并上报县委组织部批准。” 李鹤龄马上应和陈东莱的提议,说道:“东莱同志的提议很有道理。我提议局领导重新调整分工如下:唐正红同志不再分管机关食堂和财务管理股、资产管理股业务。 调整后,正红同志分管车辆管理股、县直机关幼儿园、卫生服务管理股。” “我不同意!”唐正红站了起来,面色涨红,“我可以不分管机关食堂,但是必须分管财务股和资产股。” 妈的,这李鹤龄和陈东莱真是欺人太甚!要是肖局长还在的时候,哪容得下这帮宵小猖狂! “唐正红同志,注意你的言辞。”陈东莱双手十指交叉放到桌面,向坐在正对面的唐正红说道:“请你搞明白自己的身份,你没有资格和组织讨价还价!” 李鹤龄看见老对手唐正红气急败坏,心中一阵舒爽,于是继续火上浇油,说道:“财务管理股、资产管理股、机关食堂和县招待所由陈东莱同志分管。根据县委常委会的指示,陈东莱同志同时担任接待办主任,负责永安县主要的接待业务。” 李鹤龄的话让一旁的副局长齐瑞和纪检组长陈家光羡艳不已。陈东莱才刚进班子,就直接拿捏了机关事务局的要害部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心思架空李鹤龄。 只见唐正红人如其名,面色涨的通红,旋即变成铁青。“好,好,我接受。我服从组织安排。” 陈东莱,你且等着,总有你后悔的一天!等到岳望北失势了,我就把你踢到画廊乡喂野狼! …… 月牙街,广播局职工楼。 “岳望北都已经出牌了,您怎么还不动作?!”肖长秋的语气气急败坏,对着满头银发、气定神闲坐在沙发上的肖蔗就是一阵怒吼,“你在地委和行署那边没有关系了吗?” 肖长秋只觉得心情憋闷。中午唐正红向自己打电话抱怨,李鹤龄一接任局长,就直接调整了他的分工——直接把他打发去管机关幼儿园,连食堂都不分管了。反而是新副局长陈东莱分管了两个重要科室。 如果说岳望北是吃人的老虎,那陈东莱就是烦人的苍蝇。每次想到这个给自己造成无数麻烦的年轻人,肖长秋都忍不住想一手把他拍死。 “找过地区纪委书记乐善作中间人。他说岳望北不想见我。”肖蔗回复道。 想到岳望北居然连赏脸见一面都不愿意,这位人大副主任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岳望北这转业干部,究竟能不能懂点人情世故? “你别慌。乐善书记给我承诺了,绝对不会对小望下手。”肖蔗信誓旦旦地向肖长秋保证,“你要知道,监察副处级干部的权力在地区纪委,不是县纪委!” “肖望倒是安全了,那我呢?”肖长秋摸了摸自己的大肚子,语气愤恨地对肖蔗说道: “他在县纪委里有人,如果先把我双规了,谁能救得了我?我被调到县科协,已经是很危险的信号了!这种清水衙门可不是安排人的地方。” “还不是你做错了事?”肖蔗对儿子的抱怨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肖长秋被贬职完全是因为接待失职:“你要真在机关食堂把娄得道书记得罪了,我告诉你,撤职开除都算轻的。我告诉你,县委书记毕竟是地委意志的化身,轻易不要把关系搞太僵,给他点警告足矣……” “可大可小的错,岳望北为什么偏偏要揪住不放?爸,我告诉你,岳望北绝对是有企图!” 肖长秋只觉得胸中憋闷。为什么父亲和肖望偏偏就不愿意接受现实呢?难道真要等到岳望北把自己双规了才能醒悟吗? 等到那时候,就什么都晚了!说得耸人听闻一点,岳望北甚至不需要双规自己,只要把老爸肖蔗的秘书、梅山煤矿的总经理铁达拿下,照样也能威胁到肖家。 “说一千道一万,铁达不是还没出事吗?”肖蔗无奈,只能出言安慰儿子,“如果铁达被拿下了,那就代表岳望北不想给这个面子了。到时候我直接出手,让地委会把他调回鱼泉的哪个局行部委去当一把手。” 说完,肖蔗朝空中挥了挥手,只觉得自己豪气顿生,胸中充满了力量。岳望北又如何?有地委副书记江自流当后台又如何?自己的关系网遍布全省,何惧之有! “对了,怎么小望没来?他今天也上班吗?”肖蔗环顾四周,看了看一脸落寞的儿子,问道。 “不知道。刚才说已经出发了,现在怎么还没到?”肖长秋看了看手表,心中讶异。 这堂弟究竟跑哪里去了? 第55章 捉奸在床 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 肖望并没有迟到,他也并非不愿意见伯父肖蔗。只是眼下的情况他确实走不开。 县委常委、县委宣传部长此时正蜷曲着身体,躲在衣柜里;恐惧让他的肢体瑟瑟发抖。 本来只是想趁着来广播局职工楼的机会,和情人于依温存一番,没想到他的老公此时刚好回家了!这下可好,要是被抓住了,那可算是身败名裂。 好在于依反应迅速,把自己塞进衣柜里,这才没暴露。说不定熬到陈柯晚上加班,自己就能偷偷溜出去。 “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于依依偎在丈夫怀里,抱怨道。这死鬼,平时不都是加班到八九点才回吗?! “当然是赶着回来看你。” 陈柯把妻子搂在怀里,他感觉于依的心跳似乎很快——这大概说明妻子对自己的到来很惊喜。 自己整日在广播局起早贪黑,被局长当成没有思想的稿件生产机器,早已是不堪重负。若非新婚妻子还算善解人意,早就辞职了。 陈柯心下欢喜,正欲脱鞋进屋,只见门口还有一双男士皮鞋,心下奇怪。莫非家中还有人做客? 于依看到丈夫的眼神在肖望的皮鞋上落定,惊慌失措之下,连忙说道:“今天去供销社给你买的。试一试合不合脚?” 原来是错怪她了。陈柯心中一暖,脱下自己的皮鞋,把脚伸进了肖望的鞋中。 “太大了,说实话,有点不合脚。”陈柯穿上鞋走了两步,对妻子说道。 “那就算了,我明天拿去换——这县供销社,我看是连尺码都没给对。”于依对丈夫笑了笑,把手背在身后。 “没事,你有这份心就很好——诶,这鞋怎么这么臭啊?”陈柯坐着脱下鞋,正欲拿起新鞋仔细端详,只闻到一股刺鼻的脚臭味冲天而起。 “啊,都怪县招待所,哦不是,是县供销社,这简直太过分了。”于依心下惊慌,竟然连脸上的表情也走了样,再没了之前气定神闲的风度。 陈柯心下疑惑,丢下妻子买的“新鞋”,向屋内走去,只见自己的的婚床凌乱不堪,不仅被翻红浪,而且上面竟还有男士的背心和内裤! “这,这是什么?这也是给我买的?”他心中是又惊又怒,拿起一条内裤,对于依说道。语气再无之前的温柔。 于依的脑中天旋地转,双腿一软,竟瘫坐在地上。嘴上喏喏,小声说道:“我就是拆开了想看看长度,说不定不合你的身。” “完了,彻底完了。”肖望躲在衣柜中瑟瑟发抖。今天要栽在这里了!可怜自己将近五十年辛苦,好不容易当上了县领导,今天一个不慎…… 陈柯见状,不再和妻子废话,径直把窗帘拉开。见窗帘后无人,旋即趴在地上,向床下看去。 于依只觉得自己脑中一团乱麻,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赶忙爬到衣柜前,用手把柜门堵住。 “好好好,奸夫淫妇!”陈柯怒极反笑,面目狰狞,像抓小鸡一样扯开于依;随即拉开柜门,看到了低头躬身、缩成一团的肖望。 …… “只要你不往外说,我这个月就让你当广播局副局长!两三年就把你提拔成广播局长!陈柯同志,你信我!” 肖望正跪在沙发前,对着眼前的年轻男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许诺,直听得一旁跪着的于依一阵羞恼。 自己每年每个月每天都在求肖望把自己提拔为副局长,这王八蛋总是用各种理由拖着不办——现在倒好,被捉奸在床了,事情就能办了! 只不过这副局长的位置不是给自己,而是给老公陈柯。 再看看肖望这满脸鼻涕泪水的悔恨模样,哪还有二人初见时的意气风发?看着肖望低声下气哀求的老脸,于依只觉得一阵恶心。只怪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这个月就能提副局长?”陈柯一听,立刻起了兴趣。自己在局里混了四五年,评奖评优拿了无数,连个股长都没混上。这肖望一句话,居然能让自己当副局长? 陈柯今天才在同事的口中得知,县机关事务局出了一个二十二岁的副局长。这可把自己羡慕坏了。午休时在脑海中幻想了无数遍,如果自己也被提拔为广播局的副局长,那会是怎样一番场景? 想到这里,他胸中疑虑尽去。只要能在官场青云直上,头上沾点绿又何妨?等到自己在广播局大权独揽,这几个美女播音员还不是任凭自己挑选? 想到这里,陈柯的脸上露出了得胜的笑容。旋即,他对跪在地上的妻子说道:“拿白纸和印泥来,让肖望写一份保证书,签字画押。” 说完,陈柯起身,狠狠朝肖望的老脸一脚踹去,“老王八蛋,说好了这个月能提副科?” “能,肯定能。”肖望趴在地上,对着陈柯恭敬地说道:“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我说话绝对算数。” 小王八蛋,等我解放了,绝对要把你调到画廊乡去喂野狼! 肖望在心中怒吼。活了快五十年,这是自己人生中最屈辱的一天。今天对我的折磨和羞辱,来日必将百倍奉还!等着吧,陈柯! 见妻子于依已经拿来纸笔,陈柯踹了踹脚下的狼狈的县领导,“起来,我说你写。” 肖望擦了擦脸上的鼻涕和眼泪,像刚学会写字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跪着趴在茶几前。 “尊敬的石梁地委、永安县委,我是永安县委宣传部长肖望,我保证以下这份自白书绝无虚假。”陈柯神情狰狞地说道。 好恶毒的人!肖望只觉得心下一凉。这抬头怎么写的是石梁地委?这自白书要是交给地委,自己不仅要丢官,说不定还要开除党籍!还不等肖望开口求情,只听陈柯用冰冷的语气说道: 从一九八零年开始,我通过许诺钱财和担保提拔,勾引县广播局职工于依,长期与她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在于依结婚后,我依旧不知收敛,丧心病狂地与有夫之妇通奸……” 第56章 薛楼的请教 且不管肖望如何,陈东莱眼下也正陷入烦恼。他还没来得及在机关事务局的大楼内享受宽敞明亮的单人办公室,就被薛楼的一个电话喊去了县府大楼。 常务副县长办公室内,陈东莱坐在薛楼对面,二人正看着地图发愁。 “让我当这个开发区筹委会主任,我是没信心。东莱啊,这招商引资,我也没经验呐。难道把县里面的服装公司、文具公司的厂房直接搬过来就好了吗?”薛楼满脸无奈地问道。 “这肯定不行。只是单纯地搬迁县城里的工厂,并不会给我们永安带来经济增长和新的就业岗位。”陈东莱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词汇,继续向薛楼解释道: “那要怎么做?让神女县、汉桓县的企业搬过来吗?还是我们让鱼泉的石梁日化厂搬过来?”薛楼显然还是对招商引资一知半解。 “去抢隔壁县的工厂,那就是妥妥的恶性竞争。薛县,这样做是要被隔壁县的领导告状的。”陈东莱提醒了一句,随即接着说道: “我们要做的,是吸引从东部地区和香江、宝岛迁移过来的工厂。这种劳动力密集型企业的科技含量不高,要么是做衣物纺织的厂子,要么是做简单的零件组装的厂子。” “那我们适合引进哪种企业?纺织吗?我们江安几乎不产棉、麻、毛等原材料,说实话,搞服装加工还是力有不逮。” 薛楼的语气有点消沉。这些年县政府试过很多路子,想把县里的服装公司搞起来。但由于原材料的运输价格太高,搞得服装公司赚不到什么收益。 “不用纠结在纺织业上,其他产业也大有可为。”陈东莱安慰了一下薛楼,“我建议,可以从农产品加工业开始。” “农产品加工业?这是怎么个说法?把水果做成水果罐头的那种吗?”薛楼饶有兴致地问道。他对这类新鲜的名词还没有基本概念。 “您说对了。罐头加工是农产品加工业的最初级形式。在深入一点的话,果汁果酒酿造、果干制备也属于这一行列;不仅水果可以加工,肉类也可以。石梁肉联厂出品的火腿肠也属于农产品加工后的产品。”陈东莱笑道。 陈东莱的解释让薛楼眼前一亮。他忍不住直起身来,“我们县的柑橘种植业向来出名,如果能吸引到果品企业的投资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 “这种企业在国内外都广泛存在。比如亚美利加的联合果品公司,几乎承包了整个美洲的水果加工市场;国内和华夏的香江、宝岛地区的果品公司的规模相对较小,但数量很多,市场规模也很可观。”陈东莱细心地介绍。 “我的意思是,干脆先和这些企业联系上,最好是能签一个投资协议这种的东西,把声势铺开。等我们差不多把厂区建好,马上就能见到效果。” 薛楼一边说着,一边激动地站起身来。“工期一年的话,说不定明年就有企业入驻了。” …… 走出县府大楼,看着夕阳垂在曦江上,陈东莱还沉浸在薛楼提出的问题中。 这年头,敏锐的地方领导早就意识到了招商引资的重要性。在海西省、镇南省、钱江省这些东部沿海省份,每个市、县领导几乎都在为招揽企业打得头破血流。 永安县地处内陆,除了沿江航运这一个优点之外,几乎再无什么优势。这种情况下,要怎么才能和其他地区竞争? 猝然之间,陈东莱看见眼前有三四个身穿黑衣,头绑白色缎带的人冲进大楼的大门,直奔一楼大厅而去。安保眼疾手快,迅速围成一排,把大门堵了起来。 眼见冲不进县府,带头的老太太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嘴里哭喊道:“我的孙儿啊……” “马上把他们弄出去,立刻!”值守的机关事务局保卫股股长顿时慌了神。这种场景要是让县领导见到了,那还了得? 一个不慎让他们闯进了大门,已经是犯了错;要是再让这帮人闯进楼内,那后果不堪设想! 安保人员一闻此言,自是心下了然。此时不使出全力怕是难以过关,于是纷纷卷袖伸手,只等上级一声令下。 “别动手!”陈东莱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十多级的台阶,跑到大厅门前。“我是县局陈东莱,别动手!” “陈东莱?陈局?”保卫股长一听,顿时面露难色。这不正是今天早上到任的副局长吗?他来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虽然陈东莱并不分管保卫股的业务,但他毕竟是机关事务局的领导。要是对自己不满,在局党组会上提一嘴,那自己绝不会好过。但是眼下情况危急…… 想到这里,他心下一硬,咬着牙走上前去,对陈东莱说道:“陈局,请您体谅我的难处;这必须处理,不然影响就大了!” “给我三分钟。”陈东莱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说道。 “陈局,这个点,县领导马上就要下班了!”保卫股长的语气焦急起来。真让县领导撞见这种事情,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一分钟,一分钟就行。”陈东莱说完,径直走到身穿黑衣的老太太面前。 “我认识县领导,我能帮得上忙。”陈东莱俯身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和坐在地上的老太太平齐。“这里是办公场所,一直待着不走的话,就算是扰乱办公秩序了。” “妈,别和他废话,我一口气冲进去。”年轻人流着眼泪,悲愤地对陈东莱说,“你这种话我不知道听人说了多少遍,从来都没有下文!” “那你不妨再信我一次。”陈东莱快速对年轻男子低声说道,随即抽出了一张名片:“如果没能帮你们解决问题,你随时可以到单位里把我打一顿。” “这可是你说的。”年轻人恶狠狠地扯过了陈东莱的名片,见上面写着“机关事务局副局长”的头衔,不禁哂笑一声,“副局长?你们局长就是迫害我们的主谋!” 李鹤龄?这不对啊?陈东莱心下一惊,这李鹤龄才上任一天,绝不可能惹出这种天大的麻烦。那只有一种可能…… 想到此处,他把瘫坐在地上的老太太扶起,然后对着身后的保卫股长说道:“让你的人来扶一下。再叫一辆车,我带他们去招待所。” 第57章 伸冤 人民路,县招待所。先前冲进县府大门的六人正被安置在会议室内。 陈东莱知道,绝对不能把这伙人带去机关事务局。肖长秋的跟班唐正红虽然已经被边缘化,但毕竟还在担任副局长。 一旦让他得知此事,指不定就会过来抢人。想到这里,陈东莱吩咐王秉难,马上给保卫股长打了电话,要求他在招待所正门前增派人手。 “可怜我的孙儿啊,到现在都没入土……” 会议室内,老太太带着哭腔哀叹,抓着陈东莱的手,紧握不放。 “年轻人,简要介绍一下你们家的情况。”陈东莱一边用手轻拍老太太的背部以作安慰,一边向坐在旁边的黑衣年轻小辈问道。 “我们家住在大昌县,我家大哥是去年来永安挖煤的,当时承诺了,月薪一百八。”年轻小伙一边说着,一边抹着眼泪。“结果今年春节前,矿上塌方,他和几个工友都被埋了。” “我没听说最近梅山煤矿有矿难事故。你们家属是不是在哪个私人煤矿工作,没给你们说清楚情况?”陈东莱问道。 这种情况确实可能存在。永安毕竟是煤矿大县,各种未经政府批准的私人小煤矿屡禁不止。县政府每年都要关停几个煤矿杀鸡儆猴。 “就是梅山煤矿,我去年还来这里看过他,还有我们的合照。”年轻小伙递给陈东莱一张褶皱的照片。想到兄长的音容笑貌,他只觉得心如刀割,不由得泪流满面。 “是梅山煤矿没错。”陈东莱接过照片,打量了一下二人身后的建筑,赫然就是梅山煤矿颇具标志性的大门。“一共伤亡多少人?” “加上我哥,一共死了三个人,都是大昌来这边打工的。”小伙子用黝黑的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自从父亲去世后,兄长一直是家中的顶梁柱。如今天人两隔,自家还要养活一个未成年的妹妹。 “求您帮帮我孙儿,老爷。”老太太干枯的手紧紧抓着陈东莱的衣袖不放,声泪俱下地说道:“我们来永安好几次了,没有人愿意见我们,上次听说有大官来永安,我们就去梅山煤矿那边找他,没想到,没想到,” “你慢慢说,不用着急。”陈东莱给杨小金使了个眼色,让她递来一杯水。但老太太只是呜咽,泪水顺着皱纹爬满了苍老的脸颊,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三家一共十几号人,大半都在大门口被抓了。只有我背着奶奶逃了出来。嗯,还有一个师傅,他儿子也死在矿上。”年轻小伙指了指身边正在抹眼泪的中年大叔。 “我大致清楚情况了。现在需要你们在招待所待一会儿。我需要和县领导沟通一下。”陈东莱说罢,对身后的杨小金说道:“给他们准备两个干净房间,暂且先住下。” “如果这次再不成,我就跳到曦江里淹死算了。”老太太把头埋在孙儿的怀里,低声抽泣道:“我对不起老头子,没有护好大儿,也没有护好大孙……” 门外,客房部的新任清洁工陈正名正俯身贴耳,听着房间内的动静。见杨小金脚步声渐近,他赶忙拿起扫帚簸箕,假装清扫起来。 …… 安顿好三位家属,陈东莱拨通了王藏锋的电话。 三位家属强闯的地点毕竟是县府大楼,不是县委办公楼。陈东莱觉得理应向王藏锋先汇报更合适。 “藏锋县长,眼下有一个情况必须向您汇报。今天下午,县府大楼出现了突发事件,三名群众试图强闯县府大楼,被保卫股的干部们拦下。据这三人所述,他们的家属在梅山煤矿工作,今年二月份因矿难不幸过世……” 电话那头,王藏锋正靠在椅背上,手上的钢笔在文件上勾勒着什么。听到陈东莱的汇报王藏锋神色一凛,对着电话那头问道:“我没听说梅山煤矿在二月份出现了矿难事故。” “据三位遇难者家属所说,三人工作的地点就是梅山煤矿。他们手上都有能够证明遇难者身份的证据。有照片、也有合同。”电话那头,陈东莱声音沉闷。 “这样,我把县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舒鉴的电话给你,你马上和他联系。”王藏锋的语气变得急促起来,“你刚才还说,罗岐远和肖长秋对家属采取了强制措施?” “据三位遇难者家属所说,他们当时提前获知了娄得道同志即将视察永安的消息……” 陈东莱话音未落,王秉难突然推门而进,慌张地对陈东莱说道:“东莱,政法委书记罗岐远已经带着人在门外了!” 陈东莱马上起身朝窗口望去,只见招待所的正门前停着数辆警车,红蓝交替的警示灯光在夜空中闪烁。他深吸了一口气,回身向惊慌失措的王秉难说道:“让门口保卫股的同志争取一下时间!” 随即拿起电话,对王藏锋说道: “王县,还请您向岳书记通报现在的状况,罗岐远极有可能想强行进入招待所抓人!” “小李,马上给县公安局打电话,让他们停止在县招待所的一切行动!”王藏锋对着门外的秘书大吼道。事态紧急,他已经不关心自己的体面了。 “争取一点时间,我马上给望北同志通报这件事。”王藏锋恢复了镇静,对着电话那头的材料吩咐:“不能让人落到罗岐远手里。” 陈东莱放下电话,匆匆走下楼梯,只见大堂外,红蓝色的灯光格外刺眼。门外的干警乌泱泱的一片,犹如黑云压城一般。 只见一个身着宽大黑色风衣,身材与自己一般高大、头发稀疏、气质超群的中年男子站在警车前。他身前正有数十位身着制服的永安干警,与招待所门口保卫股的六七名干事对峙。 “想必您就是政法委的岐远书记?久闻大名,今日一见,行事作风果然与旁人不同。”陈东莱看着眼前极具压迫感的场景,对罗岐远开口道:“怎么,我招待所有哪些要犯,值得您大动干戈?” 罗岐远看了看手表,旋即抬头,对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县局接到报案,有三名身份不明的可疑分子在今天下午强闯县府大楼。我们现在怀疑这三人藏匿在县招待所内,可能对你单位员工的生命与财产安全构成威胁;现需要对你们单位进行搜查。” “岐远书记真是说笑了。我所被划归机关事务局管辖,安保措施由机关事务局保卫股负责,用不着您操心。” 陈东莱的面色逐渐凝重。他不觉得仅凭他一个小小副局长的一己之力,能够防得住县委常委的全力一击;更何况这位常委还是手握暴力机关的政法委书记。 “陈局长,你不配合也没关系。”罗岐远又看了看手上的表。他的面色毫无变化,张口对陈东莱说道:“我们有的是办法。” 只听现场传来了清脆的玻璃碎裂声。陈东莱回头一望,数名身着制服、身手矫健的黑影已经翻过窗户,正在逐个进入招待所的三层小楼内。 糟了…… 第58章 抢人! “岐远书记,没有搜查令就擅闯民宅,你这可是知法犯法!”陈东莱面色铁青,看来这罗岐远是一点游戏规则都不打算守了! “陈局长言重了。我只是在指示同志们尽一切手段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罗岐远又看了看表,对着身旁的秘书指示道:“五分钟之内,我要看到人。” 说罢,他背过身去,径直走上身后的一辆伏尔加汽车,拉上车门。 “陈局,这事情怪我们。保卫股人手太少,七个人只够把大门看住。”陈东莱身旁,保卫股的干事一脸羞惭,向陈东莱低头致歉。“只要您指示,我们现在就进去把人护住!” “不怪你们,现在还是留在门口吧。”看着招待所正门口队列整齐、威严肃杀的人群,陈东莱苦笑着安慰保卫股的同事们。“你们要是现在回去,门口这帮人可就真要全都冲进去了。” 一念至此,陈东莱立即转身上楼。为今之计,只有向上级搬救兵了。王藏锋性子软,铁定镇不住场子;这种情况,只能找岳望北。 “所长您别担心,我把他们三人安排在楼梯拐角。那个房间不容易被发现。”杨小金安慰道。 “能拖多久?”陈东莱边走边问。 “半小时以上,运气好的话,两三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找到。”杨小金信誓旦旦。 …… 人民路,招待所正门前,罗岐远在车上打燃了一支烟。 “我是真没想到啊,这帮人也太能藏了。”伏尔加汽车的副驾驶座位上,肖长秋一脸懊恼地对身后的罗岐远说。“如果你当时真能一网打尽,何苦现在闹成这样?” 罗岐远沉默不语,只是深吸了一口烟。 今天算是彻底上了肖家的船了。这么说不准确,自己早在十年前,被肖蔗提拔为县公安局长的时候,就上了肖家的船了。只不过自己羞羞答答,到今天才算昭告天下。 要不是年初的时候答应老肖书记,用强制手段对付遇难者家属,把矿难的事情瞒下来,自己现在何苦蹚这趟浑水? 只是当时岳望北刚调任永安,没有谁知道,这位新书记用不了半年,就和肖家彻底撕破脸皮。 现在不掺和这件事也来不及了。只要事情被岳望北发觉,不止肖家完蛋,自己少说也要挨一个大处分,被调离岗位说不定都有可能。 事已至此,只能冒着得罪岳望北的风险,帮肖家把事情瞒住。只要这个锅盖不被掀起来,自己就还有回旋余地。 到时候再向岳望北和王藏锋示好,说不定也来得及。 还不等他细想今后的规划,只听见一阵急促的敲击声。原来是秘书敲开了车门。 “罗书记,王县长刚刚来电,”秘书语气焦急,“要求我们停止在县招待所门前的一切行动!” “不用管,县里面我来应付。”罗岐远深吸了一口气,又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两分钟,告诉袁队长,两分钟之内见不到人,我就把他调到户籍科!” 秘书慌张地转身,匆忙向外跑去。须臾之间,只见几名身着制服的男子架着三个人从招待所内走出。为首之人身材健硕,匆匆跑到罗岐远的座驾前,敬了个礼, “罗书记,我部抓获犯罪嫌疑人三名,已圆满完成任务!” “太好了!岐远,马上把他们带回局里。”肖长秋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能逃过一劫了!这次不仅成功化解了危机,还让成功让陈东莱吃瘪。他灰暗的心情一下转好了起来。 “收队。”罗岐远对窗外的健硕男子说道。 身穿制服的健硕男子松了一口气。要不是刚才有招待所内的热心员工指路,恐怕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的队伍还真不一定能找到那个偏僻的房间。 多亏了那个年轻人…… 不多时,上百人的庞大队伍井然有序地列队登车。看着这支纪律严明的队伍,罗岐远的心中不禁生出一阵自豪感—— 别的不说,就说这警车的配备率,隔壁神女县整个公安局只有一辆老车;自己这些年靠着攒下来的小金库,已经给县局配了四辆车了。 至于待遇,自己从来没有亏待过一线的警务人员。在财政紧张的永安,几乎所有政法系统的工作人员都没被拖欠过薪水。 当了五年公安局长、五年政法委书记,自己带出来的队伍绝对是战斗力最强、最有纪律性的队伍。 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夜色如墨,深沉而广阔,仿佛天地间被一层厚重的绒布轻轻覆盖。 黑暗中,县公安局的车队宛如暗夜中的狼群,在人民路上缓缓移动。一排排车灯陆续亮起,将前方的道路照得如同白昼。 突然。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一束刺眼的光芒突然划破了夜空,宛如利剑出鞘,瞬间照亮了前方的一片区域。这是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车身斑驳,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 随着车队离这辆桑塔纳越来越近,空气似乎凝固了,紧张感如同实质,压迫得人心口发闷。桑塔纳的车灯与车队最前方的伏尔加的车灯光交汇,两束强光在空中碰撞。 两辆车不约而同地停在路上。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引擎的低吼和远处隐约可闻的心跳声。 少顷,桑塔纳的车门打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从车上下来。 正是永安县委委员、常委、书记,岳望北! 罗岐远左手握拳,深吸一口气,旋即下车,向岳望北走去。车灯的炽烈光线映照出二人高大的身影。 “岐远同志,话不用我多说,现在放人。”岳望北冷漠的声线如同凌冽的秋风,让坐在副驾驶的肖长秋心中一阵冰凉。 “望北书记误会了。”罗岐远的脸上古井无波,“我局正依法拘捕犯罪嫌疑人,还请您不要妨碍公务。” “我是粗人,不懂这些。”岳望北冷笑了一声,开口说道:“需要我再说第二遍吗?” 空气中弥漫着滔天的肃杀之气,仿佛连风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这份压抑至极的宁静。 肖长秋坐在副驾驶上,肥胖的身体微微颤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看见岳望北和罗岐远二人只是对向站着,不发一言。 片刻后,罗岐远一脸铁青地转身向后走来。他挥了挥手,伏尔加的车灯应声熄灭,其后的几辆警车也仿佛斗败的公鸡,熄灭了报警灯和远光灯。 几名制服男子把三位惊魂未定的家属押下车,交给岳望北身后站着的舒鉴。 “完了,彻底完了。”肖长秋瘫坐在副驾驶上,双目无神,喃喃自语。 第59章 舒鉴 县政路7号,县纪委办公楼,第一监察室。 陈东莱正与梅山煤矿的总经理冯朝阳站在审讯室内旁听。县纪委第一监察室的舒鉴正坐在三位家属的正对面。 “据我哥哥从矿里活着上来的朋友说,是矿上用的支架老旧,一台设备直接断了,造成的塌方。” 年轻小伙已经平复了心情。经过刚才被罗岐远的部属抓走的惊魂一刻,他只觉得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胆怯的事情了。 听到年轻小伙的话,舒鉴转过头,向身后的冯朝阳问道:“这种情况在技术上有没有可能?” “绝对有。”冯朝阳的回答斩钉截铁。“要知道梅山煤矿的设备已经十几年没有维护保养过了。” “不过,矿上没跟你商量赔偿事宜吗?”陈东莱忍不住问出了一直纠结的问题。要知道,如果赔偿金足够丰厚,大部分家属信誓旦旦、要追究责任的家属,最后都会放弃追责。这是他前世在处理坪坝州峡山煤矿塌方后得出的经验。 “一人只给一千五,一条命只值得上一千五!”老太太听到陈东莱的问题,忍不住出声。 “不可能。”冯朝阳闻言,面色阴沉,道:“我没来的时候,矿上就有规定,出事后,每条命的补偿金是一万五千。” “他们说矿难是我哥引发的,是他误操作了机器,才导致塌方。”年轻小伙拍了拍老太太的背部,愤恨地说道:“要领这一千五百块还要签字画押,保证不追究责任。” 陈东莱心下疑惑未除,他接着问道:“朝阳同志,我觉得这事情多半有蹊跷。矿上的账目能和每人一千五的赔偿金对得上吗?” “我查了,确实有三笔一千五百元的支出,不过用的都是绩效奖金的名义。矿上之前也发生过员工伤亡,不过都是按每人一万五的固定标准赔偿。”冯朝阳语气犹疑,似乎在怀疑着什么。 三人无言,房间内沉默了一会儿,只听陈东莱对舒鉴说道: “舒主任,不论如何,铁达隐瞒重大伤亡事故的行为,已经严重触犯了党规党纪,甚至有触犯国法的嫌疑。我建议尽快报县纪委常委会批准,对梅山煤矿的原经理铁达采取强制措施。” 舒鉴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陈东莱说:“东莱同志,你不了解县纪委的内情。这样直接把双规建议上会,纪委书记张文强绝对会从中作梗。” 上次为了给陷入僵局的岳望北提供支持,他强行拘捕了与县委常委、城关镇党委书记关系密切的城关镇组织委员,已经引得张文强大为不满。这次直接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拘捕一个正科级干部,想想就知道难度不小。 “实在不行的话,可以把案件交由县监察局处理。县监察局和张文强关系不深,能接手案子的可能性很大。”陈东莱提议。 监察局是县政府序列的下属机构,监察局局长一般会兼任纪委副书记。这个机构直到陈东莱穿越前四五年才撤销,被改组为“监察委员会”,也就是大名鼎鼎的“监委”。 他的提议让冯朝阳和舒鉴眼前一亮。舒鉴摸了摸自己油光瓦亮的头发,兴奋地对陈东莱和冯朝阳说:“甚至不需要监察局出马。只要他们摆出一副要查铁达案子的动作,张文强就会迫于压力,同意双规铁达。” 冯朝阳也不禁为陈东莱的提案拍案叫绝起来:“如果监察局以行政规定强行处分铁达,张文强不论如何都会追认监察局的决定。” 这干部都被政务处分了,党纪处分哪能不跟上? “我现在就给岳书记汇报。东莱,你这次算是点醒我了。”舒鉴笑着说道。他此前是岳望北在神女县县长任上的联络员,没什么纪委工作经验,对纪委机关的运行规则也只不过有一些粗浅的了解。 “还请朝阳同志给矿上打一个电话,最好是把这三位不幸罹难的矿工同志的工友请来。”陈东莱对冯朝阳请求道。 …… 月牙街,广播局职工楼。肖望正对着父亲肖蔗和堂弟肖长秋大发雷霆。 “现在怎么办?!现在怎么办!”肖望怒吼着出声。 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遇打头风。昨天刚被捉奸在床,今天堂弟又惹了这么大一摊祸事! 坐在沙发上的肖蔗也是面色难看。他已经好几天没去石梁地区人大工委上班了,就是为了端坐永安稳住局面。 但谁能想到,二月份发生的事故,到十月份居然还能继续发酵! “肖长秋!这么大的事情,你他妈为什么不找我商量!”肖望只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要裂开了一般,“你知道今天的事情有多严重吗?!” “唉,小望,过去的事情就不再提了,先想想怎么应对眼前的情况。”肖蔗摆了摆手,让暴跳如雷的肖望稳定情绪,随即提议道。 “这岳望北是摆明了车马想来整我们。爸,不能再指望他心慈手软了。”肖长秋已经从证人丢失的沮丧感中缓过神来,恢复了思考能力。 “我可以到地区、到省里把他运作到别的地方去。但是现在需要一个契机。毕竟岳望北不犯错,想把他调走都没理由。”肖蔗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分析着哪些人脉可以调动。 “就用我的方案。趁着正红还在机关事务局当副局长,直接从机关食堂下手煽动舆论,先整垮陈东莱,再拿这小子当突破口,把岳望北调走。”肖长秋面色阴狠,对着父亲和堂弟叙述着自己的方案。 “先按你说的做。如果县里面的舆论发酵起来,我就在地委和行署那边运作一番,争取把岳望北调到哪个偏僻的局行部委。”肖蔗心中有了方案,说话的语气也更自信了。 “那铁达那边怎么办?我怕张文强顶不住压力,直接把他双规了。”肖望看着眼前自信的伯父,心中担忧又起。 “不至于。我一会儿给文强打电话。要知道没有我,他连副县长都当不上。”肖望轻轻哂笑一声,开口说道。 还不等肖望开口附和,只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重重撞在墙上;一名西装美妇冲了进来,神情惊慌,对在座三人说道: “县纪委的消息,铁达被监察局带走了!” 第60章 铁达 凌晨,县政路7号,县纪委办公楼,第一监察室。 舒鉴、陈东莱和冯朝阳三人站在房间内,看着坐在对面、双手被钢圈手铐拷住的肥胖男子。两名监察室的工作人员正在桌前做着笔录。 “什么事故?我什么都不知道。”肥胖男子瓮声瓮气地开口。他体型硕大,几乎和一座小山一样,一团肥肉几乎要把监察室审讯椅撑散架。 “没必要这么快否认,铁达同志。你可以先看看几位罹难者亲属的口供;另外这几位罹难者的工友也在外面,要不要请他们进来和你对峙?”舒鉴面无表情,拿出一叠文件。 陈东莱觉得舒鉴的语气平和又沉稳,和杨小山毛毛躁躁的性格有着天壤之别。 难怪舒鉴二十五岁就担任了县纪委常委,少年得志;杨小山当了两年联络员,却还没解决副科级。 “这多半是下级自作主张在瞒报,我什么也不知道。”铁达心理素质沉稳,显得死猪不怕开水烫一般。 “不要紧,我们马上就能拿到你下属的口供。”冯朝阳双手抱胸,向前迈上几步,来到铁达身前,对他说道: “我劝你早点把肖长秋供出来。他在外面吃香喝辣,你在纪委坐审讯椅,不觉得这很不公平吗?” “冯朝阳,你他妈少在这里挑拨离间。”铁达啐了一口,神情不屑。 早就没有退路了。自从当上老肖书记联络员的那一刻起,自己就没什么退路了。铁达心想。除了跟着肖家一条路走到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这些年打着老肖书记的名义,费尽心思将梅山煤矿变成自己的个人王国——当然,老肖书记才是梅山煤矿的“国王”,自己说白了只不过是替他管理资产的“奴才”。 “用县监察局的名义抓我,恐怕双规的决定还没过纪委常委会吧?”铁达冷笑着对冯朝阳说道:“你就不怕张文强发火?” “铁达经理,你现在不说也没关系。”陈东莱笑盈盈地开口,“等县纪委正式做出双规决定,那就彻底没机会了——要知道,你要是现在把贪来的钱的交出来,那就算是自首。” “陈东莱,我*你#!你他妈一个书生出身,侥幸混上的副科级,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 你不是要我贪的钱吗?老子告诉你,要钱没有,要命?老子这条命,早就跟着老肖书记死过几回了!还有你冯朝阳……” 看着眼前陷入狂暴状态的铁达,舒鉴摇了摇头,对陈东莱和冯朝阳说道:“朝阳同志、东莱同志,张文强那边的关系我和岳书记来处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多的话我不说了,请你一定要妥善处理和张文强书记的关系。他毕竟是县委常委,彻底闹掰了,对谁都没好处。”陈东莱提醒道。 …… 翌日中午。县政路28号,机关食堂。工作人员正在为永安县各大机关提供早餐。 “这他妈,这包子里怎么还带指甲?”一名县委办的年轻职工连连吐了两口唾沫,对身边的同事说道。他语气怒极,竟然直接站起身来。 “食堂的同志,来,你看看这是啥。”年轻职工一把拉住一位食堂大妈的袖子,把她拽到身边。“你看看这是啥?!” “爱吃吃,不吃滚!就你那么多屁事。”大妈理了理被抓乱的袖口,出言嘲讽道。刹那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机关食堂中,只剩下微小的交谈声。 “你自己过来看一下,榨菜都已经发霉了。”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光头职工终于忍不住,看到有人先他一步挺身而出,于是不再犹豫,站起来开口道,“就这?还骗我们说是七桥榨菜呢?猪都不吃的玩意。” “他妈的,这食堂的包子真是比石头都要硬。硬一点倒没什么,今天还让我吃出指甲来。怎么,你们后厨在做人肉包子吗?”年轻职工破口大骂,直接引爆了机关食堂的气氛。 “狗攮的机关食堂,他妈的在这里喂猪呢?”人群中有人大喊道,“多要一点肉,这打饭阿姨就跟死了娘亲一样黑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亲人出殡。” “我已经四五天没怎么吃到肉了。哎呀,一叠粉蒸肉,除了土豆就没找到两片肉。”一个女职工也起身抱怨。 “哎呀同志们,我说实话,我们机关食堂也想给大家做好吃的,只不过由于资金受限嘛,导致买不起太好的食材。”远处角落里,一位身着黑衣,戴着鸭舌帽的男子开口道。他的面容隐藏在帽檐下,没谁能看得清他的脸庞。 “你他妈胡说八道这是,前几天才到了两三百万的专款,县里面怎么可能没钱?怎么可能没钱!”人群中传来传来愤怒而不满的声音。 “这钱啊,我听说是拿去给三个煤矿用了。有剩下来的一点还要拿去投资开发区。”光头男子提醒道。 “所以说,我们机关食堂也没钱呐。”鸭舌帽男子高喊道,“我们机关食堂亏损运营好一阵子了,也不见县里来补贴。” “这县里啊,我看是没怎么想着我们机关职工。”一个老资格的县委办员工开始指点江山,“这有了钱,也不知道帮我们补发一下绩效。” “不发绩效也就罢了,这食堂都没钱买菜,这怎么行?这好几天没吃肉了,我感觉写文件都没力气。”一旁有女生接话。 “我听说这是望北书记的要求,主要是要搞开发区,这就需要大伙们克服一下困难……”一位戴着口罩的男子低着头,在人群中说道。 “我就说,这群领导根本没把我们的事情放在心上。”光头男子哀叹,“原本以为来了新书记、新县长,肯定会比那个只会花钱修大楼的蒋文杰来得强;没想到啊……” “这开发区好是好,但是也不关我们的事儿啊。我不反对修开发区,但是首先把我们的绩效补发了吧?再不济,食堂里至少要多几个肉菜吧?” “你妈的,不吃了我!”一个年轻职工直接站在塑料桌上,冲着人群大喊道:“没有肉,不吃饭!不发绩效,不吃饭!” “好!”食堂内,人群中传来激烈的叫喊声。 第61章 来祸事了! “怎么会闹成这样?你们两个今天要是不解释清楚,就给我睡在机关食堂!” 岳望北看着眼前的低头认错的李鹤龄和陈东莱,只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就这么两天时间,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陈东莱,你是机关食堂的分管领导,出了这种事情,你也有责任!” 您也知道我才刚上任两天啊?这事情能怪我吗? 李鹤龄心中腹诽,嘴上却是道歉连连,“岳书记,我们一定妥善处理清楚,请您和县委县政府放心。” “岳书记,我觉得可能是有心人在从中煽动。”陈东莱见房间中只有岳望北、王藏锋李鹤龄和自己四人,于是不再避讳。“这个事情本身并不复杂,奈何有人成心把矛盾往县委县府的头上引。” “是这样的。望北书记、藏锋县长,我们很多机关事务局的职工都亲眼看见有着装可疑的不明身份人员在机关食堂闹事。”李鹤龄连忙接话。 “望北,我觉得这件事多半是冲我来的。”王藏锋心下担忧,忍不住对岳望北抱怨道:“这群人就是想用开发区的事情借题发挥。” 岳望北摆了摆手,示意王藏锋无需多虑,然后对着身前的陈东莱和李鹤龄问道:“直接说解决办法。需要协调哪些资源?有哪些程序要县委批准?” 李鹤龄瞟了一眼身边的陈东莱,示意他先开口。陈东莱也不客气:“望北书记,充足的预算,这是最需要的支持。机关食堂的预算一降再降,每个月的补贴金额还不到五万。” “还有一点。机关食堂的腐败状况极其严重。我已经收到了不下五六封举报信,检举有关工作人员中饱私囊的状况。”李鹤龄言简意赅,点出了机关食堂存在的关键问题之一。 陈东莱面沉如水,对岳、王二人说道:“现在的麻烦是,一提反腐,这群蛀虫就彻底摆烂躺平,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如泔水桶里的味道来得香;一提拨款,这群人又会像见到了粪坑的蛆一样,争先恐后地试图贪上一笔。” “那就没办法了?难道不能抓人和拨款同时进行?现在从别的县聘请专业人员还来得及吗?”王藏锋连珠炮式地发问。 “这很难,藏锋同志。如果是一般情况还好,主要是这次似乎有人在背后煽动。”李鹤龄沉默了一小会儿,回复道。 “东莱,机关食堂现在毕竟是你分管的业务。你有没有什么意见?”岳望北点名提问。 “望北书记。我们也没有太好的办法。目前只能先杀鸡儆猴,对重点任务和首要分子进行处理,暂时震慑住对方的气焰,等到事态平稳后再逐步解决……” …… 县委办公楼三楼书记办公室,岳望北与王藏锋二人正相对而坐。陈东莱和李鹤龄早已离开。 “十万元的拨款撑一个月的话,县财政也能承受得住。”王藏锋的神情缓和了一些,但是眉间的忧虑还是未减。 “但愿不要拖太久。”岳望北似乎有些神游天外,良久,他才开口对老搭档说道:“我不会放过肖蔗一家。今天的事情多半又是他们搞出来的。” “说道肖蔗……”王藏锋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办公桌,“铁达那个案子怎么样了?” “我已经指示舒鉴,尽快审理铁达案,争取有所突破。张文强那边我也搞定了,他已经点头同意,铁达案今天下午就会过纪委常委会,正式对他采取双规措施。” 岳望北对舒鉴还是放心的。这么多年跟在身边,他对舒鉴的个人能力有了很清晰的了解。 “必须把铁达和肖家的关系挖出来。如果其中有利益输送的话,那舒鉴那边就方便对肖家动手了。”王藏锋出言提醒。 …… 县政路18号,县机关事务管理局办公楼。陈东莱正在为局长李鹤龄计算着开支。 “一共两千六百五十名事业单位和行政单位的职工,每日在机关食堂用就餐的职工在两千五百人左右。按照江安省机关事务管理局的规定,餐补每人每天两元,这样下来,一天就要去掉五千元。” “这样来看,一个月的开销就是十几万。但是藏锋县长只能挤出十万。”想到眼前的麻烦,李鹤龄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 才接任这个正科级第二天,还没等自己乐呵乐呵,大麻烦就逼到眼前了! “鹤龄同志,先不提这个。你在机关事务局工作了二十多年,了解机关食堂的基本情况吗?”陈东莱问道。 “跟我来。”李鹤龄示意陈东莱起身,二人出门步行了两百米,到达机关食堂后门。 “自己看吧。”李鹤龄指了指眼前的“繁华热闹”的市场。陈东莱只见穿着制服的食堂工作人员正把新鲜的食材打包分好,和另一些人的袋子交换。 “这是在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中饱私囊而已。”李鹤龄冷笑着开口,“把用公款购买的新鲜食材拿到市场上卖掉,用换来的一小部分钱买一些过期变质的食品滥竽充数。这套把戏用了几十年了。” 好家伙,这可算给陈东莱开了眼。他前世还真没经历过这种明目张胆的阵仗。 话说回来,他在离开永安后先是在汇川市政府工作了一年,而后在京师的团系统工作了十年。汇川市政府和团系统的食堂都很守规矩,从没让自己吃过烂菜。 “这就没人管管?这不是明目张胆地搞腐败吗?纪委驻局的纪检组呢?发挥作用了吗?”陈东莱连问。 “查过无数次了,抓过很多人,但是解决不了问题。”李鹤龄叹息一声,找了个台阶坐下,对陈东莱说: “一旦纪检组抓了人,食堂那边就马上摆烂——厨师们全都请假回家了。厨师一走了之,食堂就没法子运营,来就餐的职工们就要生气。这就只能把抓进去的厨师放出来。这群人只有在这时候才会团结。” “局领导没想过换一个厨师团队?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 这机关事务局的领导的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吗?就这么不知道变通?陈东莱被原先局领导的无能震惊了。但是脑海中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于是向李鹤龄求证道:“有没有可能……” “就是你想的那种可能。机关食堂的前两任分管领导,唐正红和肖长秋,或多或少都从这帮厨师手里拿过好处。” 第62章 办法总会有的,这不就来了? 黄昏,人民路商业街。 李鹤龄与陈东莱正沿街散步,二人商议着解决眼下困难的方法。 “现在替换厨师团队,显然来不及。机关职工对伙食条件改善的要求很迫切,这两三天之内就要马上出成效。”李鹤龄对眼前的危局忧心不已。 “妥协更是不可能。这帮人背后是肖长秋,没他的指示,哪怕县财政的拨款到位,他们照样也只会把比泔水还难吃的剩饭拿出来应付我们。”陈东莱看着眼前的斜阳,有些心不在焉地开口说道。 话说回来,自己前世不吃食堂的时候,都是怎么解决就餐问题的? 在京师工作的时候,自己吃不惯食堂里的北方面食,于是经常在楼下的馆子吃平陵辣菜;在坪坝州工作的时候,女儿总是嫌弃食堂的饭菜只有辣味,于是…… “鹤龄同志,我想到办法了。”陈东莱的语速突然加快,拉着李鹤龄就朝着一旁的饭馆走去。二人三步并作两步迈进大门,陈东莱直接对着店内喊道: “老板娘,你们店的菜能打包吗?” “还没吃就要打包?你这小同志怎么回事?”柜台前,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妇女一脸疑惑地看着陈东莱。 “我想带走吃。你们这儿有打包盒吗?”陈东莱目光灼灼,语气诚恳。 “有的。你就说想吃什么菜吧?”老板娘一听陈东莱准备消费,脸上洋溢出热情的笑容。这才下午四点过,居然就来生意了。 她转身从橱柜中拿出一叠泡沫盒。陈东莱定睛一看,这不正是零几年的时候流行的发泡餐具吗? “就是这个。老板,这样装起来打包,大概能保温多长时间?”陈东莱随手拿起一个泡沫餐盒,一边折叠把玩,一边向老板娘问道。 “半小时?我觉得可能也就二十分钟吧。每天吃不完的菜我会打包带回家,刚到家那阵还算热着,过阵子就凉了。”老板娘一边把菜肴为陈东莱打包装好,一边对二人说。 “东莱,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但这种方法不是很现实。”李鹤龄也是聪明人,大致知道了陈东莱打算借鉴外卖的想法。但是他觉得这种方法不是很靠谱,于是出言提醒道: “两千多名职工就是两千多份订单,单个饭馆绝对不可能承接这么大当量的业务。而且这打包盒显然不是很保温,我担心……” “鹤龄局长,不用担心这些问题。”陈东莱继续解释道:“人民路上的小饭馆数不胜数,我们和其中三十家合作,这样平均下来,每个餐馆也只用负责七八十份餐食。” “至于你提到的保温问题,我也有办法。泡沫本身就具有保温作用,我们直接在泡沫餐盒外面再套一层大保温箱,这样应该能在较长时间内保持饭菜温度。” “运输怎么办?找专车吗?我们机关事务局统共也没有几辆车。”李鹤龄还是觉得不放心,继续追问。 “外聘。一天十元,请二十位骑手,要不了多少钱。”陈东莱笑道。这江安省轿车拥有率相当低,但是摩托车拥有率相当高。 全省摩托车保有量去年达到了334万,绝大部分都是汇川的青龙摩托车厂生产的。 “你他娘的,还真是个天才!”李鹤龄觉得这个方案确实可行,原本有些垂头丧气的他马上变得神采飞扬。 仔细想想,这操作空间确实有——有店家、有骑手,就连点外卖的顾客也存在。虽然顾客花的饭钱大都是靠县政府的财政补助。 “东莱,今晚加班加点,尽快把方案落实好。”李鹤龄认真对着搭档嘱咐,“明天是周五,我去找食堂那帮硕鼠虚与委蛇一阵,帮你拖一天时间;加上周末两天,一共三天时间,够不够?” “有劳鹤龄局长出手。下周一之前,一定完成任务。” 陈东莱直接开口向李鹤龄保证。这事情丝毫拖不得,闹得时间越长,干部们对县委县政府的抱怨也就越强烈。到时候不论是岳望北。王藏锋还是自己,都可能陷入极为被动的局面。 …… 次日上午,人民路商业街。陈东莱正率团与店家进行谈判。 由于人手不足,他甚至动员了机关事务局的副局长奇瑞和纪检组长陈家光,加上招待所的王秉难、杨小金,一共五人,每人分别带领一支团队,负责与永安县经营饭店的个体工商户进行谈判。 为了让谈判显得更正式一些,陈东莱直接动员了七八名招待所的工作人员——人多能充数,至少让己方看起来更自信。 “送餐的钱我们负责,你们只需要把餐食打包就行。一份五毛钱,这单价已经不低了。”陈东莱正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面前的固执的老头。 “至少一块。我给你说,我们家的米用的都是精米……”瘦小老头又开始“吟唱”起来,这可把身后的招待所厨师长李义气得不轻。这老头,是眼看着他们着急,成心坐地起价呢! “老师傅,我们不需要你们家的米饭。”陈东莱直接打断了老头店老板的吟唱。“米饭我们食堂可以自己做!” 天杀的机关食堂,做不来肉菜,煮米饭总会吧?这要是再整出幺蛾子,那就啥都别解释了。拼着挨岳望北的臭骂也要把这群蛀虫赶回家! “八毛,八毛。”老头无奈,只得往后退让了一步。 “六毛,不签字我们马上走,”陈东莱冷笑一声,对他说道:“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扇门的饭店满街跑。我就不信找不到了!” “好好好,我签就是了。这年轻人啊,干精火旺的,简直没有涵养。”老头儿一边感慨着时移世易,一边在合同上签下姓名。 眼见老头店主终于妥协,站在陈东莱身后的陈正名忍不住捏紧了拳头。这陈东莱,短短一上午时间,已经用极低的价格谈下了四家店了!这小王八蛋的效率咋就那么高呢? 当务之急是搞明白陈东莱到底在做什么。听刚才谈判的内容,似乎是想要把餐食打包带走,送到机关食堂? 强压下心中的火气,他凑上前去,向陈东莱问道:“东莱哥,这和店家谈判,到底是为了做什么呀?” “说了多少次了,工作的时候称职务!”陈东莱难得训斥了一下这个不成器的堂弟。 “是,是,东莱哥,哦不是,局长,我记住了。”陈正名满脸陪笑,心中却怒火翻腾。这陈东莱居然也敢教训我? 必须抓紧时间把这个消息汇报给罗耀祖,让他给陈东莱整个大麻烦!。 第63章 整个狠活 东十字路口,罗家大院。 “你说什么?陈东莱在找人民路上的商家谈判?”罗耀祖一脸不可思议向眼前的绿发混混问道:“不是说最近机关食堂在闹事吗?他还有兴致出去跑业务?” “大哥,我觉得这正是陈东莱的目的。”绿发男子俯身,以谦恭的姿态对罗耀祖说着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想把机关职工安排到个体工商户去吃饭。” 罗耀祖闻言,沉默着摇了摇身下的躺椅,片刻后,开口说道:“得亏是陈正名提供了消息,不然真要让陈东莱把麻烦解决了!反正不能让他好过。你去找几个弟兄,看看能不能闹一波事情。” “大哥,三思啊!罗书记昨天特意叮嘱您,最近必须蛰伏起来,不能弄出动静。”门前,一个留着鸡冠头的男子忍不住出言提醒。 “攮你妈!我在说话,你插什么嘴!”罗耀祖见手下正欲打断自己的兴致,瞬间暴跳如雷。“滚出去!” 看着鸡冠头落寞的背影,翠绿头发的混混再也不好意思多做提醒。他把躬着的身子又往下低了一些,小声问道:“大哥,需要逼着这些店老板和陈东莱解约吗?” “你自己看着办。总之要搞出点麻烦来。”罗耀祖挥了挥手,斥退了手下;旋即开始思虑起永安县的政局。 昨天中午发生的事情确实闹得太大,据说连有的邻县的领导都知道了永安这里的动静——上百名职工聚众在机关食堂表示不满,惊动县委书记和县长亲自出面劝阻。 不用说也知道,此前分管机关事务局的局长肖长秋,极有可能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肖家现在几乎是明牌了,就是要和你岳望北顶着干。 事情到这儿也就罢了。毕竟县委书记岳望北和自己无冤无仇,罗家犯不着得罪他,也不敢得罪他。 但是,现任机关食堂的分管副局长正是死对头陈东莱。不用说也知道,陈东莱今天急着去找人民路上的私营餐馆谈判,肯定是为了解决这次机关食堂闹事事件。 “绝对不能让陈东莱就这么轻松地解决问题。”罗岐远学着大人模样,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敲,仿佛在思考着什么。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现。 只要陈东莱没能解决职工们的就餐需求,导致情绪失控的县直机关职工继续闹事,伯父罗岐远和滕胜日叔叔、肖望叔叔肯定能借机拿下陈东莱副局长的位子。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精神通透,浑身舒坦;于是急忙起身向外追去。一定要告诉小弟们,务必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任何一个商家和陈东莱签约! …… 下午日落时分,人民路。陈东莱正向前来探班的局长李鹤龄汇报工作情况。 “鹤龄局长,截止目前,我们机关事务局已经与二十二家店面达成了餐饮供应协议,并同他们签署了保障合同。目前还有八家没有达成协议,我们正在做最后努力。” “还请奇瑞同志和家光同志挑灯夜战,争取今天之内把合作商业全部谈妥。”李鹤龄一秒钟也不想多等。 如果下周一还没能解决这个突发事件,自己可能就要变成在任时间最短的机关事务局局长了。 想到这里,他挥了挥手,斥退了手下,把陈东莱叫到一边。 “你说的那种保温箱我是没找到。我让采购股的同志去县材料公司看了看,他们只找到这种泡沫保温箱。”李鹤龄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个硕大的泡沫盒来。 陈东莱看着厚实而巨大的泡沫盒,心中一喜,说道:“鹤龄同志,我们要的这是这种泡沫箱。为了防止磕碰,最好在外部包裹一层塑料或者金属片。” 李鹤龄见挑选的样品符合标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他接着对陈东莱说道:“你不用担心,器材问题我会全力准备好。你和家光、奇瑞他们尽力把商家谈妥就行。” “这才是理想型的上级领导。”陈东莱心想。这种领导不仅不会给自己拖后腿,还会尽最大可能给予下属一切帮助。 “鹤龄同志,骑手我也找好了,是县城里面跑摩托车拉客送货的师傅,总共找了四十六人。每人日薪十元。”陈东莱继续汇报着情况。 “食品安全我就不重复说了,你听了也心烦。我倒是还有一个疑问。”李鹤龄目光炯炯,对陈东莱说: “每家店做出的饭菜样式各不相同,怎么保证职工就一定会喜欢吃随机分到的饭菜?” “这个简单,局长。”陈东莱的脸上露出了笑意,随即把一个用夹子夹好的小册子交给了李鹤龄。 “这个是三十家菜馆的菜单集合。我打算下周一上午十点之前,在各大机关单位分发菜单,收集好员工的就餐意向。让他们直接照着菜单上的菜品点餐。” “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说实话,这会极大地增加骑手的配送负担。”李鹤龄心下担忧,忍不住警告道: “依我看,每个县局分配一个定点商家,县局职工只能在这个商家的菜单上点餐。这样会大大减少信息交流成本。” 陈东莱认真思考了李鹤龄的意见,良久,他终于承认道:“你说的确实有道理。我一会儿给负责同志说一声,就按你的方法来。” 这年头,毕竟没有手机这种即时通讯软件和智能化的操作系统。如果真让职工们照着三十张菜单随意点餐,说不定会闹出大乱子。到时候自己得不偿失。 看到陈东莱能够迅速从善如流,李鹤龄心下一阵宽慰。看来这个少年得志的年轻人只是身负锐气,并没有年少轻狂的傲气。 “鹤龄同志,我们这边又谈妥了六家。最后两家店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口,他们只愿意提供固定菜品,每单单价必须在一元钱以上。”副局长齐瑞满头大汗,匆匆向李鹤龄和陈东莱的方向跑来,汇报道。 李鹤龄一边扶着满头大汗的齐瑞坐下,一边对陈东莱说道:“如果他们不愿意妥协的话,那只好放着不管了。” “有没有他们都一样。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们有什么办法?”陈东莱神情淡漠。总有人质疑政府全力做成一件事情的决心。那就让他们看看,究竟谁才是对的。 第64章 砸场子 当天夜间。人民路。绿发男子正带着一群着装各异、吊儿郎当的小弟,在街头晃荡。 “从这家店开始。你们两个,先去敲门!”绿发混混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对着两个光膀子纹身的马仔说道。 “是,大哥!”纹身马仔立即行动,二人飞踢猛踹,直把炒菜馆子老旧的卷帘门打得隆隆作响。 “谁啊你们?这个点已经打烊了……”一个年迈老头拉开卷帘门,忍不住抱怨道。待到他睁开朦胧的双眼,顿时大吃一惊,连忙上前,“哎呦,这不是老郑兄弟吗?” “老头,今天是不是有官家的人来找你们?”绿发男子把手里的铁棍在墙上敲了敲,竟直接让一块墙皮脱落了下来。 “是,是有人……”老头店主显然被吓坏了,说话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们就正常做生意。郑兄弟,这回就别管我们了,好不好?小本生意,我们挣点钱真不容易。” “我不多废话了。老头,合同在哪里?”绿发男子的神情变得狠厉,他用铁棍指了指瑟瑟发抖的店主,两名马仔上前,把老头店主的左右手抓住,架了起来。 “老郑哥,你饶了我吧!你在我们店里吃饭,有多少次都没付过钱,你还不清楚吗?哦哦哦不要!我不做这个生意了,我要关门!” 老头店主被绿发混混的狠辣劲儿吓到了,竟低声抽泣起来。 “妈的,长这么大,活得跟个废物一样。去下一家!” …… 翌日中午。人民路。 周六上午的人民路显得比平时冷清不少。沿街商铺纷纷关门,惹得路上众人议论纷纷。 “这都干什么了这是?周末不做生意,躲铺盖里睡觉呢?这还没到冬天吧?”一个大妈对着空荡荡的大街指指点点起来。 “你不了解内情,哎呀,”拄着拐棍的大爷警惕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大妈耳边小声说道:“昨天晚上有人来闹事,把街上的人都吓到了。” “收保护费的?这不是年年都有?我看你是少见多怪了。”拄拐大爷对着眼前的大妈就是一阵指指点点。 “昨晚不一样,”大妈的声音虽然越说越小声,但没想到竟然引得好奇的路人纷纷逗留。 “昨晚的阵仗那可太大了,那是十几个人,挨家挨户的敲门,整条街都被惊动了……” 大妈为自己被众人的目光注视而得意洋洋,正欲继续开口,之间几名身着夹克衫的公职人员快步上前,穿过人群,在一家店铺门停下,反复敲门。 “你看,官家的人来了。我就知道有人要管吧?”拄拐大爷用拐杖指了指门前耐心等待的公务人员。 “没用的。这几年前前后后整治过好几次,这群街溜子稍微蛰伏一下,等到风头过去,马上又死而复生了!”一个年轻路人捏紧拳头,语气愤怒而不满。 只见店门口的几名公职人员反复敲门,却始终无人应答。良久之后,一个小老头小心翼翼地探出苍老的脑袋,把卷帘门拉开一角。众人纷纷俯身而入。 “不要怪我不接电话。唉,昨晚差点挨打了。”老头老板一边唉声叹气,一边在心中懊恼。 眼看就要开始挣钱了,现在又要被打回原形!可怜自己开了二十多年的饭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经营下去, 可怜自己还在汇川读大学的儿子。好不容易供出了一个大学生,这个月要是卷帘关门,恐怕就要交不起宝贝儿子的生活费了…… “您只用告诉我们,是谁在闹事就行。剩下的问题我们来解决。”陈东莱语气低沉。 他最恨的就是不劳动也不工作,每天靠着收保护费、趴在劳动人民身上吸血维持生存的街头混混。这种混混不仅破坏社会风气,还对群众的日常生产生活构成了威胁。 “我实话告诉你吧。县里面的老罗家、老滕家,手底下都养着一帮人。这事情外人不怎么知道,我们这些开店的,倒是心里门清。”老头店主满面愁容地说。 “昨天来闹事的是罗家的人?”陈东莱忍不住开口问道。他心下疑惑,机关事务局的行动明明完全保密,众人也叮嘱了签约的商家暂时不要泄露消息,为什么还是会让罗耀祖得知此事? “是罗家。来的是绿色头发的混子,叫郑薪,打人特别狠。我听说他曾经用棍子敲断了一个外地老板的腿。”回忆起昨晚的经历,老头店主依然心有余悸。 “陈局,我知道这事。政协主席滕破虏之前当过县委政法委书记,滕家的场子是在他手上养大的;至于罗家,那就是罗耀祖自己带的几个狐朋狗友,比滕家的规模差不少。”一名机关事务局的工作人员对陈东莱解释道。 “这么多年不被抓,多半也是靠他叔伯的关系。”陈东莱摸了摸额头,思索了片刻,随即对在场众人说:“这件事情我先处理,大家回单位吧。” …… “你确定?罗岐远的侄子搞出来的事情?”办公室内,岳望北放下钢笔,对陈东莱问道:“能够核实身份吗?” 陈东莱答道:“据昨晚被威胁的商家指认,闹事的混混确实是罗家所属。这人名叫郑薪,因为打架斗殴,已经进过四次县拘留所。他也有多次和罗耀祖在同一场合出现的记录。” 全机关事务局上下几十号人一起去扫街串巷,与二三十个商家逐个谈判,动静确实太大。这其中会有人泄露风声,陈东莱早就预料到了。 招待所,机关事务局,小商贩,任何一家都有可能走漏消息。只不过最先得到消息的居然是罗耀祖,这就颇为耐人寻味。 岳望北神思飘远,沉默良久,用钢笔在一份文件背面的空白页随意勾画着图形。 这罗岐远,看来是准备和自己彻底决裂了。这倒是奇怪,明明年初的时候还信誓旦旦地承诺要配合自己的工作,没想到最近和吃了枪药一样,又是帮肖家抓人,又是派人给机关事务局整麻烦。 罢了。说白了,这罗岐远也是在肖蔗手里提拔起来的干部,心里向着肖家那也再正常不过。这下又要多一个敌手了。 岳望北终于抬起头,对陈东莱说:“县公安局是罗岐远在分管,我不放心。这样,我再让保卫股拨十个人给你,争取今天晚上设伏,抓一批人,最好是把罗家震慑住。” 罗岐远,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第65章 应抓紧抓 晚间,永安县人民路,陈东莱正带着数名保卫股的干事们,埋伏在一家饭店内。 “官爷,您饶了我吧!您抓了人,拍拍屁股就走了,我们以后可还要做生意,走不得啊。”老店主声泪俱下地对陈东莱诉苦道。 这个年轻的局长也未免太过年轻了,老店主仔细问过陈东莱身边的工作人员,发现他们的这位顶头上司不过才二十二岁。 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把身家性命寄托在这么一个年轻小伙子身上,自己确实太冲动了。 唉,罢了。事已至此,只能跟着他搏一个出路;如果一直被这群混子逼着关门歇业的话,那损失可就惨重了。自己可还有个读书的儿子要养活呢! 正在老头儿店主思绪百转间,染着翠绿色头发的混混郑薪已经在店门口踱步了;他嘴里吹着口哨,时不时拿起左手的烟屁股抽上一口;右手拎着铁棒,棒子的头部与水泥地面接触,发出一阵一阵骇人的碰撞声。身后七八个混混,各个面目狰狞。 这碰撞声仿佛正在敲击老店主的心一般,让他的双手不由得抽搐起来。 “哟,老头儿,不是让你关门歇业的吗?看来是听不懂人话了,”郑薪看着缩在柜台里瑟瑟发抖的老店主,径直走上前去,想要给他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 还不等他近前,只听见店内的餐桌上,一个年轻男子指着自己,对身边的中年人说道: “这不是罗耀祖的小跟班吗?染个翠绿头发,我还以为是哪只粪坑里的绿头苍蝇化成人形了,哈哈。” 这话侮辱性太强,直把郑薪听得怒火中烧;他定睛一看,没想到眼前之人竟是大哥罗耀祖朝思暮想、念兹在兹、让他辗转反侧的永安县第一恶人,陈东莱! “原来是,陈东莱,呵,陈局长好!” 虽然心中恨极,他却不敢对陈东莱出言回击,更不敢冲上去挥舞棍棒——要知道陈东莱已经是官了,自己还是民。真把这位副局长打一顿,罗岐远都保不住自己! 可恨心中怒火翻腾,此刻却根本无处发泄。郑薪正恼羞成怒间,只见店老板还缩在柜台里瑟瑟发抖。 拿不住你陈东莱,我还拿不住这个糟老头儿吗?今天必须拿这个背信弃义的玩意儿出气! 郑薪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几个小弟立刻会意,冲进柜台,把老店主的双手架了起来。 “陈局长,救我啊!”老店主的状态瞬间从瑟瑟发抖进化到了涕泗横流。他知道向这几个混混求饶没有丝毫作用,眼前能保住他的,只有陈东莱。 但是陈东莱却和另一个中年人坐在餐桌前,二人安如泰山,连起身的动作都没有。 “陈局长,看好了!今天给你表演一个我们平陵省的传统戏剧‘变脸’。”郑薪哈哈大笑,随即抓起老店主所剩无几的头发,问道:“老头儿,还开不开店?” “不开了,我不开了!”老店主的眼泪夺眶而出。怎么自己今天偏偏这么倒霉! “还听不听我们陈局长的话?”郑薪显然是料到了,老店主敢逆潮流而动,肯定是以为自己找到靠山。 既然这样,那就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希望打碎! 老店主双眼一闭,显然是不想多作回答了。 郑薪看着老店主闭着眼睛,紧紧抿着双唇,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心中窝火更甚,此刻再也忍不住, 他撸起袖管,一巴掌甩到老店主脸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动手!”陈东莱把手中的玻璃杯扔在地上砸个粉碎。瞬间,柜台的暗面冲出了三个精壮汉子,直直把不可一世的郑薪按倒在地上。 厨房后、楼梯口又各冲出三五个人,把现场的各大出口看守住。 “陈东莱!卑鄙小人!”郑薪正被一名保卫干事压在地上,他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困难。趁着还能出声,他急忙对陈东莱叫道: “陈东莱,你设点埋伏,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我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陈东莱起身,径直走到郑薪面前,一把揪住他翠绿色的刘海,力道之大,竟然让郑薪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你他妈也敢提英雄好汉,只会欺负老人的废物,也敢和我提英雄好汉?”陈东莱下手更重,郑薪头顶吃疼,竟然发出一阵惨叫声。 “全部带走!”保卫股长大手一挥,十几名保卫股的干事纷纷上前,把郑薪的八个小弟铐上手铐。 …… “头痛,恶心,想吐。脑子很晕。” 人民路派出所内,老店主正坐在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对面,单手扶额,显得痛苦至极。 医生拿着听诊器,先是对着老店主的胸口一阵侧耳;旋即用手比了个“v”字,向他问道:“看得清这是什么数字吗?” “看不清。是六吗?”老店主声线虚弱,仿佛下一秒就要昏厥过去。 医生叹了口气,把手上的听诊器放下。转身对着派出所长和陈东莱一行人说道:“我觉得像是脑震荡的症状,再不济也是轻微脑震荡。” “真的?”老店主心下一喜,差点叫出声来。好不容易控制住兴奋的情绪,他已经开始在心中盘算,等事情了结,究竟该买哪一款新车比较好? 要不就选青龙摩托吧?皮实耐用,骑几年也坏不了;或者把赔偿金给儿子缴学费,这好像也不错…… “杜所长,我刚才请示了望北书记,这种恶劣的治安案件必须严肃处理。”陈东莱对身着制服的所长说道。 “陈局,这,这倒是应该的……就先按故意伤害罪拘留。”人民路派出所所长杜大理的心中好一阵纠结,思索了好一阵子,才点头妥协。 天杀的,这绿毛混混不是罗耀祖的手下吗?拘了这混子,等于得罪了罗耀祖;得罪了罗耀祖,那就等于得罪了顶头上司、政法委书记罗岐远,这可就麻烦了! 另一边自己也得罪不起。这陈东莱刚才直接用派出所的座机给县委办打了电话,据说岳望北还亲自做了指示!这可是县委书记啊…… 杜大理在心中小心翼翼地比较了两派的实力,随即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按陈东莱的思路办! 政法委的罗书记和县委书记岳望北在人民路上对峙的“光辉事迹”,这几天已经传遍了永安县的大街小巷。所有人都知道,政法委书记带着几百号人,被岳书记单枪匹马拦在路上,进退不得! 今天自己把这个绿毛混混拘了,那就算彻底得罪了罗岐远;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抱上岳望北的大腿……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对着陈东莱和几名保卫股的干事们说道:“陈局,请到派出所的会议室里稍等片刻,我们可以再讨论一下,郑薪的另外几名跟班的处理意见……” 第66章 狡兔三窟!多面下注! “让你跪下就跪下!不要有那么多废话!” 罗家老宅的庭院里,人大副主任罗岐勇狠狠地踹了眼前不成器的侄子一脚,恨铁不成钢地说。 “阿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罗岐远喝了一口热茶,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侄子,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原本还想着能在这几周内主动下船,找个机会给岳望北示好,让罗家能继续在这场风暴中保持中立;没想到这个不成器的侄子又给自己整出了天大的祸事。 听说岳望北昨晚亲自给人民路派出所打电话,要求对闹事者从严从重处理,还要深挖他们背后的势力。 这下抽不开身了。且不说进招待所抢人的事情,昨天晚上这事情一出,自己算是把岳望北得罪死了。这下想走都走不成了。 “远哥儿,前几天是我不好,情绪太激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供销社主任罗岐智走上前,对罗岐远轻声说道: “耀祖昨天也确实欠考虑了。我代他向你道歉。”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哪怕是三兄弟中最不理智的罗岐智也知道,罗家已经站在悬崖边上了。只需要轻轻一阵风,这个偌大的家族就有可能粉身碎骨。这个时候,三人最需要的就是团结。 投靠岳望北,肖家的报复马上就会来。罗、肖两家是世交,老一辈私下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交易。这些事情如果被肖家翻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投靠肖蔗,岳望北马上就会对自己重拳出击。 岳望北的刀剑有多锋利,只需要看看肖长秋的下场就知道了,从机关事务局局长这一实权岗位直接被踹到县科协,可谓是从青云落到了泥潭;至于梅山煤矿的经理铁达——听说他已经被双规了,也不知道把老肖书记供出来没有? “现在找岳望北投降多半也没用了。要做好和老肖书记一条路走到黑的准备。”罗岐远闭上眼睛,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一些。 如果不是这个不成器的侄子,说不定他罗家还能在肖蔗与岳望北的争斗中作壁上观。 罗家究竟是什么时候,连滚带爬地卷进这场危险的权力游戏中的?好像是耀祖得罪了一个叫陈东莱的小子。这个陈东莱又和岳望北搭上了线…… “大哥,需要我们配合肖家一起行动吗?”罗岐智心中担忧,忍不住开口问道。 “主力只能是老肖书记。他毕竟是地区领导,有能力也有人脉整垮岳望北。我们只需要用政法手段配合他就行。”罗岐远用指关节敲了敲椅子的副手,接着对罗岐勇说道: “你这几天多跑跑肖家,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既然准备殊死一搏,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罗岐远沉默片刻,随后转头,看向最不成熟的小弟罗岐智:“小智,我找熟人把你运作到地区工商联去。我们三人不能都待在永安。” 罗岐勇、罗岐智二人听到兄长的话后,竟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屋内屋外寂静一片。 情况已经严重到需要狡兔三窟的地步了么? …… 县政路10号,县人大常委会办公楼。地区人大工委副主任肖蔗正在永安县人大主任薛志斌的办公室内。 薛志斌神情凝重地看向身旁的肖蔗。见他时不时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不禁担忧起来。 “地委和行署我都已经打点清楚,只要你这边能配合,地区纪委书记和地委组织部长马上就能策应。这样就可以打岳望北一个措手不及,哈哈。” 肖蔗一边满怀自信地说着自己的方案,一边比了个“斩首”的手势。 “老肖,我说实话,风险太大。这种事情要是做出来,那就是不死不休了啊。”薛志斌眉间的忧虑几乎要化为实质,他一把握住老领导的手,旋即说道: “我去找岳望北谈一谈,争取能够和平解决这个事情。不能再让矛盾发酵了。” “志斌,你信我还是信他?不都和你说了,岳望北他不肯见我吗!”肖蔗的语气突然暴躁起来,“我已经托地委的领导求见他一面,他甚至都不愿意赏脸。” 见薛志斌依旧面露难色,肖蔗心下一狠,直接开口说道:“志斌,要不是我向地委力荐,你能当得上县长吗?!要不是我全力运作,你连副处级都难解决!” 薛志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二人沉默良久,薛志斌终于妥协,说道: “我去和罗岐勇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给地委写个联名信。” 肖蔗闻言,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说道:“这才对嘛,志斌。你今年才五十五岁吧?等我把岳望北整下去了,我就再去地委运作,到时候说不定有机会让你再当一次县委书记。” …… 送走了一脸喜色的肖蔗,办公室内,薛志斌正独自坐在沙发上,愁眉不展。 这封联名信不写也罢,一旦交给地委,那可真是要掀起滔天巨浪——以肖蔗在地委和省里的势力,真有可能把岳望北斗垮。 可这岳望北也不是毫无靠山的角色。听说地委副书记江自流和他关系紧密,说不定能在肖蔗咄咄逼人的攻势下成功保住岳望北。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这种时候最难判断风向。 然而,前几天家族里面的远房小辈薛楼又找到自己,希望县人大能站出来表态,支持县委县政府的工作。 显然,这个深得他看重的后辈已经投靠岳望北了。这个要紧的时候,难道薛家要出现立场不一致的状况吗? 薛志斌手指并拢,轻敲了几下额头,他感觉自己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出立场不一致! 多面下注! 薛楼已经投靠岳望北,如果自己再拒绝肖蔗的请求,薛家很有可能被肖家视为“永安本土势力的叛徒”。 如果岳望北斗垮了老肖书记,那自然皆大欢喜——薛楼说不定有机会接任永安县长;而一旦岳望北被老肖书记赶走,那薛家绝不会好过。说不定几年之内都难出一个正科级。 自己这个时候加入肖蔗的阵营,如果肖蔗获胜,自己的事业肯定能焕发第二春;到时候要保住薛楼常务副县长的地位,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果岳望北获胜,薛楼就可以凭借擎天保驾之功,在王藏锋接任县委书记后,冲击县长的职位;而自己失去的,只是东山再起的可能。 多面下注,这买卖真是太划算了!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提起手头的座机,给薛楼打去了电话。 攻讦岳望北的联名信可以写,但是必须要提前让薛楼知道这件事、并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岳望北——这样一来,就能帮助这个薛家后辈在岳望北面前获得更多的筹码。 第67章 实验开始 星期一,清晨。 陈东莱没闲工夫关心罗岐远和薛志斌的落子布局。他手头正有更要紧的事情。 今天是他的“外卖”大计试运行的第一天。如果一不小心出了岔子,让肖长秋抓到了把柄,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每张菜单都要重复印刷五十份,务必保持墨迹清晰!”陈东莱忍不住开口提醒同事。这时候大部分单位都只能使用油墨印刷。这种印刷品的质量极其糟糕,读者只需要轻轻伸手一抹,字迹就会变得模糊不清。 “李局,陈局,请来的摩托车师傅已经在门外候着了。”一名机关事务局的小干部冲着屋内喊道。 “小赵,请他们在门口稍作休息。一会儿把印刷好的菜单分发到各个单位。”李鹤龄马上下达指示,随即向身边的陈东莱问道:“统计截止时间安排在几点?” “九点半之前,必须把每个单位的点单表拿回局里。局里再分发到每个定点餐馆。”陈东莱先是看了看表,见时间还早,这才抬起头来,对李鹤龄解释。 这年头毕竟没有程序算法自动为骑手分配订单,人工运行效率太低,提前两三个小时进行准备,这是应有之义。 “李局,陈局,按您的要求每家店印刷了五十份菜单,现在准备连带着点单表一起送到各个机关单位。”干部小赵捧着厚厚一叠文件,看上去已经有些重心不稳了。 “东莱,这样应该有备无患了。”李鹤龄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虽然已经入秋,但是紧张焦虑的情绪还是让他浑身燥热。 他现在心中毫无底气。虽然按照陈东莱的说法,这种新颖的点单形式的可行性应该很高才对;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全县各大局行部委的机关干部们能不能接受他们的提案。 “每辆车跟一个我们机关事务局的干部。”陈东莱想了想可能遇到的情况,转身向李鹤龄建议道:“这几个摩托车师傅大概很难表达清楚我们局里的想法,必须要我们局里的干部亲自出马。” …… 上午九点半,县政路22号,县农林副牧渔局机关楼。 简陋的五层办公楼挤着农业局、林业局、渔业局、畜牧局四个单位,一个小办公室平均要挤进去五六个人,这可让农林系统的干部们叫苦连天。 “李主任,刚才来了一个机关事务局的干部,说是来帮我们解决午餐问题的。”一个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干部敲开房门,对着农业局农机中心的主任说道。 “机关事务局帮我们解决午餐?不会是请我们过去吃泔水吧?!”主任环顾四周,见身边的下属纷纷露出了嘲讽的笑容,于是对门口的年轻女生说道:“让他上来也无妨。” “老李,我今天倒要看看机关事务局还能整出什么花活儿。”副主任头发半白,戴着老花镜,忍不住对办公室的同事们说:“如果今天中午还是没见到肉,我直接去县委办公楼堵门!” 话不多时,年轻女干部已经把机关事务局的小赵带到了。 看着眼前的小年轻,李主任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今年连着吃了几个月的猪食,他心中窝火已久,“你说说,机关食堂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惊喜?新品牌的猪饲料吗?!” 小赵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各位农业局的干部同志们,今天我们机关食堂不做菜了。” 老李啊,都怪你多说话,你看,这下连猪食都不让吃了。”副主任放下手里的报纸,扶了扶老花镜,对愤怒的主任说。 “我们机关食堂自知饭菜不尽如人意,今天特地请大家下馆子吃饭。不过大家用不着到店里就餐,只需要在这份表上点单,我们就会给您送餐到单位。”小赵说罢,向主任递过一叠菜单和表格。 “蒜薹四季豆炒回锅肉,小份毛血旺……”副主任正透过老花镜,阅读着手上的菜单,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抬头对众人说道:“这不是人民路上那个‘曦江农家菜’的招牌吗!” “好家伙,真请我们下馆子啊?”李主任顿时来了兴致,拿起了一旁的点单表,仔细研究了一下,然后问道:“填姓名和菜品吗?” “每人限点两份菜,米饭中午由机关食堂统一分发。”小赵答道。 “有意思,我要东坡肘子和水煮牛肉。”李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拿出钢笔,快速在点单表上写起字来。他一边写,一边对站在门口的小赵说:“事先说好,如果菜送到的时候已经冷了的话,我可不会动筷子!” …… 中午十一点。人民路,曦江农家菜馆。一名身穿黄色马甲的中年人正在菜馆门口来回踱步。 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心下焦急,冲着厨房内的小老头喊道,“还没好吗?!机关局那边的人说了,十一点半之前必须要把东西送到!” “你着什么急啊小伙子,多等一下能急死你?”小老头的脸上笑容灿烂,一点也不见焦急的模样。这可把身穿黄色马甲的中年人看得窝火。 “妈的,你把做好的餐先拿出来,我一趟子送过去,再回来跑第二趟。”小哥说完,也不废话,抱起保温盒,就开始把刚刚打包好的热菜往盒子里装。 “哎呦你!盒子上的序号还没写全,你急什么急。”小老头对中间人怒斥一声。随即翻找起手里的“点单表”,用铅笔挨个在小泡沫餐盒上添上序号。 正当黄色马甲的中间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似乎下一秒就会爆炸的时候,老头终于不紧不慢地写完了最后一个序号。中间人见状,抱起保温盒就向外跑去。 “你小心点骑,别在路上洒出来了!”老头冲着骑在摩托车上的黄马甲师傅大喊道。 黄马甲师傅又看了看墙上的钟。他只感觉自己连骂人的心情都没有了。旋即一踩油门,向着县政路的方向冲去。 第68章 好评如潮! 县政路22号,县农林副牧渔局机关楼。一个身穿黄色马甲的中年人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一层层台阶。他的背上背着一个硕大的篓框。 片刻后,他气喘吁吁地推开了房门,冲着办公室内的说道:“是农业局吗?你们订的餐!” “哎就是这里,师傅。”李主任的腹中早已饥肠辘辘,眼见马上就能吃到饭,他也顾不上询问饭菜有没有变冷了。 “我看看哈,”黄马甲师傅伸手,在裤头里掏了掏,摸出一张纸来。他对着纸上的表格读道:“李大林,十一号,东坡肘子水煮牛肉双拼;谁是李大林?” “唉,就是我!”李主任接过黄马甲从背篓中掏出的泡沫盒,三下五除二打开绑好的绳子。水煮牛肉的香气瞬间扑鼻而出。 “好好好,还是热的。确实不错啊。”一旁戴着老花镜的副主任也忍不住笑道。这街边馆子里做的菜,不比食堂的猪饲料来得香?更别提肉还多! “米饭一般,有点黏,感觉像是没煮够时间的样子。”李主任一边啃着肘子,一边评价道:“肘子也不够多,就两根,不够吃的。” “老李啊,机关食堂的餐补也就每顿饭一块钱,是不是要给你整个满汉全席才满意嘛?”见到李主任又忍不住抱怨起来,副主任点评了两句。 “十二号张春生,干煸四季豆炒肉沫,蒜薹四季豆炒回锅肉;十三号,辣子鸡口水鸡双拼!”中年黄马甲对着名单快速喊道。他还急着赶去接下一单,时间可不能耽搁了。 …… “老张啊,我觉得确实舒服。”酒足饭饱,农业局的李主任正躺在自己的行军床上,和身边的副手聊天。 “今天哪儿都不用跑,待在办公室里就有饭吃了。” “我觉得不用到处跑是最舒服的。你看哈,我这老胳膊老腿,平时最怕的就是爬楼梯。每次吃午饭都要走上好长一截子才能到食堂,可把我累惨了。”老花镜副主任不禁感慨万分。 “主要是吃得好。今天可算是让我沾到荤腥了。你不是不知道,之前机关食堂啊,那就没有两片肉;去和他们打饭阿姨掰扯几句,人家就不高兴。”李主任想了想今天吃到的肘子和牛肉,忍不住吧唧了一下嘴。 也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把菜送到机关办公楼里?但愿每天都能过这样的日子…… …… 县政路1号,县委办公楼。岳望北正和王藏锋、薛楼、县委副书记党斌一道,在会议室内吃着送来的盒饭。陈东莱和李鹤龄站在一旁。 “东莱,还得是你脑子灵活。我今天是连楼都用不着下,就能品尝美食了。”王藏锋咽下最后一口青椒肉丝,用纸巾擦了擦嘴,对陈东莱说道。 多亏了陈东莱这员大将。要不是用定点配送这一招堵住了机关职工们的嘴,他们今天指不定还要来县委楼闹事! “单价是多少?午餐六毛钱?早餐呢?”岳望北问道。 “早餐的定点配送还没谈妥,预计要这周五或者下周一才能开始配送。我们的计划是每份早餐四毛,午餐六毛。剩下的资金用于给骑手发放补贴、维持机关食堂运转等方面。”陈东莱答道。 看到陈东莱自信满满的模样,岳望北有些忍不住,出言提醒道: “多的话我不说了。两个关键点,一是食品安全,街边的馆子好是好,如果出了食品安全事故,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第二,骑手和路人的安全要保证。我今天看到一群穿着黄马甲的师傅在县城里飙车,如果不小心出了事故,那可是大麻烦。” 陈东莱和李鹤龄同时点了点头。这两个环节但凡有一个出了问题, 他们二人都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对了,薛楼同志。”王藏锋见会议室内陷入沉默,于是想找点轻快的话题。“你刚才说有个情况想向岳书记和我汇报?” 薛楼不言,他的眼神向李鹤龄瞟去;一旁的党斌立即会意,对薛楼说道:“薛县,鹤龄同志是我的老同学,也是自己人。” 薛楼微微叹了口气,面向岳望北,表情严肃:“望北同志,县人大正在筹划写联名信,向地委和行署反映永安县存在忽视职工福利待遇的状况。目前很可能已经进入筹划阶段。” 岳望北的脸色骤然阴沉。霎时间,会议室内一片寂静,似乎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能被听见。在座众人回味着薛楼的发言,心思百转千回: 这薛志斌不是你薛楼的远亲吗?你俩到底什么情况?真搞两头下注啊?! 少顷,只听见王藏锋先开口:“不要紧,优先投资开发区的决策毕竟是我做出的,我一个人承担责任就够了。” 岳望北挥了挥手,对副手说道:“我明后天去一趟地委,争取获得地委和行署领导的支持。就算是地委要给处分,我一个人也能担得住。藏锋,你今年才三十五,未来还很长。” “望北,我们手上还有铁达这张牌。只要把铁达的案子深挖下去,说不定会有更进一步的收获。”党斌见众人有些意气消沉,于是发言提醒。 “铁达到现在都还没招供。”岳望北紧握双拳,语气严肃,“让县人大写联名信,看来是肖蔗准备出牌了。但是铁达始终不招供,我们就不可能直接双规肖长秋,这样一来就拿不到反制措施。” “望北书记,我有两条路子。”眼见众人愁眉不展,陈东莱适时开口。 “说说看。” “第一,可以从机关食堂下手。鹤龄同志应该知道,肖长秋凭着此前分管机关食堂的权力,通过食堂转包、贩卖食材、以次充好等种种方式,获得了为数不小的好处费。我已经收到七八封附带证据的举报信,上面详细罗列了机关食堂的腐败状况。”陈东莱娓娓道来,语气沉稳。 “东莱,这样调查的话周期太长。我怕时间上来不及。”李鹤龄知道机关食堂的内情,按照陈东莱的意见下手,少说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把调查牵连到肖长秋,进而威逼肖家。 十几天的时间未免太长,说不定到时候联名信已经寄到地委去了。 “还有一条路子,就是对肖望本人下手。”陈东莱看着众人,目光炯炯。 第69章 男女关系? “肖望?你确定能直接扳倒肖望?”县委副书记党斌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东莱,肖家的脏活累活都是肖长秋在做,肖望珍惜羽毛,很少参与这种事。” “和脏活累活无关。党斌书记,我知道肖望一个秘密——他在男女关系上的秘密。” 众人一听,登时来了兴趣。果然八卦对所有人都有吸引力。 “广播局内部一直有传言,说肖望和局里面的明星播音员于依有地下恋情;而于依和肖望都是有家室的人。”陈东莱把声音放低,说道。 “流言是流言,毕竟拿不到证据。东莱,这事情你有几成把握?”王藏锋一边把泡沫盒饭的盖板封好,一边对陈东莱说。 “九成九。”陈东莱言简意赅。 不是九成九,而是十成。事实上,陈东莱上辈子就知道肖望和于依的故事。那可是永安县数十年来出过最大的新闻,甚至惊动了石梁地委和江安省委: 广播局职工的美女妻子出轨,丈夫一怒之下捅死奸夫——不料奸夫竟是县委宣传部长! 在后世,陈东莱也是通过县公安局报给永安县委的情况说明,才了解到实情。这肖望和于依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搞在一起,二人一直如胶似漆。 奈何肖望的原配妻子出身名门,是县纪委书记张文强的堂姐。轻易离婚意味着政治联盟破裂,肖望不敢轻举妄动,于是只能一直保持着不正当关系。 直到两年前于依满三十岁,再也无法继续等待肖望离婚,于是随便选了一个同事接盘。奈何这接盘侠情绪不稳定…… “九成九?你说真的?”岳望北知道陈东莱几乎从不夸夸其谈。上次见明镜高的时候,说能请厅长出来吃饭,果然就把厅长请了出来;但是在能不能保证煤炭工业厅拨款的事情上,陈东莱可从来没打过包票。 但是今天,陈东莱说他有九成九的把握。这意味着肖望多半有地下恋情! “东莱,口说无凭,毕竟要拿到证据。”王藏锋把藏在岳望北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随即继续说道:“如果有确凿证据,我们就能在暂且扳回一局。到时候给一个严重警告处分,直接就能把肖望从县委常委的位置上拉下来。” “两路同时推进。”岳望北终于定调,“肖望的事情给东莱去收集证据,肖长秋和唐正红在机关食堂的腐败情况,由鹤龄同志负责,舒鉴和东莱全力配合;县人大那边,还请薛楼同志多向志斌主任打听一下风声,” 岳望北忽然站了起来,他微微俯身,双手撑住会议桌的桌面,“我亲自跑一趟鱼泉,向地委解释县里的情况。县委县府的日常工作交由党斌同志和藏锋同志负责。” …… 翌日,机关食堂。陈东莱正在空荡荡的用餐大厅中踱步。 定点配送午餐一经机关事务局推出,马上就大受各大县直机关员工的好评。 据说现在员工上班的第一件事不是打卡签到,而是找到机关局分发的“点单表”,纠结小半个小时后,在上面写上自己心仪的菜品。 部分职工已经不满足于只点两道菜,而是自掏腰包,在县政府的餐补之外,点满自己喜欢吃的东西; 有的职工家里有钱,一口气点了一桌“满汉全席”请办公室的同事们享用。据说点单表完全写不下,还另附了一张纸。 这机关职工沉迷外卖,自然也没心思来食堂吃饭了。这已经十一二点,食堂内不过只有三三两两稀疏的人群正在就餐。 “你们机关食堂的经理呢?没见到我们陈局长来了吗?”机关事务局的年轻职工小赵正站在陈东莱身边,对着食堂内的厨师呵斥道。 狐假虎威的感觉真不错啊。小赵心想,要是自己也能够混上陈东莱的位置就好了。 听到领导就在眼前,食堂内的厨师瞬间方寸大乱;喊人的喊人,穿制服的穿制服,整整十分钟过去,食堂经理才领着全体员工站在陈东莱面前。 “这局长也就是个娃娃!这还没我家儿子年龄大呢!”人群内有人交头接耳,似乎对陈东莱的年龄很是惊讶。 “娃娃局长也能整死我们。”一旁的年轻厨师冷笑,小声说道:“这两三天食堂都没来人,居然也没见有职工闹事。” “慌什么?我已经熬过了四五个局长,还怕这个小年轻不成?”一个年老的厨师心生不屑。 只见陈东莱在众人面前站定,随即开口发言:“各位机关食堂的干部职工同志,今天我不打招呼、不发通知,直奔基层、直插现场,正是为了了解我们机关食堂里存在的官僚主义作风和懒散懈怠的习气……” “怎么可能?!怎么偏偏是他!” 人群内,一名容貌姣美、衣着朴素的年轻女子先是表情愕然,随即表情震恐。她只觉得双腿一软,似乎马上就要倒在地上。 好在周围的同事提前发现了端倪,赶忙把她扶起。 “宋晓彤,你清醒一点!”同事在年轻女子耳边小声斥责,“领导还在发言,你是想给我们添乱子吗!” “我,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宋晓彤捂住自己的肚子,做出一脸难受的表情,随即对身边的同事说道:“我有点想回寝室休息一下。” 身边的同事一听宋晓彤准备溜号,顿时大怒:“你回个逑的寝室!宋晓彤,你是财务出纳,你要是走了,大领导问起来,我们怎么办?” 二人正谈话间,只听众人纷纷鼓起掌来。随即,陈东莱在经理的带领下,向厨房内部走去;厨师长面色难看,跟在陈东莱身后,和小赵并排;其他人远远缀在队伍后面。 “土豆已经发芽了。这要是拿去让职工们吃进肚子里,有你们好受的。”陈东莱把一颗发芽的土豆扔在地上,神情不满。 “陈局,这是我们今天的疏忽。确实万分抱歉。”食堂经理钱证面色震恐。这陈局长干什么不好,偏偏不打招呼就来视察,自己连准备的时间都没有! “且不说这个。你们十月份的支出是多少?营收是多少?购买食材的开销是多少? 陈东莱接连提问,钱经理的额头上有冷汗渗出。他环顾四周,随即喊道,“宋晓彤,你是出纳,你来给陈局长解释!” 人群中,年轻女子眼神呆滞,如遭雷殛。 第70章 老相识 宋晓彤?这不是老熟人了吗? 陈东莱顺着慌乱的人群往里望去,果然看到一副熟悉的脸庞,正是自己的初中同学。 心念一动他走上前去。只见宋晓彤眼神呆滞,许久才回过神来,“脸上现出后悔和凄凉的神情;动着嘴唇,却没有作声。 她的态度终于恭敬起来了,分明的叫道:‘陈局长!……’ 陈东莱打了一个寒噤。他知道,这位老同学和他陈东莱之间已经隔了一层可悲的厚障壁了。 “陈局,小宋这,身体情况不太好……”食堂经理已经快要急疯了,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还能出岔子!这下可好,要被陈东莱整惨了! “钱经理,麻烦带晓彤同志下去休息一下。”陈东莱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经理和厨师长也注意到了陈东莱语气的变化。这陈局长居然还把小宋会计的名字记住了?莫非是对她有点意思?还是说二人之前是旧相识? 如果能让小宋从中做媒,说不定这次真能安全过关…… 钱经理晃了晃脑袋,把不必要的思想抛诸脑后,脸上洋溢出热情的笑容,对陈东莱说道:“陈局,机关食堂的办公区还在后面,您里边请。” …… “晓彤,你和陈东莱局长之前认识吗?”厨房的角落里,厨师长周春明的语气急切而快速。 宋晓彤似乎已经恢复理智了。她冲着周春明点了点头。 这可把周春明乐坏了。送上门来的好事!说不定让这个会计勾勾手指,陈东莱就会乖乖上钩,放大家过关了!到时候分他一点好处,厨师们就可以继续靠山吃山。 原先还想把这个小美女变成自己的禁脔来着,幸好没来得及付诸实施……想到这里,周春明一阵后怕,于是问道:“你和陈局长是什么关系?” “小学和初中同学。”宋晓彤答道,“家里长辈认识,从小一起长大。” “晚上宴请东莱局长吃饭,你也一起出席。一会儿到我那里,给你置办两身看得过去的行头。你穿成这样未免太寒酸了。”周春明油腻的目光在宋晓彤丰腴的身体上来回扫视。 “先不管这些,跟上队伍。”周春明一边打量着眼前的美人,一边拉着她往陈东莱的方向走去。 看着走在队伍前面,指点江山、踌躇满志的陈东莱,宋晓彤的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读书的时候就该把陈东莱拿下,现在自己就应该是官太太了——何苦还要在机关食堂沉沦! 只怪自己当时昏了头,看不起只会一根筋做题的陈东莱,放弃了和他十多年青梅竹马的交情;在猛烈的爱情攻势下,投入了城关中学着名的大混混的怀抱,结果…… 结果就没有结果了。当了这个大混混的女朋友后,他只带着自己风光了一年。初三过后,二人都没有考入高中。自己勉强考上了永安农专,混混前男友只能只身前往镇南打工。 虽然说这一年时间确实过得很开心。跟着社会上的朋友每天吃吃喝喝,吃完了就跟着他去打架,给朋友出气。 学校里的小混混畏惧男友的权势,每次遇到自己,都点头哈腰,称呼“嫂子”,确实让自己很有成就感。 但这一切都随着男朋友南下打工而烟消云散了。到永安农专报到的第二天,自己就马上找到了新欢——至于那个去镇南打工的扛把子混混,让他见鬼去吧! 我宋晓彤天生就该做一只翱翔九天的凤凰,只会做题的书呆子自己都看不上,打工仔自然就更瞧不起了! 谁能想到,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子,偏偏就是初中时只会埋头做题的陈东莱!要是当时有先见之明,凭着父亲和陈东莱家长的同事交情把他勾引到手,说不定现在自己已经跻身上流社会了! “不能气馁,不能气馁!”宋晓彤在心中默念道,“说不定今天晚上努努力,自己的人生就能重回正轨……” …… 机关食堂仓库内,管理员正在给陈东莱介绍仓储运行的基本原则。 “陈局,我们机关食堂的仓库实行严格的每日清查制度,对于不明产地的食材,我们坚决不收;不明种类的食材,我们坚决不收;不明生产商的食材,我们坚决不收。” 戴着鸭舌帽的管理员看上去非常自信。他看着陈东莱震惊的面庞,确信他已经被自己的谈吐震慑住了。 陈东莱确实被震惊了,他没想到机关食堂的这帮蛀虫还能这么不要脸!明明是私自把上好的食材偷偷拿去贩卖,再换成低价的腐肉烂菜;居然还有脸面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说什么“这个不收,那个不收!” “要做好食堂仓库的运营管理,加派安保人员,保证食材不向外流失。”陈东莱公式化地答复道。 糟了,看来这位副局长是听说了什么消息。食堂经理心中一惊,借着陈东莱在和仓库管理员攀谈的功夫,对身边的厨师长说道: “这陈局多半是有消息了。我怕食堂里面可能有人走漏了风声。” “不用担心。”厨师长周春明拍了拍钱经理的背,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我们这边的会计小宋和陈东莱是老相识,晚上吃饭的时候让她穿少一点,看有没有机会……” “但愿有机会。如果没机会的话,让小宋求求情,我们也能好过一些。”钱经理叹了口气。 …… “厨师长,这,这也……” 看着面前的衣衫,宋晓彤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忙不迭地抗议道:“这是正经人穿的东西吗?” “姑奶奶,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着正经?!”钱经理一把举起桌上的深红色无袖包臀裙,递到宋晓彤面前,然后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管今天用什么方法,管你是往上贴,还是往上靠,必须把陈东莱给我拿下!只要把陈东莱拿下了,卖食材每个月剩下的利润,你抽十个点!” “钱经理,我要是能把陈东莱拿下,我还缺这点钱?”宋晓彤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拿下陈东莱,就等于拿到了上流社会的入场券! 要知道陈东莱今年才二十二岁,毕业三个月,就已经是副科级干部了。他日后最次最次,肯定也会解决副处级吧?那就是县领导!县领导的夫人,那可多威风…… 第71章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机关食堂,二楼宴会厅。 十几天前,这个宴会厅曾经接待了娄得道一行人的来访。现在,陈东莱正坐在娄得道当时坐过的位置上,机关食堂经理和厨师长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 宋晓彤被钱经理安排在陈东莱的正对面。她穿着一身深红色的短包臀裙,洁白的胳膊和修长的双腿露在裙子外面;深红的布料衬出她白皙的皮肤。 “陈局,我们机关食堂班子的所有成员,永远都是您的兵!”钱经理乐呵呵地笑着举杯。 “你干了,我随意。”陈东莱打趣道。众人闻言,纷纷哈哈大笑。但随后,只见钱经理稍稍沉默,随即直接把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 包括陈东莱在内,桌上所有人纷纷大惊失色。一个钢化玻璃杯至少能装一两半的白酒,这钱经理真是在拼命了! “陈局,这杯酒我干了!还请您多担待我们机关食堂。最近食堂给县里闹出了不小的乱子,我们实在是对不住……” 陈东莱闻言,也不好意思只抿一口,于是也举杯喝了一半。场上的气氛顿时又热络起来。 “那个,小宋啊,你敬东莱局长一杯,”厨师长周春明指了指坐在陈东莱对面的宋晓彤,吩咐道。 “东莱,我还以为你都不记得我了呢。”宋晓彤笑靥如花,火锅蒸腾起的热气让她秀美的脸颊忽明忽暗,更添了一份景致。 “唉,晓彤同志那可是老相识,”陈东莱举杯,侧过身来,对着酒桌上的众人说:“晓彤的父亲在县医院当科室主任,我妈是护士长,我们两家算是老相识了;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到她家串门。” “老相识好!老相识好啊!”周春明脸上的笑容似乎都要掩盖不住了,“老相识好,那就是老相好啊!” “哈哈哈哈哈,” 酒桌上的众人被周春明的玩笑逗乐了,发出了欢畅的笑声。 “陈局长,你现在可是大官了,可得照顾一下我啊。”宋晓彤红着脸,撩了撩自己的头发,眼波含水,温情脉脉。 “好说好说。钱经理,晓彤现在在机关食堂担任什么岗位?”陈东莱饮酒不少,面色微红。 “晓彤同志在财务科当会计。东莱局长,这晓彤同志啊,那可是工作认真仔细,每天都加班到很晚才下班!”钱经理用筷子指了指宋晓彤的方向,夸赞道。 宋晓彤的面色更加红润了。事实上,她每天加班到八九点,正是为了创造和钱经理独处的空间…… 不过现在钱经理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拿下陈东莱,高高在上的钱经理只能在自己脚下俯首帖耳! “晓彤对业务很熟悉啊,那确实应该抓紧时间提拔。”陈东莱靠在椅背上,神情慵懒。 这就醉了?周春明不禁在心中暗自鄙夷了陈东莱的酒量。这才两三杯,就已经双眼朦胧;正戏还没开始呢! 正胡思乱想间,只听坐在主位的陈东莱忽然发话:“晓彤啊,既然你那么熟悉业务,我就考你几个问题。答对了的话,那钱经理就给个机会,让晓彤同志进步进步,怎么样?” “哈哈哈那当然好,晓彤,可别给我们机关食堂丢份啊!”钱证现在满面红晕,刚才直接干下一整杯石梁大曲,他这会儿已经有些上头了。 “东莱你但问无妨。”宋晓彤眉目含笑,心中已经开始雀跃。陈东莱急着让自己提拔,说不定是对自己有意思呢?或许是在暗示自己,只要和他发生点事情,就能…… “晓彤啊,县财政局给你们机关食堂十月份的拨款额度,是多少?”陈东莱醉眼朦胧地问道。 “陈局长,总共拨款五万二千二百。”宋晓彤的声音沉稳而优雅,显然在餐前已经多次核对过数据了。 “每名县直机关的职工,能给多少餐饮补助?” “每人每顿饭一元,每天两元。这是江安省机关事务管理局规定的标准。按照这个标准的话,县直机关两千五百名员工一个月大概需要吃掉十一万元。”宋晓彤有些拿捏不准陈东莱问这个问题的原因,于是情愿多回答一点内容。 “这样啊,食材采购开销是多少?” “采购食材开销三万八千六百。”厨师长周春明感觉气氛有些变得凝重,于是替宋晓彤回答了这个问题。 “三万八千六百元的食材,有多少被拿到外面的市场上变现?”陈东莱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只不过桌面上热气蒸腾,没有谁察觉到。 “这……”周春明自知大事不妙,连忙向钱经理投去求救的目光。 今天这关如果过不了的话,那就彻底完蛋了! 钱经理正酒劲上头,也没听清陈东莱问的是什么,于是直接点名,“晓彤,你来答一下。” 宋晓彤已经被吓到双腿发软,哪还敢继续往下说?她张了张红唇,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刚才还热闹的酒桌上寂静无声。 “罢了,你们不说,我来说。”陈东莱冷笑一声,给机关事务局的小赵使了个眼色;小赵见状,立刻从公文包内掏出七八个信封,递给陈东莱。 陈东莱一边翻着信封,一边开口说道: “钱经理,春明厨师长,三万八千六百元的食材采购费用,最终有两万两千元落进了你们的口袋。剩下的钱用来购买粗制滥造的食材,最终导致县直机关的职工们迟吃到了一堆难以下咽的垃圾。” “陈,陈局,这是纯纯的污蔑,这是,这是污蔑啊!”钱证已经完全醒酒了,他只觉得自己手脚冰凉,额头上不自觉地冒出冷汗。“是谁?是谁以次充好,站出来!” 话音刚落,只听见宴会厅的大门被轰然推开,几名身着夹克衫的男子将餐桌团团围住;而后又有二人走出,其中一人在宋晓彤身后的位置站定,正是县纪委第一监察室主任,舒鉴! 另一人手持白纸,对着餐桌上的众人说道: “经石梁地区永安县纪委研究决定,并报请永安县人民检察院批准,现对涉嫌贪污腐败的犯罪嫌疑人钱证、周春明等人实施逮捕。 犯罪嫌疑人钱证、周春明等人,在担任县机关食堂主要领导期间,利用职务之便……” “我没有,我不服!”周春明见牢狱之灾近在眼前,瞬间爆发出了强烈的求生欲望;他起身拿起椅子向身后的县纪委工作人员丢去,随即发了疯似的向门口飞奔! 片刻后,一名大汉将周春明扑倒在地,给他铐上手铐。 “完了,全完了。”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宋晓彤目光呆滞,喃喃自语。 第72章 培植势力 宴会厅内,气氛瞬间凝固成冰,肃杀沉重,令人窒息。良久之后,陈东莱率先开口: “既然有上下其手的决心,就要做好锒铛入狱的觉悟。宋晓彤,你作为机关食堂会计,有义务配合县纪委的调查。” 言罢,两名县纪委的工作人员一左一右,将早已瘫软成烂泥、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宋晓彤架起,向外脱去。 陈东莱随后又点了两三个人的名字,酒桌上的宾客瞬间空了一半;剩下的人面色惨白,呆坐原地,大气不敢喘,唯恐惹怒了这位“杀神。” “我代表县机关事务管理局党组,任命赵德尚同志为机关食堂代理经理。相关任命文件将在近日下发。”陈东莱扫视在场众人,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开口说道。 一旁,机关事务局职工小赵的脸上面露狂喜;在局里混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机关食堂虽然是事业单位,但是一把手的编制与招待所长一样,都是挂在局里的行政编; 而且食堂经理是标准的正股级干部,这意味着只要自己踏实干个两三年,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副科级!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如果大家还有没交代清楚的财务事项,我建议马上向组织汇报,”陈东莱看了看站在身旁的舒鉴,接着说道: “现在坦白说不定只是吃一个处分,要等县纪委问出什么东西来了,那可就说不准情况了。” 听闻此言,餐桌上留下的众人沉默片刻,随即纷纷起身向后,争先恐后地往舒鉴的方向挤去。现场一片混乱,只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声: “纪委同志,我收的钱不到两千,全额退还可以不处分吗?”一个中年女同志满怀希冀地问道。 “小同志,我有罪,我对不起组织,对不起永安县委县政府的信任……”一个年龄偏大的中年人痛哭流涕。 “东莱局长,我必须向您坦白,我身为厨师,其实根本不会做菜,这个岗位是我花钱买来的。”副厨师长正跪在陈东莱面前,抱着他的腿。 他知道内情,陈东莱和舒鉴都是岳望北的亲信,如果能让这位副局长向舒鉴求情,说不定自己还能顺利过关。想到这里,他抱的更使劲了。 …… 翌日上午,机关食堂。舒鉴、陈东莱和赵德尚三人正在空空荡荡的机关食堂大厅内踱步。 “东莱啊,你可算是给我添麻烦了。昨天这帮剩下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开除都算轻的。”舒鉴长叹道。 陈东莱闻言,看了看身后站着的赵德尚,然后对舒鉴开口道:“你得为我们的小赵同志着想。他这不才刚上任吗?如果真把机关食堂的员工抓了个遍,那你让人家怎么开展工作?” “不双开也可以,但是处分是免不了的。”舒鉴仔细思索了一阵,随即补充。 “先不说这些。德尚同志,你现在多少也算一把手了。组织上把机关食堂经理的岗位交给你,你今后有哪些计划和安排?” 陈东莱问完后,和舒鉴找了个位置坐下;赵德尚很知趣地站在桌前,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对二人说道: “陈局、舒主任,目前机关食堂正处于动荡期,三分之一的领导被县纪委带走,党支部几乎人去楼空。我想先向组织上申请,通过考核制的方式向各大乡镇的机关食堂招聘厨师长、财务出纳和其他岗位的负责人。” “考核制?很新颖的做法。你只管报送方案,局党组这边的意见我会协调。”陈东莱用食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接着问道:“之后呢?员工就餐怎么处理?” “陈局,我建议在维持定点配送午餐的基础上,公开向这次参与配送的商家发出邀请,也通过考核的方式,让其中一家负责机关食堂内部的经营承包权。” 陈东莱眼见赵德尚对答如流,显然是有备而来,心下欣慰。还不等他开口,只听身边的舒鉴发话道:“小赵,如果这唯一一家承包商出现食品安全和腐败问题,机关事务局应该要怎样处理?” “这……”赵德尚显然还没想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一时之间竟然失语。陈东莱见舒鉴正在“刁难”自家弟子,于是主动替他解围: “德尚同志,见过鱼泉那边的美食城吗?” “自然是见过的。鱼泉美食城,那可是在汇川都有人听说过的大项目。”赵德尚是石梁师专的毕业生,自然对石梁首府鱼泉市的建筑有所了解。 “我的意见是,按照鱼泉美食城的样式,把机关食堂分成十个档口,然后通过公开招标的方式,每个档口可以招一个餐馆入驻。” 听到陈东莱的指点,赵德尚马上明白了这条建议背后蕴含的深意:如果安排数十个餐馆同时加入机关食堂的档口,那机关食堂势必就不需要厨师长了。到时候,经理一人就能在单位里大权独揽! 而且,加入机关食堂的餐馆越多,档口之间的竞争也就越大;为了扩大营业额,各个店家都会找自己索要资源——比如离正门更近的档口,离优惠的租金…… 对了,档口还可以收租金!小赵的心情已经开始多云转晴。只需要拿出租档口的租金,就足以让机关食堂拥有自己的“小金库”。 “东莱局长的建议很有可行性,我争取这几天之内搞出方案,尽快让铺位出租制度付诸实施。”赵德尚向二人保证。 …… “东莱,我记得这小赵才从石梁师专毕业没两年吧?好像之前也就不过是机关事务局的一个副股级,怎么会想着重用他?” 看着正在对机关食堂领导班子训话的赵德尚,舒鉴心中似有不解,于是对陈东莱发问。 “我喜欢年轻人,因为他们身上更有活力。舒鉴同志,你应该知道,有活力才有动力干实事。很多老油条早就丧失斗志,如果把事业交给他们,说不定也只能按部就班,不会有创新发展。”陈东莱答道。 “按部就班也不是坏事。东莱,我说实话,很多年轻干部经验浅,阅历少,真让他们手掌大权,极有可能搞出乱子。 相比较而言,老同志虽然思想保守一点,但毕竟熟悉工作流程,他们搞不出什么业绩,但也不至于闹出大乱子。”舒鉴表情严肃,语气也有些沉闷。 第73章 审问!伏法! 机关事务局的老同志?这些人多半都不能用!陈东莱知道舒鉴的意思,不就是任用老同志会稳妥一些吗?说实话,用这些来历不明的老同志,真不如提拔一个新人来的靠谱。 “舒鉴同志,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问题,机关事务局的老同志有多少值得信任。”陈东莱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县政路,对身后的舒鉴说道: “肖长秋、唐正红长期把持机关事务局主要的领导岗位。除了少部分干部以外,机关事务局的大部分中层领导或多或少都和他们二人有牵连。”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大家可能只是嘴上臣服肖长秋,心里却各有算盘。一棍子全部打死,未免有些不合适。”舒鉴看着陈东莱背影,只觉得他似乎有点太过于情绪化了。 “我们没时间分辨谁是对面的人。舒鉴同志,干部选用必须谨慎,不然真的会出大问题。 我之所以选赵德尚来当一把手,主要就是看中他刚大学毕业不久,背景清白,与县里面其他势力没有多少交流。”陈东莱耐心为舒鉴解释, 任人必须唯亲,这是陈东莱在前世今生付出无数血的教训后,得出的至理名言。 且不说前世种种,就说招待所的副所长鲁国华——自己碍于组织原则,不能强行开除他这个副所长,只能把他调到闲职岗位,分管水电和后勤保障;结果就是在这么个闲职岗位上,他偏偏就能给自己整出一个天大的乱子! 当然不是说其他派系的人不能用,只是选任时必须谨慎,要经过充足的信息交换之后才能用;至于敌对派系的部属,那自然是有多远让他们滚多远。 “不说这些,东莱,我这边也净是糟心事。”舒鉴也站起身,和陈东莱一起站在窗口,二人并排,“一会儿陪我去一趟县纪委。” “怎么,铁达还不肯招供?这都多少天了?” “他确实人如其名,真就是铁打的。”舒鉴想到前两天没日没夜的提审,心中不禁一阵感慨。也不知道肖家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让他这样死心塌地! “这会儿就走。我顺便去看看昨晚被带走的机关食堂的干部们。”陈东莱说道。 …… “陈局长,您饶过我吧,我主动辞职,求您了!”第一监察室的审讯室内,坐在审讯椅上的周春明看到陈东莱前来“探班”,终于忍不住,眼泪鼻涕滚滚而下。 “舒主任,陈局长,周春明已经招供了。”一名县纪委的工作人员正向二人汇报着情况,“他说据肖长秋指示,靠着变卖食材贪污来的钱要抽成百分之五十,直接交给梅山煤矿的经理铁达。” “能拿这个供词双规肖长秋吗?如果铁达那边死不松口的话,我们就先从机关食堂这边下手。”陈东莱问道。 “很难。可以用这个理由对肖长秋进行调查问话。要直接双规的话,确实太勉强了。当然,如果岳书记有指示,我们也能强行动手,只是……” 舒鉴眼神闪烁,犹豫了片刻。陈东莱听出了他口中的未尽之意,如果强行双规肖长秋,势必会给肖蔗、肖望二人留下把柄。 “去看看铁达吧。”舒鉴向陈东莱提议。 …… “陈东莱!我*你先人的棺材板!你和舒鉴都是岳望北的狗奴才……” “两三天了,精神头还这么好?”陈东莱惊讶道。 “说实话,他今天已经算是骂得有气无力;前天刚提审的时候,那骂得叫一个凶。”舒鉴摇了摇头,有些心有余悸的说。 “我们这几天连着找了好几个矿上的干部和工人问话,已经逐渐拼凑出事件的真相了。”舒鉴翻了翻下属递过来的文件,对陈东莱说道: “今年的二月三日,也就是农历去年的腊月二十,梅山煤矿二号矿井的一根支撑支架发生断裂,连带着导致一个分支矿洞塌陷,三名工人被埋身亡,十四人受伤。” “说实话,三人死亡算不上非常严重。我记得政策有规定,九人死亡以上的事故才算是重大事故;造成三十人以上死亡的事故才算是特别重大事故。”陈东莱心下疑惑,煤炭毕竟是开采风险较高的矿业,怎么可能一直不发生事故? “是。问题在于,按照江安省煤炭工业厅的规定,发生死亡三人及以上的较大事故后,涉事煤矿应该关停两星期重新检查设备状况,省厅也会派专人下矿督查。 坏就坏在这里。临近年关,来矿上讨债的上下游承包商本来就多;梅山煤矿去年的利润又不是很理想。如果当即停产,这些逼到眼前的债务,他们一笔钱也还不上。” 舒鉴一边低头,把手上的笔录翻得哗哗作响,一边为陈东莱说明。 “证据确凿吗?肖长秋和肖家在里面起到了什么作用?”陈东莱继续提问。 “家属们大年三十来厂区闹过一次,结果听说是肖长秋请动了政法委书记罗岐远,把事情压下去了。据家属们说,这二人曾经多次在与他们对峙时,同时出现。” “这样拿不下肖长秋。毕竟他当时只是机关事务局的局长,不是梅山煤矿的总经理,更不是政法委书记。”陈东莱靠在椅子上,仔细思索着。 “铁达这边倒是把能招认的都招了。收受机关食堂的贿赂、贪污煤矿工程款,虽然说光是这两项就已经够他喝一壶了,但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承认他和肖长秋之间有利益输送。”舒鉴一屁股坐在陈东莱身边,揉了揉自己发酸的眼睛。 “依我看,铁达多半是在指望肖望和肖蔗把他保下来。只要肖望和肖蔗不倒,他始终会觉得最多不过蹲一两年大牢,出来后就能东山再起;这样一来,心理防线就更难攻破。” 陈东莱用手背轻敲着身旁的塑料座椅,接着说道: 看来还是要从肖望那边下手。只要拿下肖望,大概率就能击穿铁达的心理防线。” 也不知道这肖望现在究竟情况如何?要是还是像前世那样,被他情人的老公一刀毙命,那乐子可就大了。 第74章 西门庆与武大郎 月牙街,广播局职工楼顶层。 “明明已经说好了这个月,这个月之内给我提副科!肖望,你他妈什么意思?” 屋内,陈柯正抓着肖望的衣领,把他抵在墙上。肖望面色涨红,正奋力挣扎。 “那是因为这个月出了太多事情!而且县委常委会最近没打算动干部。兄弟,你再给我几个月时间,我绝对把事情给你办妥。我!我无法呼吸了!” 肖望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艰难地向陈柯解释道。 天杀的,这几天的运气怎么差成这样!先是梅山矿难的几个关键证人被岳望北抢走;紧接着,伯父肖蔗的前秘书铁达被双规; 为了反击岳望北,自家让机关食堂整了个大动静,本想着能给岳望北造成舆论压力,这样一来上下配合,伯父肖蔗就能把岳望北运作出局。 谁知半路冒出的陈东莱,居然整了个“订餐到家”,这下可好,职工们都忙着研究点单,没有几个人继续抱怨岳望北不发绩效! 这下可好,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结果忘了陈柯这茬了……话说回来,这个月根本没再开常委会了,自己怎么可能帮他运作副科?! “肖望,我不想管这些。如果这周之内我的副科级还没有解决,全县所有人都会看得到县委宣传部长的偷情认罪书。” 陈柯冷笑着,手一松,把被他抵在墙上的肖望放了下来。 “咳咳,我绝对绝对把事情办好,我保证。”倒在地上,肖望大口呼吸起来。被人拿捏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啊…… “老公,姑且就再信他一回呗?毕竟拿着他的认罪书呢,谅他也造不了次。” 陈柯脚边,于依正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小腿,语气轻柔地继续说道“等你提了副局长,我就把我闺蜜刘好好介绍给你。她今年才二十三呢。” “刘好好吗?那也行。”陈柯想到这位县广播局刚刚招进来的年轻美女播音员,不由得心下一片火热。只要自己当上副局长,当上局长,什么美女找不到?至于自己身边这个不要脸的东西…… 陈柯看着妻子的脸,心下升起一阵厌恶——每次一幻想妻子于依在肖望面前撒娇献媚的模样,他就一阵恶心。 “滚!”陈柯用力一脚,把于依也踹翻在地。“我今天还要去上班,肖望,下周一要是还没见到调令,你就等着在全石梁出名吧!” …… 失魂落魄地走下楼梯,肖望整理了一下仪表,拉开自己座驾的车门,对司机说道:“去……,算了,小万,回单位吧。” “好的,部长。”司机拧了两圈钥匙,把老伏尔加的发动机打燃。 也不知道这部长还能当多久。肖望闭上眼睛,脑海中一团乱麻。铁达被抓,如果招供的话,长秋肯定也保不住;伯父在地委联络关系,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最可怕的,莫过于陈柯这个事情。 肖望只觉得身上的压力仿佛有千钧重,像陈柯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一样,压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要不就这么一了百了,说不定还能保全身后名;肖家的秘密也可以随着自己的死亡被掩盖;岳望北也不会追究一个死人的责任。 “肖部长,刚才大利公子给部里来电。他说过几天学校放假,想回从香江回永安来看您。”坐在副驾驶的秘书转过身,对肖望说道。 儿子,对了。还有儿子。只要有家人,生活就还有希望…… “妈的,绝不,绝不能投降!”肖望紧紧捏住了拳头。五十年风雨,吃过亏受过辱,就这么放弃的话,孩子会怎么想? “掉头,去县委政法委!” 我肖望可以输给岳望北,可以输给王藏锋,甚至可以输给那个政治新星陈东莱;唯独不能输给陈柯这种毫无节操的卑鄙小人! …… 石梁地区鱼泉市,地委行署大院。人大工委副主任肖蔗正在地区纪委书记乐善的办公室内。 肖蔗拿起茶杯,品了一口乐善珍藏的“江阳白茶”,随即面带笑容地对对面的乐善说道: “县人大联名信已经寄给地区人大,过两天就能转交地委了。我已经和地委组织部的张部长说好了,他会在书记碰头会上打第一枪。乐书记,你只需要跟在他后面就行。” 肖蔗乐观的笑容直把乐善看得心中发憷。看着他自信的模样,乐善忍不住警告: “老肖啊,我必须叮嘱你一句。这岳望北毕竟是江自流的人,真要把他斗下去,江自流那报复起来,可不是好处理的。 “用不着担心。”肖蔗对自己复杂的人脉关系网很自信,“我已经给岳望北安排好了去处,地区科协主席,也是正处级的岗位。” “老肖,何苦把关系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乐善苦口婆心地开口劝说: “你要知道,老江今年不过才四十六!过两年陆书记调走了,康乐专员接任地委书记,江自流没准就要接专员的位置。 再说了,江自流和地委陆书记关系很不错,说不定陆书记就会出手相助!” 这陆茫茫毕竟是地委书记,组织任命的一把手,她要是想要强行保住岳望北,谁能拗得过她? “不打紧。乐书记,省里和地位、行署的关系我都安排好了。”肖蔗做了个手势,示意乐善不必担心: “省里的大领导我也请动了,他会出面和陆茫茫协调。至于岳望北,也不是非要把他踢到科协不可。毕竟我们漫天要价,还是得等着江自流坐地还钱嘛。大不了各退一步,让一个农业局、水利局出来,只要把岳望北调离永安,什么都好说。” 乐善抬头向上望去,视线落在办公室那台老旧的吊扇上,莫名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肖蔗确实关系通天。他在永安县委书记任上的时候,投入巨资开发三大煤矿,其中得来了无数好处,大都用来奉献给能助他一臂之力的领导。 若非有这几位在汇川的领导发力,他根本不可能以五十九岁的高龄出任地区人大工委副主任,更不可能在年满六十二岁之后,依旧超龄在地区人大工委任职。 要知道,中央关于干部退休年龄是有明确规定的,这种事情已经在相当程度上违反组织原则了! 但愿他的这几位领导们能够让陆茫茫和江自流低头吧。如果把这两位脾气爆的倔驴惹火了,指不定又要在地委掀起一阵血雨腥风。 第75章 两头吃 “彭主任,陈局长,应该就在这里。” 深夜,县广播局职工楼顶层,一名手拿表格的公务人员在昏暗的灯光下,认真核对表格上的文字, 随即对身前的两位大领导说道。 “东莱,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有把握?你要知道,毕竟没有影像证据。”县委办主任彭北海的脸上写满了犹豫。 如果这陈东莱只是从街头巷尾道听途说到这则绯闻,那可就完了。这样一来,不仅失去了扳倒肖蔗的希望,他彭北海也会变成笑话。 “北海主任,虽然没有影像证据,但是于依的几次提拔文件都是肖长秋的签名推荐,这点可造不了假。” 陈东莱倒是很有自信。前世肖望被杀时,他已经被王藏锋提拔为县委办副主任;永安县委报给石梁地委和江安省委的情况说明正是他草拟而成。 据县公安局的调查结果,早在十年前,于依就和肖望开始保持不正当关系了。 听到陈东莱自信满满的话语,彭北海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不管不顾地敲响了房门。 …… “彭主任,陈局长,我以我的人格发誓,我的妻子于依冰清玉洁,贤良淑德,我的领导肖望刚正不阿,不近女色,我陈柯,没有被任何人戴绿帽子!” 坐在木凳上的陈柯信誓旦旦地向彭北海和陈东莱保证道。 完了,彻底完了,看来这陈东莱的信息完全有误啊!彭北海面色难看,向陈东莱的方向瞟了一眼。只见陈东莱不紧不慢地开口: “陈柯同志,客套话就不必多说了,你直接提要求吧。如果你不信的话,可以和我们这边的同志在家里多待两天,说不定就能大饱眼福。”陈东莱直直地盯着陈柯的瞳孔,似乎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我要副科级实职岗位。”陈柯犹豫了片刻,又急忙补充道:“三年内解决正科级。我有他的偷情自白书!” 妈的,这县委办主任也是县委常委,不比宣传部长差多少啊!要是能把自白书在他这里卖个好价钱的话,那岂不是比跟着肖望这艘破船划算多了? 还他妈真有啊!彭北海的心中先是一惊,随后一阵狂喜! 这自白书想必会有签字画押吧?如果笔迹和画押证据确凿的话,那肖望铁定要完蛋!对了,如果这份自白书是被强迫写下来的话,会不会有法律方面的问题…… 正当彭北海在思考被逼无奈签下的自白书是否具备法律效力的时候,陈东莱已经反应过来,开始说话了: “彭主任,请您考虑一下陈柯同志的请求。”陈东莱看着彭北海,目光灼灼,“据我所知,陈柯同志曾多次取得县广播局的优秀职工荣誉、多次被评为先进个人,符合提拔为副科级干部的条件。” “这……”彭北海觉得有些棘手。真这样给陈柯提拔为副科级,那还要不要组织原则了?这样一来,干部岗位岂不是成了私相授受的东西? “彭主任,我二十二岁从江安广电专科学校毕业,先是在汉桓县广播局工作了五年,又在永安县广播局工作了五年。到现在也不过只是一个新闻科主任。 刚才陈局长也说了,我手里拿的奖项数都数不过来。我可以明确告诉您,每天晚上,我的办公室总是最后熄灯;每天上午,我都是第一个到单位。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结果我老婆,我老婆……” 说到动情处,陈柯忍不住痛哭流涕。这时候要不抓紧时间向组织上卖惨,说不定彭北海心一软,真能给自己提副科级! 至于老婆偷情的事情暴露了怎么办?笑话,都当上副局长、当上局长了,还怕舆论汹汹?还怕找不到新老婆?下一个更好,下一个更乖。 “我,我再想想,”彭北海依旧拿不定主意。他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请示岳望北。提拔一个副科级,在永安县城不是小事——县城的副局长可比乡镇的副乡长、副镇长们金贵多了! “陈柯同志,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给我们看一下那份肖望的自白书?”陈东莱请求道。 “不能。只有等我的副科级身份落实了,我才会把证据交给组织。”陈柯斩钉截铁地回绝了陈东莱的提议。 谁知道你陈东莱会不会信守承诺?要是拿了自白书,搞垮了肖望,然后两手一摊,告诉自己没名额了,那找谁说理去? 而且,这么重要的东西也不可能藏在家里——要是肖望和于依找上门来,把证据销毁了,岂不是白白让他们继续逍遥快活? “你的请求我们会认真考虑,”彭北海从椅子上起身,对陈柯说道:“还请你保重身体,用不着熬夜加班。” 听到彭北海假惺惺地关心自己,陈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自己持续数年,日复一日在新闻科给领导们当稿件机器,有的时候熬到凌晨才能下班,却没有哪个领导关心自己;现在手上捏着宣传部长的把柄,马上就有人劝自己珍重身体了!真是讽刺。 “彭主任多虑了,我能管得好自己。”陈柯握了一下彭北海伸出的手,继续说道:“我绝对会比肖望那个王八蛋活得长。” …… 路灯下,陈东莱正与彭北海在夜色中吞云吐雾。昏暗的灯光照出了在静谧的空气中缭绕盘旋的烟雾,最终消散于无边的夜色之中, “东莱,直接任命陈柯为副局长确实太过于违背组织原则了。但是能不能想一些变通的办法,比如先解决副主任科员。”彭北海向陈东莱提议。 “很难,彭主任。这人脑子里面只剩下功成名就了。如果他只是想报复肖望的话,那条件真的很容易满足。”陈东莱想了想,继续说道: “我觉得副主任科员他多半不满意。依我看,强迫肖望写那份自白书,多半是为了要挟他,尽快为自己解决副科级。” “肖望现在做不到这一点。”彭北海自信地说。他现在已经进入县委常委会,知道县委的力量对比已经在朝岳望北倾斜了。 估计陈柯也是猜到了这一点,知道肖家目前已经算是大厦将倾,这才会在今晚向自己和陈东莱坦白。 但这副科级的要求到底应该怎么解决…… 第76章 不能答应 县政府办公楼,县委书记办公室。岳、王二人正坐在沙发上,薛楼、彭北海、冯朝阳、党斌四人各自找了张椅子坐下; 陈东莱和舒鉴级别不够,只能站着。秘书杨小山在值班室内值守。 “先说我的事情。”岳望北脸色阴沉得可怕,像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天色一般。“地委江书记找人问过了,联名信已经到了地区人大工委,过两天应该就要批转地委。” “望北,江书记那边有没有办法?”王藏锋没经历过这种斗争,心中一阵发慌。要知道,把永安县剩余的财政资金全部投入开发区建设的计划,正是他王藏锋自己提出的。如果地委的板子打下来,第一个挨打的是岳望北,第二个挨打的就是自己! “目前还不清楚肖蔗的动向,也不清楚他在地委会里面究竟能拉到多少人。可以肯定的是,地区纪委书记乐善和地委组织部长张万龄和他关系紧密。”岳望北捏了捏拳头,旋即又松开。 跑了一趟鱼泉,岳望北才知道以前确实是小看肖望了。本以为他的靠山不过只有地区纪委书记乐善一人,没想到他一个人大副主任,真能关系通天! 据江自流所说,肖蔗是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省人事局局长的家中常客…… 办公室内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良久,只听王藏锋发话:“北海同志、东莱同志,肖望的事情可以落实吗?” 彭北海先是看了看岳望北,见他面色仍旧不渝,又转头看了看王藏锋,随即决定把表现的机会让出去:“王县,具体情况可以让东莱同志为你说明。” 陈东莱组织语言,用缓慢而谨慎的语气开口说道: “岳书记、王县,我们前天晚上上门与县广播局职工陈柯进行谈判,他承认了肖望确实与他的妻子于依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并宣称手中掌握有肖望亲笔写下的偷情认罪信。” 这可把在座众人听得眼前一亮。县委副书记党斌问道:“能拿到这封亲笔自白信吗?陈柯有什么条件?” “坏就坏在这里,”陈东莱无奈苦笑,说道:“陈柯要求县委以最快速度帮他解决副科级身份,不然绝不会交出自白信。” 难办了。 岳望北刚刚好转的心情又霎时沉入谷底。如果只是要评优评先,自己绝对会帮他解决;如果想要调动工作,离开县广播局,自己也一定全力配合——哪怕是把他调到县委办,咬咬牙也能答应。 唯独有两件事情不能帮他解决:钱,和职位。 “我觉得可以答应。”党斌见众人又纷纷失语,忍不住开口打破沉默:“一个副科级职位,给了就给了,有什么大不了?大家的眼光不需要这么狭窄嘛。 同志们,我听说镇南省、海西省那边有政策,一般干部只要招来年产值一百万的企业,就能从科员直接提拔为副科级!我觉得我们永安可以向他们学习嘛,不拘一格用人才。” “这不一样,”薛楼叹了口气,对党斌说道:“人家就算再怎么向钱看齐,那也是按照政绩提拔的;我们呢?谁被戴绿帽子了,谁优先提拔?谁抓到领导的小辫子了,谁优先提拔?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听到薛楼的讽刺,党斌只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他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座椅扶手,神情激愤: “我搞不明白,这不就是稍微变通一下的事情吗?昨天东莱也给我说了,这陈柯算得上是县广播局的老黄牛,每天起早贪黑给局里写稿子,这种同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提拔一下怎么了?同志们,现在时最紧要的关头,如果再不动用非常手段,恐怕以后也没机会用了!” “党斌同志,我说实话,如果他没有主动向组织要官,我们还能光明正大地给他提拔。但是他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我们也只能照章办事。”王藏锋果断站到了薛楼这一边。 这就政治规则。可以凭借工作年限提拔、可以凭借政绩快速提拔,甚至可以凭借性别和民主党派身份越级提拔——但是绝对不允许用要挟领导的方式获得提拔! “有没有别的变通方法,比如说我们先帮他解决副主任科员的职级?”岳望北说道。提拔为副主任科员,这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岳书记,他昨晚反复确认,一定要先提拔为县广播局副局长,而且要求县委向他保证,三年内要把他提拔为县广播局局长。”陈东莱语气无奈。他隐约能猜到陈柯对广播局情有独钟的原因——富贵不还乡,有如衣锦夜行嘛。 陈东莱的话直把众人都听愣了。片刻后,在座众人反应过来。 这小子年纪不小,胃口倒挺大的!一周副科,三年正科,这怎么可能?真把县委当成他岳望北自家开的了? “东莱,这要求确实太离谱。这样,我和你明天,不,今天晚上亲自上门,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事情谈下来。如果有可能的话,一年副主任科员,看情况三年内解决主任科员。”岳望北说道。 “党斌同志,我记得你当过县纪委书记。”王藏锋适时出声提问到:“如果拿到这份自白书,县委县政府应该按照什么流程处理肖望?” “按照去年颁布的《违反道德党纪处分若干规定》,造成严重不良影响的生活作风问题,最高可以开除党籍。”党斌是长期负责组织工作的老同志了,对组织上的提拔和处分的各种法规很是了解。他继续补充道: “按照纪委的工作条例,涉及对县委委员的处分,由县委常委会做出处分决定,再报地区或者地级市纪委常委会审议,通过后报地委会\/市委常委会审议,批准后才能下发处理决定。” “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在县委常委会上一锤定音,直接把肖望彻底拿下。”王藏锋转头对岳望北说道:“县委的集体意见,地委和地区纪委一定会进行考量的。” 不等岳望北回话,只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的杨小山不等众人反应,竟然直接推门而入,对岳望北说: “书记,广播局和县公安局来电,新闻科主任陈柯失踪了!” 第77章 敲诈勒索? “望北同志,这极有可能是故意而为。”薛楼马上起身,对岳望北说道:“我建议先用强制手段控制肖望。” “薛书记,据县公安局的同志所说,是县委宣传部长肖望先报的案。”杨小山见众人神色各异,继续开口说道:“用敲诈勒索的理由报的案。” “我去一趟广播局职工楼,请藏锋留守县委。敏感时刻,尽量不要多生乱子。”岳望北的指挥沉着冷静,“党斌同志和东莱同志随我一起去。小山,同志县纪委的张文强,同时喊上公安局的翟局长和肖望。” …… 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顶层。一群人正站在陈柯和于依曾经生活过的屋内。 “望北同志,情况大致就是这样。陈柯在向肖部长勒索了八万元的巨款后,隔天便收拾东西潜逃了。我们在码头和公路都加派了人手,但是始终没有找到人。” 县公安局长翟正永正站在岳望北一行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汇报。 一旁站着的肖望面色羞惭,看上去懊恼不已,“岳书记,我给您添麻烦了,给县委添麻烦了。都怪我头脑冲动……” 这就完了?肖望这就承认了? 陈东莱只觉得的整件事情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自白信也不用找了?肖望就这么直挺挺地投降了?还不等他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只听岳望北发话道: “请翟局长带肖部长下去休息。公安的同志们要尽快把陈柯捉拿归案,”岳望北一边说着,一边盯着肖望的眼睛:“必须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目送着面色惨白的肖望和县公安局长远去,陈东莱咬咬牙,径直走到岳望北和党斌身前: “岳书记、党书记,我觉得这件事情极其不合理。一个前天晚上还在醉心于仕途,向县委跑官要官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天之内转了性子,对钱感兴趣了?” “公安的翟正永以前是政法委书记罗岐远的下属,和肖蔗也是关系紧密。他说找不到人,我们也没办法。”党斌沉声道。 岳望北心中也早有怀疑,但碍于公安并未掌握在自己手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当下更是愁眉不展。这肖望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他想了想,开口对杨小山说: “一会儿回去提醒我给地区公安局回个电话,让他们留意一下陈柯的事情,能找到的话自然最好。” “望北书记,党斌书记,事已至此,纠结陈柯的去向已经无用。我建议马上把这个消息向全县通报。”陈东莱建议道:“要让肖望的事情起到警示作用,坚决防止有类似败坏党风政风的行为继续发生。” 党斌一听此言,脸上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笑容。“望北,东莱同志的建议很好。我建议县委要开一个常委扩大会,通报肖望同志的生活作风问题;再在全县开一个‘纠正党政干部生活作风和腐败问题集中整治推进会议’,把肖望的案例作为重点研究。” 好家伙,这是不整死肖望不罢休啊!陈东莱被党斌狠辣的出手震惊了。什么叫做舆论攻势?这才叫舆论攻势! “党斌同志的建议很好,可以先开大会通报,再开县委常委会拟定处分。”岳望北的脸上难得露出了笑容。 …… 事实证明,开会这一步骤完全是多余的。精力旺盛的人们会把永安县每一条八卦和花边新闻用最快的速度传遍大街小巷。 “听说了吗?广播局的事情?” 县农林副牧渔局机关楼内,戴着老花镜的副主任正一脸兴奋地对办公室内的同事们问道。 “你说肖望那事儿?听说了,哎哟……” 中年主任一脸懊恼地用手搓了搓头发,继续说道:“当年于依可是我的女神呐,长得漂亮,声音又好听,县里面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喜欢她!没想到啊,反差成这样。” “不是这个,这大家不是都知道嘛,”老花镜副主任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我还知道里面的秘密。” 见好奇的众人纷纷凑上前来,副主任脸上的笑意再也忍受不住了,“告诉你们,肖部长让于依的老公敲诈了!骗了八十几万!” “老张,你编故事呢?”一个年轻职工听到这个数字,只觉得难以置信,反驳道:“县财政给我们农业局一年的拨款都没有八十万!” “那是你们不知道内情,”副主任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用神秘的语气说道:“知道梅山煤矿吗?矿上连续好几年的利润,都让肖家占去了。” “我就说吧?广播局那帮女人都是骚狐狸!把这种东西娶回家,还不如去村里抱一头母猪来得靠谱!” 一名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大姐忍不住点评起来。这可把坐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小年轻急坏了,他激动地说道: “周姐,你别一棍子打翻一船人!我告诉你,永安之声的播音员刘好好还是很不错的……” “哦,你说刘好好啊,我也知道,”大姐对小年轻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刘好好和于依经常玩在一起,说不定……” 眼见小年轻直接激动地站起身,老花镜副主任连忙上前,给二人降温,“小周啊,你少说两句,别把年轻人刺激到了。” “对了,那这个陈柯呢?”李主任适时转移话题,“现在跑哪儿去了?” “我听公安的朋友说了,码头和车站都没找到人,估计是向北钻到哪个深山老林里面去了。”副主任慨叹了一声,“当年于依和陈柯结婚的时候,我还去吃过酒。没想到啊。说回来,这肖部长未免太不小心,居然还真就敢在别人家里……” 话音未落,敲门声响起,一名农业局的职工推门而入,说道:“李主任,县里面明天在县政路礼堂开‘党政干部生活作风和腐败问题集中整治推进会议’,您现在是副科实职,必须参加;要求下午两点半之前到会场。” “老李,看来这事情还闹得挺大。”老花镜副主任笑道。 “我明天去探听一下县里面的口风,回来给大家说说情况。这肖望啊,说不准就要倒台喽。” 李主任的脸上乐呵呵,这当上副科级的感觉确实不一样,就连八卦新闻,都能快人一步知道。权力的感觉真奇妙! 第78章 只是处分?必须开除党籍! 三日后,县政路一号,县委办公楼大会议室。 随着“作风问题集中整治推进会议”的闭幕,全永安县,从最南端的乾溪乡到最北端的画廊乡,几乎所有党政干部都知道了,县委宣传部长和广播局的美女播音员偷情,被敲诈勒索八万元! 舆论扩大之后,那自然就该轮到政治力量进场了。 县委常委会如期而至,委办主任彭北海正一边把玩着手上的钢笔,一边听着政法委书记罗岐远的发言。 “肖望同志犯了一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是作为县领导,犯这种错误,确实不应该。”罗岐远的发言非常谨慎,似乎每个字句都在斟酌,他继续提议: “我建议给予肖望同志警告处分。” “文强同志,你是什么意见?”岳望北直接点了肖、罗两家的传统政治盟友,县纪委书记张文强的名。 “肖望的行为严重触犯了党的纪律,必须从严从重处理,必须依法依规处理!只是给予警告处分,太过于宽松,我建议要给予留党察看处分,甚至开除党籍!” 这下可好,把张文强激怒了。 罗岐远听着张文强严厉的措辞,差点没背过气去。张文强的堂姐张美玉是肖望的原配夫人,肖望公然出轨,成为全县笑柄,连带着张家也成为笑柄了。这种情况下,张文强自然不会忍气吞声。 可恨肖望拼凑的政治联盟还没怎么运作,就遇到了解体危机。 还不等罗岐远想好应该怎么安抚正在气头上的张文强,只听另一个盟友,城关镇党委书记滕胜日开始发言: “各位同志,我说实话,本来这件事情根本不会扩大影响,县委和县府的颜面也能保住;结果呢?非要开一个作风整治推进会,这下可好,全县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胜日同志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觉得这种勾引下属的不正之风不应该矫正吗?”党斌作为岳望北的先锋大将,跳出来反驳道。 “当然不是。我不是说应该对这种行为姑息放纵,我的意思是,肖望的行为本身并没有造成很大的不良影响,只不过有人在其中暗自引导舆论。”滕胜日补充说。 他已经不管不顾了。不论怎么说,肖望都是他们一伙人的带头大哥。如果大哥倒了,这仗接下来还怎么打?唇亡齿寒啊! “北海同志?”岳望北问道。 “我简单说两句。”彭北海合上手中的钢笔,把目光集中在滕胜日身上,“胜日同志的发言中充斥着对组织纪律的蔑视,我坚决反对。据我所知,早在事件发生前,广播局内就有关于肖望的花边新闻流传。 事情发生的当天下午,有关肖部长与女职工长期保持不正当关系的故事已经在全县广为流传。据我所知,光是肖部长被敲诈勒索的金额就流传出了八万、八十万、八百万三个版本。更别说男女主角之间的趣事了。” 岳望北敲了敲桌面,帮彭北海总结了发言,“总而言之,肖望事件早在发生之初就已经广为流传,不存在县委、县政府主动扩散消息的问题。 好了各位,同意白峡同志的动议,给予肖望警告处分并上报地区纪委常委会的同志,请举手。” 彭北海定睛一看,只有白峡、罗岐远和滕胜日三人举手。看来纪委书记张文强是铁了心要让肖望这位姐夫吃点苦头了。 “同意党斌同志的动议,给予肖望开除党籍处分,并上报地区纪委常委会的同志,请举手。” 肖望,看来你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彭北海看着正在举手的众人,慨叹着肖望的命运。 …… 肖望不准备认命。在岳望北开会的同时,他已经乘车赶往鱼泉。此时正坐在地区纪委书记乐善的办公室内,老伯父肖蔗端坐身旁。 “怪我这孩子不争气。乐书记,你看看,有没有机会提点这孩子一下?”说罢,肖蔗拍了拍侄儿的肩膀,对乐善笑了笑。 “老肖啊,你这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些。”乐善苦笑着抿了抿杯中的茶水,“又要整岳望北,又要捞小肖同志,这也未免太为难我了。” 肖蔗一听乐善正打着退堂鼓,心中一急,连忙开口: “犯不着用多大功夫。你是纪委书记,永安县委常委会的处分决定,按流程,必须交由地区纪委常委会审议。乐书记,你只需要把留党察看这种处分换一下,改成‘建议予以警告或者严重警告处分’,不就成了?” 这就是肖望的最终计划。只要搞定了地区纪委,不论永安县委的处分再怎么严厉,真正落到自己头上的,也不过只是轻飘飘的一纸“警告”或者“严重警告” 只要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身份还在,挨个警告算什么?总归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不是我说,老肖啊,这件事情真的难办。永安县委的处分决定是要地区纪委批准没错,但我们地区纪委最后也要把处理决定转交地委。如果地委会那边过不了的话,我们纪委岂不是丢了大面子?”乐善的面色似乎很凝重,对二人说道。 “我知道,对乐书记来说,天底下没有难的事情。”肖蔗看着乐善,眼神中露出哀求的神色,“你是看着小望长大的,乐书记!” “这让我很难办啊。”乐善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摸出了一根烟。 很难办的意思就是可以办!肖望听懂了乐善话中的含义,顿时面露喜色。官场老油条肖蔗显然也明白这一点,于是凑上前去,小声说道: “人事厅孔厅长下个月来石梁,方便一起吃个饭?” “吃饭倒也没必要。老肖,你知道,我已经五十二了,要想办法动一动。”乐善知道结交领导不一定能办得成事,还不如直接给肖蔗提要求。 这老东西,看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肖蔗在心中鄙夷了一下乐善的小肚鸡肠,随即满口承诺,“我争取一下,看看有没有机会把你调整成负责经济工作的副书记。” “最好是专职副书记。”乐善的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当个两三年专职副书记,这样退二线的时候,说不定省委能给自己解决正厅级待遇。那人生就算是圆满了。 见到肖蔗和肖望喜形于色,乐善心中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担忧,于是出言提醒道: “还有,你记得和几个地委委员见一见,如果处分上了地委会讨论的话,还得尽量让大家把这个事情压下来。” 第79章 危险了! “地区纪委刚才给我打电话,说县委的处理决定没过纪委常委会。” 翌日,办公室内,岳望北虽然尽力让自己显得精神振奋,但乌青的黑眼圈和带着血丝的双眼,让他脸上的疲倦之色怎么也掩盖不住。 “地区纪委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们的处罚太重了?”薛楼问道。 看来这老肖书记确实背景强横,竟然连这种大事都能压得下来。坐在椅子上的薛楼忍不住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起来。 如果岳望北被肖蔗斗败,被迫调离永安的话,那族叔薛志斌说不定能从中受益;但自己就不一定了,毕竟现在和岳望北在一条船上,如果岳望北倒台,自己也会受牵连。 “地区纪委建议只给严重警告处分,不撤职;还要求我们县委重新把肖望的处分过会,按他们的意思来。”岳望北环视了一圈众人,见大家的脸上都带着不解之色,于是接着说道: “地区纪委书记乐善和肖蔗的关系紧,多半是准备死保肖望了。” “我就不信了,如果我们县委继续把这个事情往上闹呢?如果第二次过会,还是坚持既有的决议,地区纪委也不能多说什么吧?” 党斌愤愤不平地向众人提议。他被肖望、白峡和罗岐远这帮本土家族势力压制数十年,虽然也在地委、行署有关系,但是始终仕途不顺。眼下见到肖望又要“逃出生天”,心中的怒火怎么也掩盖不住。 “望北书记,党斌书记,我认为地区纪委决议的背后有深意。”站在一旁的陈东莱忍不住开口道:“地委预计在大后天开会,会上极有可能要讨论永安县人大的联名信问题。 地区纪委这个时候将永安县上报的处理决议打回,极有可能是想把肖望的事情延后到下次开会时,再通报地委。 到了半个月之后,事件失去了讨论热度,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把肖望保下来了。” 听到陈东莱的分析,党斌面露惊讶之色:“这招确实是妙计。下次开会要等到十一月中下旬,到时候怕是来不及了。” 这乐善搞人确实有一手,不愧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油条了,就连时间都把握得那么精准。 “我再跑一趟鱼泉。现在马上要刺刀见红了,这事情必须分出一个结果。”岳望北起身站定,随即点名:“北海、小山、东莱,你们三个和我一起去。现在出发!” 重新坐上岳望北的老桑塔纳,陈东莱觉得这辆车似乎变得逼仄狭窄了很多——上次去汇川的时候,县委办主任彭北海并没有跟车前往,只有四个人在车内,还显得宽敞一些。 桑塔纳在颠簸的汇神公路上行驶,众人的心情也随之波动起来。终于,彭北海忍不住开口问道:“望北书记,地委江书记那儿有消息吗?” 岳望北看了看窗外的曦江,答道:“自流同志说,明天会先开书记碰头会,他们几个会确定永安的事情是否需要上会。” 此时盛行的书记碰头会制度与常见的常委会制度不同。常委会前,书记会和几个副书记碰面,讨论有哪些议题需要先行上常委会讨论表决,以及重大的人事任免和纪律审查。 【由于九十年代的副书记数量很多,书记碰头会几乎就能囊括大部分实权常委,这就导致部分排名靠后、没加挂副书记头衔的常委意见被忽视。当然,也有部分地区的一号首长不习惯开书记碰头会——大概率是因为副书记中掣肘自己的人太多,还不如直接开常委会来得方便。】 “岳书记,我们现在需要马上往地委方向走吗?还是先过江进城,找个地方住下?”司机看了看路牌,随即向身后的领导请示。“我们马上就要进城了。” “进地委,找自流书记。”岳望北捏了捏拳头。为今之计,除了这个老相识求助,他已经走投无路了。 “望北书记,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请地委江书记引荐,直接与陆茫茫同志见面?”陈东莱大胆提议:“如果能够争取到陆书记的支持,那我们成功的把握就能大大提升。” “东莱说的有道理。望北书记,事急从权,不妨试一试。”彭北海马上附议。 …… 地委大院,副书记办公室内,江自流的秘书小姚放下听筒,对办公室内的一众人说道:“自流书记、望北书记,陆书记正在从汇川返回鱼泉的路上,预计明天下午书记碰头会后有空。” “来不及了,望北。”江自流看了看手表,对眼前的老友说道:“明天我亲自上场处理。晚上我守在办公室,如果陆书记到鱼泉了,我马上向她汇报情况。” “自流,大恩不言谢了。”岳望北心中感动,患难见真情,这种时候,还是只有老朋友最靠谱。 “你明天还是来一趟地委,如果陆书记要见你的话,最好能随叫随到。”江自流补充道。他的稍微停顿了一下,旋即问道: “你之前说肖望亲自手写了一份自白书,这份文件还能找得到吗?” “北海同志和东莱同志,他们在出事的前一晚与陈柯有过交谈。”岳望北向江自流介绍道。 江自流倒是对这二人印象颇深。彭北海就不说了,岳望北在当神女县长时,就曾把他带来江自流的办公室里介绍过; 至于陈东莱,他毕竟在上次接待娄得道书记的任务中表现出色,很是给石梁地委长了脸,据说连陆茫茫都记住了这号人物。 “自流书记,据我和北海主任所知,陈柯本身对财富不感兴趣;他似乎更在乎自己的职位与职级。”陈东莱小心向江自流汇报道:“当天晚上,他曾经向北海主任和我提要求,希望能以最快速度晋升副科级。” “此事绝对有蹊跷。自流书记,陈柯目前还处于失踪状态,我们认为他很有可能没有逃出永安,甚至人身安全都有可能受到了威胁,甚至……” 彭北海没有再往下说,但是江自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我这几天给地区公安的同志们说一下,让他们也帮着找人;据我所知,失踪案件是很难成立专案组的。 而且陈柯属于携款潜逃,也有充足的作案动机,如果你们永安县公安局不主动向地区公安提要求的话,我这边很难给你们配置资源。” 第80章 博弈 “永安县来电,说县委书记岳望北下午启程,往鱼泉方向来了。乐书记,您看……?” 行署招待所的豪华包厢内,秘书低头弯腰,向面带醉意的纪委书记乐善汇报着情况。 乐善挥了挥手,斥退了秘书,转头对坐在主位的肖蔗说道:“岳望北来鱼泉了,今天。” “看来是不服输,准备在地委闹一闹。”肖蔗随手夹起一块凉菜放在碗里,对面露忧色的乐善说:“组织部长和鱼泉市委书记那里,我都差不多搞定了。就看佟书记这边的意见。如果佟书记能点头,按住小望的事情,同时搞掉岳望北,也不是难事。” 肖蔗一边小声说着,一边向身旁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佟德大瞥了一眼。见他正与身边人交谈,于是放下心来。 “实在不行就不上会了,找他和江自流谈一谈。如果岳望北愿意服输的话,我觉得也没什么。”乐善唯恐周围人听见他们的谈话,于是把声音压到最低,接着说道: “大家各自点个头,互相不追究,这个事情就算过去了。老肖啊,江自流毕竟是专职的副书记!” “乐书记,没那么简单。岳望北他是成心想把我们搞垮。”肖蔗摇了摇头,现在妥协不符合他的利益。 为官四十年,他只信奉一个至高准则: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之前对岳望北已经是忍让再忍让,但是这小子却始终步步紧逼,直到把对自己忠心耿耿的秘书铁达双规。 一旦底线被突破了,那就再无回旋的余地。要知道肖家的势力可不止肖望、肖长秋等寥寥几人。上到分管国土、交通、城建的副县长,下到乡镇的某个副镇长,一堆依附于肖家的外姓人还在指望着他肖蔗的势力能天长地久呢! 这时候要是还不敢于亮剑,底下这帮小弟们的人心,可要全都散掉了。 “不是说要你投降什么的。我的意思是和他谈一谈,让他把你这边的人放了,也别追究肖望的事情;如果能做到的话,我们放过他一马也无妨。”乐善耐心地对肖蔗解释。 “我了解岳望北,他就是个粗人,不懂这些规矩。”肖蔗冷笑着说,“脾气又犟又倔,不把我们家斗垮,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乐善听罢,微微叹了口气,随即招了招手,把秘书叫到身边,在他耳边嘱咐道:“给自流副书记打个电话,就说明天碰头会前,我想和他见一面,问问有没有时间。” “我记住了,乐书记。您还有其他要求吗?”秘书问道。 乐善微微闭眼,思索了片刻,随即开口:“和他说,就我们两个,别带其他人。” …… “我知道了。请你告诉他,明天下午两点半,我在办公室等他。” 江自流放下电话,看着坐在办公室内,迟迟不愿离去的四人,面露无奈:“乐善主动打电话来,说要单独谈一谈。” 陈东莱闻言,心下不由得一喜。对方愿意谈,就说明己方手里的筹码还能够上桌——如果连谈判都不愿意,要么说明在他眼中,你只不过是个小人物;要么说明“已经把人得罪死了,现在和你不死不休”。 岳望北的脸色却并没有好转。“自流,别的都好说,已经双规的腐败分子,我坚决不能放;有违纪行为但是还没暴露的腐败分子,我也不承诺任由他们为非作歹。” “我知道,望北。原则问题我清楚。”江自流一边收拾着公文包,一边安抚老友:“肖望的事情,先放过去吧?” 岳望北没有应声。查办肖望,这就意味着要和肖蔗、乐善他们“不死不休”,真到了这个地步的话,对面反扑起来,自己也是危险至极,说不定也要落得个免职的下场。 “望北书记,江书记,”陈东莱见岳望北陷入沉默,再也忍不住,出言提醒道:“联名信的事情毕竟只有县人大在闹,但肖望的违纪问题已经板上钉钉地证实了!” 陈东莱知道,肖望毕竟与肖长秋不同。肖长秋长期负责家中的财政,早就和铁打“深入绑定”了。铁达一招供,肖长秋马上就会进审讯室; 但肖望不一样。他是肖家第二代人中的领头羊,一直以来都自恃清白,肖长秋供给肖家人花的钱,肖望几乎没怎么过手!脏活累活都由肖长秋来干,肖望只负责为家族提供政治庇护。 毫不夸张地说,花钱给肖望打点关系这种事情,说不定都只有肖长秋在做! 因此,一旦错过了这个整垮肖家第二代领头羊的机会,恐怕此后就再难根除这个大家族的势力了。等岳望北、王藏锋一走,政局再次被这几个家族势力把控,永安的发展基本上也就到头了。 听到陈东莱的提醒,岳望北终究是忍不住,一咬牙,对江自流开口道:“自流书记,最次最次也要给肖望留党察看处分。” 他觉得陈东莱说的确实有道理,闹事的不过薛志斌、罗岐勇寥寥几个县人大的主任、副主任,加上十几个不明真相的代表,看着声势震天,实际上也就那么一小伙人。 至于他们联名信中写到的“县直机关的干部和职工大都有意见,在公共场合聚众表示不满”,这就更离谱了!职工们在机关食堂抗议,实际上也就只有那么一天时间。没过两天,陈东莱就靠着送外卖的方式把矛盾解决了。 这已经解决的小矛盾,和肖望亲口承认的、引起舆论海啸的生活作风问题,哪一个才应该被追究? “望北,别太犟了。”江自流知道这位的脾气,一旦在心中认定了目标,就一定会把事情坚持下去。 但这毕竟是官场,不是战场。别看肖蔗已经退到地区人大工委了,他手上的资源可不比一个在一线岗位的副厅级少!要不是自己护着,肖蔗早就动用关系,把岳望北踢到某个犄角旮旯去了。 “唉。”江自流见岳望北眼神坚定,似乎心意已定,只能长叹一声,“我晚上再给陆书记回个电话。但愿如果她能点头,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 第81章 谈判:不可缺少的环节 翌日下午,岳望北、陈东莱一行人正站在石梁地委行署大院门前的市民广场上。江自流的办公室现在被乐善占去了,四人只能在外等待。 “望北书记,胜败兵家常事,这次拿不下肖望,我们可以再等机会。”陈东莱见领导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江水,面色阴沉,终于忍不住,向他劝说道。 直等了许久,岳望北才开口:“我只是担心,担心自流书记为了我的位置,违背了原则问题。” 这句话把一旁的陈东莱听得沉默。回想起自己前世三十年为官,为了名誉、地位背离原则,向上级妥协的次数,简直多的数不清;至于原则问题——他只能尽全力管好自己。 与始终抱着一腔热血迈向仕途的岳望北相比,自己确实大有不如。 …… “乐书记,贪污腐败毕竟是原则问题。至于你提到的铁达经理,据我所知,光是已经核实的贪污金额,就达到了七十一万之巨;到目前为止,还有部分受贿金额还在核算中。你说说,这种人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江自流的语气高昂,先声夺人,把乐善的气势压了下去。 见江自流坦言铁达案已经再无挽回余地,乐善只得再退一步,“自流同志,铁达罪大恶极,必须严惩以儆效尤;但是永安县要把握好度,不能让这个案子影响了县里面的正常行政运作和经济发展。” 江自流知道,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就是“铁达的事情到他个人为止,不再向上牵连,尤其是不能再牵连到肖长秋”。 他喝了口水,斟酌了一下字句:“我会让岳望北把握好尺度。乐书记,永安县的县委委员,也就是一般正科级干部的处分必须上报地区纪委核准,如果你觉得有不妥之处,也可以通过组织程序向永安县表达。” 乐善对江自流的回答还是满意的。这已经等于向他许诺“永安县的正科级干部,岳望北不会再轻易出手。”不碰正科级,就意味着不会再触碰到肖家在永安县的核心利益。这下也能对肖蔗有所交待了。 如果岳望北能够承诺休战的话,再让他在县委书记的位置上待着,也并无不可。 想到江自流和岳望北愿意让步,乐善脸上笑容更甚,“江书记,关于肖望同志的作风问题,我们也可以谈一谈。 地区纪委认为,培养一个熟悉宣传口的干部毕竟不容易。肖望同志确实在生活作风上犯了错误,但毕竟犯得不是原则性错误,没必要对他喊打喊杀。 我建议,给一个警告处分,让他深刻意识到自己的作风问题,以后引以为戒,这样也好。” “警告处分太轻。乐善同志,我觉得你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江自流神情严肃,就连说话的语调也升高了: “肖望同志的行为严重违背党章对党员的道德要求,在永安县造成了剧烈的舆论地震,严重破坏了县委乃至于地委在人民群众心目中的形象。乐书记,现在连永安县的小孩都知道,将来当官一定要当广播局长、当宣传部长,这样能娶好多个老婆,生好多个娃!” 见江自流不愿意在肖望的问题上松口,乐善禁不住心下一沉。这两个灾星,看来是非要搞垮肖望不可! 也就是偷个情,裤裆里那点事情,有你江自流说得那么严重吗? “自流同志,我想我们还需要再谈一谈。”乐善看了看手表,见到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书记碰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于是不再同江自流咬文嚼字: “永安县人大的联名信,就暂不上会讨论了。但是肖望的处分问题,希望你们能理解老肖同志的请求。” “不可能。乐书记,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让这封联名信上会讨论。”江自流笑着说道:“老肖书记难道还不知道,永安县机关职工的就餐问题早就已经解决了吗?” 江自流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暗自庆幸。要不是那个叫陈东莱的招待所长把机关职工安顿好,岳望北可能已经下岗了——闹一天,闹一次,地委还能忍受;要是让这帮职工闹一周,陆书记绝对会先拿岳望北这个县委书记祭旗。 “自流同志,你如果一点诚意也没有的话,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东西了。”乐善说罢,直接起身,显然是不愿意同江自流再多说什么了。 “乐书记,只是帮肖望拖时间的话,根本解决不了他的问题。”江自流也站起身来,神情严肃,“不要以为拖到下次地委会开会,大家就会把肖望的丑事忘掉。” “下周的事情下周再想。老江,我只知道,联名信的事情一上会,岳望北的县委书记也就当到头了。”乐善冷笑着警告,随即迈步走向房门。 职工的意见算什么?他们肯配合县人大的联名信闹闹事,那自然最好;没有他们策应,难道事情就办不成了? 只要联名信是真的,上面的署名和签字是真的,就够了。说白了,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切口、一个突破点,不是真相。 眼见着乐善就要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江自流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用不着下周,就在这周!乐善同志,我昨天已经和陆书记交流过肖望案件的进展,她亲自指示,应该从严、从快、从重处理。” 江自流直接把案子给陆茫茫说了?乐善心下一惊, “这点事情,至于劳烦陆书记?” 确实有点麻烦了。乐善的心随着江自流的话沉到了谷底。这陆茫茫书记毕竟是女性干部,肯定对玩弄下属、婚内出轨的事情深恶痛绝——指不定情绪上头,真就把屁股坐在江自流一边。 “江书记好大的气魄,准备让岳望北和肖望同归于尽吗?”乐善拎着公文包的手紧紧握拳。他抬头看了眼办公室侧面挂着的时钟,发现离开会只剩五六分钟了,心下不由得急躁起来。 “望北同志表示无所谓。他已经交代县长王藏锋,即使他离职了,对铁达案的审讯也不能终止,直到挖出事件的幕后主使与贪污受贿的实际受益人。” 江自流冰冷的语气如同十二月份的寒风,吹得乐善心中发凉。 第82章 政治:妥协的艺术 “我不明白,”乐善深吸一口气,平复狂乱的心跳,“我不明白,为什么偏偏追着肖望不放?有必要吗?堂堂县委书记揪着宣传部长不放,有必要吗?宁可丢官也要和老肖书记鱼死网破,有必要吗?!” 他又抬手,看了看表,眼见时针已经快走到表盘的正上方,他心中的焦急再也无法掩饰,全都表现在了脸上。只见江自流忽然开口: “撤销党内职务。乐书记,你要是还不同意,那就烦请你回去通报肖蔗同志,今天是岳望北,明天是肖望,后天就是他。” 乐善闭上眼,梳理了一下纷乱的情绪,强自开口:“我只能接受严重警告处分。宣传部长和县委常委的职位可以免掉,提名为县政协副主席。自流,做人留一线吧!” 江自流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条件已经是肖蔗、乐善几人能接受的极限了。如果还要更进一步,说不定会引得肖蔗鱼死网破。 肖蔗这个级别的干部要是发起疯来,那可不是一般副厅级受得了的——更别提他还和省委组织部副部长、省人事厅厅长关系密切。 …… 江边的四人苦苦熬到五点过,直到陆茫茫宣布散会之后,才见到一脸疲态的江自流。 “怎样?没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岳望北主动迎了上去,抓着江自流的衣袖,“没拿原则问题交换吧?” “自然没有。乐善把铁达案认下来了。” 江自流的眼神有些飘忽,回想到刚才自己和乐善的对话,忍不住补充了一句:“下次要对你们县里的正科级出手,记得和地区纪委提前沟通好。” “那——那是自然。”岳望北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沟通归沟通,人嘛,自己还是照抓不误的!至于抓了之后的扯皮环节,又要麻烦江自流这位老兄弟了…… “自流书记,联名信的事情要怎么处理?肖望的处分决定呢?”彭北海见岳望北正乐得出神,忍不住问道。 “联名信纪委不再转交地委,更不会上会讨论。至于肖望,”江自流看着岳望北的表情,稍微停顿了一下,“县政协副主席。” 岳望北沉默了一小会儿,抬头说道:“还好,在心理预期之内。” 至少开常委会的时候能清静一会儿了。拿下肖望,对罗岐远、滕胜日几个常委,都是杀鸡儆猴般的震慑。 更不用说拿下肖望这个作风不端的违纪分子,能好好纠正一下永安县干部的作风问题——县里面敢于乱搞男女关系的干部,可不止肖望一个人。听说有的乡镇干部凭着自己手中的权力左拥右抱,群众反映极其强烈。 “自流,不多说了。这次要不是你,我多半过不了关。”岳望北想了想肖蔗的后台,多少还是有一些心有余悸。“这样,我们四个今晚请您和嫂子吃饭。” …… “望北,依我看啊,这事儿,你还得先谢谢你们小陈。要不是小陈把那群职工按住了,你根本熬不到今天这关!” 鱼泉饭店内,脸有醉意的江自流拍了拍岳望北的腿,感慨道。 “别说机关食堂这关,要是没有东莱,接待娄书记那关我都过不去;更别说肖望的事情了。”岳望北想了想这两三个月发生的事情,不由得生出一种沧海桑田之感。 二人的对话直把一旁的联络员杨小山听得眼睛发红。这陈东莱的运气怎么偏偏就那么好,先是想到了鬼点子,解决了职工的就餐问题;然后又抓到了肖望的把柄,一举整垮了一个县委常委! 这下可好,岳书记连来鱼泉跑一趟都要带着他;下次呢?是不是要把自己这个秘书的岗位给占了? 还好他已经在机关事务局副局长的位置上乐不思蜀,不然…… “自流,听说陆书记的秘书小章准备下放了?新秘书的人选物色好了吗?”岳望北有些喝多了,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不赶巧。陆书记手上已经有人了。”江自流知道岳望北的话中之意,于是对陈东莱说道:“地委政研室还有个位置,你意下如何?他们这个老处长我认识,还有一年多就要退休了。” 陈东莱不禁有些意动。政研室经济处处长是正科级的岗位,如果真能让自己在两年内解决正科级的话,说不定真能以最短的时间解决副处级。 而且这是一个来鱼泉工作的机会。据明月照所说,她大概很快就会调来鱼泉;如果这样的话…… 不过政研室毕竟是清水衙门,哪怕当上了副主任,没有领导点名,也很难外放到县里担任主要领导。正当陈东莱正想着怎么拒绝不失礼貌的时候,岳望北发话了: “自流,政研室太不够意思。你要把他安排在政研室的话,那我可不放人了。” “没位置,确实没办法。”江自流苦笑。地委和行署的空额也就那么多,全地区几十万公务员都盯着呢,竞争确实激烈。 “我倒是觉得,东莱留在县里,发挥空间更大。”县委办主任彭北海突然冒了出来,吐露了一则消息:“前几天藏锋县长给我打电话,说省里给开发区的拨款到位了,他准备把东莱调到开发区,当管委会副主任。” “北海主任,距娄书记视察才过了半个多月,省上的资金就已经到位了?”陈东莱急切地向彭北海问道。 由不得陈东莱不惊讶,要知道,上级的财政拨款和专项资金的拨款,从来都是慢得和蜗牛爬一样。这次的拨款速度这么快,说明省上对这个开发区相当重视。 “搞这个开发区,可把我整惨了。”岳望北独自喝了一杯闷酒,语带抱怨:“要不是小王县长硬要从财政挤钱,把这个开发区搞起来,县里面的破事能少一大堆。” “望北,这件事情必须和你说,”江自流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娄书记和陈省长都有要把开发区搞起来的意思。如果可能的话,一定要配合王藏锋,尽快把这个项目搞出成绩。” 第83章 出局! 十一月的月初,江安省的天气刚刚转凉。还不待机关职工与群众从娄得道书记视察的余韵中回过神来,永安县又传来了一个惊天消息。 县委常委、宣传部长肖望,被地委免职了! 距离上一任县委书记蒋文杰、县长薛志斌被免职,只不过才过去短短一年而已,紧接着又是一场新的官场地震。 “不是说老肖书记能出手的吗?!不是说省里面有关系的吗?!” 东十字路口的罗家大院内,县人大副主任罗岐勇正对着肖长秋怒吼。 太荒谬了,这江自流固然厉害,难道你肖蔗就是吃素的?还自称在省里有关系呢,结果连自己的宝贝侄儿都没保住! 妈的,人大主任薛志斌和我们几个副主任冒着被岳望北报复的风险,纠集人手去写联名信,结果呢?怎么一点作用都没发挥? “阿勇,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罗岐远看着情绪失控的族弟,不禁一阵伤神。 肖家一直以来都是永安县本土势力“抗岳”的主力军。现在作为主帅的肖望被拿下,这还让大家如何对敌? 正当罗岐远思量间,肖长秋突然发话:“罗书记,据我爸所说,肖望的副县级仍然保留,下次县政协开会时会补选为副主席。”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坐在一旁的滕胜日安慰道。诚然如此,只要职位还在,党籍还在,肖望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但是岳望北会允许他在眼皮子底下重新爬起来吗?只怕难说。 岳望北要是再在位置上干个两三年,王藏锋接任县委书记之后再干个两三年,这就六七年过去了。你肖望今年已经四十七岁,六七年之后?也该是退二线的年纪,干脆一直留在县政协等退休算了。 “不行就输诚算了。老肖书记都斗不过他,我们还能怎么办?”滕胜日摸了摸发胀的额头,毫无斗志。 “事情都做了,哪还有反悔的道理。你现在想下船,岳望北会同意吗?”罗岐远冷笑道。 他已经彻底把岳望北得罪死了。又是主动出击抢人,又是“主动”威胁和陈东莱签约的商家,只怕这位军人出身的县委书记早已对自己恨自己入骨。 “岐远、胜日,我们还有胜算!”肖长秋尽力让自己的脸上显露出振奋的表情,“只要我爸还在,关系就还在,希望就还在。”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几个政治盟友彻底摆烂投降。如果连这几位都投了,那自己恐怕就彻底危在旦夕——要知道铁达现在还被关在县纪委。都过了那么多天,说不定早就向岳望北招供了。 希望?可拉倒吧!听到肖长秋的话,滕胜日一脸不屑地扭过头去。你爸要是关系硬,说不定早就能把肖望保下来了! “我还有办法。”肖长秋一边说着,一边从椅子上起身,凑到众人身前,“肖望空出来的宣传部长位置,我打算让陈持柄接。” “陈持柄?”罗岐远心中疑惑,这陈持柄是老肖书记从县计委主任的职位上提拔起来的,现在正担任分管国土交通城建的副县长,按理说和意识形态的工作不沾边。 但是还真有可能!罗岐远突然反应过来。这陈持柄在副县长的位置上已经待了三四年,早就是老资格的副县级了,只是…… “长秋,岳望北现在毕竟是县委书记,在副处级干部的人事任免上有很大的话语权;而且我们在班子中的人数并不占优,只怕很难把他送进常委。”罗岐远质疑道。 “只要把他塞进干部考察的差额名单就行了。”肖长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指关节,“只要进了差额名单,剩下的事情,地委组织部那边可以运作。” “但愿真的有机会运作。”罗岐远在心中叹道。他知道老肖书记的关系确实盘根错节,但是这石梁地委书记毕竟是陆茫茫,那可是在全省都出名的铁娘子!老肖书记真能把她置于掌中摆布吗?更别说他连自己的侄子都差点没保住。 更别说眼前看似活蹦乱跳的肖长秋,实际上也是危在旦夕——罗岐远敢确信,一旦大牢里的铁达把肖长秋供出来,这位县科协主席多半也是个锒铛入狱的下场。 …… “铁达经理,我这儿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县纪委的审讯室内,舒鉴看着心神憔悴的铁达,面带笑意地提问。陈东莱站在舒鉴身后,面色凝重。 “呵。” 铁达嗤笑了一声,随即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讲不好的。” “肖望被拿下了。今天地委出了文件,他已经被免去了永安县委常委、宣传部长的职务。” 舒鉴语气平淡,好像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是听者有心。陈东莱观察到,铁达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 见到铁达的气息彻底消颓,舒鉴也不再藏着掖着:“好消息是望北书记已经成功过关,县人大的联名信已经没有谁再提起了。铁达,大势已去,现在招供,说不定还能从轻处罚。” 铁达抬起头,惨白的脸上露出了悲戚的笑容,“舒鉴,你今年只有二十五岁吧?二十五岁就官居纪委常委。你知道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吗?” 舒鉴早就对铁达的履历了如指掌,马上接话,“你十八岁从石梁林专毕业,被分配到画廊乡护林队任副队长、队长,一直工作到三十八岁,侥幸被时任常务副县长肖蔗看中,调到了县府办。铁达同志,我说的对吗?” 铁达沉默片刻,随即咬着牙,心中的怒火在唇舌之间喷薄而出: “二十年了!我在那个鬼地方守了二十年。每天面对的就是无尽的枯枝败叶,除了鸟叫就是虫鸣,连个人影都难见! 你知道画廊乡的生活有多难吗?我要跟野狼斗,跟盗猎的山民斗,还要跟自己的孤独斗!可笑的是我在画廊乡拼了命地守,县里面连个副科的待遇都没帮我解决过。舒鉴、陈东莱,你们年少得志,恐怕体会不到我的感受罢?” 陈东莱忍不住在心中暗叹。无他,铁达的陈述没有丝毫夸张,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字句属实。前世他陈东莱也在画廊乡苦熬了四五年,光是山里的野狼,他就亲眼目睹过两三回。 “所以呢?你就投了肖蔗?”一位做笔录的县纪委工作人员忍不住讥讽道:“知道会让你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你竟然还自愿助纣为虐?换做是我,我宁愿留在画廊乡不出来,也不帮肖蔗做这种事情!” “要不是老书记把我从微末之中提拔到县委办,我恐怕真要烂在那个荒郊野岭了。舒鉴,我前半生老实本分,却蹉跎四十年光阴;只有在跟了老书记之后,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当人。”铁达惨笑道。 “跟对了肖蔗,让你风流潇洒了十二年。但是按照你贪污受贿的金额,恐怕在牢狱中的时光,还不止十二年。”舒鉴合上手中的文件,直视着铁达浑浊的双眼:“值得吗?要是现在愿意招供的话,说不定一两年就能出来。” “十二年?二十年我也愿意!组织的党纪国法?我不在乎;但肖书记的恩重如山,我永生难忘。” 铁达浑浊的眼神中,似乎闪耀着愤怒而坚定的火光。 第84章 突击检查 “他不招,我们拿不下肖长秋。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陈东莱叹息。 舒鉴眉间紧皱,“我这几天再审一审机关食堂那边的人。不过你也别抱太大期望。” “倒也用不着有压力。毕竟肖望和肖长秋都已经出局,就算是想翻些浪花起来,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陈东莱好言安慰。 “陈柯那个事情,地区公安局有回话,说敲诈勒索后潜逃,证据确凿,逻辑清晰,用不着成立专案组。我觉得大概率是受到了地区领导的压力。” 说罢,舒鉴摘下眼镜,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他已经几天没睡好觉了。 …… 与精疲力竭的舒鉴道别,陈东莱马不停蹄地赶往县府大楼。王藏锋刚刚给机关事务局打来电话,正要召见自己。 “东莱,想必你已经听说了。”王藏锋一边俯身收拾着手头纷乱的文件,一边对恭敬站在办公桌前的陈东莱说道:“县委组织部不久就会发文,任命你为经开区管委会的副主任。” “藏锋县长,县经开区的编制方案定下来了吗?” 陈东莱最关心的就是这个。要知道在后世,经开区的级别可是大有学问。 国家级经开区比较少见,一般都有副厅级的架构;大部分设在地级市的省级经开区都有正处级架构;设在县、县级市的经开区往往也有副处级的架构。如果新成立的永安县经开区是副处级单位的话,那自己的副主任就是…… “别想着一步登天。我专门给省编办打电话问了,只能批正科级的编制。”王藏锋笑着说道。“党工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目前都由县领导担任,暂定为薛楼同志。” 眼见走不了捷径,陈东莱也不懊恼,继续问道:“王县,那我机关事务局的岗位要免掉吗?” “用不着。现在只是资金到位,等园区建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且你才刚担任副局长不到半个月,现在马上免职,未免会有人说闲话。” 说罢,王藏锋又低下头,在桌面上的一叠材料中翻找起来,很快翻出一份文件。“县计委昨天报给我了一组数据,他们找人全力赶工,大概只需要三个月时间,就能完成三通一平工作。 这经开区毕竟修的不是高楼,而是厂房,说实在的,要不了多长时间。” 陈东莱心下一凛,向王藏锋问道:“您的意思是,眼下就要开始物色招商引资对象了吗?” “不是我急,是省里面等着看成果。”王藏锋轻轻敲了敲桌面,“东莱,我不要求你搞到什么国际性的大企业,但至少要在面子上过得去。” 他又仔细想了想,接着对陈东莱说道:“薛楼同志的经开区党工委书记会一直保留,但是管委会主任的职位只是暂代,过一两年就要交出来。” 陈东莱苦笑,这县里是准备拿管委会主任这根胡萝卜,哄着自己这头负重老驴努力拉磨呢! …… 永安县,老南门码头。夕阳的金光洒在曦江的江面上,与一旁石梁山漫山遍野的火红色枫叶相映成辉。 江面的一艘客轮上,两名身材高挑,身着长裙的女子正在船头拍照。身着红裙的女孩在船头摆着姿势;身着白裙的女子半蹲着,举着相机拍照。 “佳佳,我已经拍了十几张了。”明月照摸了摸包里所剩无几的胶卷,对着闺蜜抱怨道:“再拍就没胶卷了!” “不打紧,再去县里买也一样啊。”齐佳佳兴奋地转身,红色长裙翩翩如火焰绽放,裙摆随风起舞,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弧线,映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宛如画中仙子。 她家中约束严格,能出来单独旅行的时间不多。若非这次借着陪好姐妹探望男朋友的机会出游,怕不是又要窝在汇川无所事事。 “佳佳,轮船要靠岸了。”明月照无奈,直接把相机收在包里,“我就是太惯着你了。” 二人漫步下船,爬上了南门码头几十级高的台阶。这可把缺少锻炼的齐佳佳累得气喘吁吁。她指着码头最高处的城门楼子,对明月照说道:“去那边坐坐。” 攀上这条滨江路的制高点,二人将波光粼粼的江面尽收眼底。见齐佳佳疲态尽去,又开始兴奋起来,明月照便向她导览:“这座城门叫北斗门,始建于明末,至今已有三百多年历史了。” “你倒是知识渊博。”齐佳佳一边从明月照的背包中掏出相机,一边说道:“了解得这么清楚,怕不是准备以后在永安生活哟。” 见闺蜜并未作答,只是愣愣地盯着江面,齐佳佳在她眼前挥了挥手,“怎么,魂被陈东莱勾走了?” 明月照这会儿倒是反应过来了,于是恼羞成怒地抓住齐佳佳的马尾辫,二人在城门上打闹起来。 “不闹了!小照,晚上到底住哪儿啊?”齐佳佳眼见打不过明月照,只能率先休战,转移话题。“陈东莱都已经是局长了,能给我们安排个干净地儿吗?我看这县城挺破的,连条干净马路都没有。” 齐佳佳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眼前尘土飞扬的干道。 “住他们县的招待所。放心,不会亏待你的。据说娄书记也在那儿住过,还专门表扬了他们。”明月照一边说着,一边把相机塞进包里。 …… 又是夕阳西下。陈东莱从王藏锋的办公室里走出,一边思索着招商引资的要点,一边加快步伐,往机关事务局赶去。这两周发生的事情太多,他连副局长办公室的椅子都还没坐热,就被岳望北、王藏锋逼着来回在外奔波。 走进单位,只见一名职工匆匆向自己走来,神情紧张,“陈局长,刚才有两名女子闯进了你办公室,说和你是夫妻关系。” 这又是哪个要来伸冤的上仿户?陈东莱大吃一惊,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只见两名年轻女子,一人身着白裙,戴着墨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另一个红裙女子对向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虎踞龙盘”。 “这是搞突然袭击呢?”陈东莱看了看明月照,又看了看齐佳佳,问道:“咋没带上周不醒一起来?” “周不醒入职汇川市公安局了,这几天没空。”齐佳佳语调沉闷。 她本来计划带上男友一起出行,但是谁料周不醒居然对自己说:“身为人民警察,周六保证不休息,周天休息不保证。”于是就撇下自己,投奔领导的怀抱了。真是薄情寡义! “大老远跑来,总得请你们吃顿好的。”陈东莱对二人说。看来今天又要劳烦招待所的大厨们了。 …… “我觉得还行。唔,东莱同志,看来你这个副局长确实是实至名归。” 餐桌上,齐佳佳正毫无风度地抱着一盘红烧鲈鱼狼吞虎咽。这一场景要是让汇川的青年才俊们知道了,恐怕也要惊掉下巴——齐副省长的闺女还能这样不拘小节吗? 好在陈东莱和明月照都是她的高中同学,三人之间并不生分。 “陈局,您看需不需要再多添几道……” 王秉难适时杀出,向陈东莱请示道。他已经在陈东莱的推荐下成功转正,当上了县招待办副主任、县招待所所长,完成了鲁国华曾经的梦想——从事业编向行政编的华丽跨越。 “东莱,我吃不下了。”明月照看着眼前还没吃完一半的饭菜,对陈东莱劝道:“再多点就浪费了。” 陈东莱摆了摆手,王秉难立刻会意,退出了包间。只见齐佳佳一边胡吃海塞,一边对陈东莱说道:“分配的事情我没能帮上忙,如果你现在想调到鱼泉,我倒是能想想办法。只不过去鱼泉的话,肯定就当不成领导了。” 陈东莱摇了摇头,“我在县里的情况还行。刚来的第一个月确实遇到不少麻烦,但是现在已经度过最困难的时期了。” 他一抬头,眼见齐佳佳面色不善,对自己说道:“东莱同志,我们小照为了和你团聚,可是自愿放弃了青龙厂的优越条件,不远千里……” “佳佳,别说这些。”明月照打断了闺蜜的抱怨,“先认真把饭吃了。” …… 入夜。 明月照正躺在陈东莱的臂弯内,娇嫩的脸蛋贴着男友粗糙的肌肤,一侧香肩露在被子外面,给房间内的气氛多添了几份旖旎。 她闭着眼睛,小声在陈东莱耳畔呢喃,“只想换你来鱼泉陪我,有那么难吗?” 陈东莱微微叹气,无言以对。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以后可以。但是今年不行。” 难道要为了明月照,舍弃已经步入正轨的在永安县的工作,只身去鱼泉的地委办政研室混日子吗?且不说这样会让自己已经规划好的人生路径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光是明月照父亲的压力,自己就很难承受——一个副厅级干部如果想尽全力整自己,那是肯定招架不住的。 为了美人抛弃事业,自己确实做不到。陈东莱一边用手抚摸伊人乌黑浓密的秀发,一边承诺道:“两年。两年内一定调到地委工作。” 两年之内解决正科级,这样自己才有在鱼泉搅动风云的本钱。虽说鱼泉的正科级干部犹如过江之鲫,但是二十四岁的正科级,那也极其少见的。这足以让自己在竞争副处级时占据优势。 直等到明月照的呼吸变得轻柔而均匀,陈东莱这才小心翼翼地下床,在窗前点燃了一根烟。 第85章 派系?老乡罢了! 翌日上午。 “不行!不能再继续了!东莱,我真的不行了。”明月照发丝凌乱,额间香汗淋漓,对陈东莱艰难地开口:“这山太高,我真的爬不动了,休息半小时。” 连着爬了三个小时山,她已经很是吃不消了。这石梁山毕竟是神女山脉的高峰之一,海拔将近两千一百米,一口气登上山顶,对她这个缺少运动的办公室少女来说,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还差一百五十米登顶。小照,你也不想半途而废吧?”陈东莱笑了笑,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了明月照,“要我背你吗?” 明月照摇摇头,一咬牙,径直往台阶走去。三人又缓步迈进了十几分钟,终于爬上了石梁山的山顶。曦江水在脚下滚滚东流,漫山遍野的红叶与碧绿的江水衬出眼前的风景如画。 “说真的,你们永安的旅游条件确实好,”齐佳佳一边举着相机猛猛拍照,一边夸赞道:“全江安就没几个我看得上的景点。你们石梁山算一个。” 陈东莱站在最高处,为二人指出了方位:“往东边曦江下游看,那边是神女峡和神女山;往北边看,那边是永安县城。” “西边这里呢?”明月照指了指石梁山旁边的山崖。只见崖壁高耸,一条正在修建的公路在内侧蜿蜒盘旋。 “虎豹崖。不过叫虎豹崖也不合适,现在已经是永安县的经济开发区了。”陈东莱指着山下的方向,“光是这条双向四车道的南岸公路,县里就投资了将近八十万元,几乎快把县财政的储蓄掏空了。” “你们永安气魄挺大的,我在汇川都听说了。”齐佳佳凑近前来,对二人说道:“汇川一直在给省里打报告,说想搞一个西部最大的国家级经开区,总投资约一亿两千万;但是娄得道书记一直没批。 结果,反而是让你们县捷足先登了。这可把汇川的干部们气坏了,私底下都在说娄书记偏心。”齐佳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这有什么好偏心的?娄书记毕竟是平陵涪阳人,如果硬要说他偏心的话,那也应该把第一个经开区设在离平陵更近的泰康地区、西衔市或者江阳市才对。”陈东莱答道。 陈东莱知道,以汇入曦江的青龙江为分界,江东岸对汇川,或者说江安省的认同感更高;江西岸对平陵的认同感更高。 “汇川和平陵几千年来都是一体的,就连方言的口音也一样;陈东莱,你可别在这儿挑拨离间。”明月照数落了一下身旁的男友。 “小照,你太天真了。”不等陈东莱反应,齐佳佳抢先插话:“娄书记只是在给资源上不偏心,但是在提拔干部的问题上,他确实没做到一碗水端平。就拿最近提拔的几个干部来说,他们大多数都是娄书记的平陵老乡。” 齐佳佳对娄得道的做法颇有微词。她的父亲齐建国在副省长的位置上待了三年多,却始终没有再进一步,这和省委书记娄得道的用人策略有着直接关系。 “时候不早了,再待一会儿就下山吧。我带你们去看看虎豹崖。”陈东莱抬手看了看手表,对二人说道。齐佳佳和明月照自然没有意见,三人一同下山。 …… “东莱局长,你亲自来了?”薛楼的秘书小王正戴着安全帽,在南岸公路的施工现场监督工作。眼见陈东莱老熟人正带着两位美女信步而来,他赶忙上前招呼起来。 这陈东莱二十二岁就解决了副科级,确实令人羡慕;好在自家老板马上就会兼任经开区的党工委书记,到时候说不定会给自己安排一个经开区管委会的副主任,这也算是进位副科级了。 二十七岁才解决副科,在这个年头已经不算慢了。但是和身为妖孽的陈东莱比起来,确实难以匹敌。 “王贯同志,现在的施工进度如何?”陈东莱接过小王秘书递来的安全帽,然后随口问道。 “全长三公里,b标段和c标段已经完全竣工,a标段还在赶工。”王贯一边说着,一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原本计划修成双向六车道,但是预算确实不足,四车道已经是极限了。” “三公里只花了八十万,不得不说,确实很极限。”齐佳佳的言语中稍微带了一点讽刺。 她在江安省计委工作,对省内的公路造价有过了解。就拿最新通车的汇川到平陵省会华阳市的高速来说,那一公里的造价就达到了一百二十万。 相比而言,这条南岸公路的造价就要便宜太多,以至于让齐佳佳心生怀疑,这算不算豆腐渣工程? “按照三级公路的标准修的,只能通过中型载重汽车。”王贯见齐佳佳似乎对交通建设了解颇深,于是出言解释道:“县里财政不宽裕,只能有一点挤一点。如果后面条件好起来了,再换成六车道的一级公路也一样。” 陈东莱知道,良好的交通条件对招商引资工作的重要性。如果主干道只能通过中型卡车的话,那势必会大大提高园区的物流成本。 但是万事开头难,有这么一条公路好歹比什么都没有强。想到这里,他不再纠结南岸公路的事情,而是指着更南边的方向,对王贯说道:“经开区的园区到现在还没动工吗?” “拆迁工程不顺利。罗睺村的村民提前得知了消息,向县政府和园区筹委会索要巨额补偿款。东莱局长,一百六十户村民,每户都要求一万元的补偿!” “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不是说选址完全保密吗?”陈东莱心头一惊,“县计委的人?还是政研室的人?我记得藏锋同志已经在好几个场合强调选址问题的保密工作了!” 要知道,按照县政府此前的策划,每户补偿三千元,加上配套一套县城的安置房,足以搞定这一百六十户村民。现在罗睺村的村民坐地起价,这一百六十万,县里绝对拿不出来! “绝对是内部人士透露的消息。东莱同志,我和薛县昨天才到罗睺村去过,你猜怎么着? 上到五十岁老汉,下到八岁稚童,人人都知道经开区的事情,甚至连自己的住宅在经开区规划的甲片区还是乙片区都能说得出来!” 王贯想到某些坐地起价者小人得志的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接着对三人说道:“这里到村口只要走五分钟,趁着刚好有时间,我带你们去看看。” 第86章 罗睺村 “哟,这不是我们小王同志吗?我要的钱准备好了没有?” 罗睺村内,一个衣着邋遢的中年人正坐在小竹凳上,对王贯打趣道。他身材瘦削却显得松垮,头发凌乱不堪,像是许久未曾打理,几缕发丝无精打采地垂在额前,眼神游离而狡黠。 “张大春!我警告你,不要太过分了!”王贯面色铁青,厉声训斥道。 邋遢男子没有理会王贯的训斥,他已经被站在后面的两位女子吸引了。眼见红裙女子身材高挑,活泼可爱;白裙女子面容秀丽,仪静体闲,他的眼神愈发无法从二人身上挪开。 “吁,小美女!”邋遢男子冲着明月照和齐佳佳吹起了口哨,“留在哥哥家当老婆喂!” “王贯同志,请直接带我们见村主任和支书。”陈东莱见这个邋遢中年人面色不善,面色一沉,不由得谨慎起来。外人显然是镇不住这帮村民,只有请他们的自己人来才行。 王贯点了点头,为三人引路。陈东莱亲自断后,把两位女士护在中间。村道狭窄泥泞,两侧的土屋破败不堪,四人走得速度不快。 邋遢中年人跟着他走了一路,见没什么套近乎的机会,只得悻悻而回。 “李主任,甘支书,这是我们县的陈局长。”王贯言简意赅,为罗睺村的两名村干部介绍,“这两位是……” “同行的伙伴。还请甘支书照顾一下她们的人身安全。”陈东莱马上提出要求。 “那是自然,陈局长,我们村里不识大体的人太多,确实给你们添麻烦了。”村支书甘化田微微叹气,说道。随后开始观察起这个年轻的局长来。 听说这位陈局长今年才二十二,刚毕业两个月就直接当了副科级,指不定上面就有根天线。这种人确实惹不起。 “先说说情况吧。村里面现在对补偿款是什么要求?总不可能还抱着之前的要求不放吧?” “我说实话,王主任,陈局长,这事情我们真的劝不了。”老甘书记一边说着,一边点燃了一根劣质香烟,“大部分村民的要求实际上都不高,也就只想要五六千的补偿而已。说白了,只有少数几个人在闹事。” 村主任李宏伟补充道:“问题就在于这少数几个人。村里面大多数一般百姓都对他们的闹事行为乐见其成。大家心里都清楚,这谈拆迁款就和卖菜一样,我们这边叫价越高,最后的成交价也会水涨船高。这一万元的报价就是这么出来的。” 李宏伟瞥了一眼老甘支书,随即在桌下朝他的小腿猛踹一脚;老甘支书虽然吃痛,心中却会意了,连忙把自己的劣质香烟熄灭。 “一万元?未免有点狮子大开口了吧?”明月照忍不住评论起来,“这年头,大部分人的月收入才一百出头。一万元相当于十年的工资了。” 她在青龙厂工作时,一个月工资足有四百二十元;即便是拿着全省几乎最高的工资,攒够一万元,也得五六年时间——吃饭住宿可都是要成本的!总不可能不吃饭、光攒钱吧? “完全是扯淡。如果是汇川的汇都区搞拆迁,一万的价格还算合理。就你这么个县城小村子,想要一万的补偿,未免是异想天开了。”齐佳佳脾气火爆,忍不住出言嘲讽。 这还只是一九九零年,万元户仍然相当稀有,并没有比八十年代多出很多。等到了九十年代末期,居民储蓄状况逐渐好转,一万元的价值也就并没有那么高了。 “小姑娘,话不能这么说嘛。”老甘支书轻轻摇头,“你要知道,我们村民每户都有两三亩土地呢!” “老甘,你这就没道理了。”王贯直接出声反驳,道:“你们村开的田全是违规用地!这虎豹崖一半部分属于风景区,一半部分属于地区国土局划定的林区,你们把林区改成农田,县里不追究你们的责任已经不错了,居然还想要赔偿?” “这……”老甘支书一时语塞,过了许久才开口解释:“你得考虑到村民们的生计问题。王主任,陈局长,要知道我们搬离了罗睺村,那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县里面当然考虑到了你们的生计问题。甘支书、李主任,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们绝对能在拆迁后优先安排你们的工作。”陈东莱语气坚定,向二人许诺。 “我知道,小王同志也说了,不就是能优先保证我们村民进经开区的工厂打工吗?我说实话,大家只会种田,搞不懂打工怎么打工。”老甘支书一脸不服气地说道。 “我听说要找什么果品加工企业。老天嘞,我们是真搞不懂什么加工。话说这果品还需要怎么加工?这苹果洗洗就能吃,橘子剥个皮也能吃,难道是要我们过去剥橘子吗?”李主任面露好奇,显然对这个“果品加工”很感兴趣。 “你们倒是消息灵通,连经开区的招商目标意向都知道了。”陈东莱冷笑,这走漏的风声还不是一般的多! 到底是哪里泄露了消息?政研室的同志各个老实巴交,而且深得王藏锋信任,多半做不出来这种事; 陈东莱知道县计委的办公室主任张子材也参加了经开区的选址会。他是纪委书记张文强的儿子,莫非…… 但是张文强毕竟已经与肖家决裂,怎么可能再火中取栗?仔细想一圈,问题更有可能出在国土、交通这几个口上。 “这消息,呃,”李主任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老甘支书见搭档吃瘪,只能打圆场,“这消息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好像是从白蛟河那个方向先传过来的。” “还请两位这几天仔细探访一下,这个消息到底是从哪家流传出来的。”陈东莱见天色已晚,看了看表,主动站起身来,对两位主官说道: “县上交代的工作,一定要尽全力去做。只要能完成任务,组织上绝对不会亏待你们。要知道等经开区建成了,里面的岗位可多得很。” 老甘支书和李主任一听此言,绷紧的老脸终于松弛下来,露出了笑容。“陈局长、王主任。二位女士,我和老李亲自送送你们。” 想不到这年近五十了,人生还有机会焕发第二春啊!到时候进这个经开区当个什么官,说不定工资都能升个大几百。 看来这陈局长交代的活,必须要认真做一做了。明天上午就去村东,挨家挨户排查,一定要把人找出来! 第87章 飞车党 落日余晖,陈东莱一行三人与王贯分别,沿着永安曦江大桥往县城的方向走去。虎豹崖毕竟不是大景点,县旅游局也没给这个景区安排通勤车辆。三人只能步行过江。 “东莱,我知道你们县里面着急出成绩,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不论出了什么情况,都不准动用强制和暴力手段。”明月照揪了揪陈东莱的衣袖,仔细叮嘱。 陈东莱马上反驳道:“不至于上这种手段。你见过我有靠暴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吗?” 天可怜见,我陈东莱最恨的就是暴力强拆!上辈子田茂德动用安保人员,强行驱离七桥市需要搬迁的水库移民;自己还冒着丢官的危险,在大报刊上撰文,为群众发声。 “但愿吧。”明月照微微叹气。仔细想想,好像陈东莱去永安县报到的第一天就靠暴力解决了罗耀祖…… 还不等明月照从往事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从三人身边掠过;紧接着,一旁的齐佳佳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声:“贼娃子,把我的包放下!” 明月照和陈东莱二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辆黑色摩托车疾驰着飘过了曦江大桥,径直朝着北岸开去;摩托车上坐着两人,一人专心开车,一人手中拿着齐佳佳的提包,发出猖狂的笑声。 这是啥?飞车党?陈东莱被狠狠震惊了。他久在繁华的县城,早就忘了九十年代的公路标配:车匪路霸! 这年头的车匪路霸,和后世偷偷在停车场吸别人油箱的小毛贼比起来,那可是厉害太多了:人家是真敢在国道上设卡拦车,索要过路费的! 更别提经常出现的飞车党。据说有飞车贼为了抢女人的耳环,生生把被害人的半边耳朵扯了下来。 眼见齐佳佳正欲狂奔上前,明月照一把拉过她的手,“佳佳,你难道还追得过摩托车吗?!” “包里有相机呢!”齐佳佳眼眶微红,“花了我八百多买下来的。呜。” “好瓷不和瓦片斗。你就算把他们撵上了,能打得过这两个人吗?”陈东莱凑上前去,与明月照一起安慰道:“这会儿去报警,说不定还来得及。” 三人急匆匆地跨过大桥,紧赶慢赶,总算走到了南桥派出所。齐佳佳赶忙上前,语带哭腔,对着坐班的年轻小伙说道:“我要报案!我被摩托车上的贼抢了。” “怎么又开始了,这才消停了几天啊?”小民警大感头疼,于是拿起一张表格登记起来。“明明好几天没出现了,这今天真是不赶巧。” 齐佳佳惦记着自己的相机,心下愈发急躁,“同志,你们怎么不赶快去抓人啊?在这儿写什么呢?” “得把流程走完才行,你抓紧过来,把这张表也填一下。”坐班的小年轻心中苦涩,明明差几分钟就要下班了,结果偏偏来了事——都怪自己嘴贱,几分钟前还在和同事讨论“今天似乎挺轻松,没什么案子!” “小同志,我们损失的财务数额较大,麻烦你们所尽快出警。”陈东莱说罢,拿出自己的工作证,“如果事情不能妥善解决的话,我只能和你们的翟局长沟通了。” “不是我说,你得先把表填完,然后我们有专人带你做笔录,”小年轻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陈东莱的工作证,瞟了一眼。 这可把他吓得大惊失色。这不是永安县的风云人物陈东莱吗? 自家叔叔刚好就在人民路派出所工作,前几天亲眼目睹了陈东莱带着机关事务局的保卫干事扭送罗家混混们的“盛况”,更是亲眼见到了人民路派出所长在陈东莱面前谄媚讨好的笑容。 小年轻“腾”得一下站起身来,“陈局,我马上向我们所长请示!请您稍等片刻。” 真就只过了片刻,只见一个身着制服,身材壮实的中年人走下楼梯,对身边两个下属说道:“批准使用所里的摩托车,马上出警!”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东莱面前,“陈局长,南桥这边的治安状况出了问题,我难辞其咎。在此,向你和这位女士道歉了。” 这陈东莱自己可不敢得罪——人家可是岳书记、王县长面前的红人!稍微给他俩提一提老南桥的“飞车党”,自己少不了就要吃一个挂落。 至于老罗书记和岳书记的明争暗斗,自己还没这个资格参与。说实话,就算老罗书记倒台了,自己也照样能把小日子过好。 “多的话就不说了。所长同志,我只想知道,把损失财物追回的可能性有多大?”陈东莱问道。 所长刀削般的面庞稍微抽搐了下,一脸无奈地说道:“追回的可能性不大。我们所的设备落后这几个毛贼好几年,把摩托车骑到最快也抓不上他们。” 听到干警也表示没办法,齐佳佳的心情顿时沉到了谷底。这出来玩一趟,正开心着呢,八百多买的相机就这么丢了。 …… 见到陈东莱和明月照扶着伤心的齐佳佳走出派出所的大门,所长终于忍不住,对着手下怒斥:“给我去把人拘起来!立刻去找!” 王八蛋,这群袍哥会的人真是越来越猖狂了!真以为背后有人护着,自己就拿他们没办法? “所长,要这么搞的话,老滕书记会不会有意见……”小年轻在所长身边低声问道。 “他有意见?我更有意见!”所长大怒,转过身来,对着眼前的几名下属就是一通语言输出:“那边要是打电话过来,你就把事情原封不动地给他说清楚!我他妈就不信了,这事儿还能是他们更占理?” “如果罗书记或者翟局长亲自打电话下来呢?老张,我说实话,没必要把关系搞得这么僵。真把人抓了,老书记肯定要来电话捞人。” 所长虽然余怒未消,但是听到副所长善意的提醒,也不禁思量起来。片刻后,他指示道: “去给那帮人说清楚,今天下午五点半在南桥上抢来的东西,明天上午七点之前必须送到派出所!” 第88章 藤萝系甲,可春可秋 “本来应该开开心心的,吃着火锅唱着歌儿,谁曾想,竟然被路匪给劫了!呜呜。” 饭桌上,齐佳佳想起了自己的相机,忍不住悲从中来,就连口中的火锅也不觉得香了。“阿照,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石梁这边治安不好,贼娃子多得吓人;我不知道路上也会有。” “佳佳,不至于啊。”明月照好声劝慰道:“怎么变得和祥林嫂一样了?” “照照,我这相机八百多呢,攒了几个月的钱才买下来的。”齐佳佳眼圈通红,又开始发功了:“阿照,我真傻,真的……” “这小姑娘什么情况这是?”一旁正在用餐的中年阿姨见隔壁桌的小姑娘哭哭啼啼,八卦之心一起,忍不住凑上前来。 “东西被飞车贼抢了,人还没抓到。”陈东莱替齐佳佳解释道。 “南桥那边吗?哦呦!你们还真敢从南桥那边走?”中年阿姨一脸震惊,“今年都出了十几起了……” 中年阿姨话音未落,众人只听见“砰”得一声闷响。饭店的大门被突然踢开,一群青中年精壮汉子鱼贯而入。为首之人领着两个小弟,站在收营台前。 “老郑,这个月的例钱,就剩你一家还没交了。”一个光着上身,露出健硕肌肉的男子敲了敲收银台,对老板娘说道。 老板娘见状,左顾右盼了一下,见店内食客纷纷朝自己的方向看去,于是转头对肌肉汉子说道:“有啥事,用不着在这儿说。钱的事情出去算。” “你能识相最好。”肌肉汉子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小弟们退出店内。 陈东莱目送着老板娘和肌肉汉走出店门,随即向身边的“知情人”问道:“姐姐,这南桥附近也闹混混?我记得之前人民路那边不是严打过一次的吗?” 听到陈东莱的问题,中年阿姨忍不住嗤笑道:“我的天,南桥这边的袍哥和人民路上的混混,那能一样吗?” 中年妇女身边,一名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补充道:“年轻人,人民路上的那帮人叫混混,混混只是混社会的,收收保护费就差不多了;老南桥这边可不一样!这群袍哥是真的能……” 中年男人用手在脖子上比了个“切”的姿势。陈东莱三人立刻会意。明月照马上问道:“南桥那群飞车贼和他们有关系吗?” “这片是归他们管的,南桥自然不例外。我和你说哈,人民路以前也是归这群袍哥在管,三年前他们把人民路的地盘让出来了,退到南桥这边;你知道的,南桥的繁华赶不上人民路,保护费估计也收不到多少。一来二去,干脆就动手强抢了。” 陈东莱对时间敏感,一听到中年男人报出“三年前”这个时间点,他感觉思路都通畅了些。“三年前是蒋文杰就任县委书记的日子,当时薛志斌也是刚刚就任县长。和他们二位有关系吗?” “这两位是文化人,做不出来这种事情。”中年人摸了摸自己头顶稀疏的头发,埋下身子,低声对三人说道: “当时政法委的滕破虏书记退二线,公安局长罗岐远接了政法委书记的位置。” “好家伙,整得和西游记一样,路边的小怪背后都有通天背景呢!”明月照听到永安县的“黑历史”,忍不住出言嘲讽。 “小姑娘,我说真的,现在可比四五年前那阵子好太多了。”中年阿姨突然插上一嘴,“老肖书记在的时候,滕破虏管着政法委,这群袍哥那当真是无法无天。那阵子啊,县里每隔一两个月就有人莫名失踪。大家都在传,指不定是被袍哥儿们沉到曦江里去了。” “小照,这永安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东莱,你也赶紧去鱼泉吧。这永安怕是待不得了。”齐佳佳被中年夫妇的言语吓到了,连忙出声。 她自小生在汇川这种首善之地,除了因为中考失利、迫不得已来鱼泉一中就读以外,几乎从来没离开过大城市,更没见过这种帮派横行的乱象。 “我说实话,罗岐远上来之后,治安还是好了一阵子。至少滕破虏的袍哥儿们已经不敢做过界了。而且那段时间还没人收保护费。”中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餐馆门口的方向看去。 只见老板娘已经只身返回了。她表情挣扎地走向收银台,开始翻找起抽屉内的钱款来。中年男人见状,叹了口气,对三人说道: “也就那么一阵子。前年开始,又有混混开始在人民路上收钱了。南桥这边自然也是不甘落后,故态复萌。” 陈东莱瞥了一眼这对夫妻放在一旁凳子上的物件,看到了一件揉成一团的夹克和公文包,知道这个中年人多半是体制内中人,说的内情估计大体上也没错,心下更加了然。 他虽然是地道的永安人,但是高中就只身去鱼泉读书,大学更是在京师待了四年,对永安县的情况已经不算熟悉,更不知道这个江边的小县城曾经发生过这么多故事。 …… 深夜。安顿好悲伤逆流成河的齐佳佳,陈东莱正靠在套间的厕所门前,一边抽烟,一边听着浴室内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少顷,明月照落寞的声音混着水花声传了出来: “你真不跟我回鱼泉?我怕你再在永安待着,指不定哪天就被这群帮会分子扔到曦江里去了。” “用不着。你老公有气运加身,肯定能化险为夷的。”陈东莱笑了笑,随即神思飘远。怪不得城关镇党委书记滕胜日和罗岐远的关系这么紧密,原来他们早就穿一条裤子了。 “你还能有什么气运?除了把我气晕,也没见怎么长本事。”浴室内又传出声音。 俄而,浴室内的流水声停歇,只见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一条小缝,明月照光洁粉嫩的玉臂从中伸出,“帮我拿一下浴巾!” 陈东莱把香烟熄灭,从柜门中拿出浴巾,递给明月照。 片刻后,只见裹着白色浴巾的年轻女子从浴室中缓缓走出;浴巾轻轻贴合在她曼妙的身姿上,半掩着她那如凝脂般光洁的肌肤,透出淡淡的雾气。 发丝微湿,随意地垂落在肩头;脸颊上泛着自然的红晕,眼神里闪烁着柔和的光芒,给这间小小的客房多添了一丝暧昧的气氛。 第89章 常务副主任 “还真能找到啊?太谢谢你们了!” 翌日下午,见到失而复得的相机,齐佳佳终于笑逐颜开,“劳烦您啦,所长同志!” 她虽然家境富足,但还没富到能够把小一千元的相机随便乱丢也不心疼的地步。眼下见到挂念已久的相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保护人民群众的财产安全,是我们公安机关义不容辞的责任。”所长的老脸上挂满灿烂的笑容,旋即对站在一旁的陈东莱说道:“陈局长,南桥派出所给您添麻烦了。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单独请您和两位小姐吃饭赔罪。” “张所长客气。有机会的话一起吃饭的话,我一定叫上你。”陈东莱笑着说道。 见眼前的年轻人会意,张所长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藏不住了。混了二十年才堪堪解决正股级,如今终于让自己抱上大腿了! 至于提拔自己的老滕书记和罗书记?那只能说声抱歉了。对不起了滕书记,我太想进步了! “东莱,送到这里就好。”明月照面色红润,眼波流转,拉着陈东莱的衣袖,“我们知道怎么坐船,用不着你陪着了。你们县长不是还找你有事吗?赶快回去看看。” “那就到这里。小照,你把齐佳佳照顾好,别又把相机整丢了。”陈东莱无奈,仔细向明月照交待,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不久再抽个时间来鱼泉,说不定还有机会见面。” …… 一脸疲态地回到县府大楼,陈东莱只觉得身体好像已经被彻底掏空了,就连走路的步伐都虚浮不定。 “你什么情况?昨晚没睡好?工作很重要,但是还要注意身体健康,东莱。”王藏锋见年轻人眼圈青黑,一脸憔悴的模样,忍不住叮嘱起来。 “昨晚忙于接待任务,确实没睡好。藏锋县长,我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县委的殷切期望!”陈东莱语气坚定地回复道。 昨天晚上确实负责了一个重要的接待任务。明月照扮演了只身下乡视察的省城女干部,自己扮演了老不正经的流氓招待所长…… “你有这份心为永安人民服务的心,我确实为你感到欣慰。但是东莱,最近要把心思放在经开区上面了。”王藏锋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文件,递给陈东莱。 “石梁山风景区管委会,白马关风景区管委会,经开区管委会,各镇(乡)人民政府,县级各部门:县政府决定,薛楼同志任经开区管委会主任,陈东莱同志任县经开区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王贯同志任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 陈东莱飞快地瞟了一眼,“王县,怎么是常务副主任?县里面没打算从乡镇调人上来任职吗?” 意外之喜啊!这加挂了常务的头衔,自己就算是经开区名正言顺的二把手了。 “薛楼同志兼着常务副县长的位置,他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经开区转,只能分一些经历在你们这上面。王贯同志目前还是薛楼的联络员,给他挂上副主任的头衔,也主要是方便协调工作,顺便给他解决副科级。”王藏锋支起身子,目光灼灼,用严肃的语气继续对陈东莱说道: “我已经交代过王贯同志。薛楼不在的时候,你就是经开区的一把手。望北和我觉得你有能力管得好这个园区,把这份担子加到你身上。希望你不要让我们失望。” 仅仅才晋升到副科级职位的第二个月,居然就已经要开始行使正科级的权限!陈东莱听到这个消息后,心中先是一阵狂喜,但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失态,于是迅速调整好面部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庄重而严肃。随即挺直腰板,说道: “王县,请您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县委县政府对我的殷切嘱托和信任,一定会竭尽全力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努力将经开区打造成为一个规模宏大、实力强劲的经济发展火车头。” “你能有这个心就好。机关事务局的事情可以慢慢放下,等园区完全落成之后,我再去和组织部的熊部长商量,把你副局长的职务免掉。”王藏锋一边说着,一边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 “园区不一定能及时落成。说实话,我昨天和王贯同志交流过,罗睺村的情况不太对,村民们似乎已经提前得知了拆迁的消息,纷纷坐地起价。”陈东莱谨慎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向王藏锋汇报。 “昨天去村里的时候,偷偷让村支书去调查信息来源了吧?”王藏锋面带笑意,对陈东莱说道:“上午薛楼同志来找过我,说村支书一大早给他打电话,明确了消息渠道。” “是政研室那边吗?还是计委?我记得县国土局好像也有人知道内情。”陈东莱的语气飘忽。 “副县长陈持柄。”王藏锋收起笑容,一脸凝重地说道:“他在分管国土局、交通局和建设局。南岸公路的规划就是他起草的。 今天上午王贯同志自掏腰包,花了一千块钱,从一个村民手里买到了消息。这才知道是他所为。” 王藏锋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了一声,确实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这个小王同志为组织牺牲这么大,给他解决副科级也是应有之义。 “我知道陈持柄。他先是当了几年肖蔗书记的联络员,然后从乡镇一路杀上来,三年前走通了县长薛志斌的关系,解决了副处级。” 陈东莱在永安县待的时间已经不短,几名县领导的履历自然一清二楚。“我觉得这其中不一定是出于经济利益的考量。陈持柄说不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县里面既定的计划搅黄。” “他想做的还不止这些,”王藏锋冷笑,“他最近频繁往鱼泉方向跑动。望北给我说了,陈持柄似乎是想接肖望空出来的那个宣传部长的位置。” 这点小九九,他和岳望北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他们二人已经专程向江自流和陆茫茫汇报,有鉴于永安县宣传和广电工作的混乱状况,暂时让县委办主任彭北海代管县委宣传部的工作,待到时机成熟,再对干部人事进行调整。 只不过地委组织部对县委的意见特别反对。据他们所述,让县委办主任代管县委宣传部的工作不太合规矩。他们当然已经有理想人选了——就是副县长陈持柄。 “我有办法。藏锋县长,我有办法能同时解决拆迁问题和陈持柄这个干部。只是需要您和县委的配合。”陈东莱压低声线,对王藏锋说道。 王藏锋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致的神色:“有意思。事先说好,违法乱纪的行为我们做不了。其他的可以随你。” “很简单。藏锋县长,只需要您以县委的名义出一份征求意见稿……” 第90章 什么意思?又不拆了?! 数日后,南门码头菜市场。 地面湿滑,满是烂菜叶和污水,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臭味。摊位杂乱无章,商品摆放随意,苍蝇四处飞舞。 几名身着衬衫的干部正在菜市场最显眼的位置张贴布告。 “老李,我识字不多,你帮我读一下。”一名穿着拖鞋的邋遢汉子正背着蛇皮口袋,对身边的伙伴说道。 “因公共利益需要,为建设永安县经济开发区,根据土地征收补偿条例规定,县政府拟征收茅屋河以东、环城路东段以西县经济开发区规划建设范围内的房屋,计划涉及的拆迁区域为城关镇计都村、城关镇天圣村、城关镇……现面向社会公众公开征求意见……永安县国土局,一九九零年十一月二十日。” “什么意思!老李,这是什么意思!不拆我们罗睺村了?不是说要拆我们罗睺村的吗?” 张大春面色赤红,神情崩溃,冲着身旁的朋友大吼:“你他妈再给我读一遍!到底是拆哪里?” “老张,你别太过火了。”周围有认识的菜农朋友好声好气地劝道。虽说嘴上还在劝说张大春不要羡慕嫉妒,实际上他的心中早就乐开了花——这张大春在菜市场显摆了一整周,每天见到他们,都要炫耀一遍“自家的房子要拆迁了,赔偿金足有一万元!” 现在可好,一万元没了,面子也没了。眼见不可一世的张大春吃瘪,大家心中都笑嘻了! “我攮他妈!什么王县长!这种庸官也配当县长!赶快把这种庸官撤职!”张大春悲愤地大吼。 “你这人是不是患病了?就拆个迁的事情,至于骂得这么狠?”一名正在张贴布告的干部见有人当众撒泼,忍不住怒斥起来。 “都怪你们这群庸官!我家的钱!我的钱!”张大春蹲在地上,又开始精神失常了。 …… “总之呢,情况就是这样,希望大伙们能够放平心态,不要做出过激行为。” 罗睺村的小土坝子上,老甘书记宣读了县府的公告,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村民,无奈叹息。 “甘书记,这可让我们如何是好?我们家还以为马上就要拆迁,这才向乡里的合金会借了几千块钱给娃儿交彩礼,结果现在?你让我们家怎么办?”一名大妈崩溃着蹲下身子,掩面哭泣起来。 “甘书记,我爸正在鱼泉住院,等着开刀做手术呢!没了这笔钱,我爸怎么办?”一名小年轻冲着土台大吼,“我爸要是死了,我拿你祭旗!” “甘化田,我在隔壁汉桓县打牌输掉了好几千,指望着这笔拆迁钱能帮我填窟窿呢!你他妈现在说不拆了,真是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甘化田,我攮你的亲妈!”土坝子里瞬间人声鼎沸,四五百号村民一起高声抱怨起来。 “大家小声一点。”村主任李宏伟拿着高音喇叭,对着村民喊道:“听说是因为我们罗睺村叫价太高,县里面的高官们觉得值不了这个价,所以就选了江北计都村。” “妈的凭什么?这计都村人也不少,难道他们就不需要钱了?” “李宏伟你别骗我,我早上问了计都村的人,他们说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有可能拆迁,现在还在和县政府谈地价呢!” 老甘支书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人家计都村什么地理条件?就挨着县城不远,走两步路就能到县政公园;我们这儿什么条件?到县城卖菜还要过曦江大桥,指不定路上就要被飞车贼抢点东西走。” 老甘书记的一席话让村民陷入了沉默。确实,他们罗睺村的地理条件差计都村太远。这下可好,煮熟的鸭子飞走了! “我不要一万了!给我五千补偿金,哦不,给三千,三千我就愿意搬!” “两千,但是承诺的安置房要给我!” “我好惨啊!借了好多钱交彩礼……” “说什么都晚了!”甘化田大吼一声,“县里面已经彻底抛弃我们村了。大家用不着再想拆迁款的事情了!” “我刚刚接到电话,县政府的工作组已经正式入驻计都村,开始统计拆迁需要的开销了。我们已经彻底没机会了。”李宏伟拿着高音喇叭说道。 台下顿时哀声一片。 …… “王县,这么重大的决策调整,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一声呢?我好歹也算是县政府的党组成员,连过问这种大事的权力也没有了吗?” 县长办公室内,陈持柄正站在王藏锋的办公桌前,神色激愤。 这他妈的,本来指望着能从罗睺村的拆迁计划中捞一笔钱,自己连购地合同都找人和村民签好了。 更重要的是,本来想借着这个机会给王藏锋下点绊子——县政府手上的钱还剩不少,如果把绝大部分资金都花在拆迁上的话,那园区修建进度势必就会放缓甚至停滞,到时候就能借此机会攻讦王藏锋办事不利。 妈的,谁知道这王藏锋居然临时变卦!不拆罗睺村,改拆计都村,那自己托人投到罗睺村买地的钱怎么办?!大几万呢! “稍安勿躁嘛,持柄同志。”王藏锋挥了挥手,让秘书给陈持柄倒上一杯水,“毕竟只是征求意见,还没正式定论,不是吗?” “王县,当时娄得道书记来视察的时候,我们可是向他许诺了,会在虎豹崖建开发区。现在把开发区改在计都村,那我们怎么向娄书记交代?更别说计都村还在舞阳大坝的建设水位线之下……” “这有什么不好交代的?选址在哪里毫无关系,只要开发区做出成绩不就行了?至于水位线,国家现在毕竟还没发通告。”王藏锋答道。 “王县,我只是忧国忧民。要知道,开发区的每一笔资金都凝结了全县人民的心血,如果就这么浪费的话……” 你还有资格在我面前谈浪费资金?王藏锋都快被陈持柄气笑了,“持柄同志,三年前为了修永安县政府大楼,县里面连用带借总共花了八百万。我记得当时你还是负责城建的副县长,签字拨款的肯定有你一个吧?” 陈持柄的面色慢慢涨红,“我也是根据蒋文杰书记和薛志斌县长的指示操作的。” 王藏锋脸上和蔼的表情尽数退去,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对陈持柄说道: “那就用不着在我面前提这些。持柄同志,我必须提醒你一句,做好你该做的事情就行,其他的事情少管。” 第91章 挚爱亲朋 “哈哈,陈局,王主任,这县里的菜就是比我们罗睺村里的美味。哎呦喂,这鱼,真嫩!” 县招待所,宴会厅内,陈东莱与王贯正坐在一起,宴请一位“贵客”——正是此前王贯自掏腰包,花费一千元购买情报的那位卖家。 “老何,今天你愿意赏光来城里,必须吃好喝好。”陈东莱满脸笑意,把眼前的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的酒杯满上。 “昨天要不是你仗义执言,我们现在说不定还蒙在鼓里。没想到啊,岳书记和藏锋县长这么信任这个陈持柄,他居然能瞒着县委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贯一席话说完,亲自举杯感谢;中年男子受宠若惊,连身回酒。 “老何同志,现在还有一个事情,可能需要你帮一点忙。”陈东莱放下筷子,表情慢慢严肃起来。 “东莱啊,但说无妨!” 这老何也不知是喝高了还是不懂事了,竟然开始直呼陈东莱的名讳。但王贯见陈东莱还是笑脸盈盈,凑到老何身前,压低声音: “何工同志,关于陈持柄县长提前透露经开区选址计划的问题,希望你能够主动向县委县政府坦白;如果有能够证明陈持柄在这次事件中透露消息的证据,还请你顺便给我们过目。当然,人证物证都可以。” 何工俯身顷耳,听完了陈东莱的计划,面色逐渐凝重,对陈东莱说道: “陈局长不知道,陈持柄县长是我的生死兄弟吗?” 这可把一旁坐着的王贯听笑了。“你这样的人,还会在乎这些?” “王主任误会了。”何工搓了搓有些油腻的手,“陈持柄可是我的至爱亲朋,手足兄弟呀——得加钱!” 酒桌上,三个人同时大笑起来。陈东莱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只见王贯给坐在对面的何工使了个眼色,何工会意,脸上的笑意再也不加掩饰,继续对二人说道: “陈持柄专门找我,不只是派我向村民传播经开区的选址和拆迁事宜,他自己也有事相求。事情发生前,他专门给了我一万块钱,委托我和部分村民交易宅基地,就等着拆迁的时候狠狠赚上一笔呢!” 说罢,他从手提袋子中抽出一叠文件,“这是我和陈持柄签的代持协议,上面的签字是他姨妈的名字。小王、小陈,今天够意思了吧?” 这他妈还有意外之喜啊?原以为顶多只能找到一两个能证明陈持柄来过罗睺村的人证,说不定还要和他打上一阵子扯皮官司;没想到这想睡觉的时候,刚好就有人来送枕头了! “何工同志,你才是我的挚爱亲朋!”陈东莱帮着何工把酒杯斟满,一脸笑意地敬上一杯。 …… “陈持柄同志,现在马上给组织一个解释。”王藏锋冷漠的声音在会议室中回荡,仿佛一记重锤,锤在陈持柄的胸口。 “不是我的!望…望北书记,藏锋县长,这是谁呀,这是谁把这么多土地合同放在你、你办公桌上的啊?!这,这谁不是成心害我吗?” 陈持柄正站在县委大会议室的门口,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辩解。 “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攮你的妈!” 岳望北抄起桌上的瓷杯,猛得往陈持柄的方向一掷;好在一旁站着的冯朝阳及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陈持柄往旁边躲开。 瓷杯撞到墙上,玻璃碎屑飞溅。在座的常委们都被震惊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跟着岳望北共事半年多,不是没见他发火,只是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 倒是差点忘了,这位书记是行伍出身,脾气暴烈…… 良久,王藏锋搓了搓手头的举报信和材料,低着头,小声发话: “望北,注意影响。” 岳望北气得面色铁青,也不说话,双手抱胸,直把门前的陈持柄看得魂魄的吓丢了去。 王藏锋见老搭档不想发言,于是主动说道: “材料原件已经寄给地区纪委了。持柄同志,我说实话,一直以来我都很信任你,没想到,竟然能背着县委做出这种事情。” “刚才岐远同志还在为你辩解,说拆迁征地这种事情动静太大,难免会有消息走漏,党斌冷笑着说:“现在连代持土地的合同都摆上来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罗岐远见状,无奈地侧身,对一旁的副书记白峡说道:“这王八蛋真是被攮了老娘了。就这鸟样,还想让我们给他运作宣传部长?” “姑且救一救吧。”白峡低声说道。随即看了看会场,放大音量,对在场的常委说道: “岳书记,王县,陈持柄的行为对永安县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局造成了影响。但他毕竟为县委县政府操劳多年,还请组织念在他此前对永安做出的贡献,秉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再给他一次机会。” 不等白峡话音落下,党斌马上开始猛攻起来:“白峡同志,陈持柄不仅对县里的经济发展造成了影响,更触犯了党纪国法!诸位,跟着这种损公肥私的虫豸在一起,怎么能够搞好政治?” …… “望北,又要拿下一个副县级?这样会不会太频繁了?” 办公室内,王藏锋正坐在沙发上,向老搭档阐明自己的忧虑:“前些日子不是还向地区纪委承诺,抓正科级以上的县委委员必须及时沟通的吗?” “我下午给地区纪委打个电话通报。藏锋,沟通归沟通,这陈持柄自己跳出来,瞒着县委搞这种性质恶劣的违纪行为,难道不该严厉处分吗?”岳望北声色俱厉地说道。 “这陈持柄可是公然违纪违法,人赃俱获啊,藏锋!就算是地区纪委,怕是也无话可说吧?虽说他这笔钱还没捞到,但就凭他泄露机要文件的行为,我觉得给一个严厉点的处分丝毫不为过。” 党斌一边对二人说着,一边用手在空中比划,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 太爽了,看到肖蔗的徒子徒孙们吃瘪,真是太爽了! “我还是亲自跑一趟地区纪委,争取把这个事情说清楚,不能让乐善书记有所误会。”王藏锋语气中的担忧似乎怎么也掩盖不住,“望北,我现在就怕乐善书记、乃至于老肖书记那边误会,以为我们又要开始总攻了。” 岳望北用手按了按太阳穴,片刻后,对王藏锋说道:“去一趟也好。处分归处分,解释归解释。” 第92章 港商? 大新闻啊,计都村要拆迁了! 距离县政府公布开发区的选址计划又过去了数日。 布告犹如在茅坑中抛出的炸弹,在永安县城掀起了轩然大波!一时之间,城北的计都村门庭若市,车来车往,部分家中有余钱的市民都想在这场拆迁中分得一杯羹。 “听说了吗?原本计划在罗睺村设址建区,结果你猜怎么着?” 计都村内,一名衣着华丽的年轻女子正对身旁的几个中年女性八卦。几个中年阿姨的兴趣被点燃,纷纷询问起县府放弃罗睺村的原因。 “他们那边要价十万!一户人家十万哦!” “这真是狮子大开口。十万?我有十万,我直接去京师买个别墅不就好了,还住在永安做什么?”众人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这个补偿款要定低一点。”一名大妈脸上既是忧心忡忡,又喜形于色,让她显得滑稽不堪。“就定两万元吧。两万最低,也不算亏待县里面了。” …… 与热络的计都村比起来,江南岸的罗睺村就显得极为冷清而压抑。薄雾缠绕着斑驳的屋檐,炊烟袅袅升起,与灰蒙蒙的天空交织成一幅古朴的画面;鸡犬之声偶尔传来,添了几分生气,却又迅速被周遭的宁静吞噬。 “大家注意了啊,这是从香江过来的有钱人,准备在我们县里面建一个伐木场,据说也想要我们村里这片地。” 土坝子内,老甘支书把一个身着西装、秃头大肚的油腻男子请上了土台。只见这名油腻男子身后还跟着两个身材高大、戴着墨镜的黑衣人;一名身着西装的美艳女子站在一旁,手上抱着文件。 很对啊!香江警匪片里面的老板不都是这个形象吗?壮实保镖和美女秘书,看来这个李大卫老板是有钱得很! “大噶好,我系嚟自香江嘅李大卫。香江正威林业公司总经理。”中年秃头男子一开口就是比较标准的镇南方言。 好在村民们平时经常在“坝坝电影(露天影院)”中看香江传过来的警匪片,对这一口方言倒是有印象。一名胆大的年轻村民站了起来,问道: “李先生,我就想知道,您能给我们每家人补偿多少钱?依我看,你们香江人都是有钱老板,每人发一万块,应该不成问题吧?” 对啊!这计都村虽然是发达了,但是我们罗睺村现在有香江商人要来征地,我们也不差!这回必须要狠狠地从这头肥羊身上宰一笔钱下来! “用不着一万啊,我只要三千就好,三千!”一名抱着孩子的妇女喊道。她丈夫早逝,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早就不堪重负了。一万块钱自己是想都不敢想,有个三千元,自己就足够在县城安家落户;到时候找个餐馆打工,把孩子养大,不照样行得通吗? 在县城打工,一个月的收入少说也有一百出头;这不比在罗睺村守着两亩薄田、每年收成还不到六七百来得舒服? 众村民只见台上的美女秘书凑到李大卫跟前,踮起脚尖,对这位商人嘀嘀咕咕起来,片刻后,女秘书起身站定,“我家老板说一万块钱太多!” “张大春!你已经把人家小王主任和陈局长逼走了,现在还想把这个香江老板也逼走吗?”一个村民见状,实在是忍不住怒火,对着这个吊儿郎当的邋遢汉子就是一顿怒斥。 只见张大春的脸色憋得通红,片刻后终于开口,“没有一万,至少也要给我八千!呃最少最少也要给六千!” 下面的村民听到张大春的报价,又纷纷吵成一团。一派人支持张大春,认为六千元应该是底线价格;一派人反对。 “甘书记,我觉得你们村里根本没有诚意。”女秘书樱唇微张,对甘化田说道:“我们老板说准备去隔壁神女县设厂。神女县的拆迁价格比永安县低得多,每户只要三千元。” 台下的村民一听此言,登时大乱了起来;刚才反驳张大春的丧偶女子勃然大怒,放下孩子,抄起棍子就朝着张大春追去。 “大家稍安勿躁。逐个发表意见!”村主任李宏伟大吼。没办法,基层工作只能靠吼;温文尔雅地说话是没有威慑力的。 “五千,五千最低了!”一名村民大叫。之所以叫价五千,是因为他在汉桓县和人“打牌”,几个月下来总共输了五千。 “三千,三千就好,够我们家生活就行!”抱着孩子的丧偶女子也喊道。 “李老板,我的意思是每户补偿四千!”老甘支书用全村人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声吼道:“四千,只要四千,这片虎豹崖的所有林场,你通通带回家!” 台下的众人不再争论。显然四千元的报价对他们来说已经在预期的范围内了。 李老板陷入了一阵沉默,他朝着身边戴着墨镜的保镖看了一眼;见保镖微微点头,他才对甘支书说道:“四千,今天就签合同,明天就开始搬!” …… “李老板,陈……老板,我就想问问,这四千元什么时候能到账?” 村委会的小楼内,村支书和李老板一行人正隔着窗户,看着热火朝天的村民正逐个上前,在合同上签字画押。 “三天时间给村民们收拾行李,第四天直接上工程队。我们直接上爆破队,彻底断了反悔的念想。第五天我们就打钱。”身材高大的保镖突然开口说话。 “陈局长,我作为村书记,必须提醒一句。”甘化田抽了一口劣质香烟,对众人说道:“这四千元必须要按时到位,而且县里面的安置房也不能少!要知道我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 “田支书,说了多少遍,工作的时候不称职务!”陈东莱认真提醒道,“钱的事你完全不用担心,只是安置房可能要稍微等一小段时间。我估计最多不超过一个月,就能给你们分钥匙。” “希望你们说话算话。唉,我总觉得心中有一股愧疚感。”甘化田摸了摸胸口,感觉有些难受。 但愿陈东莱的承诺都能逐一兑现。在这里当了一辈子支书,可不能到老了还被村民们戳着脊梁骨。 第93章 偷梁换柱 “今天是搬迁的截止期限,请大家尽快有序把家当弄走!诸位老乡,请务必检查家里的每个角落,尽量不要落下东西!” 罗睺村内,几辆大卡车停在破败的农村土路上,衣着朴素的村民们正在把大小物件逐个搬运上车。 “老甘,这要直接搬走了,我们究竟该住哪儿啊?”一个老太太抓住甘化田的衣袖,神情似有不满:“他们大多都在城里有亲戚,在亲戚家借住几天就行;我们最近的亲戚在汇川工作,大包小包的,我们怎么可能跑到汇川住去?老甘,这事儿你可得帮我解决!” 一个年轻人闻言,也开始大叫:“我们也没地方住啊!难道刚搬出去就要我们在城里租房子住吗?反正我们家花不起这个钱!” “一共多少户家庭没地方住?一共多少人?马上统计一下!”老甘支书对身边的李主任嘱咐道。 “我都数过了,一共二十三户,一百零九人。”李宏伟有些郁闷地说。这人数不少,确实不好解决。 “我帮大家问问。稍安勿躁啊!” 从心情急迫的人群中挣脱,甘化田一路小跑回到村支部的小楼,向坐在办公桌前,指挥若定的陈东莱说明了状况。 “小金,招待所的空房还剩多少?可以安置多少人?”陈东莱沉声,向身旁李老板的“女秘书”问道。 “现在已经是旅游淡季,总共三十个房间,入住率不到一半。大概能空出十五个房间。”杨小金对招待所的数据了如指掌,自然是对答如流。 她最近倒是勤勤恳恳,原因倒不难猜——陈东莱被提拔为副局长后,王秉难顺势接任所长,这样一来,招待所就空出来了两个副所长的位置。杨小金是招待所的老员工了,自然对副所长的位置有想法。要知道,这可是一个事业编岗位!铁饭碗啊。 更何况还有一个竞争者在和她较劲。客房部门新来的员工陈正名,不仅拥有高中学历,而且还是老领导陈东莱的亲戚!说不定陈东莱心一软,就把这副所长的位置私相授受了。 正是为了在陈东莱这边多加一点形象分,她才不辞辛劳地跑到罗睺村,为陈东莱假扮“女秘书”。原因无他,只是太想进步了! 陈东莱仔细思索了片刻,方才开口:“剩下七八户人家倒也不要紧。县里面各大机关都还有空房,大不了让他们先住进去。实在不行的话,多给他们每户发三百块钱补贴也行。” “陈局长,我只想知道,县里面承诺的安置房到底什么时候能交付给我们?这些安置房究竟在哪里?”老甘支书忍不住,再次向陈东莱提问。 “用的是各大县直机关的自建房。你大可宽心,这几年县直机关盖的楼不少,空出来的房子没有五十间也有一百间。县政府稍微协调一下,空屋就出来了。”陈东莱拍了拍老甘支书的肩,请他稍微放宽心态。 这年头虽然还不存在商品房,但 “房产买卖”的现象却在各大城市都出现了——早在三年前,国家就开始为房产拥有者颁发《房屋所有权证》和《国有土地使用证》,这就为房产交易提供了便利。 …… “确定都搬走了?还有没有一定要留下的死硬分子?” 办公室内,岳望北正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向陈东莱提问。 他可太熟悉拆迁工作的艰难了。当年在神女县当县长的时候,为了修通往神女山的旅游公路,他和县委书记张扬夜以继日地对规划道路上的村民做工作,希望他们能从大局出发,搬迁到城里。 然而这帮村民看上去刁蛮,实际上却一点也不朴实——个个都是狮子大开口。神女县最后做出了很大的妥协,光是拆迁费用,就比预算高出三分之一还多。 “有极个别死硬分子,我们最后不得不做出部分妥协。”陈东莱无奈答道。 一想起那个王八蛋张大春,他就不由得一阵心烦。这个邋遢汉子在上车前又是撒泼又是打滚,想要李老板的“林业公司”提高给他的土地征用补偿金,不然哪儿也不去——最后闹得实在没办法,众人只好多拨给他五百元钱,且当是喂狗了。 “这样算下来,拆迁的费用就差不多达到了六十五万。”王藏锋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财政支出。“加上修南岸公路的八十万,这就快把两百万预算的四分之三用完了。” “财政已经不够了?我记得省里面不是有一百万拨款吗?”岳望北有些吃惊,急忙追问。 “省里面拨款一百万,从煤矿改造资金里节省下来的钱有九十六万,加在一起还不到两百万。”王藏锋摘下眼镜,按了按酸痛的太阳穴,语气低沉:“我还是想把乾溪煤矿直接抵押给省建行,这样的话资金会充裕很多。” 听到王藏锋正为预算伤神,陈东莱马上提出建议: “藏锋县长,我们计算过了,如果一定要把开发区甲乙丙丁四个片区全部修完,那恐怕两百万预算都打不住——如果只在罗睺村的原址上修好甲片区,那大概只需要五十万就足够。” “藏锋,一口吃成大胖子的思想要不得。不如就按东莱说的方法,其他三个片区,等财政充裕了再修也一样嘛。”岳望北好声劝慰。 这把乾溪煤矿拿出去贷款的风险毕竟不小。要知道开发区对招商企业是有税收优惠的——三年免税,两年减半,直到五年后,县里面才开始有大笔财政收入进账。就这段时间,要是财政状况没改善的话,那乾溪煤矿不就要被省建行收走了? 王藏锋戴上眼镜,语气冰冷:“我觉得无所谓。如果能用一个小小的乾溪煤矿换来一片工业区,我觉得反而是我们永安县赚大了。” 这秀才好生胆大,这种刀山火海也敢去趟一趟?!要知道,这种行为在当下可是犯了大忌讳的! 岳望北被惊到了,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开口对搭档说道:“藏锋,太激进了,这样搞,地委多半有阻力。” 第94章 签约! 王藏锋当然知道所谓“地委的阻力”指的是谁——绝对不是和肖蔗关系密切的纪委书记乐善,而是地区行政公署专员,康乐! 这位可算得上是老古板了,才刚上任专员不过半年,马上就制止了汉桓、鱼泉几大县市变卖国有企业缓解财政压力的举措。按他的说法,哪怕厂子只剩下一块破铜烂铁,也不准私自变卖! “我们毕竟只是抵押资产,不是直接变卖。望北,我觉得这事情可以做!如果真能贷到三百万,就连工业港口,我们也能修一修。”王藏锋神情激动,语调也有所拔高。 “我再想想,唉。”岳望北无奈叹息。说实话,这肖蔗当县委书记的时候,县里面虽然作风不正,但财政资金从来不缺;直到老肖下台,新书记蒋文杰和县长薛志斌搭班子,一口气花光了县里多年的积蓄修政府大楼,永安的财政状况才开始快速崩坏下去。 这八百万要是留着盖开发区,没准现在永安县开发区已经有企业入驻了! …… “你们肯定不知道吧?老董、老李,我告诉你们,我们罗睺村又能拆迁啦!哈哈!” 数日后,南门码头菜市场。张大春从厚厚一叠信封中抽出一打“大团结”,对菜市场内的老对手们炫耀道。 这一张张百元大钞可把众人看得眼热。一个菜农问道:“张大春,你去当贼娃子了?哪来的钱?” “拆迁来的钱!没想到吧?香江来的林场老板给的!我们罗睺村要被改成伐木场了,哈!”他把手上的百元大钞叠成一个小扇形,用这个“小扇子”扇起风来。 “妈的,还真让你这个二流子捡到了狗屎运。”一个满脸横肉的肉贩子朝地上吐出一口痰,看着这一沓百元大钞,眼神热切。 “大春,今晚走不走?我知道汉桓县有一个好耍的地方,咱俩一起去。”一旁的菜农向张大春提议,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 “老董,你不会是想带大春去打牌吧?汉桓那个场子邪门的很,听说好多人进去都输惨了。”周围有热心群众警告道。 “这有啥?我现在是有钱人了!苦了一辈子,我享受享受,怎么了?”张大春高声反驳,随即又扬了扬手里的百元大钞,“我现在是有钱人了!” “我听说了,好像叫香江正威林业公司。听说是个大公司哦,也不知道为什么偏偏看上了虎豹崖那片地。”一名围观群众看着上蹿下跳的张大春,心中羡慕不已。 “妈的,要是开在我们画廊乡该多好。我们那儿一大片都是林海,想要多少树就有多少树!” “得了吧你。画廊乡这种狼比人多的地方,多半连伐木工人都难招,还想开伐木场呢!” …… “李老板,关于你在这次购地活动中的贡献,陈东莱同志已经详细向我阐明了。我代表县委县政府由衷感谢你的帮助。” 县委办公楼的会议室内,岳望北正握着身着西装、秃头大肚的“李老板”的手,满面春风。身后站着的王藏锋、薛楼、党斌等人也是满面笑意;就连罗岐远、白峡二人也不得不在脸上挤出假笑。 “称不上老板!岳书记,我这正威林业公司也不过就是一个皮包公司罢了,哪还称得上是老板哦。” “李大卫”正握着岳望北的手,眼神飘忽。几周前自己还不过只是镇南省出生,在香江打工的厨师,这几天过去,自己已经变成老板了! 虽然这个皮包公司在几个小时之后就会被扔进垃圾堆,但自己毕竟过了一把老板的瘾。想到这里,“李老板”的心情就一阵舒爽。 一周多前,一个在香江工作的江安人找上门来,提出花五千块钱雇他演一场戏——五千块哪怕在香江也不是小数目,李大卫自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没想到这演戏还要演全套。两人先到羊城市的工商局办了营业执照,成立了‘香江正威林业公司’,然后马不停蹄地坐车来到永安。为了演好这个“李大卫老板”,他每天都在火车上琢磨着老板的形象。为了入戏,甚至把自己的头发剃了个干净! “藏锋县长、李先生,事不宜迟,我们把这份‘土地转让合同’签了,这任务就算圆满完成了。”陈东莱说罢,把两份文件递给二人。 岳望北是党务官员,没有行政权力,自然没法在正式文件上签字。但看着王藏锋和“李大卫”在文件上匆匆落笔,他的心头还是感到一阵快意。 这陈东莱搞事情还真有一套!光是这招暗度陈仓的签约,就给县里省下了多少钱?没有一百万,也得有七八十万吧?让这种人才蜗居在副科级干部的位置上,确实屈才了。 见二人合上文件,相互握手,身后的一众人纷纷鼓起掌来。合同签约,就代表“正威林业”从村民手中购得的地权,已经被转让给永安县政府了。关键的一步已经完成,经开区大势已定了! “确实不是好相与的,这招瞒天过海确实有点水平。”白峡一边鼓掌,一边低声在罗岐远耳边说道。 “岳望北今天把我们叫来,未必没有杀鸡儆猴的心思。要知道,这次把陈持柄也折进去了。现在想和他斗一斗,更是难上加难。”罗岐远微小的声音隐藏在剧烈的鼓掌声中。 “我前几天去看了老肖。他精神似乎有些不正常,我觉得几位地委的领导多半也有察觉。”白峡白净秀美的脸庞上,柳眉紧蹙。 “六十二岁了,还在超龄任职,地委和行署多半有人在说闲话。”罗岐远见签约仪式结束,众人纷纷散场,于是拿起公文包向外走去。身旁的白峡与他并行,说道: “他倒是信心满满,还主动提醒我不要放弃斗争。我的天,我也不知道拿什么斗?张文强已经不怎么搭理老肖了,肖望又收包袱去政协坐冷板凳,除了滕胜日,我们也找不出来其他人。” 二人走出县府大楼的大门,只见门外夕阳刺眼,罗岐远一边伸手挡住眼睛,一边对白峡说道:“搞不出动静就先缩着,等岳望北他们露出破绽再主动出击。我这几天听府办有人在说,王藏锋又准备提抵押乾溪煤矿的事情,说不定可以拿这个做文章。” “这事情太小。抵押一个煤矿,就算挨了地委的批评,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藓芥之疾。至于眼下?还是韬光养晦罢。” 白峡看着夕阳的光辉洒在远处曦江的江面,忍不住一阵喃喃。 第95章 大势已定! “你说啥?计都村又不拆迁了?经开区选址在江南的罗睺村?那我花那么多钱屯的地怎么办?!” 县政公园内,一名大妈正看着手中的《石梁日报》,无语凝噎。只见报纸的头版标题上赫然写着“香江正威林业公司与永安县政府签约转让土地所有权”。 “郑阿姨,那情况就是这样。这县政府不是又把江南的罗睺村的土地拿到手了嘛?既然到手了,那自然就不用拆城北的计都村了。”一名年轻人替悲痛欲绝的大妈解释道。 “这县里面怎么搞的?朝令夕改,还有没有一点点那个什么,契约精神?!”大妈越想越气,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我还指望着拆迁能赚一笔钱,这才掏空了积蓄跑到计都村买了几亩地,现在计都村不拆迁了,让我怎么办?王藏锋,攮你妈,退钱!” 她站在人群中喊了几声,见应者寥寥,于是对着几个年轻人勃然大怒道:“你们还有没有点同情心,就这么干看着老太婆被欺负?” 几个年轻人倒是神色冷漠,其中一个穿着朴素的年轻女子对大妈说道:“趁着消息还没完全扩散开,现在把城北的地卖掉还来得及。” 大妈在心中思索了片刻,觉得这个青年娃说的好像有些道理,于是脚步匆匆地转身离开。 “唉,一万二买的地,也不知道能转卖到多少钱!但愿有人接盘。” …… “拿到消息了。是陈东莱想出来的计。” 罗岐远放下电话,继续对身后的众人说道:“罗睺村的老甘支书已经明说了,这正威林业就是一家空壳公司,连办公场地都没有。把这家公司做出来,就是专门拿来转让土地用的。” 二弟罗岐勇愤愤不平地起身,对罗岐远说道: “这是陈东莱想出来的办法?先发假公告说把选址改在城北,等到罗睺村的村民失望之后,假装港商用低价买地,再转让给县政府?岐远,这种事情违法了吧!” “没犯法。岐勇,你仔细看那个布告,上面的标题是‘征求意见稿’,不是正经的‘政府公告’。”坐在沙发上的滕胜日无奈地说。 这可把站在门口的罗耀祖气得不轻,“搞这个皮包公司难道就合法了?这难道不是在欺骗村民?陈东莱这种人难道不应该抓起来?” “要真有哪个环节不合法,用不着我们出手,罗睺村的村民就会跳出来整治他们。可惜,这计划虽然有风险,但每一步都挑不出法律毛病来。” 罗岐远的声音低沉,在房间里每个人的心中回荡,让众人的心情也低沉起来。 …… “这他妈?经开区怎么还是在我们罗睺村设址?这不对吧?” 菜市场内,张大春正凑到一个识字的、正在看报纸的老头身前,语气焦急:“不是说经开区迁到计都村了吗?” 老头瞥了瞥报纸,抬头看着张大春,“我听说了,那个港商好像不是真的,据说是请人假扮的,目的就是为了骗你们搬走!” “这他妈?这他妈到底算个什么事!”张大春勃然大怒,这不是被骗了吗? 他马上转身,对着围观的几人说道:“走,我们去县里面闹一闹,既然经开区搬回我们村里了,那补偿金必须要翻倍!” 他这两天挥霍无度,光是几次和狐朋狗友请客吃饭,就已经花费了将近一百。更别提多打了几圈麻将,又输了大几十。距离发钱才不过两天,手里的钱就已经开始偷偷溜走了。 “翻倍?你想翻什么倍?翻你妈的鸳鸯大被吗?” 人群中,一个时常和张大春作对的菜农忍不住嘲笑起来,“合同都签了还想反悔?你当县公安局是吃素的?” “大春,有这点钱,不如拿去娶个媳妇,成个家,别在外面瞎晃悠了。这签了字可就难反悔了啊!” “大春,你和别人不一样,千万别把时间浪费在娶媳妇上。跟我去汉桓,我保证明天就能让你的四千块钱翻倍!” 看着眼前或讥讽嘲笑,或好言相劝的众人,张大春只觉得头疼欲裂,就连去县政路闹事的心思都淡了。 …… 机关事务管理局,会客室内,陈东莱正和几个罗睺村的村民商量拆迁安置房事宜。他现在分管资产管理股,县政府手中的闲置房产自然也属于他陈东莱的管辖范围。 “我这一家七口人,这七十平的房子,绝对住不下!陈局长,我们家必须分两套!”一个拄拐大爷神情激动,口中的唾沫星子都快溅到陈东莱脸上了。 只见陈东莱翻了翻面前的册子,对这家人开口说道:“大爷,广播局职工楼的顶楼还有九十平的空房,三室一厅,绝对够你们七个人住了。” 没办法,县里的公有住房看起来数量很多,产权大都在各大机关单位手里,县政府拥有的住房数量稀少。 陈东莱多次请求王藏锋,给各大机关单位发文,要求积极筹措机关单位空余的住房。但是大多数单位都只愿意拿五六十平米的小房间给机关事务局凑数。 至于这个拄拐老人一家,为什么能享受九十平米的大房子?那是因为这屋子的原主人不仅“敲诈勒索”,而且“卷款潜逃”,彻底失踪了…… “在顶楼啊?能不能再低几层楼?局长,我们家老头子腿脚不便,这每天跑上跑下,住不了顶楼哦。”拄拐大爷的儿媳妇求情道。 “没了,三室一厅的房子就这一个。如果想搬到低楼层的话,那只能住六十平米的小房子。” 陈东莱合上册子,双肘架在桌面上,语气和缓:“我建议选大房子,你们一家毕竟有七口人,三室一厅刚刚好。对了,两个年轻人的工作找好了吗?” “倒是还没。我和我婆娘想找个饭馆打工,但是县城的馆子不多,工作也不好找。而且这几天到处都是罗睺村的村民们在县里找工作,几个店家早就把人招满了。”中年男子叹息。 “这是我的名片。我们现在有指示,县政府会给没找到工作的家庭发补助,每个月四十。”陈东莱微笑着把自己的名片递到中年人手里,在他们感激的目光中继续开口: “如果翻了年还找不到工作的话,可以打这个名片上的电话。我会安排经开区的工厂单独给你们招工名额。” 第96章 竞争者? “土地平整工作已经开始了吗?群众安置工作进行得如何?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漫步在新建成的南岸公路上,王藏锋觉得今日心情格外舒畅。这才过去不到一周,新成立的经开区管委会班子就带来两个好消息。 第一,南岸公路已经彻底建成通车。这条耗资八十万、双向四车道的公路可谓是耗尽了建设局、计委等几个机构的心血。只可惜预算不足,如果有八百万的经费,那就足够把永安县在整个曦江南岸的所有大镇都连接起来。 第二,罗睺村的拆迁工作已经大体完成。为了以最快速度破土动工,施工队甚至使用了炸药,对村委会等坚固的建筑进行定向爆破。 “拆毁的建筑废料可以用于填埋凹凸不平的浅坑,目前来看,罗睺村的土地坡度还算理想,用不着费多大劲就能完成土地平整。至于拆迁户的安置,机关事务局正在给他们分配住处。”陈东莱主动向领导汇报。 这薛楼虽然挂着管委会主任的名头,但一周也就只能来虎豹崖一两次;拆迁安置和园区建设完全是自己和王贯二人在忙前忙后。 众人从小路中穿过,漫步两三分钟,来到了罗睺村的“原址”。只见往日宁静的村庄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几辆卡车正来回向浅坑中倾倒渣土。 “大致需要多长时间能完成甲片区的修建?”王藏锋再次提问。 用乾溪煤矿贷款的计划已经被岳望北否决了。眼下只能先用有限的财力建好甲园区。 “大概四个月,快的话三个月。”一旁的王贯插话。 “四个月?现在是十一月底,四个月之后就是明年的三月末。算上春节放假的时间,恐怕明年四月都难竣工吧?” 王藏锋的语气中明显透露出不满,在场众人陷入了沉默。好在陈东莱及时挺身而出: “王县,目前阻碍施工的最大障碍是资金问题。地委和行署安排的地区建设局的施工队,我之前已经有所耳闻。他们基本上就是在磨洋工,建设效率低得令人发指。” “你直接说,要我加多少钱?现在算是到年底了,三大煤矿听说都有点盈利,年底收上来的财政也有不少,我还可以给你多匀一点出来。” “十万,如果有意外的话,两个月之后再追加十万。”陈东莱咬咬牙,直接向王藏锋提出要求,“有了这笔钱,我们直接到汉桓、神女几个县去请私人的施工队,足够在二月初春节之前彻底竣工。” 这年头,正经的建筑公司的数量少之又少,市场上大部分活跃的,都是规模相对较小的工程队。 王藏锋缓步上前,做了个手势,示意陈东莱一人跟上。管委会主任薛楼、新来的府办主任和王贯等几人落在后面。 “这笔钱我可以给,但是你要保证节前园区必须竣工。陈东莱,这可算是军令状了。” “藏锋县长,是县里的压力,还是地区?”陈东莱问道。 在他看来,王藏锋一直是一个条理清晰、逻辑分明的知识分子,凡事不愿多争抢,怎么可能为了提前竣工向下属施压?肯定是遇到麻烦了。 王藏锋点了点头,“不是地区,是省里。你知道的,汇川也准备搞经开区,但是因为预计投资额太大,被省委娄书记亲自压下去了。现在汇川的雷海潮书记亲自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投资和我们差不多,也就三百万,修一个工业园区。” “汇川动手了?这么快?预计什么时候能够建成投入使用?”陈东莱忍不住感叹起汇川市领导动手的速度。 这下麻烦来了。汇川地处两江交汇,人口多,地理位置也广,区位优势比永安县好太多了。如果竞争起来,说不定就是永安县的生死大敌。 对东南沿海的老板们来说,把厂子建在省会城市,肯定要比建在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要好太多。 “前两天出了文件,据说拆迁动作很快,过年前肯定能建完,说不定年后就能正式招商。东莱,我最担心的就是他们。”王藏锋神情凝重,眉间似乎能滴出水来,随即招了招手,唤来身后众人。 “汇川毕竟不需要考虑经开区的选址问题。反正汇川的大部分建成区都在舞阳大坝蓄水线以上,随便建在哪里都无所谓;但是我们不一样,光是一个选址就要讨论好长时间。”陈东莱安慰道。 “现在说这些也晚了。我的意见是不论如何,永安县经开区必须比汇川先一步竣工,先一步招商。如果迟他们一点的话,说不定本来应该在我们这里投资的厂子就要被抢了去。” 王藏锋说罢,伸手接过秘书递来的玻璃杯,抿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哪怕是有“曦江火炉”之称的江安,此时的气温也不过只有十度多一点。 “您不用太过担心。我认为即使汇川那边的工业区比我们经开区先竣工,对我们县造成的影响也不大。”陈东莱表情轻松地解释道: “我们永安县计划的招商企业以农产品加工为主,最多加上一些水泥、砖材、板料等建筑工业的原材料生产企业;汇川和我们不一样,他们那边的招商肯定以汽车和摩托车的零配件生产厂家为主。” “我知道你的意思。东莱,你太小看汇川市委书记雷海潮了。”王藏锋见陈东莱似乎过于乐观,于是马上出言提醒: “雷海潮之前在江阳当市委书记,为了促成青龙摩托车厂在江阳建设分厂,他可是自掏腰包,安排每个副厂长都到江阳市‘考察’了十几天。据团省委的朋友说,其中还涉及到违反法律法规的招待行为。 只不过他毕竟是老平陵人出身,和娄书记算是半个老乡,这个事情省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违反法律法规的招待行为,不会是? 陈东莱被小小的震惊了一下,随即向王藏锋保证道:“请您放心,我们绝对会拿出百倍的精力提防汇川那边的动作。” 王藏锋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对众人说道:“和你们说这些,主要就是想让你,还有薛楼同志和王贯同志打起精神。经开区已经有竞争者了,决不能掉以轻心。” 第97章 工程款? 1991年2月,腊月二十九。距经开区正式开工已经过去三个月,甲园区的总体工程已经竣工,只剩下几支工程队正在零零散散地进行收尾工作。 管委会副主任陈东莱却丝毫不得闲,他先是和几个工程队的头头脑脑们交接了工作,又仔细地走访了正在打灰的工人们,确认包工头们已经把工资按时发放了之后,才在父亲陈城和母亲梁梅的带领下,向陈家沟的方向紧赶慢赶。 “我家东莱啊,最有出息!听说今年又升官了。” 陈家沟祠堂内,陈江洋正坐在中心位置的太师椅上,对村中几位远亲和外姓的年长者夸耀孙子的成就。 “还得是你陈江洋家的人最有出息。二十多年前考上了一个石梁师专的陈城,现在又出了一个副局长。我看是祖坟在冒烟哦!”一个坐在外侧的陈家长辈吹捧道。 “唉,又升了。现在在那个什么开发区工作,已经是什么副主任了。”陈江洋摆了摆有些干枯皲裂的手,满脸笑意。 “那恐怕还不如之前在当副局长的时候呢。”一位站在廊下的年轻男子冷笑道:“陈老,这副局长可是比什么管委会副主任要风光得多。” “什么意思?这副主任就比不上副局长了?大纲啊,你别骗我,这难道不都是副科级吗?”一位陈家的长辈出声质疑。 “大纲,你毕竟一直在汇川读书,很久没回永安了罢?多半是不了解县里的情况哦。”陈江洋好意提醒。 这陈大纲长期没回陈家沟看过,一直都在汇川的高中读书,今年刚考上汇川农大,称得上是陈家小辈里的后起之秀了。 见众人的目光纷纷集中在自己身上,陈大纲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了舞台的中心,“这就涉及一个职务含权量问题。机关事务局的副局长可以管一大批县属的优质资产,权力很大;但是这个经开区的管委会?” 陈大纲一边昂首阔步,在屋子的正中心踱步;一边自信满满地指点江山:“经开区我是听说过的,只能管园区内的企业,根本没多少权力;更别说永安的这个区还没建成,还没有企业入驻呢!所以啊,这园区不过就是一个空壳子。” 一番高谈阔论说罢,陈大纲只觉得心中畅快。总是在听这帮老头们讨论陈东莱,他早就烦心不已了!明明自己今年才以高分考入汇川农大,这家里的长辈怎么就不愿意多夸夸呢?父亲这两年努力接工程,听说三个月就挣了两三万,这家里的长辈怎么就不愿意多夸夸呢? 偏偏盯着一个当了小官的人夸,这有什么意思?要知道自己在汇川读书的这个学期,光是学校里的副科级干部,就见到不下几十个了!说白了,在汇川,陈东莱这个副科级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 一众老人听到陈大纲讲得头头是道,不由得心生叹服。刚才质疑他的陈家老辈对陈江洋担忧地说道:“东莱是不是被那个什么,坐冷板凳了?江洋哥,我们要不要去县里找找关系帮他?” 还不等面色难看的陈江洋发话,祠堂的门口发出了一阵小小的喧哗声;一位年轻的高大男子跨过门槛,信步走入祠堂,赫然正是陈东莱! “我陈家宝树回来了,哈哈。” 见到陈东莱快步上前,陈江洋脸上的阴霾尽去,重新露出笑意。“东莱啊,大年二十九才回,工作很辛苦吧?” 其余几个族中长辈也纷纷凑上前去,详细问起县城的情况。陈家沟地处偏远,外界消息全靠这几位常驻县城的小辈传递。 眼见陈家沟的“政治明星”又开始被众人簇拥着讨好,陈大纲的心中更加不忿了。这群老头真是没眼力见,自己已经解释得那么清楚,居然还要围着这个芝麻小官不放!真是一群乡巴佬。 他心情郁闷,正欲转身向外走走散心,只见陈东莱的父母陈城、梁梅也一并走进大厅,他们二人身后跟着一个秃头大肚的油腻男子,正是自己的父亲陈平! “爸?你回来都不提前打个电话?” 陈大纲见到父亲身上扛着大包小包,面色涨红;又看到陈东莱的父母衣着得体,闲庭信步,只觉得倍感丢人。也不上去帮陈平把东西扛着,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平儿也回来啦?好好好!” 陈江洋看着廊下的陈平,心中更加喜悦;这个自家二弟的孩子也算是出息了,今年不仅挣了笔大钱,就连儿子也争气,考上了汇川的大学。 “大伯,给您带的礼。”陈平一路小跑,把一盒“麦乳精”扛上了破旧的八仙桌,“用水冲着喝,可香了。” “平儿今年也不错,听说赚大钱了。”陈江洋拄着拐杖起身,在陈平的肩头拍了拍,“我听族里人呢说了,好像赚了十几万!” “哦呦!”人群中发出了一阵嘈杂的喧哗声,十几万!在这年头,村里人一年到头也就挣个一千块,十几万?那是什么概念?只要从手指缝里漏出来一点,说不定…… 想到这里,几个村民纷纷凑上前去,把陈平团团包围起来。这位可是个财神爷啊,不能亏待了他! “大家听我说!大伯!我哪有挣个十几万的本事哦,”陈平奋力从人群中挣脱,“也就挣了个两三万,还都是靠着东莱提点。” “阿平,你说什么?靠东莱才挣到钱?”陈江洋大惑不解。 “这县政府不是急着修经开区嘛?他们嫌工期太长,把周围几个县市所有有名气的施工队都喊上了,我当然也参与,最后分了我三万。” 陈平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陈东莱,脸上露出了讨好的笑容,“多亏了东莱。要不是有这个机会,兄弟们的工资我都要发不出来了。” “堂伯谦虚了。这回主要也是县里催得太急,只要是有资质的工程队,恨不得全部上马二十四小时轮班。我一想到堂伯您手里还有支队伍,这才多出了这个机会。”陈东莱认真解释。 那种把政府的工程包给亲戚,然后从工程款中抽成的事情,自己可从来做不出来。 但事情到了要紧的时候,外举不避亲,这点倒也没什么。 “我就说嘛!我家东莱怎么可能被踢走坐冷板凳?”陈江洋的脸上笑容更甚,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更洪亮了起来,“我们东莱很得县领导看中的!” 看到在场的亲戚有纷纷向陈东莱的方向围去,陈大纲的脸上写满了五味杂陈。 敢情这供自己在汇川读书的钱,说到头,居然还是陈东莱赏给老爹的?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 第98章 招投标 大年三十。陈家沟在外打拼的众人纷纷齐聚,为这个旁日无人问津的小村子带来了些许热闹。 红灯笼高高挂起,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家家户户门前贴着大红对联,福字倒贴,鞭炮声此起彼伏,小孩们穿着新衣,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烟花,欢笑着穿梭在巷弄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 “东莱啊,昨天没来得及介绍,”陈江洋放下手中的筷子,指了指圆桌另一侧,正一言不发坐着的陈大纲,说道:“你堂伯的儿子,今年刚考上汇川农大!之前一直在汇川的海河中学读书,没怎么回过永安。” 陈大纲虽然心中极其不乐意,但还是起身端起玻璃杯,向陈东莱敬酒道:“东莱哥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可恨老爹还指望着陈东莱赚钱,多给他几个工程做做.要不然就凭他一个小小的副主任?根本懒得理这种小官! “东莱啊,正名的事情你也帮着掺和一下?这孩子毕竟不容易。你二伯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能帮正名解决副所长的话……” 陈东莱冷冷瞥了一眼低头不肯出声的陈正名,旋即对祖父陈江洋说道: “各位长辈,不是我不肯照顾家里人,只是正名这几个月毕竟太过糊涂,平时工作迟到早退也就算了,十二月份居然有一整周的时间旷工!这两个副所长的位置毕竟是事业编,上上下下有不少人盯着,就这么提拔正名,肯定难以服众。” 且不说这陈正名才刚入职一个月就想着马上要当官,就凭他身上混混的秉性未改,时常仗着堂兄曾经是招待所一把手的身份,对客房部几个女同志调戏勾引,这副所长的位置就不可能落到他头上。 更关键的是,客房部的七八个员工里,除了杨小金,他谁也不敢信任——据杨小金和三名梅山矿难的遇难者家属所说,罗岐远来招待所抓人的时候,客房部门有一个“热心员工”,一路把几名罗岐远的手下带到了极为偏僻的小房间内。 虽然查不清楚这名“热心员工”是谁,但这几个客房部的员工显然不能再提拔任用了。为了避免风险,陈东莱甚至拒绝了堂弟陈正名想要担任客房部经理的请求,让刚刚被提拔为副所长的杨小金继续兼任客房部经理。 一席话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降到冰点。只见陈正名如同兔子一样从座位上跳起来,对桌上的长辈大喊:“爷爷、爸、妈,我旷工是因为十一月底的时候,两个副所长的名额已经被客房部的杨小金和招待所的厨师长瓜分干净了!陈东莱他根本就没给我留机会!就连客房部经理的岗位,他也没给我留!” 陈正名越想越气,只觉得仿佛全世界最不公平的事情都落在自己身上一般:“我是高中学历,算是招待所学历最高的吧?结果呢?宁愿提拔只读过初中的杨小金,都不愿意提拔我!?” 见二孙子情绪失控,陈江洋连忙起身安抚,“这次没机会,下次不也可以吗?正名,你毕竟才刚入职一个月,马上想就提拔为领导,确实不合适。东莱,你看看如果有机会的话,给正名多提携一下?” “等时机成熟再说吧。当然,首先要把本职工作做好。”陈东莱冷着脸,轻飘飘地甩下一句话,丝毫没有顾忌二伯陈垣和二婶刘淑芳意欲杀人的目光。 …… “东莱啊,堂伯单独敬你一杯。要不是你提点我,这笔钱我还真赚不到。” 眼见着碍眼的陈正名流着泪水下桌,陈平只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大肚子,一只手端着酒杯,“如果有工程的话,尽管给我说,我这边都可以……” “堂伯,事情没那么简单。这次是县政府赶时间,所有工程队来者不拒;下次就不一定有这种好事了。” 陈东莱并没有轻易接招,他最怕的不是祖父给陈正名要官,而是这位堂伯找他要工程。 体制内的官员落马,一般受贿的情况反而占不到绝大多数;最常见的就是包干工程,把一个大项目承包给自己的亲信,再从中抽成获益。一般胆小的领导可能要抽利润的百分之十,胆大的贪官甚至敢抽百分之二三十! 更别说县里还有罗岐远、滕胜日几人虎视眈眈。要是让这帮人抓到了小辫子,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陈东莱看到堂伯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于是仔细思索了片刻,用谨慎的语气开口:“关于接下来几个标段的工程,经开区打算实行招投标制度,不会专门指定工程商。” 陈平点了点头。他是知道招投标的,之前在汇川和平陵那边搞工程的时候,省里面的大单位经常会组织招标会。他的工程队体量小,设备一般,工人经验不足,每次招标几乎都以败北告终。 只是这招投标制度也有讲究。很多招投标往往只是走个过场,招标会一结束,领导往往就会安排自己的亲信直接中标。这样一来,和直接分配工程没什么两样。想到这里,陈平不再犹豫,直接提问: “东莱,竞争对手都有哪些单位?” “我们给几个大单位都发过邀请。毕竟是两百万的项目,华夏建筑总公司下属的几个数字局都很感兴趣。”陈东莱直言不讳。华夏建工的前身毕竟是之前的国家建筑工程总局,他们的工程质量还是能够让人放心。 听到有大单位想要参与,陈平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不见。他的工程队毕竟规模小,哪能竞争得过这种庞然大物? 见到堂伯面露沮丧,陈东莱不得已,还是出声提醒: “园区内部的配套设施会单独参与招投标,这部分工程量不大,应该没什么大单位参与。” 见陈东莱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陈平也不再犹豫:“你就直说,我们这边需要什么东西?或者你给我交个底,要达到什么标准,县里才会给这个工程?” “最好是有大型设备。塔吊这种就不奢求了,有挖掘机最好。接下来三个片区的工程量,比甲片区要大得多,地质环境也要复杂得多。没有大型设备,很难参与进来。” 陈东莱说罢,微微叹息了一声。他毕竟没有负责这项业务,就算有,也不可能给自家亲戚提供任何方便。据说党工委书记薛楼准备亲自主持招标会,陈平能不能赚到这笔钱,只能看他的个人能力了。 第99章 启程!吴淞? 春节很长,但陈东莱的假期很短;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在陈家沟待够三天,就不得不返回县委报到。 原因无他,领导已经等不及了。 王藏锋的办公室内,陈东莱推开房门,没有看到王藏锋的身影,只见薛楼、冯朝阳和王贯三人在沙发上对向而坐。冯朝阳满面红光,显然是心有喜事。 “朝阳经理也在?”陈东莱有些惊奇。莫非是梅山煤矿那边又出了状况?但是看冯朝阳的脸色,似乎并没有什么坏事发生。 “东莱,该叫朝阳县长了。”薛楼面带笑意地为陈东莱介绍,“地区给陈持柄的处分下来了,免职。现在朝阳同志接了分管国土交通城建副县长的位置。” “恭喜朝阳县长。副县长只是起步,今后还会更上一层楼。” 陈东莱马上奉上祝贺。冯朝阳也算年少得志,二十八岁就被提拔为团县委书记,解决了正科级;但知道现在已经年逾四十五,才堪堪解决副处,其中心酸自不必说。 还不等冯朝阳回应,办公室的房门被突然打开,王藏锋一边脱下大衣挂在架子上,一边对在场的四人说道:“人算是齐了。我这儿有一个坏消息,汇川的汇都工业园区已经大体落成,汇川市委书记雷海潮上周参加了剪彩仪式。” “汇都动作也这么快?我记得他们起步时间比我们还要晚一点吧?”薛楼语气中的震惊之色难以掩饰。 这几个月他每天都关注着经开区的建设进度。在地区建设局的施工队和其他四五支小工程队的通力合作下,紧赶慢赶,才在春节前夕完成了主体部分的建设,现在还有些设施没有收尾呢! “汇都区毕竟财大气粗,动作快也正常。”王藏锋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园区建设我们不如他们,但是招商引资不能再这么慢了。我准备让朝阳带队,东莱和交通局、建设局、县计委的几名干部组一个工作小组,先到吴淞去看看有没有机会。” “为什么是吴淞?藏锋县长,镇南毗邻香江,又有蛇田市和羊城市两个发达城市,中小企业倒是也有不少,说不定那边机会更大。”陈东莱问道。 “元宵节在吴淞有一个进出口商品博览会,全国各地都有企业打算参加。至于羊城那边,我后面会抽时间亲自去一趟。”王藏锋说着,从抽屉里摸出一包软中,打燃了一支。 这位书生倒也学会抽起烟来,显然是被几个老烟枪同事带坏了——岳望北和党斌都是烟不离手,就连陈东莱和薛楼时不时也会来上两根。近墨者黑啊! “王县,我毕竟没了解过招商引资的流程,如果我带队的话,恐怕办不好事情。”冯朝阳有些担忧地说道。 “有事情可以多问东莱,他好歹在京师混过几年,招商引资的流程多半还是懂的。”王藏锋指了指陈东莱,继续对冯朝阳说道: “让你带队,主要是得有个人把好谈判关。有些企业对税收和贷款扶持力度都有要求,更有甚者会提改善交通的条件,你得看情况要不要做出承诺。” …… “我倒是第一次来吴淞,大城市确实壮观。” 吴淞火车站前,一群衣着朴素,提着大包小包的中青年们看着眼前车水马龙的场景,心中多少生出些震撼,又感到有些恐惧。 这大城市的企业,真会看上曦江边上一个小小的县城么? 见到冯朝阳有些失神的模样,陈东莱赶忙上前,“朝阳县长,我有一个师大的学长在吴淞工作,他已经提前给我们安排好了酒店,就在浦江旁边。” 众人跟着陈东莱的指引,把大包小包搬上公车,在一众本地人惊异的目光中落座。 “东莱,这招商流程我还是有些地方没弄懂。”冯朝阳推了推眼镜,在自己的笔记本上翻找起来,“你说我们要开这个招商引资推介会,但是怎么保证会有企业来参加?我们永安毕竟是小县城,没有那么大的知名度。” “如果开一天推介会没效果,那就开第二天、第三天。最近刚好是进出口博览会,来吴淞参展的企业众多,总会有企业能看得上我们。”陈东莱语气自信。 “但是这种推介会一般都要在豪华酒店内租用会场。陈主任,这会场的租金可不便宜,租一次就要上千!县里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预算来。” 县计委党组成员张子材正坐在冯朝阳和陈东莱身后,听见二人的谈话,他马上凑上前来补充。 “会场的问题不需要担心,”陈东莱笑道,“会有人帮我们搞定的。” …… 站在吴淞市政府办公厅的会客室内,冯朝阳正看着玻璃窗外的浦江怔怔出神。 这陈东莱确实交际广泛!大学生就是不一样,居然在吴淞这种地方都能找到关系。而且据他所说,这位学长的职务还不低,不到四十的年龄,就已经担任吴淞市政府政研室副主任了。 少顷,一位身着西装、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推开房门。“东莱,久等了。不知道这位是?” “赵渌学长,这位是我们县的副县长冯朝阳同志,现在正在分管国土、交通、城建工作,是我们这次招商引资工作小组的组长。”陈东莱热情地介绍道。 冯朝阳起身向前,同这位青年才俊握了握手。 寒暄一阵后,赵渌不再废话,“东莱,有些事情在电话里说不清楚,这会儿倒是可以给你讲明白。我专门在博览中心内给你们挑了个位置,就在附属楼的二楼,拿一个小会议室改造的场地。一会儿我让人带你们过去看看,不满意的话可以再换。” 陈东莱和冯朝阳对视一眼,随即开口,“劳学长费心了。如果会场就在博览中心旁边的话,我们甚至不需要专门给企业发放邀请函。” “你别跟我客气。当年我还在校团委当书记的时候,闲杂琐事可没少麻烦你。”赵渌一边说着,一边拧开了自己的保温杯: “我看了你们的计划书和你们永安县的基础条件。重工业基本上就不要想了,其他轻工业企业倒是可以考虑。你们打算培育哪些产业?” “农产品加工。我们县地势起伏大,蔬果种植业几乎冠绝整个江安省,从亚热带的菠萝到温带的苹果,大部分都有种植。当然,最出名的还得是柑橘;除此之外,永安县的煤炭产量也相当可观,对于高耗能企业,我们也持欢迎态度。”陈东莱对着学者侃侃而谈。 听着老学弟的话,赵渌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吴淞这边竞争压力不小。这几天光是发文给市府办、要求接待招商引资工作组的地市,就足有几十个。我只能帮你们搞搞场地,能不能找到有投资意向的企业,只能看你们的本事了。” 第100章 推介会 “各位来宾,借着这个机会,我谨代表中共永安县委、永安县人民政府,向莅临本次推介会的各位来宾、各位企业家朋友们,表示热烈的欢迎!我们永安是享誉全国的历史文化名城……” 吴淞国际博览中心,附属楼二楼,副县长冯朝阳正站在主席台上,对着场下几十名来宾读着发言稿。他的语气虽然铿锵有力,但还是显得稍有生涩。 会场布置简洁而高雅,不大的空间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数十张圆桌与座椅,既保持了适度的私密性,又便于交流互动。人数虽不算熙熙攘攘,却也颇为可观。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为这场严肃的商务活动增添了几分温馨与惬意。这也是陈东莱提前准备的。 “东莱主任,之前县里做的宣传册已经发完了,现在有听众还想要一份,怎么办?” “去我的行李箱找,应该还有二十份的出版宣传册,凑合着用用。”陈东莱指挥道。 台上,冯朝阳的发言已经逐渐接近尾声。 “虽然永安县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但是酒香还怕巷子深,需要各位来宾大力宣传推荐,积极分享永安快速发展带来的绝佳商机……” 台下,一名身着合身正装、拿着公文包的中年人翻了翻手中的宣传册,对身边的女郎说道:“梅山煤矿,储量一亿一千万吨,年产量八十三万吨。能源倒是不用愁。” “能省一笔原材料的运输费用而已。”女郎翘起了二郎腿,有些不屑地说道:“你知道的,水泥厂是典型的市场导向型产业,对原材料的要求反而没有那么重要。再说了,如果厂子远离主要市场的话,成品水泥的运输也有困难……” 见到台上的冯朝阳鞠躬致谢,会场内响起了一阵礼节性的掌声。来宾们纷纷起身,大都走出了会议室;只有七八个人影留在会场,向身边的工作人员咨询起来。 “你确定税收上能三免两减半?不会是想把我们先骗进去,然后关门打狗吧?”带着女郎的中年男子扬了扬手里的宣传册,对陈东莱说道。 “这是江安省政府转批的文件,这是省财政厅和国税、地税的文件,您可以先行过目。我们永安县总归是以最大的诚意对待每一个来投资的企业,不会做出令人不齿的事情。” 陈东莱说罢,把几份文件递到眼前的中年男子手上,旋即继续说道:“交通问题您也不必担心,永安县的造船厂目前可以停泊四千吨级的混凝土搅拌船,只需三个小时就能抵达石梁地区的首府鱼泉市,八个小时就能抵达省会汇川。” “恕我直言,水泥这行业毕竟是市场导向。我们之所以有意愿在江安建厂,主要就是想争夺汇川这片市场。你们永安毕竟离汇川太远。所以我觉得在汇川的工业区投产显然会更合适一些。”妙龄女郎插话道。 “丽丽,你昨天也问过了,汇川的汇都工业区那边没有任何税收优惠。如果除掉这笔钱的话,显然在永安投产更划算。”中年男子拿起桌上还有余温的咖啡,抿了一口。 汇都工业区?他们也来了? 陈东莱心下一惊。没想到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这种事情,还真让永安县撞上了! “小伙子,我对你们县很感兴趣。投资备忘录可以先签,这个月内我会到江安走一趟,看看你们经开区的情况。”中年人笑了笑,接着说道:“但愿你们不是那种空壳子园区。” “永安县经开区随时欢迎您的到来。”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张表格,“请您填一下姓名和身份证号,如果愿意来我们永安作客的话,可以报销路费和住宿费用。” …… “东莱,今天确实收获颇丰。一家水泥厂,一家水果罐头厂,一家果粉厂,我们算是成功了一半吧?” 人去楼空的会议室内,只剩下永安县招商引资工作组的十几名干部,众人正围坐在一起,面前摆着正在冒热气的盒饭。 “朝阳县长,水泥厂的张老板预计投资二百二十万,剩下两个水果厂商的投资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一百万出头。这离我们一千万的招商目标还有很大距离。更别说他们只是和县里签订了投资意向备忘录,距投资真正落地,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陈东莱苦笑。 大中型企业一看到经开区前面“永安县”这三个字,就纷纷丧失兴趣了——一个县能有多大市场?至于要专门跑到那边投资吗? “我说实话,藏锋县长定的这个标准不合理。我们县今年的生产总值不过只有2.3亿,这招商目标定成一千万,未免有些太过头了。你们算一下,如果这一千万真的全部落地,那县里今年的gdp增速会增加多少?百分之五六吧?”冯朝阳向几人抱怨。 在座众人一听此言,纷纷陷入了沉默。这王县长平时搞搞高标准严要求也就罢了,招商引资这种事情可不是凭着“主观能动性”就能解决得了的。 这小王县长恐怕也是着急想出政绩,这才给大家伙身上“加担子”。只不过这担子太重,大家背不动啊! 陈东莱见众人沉默不语,只得出来打圆场:“取其上者得其中,取其中者得其下,取其下者,无所取焉。王县的意思是让我们尽全力发挥,哪怕最后达不到目标,也不算什么。” “先想想怎么招够一千万吧。今天能有三百万投资,恐怕明天只有一百万了。”坐在一旁的张子材发话。虽然他对一千万的招商目标也多有不满,但他的父亲、县纪委书记张文强正在向王藏锋和岳望北靠拢,此刻只能把抱怨咽进腹中。 “东莱,明天还是像今天一样开推介会么?一般来说,第一天来的人最多吧?我也担心过后几天投资额会越来越少。”冯朝阳问道, “再开三天,直到这次进出口博览会结束为止。”陈东莱语气沉稳,丝毫不见沮丧。“明天可以加派人手,再从预算中多拨一点资金,聘几个有空闲的大学生来帮我们发传单。占着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我们就一定要把潜力全部榨干再走。” 第101章 托关系,抱大腿 接下来的两天果真如冯朝阳和薛楼所料。不仅愿意同永安县签订投资备忘录的企业主愈发稀少,就连到场参加永安县招商引资推介会的来宾也逐渐门可罗雀。 整整两天过去,同永安县签约的企业仅仅多了三家。一家包装材料厂,一家日用品生产厂,还有一家看上了画廊乡森林资源的木材加工厂。 “东莱,我们这几天不过只招到了六家企业,总投资额不过五百一十二万;但明天就是这次进出口博览会的闭幕式,恐怕……”冯朝阳心中忐忑,面带忧虑。 不用说也知道,等这次博览会一闭幕,来吴淞参会的大小企业肯定会各回各家;到时候再逐一发请柬拜访,难度比现在高出几倍不止。 坐在一旁沙发上的陈东莱看上去却毫不慌张:“冯县,用不着太焦虑。哪怕博览会结束,我们依旧有机会。” 一听此言,站在一旁的张子材马上出言嘲讽道:“能有什么机会?我们在动物园里打猎,也只不过收获几只兔子;这换到了大森林里打猎,难道就能抓到老虎狮子?” 站在门口的几名工作人员忍不住纷纷点头。张子材说的不是没道理,要知道这次博览会带来的机遇已经足够好了。五百多万的投资额放在任何一个县,乃至于地级市,都算为数不小。 “广撒网只能是招商引资的其中一种形式。如果这招已经逐渐失去效果,我们还可以试试【定向捕捞】。”陈东莱敲了敲桌子,让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随即开口道: “博览会开始第一天就和我们签约的水果罐头厂老板向我透露,宝岛地区的绿源果汁公司有意继续在大陆扩张业务。” 还不等冯朝阳先发言,张子材倒是忍不住了: “绿源果汁?我听说过,那可是国际知名的公司,他们的广告甚至登上过中央台和《江安日报》。这种大企业,恐怕不一定会在我们县投资吧?” “你确实观察得很仔细。但是我有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会选择在《江安日报》上投放广告?各位同志,请问你们在汇川和石梁尝到过几次绿源公司的产品?”陈东莱向眼前的一众人提问道。 “听是听说过,但只闻其声,不见其物。”一名女干部说道。一旁的男生闻言,马上出声: “我倒是尝到过。有个朋友在汇川过生日,席上用的饮料就是这个绿源果汁。这果汁确实好喝,比市面上那些果汁粉好喝多了,我喝完就想买一瓶回去;后面一问价格,哦呦……” “果汁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小金,他们的报价是多少?”冯朝阳微微俯身向前,问道。 “两块四!一瓶一升的硬纸盒包装的饮料,要两块四!我马上就说算了。这年头,一瓶汽水也不过才五角钱吧?”小金答道。话音刚落,只听冯朝阳马上接过话茬: “三块四?昨天东莱和我买过这个绿源果汁,六毛八就能买一罐。” “这就是问题所在。”陈东莱俯身,从桌下拿出一个绿色的易拉罐,对几人说道: “这就是我们昨天花六毛八买的饮料。各位,绿源集团积极在江安投放广告,说明他们对西南地区的市场相当重视;但是为什么在江安的零售价会比吴淞这边高出许多? 我仔细查过绿源集团在大陆的生产地址,一共只有两个;一个在吴淞经开区,一个在岭南蛇田市。这两个工厂分别供应曦江三角洲和朱江三角洲两个地区。我们江安地处曦江上游,距离绿源果汁的吴淞工厂距离太远,零售价格自然会比吴淞这边高。” 这段话可算把心情黯淡的冯朝阳听得眼神发亮:“东莱,如果绿源果汁真的有这个投资需求的话,说不定我们还真有机会!” “说起来倒是容易。那么我们应该怎样和绿源公司联系?直接发请柬?还是该登门拜访?这种声名鹊起的大公司,恐怕门槛不低吧?”张子材提出疑问。 只是陈东莱却对他的话丝毫不以为意: “当然是托关系。吴淞这种大城市和永安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只要认识人,就能办成事。” …… “学弟啊,你怎么就非要盯着我这个老学长不放呢?” 吴淞市政府大楼内,政研室副主任赵禄一边把陈东莱和冯朝阳面前的茶杯斟满,一边抱怨道: “老学长的羊毛都要被你薅秃了。为了帮你问绿源集团的事情,我连着给经开区那边打了好几个电话,这才拖到关系。当然,只是给你们机会和总经理见上一面,能不能成事还得看你们自己。” 坐在沙发上的陈东莱与冯朝阳对视一眼,二人的眼中都露出惊喜的神色。 “有劳学长,只要能有一个见面的机会就足够了;剩下的工作我们会全力完成。”陈东莱适时表示了感激。 要知道,托关系找关系这种事情,或多或少都会消耗对方人情。若非二人自大学事情关系就铁,陈东莱也不会轻易求人办事。 “东莱,你还年轻,招商引资这种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赵禄喝了一口茶,对这位小学弟说道: “招商引资说来复杂,但实际上只有三条要义,那就是腿脚要勤,脑子要明,耳朵要灵。” 陈东莱和冯朝阳同时直起了身子,“愿闻其详。” “腿脚要勤自不必说。如果连自家大门都不愿意迈出去,那基本上用不着想招商引资的事情了。 至于‘脑子要明’,这一条也相当重要。你们想要招商引资,自家的优势和劣势必须在脑子里过清楚。就拿你们永安县来说,濒临曦江主航道、背靠平陵江安这个一亿两千万人的巨大市场,是你们非常重要的优势。但是永安毕竟离汇川太远,部分市场导向性企业是否愿意进行投资,这显然是个大问题。 最后是耳朵要灵。各大有潜力在你们那里投资的企业,哪些发展迅速?哪些日薄西山?哪些想要扩张市场,哪些准备收缩生产?不把这些搞清楚就像闷头苍蝇一样乱窜,那注定是在做无用功。 当然,这一点你陈东莱确实做得不错,很准确地摸到了绿源果汁急于扩张市场的脉搏。” 第102章 绿源果汁 “东莱,这大公司确实气派。汇船公司和青龙厂怕是也没有这么气派的楼吧?” 冯朝阳正站在浦江旁的大楼前,望着十七八层层的大楼,忍不住心生感慨。 “朝阳县长,这栋楼的产权不属于绿源公司,他们只是租用了其中两层楼作为办公场地而已。”陈东莱笑着解释。 永安县招商引资工作小组一行七八人不再多言,乘坐电梯到了十楼。电梯开门的刹那,只看见一名身着衬衫,脚踏高跟鞋,面容姣好的女子微笑着迎上前来,“陈东莱先生,李总和梁总已经在会议室等着了。这边请。” 陈东莱没敢多言语,看见冯朝阳尴尬的脸色,只得朝他稍微躬了躬腰,见冯朝阳对他微微颔首,才跟着前台的带领走进公司内。 …… “冯县长,陈主任。说实话,你们县的条件确实不能算差,但毕竟还是差强人意。” 会议桌前,一位目光犀利如鹰的中年人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对陈东莱一行人说道。 “不知道李总对我们县的哪些条件不满意?只要能做到,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改善。”冯朝阳连忙补充道。 “你们县是有名的柑橘产地,原材料供应充足,这点毫无疑问。但是毕竟基础设施建设不完善,工业园区只是刚刚建成,连个像样的工业码头都没有。”总经理李明阳用冷漠的声音点评着永安县的种种不足。 “李总、梁总,方便让我们知道,贵公司的目标市场是哪里吗?不知道贵司是准备先开拓凌霄省的市场,还是江安和平陵的市场?”陈东莱提问道。 总经理李明阳身边,一位面容和善、嘴角总是噙着笑意的中年人对陈东莱开口: “如果中部大区和西南大区的市场能够合二为一,那确实再好不过。我们对在凌霄省剑湖市进行投资很感兴趣,剑湖市的黄鹤区和鹦鹉洲区也多次请我们实地考察。但是顾虑到市场问题,我司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这番话让陈东莱眼前一亮,“贵公司想同时兼顾西南四省和中部三省的市场?” “我们也想,只不过现在确实有些陷入两难之境。资金短缺让我们只够设一个厂;如果设厂在凌霄,那么上游江安和平陵的市场势必难以顾及;设厂在平陵,那凌霄这边又够不到了。” 陈东莱闻言,直接从公文包中抽出一份曦江流域的三省地图,放到办公桌上摊开,对二人说道: “李总,梁总,永安县刚好卡在‘楚蜀鸿沟’的要冲上,到凌霄省剑湖市可以沿曦江顺流而下,航程仅需十八个小时;到汇川可以沿着曦江逆流而上,航程十个小时,刚好能满足你们兼顾两大市场的要求。” 二人对着地图仔细端详了一阵,少顷,面容和善的副总经理梁峰指了指地图上的永安县:“交通条件确实不错。老李,有没有想法?” 李明阳点了点头,对几名与陈东莱同行的干部问到:“劳动力状况怎么样?人均月收入多少?” 陈东莱看了看身旁的冯朝阳,见领导微微点头,于是又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比例尺更小的“永安县全图”,在桌面上摊开, “永安县人口82万人,其中劳动人口39万,劳动力资源丰富,”冯朝阳指着地图上永安县的位置,“城关镇附近还有三个人口大镇,可以提供四万人以上的充足的廉价劳动力。再加上县里给的政策优惠,完全可以抵消掉一部分运输成本。到目前为止,全县城镇职工月平均月收入一百一十三元,农村平均收入七十七元。” 李明阳摇了摇头,说道:“我更担心的问题是基础设施建设。冯县长,据你刚才介绍,永安县到目前为止只落成了一个两平方公里大小的工业园区。我觉得它恐怕撑不下我们工厂的体量。要知道,我们在镇南的工厂足足占地就有三平方公里,员工三千八百人。” 李明阳的一席话让在场的永安县干部们短暂失语,就连一旁坐着的张子材的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三千八百人的厂子,这是什么概念?青龙摩托车厂的主厂区,也不过才一万八千名员工而已!要知道,这可是重工业大厂,绿源公司只是轻工业企业。 震惊之后便是兴奋。如果这个工厂能够落地永安,那能够为永安县创造多少利税?能够创造多少就业?有多少家庭能够摆脱贫困? “这只是甲园区的大小。李总,我保证在今年上半年内能够完成乙丙两个园区的建设,相关水电设施也一定会配套齐全。我是负责城建的副县长,这一点我可以向你担保。如果贵司还有疑虑的话,可以把这当作附带条件写进合同里。”冯朝阳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回轮到陈东莱惊讶了。他确实没想到冯朝阳为了拿到这笔投资,居然愿意用施工进度进行承诺。看来经开区可能又要破费了。 李明阳明显是被冯朝阳的果断惊到了,他愣神片刻,方才对桌对面的众人说道:“兹事体大,由不得我们不谨慎。还请冯县长和陈主任切莫见怪。” 陈东莱见冯朝阳轻轻摆手,于是接话道:“如果李总和梁总方便的话 ,我们可以为二位安排前往江安考察的行程。百闻不如一见,相信二位在亲眼见到永安县的诚意后,会对我县的良好投资环境有更深入的了解。” 李明阳和梁总对视一眼,似乎在思考陈东莱和冯朝阳的话。片刻后,李明阳开口道:“冯县长和陈主任的提议确实很有吸引力,不过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们还需要时间考虑一下。” “当然,这是应该的。”陈东莱微笑着说,“我相信两位老总一定会做出最明智的决策。如果你们还有任何疑问或者需要进一步了解永安县的情况,随时可以联系我。” 说罢,冯朝阳和陈东莱双双向李明阳递上名片,离开了会议室,留下尚在思索中的二人。。 第103章 来访? 走出绿源果汁公司的大门,二月的寒风吹在每一个脸上,给这个小小的招商引资工作小组带来一阵寒意。 当他们缓缓地迈出绿源果汁公司那扇气派的大门时,二月份的寒风便如同一群凶猛的野兽,毫不留情地扑向了每个人的面庞。这寒冷的风仿佛带着刺骨的利刃,无情地划过他们的肌肤,让这个原本就规模不大的招商引资工作小组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陈东莱不由自主地缩起脖子,将双手深深地插进衣兜。一旁的张子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嘴里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一团团微小的冰晶。 “东莱,你觉得投资落地的可能性大么?我听这李总和梁总的意思,似乎对我们县还是以不满意居多。” 冯朝阳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捋了捋被寒风吹乱的头发。 “朝阳县长,我无法向您做出担保,但是我敢肯定,绿源公司投资落地的可能性绝对不小。”陈东莱直视着冯朝阳的双眼,说道: “我们永安的区位优势远比不利条件多得多。尤其是地处江关,控扼楚蜀咽喉,这可以完美解决同时沟通中部和西南两个大区的需求。” 一旁的张子材马上反驳:“我们毕竟没有成熟的配套设施。就拿鱼泉来说,鱼泉港是标准的工业港口,足以停泊一万吨级的大船,连龙门架和起重机也是一应俱全;我们永安港只能够停泊四千吨级的轮船,也没有先进的港口设备,光是产品装船,就要耗费很大一番力气。” “子材同志,这不是大问题。”陈东莱打断了张子材的长篇大论,“基础设施建设我们还可以慢慢补课,地理位置这些基本条件可不是后天能够解决的。” “港口的事情我来解决,龙门架和起重机咬咬牙,县里也凑得出钱买,”冯朝阳对众人摇了摇头,用困惑的语气问道: “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怎么把这几家签了投资备忘录的企业留下来。五百一十万的投资,一定要争取全部落袋为安。” “这倒不难,只需要让企业家亲自来永安考察一趟即可。”陈东莱语气自信,对众人说道: “首先我们需要安排专人留在吴淞,为签约的企业主发放免费的机票或者车票,第一站的抵达地点可以选在汇川或临涛市。其后我们可以安排客轮,要么从汇川顺流而下,要么从临涛逆流而上,把他们接到永安。只要亲身体验过永安濒临曦江的便利水运条件,想必很少有企业家能够不心动。” “要做到一对一。要为每个企业主要安排一个专员随身陪护。”冯朝阳很上道,听懂了陈东莱的思路,于是继续补充道:“全部都订头等舱和一等座,这个时候千万不能省钱,否则随时有可能功亏一篑。” 他看了看身后的下属们,又想了想每个人的工作安排,于是直接点名:“东莱和我先回县里主持大局,提前安排好县内的接待工作。请子材同志带着交通局和县计委的五位同志留在吴淞,与江安省驻吴办的同志把事情沟通协调好,务必保证要把签约的企业家逐个带回永安。如果投资成功落地,我亲自委诸位请功!” “请冯县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完成任务。”张子材拍着胸脯保证。他虽然年前才被任命为县计委党组成员,但副主任的任命却始终没有下来。如果能借着冯朝阳带来的这阵东风成功晋位副科级的话,那自然是好事一桩。 …… “老梁,你觉得刚才这拨永安县的干部们怎么样?他们县的条件如何?” 办公室内,总经理李明阳正靠在自己的转椅上,向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副总梁总征求意见。 “很有诚意,而且对我们公司的需求非常了解。老李,这永安的位置确实又坏又好,坏就坏在离剑湖和汇川两个中心城市太远,但是好就好在离两个中心城市的水运方便,而且正好卡在它们中间。”梁峰答复道。 “前几天兰埔区的一位领导找到我,说汇川下面一个区级工业园的领导想见面,你记得吗?” 李明阳一边把玩着座椅的真皮扶手,一边问道。 “不用说,你肯定没同意。但是最后见面了吗?兰浦区这个领导很重要,老李,你不会没给他面子吧?” 梁峰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担忧的神色。这个面子不能不卖,二人在大陆混了那么久,早就知道和领导搞好关系的重要性了。 “见了,但我确实没兴趣。他们这个工业园区只是汇川市私底下办的,没拿到江安省的批文,连三免两减半的基础税收优惠都没有。虽然汇川的市场我确实眼馋,但光是这笔税我就心疼。” 李明阳回忆着与汇川的领导见面的场景,眼神飘忽。汇川来的这位干部确实长得一表人才,光是英俊的外表就让自己好感倍增。听青浦区的领导说,他马上就是省委书记的女婿了。 如果能搭上江安省委书记这条快船,那对绿源公司的发展自然是极好的。别的不说,光是能阻止地方官员吃拿卡要这一条就相当重要。辛辛苦苦开个厂子,周一消防来整改一遍,周二工商来整改一遍,周三税务来整改一遍,这生意到底还做不做了? 为此,自家还专门调查过这位江安省委书记。令人遗憾的是,据吴淞消息灵通的人所说,这位书记马上就要年满六十五岁,怕是在位置上待不了太久。 “税收优惠的话,好像全江安只有他们永安县才具备。刚才永安县的干部专门给我展示了江安省政府的批文。”梁峰乐呵呵地说。 “老梁,我觉得有搞头。既然如此,我们可以先去永安县考察一下,如果各方面都合适的话,就把工厂建在那里。”李明阳思考片刻后说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梁峰点头表示赞同,“我把几个吴淞工厂的骨干都带上,几个人一起跑一趟,也方便查漏补缺。” 第104章 汇都区:不惜一切代价! “你说什么?绿源公司的梁总愿意同我们一同返回永安?” 冯朝阳看着刚刚放下座机电话听筒的陈东莱,一脸震惊;随即就是狂喜! 还真如陈东莱所说的一样,这家来自宝岛的知名企业看中了永安县的地理位置,愿意给这个江边小县城一个机会。 永安县的机会,那就是自己的机会!如果真能推动一个产值千万的项目在永安落地,自己极有可能一步跨进县委常委。要知道肖望留下的县委宣传部长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三个月了,现在还是委办主任彭北海在兼任。 “冯县,我们现在有两种返程方案,一种是乘车到凌霄省,从剑湖市的黄鹤楼港坐船返回永安;另一种是先直接乘飞机到汇川,由汇川乘船返回。您看哪一种合适?”张子材请示道。 “肯定是汇川。我们毕竟是江安人,哪有不走省会汇川、从剑湖返回的道理?” 冯朝阳一脸困惑,他不知道为什么张子材要问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 “朝阳县长,我建议走剑湖市逆流而上。”陈东莱面色凝重,为冯朝阳解释道:“昨天汇都区工业园区的干部这几天似乎也在吴淞市招商,如果我们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坐飞机到汇川,那肯定会惊动他们。到时候说不定还要另生变数。” 张子材点了点头。这正是他所忧虑的,看来陈东莱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冯朝阳点了点头,认可了从剑湖出发的方案:“那就听你的,走剑湖。我们现在订票,一定要把梁总照顾周全。” …… 吴淞市,浦江大酒店内,一名身着西装,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子推开了房门。房间内烟雾缭绕,几人端坐在内。只听年轻人急促地说道: “收到消息了。绿源集团似乎对永安的经开区很感兴趣,副总经理梁峰会在近日启程,亲自前往永安县考察。” “妈的,我们汇都工业区有什么地方被他看不起,偏偏就选了永安?”一名身穿夹克的中年人狠狠地把手头的烟头戳进烟灰缸里掐灭。正是汇都工业区管委会主任杨承天。 “承天,我觉得多半是税收上的问题。省政府那边始终没批准我们工业区享受三免两减半待遇,现在把我们搞得太被动了。就拿这几天的招商成果来说,很多企业一听到我们连基础的税收优惠都没有,马上扭头就走,跑去问平陵省华阳市的情况了。” 另一位秃顶男子语气沉闷地补充,旋即摸了摸光秃秃的脑袋,对着身旁的俊美男子问道:“茂德,省里面真就准备让我们汇都工业区放任自流?” 这位年轻人据说与省委书记娄得道的女儿关系紧密,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说动那位老顽固,让他对汇都工业区网开一面。 “得道书记对开发区的事情非常谨慎。主要京师那边的风向还不明朗,究竟是要进一步扩大开放,还是扩大对西方思想的抵制,现在似乎还没有正式做出决定。至于当初选定永安县作为经开区试点单位,恐怕也是存着船小好调头的心思。” 田茂德耐心地为两位领导详细解释。他现在已经正式从青龙厂离职,在女友娄芊的安排下调任汇川市委办公厅,担任总值班室副主任,进位副科级。 这次被选拔进入招商引资工作小组,自然是汇川市领导的决定——不论如何,这田茂德都能算作娄得道的准女婿,培养一下总归没有坏处;如果他最终上位成功,说不定还能给汇川市留下一段香火情。 “这两年可是东欧剧变啊,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依我看,得道同志在这种紧要关头保守一点,似乎也无可厚非。”汇川市委经工副书记吴晓群说道。 “我们要做的就是管好自己。既然雷海潮书记如此看重工业园区,那我们就一定要尽全力把这个试验田搞好。”田茂德的语气坚定不移。 现在已经成功爬到汇川市委办公厅,如果能更进一步,当上和市委书记雷海潮搭上线的话,那前途必定不可限量!官品只有十级,但官道无疆,这个机会必须争取! “这四天时间下来,和我们签约的企业不过只有七家,总投资额八百万。说实话,这个成绩我们真不好意思拿出手。要知道汇都区今年的生产总值已经突破了十二亿元,八百万投资的成绩很难称得上两眼。”吴晓群又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秃顶,右手把自己的指关节捏得咔咔作响。 “如果能把绿源集团带进来,那就会一举扭转局势。吴书记,我查过了,绿源果汁三年前在吴淞市经开区落地的时候,一口气就投资了七千八百万!” 在场的另外三人听到这个数字,莫不心神震荡。七千八百万,一个工厂就投资了七千八百万!这厂子要是落户在汇都区,今年的gdp增长率或许能突破15%! 好在市委副书记吴晓群见多识广,马上从幻境中脱离出来,“不能这么算,茂德同志。这吴淞毕竟是曦江入海口,国家的经济中心,辐射三四亿人的市场,生产投资自然高得吓人;如果在汇都区设厂的话,那市场不过只有一亿两千万汇都和平陵百姓,投资额说不定就只有一两千万。” “一两千万足够多了!吴书记,当务之急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让绿源公司回心转意。”田茂德心下焦急,稍微升高了语调。 “茂德同志,这永安县毕竟是我们江安省的自己人,如果就这么从别人手里抢项目,会不会……”站在门口的年轻人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会!我汇川凭本事抢来的人,永安县敢多说半个字?抢了就抢了,这帮乡巴佬能奈我们如何?大不了让他们来汇川对峙便是。” 田茂德语气凌冽,就好像谈论的不是同在江安省的兄弟县,而是一条路边的野狗一样。 “茂德,这件事情全权交由你来处理。用阴谋阳谋我都无所谓,但是必须答应我,不能和永安的人发生武力冲突。”吴晓群看着田茂德狡黠的眼神,严厉叮嘱。 第105章 永安见闻 “梁总,永安县政府的考斯特已经等在门外了,您看是现在下楼,还是……?” 身着白净衬衫、脚踏高跟鞋、容貌姣好的女子一边说着,敲了敲县招待所行政套间的房门。 “再等我五分钟。” 梁峰拧开水龙头,狠狠地把冰水浇在脸上,用毛巾仔细擦了擦。随即开始系衬衫的纽扣。 这永安县虽然不算发达,但这招待所的档次还是有的。昨晚用了用行政套间的浴缸,可算泡了个舒服——遗憾的是舒服过了头,导致今早困意绵绵,错过了早餐时间。 走下楼梯,梁峰就见到了已经在客车门口站着的陈东莱和薛楼。他心下一惊,急忙迎上前来,“薛书记久等了,有劳您亲自出面。” 要知道今天早上只不过是简单参观一下永安县城而已,这点工作用不着一位常务副县长亲自出马。但永安县为显重视,还是派了一个相当实权的人物陪同。 薛楼的脸上露出的爽朗的笑容,把梁峰迎上了车。“梁总,今天的行程由陈东莱主任主讲,我负责补充说明。您和绿源公司的团队远道而来,光是坐船到永安就花了一整天时间,马上就进行商务谈判,显然不合适。” 陈东莱马上接话,“我们今天计划先为诸位来宾介绍一下永安县的基本状况,顺便带大家参观一下永安县的风景名胜。” 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给司机递了个眼神,客车随即缓缓发动。 绿源公司这次的来客不算多,只有六人与副总经理梁峰随行。其中包括财务总监、技术副总监、吴淞厂区经理和采购处长,加上一位长相秀美的女秘书。众人同陈东莱一路从剑湖市坐船而来,相互之间已经热络起来。 “各位来宾,我们永安县于江安省中部,位于二三级阶梯的分界线——神女山脉的末端,与华夏的母亲河曦江毗邻。我们永安是享誉全国全国的历史文化名城,古时,汉靖帝曾在我们永安县的白马关托孤,留下了流传千古的历史佳话……” 几位绿源公司的来宾纷纷点头。这永安县虽然名声不彰,但石梁峡和白马关可在全华夏都称得上家喻户晓。几名绿源的高管大都来自宝岛地区,自然也了解过三国故事,对永安也算印象颇深。 考斯特缓缓向前,在县政路上奔驰起来。两侧的街道一尘不染就连平时喜欢在路中央摆摊的小商贩,此时也不见了踪影。这自然是薛楼和陈东莱不停地向城管局和县公安局打招呼的结果。永安县平时对这些占道经营的小商小贩管得不算严格,总归是愿意放他们一马。要知道永安县的青壮年劳动力就业并不算充分,必须要靠这种方式才能解决就业问题。 但今天不一样。为了这笔投资能快速在永安县经开区落地,只能让部分群众做出牺牲。 考斯特驶出县政路,随后拐了几个弯,在一个古建筑群的牌楼面前降低了车速。只见几名外面的工作人员把牌楼前的障碍物挪开,好让车子能够直接驶入内部。 陈东莱见状,又拿起话筒,“各位来宾,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大名鼎鼎的白马关。白马关也叫江关,是扼守曦江咽喉的重要枢纽。眼前的建筑便是着名的托孤殿,历经多次重修,主体建筑仍然保留着宋代的建筑风格……” 众人向外望去,只见殿顶覆盖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红色木柱和门窗,搭配白色台基,色彩对比鲜明,庄重而不失华贵。殿前设有宽广的月台,雕龙石阶直通殿门,每一块石料都精雕细琢,栩栩如生。 梁峰见到眼前的盛景,忍不住仔细趴在窗户上张望。一旁坐着的薛楼见状,连忙给陈东莱递了个手势。片刻后,考斯特径直停在古建筑的大门前。 “感兴趣的来宾可以下车尽情观赏。我们车上专门配备了导游,可以为大家提供导览服务。”陈东莱说道。 众人见状,也不废话,径直下车,跟着导游的指引向前走去。陈东莱和薛楼并未下车陪同,而是留在车上商量起对策。 “早上有省里面认识的领导亲自给我打电话,说汇川那边也盯上了绿源这个项目。汇都区委书记亲自指示,要千方百计让绿源落户汇都工业区。”薛楼的声音低沉,在陈东莱耳畔快速说道:“这几天千万小心,不能让那边的人抓到空子。” 陈东莱望着窗外,看到梁峰和几位高管正聚精会神地在导游的带领下,张望着白马关的主体建筑,“薛县,这事情真急不得。我们越是把着急写在脸上,绿源的梁总只怕越是对我们瞧不上眼。” 陈东莱上辈子也算是招商引资的老手了,自然知道其中诀窍——这招商和追求女神非常类似,越是一个劲地猛舔,女神越是会把自己看低;只有像孔雀开屏一样,用自身的魅力吸引对方,才有成功的概率。 二人随即又仔细谈论了一番经开区的税收优惠问题。不多时,导游领着几名高管返回车内。 “薛县长、陈主任,今天总算圆了儿时的梦。”梁峰坐在座位上,一边扣上安全带,一边感慨:“我父亲是平陵省华阳市人,四十年前跟着大部队流落宝岛。听他说,我们的老宅子就在武乡侯庙附近。所以小时候经常听他给我讲汉末三国故事。今天看到白马关,可算是如愿以偿。” “我们江安省的三国遗迹还有很多。从永安沿着曦江继续逆流而上,下一个地方就是汉桓县。”陈东莱笑着介绍道:“汉桓县就是得名于坐落在县城外的汉桓侯庙,庙内不仅埋葬着桓侯的头颅,据说大殿内供奉的丈八蛇矛也是从汉末流传下来的。” “这倒是不得不凭吊一番了。”梁峰听罢,马上直起身子,“我们从剑湖一路坐船过来,看了金州市的赤壁战场,看了临涛市的猇亭古战场,现在连白马关也来过了。没想到你们江安的人文景观居然这么多!” “您要是乐意的话,我们还可以派专人陪您到平陵参观一番。武乡侯庙和剑门关都是声名远扬的大景点。”薛楼接着打趣道:“只要您别被华阳市的经开区拐跑了就行。” 车上的众人发出了快活的笑声。 第106章 路线 众人离开了白马关,考斯特在路口拐了两个弯,随即驶入了一座大桥。曦江的洪流滚滚向前,在众人的脚下穿过。绿源吴淞工厂的经理蒋从文被壮阔的江景所震惊,向陈东莱问道:“陈主任,这是……” “梁经理、蒋经理,各位绿源公司的先生女士们,我们现在正行驶在永安曦江大桥上。大桥全长八百八十米,建成于三年前,是江安省七五计划的重点项目,由江安省计委直接投资建设。大桥最多可以通行二十吨的载重卡车,有相当强的负荷能力。” 陈东莱的声音有条不紊,为车上众人娓娓道来。 从白马关离开后直接驶入曦江大桥,这自然也是陈东莱亲自规划的路线。永安县这几年要么把钱花在几个煤矿的升级改造上,要么把钱投在了政府大楼的装修上,县里除了人民路、县政路和环城路几条主干道是沥青路面,其他辅路几乎都是水泥路面,有的地方甚至还是土路。 陈东莱在规划路线时,自然要尽全力让来自宝岛和吴淞的高管们看到永安县日新月异的一面。至于尘土飞扬的破败街道、腐臭冲天的菜市场和污水横流的棚户区,那自然要尽力避开。 陈东莱一语说罢,对坐在车最后座的工作人员比了个手势;只见一个身着夹克的小男生抱着手提袋,从袋子里抽出一份份册子,递到绿源公司的高管们手里。 眼见册子分发到每个人手中,陈东莱这才开口:“梁总经理、各位绿源集团的客人们,现在分发的材料是有关于我们永安地区的基本状况介绍,前两页用大比例尺刊印了永安县的行政区划图和地形图,中间是关于永安县经济社会发展状况的介绍。” 他停顿了一下,旋即继续说道:“最后十页附有我们县的城市规划图和计划发展的路线。城市规划是我县的机密,还请各位不要外传。” 陈东莱早就能将这份宣传册倒背如流了。这份册子是去年年末担任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的时候,花重金委托鱼泉那边的专人定制的。为了让读者提升兴趣,陈东莱甚至请专人为宣传册添加了几十幅彩图。基础版本一共五百份,已经在吴淞市的招商引资会场发放完毕了; 剩余五十份是精装本,其中附有王藏锋挑灯夜战好几日完成的《永安县城市发展规划纲要(1990-2000)》。说是机密,其实也算不得机密,永安县各大机关几乎都对这份文件有所了解。 只见梁峰戴上眼镜,认认真真地翻阅起手里的文件来,几分钟之后,他抬起头,向陈东莱问道:“如果舞阳大坝竣工蓄水的话,开发区被淹没了怎么办?陈主任,我们这笔投资少说也有两三千万,如果因此血本无归的话……” “绝对不会出现这种情况。梁经理,开发区建设在海拔二百零八米的虎豹崖附近,即便舞阳大坝按一百八十米的最高水位线蓄水,开发区也绝对不会淹没。” 陈东莱斩钉截铁的保证让梁峰和在座众人放下心来。资本最厌恶的东西就是风险,如果开发区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被淹没的话,绿源就绝对不会在经开区投资建厂。要知道,这百分之一的可能性落在头上,那就是百分百。 考斯特平稳而安静地驶过了雄伟壮观的曦江大桥,车轮与桥面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随着车身的右转,稳稳地拐上了宽阔平坦的沥青路面。坐在车内的陈东莱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后,用洪亮清晰的嗓音朗声介绍道: “梁经理、绿源公司的各位朋友,我们乘坐的汽车现在正行驶在一条崭新的公路——永安南岸公路之上。这条公路自曦江大桥起始,一路延伸至开发区的正门,全程共计 3.4 公里。它采用了双向四车道的设计标准,能够容纳并安全通行载重十吨以下的各类中型货车。” 吴淞工厂的经理蒋从文微微侧过头去,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对身旁的财务总监轻声说道:“我觉得还可以。就目前来看,这一带的交通状况总体而言相当不错,至少暂时没有察觉到什么明显的大问题。” 说话间,他那犀利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意扫过车窗外的道路以及来来往往的车辆,但实际上却在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见到各类重型工程车辆在车道的另一侧有序列队向前,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满意神情。 此时,坐在不远处的绿源公司采购处长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毫不犹豫地插话道:“要是港口能和开发区连成一片那就再好不过了。薛县长、陈主任,咱们永安县直到现在都还只能依靠南门码头来充当工业港口。 实不相瞒,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厂里还得特意聘请好几位货车师傅,每天不辞辛劳地在北岸的码头和南岸的开发区之间往返奔波运输货物。这不仅增加了成本,而且效率也受到了一定影响。”梁峰一边说着,一边皱起眉头。 在场的诸位高管纷纷点头。别看从开发区到老南门码头只有短短五六公里,但就是这五六公里的距离,就会给工厂带来每年近万元的开销。 薛楼敏锐地察觉到车上的气氛骤然间变得冷清起来,他心中暗叫不好,连忙开口解释道:“梁经理,您不妨翻看一下手中的那本宣传册,我清楚地记得,其中第 26 页有关于咱们永安县南岸工业码头详尽的规划情况。等舞阳大坝成功完成蓄水工作以后,我们打算充分利用虎豹崖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就在开发区周边精心打造一座足以容纳万吨级货轮停靠的超大规模港口。根据初步估算,如果一切顺利推进的话,这个港口每年的货物吞吐量有望突破百万吨大关!” “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舞阳大坝的施工建设才刚刚展开,距离全面蓄水更是遥不可及;且不说这个港口还处于纸面上,就拿现在唯一的老南门码头来说,这个码头是客运货运一体,如果为了承担客运任务,导致工厂的机械设备和产品无法及时外运,由此造成了损失,应该怎么处理?” 蒋从文的话如同一颗石子落在水面,让众人的心中泛起涟漪。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开口:“有鉴于永安县的基础设施建设状况,我建议公司领导和总部董事会谨慎考虑在永安县的投资。” 第107章 诚意满满 千算万算,还是过不了这一劫。薛楼的额头上似乎有冷汗渗出,心脏快速跳动。他深吸了一口气,正构思话语间,只听见陈东莱平稳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 “梁经理、蒋经理,我们县发展起步晚、经济底子薄,的基础设施建设确实存在不完善的情况,但是我们招商引资的一片诚意是任何地方都比不了的。” 陈东莱目光灼灼,直视着绿源公司众人的眼睛,“为了招商引资和工业发展,任何成规都可以被打破。如果绿源公司提出要求的话,我们愿意出台规定,强制要求南门码头保证每天都有吞吐量分配给绿源公司。如果还达不到要求的话,我们还可以为绿源的货船再多划拨三到四个泊位。” “哦?陈主任,我看你们南门码头似乎也不过只有六个泊位而已吧?就这么多划给我们四个,确定能保证县里面其他货运和客运能正常运转么?”梁峰问道。 这样来看,永安县确实还是诚意满满。别的不说,就这么独苗式的一个码头,都愿意捐出一多半来给绿源。 “梁经理,我们永安县也算是孤悬深山,除了依靠曦江航道与汇川、鱼泉沟通,几乎没有另外的渠道。”薛楼突然站了起来,对车上众人强调道:“我们此后还有扩张南门码头的计划,但需要等到县里的资金稍微宽裕一些,才能够付诸实施。” 一语说罢,考斯特已经稳稳停在了柏油路的末端。梁峰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彩虹桥式的拱门矗立,上面有几个红色大字“永安县经济技术开发区”。 考斯特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驶入园区。二月底寒风刺骨,使得梁峰不得不裹了裹身上的大衣。还不等他回过神来,只见冬日的暖阳正温柔地洒在宽阔而整洁的道路上。道路两旁,绿化带里新植的树木挺拔而立,绿叶间偶尔闪过几朵初绽的小花。 远处,一座座现代化的标准厂房错落有致,银灰色的外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几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正用尺子在一堵墙面前比划。 梁峰忍不住推开了车窗。他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油漆味与泥土的清新味。 坐在后座的几名高管见此情景,忍不住轻轻点头。可以看得出来,这个经开区确实承载了永安县的心血。尽管目前尚未有企业投产,但整个区域散发出的不是空旷与沉寂,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积极向上的蓬勃朝气。 汽车缓缓停在一栋小楼前,陈东莱面带微笑,对众人说道:“诸位,这里就是我们永安县经开区的四号办公楼。为了避免对企业的生产经营造成影响,经开区管委会的办公楼栋与为各大入驻企业的办公楼完全分离。” “这样设计确实不错,看得出来你们很用心。”财务总监用手指敲了敲车窗,点评了一句。他对能够拥有一幢独立的企业办公楼相当满意。 要知道在这年头,部分地区的开发区干部往往会为了数据上的提升,强迫企业在生产和销售上加大力度,丝毫不顾及企业自身的经营状况。永安县为企业单独设计办公楼,就是愿意摆明态度,表示永安县不会对绿源公司的业务指手画脚。 “不过如此。”蒋从文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哼”声,旋即不屑道。 考斯特围着这幢小楼绕了一圈,旋即继续前进,绕过了几个吊车和推土机,最终停在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厂房前。 “各位,这就是我们为绿源集团准备的标准化厂房。”陈东莱笑着打开车门,邀请众人下车,“整个厂区的占地面积达到了两万平方米。当然,如果贵司有进一步的需求,我们也可以随时协调。” 走进厂房,众人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凉爽的气息。原来,厂房内安装了通风系统,能够确保工作环境的舒适。 梁峰仔细观察着四周,发现地面铺着光洁的地坪漆,墙壁和天花板也都经过了精心处理。他点了点头,显然对厂房的环境很是满意。众人随着梁峰,在空旷的厂房内漫步起来。 “陈主任,我听说咱们县对入驻企业还有一些税收优惠政策?”他转头问道。 陈东莱连忙点头,“是的,梁总。按照政策,咱们县会给入驻的企业提供三免两减半的税收优惠。也就是说,前三年免征企业所得税,后两年减半征收。而且,这个政策是具有长期性和稳定性的,绝非一时之举。” 站在梁峰身旁的薛楼补充道:“我们永安县经开区是全省第一个获批的经济技术开发区,也是第一个获得税收优惠政策的园区。梁总,想必你们也清楚,汇川市的汇都区也搞了一个工业区,但他们始终没能从省上申请到经开区特有的税收优惠政策。” 身后站着的蒋从文一听此言,当即出声反驳道:“我觉得汇都区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迎头赶上。他们毕竟是全江安产值最高的县区,也是一大批省直机关的所在地,解决经开区的正式身份和税收优惠待遇,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梁峰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下属的辩驳。“政策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我只相信已经落在实处的东西,不相信空中楼阁。” 这句话看似是在贬低夸奖汇都工业区的蒋从文,但却也把陈东莱和薛楼吓得不轻。不相信空中楼阁?那就是不在乎永安县规划中的工业港口了。看来这绿源公司丝毫不吃永安给投资商画的大饼。这种时候,要是还不能拿出诚意,恐怕…… 想到这里,陈东莱快步上前,对梁峰和绿源的一行人说道:“梁总,各位朋友们,一会儿就能看到我们经开区的全貌。” 众人在陈东莱的带领下回到考斯特上。司机猛踩油门,拨弄了几下方向盘,片刻后,汽车稳稳地停在了一处光秃秃的制高点。 “这里就是我们虎豹崖的制高点——兔子顶,海拔二百七十七米,可以俯瞰整个经开区园区。”陈东莱示意司机师傅调转车身,以便车上众人能获得更开阔的视野。 第108章 汇川有请 梁峰打开车窗,探了探头,只见视野下方七八十米处,出现了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工地。 高耸的塔吊如巨人般矗立,长臂挥舞,精准地将一块块建材吊起又放下,奏响着建设的交响乐。工人们身着安全帽和工作服,穿梭其间,弯腰劳作,挥汗如雨。挖掘机、推土机轰鸣着,巨大的铁铲翻飞,将土地平整一新。 远处,一栋新楼的骨架由钢筋水泥交织,已初见雏形。车辆往来穿梭,扬起阵阵尘土。 “陈主任,这是?”梁峰指着下方这片工地,向陈东莱问道。 “梁经理,这是经开区的乙、丙两个片区的建筑工地。两个片区总计占地四平方公里,预计今年八月能够完全竣工。”陈东莱有条不紊地介绍。 “好。好。我之前还担心一个两万平米的厂房不够用,看来你们还藏了一手。”梁峰笑呵呵地指了指下方的工地,“这么大的园区,恐怕投资了不少钱吧?” “甲园区投资五十万,乙、丙两个园区投资一百二十万。目前两个新建园区的水电和煤气管道都已经铺设完成,就只待主体建筑完工了。”薛楼笑着说道。 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他的心里却在滴血——这一百二十万中,有三四十万是他从教育、医疗卫生和农业等各大部门抠出来的;三四十万是从梅山煤矿和峡山煤矿在设备更新后的利润中抠出来的;剩下的钱是他在鱼泉求爷爷告奶奶贷来的款。 为了修这个经开区,永安县的财政可以称得上是伤筋动骨。如果投入了无数资源,还是出不了成绩的话,用不着省委、地委动手,光是愤怒的永安市民就能把他自己和王藏锋生撕活剥了。 “如果这两个占地面积均达四平方公里的园区能够成功建设起来,或许还真有可能容纳得下镇南地区同等规模大小的工厂。”财务总监一边轻轻翻动着手中那本印刷精美的宣传手册,一边若有所思地转头向身旁的采购处长轻声说道。 采购处长听闻此言,微微皱起眉头,摇了摇头回应道:“您想得未免有些过于乐观了吧?要知道镇南工厂那里可是足足有着大几千名员工。而永安这边,我看很难找到几千名经验丰富且技能娴熟的技术工人。” 然而,此时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仔细聆听两人对话的大领导梁峰,脸上却露出了明显满意的神情。这位向来谨慎务实的领导,并不热衷于那些虚无缥缈、如同空中楼阁般的美好规划,但对于那些已经得到确切落实或是正在稳步推进中的承诺,却是相当看重并且颇有好感。 不得不说,永安县在这方面做得确实非常出色,他们之前曾信誓旦旦地表示会建造甲、乙、丙三个园区,如今果然说到做到,丝毫不打折扣地将这三个园区都一一建立了起来。 考斯特在平坦的兔子顶上转了一个弯,随即开下了虎豹崖,向县城的方向驶去。 …… 面色潮红,喝得半醉的梁峰瘫被同事蒋从文的搀扶着,步履虚浮地在走在招待所三楼的廊道内。他忽然转过头,对一旁的女秘书问道。 “明天有什么安排?永安县这边有什么说法?” 今晚实在是太放浪形骸了。这个京大毕业的永安县长亲自劝酒,自己也不得不多陪了几杯。这东道主要尽地主之谊,还主动放低姿态捧了捧自己,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吧? “明天早上到茅屋镇考察永安县的柑橘种植情况,下午和永安县的岳书记、王县长会谈。”女秘书翻了翻手上的册子,对梁峰说道。 倒也不错。这柑橘种植园还是要亲自看一看,自家的产品毕竟出口欧美,如果在产品种植源头上出了问题,那岂不是坏了事?欧美那边质量检测极其严格,如果农药或者别的有机物或微量元素超标的话,自家公司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正思虑间,梁峰看到自己的行政套房已经近在眼前了。但房门口似乎站了两个身着黑西装的年轻人,显然不是自己的同事。难道永安这边还有别的事情? 没等梁峰反应过来,只见这两个身穿黑西装的年轻人直接迎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梁峰的手臂。 “我是来永安县投资的,你们要干什么?”梁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张,他一边拳打脚踢,进行反抗;一边高声质问道。 只见那两位年轻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肌肉发达,浑身充满着力量感。他们动作敏捷迅速,没一会儿工夫,就轻而易举地将喝得酩酊大醉的梁峰牢牢“搀扶”。紧接着,其中一人凑近梁峰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梁总,我们汇川的雷书记有请。” 此时的梁峰虽然醉意朦胧,但意识还算清醒,听到这话后,他大声叫嚷起来:“我不认识什么雷书记!” 然而,这句否认的话并非出自真心实意。实际上,早在吴淞时,梁峰就已听闻过汇川市委书记雷海潮的赫赫大名。就在一两周之前,汇川的一个专门负责招商引资的工作小组还曾亲自登门造访他的办公室。据传闻,这次行动背后就有着这位雷书记的授意。 另一名穿着黑色西装、口音略显浓重的小伙子赶忙开口说道:“梁总,雷书记的面子或许您觉得无关紧要,可这兰浦区委方书记的面子,您无论如何都得给!方书记特别嘱咐过我们,务必要跟您把情况解释清楚。他与我们雷书记可是相交多年的好友!” 梁峰闻言,长叹一声,只得停止挣扎。宝岛总部的董事长的面子,自己都可以不给;但这个兰埔区委书记方知敏的面子,自己不能不给。要知道,绿源公司能在吴淞这片寸土寸金的地界投资建了偌大一个工厂,其中少不了这位方书记的帮助。 两个年轻人见状,一左一右把梁峰“请”上了一辆“陆地巡洋舰”,在递给蒋从文一个暧昧的眼神后,关上车门,在夜幕的遮蔽中扬长而去。 第109章 人不见了?人不见了! “赶紧给县公安局打电话,必须立刻在汇神公路和永坪公路的每一个出入口设立卡点拦截车辆!同时也要给永安港那边联系,所有大小的船舶即刻停止出航!还有交通局也不能落下,通知他们对县客运站的每一辆车都要仔仔细细地进行搜查!另外,让公安局长翟正永马上来我的办公室,一秒钟都不许耽搁!” 岳望北怒不可遏地将座机电话的听筒重重地摔到办公桌上,伸出手指着站在面前战战兢兢的薛楼,破口大骂道:“居然能让人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你们可真行啊!一个个都是吃干饭的吗?” 这一下事情可闹大了。一名来自宝岛的老板竟然就在永安县离奇地失踪了,这简直就是一件惊天动地的丑事!搞不好这件事情会惊动省苔办,甚至有可能连国苔办都会被牵扯进来!一旦到了那个时候,省委打来电话问责自己,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想到这里,岳望北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心中充满了焦虑与不安。 “望北书记,东莱已经亲自带队追人了,如果脚程快的话,应该还来得及。现在是凌晨一点,这辆车十一点半才驶离县招待所,恐怕还没有出永安境内。”薛楼面色惨白,强自镇定,向岳望北解释道。 “望北,是县里面出的问题。”王藏锋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据县招待所的安保所说,这辆陆巡挂的是我们石梁地区江d的车牌,前挡风玻璃有永安县委县政府大院的通行证,所以才直接放行。” “多半是汇川那边的人。望北同志,一般的小毛贼怎么可能搞到县委县府的通行证?怎么可能搞到陆地巡洋舰这种车?我们石梁地区也没发生过绑架勒索的案子。”薛楼用衣袖擦了擦鼻头的汗水,小声解释。 “是梁总自己想去汇川的吗?如果是的话,我们把他追回来也没用。在哪里投资是企业家自己的选择,我们也无权干涉。”王藏锋面色铁青,对两个同事说道。 一旁的薛楼果断否认:“不可能!王县,绿源公司这回来了七个人,被带走的只有梁总一个!如果梁总真的改心换意的话,肯定会直接把这六个高管一起带走。” “大索全城!每个停车场和重要场站的负责人全部询问一遍,县里的陆巡也就那么一两辆,挖地三尺也要把它找出来!”岳望北冲着秘书杨小山命令道。旋即转过身来,“藏锋,现在马上给地委陆茫茫书记、江自流书记和康乐专员打电话,要求他们全力协助。” ************************************************** “师傅,我们到哪里了?什么时候能到鱼泉?” 飞驰的汽车上,副驾驶座上的一个年轻人向前排的司机问道。 “王科长,我们现在已经到汉桓县城区了,至少还要半个小时才能到鱼泉。恐怕今晚三点钟才能到鱼泉港。”司机摸了一把汗,身边的年轻人解释。 “到鱼泉港就行。到时候有快船来接我们,离开了鱼泉,我们才算得上高枕无忧。”汇都区委办副主任王启德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不耐烦地催促道:“快点、再快一点!” 车后座的中年人见到下属发急,赶忙劝到:“启德,已经到汉桓了,永安的追兵不可能跑那么快。而且梁总刚喝了酒,跑太快的话容易晕车。” 说罢,他扶了扶浑身酒气、闭上紧闭的梁峰,让他靠在车后座的座椅靠背上,随即对下属说道:“市委办的田茂德科长说他会在鱼泉港等我们。这次的来接我们的船也是他亲自协调的。” “我正想问这个。如果鱼泉这边动用曦江航务管理局的关系,把我们这边的船拦下来怎么办?到时候连车带人,都要还给永安!”王启德的脸上写满了焦虑。 “用不着担心这个。船是从曦江航运公安局借的,他们还敢查航运公安局的船不成?只要上了船,就算是石梁的地委书记亲自动手,恐怕也无力回天!”中年人笑道,路灯的光影映照出他的面容,正是汇都区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杨承天。 他毕竟此前在汇都区的一个街道担任党工委书记,直到去年年底才被调任到新成立的工业区当管委会主任。区委书记亲自承诺,如果开发区真能在自己手上做大做强,至少要给一个副区长;甚至有可能直接担任党工委书记,晋级区委常委!这可就算实打实的正处级干部了。 更别说市委书记雷海潮也相当重视这个工业区。据说过不了几年,等碍事的省委书记娄得道退休之后,雷书记就会全力运作,把汇都工业区升级成汇川经开区!到时候自己没准真能弄个副厅级当当。 就当是为了这个正处级,冒点风险又如何?在他看来,抢人倒是容易,最难的是说服这位梁老板,让他来自家的工业区投资。两周前这位绿源公司的副总经理已经拒绝了工业区的代表团,难道这次强行把人带到汇川,就能真的如愿以偿吗? 据说雷海潮书记亲口许诺,他能动用自己的关系拉到这笔投资,但大家还是对此心存疑虑——就凭着私人关系,真能让一笔几千万的投资在汇都落地? 正胡思乱想间,众人已经能看到鱼泉市的灯光了。坐在前排的司机突然面色一沉,“杨主任、王主任,前面好像有设岗查车!” “能不能走小路绕过去?”杨承天看着远处红蓝色交织的灯光,心中不由得生出一阵恐慌。 “掉头走的话,能绕开眼前这个岗哨;但是鱼泉港毕竟在城内内,恐怕各大即便绕过了这个岗哨,我们也很难进城。”司机的语气有些为难。 “来不及了,老杨,和田科长约定的时间是凌晨三点半,只剩十八分钟了。”王启德看了看手表,焦急地说道:“轮船在港口停泊是有时间限制的。” 杨承天心中发狠,径直对着司机说道:“师傅,不要管那么多,直接冲过去!” “你确定?这样要出大事!”司机大惊,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冷汗从背后冒出。 “冲过去!” 第110章 冲过去 汇神公路鱼泉段,一辆丰田陆地巡洋舰犹如脱缰野马一般,在宽阔的公路上风驰电掣般疾驰着。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只留下一道道模糊不清的残影。那高速运转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与后方传来的刺耳警笛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仿佛一曲惊心动魄的交响乐,使得车上的三人心头都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沉闷之感愈发强烈起来。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杨承天面色阴沉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一片灰暗。他那双深邃的眼眸紧紧盯着前方,眉头紧锁,额头上也不自觉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作为一个拥有二十年官场生涯的老手,他早已历经无数大风大浪,承担过数不清的风险,但即便是像他这样经验丰富之人,眼前这般阵仗对于他来说,也称得上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堪称绝对的大场面。 “杨主任,再往前开拐过这个路口就到鱼泉港了。只是……我有些担心正门那里会有鱼泉本地的人把守。”司机一边全神贯注地掌控着方向盘,一边语气略带迟疑地说道。 “往里面走,进去就找四号泊位,我们的人在船上等着。”杨承天有条不紊地命令道:“直接把船开到栈桥上,一秒钟也不要耽搁。” 为了躲避鱼泉方面公安干警的“围剿”,司机只得不停在市区内兜兜转转,又浪费了十几分钟——三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汽车犹如一头猛兽,猛然间在柏油路上来了一个急转弯——车轮与坚硬的沥青路面瞬间展开一场激烈的较量,两者相互厮磨,迸发出一连串尖锐刺耳、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这声音仿佛能划破夜空,刺破人们脆弱的耳膜。 就在这时,车上的三个人除了还沉浸在梦乡之中、鼾声如雷的梁峰以外,其余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被前方的景象吸引住——那便是鱼泉港巍峨耸立的大楼。 “好在现在是凌晨,港区内也没有警察值守。现在只差最后一步,进港上船。”杨承天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密切观察着港区内的动静。一双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港区内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浓重的夜幕宛如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依旧严严实实地覆盖着整个江港,码头四周空空荡荡,不见半个人影。寒冷刺骨的江风呼啸而过,肆意摆弄着滔滔东去的曦江水,掀起层层波浪,拍打着岸边。 “杨主任,我看到田科长了!”王启德难掩内心的激动之情,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前方,“田科长正站在船头,看样子肯定是在等着咱们过去。” 听到这话,杨承天赶忙顺着前挡风玻璃向前方张望过去。果然,只见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身披一件黑色风衣,静静地伫立在船头。猎猎作响的江风不住地吹动着风衣的下摆,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既潇洒又伟岸,仿若黑夜中的一道独特风景。 “直接开上栈桥……”杨承天的话尚未说完,突然间,三人的耳旁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他们下意识地扭头回望,只见一道耀眼刺目的强光照亮了整个后方,一辆伏尔加如同脱缰野马一般,风驰电掣地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司机瞬间意识到情况危急,毫不犹豫地猛打方向盘,试图让车辆拐向栈桥。然而,事与愿违,鱼泉港的栈桥异常狭窄,车身几次试图对准栈桥的边缘,但都未能成功。在经过两三番徒劳的努力后,那辆开着远光灯的伏尔加已然逼近眼前,仿佛一头凶猛的巨兽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将他们吞噬。 “马上!马上!”王启德心急如焚,情绪失控般疯狂地捶打着前排座椅,声嘶力竭地催促着司机:“到底行不行?!不行我们就自己下车走!” 话音刚落,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决定并不明智:因为此时的梁老板早已烂醉如泥,犹如一滩毫无知觉的肉泥瘫倒在后座,仅凭他们三个人,又怎能在如此紧迫的情况下跑过去将他顺利带上船? 就在驾驶员急忙拨动方向盘,试图再次调整角度,冲上栈桥的时候,只见那辆伏尔加却出乎意料地开始倒车减速;就当众人以为它会马上停下来时,它却猛地开始加速,直挺挺地朝三人冲来! 电光火石之间,两车已经轰然相撞;伏尔加的车头深深嵌入了丰田陆巡的尾部,两车的保险杠、车灯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纷纷碎裂,碎片四处飞溅,宛如战场上散落的弹片。一股强烈的震动波沿着车身传递开来,尘土与碎片被高高扬起,形成了一片混沌的迷雾。 副驾驶座位上的王启德差点晕了过去——这回是想走也走不成了!这驾驶员真是果决,居然要用这种同归于尽的方式逼停自己! 杨承天的心瞬间坠入冰窖,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腾而起。他向后望去,目光直直地穿过挡风玻璃,仿佛能够穿透那层薄薄的阻碍,清晰地看到对面那辆车中的驾驶员。 只见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身材高大而壮实,宛如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他的鼻梁高耸挺直,嘴唇紧紧抿着;眼睛则如鹰隼般锐利,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杨承天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眼前这个男子。“陈东莱,竟然是永安的陈东莱!”他低声呢喃。 对于永安县委县政府和经开区的几大领导,杨承天可谓是做足了功课。他曾不辞辛劳地对他们逐一展开深入调查,详细了解他们的背景、经历以及性格特点,可以说已经将这些信息熟记于心。从上至县委书记岳望北、县长王藏锋,再到经开区管委会主任薛楼,下至永安新秀陈东莱,乃至那位最为默默无闻的副主任王贯,每一个人的照片和简历都被他仔细研究过无数遍。 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做到知己知彼,从而在面对各种情况时能够从容应对。汇都工业区眼下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永安县经开区。如果连零和博弈的对手的底细都不了解,自己怎么可能从容对敌? 若是此时前来的是薛楼或者王贯,或许还有那么一线侥幸过关的机会。毕竟这两人相对而言较为保守,处理问题可能会更倾向于权衡利弊,寻求稳妥的解决方案。但如果来的是岳望北或者陈东莱这种人物,事情恐怕就变得难以预料了。想到这里,杨承天不禁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都怪自家在鱼泉城区耽搁了太久,不然绝不可能被陈东莱追上! “杨主任,现在怎么办?” 司机那略带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车内原本凝重的气氛,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滚落下来,眼神中满是惊恐和不安。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刺耳警笛声,那一声声尖锐的鸣叫仿佛催命符一般,预示着追兵已经越来越近。如果再不赶紧做出决定逃离此地,恐怕他们几个人都将插翅难逃;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杨承天脸色阴沉如水,他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嘴唇紧抿成一条线,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气息。沉默片刻后,他用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语气说道:“冲过去。” 此言一出,车上另外两人顿时大惊失色。王启德大声叫道:“杨主任,三思!” 杨承天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王启德的劝阻一样,缓缓闭上了双眼。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厢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众人急促的呼吸声和越来越近的警笛声交织在一起。杨承天突然猛地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抹决然之色,同时右手紧紧握成拳头,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二十三年沉沦下僚,一朝得雷海潮书记看中,简拔自己于微末之中。如果今天退缩,将来有何颜面再回汇川! 他如同一头被惊醒的雄狮,猛然间睁开那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对着司机怒声吼道:“冲过去!” 话音未落,他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要把周围所有的空气都吸入肺腑之中。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再次对着司机沉声大喝:“冲过去!我意已决,不必再多言!” 司机闻言,身体微微一颤,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只见他也深吸一口气,紧咬着牙关,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右脚用力一蹬,毫不犹豫地将脚狠狠踩向油门踏板。刹那间,发动机发出一阵低沉而狂暴的轰鸣声,像是一头被困已久的巨兽终于挣脱束缚。 随着引擎的咆哮,车辆如同脱缰野马般狂奔而出,瞬间摆脱了一直紧紧嵌入尾部的伏尔加。高大威猛的陆巡,此时就像一支离弦之箭,向着远处的栈桥风驰电掣而去! 三十米!坐在车内的杨承天紧闭的双眼突然猛地睁开,两道犀利无比的目光如同闪电般直直地射向前方。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 二十米!车上的众人几乎能够清晰地看到栈桥上站着的田茂德。他神色慌张,面容焦急万分,嘴巴张得大大的,似乎正在冲着驾驶员拼命呼喊。然而,狂风呼啸而过,掩盖了一切声音,没有人能听清他到底在喊些什么。 十米!栈桥已经近在咫尺了!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眼看着目标就在眼前,但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犹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 原来是身后那辆伏尔加竟然不知何时又追了上来,两辆车子再次追尾,火花四溅,金属扭曲变形的刺耳声音响吱吱作响..... 第111章 捞人 “陆书记、康专员,汇川方面这一系列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这种行径简直野蛮恶劣至极!对我们石梁地区来说,无论是经济发展还是社会治安,都已经遭受了极为严重的负面影响!依我之见,必须要对汇都工业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杨承天采取强硬措施!” 时间已是凌晨五点钟,天色依然昏暗,整个世界仿佛还沉浸在睡梦中尚未苏醒。江自流精神抖擞地站在鱼泉港码头那长长的栈桥上,义愤填膺地对着石梁地区的两位主官慷慨陈词。栈桥边,两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车辆静静躺着,车身扭曲变形,玻璃碎片散落一地,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行署专员康乐听后缓缓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摘下头上那顶有些破旧的软帽,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然后一脸无奈地说道:“自流同志,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就在刚刚,汇川那边的郑市长亲自给我打来了电话,表示希望能够与我们坐下来好好协商,共同解决此次的突发事件。而且你应该也很清楚,汇川的雷海潮同志可是省委常委,如果真把事情闹大捅到省里去,最终吃亏的恐怕还是咱们。” “自流,汇川那边的关系我来处理。这几个伤者的情况怎么样了?”陆茫茫面色铁青,显然心有怒火。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雷海潮连个电话都不愿意打! “都没什么大碍。毕竟是追尾,不是对撞。汇川那边的驾驶员左手小臂骨裂,在入院治疗;陈东莱手上割了个口子,缝了三针;其他人大都只有些小伤。”江自流说道。 “绿源公司的梁总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身体有没有问题?”陆茫茫直指问题要害。 如果这位来自宝岛的老板在汇川有了三长两短,自己的仕途一定会横生波折;即便他暂时没有大碍,回到吴淞,把今天遇到的惊魂一刻向周边的朋友们提上一嘴,石梁和江安的形象也会受损。 这雷海潮简直不当人了,连抢人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看来这次即使不把事情捅到省委常委会,也得单独向娄得道做个汇报。汇川市委书记又如何?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江自流看了看手表,表情凝重:“梁总没有大碍,现在正在鱼泉宾馆安置;永安县的岳望北和王藏锋已经赶到,现在正在安抚情绪。陆书记,我一会儿亲自去一趟。” “必须把这位梁总安顿好。”陆茫茫转过头,对康乐说道:“只要是合理的要求,地委和行署一定要尽力满足他。这件事情关乎石梁乃至于江安的社会形象,轻易马虎不得!” **************************** “岳书记,王县长,还有小陈主任,这件事情确实是我处理不妥。”鱼泉宾馆那宽敞而雅致的客房里,浑身散发着浓烈酒气的梁峰此刻正无精打采地瘫坐在柔软的沙发之上,他那张原本红润的脸庞此时却显得有些苍白,满含歉意地开口说道,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懊悔与自责。 “汇川那边不知道从哪儿搬出了吴淞市的一位大领导来施压,我实在难以拒绝。”他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着头,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迷茫之色。 回想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梁峰感觉自己仿佛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先是被强行拉上了车,在车上又忍不住醉意睡了过去,谁知道,醒来的时候居然出车祸了? 早知道,当初面对汇川的人时,就该横起一条心留在永安。这下可好,又和正主见面了。梁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有些愧疚。 “梁总,您没有大碍就好。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如果您想回吴淞的话,我们也可以派专人送您回去。”陈东莱握着梁峰的手,安慰道。他的手背上还包着一块纱布,显然是不久前才处理好的伤口。 对梁峰说的这句话,当然也是言不由衷。他紧赶慢赶,甚至愿意冒风险撞车逼停汇川工业区的专车,不就是为了把这笔投资留在永安? 好在梁总还算明事理,知道自己有错在先;换一个脾气暴躁一点的,此刻估计已经开始责骂他陈东莱危险驾驶、危害他的生命安全了。 “很抱歉给您带来了不好的体验。我代表永安县的党政领导干部向您致歉。”岳望北站起身来,微微躬身。 别的不说,光是让这么重要的来宾在石梁出了车祸,自己就必须道歉;虽然梁峰没有受什么外伤,但总归会有心理上的不适。 “不要紧,岳书记。我对永安这边的印象还是很不错。”梁峰心中的愧疚显然大于突逢巨变后的惊愕,好声安慰道:“明天,哦不是,今天上午让我休息一下,下午再看看你们县的柑橘种植情况。” 王藏锋一闻此言,登时喜形于色,脸上的忧虑尽去:“不介意的话,我和望北同志留下来陪您;先在鱼泉住一天,明天再返回永安。” ************************************************* 蹑手蹑脚地关上房门,陈东莱和岳望北、王藏锋三人站在走廊上,相顾无言。良久,陈东莱才从纸盒里摸出两根烟来,为两位领导点上。 “年纪很小,胆子倒是不小。”岳望北毫无顾忌地把烟灰弹到地上,对陈东莱怒骂道:“要不是梁总大度,你今天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陈东莱默默低头,一言不发。领导发怒的时候,最好不要多做解释,不然绝对会火上浇油。 但是今天甘冒风险也要拦下汇川的人,他心中自有考量——绿源公司的投资可以称得上是永安经开区的开门红,如果就这么落到汇川的手里,那以后的招商工作还要不要做了? “大公司抛弃永安投入汇都区的怀抱”?这种消息对经开区的声誉可是毁灭性的打击!如果真让汇都区得逞,永安经开区势必再难吸引到有影响力的企业。 王藏锋见老搭档情绪激动,连忙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放低音量,“望北,东莱他也是为了县里着想。如果梁总真被带到汇川,我们永安这边可以算得上毫无希望,绝不可能拿到这笔投资。” “望北书记,当务之急是把梁总安顿好。如果可能的话,能不能请地委的陆书记和康专员同梁总见上一面?这样既能显示出石梁地委对招商引资的重视,也能打消汇川方面的妄想;还能把梁经理安抚好。”陈东莱马上转移话题。 如果两位大领导愿意同梁总见面的话,那对永安县更是好处多多。很多税收和用地、政策方面的条件,永安县无法自行做主;如果地委书记或者行署专员能从中协调的话,那自然再好不过。 “我赞成。这样至少能让梁总感受到我们永安的诚意;而且一旦专注于同陆书记的会面,梁总应该就不会再回心转意。”王藏锋态度积极。 第112章 县蔬果供销公司 翌日午后时分,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石梁地委大院那宽敞明亮的会客厅里。整个大厅弥漫着浓厚的传统气息,仿佛将人们带回到了久远的岁月之中。 在房间的一隅,一座典雅别致的屏风静立于此,其上精心绘制着美轮美奂的山水画,线条流畅而细腻,色彩鲜艳且夺目。屏风上描绘着石梁峡壮丽的景观,墨色的石梁山高耸巍峨,衬出其下的江水波涛汹涌。 这面屏风与摆放在周围的花瓶、挂饰等各类装饰品相互映衬,彼此呼应,共同营造出一种高雅华贵的氛围。 石梁地委书记陆茫茫正与绿源公司的副总经理梁峰并肩而坐,两人所处位置正是位于最中央屏风之前的两张沙发椅上。从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以及温和友善的神情可以看出,双方之间的交流十分融洽。梁峰时不时用复杂的手势表达自己的意见,陆茫茫则会笑着点头回应。 在左右两侧各自整齐地排列着七张沙发椅。在右侧落座的,是绿源集团的六位高层管理人员。他们按照职级的高低依次就座,显得井然有序。而梁峰的小秘书则乖巧地坐在最下方那张沙发椅上,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至于左侧这边,依次坐着行署专员康乐、地委副书记江自流。紧接着便是常务副专员和分管工业的副专员,最后才是来自永安县的岳、王、薛三人。 此时,陈东莱和王贯静静地站立在门口处。在这样庄重严肃的正式场合之下,以他们目前的身份地位还尚不具备落座的资格。 “东莱,上午你不在,绿源这边留在县里的几位高管似乎又有新想法。”王贯低下头,用细若蚊吟的声量对陈东莱说道。 陈东莱悚然一惊,“这几位也准备去汇川?至于吗?” 如果几位高管都同意把厂子建在汇都工业区,那麻烦就大了。即便梁峰对永安县的观感再好,恐怕也不得不屈从于公司高管们的集体意见。 “不是这个,有别的问题,”王贯扫视了一眼会场中的众人,见并无异状,于是稍稍放大了声音,“上午带他们参观了永安县几户种植柑橘的农户,他们似乎对果品不太满意。” 听到高管们似乎还没有准备转投汇川,陈东莱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旋即又是眉头紧锁:“王哥,你带他们去了哪几户?城北计都村那边的种植户?还是梅山镇或者茅屋乡的种植户?王哥,这中间差别可就大了。” 计都村毕竟是在永安县的平原地区,水热条件、尤其是温差没有梅山镇或者茅屋乡的山地那么充足,出产柑橘的质量算不上上佳。 “因为下午要赶到鱼泉开会,早上时间不太够,就近安排了计都村的农户。而且他们似乎对供销社下属的蔬果销售公司很感兴趣。我听他们的意思,似乎是想直接吞并县蔬果供销公司。” 永安县蔬果供销公司?不就是一个县供销社下属的二道贩子吗?它们能有哪些产业被绿源公司看上? 陈东莱自然是听说过这家县属企业的名头。但这个蔬果公司似乎连年处于亏损状态,怎么可能会被绿源看上? 王贯看了看手表,见陆茫茫和梁峰起身握手,两侧坐着的众人开始鼓掌,心知会谈就快结束,于是转头向陈东莱问道:“要再单独带他们去一趟茅屋乡或者梅山镇吗?” 陈东莱在心中默默计算了一下时间,随即对王贯交代道:“争取挤出时间来再去一次茅屋乡,我亲自跑一趟。” ************************************************ “梁老板,您可算是来对日子了。二月份刚好是我们永安柑橘成熟的时间,瞧瞧这些柑橘,一个个长得又大又圆润,味道更是甜美多汁得很!一听说您要过来,咱们可是谁都舍不得先去采摘,专门留着等您亲自过目。” 茅屋乡的一片繁茂橘园之中,乡党委书记钱萩满脸堆笑,乐呵得像朵盛开的花儿似的。他伸出手,从那棵犹如一把巨型绿色伞盖般的橘子树上,轻轻地摘下了一个硕大无比的金黄色橘子。 那橘子色泽鲜艳,令人垂涎欲滴。钱萩捧着这个宝贝似的橘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了梁峰面前,眼神里充满了期待。 也难怪钱萩如此谨慎小心。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梁老板,如今可是石梁当地赫赫有名的人物。据说就在昨天,他还受到了地委书记的亲切接见。而且有关这件事的详细报道,早就刊登在了《石梁日报》的头版头条位置上。 再说他们这茅屋乡,本来就是个出了名的柑橘种植大乡。单说从事柑橘种植行业的乡民数量,那就足足有一万两千多人,几乎占到了全乡总人口的四分之一还多。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柑橘产业就是他们茅屋乡的支柱产业,关系着千家万户的生计问题。如果这个梁老板能够帮茅屋乡解决柑橘的销售渠道的话…… 微风拂过,树上的橘子轻轻摇曳,仿佛在向过往的行人展示着自己的丰收与喜悦。 梁峰拿起橘子仔细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旋即问道:“农药含量没超标吧?” 钱萩脸上的笑容僵硬了片刻,转头看了看站在后面的陈东莱,见这位年轻的副主任轻轻点头,于是坦诚说道:“最多只喷了一点除虫药。梁老板、薛县,不喷虫药的话,柑橘树就要闹红蜘蛛,一两周内就会落叶。” 陈东莱马上接过话茬救场:“梁总,我们每年都会把农产品送往质监部门监测,绝大部分农产品都没有质量和食品安全问题。如果您有需求的话,我们会指示农业局和工商局专门成立一个工作组,对柑橘种植进行监管。” 梁峰点了点头,“我们公司也会进行质检,如果不达标的话,产品绝对不会入库。” 钱萩闻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还不等他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梁峰又开口提问:“你们的产品销售渠道呢?一般会运到哪里贩卖?” “这……一般是由我们县里供销社下属的蔬果供销公司统一采购。运到哪里就不知道了。”钱萩的声音有些紧张,“蔬果公司每年二月底会派专人下乡收购农户的柑橘,价格一般会压得很低。但永安也就他们这一家单位收购柑橘,所以价格的话,一般都是他们说了算。” “我就想要这个。” 梁峰一边剥着橘子,一边对陈东莱说道:“把这个蔬果供销公司卖给我们。不卖的话,一切免谈。” 此言一出,陈东莱的脸色瞬间阴沉! 第113章 收购? 收购永安县蔬果供销公司?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这位来自宝岛的商人难道不清楚国资企业究竟意味着什么吗? 当梁峰毫不犹豫地提出这个要求时,陈东莱心中猛地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断然拒绝。此时正值 1991 年,可不是 2001 年,想要让一家私营企业轻而易举地收购国营公司,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要知道,在这个年头,无论是地方党政的高层领导,还是国有企业里普通的职工,绝大部分人都把国有资产视为至高无上、不容侵犯的存在。且不提那些位高权重的江安省领导们,单说刚刚才接见完梁峰的地区行署专员康乐,这位从汇川平安汽车厂走出来的资深国企干部,早在各种各样的大小会议上,就已经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着重强调过,绝对禁止各个县区通过任何方式来变卖家底——也就是国有资产。 用他自己的原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就算咱们的工厂最后只剩下那么一块破铜烂铁,那也是国家的财产,谁都不准私自拿去变卖!” 深吸了一口气,陈东莱眉间紧锁,向梁峰问道:“梁总,我想您可能是有些误会。县蔬果供销公司并没有价值较高的大型机械设备,本身也不掌握柑橘种植的土地。它实际上不过只是一个蔬果收购和销售的部门而已。” 一旁的王贯见状,马上补充:“从前年开始,蔬果供销公司就处于亏损状态,据说是因为外聘的蔬果收购员工太多,挤压了公司利润。梁总,这种公司并没有收购的价值,您就算全盘接受,还要给几百号人发工资!” “我想要的就是这个。”梁峰掰下了两瓣橘子,分别递给陈东莱和王贯。“我要的就是负责收购蔬果的员工。一点工资而已,我们绿源还是能掏得出钱。如果你们永安能够答应的话,我们马上就可以洽谈水电和煤气供应问题。” 陈东莱总算听明白了。梁峰要的根本就不是这家蔬果供销公司,而是它的蔬果、也就是柑橘的收购渠道! 这样一想,他感觉思路都清晰了许多:绿源果汁公司如果愿意在永安县投资设厂,那就必须有一个稳定的原材料供应渠道。他们不放心这个渠道掌握在别的单位或者企业手上,而是更愿意大包大揽,直接把“从农民手中采购”这一环节也一并拿下! 陈东莱提出了一个替代方案:“梁总,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如果您有意愿的话,我们可以直接给县供销社下令,让蔬果供销公司专门和绿源的厂区对接,这样也能满足贵司对原材料采购方面的需求。” “不行。陈主任,我实话说,我们现在提出的要求,都是厂子起步阶段受到的血泪教训。”梁峰的眼睛微微眯起,“采购渠道必须被我们直接掌握,不然我们绝对不会放心。这不是针对永安县,我们在镇南省的厂区已经建立了几条独属于我们厂的采购渠道,目的是为了保证供应链稳定。” 绿源公司从一家宝岛北部眷村的乡镇合伙企业起步,一路打拼到现在资产近十亿元的东亚龙头食品公司之一,靠得就是“全产业链覆盖”。梁峰身为创始人之一,自然对此心知肚明。 想当初绿源公司刚刚扩张到宝岛南部,南岛地区宗族势力庞大,族长经常裹挟全村与公司谈判,不提高收购价格就不再供应蔬果原料——但是厂子已经建起来了,哪还能轻易更换供货渠道?几个创始人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自此之后才算是吸取了教训。 一旁的王贯听着二人的对话,心中犹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衫。此刻正值二月底,料峭的寒风吹过,让他那燥热难耐的身体稍稍感受到了一丝凉意,也使得他略微松了口气。他连忙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对梁峰说道: “梁总,蔬果供销公司毕竟是国资企业,虽然不是县政府直属的单位,但毕竟有国资性质,一定要收购的话,恐怕在政策操作层面会产生很大的难度。” 梁峰看着王贯那因为焦急而汗流浃背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陈主任和王主任,语气平静但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问道:“陈主任、王主任,我就想简简单单地问一句,咱们永安县到底有多少种植户跟这家蔬果供销公司有着密切的合作关系?”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过了好半晌,陈东莱才咬着牙答道:“据我了解,,没和供销公司签合同的个体户是极少数。” “这便是问题所在。倘若你们蔬果供销公司随心所欲地抬高收购价格,到头来吃大亏的肯定非我们绿源莫属。”梁峰冷哼一声,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整理了一下被狂风吹得略显凌乱的大衣衣角。他的神情冷峻如霜,双眼透射出凌厉的光芒,接着又斩钉截铁地补充道: “陈主任,我直接打开天窗说话吧。我能感受到你们永安县执政团队热诚的态度,但是两三年之后、你们永安县的主管官员下野之后呢?到时候我们在异地他乡扎根,又要面对完全陌生的书记、县长,此前答应我们的承诺,下一任领导还会遵守吗?” 梁峰一边说着,一边结果身后秘书递来的玻璃杯;握着杯子暖了暖手,继续表明态度:“我们会尽最大可能排除行政因素对生产经营的影响。陈主任,你也知道,吴淞市兰浦区的领导对我们很有影响力,甚至会干扰到我们的投资方向,这就是因为他拿住了我们绿源吴淞厂区的要害。同样的事情,我们不想在永安经历第二遍。” “兹事体大,我需要同几位县领导协商。”陈东莱眼睑低垂,左手紧握成拳,“如果永安愿意让出蔬果供销公司,绿源能够提供什么条件?” “一期投资八百万,二期投资两千万。”梁峰言简意赅。 第114章 争论、提议、拍板 “岳书记、王县,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梁峰经理已经明确表示,收购县蔬果供销公司是投资的必要条件,如果不能满足的话,谈判很难进行下去。同时他也承诺,如果能够答应他们的收购条件,愿意分两期在永安县投资两千八百万元。” 陈东莱一语说罢,合上手中的文件夹。 话音刚落,王藏锋心中的狂喜已经写到了脸上,“老岳、老薛,这个提议不算很过分。蔬果供销公司甚至都没有处于盈利状态,就算卖了又能怎样?我建议满足绿源方面的全部要求!” 县委副书记党斌随即插话,“望北同志,两千八百万的投资!我们县去年的产值才两个亿出头,这笔投资要是进来,我们的经济增速说不定能到百分之十五。这个成绩哪怕是放到汇川市,都能排到前三名。” 一旁坐着的薛楼终于忍不住,“藏锋,这毕竟是在卖县属企业。这个口子要是真开了,你知道会酿成多大的乱子吗?!” 薛楼的声音迅疾而严厉,“且不说康乐专员那边会怎么想,罗岐远和滕胜日这几个攮货在常委会上跳出来插一嘴,我们这儿也解释不清。藏锋同志,这是路线问题!” “藏锋,这件事情必须要谨慎处理。如果激怒了地委和行署,会出大问题!更别说国资问题还涉及到路线方面的争论……”委办主任彭北海出言提醒。 会议室内陷入了一片沉默。良久,王藏锋终于忍不住,径直站起身来,出声反驳: “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在讨论没有必要担心的政治风险;仿佛这拆分变卖县属企业,对于我们,注定了凶多吉少。 十多年前,我们踏上改革开放的征程,正是凭着敢于打破常规的勇气,才闯出一片天来;政策推行之处,群众莫不翘首以盼、经济莫不高速增长。 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界犹在眼前;短短几年后,我们竟至于一变,连轻微的风险都不愿意承担了吗? 正是在勇于改革这个问题上,决定了多少地区经济发展的兴衰。在我看来,冒点风险又如何?无论怎么讲,两千八百万的投资足以让永安县的经济快速腾飞,优势在我!” “藏锋,这笔投资到位了,固然是优势在我;但是变卖县属企业这事情要是被几位地委领导知道了,挨批在我们。”岳望北无奈,胡乱翻了翻桌上的文件,随即开口:“东莱,别傻站着,说说你的看法。” 陈东莱目光闪烁,稍稍侧过身来,“王县,直接变卖蔬果供销公司,绝对会被有心人抓住把柄;没被发现倒也还好,如果地委或者行署专门给县里发函,要求停止变卖国资,那事情肯定就再无回旋余地。到时候说不定绿源也会放弃在我们永安县的投资。” 他稍稍停顿了片刻,待几位领导将话中的信息消化完毕后,继续说道:“我的建议是,把蔬果供销公司的采购部门与销售部门单独剥离开来。销售部门仍保留在蔬果供销公司内;至于采购部门,可以让他们直接独立,在经开区下设一个事业单位,把负责柑橘采购的员工全部转到那边。” “东莱,据我所知,蔬果供销公司的采购部门,员工人数多达一百出头。这么多员工,全部都安置在一个经开区下属的事业单位内部?你有没有想过,县委县政府根本没有能力解决这么多事业单位编制?”薛楼皱着眉头提问。 “一旁的党斌也点了点头。薛楼提出的问题确实击中要害。例如县招待所,那可是有几十名员工的大单位,其中的事业编也不过只有两个。这县里的编制肯定不够用,要是被移到经开区的员工以为自己丢了编制,闹起来怎么办? 陈东莱耐心地位众人解释:“不需要给事业编。薛县,蔬果供销公司采购部的员工一共一百零五人,只有八个人拥有正式员工的身份,其他人要么是合同工,要么是外聘。我们只需要单独成立一个股级的事业单位给他们发工资即可,让他们不至于因为人事变动而惊慌失措就行。 等到一两个月后,员工逐渐适应了新身份,我们再安排他们与绿源公司的采购部门接触,最后将整个采购团队平移到绿源集团。绿源的采购总监已经表示,愿意为永安县蔬果供销公司的采购般员工开一百五十元的月薪。 至于相关协调工作,经开区管委会的办公室主任吕大林同志可以负责。他是老资格的乡镇干部,工作认真踏实,可以放心。” 在座的理解能力都不差,都听懂了陈东莱的方案。保留蔬果供销公司的壳子,只是把里面的精华部分悄悄挪走。绿源一旦接收了这批熟悉柑橘种植户的收购员工,肯定就能形成完整的供应链。 党斌笑着对陈东莱说道:“一百五十?说不定真能吸引到蔬果公司的员工。不过这宝岛老板确实大方。东莱,我记得我们永安中学的教师工资,也不过只有一百八十元吧?” “这个方案有可行性。”薛楼坦率承认,“这样一来,绿源那边能获得完整的销售渠道,蔬果供销公司的壳子也还保存完好。” “想暗度陈仓?我觉得没你想得那么容易。”岳望北一边说着,一边点了根烟,“县供销社的主任是罗岐智,听说马上要被调到鱼泉那边去了,但毕竟人还没走。我们把动静搞这么大,难道他不会察觉?” “极有可能。岳书记,这套把戏只能规避来自地区行署的问责;如果罗岐远、滕胜日二位在常委会上坚决反制,我们这边照样存在一定风险。”陈东莱毫无保留地对众人坦诚。 说到底,只要滕、罗二人还在这个位置上,就肯定会对决策形成障碍——这一点根本无法避免,除非他们两个搅屎棍被调离县委班子。 “望北,我觉得可以做!”王藏锋的身体微微前倾,和岳望北的距离贴近了一些。“只要能够不惊动地委和行署,县里面有点阻力又如何?就凭这两个夯货,就算再把白峡加上,也不可能掀翻我们。” 如果有被地委和行署处罚的风险,王藏锋或许还会掂量掂量是否值得;但如果只需要应付县委班子里的几只烦人精,那他绝不会犹豫半分——两千八百万的投资,这还只是今年一年的投资额! 又是一阵沉默。只见会议室内烟雾缭绕,灰色的烟缕缓缓上升,与昏黄的灯光交织,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草味。 良久,岳望北敲了敲破旧的木桌,对众人表态:“搏一把!” 第115章 真让他们搞下来了? 永安县府大楼,大会议室。绿源公司的七名高管和永安县政府、经开区的几名领导正在长桌上对向而坐。永安县一侧,王藏锋的座次位于正中间;左右两边分别是薛楼和冯朝阳。 陈东莱坐在最下首。他微微低着头,目光有些游离地盯着桌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身影被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映照得半明半暗。 “一期投资八百万,占用经开区甲片区1.5平方公里的土地,预计招聘员工四百五十人;二期投资两千万,占用土地面积3平方公里,预计招聘员工一千两百人。王县长,如果同意的话,我们今天晚上就签字吧?” 梁峰然后如连珠炮一般,把绿源的投资计划清晰明了地表述了出来。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轻轻地拨弄着手中那支英雄牌钢笔,似乎这样能够帮助他更好地理清思路。“要是这次合作能够让资金较快回本的话,我们绿源绝对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加大对永安的投资力度!” “梁总,我们永安县还有一个要求。”王藏锋目光灼灼,“必须保证蔬果供销公司的一百零五名员工全部被贵司聘用,且三年内贵司不能对其中任何一人予以解聘处理。” “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难处。”陈东莱为王藏锋补充道,“如果这一百多名员工之中,有任何一名员工在近期被绿源公司开除,都极有可能对永安县造成严重后果——必须在最大程度上降低收购团队移交造成的影响。” 梁峰微微颔首:“两年。自签约那一刻起计算,两年内,我司会给予每一名员工全额薪水。关于工资的发放方式,可以先行将款项打入永安县经开区的账户中发放,等到这些员工正式被划归到咱们公司进行统一管理之后,再转为由本公司直接向他们支付薪酬。这样一来,既能够确保员工们的权益得到充分保障,又能让整个过渡过程平稳有序地推进。” 他当然知道王藏锋和陈东莱所言非虚。如果有蔬果供销公司的员工刚到绿源工作,就马上被辞退,说不定就会在一怒之下惹是生非。到时候说不定还会惹得永安县的上级单位派人干预。 “看来我们是没有什么分歧了。”眼见王藏锋点了点头,梁峰笑着直接起身,伸出手来,“王县长,合作愉快。” “我们热诚欢迎绿源果汁公司在永安县落地生根。”王藏锋握了握梁峰的手,神情激动,面色微红。 ******************************** 送走了满面春风的绿源一行人,王藏锋回过头来,向身边的下属们叹道“之前还以为希望渺茫,没想到真能把这件事情做成。老薛、朝阳还有东莱,你们几个当计首功。” “藏锋县长,这笔投资还没有尘埃落定。”陈东莱面色凝重,出言提醒:“拆分蔬果供销公司这个事情,毕竟还存在阻力。别的不说,县供销社主任罗岐智肯定会对此有意见。” “鱼泉那边有消息,他似乎准备调动到地区工商联。”王藏锋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依旧:“多半不会管这边的事情。” 见王藏锋似乎丝毫不在意,陈东莱内心警铃大作:“王县,如果这个事情被捅上县委常委会,极有可能横生枝节。” 别的不说,县委组织部长熊朝晖、纪委书记张文强,可都算得上是“老顽固”,他们二位在王藏锋提议抵押乾溪煤矿换取省建行的贷款时,都投了反对票。 王藏锋终于摆正神色,“罗岐远和滕胜日就算了,其他几名常委,我单独找他们沟通一下。至于供销社的罗岐智,东莱,你有什么想法?” 这罗岐智确实是个麻烦。别看他只占着供销社主任这个闲职,但毕竟是蔬果供销公司的上级领导,对这件事情有着很强的话语权。如果他真准备在这件事情上面搞些小动作,那确实防不胜防。 “我的建议是先下手为强。”陈东莱马上提议,“不需要动用纪检机关。王县,我们送佛送到西,用最快速度完成他本人的心愿,直接把他送到地区工商联。” 罗岐远,不是喜欢玩狡兔三窟吗?这就满足你! 王藏锋眼神一亮,“想法不错。我一会儿就给地委组织部打电话,争取以最快速度把他调走。” ************************************* “真让他们签下来了?真让他们签下来了!” 县人大主任薛志斌正坐在自己稍显老旧的办公桌前,他颤颤巍巍地放下手中的眼镜,转向身边的几名副主任:“居然真让岳望北他们把投资签下来了!” 看来自己算是下错注了。之前跟着老肖书记写联名信,算是彻底得罪了岳望北和这个年轻的王县长;结果老肖书记计谋不成,岳望北安然过关,反而是宣传部长肖望遭了殃; 原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岳望北和王藏锋也会消停一阵子;没想到不声不响就憋出了一个大新闻。好在薛楼还算争气,在经开区管委会主任的位置上混了一份功劳。 两面下注的计策算是成功了。只要经开区能够成功搞起来,其中的政绩必定少不了薛楼的一份——到时候凭着这份成绩单,说不定能直接越过县委副书记,晋升县长,重铸永安薛氏的荣光! “两千八百万的投资,恐怕省里也只有青龙厂和平安汽车厂能一口气掏出来这么多钱了吧?”一名年迈的副主任推了推眼镜,心生感慨。 “听说是冯朝阳和经开区的陈东莱的功劳。这几人专程跑了一趟吴淞,把他们请过来的。”县人大办公室主任笑着说道,引起了周围一阵小小的喧哗。 “朝阳是我提拔起来的,他从副科到正科我都关照过,这个自不必说。”薛志斌面露得意之色,显然是觉得与有荣焉。随即继续说道: “我知道那个陈东莱,他才调到经开两三个月吧?记得去年才提的副科,现在又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说不定有可能给他提成经开区管委会主任。听说等前期准备结束,绿源集团的资金完全到位,地区那边会再搞一个正式的签约仪式。到时候,这几个功臣,恐怕真要扬名立万了吧?” 几名副主任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起来,众人的对话如同万箭穿心一般,扎在人大副主任罗岐勇的心里。这陈东莱居然还能整活?狗攮的玩意,凭什么好事都让他撞上了? “为了搞到这笔投资,县里面也算是大出血。”年迈的副主任压低声量,悄悄透露着自己得到的信息,“县供销社下属的……” 罗岐勇心念一动,赶忙凑上前来。 第116章 搏一把! “远哥,机会难得啊!” 数日后的清晨,罗家那座略显陈旧的老宅之内,县供销社主任罗岐智满脸兴奋与激动之色,正对着悠然躺卧于一张精致藤椅之上的罗岐远大声喊。 只见他手舞足蹈,眼中闪烁着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成功在望的曙光。 “他们竟然打算对蔬果供销公司动手!远哥,倘若咱们能把此事捅到地区那边去,绝对能搞出一个大新闻!”罗岐智越说越是起劲,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 罗岐远却并未如他所期望的那般表现出惊喜或者冲动。相反,他只是微微皱起眉头,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道: “小智,你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虽说他们的确有此举动,但只要没有直接将蔬果供销公司转手卖给民营企业,那就定然不能算作违规之举。归根结底,这不过是县委出于优化资源配置等方面的考虑,对县属国有企业的职工结构进行适当调整而已。” 一直专心吃着早饭的罗岐勇也忍不住插话进来。他一边敲碎一个咸鸭蛋,一边向弟弟解释道:“更何况,县政府与绿源签订的那份协议当中,并没有明确指出蔬果供销公司原有员工的具体归属问题。阿智,若是手中没有真凭实据,仅仅凭借这些捕风捉影般的小道消息,想要借此扳倒堂堂一县之长,谈何容易?” “时局紧张,不能再让阿智冒险了。”罗岐勇在心中默默叹息。他和罗岐智是亲兄弟,自然不忍心看到小弟冒险一搏。把他送到鱼泉去,远离斗争的中心旋涡,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这地区工商联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里面的科室早已经齐装满员,哪还有能够安排罗岐智的位置?自家弟弟也是心高气傲,不愿意当一个正科级的副科长,一定要等到正科实职的位置出缺。这一来一回,就拖了两三个月过去。 “我毕竟还是永安县供销合作社的主任!这件事情上,我自然有发言权。”罗岐智口若悬河,显得慷慨激昂,“而且蔬果供销公司已经在实际上被拆分了,县府办要求调动这一百多人的文件也已经到了我手里。我作为主任,可以把县里的不合理要求向上反映。” 听到罗岐智这番话,一直坐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罗岐远微微抬起头来,原本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忽然睁大,露出一丝惊讶与疑惑交织的神色,他紧盯着罗岐智,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以供销社的名义给县委和县政府打一份请示,你们借机发难。”罗岐智那原本就不大的眼睛,此刻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仿佛两道深深的沟壑,其中闪烁着狡黠而又精明的光芒。他的眉毛微微上扬,“把这个事情推到书记碰头会或者县委常委会上,直接制止王藏锋拆分县属资产的疯狂行为!” “有可行性。小智,你还真别说。”罗岐远挣脱出藤椅的怀抱,“只需要一直把这一百多号人控制在供销社这边,绿源果汁迟早要和王藏锋翻脸。到时候,已经签约仪式结束的投资却不能落地,地委自然会把他处理掉。” “柑橘的供应渠道也不能让绿源轻易掌握。”罗岐智目光坚定,紧接着补充道:“就算绿源真的下定决心来到永安建设工厂,想要大规模生产相关产品,我们依然能够通过抬高柑橘的价格这一招,死死卡住他们的原料供应。如此一来,绿源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要么接受高价购买柑橘以维持生产,从而导致成本大幅增加;要么不得不重新寻找其他替代原料,但这样又可能影响产品质量和市场口碑。这样,就算绿源的投资真的落地,我们也能卡得他们生不如死。” “搏一把!阿勇,你多跑几趟,把白峡和胜日拉上;我单独去张文强和熊朝晖那边说情。不论怎么说,王藏锋都是在拆分县属资产,他们未必一定会认同。”罗岐远转过头,“小智,尽快把供销社的意见形成文字材料,只管发给县委办,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 身后的罗岐智两眼放光,连早饭也顾不得吃,穿上大衣,迈步向门外走去。 ************************************** “罗主任早。” 伴随着几声有气无力的问候声,在永安县供销合作社那宽敞明亮的院子里,几名职工正朝着昂首阔步、大步流星迈进单位大门的罗岐智打招呼。 然而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罗岐智对于这些问候似乎充耳不闻,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顾着迈着急促的步伐径直朝前方走去。 只见他身形矫健,仿佛有着十万火急之事等待他去处理一般。很快,他便来到了自己位于办公楼二层的办公室门前。熟练地掏出钥匙,“咔嚓”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紧接着,还没等门完全敞开,罗岐智便一个箭步冲进了房间,并迅速转身对着门外大声喊道:“小陈,赶紧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的声音急促而有力,回荡在走廊之中,让人不禁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陈哥,现在给罗主任说吗?”一名供销社的职工小声地对着自己的同事耳语:“感觉他好像有要紧的事,要不等他办完?” “我来处理吧。同事一场,该有的礼节不能少。”姓陈的职工叹息一声,把手头一张薄薄的纸塞到了文件夹里,随即快步走去,推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小陈,给办公室主任那边说一声,我打算草一个请示。”罗岐智一边翻动着桌面的文件,没有抬头,对身前的职工继续说道: “你记一下,我做如下部署。先向县委县政府汇报蔬果供销公司的经营管理情况,点明公司虽然处于亏损状况,但是任然拥有足够的盈利能力;其次,表明蔬果供销公司的采购团队对维持生产经营的必要性;最后,向县里面申请,把这一百多人留在蔬果供销公司。措辞可以严厉一点,但不能太无礼,重点是要说明我们供销社的态度。” “主......主任......”小陈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袖口,两只手不停地揉搓着,额头上也冒出了一层细汗,眼神闪烁不定,显得十分紧张。他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罗岐智坐在办公桌前,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看到下属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的怒火更是蹭蹭直冒。他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吼道:“愣在这里干什么?跟个木头桩子似的!交代给你的事情,赶快去办!” 小陈被吓得浑身一抖,连忙结结巴巴地说道:“主......主任,您的调令已经下来了。组织部刚刚下的文,免......免去了您供销社主任的职务,说是另有任用。” 第117章 任免 “什么意思?县委县政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罗岐智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瞬间涌上心头,那怒火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在他体内横冲直撞,让他整个人都变得燥热起来。他面色涨得通红,额头青筋暴起,双眼瞪得如同铜铃一般,眼珠子似乎随时都会从眼眶里蹦出。 他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张牙舞爪地咆哮着,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和愤懑全都释放出来。只见他猛地伸出右手,一把抓起办公桌上那一叠厚厚的文件,毫不犹豫地朝着站在面前的职工小陈狠狠砸去。 小陈年纪轻轻,显然没有遇到过这种阵仗,当场吓得呆愣原地,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如何是好。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着急忙慌地说道: “罗主任,县委组织部昨天深夜来函,您已经被任命为石梁地区工商联联络处处长。组织部的陈醉副部长会带着新任的供销社主任和您交接工作。” 罗岐智急喘了几口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从濒临崩溃的情绪中解脱出来,开始思考起眼下的处境。 提出让自己平调到地区工商联,行狡兔三窟之策,是大哥罗岐远在去年年末提出的意见;但由于工商联那边的位置还要等到春节后才能空出,他也不好着急忙慌地催。 直等了好几个月,每次打电话,工商联那边都百般推诿,要求自己耐心等待;自己只能在供销社虎落平阳。 结果呢?清晨刚想着能在供销社主任这个闲职上,给县委整个大新闻;没想到,这到了办公室才知道,效率如乌龟般拖拉,卡了自己几个月的地区工商联,突然以闪电般的速度通过了自己的调动请求; 组织部也一反常态,着急忙慌地在深夜发文件,这其中肯定有鬼,不用想也能知道。 顺水推舟吗?好狠的计! 罗岐智强行压下胸中的烈火,“是我失态了。小陈,组织部那边的人什么时候来?是谁来接我的位置?” 话音未落,只听见楼下传来一阵阵喧哗;罗岐智心知大事不妙,连忙起身,向楼下小跑。 只见全单位上上下下几十号人,已经簇拥在大厅前,两个身着正装的中年男子站立当中;一个人自己的是儿时玩伴,现任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县人事局局长陈醉。 另一个人罗岐智也认得,赫然是副书记党斌的资深秘书,县委办副主任夏春风。 党斌这条无耻老狗!平日里就倚老卖老、狐假虎威,如今更是仗着背后有岳望北这座大靠山撑腰,竟然如此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往他才空出来的位置上安插人手。难道他们真以为可以只手遮天吗? 再看此时的罗岐智,那张原本英俊潇洒的面庞此刻却因为愤怒而几近扭曲变形,活脱脱像个狰狞可怖的恶鬼一般。然而,即便心中的怒火已然如火山喷发般汹涌澎湃,可理智告诉他绝不能在此刻发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只得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强忍着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滔天怒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从脸上硬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不伦不类的笑容来。 县委办副主任夏春风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只不过比罗岐智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多。“罗主任,好久不见。” 他困在县委办副主任的位置上整整七年时光,看着身边和自己同期提拔的“世家子弟”纷纷被提拔为正科级干部,在乡镇主政一方;自己只能陪着领导,在县委办的文山会海里苦熬。 没办法,时局就是这样;七年前,自己的恩主党斌被肖蔗和蒋文杰两任县委书记打压到抬不起头的地步,差点连自己的位置也没能保住;自然没能力为区区一个小秘书运作正科。 好在峰回路转,自己的仕途总算起死回生。夏春风心中一阵庆幸----------要不是陈东莱亲自向岳望北和自家老板提议,在罗岐智被免职后要尽快控制住供销社,自己恐怕又要错失这个机会。 “人都到齐了吗?如果没问题的话,我们过一会儿就开干部大会。”组织部副部长陈醉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对着众人说道。 ………………………………………… “藏锋同志,还有东莱,这事情确实要感谢你们。” 党斌正蹲在一个柜门的底层,双手在柜子的暗格里摸索;片刻后,他终于掏出一个小盒子,“珍藏的江阳白茶,今天用来招待你们。” “客气了,党斌书记。”陈东莱见王藏锋面露无奈,于是笑着对党斌说道:“夏主任的资历和能力完全能够胜任供销社主任的位置。我们只不过是为他提供了一个机会。” “你们不知道其中内情。”党斌一边说着,一边轻轻地打开那个精致的小盒子。只见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舀出一小勺翠绿的茶叶,缓缓倒入面前那洁白的茶杯之中。随着茶叶的倾倒,一股清幽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 “小夏跟着我已经有七八个年头。这些年来,虽说不能讲他对工作是尽心尽力到毫无保留,但最起码也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其实很早就寻思着想给他寻摸一个好机会,让他能去咱们下面的乡镇里当个一把手或者二把手。毕竟像他这样踏实肯干又有能力的年轻人,应该得到更好的发展空间嘛。可谁曾想到,蒋文杰和薛志斌他们俩老是从中作梗,卡住小夏不让他上去,就是因为他俩这么一搅合,才害得小夏苦苦煎熬了这么多年。” 党斌说着旧事,想起自己在肖蔗和手下遭受的屈辱,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往事莫再回首。党斌同志,供销社这边的情况还有劳你亲自督促。要坚决卡住罗岐智旧部的闹事倾向,稳住供销社的班子成员,不能让县供销社成为对抗县委县政府决议的桥头堡。” 王藏锋一口气把自己的要求说完,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蒸腾的热气。 第118章 露头就打 还不等党斌拍胸脯向王藏锋保证,一旁坐着的陈东莱忍不住开口: “王县、党书记,我们现在不过控制住了供销社的班子,但供销社下属的各大公司和工厂,基本上还是由罗岐智和肖长秋的旧部把持;尤其是蔬果供销公司,经理和副经理都是罗岐智提拔起来的干部。我担心他们会借机滋事。” 党斌点了点头。他在永安工作了二十多年,自然知道本县的内情。肖长秋和罗岐智二人接连把持供销社七八年,早就把上上下下的中层领导换了个遍。 在如此的局势之下,就算夏春风手中握有那毋庸置疑的、身为一把手所应有的绝对权威,但想要迅速地将整个局面牢牢把控于掌心之中,却也是难如登天之事。 要知道,仅仅只是把那些由肖长秋和罗岐智一手提拔起来的众多干部们彻彻底底地清理出去,就已然称得上是一桩极为棘手与难缠的麻烦事儿了。这些干部们盘根错节,关系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经营多年,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势力范围和利益团体。要想将他们一举清除,绝非易事。这不仅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调查取证,还得面对来自各方的阻力和压力。稍有不慎,便可能会引发一系列意想不到的连锁反应,让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局势变得愈发难以收拾。 “主要是蔬果供销公司。我查过,全单位上上下下两百多人,罗岐智的旧部人数不少。如果真让他们闹起来,恐怕还真会出事。”王藏锋轻轻敲了敲茶几。 在蔬果供销公司有一百余人整体被转移到县经开区新成立的“农产品商业供应中心”的背景下,匆忙更换公司的总经理和副总经理,显然极为不智-------天知道这几个丢了官的的经理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对于敢于同县委县政府决策进行对抗的顽固分子,不论官职有多大,后台有多广、背景有多硬,我们都必须予以坚决回击。一旦有闹事的苗头,露头就打!”党斌说罢,径直站起身来,对王藏锋和陈东莱说道: “如果有人从中闹事,我亲自一定亲自率队督战。” ……………………………… “大哥,大哥!反了天了!” 供销合作社环城东路分店内,一个发色碧绿、神态慌张的男子冲进大门,环视一圈后,又冲入了一间办公室。 “慌什么?每临大事有静气,你不知道吗?!”罗耀祖怒喝一声,制止了小弟的无礼行为。 他已经在一个月前,被任命为这家分店的店长了。这当然是父亲罗岐智的功劳,趁着还在位的时候,自然要竭尽全力把自己的儿子安排好。 只是这罗耀祖确实太不争气。如果他能像张家的张子材一样名校毕业,凭着罗家在永安的势力,说什么也得给他运作一个副科级。 但既然已经是有身份的人了,那自然就不能整天吊儿郎当-------毕竟是个店长,总该有些体面吧?至于手下这帮小弟们,只能稍微委屈他们一下。 而且自从上次那件事--------也就是自家小弟在人民路上的饭店闹事,被抓到派出所后,大伯就已经严厉警告自己,绝不允许在未经他许可的情况下,继续与帮派人员密切接触。 “大哥,真的出大事了!天塌下来一样的事情!”绿毛小弟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地站定在罗耀祖面前,他那焦急万分的神情仿佛要从脸上溢出来一般。只见他一把拽住罗耀祖的胳膊,颤声说道:“县里面现在到处都在传呢,说是伯父他……他今天竟然被免职了!” 听到这个消息,罗耀祖如遭雷击般,整个人瞬间僵在座位上。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绿毛小弟,嘴唇微微颤抖着重复道:““免职?怎么会这样?”一时间,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他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为何会突然遭遇免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是说调到鱼泉的日子还遥遥无期吗?这供销社主任当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被免职?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岳望北他们准备总攻了!罗耀祖胸腔中的心脏砰砰狂跳,仿佛抵到了嗓子眼。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 由不得罗耀祖不多想。去年年初的时候,梅山煤矿的经理铁达也是被岳望北突然免职,两三个月后就被双规了,听说前几天已经宣判,一口气判了十八年!免职,很有可能就是双规的前奏。 总攻?清算?父亲倒台,下一个是谁?二伯?说不定是他,二伯退了人大,没有什么影响力,抓他,既能震慑到县里各大势力,也不至于引起骚乱; 大伯?也有可能是大伯!要知道岳望北急切地想要控制永安县的政法系统,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这时候拿下大伯,说不定能…… 他已经不敢继续往下想了。脑海中的思虑纷繁复杂,仿佛要将自己压垮一般;没想到,罗家从晚清开始,纵横永安县百余年,今日竟然已经走投无路! “大哥,是因为蔬果供销公司的问题。听说是县里面想要让新来的老板收购蔬果供销公司,这才想要把伯父扯下马。大哥,没了伯父,我们……” 光头小弟的内心比自家大哥还要焦虑。收了这么多年的保护费,要不是有罗家人罩着,自己恐怕不是让公安收拾,就是让城南的袍哥收拾了;这罗家万一倒台,自己还能在永安待下去吗? “你说什么?蔬果供销公司?” 罗耀祖已经冷静下来,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小弟,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蔬果供销公司的事情,自己当然是听父亲讲过的。县政府盯上了蔬果公司的销售渠道,想要他们直接把负责采购的员工搞到手里,这在县里已经算不上秘密。 自家如果真的想要在这次风波中幸存,那就只能借着这个机会死中求活了。 第119章 死中求活 情势危急!罗耀祖眉头紧皱,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乱了阵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周围所有的紧张与恐惧都吸入腹中一般,然后缓缓地吐出,试图以此来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他心中有着一种极其强烈且不祥的预感——父亲此时恐怕已然走到了悬崖的边缘,稍有不慎便会失足跌落;而这一跌所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极有可能会让整个罗家陷入万劫不复之地,身死族灭也绝非危言耸听! 正当罗耀祖心急如焚之际,一旁的光头小弟却突然开口插话:“大哥,有没有必要给罗书记打个电话?他毕竟是县领导,说不定了解一些内情。” 听到这话,罗耀祖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眸忽然间微微一亮,就像是在黑暗中捕捉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他没有丝毫犹豫,蹭地一下站起身来,快步走向摆在桌子上的座机,一把抓起话筒说道:“你说得对......” 只见他突然间猛地一低头,原本就阴沉沉的脸色此时变得愈发凝重起来。豆大的汗珠从他那光溜溜的额头不断地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啪嗒啪嗒地掉落在面前的桌面上,仿佛每一滴都重重地敲打着在场之人的心弦。 一旁站着的光头跟班早已恭候多时,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始终不见他有任何动静。就在这令人感到有些窒息的氛围中,罗耀祖终于打破了沉默,缓缓张开嘴巴,吐出两个字:“不妥。” 其实对于这位大伯,他再清楚不过了。平日里看上去严肃刻板、不苟言笑的长辈,一旦遭遇政治方面的挑衅与威胁,便会瞬间失去直面应对的果敢和勇气。回想起之前那次提议罢免陈东莱的县委常委会议,本应坚定支持同盟立场的大伯,竟然毫不犹豫地选择抛弃政治盟友,投下弃权一票,妄图让自己全身而退,完全置身事外。 其后的事情更是屈辱;带着公安局百来号干警,仅仅只是因为岳望北孤身一人横刀立马般地出面阻拦,大伯居然就这般轻易地含羞忍辱,心甘情愿地将关乎铁达案至关重要的证人拱手相让。 让这种懦夫掌握父亲的生死,他罗耀祖怎能甘心?!恐怕这电话一打过去,也只会告诉自己“让他三尺又何妨”吧?也难怪如此,毕竟这位大伯心中只有官位,根本没有什么兄弟情义!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内心汹涌澎湃的情绪后,伸手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衫,然后眼神坚定地看向站在身前毕恭毕敬的光头,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立刻叫辆车过来,带我去蔬果供销公司。” 事到如今,已经别无他法了,唯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或许才能有一线生机。 ************************************* “叶经理,关于编制和工资的事情,你们完全不用担心。既然你们的编制关系已经转到了经开区,我们这边肯定会全力保证这一百来号人的吃饭问题。” 陈东莱正坐在沙发上,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坐在正对面的、蔬果供销公司采购部经理叶采。但这位经理好不买账,直接对陈东莱反驳道: “陈主任,不是我们不信任经开区,主要是经开区这才刚创建没多久,前景尚不明朗,兄弟们多多少少都有些畏难情绪。”叶采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说真的,之前在蔬果供销公司工作,虽然工资不咋地,但胜在稳定;现在关系被转到经开区,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出了什么意外?” 陈东莱沉吟片刻后,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这样。我们先按一百五的月薪,给蔬果公司的同志们发一个月工资。明天我专门跑一趟,还请叶经理把这一百来个采购员们都叫上。至于叶经理你本人,我打算让你专门负责新成立的‘农产品商业供应中心’,你来当主任。” 稳定军心的最好方法,就是让手下人升官发财。陈东莱平日里读的史书不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发财必须人人有份,这是为了笼络最基层的人心;升官只需考虑骨干分子,把他们拉拢到位,就不会存在有组织抵抗的风险。 听到陈东莱愿意做出让步,叶采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他伸出右手,“陈主任太客气了。我代表一百零五名采购员感谢经开区的帮助。” 陈东莱笑着握住了叶采的手,“经开区制度草创,还有很多细节没有完善。有怠慢的地方,还请叶经理和采购部门的同志好好解释。” 送走了这位采购部经理,陈东莱转身上楼,返回了办公室。只见副主任王贯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坐在了刚才叶采的位置上。见到陈东莱一脸疲态地关上房门,他收敛笑容: “东莱,我已经托人打听了。这叶经理也不过才上任两年,此前也不在蔬果供销公司工作。我担心他很难把这帮采购员搞定。” “给钱,给官,无非这两种。”陈东莱一屁股坐在王贯身旁,“两年时间,大概也足够一把手把底下人揉圆搓扁了吧?只要他能把这一百多个采购员看好,乱子很难起来。” “东莱啊,这件事确实很难说清楚。”王贯一边说着,一边伸手轻轻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深思。“要知道,罗岐智在供销社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其势力恐怕早已渗透到了供销社每个角落。而且供销社下面可管着七八家公司,而蔬果公司更是其中排名能进前三的大单位,由不得罗岐智不对它格外重视。我觉得这位叶经理说不定也和他有人情往来。” 陈东莱伸出手,揉了揉有些难受的太阳穴。“先等等看叶采那边传来的消息吧。要是没啥问题的话,我打算明天亲自去一趟蔬果公司,务必将申请下来的那些资金全都发放到他们手里头......” 话音未落,突然间,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原本紧闭着的办公室房门被猛地撞开;一道人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由于跑得太过匆忙,这人影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后,来人顾不上喘口气儿,便急忙开口喊道: “陈主任,蔬果供销公司发生了员工罢工事件!县委办刚才来电话,要求你现在返回县府大楼待命!” 第120章 闹事 办公室内的两人大惊,连忙起身;陈东莱揉了揉酸涩发胀的双眼,只见眼前之人赫然便是新调到经开区管委会的办公室主任,吕大林。 “不要慌,把事情说清楚。”王贯快步上前,把气喘吁吁的吕大林搀扶住,让他能够靠着墙站稳:“蔬果公司那边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有人恶意煽动员工?” 陈东莱给天旋地转的吕大林倒上了一杯水,“我记得大林同志这几天都在蔬果供销公司那边驻点吧?有没有确切的消息?” 吕大林狂奔了好一阵才回到办公室,早就口干舌燥,捧起杯子就大口灌起水来。直到杯中水都已饮尽,他才开口: “直到昨天都没发生什么问题。但是今天上午供销社的罗岐智刚被免职,供销公司的一位副总经理就趁机闹事;听说是专门跑去宿舍煽动员工。” “用的是什么理由?经开区和绿源公司给他们的承诺薪资已经不算低,想必是有其他原因吧?”陈东莱眉间紧锁。他感觉自己隐约能猜出一点东西了,只不过需要借吕大林之口亲自确认。 “我没听真切,只听到有员工再喊‘经开区伙同绿源老板欺骗工人利益’,说员工一旦被转到经开区,过几个月就会被裁员。经开区就是龙潭虎穴,轻易不能进去。” 陈东莱微微颔首,表示自己已经了解情况,随即转头看向身旁的王贯,一脸严肃地说道:“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动身前往现场。像这样的事情,一定要迅速处理妥当,绝对不能任由其发展成为严重的群体事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没有丝毫耽搁,脚步匆匆地走出房门,然后迅速登上了停放在门口的一辆略显陈旧破败的伏尔加车。要知道,这辆车可是经开区管委会好不容易从梅山煤矿那里借来的。据说为了能借到这辆车,可费了不少周折,就连薛楼都不得不欠下好大一份人情,这才迫使当时的梅山煤矿总经理冯朝阳最终松口。 费力把这辆老爷车打着火,陈东莱猛踩油门,破车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疾驰而去。一路上,陈东莱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这辆破旧的座驾,风驰电掣般地穿越了南岸公路和曦江大桥。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大桥附近的蔬果供销公司办公楼。 抬眼望去,只见公司大门前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采购部经理叶采此时正被困在人群中央,他那张原本还算白净的面庞此刻已是毫无血色,一片惨白,两只手也不受控制地颤抖个不停,显然是被眼前的阵势给吓得不轻。 “叶采,你这个丧尽天良、出卖兄弟的无耻走狗!”那名头戴皮帽的中年采购员满脸怒容,双目圆睁,恶狠狠地朝着叶采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口中还不停地咒骂着:“你这王八羔子玩意儿,简直就是个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叶采一脸无辜地看着对方,大声喊道:“老张,你先别激动啊!你根本没有听我把话说清楚!绿源那边早就向我们做出了保证,他们承诺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内,绝对不会解聘任何一名员工!这可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叶采心中一阵委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明明是在为大家争取更好的福利和保障,可为什么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误解和指责呢?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解释道:“老张,我真的没有骗你们。这次跟绿源的合作,对咱们所有人都有好处。他们不仅提供了稳定的工作岗位,而且工资待遇也比现在要好得多……” 此时的老张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他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揪住叶采的衣领,用力将他推到墙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你既然这么向着绿源,那就滚去给他们当狗!”说罢,老张松开手,狠狠踹了叶采一脚。 叶采无力地靠在墙上,缓缓滑坐在地上。他望着老张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苦涩和失落。今天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打骂,让他感觉仿佛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他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回想起刚刚从经开区的办公楼出来时,满心欢喜地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没想到等待他的竟是如此局面。 车窗内,陈东莱静静地坐着,他那原本平静的面庞此刻却微微下沉,仿佛被一层阴霾所笼罩。对于眼前这般规模的群众性事件,他的心中其实并不陌生。在前世的经历中,类似这样的情况并非没有遭遇过。虽说不能算是应对起来信手拈来,但也绝对称得上是经验丰富。 当年在坪坝州担任副书记时,面对因土地纠纷而引发的数次规模性聚集事件,他都能够亲自上阵,凭借着自身的口才和应变能力,成功地化解一次次危机。 然而,此时此刻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起由于企业改制而导致的职工抗议活动。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对他而言可都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这其中的复杂性和棘手程度远非以往可比。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那声音犹如一道惊雷划破了原本嘈杂的现场:“谁能晓得你们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我可是把咱们县政府和那个绿源公司所签署的合同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其中压根儿就没有提及什么必须强制聘用两年的相关条款!” 陈东莱与王贯二人听得面色阴沉,因为这个说法确实打到了自家的七寸。 为了避免计划暴露,关于蔬果供销公司采购部员工的转移规划,并没有列入县政府与绿源集团协议的正文;而是在薛楼的示意下,被藏到了由绿源集团与经开区两家单独签署的一份协议中。 但是叶采这个夯货,偏偏就没能挨得住供销公司员工们的“拷打”,把最重要的秘密泄露给了全体员工。如果仅仅只是向身边的亲信透露消息,根本不可能引起这么大的舆论风波! 接着,那青年人似乎越说越激动,只见他挥舞着手臂,情绪激昂地继续喊道:“诸位好好想一想吧,那些做老板的家伙们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狠角色?倘若真要到了他们手下干活儿,说不定哪天随随便便找个借口就能把咱给开除喽!大家伙再琢磨琢磨,要是一直留在咱们自己的蔬果供销公司里工作,哪里会有被无缘无故辞退掉的风险?” “绝对没有!咱们这个单位都已经成立了十多个年头,这么长的时间里,真正被开除的人那可是寥寥无几。”那位头发略显花白、面容稍显苍老、身材也比较瘦弱的中年人,声音洪亮地抢先大声喊道。他一边说着,还一边用力地挥了挥手,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动作来加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众人见状,纷纷点头。 “大家如果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咱们就跑一趟县政路,去找县长、去找书记!”年轻人大叫着,语气中夹杂着愤怒与兴奋。 第121章 处理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嘈杂声;紧接着,几个如同泥鳅一般悄悄地混入了拥挤的人群当中的刺头扯开嗓子,高声呼喊起来:“去县委!去县委!” 他们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犹如一道道闪电划破长空,直直地传入了陈东莱的耳朵里,让他的瞳孔猛然间一缩。对于这些人在供销社自家的地盘上闹腾一番,他心里倒是觉得并没有多大关系。可是,如果其中真的有心怀不轨之徒企图煽风点火,鼓动不明真相的群众走上县政路去闹事的话,那么自己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这一年多来,永安县已经发生了太多聚集性事件了。从去年年中的县中学教师讨薪、到年末的机关食堂闹事,无不打击着县委县政府的权威,如果不是有来自地委的鼎力支持,永安县的整个班子都有可能被杀鸡儆猴。 如果现在再让这群人扩大影响,后果简直不堪设想。陈东莱下意识就要迈步上前,王贯见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东莱,别冲动!现场聚集的员工太多,进去只会徒增风险。” 陈东莱定了定神,用冷峻的眼神看着王贯:“去南桥派出所,让所长带一队人堵住蔬果供销公司的几大出入口。这里的情况我来处理。”说罢,他径直走向人群中。几名凶神恶煞的员工用挑衅的目光看着这个身着夹克的陌生人。 在内里辗转腾挪了好一会儿之后,陈东莱好不容易才挤开周围拥堵的人群,直接朝着最中心的位置走去。等他终于来到人群中央时,。只见几个满脸怒气、头发都几乎竖起来的员工正气势汹汹地将蹲在地上、用双手紧紧捂住脸颊并抱住脑袋的采购部经理叶采围得水泄不通。其中有一个看上去十分年轻且气性极大的员工,竟然还朝着叶采狠狠地啐了一口痰。 陈东莱见状,费力挤进那堵由愤怒的员工组成的人墙之中,径直走向叶采所在之处,伸手将他从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拽了起来。当看到叶采身上布满了凌乱不堪的脚印以及厚厚的一层灰尘时,尤其是注意到他左边脸颊上那块明显的乌青色伤痕后,怒道:“叶经理,这是谁干的?!我现在带你去县医院。” “陈主任,先别管这些。一定不能让他们跑到县政路上去。”叶采哭丧着脸,摇了摇头:“要让职工们上了县政路,我这辈子就交代了!” 就在这时,那个刚刚朝叶采吐痰的年轻员工突然发现陈东莱正搀扶着叶采想要往人群外面走去,于是他立刻伸出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一下子拦住了两人,并恶狠狠地冲着他俩喊道:“想走?没门儿!叶采,今天你他妈要是不把这件事给大伙儿解释清楚,你们俩谁也别想离开这里半步!”话音未落,只听见原本嘈杂喧闹的人群中突然间再次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喊叫声…… 陈东莱反应迅速,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怒目而视,口中更是毫不留情地咆哮道:“究竟是哪个没良心的杂种、狗娘养的龟儿子敢在这里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有种就给老子站出来!” 他洪钟般响亮的嗓音,仿佛一道破晓时分的晨钟,猛地穿透了人群嘈杂的喧闹声,将其硬生生地压制住了。一时间,原本闹哄哄的场面竟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众人皆是瞠目结舌,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聚焦在了这位气势汹汹的年轻人身上。 “县委县政府并没有做出任何有损于蔬果供销公司员工的决议,只是把你们的所属单位从供销社变为经开区而已!我奉劝诸位,不要被部分浑水摸鱼的有心人煽动,做出有损于自身利益的蠢事!” 只见他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地站立于高台之上,眼神犹如鹰隼一般犀利,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台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毫无疑问,此时此刻占据这一制高点的确有着超乎想象的效果。 那几名原本在台下不断煽风点火的闹事者,似乎心中有鬼,生怕自己的行径被台上的陈东莱察觉,于是一个个都像被捏住了脖子的鸭子似的,只得乖乖闭上嘴巴,不敢再发出丝毫声响。 然而,其余的员工却并未因陈东莱的出现而感到畏惧。就在这时,人群之中突然又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方才那个对叶采大打出手的年轻男子,凭借着自己身强力壮,硬生生地挤开周围的人群,如同一头愤怒的公牛般冲到了陈东莱的面前,并大声怒吼道:“叶采可是亲口跟我们讲过的,经开区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咱们采购部的所有员工统统移交至绿源公司!如今你来了,难道还妄图抵赖不成?” “不是现在,是以后;不会强制转岗,是自愿。”陈东莱马上纠正了年轻小伙的谬误,接着解释道:“大家可以先在经开区下设的农产品商业供应中心工作一段时间,然后视情况决定是否要加入绿源公司。” “我才不信!这话说得轻巧,谁知道到时候你们经开区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只要把我们的工资一停,再逼着我们去绿源上班,那可让我们怎么活?”只见一名老员工怒目圆睁,额头上的青筋如蚯蚓般暴起,满脸涨得通红,扯着嗓子冲着陈东莱大声吼叫起来,“我都已经五十岁的人啦,哪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再说了,就算真去了绿源又能怎样?是走还是留,还不是那个外地来的老板一句话的事儿?我可是听别人说了,这些个沿海地区过来的老板啊,一个个就只看重业绩。万一到时候咱们没完成任务指标啥的,他们二话不说就能把咱给开喽!”这位老员工越说越激动,挥舞着手臂,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不满和担忧都发泄出来一般。 他的这番话犹如一颗炸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其他职工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脸上满是焦虑和不安。 陈东莱一看场面有些失控,连忙站起身来,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提高声音向台下的职工们郑重承诺道:“请各位放心,如果有不愿意去绿源工作的同志,可以继续留在咱们经开区。我们仍然会按照之前蔬果公司的旧标准执行,也就是每个月给大家发放一百一十元的工资。绝对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至于有的同志对绿源公司心生忧虑,我觉得大可不必担心。绿源公司已经承诺,一旦加入他们的团队,两年内不会被开除或降薪。而且他们还愿意为加入绿源的新职工提供一百五十元的月薪!” 台下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喧哗声此起彼伏。“一百五十元的月薪!”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这个数字仿佛一道惊雷,在人们心中激起千层浪。要知道,这样的薪资待遇已经与青龙厂和平安汽车厂那些技术工人相差无几了。而反观蔬果供销公司呢? 他们至今为止,仅仅只是将月薪从最初的八十元提高到了一百一十元罢了。不仅如此,更糟糕的是,随着业绩不断地下滑,还有传言说这两年甚至可能会再次下调员工们的工资。想到这里,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 第122章 围堵 蔬果供销公司门外,一群员工围聚在一起,原本弥漫着的惶恐与愤怒情绪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他们正热烈地讨论着经开区和绿源集团所提出的各种条件待遇。 那位之前驳斥过陈东莱的年迈员工此时压低声音,对着身旁的好友轻声说道:“要是真能保证咱们两年内不被开除,我倒是觉得可以先尝试做做看。毕竟这每个月一百五十块钱的薪水可不低!”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点头,表示对这个薪资水平比较满意。 站在旁边的另一名员工立刻附和道:“何止是不低呀,老高!我跟你讲,我家那小子就在咱县中学里教数学,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挣个一百八十块。相比之下,咱们这儿可真是好太多啦!”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纷纷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发表着自己的看法。“而且人家还保证两年内既不开除咱们,又不给降薪。就这么踏踏实实干上两年,说不定咱们每个人都能攒下一两千块!” “是啊是啊!等有了这笔钱,到时候去买一辆板车,自己拉点货物做点小生意啥的,日子肯定能过得红红火火!”又有人兴奋地补充道。 “唉,我觉得也不至于一到点就被开除吧?总归是能干个三四年。如果能一直搞下去,那我也算满意了。” “你还想一直做下去?我告诉你,那帮老板可是吃人不吐骨头……” …… “哥,我刚才看到了南桥所的警用摩托车。如果我们再不走,恐怕就要惹上大麻烦!我已经悄悄地跟另外两个兄弟打过招呼了,让他们也赶快分散开,从不同的方向往外走,尽量避免被警察发现。”拥挤的人群之中,一个身材瘦小、头戴一顶软鸭舌帽的小弟压低声音,焦急地对着身旁的男子说道。 听到这话,男子原本镇定自若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下来,眉头紧紧皱起,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安与焦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都渐渐远去,只剩下他脑海中激烈的思想斗争。 终于,经过漫长而又煎熬的等待之后,男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猛地咬了咬牙,恶狠狠地说道:“走,现在立刻就走!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一旁的小弟见状,连忙点了点头,两人迅速混入人群之中,准备趁着混乱逃离现场。 罗耀祖用力地攥紧了拳头,由于太过用力,手指关节都微微泛白。功败垂成,只恨这陈东莱速度太快,自家这边刚刚把情绪煽动起来,马上就有人疾驰过来灭火。 纵使心中再怎么对陈东莱恨之入骨,此刻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陈东莱不愧是能和自己“打成平手”的豪杰。 “走侧门,穿过夹墙巷,左拐就是供销社大楼。”带着鸭舌帽的小弟沉声。罗耀祖虽然日日在供销社上班,却也不知道有这么一条羊肠小道。看来这下属确实得力,可以让他接替还蹲在看守所里的郑薪的位置。 二人快步上前,鸭舌帽男子悄悄趴在蔬果供销公司侧门的门缝上,只见一辆警用的青龙摩托车呼啸而过,带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在离侧门不远的位置停下。 “麻烦了。大哥,”戴着鸭舌帽的小跟班一把拉住罗耀祖的衣袖,声音急切,“侧门都被堵上了,恐怕这会儿已经很难出去。” 罗耀祖一听此言,脸色惨白,脑中一阵天旋地转,慌神道:“如果被抓了,就说我们是来蔬果供销公司开会的。不对,这样说不妥……”他心中焦急,忍不住跺了跺脚。 “蔬果公司后面有一个存放水果的库房,可以先在那边避一避。”鸭舌帽小弟拉住六神无主的罗耀祖,“事态紧急,只能……” 还不等他说完,只听见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起;一群身着制服的人马步入公司大门,引起一阵骚乱。小跟班再次抓住罗耀祖,“来不及了!” …… “张所长,真是好久不见。”陈东莱笑着握了握南桥派出所长张斌的手,随即对身边的王贯说道:“你和夏主任一起,安抚一下在场的蔬果供销公司职工,让他们尽快返回职工宿舍。” 王贯点了点头,领命而去。一旁的南桥派出所长张斌身着笔挺制服,也伸出手,“东莱主任,久违了。” 这位张所长也算是老熟人了,之前花了些功夫,帮自己找回了齐佳佳的相机;自家也算是投桃报李,带他上了一回经开区领导班子的酒桌。 薛楼和王贯都对这名最先投奔滕破虏、随后投奔罗岐远,现在又想投靠自己的“三姓家奴”很是欣赏;就连应邀赴会的王藏锋,都忍不住和这位老资格的干警多喝了几杯。 谁让众人在永安县混了这么久,居然连一支信得过的公安队伍都找不到?现在好歹有实权派人物来投奔,自然顾不得三七二十一,直接纳入帐下。 还不等陈东莱开口询问情况,张斌马上向他汇报:“蔬果供销公司的三个大门都已经堵上;临近月牙街的侧门也安排了专人看守;每段墙面也派了人盯梢。陈主任,您大可放心,职工们一个也别想到县政路上闹事!” “张所长,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在场职工的情绪已经较为平稳,出不了什么乱子。”陈东莱紧紧盯着眼前的所长,目光锐利,“这回爆发的聚集性事件事出有因,明显有人在其中挑唆闹事。张所,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有人混在职工内部。” “东莱主任,这蔬果供销公司毕竟是几百号人的大单位,如果我们直接……”张斌的语气飘忽不定。 “事急从权。张所,如果出了岔子,我一人带你亲自面见岳书记解释。” 见张斌还是面露难色,于是决定再上猛药: “张所,经开区的班子不全,不仅没设立派出所,而且现在还缺一个分管治安工作的副主任。” 张斌一闻此言,总算是眼前一亮,心中大喜:“我现在马上部署,对蔬果供销公司的园区进行拉网式排查,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第123章 到此为止了! 张斌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副所长以及指导员等人便熟练地行动起来。留在现场的其他干警们,则动作娴熟且有序地开始拉起了警戒线。 这南桥派出所,毕竟是与人民路派出所、城关镇派出所齐名的大所。它拥有着多达五十余名的干警,如此规模在整个石梁地区都排得到前列。遥想当年,城关镇尚未将南桥镇、人民镇合并之时,县城里就已然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当时,这三个派出所各自为政,相互竞争又彼此协作,共同维护着县城的治安秩序。 待到肖蔗掌权,城关镇在这位县委书记的批示下,逐渐完成了对南桥镇和人民镇的合并工作。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即便如此,这两个原本规模庞大的派出所也并未因此而被同时撤销。三大所中,尤以城关镇派出所最为突出,由于其干警人数众多,实力雄厚,所以每一任所长基本上都会顺利入选县公安局的党委委员之列。 “张所,我们要抓紧时间了!”陈东莱抬起手腕,匆匆瞥了一眼手表,原本就阴沉的面色此刻更是如乌云密布一般,“要是动作稍微慢点,后果不堪设想。如果动作太慢的话,恐怕会引来公安局翟局长、甚至罗岐远书记的干预。咱们谁也担待不起这个责任!” 听到这话,张斌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陈东莱的看法。紧接着,他迅速转身,向着身后的手下们大声吩咐道: “蔬果供销公司的办公楼总共才三层而已,就算把每个角落都仔细搜查一遍,也用不了太多时间。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动作利索点!另外,指导员带一队人去寻找目击者。记住,如果真有什么人想趁乱浑水摸鱼,绝对不可能瞒过所有的员工,肯定会有人察觉到异常!” …… 半小时之后,只见几个身姿挺拔、神情严肃的民警从那弥漫着果蔬清香的地下室中缓缓走出。他们手中紧紧地“扭送”着两名身着鲜艳橙色制服的男子。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脑袋光溜溜的宛如一颗打磨得极为光滑的台球,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他不断地扭动着身躯,试图挣脱民警们强有力的束缚,嘴里还不停地大声叫嚷着什么。然而,尽管他使出浑身解数,却依然无法摆脱那两位民警默契配合所形成的坚固防线——两人齐心协力,牢牢地架住了他那双粗壮有力的臂膀。 而跟在后面的另一个男子也被两位民警架着,他头戴一顶深灰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即便如此,仍能清晰地看到他那张毫无血色、苍白如纸般的面容。此刻的他仿佛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如果没有身旁民警的搀扶,恐怕早已瘫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名年轻的民警迈着矫健的步伐,迅速小跑,来到陈东莱和张斌面前,先是敬了一个礼,随即声音洪亮地汇报道:“报告所长,我们已成功将嫌犯带到现场。算上此前抓获的那两人,此次行动一共捕获嫌犯四名,请您指示下一步行动方案!” “这不是我们的老熟人吗?”陈东莱笑着对张斌说道:“罗公子,到此为止了。” 陈东莱表情轻松,心中却不平静。这罗耀祖真算得上胆大包天,居然真敢煽动群众搞聚集性事件!这究竟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罗岐远本人的想法? 此时的罗耀祖,面色依旧惨白得吓人,唯有那一双眼睛透露出无尽的愤怒与怨恨。就像两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似乎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焚烧殆尽。他紧咬着牙关,恶狠狠地瞪着陈东莱,口中更是毫不留情地咒骂起来:“陈东莱,你他妈这条摇尾乞怜的哈巴狗!迟早会遭报应,不得好死的畜生,我*你#!!” “有劳诸位把他嘴堵上,不要让这等宵小继续扩大影响。”陈东莱向张斌请求道。张斌点了点头,手下几名民警马上拿出一个布团,就欲往罗耀祖嘴里塞。 罗耀祖见状,眼神中既是惊慌、也有畏惧,终于开始奋力挣扎起来。“还有你,张斌,我伯父待你不薄,你今天做出这种背主求荣之事,以为凭着当狗的功劳就能平步青云?笑话!等我们罗家完了,岳望北还能用得着你?!” 几名干警三下五除二地把布团塞进罗耀祖口中,见这位“老对手”一脸愤懑地发出“呜呜”声,陈东莱总算松了口气。“张所,用我们经开区的车。” 南桥派出所目前还只有几辆警用摩托车,只能让民警徒步押送犯人。要知道,全县正儿八经的警车只有四辆,其中三辆分给了县公安局的直属部门,一辆在城关镇派出所手里。 眼见张斌点头答应,陈东莱继续仔细叮嘱。“王贯同志会陪你去一趟所里。我这会儿亲自去一趟县委,罗耀祖毕竟是县领导的子弟,抓了他,必须给几位领导知会一声。” ********************************************** “你确定?能够证明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吗?有证据吗?” 岳望北用钢笔敲了敲桌面。面对连珠炮式地提问,陈东莱无奈,只能答道:“我刚刚已经和南桥派出所通了电话。据张斌所长所说,罗耀祖本人死不松口,并表示自己只是出于看热闹的心态才混进人群;但他身边的几个小弟已经有人招供,说罗耀祖本人承诺,如果今天能够把职工引上县政路的话,他们几人全部有赏。” “先拘留。罗岐远如果有意见,可以让他亲自来找我。”岳望北心知陈东莱极少虚报实际情况,于是直接下令,对罗耀祖果断采取措施。 还不等陈东莱接话,一旁的薛楼直接起身:“望北同志,罗耀祖毕竟是岐远同志的亲戚,务必注意影响!” 他心知县里面政局不稳,虽然岳望北掌握了主动权,但并没有完全对县委形成有效控制。这个时候拘留罗耀祖,就是贸然对罗家、甚至滕家开战。如果真让这几个世家拼死一搏的话,那恐怕真要横生枝节。 想到这里,他马上规劝岳望北:“我们已经先拿下了罗岐智供销社主任的位置,现在接着把他儿子拘留,很可能让罗岐远产生误判。” 岳望北没有说话,他微微闭了闭眼睛,旋即睁开,看着陈东莱:“说说你的方案。” “望北书记,我和薛县的观点一致。因为这件事情在舆论上对我们也有不利之处,上午免职了父亲,下午拘留了儿子,恐怕会让不明真相的党员干部和群众以为,我们有政治迫害罗家人的嫌疑。 我建议不使用刑事拘留,只对罗耀祖使用行政拘留;之后可以把他当作博弈筹码,威逼罗岐远在常委会上服从我们的意见。” 陈东莱开口解释道。虽然他对这个二世祖厌恶至极,但平心而论,现在直接把他送进牢里,在当下,绝对算不上最好的选择———如果这让罗岐远产生了战略误判,用自爆式的打法,在常委会上强行逼停绿源集团的投资,那就真是得不偿失了。 第124章 什么意思?!准备动手了? 宽敞而又气派的办公室内,原本还有着些许细微的议论声以及纸张翻动的声音,然而就在这一刻,这些声响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扼住,整个房间骤然间陷入到寂静之中。 片刻后,总算是有人打破了沉默——正是县委副书记党斌。他环视了一圈在场众人,开口说道: “我明白老薛和东莱的担忧,但我们也并非不能应对。纪委书记张文强已经多次向我示好,希望能缓和与望北同志之间的关系;如果县纪委愿意配合的话,罗岐远能拿什么和我们斗? 而且这罗耀祖身为县供销社职工,公然违背组织纪律,教唆群众参加破坏永安县治安状况的聚集性活动,性质极其恶劣!要是县委今天能对这种劣迹斑斑的人物坐视不管,此后恐怕更会助长这群坏分子的嚣张气焰;这样一来,我们永安也不必考虑经济社会发展,怕是要没日没夜地处理治安问题。” 党斌似乎情绪波动很大,说到激动处,甚至忍不住挥了挥手。 岳望北终于不再沉默,一语定调:“党斌同志说的有道理。如果现在妥协退让,这帮人迟早又会瞅准下一次机会,搞出更大的麻烦!诸位,去年连续发生了两次群众聚集,地委那边的反响非常不好;陆书记和江书记找我谈了两三次话,屡次强调,希望永安县能在保持社会稳定的基础上,尽力推动经济发展。 这种聚集事件,我不想再看到第三次。请北海同志先通知城南派出所,完成对罗耀祖的拘留程序;然后通知供销社,马上开会,研究对此人的处分问题。几天先到这里。” 站在会议桌下首的陈东莱和身旁的舒鉴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轻轻地叹了口气。二人看着岳望北不紧不慢地将桌上的文件整理好,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室。 陈东莱见状,毫不犹豫地迈开大步向前追去,很快就追上了正往外走、神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薛楼,伸手一把拉住了他。 “薛县,望北书记今天太冲动了!”陈东莱脸色难看,“绿源那边虽然已经签订了意向性合作协定,但距离正式的签约仪式可还有一段时间。就这样贸然跟罗岐远彻底撕破脸皮,恐怕他会在绿源集团这个项目上,惹出大麻烦!咱们是不是可以找个机会,单独跟望北书记再好好商议一下这件事情......” “死牛死犟。他能听进去什么?”薛楼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脸上满是忧虑之色,显然心中顾虑重重:“我和老岳接触一年多了,他的性格我了解,一旦做出决定,大概很难会再反悔。” ************************************************ “这是准备下手了?会不会是巧合,老罗,你毕竟给小智运作了这么久,说不定地委组织部刚好碰在今天下调令呢?” 东十字路口的罗家老宅里,滕胜日正轻声细语地安慰着眼前满脸怒容的好友。远处,刚刚被免职的罗岐智正瘫坐在躺椅上,双目失神,喃喃自语。 罗岐远此时却面色阴沉得犹如暴风雨前的天空一般,他那扭曲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可怖。“地委有人跟我通风,说是副书记江自流昨天竟然亲自给人事局打电话,要求地区工商联腾出一个正科级的职位!” 听到这话,滕胜日不禁眉头紧皱,他缓缓地摘下戴在脸上的那副厚厚的眼镜,然后用手轻轻揉搓起自己因长时间用眼而感到酸涩不已的眼角,“成心做局。正科级的调动还要劳地委副书记的大驾?这群外乡人可真舍得。” “只是调走小智,倒也还好;主要今天又抓了耀祖。妈的。” 罗岐远终于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自家这小子什么时候给家里省过心?这种要命的大事不提前找自己商量,只是叫上几个狐朋狗友,就敢混进人堆里煽动群众?这种事情可是犯大忌讳的!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先向岳望北服软,好尽快把自家的侄儿捞出来——毕竟自己还算是县领导,不至于连这点面子都不想给吧? 谁知道他还真不想给!刚才县公安局已经来了电话,通知自己罗耀祖的拘留程序已经上报。一旦刑拘,即便他是县委政法委书记,也很难再从看守所里捞人了;更别提身边还有岳望北和王藏锋盯着,想借着权力把人捞出来,简直是老寿星上吊。 “南桥所的张斌,怕是已经投了岳望北了。”滕胜日用食指轻轻敲击着副手,眼神飘忽不定,“老爷子当年把他从小民警提起来当了所长,没想到只过了三四年,就迫不及待想要改换门庭,呵。” 一闻此言,罗岐远的太阳穴就忍不住突突猛跳。张斌的背叛无疑是给了他一记沉重的打击,因为这意味着自家的势力很可能已经出现了分崩离析的征兆——就连南桥所这种要害单位的所长,都已经想着叛变投敌了;那其他人呢? 坐在一旁的县人大副主任罗岐勇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开口插话道: “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就这样干等着他们继续出招吗?如果这就是岳望北的总攻,说不定下一个被免职的可就是咱们当中的某个人;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岳望北只是妄图掌控供销社而已,未必有意与我们彻底撕破脸皮……” “打回去。没什么退路了,现在只能打回去。”罗岐远右手紧紧握拳,砸到了椅子扶手上,“如果现在再不亮剑,只怕手底下又要人心浮动了。”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岳望北今天把声势搞得这么大,先驱父,后抓子,全县的干部群众全都看在眼里;如果自家把这口气咽下去的话,恐怕所有人都会知道,罗家已经是摇摇欲坠的风中残烛了! 到时候依附在自己身边的政法口干部,恐怕都会和张斌一样,急着向新主子表忠;真要像这样树倒猢狲散,恐怕老罗家百年的基业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我现在就去张文强和熊朝辉那边。怎么说都有几十年交情,我不信他们甘愿看着这群外地人骑在我们头上。” 滕胜日站起身来,拍了拍瘫坐在藤椅上,一脸惆怅的罗岐智,转身向外走去。 第125章 求情还是施压? “原则问题绝对容不得半点商量与讨论!文强同志,对于县纪委在这件事情上所拥有的话语权,我一直以来都是给予充分尊重的。然而,此次事件中的罗耀祖可不单单只是违反了组织纪律这么简单,他更是严重触犯了相关的法律法规。为了能够切实维护好咱们县委县政府的权威性,我们必须要对这样的行为采取严厉的惩处措施,绝不姑息迁就!” 夜幕悄然降临,时间已然来到了晚上七点,县委办公大楼里依旧灯火通明。县委书记岳望北站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面色冷峻,毫无表情地缓缓放下手中的电话。紧接着,他目光转向身旁的秘书,地吩咐道:“小山啊,去把组织部的熊部长请过来。” 就在短短两三个小时的时间里,竟然已有好几位县委常委先后给他施压。倘若仅仅只是罗岐远、滕胜日以及白峡等人打电话来替罗耀祖求情,那么他完全可以选择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可如今连向来奉公守法、从不惹是生非的熊朝晖也亲自找上门来恳求通融,这着实出乎了岳望北的意料之外——甚至连地区行署办公室那边都特意打来电话,关切地询问有关罗耀祖目前的具体情况。 杨小山轻轻地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房门,门轴发出一阵轻微的嘎吱声。他定了定神,把一名身着长款呢绒大衣的身影请进屋内。来人的步伐缓慢而沉稳。 待走近些,杨小山才看清此人的面容。他脸上布满了皱纹,犹如被时间刻下的深深印记,透露出一种历经沧桑的老态。然而,尽管外表显得苍老,但从他的眼神中仍能捕捉到一丝精明与锐利。 这人来到岳望北的办公桌前,先是环顾四周,然后目光落在旁边一张空着的椅子上。他慢慢地移动脚步,在椅子上,坐下,调整了一下坐姿,似乎准备开始讲述重要之事。 \"望北同志,有一些将要在大后天的会上过会的干部,我......\" 话还未说完,就被岳望北打断: \"直接说要紧事。\" 岳望北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刻,他正伏在桌面上埋头处理文件,手中的钢笔如灵动的游龙一般在纸张上游走,龙飞凤舞间留下一行行刚劲有力的字迹。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来人。 熊朝晖的脸上露出了尴尬之色,旋即抿了抿嘴唇,“我想向您汇报一下,关于罗岐智和罗耀祖父子的情况。据我所知,罗岐智同志一直以来都已认真负责的态度完成组织交代的工作,他在乡镇和县直单位都历练多年……” 岳望北直接打断了熊朝晖的叙述。“朝晖同志,据我所知,关于罗岐智调任地区工商联的事情,早在几个月前就开始酝酿了。据知情人所说,是他本人向地委组织部提出的调动要求。” 熊朝晖缓缓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岳望北说的没错,年前的时候,罗岐智就提出,希望调动到地区工商联工作。自己心中也清楚这件事;工商联没有空余的正科级的位置,自己也积极在地委组织部跑动,帮他拉拢关系。 只是这调动时间未免太过巧合,很难让人不怀疑有人在其中运作——前天和绿源集团签约,昨天调整了蔬果供销公司员工的组织关系,今天就直接说工商联空出了位置,要把罗岐智赶走;这做局未免太粗糙了吧? “罗岐智同志的调动暂且不论。望北书记,罗耀祖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今天大概是对县委的决策产生了一点误会,以至于在慌乱之中做出了极其不理智的事情。但是不论怎么说,刑事拘留这种处罚未免太过严厉。我恳请县委秉持‘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再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岳望北终于抬起头,他锐利的眼神直视着熊朝晖有些浑浊的目光:“朝晖同志,这是标准的寻衅滋事,如果让他成功煽动了不明真相的员工,后果不堪设想。” 熊朝晖一阵愣神,他总算反应过来,岳望北是不打算放过这位官宦子弟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艰难地开口: “岳书记,罗耀祖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本性不坏。” 岳望北摇了摇头。“朝晖部长,请你给岐远同志带句话,让他不要再做无谓的努力。” ********************************************* 夜幕早已降临,时针悄然指向了晚上九点。此时,整个县城都沉浸在一片宁静之中,但县府大楼的七楼却依旧灯火通明,仿佛与这寂静的夜晚格格不入。 陈东莱神色急切,他笔直地站立在王藏锋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他微微弓身,眼神紧紧盯着面前那位一脸凝重、眉头紧锁的领导,语气略带焦急地解释道: “大后天就是三月初的县委常委会。王县,我担心我担心有的常委同志借机发难。与绿源集团的合约毕竟属于关乎全县的重大事项,没理由不再县委常委会上表决。” 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我刚才和南桥派出所的张斌所长交换了一下情报,光是今天晚上电话给他打电话求情的县领导,就已经有四人;如果算上人大政协的干部,恐怕要到两位数。” 他心知岳望北绝对不会向这群人妥协。如果要坚持到底的话,那就必须早做准备了。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既然决定顶着压力拿下罗耀祖,那就必须把他送进监狱;与此同时,更重要的是避免罗家的反扑影响到这笔关键的投资。 “我懂你的意思。刚刚委办的杨小山给我打电话,望北同志那边也受到了很大的阻力。”王藏锋调整了一下坐姿,“但是求情归求情,这毕竟和经开区的项目无关。我不觉得有人会为了罗家这个小崽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王藏锋一语说罢,把几份文件叠好,放进公文包内,拉上拉链。 “您小看他们了。王县,这群人要么是互相是校友,要么是亲家,之间有着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交情。这次贸然拿下罗耀祖父子,很有可能引发本土势力的剧烈反扑。” 陈东莱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甚至带给了王藏锋一点压迫感。“这和之前的动作不一样。不论是把肖长秋调到县科协,还是把肖望调到县政协,我们都不算把他们逼到绝境,他们自然也很难下定决心不顾一切地反扑;但这次不同,岳书记和党书记是明摆着想把罗耀祖送进监狱!” 陈东莱往前走了两步,站在了王藏锋身前。他心里清楚,这件事情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只给罗耀祖来一个十五天的行政拘留;然后岳望北再用罗耀祖犯下的事情,亲自敲打罗岐远一番,逼着他在重大事项上跟着自己的节奏。 但现在麻烦了。如果真把罗耀祖拿去判刑,恐怕几个本来中立的常委都会认为岳望北率先打破了游戏规则。届时,指不定又会有哪个人站到罗家那一边。 第126章 合纵连横 县委办公楼三楼会议室,寥寥六七个人正各自就坐,夕阳透过窗帘洒在办公桌上,给原本就沉闷的书记碰头会增添了凝重的气氛。 “我建议县委谨慎考虑绿源集团的条件。这蔬果供销公司毕竟是县属企业,里面的员工和多年建立起来的蔬果收购渠道,也可以算得上国有资产的一部分。” 县纪委书记张文强小心地斟酌着语句,似乎在避免刺激到在场的同事。但只是这几句已经说出口的话,就已经让王藏锋面色铁青了。长桌上首的岳望北更是面沉如水。 张文强的面色也不好看。他不知道这岳望北究竟在搞什么?老一辈人互相斗一斗也就罢了,把人罗家的小伙子牵扯进来算什么事?就算做了错事,骂一骂批评两句也就罢了,直接把人家抓进看守所,现在听说还准备让他坐牢,这叫个什么事? 搞政治是有规则的!顶上斗得天崩地裂也不算什么,但是不能把各自的小辈牵扯进来。如果每个人都拿对手的子侄当人质,那这政治秩序岂不是乱套了? “一些员工而已,这能算什么资产?而且这些员工只不过是把组织关系转到了经开区而已,根本没有直接送给绿源集团;文强同志,注意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王藏锋一边说着,一边用钢笔的笔头在面前的文件上胡乱勾画。还真让陈东莱猜中了,原本和罗岐远已经若即若离的张文强,在这件事情上果断站到了罗、滕两家一边。还不等他继续反驳,副书记白峡突然发话: “王县,这暗度陈仓毕竟做不到瞒天过海。据我所知,蔬果供销公司的员工已经提前得知了经开区和绿园集团的协议,他们不是很想为不了解的民营企业工作。” 原先来县里挂职的经工副书记楚秀不久前返回了原单位,地委经过仔细考量,还是让原本负责党群工作的副书记白峡接任了这个职务——至于她原先负责的党群工作,由专职副书记党斌兼管。 “蔬果供销公司是否真的对县委的决议有意见,我觉得还需要再经过仔细调查之后再下定论。至于其中是否存在有心人对不明真相的员工进行煽动,我想各位都心里有数。” 王藏锋食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厉声警告道。他今天火力全开,他不打算留手了。他绝不允许这笔投资因为区区政治斗争就匆忙流产。 *********************************************************** 东十字路口,罗家老宅。 “今天倒是还行。”罗岐远一边把外套脱下,交给年轻的妻子,一边对身边的罗岐勇说道:“张文强卖了我们一个面子。三比三,算是把岳望北按住了。” 罗岐勇总算长舒了一口气。“熊朝晖那边怎么说?” 如果把这两位大佬加上,自家这边就能重新凑齐五个人。原先分崩离析的永安本土势力又能重新组合起来——在经工副书记楚秀调回原单位、宣传部长肖望被免职的情况下,县委常委会始终保持着十一人的编制。除掉根本不投票的武装部政委,五个人足够和岳望北打打擂台了。 “他和张文强一样,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发一发声,但仅限于蔬果供销公司这件事情。”罗岐远用手指揉了揉额头,在妻子的搀扶下坐在了沙发上。 这几天又要安抚人心浮动的下属,又要和几个政治盟友联系,又要处理政法委的一堆琐事,他的身体已经有一些不堪重负了。 总感觉现在和勇哥儿一样退二线,说不定还能轻松一点? 这个念头一起,他马上就觉得极为不妥,摇了摇头,把不该出现的思想驱逐出自己的脑海。如果自己这时候退缩,那罗家偌大的基业,恐怕就要被其他人吃干抹净了。 ************************************************** “文强同志,必须承认,关于罗耀祖的问题,我们的处理手段过于粗糙,由此造成了部分领导干部和群众不必要的误解。” 县纪委办公楼内,委办主任彭北海正坐在张文强的办公室内,向脸上余怒未消的纪委书记表示着歉意。 别的不说,这张文强毕竟兼着县委副书记,在县里的分量不是一般的重——他是从永安中学校长的位置一路干上来的,手底下称得上桃李满天下。县里面好多委办局和乡镇的一二把手,都算得上是他的门生后辈。 见张文强面色和缓了一些,彭北海终于接着开口:“罗耀祖的事情已经覆水难收。文强同志,你不是不知道,如果把已经刑拘的嫌疑人再行释放,势必会对县委县政府的权威造成影响。” “如果岳书记是这种意见的话,我觉得没什么好谈了。”张文强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头也不回地对彭北海说道:“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彭北海却似乎没发觉张文强冷淡的态度,他的依旧笑脸盈盈:“文强同志误会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罗耀祖的事情。肖望同志转岗县政协之后,县委宣传部的工作长期由我兼管。我现在又要盯着县委办,又要管着宣传部,有些不堪重负了。” 张文强总算支起了身子,把身下的座椅转了转,正对着彭北海。 看到这位纪委书记饶有兴致的眼神,彭北海终于不再藏着掖着,“我已经给望北书记表达了意愿,希望由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蒋楚才同志接任县委宣传部长。熊部长那边我已经请示过了,现在想征求一下县纪委的意见。如果没问题的话,可以在后天的县委常委会上向地委提名。” 张文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我记得这位置不是准备留给冯朝阳的吗?怎么,他毕竟是招商引资的大功臣,有功不赏,说不过去吧?” 这蒋楚才之前做过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和他搭过班子,二人之间自是有一份香火情。蒋楚才的副县长一职,自然也是张文强全力帮他运作而成。 “这老东西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彭北海在心中暗骂,脸上却依旧面不改色,“朝阳同志毕竟资历尚浅,提拔为副县级的时间也确实太短,相比之下,用楚才同志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没办法,现在的情况就是形势比人强——为了这笔投资能顺利落地,只能再苦一苦朝阳同志了。 如果真按照陈东莱和薛楼的想法,用罗耀祖当人质,胁迫罗岐远在会上投赞成票,何至于到要多交出一张常委的位置的地步? 彭北海在心中微微叹息。这件事上,自家老板确实冲动了。就为了拿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罗耀祖,现在居然要付出一个县委常委的位置———身为“张派”的蒋楚才如果真的进入了常委会,势必会导致原本不平静的政局进一步发生变动。 第127章 身陷囹圄 西门路三号,永安县看守所。 八九十年代的看守所资金短缺,因而管理不严,犯人越狱而出或是在所内意外身亡的消息时常能见诸报端;永安县看守所自然也是如此。直到罗岐远接任永安县政法委书记后,先后多次拨款,才算改善了永安县看守所的恶劣条件。 陈东莱快步走上了台阶,在南桥派出所长张斌、县看守所教导员程亚的陪同下,进入了监区内部。监舍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摇摇欲坠的电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着斑驳的墙面和潮湿的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铁锈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二人沿着廊道向内走去,两侧的房间狭小,几张破旧的木床紧紧挨在一起,上面铺着薄薄的草席,显得格外简陋。 陈东莱看了看犯人的住宿条件,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看守所教导员程亚察言观色,看出了陈东莱心中所思,马上解释道:“陈主任,这几个监区的设备 较为老旧,目前很少使用。罗耀祖所在的监区还要往前。” 三人向前走了好一阵,绕过一个拐角,来到了会见室。隔着一堵钢化玻璃,陈东莱总算见到了这位给他添了无数麻烦的“小纨绔”。 之前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官宦子弟,如今顶着一副憔悴不堪的面容;头发凌乱,油腻地贴在额头上,几缕发丝垂落在眼前,遮挡住那双失神的眼睛。脸颊消瘦,胡茬密布,下巴上挂着一抹干涸的污渍。衣衫褴褛,皱巴巴的衣服上沾满了污迹和尘土,裤脚撕裂,露出脏兮兮的脚踝。整个人显得落魄至极,再不见昔日的飞扬跋扈,唯有邋遢与颓废笼罩其身。 看到西装革履的陈东莱坐在自己面前,罗耀祖无神的眼眸又重新发出了炽热而愤怒的视线:“陈东莱,我*你祖宗的棺材板!我*你妈的祖宗十八代……” 他这几天在看守所内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枯燥的生活反而让他开始思索起以前未曾想到的东西。 以陈东莱的到来为节点,原本“平静而美好”的生活似乎在骤然间发生了改变——先是岐勇伯伯被迫下野,之后又是和他关系紧密的肖长秋伯伯被调走;再然后,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肖望叔叔被处分;紧跟着就是父亲被免职,最后轮到了自己! 如果没有陈东莱这个瘟神,永安县根本闹不出这么多事情;肖家不会出事、父亲不会出事,自己也不会出事。想到这里,罗耀祖不禁有些后悔。如果当初在那艘客船上的时候能够压压枪,不让小头控制大头,说不定就不会贸然调戏明月照,更不会因此得罪陈东莱。 “现在是什么情况,招供了吗?” 陈东莱指着眼前的邋遢男子,侧过身,对身旁的张斌和程亚问道。他一直信奉一个道理——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既然罗岐远的反扑已经开始,那就没有必要再对这个所谓的人质温情脉脉了。直接把他送进去关几年,让法律替罗家关照一下这个二世祖,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倒是嘴硬,不过没用。”张斌看着眼前这位老东家的“少主”,翘起了二郎腿。“除了一个同伙,其他人都招了。” 他直视着罗耀祖愤怒的眼神,不禁感到了一丝心虚:这老罗书记毕竟对自己有提拔之恩,自己直接把事情做绝了,会不会有点太伤他? 好在陈东莱的提问打断了他内心的小剧场。“张所、程教导员,这种情况大概能判几年?” “要是被定为寻衅滋事罪的话,搞不好得判个五年。”张斌的眼神闪烁不定,还不自觉地搓着双手,看起来有些心虚,“不过这事儿最终怎么处理,还得看地区中级人民法院那边的态度。但不管怎样,刑事处罚肯定是逃不掉。” 五年?! 听到这个数字,罗耀祖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开。他来这看守所才仅仅三天,可就这短短三天时间,他已经感觉自己快要被这里枯燥乏味的生活给逼疯了。而现在居然说可能会被判五年刑期?他眼前突然一阵发黑,身体晃了几晃,差点没站稳摔倒在地。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程亚此时终于按捺不住开口说道:“陈主任、张所长,你们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这小罗说到底也就是第一次犯错,年纪又不大,真要让他去监狱里蹲上个三五年,他这辈子怕是就这样毁掉了呀。” 他虽然不算是政法委书记罗岐远的核心党羽,但之前也算是受过这位老书记的恩惠才当上了教导员,自然不愿意看到恩主的儿子进去蹲监狱。 “这是好事。程教导员,在你没注意到的时候,罗耀祖已经毁了无数永安百姓的人生了。”陈东莱敲了敲会见室的桌子,语气严厉地对程亚说道: “据我所知,罗耀祖曾经多次通过暴力手段胁迫女性与其发生关系,性质极其恶劣,严重破坏了永安县党政干部的形象。” 张斌俯下身,从公文包里摸索着,终于抽出了厚厚的一叠文件。他神色凝重地看向程亚,缓缓开口道:“自从罗耀祖落马之后,情况发生了重大变化。目前已经有一部分受害者勇敢地站出来,他们联名向南桥派出所报案,强烈要求必须严惩这位劣迹斑斑、毫无廉耻之心的无耻之徒。教导员,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 “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我艹你妈!”罗耀祖“腾”地一下子猛地站起身来。只见他满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这个吃里扒外的狗杂种,老子艹你祖宗十八代!”伴随着这声怒吼,他挥起拳头狠狠地朝着会见室的玻璃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看似坚不可摧的钢化玻璃居然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裂痕。而罗耀祖的拳头也因为这猛烈的撞击而皮开肉绽,鲜血如注般顺着玻璃流淌而下。 程亚见状顿时大惊失色,她脸色煞白,心跳陡然加速。但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迅速反应过来,一边扯着嗓子冲罗耀祖大声喊道:“别乱来!你冷静点!”一边张开双臂,把陈东莱和张斌两人护在身后。 罗耀祖发出了一阵惨绝人寰的冷笑,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东莱,仿佛要喷出火来。“陈东莱,你不是喜欢那个经开区吗?不是整天心心念念搞什么招商引资吗?只要我们罗家还有一口气在,这笔投资就绝对不会落在永安!” 第128章 大局已定 罗耀祖双眼中尽是血丝,左手的鲜血止不住地往下流淌。“真以为你们这帮外来户能在永安一手遮天?笑话!” 他咳了两声,伸手扶住那面横贯在中间的钢化玻璃。“我告诉你,陈东莱,这个县里的每一个副处、甚至每一个正科、副科,都能和我们家扯上关系。从小抱着我长大的张文强就不用说了,就连你的领导薛楼,也和我们家交情匪浅。他的老婆说来还是大伯的表姐!” 陈东莱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拍了拍身旁的张斌,旋即起身,语气中尽是嘲讽和轻蔑:“还在指望你们家的人脉能阻止绿源的投资?” 他从张斌刚刚拿出的文件中翻出一份,张斌见状,很识趣地主动将这份文件塞进钢化玻璃下方的联通凹槽内。罗耀祖一把抓起这份文件,力度之大,让手上的纸张出现了褶皱。左手的鲜血仍在流淌,沾到了文件上。 “艹他妈!” 罗耀祖心急如焚地匆忙翻动着手中那一沓厚厚的文件,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下来,他的眼睛因为长时间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而变得干涩刺痛,但此刻他顾不上这些不适,心中只有无尽的焦虑和恼怒。突然间,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他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怒火,“艹他妈!艹他妈!” 就在这时,陈东莱缓缓地走近了一些,他那冷峻的目光落在了那块布满裂痕的钢化玻璃上,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些裂痕。“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诉你,在讨论关于将蔬果供销公司转划给绿源集团的提案并进行表决的会议上,张文强书记的表现最积极;事后在接受石梁日报记者采访的时,他也是表态最主动。” 说完这番话,陈东莱毫不犹豫地伸手从一旁拿起一份日期为三月四日的《石梁日报》,动作利落地将其塞进了旁边的联通凹槽里。紧接着,他随意地挥了挥手,便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门外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响亮。房间里很快只剩下罗耀祖一个人,他那愤怒到极点的吼叫声不断地回响着,仿佛要冲破屋顶一般。 ******************************************************************************************* 当他们缓缓地走出看守所那扇厚重的大门时,一股炽热而耀眼的阳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毫不留情地照射在二人的面庞之上。强烈的光线让陈东莱有些睁不开眼,他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那份文件,将其挡在了自己的眼前,试图遮蔽那令人目眩的光芒。 “这件事也算做了个了结。”一旁的张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面色阴沉得犹如乌云密布的天空一般,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十分颓然。陈东莱只是瞟了一眼,就已然猜到了此刻他内心深处的复杂情绪。 要知道,改换门庭本非易事,更何况罗岐远曾经对张斌有着知遇之恩。如今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去“迫害”昔日的恩主,于情于理都会给他带来极大的心理负担和道德压力。 “张所,您也别太过担心。”陈东莱微微一笑,轻声安慰道:“我之前已经跟薛县仔细商讨过了,在下半月召开的常委会议上,会正式提名你担任经开区管委会的副主任。” 为了能够在职场上更上一层楼,张斌可谓是殚精竭虑、全力以赴。他所付出的努力与艰辛,无论是陈东莱也好,薛楼也罢,甚至连岳望北都一一看在眼里。更何况仅仅只是为了树立起一个“千金买马骨”的榜样形象,给予这位经验丰富且资历深厚的老干警一个副科级别的职位,也是完全理所应当。 “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挨了多少骂。”张斌苦笑着抱怨道:“好几个老同事指名道姓地在公共场合骂我,说要和我绝交。” 这倒也没什么,毕竟张斌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比城墙道拐还要厚,根本无所谓这些街谈巷议——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为了进步,挨一点骂算什么? 但真正让他担心的是南桥派出所的情况。他在南桥所经营多年,所里上上下下亲信不少;但这些亲信中有不少不愿意背离老罗书记的阵营,现在还在对自己阳奉阴违。 “且不说这些。陈主任,我倒是好奇,你们究竟是怎么说服熊朝晖部长的?”张斌有些好奇地问道。 张文强的老下属蒋楚才即将升任县委宣传部长,这已经是全县干部都知道的消息。张斌身在局中,多少了解些内情,猜得出来岳望北肯定是用了一个县委常委的名额拉拢到了这位“刚正不阿”的纪委书记。但原本就曾主动放风、坚决反对蔬果供销公司员工划转的组织部长熊朝晖,为什么也在会上投了赞成票? 陈东莱揉了揉额头,“熊部长的儿子在江安农学院读书。藏锋县长亲自出马,电话从京师打到汇川,帮熊公子运作了一个校团委副书记。” 这也行啊?看来这京师下来的干部,能量还不小!张斌的心中突然振奋起来,这岳、王二人一个舍得给官,一人能量巨大,说不定就能让自己停滞不前的事业更上一层楼! 这样一想,原先“背主求荣”在心中的愧疚感直接一扫而空。 陈东莱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张所,我已经单独向望北同志汇报,希望能够让你挂一个县公安局党组成员的牌子,最好是能够挂上县公安局副局长。” 又要进步了? 张斌经不住一阵头晕目眩,这跟对了人,真就是天天有进步!按照这个速度,说不定真能在五十岁之前解决正科! 他转过身来,刚想对陈东莱表忠,但是看到眼前的年轻人面色凝重,知道似乎有些异常状况。“陈主任,有什么困难,我一定尽力解决。” “我已经和岳书记建议,尽全力让你能分管到刑侦大队。”陈东莱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永安县发生了一起失踪案。县广播局新闻中心主任陈柯在诈骗八万元后畏罪潜逃……” 第129章 捷报频传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陈东莱正和王贯站在经开区管委会的办公楼前,眺望着江畔柳树抽出来的新芽;而在不远处的工地上,机械声依旧隆隆作响,此起彼伏,犹如一曲激昂的交响曲。数十名工人正忙碌地穿梭于经开区乙、丙两个片区之间,有的在操作起重机吊运建筑材料,有的则手持工具埋头苦干。 “政法委那边已经松口,专门给经开区派出所多划拨了十个编制。现在总算是把框架搭起来了。”说话间,陈东莱呵出一口热气,用双手搓了搓,试图让有些冰冷的手掌暖和一些。 一个月前的那场风波,似乎已经彻底打断了永安本土势力的脊梁骨——除了政法委书记罗岐远犹自愤愤不平、仍在运用组织权力给经开区派出所的成立添麻烦之外,经开区再没有遇到过任何棘手的麻烦。 当然,这场风波中,得利最大的,自然是纪委书记张文强——他和组织部长熊朝晖本就身在局外,又增添了蒋楚才这员干将,凑齐了三张票数,已经成为县委常委会中不容忽视的“关键少数”。 “不容易啊,东莱!”王贯一边嘴里念叨着,一边使劲地搓揉着自己那被寒风吹得已经冻得发红、甚至有些微微发紫的双手,试图通过这样简单的动作来让自己的双手恢复一些知觉和温暖。“我听说老罗那个侄子已经被转送地区公安,检察院那边正在走程序。罗岐远为了把他捞出来,各种关系都用上了。听说连肖蔗都亲自出马,跑了几趟地区政法委。” “螳臂当车而已。”陈东莱轻轻摇头。肖蔗固然在地区根基深厚,但罗耀祖这案子毕竟牵扯太大。别的不说,光是“恶意煽动不明真相的群众,试图阻挠外商投资”这一条,就足够让检察院好一番折腾。 话不多时,一辆考斯特向办公楼的方向疾驰而来,随即稳稳地停在了大门前。车门打开,几个略带兴奋的面孔走下车来。陈东莱和王贯急忙迎上前去。 “冯经理,张秘书,久违了。”陈东莱笑着同眼前的中年男子和美丽女郎握了握手,“前两天在鱼泉出差,没能赶上接待您。” 来人正是陈东莱在吴淞招商引资推介会上,招揽到的水泥厂商的老板冯雄。 陈东莱和王贯已经在三月中旬接待了一批此前参加过推介会、并表示对永安有投资意愿的厂商,并成功与其中四家企业签约;仅仅只有“苏南光化水泥厂”的老板冯雄,因为种种琐事拖延,直到四月初才率队来到永安考察。 “不要紧,哈哈!”冯雄那张原本就颇为红润的面庞此刻更是涨得通红,宛如熟透的苹果一般,让人不禁好奇他到底是因内心的激动而如此,还是由于这寒冷彻骨的天气将他给冻成这般模样。只见他一边搓着手,一边呵出一口白气:“你们经开区的条件确实不错,基础设施已经相当完善了。如果能和永安航运公司达成协议的话,下个月我们就能把水泥厂建起来。” 他今天专门跑了一趟南门码头,参观了永安造船厂和永安航运公司制造的两千吨级水泥搅拌船——结果令他相当满意。小型水泥厂的日产量不过三百吨,一艘两千吨的船足够厂子使用了。 “我们在县招待所为您准备了晚宴。王县长已经表示,冯老板远道而来,一定要单独为您接风洗尘;方便的话,还请您拨冗赴约。”王贯的脸上堆满了笑容。 前几天同永安签约的罐头厂、果粉厂和果酱厂,资本最充足的一家,也只不过投资了九十万元;这个结果不说让县领导们失望,也只能算得上聊胜于无;即便如此,王藏锋和薛楼还是尽心竭力地与每一位投资商会面。 今天这位冯老板愿意一口气投资二百二十万,自然让永安县的众人笑逐颜开。要知道绿源集团的一期投资不过才八百万而已,而且从大后天的正是签约日到投资落地,恐怕还要等上两三个月。这时候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水泥厂愿意入驻,很是给心中焦虑的永安众人打了一剂强心针。 “好说。如果方便的话,还请你们把负责煤炭工业的主管领导也叫上。你知道,我们水泥产业毕竟是高耗能项目,每年光是在能源上的开销就占去成本的一大部分;永安煤矿资源丰富,如果能给我们一些优惠的话……” “分管工业的冯朝阳县长今天也会来。相关事项,可以和他详细交流。”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把他们重新迎上了考斯特。 **************************************************** 县招待所的包间内,几名身着白衬衫的党政干部正在起身敬酒,觥筹交错,宾主尽欢,年轻貌美的服务员为众人端上了又一盘佳肴。 “安保工作搞好了吗?同样的事情,我可不想再出现第二次。”陈东莱侧着身子,提醒了身旁的张斌。费劲力气把他安排到经开区管委会当副主任,如果这点安保工作都做不好,恐怕陈东莱真要怀疑一下他的能力了。 “大门和走廊都安排了便衣,绝对万无一失。”张斌低声在陈东莱耳边说道。他混迹官场二十年,自然知道此前发生了什么——如果真有别的地区的党政官员选择铤而走险,在永安县的地头抢投资商,他张斌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重拳出击。 陈东莱满意地点了点头,“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我们大后天跑一趟汇川。” “汇川?绿源集团的签约仪式不是定在鱼泉宾馆吗,怎么又改到汇川去了?”张斌有些吃惊地问道。 “省上对这次签约非常重视。娄得道书记亲自提议,这次签约仪式由他本人亲自主持。地点选在曦江饭店报告厅。”陈东莱看了一眼面色红润、正在与王藏锋碰杯的冯雄,自觉压低了音量。 一期八百万、二期两千万的投资,在整个江安省都算不多见。据说娄得道在石梁地委书记陆茫茫亲自向他汇报情况后,对永安取得的成果连番夸赞。 第130章 难念的经 烛光摇曳凋散尽,嘈杂声音渐渐远?。 王藏锋亲自出马,顶着醉意把酩酊大醉的冯雄送回了套间。陈东莱则是匆忙赶到前台,在杨小金的帮助下,快速收拾好行李。 “现在就走?东莱,大后天才签约,后天再走也来得及啊。”王贯见陈东莱行色匆匆,忍不住劝道。 “绿源那边的先头人马明天晚上就会到,我要先赶过去接机;明天还要顺便看一下会场,和省委办的同志对接。” 陈东莱一边胡乱把一件大衣塞进了行李箱,一边对王贯解释道:“且不说绿源集团的总经理李明阳这回要亲自出马,就连娄书记这次也会出席,我们容不得半点闪失。” 王贯总算是点了点头,“我一会儿开车送你。” **************************************************** 两个半小时后,鱼泉港内,一名拎着手提箱、身着黑色呢绒大衣的女子匆匆登上客船。大衣的长度恰到好处地落在小腿处,既显优雅又不失干练。领口微微立起,围着她纤细的脖颈,勾勒出一抹优美的线条。女子的发丝被夜风轻轻吹拂,几缕碎发不经意间垂落在额前。 只见她手拿船票,左顾右盼一阵后,冲着远处座位上的男子挥了挥手;随即迈步向前。 “明科长,真是久违了。”陈东莱面带笑意地打趣道:“?官场得意步步高,前程似锦展英豪?。” 明月照小脸一红,“别把话说太满了。不入流的国企科长而已,组织部都没给备案呢!” 她嘴上谦虚,脸上却浮现淡淡红晕,显然还是颇为自豪的。在一个正处级的国企里被提拔为副科长,四舍五入也能算是副科了吧? “是什么单位来着?石梁日化厂?我记得你们厂子生产的五一肥皂特别出名。”陈东莱一边说着,忽然看到明月照面色不善,不由得心虚起来。 “是石梁柴油发动机厂。”明月照狠狠地掐了一把陈东莱的大腿,“记住了,青龙摩托车厂和石梁行署合资成立的国有企业!” 陈东莱自是不甘示弱,左手穿过明月照的呢绒大衣,精准定位,报复式地用力捏了一把——只是手上似乎传来不一样的触感,细腻而丝滑的面料让他心中似有明悟。明月照面色羞恼,嗔怒道:“再抓就要勾丝了!” 陈东莱只得抽出魔爪。二人打闹了一阵,明月照喘着气抱怨:“我可是专门请假跑出来的,这个月又要扣工资。” “都已经和你说了可以晚一天走。我会在汇川那边等着。”陈东莱帮她把略显凌乱的衣衫扣好系紧。 “家里面在催了。我爸妈多少能猜出来一些,他们对你不是很满意。”她把玩着自己的纤纤玉指,眉头紧锁,“包括我主动要求调动到石梁,他们也不同意。为了这个事情,好一阵子没给他们打电话。” 明月照的忧虑几乎都已经写到了脸上。她没敢给陈东莱说的是,明镜高甚至已经帮她安排好了相亲对象;只是她态度坚决,连着几个月藏在石梁的单位里没回家,这才算是躲过一劫。她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 “且不说这些烦人的。你们真的确定能和绿源集团签约吗?而且即便签了约,如果投资没到位的话,那合约不过是一张废纸,到时候说不定就会沦为全省的笑柄。” “一个仪式而已。可以明确的是,第一笔投资已经能够确定落实。这几天绿源已经把部分机械沿水路运到了永安,现在已经开始调试设备了。” “那还算好。两千多万的投资,说不定……” 明月照已经忍不住开始幻想起来。如果投资成功落地,陈东莱说不定就能凭着这份功劳,用最快的速度冲击正科级——如果真能到达这个高度的话,说不定父亲也会对他刮目相看。 二十三岁的正科级,就算在省城也屈指可数吧? 想到这里,她心中的忧虑忍不住再度泛起。听说原先在青龙摩托车厂任职的田茂德,已经与娄芊顺利完婚,并顺利调动到了汇川市委办公厅,当上了省委常委、市委书记雷海潮的秘书;很快就要当上秘书一科的副科长了。 距离他从青龙厂调走,只不过半年不到,眼见着就要高升了…… ****************************************************** 一夜之后,黎明的曙光悄然洒在了大地上。清晨时分,微风轻拂着江面,泛起层层波光粼粼的涟漪。二人终于抵达了江安门码头,并缓缓地走下船只。 二人只得草草作别。陈东莱没有丝毫停留,匆忙地朝着江北机场方向疾行而去。他那颀长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明月照站在原地稍作停顿,她深吸一口气,然后伸手向路边招停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去省直机关家属楼。” 挨过漫长的行程,明月照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这不是石梁柴油发动机厂的明科长吗?劳您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让我们蓬荜生辉啊!” 柳颜放下报纸,翘起了二郎腿,对着女儿就是一阵讥讽。“为什么不留在石梁?是不是永安的橘子吃太饱了?” 明镜高推了推眼镜,忍不住主动解围道:“你少说两句。小照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要给人家气跑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起女儿来。见这小崽子光彩依旧,神色如常,心中的担忧总算落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一旁的柳颜却是气急败坏,“你倒是还知道回来?怎么不去跟那个小王八蛋过日子?妈的,石梁乡下的土鳖,你居然也能瞧得上眼。” 她骂了一阵,仍不解气,“你算是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农业厅寇厅长的儿子说你看不起他,眼光高到连见面都不愿意;要不是我替你遮掩着,咱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 第131章 对接 汇川江北机场。略显寒酸的航站楼内,陈东莱裹紧了大衣,看着面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的叫喊声充斥着破旧的抵达大厅。 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小年轻,二人合力把大红色的横幅展开。横幅红底白字,上面写着“欢迎绿源集团贵宾莅临指导”。 不多时,两个身穿西装的男子漫步从行李厅走出。张望一阵后,才瞧见了大红色的横幅。二人快步上前,与陈东莱握了握手。双方一阵寒暄,“沈总监,包经理,欢迎来到江安。” “不得不说,你们汇川的航站楼确实有点老旧了。依我看,真比不上吴淞的蓝桥机场。”穿着灰西装的沈经理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皱着眉头说道。 “我有些怀疑你们江安的基础设施建设状况。陈主任,要知道机场称得上是一个城市的脸面,如果连省会的机场都如此不堪入目,那确实未免太说不过去了。” 一行人迈步向外走去,陈东莱见两位客人面色不愉,马上解释道:“汇川的江北机场是在抗战时期一个军用机场的基础上改建而成,受限于地理和资金因素,部分设施仍存在不完善的状况。” 他把二人领到一辆皇冠面前,亲自拉开后座的车门,“我们江安省对公路客运更为重视,西南地区素有传言‘江安的桥,平陵的路’,这会儿就能带你们见识见识。” 二人见接待用车还算豪华,原先有些不好看的面色稍稍变得和缓了一些。能用皇冠搞公务接待,说明永安方面对自己还是较为重视的。 只有陈东莱在心中默默叫苦。这辆车是他从省委办借来的,原先是省委办主任陕山的座车;为了把这次接待服务做好,他提前和省委办的同志沟通协调多次,这才让委办答应借给他多用两天。 汽车连续拐了几个弯,走上了一条双向八车道的高速。道路两边视野开阔,车况良好,两位坐在后座的宾客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陈东莱为二人介绍道:“这条机场高速修建于两年前,全长四十三公里,总投资四千八百万。” “有这笔钱,好好整饬一下自家的航站楼不好吗?”绿源集团的技术总监沈平忍不住发问,“也没必要在公路上投资这么多吧?” “这是我们省长陈慎行同志的要求。”陈东莱笑着为二人解释道:“机场大道不仅能承接机场方向的客流,还能起到沟通汇川市江北区和江南区的作用。省里从汇川的现实情况考量,还是决定把有限的资金投入到交通建设里。省委娄书记支持了这个想法,于是斥巨资修建了这条江北机场大道。” “还算有远见。看来这娄得道并不是像传言中说的那样,是一个无为而治的泥菩萨。”穿着黑西装的包经理小声对身旁的同事说道。 他们在吴淞的时候,已经提前对江安的政局做了功课——这个新成立不到四年的省份,简直称得上政局混乱。各种势力纵横交错,光是数得上号的派系就有五六个。这不禁让二人产生了一丝担忧:如果真把厂子投资在江安的话,会不会有某种程度上的政治风险? 万一这位力挺经开区的娄书记下野,说不定下一任省委书记又会转变态度,把自家公司赶跑——内地的官员喜怒无常,始终对民营经济戴着有色眼镜,这不是什么秘密。 好在这位陈慎行省长似乎颇有远见,在城市设计规划上能做到快人一步。说不定等他借了娄得道的班后,也能继续维持对绿源集团和经开区的优待政策。 ***************************************************** “签约仪式将在后天下午两点三十分开始。娄书记会首先上台致辞,时间大概是十分钟左右;此后再请你们李明阳经理致辞,贵司觉得需要多长时间合适?” 曦江饭店的一间小会议室内,省委办综合处副处长苗大宾正坐在绿源集团的两位高管对面,逐字逐句核对文件上的日程安排。 由不得他不谨慎。既然娄书记有这份亲自出席签约式的兴趣,他们综合处就一定要把日程安排清楚。别的不说,人家省委政研室为了表明对这次签约仪式的重视,光是给娄得道书记撰写的发言稿,就反复删改了好几遍。这兄弟单位都这么拼命,自家处室怎么能甘居人后? 但是这年头,江安省委办公厅确实还没有接待私企领导的经验。为此,苗大宾特意把电话打到了永安县委,要求派一个有过接待民营企业领导经验的干部从旁协助。 “李经理对发言不是特别在意。我们提前为他准备了一份五分钟的稿子,应该是够用了。”绿源集团的总经理助理包纲有些脸红,他们总经理办公室根本没怎么对这个仪式特别上心,反而是把精力都放在设备运输和资金款项落实的事情上去了。 好在一旁坐着的陈东莱及时救场。“这样的话,我建议由绿源的李明阳经理先行发言,内容上重点突出对江安省投资环境的赞许即可。这样的话,能和娄得道书记接下来的发言内容相呼应;而且时间上的分配也较为合理,不会显得突兀。” 苗大宾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陈东莱的想法,“如果可能的话,还请贵司把李经理的发言稿给我们厅里过目,确保谈话的主旨内容符合社会的主流价值观。” 包纲点了点头,“这自然是应有之义。我一会儿就让办公室传真一份过来。另外,关于签约时的领导站位问题。是由娄得道先生亲自签字,还是……” “由永安县人民政府县长王藏锋签字。”陈东莱马上开口解释,“娄书记毕竟不是机关法人,没有签约的权力;而且贵司的合作方是我们永安县,显然应该由我们永安出面更合适。” 苗大宾仔细思索了片刻,搓了搓手,“我知道这里面的法律问题了。陈主任,如果有可能的话,能不能让娄书记……” 陈东莱马上明白了苗大宾的意思。原来是省委办是想让娄得道抓住这个出镜的机会,提升这位书记的曝光度。“苗处长、包经理,如果可能的话,可以再让省委办和绿园集团单独签一份协议……” 第132章 签约 两日后,曦江饭店报告厅内,陈东莱正和薛楼并排坐在会场内的座位上。台上。一名身着西装、面如刀削,眼神锐利的中年男子正用不紧不慢的语气发言。 会场的第一排摆放了十几张宽敞的沙发椅;一位头发黑白交杂、面带皱纹的老者正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嘴角上扬。 “我们将借这次集中签约的东风,与有关各方通力合作,集中优势资源,全力推进项目建设,做到早启动、早建设、早投产,力求以一流的业绩回报各级领导对我们的关爱与期盼。 我们坚信,在江安省委的坚强领导下,在石梁地区和永安县各部门的大力支持下,我们的投资计划一定会顺利实现,一定会早日在这个年轻的省份落地生根。我们也相信,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绿源集团能够与江安省做到互利共赢、共创辉煌!” 台下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总经理李明阳微微躬身,随即走回座位。只见坐在中心的娄得道忽然起身,迈着健硕的步伐向台上走去。 “尊敬的各位来宾,绿源集团的客人们。我代表江安省委省政府,对贵公司慧眼识宝地、选择永安投资兴业,表示热烈的欢迎和由衷的感激。” 娄得道语速缓慢,但是发音铿锵有力,似乎有着能让人振奋精神的力量。台下的记者们赶忙摆弄着手中的长枪短炮,闪光灯和快门开关的声音毫不停歇。 “政研室为我准备了一份稿子。我仔细看了看,虽然写的中规中矩,但有些内容还是没能表达出来。所以今天我就离开稿子,给大家讲两句。” 陈东莱终于忍不住打起精神。这可不是内部会议,在这么多来宾和媒体面前脱稿,要是出现了意外状况,那可如何是好? 他赶忙瞟了一眼前排省委领导所在的方向,见省委政研室主任和省委办主任陕山都黑着一张脸,心下更是担忧。 “我来之前,总是听见有些思想保守的领导干部,对民营企业抱着敌视的态度与对抗性的心理,认为民营企业同当下的经济制度相抵触,应该对其加以限制;连带着有些人对设立经济开发区都指手画脚了起来,认为开发区是‘剥削工人的老鼠窝’,应该坚决取缔。” 台下鸦雀无声,就连记者按动相机快门的声音都停歇了。整个会场一片寂静。陈东莱下意识地想要攥紧双手,却发现似乎做不到。 “事实上,这种想法完全是不必要的。上个月月末的时候,中央已经单独出台了文件,批准了在全国二十六个城市设立国家级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我们江安省汇川市也在此列。” 台下骤然间掀起了小小的喧哗声,在座汇川市委市政府的干部们更是激动莫名。为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家的经开区,他们已经不知道废了多少心血;但由于政策限制,只能在汇都区搞出一个不伦不类的“工业园区”,连税收优惠都没能争取到。 眼下突然听见中央已经出台政策,批准在汇川建立高新区,众人心中都是兴奋异常——自家有一个正儿八经的高新区的话,肯定也能吸引到类似绿源集团这种的优质企业! “诸位,和你们说这些,不只是为了透露这么一个消息。我想向各位表达的,是中央、是江安省委全力支持经济社会发展的态度。众所周知,我们江安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贫困省,有着两个自治州、两个还没有撤地设市的贫困地区,总计两千多万的贫困人口,” 娄得道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不在乎国营企业和私营企业的差别。只要能让这两千万人脱贫,我们愿意为一切来江安省投资的企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 台下,陈东莱有些双目失神地看着正在同李明阳签约、交换文书的娄得道。他今天确实被震惊了,没想到这位看似老态龙钟的省委书记,不仅有着令人瞠目结舌的政治嗅觉,还有着前所未有的大胆! 要知道,这可是一九九一年,言论氛围还没有新世纪之后那么轻松;难道娄得道就不怕这番言论遭受什么社会上的非议吗? “东莱,这个点子是你想出来的吧?”薛楼看了看身边的年轻人,“让江安省委同绿源集团签一个‘政企对口帮扶协议’,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个好点子。” 薛楼忍不住赞叹起来。这协议一签,就等于是给绿源集团吃了一颗效果显着的定心丸——只要出现了影响到企业日常生产经营的状况,根据这份协议,绿源甚至能直接把电话打到省委书记的办公室! 更重要的是,协议一签,就算是让永安县委县政府正式出现在了省委的视野里。永安出事,就是绿源出事,由不得省委不管。 “是我想的。薛县,只怕我们经开区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了。”陈东莱叹息一声。 薛楼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来。“你也别太过担心,中央目前只是批准了在二十六个省会城市设立高新区的方案,还没有开放在全国范围内广泛设立经开区的口子。” “早晚的事情。对于江安来说,恐怕只是一朝一夕。”陈东莱看着台上笑容满面的娄得道和李明阳,“如果不发生意外的话,恐怕过两个月,我们就能看到鱼泉经开区、神女经开区、汉桓经开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拿着永安县经开区的招商成果,娄得道已经能够完全说服省委常委会上的各路反对派——一个经济总产值不过才两个亿的穷县,都能吸引到这种规模的投资;要是经开区能够在全省遍地开花,那江安的经济岂不是更能高速发展? 台上的王藏锋和陈明阳二人握了握手,交换了手中的纸本文件。记者的聚光灯和快门对着他们拍个不停;少顷,二人终于走回座位。主持人开始用他字正腔圆的广播音宣告签约仪式的结束。 还不等陈东莱收拾好身旁的文件,只见娄得道在一众省委办官员的簇拥下,向永安县党政干部们的座位走来。 第133章 女婿 眼见大领导缓步而来,在场的几名永安县党政干部纷纷起身;就连前排的地委书记陆茫茫和行署专员康乐二人也凑上前来。数十人聚在一起,把大领导围在中间。 “藏锋同志,一年没见面了吧?”娄得道看了看面前的年轻人,苍老的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比去年的时候成熟了不少。” “娄书记谬赞了。”王藏锋有些激动,更有点惶恐。“这次能够成功同绿源集团签约,靠的是经开区管委会和县政府各职能部门的通力合作,我只是在其中做了一点协调工作。最重要的是获得了县委岳望北书记的鼎力支持。” “去年年底的时候,团系统的宋书记单独向我提起过你。他和我谈了好几次,说我们把你放在县长的位置上,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我当时不以为然。”娄得道选了个位置坐下,对着王藏锋拍了拍身边的椅子,“今天看来,确实诚如宋书记所言。” “果真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陈东莱忍不住在心中感慨。前世跟着王藏锋混过数十年,自然知道恩主所属的派系、以及他在京师的人脉。他心里清楚,别看王藏锋此时还“沉沦下僚”,一旦他的几位后台一朝得势,马上就能冲天而起! 地委书记陆茫茫随声应和道:“我之前还担心藏锋同志没有主政地方的经验,会不会在县域治理的问题上遇到什么困难;现在看来,完全是多虑了。” 就凭着这份“敢为天下先”的功劳,让王藏锋往副厅级的位置上走一走,完全不算过分! “永安县经开区的同志们呢?今天到场了吗?”娄得道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永安县干部,问道。 王藏锋马上给身边的薛楼递来一个眼神;薛楼见状,往陈东莱、王贯和张斌的方向扫了一眼。几人走出人群,王藏锋马上向大领导介绍道:“娄书记,这位是我们永安县的常务副县长薛楼同志,现在兼任经开区的管委会主任;这位是常务副主任陈东莱同志,分管日常事务和招商引资工作;这位是副主任王贯同志,分管基础设施建设维护。张斌同志分管经开区的治安。” “我知道你。”娄得道指了指站在一旁的陈东莱,“京师师大的小同学,永安县经开区的选址就是你规划的吧?” “娄书记果真记性超群。”陈东莱微笑着恭维:“不论如何,如果没有您本人的大力支持,经开区绝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绩。” 娄得道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眼见领导心情不错,王藏锋马上提议道:“娄书记,如果方便的话,能否请您与我们永安县经开区的班子拍一张合照……?” “那是自然。”这位老书记摆了摆手,示意记者们上前。陈东莱等人根据省委办几位工作人员的指引,各自就位;几名记者架着相机,熟练地调整着焦距和光圈,确保能够捕捉到每一个精彩的瞬间。随着一声声清脆的快门声响起,镁光灯不断闪烁。 ****************************************************** 宽敞明亮的报告厅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缓缓流动起来。在场的嘉宾们或三两成群、或形单影只地陆续离席而出。 有些人面色凝重,眉头微微皱起,仍在心中回味着娄得道今天的发言;另一些人的脸上则洋溢着轻松愉快的笑容,脚步也显得格外轻盈,就好像已经透过娄得道的发言,看到了充满希望和机遇的美好未来。 “妈的,真让这帮石梁乡巴佬捡到宝了。” 一名身着夹克的领导干部紧紧地捏着拳头,看向了娄得道与几位永安县经开区干部合照的现场;他手背上的青筋都根根凸起,原本就严肃的面容此刻更是显得狰狞扭曲。正是汇都工业园区党工委书记杨承天。 “我说实话,娄书记太过保守。如果他能够把永安县三免两减半的税收优惠批给我们汇都,就凭我们的条件,超过这群穷山沟的讨口子,那不是轻而易举?” 杨承天忍不住低声抱怨起来。他也是思想开放、嗅觉敏锐之人,多少已经猜到了扩大开放、发展经济是华夏未来的大势所趋。其实不光是他,汇川市委书记雷海潮更是在多个场合宣传过这一论调,以至于被有些守旧派的干部打成异类。 正是这帮老顽固频繁发言反对,才搞得省委省政府对设立经开区、高新区的举措畏首畏尾。之所以不同意直接在汇川设立经济开发区,就是为了避免刺激到这帮顽固老头——汇都区毕竟是“天子脚下”,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为了打这个擦边球,雷海潮这才假借着“工业园区”的名目招商引资。 但是这工业园区空有基础设施,却没有配套政策——毕竟不是正经的经开区,只是汇川市悄悄设立的“黑户”,自然要不到优惠。 “老杨,放宽心态。”田茂德制止了搭档的抱怨。“雷书记已经接到了省里的通知,最迟这个月月底,省里的批文就会下来,正式把工业园区转设为经济开发区。” “迟了……”杨承天一脸漠然地说道,随即转身向外走去。田茂德微微叹气,并没有再挽留;他靠在墙边,点燃了一根烟。 虽说自己已经同娄芊顺利完婚,成了娄书记的女婿——但是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位老人对自己的观感颇为不佳。 据娄芊所说,娄得道一直认为,这位新女婿只不过是“以色娱人”的投机分子,颜值之外能力为零。别的不说,就凭他田茂德敢以二十三岁的年龄,娶一个三十二岁的二婚女子,娄得道就敢断定他动机不纯。 最让娄得道中意的,还得是娄芊家世显赫的前夫。只是他和娄芊的性格都极其强势,最终导致双方闹掰了…… 想到这里,田茂德深吸了一口手头的香烟。要不是娄芊动用私人关系,把自己送进汇川市委办公厅工作,恐怕自己根本得不到“省委书记女婿”这个身份的任何助力。 第134章 女婿 “明月照!我已经帮你约好了寇厅长的儿子,你今天要是胆敢不去,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 柳颜一边毫无风度地大吼着,一边摔碎了一个玻璃杯。“我就不明白了,这个陈东莱到底有哪点比得上人家? 论学历,老寇的儿子是震旦大学毕业,比京师师大高出了几个档次;论家世,寇家三代为官,寇厅长的父亲甚至做过民国的参政员;论相貌,人家也是数一数二!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就非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柳颜用脚踢了踢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仍不解气。“你今天要是不愿意去,明天我就让人给石梁地委打电话,把这个欺骗良家妇女感情的流氓开除党籍!” “真把党组织当成你开的私家店了?”明月照马上起身:“就连罪名也是你自己瞎编的。我看你是太久没工作,脑子已经不太好使了。” 她一边在嘴上逞强,一边在心中发憷。母亲虽然没工作也没职位,但是在社会影响力上,却丝毫不输父亲;这还要得益于她擅长交际的性格:每天都和部级、厅级干部的太太混在一起,积累了庞大的人脉。 就凭着她手中的这些关系,如果真想整一整陈东莱,肯定是一打一个准——不死也要掉层皮。 “你倒是看看我敢不敢。”柳颜一边冷笑着,一边向客厅的座机走去。“我现在就给齐建国的老婆打电话。” 这可把明月照听得头皮发麻。打电话找副省长的老婆,就只是为了整一个小小的管委会副主任?这下麻烦大了…… 门外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转瞬间,明镜高推开了自家房门。“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别发那么大火了。” 明镜高左边胳膊夹着一份报纸,手上拿着公文包,右手摘下自己的皮鞋;随即把公文包和报纸一并扔到沙发上。 “你如果不想管这个小崽子,我可以替你管。”柳颜面色不善,冲着丈夫就是一顿训斥。“你说的要富养女儿,咱们从小贯到大。现在好了,被穷山沟的野猴摘了桃子。” “您骂人倒是挺有一套。不论怎么说,人家毕竟都算得上是正经的党政干部;而且现在已经解决副科级了。”明月照语气激愤,胸口起伏不定。 “老寇的儿子也不是非要今天见嘛。这次毕竟匆忙,等小照下次放假回来了再谈一谈,也没什么大不了。” 明镜高笨拙地把自己的身体挪到了沙发上。他此前也对女儿的选择指手画脚,但现在反而不敢过多刺激她——这孩子性格随母亲,遇事绝不主动低头;他们夫妻二人逼得越紧,女儿反弹越大。 在他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两人长期异地分居。时间一长,哪怕感情再怎么火热,也肯定会被距离带来的陌生感抵消。 但是这孩子偏偏不按套路出牌,居然瞒着他和柳颜,擅自申请了外派到鱼泉工作。 明镜高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打开报纸。“本报讯四月七日省委书记娄得道出席永安县经济开发区同宝岛绿源集团投资协定签约仪式并发表讲话……” 他把身子直了直,无视了老婆和女儿的争吵;目光扫过头版的照片,是娄得道与绿源集团总经理李明阳交换合约的照片。 “两千八百万,也就那样吧。”明镜高小声嘟囔了一句。这笔投资金额虽然称得上高,但也没有达到让他吃惊的地步。他现在正分管省内煤矿审批工作,有的大型煤矿,光是四五年的产值,也有两千八百万。 他一边想着,一边快速扫过报纸上的内容。 “这种说法会不会大胆了一点。” 看到娄得道在签约仪式上的发言,明镜高终于忍不住端正坐姿。这段发言算是相当大胆,几乎完全否定了省委部分老干部排斥民营经济的主张;难道这是娄得道对未来形势的预判吗? 明镜高微微眯起眼睛,在脑海里思索起来。如果娄得道准备进一步扩大开放,那自家在工作上应该怎么响应?但要是他不久之后退人大,接任的陈慎行会不会延续他的政策? 感受到脑海中的混乱,明镜高把眼镜摘下,轻轻揉了揉眼眶。家里这两只麻雀,简直是头发长、见识短,为了一点小事叽叽喳喳;哪里像自己,即便身在家中,依旧胸怀天下? 他强忍着眼睛的酸涩,把报纸翻到第二版,却发现还有一张图片。“专门和经开区的干部合影?至于吗?” 目光接着向下,明镜高忽然看到了令自己惊愕不已的文字。“在接受采访时,永安县经济开发区管委会的党政领导纷纷表示,要顾及全省的发展大局,坚定做到……管委会副主任陈东莱对本报记者表示,娄得道同志的发言高屋建瓴、鼓舞人心……” “这小子,还上报纸了?”明镜高一脸愕然地对女儿说道,“是不是他?” 明月照半信半疑地接过,扫了一眼第二版的照片。“这也行?真能和娄书记合影啊?” 虽然陈东莱已经和她提到过,省委书记娄得道会亲自出席这次签约仪式,但她确实不知道,娄得道竟然愿意同这几位小县城来的干部合影。 柳颜见状,一把抢过女儿手头的报纸,目光在其上逡巡片刻后,脸色铁青地开口:“倒也不算什么。” 她心里倒是有些惊讶起来。这些年接触了大大小小几十个官太太,没有一个人能把她带进某个省委常委太太的圈子;更别说和省委书记见面合影了。 “毕竟是工作关系。和娄书记合影的大官小官没有一千,也有上百;拍个照片就代表他搭上了娄得道的线?”柳颜的语气中透露着不服。 “不一样。这毕竟是上了《江安日报》的合影。”明镜高耐心地为妻子解释,“这个开发区之前就备受省里重视,如今又做出了成绩。看这份报道,这陈东莱在其中功不可没。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解决正科级。” 他默默把妻子扔在沙发上的报纸叠好,放到茶几上。回想起之前岳望北和陈东莱在酒桌上宴请自己的场景,只觉得一阵恍惚。 好像才过去不到一年吧?这小子竟然马上就要从科员爬到正科了? “那也不如寇厅长的儿子好。乡野村夫,立了功又如何?能调回汇川来吗?”柳颜的脸色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对着丈夫言语输出:“乡下的正科级,比不上我们汇川的一个科员!” 第135章 康乐 鱼泉市、石梁地委行署大院。 淅淅沥沥的小雨正拍打在行署大院的翘脚屋檐上,溅起了一阵阵水花。雨水沿着雕花窗棂缓缓滑落,敲打在院落内的石板上。斑驳的墙面与腐朽的梁柱在雨水的冲刷下,散发出一阵阵陈年旧物的气味。 地区行署办公室的综合科长罗耀宗绕过了庭院两旁回廊,伸手敲了敲房门。“专员,一季度的数据出来了。” 房间内传来了一声略显沙哑的应和。年轻男子趁势推开房门。 办公室内的木椅上,坐着一名面容略显苍老的男子。他的头发已有些许斑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脸庞略显消瘦,颧骨微微突出,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他伸出了有些干枯的手,接过年轻人递来的文件,对来人吩咐道:“小罗,别急着走,坐一阵。” 罗耀宗小心翼翼地扯开椅子,把半边屁股挪到座位上,另外半边悬空在外面。“专员,省统计局那边已经发话,说坪坝州的数据不一定准确,会在六月份重新复核一遍;如果这样的话,我们……” 石梁地区行署专员康乐他嘴角的弧度慢慢沉了下来,他合上了眼前的文件。“百分之四点三,倒数第二。呵。” 这已经是他接任行署专员的第二年。如果说,第一年的糟糕表现还能被归结于自己“初来乍到”,不熟悉业务的话,第二年的成绩单依旧很不好看,这就说不过去了。 倒数第二的增速,不仅低于原本的难兄难弟泰康地区,甚至还要低于神女山脉里的坪坝州。也就只有更加穷山恶水的水秀州垫在自家下面。 要知道,省长陈慎行对各个地市州的经济发展数据非常重视。统计局的数据原本只有一年一报,陈慎行上任之后,马上被改成半年一报;现在已经进化到每个季度都会统计一遍的地步了。 看着面前领导阴沉的脸色,罗耀宗忍不住出言安慰道:“专员,这毕竟只是一季度的数据;我们还有大半年的机会可以迎头赶上。” “难了。”康乐缓缓摇头,对着身前的秘书解释道:“这两年,鱼泉的几家大型国企都存在效益不佳的状况。目前也就石梁日化厂和柴油发动机厂还能维持盈利,其他几家企业都在亏损。” 他一边说着,一边忍不住紧了紧拳头。石梁地区不是没有大型国企——除了日化厂和柴油发动机厂之外,江峡银行、江钢集团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企业。 但这两年受三角债和国内市场波动的影响,原先效益最好的江峡银行,现在已经濒临破产挤兑;至于江安钢铁集团?那毕竟是副厅级的省属企业,管辖权在省里,就连税收也不会多交给石梁一分钱。 罗耀宗犹豫了片刻,脑海中一番激烈斗争后,终于对自家领导坦白:“昨天省府办下文,说今年七月中旬准备在省里举办‘上半年经济发展分析会’,娄书记和慎行省长都会出席。省委办要求我们提前准备。” 果不其然,听到这一“噩耗”后,康乐原本就阴沉的脸色更黑了几分。“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 他目光游离,仔细思索了一阵后,缓慢开口:“下午发个函给铁道部,问问他们能不能加快石梁火车站的施工进度;如果可以的话,争取在上半年完工。这样一来,把增速提高千分之五不是没有可能。” 罗耀宗点了点头,从衬衫胸口的口袋中抽出钢笔,又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小便签本,快速记录起来。 他在已经跟了康乐整整两年,自然知道自家老板的想法。石梁火车站是国家重点项目“石泰铁路”的重要组成部分,总投资高达一千六百万。 当然,一千六百万的投资,对总产值已经突破五十二亿的石梁地区而言,无疑是杯水车薪。 但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如果这个项目能够在上半年落实,可以迅速地把石梁地区的经济增速拉高千分之三左右。 “专员,其实我们还有项目可以运作。”罗耀宗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江安日报》,递给了康乐。 “绿源集团签约了么……倒还算给地区争了口气。”康乐翻阅着手头的报纸,心不在焉地说着。 他是国企干部出身,此前在石梁柴油发动机厂担任过厂长、书记,对国资企业更为看重,自然对绿源的投资不甚感冒;而且据地区人大工委那边的同志所说,这个绿源集团有侵占国有资产的嫌疑——只是他们目前暂时拿不出证据,不然康乐肯定愿意让永安县委和绿源集团同时尝一尝手中的“铁拳”。 忽然,他的眼神明亮起来。“你的意思是,让绿源在上半年之内投产?两千八百万的投资额,能赶在两个月之内直接投产吗?我记得一期的投资额只有八百万,而且只是约定在八月份之前落实。” 不得不说,自家这个小秘书的提议确实诱人。两千八百万的投资,足够把石梁的全年经济增速拉高千分之五——再凑上火车站和几个小项目,把增速拉高百分之一,绝对不在话下。 “如果增速能达到百分之五的话,那基本上能够超过坪坝州,只是暂时落后于泰康地区。”罗耀宗细致地为领导抽丝剥茧:“坪坝州一季度的增速只有百分之四点五,和我们只在伯仲之间;如果我们能够快速把增速拉高百分之一,肯定能把他们甩在身后。”罗耀宗咬紧牙关说道。 自家弟弟身陷囹圄,其中缘由,正是拜那位成功忽悠到绿源集团投资的经开区副主任陈东莱所赐。为了自己的前途,他没找任何关系为弟弟求情,眼睁睁地看到他被送进鱼泉的看守所。 如果不是指标考核的要求迫在眉睫,自己绝不会提议一丝一毫有利于永安县委和陈东莱本人的提案。但是眼下自家领导已经到了紧要关头,如果今年再拿不出成绩的话,恐怕就要被踢到省委省政府某个冷门的委办局流放了! 第136章 各有稻粱谋 “耀宗啊,你这心可真是够大。”康乐缓缓地将手中的报纸合上,动作轻柔而缓慢。他仔细地将报纸叠放整齐,然后轻轻地放置在桌面上。 “永安县那边前几天刚刚抓走了你弟弟,这事儿闹得可不小。怎么,你就这么着急地想要看到他们出成果?” 康乐的话语如同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办公室内原本的宁静。 听到这话,罗耀宗心里猛地一震,一股寒意从脊梁骨直往上窜——怎么连大领导都知晓了自家这桩丢人现眼的丑事? 片刻后,他便迅速冷静下来。转念一想,自家弟弟闯下的大祸可不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领导这边能听到一些风声倒也不足为奇。 况且,这位领导可是在石梁官场上摸爬滚打了整整三十个年头,人脉关系网错综复杂,知道这点事儿实在算不得什么。 想到此处,罗耀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内心如潮水般汹涌的复杂情绪。他定了定神,挺直腰板,目光坚定地望向康乐,沉稳有力地回答道: “专员,正所谓‘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不管怎样,我始终都会坚定不移地将石梁的整体利益以及您个人的利益置于最为优先考量的位置。另外,如果我的弟弟真的确凿无疑地存在违法犯罪的事实,那么我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力挺永安县委采取绝不姑息的严厉举措!” 康乐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很满意自家秘书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距离罗耀祖被捕已经过去了一周多的时间,据自己得知这个消息也已经过去了四五天,但自家秘书始终没找过自己,为他的胞弟求情。 公私分明,这才是搞政治的人该学的第一课! “让永安的岳望北来鱼泉一趟……算了,” 康乐皱着眉头,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还是先别这样做。” 他沉默片刻后,似乎心中有了新的盘算,然后再次开口说道: “你回去给王藏锋他们打个电话,就说我本人在行署大院等他,让他带着绿源的人来一趟。” ******************************************************************************************** 永安县,县政路十四号,县委政法委办公楼。 永安县委政法委同永安县公安局共用一栋老旧的五层办公楼。楼体建成于四十年代,先后经过多次改造,早已不堪重负。 虽然县机关事务管理局几次发文,提醒政法委可以单独迁出办公——县委已经有了多余的办公楼,完全足够县委政法委使用;但连续两任政法委书记都不愿意从这幢小楼搬离。 原因很简单。离公安局越近,政法委书记对公安系统的掌控就越强。 “老翟,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如果地区中院要起诉的话,肯定会要求我们永安提供证据吧?” 罗岐远一边伸手,揉了揉自己乌黑的眼眶,一边向身前的永安县公安局长翟正永问道。 他已经连续个把月没睡好觉了。政法委的文件堆积如山,本就不好处理;岳望北和王藏锋二人又频繁与自己发生冲突,引起了一场又一场的突发事件。还有,光是为了把那个不成器的侄儿捞出来,自己就已经连续几天没合眼。 只是这进去容易出来难。他算是求遍了全永安的关系,就连老书记肖蔗也拜托了一遍,但是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地委里面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和自家、和肖蔗老书记顶着干。 也罢,老书记毕竟连自己的侄儿都没保住,捞不出自己的侄儿也属正常。只不过,以后也不能对他抱有太大期望了。 “地区检察院似乎正打算单独与南桥派出所联系。”翟正永扶了扶自己的大檐帽,神情凝重。“南桥所似乎已经完全脱离掌控了。张斌在南桥所的时间太久,所里上上下下都有他的印记。而且你不是不知道,” 翟正永有些心虚地往身后瞥了一眼,“张斌的副局长的任命已经下发;看县里的意思,是准备让他分管刑侦。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耀祖的事情,恐怕……” “不要紧。刑侦的大队长和教导员都是信得过的人。就算张斌能分管这一块,我也有信心把它捏在手心里。” 罗岐远的语气中满是自信。自己在县公安局经营了数十年,早就把它运作成铁桶一般;区区一个张斌,即便是被强行塞进来当副局长又如何?只要自己一个眼神,马上就能让这个吃里扒外的叛徒沦为光杆司令! “他的任命问题,我也已经打听清楚了。组织部的陈醉副部长告诉我,说张斌似乎是走通了陈东莱的关系,和王藏锋、薛楼二人搭上了线;薛楼对他很是欣赏,就先让他解决了经开区管委会的副主任; 至于任命他为分管刑侦的副局长,也是陈东莱亲自向岳望北求来的。妈的……” 翟正永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这几年没少打压张斌,几次断绝了他被提拔为副局长的机会。这下可好,让这个无名小卒攀上大树了!要是让他进了党组,指不定会给自己添多少麻烦…… “又是他?怎么哪里都有他?” 罗岐远眉头微皱,缓缓地抬起右手,轻轻地按压着自己那阵阵发酸且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这陈东莱祸害了机关事务局还不够,接着又要来祸害县公安局了? “这次算是让这小子露了个大脸。”翟正永的面部肌肉抽搐了几下,“《江安日报》前几天才发了他们经开区班子和娄得道书记的合影,这两天又发了一通专题采访稿。里面的采访对象,除了薛楼,就只有他。” 天杀的,也不知道这小子哪来的运气,已经连着在大报纸上露脸好几次了!要真让这小王八羔子这么野蛮生长下去,说不定过两年就能解决正科。二十三四岁的正科…… 第137章 授课 陈东莱自然知道,自己已经身处舆论风暴的中心。但爱他也好,恨他也罢,他都全不放在心上。 他此时正在自家竞争对手的老巢——汇都工业区管委会的办公楼内。几十名身着白衬衫的干部正坐在台下,仔细听着这位年轻后生的发言;几名认真的同志一时兴起,竟然还拿起笔,在本子上勾画起来。笔尖与纸张摩擦出轻微的沙沙声,犹如一首美妙的乐章,记录下了年轻人讲话中的精华要点以及自己灵光一现的思考感悟。 来到这里的原因无他——在签约仪式会后,汇川市委常委、汇都区委书记王显阳亲自来到永安县一行人入住的酒店,邀请永安县经开区向汇川各大单位介绍他们在招商引资和开发区建设上的宝贵经验。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带队的王藏锋还不至于一点面子都不给,竟然真的亲自前往汇都区,用他在京师中官村高新科技园区的所见所闻,为这个老冤家单位的“失意者”们做了一场生动的讲座,赢得了在场干部们的齐声叫好。 但是昨天行署办突然打来电话,专员康乐似乎有要事相量,催促他尽快返回鱼泉;在迫不得已与汇都区委书记王显阳分别时,王藏锋亲自向他推荐了一位年轻的开发区副主任。 “我们总是说产业链有上下游之分。什么算上游产业?处于整个产业链的开始端,提供原材料、半成品或能源等生产所需的基础性产业;而这些产业的产品往往是下游产业进行再加工或生产的必要条件。以我们汇川市的企业为例,江钢集团负责钢铁冶炼,提供原材料;平安汽车厂和青龙摩托车厂负责消化这些钢材,将其转变为工业制成品。在这个过程中,江钢集团是上游产业,两大车厂是下游产业。” 陈东莱在台上侃侃而谈,为在场的领导干部们普及着最最最基础的产业经济常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在九十年代的内陆地区,几乎没有多少领导对产业经济有过深入了解——就连没有大、专院校文凭的领导,也不在少数。他们不是不想学,只是在最该上学的时候,被时代的潮流裹挟,耽误了宝贵的时光。 “东莱同志,我有个疑问。” 权雒县的一位副县长举起了手,见陈东莱点了点头,他径直开口道:“除了钢铁之外,汽车制造还涉及很多其他材料,比如一定会用到的挡风玻璃、远光灯和其他细小的零部件。这些也算是上游产业么?” “算,当然算。”陈东莱细致地为这名中年干部解答疑问,“在实际操作时,我们一般不把它称作上游产业,而是直接称作‘配套产业’。大家可以猜猜看,生产一辆汽车,需要多少家配套企业通力合作?” 台下的干部们开始小声交谈起来。片刻后,汇都工业园区的党工委书记杨承天起身发言:“我十年前在青龙厂的党办交流过一段时间。据我所知,整车制造好像只需要江钢集团提供车身框架,其他内部零件完全由厂区内自行负责生产;” 他又仔细思索了片刻,“对了,青龙摩托的轮胎生产外包给了吴淞化工厂,这也算一家企业;后视镜生产包给了一家青龙区的小厂子。这样算下来,三五家企业足矣。” 他虽然对这位曾经在鱼泉港内、用野蛮手段逼停自己的座驾的“莽夫”恨之入骨,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身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不论是理论知识还是实践能力,他都在自己之上。 只有承认差距才有进步的可能。杨承天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矛盾归矛盾,这不妨碍自己吸收永安县的“先进经验”。 陈东莱笑着点了点头。“杨书记用亲身经历,向我们介绍了传统经济体制下的工业制成品生产流程。但是今时不同往日。” 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从讲台上拿起一小叠材料,分发给在座众人。“这是与青龙摩托车厂有着紧密合作的、扶桑风田集团的材料。上面的内容是,一辆风田集团生产的‘陆地巡洋舰’的生产过程中,与之合作的所有一级零部件供应商。” 汇川毕竟财大气粗,给很多区县的政法单位都配备了这款高大威猛的越野车;因而在座的领导干部都熟悉这款风田集团的经典车型。 汇都区委书记王显阳翻开了手里的材料,映入眼帘的一大片由汉字和假名组成的企业名单。 “变速箱生产商爱辛集团,空调系统由散电集团负责、照明系统……” 王显阳一脸凝重地合上了手里的材料。只听见他身前一位汇都区的街道办主任小声嘟囔起来,“我还以为进口车都是一个单位生产的呢。这样看来,似乎风田汽车也没掌握什么核心技术吧?大大小小这么多零件,没一个是自己搞出来的。” 见台下的讨论越来越大声,陈东莱也不制止;待这些“学生们”纷纷同周围的同事们交换完意见之后,陈东莱才向台下比了个手势。房间内随之安静下来。 “如果大家愿意仔细数一数这份材料上的企业数量,想必会更加吃惊:一辆陆地巡洋舰的一级供应商,居然达到了一百六十四家企业!这一百六十四家企业中,来自扶桑之外的单位就多达九十二个;其中甚至包含了我们华夏的一家企业,就是生产轮胎的吴淞化工集团。” 陈东莱停顿了一下,等到台下众人消化完这个令人震惊的数字后,才接着开口:“我想大家肯定有疑问,为什么风田集团需要这么多配套企业?难道他们已经失去了独立制造汽车的能力了吗?” 陈东莱摇了摇头。“事实上,将零部件生产外包的企业绝不止风田一家。据我所知,亚美利加的伏特集团、德意志的大众集团、扶桑的八菱集团在各自的汽车生产产业链上,都有类似的趋势。学界一般将这种行为称作‘生产全球化’。” 第138章 全球化 宽敞的讲台上,陈东莱似乎讲到了激动之处,他的语速逐渐加快。 “这并不代表以上这些知名车企失去了独立制造成品车辆的能力;或者说,他们也根本不在乎失去这种能力。因为能制造汽车零部件的厂商数不胜数,但是能把这么多零部件组装成一辆成品汽车的能力,依旧保留在这些大型车企手上。” 陈东莱一口气说罢,拿起桌上的瓷杯,往嘴里猛灌一口。他的面色有些潮红,不知是因为太热,还是因为太过激动。 前世穿越之前,他在吴淞机场亲眼见证了华夏自产的第一架大型客机的首飞。但是当这架“国之重器”的供应商名单揭晓时,很多不明真相的群众却纷纷冷嘲热讽起来: 且不说发动机和航电系统这种高端科技,连起落架都不是华夏生产的,有什么资格自称为“国产大型客机”? 事实上,能够将复杂的航空设备组装在一台客机上,本身就代表了极强的工业能力——如果组装零部件这么容易的话,怎么可能没有其他国家的企业,愿意出资成立一家飞机生产商,同波音和空客一较高下? “东莱同志,我觉得对我们江安省而言,这种生产模式不是好现象。” 汇都区委办的一位年轻人忍不住起身表达自己的观点。“试想一下,如果平安汽车厂也把自家的零部件外包给全国各省、乃至于世界各地的企业,恐怕会对我们省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在场众人的目光纷纷移到了这位站在区委书记王显阳身边的年轻人身上。只见他继续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分工、或者说零部件的外包生产,固然能让平安汽车厂的效益快速上升,但由此带来的工作岗位流失和制造业衰退,绝对会造成我省产业结构的进一步恶化。” 在场已经有部分头脑灵光的干部明白过来了。“你是说,如果把平安汽车厂的零部件生产机构裁撤,会造成某种程度的经济衰退吗?” 台下的干部们忍不住又开始讨论起来。刚才发言的那位江南区中年干部低声对身边的同事说道: “平安厂毕竟养活了五六万员工;如果加上他们的家属和厂区的生活配套服务人员,说不定能达到十万人以上!如果就这么外包生产的话,恐怕至少会有一两万人失业吧?” “我实话告诉你,平安厂的规模确实太大,这两年光是给员工发工资,就占去很大一笔开销。据我得到的消息,恐怕平安厂很快就会向青龙厂学习,搞一次大规模裁员。”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陷入了沉默。虽然已经过去了快十年,但他们还是对青龙厂那次惊天动地的裁员记忆犹新。时任厂长、也就是现在的省长陈慎行亲自动手,一口气把青龙厂的员工裁撤了八千人!不满的员工先后多次前往平陵省委、省府闹事,以至于连中央都惊动了。 好在改革的成效不错,甩开包袱、轻装上阵的青龙厂很快就迎来了自己的发展机遇。但即便如此,大型国企裁员、倒闭造成的失业潮,已经值得众人警惕。 陈东莱依旧没有制止众人的讨论。当台下的声音逐渐变小的时候,他才适时开口: “这个说法不无道理。毫无疑问,经济全球化导致生产分工脱离了某个工业中心,向其他地方分散,绝对会造成严重的产业空心化。但我认为,这对我们江安省乃至于华夏而言,绝对称得上好事一桩。” 看着台下面露疑惑的众人,陈东莱耐心地为众人解惑:“从全球经济的发展格局来说,我们华夏毕竟是欠发达地区,有着发达国家难以匹敌的劳动力价格。而在这些车企的零部件生产供应商中,绝大部分都是劳动力密集型产业,对低廉的工价有着超乎寻常的需求。如果国内条件允许的话,我们华夏绝对能够吸引到这些配套企业的投资。” 王显阳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我们在这个产业分工的过程中是得利的一方。如果能够顺利地吸引到这些外商投资,我们很快就能填上平安汽车厂裁员造成的经济衰退和就业岗位流失。” 他是汇川市委常委,自然知道很多人不了解的密辛。平安汽车厂这两年效益不佳,濒临裁员,这在他们高层领导里面已经不算秘密了。 据说曾经担任平安汽车厂副厂长的陈慎行,已经在会上严厉批评了平安汽车厂的底下效率和官僚主义作风,眼瞅着是想要拿这个全省规模最大的国企开刀了。 “王书记,我觉得你的想法太过乐观了。” 坐在前排的杨承天回过身来,对王显阳说道:“你怎么就能够保证江安省能够吸收到这些全球化企业的投资?东南沿海比我们交通更便利、基础设施建设更完善,为什么偏偏就要来你江安省投资?” 王显阳一时哑口,似乎被这位同僚问住了。好在陈东莱及时解围: “东南沿海固然条件优越,但我们汇川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在我看来,汇川有着内陆地区其他身份、甚至于部分沿海省份都不曾拥有的条件。那就是产业基础。” 见到杨承天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陈东莱继续补充道:“就以汽车产业为例。平安汽车厂虽然生产技术落后,但是拥有数万名训练有素的产业工人。他们对汽车的生产流程有着较为深入的了解,有的工人甚至对必要的零部件也能烂熟于心。如果有外资车厂的零部件配套企业来汇川投资,这一点就是很大的区位优势。” “我明白了。产业基础不仅体现在工人身上,恐怕也体现在你刚才提到的产业链上。”王显阳的秘书反应迅速,立刻举一反三: “平安汽车厂已经拥有了成熟的零部件制造产业链。如果有其他汽车制造厂商前来投资的话,可以就近购买平安厂生产的零部件,不需要再去其他地方订购。” 陈东莱点了点头。在座众人的只是没学历,不代表他们没能力;有些东西只是之前不曾有过了解,一旦有人帮他们捅破这层窗户纸,那自然一点就透。 第139章 产业链 两小时后,汇都工业区管委会大楼的灯光熄灭,参会的十几名干部们陆陆续续走出了小礼堂。他们的神情或是激动、或是若有所思,不一一而足。 管委会主任办公室内,坐在沙发上的王显阳仍显得意犹未尽;他不停地翻阅着手里的材料,似乎想把纸上的文字印在心里。过了好一阵,他才放下手中的文件,对着办公桌后的下属问道: “承天,你觉得他提出来的意见有没有可行性?” “有,而且极有可能取得成功。”杨承天丝毫没有顾及个人恩怨,承认了这一事实。这个年纪轻轻的副主任,又一次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在脑海里思索了片刻,组织好语言,对自家领导说道: “如果按他所说的路线,在汽车工业的配套产业链上做文章的话,我们或许能以更快的速度取得成功。显阳书记,不得不说,我们二月份在吴淞市的招商引资活动完全走错了方向。” 杨承天现在也是后悔不已。当时在吴淞市的时候,自己总是抱着“来者不拒”的态度,不论大小企业,都一一广发了“英雄帖”;现在看来,把宝贵的精力浪费在轻工业企业和农副产品加工业上,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决策。 王显阳有些疲惫地点了点头。“说说你接下来的计划。” “我不打算马上就再度前往吴淞、或者别的地方招商。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先把园区的产业基础打牢。” 杨承天的言论让王显阳略显诧异。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老来得志”的下属,猜测着他脑海中的规划。 “如果可能的话,我希望能够单独与雷海潮书记谈一次。既然省里决定要拿平安汽车厂开刀,我们不妨从中渔利一番。” 杨承天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他的神情有些激动。“如果平安厂能够将他们的零部件生产制造部门精简掉的话,我们工业园区完全能够接纳这部分被裁撤的产业和员工。 我们可以向扶桑和亚美利加学习,把平安厂的零部件生产部门拆分成数十个规模不等的中小型企业,这些企业可以是国资控股,也可以卖给私人;届时,凭借着完整的汽车零部件配套产业链,我们就能够快速吸引到境外汽车制造厂的供应商前来投资;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够吸引到整车制造的工厂。” 王显阳微笑着摇了摇头。这个想法确实很有新意,如果真能落实,那极有可能让汇川的汽车工业取得跨越式的发展。但是…… “我直说吧,承天。平安厂的改革问题完全是由慎行省长在负责,雷书记在这件事情上的话语权不大。当然,你的建议我会如实转达给雷书记,至于成功与否,只能看运气了。” 杨承天微微叹气,他听懂了自家领导的话中深意。 现任省长陈慎行此前长期在平安汽车厂担任厂办主任、副厂长,不久之后被调往青龙摩托车厂担任厂长;因为成功实现了青龙厂与扶桑风田集团的合资,极大地提高了这个万人大厂的效益,所以很快就被任命为分管工业与国有企业的副省长。可以说,他在江安省的国有企业与工业发展问题上的话语权,甚至比省委书记娄得道都要强。 而一直对自家工业园区照顾有加的汇川市委书记雷海潮,则分属于省委书记娄得道的派系——他的老家在如今的泰康地区,距娄书记的老家平陵省涪阳市不过半小时车程。 王显阳左手搭在扶手上,支撑着下颚。“实在不行的话,我们汇都区也可以自己出钱,把这部分即将下岗的员工包下来。区财政毕竟还算有些钱,如果……” 这个提议让杨承天眼前一亮。汇都区是江安省的首善之地,不论是生产总值还是财政结余,都位居江安省第一。说不定真能拿得出钱,把这部分产业包下来! “显阳书记,这笔钱也不该全由我们区里出;我们好心帮着省上解决了下岗职工问题,省财政总该拨点钱出来吧?另外,还可以采用合资的方式,吸引一汽、二汽或者境外大型车企的零部件供应商同我们合资设厂。” “可以做,这个可以做!”王显阳站起身来,他只感觉刚才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这样搞的话,省里的阻力也不大;毕竟慎行省长之前已经在青龙厂的合资问题上示范过一次了。” ******************************************************* “谈得怎么样?汇都区的干部没有刁难你吧?” 江南区滨江道的一家咖啡馆内,明月照正关切地询问着今天的成果。 她此前就已经得知了陈东莱与汇都工业区的矛盾与争端,甚至连陈东莱与杨承天之前发生的“追逐战”,都略有耳闻——但每当她想向陈东莱询问当晚的细节时,总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陈东莱喝了一口不加糖的美式咖啡,“是汇都区想同我们县里缓和关系,毕竟之前确实做得有些太过了;其次,汇都对我们在招商引资方面取得的经验也很感兴趣。一来二去,这才促成了这次见面。” 明月照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看面前的男友,“我总觉得这是针对你们的鸿门宴。这群人真能有这么好心?” 陈东莱无奈地摇了摇头。“汇都区的干部素质非常高,思想也比永安县的干部们开放得多。我能感觉得到,汇川对经济发展和招商引资有着极高的渴望程度。” 更让他震惊的还不止于此。在今天同杨承天和几个工业区的班子成员交流的时候,他们居然明确告诉自己,汇川市对国有资产的归属问题并没有过多关注。不论是汇都区还是青龙区,被裁撤或者合资、拍卖的中小型市属企业已经为数不少;即便如此,汇川市也在顶着部分老顽固的压力,继续进行改革。 这不禁让陈东莱想起了自家永安县的领导们——除了王藏锋的思想和视野称得上开阔,其他的县领导们无一例外,都沾了些保守主义的倾向;即便是愿意力挺自己的薛楼,对分割县属企业员工的行为也提过反对意见。 第140章 欲速则不达 明月照轻轻地伸出她那如羊脂玉般白皙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捧起了放在面前的那杯卡布奇诺。 咖啡杯边缘还残留着些许热气,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只见她微微皱起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似的,随后拿起一旁的勺子,舀起两勺晶莹剔透的白砂糖,缓缓倒入杯中。随着糖粒与咖啡液的融合,原本苦涩的味道似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咖啡厅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咖啡香和淡淡的奶香,而音响中正播放着一首节奏明快、曲调悠扬的爵士乐。那富有动感的旋律仿佛具有一种魔力,让人不禁跟着节拍轻轻晃动身体。 “这是自然。汇川市毕竟算是首善之地,论干部素质,恐怕只有最东边的临涛市能够比一比。”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点淡淡的自豪。在这个山城生活了数十年,她已经对这里生出了浓厚的感情。“今天有没有哪个大领导亲自出席?” 透过咖啡厅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已经被夜幕笼罩。华灯初上,昏黄的路灯照亮了行人的道路。街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或是匆匆忙忙赶着回家,或是悠闲自得地漫步街头。他们的身影在灯光下被拉长又缩短,形成一幅生动而又温馨的都市夜景。 陈东莱回忆了一下白天的经历,“汇都区的王书记性格不错。不仅没把之前的矛盾放在心上,甚至还邀请我来汇都工作;汇都工业区也算大方,临走前,还给我发了一笔两百块钱的讲课费。” 明月照却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陈东莱话语中的信息,“汇都区要你留下来?愿意给什么待遇?” “还是副科级,工业区规划办主任。”陈东莱漫不经心地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他们区是副处级的架构,人员编制都比我们要多一些;只不过我没答应他。” “为什么不答应他?如果留在汇川的话,我们的事情就要方便得多。” 明月照忍不住懊恼起来。她这几天反复被母亲言语暴力,正是因为陈东莱工作的永安县城太远太偏;如果这夯货有机会调回汇川工作的话,说不定就能让父母承认他们的关系! 而且这汇都工业园区的规划办主任,听起来也不算是完全没牌面的岗位;如果陈东莱真能潜心在里面发育几年的话,也许很快就能更上一层楼。当然,如果自己老爹能够给他跑跑关系,说不定还能提拔得快一点…… “因为永安这边走不开。”陈东莱言简意赅地解释,“而且县里已经有传言,等下半年绿源的投资正式落地,县委就会正式免去薛县长经开区管委会主任的职务,只保留党工委书记。” 明月照自然听说过薛楼的大名。他毕竟算得上永安县经开区名义上的“掌舵人”,在此次签约仪式上露了大脸。只是这薛县长被免职,怎么会影响陈东莱调动工作? 见这小妞歪着头,一脸疑惑的表情,陈东莱只得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最好有机会能够在永安更进一步。” 明月照总算听懂了,刹那间,疑惑的神情变成了震惊。“你确定?今年?” 去年下半年才提的副科级,今年下半年就要提正科了?这是坐了火箭还是直升机? 陈东莱一脸无奈。“这件事情还没个准信。如果运气差的话,说不定会让某个乡镇的党委书记接管委会主任的位置。你知道的,我提副科才刚满半年。” “难怪连汇川都不想来,看来是又要准备进步了。”明月照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我爸常说,年纪太轻,冲得太快也不是好事;须知道基础不牢,地动山摇的道理。” 她心中多少有些担忧。虽说在这个干部任用纪律还不规范的年代,越级提拔的事情都已经不算特别罕见;但在二十三岁的年纪就解决正科级,未免快到了惊人的地步,很容易被有心人盯上,以此大做文章。 陈东莱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前世跟着王藏锋在京师做青年团工作,见过无数年少得志的“英才豪杰”;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某个突然的时间点后折戟沉沙——连带着王藏锋和陈东莱他自己也一样。 **************************************************************** 二人走出了咖啡店外,沿着起伏不定的台阶漫步。 汇川市是全国有名的山城,地势起伏不平。街道两旁,建筑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二人行走其间,时而上坡,时而下坎,脚下的石板路、柏油路随着山势起伏。夜幕降临,华灯初上,街道两旁的灯光与繁星交相辉映,更添几分梦幻与神秘。 “我说真的,感觉几个省属企业的问题越来越大了。”明月照用左手挽着陈东莱,右手提了提自己的裙摆,向他抱怨道:“平安厂的事情听说了吗?他们二月底才给省里出具了上年度的财务报告。据他们自己的数据,光是去年一整年的亏损,就达到了一千八百万。” 陈东莱只是隐约听汇都区的干部讲过这茬,远没有明月照了解地这般细致;此刻听到了确切的消息,总算小小吃了一惊。“一千八百万亏损?我记得平安厂年盈利额的最高峰,也不过只有两千一百万吧?” “你不在国企工作,很多事情自然不了解。”明月照的眉头微微皱起,“我们石梁柴油发动机厂也是平安车厂的大客户,他们里面的动静,我们这边很快就能有消息。据我所知,车厂打算一口气裁掉十五个分厂,大约涉及一万一千名工人。” “平安厂的事情先不提。我觉得你们厂子也得早做准备。”陈东莱知道明月照单位的经营情况,忍不住警告起来,“我看过地委和行署的通讯,你们厂子对平安汽车厂的订单依赖太大了。如果平安厂打算更换发动机供应商,你们厂子马上就会陷入困境。” “对我说有什么用?”明月照一扭头,面露不满地看着陈东莱。“我就只是小小的技术科副科长,让我左右一个正县级工厂的发展方向?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陈东莱默默地听着她的抱怨,并没有反驳。他静静地凝视着远方那座横跨在青龙江之上的大桥,桥上的灯光如同一条流动的光带,川流不息。在这昏暗的夜色之中,那些灯光显得格外耀眼,但同时也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寂寥和迷茫。 他的心中感慨万千,忍不住微微眯起了双眼。要知道,现在仅仅是一九九一年的年初,居然已经有像平安汽车厂这样的大型国有企业陷入了半死不活的艰难境地。 而且,更糟糕的情况恐怕还在后头,因为真正的风暴还远未降临…… 第141章 袍哥 七天后,授课结束的陈东莱告别了汇川;在把明月照安全送抵石梁柴油发动机厂后,返回了自己忠实的永安。 刚一推开经开区管委会办公室那扇崭新的房门,一股凝重的气氛便扑面而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办公桌前的王贯,只见王贯眉头紧皱,满脸怨气地盯着门口。 “你倒是自在逍遥了好几天!居然舍得把我们就这样抛在脑后。”王贯的话语中充满了不满,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陈东莱不禁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然后缓缓放下了手中沉重的行李,略带歉意地说道:“这次确实出去得有点久。不过签约不是已经顺利完成了,我记得剩下的工作应该不多了吧,不就只剩下协调绿源集团的机器进厂了么?” “就是这玩意最麻烦!”王贯的语气愈发冰冷起来,“绿源的机器是通过水路运抵咱们这儿的老南门码头的。可你也知道南门码头那边是什么情况。那些个袍哥简直就是一群吸血鬼!他们非要我们出高价,否则绝对不会帮忙把机器给搬上岸。要不是薛县亲自出马去跟他们协商沟通,咱们恐怕就得一直僵持在那儿,啥都干不了。” 陈东莱的脸色骤然阴沉。在永安为官一年多,他对这个县城的几大势力已经有了最基本的了解;如果说罗耀祖的混混团伙算是人民路商圈的霸主,那么从南门码头到南桥这一条滨江路上,就算是永安“袍哥会”的传统势力。 严格意义上来说,声名远扬的“袍哥会”起源于清朝初期,并在风起云涌的民国时期发展至巅峰状态。其诞生地乃是位于汇川市的江安门码头,而最初的发起者则是那些终日与江河为伴,靠着拉纤为生的纤夫们。自创立伊始,这个独特的团体便如磁石般吸引着众多来自不同阶层的人们纷纷加入其中。 在其早期阶段,主要吸纳的是工作在码头一线的工人、行船的船工以及靠江捕鱼的渔民。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它的影响力日益扩大,成员构成变得愈发多元化。除了上述提到的劳动人民之外,还囊括了许多知识分子、军中将士、政府要员等等。甚至连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民、流浪街头的乞丐、出卖苦力的劳工以及走街串巷的小商贩等,都成为了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袍哥会”内部逐渐形成了一套严密且复杂的组织结构,同时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规章制度来约束成员的行为举止。成员之间的交流并非通过常规语言,而是借助特定的隐语和暗号。这些特殊的沟通方式使得他们能够在外界不知情的情况下传递信息、交流想法,从而进一步增强了彼此之间的联系和认同感。久而久之,一个拥有共同身份认知的强大江湖联盟就此应运而生。 当“袍哥会”的规模扩张至顶峰之时,其成员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平陵省的每一寸土地。无论是繁华都市还是偏远乡村,都能看到他们活动的身影。 然而,随着新中国的成立,国家对于这类带有浓厚江湖色彩的帮会组织采取了坚决取缔的政策。于是乎,曾经风光无限的“袍哥会”的“总部”以及分布各地的大小“堂口”均被迫宣告解散,组织内的各级领导干部也不得不销声匿迹,从此淡出人们的视野。 毫无疑问,尽管从表面上来看,它已被明令取缔,但实际上其成员们的私下活动始终未能得到彻底的遏制。时光流转,到了改革开放以后,曾经那个组织架构严密、规模庞大的“袍哥会”核心已然烟消云散。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一种“去中心化”的小型帮会悄然兴起,并依旧打着“袍哥”这一旗号,开始在沿江一带的各个县城如野草般疯狂蔓延滋长。 这些小帮会虽然失去了原有的强大中央指挥系统,但它们凭借着分散灵活的特点和对当地环境的熟悉,迅速扎根并扩张势力范围,给社会秩序带来了新的挑战与威胁。 陈东莱小心翼翼地将手头的行李放置妥当,与王贯并肩一同朝着楼上缓缓走去。一路上两人轻声交谈着,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我记得这帮人和滕家关系紧?是政协滕主席的人马吧?”陈东莱微微皱起眉头。 王贯冷哼一声,语气冰冷:“没错,他们正是滕破虏的人。想当年,也就是八年前那阵儿,他还担任着咱们县政法委书记一职时,可是雷厉风行啊!凭借着强硬的手腕,愣是把县里那帮袍哥会的家伙们给一网打尽了。” “是滕破虏的人。八年前他在当政法委书记的时候,曾经动用铁腕手段,把县里袍哥会的成员抓了个遍。”王贯冷笑道:“当时正逢严打,我们都以为可能会枪毙几个流氓敲山震虎;没想到他最后居然一个也没杀; 不久之后,这群袍哥又开始横行霸道起来,而且似乎变得更加嚣张。县里面就有传言说,袍哥会的老大已经换人,现在是官家的干部在幕后了。” 二人一边轻声交谈,一边向前迈步,很快就来到了二楼管委会主任办公室门前。只见王贯抬起手,轻轻地叩响了房门,并高声喊道:“薛县,是我。东莱也回来了。” 屋内很快传来回应声:“请进。” 得到允许后,二人随即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房间里的薛楼正端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则轻柔地揉捏着自己的额头,“东莱回来了?要是有空闲时间的话,就帮着小王去处理一下设备进厂的相关协调工作吧。” 他现在身兼两职,一边要为经开区的发展协调资源,一边要管着全县的财政。事务太多太杂,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 陈东莱适时提出了建议。“薛县,关于南门码头的问题,如果能找到政协的滕主席说情的话……” “犹如登天之难。”薛楼摇了摇头,陈东莱似乎能看见他额头上的皱纹加深了几分。“我专门跑过县政协一次,滕破虏现在谁都不愿意见。” 他心不在焉地用钢笔在文件上圈阅,对站在身前的二人说道:“滕破虏之前想给他儿子运作一番,把他从城关镇书记的位置上,运作到汉桓县当常务副县长;只不过地委组织部那边没同意,所以这几天才闭门谢客。” “果真是春江水暖鸭先知。”陈东莱心中暗道。在地委和县委的压力面前,罗家和滕家无一例外,都做出了比较稳重的选择——把家族的后辈调离永安,不能让他们在这个是非之地继续蹚浑水。 “他滕破虏不是手眼通天吗?怎么,现在已经力不从心了?”王贯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五年前滕破虏从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上退二线的时候,把地区里的几位领导求了个遍,让他还在担任梅山镇党委书记的侄子滕胜日,直接接任了城关镇党委书记。” “这操作违规了吧?”陈东莱皱了皱眉,“城关镇的书记一般都是县委常委。地委能甘心让父子亲戚在一个班子里?” “没什么不可能的。当时的地委组织部长是现在的纪委书记乐善。肖家滕家和他的关系都不错。而且他们二人不算亲父子,滕胜日是他从族中一个远房亲戚那里过继的。”王贯解释道。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地委组织部里面还有正常人类吗? 陈东莱被惊到了。虽说这是九十年代初,《选拔任用条例》还没有正式颁布,但直接把“父子”安排到一个班子里,这未免有些耸人听闻了;即便滕破虏在接任县政协主席后,不再担任县委常委,可他依旧是县领导! 王贯看了看陈东莱脸上惊愕的表情,微微叹息。“县里面之前还算守规矩;比如当时县广播局局长肖望接任副县长,也是在县委书记肖蔗被调离岗位之后才提拔的。 当然,滕破虏也没有如实向组织坦白他和滕胜日之间的拟制血缘关系。虽然这件事情算得上是公开的秘密,但只要他们二人自己不承认,别人也没什么办法。” 陈东莱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一旁的薛楼。薛楼见状,连忙开口解释道:“我和志斌叔,呃志斌主任没有亲戚关系。他连我的远亲都算不上,最多只是同姓罢了。” 他的眼神有些闪烁不定。说薛志斌和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这也不尽然;二人翻翻族谱,肯定还是能找得到有关联的亲属。 第142章 人事运作 见办公室内的气氛有些尴尬,陈东莱马上开始思索应该如何转移话题。“薛县,我记得滕破虏主席今年五十九了吧?是不是快要退了?” 薛楼思索了片刻,“他是三二年出生的,今年二月份满五十九岁。对了,他也刚好是在八七年的时候担任的县政协主席;和蒋文杰同志、志斌同志同一年上任。” “那应该还有将近一整年时间。按道理,应该会在明年二月份换届的时候退休吧?”王贯推了推眼镜,推断道。 如果没有发生意外落马或者其他较大的人事变动,政协主席多半都能干满五年——毕竟是仕途的最后一站,总得给人留个圆满。 听到这里,陈东莱却算是来了兴趣。“地委是什么意见?有没有可能从外县或者地区机关调人来?” 薛楼断然否认道:“不可能。东莱,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一般只会给本县的干部。” 这县委书记和县长一个是隔壁县来的,一个是京师调过来的;两位主官都是外地人,这已经让永安县的本土势力非常不满了;如果连政协主席、人大主任都要从外地调任,那未免也太过令人寒心。 “我的意思是,能不能让望北书记运作一番,让滕破虏先退;至于空出来的县政协主席的位置,由政法委书记罗岐远接任。”陈东莱向二人提议。 “东莱,你没发烧吧?” 王贯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事。听说他又是坐船回来的,说不定在路上晕船了,才会提出这般搞笑的建议——白送罗岐远一个正处级岗位?这是怎么想的?要知道,县政协主席虽说算是闲职,但是对全县而言,影响力不在排名靠后的常委之下;如果成心想要与县委书记作对,可以惹出非常大的麻烦。 这些退二线的老干部可不是什么善茬。远的不说,就拿最近的联名信事件举例;光是县人大主任薛志斌和几个副主任、几个代表闹腾一番,就足以在地委和行署那边引发一场小型地震,还差点威胁到了岳望北头顶的帽子。 一旁的薛楼闻言,眼中却是闪烁出光芒;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东莱。但是这会儿毕竟还没有换届,就这么急着调整领导干部,恐怕滕破虏同志会有很大意见。” 不得不说,陈东莱的意见很是诱人;如果滕破虏能提前退休的话,那么己方就能通过张斌这个政法系统的突破口,一举查办掉袍哥会,进而威胁到滕家的核心利益。 但是这种状况未免太过理想化了。别的不说,人家滕破虏还有整整一年的任期呢!凭什么因为你县委书记想要调整人事,就要让他提前退休? “薛县,如果滕破虏一直在政协的位置上,我们很难对袍哥会的那帮混子动手;但是如果滕破虏卸任,罗岐远接任县政协主席,我们的情况就会有很大改观;到时候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县公安局内部的人事任免,我们就能以极快的速度掌握政法系统。” 陈东莱把座椅朝着薛楼的方向挪近了一些,“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这件事情可以让滕家和罗家主动向县委提出来。他滕破虏不是想让自家的侄子更进一步吗?我们就遂了他的意。如果他同意提前退休的话,我们可以安排,让滕破虏接任县委组织部长。” 薛楼总算是听懂了陈东莱的方案,这其中的人事运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 首先,县政协主席滕破虏退休,政法委书记罗岐远接任县政协主席。 其次,县委组织部长熊朝晖接任罗岐远空出来的政法委书记。 最后,城关镇党委书记滕破虏接任熊朝晖空出来的组织部长。 他突然有些兴奋起来。这个方案确实可行,说不定真能骗到滕破虏和罗岐远这两位政坛老手!滕家自不必说,滕胜日自从接任城关镇书记之后,就再也没挪过窝——显然是被新任的地委组织部长盯上了。 如果这时候,岳望北能够以永安县委的名义,向组织上推荐滕胜日接任县委组织部长,那成功的概率将会比滕破虏自己一个人运作大得多。因此,薛楼觉得这位老政协主席很难不接受这样的建议。 至于罗岐远,那就更好办了。不是所有的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都能接任政协主席的。要知道在县委班子里面,年龄快要到点的副书记还有白峡和张文强二人。 真要论起这个县政协主席的位置,恐怕不一定能落在他罗岐远的手上。然而如果他愿意妥协的话,就能够保证自己在退休前解决正处级。这么大的鱼饵,不怕他们二人不上钩! 一旁的王贯也是面带喜色:“这样一来,说不定冯朝阳县长就有机会接任城关镇党委书记。如果他能够进位县委常委的话,对我们经开区更是只有好处。” 陈东莱摇了摇头。“冯县是去年十二月底提的副县长,今年二月份在县人大过完手续;短短半年之内就要解决常委,恐怕地委组织部那边会有意见。” “不至于,东莱。”王贯笑着解释道:“这样的案例不少见,他滕胜日都能运作关系,从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一步到位解决县委常委;我们让朝阳这位已经解决了副处级的干部接他的位置,倒也不算什么。” 只见薛楼认真码好了桌上的文件,起身装进公文包里。“我下午跑一趟县委,单独找岳书记汇报一下这个建议。如果能够运作成功的话,说不定真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如果真能赶在明年换届之前出成果的话,恐怕自己还能更进一步。”薛楼在心中默念。 常务副县长的地位超然,虽然没有戴上副书记的帽子,但却是接任专职副书记的优先人选;更别说在运气爆棚的情况下,部分常务副职能够直接接任县长! 如果自己真能有这个机会的话,恐怕陈东莱会是第一功臣…… 第143章 燃尽 永安县滨江道,曦江大堤上,一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年人正漫步在夕阳下。一名脸庞圆嘟嘟的小孩子正在他的脚下嬉戏打闹。 老人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米色夹克的中年人。见到身前的老人朝他挥了挥手,年轻人马上凑上前来。 “岳望北今天上午找我谈话,说愿意把你调整到县委组织部。” 滕胜日心中一阵讶异,随即脸上浮现出一阵潮红:“爸,他那边提了什么条件?” 他自然知道,官场上不可能会有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每向前攀登一步,都势必会伴随着某些代价。 但是再大的代价,也抵不过每个人胸中的野望。他滕胜日已经坐困城关镇党委书记的位置四年有余。如果再不挪一挪位置,恐怕又要生出好一番波折。 老人把干枯的双手放在了河堤斑驳的围栏上。“他想让我提前退,把位置让给罗岐远;让熊朝晖接罗岐远的位置,你来接熊朝晖的组织部长。” 夕阳如熔金般倾泻而下,将波光粼粼的水面染上了一层绚烂的橙红,仿佛无数细碎的火焰在轻轻跳跃。几只水鸟掠过江面,羽翼在夕阳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滕胜日思索了片刻,看着“父亲”的背影,旋即开口道:“我大致明白了。这是岳望北在为某个副县长腾位置;极有可能是冯朝阳。” 道理很简单。罗岐远继任县政协主席后,县委常委会里面就会空出一个名额;如果先前的常委顺位接班的话,那么城关镇党委书记这个位置,肯定要由一个新晋常委补上。 如果递补而来的是冯朝阳,那么一切都能说得通了。这很可能是因为岳望北和王藏锋需要给自家小弟一点犒劳,同时也想在常委会里多添一票助力。 老年人转过身来,夕阳照在他的白发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我倒是不这么想。胜日,如果把政法委直接交出来,很多事情恐怕难以善了。” 老人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憋闷在城关镇书记的位置上太久,急需往前更进一步——这年头,班子里的常委一般每隔两年,就要调整一次职务与分工。经历过的职务越多,最终晋升为一二把手的可能性就越大。 滕胜日年少得志,三十九岁就解决了副处级,这在整个石梁地区也能排得上号。但是树大招风,连续四年没有调整过职务,这说明现任的地委组织部长多半对他的超前任命意见颇深。 “爸,你未免太过谨慎了。”滕胜日忍不住出言反驳道:“熊朝晖毕竟是我们永安本地人,你也算是他的半个长辈。让他来掌舵政法委,不可能会对我们不利。我觉得这件事情的脉络已经很清晰了,就是岳望北打算把冯朝阳塞进常委,接城关镇书记的位置。” 老人站得有些累了,随意选了一处石凳坐下,把小孙儿抱到怀里,说道:“熊朝晖毕竟性子太软。让他来接政法委,恐怕挡不住岳望北往里面埋钉子。” “往里面塞几个人算什么?按道理说,人事调整本就是县委书记的权力。”滕胜日的面色有些激动。“父亲,之前汉桓那边空出一个常务副县长来,地委没有选我;如果再错过这次机会,恐怕就找不到这么好的位置了。” 滕胜日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如果等明年换届时再调整职务的话,自己说不定只能捞到一个县委宣传部长;如果运气再差一点,说不定又会在城关镇党委书记的位置上待几年。那可就麻烦大了。 相比较而言,岳望北开出的价码不仅合理,而且诱人——组织部长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下一步就能担任专职副书记(党群副书记),无疑拥有更远大的前途。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儿子的提拔问题上,当年的自己确实操之过急。 四年前自己即将退二线,一急之下动用全力,硬生生靠着地委的关系和老书记肖蔗的情分,把儿子送进县委班子。 只是这基础不牢,地动山摇。进步太快,显然也算不得好事;但自己的政治生命已然走到尽头,如果此时还没有接班人扛起大旗的话,恐怕滕家就要这么一蹶不振下去。为了搏一个未来,必须要在退二线之前解决自家后辈的副处级。 “也罢,我答应你。”滕破虏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明天我再找岳望北谈一谈,争取尽快落实你的事情。如果五月份能把组织部长的任命落实的话,明年党委换届前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冲一冲。” 滕胜日那张原本紧绷着的面庞,此刻终于像是被春风拂过一般,渐渐舒展开来,喜悦之情如涟漪般在他脸上荡漾。只见他嘴角微微上扬,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紧接着,他用略带颤抖的声音说道:“谢谢爸!” 他知道父亲为自己付出了什么。牺牲了自己所剩无几的政治生命,换来后辈的更进一步,这是何等高尚的品格! “今年解决掉组织部长,争取四十六岁之前当上县委副书记。”滕胜日有些踉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四十八岁之前,一定要在副书记的位置上待够两年;只有这样,你这辈子才有机会学肖蔗那个老头子,搏一搏副厅。” 滕破虏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养子那挺拔而坚毅的身躯,心中不禁涌起万千感慨。回想起四年前那场惊心动魄的权力角逐,自己与党群副书记薛志斌激烈争夺县长之位,最终却以失败告终。尽管组织上给予了他一个所谓的安慰奖——让他前往政协担任一把手;虽然名义上已经解决了正处级的职位问题,但他始终未能达成制霸永安、成为百里侯的夙愿。 此刻,滕破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个被他视为亲生儿子一般的年轻人身上。不知自家这个看似不太成器的小子,是否真能拥有足够的能力和运气,替自己站在主席台上,俯瞰众生,领略一番高峰处的绝美风景呢? 第144章 机会? 永安县,东十字路口,罗家老宅。 罗岐勇面色凝重地从桌面取出三支香,用打火机小心翼翼地将其点燃,让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他双手捧着香,恭恭敬敬地对着前方鞠了三个躬,每一次弯腰都显得格外虔诚。 他缓缓起身,然后又深深地弯下腰去,将手中燃烧着的香轻轻地插进了面前那个雕刻精美的香炉之中。随着香火渐渐融入香炉内的香灰里,一缕缕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弥漫开来,带着淡淡的香气。 站定身子,罗岐勇微微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愿祖先福泽绵长,佑我家族人丁兴旺,安康喜乐,代代有贤良。更祈先祖显灵,助我家族人仕途坦荡,青云直上,心怀家国,志在四方。不求高官厚禄,但求能为民请命,为国效力。愿以此心,上告苍穹,下祭祖宗,祈求庇佑,永志不忘……” 看着眼前的祖宗牌位,罗岐勇不禁陷入了深思。时局败坏至此,就连家中小辈也已经身陷囹圄,祖宗还能够保住自家基业不失么?想到这里,他眉头紧锁,心情愈发沉重起来。 “勇哥儿,别太较真了。” 听见身后传来了罗岐远的声音,罗岐勇忍不住回头,“地区检察院那边有消息么?能不能保住耀祖?” 罗岐远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找到了石梁分院的检察长,应该能少判两年。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一年半就能出来。” 罗岐勇强撑着已经疲惫的身体,扶了扶身旁的供桌,稳住身形。“最好是能免于刑事处罚。如果留了案底,不仅对他未来不利,而且还会影响到耀宗那边。” “我和耀宗通过电话了。他说康乐专员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应该影响不大。” 罗岐远一边说着,一边寻了一张太师椅坐下。“勇哥儿,有个事情我有些看不明白,想找你帮我参谋。” ******************************************************** “真愿意给县政协主席?那,滕破虏那边是什么意见?” 罗岐勇被这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到了。这岳望北莫非是得了失心疯?真就这么想把政协主席的位置拱手让人? 要知道,县纪委书记张文强也临近退休,他很有可能也看上了这个位置,准备搏一搏正处级。如果把这位置让给他罗岐远,那张文强那边,岳望北打算怎么交待? 还是说,他的本意是想用这个正处级的位置,与永安的本地派做交换,让自家不要再在绿源集团的投资上,与县委的意见作对?这显然很有可能。 “我和滕胜日那边通过电话了。他说他家老爷子倒是心甘情愿。”罗岐远皱着眉头,指节轻轻在桌面敲击。“他的猜测是,岳望北打算用这个政协的位置,把冯朝阳直接送进常委。” “很有可能。”罗岐勇点了点头,颇以为然地说道:“让你上这个政协一把手,不仅能够削弱我们在政法口的控制力,恐怕也是存着制衡‘张家军’的心理吧?” 他觉得自己这个猜测一点不错。自从副县长蒋楚才接任了县委宣传部长,张文强的势力就彻底浮现到了台面上;更何况组织部长熊朝晖也和他关系良好,这就让他在县委常委会里成为了让人争相拉拢的目标。 罗岐远也不是没试过,通过纵横捭阖把这三张关键票拉到手里;只是这张文强严守中立,不肯在会上过多表态,这才断了罗岐远的念想。 “不只是制衡,更是分化瓦解。熊朝晖接了我的政法委书记,很快就能挂上县委副书记的牌子,相当于更进一步了;张文强丢了政协主席,心中肯定不满;这样一来,他们二人就有了裂隙。” 罗岐远一口气说完,忍不住在心中赞叹起来。这招二桃杀三士的绝户计,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竟然如此歹毒,却又如此精妙!这算是一石三鸟了吧?这种计策,是岳望北这个粗人能想出来的?绝不可能! 为什么他手底下总是能人辈出?而自家的队友要么一直出桃色新闻,要么喜欢搞贪污腐败,没一次给自己省过心! “阿远,我建议答应下来。” 罗岐勇用力捏了捏太师椅的扶手,“你知道的,人大主任薛志斌年龄没到,多半是还要再干五年;明年换届的时候,只有政协那边一个正处的位置出缺。” 自己已经在人大熬日子等退休了,弟弟岐智又已经远赴地区工商联;如果身为家中顶梁柱的罗岐远,在退二线后只捞到一个政协或是人大的副职,那罗家就算是彻底边缘化,再也不得翻身; 但如果阿远接任了县政协主席的话,情况肯定大有改观。毕竟一个县城里不过只有四个正处级岗位,虽然政协一把手权不重,但是位高啊! 即使没进县委班子,罗家的政治势力仍然能够通过这一职位得以延续。等到给行署专员当秘书的罗耀宗成长起来,罗家照样能重新挤进永安县的权力中枢! “我只是担心一点。这个提议很有可能是冲着我们在政法委的利益去的。一旦政法系统脱离我们的掌控,只怕很多陈年旧事会被提起。”罗岐远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阿远,你真的多虑了。” 罗岐勇把身子凑近了一些。“熊朝晖毕竟是永安人、从永安中学毕业,在永安县委组织部工作了大半辈子!我们和他当了二三十年同事,难道他真会放任岳望北对我们下手么?” 他看了看罗岐远有些失神的双眼,继续苦劝:“再者,岳望北把这个政协主席的位置让给你,未必没有想同我们和解的意思。我想他多半也知道,强行拿下耀祖,绝对算是触怒了我们,这才急着想要缓和关系。” 罗岐远总算是点了点头。“耀祖的事情,木已成舟,我也不好多做什么;如果岳望北是真心想要和解的话,我允了他便是。” 为了留住罗家的政治势力,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第145章 老顽固 时光流转,转眼就到了一九九一年六月。午餐时间,陈东莱正一边在机关食堂大快朵颐,一边听着公用电视机中传来的新闻播报声;一旁的王贯正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屏幕。 “按这个架势,恐怕北面的老大哥撑不久了。”看着屏幕中在商店门前大排长龙、领取食物的居民,王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撑不到今年年底。东欧那边动作太快,对北面的国内局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陈东莱夹起一块土豆,吞进嘴里。机关食堂已经在他的建议下,采取了窗口承包制的运营模式;每家窗口都由不同的商家运营,极大地提升了菜品的多样性。 王贯眉头紧锁,心神不属。“我只是担心一点。东莱,如果老大哥倒台,恐怕我们在经济上的开放会突然锁紧……” “断不可能。”陈东莱果断回应了王贯的担忧,“开放是大势所趋,不会因为外部环境的影响而改变。” 他知道时局会朝着什么样的方向发展。虽然会产生坎坷和波折,但是开放的潮流终究会如同曦江一般浩浩荡荡,奔腾入海。 “省里那些老顽固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王贯苦笑着指了指高处的电视机,“我昨天才在《石梁晚报》上看到,省人大那边有大领导撰文,含沙射影地抨击了省政府对平安汽车厂的处理举措。” 陈东莱知道王贯的担忧不是毫无来源。由于省长陈慎行在五月中旬采取强硬手段,直接清退了平安厂将近四千多名在岗员工,导致了江安省社会矛盾的快速激化,以至于汇川市几乎每天都有群体性事件发生。 要不是娄得道老成持重,果断强令省政府拨发专款,作为买断工龄的资金发放给下岗职工,恐怕汇川市的治安状况还会进一步恶化。 虽然下岗职工已经逐渐恢复了冷静,但是部分江安省的老干部心中并不平静。陈慎行的做法引起了他们的强烈反弹,几乎每天都有举报信寄到京师。 “《石梁晚报》么?这说明事情还在掌控之中。”陈东莱笑了笑,“如果时局真的出现了失控的倾向,那么这篇文章多半能在《江安日报》上见稿;要是这样的话,恐怕慎行省长没几个月就要被调走了。” 陈东莱对娄得道的掌舵能力很有信心。这位老爷子历任平陵省委副书记、农业部长、省长,是一位从最基层爬起来的能人干吏;在他重生之前的时间线,娄得道甚至在暮年更进一步,直接当上了分管农业的最高行政机关副职。这说明中央对他的治理成果是颇为认可的。 “且不说省里。县里今天也有大动作。”王贯侧过头,对看着陈东莱的双眼。“今天下午政协过会,讨论接受滕破虏的辞呈;如果顺利的话,罗岐远这周就能上任。” “最好是能尽快拿下他的政法委书记一职。如果他还一直把这个职务兼着的话,很多事情我们都不好开展。”陈东莱沉声道。 张斌已经在五月份就任县公安局副局长,并且分管了最要害的刑侦和经侦,俨然一副大权在握的样子;但实际情况远非他和陈东莱二人设想的那样轻松。 可以说,整个县公安局,上上下下都存留着滕破虏、罗岐远和翟正永三位局长的影子。这三人把持县公安局长达近二十年,门生旧部数不胜数。张斌甫一上任,马上就面临着被架空的局面。 他已经多次向薛楼和陈东莱请求,把自己在南桥派出所的几个老部下调进所里;但陈东莱只能表示爱莫能助。政法系统内部的调动需要经过一把手的签批,显然依旧留任在政法委书记位置上的罗岐远,是一个绕不过去的槛。 “我已经向地委那边打听过了。据说滕主席对这件事情很重视,接连催促了几次,要求尽快与罗岐远进行交接;地委组织部那边他也打电话催过,说是要尽快调整政法委书记和组织部长的人选。” 王贯一边说着,一边把盘子里的残羹冷炙收拾清楚,叠好餐具,站起身来;陈东莱擦了额头上的汗水,随之起身。 ************************************************************ 县委办公楼,三楼办公室内;岳望北亲自起身,为坐在沙发上的滕破虏斟上了一杯茶水。 “太客气了,望北同志。”两鬓斑白的老人露出了笑容,连带着脸上的皱纹也抖动了起来。“不得不说,把永安县托付给你,是地委和行署做出的明智抉择。” “过奖了。说实话,要不是您大公无私,始终把集体的利益放在首位,我们永安县人事结构的调整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开展。” 岳望北皮笑肉不笑,恭维起这位行将退休的老人。“胜日同志视野开阔、能够团结身边的大多数党员群众;同时在永安县工作时间长,对县管干部的基本情况有着清晰了解。我们县委常委一致认为,滕胜日同志是接任县委组织部长的优秀人选。” “胜日是个好同志。”滕破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我和他出身同族,说起来还算得上远亲;当年他还在梅山镇当镇长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了。是个很有能力的小伙子。” 这老东西还不愿意承认?真当永安县的群众都是聋子瞎子是吧? 岳望北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对“父子”的关系究竟有多少猫腻,正宗老永安人或多或少都清楚;但是只要他们二人不亲自承认,县委就拿他们毫无办法——地委组织部都没什么意见,凭什么你岳望北就要跳出来问东问西? “地委那边已经回话了,离任审计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岳望北的声音沉稳有力,他站起身来,向着身前的老人伸出手,“您大公无私,三十多年来为永安县做出了许多贡献,我们都看在眼里。” 第146章 线索 “这次对县委常委和部分县直机关、乡镇干部同志的职务与分工进行了调整,是在省委和地委的指示精神下进行的。我们由衷地希望,新当选和晋升的干部同志们能够戒骄戒躁,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知识武装头脑、指导实践、开展工作……” 宽敞的礼堂内,身着短袖的岳望北正埋头读稿;夏日炎炎,屋中闷热,他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 台下的数百名大小官员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县委书记的讲话。他们中有的人已经昏昏欲睡,只是仍旧强打起精神,尽全力睁开眼皮。谁都知道这位书记脾气暴烈,真让他看到了自己在台下打瞌睡,恐怕后果难以预料。 台下,公安局副局长兼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张斌微微侧了侧身子,对着身边的年轻人说道:“东莱主任,陈柯的案子有进展了。” 有些困倦的陈东莱只觉得一盆凉水浇在了自己头上,瞬间睡意全无。“具体是什么情况?能确定生死吗?” 张斌扶了扶自己有些歪斜的大檐帽。“我们走访了陈柯在峡山镇的老家,发现了一些比较反常的状况;陈柯的父亲向我们承认,他儿子在失踪的前一天回了一趟老宅。听说还去祠堂祭了祖;但是晚上并没有留在峡山镇过夜,而是行色匆匆地坐车赶回了县城;这一去,自然就再也没能回来。” 陈东莱看了看主席台上的岳望北,见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桌面的稿子上,这才放低音量,对张斌说道:“这不能代表什么。张局,陈柯在当天有没有对他的父母坦白某些秘密?” “问题就在这里。”张斌面色凝重,“他把自己的存折交给了父母,并且嘱咐他们,说如果有像街溜子陌生人来乡里,一定要找地方躲起来。他们二老并没有放在心上,然而第二天就传出了陈柯敲诈勒索肖望的消息。” “如果是谋杀的话,有多大可能性是单人作案?”陈东莱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我们觉得团伙作案的可能性最大。经过询问摸排,陈柯的失踪时间大概是在晚上九点之后;按失踪时间来看,这个案子与四五年前发生的几起涉黑恶性案件极其类似。” 陈东莱知道张斌口中的“恶性事件”指的是哪些案子。滕破虏仍在政法委书记任上时,永安县的社会治安状况算不得良好,每隔一年半年,就会出现居民失踪、绑架等极端案件。 “如果要进一步往下查的话,还需要哪些权限或者资源?我尽力帮你协调。”陈东莱捂着嘴,小声对张斌问道。 “最好是成立专案组。当然,翟正永目前把持着县公安局,这个多半很难实现;另一种办法是大规模逮捕袍哥会的成员,逐一核对口供。我觉得,他们算是最有作案嫌疑的团体。” 张斌有强烈的预感,这个案子与南桥派出所的老朋友、“袍哥会”脱不了干系! 他太熟悉这帮人的作案手法了。这个案例里的每个蛛丝马迹都在向他证明,陈柯恐怕根本没有畏罪潜逃,而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陈东莱看了看坐在主席台上、满面春风的滕破虏和罗岐远,眼神闪烁不定。“这个时间点肯定不行,要往后再延两个月。” 滕破虏刚刚卸任,罗岐远也才被调走,新来的政法委书记熊朝晖还远远没有掌控局面。如果马上就对滕家的地下势力展开清剿的话,难免会打草惊蛇。 他仔细思索了片刻,接着对张斌说道:“这两天可以请人民路派出所的所长杜大理出来,我再把党斌书记喊上,吃一顿饭。” 张斌点了点头,他已经了解过陈东莱与杜大理之间的渊源。去年陈东莱刚继任机关事务局副局长的时候,罗耀祖手下的小混混们在人民路的几家餐馆内闹事,就是这名派出所长给了陈东莱一个面子,刑拘了罗耀祖的一员干将。 只不过这杜大理显然也是两面下注之徒,既想同陈东莱保持联系,又不想放弃他与翟正永、罗岐远的恩情;这就让陈东莱极其不放心——改换门庭倒没什么,脚踏两条船未免太过了吧? 只是现在的状况又有不同。罗耀祖被抓、罗岐远调走,政法系统的人事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动;说不定这位脚踏两条船的杜所长见势不妙,就会下定决心站在自己一边。 提拔这种腌臜人物,对陈东莱和他身后的岳、王、薛来说,也是无奈之举。这永安县的政法系统被滕破虏、罗岐远经营得犹如铁桶江山,根本就没几个台面人物愿意站到自己一方。 台上的岳望北讲话结束,台下的干部们礼节性地鼓起了掌。在主持会议的王藏锋宣布散会后,陈东莱立即拉着张斌,起身向前走去。事不宜迟,关于陈柯案的进展,必须尽快向主要领导通报。 穿过会场内汹涌的人潮,二人总算离主席台近了些。陈东莱已经能看到正在收拾文件的岳望北了。他缓步上前,向站在前面的、岳望北的秘书杨小山问道:“书记现在有空吗?” 杨小山的面脸上仍然带着喜色,但在看到陈东莱之后,脸色稍微阴沉了下来。 他前几天就着这次干部职位调整的东风,正式被提拔为县委办副主任,成功圆了自己副科级干部的梦。 他本就年轻,以二十四岁的年龄当上了县委办副主任,自然引起了一番热烈讨论;只是每当有人在夸耀他的年轻时,总会有人提到:“那个二十二岁当上副局长的陈东莱……” 陈东莱陈东莱,什么地方都有这个灾星!自己为望北书记任劳任怨这么久,才算是捞到了一个副科级当奖励;这陈东莱没做出什么东西,偏偏已经当上了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了。命运何其不公! “下午还有个书记碰头会,你可以明天再来。”杨小山语气低沉地回应到。 陈东莱丝毫没有理会他的回复,而是直接向岳望北招了招手;见大领导点了点头,他径直领着张斌向前走去,全然不顾身后杨小山愤怒的目光。 第147章 两张酒桌 “陈柯的案子?你们有多少真凭实据?” 岳望北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台下依次退场的人潮,胸中泛起了波澜、 他对陈柯这个投机分子可谓全无好感——一个能用自家老婆当筹码、跑官要官的男人,怎么可能有最基本的道德?就凭这一点,将他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丝毫不算过分。 但要是陈柯是被不法分子蓄意谋害的话,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哪怕这个人的道德水准再低,也不能就这么让他从这个世界不明不白地消失。 “目前还只停留在猜想层面。岳书记,如果要加快对案件的侦破工作的话,我建议马上成立专案组……” 张斌话音未落,就马上被岳望北打断。“这个时间点搞出大动作来的话,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还有没有隐蔽一点的办法?” 张斌点了点头, “可以加大对袍哥会成员的逮捕力度,逐个进行突破;如果按这套方法推进的话,需要加大对南桥派出所的支持。” 陈东莱听出张斌的语气有些不自然,显然是有些紧张。这大概是他第一次直接向县委书记汇报案情,想必心中多少会有些忐忑。 “我一会儿找朝晖同志通个气,让他对南桥所那边放宽一些。”岳望北看了看手表,“一会儿有个会,这样,你们两个今晚有时间的话,我们可以在招待所聚一聚。” ************************************************ 入夜,人民路某餐馆二楼包间。滕破虏正端坐酒桌上首,罗岐远与滕胜日将他夹在中间。 圆桌下首,一名身着制服的男子端着酒杯起身,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胜日书记,哦不是,现在该叫胜日部长了,哈哈。我就先祝贺部长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一语说罢,他直接满饮了杯中酒。滕胜日见状,脸上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起身回了一杯。“翟局长客气;你算是破虏叔的老部下,我有工作不到位的地方,以后还得你多担待才是。” 公安局长翟正永可是本土派的老资格了,但是去年年初才挂上了分管政法的副县长,距成为县委常委,仍然还有一段距离。 他倒是也想走滕破虏和罗岐远的老路,快速从副县长直升政法委书记;不过眼下外来派把持大权,岳望北不会给这个机会。 “所以我才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嘛!胜日同志今年才四十四岁,按这个速度,恐怕做一任县长,也大有可为。” 罗岐远一边说着,一边笑呵呵地举起酒杯,“我和滕叔都老了,这世界算是归了你们年轻人。” 他嘴上说着吉祥话,但是心中忍不住一阵怅然。虽说靠着与岳望北妥协,成功解决了这个正处级的待遇,但他已经离权力中心逐渐远去——就连以前攀附左右的翟正永,也没有第一个给他敬酒。 更何况这次晋位县政协主席,自己得罪的人也是为数不少。同样面临退二线难题的白峡,已经几天没和自己有过交流,显然是对自己与岳望北私下勾兑颇有意见;至于纪委书记张文强,那更是直接放出狠话,说是准备狠狠查一查县政协某些领导的腐败问题。 这倒是不怪他们。由于人大主任薛志斌年龄未满,明年空出来的正处级岗位,大概率只有滕破虏手上的政协主席。他罗岐远今天把这个位置占了,白峡和张文强的位置往哪里搁? 要知道,在县人大、县政协这种地方,一把手和二把手之间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在很多情况下,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都是可以列席县委常委会的。甚至在部分县市,人大主任仍然能够兼任县委副书记,继续位列常委班子(仅限于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中叶)。 二把手就不一样了。人大六个副主任,政协六个副主席,加起来就有十几个人。虽然仍旧挂着副县级干部的名头,但是待遇完全比不上一把手。 从领导配车的情况来看就知道了。人大主任和政协主席有资格乘坐专用的桑塔纳;而副主任和副主席甚至没有自己单独的公务用车。 “这回算是把张文强得罪惨了。” 罗岐远越想越觉得心中苦涩,默默抿了一口杯中白酒。一旁的滕破虏见状,俯过身来,“毕竟是得了便宜,就别哭丧着脸。怎么,觉得政协是冷板凳,又想起政法委的好了?” 他想了想,苦笑着敬酒,小声对身边的老人说道:“等明年白峡和张文强也退二线,这永安县,恐怕就不算是我们永安人的地盘了。” 他抬了抬头,看见桌上几名政法系统的干部正在轮流向滕胜日敬酒,心中更是五味杂陈。但愿这位后生晚辈能快点成长起来,不然罗家在永安的百年基业,恐怕也保持不了多久了。 ****************************************************** 人民路,县招待所二楼餐厅包间。陈东莱也正在酒桌上把酒言欢。 现场称得上觥筹交错,但却有些泾渭分明:张斌和人民路派出所的所长杜大理二人面色潮红,正轮番向坐在主位上的岳望北敬酒。这位部队出身的主官来着不拒,将一杯又一杯石梁大曲送入腹中;眼见岳望北行将不支,副书记党斌赶忙上前,为一把手挡酒。 一旁,王藏锋正与薛楼二人小酌,讨论着下半年县里的财务状况;陈东莱与王贯二人时不时插话,气氛热烈。 “大理同志什么都好,只是来得太晚。”岳望北看着杜大理,哈哈大笑道:“要是早来找我,说不定就没老张什么事了。” 众人的言谈欢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和不知所措的尴尬。之前还如烈火般熊熊燃烧、炽热无比的气氛,就像是被一盆冰水猛地浇灭,瞬间凝固成了一片冰冷的死寂。 第148章 酝酿中 陈东莱心中一凛,知道岳望北被二人轮番夹攻,酒劲上头,恐怕是口不择言了;但张斌和杜大理都算他介绍的关系,此时不出手,丢脸的不仅是杜大理和张斌,更是自己。 他赶忙起身,随机应变道:“只能怪望北书记没有早点来永安任职,这才让大理同志明珠暗投。要是您早点来永安,我们政法系统的队伍建设,会少很多弯路!” 党斌马上也反应过来,笑呵呵地圆场:“好在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伯乐已经站在面前,千里马总得有些表示吧?” 杜大理也不是吃白饭的,他朝张斌的方向看了一眼,见这位老搭档点了点头,他才拿起酒杯,脸上挤满了谄媚的笑容,对岳望北说道: “大理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岳书记若不弃,某必定鞍前马后,肝脑涂地。” 陈东莱的喉头不禁滚动了一下。这表忠未免也太肉麻了,已经到了有些油腻的地步。但是岳望北似乎很吃这一套,又开始笑脸盈盈地与杜大理碰杯。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毕竟是在招降纳叛,说得过头一些倒也没什么;说不定这也是岳望北计划中的一环…… 一旁的薛楼见陈东莱面色不太好看,马上开始转移话题。他低了低头,用微小的音量对陈东莱说道:“我原本想趁着这次人事调整,把经开区管委会主任这个帽子摘掉;但是望北似乎有些想法,没点头。” 陈东莱心中暗惊,莫非是有人想和自己争一争这个管委会主任的位置? 仔细想想,这种可能性当然不小。虽然自己已经在绿源集团的投资签约上立下大功,但是毕竟才晋升为副科级仅仅半年;按照惯例,这个管委会主任极有可能落不到自己手上。 这种时候,自然就会有各路人马大显神通——管委会主任毕竟是个正科级岗位,多少蹉跎半生的老干部们还指望着靠它解决后半生的待遇呢! 至于当上管委会主任之后,能不能把招商引资工作的良好势头保持下去?陈东莱相信他们才不会管这些。这群老油条只关心自己的级别,绝不会在乎这个经开区的发展。 他们也不可能玩得来招商引资。因为这群人的技能全都点到攀附权贵和办公室政斗上了。搞阴谋诡计倒是一把好手,搞经济一塌糊涂,这就是县城中老年干部的现状。 还不等陈东莱回应,王藏锋马上插话:“别怪到望北头上,这件事情是我提议的。” 见到身旁三人惊奇的目光,王藏锋喝了一口茶水,面带笑容:“我直说了吧,这个位置油水多,曝光率也高,已经被不少人盯上了。地委和行署都有人打过电话,说是想要安排干部下来挂职;就连省上也有声音,打电话到县委来求情。” 陈东莱面色一沉。“不就是一个管委会主任吗?至于抢成这样?” 想来倒也有可能。不少嗅觉敏锐的党政干部,此时或多或少都能判断出大致风向——经济发展即将成为考核干部升迁的重要指标。如果此时能够在某个经开区闯出一番成绩的话,对今后的升迁很有帮助。 而且经开区不比乡镇。乡镇的事务繁杂而琐碎,大都只是为了维持地区的日常运营;经开区的工作则要简单得多——只需要一门心思搞经济,不用理会那些家长里短的闲杂琐事。这对某些关系背景强硬的二代们来说,是一个镀金的好去处。 “我单独给望北提了这件事情,就是为了能把这阵子拖过去。”王藏锋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不自然。“还得劳烦老薛再扛一扛担子,拖到今年年底。” “说得倒是容易。”薛楼苦笑着摇了摇头,“县里财政压力大,下半年要支出的地方更多,我怕是没时间再管经开区的工作了。” 陈东莱眼神一亮,他已经从二人的对话中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最迟到今年年底,管委会主任的人选一定会确定下来。 如果把选拔时间拖到年底,这无疑对自己是重大利好。自家是去年十月份被提拔为机关事务局副局长、十二月被正式任命为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资历尚浅。 如果七月份马上就要确定人选的话,自己虽然算不上毫无竞争力,但也很难与那些积年老吏和显贵二代们拼一拼。毕竟才担任副科级不到半年,马上就要提拔为正科级,总会引起不小的反对声浪。即便他已经有厚实的政绩打底,胜算也不过只有一两成。 但是如果把任命时间拖到十月之后,自己就有信心把胜算提到三成以上——任副科级满一年和不满一年,这其中的含义,自然是天差地别。 【九十年代的规章制度不完善,越级提拔和短时间快速轮换岗位的案例屡见不鲜;后世《任用条例》出台之后,绝大多数党政干部都必须在原职上待满两年才能调动或是提拔,极少有人能够打破规则。】 酒桌上的众人又开始推杯换盏起来。又是一个小时过去,随着副书记党斌彻底不省人事地倒在椅背上,宴席才算正式结束。众人纷纷收拾衣衫,向招待所的大堂走去。 “公安这边,嗝,副局长的任职时间太长。我打算做一做调动,把几个年龄偏大的副局长轮换到法院和检察院去,再提拔一点新人进来。” 被杨小山搀扶着的岳望北面色通红,说着自己的计划;一旁的杜大理马上喜形于色,“我就是岳书记的砖,哪里,呃,哪里需要哪里搬!” 现场的众人爆发出一阵哄笑。王藏锋见这几人多少有点“开下半场”的想法,连忙上前劝阻道:“后天上午地委要开‘上半年经济发展分析会’,双主官都要出席;我们明天就要提前赶到鱼泉。” “散了散了,各回各家。”薛楼马上接过话茬,“小江,去前台给党斌书记开个房间,今晚先在招待所休息。他老婆那边,我打个电话应付。” “薛县您不用担心,我送书记回房间。”党斌的秘书小江把自家领导背在身上,自信满满地承诺道。王贯跟在后面,托着党斌的屁股,稳住重心。 “小心一点,别磕碰到了。”陈东莱提醒二人,“晚上别睡太死,记得在床头多放两杯水。” “放心吧陈主任,保证完成任务。”小江语气自信。 陈东莱忍不住摸了摸脑壳,怎么感觉这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想要将脑海中的混沌驱散,但那只是徒劳。浓烈的酒精如同一头凶猛的野兽,不断地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防线,肆意地侵蚀着他本就不甚清晰的大脑。记忆如同被狂风吹散的落叶,四处飘零,难以拼凑成完整的画面。 夏日里和煦的江风温柔地吹拂而来,宛如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然而,这股微风不仅没有让他感到一丝凉爽与清醒,反而像是火上浇油一般,进一步加深了他的醉意。原本还有些模糊的意识,此刻也变得愈发迷蒙起来。 在这片朦胧之中,他渐渐地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自己似乎正在慢慢地融入这个时代。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那么陌生和遥远,而是逐渐与他融为一体。街头巷尾的喧嚣声、人们匆忙的脚步声、远处传来的欢声笑语……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首独特的交响曲,而他,则成为了这首乐曲中的一个音符。 第149章 分析会 宽阔无比的鱼泉曦江大桥宛如一条巨龙横卧于江面之上,此时一辆略显老旧的桑塔纳轿车如脱缰野马般风驰电掣地疾驰而过。眨眼间,它便到达了桥的尽头,并以一个极其精准且潇洒的转弯动作,稳稳当当地驶入了那座宏伟壮观的石梁地委行署大院。 地委行署大院依山势而建,巧妙利用地形的高低起伏,使得建筑布局错落有致,充分展现出了山城独特的风貌与魅力。走进院子,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象:绿树成荫,枝叶繁茂,犹如一把把绿色的巨伞遮盖住炎炎烈日;石梯小径如同一条条灵动的蛇蜿蜒穿梭其中,引领人们一步步深入这宛如小型山城园林般的美景之中。 那些错落分布的办公楼更是别具一格,它们的外墙大多采用具有浓郁西南地域风格的青灰色砖石砌成,显得古朴而又庄重。再加上精致的飞檐斗拱和鲜艳的红墙碧瓦相互映衬,更透露出一股明清时代的典雅气息。 桑塔纳轿车灵活地转动车身,沿着道路两旁高耸挺拔的柏树一路平稳前行,最终缓缓开进了大院内宽敞的停车场。然而,此时的停车场早已被来自各县市领导们所驾驶的公务用车挤得满满当当。司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勉强称得上合适的泊位将车停好。 伴随着“嘎吱”一声轻响,车门缓缓打开,只见两位身着短袖白色衬衫的领导从车内走了出来。七月的骄阳似火,毫不留情地炙烤着他们的面庞,但他们却仿若浑然不觉一般。 “这不是望北同志嘛!今天居然来这么早哇?” 一辆黑色的皇冠汽车缓缓地停靠在了路边。紧接着,车门被轻轻推开,从车上走下来一位身材中等、面目略显苍老的中年人。 只见这位中年人脚步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一般。他那原本应该明亮有神的双眼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眶周围更是乌黑一片,就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似的。整个人看上去无精打采,精神显得极为萎靡不振,仿佛已经连续数日未曾好好休息过一样。 岳望北眉头一皱,强忍着不适,控制了自己的表情,在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乐善书记,好久不见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县的县长王藏锋同志。” 他对这位守旧官僚的印象向来不好,不仅是由于他曾勒令自己对肖家在梅山煤矿的腐败行为视而不见,还因他与肖蔗关系匪浅,屡屡为其党羽在地委开脱罪责。 然而,越是深谙关系经营之道,就越有机会平步青云——这位地区纪委书记已然借助肖蔗的关系,顺利与省委组织部副部长、人事厅长建立联系,从纪委书记调任至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一职,向正厅级迈进了关键的一步。 听到了岳望北的介绍,王藏锋心中一凛。他心知地委书记陆茫茫很有可能在明年换届时卸任,届时,这位新就任的经工副书记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行署专员的有力竞争者。他不敢大意,连忙与乐善寒暄起来。 他来到江安省工作刚满两年,除了地委书记、行署专员之外,并没有与其他的地委领导有过很深的交情;更别说乐善此前一直担任纪委书记,二人之间更是少有交集。 三人穿过雕梁画栋的风雨长廊,迈步向地委大院走去。岳望北和王藏锋故意落后了领导半个身位,以显尊重。 “老实说,地委现在处境不妙。你们大概也了解过,慎行省长对经济数据非常重视,三番五次在会上强调要加快提高经济增速。只是我们石梁底子太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这就搞得很被动。” 乐善把双手背在身后,语气凝重。他刚刚就任经工副书记才几个月,就即将面临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骤雨。 王藏锋听懂了乐善的话中之意。显然地区的经济数据不佳,在省里挨了批评。他马上大着胆子提问道: “乐书记,我听说这次除了各县市的党政主官会到场,似乎还会有其他部门……?” “地区计委、财政局、农业局和几大要害部门的一把手也会出席。这是陆书记的意见。”乐善沉声道。 地委对这次会议的重视程度超乎以往,不仅地委书记、行署专员和两位副书记都会到场,甚至连分管工业和国土交通、农业的三位副专员也会出席;而且还不允许参会人员请假,不论是病假还是事假都不行。 ************************************************************ 三人一面交流着信息,一面步入大会议室内。此“大会议室”,实则乃清代道台衙门的一侧厅而已。场地颇为狭窄,以致石梁各县区的“地方要员”及地委行署的局行部委之首脑们,几将这狭小房间填塞无余。 乐善与二人作别后,即刻朝主席台行去;王藏锋见行署专员康乐已然在台上端坐,心中不禁有些焦灼;他匆匆瞥了一眼桌面上的名牌,寻到了自己与岳望北的座位,亦赶忙坐下。 各市县的主官身为一方诸侯,都被地委安排于会场的首排就座;坐在最中央的,自是首善之区——鱼泉市的书记与市长。永安县的名牌非常靠后,几近于第一排的最边沿。 岳望北在自己的座位上扭了扭身子。他体型高大,此刻缩在小小的椅子上,只觉得浑身难受;王锋则是拿起了桌上的文件,仔细翻阅起来。 待会场最上方的时钟发出了一阵响声,仍在交谈中的众人各自归位。会议由副书记乐善主持。他先是总结了一遍省委主要领导对经济工作的重视,便开始照本宣科地读起稿子;随后把话筒交给了分管工业、农业的两位副专员,总结起各自领域上半年的工作。 最后才是行署专员康乐的压轴出场。她先是看了看桌面的讲稿,随即抬起头来,对场下的近百名干部说道: “我在这里说几句关起门来的话,你们各自听听就行。” 第150章 奖惩 “如果让我用一个字来总结上半年的经济工作,那就是‘烂’!不是一般的烂,是完全烂到骨子里了。” 台下的干部们面面相觑,以至于大气不敢喘一口。会场内一片寂静,只剩下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大家手头的文件里面,有我们石梁地区各县市、以及江安省各地市州的上半年经济增速数据。我们石梁的增速只有百分之五点四,排在全省倒数第三,只比坪坝州高出零点一个百分点。 就算是这个倒数第三的成绩,也是来之不易;要不是地委和行署统一部署,通过提前开工了石梁火车站、并且催促绿源集团在永安县的投资尽快落地,我们上半年的增速绝对达不到这个数字;能突破百分之四,已经是侥天之幸。” “八县一市,最该批评的,我觉得当属鱼泉市。固定资产投资增速倒数第三也就罢了,连经济增速也是倒数第一!鱼泉是地委行署机关的驻地,算得上是家中长子,长子难道就用这种烂到骨子里的成绩回报地委吗?” 第一排正中间,鱼泉市委书记谢闵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他嘴唇微张,似乎想要辩解些什么;但是看到主持会议的副书记乐善正用严厉的眼神盯着自己,只得闭上了嘴。 “全地区总产值五十亿出头,光是鱼泉一个地区,就占去了二十五亿;我实话实说,你们的条件比其他地市好太多了,不仅有江钢集团的分厂,日化厂和柴油发动机厂都算是产业和纳税大户。有这么雄厚的底子,为什么成绩还会这么差?哪怕是多搞一搞基础设施建设,把你们那个纸面上的工业园区建起来,经济增速也该上来了!” 鱼泉市委书记谢闵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康乐简直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且不说江钢集团是正厅级单位,自家根本管不到他们的生产经营;就连石梁日化厂、柴油发动机厂两个单位,都是直属于行署的正处级企业。市里面对这些产业大户根本就没有什么管辖权,怎么可能干涉他们的生产经营?这些巨型企业这两年效益不佳,这才是拉低鱼泉经济增速的主要原因。 而且这个康乐专员的政策也有问题。鱼泉市属的小工厂已经濒临倒闭,自己和市长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个民营企业的老板接盘——结果这位专员一声令下,直接勒令市委停止“变卖国资”的违规行径。 这下可好,市政府既要给这帮只剩破铜烂铁的企业倒贴钱维持经营,又要按照地委的意思把钱用来大搞基建,兴修工业园区;怎么可能办得到!而且这位行署专员作风霸道,自己已经位列地委委员,居然还一点面子都不给。 正气愤间,只见台上的康乐继续向其他县市开炮: “开江县的情况简直一样糟糕。你们坐拥全西南地区最大的天然气田,有没有充分发挥自身的资源优势?我知道,天然气开采归石油管理局负责,你们县委县政府没什么管辖权;但是你们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如何借助资源优势吸引高耗能企业入驻?如何在此基础上延长产业链?” “说到延长产业链,我必须提一嘴永安县。他们今年成功吸引到了一家规模不小的水泥厂落户,正是因为他们经理看中了永安县丰富的煤矿资源以及便利的开采条件,能够为水泥制造提供廉价而稳定的能源供应。你们的条件更优越,为什么永安县能想得到东西,你们开江县就想不到?” “如果说绿源集团的投资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那么这个总投资将近三百万的水泥厂呢?也是运气?当然,你可以说永安县有着经开区的免税优势,自家没有政策倾斜,招揽不到投资商;但是人家汇川市的汇都区还不是照样没有免税政策?他们上半年的招商额已经达到了一千两百万!” 康乐直讲到嗓子冒烟,这才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后,继续说道: “在这里,我必须点名表扬永安县在招商引资方面取得的优越成绩。地委和行署专门对永安县经开区的招商引资状况进行了调研,也对几家在经开区落户的企业进行了复盘,情况确实令人意外。据地委所知,每一位来到永安县投资的企业家,不论大小,都受到了县委县政府两位主官的隆重礼遇。在这一点上,永安的老岳、老王的态度非常端正。” “别的小细节就更不用说了,光是分发给各地投资商的宣传册,永安县就一口气印了几千份。细节决定成败啊同志们!” 岳望北和王藏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喜色。王藏锋微微侧身,在老搭档耳边说道:“专员的调子起得太高,我就怕几个兄弟县嫉妒。” “我也担心。回去之后好好合计一番,下半年的招商引资工作也不能轻易放下。”岳望北小声回应。 台上的康乐情绪激昂,声量愈发增大: “鱼泉呢?老谢,永元机械那个项目,本来都已经说好了要落户在你们那里,结果为什么跑到汇都去了?还不是因为你们市委主管领导没有提起重视,亲自做好接待业务?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们汇都区有争抢投资商的毛病,你们偏偏没有放在心上,就这么让永元机械的老板在酒店里被汇都区的人拐走了。” 鱼泉市委书记谢闵按了按自己突突猛跳的太阳穴。自己当时忙着找人接盘市里的几家破烂国企,心思确实不在招商引资方面。这顿挨骂,只能说理所当然。 岳望北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边的搭档。去年刚到永安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位过于年轻的挂职干部是否有治理一个县八十万人的能力;没想到才过去一年,自己就已经被这个书生折服了。 虽说他的政治手腕幼稚,对基层政治的了解也不深入,但是就凭着年轻人敢打敢冲的莽劲儿,加上出身名校,视野开阔的优势,竟然硬生生为这个曦江边上的小城闯出一片天来。 第151章 打破惯例 康乐随即对其他几个县市的经济状况进行了点评。除了永安县,他表扬最多的地区,就是一旁的神女县。 虽然在招商引资的力度上不及永安,但神女县委书记张扬通过了自己的私人关系,吸引到了平陵省的锦江宾馆集团注资,对神女宾馆进行了大规模的设施改造,总投资额接近一百二十万,按五星级标准营建。 听说这是因为神女县干部主动向永安县招待所的经营模式学习,主动向县委提出的要求。好在神女的书记和县长也算是眼界开放,很快就联络上了一家大投资商注资。听说已经有境外的酒店集团主动与神女县联系,希望能够在这个风景名胜区投资。 在台下干部们稀稀落落的掌声中,康乐鞠了一躬,走下了讲台,将位置让给了准备进行总结发言的陆茫茫。 “刚才康专员的讲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这里不得不再次点一遍鱼泉的名。你们是石梁地区的带头大哥,身负全地区一半的经济产值,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必须负起责任;另一个就是永安。永安县的成绩确实优异,哪怕是在全省,都足够排得上前三。百分之十三的增速,足够与汇川市的江北区相媲美了。” 陆茫茫用极其严肃的语气说完这段话,忍不住敲了敲面前的桌子。“我知道有部分领导干部对眼下的情况不了解、不重视,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把维持社会稳定当作目前的首要任务。同志们,时代在变,我们的思想也应该跟着改变。” “想必现场有做过背景功课的同志,对经济指标考核制度的来源已经有所了解。这个制度是从东南地区的钱江省、海西省引入的,已经在他们那边实行了五六年时间,取得了不错的成果。慎行省长对这一套考核模式很是赞赏,所以才决定引入我们江安省。按照省里的要求,在今后对干部的考察上,组织会更加倾向于提拔在经济建设上取得成果的同志。” 台下的干部面面相觑,随后发出了一阵小小的喧哗。这套考核方法简直是骇人听闻——难道哪个县的经济增速高,就要提拔哪个县的书记县长?这叫个什么事儿! 台下,几位政治嗅觉敏锐的干部也是面色凝重。哪怕他们已经通过报纸和电视嗅到了一丝丝讯息,也还是为省委省政府的大胆举措而震惊。难道娄得道和陈慎行真就能够笃定,国家会把经济发展摆在这么优先的位置吗? 陆茫茫只是稍微抬了抬手,场下的干部们就停止了骚动。她在石梁地委书记任上将满五年,积威已久,自然有这份威信。 “到明年年初时,省委会对石梁地委行署的班子进行一次大规模的调整。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们,这次调整会着重考核各县市的经济指标。按照省委的意见,我现在要求地区的各个县市,把经济增长指标放在考核干部的第一位……” 王藏锋喉头滚动,心脏怦怦直跳,“老岳,时代变了。” 岳望北点了点头,心中也不免泛起了一丝忧虑。他是大老粗出身,对地区经济发展和招商引资、产业培育这些事情本就不甚了解。如果真要改变考核方式,自己还能适应今后的环境吗? 要知道,不是每一个搭档都是王藏锋这类人物——要找一个和自己合拍、搞经济能力强、洁身自好、性格和善的搭档,未免太过困难。 “我和康乐同志参加了省委主持的经济形势分析会,得道书记和神性省长反复强调,组织人事口的工作必须调整方向,着重打造一支有经济发展战斗力的班子;对于在经济发展上做出卓越贡献的党政干部,应该不吝于学历、性别、年龄,把人才放在最关键的位置上。” *********************************************************** 在宁静祥和的永安县,阳光明媚而炽热,人民路步行街的十字路口处热闹非凡。只见几名身着统一制服的员工,正安坐于一个简易的塑料遮阳棚之下。他们伏在桌子上,手中的笔如疾风般急速舞动,似乎正在奋笔疾书着一些重要的信息或文件。 而在那塑料遮阳棚之外,则是一片汹涌澎湃的人潮。这股人流从十字路口开始,一路蜿蜒曲折,宛如一条长龙,一眼望去竟看不到尽头。其间,有几名热情洋溢的志愿者忙碌地穿梭于排队的人群之中,他们手上拿着一叠厚厚的传单,熟练且快速地分发给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与此同时,还有另外几个志愿者手持大喇叭,声嘶力竭地吼叫着:“绿源果汁公司诚聘操作工八百名!每个月工资高达一百一十元!机会难得,先到先得!” 此时,在队伍当中,一名身材略显发福的中年大叔引起了人们的注意。他一边用手扇着风以缓解燥热,一边低头仔细端详着刚刚拿到手的传单。过了一会儿,大叔抬起头来,目光转向身旁的年轻女子,开口问道:“妹子呀,请问你这儿有水吗?这天热得很,我实在是口渴。” 听到这话,年轻女子点了点头,然后迅速从她那个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的背包里翻找出一个透明的塑料水瓶。 大叔接过水瓶后,先是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仿佛担心瓶中的水有什么问题似的。紧接着,他将瓶子高高举起,并刻意保持着瓶口与嘴唇之间的距离,然后轻轻地倾斜瓶身,让清凉的液体缓缓流入自己的口中。 大叔把水瓶递给年轻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说道:“妹儿,我看你不像城关镇来的吧?下面的乡镇吗?” 年轻女子的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峡山镇罗睺村。” 队伍里的男男女女们听见他们的对话,纷纷转过头来。大叔迟疑了一阵,才开口问道:“我听说你们罗睺村分了不少拆迁款,为什么还要出来打工?” 第152章 应聘 年轻女子白净的面容闪过了一丝赧然,“赔的四千块钱,全部用来买县里面分给我们的房子了。家里头还有一个老人家和一个娃娃,不赚钱养不活。” 中年大叔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原来有家室啊?那没事了。原先还想着能和她发生些什么呢!到时候既得了她的身子,又白嫖了拆迁款,岂不是美滋滋?只可惜…… 年轻女子也叹了口气。去年年底,自家在那个什么机关什么局的年轻副局长的安排下,分到了月牙街一个九十平米的大房子。虽然只是临时被安排在里面居住,但不论是公公还是丈夫、亦或是四岁的儿子,都对这个宽敞明亮的屋子颇为满意。 只是到了今年六月,县里面派人来通知她,说房子的半年租用时间到期了,县政府决定将这套房子收回,每月四十元的补助也将会停止发放。这可算是给了他们夫妇当头一棒。 要知道,这间房子简直堪称完美!它不仅采光极佳,阳光可以毫无阻碍地洒满每一个角落;而且通风良好,清新的空气时刻在屋内流转。最令人惊喜的是,房间里所有的家具一应俱全,完全不需要他们再费心去购置新的,可以直接拎包入住。面对如此理想的居住条件,她和丈夫怎么可能会轻言放弃呢?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更为关键的一点在于,这座房子归属于县广播局的职工楼。倘若他们能够获得房屋的产权,那么依照就近入学的原则,自家儿子就能顺利进入声名远扬的永安一小读书了。一想到孩子将来能接受优质教育,夫妻俩内心便充满了期待与憧憬。对于任何父母来说,子女的成长和发展始终都是重中之重。 为了让下一代不再重复自己的命运,经过慎重决定,他们把剩下的三千多元拆迁款拿了出来,又以房屋产权为抵押,向合金会借了一千五,凑齐了五千块钱,成功从机关事务局手里购入了这套房产。 买到了房子本应是一件好事,然而对于这对夫妻来说,却像是被命运捉弄一般。那笔巨额的房贷如同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再次压在了他们原本就已不堪重负的肩头之上。 整整一千五百元的贷款!每个月竟然需要还款高达四十元之多。而更令他们感到绝望的是,之前一直赖以维持生计的拆迁补助金发放期限已然到期,如今真可谓是到了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地步。 就在这看似毫无希望的时候,幸运女神似乎终于向他们投来了一丝眷顾之光。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她无意间瞥见了一张来自绿源公司的传单。仅仅只是匆匆地瞟了那么一眼,当目光触及到传单上所标注的薪水数额时,她整个人瞬间如遭雷击般定住了,眼睛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再也无法从那个数字上移开分毫——每月足足有一百一十元的工资! 要知道,此刻的她每日在火锅店里起早贪黑地忙碌着,不辞辛劳地帮着店里切蒜泥,每个月辛辛苦苦下来所能领到的工资也不过才区区八十元而已。就靠着这么点儿微薄的收入,再加上丈夫那份同样不高的薪水,即便省吃俭用,在偿还完高额的贷款之后,想要满足全家人基本的衣食住行需求都变得异常艰难; 可倘若能够顺利进入这家绿源公司工作,并拿到那每月一百一十元的高薪,或许他们便能迅速扭转当前这种窘困至极的局面,迎来生活的转机。 中年大叔一边和眼前的女子闲聊,一边套取着情报。随即漫不经心地说道:“你是没搞明白,这个绿源公司是个私家厂子,他们只想要以前在工厂里干过活的老工人!” “那怎么办?我在火锅店里干活,能算工人吗?”女子有些紧张地捏了捏衣角。 “那当然算不了。”中年大叔给出了否定的回答,随即俯身凑到女子耳边:“但是你不用担心,我和绿源公司的老板认识;只要他那边一发话,要往工厂里面塞个人,那岂不是轻轻松松?” “真的?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年轻女子一脸狐疑。 自从领到了这笔拆迁补偿,她已经见过太多信口开河的骗子了。一会儿和她说可以一起投资这个店面,一会儿又说入股那个产业赚钱;好几次自己都心动了,只是家里公公管得严,不允许他们夫妻轻易动用这笔拆迁款。 还好家里有一个过来人坐镇,这才帮他们存好了这笔巨款。据她所知,在同一批拆迁的罗睺村村民中,已经有不少人把自己赔偿金挥霍一空——或是因为赌,或是因为被骗。 中年大叔见状,只得按下自己火热而躁动的内心。而年轻女子转头与身边几个一同应聘的人一边闲聊,一边顺着队伍往前挪动。终于在夕阳将要落下的时分,排到了塑料遮阳棚的位置。坐在折叠桌前的工作人员抬头看了看她,随即低下头。 “姓名?” “姜丽丽。”年轻女子一边说着,一边递上了自己的身份证。工作人员笔走龙蛇,把她的名字抄在表格上。 “年龄?” “二十八。”姜丽丽有些羞涩地说道。不是说城里人都很文明,不会随便问女生年龄的吗? “有没有相关工作经验?” “之前在村里种地,后来又去扫过厕所,现在在火锅店做工。”姜丽丽掰着手指数起自己的履历。 身着制服的工作人员下意识摇了摇头。这只会种地的农民,怕是搞不懂厂子里的机器吧?看来是希望渺茫了。 后方排队的中年人见状,心中熄灭的火花又重新燃烧起来——等到这妹子伤心失意了,自己再顺势挺身而出,说不定真就有机会体验一下罗睺村的姑娘。 工作人员看了看一脸落寞的姜丽丽,差点没忍住告诉她实话;但自己毕竟是领了工钱的,为了对得起自己的工资,总得把眼下的流程走完。他一边填写着表格,一边问道:“籍贯?报省市县乡镇。” “永安县。”姜丽丽有些手足无措地回答道,她倒是懂得察言观色,知道自己应聘上的希望不大了,心中不禁一阵慌张,随即脱口而出:“江安省永安县峡山镇罗睺村四组。”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马上支起身子。“罗睺村的人吗?”他又低下头,拿起了姜丽丽的身份证。“还真是!” 正当姜丽丽一脸茫然之际,几名志愿者马上围了上来。“罗睺村的村民是吗?请往这边登记。” 还没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姜丽丽就在几名志愿者的带领下,走进了人民路附近的一栋三层小楼。只见富丽堂皇的大厅内,几名工作人员将一个年轻人和几名中年人簇拥在中间。 姜丽丽只觉得眼前的年轻男子似曾相识。 第153章 补贴? 还没等姜丽丽来得及细细思考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子究竟是谁,热情的志愿者便微笑着引领她来到了一间小小的房间里。只见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简单的桌子,而桌前正坐着一名身着笔挺西装的工作人员。当这名工作人员看到有新成员到来时,他迅速地伸出手从抽屉里取出了厚厚的一叠文件。 “罗睺村四组的姜丽丽?你们家就只有你一个人来么?” 听到这话,姜丽丽稍稍定了定神,然后轻声回答说:“是的,我是姜丽丽。我的老公目前在机关食堂帮忙打下手,每个月大概能够赚取一百块左右的收入......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打算辞去这份工作。”说话间,姜丽丽那双明亮的眼睛不停地四处张望,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这全然陌生的环境。 工作人员接过了一名志愿者递来的表格,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做过火锅店生意?后厨还是服务员?” 被这么一问,原本刚刚稍微平复下来的心绪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姜丽丽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突突猛跳个不停。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嗯......那个,其实我之前确实在火锅店干过后厨的活计,而且有时候也会帮帮忙做做菜什么的。” 这句话尚未完全说完,姜丽丽那张白皙的脸庞已然因为羞涩而涨得通红一片——事实上,虽然家里的家常炒菜她倒是经常操持,但真正要说到执掌整个后厨、端锅颠勺这样的大活儿,她可真是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可是没办法,如今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她也只好硬着头皮撒下这个谎。 好在那名身着笔挺西装的男子始终都未曾抬起过头来,只见他神态自若,仿若漫不经心地在手中那份文件之上轻轻勾画了数笔之后,随即便将这叠文件递到了正站立于其面前、身体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的姜丽丽手中,“我们工厂的食堂目前还空缺着一个帮厨的岗位,明日早上八点钟以前,你需携带这份条子前往县城招待所的大门口处集合,届时会有专门负责此事的工作人员前来接应你,带你前去绿源的工厂办理入职报到手续。” 听到这番话语后的姜丽丽顿感一股热流瞬间涌上心头,原本就因为激动而略显红润的面庞此刻更是红得犹如熟透的苹果一般。她双唇微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脑海之中却是一片空白。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她终于结结巴巴地从口中挤出了一句话:“谢……谢谢领导!真是太感谢您!” 言罢,她便跟随着身旁一名热心的志愿者缓缓步出了房间,重新回到了那条宽敞无比的人民路步行街之上。 尽管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暮色渐浓之际,但姜丽丽心中却毫无半分压抑之感。相反,她迈着轻盈的步伐沿着与排队人群相反的方向徐徐前行着,同时嘴里还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一首节奏欢快的小曲儿。就在她全身心地沉浸于那充满喜悦的小世界之时,毫无征兆地,一阵震耳欲聋且喧闹异常的嘈杂声响犹如一道惊雷般,猛地传入了她的耳朵之中。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她原本宁静而愉悦的心绪。 她微微一愣,随即便循声望去。待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她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满脸惊愕之色。原来,发出这般喧嚣吵闹之人竟然正是先前在排队时曾向她借过水的那位中年大叔。此时此刻,这位大叔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所展现出来的所谓“绅士风度”? 只见他全然不顾及自身形象,扯开嗓子便在队列里面大声吼叫起来:““你有没有搞错?我是正经出身,我在县纺织公司干过车间主任,我有管理工人的经验! 他一边扯着喉咙高声喊叫着,一边挥舞着手臂,情绪显得极为激动和愤慨。周围的人们纷纷侧目观瞧,脸上露出或惊讶、或疑惑、或鄙夷的神情。然而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这位大叔却丝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地继续发泄着心中的不满与怒火。 此时,一名面容阴沉、长相阴鸷,脖颈处悬挂着工作证的绿源管理层人员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他眉头紧皱,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锅底一般漆黑阴沉,“堵住他的嘴,拉到江滩上打一顿。” 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几名身材魁梧壮硕的大汉立刻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快步冲上前去。他们动作迅速而粗暴,眨眼间就来到了那位中年大叔身旁。其中两人不由分说地伸出大手死死捂住了大叔的嘴巴,另外几人则毫不留情地用力按住了他的四肢。随后,这些大汉像拎小鸡似的一把将大叔提溜起来,并粗鲁地塞进了一辆停放在不远处的面包车里。随着车门砰然关闭,面包车扬尘而去,只留下现场一片死寂以及众多围观者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身影。 “经理,我们毕竟是抓了人,有没有必要通知梁副总和永安的陈主任……?”一名年轻人大着胆子提问道。 “这点小事,我一个人就能做决定,用不着通知梁总。”高管摆了摆手,斥退了下属。 ********************************************************** “梁总,到目前为止,已经有六百八十人通过初筛,四百一十人通过了基础能力测验,已经具备接受设备操作培训的条件。” 县招待所宽敞的会议室内,一名挂着工作证的年轻人正手捧文件,向自己的领导汇报着工作进展。 绿源集团的副总经理梁峰点了点头,随即对站在身边的陈东莱说道:“看来你们永安县的人均收入确实不高。我原本以为,一百一的工资可能吸引不到很多人来应聘;没想到你们永安的情况确实超乎想象。” 陈东莱点了点头。“我省农村年人均可支配收入只有五百八十元,平均下来,每个月的收入还不到五十块钱;城里的工人稍微好一些,每个月能挣到九十元以上。至于一百一的工资,那确实是没见过。” 梁峰闻言,只是略微笑了笑。“且不说工资的事情。我司积极响应号召,为了帮你们石梁地区冲高经济统计数据,抢着在上半年结束前,完成了一期工程与二期工程的投资。现在资金和设备倒是已经到位了,不知道你们行署专员康乐先生承诺的退税优惠和补贴政策,还做不做数?” 陈东莱听得一阵头晕目眩。他自然知道,康乐为了能够在增长数据上超过坪坝州,强行要求绿源集团在上半年内落实对永安县的投资;只是他确实不曾了解过,为了吸引绿源集团答应自己的条件,康专员究竟承诺了些什么东西! 这退税优惠还好说,毕竟现在还是国地税分家时代,地税这一块,地委和省委都有很重要的发言权;但这补贴政策…… 哪来的什么补贴政策?石梁地委和行署现在可谓是穷得叮当响,能够把全地区几十万公务员的工资发齐,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再单独给企业补贴? 梁峰愣了愣,见到陈东莱脸上变幻的表情,总算是明悟了些什么,脸色也阴沉下来。“陈主任,听说这什么行署专员,就相当于我们宝岛地区的市长;这行政主官承诺的东西竟然不能兑现,我们今后还怎么谈合作?” 陈东莱咬了咬牙,只能尽力安抚这位高管的情绪:“梁总稍安勿躁,关于这件事情,我会及时向我县的县长和书记进行通报;目前地区的财政状况稍有困难,一旦情况好转,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通你。” 梁峰这才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对退税倒是十分上心,但对这笔承诺过的津贴,他反而不怎么在乎;只是这康专员出尔反尔,为了自己的政绩,向公司提出根本做不到的承诺,这让他心中很是不满。 第154章 赌 “东莱,行署的决定我们也不了解。如果这真的是康专员的想法的话,我觉得确实很难实现。” 县府大楼七楼的办公室内,王藏锋一边将茶壶内的热水倒入茶杯,一边对坐在沙发上的陈东莱说道:“别说是补贴了,就连地税方面的优惠,恐怕行署也不会乐意轻易放手。” 陈东莱不禁一阵气急。这不就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么?简直是拿着政府的公信力开玩笑! 别的不说,这胡乱承诺的名声要是传到了外面,以后还会有哪个企业家,愿意千里迢迢跑到石梁这种穷乡僻壤投资? 他想着想着,眼皮微跳,“王县,这绿源集团毕竟是和娄书记搭上了线,还签了‘政企对口帮扶协议’;如果绿源真的有心,想要在省委闹上一闹的话……” 听到陈东莱的警告,王藏锋也是心中微惊。怎么偏偏就忘掉了这一茬! 他仔细思索了一阵,手中的钢笔停留在纸面上,笔尖染出了一团墨渍。良久,他才回应到:“我过两天亲自请梁总吃饭,就当赔礼道歉了。我实话实说,这件事确实是专员做得不对。” 按理说,批评直属领导,这算是官场中大忌中的大忌;只不过眼下只有陈东莱和他王藏锋二人,索性就直言不讳了。 陈东莱艰难地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不仅会对永安县的招商引资工作构成打击,甚至会影响到石梁地区乃至于整个江安省在企业界的声誉,由不得不重视。 “这次去鱼泉参加分析会,我还见了康专员一面。他说话倒是逻辑清晰,只不过……”王藏锋回忆了片刻,“只不过观点确实保守了一些,尤其是在国有企业的改革问题上。” 说实话,这位康专员的思想,与省人大那帮守旧派比起来,也算不上非常保守。他对民营经济的发展持开放态度,并没有想要过度打压的意思。 只不过,在国有企业的改制与改革的问题上,他绝对称得上“寸土不让”。在分析会会后的聚餐环节,鱼泉地委书记谢闵曾当着其他县市诸多党政领导的面,对康乐在国企改革上的态度抱怨连连。 他的抱怨很快就迎来了其他几名县市领导的附和——谁家县里没有几个摇摇欲坠、急需改制或者变卖资产的国企?真就要把大家的活路堵死了不成? 陈东莱点了点头。“国有企业的市场化改革是大势所趋,这不会根据专员的个人意愿而转移。” 他知道王藏锋对几大县属企业向来都不感冒,甚至还提出过把峡山煤矿整个抵押,向省建行换取贷款的建议;好在这项提议没有付诸实施,不然多半要和鱼泉一样,落得全地区通报批评的下场。 “对了,还有一件事。” 王藏锋在桌面的“纸山”里摸索了一阵,随手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陈东莱。 陈东莱接过文件,双眼快速在纸面上摄取关键信息。 “中共江安省委江安省人民政府关于关于改进地方党政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政绩考核工作的通知” 他心中似乎有了一些预感,把眼睛往文件上凑近了一些;把文件翻到第二和第三页,其中的部分语句不禁让他心跳加快,嘴里微微发干。 “各地市州要统一思想,把国民生产总值作为考核政绩的主要指标;要积极进行地区生产总值排名,以生产总值和增速作为衡量各地市发展成效的关键数据;地方各级党委政府要把生产总值作为评定下一级领导干部的政绩和考核等次。” 陈东莱抬起头,脸上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兴奋,“王县,这是娄书记的意见,还是慎行省长提出来的方案?” 他心中的震动简直难以言说。要知道,直到明年下半年首长南巡、全会顺利召开之后,以gdp为核心的干部评价标准才会在全国范围内普及。在此之前,敢于以经济发展作为干部选拔任用标准的地区,不过只有东南沿海的寥寥数个省份而已。 他在心中暗暗赞叹了省委的大胆举措。这毫无疑问,算得上某种程度的政治冒险——一旦风向出现“倒退”性质的变化,第一个倒霉的,就是省委书记娄得道。 王藏锋看着面前有些兴奋的陈东莱,提醒道:“再往后面翻两页。” 陈东莱应声而动,继续扫描着手上的文件,直到又有一段新的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要打破惯例与传统,不论学历、年龄、性别、民族,只要是在社会发展与经济建设中做出过突出贡献党员干部,符合要求的,都可以优先提拔、甚至破格提拔;对于在经济建设工作上力不从心的干部同志,要……” “怎么样?这回满意了吧?”王藏锋笑着说道。 陈东莱当然知道领导话里的意思。“时来天地皆同力。如果有幸能在组织里更进一步的话,我一定会戒骄戒躁,按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精神,坚定抓好经开区……” “打住,还没到要你表态的时候。”王藏锋一边说着,一边把桌面上有些凌乱的文件码好。“欲速则不达,功到自然成。等到明年二月份出全年经济数据之后,再谈进步也不迟。” 陈东莱点了点头。“王县,我还有一个疑惑;为什么娄书记和慎行省长偏偏就敢冒全省某些老顽固之大不韪,直接把赌注压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上面?” “最重要的是现实情况的要求。省里的大型企业,除了青龙厂之外,不论是平安汽车厂还是江安钢铁厂,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再这么下去,恐怕全省维持百分之八的增长率都有困难。” 王藏锋轻轻抿了一口桌上冒着热气的茶水,继续说道:“其二大概是娄书记的个人判断。他之前在会上提起过,中央领导已经几次强调,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做法不会改变。我想他大概是从中看出了些什么。” 第三点理由,王藏锋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只能默默藏在心里——娄得道书记明年刚好满六十七岁,说不定是想赌一把…… 第155章 新城 九月下旬,正值江安省全年温度最高的季节。陈东莱正顶着烈日,和王贯、张斌一道,在经开区内来回奔波。 经过陈东莱和王贯等一众工作人员的努力,两个月时间过去,永安县经开区已经不再是人烟稀少的“鬼城”。这还得归功于上半年签约的几家工厂相继投产——其中最大的功臣自不必说,当属贡献了一千出头就业岗位的绿源集团。 此外,新建成的吴淞新化水泥厂也毫不逊色,竟然一口气招聘了四百五十名员工。相较于永安县本地的城镇职工,这两家公司的员工薪资都不算低,拥有很强的消费能力。很快,嗅到商机的商贩纷纷向经开区聚集,使这个荒芜的工业区进化为热闹喧嚣的小镇。 远处的工地上,几名农民工正在拆卸一栋建筑物外墙的脚手架——经开区的丙、丁两个园区的施工建设已经大体完成,现在只等新企业入驻了。 “重点要关注治安问题。”陈东莱眉头微皱,目光严肃地看向身旁正在用毛巾擦拭额头汗水的张斌,出声提醒道:“外面的商贩最近越来越不像话。向厂区内的员工贩卖过期食品,这已经算不上什么大事了;昨天居然还有人埋伏在南桥上,勒索晚归的园区职工,这可不是小事。” 一旁的王贯闻言,连连点头,表示赞同:“这群家伙如今显然已经不再满足于仅仅售卖一些吃食之类的东西了。我上个星期有次路过南岸公路跟南桥交界的那个地方时,居然有好几个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老鸨在那里毫不避讳、明目张胆地****! 张局,南岸公路和咱们经开区的正门,那可是代表着咱整个经开区形象的脸面所在,如果任由这些乌七八糟、不三不四的玩意儿继续肆意横行下去,一旦被那些前来考察投资环境的商人们给瞧见了,以后可怎么在人家面前抬起头来?” 一席话说完,他心中忧虑更深。上周末,王藏锋和薛楼两位县领导已经亲赴镇南的羊城市和蛇口市招商,听说成果不小,很快就会带着一帮对永安县感兴趣的投资商返回。如果这个时候,经开区出了岔子…… 张斌的神情马上严肃起来。“我回去就给李副所长通知到位,对于不法商贩和浑水摸鱼的黄赌毒分子,我们一定会重拳出击。这几周忙着处理局内的事情,忽视了经开区这边的工作,是我的问题。” 陈东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有些迟疑地开口道:“服务业在第二产业的基础上发展,这是不可改变的经济规律。只是定期严打,恐怕很难彻底根治。依我看,不如把顺水推舟,把厂区外的服务业从业人员规范化。” 二人同时转过头,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陈东莱;王贯率先问道:“厂区内已经有职工食堂了,难道还要再把这群人放进来不成?东莱,让社会人士进入厂区,很容易闹出乱子。” 张斌点了点头,这话倒是没说错。不论是绿源果汁厂还是吴淞新化水泥厂,亦或是其他三个果酱、果粉生产厂,都对各自的职工进行了精挑细选。有参加过帮会的集团分子不要、没有初中学历的不要、甚至连有纹身的应聘职工,都会仔细审查一番。正是这么严格的筛选标准,才维持住了各自工厂内的生产秩序。 “不一定要把他们放进园区。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比如在南岸公路上设置固定摊贩点;或者在道路两边建设商业街,让园区的配套服务业实现规模化经营。” 二人被陈东莱的理论听愣了,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良久,王贯才开口道:“南岸公路毕竟是要跑货车的载重公路,肯定不能像县城内的小道一样,在两边摆摊经营。” “依我之见,完全可以把商业街设置在白蛟河上游,这样一来,就能够想方设法让它与峡山镇的核心建成区域紧密相连。”陈东莱兴致勃勃地阐述着自己的想法,同时还不忘伸手示意身旁的两人跟上他的脚步。 说罢,他便率先迈开步子,带领着二人一同往不远处的一座土坡走去。这座土坡虽说称不上高耸,但也有着一定的高度,勉强算得上是个不大不小的制高点。 三人费了一番力气终于登上了土坡顶,向北方望去,只见白蛟河那清澈见底、波光粼粼的涓涓细流,宛如一条银色的丝带般,源源不断地流淌着,并最终注入了那条波澜壮阔的曦江中。 紧接着,陈东莱又转过身去,朝着南方眺望。此时映入眼帘的景象则别有一番风味:白蛟河犹如一条灵动的巨龙一般,从远处的峡山镇中心穿梭而过。而当它行至镇中心时,却突然来了个九十度的急转弯,随后一路奔腾不息,径直流向了经开区的旁边。 王贯终于点了点头,似乎是被陈东莱说服了。“丙园区的西南门出口,距峡山镇的直线距离是2.2公里。修一条商业街的话……” “双向两车道即可,按照三级公路甚至四级公路的标准修建都行,费用不会超过四十万。”陈东莱准确地报出了一个数字。“货物运输一般都会走东北门上南岸公路,不会往峡山镇的方向开;这样的话,我们就不需要考虑这条公路的载重要求。” 这下不仅是王贯,连身旁的张斌也听懂了陈东莱的意思。“如果这条公路能够投入使用的话,经开区就能与峡山镇共用基础设施。峡山毕竟是人口四万八千的大镇,学校和卫生院应有尽有,能够服务到经开区的员工。” “甲园区的负责同志昨天向我汇报,说绿源厂的部分职工对经开区的配套设施不满意。”王贯看着远处的工地,若有所思地对陈东莱说道:“部分职工在县城内没住所,现在还只能借住在职工宿舍;如果把通往峡山镇的公路修通的话,说不定可以直接在镇上租房。” “正是如此。”陈东莱有些兴奋地看向两位同事,“只要经开区的规模继续扩大,我们甚至还能将建设用地向南延伸,直到彻底将峡山镇吞并,搞出一个比城关镇还要庞大的存在。” 第156章 情况有变 “把峡山镇和经开区连起来?想法倒是不错。呃,我记得藏锋同志好像提出过类似的建议吧?” 数日后的农工路十三号,城关镇机关办公楼内,党委书记书记冯朝阳正仔细圈阅着陈东莱撰写的规划草案。 他现在还兼着分管交通城建的副县长,在道路规划上拥有相当程度的话语权。 “东莱同志也正在向王县汇报这个方案。”王贯笑了笑,又递上几份文件,“这是省交通厅关于县乡级公路的建设指导意见,如果我们县里的资金能到位百分之六十的话,省里能再给我们拨发剩下百分之四十的款项。” “想法很好,只是县里已经卯吃寅粮,这二十万的专款怕是勉强。”冯朝阳微微叹气,“藏锋县长是什么意见?如果他能点头的话,我就让梅山煤矿那边也出一点资,凑个十万块还是没问题。” 他虽然只在梅山煤矿总经理任上一年时间,但对整个煤矿拥有相当深厚的影响力——不论是王藏锋搞来的煤炭工业部的安全生产专款,还是陈东莱在省煤炭工业厅弄到的补助,都是经过他冯朝阳的手发放出去的。 眼下梅山煤矿在接受新的生产设备之后,已经起死回生,成功扭亏为盈;这自然有他冯朝阳的一份功劳。 “王县今天在陪投资商考察县里的基础设施和营商环境,东莱今天也跟车一起去了。”王贯答复道。 ****************************************************** 日落时分,王藏锋与陈东莱从一辆齐装满员的考斯特上走了下来;在一一将前来考察的投资商送入招待所内后,忙得满头大汗的二人终于坐到了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所长王秉难眼疾手快,吩咐杨小金为二人端来两倍热茶。 王藏锋左右看了看,仔细打量了一番所长办公室豪华的室内布局,对陈东莱打趣道:“你倒是个懂享受的。实话说,哪怕这办公室给我用,多半也超标了。” “县招待所怎么说都算是一个商业机构,不能和行政机关同日而语。”陈东莱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脑袋。“把办公室搞好一点,主要也是起一个撑场面的作用——有些商业谈判和接待会在这里开展。” 王藏锋笑了笑,不再多言,拿起桌面上的茶水轻抿了一口。“我的眼光还行吧?今天来的这几家企业,你觉得有哪些会最终落户在我们永安县?” “王县,我就直说了。”陈东莱略微直了直身子,“常平建材公司的可能性最大。他们的主营业务是不锈钢制品生产,据我所知,这个产业的能耗相当高,对能源的需求相当大;我们煤炭资源还算丰富,如果能以相对低的固定价格向他们供应燃料的话,应该能够吸引到他们。” 除了规模庞大的常平建材以外,王藏锋还带回来了几家小企业的老板和管理层。但它们无一例外,规模都不算大;除了一家阀门厂的计划投资额在三百万以外,其他几个厂子,投资额都只在一百万上下。 见王藏锋还没有发话,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陈东莱脑中一激灵,“还有原材料问题。江安钢铁公司在鱼泉市区内有一个分厂,钢产量每年五十万吨,足够为他们提供廉价的原材料。” 王藏锋终于点了点头。“常平建材的褚老板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我听他的语气,似乎更倾向于直接在鱼泉设厂投资。” “形势不妙,永安县的先发优势已经快要消失了。”陈东莱心中一凛,把原因猜了个七七八八。 自从三月底,中央批准在全国二十六个大型城市设立国家级高新区后,江安省就在娄得道的指示下,彻底对经开区的审批放开了限制。到七月初全省上半年经济发展分析会召开后,经开区就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在各大县市冒了出来。 到九月底,已经有小部分动作快的县市,把自家的开发区的场地框架搭起来了,进入了招商引资阶段。 由于有永安县和汇都区招商引资的“先进经验”在前,大部分县市的经开区都开始有样学样,三番五次往东部沿海地区跑动,企图拉到内迁的投资商;有的县市做事更绝,从别的地区劫车抢人的事情也时有发生。 看到陈东莱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王藏锋劝慰道:“不用担心,褚老板和我的研究生导师关系不错,按道理说,大概率不会转投鱼泉那边。当然,你们经开区也得适时跟进,争取把他们团队服务好。” 陈东莱点了点头,向领导保证道:“经开区一定会尽全力把投资商留住。” 王藏锋有些疲惫地揉了揉腿。他人到中年,在外奔波一周,早已经不堪重负;但为了让投资商感受到永安县对他们的重视,自己今天下午仍旧亲自上马,陪着他们在县里和经开区转了一圈。 好在上午还有陈东莱代劳,这才让自己睡了一个舒服觉。想到这里,王藏锋满意地点了点头。“把经开区交到你手上,我还是放心的。” 这次前往镇南省的招商活动,是省里新成立的招商引资局组织的,副省长齐建国亲自带队——由于规格太高,对随员的数量和级别都有要求,他只能带上薛楼和冯朝阳这两位关键岗位的副县长。 但薛楼毕竟是经开区的党政一肩挑。他一走,经开区就算是缺了压舱石。好在陈东莱这几天算是扛起了大梁,不仅协调绿源集团,完成了设备安装的收尾工作,还把园区有条不紊地运营了下去。 他思索了一阵,从兜里掏出了一包软中华,中抽出了一根,向坐在对面的陈东莱问道:“不介意吧?” 陈东莱眼疾手快,连忙拿起打火机,为领导把烟点燃。 “省委组织部已经发文,要求规范经开区的班子成员构成,原则上不同意党政一肩挑的情况出现。也就是说,老薛的管委会主任,多半是要卸下来了。” 王藏锋往桌面的烟灰缸内弹了弹烟灰,表情严肃。“老实说,我和老薛都更中意你接任;只不过情况有变。” 第157章 竞争 陈东莱心神一震,双眼微微眯起,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什么都难以说出口。正犹豫间,王藏锋看出了他的踌躇,向他解释道: “参加竞争的人数太多,其中不乏有地区主要领导的下属;有的竞争者,甚至有省委方面的关系。” 陈东莱默然。按理说这一个小小的县级经开区,绝不至于引起那么多人的觊觎,但这种坏事还偏偏就让自己赶上了——永安县经开区毕竟是受过省委书记亲自表彰的重点单位,在管委会主任的位置上坐上两年,指不定就能为自己的履历添上一笔值得大书特书的地方。也难怪有那么多领导的小辈和下属眼馋。 王藏锋见陈东莱面色有异,于是直接站起身来,离开自己的办公桌,走到陈东莱旁边的沙发上坐下。“不要有紧张情绪,一个管委会主任的职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要始终抱着这样的态度参加工作。” 陈东莱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请王县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把自己的分内工作妥善完成。” ********************************************************* 马不停蹄地赶回经开区,陈东莱急忙敲开了王贯办公室的房门。他毕竟久居县城,消息不算灵通;有些事情又不能直接向王藏锋发问,因此只好找王贯代劳——他毕竟做过常务副县长的秘书,消息渠道比一般人灵敏得多。 “省里面的人我不了解,但是地区有几个领导想争一争主任的位置,我倒是清楚。”王贯一边说着,一边翻了翻桌面上的红漆皮笔记本。 “人数不少,但是还算有竞争力的只有两个。地委办会议科科长庄小明,三十四岁,这位是托了副书记乐善的关系;政研室政务处处长沈荣文,四十九岁,这位托了康乐专员的门路,甚至还想过要兼一个副县长,一口气解决副处级。” “都不好对付。”陈东莱心中一片冰凉,但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该有的表情。“政研室的沈处长我倒是了解,他算是地委的名人了,文章写得妙笔生花,只是时运不济,没能跟对领导。” “东莱,你老实和我说,是不是想争这个位置?” 王贯用猜测的语气对陈东莱旁敲侧击,随即继续说道:“这两位都不算是好相与的人物。不仅背后的关系到位,而且自身实力也不俗。尤其是政研室的沈荣文,现在攀上了康乐专员的高枝,恐怕已经今非昔比了。” “取其上者得其中,取其中者得其下。”陈东莱和王贯的关系已经算是“肝胆相照”,而且这种事情只要运作,就多半会有动静,因此也不打算瞒着他。“多冲一次,就是多一分的保障。” “冲一冲也好,这也是在为下一次晋升积累资本。”王贯露出了一个“不出所料”的表情,旋即点了点头。 一般来说,即便公职人员在岗位竞争中失利,只要曾经连续两三次被列入候选\/考察名单,就有机会被组织部或是更上层的领导“钦点”,更上一层楼。毕竟已经陪跑了好几次,总该给个安慰奖不是? 但他仍旧不看好陈东莱能够在这次的人事调整中更进一步。原因无他,不论是年龄还是任职时间,他的资历都太浅了。即便挂着“常务副主任”的头衔,县委也很难让他顺位接任管委会的一把手——一个二十三岁的干部,党龄两年,任职时间才一年,就想要解决正科级,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 *************************************************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东莱思前想后,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石梁柴油发动机厂办公室吗?我找技术科的明科长。” 工作人员应和了几句,随即放下电话,急匆匆向外走去;片刻后,只听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有些冷硬而急切的女声:“怎么这会儿来电话?平时不都是晚上吗?” “你在省里消息灵通,帮我打听件事情。”陈东莱停顿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省委办和府办近期有没有想要调动到永安的同志?” 明月照心念急转,很快明白了陈东莱的意思,马上回复道:“我给佳佳打个电话,她在省建委工作,消息比我多一些。” 近半个小时漫长的等待过后,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回应:“省委统战部简部长的一个远亲在汇川下面的一个街道当民政办副主任,听说是想在你们县里落实自己的正科级,方便调到省里工作。” “我大致明白了。明天晚上我再给你回电……” 明月照直接打断了陈东莱的发言,“要不要托人给你找关系?虽然我爸那边多半不愿意,但是佳佳爸爸能量不小。论影响力,他不比统战部长差。” 陈东莱对这个提议有一瞬间心动,随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不着,这件事还是我自己处理吧。” 他知道齐佳佳的父亲齐建国正担任江安省分管工业的副省长,并且拥有在石梁工作的经历,如果他愿意为自己出马,多半能够力压其他几名竞争者的后台,把自己扶上管委会主任的位置。 但是。 陈东莱心中明了,这样做一定会有代价的。前世他跟着王藏锋,在汇川市府办工作的时候,亲眼目睹了齐建国小团体的倒台。 当时齐建国已经接任省委宣传部长,正式成为江安本土派系新一届的话事人,正风光无限之际,突然就被纪委带走双规——紧接着就是江安省的官场地震,连带着明镜高,也在这场事件的余波中落马。 现在求到齐建国的头上,固然能一时得意;但等他倒台之后,自己还能有个囫囵下场,说不定已经算是运气好了。要知道,对齐建国及其党羽的报复,直到新世纪之后,依旧没能停歇。一旦自己被打上“齐党”的标签,后果不堪设想。 第158章 失利 数日后,县政路一号,县委办公楼三楼。办公室内的烟雾缭绕,尼古丁的气味和男性身上的汗味混合在一起,在吊顶风扇的搅拌下,于屋内扩散开来。 “自流同志是什么说法?陆书记有没有意见?”王藏锋伸手弹了弹烟灰,表情沉闷。 岳望北眉间紧锁,显然忧虑重重。“他已经明说了,最好是把位置给政研室的沈荣文。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在换届之前,给他挂一个副县长。” 他知道,江自流和沈荣文并无很深厚的关系,如此这般,显然是想和沈处长背后的靠山——行署专员康乐搭上线。 距离明年地委换届,已经不满半年时间。江自流显然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再更上一层。地委书记陆茫茫任期将满,多半要调到省里;到时候由康乐接任地委书记,专员的位置就空出来了。他此时向康乐示好,多半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搏一搏出路。 虽然专员这一级干部的决定权在省里,但地委书记的意见也极其重要。省委不会眼睁睁地把与党务一把手有着严重对立冲突的干部,放到行政主官任上。 “但是省委那边……”王藏锋有些迟疑地问道:“毕竟是尹秘书长的关系,而且是托组织部的张部长打来的电话。” “张部长没给我亲自打这个电话,而是由他的秘书代劳。这说明他对尹秘书长提出来的人选并不是很感兴趣,多半只是人情应付。”岳望北一边胡乱把桌面的文件叠放在一起,一边解释道。 王藏锋面露失望之色,但总算认可了这一结果。“只能这样定了,大后天上会讨论吧。只是可惜了东莱。他这几个月也是忙得连轴转,昨天才把常平建材的的投资定下来。” “也不算薄待他了。今天才,才十月初吧?”岳望北看了看桌上的日历,“十月三号。我记得他是去年十月底的常委会上提的副局长?这才过去不到一年时间,着急提正科,未免太匆忙了一些。” 他倒是对陈东莱的个人能力毫无质疑,这个年轻的小伙子干劲十足,总能给他带来新惊喜。上周他还来自己的办公室做过一次汇报,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能达成与常平建材的协议;果不其然,昨天就已经顺利签约。 “老岳,毕竟是人才难得。”王藏锋缓缓吐出一口烟,语气中满是遗憾。“他似乎天生就是搞经济的料子。再说了,年龄上的问题也不大,省委组织部的文件你也看了,适当放宽任职的年龄限制,本身也没什么。” “但是自流书记那边有需求,我是真的不方便拒绝。你知道的,他在蔬果供销公司改革的问题上,为县里说了不少好话。” 岳望北有些苦恼地揉了揉自己寸头,感受着坚硬的发茬刺痛着手掌,他终于开口:“城关镇的副书记想提前解决正科,我打算让他去政协当提案委员会主任;这样就空出一个位置。” 他一边说着,一边望向王藏锋的方向。“等明年年中的时候换届,现任镇长退休,到时候让他接任,自然水到渠成。” “和朝阳同志搭班子吗?倒也还好。”王藏锋思索了片刻,才站起身来。“只是城关镇毕竟比不上经开区,就怕他无处施展。” 但也只能如此了。一个萝卜一个坑,想要在县城里解决正科级,只能委曲求全。只不过,这小子会甘心这样的结果吗? *********************************************************** 翌日,县委办公楼,县委办机关处室的接水处,几名职员正聚在一起交换着这次县委常委会的信息。 作为最靠近权力中心的机关,县委办向来是人事和重大政策动向的情报来源——有经验的县城公务员多半都会结识几名在委办、府办和组织部工作的干部,为自己传递情报。 “陈东莱悬了。我听说省里有大领导亲自把电话打到县委,要把他的儿子扶上位。”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职工愤愤不平地说道:“反正都是内定好了,谁的老爹官大,谁就提拔呗?” 她算是陈东莱的一名小小的“粉丝”,自从在与绿源集团谈判时,被新组建的经开区以“人手不足”为由,抽调进谈判组之后,他就被这个口才利落又一表人才的副主任圈粉了。只是自家女儿还在上小学,没机会结这个亲家。 “不提是常态,提了才是意外。”一位脑门光秃秃的笔杆子略带嫉妒地嘲讽道:“二十三岁就想上正科级?我看是做梦。估摸着陈东莱自己多半也没去争这个位置。” 他在政研室苦熬了八年,给前后三任县委书记撰写文件;直熬到头发都掉光了,也没能提上半级。要不是副书记白峡可怜自己,解决了副主任科员的待遇,自己到现在说不定还是写作班子大头兵一枚。 “你不能光看年龄,得看成果。”戴着老花镜的老干部拎着水壶,加入了讨论的行列。“能把绿源的这个投资谈下来,我觉得给个副县级都不算过分。不服的话,你可以自己去经开区那边看看,里面已经有三四千人在工作了。” “那也不是过蒙拔擢的理由。”光头笔杆子冷笑道:“组织有组织的规定,真让他坏了规矩,岂不是要闹出乱子来?再说了,这绿源集团的投资又不只是有他一个人的功劳。据我所知,文强同志的儿子才是促成投资落地的推手……” “耿京京,你别他妈扯淡。”戴眼镜的中年女子语气森然,“我参加了好几次经开区与绿源集团的谈判,大部分时间都是陈东莱一人在负责。” “好好好,你了不起,你清高。”光头笔杆子的不满溢于言表,“现实情况就是县委没有认同他的工作,他做出来的成绩也全都不作数。” “耿京京,你他妈真是嘴贱……” 小小的饮水处、一阵阵低沉的呵斥声和吵闹声此起彼伏,连一旁办公室内的职工们都惊动了。很快,几名爱看热闹的职工偷偷溜出房间,加入了讨论…… 第159章 调整心态 “常总,有关机器运送和员工招聘的事项,可以与我们经开区的办公室主任吕大林同志联系。我们会派专人成立工作组,为贵司的入驻保驾护航。” 汇川江北机场的航站楼内,陈东莱正在向常平建材公司一行人做着最后的交代。他一边说着,一边把一个小小的便签本递到总经理常纯的手上。“这是我们县的党政干部座机电话号码,有问题可以随时联系。” “东莱先生,这几天确实辛苦你了。”常纯握着陈东莱的手,脸上挂着不舍的表情。“老实说,我们之前对永安县的观感不佳,要不是王县长的老师和我是多年的朋友,我甚至都不会来永安跑这一趟。” 他创建的常平建材已经是羊城市数一数二的建材公司,哪怕放眼整个镇南省,大概也有可能排进前十。这种大人物,本身不必专程来永安跑一趟。 但是来都来了,不去转转,岂不是可惜?况且这永安县也是着名的风景名胜区,大小景点无数,这才让常总提起了兴趣。 唯独这负责接待工作的陈东莱,让一行人倍感安心——不仅耐心地陪着这个团队十几号人参观了所有的景点,还在景点与景点之间穿插着介绍了永安县的县经济社会状况。 在时机成熟之后,这位年轻的副主任带着全车一行人,周游了经开区的全部四个园区。在看到绿源集团和吴淞新化水泥厂蒸蒸日上的场面后,哪怕是挑剔的常纯,也生出来在永安县落地置业的想法。 “你对工作的态度也很细致,这点是我很少在内地干部身上见到的品质。”一名面带皱纹、衣着素雅的女性高管笑着夸奖道:“我们原先都不指望能到鱼泉参观江安钢铁厂。要不是你亲自安排,恐怕我司又要多出一堆麻烦。” 陈东莱笑着点了点头。“分内之事而已。不论投资与否,来到永安就是客;我们就会尽一切努力,把客人招待好。” 把常平建材的一行人带到鱼泉的江钢分厂参观,完全是自己自作主张——江钢集团内部极其封闭,对与民营企业的合作不是很感兴趣。要不是自己请动了某个校友的关系,搭上了分厂党委副书记的线的话,恐怕这一趟也难以成行。 把常平建材的一行人送上登机口,陈东莱这才安下心来。随意吃了一点午饭,他找了个机场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投入一枚硬币之后,拨通了薛楼办公室的座机。 “你得有心理准备。”电话那头传来薛楼的声音。“我在会上帮你提了,但是事情没成。你知道的,人选太多,要么是地头蛇,要么是强龙。” 陈东莱默然,片刻后,终于回复道:“谢谢薛县的帮助,我会铭记在心。” “重要的是调整心态,把工作做好。”薛楼在电话那头用严肃的语气强调,“胜败乃兵家常事,用不着患得患失。你还年轻,以后有得是机会。” 他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藏锋上午和我交流了一下消息,说城关镇的张垚副书记马上就要退二线。如果你乐意的话,可以先接他的位置,明年换届之后,顺势接任镇长。” ****************************************************************** 放下电话,陈东莱坐上了开往汇都客运站的大巴车。正午的烈日直射在车窗玻璃上,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形势就是如此,他也毫无办法。好在提拔失利这种事情,他在前世已经经历过不少次了,因而能够很快地调整心态,再次投入工作。 他伸手拉动身旁那块布满灰尘的窗帘,试图用它来阻挡那令人目眩的阳光。随着窗帘被缓缓拉下,车内顿时变得昏暗许多,原本刺眼的光芒也被有效地遮蔽住了。此刻,他终于可以静下心来,仔细思考自己未来的方向和道路。 难道要接受汇都区委书记王显阳的提议,去汇都工业区当一个小小的规划办副主任? 且不说他与工业区的一把手杨承天本就有旧怨,就冲着自己已经拒绝了他的邀约,这个口就不能开——一会儿拒绝一会儿同意,自己绝对会被人打上墙头草的标签。 但是在经开区晋升的路子也已经被堵死。一般而言,现领导在绝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在本职务担任两年以上。陈东莱思忖了一下,在经开区常务副主任的位置上泡上两年,自己绝对受不了。 至于在县里的某个局行部委解决正科级?他也不是没想过,但是“条条”上的领导,毕竟比不上“块块”上的封疆大吏容易出成绩。如果自己回到某个县局担任局长的话,说不定过个两三年就会泯灭在人堆里。 那眼下就只有一条路子了。就是直接去乡镇。 陈东莱的手指在有些脏污的车窗玻璃上轻轻敲击。选这条路子,虽然有可能获利不小,但风险也大。 要知道在九十年代,乡镇工作大都繁杂而琐碎。且不说还没被废除的农业税,光是“三提五统”的征收,每年都要闹出不少乱子来。 更别说九十年代的乡镇,还有几个大坑等着他:合金会的烂账、乡镇企业的三角债、民办教师的待遇问题……每一个问题都不好解决。稍有不慎,闹出了乱子,绝对会对自己的政治生涯造成恶劣的负面影响。 好在自己前世也算有乡镇工作经历,怎么说都是在画廊乡这种穷乡僻壤当过副乡长的人,也不算是没见过基层组织的运作。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分管民政的副乡长,不是乡镇的一二把手。 在乡镇,除了一把手党委书记、二把手乡镇长以外,其他角色不论官职,上到人大主席,下到党委委员,全部都算是“办事员”。他们的升迁黜置,都只不过是党委书记一句话的问题。 第160章 下马威 石梁地区鱼泉市,地委行署大院。大院最中心的院落呈左右对称式分布,西厅是地委机关,地委书记陆茫茫与副书记江自流、乐善的办公室肩并肩挨在一起;这里曾是清代江峡河工道道员的驻地。 东厅则是行署专员和常务副专员的办公室。带有绿色琉璃瓦顶的廊桥,将独立分布的几栋建筑物连接起来。这是西南地区特有的明清官署建筑风格。 “专员,好消息。” 一脸兴奋的罗耀宗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房间的门槛。“永安县委那边传来消息,沈处长已经成功接任经开区管委会主任。” 他一边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一边观察着领导的面部表情;但那份喜悦终究是藏不住的。 通过向自家领导吹耳边风,不仅让自己的推荐的人选成功上位,还顺势挤掉了罗家的生死大敌——陈东莱的晋升空间。一石二鸟,这无疑要归功于自己的筹划。 康乐淡淡一笑,“先在管委会主任的位置上过渡半年,再找机会提一提,解决副县级。这样也不算亏待他了。” 虽说让管委会主任兼任副县长有点不合规矩,但凡事总有例外:让工业区的管委会主任分管全县的工业,不也是合情合理吗? 省委组织部只是要求经开区的党工委书记和管委会主任不能是同一个人,可没说管委会主任身上不能有兼职———双主官高配,虽然不常见,但也确实存在。汇川的市长就曾经兼任过副省长。 “永安那边刚好有空出位置。”罗耀宗的眼里闪过了一丝光亮。“原来分管工业的副县长刚刚被提拔为城关镇党委书记,这个副县级就算空出来了。” 康乐低下头,随手摆正面前的一张文件,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个圈,标注了日期,头也不抬地对罗耀宗说道:“让荣文戒骄戒躁,等地委的消息。最重要的是把自己的工作抓好,不要丢了行署的脸。” 他对沈荣文并不看好。毕竟这位行署政研室的经济处处长已经四十九岁了,政治生涯即将走到尽头。按理说,给一个政研室的副主任,已经算自己足够体恤下属了。 但是一想到他埋头为自己写作五六年,从担任副专员开始,行署的大小讲话稿,几乎都有他的参与,自己就不忍心让他在冷衙门坐一辈子。 而且眼瞅着明年换届时,自己能够冲击地委书记,在仕途上更进一步。如果能在进位地委书记之后,把自己中意的人选安排到“封疆大吏”的位置上,显然会对掌控石梁地区的局面有很大帮助。 基于这一点,才会选择秘书小罗的方案,把沈荣文这位笔杆子送到永安县。如果能在明年解决副县长,等自己明年接任大位,就可以把这位下属安排到更加要害的岗位上——这样就能大大缓解自己“无兵可用”的压力。 当然,直接把沈荣文提拔成副县长,显然太过张扬了。先把这个明星经开区管委会主任的位置把握好,整出一点政绩来;到时候提拔起来,才更有说服力。 他怔怔地望向窗外的桂花树。繁茂的绿叶间,密密麻麻地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宛如点点繁星,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芳香。微风吹过,细碎的花朵轻轻摇曳,如同古老的诗篇在风中低吟浅唱。 猛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小罗,一会儿去地委那边找一下江书记的秘书,我单独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在下属的提拔问题上,江自流已经主动向自己示好;如果自己还不领情,那就说不过去了。 ********************************************************************************* 永安县南岸路十号,经开区管委会办公楼会议室。一名顶着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子,正坐在会议室的最上首滔滔不绝地发言。陈东莱、王贯和张斌、办公室主任吕大林、规划科科长钱廉一共五位党工委委员,正分坐在长桌两旁。 陈东莱仔细观察着面前的新任管委会主任沈荣文。只见他身形略显臃肿,脸庞圆润,泛着油光,似乎总带着几分未洗净的油腻感。头发略显凌乱,不时有几缕不听话地垂落在额前。 前天沈荣文就任的时候,自己仍在汇川市逗留,协助逗留在的吴淞新化水泥厂的工作人员办理营业证照,没能赶上经开区的干部大会。 据说这次干部大会,新任的县委组织部长滕胜日也亲自到场,为这位行署下来的干部助威。 还不等他继续细细打量,只听这位油腻的中年男子突然发话道:“我来的第一天就已经说了,要明确组织纪律,尤其是明确会议纪律。对于无故缺席重要会议的党政领导,要以坚决严肃的态度加以批评、乃至于处分。” 王贯心中暗道不好。这句话不仅是在骂前天没能参加干部大会的陈东莱,就连今天由于出席县政府常务会议、而缺席经开区党工委会的薛楼,也一并被骂了一遍。 见到面前的四人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默不作声,沈荣文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 原先在政研室当处长,手底下不过两个下属;一个副处长,一个科员,只是使唤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感觉。 但是现在?五个副科级在自己面前俯首帖耳,大气都不敢喘!更别说全经开区在编人员三四十号,下属处室八个,是名副其实的大单位。 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有的人“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了。这当鸡头的感觉是真的爽! 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众人,沈荣文仔细看了看坐在左侧、相貌年轻的陈东莱,心中不禁泛出一阵阵酸楚的怒火。 就是这个二十三岁的毛头小子要和自己抢位置?凭什么? 一想到自己已经四十九岁,苦熬多年,还在正科的位置上“辗转腾挪”,这个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就要和自己平起平坐了?这怎么行! 他清了清嗓子,用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我们有些干部,恃才放旷,仗着自己曾经搞出了一点成绩,就敢于将组织纪律视若无物。我来经开区,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要整顿经开区班子散漫的作风……” 第161章 怨言 “真叫个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 夜晚,县招待所的某个包厢内,王贯面色激愤地敲了敲座椅的扶手。“派驻吴淞和镇南的两个招商小组,已经被他全部召回了。说是要重新学习经开区的组织纪律与管理细则。这一来一回,光是火车票,就要花掉大几千!” 这两个招商小组是王贯的心血。自从他分管招商引资工作以来,就花费了大量精力,在县里为数不多的大、专毕业生中选拔可造之才,最终才敲定了两组八人的名单。 这两个小组也算是战功赫赫,先后多次为前往吴淞和镇南招商的王藏锋、薛楼乃至陈东莱提供了海量的商业信息;招待工作也不俗,几张小嘴,总能把沿海的大老板哄得喜笑颜开。 “我们科里做的丁园区规划方案,沈主任也不满意。”规划办主任钱廉吸了一口烟,表情难堪。“薛县都已经签批了,结果要我打回重做。要我怎么做才算好?” “你还没见过更离谱的。张局昨晚和我说,这位沈主任企图绕过他,亲自与李夏副所长接洽,把派出所抓在自己手里。”王贯脸上的嘲讽再也藏不住,“好在李所长是张局从南桥派出所带出来的,私底下悄悄通知了张局。” “这才上任一周,就整出了这么多麻烦。我已经能想象接下来会出什么样的乱子了。”办公室主任吕大林的语气最为不忿,怒骂道。 他已经能感受到危机近在眼前——这位新来的沈主任明显是不喜欢自己这位“大秘”,估计是在想办法换人了。好在自己已经被明确为党工委委员,不至于被踢出经开区。 可怜自己千辛万苦,托了无数层关系,才从茅屋乡党委副书记调到经开区;好日子还没过两天,眼瞅着就要丢官了。 陈东莱敲了敲桌面,示意在场的各位安静,随即转头向王贯问道:“薛县知道这些情况吗?” “前几天已经提过了,他要求我忍一忍。”王贯的面色彻底阴沉下来,“行署那边的关系,怎么拗得过?” 餐桌上的众人默然。也有人心生侥幸: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等这三把火烧完了,说不定沈主任就能恢复正常了吧? “我只担心一个问题。”陈东莱一边拿起筷子挑了一片鱼肉,一边说道:“蔬果供销公司的那一百名员工,现在还没有分流完毕。如果沈主任在这件事情上挑刺,后果不堪设想。” 在场所有人面色骤变,王贯心中不安,挪了挪自己的椅子。“薛县能拦得住他吧?再不济,王县和岳书记发话,也能把他压下来;再说了,只要他懂事,多少都知道绿源集团的事情不能碰……” “我就怕这个。人在书斋里待久了,对基层的状况没有基本概念。”陈东莱放下筷子,表情严肃:“要找王县单独提一提这个事情。碰别的东西,大可以陪他玩玩;动县政府与绿源的合约?那只能和他硬碰硬了。” 一言既出,他在心中默默叹息。如果直接让王藏锋、薛楼约谈沈荣文,多半会造成严重的政治误解。在官场上,用领导的上级“压”自己的领导,是不可容忍的大忌。 但是绿源的合约关乎着陈东莱的未来,自己绝不可能在这件事情上退缩;别说陈东莱了,上到享受了政绩红利的岳、王、薛,下到绿源厂的几千名职工,都不可能任由他胡来。 ***************************************************** 酒过三巡,宴席散尽。陈东莱守到最后,送走了一脸愤愤的吕大林,走回了县招待所的所长办公室。 自从上次,这间办公室被王藏锋点评“太过奢华”后,惊慌失措的所长王秉难就将这间办公室彻底封存,搬到了旁边的副所长办公室。只有当陈东莱返回了他的“大本营”,这间屋子才被重新开放。 躺倒在所长办公室的真皮转椅上,杨小金适时地为他递上了一份热牛奶。“陈所,今天晚上……” 见杨小金支支吾吾,陈东莱心中起疑。“有话直说,你我之间不必忌讳。” “你们晚上吃饭的时候,陈正名来过一趟。我还以为他找你有什么事儿,没想到他一看到我,就和老鼠见了猫一样,脸都发紫了。” 陈东莱心中警铃大作,“他不是在客房部工作吗?他在门口站了多久?” “最多两三分钟吧,餐饮部的莉莉中途有事,离岗打了个电话,这才让他凑近了。”见到陈东莱神情严肃,杨小金的语气中隐约透露出兴奋。 这陈正名当初与自己争夺副所长的位置,给自家构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现在能接着这个机会离间他们的“兄弟情”,她高兴还来不及。 “去把他叫过来。”陈东莱一口将杯中的热牛奶喝光,对杨小金指示道。 *************************************************** 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所长办公室的房门,陈正名感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但是为了自己的“体面”,他还是强做正定地把手背在身后。 眼前的真皮转椅并没有直面自己,而是背对着门口。陈正名隐约能看见,陈东莱的身影藏在椅背后面。“哥,您找我?” “今天都听到什么了?” 陈正名的背上冷汗直冒,他瞬间感到一股强烈的紧张情绪如潮水般涌来,心跳加速,仿佛能听到自己胸膛内鼓点般的脉动。 他的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双手紧握,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我就是太久没见您,想过来看看。东莱哥,爷爷和我爸都想你了……” “我问你今天都听到什么了?” 陈正名眼神闪烁不定,时而瞥向一旁,试图寻找逃避的出口。喉咙发干,吞咽口水的声音在静谧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卡在嗓子眼里;内心的挣扎与恐惧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让陈正名在这一刻几乎窒息。 “什么也没听见。东莱哥……陈主任,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陈正名不安地扭了扭自己的身体。 他死死地盯着那道隐藏在椅背后面的身影,尽管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但仅仅只是这样,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便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其中。这种感觉比起之前被罗耀祖威胁的时候,可要强烈太多太多了。 “再让我看到第二次,没有人能保得住你。现在滚出去。” 跌跌撞撞地向房门的方向走去。 陈正名如蒙大赦一般,双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不过求生的本能还是驱使着他连滚带爬地朝着房门的方向冲去,一路上磕磕绊绊,狼狈不堪。 第162章 进展 待那惊慌失措、面色惨白如纸的陈正名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门之后,房间里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陈东莱思索片刻,拿起座机,拨通了杨小金的内线号码。 “帮我盯紧一些,包括每天上下班后出现的位置。如果有异常,及时向我汇报。”陈东莱嘱咐道。 放下电话,他眼睑下垂,心中泛起波澜。官场上,监听和跟踪是两大触犯天条的行为,一旦被察觉,绝对死无葬身之地。这一点,每个有过从政经验的人,心里都有数。 他不知道陈正名受了谁的鼓动,但如果真敢把自己的消息泄露出去,陈东莱绝对会让这位堂弟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还不等他思索着前因后果,橡木办公桌上的座机又响了起来。刺耳的铃声把他从沉思中惊醒。拿起座机,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陈东莱耳中。 “舒主任?” 话筒那边传来舒鉴的声音。“铁达的案子有进展了。” 陈东莱把翘在桌子上的双脚放下,坐直身子。“哪里出来的突破口?是铁达自己招供的吗?” 他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铁达的形象。这个状似铁塔的彪形大汉似乎对肖蔗忠心耿耿,不像是愿意背主求荣的人啊? “不是铁达,是原峡山煤矿的经理邵震,现在是峡山镇的党委书记。”舒鉴的言语中透露着兴奋。“我们在这几个月仔细点检了铁达在汇川江南区所购房屋中的现金,原先是准备上交国库,结果,你猜怎么着?” “点钞的时候,省建行的工作人员发现,部分钞票上有铅笔签名的字迹,而且为数不少;我们仔细辨别后发现,这些名字是峡山镇一小的某班学生的签名。班主任要求他们在缴纳费用后,于钞票后面的左上角写上名字,用以统计缴费情况。” 陈东莱睡意全无,顿时来了兴趣。这种“钞后签名”的举措在现金时代极为常见,他本人也是亲历者。“然后呢?” “这些钞票无一例外,全是‘四连体’,总计有一百一十张。按道理说,我们义务教育阶段的学费是全免的,小学课本费绝对不可能有这么高。于是我们室的几个小伙子就到峡山镇跑了一趟。” “这下才发现,两年前,峡山一小的校长竟然瞒着县教育局,要求学生家长为孩子缴纳‘补习费’,并动员教师,将不配合的学生予以停学处理。最后逼得他们没办法,这才把钱交上。” 陈东莱心下疑惑,连忙问道:“那是怎么牵扯到铁达本人的?按理说,这件事情最多波及到校长本人,就到此为止了。” 只不过这名校长未免太过大胆——这年头,一多半人的月收入都没有一百元;大部分人每年只能存下三五百,能把家长逼到割肉的地步,简直丧良心。 “我们先是把这名校长双规了,经过询问后发现,违规收费的资金大部分都进了他的腰包。之所以敢冒风险收这笔钱,是想通过行贿峡山镇党委书记邵震,为他谋一个分管文教卫的副镇长。” 陈东莱点了点头,他大概能猜出后面的环节了。“邵震收了这笔钱,结果又转手给了铁达?等等,你们是怎么问出邵震的事情的?你们把他双规了?” “就是今天,赶在他来县里开会,散会之后的事情。刚一进审讯室,他就直接竹筒倒豆子了。”舒鉴的声音透露出得意,“到现在,峡山镇那边都还不知道情况。” 陈东莱瞟了一眼桌上的日历,发现刚好是星期五。“你们胆子也太大了。真是……只是邵震为什么要向肖家行贿?” “他在峡山煤矿总经理任上的时候,就已经把利润掏空了。为了避祸,这才向肖家行贿,希望能尽快调动岗位,摆脱这个烂摊子;当时县里面还是蒋文杰书记主政,肖长秋亲自带着他,找到了书记办公室。” 陈东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件事情牵扯太广,估计只到邵震这一步,就要到此为止了。“不把铅笔字迹擦掉,这未免也太过大意了吧?连行贿都不细心,看来是个蠢货。” 电话那头的舒鉴干笑了两声。“签名是铅笔字迹,在背面右上角,不细看的话很难发现;而且邵震收了这笔钱之后,大半年时间就一直没再用过,直到去年年中肖长秋始催,他才不情愿地拎出两袋钱来,兴许是把不同款项之间的袋子搞混了。” “还有不同款项?”陈东莱惊讶了片刻,“他收了几笔钱?” “他之前向肖长秋承诺了三年之内付清五万,但他在任上贪的钱早就汉桓县的一个赌场挥霍一空了,哪来的钱?是他东拼西搞了两万,就当了首付;又在任上费尽心机凑了三万,才把窟窿填上。” 陈东莱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峡山煤矿因为煤质上佳,虽然开采条件不如梅山和乾溪煤矿,但是也算得上全省赫赫有名;在八十年代初效益良好,甚至还创造过年盈利八十三万元的神话。 只是因为一任领导的胡作非为,就让数千人赖以为生的厂子陷入了困境。 以至于原先效益不错的企业已经到了濒临倒闭的地步,就连王藏锋也不禁感叹,“峡山煤矿没救了,尽早拿去省建行抵押,还能凑一笔钱出来。” “岳书记那边有什么指示吗?这个案子还会不会继续深挖下去?”陈东莱问道。 原地区纪委书记乐善已经升任经工副书记,地委宣传部长王晓东接任了他的位置。这样一来,干扰岳望北查办肖蔗势力的拦路虎,就已经算是消弭于无形。如果要趁这个时机对肖望、肖长秋动手的话,在技术上可行性很大。 “县委目前还没拿定主意。毕竟刚刚进行过干部轮换与调整,现在马上动手拿下肖长秋,未免太过急躁。”舒鉴犹疑了一阵,才向陈东莱吐露实情:“岳书记的意思是,再往后拖一段时间,看看年后的情况再做决定。至于邵震的问题,县纪委肯定会深挖下去。” 第163章 架空 翌日上午,在县招待所用完早餐后的陈东莱,乘上了招待所自行购买的夏利,向江南岸的经开区疾驰而去。 经开区只配备有一辆有些老旧的伏尔加,一般而言,哪位党工委委员需要出差或是进城,就由哪位使用。 但是,自从新主任沈荣文就任,这辆“座驾”就被他一个人独享了。除开薛楼的其他五人,算是彻底失去了用车权。好在陈东莱与招待所关系近,这才用王秉难的关系,“借”到了招待所公款购买的夏利。 一年过去,经过陈东莱与王秉难两位所长的经营,县招待所已经成为月盈利六千以上的优质企业。财大气粗的招待所不仅能够逐步偿还县合金会的贷款,还能省下钱来,继续对招待所的内部设施进行改进。 疾驰在曦江大桥上的夏利车身一转,开上了南岸公路;三分钟后,车辆稳稳地停在了经开区办公楼的楼下。 “还挺有门路。” 二楼的主任办公室内,沈荣文看着身着笔挺西装,从车上信步走下的陈东莱,心中腾起了一股妒火——自己身为一把手,还只能开老旧的伏尔加破车;凭什么陈东莱能开上夏利? 在办公室内兜兜转转了好一阵,平复了一番心情,看着墙上的时钟指向了整点,沈荣文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会议室。 椭圆形长桌上,五名党委委员已经各自就坐了。沈荣文冷哼一声,拉出了长桌最上首的椅子。 “各位同志,我最近考察了经开区各大处室和外设机构,发现懒散怠慢的作风依旧在我们经开区的机关蔓延。”沈荣文面色凝重地敲了敲桌子。 “距管委会下发‘开展纠正不正之风和腐败问题集中整治工作调度会的通知’已经过去一周时间。我们有些设置在省外和汇川市的机构的主要负责同志,依旧没有到岗参会。这里尤其要批评镇南招商引资工作组。连驻地更远的吴淞工作组都已经赶回,镇南那边呢?” 沈荣文语气严厉,高声怒斥道:“还在找借口拖延!说什么手头还有项目需要继续推进?我看是被羊城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光是去寻欢作乐了吧?!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我提议对经开区驻镇南省招商引资工作组的负责同志进行处分。” 分管招商引资工作的王贯面色铁青,咬着牙说道:“沈主任,镇南那边的情况比较复杂。常平建材的总部员工正在与工作组的同志对接投资落实的相关事宜,轻易走不开;他们报给管委会的文件也是签批了的……” 沈荣文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王贯的辩解。“这不是无视组织纪律的理由。至于相关文件?哪个同志签的字,哪个同志就要对这种散漫的工作态度负责!” “沈主任言重了。镇南工作组的假条是我批的。”陈东莱合上手中的钢笔,抬起头,直视着沈荣文的愤怒眼神。“我是负责日常工作的常务副主任,按管委会的规章,有权力决定园区内外的党政干部的假休问题。” 会议室内顿时鸦雀无声,只剩下吊顶风扇转动的嗡鸣。 “好,好。”沈荣文怒极反笑,“陈东莱同志,我以党工委副书记的身份,要求召开集中整治工作调度会,你凭什么以管委会常务副主任的身份准假?这是管委会的机关内部会议吗?这是党工委的工作会议!” “沈主任,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镇南工作组的四位干部都还不是党员;其中一位副组长,甚至还是七七学社的社员;按道理来说,不需要参加党组织召开的会议。”陈东莱表情玩味,眼神中满是讥讽。只听他旁边的办公室主任吕大林接着开口说道: “沈主任,文件里似乎也没有要求党外人士列席。沈主任,常平建材的项目,是岳书记亲自批示,王县亲自主抓的重点项目,由不得轻易放下。” “完全是诡辩!”沈荣文重重拍了拍木桌,眼眸中的怒火彻底无法遮盖:“现在就把他们叫回来!无组织无纪律的队伍,哪怕工作成绩再好,也没有任何意义!如果逾期不回,我就要动用管委会主任的权力,把他们开除出经开区!” 一旁的王贯背上冷汗直冒,他的心脏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这下要刺刀见红了! 坐在后方的吕大林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在茅屋乡为官二十多年,这种场景,他绝少见到过。虽说乡镇干部们平日在工作中也多有龃龉,但直接在会上真刀真枪硬碰硬,他只见过一次。 还不等他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只听陈东莱用森然的语气开口:“按照《经开区管委会工作细则》,对违法违纪职工的处分、停职、免职以至于开除,都需要以管委会的名义进行。如果沈主任有意见的话,大可直接动议。” 说罢,他双手十指交叉,背靠椅背,姿势放松,似乎开始等待着什么。 吕大林和王贯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这陈东莱,真就敢和一把手直接爆了! 他就不怕县委的板子打到自己身上吗?话说回来,镇南工作组那算得上无组织无纪律,陈东莱的行为才是名副其实地无视上级。 “好好好。我提议临时增加动议,讨论对派驻镇南省工作组……” 沈荣文的声音愈发低沉,乃至于逐渐微不可闻了;他忽然想到,如果现在就直接表决,自己很可能陷入提议不通过的尴尬境地。 陈东莱自己就有一票,派驻镇南工作组是王贯亲自挑选负责,王贯自然会力保他们留在经开区;分管治安的副主任张斌和陈东莱关系良好,这就有三票了。 他的面色由涨红变为铁青,手中的钢笔似乎在胡乱勾画着什么;虽然已经参加工作三十年,但是在政研室的所有经历,没有为解决此时的困境提供一丝一毫的办法。 看着眼前的五个党工委委员,他只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第164章 规划科 在经开区办公楼二栋的规划办里,气氛显得有些紧张和忙碌。一老一小两名职工全神贯注地对着墙上挂着的那张巨幅等高线地形图指指点点,不时还传来激烈的讨论声。 其中一名年龄稍大些的职员格外引人注目,他戴着一副无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正认真地在地图上对照着各个地名。这位职员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丝不满的神情,嘴里念叨着: “这怎么可能这样布局?要是按照这个方案把子阳果业的罐头厂建在丁-4 区,那新化水泥厂的第二厂区又该放到哪里去呢?而且这么一弄,常平建材的仓库根本就没地方放了,只能摆在厂区外面了!” 听到这话,旁边一名身穿白色短袖衫的年轻职工赶忙压低声音劝说道:“羊科长,您消消气。这可是沈主任亲自做的规划,咱们还是尽量按照要求执行……” 被称为羊科长的那位年长职员却不以为然,他用力地揉了揉自己因为长时间盯着地图而发酸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一会儿给老钱说一次,大不了再去找一次沈主任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年轻职工心下一阵惊惶,连忙劝道:“羊科长,沈主任脾气不好,还是我去跑一趟吧。” 上周羊阊副科长不在的时候,他和党工委委员、科长钱廉亲自跑了一趟沈荣文主任的办公室,原以为只需要说明状况,就能劝新主任改变主意。 没想到这位沈主任年老心不老,像七岁小孩一样固执,一定要规划办按照他给出的图纸来设计丁园区的布局,不接受任何其他提议! 正当年轻人与副科长正商量对策之际,科长钱廉却拎着公文包,急匆匆地赶回屋内。羊阊见状,马上上前问道:“老钱,据沈主任所说,这丁园区的规划……” “别管那个沈荣文了。银样镴枪头一个,看着威风,实际上胆子只有他的心眼那么大。”钱廉把自己的公文包扔到办公桌上,语气不屑第嗤笑道。 办公室内的两人好奇,纷纷抬起头望向科长。羊阊好奇问道:“沈荣文不是狂得很吗?我记得他上周才把你臭骂一顿;怎么,转性子了?” 他和钱廉搭了一年班子,早就已经熟络起来。二人年龄相同,又都喜欢周末在白蛟河钓鱼,自然就成了密友;于是说话之间也没了那么多弯弯绕绕。 钱廉凑近了两步,把羊阊拉到一旁,低声说道:“你是不知道,今天党工委开会,这沈荣文和吃了枪药一样……” 一旁的白短袖年轻人竖起耳朵,听得津津有味。 “妈的,这也太狂了。”听完钱廉的叙述,羊阊忍不住担忧道:“东莱主任还是年轻气盛,要真让沈去行署专员那边告一状,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也是经常和陈东莱打照面的老同志了,对这位能力出众的常务副主任佩服得紧——自己的副主任科员也是这个年轻人帮忙解决的,也算是有一份香火情。 “真要去地委行署告状,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钱廉冷笑了一声。“连下属都安抚不好,被逼到找领导告状,很快就要被打上一个无能的标签。” 试想一下,在地委提拔干部过会的时候,一名地委委员拍案而起,“这个同志我知道,就职第二周就被几个下属在会议室里堵着骂,还泪眼婆娑地跑到地委领导那里哭鼻子……” 羊阊心下了然,知道了前因后果,脸上露出了阴沉的笑容。“这经开区,终究还是要我们永安人说了算;行署来的外人,就该知道什么叫做垂拱而治。” 一旁的小年轻听得心驰神往。直接把一把手逼到说不出话来,这是要怎样的气魄才能做得出来?!这陈东莱只是和自己的年纪一般大,竟然就已经能做到这一步;自己什么时候也能有这般威势…… 可惜,自家领导钱科长混了二十年,也只不过解决了党工委委员,勉强有了在今天上桌开会的资格;也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更进一步。 ************************************************************************ “管委会的所有文件,都必须报我签批;没有我的许可,账上的钱一笔都不许动。” 管委会办公室内,沈荣文阴沉着脸,对着主任吕大林训诫道。 今天上午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丢脸,他现在稍微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怒火中烧——哪有一个正经一把手被怼成这样的? 散会后,他下意识就想拨通党工委书记薛楼的电话,在他面前告陈东莱一状;但是手指在座机按键上停留的片刻,他又改变了主意。 说不定,陈东莱的异常行为,正是有后台在幕后主使? 仔细一想,确实很有可能。自己早就听知道永安县内情的罗耀宗说过,身为本土派的常务副县长薛楼大肆勾结外来户,大肆提拔陈东莱、舒鉴这种幸进佞臣,迫害肖望肖长秋这些忠良。 这陈东莱就是薛楼提拔起来的。听说他为了巴结这位副县长,专门在县招待所为他修了一个豪华总统套房——何其腐败的交易! 这永安县腐败不堪,自己只能像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一般,不与这群人同流合污。只是这样一来,工作势必难以开展。 想到康乐专员对自己的期望,沈荣文不禁一阵懊恼。抱着士为知己者死的态度,他重新振作精神,找到办公室主任吕大林,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沈主任,这……我们经开区一共八个处室,四个在外机构,十多个下属单位的文件难道都要您……?” “对。”沈荣文用斩钉截铁的语气回复道。“全部都要报送我批准签字。” 我就不信了!活了四十九年,吃过的盐比你陈东莱吃过的米都多;小兔崽子,你还能玩得过我? 第165章 毛遂自荐 陈东莱没有心情打探沈荣文的策划,也毫不在意这位“一把手”的想法。此刻的他正站在岳望北的办公室里,向几名县委大员叙述着自己的规划。 “我的计划是,在白蛟河河岸左侧投资三十万元左右,修建一条连接经开区南大门与峡山镇核心建成区之间的三级公路。这样一来,经开区就可以直接借用峡山镇的基础设施与社会服务……” 陈东莱面带微笑,口中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想法和计划,同时伸出右手食指,在那张摆放在桌面上的巨大地图上来回指点比划着。这幅地图可不是普通货色,而是他特意吩咐经开区规划科精心制作而成的,它详细描绘了白蛟河沿岸地区那密密麻麻的等高线地形。 为了能够顺利完成此次堪称大胆的“越级”汇报工作,陈东莱可是下足了功夫。他不仅耗费了无数个日夜埋头苦干,还投入了大量宝贵的时间和精力去搜集资料、分析数据以及反复修改完善方案。可以说,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他深思熟虑后的雕琢打磨。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这只不过是他交给几位上级的一份“燕国地图”。 “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建议将部分废弃或闲置的峡山煤矿职工宿舍进行改造,对在经开区工作的企业职工进行出租。这不仅能解决他们的住宿问题,同时也能让这些原本荒废的资源得到有效利用;除此之外,还可以投入部分资金,开发峡山镇的商用住宅楼。” “商用住宅?你是说招揽房地产公司进行土地开发吗?”薛楼的表情略微严肃起来。“我们县城都没有房地产开发商感兴趣,就更别说区区峡山镇了。” 他平时看新闻不少,知道此刻的琼岛省正在进行火热的房地产运作,投资建楼的开发商不知凡几;而且汇川市也已经出现了本土化的房地产商与商业化的住宅楼盘。 “薛县,不得不说,峡山镇目前的经济基础太过薄弱,想要成功地吸引到大规模的房地产投资,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陈东莱微微颔首,赞同了薛楼的看法。 稍稍停顿了一下后,他紧接着又开口说道:“不过呢,办法总比困难多。既然直接吸引房地产投资这条路走不通,那不妨另辟蹊径,换一种思路来解决问题。比如说,可以由政府出面进行投资,并主导本地区的土地开发工作。具体来说呢,就是成立一家专门的投资公司,让它全面负责城市的基础设施开发等相关业务。这样一来,不仅能够有效地推动本地的城市化进程,还能为后续的商业发展创造良好的条件。” 说完这番话之后,陈东莱不禁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要知道,现在才仅仅是 1991 年年底而已,城市建设投资平台这只凶猛无比、可能会吞噬大量资金资源的“吃人老虎”却即将被自己亲手释放出来了。 然而,他也深知,虽然同样都是搞城市建设投资平台,但所处的时代背景已然完全不同,最终所产生的实际效果必然也是大相径庭的。 对此,他还是有着充足的信心的——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一定能够将这头看似凶悍无比的“噬人猛兽”牢牢地关进笼子里,使其既能发挥应有的作用,又不会失控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失。 王藏锋显然对陈东莱的提议很感兴趣。“用投资公司代替职能部门?是个好办法。这样一来,很多之前不方便运作的项目都有了操作空间。” 他越想越觉得兴奋,县政府如今负债很多,虽然手上有不少优质资产,但终究资不抵债;加上许多债务到期未还,永安县的财政信誉已经糟糕透顶,很多小银行已经不愿意向县政府发放贷款了。 要不是每年还能依靠县财政与省里的转移支付硬撑着,恐怕离破产并不遥远。 然而,倘若能够巧妙地将手中所剩余的那些优质资产,悉数转移至某家特定的投资公司之中,那么整个局势必然将会发生天翻地覆般的变化。 首先,这家投资公司的背景可谓是一尘不染,不仅毫无负债之虞,更不存在任何不良资产的困扰。如此一来,它便拥有着极为充裕且令人信赖的财政信誉。这无疑为后续的一系列运作奠定了坚实可靠的基石。 再者,与县政府相比,身为一家正式注册成立的公司,它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可以正大光明、合乎规范地接纳来自各类企业的投融资行为。通过这种方式,便能轻而易举地实现扩充自身资本规模的目标。很显然,对于县政府而言,要想做到这一点绝对不可能——行政机关怎么能够接受企业注资? 如果县政府真能果敢地将手头掌握的那些堪称优质的资产,如矿山、土地、房产等等,统统转移给这家投资公司,那就等同于直接为该公司注入了一股强大的资本。有了这些宝贵的不动产作为抵押物,城市投资公司完全有能力顺利地从各大银行或者证券公司那里成功融得所需资金。如此一来,无论是用于进一步扩大业务范围还是推动项目建设,都将变得游刃有余。 “你一会儿留一下,我们晚上吃个饭,专门探讨一下这个问题。”王藏锋对陈东莱嘱咐道。 坐在办公桌后的岳望北没有这个经济头脑,自然没能反应过来陈东莱的话中之意。他仔细看了看桌上的地图,向陈东莱问道:“峡山镇的情况你也多少有些了解,他们很难配合你进行道路开发。” 见众人陷入沉默,岳望北又出言解释:“据舒鉴同志汇报,峡山镇的党委书记的邵震已经招供,同时还供出了四名牵涉相关案件的镇领导。当然,其中三人只是涉嫌行贿,目前还没有发现贪污受贿的相关证据。” 如果只是行贿的话,那确实不如放他们一马——这三人都是镇党委的班子成员,一下子全部抓走,工作还要不要开展了?就连党斌也告诫他,不如给一个严重警告处分了事,不再将事情扩大化。 一旁的薛楼嗅到了一丝丝不寻常的气味。他马上向岳望北问道:“峡山镇党委书记的位置,由谁来接?” “镇长马修先兼着。他算是老资格了,从农业局副局长的任上调任峡山镇,本想着两三年内解决镇党委书记;谁曾想,邵震用钱砸开了肖家的门路,生生把党委书记的位置抢了过去。”岳望北一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干部履历,一边答复道。 “那谁来接镇长?” 薛楼的提问让在场众人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如梦初醒的王锋看向站在办公桌前的陈东莱:“你小子,怕是早就在打这个位置的主意了吧?” 陈东莱微微一笑,总算是图穷匕见:“您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再藏着掖着了。经开区不论是在地理位置上,还是在产业结构上,都与峡山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果县委真的能够信任我,让我有机会接任峡山镇长的话,我可以向县委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维护好两地之间的协同发展,绝对不会辜负组织和领导们对我的期望!” 第166章 经验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原本热气腾腾的茶水此刻正静静地放置在桌面上,随着时间的流逝,它的温度也在一点点地下降,直至完全冷却。 薛楼和王藏锋两人正坐在两张并排的单人沙发上,神情略显凝重。 而另一边,岳望北站在窗前,背对着办公室里的二人。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则夹着一根燃烧中的香烟。烟雾缭绕间,他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从其紧绷的身体线条可以看出,他此刻内心并不平静。 在汇报结束之后,陈东莱已经离开了办公室。接下来即将展开的这场讨论,无论从情感还是道理上来讲,他确实不适合参与其中。 “峡山镇毕竟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大镇。中心区四万人口,附属行政村和自然村六万人口,加起来十万人;我只怕他力不从心。”岳望北面色冷峻地说道。 永安县一共十一个乡镇,最发达的自然是城关镇;城区人口二十二万, 各种县属企业无数,堪称“首善之地”。 排在其后的分别梅山镇、峡山镇和乾溪镇。这三个乡镇的人口在七到十万之间;由于矿产资源丰富,经济水平自然也不算差。 再往后就是七大乡。白马、金牛两个乡算一档;其下茅屋乡、镇河乡、永宁乡算一档;上游乡和画廊乡垫底。 他拿起手上的香烟,深吸一口;烟雾弥漫开来,仿佛一层薄纱,笼罩住了他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庞。 紧闭双眼,让那浓烈的烟草气息穿透鼻腔,直抵大脑深处。他希望借此能让自己混沌的思维变得清晰起来,好应对眼前棘手的问题。“乡镇工作不比经开区;税收、教育、医疗,这几项哪个不算麻烦?他一个年轻人,搞搞经济在行;经营一个十万人口的乡镇?我觉得难……”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已经很不错了——先让陈东莱到城关镇党委副书记的任上过渡半年,熟悉了乡镇工作之后,再接任镇长;这样一来,没准再过三四年,就能沿着滕胜日的路子,一步到位解决镇党委书记,晋位副处级。 只是这小子不甚安分,居然连半年时间都等不了…… 岳望北觉得自己已经猜出了陈东莱的打算。峡山镇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大镇,如果他能趁着换届前八九个月的时间,搞出一些政绩的话,就能够有资格在换届时调任到更重要的岗位上——可以是经开区的管委会主任,也能使某个乡镇的一把手。 但这会不会太着急了一点?一个位置还没坐热,就急着往前更进一步;虽说你确实能力出众,但这样急于求成,未免会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说实话,要不是自己亲眼见识过陈东莱搞经济的本事,恐怕早就对他心生恶感了。 见岳望北似有退缩之意,王藏锋马上开口,为自己的“得意门生”辩解道: “东莱虽然年轻,但是做事牢靠,让他接任峡山镇镇长的话,我觉得不至于会闹出乱子;四月份他在处理蔬果供销公司时的表现你也看到了,能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保持沉着安抚职工,顺带还找到了幕后主使,我觉得他已经具备了处理群众工作的基本素质。”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咽下一口已经冷却的茶水。“而且峡山镇的情况特殊。峡山煤矿已经连续三年处于亏损状态,连带着导致整个峡山镇的经济状况急转直下;全县十一个乡镇,峡山的经济增速排在倒数第三,就连茅屋乡都比不过;再这样随波逐流下去,恐怕情况不妙。” 窗边的岳望北陷入了沉默。他知道,峡山镇的情况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不下猛药不足以治沉疴。 邵震先是当了三四年总经理,把峡山煤矿折腾到快要破产的地步;又当了三年党委书记,把峡山镇的班子糟蹋了个干净。一来一回,峡山已经沦为三大镇中垫底的存在,连以前总是看不起的乾溪镇都不如了。 正当他犹豫间,只听身后的薛楼也突然开口: “如果让东莱和峡山镇的马修搭班子,就不用担心他没有乡镇管理经验的问题了。马修是老乡镇出身,副镇长和副书记都做过,还在农业局有过经历;让他掌舵领航,可保无虞。” 岳望北总算转过身;他被薛楼的提议说动了。 让马修当峡山镇的掌舵人,陈东莱则充当经济发动机——这样的搭配完全称得上扬长避短,两人的长处都能有所发挥。他仔细在脑海中思考了一下这样人事调动会产生的后果,旋即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向面前的二人提问道: “他去峡山的话,那空出来的管委会常务副主任,找谁来接?” 沉默片刻后,王藏锋给出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答案。“保留陈东莱的原职,同时兼任。” 看到岳望北和薛楼用震惊的眼神望着自己,王藏锋出言解释道:“不论是南岸公路的延伸方案,还是经开区—峡山镇一体化规划,都需要两个单位紧密配合。让东莱同时兼着两边的职务,便于协调工作。” 这回轮到薛楼有意见了,他摇了摇头,对王藏锋解释道:“常务副主任负责与投资商的直接沟通交流,经常要到吴淞、镇南和汇川出差;如果还让东莱兼着,恐怕根本忙不过来。” “毕竟是年轻人,精力旺盛,多加点担子也没什么……”王藏锋内心有些犹疑,语气飘忽不定。 这可把一旁的两位惊到了。怎么,接了镇长还不满足,连经开区也要握在手里?这陈东莱到底是你什么人,是不是有些太照顾他了? 好在岳望北老成持重,马上提出合理的意见:“常务副主任可以让王贯来接。保留陈东莱党工委副书记的头衔,主抓经开区的人事和党建工作,同时负责协调经开区与峡山镇的关系。” 这个提议显然有他自己的私心在里面。临近年底,薛楼庶务繁忙,很多经开区的会议都不能按时参加;如果让新来的沈荣文就此把经开区掌握在手里,那这块被省委书记表扬过的“政治高地”就要拱手让人。 这沈荣文毕竟是外来户,没人熟悉他的秉性,如果真让他大权独揽,扶植亲信,把经开区搞成“独立王国”,那就麻烦了。因此,他才放任陈东莱的影响力,遏制沈荣文对经开区班子的控制。 但滕胜日已经接任县委组织部长,如果让他与沈荣文之间形成配合,势必会导致二者相互勾连————到时候滕胜日说不定就会把自己的亲信安插到经开区的要害岗位。 但要是把人事权从沈荣文手里拿走,交给陈东莱,效果则要好上许多。陈东莱掌握了人事权,就等于自己掌握了经开区的人事权。 与那位康乐专员的笔杆子相比,自己培养起来的干部显然更加可靠。 王藏锋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岳望北的话。管委会主任的位置争不过,拿下一个镇长,也算是对陈东莱这位战功赫赫的部下有所交代了。 第167章 大权独揽 “区域协同发展?和峡山镇合作?这么大的事情,有向我通报过吗?” 经开区管委会办公楼的会议室内,几名党委委员各自就坐;陈东莱和王贯气定神闲,分坐在“一把手”的左右两端。 沈荣文面色不善,看着坐在身边,脸上古井无波的陈东莱,他只觉得自己气不打一处来。 公然顶撞自己就算了,自己毕竟人生地不熟,不熟悉业务流程,只好忍下这个亏。 但瞒着自己直接向县委领导汇报,这明显越界了! “我不是说了吗?经开区的所有文件都要报我处理签字!没有我的允许,办公室不许发文!” 沈荣文语气不善,怒火满腔,对着办公室主任吕大林就是一阵训斥。他知道这位“大秘”显然没和自己一条心。也许是时候考虑换个人选了。 他满脸怒容地瞪着面前的属下,一边在嘴里不停地呵斥着,一边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扶住了旁边座椅的把手。就在刚才骂人时,他猛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晕眩感袭来,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晃动起来。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一惊,他很清楚这是怎么回事——连续两三天几乎没有合眼睡觉,身体已经极度疲惫不堪,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发出警告信号了。 在之前向吕大林下达“一切文件报主任签批”的命令后,经开区的文件就真如潮水般地涌到了沈荣文的办公桌上。 头几天,他简直兴奋异常,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控制了经开区的大小事务;下到财务科的工资报表,上到办公室写的季度情况总结,每一篇文件,他都做了详细批示。 也许这就是权力的体现。总听见有人说“权力是男人的枪药”,沈荣文只觉得此言非虚。 然而好景不长,这样忙碌而充实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开始察觉到自己越来越难以承受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那原本整洁有序的办公桌上,如今却被堆积如山的文件所占据,这些文件就如同连绵不绝的山峰一般,让人望而生畏。 起初,他还能勉强应付这庞大的工作量,认真地阅读每一份文件;但渐渐地,随着“纸山”不断增高,他感到力不从心,批示也变得越发简略起来。有时,为了赶时间,他不得不快速浏览文件内容,然后匆匆写下几句简短的评语或指示。 到了后来,情况愈发严重,一些文件甚至连内容都来不及细看,他只能粗略地扫一眼标题,便无奈地签下“已阅”二字,以此来表示自己已经知晓这份文件的存在,但实际上对于其中的具体细节和问题根本无暇顾及。如此草率地处理文件,让他心中充满了愧疚和不安,但面对如潮水般涌来的工作任务,他又实在别无选择。 “主任,您来之前,这份规划就已经草好了,薛县也已经签批;您来了之后,办公室重新修改了规划草案的部分字句,您也已经批示了。”吕大林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包中抽出一叠复印件递给领导。 “没印象……” 沈荣文把手头的文件翻到最后一页,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的签字。“已阅,转薛楼同志阅。沈荣文10.26” “原来是这篇,我记起来了。”沈荣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他咬着牙夸奖道:“这篇文章写得很不错,规划也做得很好,文采飞扬。” 吕大林的老脸上也浮现出笑容。“这篇规划是办公室几位同志多方寻找材料、规划科的同志现场测量数据,陈东莱主任亲自动笔完成。算得上呕心沥血了。” 妈的,这陈东莱平时搞搞招商也就算了,怎么连纸上功夫都不曾落下? 他又仔细翻了翻手里的文件,通读一遍,觉得结构清晰合理,数据引用规范、用词谨慎考究,称得上一篇上佳的公文。 他在政研室混迹二十年,大大小小的文章见得多了,自然能分得出好坏。 陈东莱轻轻点了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文字功夫不过是雕虫小技,能得到沈主任的认可,不甚荣幸。” 他前世就是靠在《江安日报》、《石梁日报》上发表文章起家,被王藏锋看中;战绩最辉煌的时候,曾经在着名的《红旗》杂志上发表过长篇。论起笔上功夫,他对自己很有自信。 “文字虽好,但规划做得一般。”沈荣文咬着牙,抱着“鸡蛋里挑骨头”的精神,指出了这篇文字的弊病:“公路设计规划不合理,应该推倒重来!” 一闻此言,陈东莱面色一沉。“沈主任,规划路线是规划科的同志会同县建设局、县计委、交通局的同志合力完成的。不论是在技术操作上、还是在对经济社会的带动方面,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 “我倒是觉得一般。修路为什么不搞一条直线,非要挨着白蛟河的河岸走?我看了等高线图,明明这段路上没什么地势起伏,完全可以搞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峡山镇。”沈荣文语气不满,眉头紧皱:“这样设计路线,是对资源和效率的极大浪费!” 坐在靠后位置的规划科科长钱廉举起了手。“沈主任,按照县交通局和旅游局的意见,如果这条‘南岸公路延长段’能够在沿着白蛟河逆流而上的话,对我县的旅游项目能够起到相当重要的促进作用。这样一来,从石梁山上下来的大巴车就能……” “不需要管这些。”沈荣文霸气地摆了摆手。“我问你,这条公路是由县交通局出钱修建,还是由我们经开区出钱修建?” 钱廉摸了摸自己头发,无可奈何地说道:“确实是我们出钱,但是我们的钱也是县里面拨款来的……” “不用管那么多!既然钱到了我们经开区的账上,那就算是经开区的钱。”沈荣文敲了敲桌面:“我不允许浪费财政资金的情况出现!” 他心中一阵得意,感觉自己又找到了自己的存在价值。身为负责任的一把手,就是应该随时随地为本单位的利益着想!决不能对陈东莱“借花献佛”、用经开区的钱讨好其他单位的行为点头。 坐在沈荣文身旁的陈东莱眼观鼻鼻观心,已经不想理会这位领导了。方案已经报到县里,几位县领导都已经签批了,这时候说不同意?你算老几? 而且他的任免只差最后一步了。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以大局为重,他也不想再和沈荣文计较这件事了。 据王藏锋所说,岳望北已经同意了他提出的方案。那么现在只差最后一关——任命过会。 第168章 人事 县委办公楼,三楼会议室。时至十月下旬,天气转冷,屋内的吊扇已经停用。县委组织部长滕胜日不安地扭了扭身子,似乎想要摆脱什么。 房间内,正在召开的是下半月的书记碰头会。岳望北、王藏锋、党斌、白峡、张文强五位正副书记悉数到场;由于部分议程与干部提拔任免有关,不是副书记的滕胜日和新任政法委书记熊朝晖也列席会议。 “政法队伍方面,拟将县公安局的刑警队长蔡墨同志提拔为县司法局党组成员、副局长;拟提拔南桥派出所副所长蓟无惧同志任刑警队长。” 滕胜日一边读着手里的文件,一边在心中担忧起政法系统的异动。八月份以来,岳望北和熊朝晖相互配合,在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先后从人民路派出所和南桥派出所提拔多人,抢占了县公安局的各大要害。 现在不仅是刑警队,就连交警队,也已经被张斌南桥派出所的手下控制了。更别说还有一个人民路派出所所长杜大理,也在九月份被提拔为公安局副局长。 至于自家老爷子和罗岐远的旧部,则是有多远滚多远——很快就挤满了县法院、检察院、司法局的诸多岗位;就连县人大司法委员会,也被用来安置自家在公安系统的人马。 再这样下去,恐怕刀把子就要彻底丢了…… 心不甘情不愿地举起了手,送出了关键的要害部门,滕胜日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个月不用再担心政法系统的异动了。 “下一项,有关县纪委呈报的、峡山镇党委书记邵震同志涉嫌受贿相关事项的处置问题。”岳望北看了看桌上的文件,“请文强同志代表县纪委先行陈述。” …… 滕胜日一边听着案件审讯的进展,一边暗暗心惊。当听到张文强用犹疑的语气说出:“有部分涉案群众举报,邵震同志在峡山煤矿总经理任上,还涉及向某县领导行贿”时,他差点没当场站起身来。 这个时候要对肖家动手吗?不是说已经在乐善书记的亲自调停下和解了吗?!肖家要是垮台,自己绝对讨不到好! “案件目前还在侦办中。县纪委目前并没有掌握到邵震向某县领导行贿的事实依据,但是按照办案经验和现有线索推断,确实存在这个可能性。” 滕胜日心神不属,怔怔地听着副书记白峡与党斌之间的争论,听着张文强对案件性质的定调;直到岳望北开始末位发言时,他才回过神来。 “请文强同志督促县纪委的办案人员,要以严肃的态度查清事实;如果该情况系杜撰,一定要对举报人予以严重处分;真的有县领导曾经收受贿赂,我们一定严惩不贷。” 岳望北说完,把面前的文件翻到下一页。“下一项,峡山镇党委书记的人选。请胜日同志做情况说明。” 滕胜日推了推自己厚重如酒瓶底的眼镜,心不在焉地读到:“有鉴于峡山镇党委书记邵震因违纪违法被县纪委双规,考虑到需要在维持政治稳定的基础上促进峡山镇经济社会发展,县委组织部安排了如下四名人选。 “第一,由峡山镇镇长马修接任;马修同志,土家族,一九四五年八月生,一九六五年加入……” 他刚接任县委组织部长不久,对流程还不是很熟悉。磕磕绊绊地读完四个人选后,缩到一旁闭嘴,听着面前的几位大佬讨论起来。 没多少异议,为了稳住峡山镇的领导班子,众人一致同意,让镇长马修接任镇党委书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一把手被抓后,直接空降书记,未免会导致底下人心浮动。 “由马修同志接任镇党委书记的话,那就需要把镇长的位置填上。”岳望北随意瞟了一眼滕胜日,“组织部的有什么意见?” “有四个人选。第一,由峡山镇党委副书记张彤接任;张彤,女,1949年6月生,……” “胜日同志,我记得县纪委之前已经给你回函了,张彤同志不适合进一步使用;她此前协助邵震分管峡山镇的文教卫体工作,镇小学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多少要给一个处分。” 滕胜日一闻此言,开始手忙脚乱地翻阅起面前的文件。不论是他本人、还是他亲自挑选带到县委组织部的心腹,都没有任何组织部门的工作经历;冒冒失失接了熊朝晖的位置,很多细节都没搞明白,居然真就闹出了笑话。 坐在靠里位置的白峡咬了咬牙,心中愤恨难消。张彤是她从县妇联副主席提拔起来的,先是到峡山当了两年的党委委员、副镇长,随即一步登天,直接当上了党委副书记。 这下可好,吃一个处分,两年之内都不能提拔了。明年自己就要退二线,这还怎么帮她运作到正科? “第三,峡山镇人大主席宋国雄同志……” “国雄同志还是算了吧?据我所知,他好像是一九三三年出生的?今年刚好五十八。” 副书记党斌直接打断了滕胜日的发言。“且不说他已经当了四年的人大主席,对行政部门的运行已经不甚了解;就算让他现在接任镇长,明年换届的时候也要下;我们还要再考虑一遍峡山镇镇长的人选。” 在座众人,哪怕是白峡,也只得点头表示同意。安排镇人大主席接任,虽然能暂时安稳峡山镇干部群众的情绪,但确实太过保守。 别的不说,如果让宋国雄上,那峡山镇明年上半年的工作怕是就要废了——一个行将退休的镇长,还有多少精力为地区谋一谋发展? “第三,经开区管委会党工委副书记、常务副主任陈东莱同志。陈东莱,男,汉族,1968年8月生,江安永安人,1990年8月参加工作,1990年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京师师范大学城乡规划专业毕业,本科学历……” 王藏锋微微抬头,与坐在对面的党斌对视了一眼。今天的重头戏终于来了。 第169章 反对与妥协 “陈东莱同志在被任命为经开区管委会副主任后,先后带领团队,完成了多个项目的招商引资工作,取得了全省瞩目的成果,获得了包括省委、地委在内多个上级单位的表彰。在工作上,他也能做到团结同志,身先士卒,取得了经开区干部同志和人民群众的一致好评……” 会议室内,皮肤白皙、眼角带着浅浅皱纹,穿着合身灰色西装的白峡一边听着党斌的发言,一边用余光瞟了一眼坐在身旁王藏锋。 王藏锋则显得气定神闲,他微微靠向椅背,双手自然地搭在扶手上,脸上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从他那从容不迫的神态中,似乎很难看出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白峡这轻轻一瞟,心中便已了然了几分。 早在两天前,滕胜日就专门向她通风报信,县委书记岳望北亲自把他叫到办公室,语气严厉,要求把陈东莱列入峡山镇长的考察名单。 胳膊拗不过大腿,滕胜日只得先把事情答应下来。即便如此,滕胜日还是认为,陈东莱接任峡山镇长的可能性小之又小。他已经提前做好谋划,力争把白峡的好闺蜜张彤推上镇长的位置。 一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学生娃,混到了经开区常务副主任的位置上,已经是侥天之幸,怎么可能还要更进一步?多半只是在岳、王二人的安排下参与“陪跑”,为此后的晋升增添经验。 与闲庭信步的滕胜日相比,白峡则嗅出了丝丝不同的意味——陈东莱已经在一个月前的常委会上“陪跑”一次了,怎么可能会把相同的经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复一遍? 虽说心下起疑,但自己已经无力反对了——自从罗岐远转任县政协后,永安本土势力已经彻底丧失了与岳望北斗争的本钱。五个正副书记,除了自己,其他四人已经先后向岳望北示好投诚。 先前罗岐远还在任的时候,自己还能拉拢张文强,与岳望北在书记碰头会上缠斗一番;进展顺利的时候,一度逼得岳望北连续几个月没召开书记碰头会,而是选择人数更多常委会替代。 她心下凄凉,举目四望,就连滕胜日也只是低头不语,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跳出来反对陈东莱的任命。 一边听着党斌用肉麻的话语吹捧陈东莱的功绩,一边想着昨晚在家里对着自己千叮咛万嘱咐的好姐妹,她只觉得胸中怒火一点即燃。终于,在党斌发言结束之后,她立刻接过话头: “不论如何,陈东莱同志的年龄甚至未满二十四岁;就连担任副科级实际职务的时间,也只不过刚满一年而已。就算做出了再大的贡献,骤然将他提拔为镇长,也未免太过逾越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会议桌最上首的岳望北,见他脸上古井无波,于是继续陈述道:“我认为县委在年轻干部的选用上,应该更加谨慎一点,避免出现拔苗助长的情况出现。万丈高楼平地起,没有坚实的工作基础,怎么能够完成组织交代的任务?到时候在岗位上闹出了乱子,就变成笑话了。从这一点上来看,火箭式提拔对年轻干部而言,不是机遇,而是灾难。” 白峡一口气将自己的意见全部说完,会议室内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就连岳望北也被这位女将的发言震惊。这白峡已经安分守己大半年了,怎么临近年末,又跳出来和自己唱对台戏? 略微定了定神,他旋即开口说道:“文强同志,县纪委对陈东莱这名人选有什么意见?” “我明白陈东莱同志在经开区的建设与发展工作上取得了突出贡献,但是乡镇治理与招商引资工作存在本质上的不同;乡镇工作繁多而复杂,涉及的历史欠账不少,一旦处理失误,很容易酿成恶性事件,影响到全县的政治稳定。” 张文强审慎地衡量着自己的用词,仿佛正在写一道复杂的作文题。“当然,县纪委从来没有收到过与陈东莱同志有关的举报或者材料。从这一点上来看,他确实是一个作风优良的同志。” “面上摇摆不定,私底下早就勾兑好了。”白峡在心中暗恨。不表态就是同意,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她也大致能猜出张文强为什么会做出这番表态,不就是因为想要在岳望北面前展示自己的独立性,借此机会抬高身价吗? 几人表态结束,总算轮到一把手进行末尾表态。岳望北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目光在滕胜日的脸上逡巡片刻,开口说道: “刚才藏锋同志已经介绍过了,峡山镇的情况不太好,不仅班子成员的违纪问题不小,就连在经济数据上,也下滑到了全县倒数第三的位置;这让我心情很沉重。” “峡山是我县排名前三的大镇,更是在曦江南岸地区人口最多的乡镇。可以说,从改革开放以来,峡山一直是我们县在曦江南岸的经济根据地。南岸四个乡镇,二十四万群众,大都依靠着这个经济中心讨饭吃。峡山的状况不好,连带着其他三个乡镇也会遭殃。” “让这么重要的经济重镇走到今天这一步,不仅是先前的几届县委班子的责任,就连我们都有责任。邵震把峡山折腾成这个样子,谁敢说没有听到群众任何一点风言风语?说实话,要不是县纪委嗅觉敏锐,峡山的情况恐怕还要继续败坏下去。” “峡山镇现在情况不佳,我们更应该要考虑长远,对班子的调整要有一个更长远的通盘的计划。把一位年轻有活力、能搞懂经济的干部派进去,着力把峡山目前的颓势止住,这才是当务之急。” “有关陈东莱同志在学历上的优势,我就不再过多叙述了,仅从他这一年来在经开区规划与管理上的成果而言,绝对称得上令人瞩目。把他放在峡山镇镇长的位置上,不论是对峡山镇自身、还是对毗邻的经开区而言,都能够起到很大的带动作用……” 第170章 扬名 永安县招待所,三楼那间宽敞豪华的行政套房中,此时正弥漫着一股暧昧而又温馨的气息。一男一女相依相偎地躺在那张柔软宽阔的大床上,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们二人。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透过厚重的窗帘,悄悄洒落在洁白如雪的被单之上,宛如一幅笔触细腻的油画,勾勒出一抹昏黄而迷人的剪影。 “用不着这么焦虑。能升职当然最好不过,如果这次没能如愿以偿,以后也总会有机会的呀。”明月照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同时伸出她那双如青葱般纤细修长的玉手,轻柔地抚摸着枕边人那轮廓分明的脸颊,犹如微风拂过湖面,带起丝丝涟漪。 她趁着此次前往临涛市出外勤的契机,巧妙地给自己争取到了一天的假期。天刚蒙蒙亮,她便迫不及待地奔赴永安私会情郎。然而,由于单位有着严格的规定,要求她必须在当晚抵达指定的参会地点并办理入住手续;时间如此紧迫,两人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能在酒店“直奔主题”。 “且不说齐叔叔愿不愿意帮这个忙;就算他点头同意,多半也成不了。”陈东莱一边起身向浴室走去,一边对缩在被窝里的女友解释道:“最后当上管委会主任的人选,也并非是省委尹副秘书长的亲戚;是行署专员的笔杆子。”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争不到管委会主任,拿个镇长倒也不错。” 明月照一边整理散乱的头发,一边听着浴室内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刚想要说些什么,只听见床头的座机突然响起。 没等陈东莱反应过来,她就伸手拿起了听筒。“找陈主任吗?他有事不在,重要信息可以由我转达。” “……?”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甜美女声,县纪委常委、第一监察室主任舒鉴一时失神。这才周五下午,他就已经打不通经开区陈东莱办公室的电话了;经人提醒,这才把电话打到招待所。 没想到,居然是一个女生接的电话。好家伙,平时不认真上班,跑到招待所白日宣淫去了? 片刻后,他总算反应过来——之前听说陈东莱与省里某位领导的女儿关系暧昧,莫不会是…… “有劳你通知东莱同志,他的任命已经过会,提名为峡山镇代镇长。”舒鉴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请代我向他转达祝贺。” ***************************************************************************************** 县纪委办公楼内,有些失意地放下电话,舒鉴把自己的身体靠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陈东莱六八年出生,还比他小三岁,现在居然已经晋升为正科级了。何其惊人的速度! 但他是在实力和运气的双重庇佑下,才取得了这般成就;自己确实学不来。 且不说他在经济建设方面取得的成果,就凭王藏锋全力以赴地力挺,自己就没有这个条件。据说陈东莱这次提拔,王藏锋在其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而且这小子据说还有省领导的关系。如果传言不虚,说不定那位不知名的领导,也在这次人事调整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想想已经进位正科级的陈东莱,他就觉得一阵懊丧。已经在县纪委待满一年半,现在只不过解决了县纪委常委的名头——要想搞定正科级,至少要当上纪委副书记,才有可能。 好在他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只等明年年中换届之后,一把手张文强被调离现职,说不定就能趁此机会更进一步。他已经查办了铁达和邵震两个正科级大案,凭着这份功劳,再提一级,并不算过分。 等到解决了正科级,说不定就能像陈东莱一样,直接转任乡镇,当一届主官,到时候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再也不用留在县纪委干得罪人的活了。 ****************************************************************** 经开区管委会办公楼,规划科内,副科长羊阊放下电话,摸了摸头发稀疏的上额,久久失语。 一旁的年轻职员见领导心神不属,连忙上前。“羊科,沈主任那边又有意见了?不是说报上去的草案已经获批了吗……” “不是这个事情。”羊阊定了定神,缓过了震惊的情绪。“小朱,开上你的摩托车,带我去白蛟河边找钱科长。” 年轻职工小朱默默点了点头,知道肯定发生了大事,迅速到抽屉里翻找起车钥匙来。“您可以先到外面等一下,我稍后就到。” 两人骑上一辆七十年代生产的青龙牌摩托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向白蛟河的河湾赶去。老旧摩托车的引擎似乎有些不堪重负,接连发出“突突”的叫声。 摩托车沿着老旧的土路绕了几个弯,一路上尘土飞扬,熏得后座的羊阊几乎睁不开眼睛;几分钟后,摩托车终于开到了白蛟河河畔。一处风景秀美的河湾内,身着便装的中年人正手握吊杆,观察着水面的浮标。 “老羊,这出什么问题了这是?沈主任不是回城了吗?” 规划科科长钱廉见同事一脸急匆匆的模样,心知大事不妙,莫非是沈荣文在找自己麻烦? 不就是翘半天班钓鱼吗?至于这么折腾自己? 钱廉心中有些郁闷。他是听说沈主任今天下午已经坐船返回鱼泉,这才大着胆子出来,好好享受一番;没想到大鱼没钓上来两条,自己却马上就要变成沈荣文砧板上的鱼肉了。 “不是这个。”羊阊一边说着,一边往钱廉的鱼桶中瞅了一眼,见好友没钓上大鱼,心下稍安。“县里刚刚过会,任命陈主任为峡山镇镇长。” 坐在折叠椅上的钱廉“腾”得一下站了起来。“峡山镇长?那谁来接常务副主任?” 这件事影响太大,对钱廉而言,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陈东莱一走,就凭王贯的性格,势必难以掣肘作风蛮横的沈荣文。一旦让这头不懂规矩的“蛮牛”在经开区横冲直撞,那后果不堪设想。 “王贯主任来接常务。”羊阊心中担忧,语速也加快了几分,“如果这样的话,多半会再补一个党委委员进来;我估计办公室的老吕多半要……” 钱廉当机立断,马上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小朱,马上带我回办公楼,我这会儿就给陈主任打电话。” 一旁的小朱直听得心惊肉跳。这陈主任好像还没过二十四岁吧?这就当上一镇之长了?这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第171章 骚动 县招待所,行政套房的大床上,容貌秀美的年轻女子把娇嫩的小脸缩进了被子里,身体蜷缩成一团,对身后将自己搂在怀里的年轻人求饶:“来不了了,今天算了吧。” 陈东莱叹了口气。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他此刻春风得意,心情大好之下,只觉得精力仿佛又旺盛了几分,直追自己的大学时代;奈何队友已经不愿意配合,眼下只能放弃了。 正沮丧间,床头的座机电话再次响起;陈东莱一个翻身,拿起听筒。电话那头传来了同事的声音: “东莱主任,我们这会儿才知道消息,先提前祝贺,全石梁最年轻的正科级……” 陈东莱一边接过明月照递来的浴巾,披在身上,避免自己着凉,一边对着电话那头回应道:“老钱,你真是太客气了,明后天请你来招待所吃酒。” 电话那头,钱廉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心翼翼:“你说个时间,我肯定赴约;还有就是,陈主任,如果你调走的话,经开区里的工作恐怕难有进展。” “这倒是在以讹传讹了。谁说我要调走的?”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把空着的手伸进旁边的被窝里,肆虐起来; 听着枕边人的嘤咛声,他开口对电话那头说道:“我现在还是经开区的党工委副书记。不久之后县委组织部会出分工,由我分管经开区的组织和人事工作。” 电话那头的钱廉顿时大喜过望。“那我就预祝陈主任步步高升,青云直上了!哈哈……” *********************************************************** 夜幕降临,鱼泉市一栋曦江畔的住宅楼内,一名面色颓废的中年人放下电话,转头对身边的年轻人说道:“永安那边又有坏消息,上次抓了耀祖的那个陈东莱,接了峡山镇的镇长;现在已经是正科级了。” 坐在沙发上的罗耀宗微微眯起了眼睛。“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 嘴上说着不要在意,他的心中却是妒火翻腾。自己已经是行署专员的秘书,到现在也只不过才是综合科的科长,刚刚解决正科级不久。 这陈东莱算哪根葱?在县城里混的土包子,竟然也能和自己比速度?就凭他招来了两个企业? 且不说这些小厂子有多少经济效益,单从规模上来看,十个绿源集团,也比不上一个江安钢铁的产值来得高!要不是省委那边有要求…… “耀宗,你认识的人多,能不能搞搞他?”罗岐智强忍着沮丧,向身边的长子问道。 次子被抓,现在一审判决已经下来了,有期徒刑三年九个月;虽然自己已经从汇川出大价钱请律师抗诉,但估计最多也就再减去一年刑期。 “要整人的话,倒是可以从舆论方面下手……”罗耀宗思考了片刻,灵光乍现:“可以试试捧杀。找报纸刊两个新闻,就说二十三岁的镇长如何让如何优秀;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怀疑他的后台。只不过这样炒作的话,地委的某些领导肯定会察觉。” 他自然知道,陈东莱背后的岳、王二人,后台都算得上深不可测。岳望北有地委副书记江自流撑腰,这还算好的;王藏锋更恐怖,靠山在京师的团系统总部担任要职,据说和省委娄得道书记是好友。 罗岐智闻言,昏暗的眼神中总算露出了一丝光芒。“一定要试一试。” 罗耀宗叹了口气,看着面容苍老的父亲,心中一阵酸楚。“石梁日报目标太大,肯定不行;我试着联系一下汇川,看有没有小报纸愿意炒作一番。” ************************************************************** 晚上八点,将生无可恋、双腿发颤的明月照送上了去往临涛的客轮,陈东莱开着属于县招待所的夏利,匆匆赶回县委位于县政路上的“常委楼”内。 说是“常委楼”,实际上不过是建于八十年代初的、两栋五层的水泥房;但是楼内一梯一户,房屋面积宽敞,于是被机关事务局用来安置在永安就职的县委常委。 然而不论是岳望北还是王藏锋,二人都没有将自己的家眷带到永安;岳望北的妻子在石梁师专任教,目前已经当上了化学系的系主任;王藏锋的妻子则在京师的一家大型律所工作。 “少年得志,政治上不可以不谨慎;道德上不可以不谦逊;工作上不可以不热忱。” 王藏锋为端正坐在沙发上的陈东莱泡好了茶,语重心长地提醒道:“为了你的任命,我算是顶住了几方面的层层压力;但愿你能尽快给我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 陈东莱有些羞惭地点了点头。王藏锋为了这次任命,可谓是赌上了自己的政治信誉。如果他陈东莱政绩不彰,恐怕会有不少永安本土势力借此抹黑他的个人能力。 “我这几天仔细研究了峡山镇存在的问题,发现峡山存在的问题虽然突出,但并非病入膏肓。”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文件。 “峡山的心脏是峡山煤矿,这点毫无疑问;一个能够容纳三千人就业的巨型企业,带动上下游产业和周边服务业两万人的就业,不成问题;因此,只要想办法把峡山煤矿盘活,峡山镇自身也会重归正轨。” 王藏锋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峡煤的问题,我会和望北同志再协商一次;争取换一个思想开阔的总经理。” 峡山煤矿是正科级的县属企业,不属于峡山镇管辖,一把手的人事任免权在县里;但毕竟煤矿总体毕竟属于峡山镇的辖区内,为了协调工作,从肖蔗时代开始,峡山煤矿的总经理一般会兼任峡山镇负责经济工作的党委副书记。 “峡山煤矿现在效益不佳,并非是生产技术和产品质量方面的问题。”陈东莱拿起一张表格,向王藏锋展示道: “这是峡煤近五年主要买家购买量在总产出中的占比,可以看到,峡煤的前三家大客户的订单正在迅速流失;采购量减少导致效益下滑,自然导致了峡煤目前的困境。” 第172章 两个伯乐 王藏锋戴上了自己的金丝边眼镜,认真地翻阅起手上的报表来。 他是经济专业出身,对数据变化较为敏感;看到陈东莱愿意花时间收集峡煤的经营数据,心中又是一阵宽慰。几分钟后,他合上材料,对陈东莱说道: “江钢集团对煤炭的采购量在急剧减少,这是导致峡煤销量下跌的主要原因。” 他伸手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心念急转,很快猜到了原因。“三年前平安汽车厂效益不佳,开始大幅削减汽车产能;连带着为平安厂供应钢材的江钢也开始受到波及,下修了自己的钢铁产量计划;最后导致煤炭原材料采购量的减少。” 陈东莱点了点头,认可了王藏锋的说法。“就从五年前来看,江钢集团的采购量,占到了峡山煤矿总产量的百分之四十六;可以说峡煤基本上就是依靠江安钢铁厂生存,一旦江钢陷入危机,峡煤同样倒霉。” 王藏锋心知,这其中的根本原因,还是出自峡煤的上一任总经理邵震——这王八蛋在任五年,根本没想过扩大峡煤的销路,抱着江安钢铁的大腿就是不放手;现在可好,算是彻底完蛋。 陈东莱用谨慎地语气开口:“我的建议是,让峡山煤矿与经开区的几个高耗能企业签订长期合作协议,以低于目前市场价的固定价格向经开区的企业供货;这样一来,就能以最低限度保证峡煤维持生产,不至于削减产能。” 王藏锋眉头紧皱,显然对陈东莱的建议抱有疑问:“峡山煤矿是在省煤炭工业厅挂了号的大型煤矿,按省里的规定,应该遵循省煤炭厅的指导定价。如果擅自签订合约的话,省上很可能会有意见。” 这句话说得不无道理。在六七十年代,煤炭价格主要由国家计委制定,没有与市场联系?,不存在市场定价。 从1985年开始,国家允许小煤矿价格随行就市,国有煤矿则实行总承包制,超产煤和超能力煤加价,形成了煤炭计划价、指导价和市场价并存的价格体系?;至于开放煤炭的市场定价,则要等到2012年之后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再多跑几趟煤炭工业厅,争取把峡山煤矿移出全省大型煤矿定价名单。”陈东莱咬咬牙,向王藏锋承诺道:“如果能谈下来的话,还请王县和岳书记商量,让峡煤的总经理点头签字。” 煤矿定价目前正好是副厅长明镜高分管的业务之一。如果他能点头的话,这件事自然是手到擒来; 只不过今天下午听明月照说,她和家里的关系似乎又闹僵了…… “如果能让省里点头的话,我自然无不可。”王藏锋摘下眼镜,叠好放到桌面,“大不了换一任听话的总经理就是了。” ************************************************************* 鱼泉宾馆的某处包间内,“酒酣胸胆尚开张”的沈荣文在好友的搀扶下,迈步向卫生间走去。 “不用管我,你回去陪专员喝好就行。”沈荣文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对身旁的好友说道。 抱着马桶了一阵子抠喉咙,直到把胃里的石梁大曲全都吐出来之后,他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一遍又一遍用冷水冲刷着自己的脸。 今天来鱼泉赴宴,本该是开开心心地,结果因为一个消息,彻底搅乱了他的兴致。 管委会常务副主任陈东莱并未卸任,而是继续担任党工委副书记! 他消息还算灵通,已经提前得知了陈东莱被列入某乡镇行政主官的考察名单。 对于陈东莱高升,他虽然心里反感,认为这是“幸进之徒拍马屁的犒赏”,但实际上却也乐见其成——一旦陈东莱调走,管委会内部就等于少了一根刺头。就凭着那个软趴趴的王贯,怎么可能斗得过自己?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陈东莱晋升为峡山镇代镇长,同时兼任党工委副书记。从级别上来说,他已经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今后开会的时候,自己说话的音量都要小上三分。 从职务上来看,已经有传言,他会主要分管党工委内部的组织和人事工作。这样一来,自己在经开区内部的处境不但没有变好,反而会因此大坏。 不如就此放弃了吧?说实话,和繁华的鱼泉相比,永安县不仅穷,而且相当落后,来任职这么多天,竟然连一桌宴请自己的酒席都找不到。 而且经开区的工作,似乎也并没有此前想象地那么容易。已经到永安工作月余,除了整顿一下松散的纪律之外,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到——要让年近五十的自己跑到镇南、吴淞招商引资?这未免太困难了。 整理了有些凌乱的头发,看着镜子里不再年轻的脸庞,沈荣文心中掀起了一阵波浪。他缓步向包间走去,找到了靠近房门的位置,坐回了自己的座位。酒桌上只剩下残羹冷炙,但席上众人的兴致依旧不减,喧闹声不绝于耳。 “总算回来了。”坐在主位的康乐笑着指了指面色苍白的沈荣文。“不行的话可以休息一会儿,别把我的文胆喝坏了。” 听着领导的关怀,沈荣文心中又是一阵感动。人生蹉跎四十年,若非是得到康专员的赏识,自己这个只有高中学历的书生,现在肯定还沉沦下僚,不得翻身;肯定还在科员的岗位上一遍又一遍地修改着讲话稿;肯定还在被年轻自己十几岁的顶头上司欺侮,抢夺功劳。 正是康乐专员把自己简拔于微末之中;一年解决副科,两年当上正科,终于让自己翻过身来,把那位年轻自己十几岁的副科长踩在脚下。 士为知己者死。为了康专员的大业,把自己所剩无几的政治生涯全部燃尽,这正是自己的归宿! 酒劲混合着一腔热血,在沈荣文的胸中燃烧。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像一颗钉子一般,扎根在永安县,为自己、也为自己的恩主,闯荡出一番事业。 第173章 赴任 十一月十一日上午八点五十五分,阳光明媚、但是寒风凛冽。陈东莱缓缓地从略显破旧的人力三轮车上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下来。他身着一套整洁而略显朴素的深蓝色夹克,身姿挺拔如松。 位于县城中心的县委组织部的二层小楼正沐浴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就在陈东莱刚刚落地站稳之时,一位早已等候在门口多时的中间人快步迎了上来。 只见这位中间人头顶戴着一顶厚实的黑色皮帽,仿佛要将整个头部都包裹起来抵御这冬日的严寒。然而,与那顶帽子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脸上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似乎是硬生生被挤出来一般。 中间人热情地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陈东莱的手,并自我介绍道:“东莱同志,县领导有交代,由我送你上任。 陈东莱看着眼前的中年人,没来由地笑了一声。“陈部长客气了。有劳。” 眼前之人,正是在一年前在罗耀祖的指示下、将自己分配到画廊乡党政办工作的、县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陈醉。 陈东莱虽然对他恨意不浅,但却依旧保持着礼数。罗耀祖都被自己送去蹲大牢了,一个陈醉又算得了什么? 只是一旁的陈醉看起来诚惶诚恐,像是在害怕什么。陈东莱与他一起走入有些破旧的蓝鸟,司机一脚油门,向南桥的方向开去。 “这峡山镇是人口十万的大镇,底下的行政村几十个,每个都不好管。”陈醉一边看着窗外的景色,一边与陈东莱套近乎。“如果在人事调整上遇到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和我说,我代表县委组织部出面协调。” 他的后台罗岐远已经调任县政协,不再有之前掌管暴力机关、“权倾朝野”的影响力了;而新来的部长滕胜日似乎对自己不是特别信任。在干部调动的问题上,自己的发言权似乎越来越少。 为了自己的今后着想,陈醉不得不另寻出路。 他对这位二十三岁的镇长很是看好。据他在县委办工作的同学透露,这位年轻的镇长在这一轮的人事调整中的争议是最大的。 作为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全县各个乡镇的班子配备,他都有所了解、甚至有亲自插手。峡山镇目前状况不好,经济增速连续几年排在全县末尾,但这并不意味着峡山镇镇长的位置不抢手。 一个拥有三千名职工、年产值七八十万的煤矿摆在那里,说什么也烂不下来;更何况峡山的乡镇企业也算为数不少,其中有几家甚至效益不错。 正因为如此,在峡山镇镇长的人选问题上,想要尝试一番的人并不少;但即便如此,进入决赛圈的,也只有陈东莱与党委副书记张彤二人;但张彤自己屁股不干净,被县纪委给否了——这就让陈东莱捡到了这个漏。 据说在书记碰头会上,白峡对陈东莱的任职问题不依不饶提出质疑,后来也是引发了一场激烈争论,这才拍板定下来。 最后替陈东莱说好话的,自然是曾经扶持过他的岳望北;但陈醉是内行人,自然知道,县长王藏锋才是陈东莱的幕后推手;陈东莱从机关事务局副局长的位置上直接转任经开区党工委副书记、管委会常务副主任,就是因为王藏锋的力推。 这则消息在永安县内,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而陈东莱交出的答卷也确实足够亮眼——经开区取得了全省瞩目的成绩,其中该当头功的,就是他本人。 “陈部长如果有兴趣的话,以后可以常来峡山镇作客。”陈东莱的脸上笑意不减,“毕竟离城关镇不远,驱车二十分钟的距离而已。” 陈醉点了点头。驾车从县委办公楼开过南桥,经南岸公路到达经开区,不过只需要十分钟;从经开区内驾车开往峡山镇政府,也只需要十分钟。 这还是在经开区通往峡山镇的公路没有修好的情况下,需要的时间。一旦公路建成通车,说不定往返时间会更短。 蓝鸟一路风驰电掣地驶过南岸公路,穿过经开区的内部路段,七拐八拐之后,前方的路面突然发生了变化。原本平坦宽阔的水泥路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坑洼不平、尘土飞扬的土路。 破旧的老车驶上这段土路后,立刻像是陷入了一片沼泽地,车身开始剧烈颠簸起来。 每一次颠簸都让陈东莱感到天旋地转,他的脑袋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摇晃着。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胃里也一阵翻江倒海。他紧紧抓住扶手,试图稳住自己的身体,但无济于事。 随着车子不断前行,这种晃动愈发强烈,陈东莱觉得自己快要被颠散架了。 “今天是为了方便,才走这条土路。”陈醉面带歉意地向陈东莱解释道:“如果从白马乡那里绕路的话,路况会好上很多;只是要多花二十分钟。” 陈东莱点了点头。“尽快吧,就不浪费部长的时间了。” 经过漫长而又令人感到有些不适的颠簸旅程后,汽车如同历经风雨的小船一般,缓缓地驶入了峡山镇的中心区域。坐在车内的陈东莱将目光投向车窗外,想要一窥这个陌生小镇的真容。 他惊讶地发现,道路两旁矗立着的大多是低矮的平房,其中最高的也不过只有两层而已。这些平房看上去显得颇为陈旧,仿佛岁月在它们身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痕迹。更有甚者,一些房屋竟然完全采用纯木结构搭建而成,那脆弱的模样让人不禁担心它们是否能够承受住风雨的侵袭,随时都有可能摇摇欲坠。 汽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栋相对而言算得上“高耸”的三层小楼下。只见峡山镇的党委班子成员们早已整齐地列队站好,显然已经等候多时。站在队伍最前方的,便是峡山镇的党委书记马修。他身姿挺拔,气质儒雅非凡,脸上始终挂着一副随和亲切的笑容,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温暖感觉。 二人下车,陈东莱在陈醉的介绍下,与峡山镇的班子成员一一握手;陈醉也不多准备,直接在镇政府略显破旧的会议室内宣读了县委的任命。 按道理说,只有在一把手就任时,才会按照惯例召开干部大会;例如岳望北当初就任永安县委书记,全县的正科级以上干部都按时到县城出席。 但陈东莱只是行政主官,并非一把手,自然享受不到这个待遇。 第174章 危如累卵 “早就听说东莱同志是少年英杰,今日一见,果真所言不虚。” 会议室内,一名身着正装、短发齐耳的中年女子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向陈东莱的位置凑近了一些。“镇人大主席团那边已经回话,明天上午过流程,提名你担任副镇长、代镇长。” 陈东莱自然清楚,这位中年女性便是峡山镇党委副书记张彤,也是他这次晋升镇长的主要竞争对手。 “初来乍到,工作上有不完善之处,还望张姐批评指正。”陈东莱微笑着回礼,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谦虚。 这几个地头蛇都在峡山镇有着各自的势力,骤然得罪,今后的工作怕是难以开展。 他没有沈荣文那么单纯,甫一上任就想着大权独揽——也不看看你自己是谁?行政主官罢了,组织上给了你一把手的权力了吗? 更何况他年纪过轻,行事如果太过张扬,很容易引起争议,因而只能像王藏锋说的那样,保持低调。 “老张,让我和东莱同志单独说两句。” 党委书记马修指了指身旁的副手。张彤见他面色有些沉重,很识趣地与其他人一起退出门外。 “峡山的情况,想必县委领导已经和你说了。”马修一边说着,一边从兜里摸出一包红塔山来。“介意吗?” 陈东莱顺势抽出一根,用自己的打火机把马修和自己手上的烟点燃。“我有心理准备。” “最大的问题就是峡煤。峡山镇拥有峡煤百分之三十四的股份,因而在八十年代,最辉煌的时候,能为县里提供二三十万元的利税;哪怕是在效益衰减的八十年代末,镇里面每年也能拿到七八万的分成。可以说,峡山镇大都是靠峡煤养活的。” 马修一边回忆着,一边缓缓吐出一口烟圈。“但是近两年情况大变。峡煤快速由盈转亏,连带着镇财政也陷入困顿;我当了两年镇长,说实话,峡山镇的财政已经到了相当危险的境地。现在必须要靠从合金会里面借钱度日。” “马书记直接报个数吧。去年的赤字是多少?” 见到陈东莱直奔主题,马修也不再藏着掖着。“去年的财政收入112万,支出141万。镇里面用来年的税收做抵押,向合金会和县农行以百分之十四的利息,贷了三十万。” “百分之十四?!这怎么敢借的?”陈东莱大惊失色,身下的座椅发出了嘎吱的响声。“马书记,这和高利贷的区别已经不是很大了!” 他去年冒险向合金会贷款二十万,最后谈妥的利息不过只有百分之六;哪怕是前世穿越前在坪坝州管财政的时候,借过利息最高的债券,也不过只有百分之十罢了。百分之十四的债?这不是要人命吗? “因为县里面已经连续三年借新还旧了。”马修咬着牙,无奈向陈东莱吐露事实。“现在处于利滚利的状态,债务余量已经达到五十六万;更糟的是,明年二月份春节前,必须把三年期向县农行贷的十一万元还上。” 他心中也有些许愧疚。当了两年镇长,最大的贡献就是从合金会和县农行借到了两笔钱,把峡山镇岌岌可危的财政稳住; 就连这两笔贷款,也是他马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借到的。为了讨好县合金会的吕主任,他甚至自掏腰包招待酒席。 陈东莱感觉额头上的血管一阵突突猛跳,过了好一阵才恢复正常。“镇政府的金融信誉呢?不会只剩下合金会愿意贷款了吧?” 他最害怕的就是这个。欠债不可怕,只要金融信誉还在,就能够借到新债;到时候借新还旧,还能够拖一阵子。陈东莱有自信,只要给自己一年时间,绝对能将峡山镇入不敷出的财政扭转过来。 不能借新还旧,才是最恐怖的事情。这意味着镇财政的金融信誉完全坍塌,今后也别想借到钱了。 “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候;当然,如果明年二月还不上县农行的这笔钱,那就算是彻底完蛋。到时候别说是农行,只怕建行工行甚至合金会都会停止贷款。” 马修的声调带着些许苦涩。陈东莱这才注意到,这位镇党委书记的眼圈有些淡黑,显然精神状态出了些许问题。 ************************************************************** 在镇政府充满霉味的食堂吃了两个馒头,马修把陈东莱领到了峡山镇的大街上。 陈东莱观察到,镇内道路多为狭窄的泥土路或青石板路,雨天泥泞不堪,晴天则尘土飞扬。交通不便,村民们出行多靠步行或骑自行车,偶尔能见到几辆老旧的拖拉机“轰隆隆”地驶过,扬起一片尘土,成为孩子们追逐嬉戏的对象。 房屋多为土木结构,低矮简陋,屋顶覆盖着青瓦或茅草,岁月在斑驳的墙面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 斑驳的屋檐下,坐在竹凳上的老人把自家的箩筐摆到面前,箩筐内多是一些食品和纺织品;其中不乏腊肉、锅盔等西南特产。 中午时分,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煤矿工人三五成群地进入峡山镇街边的饭馆内;嘈杂的叫卖声与吆喝声不绝于耳。 陈东莱暗自点了点头,对身边的马修说道:“毕竟有人口基数摆在台上,六七万的城区人口,已经能赶上某些小县城的数量了。人口基础还在,商业和服务业的基础就还在。” “东莱同志,我说实话,峡山镇的商业已经比两三年前衰退很多了。”马修叹了口气,向身边的“小同事”解释道:“以前峡煤效益好的时候,一线员工的月薪能发到一百三十元;他们只要出了矿,就会到镇里面消费。那时候镇上遍地都是餐馆;周围白马乡、金牛乡和上游乡的人,也乐于到峡山打工。” “现在峡煤效益不行,连带着员工的工资都已经降到九十块钱了;甚至还有部分老员工被裁员;他们降薪裁员,我们这儿就算遭了殃。”马修看着几名从饭店内走出的煤矿工人,慨然长叹。 陈东莱默然。看来这镇子本身不存在什么经济产业,基本上是靠峡山煤矿带动的消费为生。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让峡煤快速摆脱危机。 第175章 峡山煤矿 峡山镇中心的核心街道顺着白蛟河曲折地延伸着,宛如一条灵动的玉带。这条主街贯穿了整个小镇,沿途店铺林立,人来人往,充满了生活气息。 而在白蛟河的对岸,则是几座连绵起伏、高低不平的山峦。这些山峦并不高耸入云,但它们独特的地形却使得开发和建设变得困难重重。因此,除了寥寥无几的几户人家散居其间外,大部分地方都保持着原始的自然风貌。山间绿树成荫,鸟鸣声声,给这片土地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幽静。 二人悠然地继续沿着熙熙攘攘的主街缓缓前行。阳光洒落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映照着他们拉长的身影。陈东莱原本轻松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他微微一蹙眉,抬起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家商店前方。那里站着几名身材魁梧的大汉,个个都身着黑色的皮衣,流露出一种粗犷而不羁的气息。 这些大汉们或倚靠着墙壁,或蹲坐在台阶上,嘴里叼着香烟,烟雾缭绕间,他们的面容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然而,从他们那豪放不羁的举止和充满挑衅意味的眼神中,可以轻易感受到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 陈东莱将目光收回,转头看向身旁的马修,语气略带担忧地问道:“镇上治安状况究竟如何?我看那些人可不像是善茬儿。” 马修顺着陈东莱所指的方向望去,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容,“基本上还行,有些帮会分子,但倒也没惹出过大乱子。” 他的语气有些迟疑。此前一直在负责财政与经济工作,对社会治安话语权不多;而且镇派出所长是罗岐远的亲信,被推荐给原镇党委书记邵震,在班子里影响力不小。 陈东莱的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看到了商店前摆放着那几个皮衣大汉的摩托车。这让他想起了齐佳佳在南桥上被抢劫相机的往事。 南桥沟通永安县的曦江南北两岸。北岸是城关镇,南岸便是峡山镇辖区。如果这群人…… 正当他思绪百转间,马修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前面左拐,就是峡山煤矿的办公楼。我已经让党政办给峡煤办公室打了电话,峡煤的总经理毛定远在门口接我们。” 拐过那个弯道,当陈东莱抬起头来的时候,只见一座气势恢宏、长约百米的五层大楼宛如巨人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这座大楼的楼身被刷上了一层洁白如雪的油漆,那光洁如镜的表面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散发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从这崭新的外观可以明显看出,它的完工时间应该并不太长。 这种规模的五层大楼,即便是在永安县城内,也称得上引人瞩目的存在。陈东莱与马修继续向前,只见大门前,已经有几名身着夹克的人在等候了;为首之人体态宽胖,如弥勒佛一般笑容满面。 “定远同志,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从经开区管委会调过来的陈东莱副主任。”马修先是与毛定远握了握手,然后简要向他介绍了新来的领导干部。 “陈主任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了。全地区最年轻的正科级干部,就连地委书记和行署专员的秘书都望尘莫及。”毛定远显得热情洋溢,浑圆的脸上泛起了笑容。 他一边带着陈东莱和马修往办公楼内走去、介绍着峡煤的基本情况,一边打量着眼前年轻到过分的镇长。 听说这陈东莱深得县委书记和县长赏识,虽然是永安本地人,但已经算是“外来派”中的骨干力量。与这位政治新秀打交道,由不得他毛定远不重视。 他算是永安县本土成长起来的干部,在峡山煤矿深耕多年,在煤矿工人中拥有很强的影响力;只是此前一直被总经理邵震压制,在党委委员、工会主席的位置上一待就十多年。 好在三年前,总算在机缘巧合下,走通了时任组织部长熊朝晖的路子,火箭式地蹿升到副总经理的位置上、并快速接任总经理。 三人踏上办公楼的台阶,陈东莱心下好奇,向毛定远问道:“我在街上见到不少峡煤的工人。据我所见,他们的精神面貌都还算不错,看来并未受到降薪的影响。” “矿上这两年效益不好,但咬咬牙还算能过得去。”提到降薪,毛定远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但他还是强忍着内心的波澜,向陈东莱解释道:“倒也不是设备或者管理问题,单纯只是打不开销路;煤矿的规模又大,要养活的人太多,长此以往,自然入不敷出。现在为了降本增效,只能暂且降薪。” 他嘴上说得轻巧,这其中的过程却称得上波折。光是为了劝说矿上的几个刺头答应降薪条件,他就耗费了不少功夫。 “为什么不直接裁员?”陈东莱看着正抓住楼梯扶手、气喘吁吁的马修,忍不住提问道:“毛经理,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以峡煤目前每年亏损三十多万的财务状况来看,再不裁员,恐怕时日无多。” “工人都是要养家的,贸然裁员恐怕没人能接受。”毛定远面色一沉,说话的语气也严肃了几分。“如果三千名职工,就是三千个家庭,一万多的人口。我在矿里的工会干了十多年,做不出裁员这种丧良心的事。” 陈东莱心中一叹。当然,从情感上来看,他毫无疑问支持对企业职工的生计进行兜底;但毛定远作为一矿之长,却始终抱着妇人之仁、狠不下心来,不是一块经营企业的料子。 终于爬上了五楼,毛定远将二人引入了自己的办公室。室内光线柔和,透过半开的窗帘,斑驳的阳光洒在略显陈旧的木质办公桌上。 桌上整齐地摆放着几部黑色电话机和几本翻阅过多次的笔记本。墙上挂着几幅励志标语,字迹已有些模糊,却仍透露出时代的印记。办公室一角摆放着一张皮质沙发,略显磨损。 把陈东莱和马修安顿在沙发上,毛定远拿起了桌面上斑驳破旧的热水瓶,灌满了两给杯子、端到二人面前。 “形势严峻至此,不论是县里还是镇财政,都不可能再拿出一分钱给峡煤续命。”陈东莱抿了一口热水,语调低沉,“你们后续有什么规划?” “如果只是给江钢一家供货的话,我们迟早要被拖死。”毛定远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用力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当务之急是扩大销路,尽快摆脱江钢需求疲软造成的负面影响。” 第176章 联络员 陈东莱自然知道毛定远的话中之意。他能力有限,搞不定峡煤的销路,现在是把希望打到他陈东莱头上,指望这位经开区出身的干部能够拉峡煤一把! “如果让你们与经开区的某些耗能企业签订长期的低价供货协议,会不会对维持收入增长产生正面影响?”陈东莱问道。 “如果能有长期供货的单子,我们一吨卖四十块钱都不是不可以。只是……”毛定远的脸上面露难色,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政务院去年发了一个文件,要求煤炭出厂价格统一按照每吨六十一块五毛计算。我们厂子自然也要沿用这个价格。” “六十一块五未免有些太高了。据我说知,县里的某些私人小煤矿,往往能够用五十三四的价格与外地企业签约。” 看着毛定远脸上的汗水和欲言又止的模样,陈东莱心下了然。“不方便?偷偷卖也不行?” “峡煤毕竟是挂了号的大型煤矿,省厅会派人来查出厂价格。出了问题,会全省通报的。”毛定远又拿起毛巾,胡乱往自己脸上抹了抹。“小煤矿毕竟是私人经营,不论是质量还是产量,都弱于国有大型煤矿一头,所以省上对他们反而不是很在乎。” “另一点是因为江安的小煤矿太多,仅从企业数量上来看,是正规国有煤矿数量的三四倍左右。省厅也真就查不过来,只能抓大放小。”马修补充了一句。 “如果能随意定价的话,需要多长时间能扭亏为盈?” 听到陈东莱单刀直入的发问,毛定远直起身子,语气郑重:“一年内。一年内扭亏为盈!我们峡煤的质量在整个西南都能排得上前三,只要能随意定价,绝对能找得到买家。” “省里面的事情,我去处理。”陈东莱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钢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打这个电话,找经开区的常务副主任王贯同志;他会带你认识园区内的几家有能源需求的企业。” ********************************************************************** 在喜不自胜的毛定远的陪同下,陈东莱与马修一同下矿,在峡山煤矿的核心作业区内走访了遍,直到日暮西沉,才返回镇政府。 “这位是新分配来镇上的大学生,我没舍得要走,留给你当联络员吧。”马修拍了拍身旁的年轻人,笑着说道:“曹海洋,叫小曹就行。” 看着眼前扭扭捏捏的学生娃,陈东莱的脸上也露出笑容。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配秘书了。 前世当了四十年大头兵,直到当上团系统宣传部的副部长、进位副厅级后,他才被安排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秘书”。 “什么学校毕业的?学什么专业?” 站在门口的小曹有些不好意思。“镇长好,我叫曹海洋,一九七零年出生,毕业于石梁林业专科学校,专业是风景园林设计。” 他九月份刚来峡山镇党政办报到,才刚刚熟悉业务流程不久,就得知镇党委书记被纪委抓了去。 心下震惊之余,他也有些懊丧——原来的党委书记邵震和他算是校友关系,因为这层原因,对自己还算照顾;万万没想到,这位看起来一本正经的学长,俩三年贪污得来的钱,真就比自己父母一辈子攒的钱还要多! 还不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马上又有一个更震惊的消息传来:经开区的管委会副主任陈东莱,调任峡山镇镇长。 曹海洋已经来永安三个月,自然听说过陈东莱的大名——上过江安日报、被省委书记表扬过的政治明星,就职三个月就被火线提拔为副局长的传奇人物,谁人不知?!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昨天,镇党委书记马修亲自找上了他,让他去给这位新来的年轻镇长当联络员。 这可是改变命运的大事——曹海洋一整晚没睡好,翻来覆去在床上烙煎饼;第二天一早就穿上自己“珍藏多年”的夹克衫,力争要给这位新领导留下一个好印象。 “园林设计?我倒是也懂一些。”陈东莱在大学选修过相关课程,了解一些基础知识。“是永安本地人吗?” “茅屋乡大田村。”曹海洋摸了摸脑袋,脸上涨红。 “那我们算是老乡了。”陈东莱哈哈大笑,“还差两个月过年,到时候我开车,一并把你捎回家。” 站在一旁的马修见陈东莱对曹海洋这个小年轻还算满意,心下宽慰不少,随即对陈东莱说道:“县里面住宿条件不太行。街对面的宿舍还有一间条件不错的空屋,可以先在那里住上几天,后面再调整应该也来得及。” 马修的话中带着些许愧疚。虽说峡山已经算是大镇,但住宿条件简直算差得一塌糊涂;以至于前任党委书记邵震一直不愿意住在镇上自配的宿舍楼内,而是始终占据着峡山煤矿的家属楼。 马修小心翼翼地走在前方,时不时回头张望一下身后的陈东莱,他的步伐显得有些踌躇和不安。终于,他们来到了一幢破旧的二层水泥小楼前,那楼看上去饱经风霜,仿佛随时都可能倒塌一般。 马修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门,侧身让陈东莱先进去。陈东莱踏入屋内,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他定睛一看,这是一个面积不算小的房间,但整体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寒酸。 四周的墙壁皆是未经粉刷或张贴墙纸的水泥墙面,粗糙而冰冷;墙上挂着一张已经褪色的“伟人在安源”画像。 房间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圆形的木板餐桌,表面布满了划痕和污渍,显然经历过无数次的使用。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一个略显老旧且斑驳不堪的书桌,好在桌面还算干净,没什么灰尘。 再往里看去,一张单人床靠墙摆放着,床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床被褥。除此之外,房间里再也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或装饰,空旷得让人感到有些凄凉。 陈东莱向马修微微颔首。“有劳马书记,条件还行,我可以接受。” 九十年代的乡镇就是这样,他也不好多奢求什么。 虽然峡山镇距离城关镇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他陈东莱完全可以坐车返回县城过夜——不论是回他在永安中学职工宿舍楼的家中、还是在县招待所的房间内常住,都比这里的条件来得好。 但经过仔细思考,他还是选择在峡山镇住下。要知道,如果镇长连住在辖区都不愿意的话,怎么可能让本地的群众和党员干部信服? 第177章 规划 从公文包内抽出一份大比例尺的地图摊在桌上,陈东莱开始用铅笔在地图上勾画起来;一旁的小曹很是自觉,开始把陈东莱行李箱中的衣物和文件、书籍分门别类。 全长五点四公里的经峡公路已经立项,现在已经进入了地质勘探环节。虽说经开区到峡山镇的直线距离不过只有三公里,但为了满足县旅游局对开发白蛟河旅游项目的需要,经王藏锋定夺,最终决定公路沿着白蛟河河岸建设。 如果是这样的话,陈东莱原先的计划又要改变了。本来想着能够在公路两边规划商业区,现在看来,公路左岸紧邻白蛟河河道,只有公路右岸可以进行市政规划。 他用铅笔轻轻描绘出公路右侧的电力和排水管网,在基础设施的位置确定下来之后,开始对沿路的商业区和住宅区进行布局。 一旁,正在帮陈东莱收拾行李的曹海洋也看得入神。还不等他猜测自家领导正在画些什么,只听陈东莱问道: “你来峡山镇也已经三个月了。对这个镇上的市政布局,有什么看法?” 曹海洋心中一惊,知道领导这是想考校自己,丝毫不敢大意;思索了一阵后,总算开口:“从城市布局上来看,有点像甘省的兰城市,都是沿河道定居,建成区沿河谷纵向延伸,典型的带状城市。” “用你在峡山镇生活三个月的经历谈一谈,这样的布局存在什么缺点?” 曹海洋只感觉自己背上的冷汗都要渗出来了。好在他此前也算看过一些有关城市演变方面的专着,多少还有些印象。在脑海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后,才谨慎说道: “缺点是城市交通的压力太大;全城的主干道只有一两条,难以满足群众的交通需求;此外,由于地形限制,建成区难以在横向进行延伸,只能沿河谷纵向发展;这样反而会导致城市建设方面的恶性循环。” “提一个方法,解决这种问题。” 虽然已经是十一月中旬,曹海洋还是感觉浑身燥热,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大幅扩展城市的主干道。以峡山镇为例,将镇中心的峡山路拓展为双向六车道。” 陈东莱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曹海洋的肩膀。“想法不错,扩展主干道是相当有效的解决方法。” 还不等曹海洋兴奋片刻,只听身旁的领导话锋一转:“但是我已经建议县计委和交通局,维持峡山路双向两车道的规划不变;至于已经在规划中的经峡公路,我也只提了双向两车道的方案。” 这回轮到曹海洋好奇了。“是因为资金问题吗?” “不是。维持车道宽度不变,是由峡山镇自身的条件决定的。”陈东莱笑着向这位小秘书解释:“国外有城市规划机构做过研究,对小城市而言,道路越宽,沿街的商业服务越萧条;我们国内也有俗语,‘宽街无闹市,窄巷存旺铺’。” “我大概能够猜到一些原因了。”曹海洋毕竟是大学生,知识层面广、反应也迅速“宽阔的道路使得行人穿越马路变得不便,这会导致人气不易聚集,商业活动难以形成旺盛的人气。相比之下,窄巷由于道路狭窄,更适合行人行走,更容易形成人流的聚集?。” 他父母都是沿街叫卖的小摊贩出身,因而对基层的个体工商户经营模式颇有体会,知道了理论,只是稍微想了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原理。 ?陈东莱点了点头。“另一个原因是视觉效应和穿路时间?的提升。宽阔的道路会使购物人群的视线太远,穿路时间加长,降低了人们到另一侧商铺的欲望。” 他对这个思维敏捷的联络员还算满意。至少从业务能力来看,绝对算不上无能;但实际用起来究竟会不会出问题,只能在不断磨合中才能发现。 ********************************************************************************************* “东莱同志,你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镇长了。” 翌日中午,走出镇人大主席团所在的二层小楼,陈东莱随手把公文包递给身边的联络员小曹。“代镇长而已。马书记谬赞了。” 他现在的职务全称是“峡山镇党委副书记、峡山镇人民政府副镇长、代镇长,永安县经开区党工委副书记。” 有观点认为,从代镇长不能算名副其实的正科实职——按照五十年代通过的《地方组织法》,如果代理人选不是副职领导职务,则人大常委会需要先任命其为副职领导,再决定其代理正职职务。 按照这种观点,代理人的本职是政府副职,由于代理职务并非实际职务,因此副镇长算不上正科级。 他们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如果当选人“去代转正”失败了,那算是降职还是平级使用?要知道按照现行法律,人大没有给予降职处分的权力,降职处分的权力在上一级政府。因此既然不是降职,就等于职务等级没有发生变化。 当然,也有人对这个观点表示反对——转正失败既不属于降职处分,也不属于平级调动,它算是一种仅属于人大的特殊处理决定。在去代转正失败后,代理镇长的职务重新转为副镇长、职级也变为副科级。 抛开这些争论不谈,陈东莱已经正式走完了流程,解决了正科级职务。还不等马修向他道贺,他马上对这位一把手说道: “这两天还要麻烦一下你。峡山煤矿的定价权有眉目了,我打算亲自跑一趟汇川。” “当选第一天就要走?这会不会……” 马修刚才还春光满面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这陈东莱不知道是太年轻真不懂规矩,还是多少有些傲慢,按理说应该先把镇政府的工作熟悉好才是。 但是想到峡山煤矿的困境,他又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常务副镇长沙恩培同志你见过,一会儿可以找他交代一下工作。什么时候出发?” 陈东莱混了二三十年官场,规矩还是懂的,走之前一定要把同事关系安排清楚:“明天出发。马书记,今晚我请客,在县招待所牡丹厅,还请你和其他几名班子里的同事说一声,务必赏光。” 第178章 再见面 汇川市汇都区,江安省煤炭工业厅大楼的第八层,陈东莱身着一身灰色西装,身姿笔挺,站在休息室内,在落地镜中检查着自己的着装。 他微微侧过身子,调整着领带的位置,确保每一处细节都完美无缺。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他迅速转身走到旁边的桌子旁,伸手拿起了一块早已准备好的薄荷糖。 他动作娴熟地剥开包装纸,将那颗淡绿色的薄荷糖放入口中,然后用力咀嚼起来。随着糖果被快速嚼碎,一股清凉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充斥着他的口腔,遮盖了淡淡的酒气。 昨晚上为了把峡山镇的几名同事安抚好,自己逼不得已,多喝了几杯;又连夜从县城坐船赶到汇川,已经多少有些疲乏;好在年轻的身体还能硬抗,接连喝了几杯咖啡后,总算回过神来。 片刻功夫之后,联络员曹海洋忽然推门而入。“镇长,我刚才已经向省委宣传部去电询问,文章已经能确定发表了。” 陈东莱点了点头,心下稍安。“坐吧。一会儿在这里等我。” 曹海洋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他这才算正式上任第三天,就被领导赶鸭子上架似的带到汇川;据说是要面见一位高级别的领导干部。 昨晚上一觉没睡好,既要陪陈东莱赶通往汇川的最后一班轮船、又要帮他联系县委办和省委宣传部,早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就在曹海洋靠在沙发上,眼皮耷拉、昏昏欲睡之时,敲门声骤然响起。“请问是永安的陈东莱同志吗?明厅长请您进去。” 陈东莱轻咳一声,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衫;旋即与煤炭工业厅的职工一起迈步走出。 ************************************************************************************* “小照上周给我打过电话,说你工作上有事情,想来汇川跑一趟;”明镜高一边打量着眼前衣冠楚楚的年轻人,见他仪表堂堂,还是不由得心生了几分好感。 他们夫妻二人在婚姻问题上寸步不让,把女儿逼得远赴鱼泉工作,连续几个月都不回汇川一次;时间一长,明镜高心中也有悔意。 好在上周女儿主动打来电话,本以为是她为了缓和关系主动妥协,不曾想,真正目的却是为了给那个石梁山沟里的小伙子求情办事——气得他他差点没把电话砸了。 但事已至此,要是直接拒绝的话,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家庭关系只会雪上加霜。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强忍着不适,与陈东莱见上一面。 “提正科了?” “上周过会,这周赴任。”陈东莱的脸上挂着礼貌的笑容。“托您的福,在专项资金的拨付上取得了一点成绩,这才被组织看中。” 听着陈东莱口中的恭维,明镜高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们经开区算是搞得有声有色,我在汇川都听到动静了;下半年引进的常平建材,又是一个投资三千两百万的项目,可算把汇都区的几个干部气得不轻。” 他心里清楚,如果说陈东莱提副科级有自己的一份“功劳”的话,那这次火线解决正科,多半确实是因为他能力出众。 明镜高直了直身子,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且不说这些。你提的问题,我已经安排法规处的同志查了政务院和煤炭工业部相关规定,没有能够变通的空间。” 陈东莱心下一沉,知道要紧的时刻来了。他面色不变,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明镜高宽敞的办公桌上。 “这是我托人从井陉省煤炭工业厅找到的一份煤工部给他们的回函。上面已经写明,对于不在本省大型矿场名单上的小型煤矿,可以不遵守上述规定,自行定价。” 明镜高扶了扶自己的圆框眼镜,拿起文件,仔细翻阅了片刻。“我明白你的意思,想把峡山煤矿从江安省大中型国有煤矿名单中移除是吧?这样的话,理论上来说确实有可行性。”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食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不错的想法,只不过风险太大了。不只是你们永安县会担风险,我们煤炭工业厅也会。” 明镜高把手里的文件放下,表情严肃。“要是被查出来的话,不仅我要被处分,就连郁厅长多半也逃不脱。” 他的好友、曾经给永安梅山煤矿拨款的原副厅长郁祝,已经在两个月前高升为煤炭工业厅的厅长;以四十七岁的年龄进位正厅,极可能正部有望。 “这倒也算不上大问题。我们县里早有准备。”陈东莱一边解释,又拿出一份材料。 “又整出新花样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劝你,年轻人,做事不能贪大求全,必须谨慎小心。” 明镜高心下起疑,接过材料一看,大惊失色。“你们县里能给《江安省情内参》投稿?你们永安县?” 他终于打起了一百分的重视,认真阅读手里材料的每一段文字。越是往下读,越是心惊肉跳。将近十多分钟后,他合上文件,神情凝重地说道: “国资和民营资本共同入股的混合所有制企业?着眼于国营资本作为上游产业与民企合作生产打开局面的制度创新?这太大胆了。” 老实说,这篇报告文字功底扎实,引用案例丰富,确实算得上质量上佳的文章;尤其是从泰山省国企改革的案例出发,引申到永安县县属企业目前面临的经营问题,让人丝毫不感到突兀。 陈东莱微微一笑。“诚然如此。明厅,我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开天辟地之举。要知道,泰山省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开始试点混合所有制改革了;我们在《省情内参》里也多次提到了泰山省的成功案例,您可以比照参考一番。” 这份稿件的署名当然不是他陈东莱,而是永安县长王藏锋和他的一个正在政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区域经济研究部工作的学长。 这位京师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在泰山省泉城市调研了好几个月,深入考察了当地的混合所有制企业的经营状况,单独向政务院的领导起草了一份内部报告。 好在他与王藏锋联系紧密,经常与这位在江安工作的师弟沟通工作问题;一来一回,就让陈东莱找到了借题发挥的机会。 第179章 攀附权贵 明镜高心下震动,有些不安地翻动着手里的文件;将材料再次翻到封面,他突然发现了一处没发现的小细节。“待刊吗?还没发表?” “十二月月初正式发表。”陈东莱见大鱼已经上钩,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剩下半个月时间,可以用来对文章进行细节修改。” “怪不得。怪不得在文章里面提到了峡山煤矿,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这石梁的土猴子,是在用鱼饵钓自己上钩呢! 明镜高看着陈东莱的带着笑意的眼神,心下了然。“想让我们煤炭工业厅和你们县里合作,明确峡山煤矿的混合所有制性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下一步是不是以企业性质变更为由,名正言顺地把峡山煤矿从江安省大中型国有煤矿名单中移除出去?” 见到这位“岳丈”已经理解了自己的想法,陈东莱也不再藏着掖着。“如果省煤炭工业厅愿意配合的话,我们回去就对文章进行修改,给煤炭工业厅留够篇幅。” 明镜高的眉毛微微上扬,显然是有些心动了。“省情内参么,这倒是……” 他虽然只是较为边缘的民主党派成员,但信息渠道广泛,也知道《江安省情内参》的来历——这是三年前江安建省的时候,省委宣传部长邴竭力依照省长陈慎行的指示,学习镇南省的经验,亲自创建的刊物;陈慎行对这份刊物相当重视,找了一位颇有影响力的中央大员题写刊名。 创刊不久,《省情内参》就成为了陈慎行手中的舆论工具。前次对平安汽车厂造成毁灭性杀伤、逼得平安厂总经理痛定思痛、下狠手裁员的深层原因,据说就是源于《省情内参》关于平安汽车厂连年亏损的一份报告。 如果自家的煤炭工业厅能够在这份影响力巨大的内部刊物上露脸呢?换句话说,如果自己能够在这份内参上露脸呢? 想到这里,明镜高已经开始嘴角上扬;这无疑是一次进行政治炒作的绝佳机会! 他今年五十一岁,已经不再年轻了。身为非党副厅长,他自然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轻易解决更进一步,解决正厅级。 他已经是学社的省委副主委了,想要更进一步,就只能瞄准那个省委主委的位置。 但一般而言,省委主委都会兼任省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这就意味着,他只能有进无退,直接从副厅级跳到副部级。 但和他一同担任副主委的社员足足有五人,四个人都挂着厅级实际职务;其中一人甚至撞了大运,被大佬看中,直接担任了江安政法大学的校长。 这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正厅级了,拉开了明镜高一整个身位;可以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省委主委就一定是他,绝不会有他明镜高的机会。 但,如果这时候能够虚空造牌呢? 明镜高忍不住开始算计起来。通过政治炒作提高自己的曝光度,再联系自己多年来经营过的关系,说不定就能提高一两成的胜算。 他现在关系不缺,副省长齐建国和他交好已久,据说能在明年换届更进一步,进位省委常委;省委宣传部长邴竭力也有机会为自己摇旗呐喊。至于在京师的关系,他更是始终保持联络。 唯一缺的,就是政绩。煤炭工业厅虽然权力不小,但毕竟只是业务部门,本身就没什么曝光度;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副职,除了偶尔在报纸的不起眼的角落能有个名字,没人知道他明镜高是谁。论起知名度,大概还不如曾经登上江安日报第二版的陈东莱。 想到这里,明镜高总算是下定决心了。明年年中,社内就会换届,正式角逐主委的位置;时不我待! “稍后我让厅办的专人和你沟通,文章出来了让他过一遍。”明镜高一边说着,一边用钢笔在陈东莱带来的文件的空白处写起批语。片刻后,他把自己的秘书喊入了办公室。 “交到厅办杨主任那里,他知道怎么处理。” 见到明镜高点头同意,陈东莱心下大定,就连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几分。“有劳明厅了。” ********************************************************** 拿出钥匙插入锁孔,旋转两圈后,房门应声而开。明镜高把皮鞋脱下码好,放在鞋柜里。 他心中的激动远未平复。送走陈东莱之后,他马上给身在京师的同事打了电话,查到了王藏锋和他那位在发展研究中心工作的同学的背景。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王藏锋在京师的靠山来头不小,虽然并不在实权机关工作,但却是名副其实的正部级,而且已经当选了中委;甚至与省委书记娄得道有着不错的私交…… “还知道回来?整天摆着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升官了。” 瘫坐在沙发上的柳颜看见丈夫心情不错,马上开始训斥起来。“你到底给那个小崽子说清楚了没有?人家寇厅长的儿子逼得急,昨天饭局上还专门给我提了一嘴!” 明镜高叹了口气,原先振奋的心情再次变得颓唐起来。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妻子的训斥,并且有了一套成熟的应对之法:“后面再说,后面再说不也一样?” 他愣神了片刻,随即解释道:“记得那个永安的陈东莱吗?他算是走了大运,被永安的几个县领导看中,现在已经提拔当镇长了。” 柳颜一闻此言,长眉倒竖,嘴上依旧哓哓不停:“便是当了县委书记又如何?家世差劲,说到底也不过只是打着攀龙附凤、结交权贵的念头,想靠着我们家的势力起势罢了;等真的侥幸让他身居高位,指不定就要另寻新欢!” 她已经打定主意,一定要把女儿同农业厅寇厅长的公子撮合在一起——据说这位寇厅深得省长陈慎行的欢心,指不定就要被外放为封疆大吏;如果运气足够好的话,甚至还能搏一搏副省长的位置。 只要能和这位前途远大的厅长结成亲家,那就算是拿到了上流社会的入场券。在她眼中,低于副部级的干部都不算是“官”,只不过是基层小吏罢了。 第180章 故交 天色将晚,从煤炭工业厅的办公楼中走出,心情大好的陈东莱伸手拦住了一辆“拓儿车”;好不容易“钻”进狭小的副驾驶座后,他向司机嘱咐道:“师傅,去江南广场美食城。” 曹海洋静静地坐在那辆略显老旧的奥拓车后排座位上,一语不发。他尽可能地将自己的身躯蜷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对周围空间的侵占。要知道,奥拓车可是出了名的车内空间狭小,尤其是后排位置,其狭窄程度甚至比前排还要更甚一些。 然而,出于对领导的尊重和礼貌,曹海洋毫不犹豫地主动选择了这个相对拥挤的后座,并心甘情愿地将那个较为宽敞舒适的副驾驶座让给了领导。尽管此刻他的姿势有些别扭,但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不满或抱怨的神情,只有一片沉默和顺从。 他和陈东莱都不算矮,被狭小的车厢挤得浑身不适;加上汇川又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山城,道路蜿蜒曲折,起伏不定,忽上忽下的路段多得数不胜数。车辆行驶在路上,犹如一艘颠簸于波涛汹涌大海中的小船,左摇右晃,上下起伏;直晃得他头晕目眩。 但即便如此,曹海洋还是尽力把视线望向窗外,观察起汇川的街景来。 他出身茅屋乡的小山村,此前虽然在鱼泉读书,但从来都没来过汇川这种在全国都排得上号的大都市。此刻见到华灯初上的山城,竟连晕车的感觉也消失了。 陈东莱透过后视镜,见到属下面色涨红,于是用力握紧手柄摇下车窗。新鲜空气进入了车内,让曹海洋精神一振。 还不等他继续打量汇川的美景,只见拓儿车的司机师傅一脚踩下刹车。“大礼堂这边怕是走不了了,我还是带你们绕路吧。” 陈东莱看了看手表,接着望向窗外;乌泱乌泱的人群如潮水般涌动着,他们密密麻麻地挤在汇川大礼堂的广场上,仿佛没有丝毫空隙可言;他们的神情焦虑不安,嘴里似乎在呼喊着什么。“师傅,这是在……?” 他前世在汇川工作多年,自然知道礼堂对面的建筑是什么——正是江安省人民政府大楼。 “平安厂的员工。听说是对买断工龄的赔偿不满意,又开始闹事了。”司机师傅皱了皱眉头。“要我说,这群人真是不知好歹;好日子过习惯了,稍微吃口差的就要跳起来发飙。” “这是为什么?”曹海洋心下疑惑,“我看之前的江安日报上有报道,说省里面之前已经给他们一人八千的遣散费了。” “八千?呵,这群人恨不得一口气要八万。”司机一边拨动着方向盘,把车拐进了隧道,一边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他们恨不得一口气拿个八万才好!之前汇都那边的有民营工厂聘他们做工,谁曾想这帮人进去不久,老毛病就烦了,吵着闹着说工作时间太长,比不上他们在国企的时候。” 陈东莱脸色微变。他已经听说,省长陈慎行对平安汽车厂的改革遭遇了很大的阻力;但却真是没想到,年初的改革,居然到年末还能继续掀起波澜。 拓儿车成功避开了人群,飞快地穿过隧道,开上了曦江大桥。几分钟后就来到了江南广场美食城。 陈东莱虽然在外出差频率很高,但由于日程紧张,并没有借着公务活动的机会搞私事。 只是今天恰逢高中同学齐佳佳和周不醒“夫妻二人”请客,这下不来不行了———他们从高中时期就与陈东莱、明月照玩在一起,是称霸鱼泉一中的“四人团。” 安顿好曹海洋,陈东莱迈步向美食城的顶楼的西餐厅走去。齐佳佳排场不小,选定的餐厅典雅有致,装修奢华,显然颇有些开销。 他沿着西餐厅门口的回廊向内走去,正四下观察间,只见远处有一名年轻男子向他招手。“这不是我们年少有为的陈镇长么?有失远迎啊。” “山沟里的土皇帝而已,你可别拿我打趣了。”陈东莱一边笑着,一边把西装外套脱下挂到椅背上,对一旁的齐佳佳说道:“管管你们家老周。” 他自前世最后一场酒局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周不醒了———这位高中挚友从汇川大学毕业后,就长期在汇川市公安局工作,二人没多少见面的机会。此刻故人重逢,竟然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再穷乡僻壤,那也是名副其实的正科级。”周不醒端正了坐姿,语含艳羡:“我们公安系统人数多,职级少,估计还要个一年半载,才能解决副科级。” 他一言说罢,看了看身旁的女友,“佳佳的速度倒是快得很。他们省计委到点就提,现在已经解决副主任科员了。” 陈东莱自然知道,齐佳佳背景深厚,潜力远远不止于此。前世直到父亲齐建国出事前,她已经当上了省计委某处的副处长,前途不可限量。 只不过随着齐党垮台,齐佳佳的仕途也从此一蹶不振。 一阵寒暄过后,身着紧身制服的服务员接连端上了几杯饮料与开胃菜;周不醒没怎么见过西餐,心下好奇,用叉子戳起一片沙拉中的菜叶,仔细观赏起来。。 九十年代初,西餐厅的普及程度远没有后世那么高。对一般市民而言,二十块钱一份的牛排、十块钱一份的意面,单价确实过于高昂,令许多家庭望而却步。 “你错了,是左叉右刀,不是左刀右叉。”齐佳佳正在认真地纠正周不醒的餐桌礼仪。“再这样下去,真就变成乡里来的土豹子了。” 周不醒大感头疼,他本身就搞不懂这些繁文缛节,奈何偏偏有人逼着他。看了看对面默不作声的陈东莱,他忽然灵机一动,开口道:“不是说有些问题想请教她吗?怎么还不开口?” 陈东莱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放下刀叉。“我就一个问题:省计委和交通厅之前承诺的县乡公路建设资金专款,还能不能按时拨付给我们永安县?” 第181章 款项 “正要和你说这个事情。” 齐佳佳一边用刀叉将牛排切成小块,一边对陈东莱说道: “省里面能掏出来的钱已经不多了。年初为了安抚平安汽车厂的下岗职工,娄得道书记强令省政府拨款发放遣散费,一口气就花出去了几千万元;年中的时候国家开放各省设立经济开发区,省里又给几个市州和地区拨了建设专款;到十月初的时候,已经花光了今年的预算。” 齐佳佳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了平安厂职工的遣散问题,省里可算是闹得鸡飞狗跳——先是省委书记娄得道要求省财政强制为下岗职工买断工龄,引起了省长陈慎行的强烈抵制,一二把手的关系急剧恶化; 其次,陈慎行的派系内部也对领导的决策多有不满,以至于有一名青龙摩托车厂出身的省政协领导亲自在香江的报刊上撰文批判陈慎行的疯狂举措,公开与自己的派系决裂。 陈东莱心底一沉,知道坏事总算来了。“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经峡公路已经在石梁地区正式立项了,如果这时候反悔,恐怕我们这里很难收场。” 他在赴峡山镇上任之前,就已经向王藏锋、薛楼和冯朝阳多位领导反复申请,请求县财政能给予经峡公路一定程度的支持。 奈何县财政确实拿不出钱来,最后还是冯朝阳出面,从效益逐渐转好的梅山煤矿“协调”了十五万元,与经开区的五万元凑在一起,总算凑够了工程款项的百分之六十。 陈东莱原本计划的是,通过在省交通厅运作关系,让“县乡公路建设维护专项资金”出这剩下的百分之四十;但天不遂人愿,如果省里面真的掏不出钱来的话,他只能另想它法。 难道真的要再去用百分之十五的高息借钱吗? 陈东莱暗自在心中摇头。峡山镇财政已经到了危如累卵的地步,如果再顶着压力借钱,说不定就会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齐佳佳见陈东莱面色不愉,眼前的意面竟然一口也没吃,也猜到了个大概。“我倒是有个办法,只不过要你们担一担风险。” “但说无妨。” 齐佳佳放下手里的红酒杯,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先用你手头的资金开工项目,等明年一月底省人大把会开完,通过了预算,到时候再行运作,补上后面的款项。” 陈东莱沉默了。这个操作在他眼里确实可行,只不过风险太大,甚至大到了他难以承受的地步。 且不说这样开工会不会成为政敌攻讦自己的把柄,就说如果到了明年二月,省上的专项资金没能拨付,剩下的钱应该怎么办?到时候路都修了一半了,难道要烂尾吗? 如果真搞出了这种断头工程,县里面第一个处分的,肯定就是他这个责任人。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不用担心交通厅明年不拨款。”齐佳佳信誓旦旦地向陈东莱保证道:“实在不行的话,让你们县写个请示,我再联系厅里给你们回函,也算是做个担保。” 陈东莱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齐佳佳真就把交通厅当成自家的后花园了,公文操作和资金拨付仿佛都是她一句话的事! 不得不说,有一个当副省长的父亲,确实对仕途有着莫大帮助;尤其是这位副省长还在分管国土交通城建这几个相当重要的业务口。 “如果省厅能有个字据的话,自然是求之不得。这样,我还是先给地区交通局知会一声,走逐级请示的流程。”陈东莱点头答应下来。 虽说这年头,公文往来相当不规范,越级请示几乎如同家常便饭一样,但保险起见,这种大事还是要守规矩。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东莱随意将食物塞入嘴里,他已经有些醉意了。 这西餐厅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洋酒,竟然比白酒还要上头——他原本不打算多喝,奈何好友久不见面,周不醒又是喜欢灌酒的,只能多陪了两杯。 “不出意外的话,你们石梁地委和行署的班子不会有大调整。”齐佳佳兴致不错,一边纠正着周不醒的吃相,一边向陈东莱透露着自己的消息: “你们地委的陆书记多半要升一升;她这一走,地委书记肯定是康乐接任;至于空出来的行署专员的位置,那可就说不准了。据我所知,竞争很是激烈。” 陈东莱点了点头,他知道分管党群的副书记江自流和分管经济工作的副书记乐善之间龃龉颇深,二人的斗争已经接近白热化,就是为了在明年夏秋争一争那个行署专员的位置。 从私心上来说,他更倾向于江自流——这位大佬毕竟是岳望北的后台,不仅能力出众,作风相对于乐善而言,也正派得多。 “齐叔叔呢?省里给他留位置了吗?” 齐佳佳沉默片刻,比了个手势,让陈东莱凑近一些:“汇川的雷海潮听说要更进一步,我家老头子正在运作这个。”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神色犹疑不定。“省宣的邴部长年龄也到了。最差最差的情况,就是老头子接省宣。当然,这还要看京师那边的意见。” 陈东莱算是“过来人”,知道这次换届的结局是什么,与齐佳佳的消息几乎大差不差——娄得道高升,陈慎行接任省委书记,雷海潮担任省长。齐佳佳的父亲齐建国没能如愿以偿,只捞到了一个省委宣传部长;没过几年,就遭遇了雷霆暴雨般的清洗,最终也没能安全着陆。 “你……提醒一下齐叔叔,换届的时候风波不小,别轻易着了道,得罪了什么人。” 陈东莱只能言尽于此了。他毕竟只是小小的科级干部,说话毫无分量,没资格在这种事情上面置喙。 再说了,齐建国落马虽然有政治因素,但归根到底,还是他自己的把柄太多,不是他陈东莱说几句话就能扭转过来的。 齐佳佳心神不属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怎么做。放心吧。” 第182章 怪兽出笼 时值十一月下旬,在汇川谈妥要事的陈东莱已经返回了永安。此刻,他正坐在县府大楼会议室的一角,听着长桌上首的王藏锋在县政府办公会议上慷慨陈词。 “县委决定成立这个投资公司,核心目的并非是为了改善我们永安的财政状况;或者说,改善财政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归根到底,还是需要用这个平台促进县城的基础设施建设。” 陈东莱飞快地扫了一眼长桌上分坐左右的几位人物。除了分管工业的副县长目前仍然空缺,其他几个职位,全部都已经换上了王藏锋信任的人马。 县府办主任祝荣忽然抬起头,往陈东莱的方向看了一眼;二人目光交汇,旋即各自错开。 这位气质爽朗的府办主任原先是常务副县长薛楼的“大秘”,担任府办副主任六七年之久;冯朝阳被调离之后,他被薛楼亲自推荐给王藏锋,接任了府办主任的位置。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王藏锋一个外来户,能够养出冯朝阳这个实权人物,已经算是尽心竭力了,自然没时间再去培植其他亲信。 “下面,请列席的陈东莱同志向大家讲解城市投资平台的发展历程。大家如果有疑义,可以随时提问。”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在座的几位副县长对陈东莱都不陌生——王县面前的红人,全地区最年轻的镇长,谁敢在他面前摆架子? 陈东莱应声而起,手中拿着一叠材料,走上前台,用沉稳的语气介绍道: “追根溯源,城投债可看作源自西方发达的债券市场中的市政债。1800年,美国新奥尔良港的修筑就已利用了政府发债融资方式。1812年,纽约市发行了第一支以纽约市政府全部税费收入为担保的市政建设债,使这一融资方式被普遍接受。” 台下一位分管分管文教卫的副县长马上提出质疑:“这种债务与国债性质类似,姑且算是省市一级的‘国债’吧。我想问的是,为什么我们不能直接举债,而是一定要通过成立一家公司来借钱?” “在我国的财政体系中,地方政府无直接举债资格;因此,地方政府不能够直接发行市政债。” 陈东莱耐心地继续解释:“建国初期,就已经出现了由地方政府指定发行的债券;但到了1981年,国家恢复国债后,地方债券就逐渐淡出了市场,只在部分地区苟延残喘;直到两年前,政务院以“怀疑地方政府承付的兑现能力”为由,直接发文,停止了地方债券的发行。我们之所以要成立一家县属企业专门发行债券,就是为了规避某些禁止性规定。” 陈东莱心知,对地方债券的禁令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1995年通过的《预算法》明确规定,“地方政府不得发行地方政府债券。”直到2010年前后,国家才重新开放了地方政府举债的权限。 提问的副县长见陈东莱的回答条理分明,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是从永安中学校长的位置上,被直接提拔为副县长的;甚至算得上陈东莱的“授业恩师”,自然不会为难这位优秀毕业生。 …… “出于为县投资公司提供充足资本、以期进行资金运作的考量,筹备组拟将县机关事务管理局下属的二百五十四套房产、三十六间商铺、以及目前尚未进行开发的八个储量不满二十万吨的小煤矿统一划归县城市投资公司所有,充作公司成立的基础资本。” 陈东莱合上手里的文件,神情肃然。“如果在座的同志还有意见或是建议的话,我知无不言。” “两个县属的加油站目前还没有所属。我觉得与其成立一家油气公司,不如直接划归投资公司所有。” “水务局马上也要撤销,不如把自来水业务也让给城投来做?” “其他的政府专营权力是否也能直接赋予?比如说水域的使用权、探矿权这种?” “蔬果供销公司效益差得很,不卖柑橘之后欠了一屁股债,干脆也让给这个城投公司算了……” 见到在场的讨论有失控的迹象,王藏锋赶忙站出来灭火:“只接收资产,不接受债务。当然,如果有讨不回来的坏账的话,也可以交由城投公司处理。” 几名县府的班子成员讨论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有了定论。 首先,原本机关事务管理局的所有房产,几乎全部划归县投资公司所有。陈东莱瞥了一眼坐在角落里的机关事务局局长李鹤龄,只见他面色难堪至极,显然气得不轻。 其次,除了梅山、峡山、乾溪三大煤矿之外的所有小型矿产,也被投资公司吞入腹中。县煤炭工业局局长听到这个决定,差点没晕厥过去——他手上现在算是一点实权也不剩了。 最后,其他杂七杂八的各种资产,加油站、过路费、自来水厂等其他单位不要的资产,也被投资公司拿下。这部分倒没有什么异议。 “最后是县投资公司总经理的人选。考虑到近三分之一的资产需要由县供销合作社移交,拟让县供销社主任夏春风同志担任总经理。” 这点自然也没什么争议。在座的各位昨天就知道了会议的大致议程,对此也没什么别的观感。况且夏春风本身就担任正科级领导一年半时间,此次不过只是平调,没有掀起什么波澜。 陈东莱却是知道,县政府提名夏春风出任总经理背后的深意。 夏春风是副书记党斌的秘书出身,深得党斌信任。为了让这位亲信解决正科级,党斌甚至亲自出马,在岳望北与王藏锋面前为自己的属下说情。好不容易,才算争取到了供销社主任这个闲职。 只不过闲职终究是闲职,夏春风只待了一年,就感觉有些坐不住了。自从五六年前城市经济体制改革以来,供销社的实权就在日渐萎缩。到了今天,除了手底下几家破烂公司,供销社几乎什么也没剩下。这种破败的局面让夏春风如坐针毡,恨不得早日调走。 在党斌多次请求后,王藏锋终于点头,把这位小将放出了供销社。此举自然也是有向党斌示好的意味——如果明年岳望北调走的话,那他王藏锋大概率会顺位接班县委书记;与他搭班子的县长,多半就是党斌。 此时卖一个面子,说不定也能让将来的工作方便一些。 第183章 东窗事发 十一月的冷风呼啸着刮过曦江江面,掀起了一阵波浪。坐在通勤大巴车上的绿原工厂职工姜丽丽把脑袋贴近车窗玻璃,呆呆地看着大桥下滚滚东流的江水。 她眼下乘坐的这辆大巴,是经开区特意安排的点对点专线——从经开区北门的公交站直达县政路的县府公园。大部分家住县城内的职工都选择乘坐这趟车返回。 车内除了引擎的轰鸣声,没有哪怕一个人在交谈。工作了一整天时间,每个人都已经精疲力竭,没有什么精力继续谈天说地了。 看着自己乘坐的大巴车驶过曦江大桥,拐上了月牙街的方向,姜丽丽的心中慢慢泛起了一阵暖流。马上就可以见到家人,她的心情也逐渐好转起来。 她在这个绿源工厂工作了三个月,每天起早贪黑,为厂里面的职工预备食材、生火造饭。前一个月还觉得这份工作新鲜,平日也算干劲十足;然而到现在,激情早已退却,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按部就班。 要不是看在这一百多块钱工资的份上,可能自己早就跑路了吧。 姜丽丽看着窗外千门万户的灯火,心中默默地抱怨起来。自家汉子在自己的劝说下,也已经应聘了经开区的工作,现在正在一家水泥厂内当装卸工。二人合力,每个月也能有两百多块钱的收入,按理来说,足够让一家四口人过上物资充裕的日子了。 只是家中还有几个大项支出,严重拖累了他们的生活水平。 首先就是贷款。为了买下这个月牙街广播局职工楼的大房子,家里每个月都要花费四十元,向县合金会支付本息。 其次,孩子上学也是大事。自家娃娃已经上了一年级,夫妻二人千辛万苦,求爷告奶托遍了关系,才把他送进了永安二小读书。哪晓得虽然县里面已经说了学费全免,但学校老师一会儿要他们交书本费,一会儿又要交补课费。光是为了孩子的事情,每个月都要支出不少。 最后,家里的老爷子身体不好,高血压多年,隔段时间就要吃降压药——县医院的医生已经警告过了,不吃不行,但这药钱一去,又是一笔大开销。 筋疲力尽的姜丽丽走下了通勤大巴,随意在旁边的菜市场挑了两块老豆腐、青菜,犹豫了好久,才选了一斤猪肉,随即拖着疲惫的身体向家里走去。 爬上广播局职工楼的第七层,气喘吁吁的她已经没什么功夫注意邻居异样而带着些许嫌弃的眼神了——姜丽丽知道自家邻居都是什么人,不是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大官,就是广播局的职工。不用说也知道,这群人和自己一家不在同一个等级上。 刚拉开家里的大铁门,姜丽丽就听见了自家娃娃的哭声;只见丈夫一手拎着孩子的脚踝,把他倒吊着“抓”起来,一手狠狠揍着他的屁股。“还敢不敢了?!” “再也不画画了!哇!” 把手里的菜放到厨房,姜丽丽这才有心思来过问自家孩子。“到底出啥子事情了?你他妈别把我娃给打坏了!” “上课偷偷画画,让老师抓包了。”家里的男主人看着不成器的孩子,咬牙切齿地说道:“听说还偷偷藏零花钱,买了水彩笔;老师让他把画交出来,居然还敢犟嘴!” 听着孩子的哭声,本就心情不好的姜丽丽柳眉倒竖,“川娃子,把画交出来!老子数到三!” 小朋友知道母亲的厉害,如果真让她数到三,说不定局面就会变成男女混合双打。难过地抹了抹泪水,他抠抠搜搜地从书包的夹层中摸出一个纸团来。 姜丽丽看着满眼泪痕的娃娃,心肠顿时软了下来;把手中的纸团摊开一看,只见画上是一幅五颜六色的彩虹、彩虹桥下站着一男一女,旁边是一个小朋友和一个拄拐老人。 “你倒是……”姜丽丽和丈夫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下次别这样了。” 小娃娃见到父母态度缓和了一些,慌不择路地向卧室跑去;此时不跑,等父母又改主意了,说不定就没处跑了。 “还行,至少没在课本上画。” 姜丽丽一边看着手里的“大作”,半是感动半是气恼。不经意间,她把手中的画翻到了背面。 夫妻二人只见画作的背面似乎写满了字迹;文字书写工整、笔锋笔锋遒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文化人的手笔。 二人自是好奇,凝神读起了纸张背面的文字;只看了片刻,心惊肉跳的姜丽丽和丈夫对视一眼,知道大事不妙,马上冲着屋内大喊:“川娃子,马上滚出来!” 还不等颤颤巍巍的小娃娃察言观色,姜丽丽直接上前,揪住孩子的耳朵,一百八十度旋转:“你这白纸是从哪里搞来的?!马上说!” 川娃子差点疼到晕过去,勉力向父母喊道:“你们卧室的书房!哦呦哎呀要死啦!我没怎么用,真的!就扯了两三张纸!” 她马上向丈夫使了一个眼色;男主人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踏入屋内,一阵翻箱倒柜。几分钟后,脸色阴沉如水的中年男子拿着一叠写满字的白纸走了出来。“在抽屉的夹缝里,难怪刚搬过来的时候没找到。” 姜丽丽倒吸一口冷气,自知难以善了——这纸上写的,又是什么县委宣传部长,又是什么政协和袍哥会,这些东西哪里是她能够应付得来的? 好在家里尚有过来人。她拿不定主意,直接把年近七十的公公喊了出来。 “大概是我们这个屋子的前主人遇上麻烦事了。他想用某个事情威胁县里面的什么部长,结果偷鸡不成,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老爷子摘下眼镜,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要报警吗?”姜丽丽一脸担忧。她总算知道,为什么机关事务局愿意用便宜价格把这么好的房子卖给她了——敢情这算半个凶宅! “你没看上面写的内容么?这人之前去过派出所,人家所长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老爷子浑浊的眼神中散发出睿智的光芒,“给……给这里面出现的那些人,就是,呃,那个岳书记,或者县委办主任彭什么和那个陈局长打电话!至少他和那帮袍哥会的人不是一伙的。” “你高看我了,爸。”中年男子有些沮丧地摸了摸鼻头,“人家是县里的大官,怎么可能和我们扯上关系?” 四人沉默片刻,姜丽丽突然想起了什么,抽身返回屋内,旋即急匆匆地拿着一张名片走了出来。 “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当时给罗睺村居民分安置房的人,会不会就是他?” 第184章 事变 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一辆疾驰的夏利飞快地掠过曦江大桥,沿着县政路飞奔向前,直至县委常委家属楼门前,才堪堪停下。 陈东莱行色匆匆地从车上下来,只见王藏锋的秘书小刘早就等候在门口了。“东莱镇长,岳书记和王县都已经到了;北海主任刚刚上楼不久;张斌局长五分钟前已经抵达;薛县刚刚起床,估计还要十分钟。” 陈东莱点了点头,一手拿着牛皮文件袋,一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发酸的眼睛,“辛苦了。有劳你带我上楼。” 他今天晚上十点接到了某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本以为是谁误拨了号码,但是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事情居然和已经携款潜逃的陈柯有关! 姜丽丽这户人家刚好出自罗睺村,在拆迁之后,在时任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陈东莱的安排下,住进了月牙街县广播局职工楼的一间空屋;而这间空屋好巧不巧,正是原广播局职工陈柯在失踪之后空出来的。种种机缘巧合,让他们发现了陈柯留下来的字迹。 急匆匆地起床,从招待所温暖的房间内夺门而出;直到把自己的夏利开到广播局职工楼楼下,将姜丽丽一家四口全部接上车后,陈东莱才算松了一口气。 二人片刻都不敢耽搁,一脚两三个台阶向楼上冲去;只见岳望北和王藏锋似乎早就听到了动静,站在门口等他们了。只见岳望北眉头一皱,压低声音对二人说道: “小声,滕胜日就住在隔壁那栋,别把他吵醒了。” 陈东莱喘了口气,把手上的牛皮文件袋递给了他。几人走回屋内,反锁上门。猜陈东莱发现穿着便衣的张斌已经站在屋内了,心下稍安。 “前车之鉴,我已经给机关事务局的保卫科打了电话,让他们调出一队人专门看护这一家四口。”岳望北睡眼惺忪,显然是被突然叫起来的。“不能再出现从招待所抢人的事情。” 陈东莱总算松了口气。这群地痞杀人不眨眼,真让他们察觉些什么出来,只怕姜丽丽全家人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王藏锋三两下拆开了手里的文件袋,摊开手里的材料,没想到,居然看到两三幅画工拙劣的水彩画。 惊愕了片刻,他把画翻面,这才看到了陈柯的字迹。迫不及待地往下读去,他是越看越心惊。 “简要概括一下。”岳望北嘱咐道。 陈东莱心中好奇,忍不住向王藏锋的方向凑近了些。他急匆匆地取到文件,一整晚都在火急火燎地打电话,自然没时间细看。 王藏锋合起手中的手写材料,只觉得心跳加快,就连嘴唇也干燥了几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份材料应该是他失踪当天写的。他自称已经连续三天目击到不明身份的人群在自家附近活动;” “在这份文件写成的当天上午,他回过一次在峡山镇的老家,但是似乎被那些人察觉到了,以至于他上午刚从峡山镇返回,下午就有人直接上门滋扰他的父母。” 张斌点了点头,神情凝重。“峡山镇的场子我们已经侦查过好几天了,就是袍哥会的那帮人在运营。” 王藏锋在脑海中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说道:“对陈柯父母的骚扰似乎彻底激怒了他本人。下午四点过,他自称去了一趟人民路派出所报案;当时情绪过分激动,以至于惊动了时任派出所长杜大理;但杜大理以辖区不同为由,强硬回绝了陈柯的报案请求。” 在座众人心中了然,这个理由绝对是无懈可击。辖区不同,不可能让人民路的警察管峡山镇的事情。 只听王藏锋语气变得森然,继续开口:“陈柯随即以‘长期有不法团体跟踪自己’为由,要求人民路派出所提供保护;当然,杜大理还是回绝了他的提议——陈柯一急之下,竟然直接把他得罪肖望的事情讲了出来,并且向杜大理坦诚,极有可能因为这件事情,被某些人盯上了;为了说服杜大理,他还直接坦白,说自己认识彭主任。” 陈东莱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陈柯未免太冲动了,这话一出,只怕立马就要被某些人盯上! “蠢蛋,不要命了。”坐在餐桌旁的彭北海怒骂了一声,“我和东莱在找他的那天晚上已经交代过了,务必注意保密。” “说这些也没用了。”岳望北咬着牙,强忍着自己想要骂娘的冲动。“为什么不直接到县委找我们?哪怕是去招待所找陈东莱,他也不至于落得这么个下场!” “事情就坏在这里。”王藏锋面容阴郁,眼睑低垂。“听完陈柯的自白,杜大理真就派人了,一口气派了五个民警,跟着陈柯回了家去;陈柯觉得他算是贴心,就没再生出去县委县府找我们的念头。” “到家不久,陈柯突然想起,要给我们回一个电话通报情况;但是他们县广播局职工楼并没有接座机线;他自称想要出门打这个电话,结果杜大理的两个手下刚好把守门口,没让他出门一步。他这时候才知道不妙,知道怕是难逃一劫,于是返回屋内,写了这份材料,藏在书桌的夹层。” 一旁的张斌以手扶额,恨铁不成钢。“广播局职工楼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吼一嗓子,不是所有人就都能听得见了吗?何必坐着等死?” 他只觉得这个蠢蛋真就是被蠢死的——逃生的路子明明不少,怎么偏偏就选了安静等死的那一条?这书生就是迂腐! 王藏锋摇了摇头,向张斌解释道:“他想过从书房内破窗逃生,奈何房子在七楼,他没有勇气向下跳;至于把动静闹大吸引注意,他也想到了。只是……” “只是屋外杜大理的手下太多,他只要稍有动静,怕是要立刻横死当场。”陈东莱猜测着陈柯的心路历程。 “我现在去村里杀一只鸡,鸡还会知道叫两声。”岳望北冷笑着说道:“他哪怕在阳台上吼一句‘肖望杀我’,我们也能说不定也能让县局派人把肖望拘起来。” 岳望北一语说完,忽然觉得不妥:陈柯事件爆发的那阵子,自己还没在陈东莱的帮助下结识张斌,不可能因为一点嫌疑就把县委常委拿下。 “望北同志,不是这个原因。”刚起床不久的薛楼只听了一半内容,就猜了个大概: “他多半觉得自己手里还有牌,捏着肖望亲笔写的认罪书,就能用它从袍哥会手里换到自己的性命。事实证明,他陈柯错得彻底;人家根本不想和你谈判,只要是要把你碎尸万段罢了。” 王藏锋对着薛楼颔首示意。“诚然如此。陈柯说,如果当场撕破脸皮,他绝对会命丧于此;而乖乖坐着,等肖望和袍哥会找上门来,说不定能靠这个自白书换得一线生机。” 第185章 事已至此 “别的不说了,那份自白书呢?” 陈东莱的大脑飞速运转,似乎抓住了些什么。“如果陈柯能够留下这份材料的话,我想,他多半会直接公布自白书的下落。” 王藏锋翻开了手里的材料,多瞟了一眼,“当天上午让他带到峡山镇的陈氏宗祠了,压在最上方永安陈氏始祖的灵位下面。” 陈东莱默默叹了口气。按血缘说,他茅屋乡的陈氏和峡山镇的陈氏,在清末的时候系出同源;直到陈东莱的先祖迁居到茅屋乡陈家沟,两族才算分别。 这陈柯隐忍不发,在慌乱中写下这份交代材料,大概也是自知有可能一去不回。只是心中多半尚存侥幸,不肯殊死一搏;按这份材料里的情况来看,恐怕袍哥会的成员抵达广播局职工楼不久,就已经遭遇不测。 “杜大理倒是藏得够深。”岳望北看了看张斌的方向,语气中满是怒火:“就这么把我们都骗过去了。” 张斌低下头不敢直视岳望北的目光,语带歉意地说道:“岳书记,是我识人不明……” 他和杜大理算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自认为对这位老朋友知根知底,这才通过陈东莱,向岳望北推荐了这位老友,还让他当上了县公安局副局长。没想到,杜大理居然………… 岳望北摆了摆手,径直站起身来。“从法律层面来看,有没有可能凭着这份文稿,直接把肖望拘留起来?” 张斌知道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了,他马上开口向领导解释道:“证据已经不算少了,可以先以刑事犯罪的理由拘起来,然后再在两周之内把罪证补充完毕。” 他话音未落,王藏锋马上出言抗议道:“就这么拘一个副县级领导?你要知道肖望现在还是县政协副主席、他的伯父肖蔗现在还是地区人大工委副主任!先斩后奏,越过必要的法律程序,绝对会闹出大事。” “用得着管这些?”岳望北重重地拍了桌子,面色通红,神情激愤:“用不着顾忌什么法律程序!我就是永安的法!” 这话一出,王藏锋和陈东莱都被镇住了———两人都是守法的白面书生,哪见过这种混不吝的武夫发狂? 虽说眼下这个时代,法治建设确实不算健全,在有些穷乡僻壤,抓人只不过是高位者一句话的事;但像岳望北这样说话,未免也太张狂了。 一旁的张斌直乐得快要跳起来,但看了看陈东莱锐利的目光,心知不能真就这么造次,于是重新向岳望北建议道: “保险起见,我今晚就打电话布控,让还留在峡山镇内的弟兄们明天凌晨收网;这样到上午九点钟上班之前,就能以涉嫌勾结会道门组织为由,对肖望实施传唤。” “我不管其他问题,你只需要在明天中午之前把肖望缉拿归案就行。”岳望北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有些激动的心情:“肖蔗那边的压力,我一人扛下来便是。” 陈东莱默然失语。他前几天在和齐佳佳交流的时候,才知道这肖蔗的后台不简单——是省委组织部在职的常务副部长、省人事厅厅长!据说乐善的地委副书记一职就是这位副部长运作的。 这位算得上是全省能排在前三十的实权人物,论权力和影响力,甚至能和偏远地州的书记不相上下了。你岳望北毕竟只是一个县委书记,就不怕得罪了他,自损前程吗? “望北书记,不一定非要直接刑拘,我建议用其他理由把肖望控制起来。”陈东莱向领导建议道:“峡山镇原党委书记邵震已经被县纪委审讯月余,他和肖蔗、肖望一派关系紧密,这一点人尽皆知。我建议先让纪检单位出手,用‘了解情况’为由,将肖望留住;其后再采取进一步措施。” 王藏锋觉得这个意见比岳望北横冲直撞的暴力手段靠谱太多了,马上附和道:“正该如此。而且只是传唤,不至于让肖家狗急跳墙。” 岳望北马上摇了摇头,语气严肃:“夜长梦多。反正终究会撕破脸,不如一鼓作气直接拿下;而且行事拖沓,万一给了肖家反应的时间,岂不是弄巧成拙?” 陈东莱无言以对。摊上个作风暴烈的领导,谁也劝不动。他叹了口气,咬着牙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要两边同时采取行动;在逮捕肖望的同一时间,马上对峡山镇的帮会组织窝点进行清剿!” 众人又仔细商议了一阵细节,直到凌晨两三点钟,才各自散去。陈东莱眼下也没法回峡山镇,开着自己的夏利,载上张斌,就往县公安局的方向驶去。。 “东莱,你别送了。” 张斌拉开车门,看着县公安局门前高悬的国徽,神情肃穆。“五点钟准时开始行动,小伙子们现在都醒着。你就放心吧。” 他之前在王藏锋家中议事的时候,已经给局里打过电话了通知了;算是未雨绸缪。 “保密工作呢?确定不会走漏风声吗?” 陈东莱最担心的就是这个。原人民路派出所长杜大理已经不再可信,如果他提前获知了对肖望以及袍哥会峡山窝点动手的消息,说不定还要出现一番波折。 “你就放一万个心。”张斌好声劝慰道:“刑警队的蓟无惧是我在南桥所的副手,他这人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绝对可信。” 自从罗岐远调离政法委,张斌就向岳望北等人力荐自己在南桥派出所的下属出任要职;好在几位大领导心知快速掌握政法系统的重要性,很快就把张斌的旧部提拔到各大关键的政法岗位上。 “我不睡了。早上和你一起回峡山,我亲自盯着这边。”陈东莱直接走下车,有些心神不宁地说道:“只是刑警队?只怕人手不够吧?我记得刑警队的编制一共才二十多个。” “这样,我让经开区派出所和南桥派出所也动起来。”张斌点了点头,闪身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两支队伍分别出动,统一协调。” 第186章 惊动 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四点半,人民路;深夜时分,万籁俱寂,罗家大院内,刺耳的座机铃声忽然响起,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头发已经花白了一半的中年保姆,一边用手轻轻地揉搓着那还带着些许睡意、微微浮肿的双眼,一边缓缓地从床上坐起身子。她动作迟缓地将双脚伸进床边那双略显破旧的拖鞋里,然后顺手拿起放在一旁椅子上的厚重大衣,把自己的身体紧紧地包裹起来。 她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朝着书房走去,每一步都显得有些沉重而缓慢,仿佛整个世界都还沉浸在浓浓的睡意之中。终于,经过一段不长但却感觉十分漫长的路程后,她来到了书房的座机跟前,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电话机的听筒上。“县政协罗主席家,请问您找谁?” “找罗岐远本人。”电话那头的声音非常焦急,像是一刻也不想耽搁。“快一点!” 保姆心知出了大事,放下电话就往罗岐远的房间走去;一开始只是轻轻敲门,见毫无动静,随即开始用力猛敲。 “岐远,醒醒。” 罗岐远的妻子叶小玲穿着丝绸睡衣,把她身体的曲线勾勒得玲珑有致;但她此时却没多少旖旎的想法,正使劲把身边的丈夫摇醒。 罗岐远昨夜与妻子缠绵一宿,早就精疲力竭;此刻睡得正香,忽然被摇醒,直搞得他大发雷霆:“吵什么?!有什么好吵的?!” 叶小玲不敢搭话,马上为丈夫披上大衣;随即跑到卫生间,用冷水沾湿毛巾,递给罗岐远。 “镇之以静。这个道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罗岐远知道,自己这个小老婆头发长,见识短,多半不懂这些道理;但是好在还算贤惠,没给自己添多少乱子——比那个不争气的侄儿好太多了。 他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拿起听筒。“我是罗岐远。” “罗书记,我们在刑警队埋的钉子传回消息,说张斌深夜叫醒了全队成员,似乎有重要行动在部署;机关事务局的唐局长也有消息,说昨夜十一点左右,一队保卫科的干事忽然接到了县委办的电话,被调到县招待所了。” 罗岐远沉吟片刻,他知道多半有大事发生,但情况太少,仍不好判断。“南桥所和经开区派出所有消息吗?” 如果真会发生颠覆性的变动,张斌的这两队亲信绝对会冲锋在前。这一点毫无疑问。他心知,只要看这两队人马的动向,多半就能搞清楚局面了。 “经开区派出所新设不久,人员都是张斌亲自挑选,我们水泼不进。”电话那头的声音愈发急躁,“只有一个辅警是我们的人,现在还没传回消息;南桥所那边似乎把所有值班警务集中了起来,我们收不到消息,电话也打不通。” 罗岐远的面色逐渐阴沉下来,他心中已经大致有数了。还不等他开口指示,电话那头又传来消息:“县招待所也有消息,今晚有人目击到陈东莱深夜驱车离开,往月牙街方向去了。” “月牙街?” 电光火石之间,罗岐远马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大的要来了! “给罗耀祖的那帮狐朋狗友打电话,让他们马上离开县城;通知肖蔗书记和肖望,联系地委那边的领导,做好捞人的准备。”罗岐远面色铁青,说话的语速加快,“给滕破虏书记打电话,让他管好自己的手下!” 他是二三十年的老政法了,这点嗅觉还是有的;如果只是对个别人进行抓捕的话,完全用不着触动刑警队、经开所、南桥所三路人马;眼下上百号人同时异动,多半是准备有大动作! 他的大脑飞速转动,思索着应对之法。“安排几个信得过的人马,现在去人民路口、南桥桥头的几个重要交通枢纽盯梢,一旦有大队人马通过,马上电话联系;” “马上通知人民路派出所的王声名、峡山派出所的安泰,让他们的下属立刻出动,用辖区管理的名义和张斌的人马周旋片刻;我只要半个小时!拖够半个小时,一切都好说!” ****************************************************** 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四点四十分。县公安局内,刑警队正在警务保障大队工作人员的配合下,逐一检查自己的装备;办公室内人声鼎沸,嘈杂与喧闹之声交织在一起。 陈东莱无奈,知道事发突然,凌晨把这么多人叫醒出任务,肯定无法保证严格的纪律性;而且后勤保障人员也没来得及提前准备,造成了现在的混乱场面。 “张局,县招待所给办公室来电,说找陈东莱主任。” 陈东莱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电话机前。“刚才已经说过,我今晚有急事,暂时不回来了。” “所长,不是这个事情。”电话那头,杨小金的语气有些急促。“客房部的职工发现,你之前突然开车去月牙街后,陈正名一连给陌生号码打了三个电话,似乎是在讨论你的行程;我们现在已经……” “马上把他拿下!”陈东莱目露凶光,眼神冰冷,“不管用什么手段,提前把他控制住!他是什么时候打的第一通电话?” 妈的,藏了这么久,总算是被抓到马脚了! “凌晨四点十分左右,趁着大堂经理不在的空档,用大堂座机打出去的。我已经让保卫干事把他控制住了。陈正名现在不吵不闹,一言不发,情绪很稳定。” 放下电话,陈东莱深吸一口气,对张斌说道:“拖延不得了!五点钟必须行动!” 半个小时时间,很多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如果只是自己的行踪泄露,倒也不算什么;关键是自己去月牙街的消息,和县公安局今晚紧急出动的消息加在一起,只怕聪明人已经能猜出事情的大致轮廓了。 张斌挥了挥手,在场的所有干警立刻集合列队,逐一登上了公安所属的两辆卡车;陈东莱则开上自己的夏利,跟在张斌乘坐的那辆伏尔加后面。 时针指向凌晨四点四十分,就在这一刻,车辆引擎发出阵阵轰鸣声,犹如一头被唤醒的巨兽在咆哮。同时,远光灯骤然亮起,强烈的光芒刺破了漆黑如墨的寂静夜空,形成几道耀眼的光柱。 在这震耳欲聋的声音和刺目的光线中,这支数十人的大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车队宛如一条蜿蜒前行的长龙,在朦胧的夜色掩护下,向着峡山镇的方向疾驰而去。车轮滚滚,扬起一片尘土,留下一串长长的轨迹。 第187章 斗法 永安曦江大桥前的居民楼,一名身着睡袍的男子站在阳台上,看着几辆依次驶入大桥的警车与卡车,神情凝重。 他转过身来,走入客厅,拨通了电话。“翟局,车队已经驶过曦江大桥。时间是四点四十六分。” “知道了。后续有情况,继续打这个电话。” 罗家老宅内,穿着绿色军大衣的翟正永放下电话,面色难看至极。“过南桥,多半是奔着峡山镇的方向去的。老滕的人危险了。” 永安县在曦江南岸一共有四个乡镇,峡山镇,白马乡,金牛乡、上游乡。车队驶过老南桥,绝对不会是奔着那三个乡去的,只有可能是峡山镇。 “这速度未免太快了!还不到凌晨五点。” 罗岐远右手握拳,狠狠地砸了一下扶手,向身边的族兄罗岐勇问道:“滕破虏的电话打不通吗?他睡死了不成?” “滕破虏自从卸任政协主席后,就从老宅子里搬出去了;这几天还在换座机电话线。”罗岐勇扯了扯嘴角,心下无奈,“他之前就交代过我,说已经老了,不管事,有事情就去找滕胜日。” “找他妈了个x!”罗岐远彻底失态,破口大骂道:“滕胜日整天流连女人的床上,连大祸临头都不知道!他妈的脑子里除了女人还剩下些什么?” 站在一旁的罗岐勇大气不敢喘一口,不禁埋怨起滕胜日这个夯货来。 自从当上了县委组织部长,这位滕家的小少爷就彻底飘了——原先只是玩玩城关镇初中、小学的教师和卫生院的护士;现在权力大了,胆子也大了,每天晚上要玩不重样的! 听说好几次深夜开车下乡,和乡里面和那些没编制的民办教师混在一起;不用想都知道,这个烂人多半是用组织部的大权,以民办转正给编制为幌子,骗人家年轻女娃上钩呢。 “打不通滕破虏的电话,就联系不上袍哥会的场子。”翟正永已经急躁到脸色涨红了,“再这样下去,我们……” 翟正永并没有往下说,但是罗岐远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不论是他,还是滕破虏,在执掌政法口期间,都各自豢养了一队鹰犬;起初只是为自己处理一些脏活,比如拆迁威胁、拦访之类的。平日里欺男霸女的事情,绝对不会让这帮二流子肆意妄为。 到后来,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些鹰犬的胃口越来越大;不得已,只能把某些灰色产业让给他们。起初是挖沙业务,其后是渣土运输,再往后ktv、洗脚按摩店、保护费业务…… 妥协的事情太多,他已经无路可退了。这个盖子如果被揭开,自己绝对死无葬身之地。 “有了。马上去耀祖的房间,找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罗岐远站了起来,语气急切。“他之前经营过灰产的场子,手上有袍哥会的联系方式。” 翟正永点了点头,立即朝着罗耀祖的房间走去;街头势力之间经常有划分地盘的需要,因此必定会拥有对面帮派的联系方式,这一点他倒是心里清楚。 ******************************************************************** “报告局长!我部经开区派出所全员共二十一人,现集合完毕!请指示。” 凌晨四点五十五分,峡山镇镇政府大院内,看着眼前列队严整的数十号干警,张斌只觉得自己的胜算又大了几分。“东莱,两边加起来足有五十余人,足够将袍哥会的窝点团团包围了。” 大院一旁的角落,陈东莱面色凝重,看着眼前整装待发的军势,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正欲开口,只看见另有十多名名身着制服的人员稀稀落落地赶到了镇政府大门口;为首的一名中年人走到张斌面前,露出了笑容: “张局!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不通知我一声?” “安所长,久违了。”张斌上前,与中年男子握了握手。“县局执行公务,结束后和你再叙。” 他之前受滕破虏和罗岐远提拔,公安内部的几个头头脑脑大都认识;知道眼前的男子名叫安泰,是罗岐远一手提拔起来的,峡山镇政法委员、副镇长、派出所所长。 “也不知道我们辖区出了什么事情?竟然能劳动县局的大驾……” “安泰同志,请不要妨碍公务。”张斌神情严肃地警告道:“时间不等人。” “你既然这么想的话,那我可要好好说道说道了。”安泰自忖自己也是副科级,对眼前的张斌没有任何敬畏之心,“为什么在行动前不通知我们峡山所?如果说峡山派出所是你们的下级单位,有理由越过我们的话,为什么不和镇党委和镇政府打招呼?这么大的事情,总该知会一声!” 镇政府大院内,白炽灯的光线在夜幕中显得极为刺眼;没有人回话,只剩下冬风的呼啸声。张斌心下恼怒至极,正决定下令强行行动,只见原先站在角落的陈东莱站了出来: “谁说县局没有提前通知?安泰同志,县公安局已经提前和镇政府协调过了;我完全支持县公安局维护峡山镇治安的一切举措。” 猛烈的白炽灯晃得安泰睁不开眼,直到听到了声音,他这才回过神来。“陈……镇长!” “我现在要求,峡山镇派出所的干警同志马上从镇政府大门撤离,返回派出所!”陈东莱向前一步,冲着安泰大声警告。 门前的十几名干警面面相觑,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安泰心知自己已经军心不稳,看了看手表,知道自己距离拖够半小时的目标还远,只得咬着牙,发狠道:“陈镇长,最好是能拿出县公安局与我镇的公函往来,上面要加盖我们峡山镇人民政府的印章……” “滚开!”陈东莱勃然大怒,直接揪住安泰的衣领。“再有人胆敢堵在大门前,一律按黑社会组织共犯论处!” 峡山镇派出所的干警见到镇长当众发飙,早就魂不附体,哪敢再多说半句话? 这陈东莱毕竟是峡山镇的镇长,不听镇长的,难道听安泰这个政法委员的吗? 惊慌失措之下,众人只得各自作鸟兽散;张斌见眼前再无阻拦,大手一挥,众人当即向早就侦查好的、帮会分子藏匿窝点奔去。 第188章 困兽之斗 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四点五十五分,峡山镇边缘的一栋二层水泥楼内,袍哥会永安堂口“当主”宋大龙被手下猛烈的晃动摇醒。“妈的,你他妈有病是不是?” “大哥,刚才有安哥的手下骑车过来找你,说……” 宋大龙的神情立刻变得惊慌起来,转瞬间又恢复了镇定。“走二楼的窗子翻到隔壁那户!把弟兄们都喊醒!呃对了,把我床底下的钱也拿上。” 他混迹帮派已经十多年,这种场面已经经历过无数次了,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处理。 还记得刚到永安入伙的第二年,他还没发迹,袍哥会就遭到了当时永安县公安局的穷追猛打。当时最窘迫的时候,他和六七个兄弟跑进了石梁山的深处,每天只能靠吃浆果为生。 这样的日子没过两三天,他就撑不下去了。县公安追得太勤,年逾五十的政法委书记政法委书记滕破虏亲自上阵,领着几十号人搜山,硬是把自己这伙落网之鱼尽数捉了去。 时至“严打”,他原本都觉得自己恐怕要把小命交代了——但是上苍真就和他开了个玩笑。在狱中待了三个月,他们一伙七个人居然被放了出来。 直到几年后他才知道,是当时的大哥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那位身居高位的老头子…… “大哥,弟兄们都已经醒了;你赶快先走吧!” 宋大龙看着惊慌失措的小弟,摇了摇头。“我最后走。” 袍哥会小伙的眼角泛出了泪光。“大哥,我们烂命一条,用不着这样。” 二人正推让间,只听见身在一楼的小弟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声音:“条子到了!堵门了!” “不许动!手举起来!” 宋大龙一咬牙,直接把这个年龄最小的手下推出窗外;看到十多名手下正惊慌失措地到处乱跑乱叫,他着急上火,直接从床下抽出出一把土炮,朝着天花板就是一炮。“各自就位!” “轰” 二楼的混子马上安静下来,各自返回房间,翻找着趁手的武器。 楼下,张斌的脸上几乎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妈的,幸好让后勤的同志把武器准备好了。” 躲在楼外的陈东莱扯了扯嘴角,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张斌;这年头,国家还没在各地的公安机关设立专门的特警队伍。就凭这些个刑警,真的能应付手上有热武器的歹徒吗? 张斌知道,如果让眼前的这伙人度过了混乱期,恐怕负隅顽抗的风险会大大增加:“蓟无惧,在此一举了!” 刑警队长蓟无惧是退役军官出身,五六年前就见过这种场面了;眼下当仁不让,拎着防爆盾,拿起配枪,直接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数名手中拿着盾牌的干警已经在那里排好队列了;楼外,两队人马各自手握云梯,已经架在了二楼的窗户处。 随着张斌一声令下,总攻开始! 蓟无惧一马当先,直接就往楼上冲去;站在楼梯口的宋大龙毫不相让,用打火机点燃土炮的引线;又是“轰”的一声巨响,整层楼尽是火药激发喷出的火光和烟雾! 张斌心下一惊,暗道不好;万一真在这回行动中有人员伤亡,他心中绝对要自责一辈子。早知道就不给这帮小伙子下令,要求尽量抓活口了!只是这案子涉及肖望和陈柯,不抓活口审问清楚还真就不行…… 片刻间,只听楼上传来一声大喝,随即就是一阵惨叫;后排的干警定神一看,原来是一脸狰狞、额头上流着鲜血的蓟无惧直接把宋大龙撞翻在地,正用膝盖抵住他的脖子;他手上的盾牌已经变形,中央部分出现了焦黑的颜色。 二楼的烟雾散尽,歹徒们见到犹如地狱魔神下凡的蓟无惧,真就和见了鬼一般,发疯似得到处乱跑;好在这时门外的破窗队在张斌的催促下已经进入屋内,这才配合楼梯口的刑警,把十几名歹徒一一抓获。 “妈的,怎么还用上枪了?我们没有人员伤亡吧?” 小楼门口,陈东莱直接抓住张斌的衣服,“到底有没有出事?” “一人轻伤。县医院的同志看了,轻微的头骨骨裂,没有大碍。”张斌笑了笑,转身向后,把头上缠着绷带的蓟无惧拉了出来。“首战告捷第一人。” 陈东莱喘了口气,按捺住心中的狂喜。“好汉子!我替你去县委请功!” 蓟无惧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头上的绷带,脸上露出了笑容。“陈主任,我娃儿想上城关一中。” “送到鱼泉去!读鱼泉一中!” 蓟无惧心下稍安,继续问道:“我奶奶的肾结石……” “我安排人,去汇川的省立医院治!找最好的大夫!” “好好好,那我就不担心了。”刑警队长长舒了一口气,“我今年三十了,还有机会进步吗?” “包的。你尽管放心就行。”陈东莱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然喜好进步是人的天性,这倒也再正常不过了。 一楼二楼的干警将屋内清理完毕,就连卫生间也没放过;十多分钟后,众人在楼下集合;十二名案犯戴着手铐,跪在地上。 “押解回城。” 凌晨五点四十五分,陈东莱一声令下,张斌马上指挥着下属,把案犯往卡车上运;他一边看着手下的干警把人往车上推,一边向陈东莱问道:“肖望抓捕组那边的情况呢?和他们联系上了吗?” 肖望抓捕组由岳望北亲自率领,手底下的布控干警都是张斌以前在南桥派出所的手下,因而他对另一边的进展也很关注——老大在场,兄弟们可不能丢份啊! 陈东莱面色轻松,嘴角上扬。“刚刚打了电话,已经把肖望捉拿归案了;他似乎提前得知了消息,四点五十多的时候就拎着行李,乔装打扮想要混出去;被南桥所的同志在后面抓了个正着。” 他脸色兴奋,但心中却是暗暗警惕。滕、罗二人在政法口经营十多年,根基深厚,几乎每个单位都有眼线;虽然自己已经尽力让张斌及其手下抢占关键要害岗位,但距离“如指臂使”,还差得远。 第189章 囚徒困境 十一月二十九日早十点,陈东莱正顶着乌青的黑眼圈,坐在峡山镇政府的会议室内。镇党委书记马修坐在正中间,表情严肃,语气沉闷。 “刚才东莱同志已经向我通报了县公安局今天上午的行动。坦率来说,辖区内存在这么大的一处犯罪窝点,这确实令人震惊。” 他的目光在两边一众党委委员脸上逡巡;在看到坐在后排的政法委员安泰后,他的语调从严肃转变为严厉: “为什么政法口的同志没有将这种情况告知过镇党委?十二个犯罪分子,不是一两个犯罪分子!他们甚至包下一整栋楼当作基地了!” 安泰知道,此时不开口,恐怕之后就再也没机会开口了。他马上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我在这件事情上面负有责任。是我用人失察,下属怠于政务,对辖区内的巡查工作不到位……” “够了!” 马修打断了安泰的发言,撕破脸皮指名道姓地骂道:“你就等着县公安局和县纪委对你的处分吧;如果县纪委不处分你,我们镇党委也会单独向纪委反映情况。” 安泰心知躲不过此劫了,原先还算正常的面色顿时煞白一片。 “毫无疑问,政法口、尤其是镇派出所的同志绝对需要对此负责;但事已至此,再深入追究下去也不算很好的选择。”陈东莱叹了口气,对马修说道:“这群帮会分子的主要作案地点在县城的南桥区域,不在镇上;镇里面公安口之外的其他同志没有察觉,也在情理之中。” 其他在座的委员听到陈东莱没有进一步深究的意思,纷纷松了口气。他们毕竟和邵震混了三四年,要说屁股上没有一点屎,那确实不可能。就连在座的镇党委副书记、峡煤总经理毛定远也暗自点头。 “我由衷地希望,今天上午的行动不会影响到峡山镇经济社会发展的大局,不会影响到峡山镇居民安居乐业的基本情况,不会影响到峡山镇班子团结稳定的态势。” 马修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和缓起来。“谨记这次教训,同时要把时间和精力放在经济建设方面。东莱同志已经和煤炭工业厅那边谈妥条件,预计今年年内就能解决峡山煤矿的定价问题;其他同志呢?于文博,你分管交通和国土资源,经峡公路的建设,你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陈东莱看见后排一名年纪尚轻的委员低下了头,神情有些羞愤,但没有对马修的言语有任何反驳。 “年关将至,此前镇上向几个银行借的贷款,翻了年都要偿还;同志们,如果还是以这种散漫的作风搞工作,只怕到时候,局势的糜烂程度会超乎想象……” ***************************************************************** 县公安局审讯室内,此前飞扬跋扈的歹徒宋大龙此时正坐在审讯椅上,双手被金属环铐住,神情愤懑。 “岳书记,看情况他是不会招了。”张斌低着头,小声向岳望北解释道:“这种大头目,一般都有应付审讯的经验;而且他们已经手上沾血,知道自己一旦招供,多半就是挨枪子的下场。” “换人吧。”岳望北摆了摆手,“没必要强攻,换突破口也可以。” 张斌旋即打开房门,陪同岳望北进了另一间审讯室。只见此刻坐在审讯椅上的,是一个稚嫩少年模样的黄色长发男子。 “我是不会招的!你们到底把大龙哥怎么样了?”少年声泪俱下地大吼着,鼻涕流到了嘴角。 “钟博雄!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值班干警狠狠地将钢笔拍在桌上,“别以为你是未成年,就能够肆意妄为。我告诉你,就凭你犯过的那些事情,判个十几年一点问题没有。” 听到眼前的少年是未成年人,张斌在心中暗叫不好;他一直有读书看报的习惯,知道今年九月份的时候,京师的老爷们通过了一个叫做《未成年人保护法》的法律;好像说的是有些罪名不能追加到小年轻身上。 他略微定了定神,刚想说些什么,只听见岳望北已经先他一步发话:“我已经和宋大龙交代过了,你和他之间,谁先自首,谁就能优先减刑。” 黄发少年愣了愣神,随即冲着岳望北大吼道:“你他妈的,我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兄弟!” 张斌飞快地瞟了一眼,猜出了岳望北想玩什么把戏;他马上走出门外,过了一两分钟后才返回,高声对岳望北说道:“书记,宋大龙已经开口,要求把刑期缩短到五年之内。” 坐在审讯椅上的钟博雄忍不住冷笑起来。妈的,就这点小把戏,也想骗得过他? 他自忖了解大哥的为人;那么勇敢讲义气的大哥,怎么可能就这么举手投降? “五年?我同意了。”岳望北强忍住上扬的嘴角,点了点头。“他想交代些什么?” “是一桩杀人案。”张斌定了定神,语气中带着些许狐疑。“是一个住在月牙街广播局职工楼的……” “砰!” 审讯室内传来巨大的响声,把在场所有人吓了一跳:原来是黄毛小子在座位上七歪八扭,直接把简陋的审讯椅整倒了;“妈的,不可能!狗日的!” 看着正在手忙脚乱地扶起审讯椅的干警,张斌心下狂喜,知道让自己蒙中了——连老天都在帮助自己进步!他赶忙抓住机会,继续说道:“宋大龙交代,他们在去年的十一月六日下午出发,于傍晚抵达月牙街;一路爬上了二单元七楼……” “够了,够了,够了!”黄毛小子钟博雄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在崩塌。难道大哥此前的勇武和义气都是装出来的?*他妈,真是畜生一个! “那看来这个减刑名额是要被宋大龙拿走了。”岳望北有些惋惜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可惜了。把这小伙子带进看守所吧。” “不要!”钟博雄一把鼻涕一把泪,冲着岳望北大喊:“领导,我知道宋大龙的秘密!他才是那天晚上亲自动手的人!” 大哥,是你先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这个减刑名额还不如让给我,至少我还年轻,还有美好的未来…… 第190章 应对!底牌尽出 十一月二十九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城关镇东十字路口,罗家大院内,客厅的沙发已经被赶来的各路要员坐满了。 正县级干部一名。县政协主席罗岐远,此刻穿着拖鞋,一边抽着烟,一边伸手抓了抓自己脸上的皱纹。上午虽然提前获知了张斌的动向,但却没能阻止袍哥会成员被悉数逮捕、肖望落网的事实。他此刻的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副县级干部若干名。地位最高的,当属经工副书记白峡。她白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无奈;此前还努力在岳望北面前伪造自己中立不偏袒的态度;只是眼下岳望北已经逼到了自家的命门,只得彻底撕破脸皮了。 另一人是新任县委组织部长滕胜日。只见他眼圈浮肿,精神萎靡不振,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眼瞅着就要睡着了。 其他几位,如县人大副主任罗岐勇、两位肖蔗时代提拔的政协副主席,只能站在一旁的沙发后面。 正科级一人,他身形肥硕,战战兢兢地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正是许久不见的县科协一把手,肖长秋。 “公安局已经回话,袍哥会有成员招供,把陈柯被抛尸曦江的事情说出来了。”罗岐远的脸色阴沉如同要下暴风雨一般,“滕胜日,但凡你今天上午留在家里接电话,我们也不会遭此大难!” 他和公安局长翟正永翻箱倒柜,把罗耀祖的屋子搜遍了,才在床头柜底下找到那本黑色笔记本;等到给那个宋大龙打电话的时候,已经快要来不及了。 茶几那头的滕胜日都快哭出来了。“当初是肖望向我要求的,说那个陈柯不除,他心中不安;我也是犹豫了好一阵,才给宋大龙打得电话。” 他现在是众人中最恐惧的一个:一旦宋大龙把他招供出来,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仅仕途到此为止,说不定人生也会到此为止。 早知道昨天就不下乡了!女人误事啊。但是把那个妹妹接进城里,自己也找不到地方好好玩玩;县城里最高档的酒店,是那个陈东莱的地盘…… “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提前和我们商量一下?” 白峡的怒气几乎要冲破这间旧屋的屋顶。“杀人分尸!这是一个副处级干部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他肖望不要命了,你也不要命了?!肖长秋!你有什么话说!” “他做事之前也没找我商量;只是事后才知会了一声。”肖长秋摸了摸脸上的汗珠,“我还能怎么办?除了帮他瞒着,我还能怎么办?” “之前也不是没运作过。”滕胜日恐惧至极,说话都在发抖。“那帮人在蒋文杰薛志斌时代就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每次都处理地很干净。” “蠢材!”罗岐远怒火上头,直接破口大骂:“你以为这些事情是谁遮掩下来的?没有你爸和我,这群混子早就被枪毙一万回了!” 他说着说着,也开始恐惧起来——这事情百分之百要牵扯到他本人。现在自己已经和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难道罗家在永安县一百多年的基业,就要葬送在自己手里了吗? “我不知道这件事情,我退出。”白峡冷笑着起身,风衣宽大的风衣随风飘扬。“你们爱怎么做怎么做,我不会再多插手一句。” 妈的,总算知道张文强为什么那么早退出了——和这种蠢人疯子共事,迟早会被他们拉下水! 如果现在退出的话,自己多半保不住职位;挨处分是肯定的,但说不定能把这条小命保下来,不至于年逾五十还要去蹲大牢。 罗岐远深吸一口气,正欲发作,但想到白峡如果直接投靠岳望北,那自己三人死得更快;只好忍住劝阻;本想说些什么,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踏入屋内。 “不准走。” 白峡骤然回身,看到了那副熟悉的面容,白净的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惊愕。“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敢来?” “我毕竟是永安县委原书记,这永安,难道我来不得?” 肖蔗一边说着,一边坐上了白峡的位置。“回来。大敌当前,不要自乱阵脚。” 滕胜日见到大后台总算露面,心中不安的情绪总算散去了一些。“肖书记,再不做些什么,只怕我们熬不过这周;看在我和小望关系的份上,您救救我吧。” 肖蔗点了点头,神情有些不自然。“我们手里不是没有牌;如果运作得好,说不定能把岳望北斗下台。” 站在沙发旁的白峡差点晕了过去。这都什么时间了,还想着把岳望北斗倒?退一万步,你就算把他斗倒了,那肖望唆使杀人的罪行就不作数了?这老头子彻底糊涂了! 当然,你要是能一口气把岳望北、王藏锋两个人都整垮,再把地委政法委书记、地区公安局局长搞定,同时扳倒掉地委副书记江自流,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把事情遮掩下来;哦对了,还得让这次参加行动的一百多名公安干警全部闭嘴。 “肖书记,斗垮岳望北确实不切实际。”罗岐远艰难地承认道:“为今之计,最多是用手上的筹码和他谈判,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滕胜日忍不住点了点头,觉得这个建议倒是正常。“要是把岳望北搞垮了,说不定王藏锋和薛楼他们的反弹更大,直接撕破脸把我们的案子做成铁案,那就麻烦了。” “是你的案子,不是我们的案子。”白峡冷笑着开口,“不要再想把我拉下水了!” “好了,好了。”肖蔗摆了摆手,安抚住几欲发狂的白峡,“这样,让现在还能动弹的乡镇回个话,和乡下的橘农们说一说,不要给绿源集团这种黑心企业供货了。” “也只能如此了。”罗岐远长叹一声,“一会儿请长秋、胜日留一下,我们议一议手上还有哪些乡镇听得动号令。” 他知道白峡手上的势力也有不少,但已经不敢再劳烦这位“女侠”了。真要把她逼急了,自己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第191章 经峡公路 十二月一日上午九时,永安县经开区南门的正门口红旗招展,彩球飘扬,好一派热闹的景象。远远望去,那片红色和彩色交织在一起,宛如一片绚丽多彩的云霞,将整个经开区都装点得格外喜庆和充满活力。 陈东莱看着台上的沈荣文一字一句地读着稿子;王贯、吕大林等经开区党委委员悉数到场。今天是经峡公路正式动工的日子。 为了给这条来之不易的公路撑场面,陈东莱特意请到了常务副县长薛楼出马——岳望北忙着处理陈柯案、王藏锋正在鱼泉的银行运作资金过年,都没什么时间出席这次奠基仪式。 峡山镇党委自然也有不少人出席今天的盛会;副书记张彤、分管交通的副镇长于文博也已经就位。陈东莱瞥了一眼,觉得他们的表情虽然热烈,似乎不是很自然。 只听台上的沈荣文拿着话筒,正用抑扬顿挫的语调慷慨陈词:“同志们,朋友们,经峡公路的设计规划经过了经开区管委会缜密的部署与频繁地协调,我本人,和各位同事一起,在项目上夜以继日地奋斗……” 陈东莱勉力控制住了自己的嘴角,不让自己露出鄙夷的神色。 这经峡公路毕竟是他陈东莱自己一人拉扯大的,除了王贯在旁边协助过之外,也没什么旁人插手了。现在公路的建设成功落地,一定会有某些人想要跳出来摘桃子。 发言完毕,沈荣文向台下的观众深深鞠了一躬,在有气无力的掌声中,昂首阔步走下了讲台。 他最近可谓算春风得意:原办公室主任吕大林已经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被迫调任经开区机关工委书记、工会主席,彻底丧失实权; 现任办公室主任则是他这个月在永安县认识的朋友;是罗耀宗推荐的人选、罗岐远在担任县委政法委书记时期的秘书。。 不论如何,沈荣文已经打定主意了,你陈东莱固然是经开区的地头蛇,但要是我沈荣文能请到永安县的地头蛇呢?这总能把你陈东莱压服了吧? 果不其然,新办公室主任一就位,就帮助他解决了不少事情———他把经开区的文件按轻重缓急一一归类,最重要的部分交主任签批,其他小事则采取放权的处理方法。 沈荣文现在只觉得自己不仅轻松了不少,权力似乎也变大了。果然,这有过基层经验的人就是不一样! 美中不足的是,陈东莱仍然把控着经开区的人事大权。自己有几个罗家推荐的人选想要塞进经开区的各大部门当一把手,可惜都被陈东莱给否决了。 妈的,就是因为有这种只顾着内斗、对发展大局不闻不问的家伙从中作梗,经开区的工作才会那么艰难! 他一边想着时局,一边走下主席台;途中还瞟了一眼陈东莱,见他正和县投资公司的总经理夏春风谈笑风生,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肖望被捕、袍哥会被拿下的爆炸性新闻已经扩散了整整两天。哪怕他是行署下来锻炼的干部,也已经听说这件事了。 不知道不要紧,一打听之下,他才知道,永安县这潭水,远比自己想象地要深。为了避免把自己牵扯进去,他只能逐渐淡化自己与罗家的联系。 ***************************************************************** “夏主任,说实话,这次要不是县投公司愿意垫资,这条经峡公路绝对修不起来。” 主席台上,陈东莱正向新成立的县投公司的总经理夏春风表达自己的谢意;台下正在进行锣鼓喧天的歌舞表演,但完全被陈东莱忽视了。 夏春风现在人如其名,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刻;但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投资公司的设想直接来源于陈东莱本人,因此对这位年轻的镇长,他还是相当敬重的。“今后有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县投公司刚一成立,就凭着手中掌握的各种资产,成功从各大银行贷到了将近一百万资金;而这,只不过是用一部分房产与土地抵押后的结果;还有相当多的资产没进行运作呢! 这一下,可算让这个年轻单位成了全县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就连夏春风本人的政治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 每个单位都缺钱过年,每个乡镇都想修桥铺路。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笔钱。 好在夏春风还算知恩图报,第一笔十二万的资金直接注入了经峡公路建设工程指挥部的账户。 “是这样的,春风同志。”陈东莱整理了一下语言:“我们镇打算沿经峡公路向沿江地区发展,目前计划在靠近经开区的方向投资一条商业街,预计投资可能会达到十五万元左右,包括了配套的管网工程。” 夏春风微微点头,这个数字他不是拿不出来。“如何运营?摊位招租还是直接买卖?” 陈东莱笑了笑,“招租和买卖同时进行。我们可以先成立一个商业街子公司负责地产开发,县投公司可以在其中占股百分之五十。” “其次,把建设好的铺位向外界出租或出售;供水供电也由这个子公司负责,水电收益可以在电业局、自来水公司的标准价格上涨一涨,就当作是商店街的运营成本。” 夏春风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确实大有可为,不仅能拉进同陈东莱这个政治明星的关系,还能取得不错的收益,说不定还能当作自己的政绩。 他在来经开区的路上,已经看到南岸公路一片繁华的景象了。各种小摊小贩沿街一字排开,住在经开区内的工人拿着手里的钱,从摊贩那里购得日常生活用品和吃食。 “三七开。我七你三。”夏春风考虑了片刻,对陈东莱说道:“峡山镇毕竟只出土地,够不上五五开。” 第192章 恶斗 同夏春风商议了商业街的具体细节,二人逐渐不再交谈;奠基仪式即将闭幕,王贯已经在台上进行总结发言了。 “同志们,朋友们;经开区是一片充满希望的土地。我相信,通过加强属地联系,我们能与峡山镇保持紧密合作,共同为永安县的经济社会发展大局添砖加瓦……” 陈东莱正鼓掌间,秘书曹海洋匆匆溜上主席台,俯身在他耳边说道:“镇长,镇里出大事了;马书记刚才给经开区办公室致电,要求您尽快返回。” 陈东莱眉头微皱,“什么事能这么急?” 他还想在会后宴请一次夏春风,和他仔细谈谈接下来的投资。此刻离开,未免也太着急了。 “镇里有柑橘种植户突然毁约,拒绝向绿源集团继续供货。”曹海洋的语气有些焦急,“听说是有人在其中煽动。” 陈东莱暗叫不好,大致猜到了多半是有人从中捣鬼。“把车子备好,马上往回走。” 他骤然起身,匆匆同主席台上的薛楼告别;叫上正在同王贯洽谈合作事宜的党委副书记张彤和副镇长于文博,随即一刻不停地往座驾的方向奔去;曹海洋坐在驾驶室里,早就在等他上车了。 “我记得你之前是在党政办负责农业工作?峡山的柑橘种植,你有什么看法?” 颠簸的夏利车上,陈东莱语气担忧地向曹海洋问道。他毕竟刚来峡山镇不久,大半时间又在汇川、鱼泉忙活峡山煤矿的问题,没怎么了解过峡山镇的农业情况。 “镇长,峡山的柑橘虽然比不上峡煤来得重要,但在产业经济中的比重也相当高,我记得至少有百分之十五。”曹海洋一边拨弄着方向盘,一边向陈东莱细细解释: “峡山与茅屋两个乡镇是全县柑橘种植最多的两个地方;加在一起,能够占到全县柑橘产量的百分之六十。” 陈东莱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个数据,此前他负责与绿源集团的谈判,对全县的柑橘生产情况有了解。 “除了六七万城区人口,三万多的农村居民基本上都靠柑橘种植为生。”曹海洋补充了一句,“关键是永安柑橘的成熟期是每年的一到二月份;眼下距离采摘时间已经很近了。” 颠簸的夏利沿着白蛟河的河沟转了一个弯,总算开到了峡山镇所属的水泥路面上。片刻后,汽车稳稳在镇政府大院内停下;陈东莱透过车窗,只见院内外几乎已经乱成一团。不时有抱着文件的职员在走廊内急匆匆地来回奔跑。一男一女两个职工撞在一起,手中的文件四散飞扬。 “慌什么!” 他拉开车门,声音洪亮:“一点小事就闹成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他虽然自己心中也没有底,但是当了多年领导,知道在面对下属时,哪怕是装,也要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 果然,陈东莱一吼之下,镇政府大院焦躁不安的情绪马上平静下来;陈东莱毫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领着身后的张彤和于文博,四平八稳地走进二楼会议室。 ***************************************************************************************** “几个村的干部都有反应,说是前天下午就有不明身份的人来到村里,在村民住房的外墙张贴标语,说绿源集团是黑心公司,有压榨果农利益的前科。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什么第一年的采购价只是掩人耳目,第二年第三年就会把价格压到成本线附近,把果农折腾死。” 马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关键是部分行政村内的干部,不想着尽快平息事态,反而煽风点火,对县政府早就定下来的政策极尽诋毁之事。” 他心中也是懊恼不已。绿源集团的项目深受县委和县府班子的看中,就连县委书记岳望北也曾专程到峡山镇调研过柑橘的种植与供应情况。如果真让某一小撮人把项目搅黄了,自己的仕途绝对到此为止。 他今年才四十七岁,还有整整七八年的政治生命——说不定还能搏一搏副县级呢!可不能就栽在阴沟里。 “马修同志,到目前为止,拒绝向绿源集团供货的果农数量是多少?”陈东莱问道。 “一千六百家大小果园,有一千二百家已经向绿源集团的采购部门表达了停止履约的意向。”马修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很多都是整村整村地拒绝供货。” 听到一千六百这个数字,陈东莱终于心下大定。“停止供货的一千两百家果园,占全镇柑橘产出的比重,大概是多少?” 马修自然不知道这么细的数据,他直接点了分管农业的副镇长的名字。“苗大明,数据是多少?” 头发半白的老副镇长心慌意乱地翻阅起手中的文件来,过了约莫半分钟左右,才吐出一个大致数字。“我估计只有百分之四十;嗯不,三分之一,三分之一比较准确。” 这回轮到其他委员们震惊了——断供的果农已经占总数的三分之二了,怎么可能只会影响三分之一的产量? 几秒种后,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马修原本还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了一些,“那看来情况没有那么严重。” “峡山镇的地盘就那么大,大部分果农都是个体经营,只是在房前屋后有个一亩三分地,种了两三颗柑橘树;”陈东莱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向在座众人解释道:“而那些家中动辄有上百亩果园的大果农,不论是认识水平还是受教育程度都相对较高,轻易不会被外人煽动。” 他其实还少说了一点:这些大果农是被绿源集团的重点关注的供货商,合同一签就是三五年,光是毁约的违约金,就是大几千;而对于一般的个体户,他们生产经营规模小,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做不下去了,因此绿源集团最多只是和他们签了一年期的短期供货协议,并没有过多关注。 “但是绿源集团的产量摆在那里,缺少三分之一的供给,已经不算是小事;事情耽误不得。所以不论如何,这三分之一的个体户也要尽力争取。”马修端正了表情,开始下达指示:“由东莱同志牵头成立一个工作小组,尽快安抚果农情绪,把风险控制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