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个上仙当师尊》 第一章 下雪 http://.biquxs.info/

雪花连成片从天空落下,随着北风有些狂乱地飞舞着。树林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无数树干重重叠叠的影子,伸向远方,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了。地上的积雪很厚,一脚踩下去恐怕要没到脚踝。雪地上半只脚印也无,令这林子里看上去一片死寂,好像没有什么活物在这里生存过。 四周皆被白色覆盖,看不见什么人家。这片雪原就好像与尘世割裂了开来,孤独地生活在群山中间,安静地长眠着。 突然什么东西飞窜了过去。 它一刹那间就在林子里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模糊的黑色影子。但这松软的新雪上,从林子的这头到那头,却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点。温热的血滴在雪上,让它周围都化了一小片,渐渐晕染 从林子那边走来一个年轻道士。 这个道士很奇怪,明明是落雪的天气,他却穿得单薄得很,北风吹来,能灌满他的道袍。他的头发被随意地用一根木头簪子盘了起来,偶有发丝随着风不服管束,显得整张脸清俊出尘,只不过眉间有一道很浅的红色印记,尚不知是什么来历。身上既无拂尘,也无木剑,只是手中转着一只样式普通的茶杯。他沿着血迹走着,双脚踏雪无痕,仿佛本身轻得没有重量。刚刚那只飞窜过去的东西似乎是他的猎物,但他看起来也不甚着急,慢慢悠悠地晃着,像在散步。 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似乎没有止境,却没有一片能落到他的头发上或是肩上。 那本该落到他肩头的雪,却不知为何在刹那之间化掉了。 若是在雪后初晴的早晨,草市开张的日子,人们谈天时或许还会谈到上述的这位道士,讲他时隐时现的道观,和令人琢磨不透的年纪。镇子上的老人大多坚信自己在小时候就见过他,因此讲他是一位神仙。但偶尔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人想上山去拜访他,却往往是云深不知处,悻悻而反,因此说他是妖怪。但无论别人的猜测如何,这个年轻的道士此刻已经决定放弃无聊的追赶,身形一晃便消失再来原来的位置,拦在了他的猎物面前。 那猎物被逼停了脚步,我们这才得以看清,那是一只蛊雕。它似原来被道长在身上拉了个口子,但现在不知为何,伤痕一点也寻不见了。道长感到有些奇怪,他皱了一下眉头,但却是在他皱眉头的这个空当儿,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把手里的茶杯扔了出去。那蛊雕敏捷的很,一闪身躲过,喉咙里发出婴儿一般的哭叫声,向道长冲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他突然凌空跃起,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剑猛然扫开雪花往下劈去。这动作及其迅疾,看起来就像道白影一闪而过,蛊雕背上顿时出现一道血痕。 道长落到雪上,趁势将剑往前刺去,剑法极快,连着他的身影一样不可捉摸,地上的积雪纷纷被剑气挑起,又随着新雪一起落到地上。 带到雪沫落尽,那蛊雕已经死了。它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温热的血从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干净的新雪。 从它的身体里,竟然冒上来七八条魂魄。他们依稀可见人形,只是状如一缕青烟。这些人都曾被蛊雕吞噬,如今蛊雕已死,他们便可终于转世投胎。 一对夫妻并着他们怀中的婴儿,像道长拜谢,渐渐消散了。一个小姑娘好开心地向道长笑着,无声地朝他挥了挥手,跑远了。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微笑着向道长点头致意……最后走的是一位老者,他看向道长,突然倒身下拜,又焦急地朝一个方向指了指:“道长——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看着自己的身子慢慢地消失,万般不舍地尽力做着口型,最终还是消失不见。 他想说什么呢? 蛊雕的身体里渐渐升起来一颗小小的妖丹,它发着柔和的光亮,轻轻地悬在空中,似乎是等着什么人的触碰。道长伸出手,它便乖觉地飞了过去,骨碌碌滚到了他手心。他不知从哪里里掏出了一面有缠枝纹的铜镜来,把那妖丹扔了进去就像是扔一颗石头进了水面,没有了声息。 雪下得似乎小了一些,地上只剩下了正在晕染开来的鲜血,林子里响起来了飒飒的风声,好像有什么事即将发生一样。 道长似乎完成了什么任务,突然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便往老者指的方向走去。他很好奇那老者到底要告诉他什么。走着走着他忽然定住了,而且慢慢地眯起了眼睛。因为远处林间的空地上,似乎正躺着那位老者的尸体。 他快步走了过去,蹲下身来,仔细看着那位老者的面貌。他身体冰冷,脸色青紫,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在他身边还有一把斧子,和一堆散放在地上的柴火。 该死! 道长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体,随即蹲下来用拳头狠狠砸了一下雪面。谁能想到蛊雕乘自己松懈的当儿,又伤了一条人命!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林子里还住着人家?为什么当初没有把那只蛊雕一剑刺死?他又气恼地站了起来,在原地来回踏步,把脚底下的积雪愤恨地踩得稀烂。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自责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老者给他指这个方向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是让自己给他收尸? 道长没有多想,他蹲下来就开始撸起了袖子准备给那老者挖个坑好让他入土为安,却听得身后有脚踩积雪发出的声音。他神色一凛立马转头,一个茶杯已经握在手心,却见身后站着一个模样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现还在大口地喘着气。 【注】《山海经·南山经》:“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上无草木,多金石。泽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滂水,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是食人。” 第二章 初见 http://.biquxs.info/

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年纪颇小,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脸蛋冻得发红。她有些用一种陌生又惧怕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往后缩了一下。 “你是谁呀……” 可是当她的眼睛看到了地上的那具尸体,便再也不管道长说了些什么,急不可耐地伸出双手,整个人都扑倒在雪地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爷爷?你怎么了?” 这个小姑娘居然是他的孙女!那个老人的口型,不是“孙女”二字又是什么? 道长猛然间意识到自己闯祸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歉疚地往旁边走了两步,似乎要给那个小姑娘留充足的位置好让这一人一尸叙旧。又忽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却不知再做什么好,只好讷讷的站在那里,眼神飘忽。 小姑娘用手将那尸体奋力地摇了两摇,却没怎么摇动。反倒是因为自己身体晃动过大,身上原本就没系牢的披风散开来掉在她身后。她见那老者不动,不知发生了什么,眼睛里全是恐慌,出声喊道:“爷爷,你怎么不动?你怎么这么冷?你快醒过来,快说话呀……” 道长看着她,有些不忍心,居然没头没脑的接了一句:“别摇了,你爷爷已经死了。” 他把这话讲完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唐突,一时间又闭上了嘴。 小姑娘蓦的转过头来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顿时盛满了泪水。一颗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滑落下来。她突然开始嚎啕大哭,整个人死死扑在那具冰凉的尸体上,拿自己脸去贴着她爷爷已经发紫的脸,似乎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僵硬的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得厉害,却还要使劲说出一些断断续续的话。道长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出是:“我不要,我不要!我要你回来……” 如果是面对旁人,道长一定会说出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话。现在这种情况,他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实际上他的脑子里一团乱:我该说些什么?怎么办才好呢? 这个小姑娘并不明白,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只知道人死了,就不见了,而且再也不会动不会说话,也不会带她去逛集市,就像奶奶那样,在一个清晨消失了。她只是在用力地哭着,想把自己的爷爷哭回来,而且一想到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了,就觉得更加难过。最后却是因为寒冷的缘故,她伸出去的手已经没了什么知觉,整个人都在无意识地发抖,身上已经落满了薄薄一层雪花。 道长实在是不忍心看下去,俯身把那件滑落在地上的披风捡起来抖了抖,又用手把上面的雪花抚干了。一只手强行把仍就半跪半扑在尸体上的小姑娘抱了起来,让她站好,等下上来把披风系在了她的身上。 小姑娘对他的动作没什么反应,她只是全身在发抖,因为哭的太多的缘故,呼吸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那蛊雕本来可以被他一剑毙命,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当时会觉着不着急。可是现在这逃跑的蛊雕害死了她爷爷,这就等同于他自己的罪过。道长看着这个小姑娘红肿的双眼,只觉得自己该死得很。 他伸出双手,把小姑娘那冰冷的小手包在手心,犹豫了一会才问她道:“小妹妹,你家里还有人吗?” 她把手猛地抽出来,冲道长大喊道:“我不要和你讲话!我要爷爷!你把我爷爷弄死了!” 道长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被吞进了肚子里。他有些自责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头上似乎快要冒汗,看起来有些狼狈。 “你爷爷是被妖怪害死的,但是——” “你是妖怪,那你是妖怪!”她话说的太用力,一时间咳嗽起来,眼泪又盛满了泪珠。 “但是——你爷爷临走时把你托付给了我,让我照顾你。” 道长这个谎撒起来是行云流水——小孩子应该是比较好骗的吧?但是他心里的确就是这么想的。不管怎么样,这个小姑娘必须有人照顾,哪怕是被她误会。要是再不予理会,他恐怕会后悔一辈子。 这句话果然有用的很。她的哭闹止了下来,只是用饱含泪水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真的吗,那你是打妖怪的吗?” “是真的,”道长努力地使自己看起来格外真诚:“我是个道士,但是我来不及救你爷爷了。所以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讲完话,吞了一下口水,几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怎么能骗一个孩子呢……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她带着哭腔小声说道:“我有爷爷,可是爷爷死了,我想要爷爷……” 道长叹了一口气,把她轻轻搂在怀里。小姑娘只管大哭,却没注意到他喃喃了一句“对不起”。 林子里似乎安静了下来,风声、雪花落到地上的簌簌声、树枝被雪折断的声音……都没了。只有一个小姑娘纯净的哭泣声,响在这片林子里。道长想伸手给她擦眼泪,她却撅着嘴把脸别了过去,发出不满的声音。 “……我可以每天陪着你,像爷爷那样,好不好?” “我会保护你,我的道观就在山上,你如果想爷爷可以每天来看他,好不好?” 小姑娘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就是不愿开口说话。在死亡面前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会失去,陪伴的诺言听起来都很不可靠。 道长于是问她:“你饿了么?” 她答:“……饿了。” “那我带你回去吃东西?” “……那爷爷呢?”这个小姑娘固执地指着地上的尸体。 “我们挖一个坑把他埋了。” 她又陷入了沉默。 虽然这天气严寒,但是让一具尸体干巴巴地放着恐怕会引过来什么不好的东西。道长正想着怎么样才能让这小姑娘松口,却听得她轻轻对那尸体讲了一句:“爷爷,我们埋在奶奶身边好不好?” 也许过了几个月,那个坟堆会长出新草来的,再开出几朵五颜六色的小花。 第三章 缘起 http://.biquxs.info/

在新坟旁边还有一座旧坟,上面立的那块墓碑都被大雪埋了一半,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这个小姑娘说她家就在前面,可是道长走过去一看,那顶多只能算两间木屋,在风雪中显得破旧的可怜。 “你就住在这里吗?” 她点了点头,伸手拿水瓢踮起脚尖舀了一瓢水缸里的水,把灶里的火熄了。 道长虽说见过很多破败的屋子,但没有真正走进去过。如今站在这里才觉得这小姑娘居然家境贫寒到了如此地步。他进屋转了一圈,把他所认为所需要的东西全都带上了。刚走出门,却见她抱着一只鸡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鸡可以带走吗?这个母鸡每天都可以下蛋的。” “……道观里不需要养鸡的。不过你要是喜欢,可以带着。” 那小姑娘低下头思索了一下,直接放手把那只母鸡扔了。她心里却想着:“这个道士真的会照顾人吗?” 临走之时,她一直静静地站在坟前看着新土,不愿意多挪动半步。道长看着她,忽然有种恍惚之感。他心里莫名的开始担忧起了未来,往事又全都涌进了脑海,让他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道长定了定神,双手合十,右手往前一转,从左手掌心中抽出一把油纸伞来,罩在了小姑娘头上。 “走吧?”他试图用最温柔的语气呼唤她,可还是觉得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像鸭叫。 她把头低了下来,呆呆地想了一会儿,似乎才理解道长所说的话,便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去拉道长的衣袖。她亦步亦趋往前走着,头却不肯转过来,像怕那座坟突然消失似的。很快,身后的景象便被白茫茫的大雪掩盖了。 “没关系,你要是想你爷爷,可以时常回来看一看。” 道长试图安慰她,从他这个角度看上去只能看到这个小姑娘发丝散乱的头顶。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摸一摸,只伸了个指尖,就又小心翼翼地收了回去。 小姑娘擦了擦眼泪,很小声的答应了一声。 道长怕她沉浸在爷爷去世的悲伤里,试图转移一下话题:“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叫囡囡。” “囡……”道长说到一半,及时住了嘴。看来那个老者并没有给她取名字,或者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名字。无论如何,这个昵称不可以再用了。他忖度了一会儿,道:“你刚刚已经答应了以后让我照顾你,是不是?那么从今往后,我便是你师父了。不如你跟着我姓,好不好?” 小姑娘也许没怎么听懂道长在说些什么,她只是点了点头,心思根本不在道长所说的话上,像被栓了条绳子似的跟着道长的脚步。 道长便又接下去说道:“我道号玄清。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徒弟了,你叫云随意,如何?” 那小姑娘根本想象不出来这两个名字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她稀里糊涂地跟着点头,看着很是勉强。 很多年后,云随意还记得师父给自己取名字的那天。当他说出自己名字的时候,山林间的风雪骤然小了起来,处传来瀑布的流水声,但更像是人在窃窃私语。抬头,便见一处建筑的飞檐斗拱,若有若无的在云端之中了。 云随意好似神游天际的思绪终于被自己收了回来,她好奇地指着那栋建筑,转头问道:“那是哪里?” 道长见她自动忽略了自己的问题,也未多做反应,就着她的话答道:“是你家,是凌虚观。”同时见她走得踉踉跄跄,又提醒她道:“路滑,当心,我走慢一点。” 实际上想让道长慢慢走是不可能的。要是没有云随意,他几步便可以窜到凌虚观里,现在虽说是放慢了脚步,但是云随意还是根本跟不上他的步子。 他们俩现在正在山间一条青石板路上走着。又因为大雪,路被掩埋的几乎看不分明。道长担心她滑倒,便朝她蹲下身来,伸出了一只手臂。云随意以为师父是要抱她,便自然而然地朝张开双臂朝他怀里扑过去。却没想到整个人被道长扛了起来。她见一下子离地这么高,又不舒服于被扛着,立刻在道长肩上大喊大叫了起来,同时想把自己拱下去。 道长:“不要乱动,小心掉下去!” 云随意把嘴撅了起来:“我不!我不要这样,我不舒服!我要师父抱我!” 道长心中一动,偷偷笑了一下,但还是羞涩道:“我不会抱你,我抱不来小孩儿。” 云随意只得安静下来,软趴趴地趴着,像酒楼里店小二肩上的白毛巾。雪天路滑得很,她走路不稳,可吃过这苦头,因此宁愿被道长扛着,也不愿走在滑溜溜的青石板路上。 她抬头看着周围的山景,惊觉自己已经处在了半山腰的位置。远处群山连绵,天地间除了白与黑,概无其他颜色。耳畔传来瀑布倾泻而下的声音,但是却始终找不到瀑布在哪里,不一会就觉得脖子酸了,又把头垂了下来,只是盯着自己身下一级级往后退去的台阶。 道长的声音响在身边,把快要吐了的她吓了一大跳:“好了,到啦。我放你下来啰。” 第四章 道观 http://.biquxs.info/

既然说到了道观,我们就不得不来探讨一下这位道长的来历了。虽说他自名为“玄清道长”,但这只是他在凡间的一个道号,只为着与人交往方便些。一般他还是喜欢亲近的人直呼他的全名“青玄”。 话说大概是鸿蒙初开,天地化炁不久,鞠陵山上就有两人先后渡劫飞升。先渡劫的是一位功德圆满的凡人,成神之后直接就当了鞠陵仙山的山圣,同时掌管着风的出入,名唤折丹。奇怪的是这折丹只允许其他人唤他山圣,要是叫他“风师”他还要生气。另一位就是这位“玄清”。 这位“玄清”,真身是一只仙鹤。吸收这山上灵气久了,便化形成了人身,借着便利便与折丹在山中双修。先前这天地秩序不稳,他呆在山中觉着无所事事,就参加了洪荒以来的三次之战,结果就是在这之战中,他凭一把真刚剑斩杀了魔君首级,从此名声大噪,连升三级,被鸿均老祖封为青玄天尊,赐予上天庭妙严宫为居所。 因为其资历在众神中算是个德高望重的,一此一般神仙见了他大气也不敢多喘。但是自从“那件事”之后,旧天庭崩塌,新天庭开始执行他们想要的计划,于是借着封神的名义,将那些威胁新天庭的上古神仙淘汰。青玄没有表明他的态度,只是一声不响地下了界,在人间当了个云游的冒牌道士,道号玄清。 人间的老百姓先开始只道青玄是太乙救苦天尊,可将地狱业火化为莲池,后来便传成若遇到困难,只要祈祷天尊或“诵念圣号”,即可“解忧排难,化凶为吉”最后不知怎的变成了亦可“功行圆满,白日升天”,因此他庙宇道观香火不绝,善男信女源源不断。整日吵得他脑壳疼。记得他刚下界时,有一回因为好奇走进了自己的道观,只见座上塑像是个老头,慈眉善目坐姿扭曲,正笑眯眯地盯着他看,不由得觉得好笑。再听听那些老百姓的祈愿:“诶呀天尊保佑我们家那位生几个大胖小子!”“隔壁王二狗偷我家鸡蛋不是一天两天了!天尊你帮我好好打他一顿!”“我要赵员外的女儿嫁给我,可她却不喜欢男的!天尊您让她回心转意吧!”青玄还没有听完,登时便管不住自己,在道观里狂笑了起来,结果被当成傻子赶了出去。 其实在那些神仙眼里,百姓们大多都是这样,除了几个特定的神仙,比如财神爷,灶王爷之类的,其他都可以用来乱拜一气。 极少有神仙会看到自己的庙宇和道观长什么样子,但是他偏偏就喜欢三天两头地去,也许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着别人对自己的做法令他觉得很有趣。 青玄的脾气从来都很奇怪,人家把他从自己的观里赶出去,他也不恼,只是另选了一座山自己建了一处道观供自己,一来给自己歇脚用,而来方便他救苦,这座道观就是云随意所见到的凌虚观。 但是他并不是一个修建道观的好手。再加上他当初修这凌虚观时又有别人在旁鸡同鸭讲,这道观如今恐怕能给几千个人同时歇脚。其中最高一处建筑“降仙楼”直冲云霄,顶端都已没在缭绕的云气里,显得这道观气势恢宏。 云随意第一次见到这么庞大的建筑群,把脖子东转西转,快把头给旋掉了。道长用一只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她脸上的肉,她才如梦初醒似的把视线移到道长身上,眨巴了两下眼睛。 【折丹】《山海经·大荒东经》:“大荒之中,有山名曰鞠陵于天,东极、离瞀,日月所出。有人(二字原无,据王念孙、郝懿行说补)名曰折丹 --东方曰折,来风曰俊--处东极以出入风。” 第五章 容与 http://.biquxs.info/

道长游历人间这么多年,与形形色色的人都打过交道,但是偏偏没有和这么小的姑娘待这么长时间,虽说当时自告奋勇说当她师父,但是那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现在想想,真是有些不知所措。当年他还没有下界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仙家挤破头也想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天尊门下当弟子,现在到好,收了个凡人徒弟,要是这件事传出去,不知道会惹多少人不悦。 但是这并不是他主要担心的问题。如今六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动荡,这个小孩跟着自己,恐怕会给她带来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她又这么小,不知道能不能理解自己师父到底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但是这道观里好像还有一个人被他忘掉了。 容与! 想时迟那时快,还没来得及等他开口,一个穿蓝色衫子的身影猛地从高处跳了下来,带着一身凛冽的风雪,稳稳落到师徒二人面前,歪头仔细瞧了瞧云随意。 “诶呀,青玄,你终于带了一个女人回来了!但是这年龄好像有点小……” 说话的那个人长的颇为好看,一头墨发随着他歪头而披了下来,简直无法让人分辨男女。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妖孽,眼波里还有隐隐的水光,但从年纪上来瞧又颇为年轻,是少年刚刚成为青年的年纪。他大名涂山容与,因为方便叫些,所以与他熟识的人都叫他容与。不知道因为什么奇怪的原因一路从青丘来到这里,结果大千世界还没开始游历,就被青玄逮了个正着。他话还没有说完,道长就狠狠敲了一下他的脑袋,神色看起来颇有些不满:“没大没小,不许再乱说话。她是我的徒弟。” 容与愣了一下,叫了一声“呦呵”,即刻蹲下来仔细地瞧着云随意,把她吓得直往道长身后缩。 这一瞧,容与便发现了问题。这个小孩身上一点灵气也没有,衣着朴素,看起来实在不像哪个仙家子弟。好端端的,天尊收她为徒做什么? “容与,你可别吓着她,收起你那调戏小姑娘的表情!” 容与不满地撇了撇嘴,伸出一根手中来想戳云随意的脸,结果把她吓得一个劲往道长背后缩,恨不得与道长的衣服化为一体。 “奇了怪了,这小妹妹怎么见我这副样子?我张得如花似玉的,躲什么躲?” 青玄颇为无奈地看了容与一眼,蹲下身来对把使劲抓着他衣服的云随意扒拉下来,轻声道:“别怕,他是我的朋友,你可以叫他容与哥哥。” 云随意点了点头,看来十分听道长的话,只不过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从道长身后挪出一点点身子来,小声地唤了一声:“容与哥哥”。 容与听了最喜欢听小姑娘这么叫他,立刻换了一副心花怒放的表情,赞许地点了点头:“听话,不错不错。青玄,这小姑娘你从哪家偷来的?小孩可好玩了,我容与就喜欢小孩,尤其是这种胖乎乎的——小妹妹不要瞪我,其实没有在说你……” 道长低下头抚了抚云随意的头发,帮她掸了掸肩上的雪,道:“油嘴滑舌,和你师父一点都不像。” 容与嘟囔了一句:“我师父还觉得你油嘴滑舌呢。” 他已经看出来了道长心中已下定决心,便没有再过多劝阻,只是对着云随意嘻嘻笑,把她好不容易探出来的脑袋又缩了回去。道长把云随意转了个方向,让她到一边玩雪,之后便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听得容与直皱眉头。 “所以,你是想让这个完全没有一点资质的小姑娘跟着你修仙?” “我……”道长看起来有些犹豫:“我的处境并不是很安全,我怕她跟在我身边,命数不会长久。若是我能找到她爹娘,自然是把她交还回去。” 容与却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何意。 【注】《山海经》云:“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东汉赵晔 《吴越春秋·越王无馀外传》: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度制,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痝痝。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娶涂山氏族一女子,谓之女娇。取辛壬癸甲,禹行。十月,女娇生子启。启生不见父,昼夕呱呱啼泣。 第六章 相处 http://.biquxs.info/

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你无意当中说的一句话,他们往往能记很久很久,久到连你自己都忘了,再冷不丁让你回忆起来。所以在云随意与道长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还常常担心自己与这个神仙师父和美人哥哥格格不入,甚至被送走,再次到一个不被容纳的地方。她的世界很小很小,即使发生一丁点变化都会让她产生恐惧。爷爷的离去对她来说是一块心上永远好不了的疤,在独处的时候还是会隐隐作痛。但她也明白爷爷希望她开开心心的,所以就想努力地去跟上,甚至是讨好师父和容与哥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有一种安全感和归属感。 道长也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师父,说的准确一点,是一个很不好的师父。他甚至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自己多了一个徒弟。云随意自己一个人睡害怕,道长便不顾容与的挤眉弄眼让她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结果第二天云随意起得太早,望着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恍了好久的神,才明白过来自己不用忙碌地喂鸡劈柴和做饭,心里却有些空落落的,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道长。 外头还是浓重的雪意,可以听见凛冽的风声。而屋子里确是暖融融的,炭火在噼啪作响,让她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道长在睡觉。看起来睡得颇为安稳,睫毛随着呼吸慢慢轻轻颤抖着。 云随意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又睁了开来,无聊地在床上翻了一个身,把被子掀起来又盖上又掀起来。 云随意凑上去盯着道长的脸看,发现自己的师父眉间有个淡淡的红色印记,不知道代表了什么。 云随意在床上蠕动,把床板弄得咯吱咯吱响,终于把师父震醒了。 道长睡眼惺忪地坐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徒弟。 “我是谁?我在哪?……不不不这个小孩怎么有点眼熟,她怎么到我床……” “哦!徒弟!早上好!昨晚睡得怎么样!”道长瞬间神清气爽了许多,把手插进一头乱发中抓了抓和云随意打招呼。 “师父早上好。”云随意对他眨巴了两下眼睛,忽然伸出她的一只小肉手来勾住道长的脖子,凑上去亲了他一下,然后拖着极长的中衣中裤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 道长还保持着挠头的姿势没有动过,耳朵也红,脖子也红,脸也红,反正所有能红起来的地方都红了个遍。他“啊…”了一声,但是“啊”完之后好半天没有了动静,最后居然也学着自己徒弟的样子手脚并用地爬了下来。整个脑袋里想的不是“我该穿衣梳洗了”而是“她脸好多肉我好想亲回去!”直到碰见容与,还是这么个奇异表情。 也难怪他这副样子,可怜堂堂青玄天尊,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没有被人亲过,自己也没有亲过别人。自己徒弟又肉乎乎的十分鲜嫩,似乎咬上一口也不错的…… 容与有些纳闷地伸出手在道长面前晃了晃:“天尊?” “大猫猫!” 这突如其来的叫声把道长吓了一大跳。不过这可不是他自己发出来的,而是云随意。容与是青丘九尾狐族的后代,对他来说变回原形比维持人形舒服的多,因此呆在道长这里就喜欢把他九条尾巴拖来拖去,结果碰见了云随意忘了收回去了。容与有些手足无措地看向道长,一边把使劲往他身上扑的云随意扒拉下来。 “大猫猫。” “不……” 云随意在山上见过狐狸,但是她觉得猫和狐狸是同一种偷吃鸡的东西。容与虽然是一个风流成性的家伙,但是对小孩子可没辙,天尊在身边,打不得,骂也不得,只好使个法术把尾巴变了回去,不让云随意一通乱摸,不然他的毛都快被这个小妮子秃噜完了。 “小妹妹,我可不是…嗯…大猫,我是九尾狐。就是有九条尾巴的狐狸。” 他蹲下身来,声音平和地说完这句话,似乎闪躲了一下。 自己不就是因为讨厌这身份,才逃出来的么…… 也不知道云随意理解了没有,容与就直起身来望向天空,妄图转移一下话题:“啊,这雪下得不错,云随意快看!” 道长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眉头有些紧锁,又缓缓舒展开来,叹了一口气。 云随意心中想:“九尾大猫……” 第七章 练字 http://.biquxs.info/

雪虽然停了,但是天空还是阴沉沉的。山峦间充斥着雾气,像瀑布一样从这边泄到那边。凌虚观的屋檐下结满了冰凌,后山上的瀑布也被冻住了大半,积雪下的溪流冒着腾腾的水汽。 道长站在一棵结满了霜花的树下,伸出手来接住了一只朝他歪歪扭扭飞过来的千纸鹤。这纸鹤像是有灵气一般,触碰到道长掌心时自动展了开来。上面七七八八地写了几个字,字丑得如同鬼画符。但是他看完之后却轻轻蹙起了眉头。 他的掌心凭空升出一团火来,把这可怜的千纸鹤烧了个干净。 “容与,他们在找你。” “不。” “容与……总该做个了结的,”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个循循善诱的长者,但是配上这张脸,总觉得有点奇怪。“你总要回青丘去。你毕竟是那里的人。” 容与一反常态地沉默着。他的脸天生就带了三分媚态,再加上气愤,竟显出一种诡异的宁死不从的刚烈来。 “天尊。” “嗯?”道长被他这样叫的有些莫名其妙。 “没事。我不知道还能再呆几天,还真是舍不得那个脸上肉颇多的小妹妹。你是不是让她在房里练字来着?我去瞧瞧她。” 容与这样说着,用转身来掩饰着自己眼神中的慌乱,大踏步走了开去。却没有注意到道长的脸上隐隐显出了担忧之色。长风灌满他的外袍,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散乱。他长久地注视着容与的背影,微微一抬手,将这风止住了。 容与一进书斋的门,就看见云随意满手满脸的墨汁,苦大仇深地盯着自己写的字,小脸皱得几乎像一根烂了的丝瓜。见到容与进来,小嘴一撅,眼泪就要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抽抽噎噎地说道:“容与哥哥,我字写不好……我字好丑的,我手也抖,……我,我写不好师父那样的字……” 容与俯身看向那张沾满了墨汁的纸,只能说这张纸上沾满了墨汁。 再看云随意握笔的姿势,就像手中拿着一把刀,恨不得在这桌子上戳出几个窟窿来。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云随意,俯下身来用手轻轻把她脸上的眼泪擦干,脾气颇好地哄道:“不哭了啊,哥哥当年练字也是这样子的呀。不要心急就是了。只是你的手握笔的姿势不怎么对,来,像这样——” 这该死的青玄。容与在心中腹诽道。他一定只是给了自己徒弟笔墨纸砚叫她写字,自己就没头没脑地出去了,把惶惶然的云随意孤零零留在书斋里,啥也没有教给她。 容与按住云随意的手,轻移笔杆,教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虽不尽如人意,但是比起刚刚的那一团乌漆麻黑的线条,这好歹算是个字。 “写字有诀窍,”容与对她温和地道:“擫、押、钩、格、抵。记住就行了。每天勤加练习,哥哥相信你一定可以写得和你师父一样好的。” 云随意还是一知半解地点了点头,用手抹了抹脸,结果原本就沾上墨汁的脸显得更加黝黑了。容与看着她这副滑稽的模样,忽然心口一疼,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了一把,脑海中一个甜甜的声音响起——“哥哥,娘亲不在,你教我练字吧!” 他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脸上忽然出现了痛苦的神色。 云随意有些担忧地望着他,伸出一只手来想拉住他的袖子:“容与哥哥,你怎么了?” “你别碰我!滚开!”不知道是哪个字触怒了他,容与忽然一甩袖,差点把云随意推到地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云随意吓了一大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对不起,但是怎么了呀……”她又问了一句,只是这声音很轻很轻,带上了一点小心翼翼。容与好像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低下头有些惊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 “从前有一个小孩,他小时候可不想你现在这样有人教你练字,他爹爹和娘亲都不管他。” 容与突然自顾自地开口,也不管云随意有没有在听,只是自己讲下去,声音有些低沉。 “他的家族是一个上古氏族,以母为尊。可是他的娘亲只有一个儿子,没有女儿,为了使自己一脉的族长之位能不断绝又不遭到族人的反对,竟然宁可向外戚过继一个资质较好的女孩,也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继位。” “那后来呢?到底是哪个当上了族长?”云随意的心思完全被这个故事吸引了过去,双眼直直地看着容与,仿佛忘了刚刚发生过什么,十分好奇地问道。 “那个小孩悟性很高,他娘亲不让他学法术,他就偷偷练,没有人指点他,他就四处悄悄拜师。有时候练功太晚被发现了,就遭到一顿打,关起来不给饭吃。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娘亲会对一个陌生的妹妹这么好,他也不相信自己的娘亲不会对他好,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就想拼了命地讨她欢心,结果却总是事与愿违。因为他娘亲跟他说‘我不想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那个被过继来的小姑娘飞上枝头变了凤凰,她渐渐知道了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族长,便对自己的‘哥哥’颐指气使,完全忘记了自己原来的身份。后来两个人渐渐长大了,那个小孩因为血脉正统,因此很快成为了族中的佼佼者,便更加不满自己的娘亲当年所做的决定,他觉得这一切原本都是他的,就变着法子想要让族人改变看法,把自己失去的所有夺回来。” 容与越讲声音越低,脸上的表情有些晦暗不明。 “后来呢?后来呢?”云随意急切地问道,整个身子都往他那边斜了过去,几乎要栽倒。 “后来?”容与阴故意恻恻地笑了一下。 “后来我就在这里了啊。” 第八章 故事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听完这句话,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地发寒,头皮发麻,四周的气息瞬间变得如同百丈黄泉之下般冰冷。周遭充满着无边的戾气,压得她胸口发闷。 只是一慌神的功夫,容与又笑了,表情习惯上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媚态。 “大白天讲鬼故事你也怕?随意,下次我可要叫你师父把你扔到森林里去练练胆咯。” 容与下意识地想去摸她的头发,却被云随意躲开了。她的眼神里还有一丝恐惧,却用自己几乎哆嗦到听不清的声音勉强道:“既有妄心,即惊其神;既惊其神,即著万物;既著万物,即生贪求;既生贪求,即是烦恼;烦恼妄想,忧苦身心。容与…哥哥,这是我刚刚背出来的清静经,你多念几遍吧,不然会生出心魔的。” 容与愣了一下,他竟然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道:“什么?” 可惜他没能思考太久。道长推门而入,浑身裹着山野间凛冽的风雪气息,有大团的雪花随着他一起飞了进来,带着书斋内的灯火摇曳了两下,熄灭了。 外头竟然又下雪了。 道长的脸色难得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他压低声音道:“容与,你出来见你师父。随意你好好练字,不许扒在窗上偷看,但是可以偷听。” 容与神色一凛,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他几乎大气也不敢喘,没有丝毫犹豫,便随着道长走了出去。云随意看这两个人的阵仗,只觉得外头怕不是来了个什么吃人的如来佛祖,马上就扒到窗户纸上准备偷看。 外头风雪正紧,道长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伸手往空中一抓,便又让风息了。还没等容与站定看清他师父近来是胖是瘦,便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喝道:“跪下!” 容与俯身便跪,没有过多迟疑。他的双膝都埋在了雪里面,刺骨的寒冷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道长赶紧往旁边挪了挪。同时又羡慕容与作为一个徒弟竟然这么听话,哪像云随意,自己说她两句,她小嘴一撅就要开始哭。 那个说话的青衣男子便是容与许久未曾见面的师父,也是道长多年的挚交,折丹山圣。 他模样十分清俊,有种朗月清风之感,却浑身看起来都松松垮垮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在雪地里栽倒,但是偏偏不知哪里来的力量让他一直站着。平时看起来应该温温和和,此刻却浑身都有一种活人勿近的架势,生生给他弄来了几分山圣的威严来。 折丹冷笑一声,道:“涂山容与,你倒还认我这个师父。” 容与瞬间红了眼眶,把头低了下来,因为长相问题,莫名其妙有一种小媳妇被公公婆婆教训的可怜样。 “弟子不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不敢?!那你当初偷学禁术暗算涂山青的时候,又是谁借给你的胆子?!”折丹逼上前一步喝道。当初他听到容与把即将继任的族长涂山青害死,又畏罪潜逃的事情之后,直接便用了搜山之术将神识扩到四海八荒。道长对着凌虚观下了禁制,奈何折丹的修为比他高上一截,还是让他找了过来。 其实当年收他为徒,应该料想到这一天的。这劫数终究还是没能躲过去。 道长看这隐隐有要打起来的趋势,便劝道:“容与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现在——” “不许替他求情!” 道长虽然是天尊,但毕竟修为比折丹低,生拉硬拽也算得上半个晚辈,他秉持着识时务者为俊杰的传统,默默走远了些,掏习惯性地出来了个杯子开始在手心里转。 “我没有暗算成功,她不是我——”容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话说到一半,又生生把接下来的都憋了回去。没有暗算成功,也终究是走出了那一步了,多年来的怨恨,委屈,无人相伴的苦痛,夺人至亲的嫉妒,在容与把涂山青引入那个阵法的时候,就已经全部爆发了。 但是那个阵法并不成功,他自己没有控制住,险些遭到反噬。涂山青明明有机会逃走的,却偏偏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掌心一道罡风,将容与推了出去,口中骂道:“给我滚,滚啊!” 容与眼睁睁看着她在阵法中四分五裂。待阵眼消失,他在地上疯狂地乱扒着,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哥哥,别难过了,呐这个给你吃!” “哥哥!今天娘亲又教我一个新的咒语,你学不到吧?” “哥哥,今天她说要传位给我——你,认命吧?” 他闭神色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偏不认!” “你年少时,就已经有了很深重的戾气,”折丹揉了揉眉心。他沉声道:“我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初我算过你的命相,说你注定有亲人离难之劫,没想到,这是竟你亲手造成的……容与,和我回青丘去认错。” “师父……” 他脸上划过一滴清泪,浑身在发抖,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的缘故。 为什么到头来是这个样子!?自己还剩下些什么呢…… 他两手空空,突然觉得一阵悲凉和孤寂。他以为报了仇心里会开心的,他以为师父会相信自己的,他以为以后可以活得自自在在的。 没有人能掂量出来这几句话在容与心中的分量。 他虽贵为族长之子,但却从小不被人关心,受尽屈辱。折丹对他来说亦师亦友,就像是他孤冷人生中唯一的光亮。 “不是我……” “——若这件事不是你做的,你大可以不逃。”折丹叹了一口气,“为师曾经想把你引回正道上,但是我失败了。容与,你若不愿和我回去,我就当没有见过你,权抵了我们师徒之间的缘分吧。” 现在,这唯一的光熄灭了。 “为什么你不信我啊!师父,为什么你不信我!!!”他声嘶力竭地叫道,只觉周身血脉似乎有凝滞之感,一口真气没提上来,忽然呕出来了一口血。道长心中一惊,赶忙上前想去扶他,鲜血却从他口中源源不断地喷出来,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直到看到那个青衣身影朝他走近,才缓缓失去了意识。 “哦嚯,完蛋。”道长想。 第九章 折丹 http://.biquxs.info/

树林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一个少年,看起来莫约十二三岁年纪。他的衣衫破破烂烂的,脸上也全是污渍,好像是已经长途跋涉了很久。他那烂完的衣衫中勉强可见金丝绣纹,应该是什么大户仙家的子弟。 他好像走得没头没脑的,脚步有些虚浮。远远的他似乎望到了什么,朝着一处飞奔了过去,跑到一半又猛然间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踟躇了半天,好像前面有什么他无比渴望,却又难以企及的东西。 那不是东西,那是一个人。他身着青衫,随意地坐在树下,倚着一头有四只角的白鹿歇息。这位神仙的相貌柔美清俊,浑身看起来松松垮垮的,却又给人一种宝相尊严来。几缕阳光投过林间缝隙撒在他身上,看起来好像一层淡淡的光华。 这个场景让他铭记了一生,直到死,也没有再忘。 少年看见这位神仙正在闭目养神,便深吸一口气,大喝一声企图把他弄醒:“前辈!来做我师父吧!!!” 这个嚎叫使得树林中的鸟被震出不少来,那白鹿更是吓得浑身一抖,撒开四只蹄子狂奔,完全忘了还有一个人倚在他身上。那位青衣男子迷迷糊糊地睁眼,莫名其妙地发现他的坐骑不见了,便唤了一声:“大黑——” 少年便以更大的声音叫他:“前辈!!!” 那个青衣男子显然是被他嚷得脑壳有些疼。他揉了揉眉心,对他道:“怎么了怎么了!叫我干什么?死孩子!” 那个少年见这个神仙理他,激动得浑身发抖,眼睛里都是从未有过的光亮,脸上飞快地羞红了起来,没头没脑地道:“神仙前辈,请收我为徒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就顺势跪了下来,要把头往地上磕,谁知脑袋才刚刚往下那么一点,就感觉到一双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迫使他重新站了起来。他抬头一看,发现那位神仙前辈还是垮在原地没有动弹,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青丘的小娃娃涂山容与?我没认错吧?” “我,我不是……”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慌乱,脸上有一丝察觉不到的愤恨。良久,他的神情才慢慢平复下来,用一种异常坚定的表情道:“神仙前辈叫我容与就好。” 折丹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过的样子道:“别一口一个神仙前辈了,我折丹自诩还没有老到这种程度。” 容与一听是鞠陵山的折丹山圣,登时瞪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半天一个字也没有挤出来,脸都憋红了。他当初从青丘跑出来时也知道自己在往鞠陵山脉的方向走,只是想着能够碰到一个神仙拜师的就好,没想到直接遇见了山圣,这让他简直受宠若惊。再想起来自己刚刚大喊大叫的,把山圣的坐骑都吓跑了,心里又羞又愧,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巴掌。 他这样脸红看起来简直像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又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让折丹忍不住怀疑起他的性别来。 那时的容与还心地纯良,他单纯地想着娘亲不喜欢他,是因为他自己不争气,自己去外面拜师,等功成名就了再回来,娘亲肯定会欢喜。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修炼的最好年纪,只想着能够有人教他抵挡一些来骚扰青丘的魑魅魍魉,让娘亲对他改观就好。自己虽然平时也在看典籍,但是总比不上有个师父教他来得快。至于这位几乎与八荒六合同寿的山圣——不不不,他想都没有想过,山圣不来揍他一顿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在自己有生之年能遇上他,也不知道是多少仙家子弟想求也求不来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开始有一丝少年人才有的得意来,但还是很快收敛了自己的心性,对着折丹长长作了一揖,结结巴巴道:“山圣,我…我刚刚太冒失了,扰了您清净,对不住,我,我告辞了。” 折丹是何等人物?容与的这些心事,他早就知晓了七七八八。他刚刚悄悄用灵识探了一下容与的命相,他命格有些混乱,注定将来有一大劫难过,要是自己不帮他一把,恐怕这劫将会断他生死,阻他命脉。折丹虽看起来懒懒散散的,但是又偏偏看不得这样无辜的一个少年人心性大变,便从一直坐着的草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出声唤道:“哎哎哎,走哪去?先给我把我的大黑找回来!” 【注】《山海经·中山经》:“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第十章 天劫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张望着,就是不敢走进去。她一个小孩子,完全不能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己不能添乱,就安安静静地到处乱走,拼命忍着自己的好奇不去问师父。 如果这时候有人来理一下她,她恐怕要开始倒豆子似的问出几十个问题来。本来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是很吵闹的,但是不知怎的,云随意却还是显得有些拘束,走在路上见到一个鸟窝都不敢去掏。 而且师父现在已经够忙的了,他快被那个松松垮垮的绿色哥哥骂死了。云随意仔细听了半天,反反复复只听到这么一句:“你也胆子大……你胆子真大!” 道长看到云随意在偷偷看自己,便悄悄对她笑了一下。 折丹:“笑什么?你笑也没有用!” 道长又把自己的脸绷了起来,咳了两下对折丹说道:“那个……你能不能在每次教训我之前变成个老头子的模样?好歹从辈分上看起来正常点。” 折丹:“胡言乱语!油嘴滑舌!” 道长那日的话还没有讲完。容与出逃其实不是为了逃罪责,而是为了找地方渡他的天劫。原本神仙渡劫会早就开始闭关清修,结果容与因为和涂山青那档子事完全忘了还有这茬,待发现时已经晚了。但他知道如果继续留在青丘,那天雷劈下,方圆百里只剩焦土,会对族人造成不必要的伤害,就连夜跑了出去。结果他第一次渡劫没什么经验,渡劫的地方还没有找到,那第一道天雷已经劈了下来,被他手忙脚乱地撑了过去,原想着第二道天雷怎么着也得再过几天,却没想到才过了仅仅一刻,天上就又乌云密布了起来。这第二道天雷之力比第一道更为强悍,他原本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只外焦里嫩的狐狸,结果只见一道身影急忙从远处飞落,一伸手,那雷就好像没有了脾气,被他轻轻松松挡了过去。 那喜欢飞来飞去的人就是道长。 道长一看救了一个人,内心欢喜得很,再加上他一开始认为容与是一位美貌的元君,又受了重伤,便将他带回了凌虚观。 他后来发现容与是个男的,内心难过了一小会。 再说折丹,那日容与一股真气没走好开始吐血,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登时便飞奔过去用真元护住了他的四肢百骸。 道长在一旁有些气恼地说:“容与上一道天劫的伤还没有好完全,你就这样激他!你可是他师父!出了事你不护着他,你不相信他,你让他依靠着谁?” 等到容与醒过来时,折丹便红了眼眶,一句话都没有说。 真是又惊又怕。惊你居然这么快就要渡劫而我却没有留意到,怕你撑不过去消就此失在我面前。 云随意跑回自己师父的房间里,取出了一条披风来给自己裹上,又从自己的宝贝盒子里翻出来一根迷穀树枝攥在手心里,噔噔噔跑了出去。 这条路她才走过没几回,由于大雪封山,因此走起来异常艰难。她每走一步,腿都要陷在雪里半天拔不出来。这才走了没几步,她浑身上下就显得热气腾腾的,好像刚刚出笼的包子。 越往前走,瀑布的声音就越明显。那隆隆的水声仿佛有水龙在长吟,直冲九霄。云随意一直很想去那边看看,但是道长跟她说瀑布里的水能让人变丑,所以她也只是想想而已。要是真叫她去,她宁可在雪里打滚也不乐意。 她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一处高台前。那台子就搭在悬崖边上,规制惨不忍睹,一看就知道是道长勤勤恳恳地搭建起来的。中间的图案是一幅八卦图,八个方位分别对应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四周一圈一圈地绕着金色的咒文,缓缓地转动着。容与端坐在正中央,双眼紧闭着,面色有些苍白,带了几分柔弱之感。察觉到有人来了,他缓缓睁开双眼,见是云随意,脸上的表情很是惊讶,几乎带了一点火气。他眉头皱了皱,道:“你这个小妮子快点给我下去。这里很危险知不知道!” 云随意点了点头,把地上的雪扒拉了一下,在他面前坐了下来,说:“知道,师父叫我上来的。他说你现在在渡天劫,我问天劫是什么,师父让我自己跑上来问你,这样我更明白些,而且说不定亲眼看见你被雷劈死。” 她又补充到:“师父还说,这个叫言传身教!” “……” 要不是容与现在出不去,他真想把这小孩拎起来扔到天尊面前,然后把他们俩拿铁链捆作一处关在屋子里。这样教他的徒弟,他也真放心!难道就真的不担心云随意被劈死吗?!有这样当师父的吗! 云随意不顾容与的挤眉弄眼,从兜里掏出来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千年笔,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是一个听话的好徒弟”,然后开始问容与:“哥哥,天劫就是几道雷来劈你吗?” 此时虽然没有在下雪,但是山风还是无比的凛冽。他们二人头顶的乌云越积越多,渐渐形成了旋涡之势,似乎正在渐渐往头顶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容与几乎都快炸毛了,他瞧了瞧天上那沉沉欲坠的乌云,只想一心让她下去,不得不飞快地答道:“劫分三种,有四九天劫,成功之后成天仙之位,有六九天劫,成功之后成真仙之位,有九九无归天劫,成则为大罗金仙之位。我在渡四九天劫,好了云随意听话,快点回去!不是闹着玩的!” 容与这一串话讲完,云随意才歪歪扭扭地写好了“劫分三种”这四个字。她顶着越来越密集的雷声,对容与大叫:“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注】有木焉,其状如榖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榖,佩之不迷。——— 《山海经·五藏山经·南山经》 第十一章 铃铛 http://.biquxs.info/

这下容与是真的生气了,这老的小真的是没有一个听他话。他也不管自己打坐调息了几成,就猛地站了起来朝云随意走了过去,又因为有这金色咒文的禁制,他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方阵,只能隔着屏障沉下脸来对云随意道:“你走不走?!” 他心里压抑着怒气,啧怪道长居然敢把他的徒弟叫到天雷的范围里来,因此面色看起来着实可怖。他眼角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戾气,那是他少年时期不知道压抑了多久而形成的,只闪了一下便被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 云随意被他这模样有点吓怕了,虽然她亲近容与,但是这冰冷的来着他本能的怒火还是让她心头一惊。她立马小心翼翼地从雪地里站了起来,生怕自己哪个动作做得迟缓让他大发雷霆。突然这时候她手腕上的铃铛轻轻响了一下,云随意还没有转头转头就当机立断,惊喜地叫了一声:“啊,师父过来啦!” 这个用红绳子串起来的铃铛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是它像却有自己的生命一般,平常的时候绝对不会乱响,但是怎么算个不平常的时候,道长也说不上来。只是看云随意光秃秃的肉胳膊上好像少了一点什么,就乱翻出来一个铃铛来给她带上。现在这铃铛响了,又有一道身影从远处飞快地跃过来,云随意自然而然地就以为是师父。结果那身影逼近,她才发现是折丹山圣,顿时就有些失落,踹了一脚地上的雪。 折丹看到云随意在这里,惊得有一会都没有说话,他那清俊的脸上全是诧异的神情,老半天才问出了一个字:“你?” 话一出口,他便自己明白了,肯定是青玄这小子叫她上来的。虽然出于什么原因他不清楚,但是他立即眉头一皱,废话不多讲,直接拎起云随意的领子,像捉一只鸡一样几个起落就将她带到了道长面前,低斥了一声:“胡闹!她不像你,她会死知不知道!” 道长只是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才把被吓得浑身发抖的云随意搂在怀里,就忽然听得风声大作,整个天地瞬间变色,云间闷雷阵阵。积雪被狂风扫起,连带着树枝石块没头没脑地到处乱飞,只是它们在刚刚接近凌虚观的山门是就被一堵看不见的墙拦了下来,掉在地上。只是刹那之间,从那厚重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的乌云旋涡里就猛地劈下一道天雷来,直接击在高台之上,把这沉沉的天空都照亮了几分。折丹心里暗道一声不妙,回头看了一眼这天色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云随意仰着头看着这天雷手还保持着抱着道长的姿势,嘴巴都快要合不拢了。 道长一只手转着杯子,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狂风把他头顶的簪子晃掉,青丝随着狂风飞舞,有一些糊在了他的脸上。他没有管这狂乱的头发,有些好奇地问自家徒弟:“你不怕打雷?” 云随意于是开始疯狂地摇头,企图把道长放在她头上的那只手甩下去:“不怕,因为我觉得你会保护我。” 这句话可是说到道长心坎里去了。他刚想笑嘻嘻地继续说点什么,又是一道天雷劈了下来,几乎快把整个长空给划破。他顿时面色一凝,觉得这天雷的力度有些过了头。 原来容与在渡天劫之前刚刚造下杀孽。涂山青虽然不是直接被容与害死的,但也是因他而死。这天雷除了飞升,另外还带了一点惩罚性质。因此比之前的那几道还要重。 容与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他造化了。 道长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想到自己当初渡劫那会也是折丹护的法,但是最后一道天雷劈完,他再撒点佐料都可以吃了。 正当这要命的节骨眼上,又有一只惨不忍睹的纸鹤歪七扭八地从一旁的雪堆里冒出来。道长有些不耐烦地将那纸打开,才只看了一眼,眉间立即就闪过一丝戾气。低声骂道:“一群小崽子!早不来晚不来!这时候凑什么热闹!” 原来是青丘的那些长老,他们知道容与这几天必要渡劫,掐准了时间,又看到这山头正在引雷,便企图趁机把毫无还手之的容与带回去。 但是他们不知道这山头上住着谁,也没有注意到这巡山的纸鹤。道长开了一道神识,便清楚地看见有三位气度不凡,面容姣好的女郎,正往这边赶过来。 “完蛋,是女人!” 道长的神色立刻就有些难过,他可不想打女人。 第十二章 要人 http://.biquxs.info/

道长一开神识,这三位女郎立刻便感觉到了。她们是青丘的长老,修为自然也不浅,意识到着山中除了容与之外还有一位上神,便用传声道:“不知是哪位高人在此清修,在下无意冒犯。我等是青丘族长老,前来请我青丘罪人涂山容与回族请罪,还请阁下勿要怪罪!” 这说辞倒是颇有一套。但是道长自下界一来,除了他亲近的几个人之外,就没有人知道他的道观居所在哪里。要是这次随便放她们进来,万一她们将这的事泄露给了青丘,那就等于整个六界都知道了。这样他们的处境就会变得非常危险,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事情。 道长心里一思量,转过头去对着自己徒弟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默念了一个诀,登时变成了折丹的样貌。 云随意从来没见过这戏法,她大概在心里把道长想成了一个卖艺的,又担心他变不回来,立刻惊叫了起来:“师父!” 道长,不,折丹朝她微微一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用神识回答那些长老之前,心思一动,又免不了向云随意夸耀一番:“你看师父变得像不像?” 云随意点头点得有些猛烈:“像!”她双眼亮晶晶的,写满了好奇与崇拜。 “折丹”得意地笑了一笑,又问她:“想不想学?” “想!” “那——”“折丹”故意拖长了音调,“说点好听的给我听一听?” 云随意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和奇怪,她说:“点好听的给我听一听。” “……” 那三位长老——姑且先称她们为甲乙丙吧——她们等了好一会听没听到有人接着回答,面面相觑了一会,准备继续往前走。容与天资聪颖,九道天雷已经渡完了七道,她们再不采取行动,怕是又得错失机会让他跑掉。到时候先君涂山凌怪罪下来,可不是谁能轻轻松松逃脱罪责的。 正在此时,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凛冽罡风朝她们面门扫过,当真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三人惊呼一声,各自掏出自己的佩剑来抵挡,差点就让自己白嫩的肌肤出现几道血痕。待地上被扬起的积雪纷纷落下,一个身着青衣,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便轻轻巧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折丹袖子一甩,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是气定神闲地看着这三个人。但是这来自十万大山的威压却是毫不留情地向她们逼去。甲乙丙看到是山圣,震惊之余慌忙行礼,一个个都不敢把头抬起来说话。 “在下不知是山圣在此,无意冒犯,还请,还请山圣海涵。” 道长虽然许久没有端起架子来说话了,但是要模仿起折丹来,那还是颇有建树的。只见他刻意站得松垮了一些,理了理袖口,不冷不热地开口:“哦?你们刚刚说来拿人?我碰巧在此助我徒弟渡天劫,不知你们要拿的人是哪位?” 此话一处,就仿佛一个晴天霹雳炸响在甲乙丙耳边。只要稍微通点人情世故的人就知道,他们青丘的罪人涂山容与不知怎的成了折丹的徒弟。这人,怕是死也抓不回去了。 这三个人都在哆嗦,不是是不是因为冷的缘故。道长看到她们这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又生出了恻隐之心,刚想开口,那三个人中看起来较为年长的就问道:“山圣,不知涂山容与是何时成为了您的徒弟?” 这是开始寻根究底了?难不成我看到这里有只狐狸在渡劫,突发奇想收他为徒不成?道长刚刚生出的恻隐之心立刻烟消云散。他神色一凛,冷笑道:“青丘管的竟然如此宽泛,我折丹何时收徒你们也要来过问吗?” “不,在下只是——” “只是什么?好奇?我折丹也很好奇你们的死期是什么时候。” 正当这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股凛冽的真气忽然从那远处的高台之上横扫而至。道长弹指将这真气化了,愣了一下,随即喜道:“成了,这小崽子飞仙了。” 甲乙丙看着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这涂山容与怕又是要从她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登时又气又急,也不管什么礼数不礼数的,喊了一声“得罪了!”便举剑向“折丹”刺过去。道长身形一晃,几个起落便将她们远远甩在了后面,再一眨眼便不见了踪影。 第十三章 女相 http://.biquxs.info/

甲乙丙三人见他不见了,更是恼怒。但她们四处像疯子似的乱搜了几圈,连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其中一人开了神识想搜山,却发现有一大片区域她的神识始终无法触及到。 “怎么回事?!难道山神是刻意包庇这个杀人犯不成?!”丙气道。 “算了,”甲幽幽叹了一口气:“有山圣护着他,我们这回事别想要他回去了。只是没想到山圣居然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还是先回去禀报先君吧。” 折丹当然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从此之后青丘的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当然这是后话了。 雷终于渐渐稀了,那种要吞噬天地一般的震颤也弱了下来。 几缕阳光穿透云层撒下来,看得人内心莫名舒畅了一些。这几天天气开始变好,树上的冰凌在阳光的照耀下一点点融化,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云随意从树下走过去,一不小心就被滴到了头,吓得她脖子一缩双手抱头马上跌跌撞撞地跑走。 容与也要回青丘了。不同的是折丹山圣要与他同行,因此一向吊儿郎当的他突然变得乖觉了很多。大清早云随意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窗外有人在讲话,一骨碌爬了起来。看来他们的离去并不想让她知道,所以挑了这么一个时辰。她翻身下床,衣服也没有穿上就扒到窗上往下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切——只见折丹和道长不知在说些什么,折丹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姑娘。 确实是女的。云随意瞪大眼睛看了好一会,觉得自己可能睡得太少所以脑子不怎么好使。容与呢?这位姐姐又是谁? 那位女郎身材窈窕,容貌清丽,嘴角带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看着简直媚到了骨子里。阳光细细碎碎地撒在她的头发上,随着移动改变着它的光晕。她拢了拢碎发,忽然看到了云随意,朝她眨了眨眼睛。 云随意看见她笑,叁魂柒魄都快不保,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勾走了一般,莫名其妙地咂了咂嘴巴,开始无意识地啃着木头栏杆。直到他们离去,道长转身看到扒在窗上的云随意并挥了挥拳头,她才恋恋不舍地把脑袋收回去。 “师父,那个姐姐是谁?” “是……” 是容与啊,是他的女相啊。 可能是他觉得,自己只有变成一个女人,才会得到族人的认可吧。九尾狐族一脉,若是变成女相,容与的实力将会比他是男相时大的多。 也许他并不想笑的,这听起来没什么好笑的。如果他要得到族人的认可,就只能改变性别,遮遮掩掩地过完一生。 道长已经很久没有过问这些仙族的事情了。这回见到折丹,有种晃若隔世的感觉。但是他相信他们不会把这个道观所在的位置说出去的。他实在是不想回到天界了,那个地方就像是用金玉堆砌起来的牢笼,那些神仙的笑浮于他们的皮相上,比百尺黄泉还要冰冷。 道长低下头,不知为何轻轻笑了笑。他一边用扇子轻轻扇着炼丹炉里的火苗,一边唱着自己编的一首歌:“遥问世间谁无忧,唯有神仙不知秋。大罗神仙大罗天,不老不死永不灭,仙境极乐无忧愁。红尘凡人居地界,顺生应死衍不息,得失苦乐情欲交。功名利禄荣华富贵,人生长河转眼云烟,飞升紫府位列仙班,不羡鸳鸯只羡仙!” 因为他唱的极其难听,身边正在练字的云随意忍不住扔掉毛笔捂上了自己的耳朵。 “徒弟你干嘛!怎么不听为师唱歌?” 云随意的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看起来像嘴里塞了两个包子。她转过头去,很明显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他对着自己徒弟做了一个鬼脸,自己唱着唱着,声音却渐渐小了下去。最近好像很久没有管山下那个破道观的事情了,最近不知道怎么,似乎那里的门槛都要被踏破, 而且百姓们絮絮叨叨好像说的都是同一件事情,似乎是后山上出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妖怪专抓男人吃。他决定过几天就带云随意去看一看,顺便练练她的胆子。 道长正想开口继续唱歌,云随意直接拿自己沾满墨汁的手毫不留情地捂住了他的嘴。 第十四章 争执 http://.biquxs.info/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云随意拼命地忍住自己脸上的笑意:“师父,我不仅听不懂,而且你唱得还难听。” 道长耐心地解释道:“徒弟,这两个不是因果,你不能这么组句子。” 云随意:“因为师父唱得难听,所以我听不懂。” 道长:“对……不对!为师要讲的不是这个!” 外头的天气实在是好,太阳在头顶明晃晃地悬着,蓝色的天空像被染过一样从光晕的边缘里铺开来。但是林子里的积雪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云随意浑身被裹成个球似的跟着道长跌跌撞撞地走着,时不时要摔倒啃个一嘴雪。道长的道观山脚下就有一座,不过最近很少去了。刚一跨进门,他就被这里面浓郁的香火气熏的几乎睁不开眼,云随意更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道观里有一个小道,见是同行来,只是上下瞟了两眼,就懒洋洋地道:“祈福20文钱,烧香50文钱。这位道长——”他用手指敲了敲功德箱,“先交钱。” 道长有些茫然地瞧了一眼那个功德箱,随后立即皱起了眉头问:“来这里的都是一些普通老百姓,你们怎么要收这么贵?” 那个小道不以为然地晃了晃脑袋,甚至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慢吞吞地回答:“这位同行,难道你们家道观不收钱?我们贵是有贵的道理的。这位——这位天尊特别灵验,前几天镇子上的赵员外来祈愿说他想要个孩子,捐了一百两,结果第二天他小妾就怀上了——你说灵不灵?你自己说灵不灵?!” 小道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音调明显提高了,好像看起来精神了许多。他这话与其是说给道长他们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那些还在烧香的善男信女们听的——只要捐的钱够多,那么自己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这算是什么歪理? 道长的神色好像有些香火中毒。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也可以抢了送子观音的活。 “真的吗?” “居然这么灵验?” “媳妇,我们也快来拜一拜!” “什么救苦!根本是说谎!”一个原本在角落里蓬头垢面的妇人突然声嘶力竭地吼叫了起来,她发疯似地冲到那个小道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叫道:“我捐了多少钱?我把家里能买的都买了啊!为什么我的丈夫还不回来?!”她叫到嗓子都变哑了,几乎是声泪俱下。那个小道嫌恶地啧了一声,狠狠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倒在了地上。云随意吓得直往道长的身后躲,只敢露出两只眼睛来悄咪咪地看着。 周围的人都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谁啊这是?” “怕不是得了什么疯病,敢在这里闹事!” 那小道被人揪了衣领,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他装模作样地把衣服上的褶子抚平,脸上却是青一阵白一阵:“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那是你捐的还不够!再说你揪着我的领子有什么用?你有本事去揪着天尊的领子问他啊!” 道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子,随后拍了拍云随意的肩,示意她没有关系。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被这么说,差点就要在道观里大喊大叫起来了。小孩子嗓门又大,这下子怕不是要把所有的人都引过来。 “我,我真的没钱了……”那个妇人低声啜泣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一种濒临死亡的绝望:我的丈夫,我就想要他回来……我一个人,我可怎么活下去?我那天就不应该让他一个人上山……”她说这话的同时,角落里也有几个夫人开始轻轻啜泣了起来,可能也是遇到了同样的难处,但只是隐而不发。 小道又“啧”了一声,旁边几个道士便围了过来,喝道:“在这里闹事,也不怕坏了天尊的清净!还不快给我滚!” “不……我不走!”她手脚并用地朝着蒲团上爬过去,“我就跪在这里,我、我磕一千个头,我磕一万个头……天尊!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让他回来吧!” 看着她几乎癫狂的样子,云随意脸上的表情很是疑惑。师父说过生死有命,善恶轮回。这个人的丈夫死了,她难道不是应该看开一点,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为什么一个劲地要他回来呢? “拖出去!疯女人!” 两个道士走上前去,一只手架住她一边胳膊就往外拖,哪位妇人还在叫道:“求求你们,求你们了……” “放肆!”道长终于沉不住气怒喝一声,上前将袖子一挥,那两个道士立刻被一股强劲的罡风扫得跌了一个倒栽葱。他伸出手一指,那功德箱突然裂了开来,里面的铜钱像水一样泄了出来,滚落一地。 “钱你们拿走,这事我管到底了!” 第十五章 原委 http://.biquxs.info/

铜钱散落一地,叮叮当当乱响。但是没有一个人敢去捡它。那些香客和道士被道长这天生神力吓了一跳,皆呆立在了原地。 虽然凡间不乏修仙者,但是毕竟修仙成功的还是在少数。那几个道士虽是凡人,但是自幼清修,捉鬼除妖的法术也是会那么一些。他们见道长不是什么善茬,便纷纷围拢过来,吓得云随意直往道长怀里缩。 “你这道士管什么闲事?!这是我们家的道观,岂容你插手?” 道长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回答他:“这是我的道观。” “有病!” 道长食指往眉心一点,眉间的那道原本很淡的红色印记骤然间浓了许多。他浑身都散出淡淡的光华,恍若这世间所有光亮都集于他一人之上,更显得有宝相尊严。 “我再说一遍,”他双眸流转,扫过众生:“这是我的道观。” 骤然之间,四周的一切全都恢复到了正常的模样。周围的人仿佛被夺去了三魂七魄一般, 迷迷瞪瞪地看着道长,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本这里安静得很,道长也想严肃地说几句话,但是却莫名其妙地傻笑了几下,看起来就更诡异了。他走过去指着那小道说:“你若是以后还将这香火钱收得这么贵,我便拆了你的道观。” 那小道惶恐地说道:“是……是……”要不是他靠着柱子,整个人就要瘫坐到地上去了。 道长又走过去,俯下身来温柔的将那名妇人扶了起来:“来,小姑娘,不要害怕。你把这件事原原本本的讲给我听,我要帮你。” 那名妇人也是一副站不起来的样子,被道长拖到了门边。他刚要迈过门槛,又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转过身来,对着大殿内的众人打了一个响指。 “继续。” 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面面相觑。 “刚刚怎么了?我怎么记得好像有什么——” “我,我要干什么来着?我怎么坐在地上?” 只有那个小道,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指了指地上的铜钱:“你们……你们把钱拿回去点,这钱,太多了……” 那名妇人因为刚才的哭嚎,现在显得有些脱力。直到道长和云随意将她扶到一处亭子里坐下,她还在发着抖。 “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丈夫是怎么没的?” 这名妇人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古怪,她觉得道长怕不是个疯子。自己30多岁的年纪,居然被一个看起来比她还小的道士叫做小姑娘。但是既然他们愿意聆听自己的事情,这名妇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嘴唇哆嗦着开口道:“我的丈夫那天清晨去后山砍柴,就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村子里的男人……已经失踪了大半了。” “都是男的。”道长心里想。 “为什么不报官呢?”云随意仰起她的脑瓜问道。 “报过了,官府也来过人,但是来的那些人也全都失踪了。后来说是闹鬼,请了道士和和尚,他们也全都……” 道长听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从掌心里掏出来一个杯子开始转着。 在后山……后山? 后山的山脚下就是金陵城。山上好像有一些皇族贵胄建了避暑或者观景的山庄。不过因为这座山极大,道长几乎没有和那些人碰过面。 这和金陵有什么关系吗?闹鬼……闹的应该是个女鬼。 道长下意识地就得出了这个结论。她应该是很痛恨男人,定要把所以她见到的男人灭口不可。 但是,为什么? 不过既然已经有道士和和尚失踪了,那么这个鬼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嗯……小姑娘,你和别的姑娘们进过后山吗?在你的丈夫失踪之后?” 听到道长又唤自己小姑娘,这位妇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终于忍不住说道:“道长为何要叫我小姑娘?!” “啊,这个……”他没有反应过来这样的叫法有什么不妥,过了好一会才艰涩地开口:“不好意思,对不住……” 但是他还是觉得应该这么称呼。 “……我们去过,但是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就有趣了。 第十六章 后山 http://.biquxs.info/

不,其实一点都不有趣。 道长略微思索了一下,心中就立刻有了两种方法。再怨气深重的厉鬼也能被收服,只是若是强行将她投胎转世,只怕她会自行震散自己的魂魄来抵抗。如果想要温和些让她心中的执念消散自行进入轮回,就是费时费工夫了些,还费嘴皮子。 他拿茶杯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脑壳,然后斩钉截铁地自言自语:“我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 按理说第一种方法最为方便,她魂魄散了就散了,只要不为祸四方就行。但是只要云随意在他身边,他就完全没有什么打打杀杀的念头。难道世间万物之间的因果仇恨就只能用杀戮来解决吗?如果时,那他就得非妖在造出一种别的方法来。云随意还那么小,实在不能让她年纪轻轻就沾染上煞气和血腥。 道长安抚了那位妇人,折出一只千纸鹤来让它跟着那名妇人回了村子,然后从自己掌心中取出一大叠符纸塞在云随意手里:“拿好啊,徒弟。如果以后有鬼和妖怪半路跳出来,你就把它们扔出去。一张一张扔好吗?它们会自己飞的。” 云随意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一种不怎么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即将去一个什么危险的地方,但是却没有开口询问,只是将那叠符纸小心翼翼地折了折收好,抬头就见道长正在展开一个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的直幅卷轴。 那卷轴仿佛失去了重量,稳稳当当地立在空中,卷面上明明空白一片,但好像又隐藏着无数个大千。云随意慢慢凑近,画卷里竟然穿出来流水鸟鸣声,再仔细听却又分明成了集市的喧闹。她好奇地伸出手来轻轻点了一下空白的地方,指尖上泛起层层涟漪。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长默念了一句,然后对云随意道:“进去吧。” 她抬头有些狐疑地望了一眼师父,好像在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道长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她便不假思索地抬脚跨了进去。身体在触碰到卷面的那一瞬间有一种没入水中的感觉,让她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再睁眼身上却是干的,然而四周的环境与之前却截然相反了。云随意愣愣地望着四周,转身却见自己身后也立着同样一副卷轴,道长紧随其后从里面走了出来,用手一挥,那卷轴便“唰”地一声合拢,飞回他掌中去了。 后山和前山看上去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光秃秃的林子和皑皑白雪。道长手指往眉心一点开了神识,立刻便发现这周围的阴气简直浓得有些吓人,就像这片林子瞬间进入了黑夜。这样的重的阴气他只在百鬼夜行的时候见到过。云随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双手在自己身上搓了搓,说了一句:“好冷。” 道长这才反应过来云随意是个凡人,急忙给她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林子里没有风,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日头渐渐地偏西了,四周的光亮在慢慢合拢,就像有一层黑色的网在慢慢铺开来。 “徒弟,师父现在要交给你一个任务。”道长按着云随意的肩膀,珍重地蹲下身来说道。云随意一听这话,立刻激动地两眼放光,期待地看向自家师父,还没有等他说任务是什么就已经开始点头。 道长伸出手来往前头指了指:“你一直往前走,师父会在这片林子的尽头等你,好吗?” “就……就一直走吗?”她眨巴了两下眼睛,怯生生地看了一眼这黑黢黢的林子,看起来有些害怕。 “对,去吧,别怕。”道长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摸了摸她的头。 云随意小声地“嗯”了一声,就迈开腿往前走去。道长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眼神中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了一丝担忧。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大胆的举措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想着这个鬼既然这么讨厌男人,就找一个小姑娘套她的话。小孩子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不过云随意天生不会撒谎,所以与其让她假装迷路,还不如让她真的迷路好一点。 至于那个鬼出不出来……… 应该会的,如果不出他所料的话。 诶,还是太大胆了。 道长看着云随意的身影越来越小,他忍不住在原地胡乱地转了几圈,挠了挠自己的头发。 第十七章 新娘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四周树影幢幢,黑暗中好像总有什么在窥伺自己,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片林子简直大得吓人,走半天了也没有看到师父就在眼前的身影。她强压下心中的恐惧,使劲晃了晃自己手腕上的铃铛,希望它发出一点正常的铃铛所发出来的声音,结果它好像死了一样,偏偏不吭声。 四周的黑暗越来越浓重,云随意已经快被自己脑袋里胡思乱想的东西吓哭了,在这个神志都快不清的当儿,她居然努力开始用自己还有的那一点清醒背起了《清静经》来:“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夫道者——” 她磕磕巴巴背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师父——我背不出来!我背不出来了——” 她的哭嚎在这寂静的林子里显得尤其刺耳,不引来些什么就奇怪了。隐隐约约地前面的黑暗里突然闪现了几点火光,但不幸的是那是发绿的鬼火。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那鬼火中慢慢显现出来,与此同时一个女郎的声音从火中响起响起道:“哪家的小娃娃在这里哭,嗯?” 云随意虾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捂住眼睛却是来不及了。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什么狰狞可怖的东西,刚想尖叫,声音却是哑在了喉咙里,连擦眼泪都忘了。 面前的这位女郎长相艳若桃李,但是脸色在发青的鬼火的印衬下显得有些苍白。她头带镶珠吊链凤冠,身着莲花摆金丝坠霞帔,上面绣了一幅鸳鸯并蒂莲。眉眼千娇百媚,身段有致玲珑。看上去倒像一个活生生的美人。 这位美娇娘慢慢地俯下身来想仔细地瞧瞧她,云随意只觉一股阴风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整个人都躺到了雪里。美娇娘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然后伸出她那苍白的手想把云随意拉起来,却是在二人的指尖快碰到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飞快地把手锁回了袖子里。 “自己起来,难不成要姐姐拉你?你在我这林子里哭什么?——背不出来?什么背不出来?” 云随意自己有些费力地从雪堆里爬了起来,抽抽噎噎地道:“清静经。” 这位美娇娘毫不客气地给她翻了个白眼,又下意识地想揩掉她脸上的泪水。 碰不到。 她愣了一下,随即再一次毫不露痕迹地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不许哭!这背不出来有什么好哭的!早些回家去,大晚上在这里瞎晃什么!” “我,我迷路了。”云随意低着头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用手绞着自己的衣角,好像刚刚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丢了一般不知所措。 “迷路?”这位美娇娘有些不相信地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家在哪里?” “不是家,我师父在前面等我,可是我走不出去这个林子了,这里太黑了,我没有灯,然后有妖怪要吃我——” “好啦好啦!”她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显然没有继续听她讲话的想法:“跟上来吧。” “姐姐——” “我叫沈芊芊,叫我茜娘也可以。” 云随意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还好她走得也不快,不像道长那般走得不顾一切,还要带起一阵风来。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沈芊芊身上穿的喜服,终于忍不住羡慕地说了一声:“姐姐的衣服真好看。” 这话刚说完,沈芊芊似乎愣了一下,她的脸上就忽然有了一种奇异的神采,连眼里都好像落入了满天的繁星,脸颊上出现了一抹绯红,在鬼火的闪烁下显得愈发诡异。 “我……这是我的喜服。我要嫁人啦。” 她的声音轻柔了下来。说完这句话之后又低下了头,没能藏住眼底的笑意。 “哇——”云随意惊叹了一声。她曾经见到过镇子上新娘出嫁的场面,十里红妆从娘家一直铺到夫家,送亲的队伍把整条街都挤满了,那新娘子就端坐在轿子了不让人看。当时的云随意还小,骑在爷爷脖子上吃着糖葫芦。 但是——云随意望了望四周,这林子光秃秃的,就差几个坟堆了。走了那么久还不见一户人家,茜娘要嫁到哪里去? 第十八章 芊芊 http://.biquxs.info/

芊芊,指草木茂盛的样子;苍翠,碧绿色。语出《列子·力命》:“美哉国乎,郁郁芊芊。” 但是这话云随意还没有来得及问出口,茜娘就伸出她的玉指朝前面点了一点,说道:“看见那棵奇形怪状的树了没有?就是那里了。再往前面有一条小路,我估计你师父就在那里等你。我就不过去了。” 云随意不疑有他,脆生生地叫了一声“谢谢姐姐!”就迈开腿往前跑过去。茜娘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呆愣了一会,才慢慢转身,那鬼火好像在夜色中泛起的波浪,渐渐远去了。 “明天他就来了,我得回去再打扮打扮。”她喃喃道,眼神中带了一丝古怪的期待。 明明师父还在远处,可是只一瞬间他便出现在了自己眼前。云随意没来得及刹住脚,结结实实地撞到了道长的腿。他蹲下身来伸出双臂把自己徒弟紧紧抱在怀里,因为过于紧张身体还有些颤抖。说来奇怪,他活了好几千岁,也有为别人担心的时候,但是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一个人。云随意才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他脑袋里就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通通想了个遍。这种滋味实在是难受,下次他宁可自己以身犯险,也不想再让徒弟踏入危险的地方半步。 “师父,你冷吗?”云随意不知道师父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他快把自己勒死了。她把道长推开,往手上哈了一口气,然后搓了搓捂住了他的手。 “这样是不是暖和一点啦?师父你下次要多穿。爷爷说过年轻的时候穿的少老了要骨头疼。” “我——” “对了!师父!我刚刚碰到一个姐姐,她长得可好看了,她还说她要成亲了。她本来凶巴巴的,但是她后来又好温柔……”云随意开始没完没了地说起来,只是前言不搭后语。道长便没有再多说,静静地听着,只是嘴角带了点笑意。听到一半,他忽然问道:“什么?你说那个姐姐叫——” “沈芊芊和茜娘。” 道长突然想起来,大概是一年前醉颜居有个名动金陵的花魁,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她……死了? 道长摇了摇头。这件事还是容与在自己这住着的时候有一天去金陵乱逛回来告诉他的,消息来源并不可靠。而且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茜娘并不知道她自己已经死了,成了一个地缚灵。死去的人,对某一个特定场所有深厚的感情或者意念,余愿未了或有所怨恨,导致灵魂被困缚在断气之地,无法离开。她本身挂碍和怨气太深,会以为自己没有过世,所以一直做着生前习惯的动作和作息,就是——等着她所谓的夫君来娶她。 这可棘手了。地缚灵还真的不能硬除,只能帮她完成身前未了的心愿。 那么她夫君又是谁?难道找到她夫君后让他和一个鬼成亲吗?她又是怎么死的? 道长下意识地掏出来一个杯子在手心里转着。转了半天,他对云随意道:“徒弟你先在这里站着,为师去布一个阵来。” 道长把手心里的茶杯往树林里猛地扔去,那茶杯居然像道流火般发出金光,不仅没有落到地上摔碎,反而稳稳地在离地三尺的地方悬停了下来。他往茶杯里注入了一丝神力,让他成为了一个阵眼。阵眼不破,这个阵就仿佛一个牢笼,其他无关的人就再也无法进到这片区域。 道长手指往眉心一点,纵身便跃了出去,在这个阵法的乾坤二位上立了一道神识。阵法已成,阵内生灵立刻退散,一道道上古铭文开始在四周缓缓旋转。 又几个起落,道长跃回云随意身边,在她惊讶的表情中掸了掸自己的衣服。 “随意,明天可有事情干了,我们去金陵醉颜居!” 他马上就会知道醉颜居不是什么好地方了。 第十九章 醉颜 http://.biquxs.info/

“……” “……” “……” 道长斜眼极为嫌弃地瞟了一眼那只突然搭在他肩头的手,再由这只手看向他的主人,那个表情十分无辜的——“容与!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而且今天没有化女相,怪得很。道长在容与走了之后听说他在青丘天天以女相示人,不过不知道折丹怎么摆平了这件事,他现在看起来一身轻松,嘴角还带着笑意。不过再仔细看,他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说不上来。 “嘘——道长,大街上不要喧哗。”容与嘻嘻笑着,四周瞧了瞧,然后压低声音道:“我这回是光明正大跑出来的,我现在就是一只普通狐了,爱上哪去上哪去。” “你——”道长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居然直接被青丘削去了名籍,她们做事也真够狠的。 不过也许这样逍遥自在,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恐怕他成了六界之中唯一没有名分的九尾狐了吧。 “你不争了?” “争什么,争不到的。世间事情这么多,怎么可能样样都遂我的心呢。” 道长不禁被他感染了,也压低声音道:“那你声音压那么低干什么?” 容与大笑了几声:“还是有好些人认识我的,而且不喜欢的占大多数。”他低下头来轻轻摸了摸云随意的头发,转了一个话题:“你们这是来金陵城逛吗?” 云随意抢答道:“我们去醉颜居!” 容与的笑容渐渐僵住,面颊上还浮起了可疑的绯红。他踌躇了好一会,有些艰难地开口:“天尊你——我可以理解,但是带云随意这么小的孩子去,是不是有一些不妥?” 道长一头雾水:“不妥在何处?” 容与干咳了两下,朝道长探过去,不知小声说了什么。从云随意这个角度看过去,他们两个的姿势无比诡异。道长在听完之后愣了一下,红晕一直从脸颊到了耳朵尖,他随即便朝容与飞起一脚,叫道:“你,你来金陵你都干了些什么!伤风败俗!有伤风化!” 此时虽还是在城郊,但路上的行人已经是不少。快到过年的时节了,许多人都到城里置办年货,路上一副熙熙攘攘的迹象。正是个艳阳天,无甚狂风,路上还有好多嬉闹的孩童。道长这一吼叫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一路上都有人看着他们两个指指点点,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容与被踢了一脚也不恼,只是想着天尊在这方面简直和他师父折丹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顽固得像一个老头。 “这可不是我的错,”容与一副被冤枉的可怜模样:“我上次就是从门口走过,她们就把我拉进去了。都是一些弱女子,又不好打她们——但是我发誓,我什么都没干,真的。” 道长“呵呵”了两声,但是脸上却明摆着有“鬼才信你”四个大字。容与生怕他把自己的这些劣迹告诉他师父,于是马上对道长人畜无害地笑道:“道长等一下是要去醉颜居询问么?既然天尊觉得那个地方伤风败俗,那么不如换我去?” “我,你……” 道长还真的没有什么理由来反驳他。毕竟他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到这种地方还不如让他去冥府看门。 他轻咳了一声:“我和你一起去。” “这才对嘛。毕竟道长来人间这么久了,也该好好看看金陵的风土人情了是不是?” “闭嘴!” 青丘的狐狸个个都能说会道得紧,这就是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有去过青丘的原因。 云随意听他们两个的话听得云里雾里。于是扯着道长的袖子问:“师父,你们吵什么?” “没什么,”道长轻咳了一声:“小孩子不要乱问。” “师父你是不是不知道醉颜居是什么地方呀?” “我——” “我知道!是青楼呀!” 道长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容与】1徘徊犹疑,踌躇不前。 《楚辞·屈原·九章·思美人》: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与而狐疑。 《文选·班昭·东征赋》:怅容与而久驻兮,忘日夕而将昏。 2安闲自得,逍遥自在。 《楚辞·屈原·九歌·湘夫人》: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 宋张孝祥·水调歌头·隆中叁顾客词》:纶巾羽扇容与,争看列仙儒。 第二十章 茜娘 http://.biquxs.info/

过年的金陵城与往常相比更加热闹,街上张灯结彩,各色小贩穿梭其中,一派过年喜气洋洋的景象。偶尔还有细碎的炮竹生传过来,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儿贪玩,这会就在放了。 与这番喧闹景象截然不同的道长,此刻手中正在转一只杯子。他大概是在鞠陵的时候就养成了一个只要思考问题或者紧张的时候就转杯子的坏毛病。仿佛离了这被子他便无法思考一样。他此刻紧紧挨在容与身边,一想到等一下要去青楼就好像身边的云随意是被刚刚拐卖来的一样神色慌张。 云随意之前从来没有来到过金陵,她也从来不知道除了山脚下的那个小镇子之外还有这么大的地方,因此只管张着嘴吧目不转睛地看着,看见吃的还走不动道。要不是容与拉着她,她一会自己走到哪里去都不知道了。 醉颜居虽然是青楼,但是因为在金陵城,它的规制比其他地方的要大上许多,里面亭台水榭一应俱全,看起来倒是像哪个富商的居所。若是说着醉颜居是金陵的一张招牌,只是有些上不来台面,但事实就是如此。不知有多少人慕名而来,就是为了一睹金陵花魁的风采。 这种地方,道长是万万不会让云随意进去的。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伤风败俗,成何体统!”他又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在外头,万一被人贩子拐走那就大事不妙了。思踱了一会,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进去,把云随意留给了容与。 “别带她去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不要给她吃太多甜食,务必看好她知道吗?” “知道了!你比我师父还啰嗦。” 云随意就这样被稀里糊涂地交到了一个不正经的人手里。 “道长放轻松,里面都是一些姑娘,柔柔弱弱的,不会把你怎么样。”容与拍了拍道长的肩头安慰道。 “我我我看起来很紧张吗?我什么场面没有见过?我难道怕那一群姑娘不成?——喂你们两个先别走,我们再聊一会……” 云随意从容与身后探出来半个脑袋,用询问的眼光看向道长。 道长期期艾艾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被容与半推半拉地给弄进去了。 醉颜居里有一股淡淡的脂粉香气,一点也不熏人。正中央的那张台子正搭在水榭之上,几位窈窕女了正在随着那轻柔的笛声起舞,目光流转,眉眼含情,大厅里还有不少大声调笑的客人。但是道长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进入这风月场所,他应该换一件衣服。这身道袍在其中实在太过扎眼,看起来格格不入。而且道长看起来既年轻又脸皮薄,似乎格外地好欺负。 那妈妈虽脸上有了几道细纹,但却不减半分风姿。见来了客人,她立刻摇着扇子媚笑着走了过来:“哟,这位道长怎么来我们醉颜居了,真是稀客呀!” 道长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顺着她的话僵硬地道:“稀客。” 旁边几位娇娘却偷偷地笑了起来,她们纷纷围拢在道长身边笑道:“这位道士哥哥长得真俊啊。” “谢……谢谢。”道长不自然地回答,紧接着想从这个话题当中抽出身来,马上接了一句:“其实——” “出家人就是出家人嘛,和其他的那些公子看起来都不一样。不过清心寡欲了太久又不是好事,道长你说呢?” “我还有——” 他话没讲完,其中一位姑娘已经伸出手来摸了一下他的脸,另几个围在他身边,看到他窘迫的样子,又嘻嘻笑了起来:“道长都走进来了,害羞什么呀。” “咦,道长眉间这个印子——”不知是谁的指尖想要触上来,道长下意识地就反手猛地抓住了那个姑娘的手腕,眼中尽是凌厉的杀意。 “哦,对不住,对不住……” 他有些后知后觉地放开那位姑娘的手。那姑娘却只是呆呆地点了一下头,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没有知觉了。 “那个,这位小姑娘,我不是来这里玩的,我来打听一个人。” 那位妈妈听到有人叫她小姑娘,自然是眉开眼笑,她脸上浮现出一丝戏谑的神色,笑道:“诶呦,来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来寻人的,道长别不好意思了。” “不不不,我真的是来打听人的,她以前是你们醉颜居的花魁,她叫茜娘。你们认识她吗?” 谁知妈妈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把脸冷了下来,还没有等其他姑娘反应过来,就厉声道:“不知道。这位道长可以回去了!” 第二十一章 套话 http://.biquxs.info/

道长从飞升至现在,还从来没有谁敢把他赶出门去。这回居然还是被人从青楼赶了出去,要是被容与知道了了,估计他得笑一天。 但是即便是被赶了出去,他好像也是不怎么恼的样子,若无其事地四处张望了番,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 过了一会容与从里面走了出来。 果然变成容与的样子不拘束了很多,他想。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容与这张脸一看就是用来拈花惹草的,进青楼实在是再好不过了。果不其然,道长一跨进大门,那位妈妈立即就笑容可掬地迎了上来:“哟!容与公子您来啦,快,里面请!” 道长眼睛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你记得我?” 那位妈妈笑得脸上仿佛要生出几朵花来:“诶呦,这哪能不记得啊,公子您生得比我们姑娘还要俊,我们姑娘都盼着你来呢!” 妈妈看着她的金主脸色有些不太好,以为是自己哪里怠慢了他,立马摇着扇子把容与往里面带:“公子啊,我们这新来了几位姑娘,您要不要瞧一瞧?” “容与”轻咳了一声,神色又开始不自然了起来。他左右瞟了瞟,好像做贼似的把妈妈拉到一边,然后低声说道:“我想要你们的花魁来陪我。” “诶呦!”妈妈不禁感到有些好笑:“我说公子,您今个怎么还不好意思了起来?不过……我们白苏姑娘真在陪其他客人,恐怕——” 道长不能豪气干云地把钱拍在桌子上,因为他其实穷的很。于是好脾气地道:“那我等等。” 妈妈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扭曲。这位容与公子怕不是家中出现了什么变故,导致性情有些变化,不,简直完全像另一个人。她看着容与小心翼翼地找了一个周围没人的位置坐下,拘束地就像一个……哦,像那个刚刚被赶出去的道士。 不过这位妈妈开店这么多年,什么人没有见过,只要他最后付了钱,其他发生什么她一概不管。但见这位客人今天好像不想让其他姑娘来陪,她也只好摇摇头,殷勤地吩咐一旁的小厮伺候好便走了开去。 不知等了多久,在道长听着莺歌燕语把清静经默背到第99遍的时候,一位自称是白苏侍女的姑娘从内帘中缓缓走出,对道长娇笑道:“公子跟我来吧。” 道长手脚麻木地站了起来,跟着她走过了九曲回廊。谁承想醉颜居内居然还有个湖,虽然规模不太大,但是在这秦楼楚馆里也别有一番景致。湖旁全是清一色的水榭,不时有歌声从轻纱帷缦里传出。道长跟着那侍女进了一艘画舫,舫里的小厮便见客人坐定之后便轻轻摇起了桨。把他引入了一处水榭之内。他把道袍一撩走上了台阶,一旁的执扇侍女就伸出玉臂把重重纱帘拉了开来,一位女郎半倚在美人靠上,见到他来,温柔地笑了一下,轻移莲步到了道长身边。 可惜这样旖旎的景象在道长看来就像一根木头从那边滚过来一样。 一旁的侍女悄无声息地退下了。白苏对道长嫣然道:“这位便是容与公子吧?都听闻容与公子的样貌比女子还要美上三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道长没有搭理她,反而是环顾四周,思索着什么地方打斗起来不会发出太大的声音,最后指了指床:“我们去那边说话。” 另一边,真正的容与正和云随意啃食着各自手中的糖葫芦。 “好吃吧?”云随意眯着眼笑。 “好吃!我从来不知道人间的吃食这么有趣,我等一下要把那个小贩的糖葫芦全买下来。” “不行!”云随意急忙道:“爷爷说糖吃多了牙齿疼。” “你这么听你爷爷的话?” “嗯……”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渐渐把头低了下来,小声地说了一句:“我很听话的……” 完,自己又说错话了。容与有些不安地看着她,生怕她想起爷爷哭出来。道长和自己讲过这小姑娘的来历,他听完也只能是唏嘘。他见她只是盯着自己手上光秃秃的竹签子发愣,就连忙把自己的那串塞到了她嘴里。 “容与哥哥。” “嗯?” “你留在我们这里过年好吗?我不想你再走了。” “嗯???” 容与愣住了。他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过年,也未曾体会过一家人团坐在桌边吃团圆饭的乐趣。但是后面一句话他是听懂了——“不想我走吗……” 在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他忽然眼眶就红了。 只要呆在你们身边,我就高兴,管他什么叫过年呢。 第二十二章 白苏 http://.biquxs.info/

白苏见道长用手指了指床,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她整日里碰见的都是一些容貌奇形怪状,语言轻佻浮浪的男子,今日见到容与的相貌,半条魂都差点给他勾过去。她低下头来柔声道:“白苏还未和公子好好聊过,公子这可真心急。” 道长心中当然心急,他担心再拖延下去沈芊芊怕是连仅剩的那一点良知与清醒都会消失殆尽,于是伸出手来一把扯住白苏的衣服将她拖到床边坐下,然后低声说:“你听好,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若是不认真回答,你的命就给我交代在这里。” 白苏被这突来的变故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被扯住踉跄着跌在床上,呆愣着看着道长,一时间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勉强笑了一下:“公子说笑呢?有……有问题,问便是。” “那好,你听着,你认不认识沈芊芊?” 谁知她听到沈芊芊这个名字,浑身都抖了一下,立马往床的角落里缩了缩,眼神飘忽,连忙示意道长噤声:“别说了,别说了!我不知道!” “看来——你是忘了我刚刚的嘱托了。” 道长现在是容与的样貌,因此做些什么事都好像无所顾忌了似的,变得不要脸许多。容与本来就长的妖孽,再像道长这样模仿,看起来就显得更加阴郁和危险。他从掌心中抽出来一把匕首,放到嘴边轻轻舔舐了一下,只是看着她狞笑。 其实他好像把容与想得太变态了些。要是按照容与的脾气,恐怕是要直接上手打了。 白苏在看到那把刀子的同时登时把眼睛瞪大,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往床里面爬,但是因为从来没有遇到过在青楼里持刀行凶的,四肢都没了什么力气,她原本美丽的面庞扭曲着,哆哆嗦嗦地开口,眼睛却一直盯着道长手里的匕首:“我说……我说,她是去年的金陵花魁,然后她,她被夏天无公子看上,然后赎了身,然后就听说她死了……然后,然后……” 白苏还想然后一点什么东西出来,但是被道长打断了:“你说清楚一点,你听说她是怎么死的?” 她咽了一口唾沫:“是说,夏老妇人厌恶她是青楼出身,替夏公子找了一位大户人家的小姐。但是这样夏公子会被安上一个始乱终弃的名声,于是在大婚当日雇用了轿夫,把她连同轿子一起扔下了山崖。”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谁知听到了这句话,白苏原本一直在抖的身子这时突然平静了下来,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道长,缓缓开口:“因为我还活着。” 道长皱了一下眉头,把一直重重按在白苏肩头的那一只手拿开。 “你什么意思?” 她的眼中分明有了泪水,却还是朝道长微微笑着,见他不再为难,便想努力地表现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理了理衣裳站了起身来,只是身子还在发抖。 她用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看向道长,似乎是在思索要不要继续讲下去。终于仿佛释然了似的,开口道:“山崖下有一处衣冠冢,那是我和几个姐妹一起帮她立的。但是现在就我一个人活着,因为我是如今的金陵花魁。有很多达官贵人看得上我,他们没有办法让我平白无故地消失。” 道长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眼中却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公子如今可是明白了?剩下的多说无益了。” 道长朝她点点头:“多谢。” “无妨。认识公子也是我的福气,”她脸上忽然又有了习惯性的哪一种娇媚的笑容,眼波勾人,顾盼生辉。“若是哪一天金陵花魁突然易主,有人知道缘由也好。” 道长撩开帘子快步走了出去,却又是回头望了一眼她。她坐在铜镜背后细细地描着眉毛,对一旁走上来的侍女道:“下一位客人是谁?” 他坐在画舫里,突然听得楼里飘来一阵歌声,想必是其他姑娘为了解闷在自己哼着小曲。道长这回却听清楚了她在唱什么,这声音轻轻柔柔,慢慢地像雾一样散开去了:“浮萍落花,颠沛流离,山盟海誓,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 第二十三章 回忆 http://.biquxs.info/

当她身披大红嫁衣时坐在喜轿中时,并不知道这些轿夫会把她推向深渊。 她只是像所有待嫁的新娘一样,低下头来绞着自己手中的罗帕,却又遮掩不住自己脸上的娇羞。她惊讶于一向不待见她的夏老夫人居然同意了这门婚事。不知道夏郎怎么和他母亲说的,有没有为难他呢?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又是怎么平息下去的? 这一切疑虑,最后都化作了一缕叹息,从朱唇里轻轻地发了出来。她莫名地想起来自己刚认识夏郎的那天—— “姑娘,你珠钗掉了。” 她心里偷笑:“多谢公子呀。” 傻瓜,那是我故意的,这都没有发现吗? 她的脸又蹿上了一抹绯红,低下头笑了。醉颜居里众多姐妹,她算得上是运气最好的那一个,认识了她的夫君,还替她赎了身。大概自己的人生也就圆满了吧。她不奢求太多,只求从此伴君身侧,相夫教子,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可这四周怎么这么安静?突如其来的想法把她拉回到了现实。她居然能听见轿夫粗重的呼吸以及轿子起落而发出的声响。她忽然愣住了。礼乐声呢?送亲的队伍呢? 她的心里猛然间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这是什么地方?! 沈芊芊伸手一把掀起轿帘,外面出现的竟然是她毫不认识的山林景色。她立刻惊恐地对那些轿夫喊叫起来:“怎么回事,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快停下!” 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前头的轿夫闷闷地回答她:“对不住,我们也是拿钱办事。” 她心中一惊,伸手朝轿门猛扑过去,企图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轿撵,可是就在指尖触及轿帘的那一刹那,她的身体,猛地一悬空,直接滚了出去。 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往下坠去,她的脸正对着那些尖锐的滚石。 是那轿子被推下了山崖。一团火红的影子转瞬即逝,再也没有了生息。 “为什么,为什么!夏郎,你告诉我!” 明明看起来多么美好的故事,美好得就像戏文中唱的那样。偏偏故事里的那位小姐却等不到她的公子—— “啪!” 一声惊堂木响,再也没有了后事。 树林里黑黢黢的,没有鸟鸣,连一声鸦啼也没有。沈芊芊悄无声息地在林间走着,黑暗让她的脸看起来狰狞可怖。 她就这么漫无目的地一直走着,仿佛不知疲倦,直到被什么东西挡住,再慢慢回过身来。她的嘴里哼着一支小曲儿,那是白苏教会给她的,让她唱给自己的情郎听。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喜酒估计是没办法来吃了吧? 沈芊芊走到一处宅院门口,理了理自己身上血红的嫁衣,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生怕弄脏了上面的金丝线。这处宅院是夏府建在山上避暑用的,冬天也没什么人来了。她一只手托着腮,遥望着远方,眼睛亮晶晶的,好像落入了满天星辰。 迎亲的队伍明天就会来了吧?他说过的,那个时候要让整个金陵的人知道她是他夏天无的新娘。沈芊芊有些嗔怪地望了他一眼,她可不想排场弄得那么大,那些百姓的闲言碎语她也不想再听到了。花魁又怎么样?总归是醉颜居里面的人,影响不太好。 “你呀,”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子:“怕什么,你已经是我的人啦!” 树林里突然想起来的脚步声打断了她那些甜蜜的回忆。她立马站起身来,满目都是希冀地望着远方。 那是谁,那是谁?我的夏郎吗? 呵。 她舔了舔嘴唇,脸在鬼火的映照下显得愈发苍白。她朝着那个赶路的行人走过去,走得倒是摇曳生姿。但是她的嘴巴渐渐咧了开来,一直咧到了耳根,露出满是血沫的牙,好像她整个头要从嘴巴开始分成两半似的,看起来格外地可怖。 “夏郎,你是来找我了吗?你怎么才来呀?”她吃吃地笑道,用手指轻掩住嘴唇,显出一副小女儿加的娇羞姿态。那可怜的行人见到这副景象,魂都飞到了九天之外,吓得腿直抖,直尖叫道:“啊!别过来,鬼啊!” 是吗?我现在已经如此可怖了吗?这难道就是你不来接我的原因吗? 天要亮了,树林里只留下了一具男人的尸体。 第二十四章 夏府 http://.biquxs.info/

道长逮到他们两个的时候,云随意正在和一群小孩扔炮竹玩,噼噼啪啪的,看起来一团喜气。容与则安逸地躺在旁边一颗树的枝桠上,看着这一群小孩扔炮竹。这树看起来真是顽强,不过看起来已经岌岌可危了。 道长心里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两个人都完完整整的,没有蓬头垢面或者缺胳膊少腿。容与见是道长来了,从树上利落地翻身下来,对他笑了一下,引得那几个小孩都瞪大了眼睛,惊叹连连。 “查到什么了?”他一边问道长,一边对云随意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这小妮子玩得兴起,看见叫她过去,只好撅起嘴拖拖拉拉地往他跟前挪,恨不得脚上生了根长在这里,三四步就能走完的距离都快给她拖了一柱香的时间。 其中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搞不清楚到底谁是云随意的爹,但觉得这两个好像都挺好说话,便故意叫嚷了一句:“云随意,你这就要走呐,还这么早呢!” 其他孩子见状也纷纷附和他。他们知听云随意讲她不是金陵人,今天也就难得来和他们玩一次,以后说不定就碰不到了。再加上她会“变戏法”,就和这群孩子很玩的来,因此那些孩子就叫嚷得格外迫切,一时间好像几百只鸭子同时开嗓,下得原本在树上的麻雀全部飞走,真是热闹非凡。 道长一向对小孩子没有办法,再看看还在缓慢挪动的云随意,心里叹了口气,笑道:“去吧去吧,别跑远。申时我来接你回家。” 他话还没说完,云随意就立马蹿回了孩子堆里面,末了还偷偷看了一眼道长,生怕他下一句话就收回成命。道长无奈地笑了笑,往旁边走了两三步,从手心中幻化出一只千纸鹤来,轻声叨念了一句,那千纸鹤就扑棱棱飞到了树上,歪着它的纸脑袋看着孩子们。 “好了,这下放心了吧?”容与忍不住打趣他。道长又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才把自己在醉颜居里的所见所闻简单地讲了一遍,又附带加上了他们遇见沈芊芊的前因后果。容与一向反应很是敏捷,他听完便道:“我们去夏府吧?但是去了之后又怎么样呢?他们若是抵死不认,我们还要强抢民男不成?” 道长拿出他的茶杯在手心里转着:“目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强抢民男这件事是最坏的打算。这做出来简直伤风败俗。” 他们俩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全凭着容与之前来金陵的印象到处寻找夏府的位置。但是周围不知怎的越走越荒凉,连行人渐渐得都稀少了。道长从来都不知道在着寸土寸金的金陵城还有这么荒凉的地界,路两旁的宅院长满了蒿草,瓦砾四散,一副破败之景。 “记错了?”道长转头问他。 “不会的。”容与闭上眼睛思索了一下,然后十分肯定地道:“就是这里。”他说着便走上前去,抬头望向那布满蜘蛛网的大门,上面正是“夏府”二字。就凭这大门上还没有剥落完的朱漆和院墙的规制,不难想象出当它年它应是如何人丁兴旺。但如今却落得这样一步田地,不由得让人唏嘘。 路边不知怎的正好走过一个老汉,容与立马走上前去行了个礼,然后询问道:“请问这位老伯,这夏府怎么会如此衰落?” 道长细细地看了那个老汉一眼,没有多作言语,只是心里觉得有趣得很。 那位老汉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眼,先开始十分不情愿,后来架不住容与再三询问,只得开口:“那个夏天无,本来娶了尹府小姐北上风风光光做官去了,结果后来被查出什么通敌叛国的罪名,满门抄斩,丫鬟仆人也全都流放了。” 说起这件事,那个老汉脸上满是惋惜:“天无以前是个多好的孩子,还常常帮助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怎么后来学坏了呢!” 容与和道长对望了一眼,紧接着问道:“那么那个夏天无现在已经死了?” “还没呢,估计也就这两天了。”那老汉咳嗽了几声,显然是情绪太过激动了。接着又连连摆手:“我可不能再说了,这件事之前闹的沸沸扬扬的,朝廷都说不能在大街上议论。就我,我家那头牛还是夏府的人帮忙买来的。我跟你说我那头牛,耕起田来那叫一个……” 这老汉又开始没完没了讲起来了。容与实在不想听那头牛的传奇故事,说了一句:“多谢老伯”就想拉着道长走。结果道长紧跟着故意对那老汉来了一句:“多谢小友。”把他气得又开始咳起来了。 第二十五章 天牢 http://.biquxs.info/

刚刚那个老伯说到,夏天无被斩首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恐怕他们连夏天无的最后一面也见不上。道长当机立断,决定就在今天把事情办完,但是正当他掏出卷轴准备用折间之术的当儿,容与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面色有些凝重地开口:“天尊,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有关人间朝廷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太多。” 道长把手腕转了一下,轻轻挣脱开他的手,自顾自的地打开他的卷轴:“至少得去见上他一面,问问他当初是把沈芊芊扔下悬崖是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转过头来平静地看着容与:“我们两个管过的闲事不知道有多少,算上这一件,也不算多。” 容与听了他的话,低下头来笑了笑,叹道:“好吧,反正我做过的坏事已经够多了,也不担心多加闯进天牢这一件。” 他觉得天尊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只要和他待在一起,去哪里好像都很让人安心。道长把卷轴展开来,让容与钻了进去,自己则紧随其后,反手将袖子一挥,把那卷轴收入掌中。 京城比起金陵来,那是繁华更多。只不过他们二人没有时间欣赏这车水马龙,拿着迷毂枝一路翻墙,摸到了天牢的门口。一路上的艰难不提,他们还差点被别人发现。这京城是在是太大,等他们终于摸到了天牢的门口,容与已经是气喘吁吁了。 其实他们两个神仙要想进这天牢法子有很多,只要念一个隐身诀就可以大摇大摆走进去。但是因为担心神仙在人间闹事,在天地初分,女娲造人之时就已经立下禁制,神仙在人世间法力免不了要削减一些,就比如这隐身诀,在凡间就不能再用。 这天牢旁的侍卫倒是尽忠职守,站得笔直。但是就那么轻轻一眨眼的功夫,两道影子便飞快地掠了过去,叫他们以为是自己眼花。天牢里阴森得有些瘆人,虽然两旁摇曳着烛光,但是在烛火触碰不到的地方还是一片浓重的黑暗。从深处还时不时地传出来几声惨叫,伴随着淡淡的血腥味,在这片象征威严的地方慢慢回荡开来。 容与只觉得冷飕飕的,就差把自己尾巴变出来抱着好暖和暖和。他小声凑到道长耳边道:“像夏天无这种通敌叛国的人,应该不会关在这么靠近门口的地方。凭我多年在凡间游历的直觉,应该是这扇门后面。” 道长抬头看过去,那是一道厚重的铁门,门上铁环处各有一对狴犴,看起来一板一眼的。见到是道长和容与过来,那对狴犴的眼珠子竟然转了转,发出了轻微的“喀喇”声响。 “所为何事?”它们齐声开口。 道长吓了一大跳:“小点声……这是你们本尊吗?” 这一对狴犴只是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好像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愿意多答。 “来见一个犯人。”道长温温和和地答道。 “可有凭书?” “啊,没有,但是我想进去,你也拦不住。” 道长还是眯着眼睛,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铁门缓缓开启,道长与容与二人并肩进去,但是狴犴的一双铜眼却慢慢地转到了容与的身上。 铁门后与外面乍一看并无什么不同,但却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道长并没有见过夏天无长什么样子,便又掏出那个迷毂枝来,跟着它的指引走到了一处牢房门口。 草垫子上仄歪着一个人,看起来不过而立之年,却神情萎靡,仿佛行将就木。他看起来许久没有梳洗过,脸颊凹陷,面容蜡黄,衣衫上还沾着血迹。可是仔细看他的容貌,还可依稀看出他以前应该有着一副俊俏的好皮囊。 道长与容与二人走路并无声息,但是夏天无不知怎的还是察觉出他们的到来,有些费劲地张开了眼皮。 天牢里莫名其妙多出来两个不相干的人,他的脸上竟然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神色,只是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冷笑道:“他又派人来了?我说过了,我已经没有用处了。都是快死的人,这又是何必呢?” 道长对这句话背后的原因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蹲下身来冷冷地瞧着他:“我觉得你还有用处,因为你知道沈芊芊。” 在晃动的烛火下,夏天无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他的瞳孔紧缩起来,然后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谁?我不知道。” 道长和容与对望了一眼:这回碰到个刺儿头了。 【狴犴】《龙经》有云:“狴犴好讼,亦曰宪章。 1指牢狱。 汉 扬雄 《法言·吾子》:“剑客论曰:‘剑可以爱身。’曰:‘狴犴使人多礼乎?’”无名氏音义:“犴,音岸,狱也。” 《陈书·后主纪》:“眷兹狴犴,有軫哀矜,可克日於 大政殿 讯狱。” 《水浒传》第四十回:“雁书不遂英雄志,失脚翻 《明史·阉党传序》:“ 明 代阉宦之祸酷矣……衣冠填於狴犴,善类殞於刀锯。” 2传说中的兽名。 明 杨慎 《龙生九子》:“俗传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四曰狴犴,形似虎,有威力,故立於狱门。” 明 胡侍 《真珠船·龙九子》:“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狴犴好讼,今狱门上兽吞口,是其遗像。”成狴犴囚。” 第二十六章 是她 http://.biquxs.info/

“你都快死了,说谎还有什么用吗?还是说,你到死都不愿意承认沈芊芊曾经是你的妻子?!”道长上前一步,厉声问道。他的整个身子直直穿过了牢门,逼到了夏天无面前。半张脸却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夏天无这才往后瑟缩了一下,他有些惶惑地抬头,仔细瞧着道长的面容,又把视线转到了容与脸上。强自镇定开口:“你怎么会穿墙……你是什么人?” 虽然没有事先和他商量过,但是道长既然唱白脸了,那么红脸的任务就被容与自动担到了自己身上。他整个人懒懒地倚在门口,不知用哪里来的好脾气对夏天无道:“沈芊芊死了,但是她放不下。我们只是来向你讨个说法。既然你没几天好活,不如就把当时的事情告诉我,也算了却她一桩心事是不是?” 夏天无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大概猜到了面前的这二位并非凡人,动了动嘴唇,哆哆嗦嗦地开口道:“什么……她死了也放不下?她成了鬼吗,她还不肯放过我吗!” 说到最后,他居然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双手用力地摇晃着牢门,好像受尽了无尽的屈辱:“就因为她是个娼妓,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家遭受了多少非议!是,我是爱她,但是这并不代表我爱她的出身!这样的女人缠着你,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夏府公子取花魁姑娘,正是蒙尘明珠遇上良缘。那沈芊芊虽出身青楼,诗词歌赋却是精通,夏天无一开始还不觉这是多大一桩丑事,只是夏老夫人对此颇有微词。 夏天无虽不在意,但是终究架不住夏老夫人的逼迫劝说和坊间的谣言,对沈芊芊渐渐生了厌烦之心,打消了娶她为妻的念头。为了不让儿子背上始乱终弃的名声,夏老夫人假意安排娶妻事宜,实则在当日买通轿夫,在避暑别苑通往夏府的路上直接把轿子扔下山崖,说是半路被山贼截了去,不知所踪。金陵城郊本来就有山贼出没,这个理由居然合情合理。 可怜沈芊芊半生薄命,终究还是将心付错郎君,尸体在山崖下渐渐腐烂,成为一具枯骨。原来醉颜居知晓这件事情的姑娘大多都已经被处理干净,只是白苏已经成为花魁,风头正盛,他们的人无从下手,她才得以存活下来。 至于夏天无考取功名北上做官,另取她人,通敌叛国,都是后话了。 一阵冷风从墙角缝隙吹过,让他瑟缩了一下。门外渐渐有脚步声逼近,想来应是当值的狱卒。夏天无双目圆睁看着前方,额头青筋爆出,对他二人吼叫道:“是她来让你们找我的?来啊,她怎么不一起来啊?来看我的笑话!”道长皱眉刚想开口,他又突然跌坐在了地上,生怕自己挨不到斩首的那天似的,大喊大叫了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门外一阵锁链晃动的声响,随即便有两名狱卒冲了进来。容与“啧”了一声,拉着道长就闪身躲进了黑暗之处,飞快地把他带离了天牢。 身后传来狱卒不耐烦的叫骂声,还有夏天无极力的辩解。道长皱了皱眉,心里涌起一阵厌恶。想来人间丑恶的做派,他好像还是见得少了一些。不然应该在面对这种事情之时就会没有那么多情感的流露。只是该怎么向沈芊芊交代这件事,这倒是费劲了些…… 道长眉间的印记闪过一道血光,被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去了。 人间的事情,特别是有关朝堂,他不好多管。有时候道长开始羡慕起皇帝的好来,生杀予夺全操控在一人之手,不像他这个假神仙,处处顾着…… 顾着什么呢? 容与完全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要不是刚刚狱卒靠近,他就恨不得抡起拳头来照着夏天无的面门就是几下。沈芊芊想来也应该原本是一个可人的女子,结果却被她口中所谓的执念折磨成了这样一副样子,在他看来简直是恨极。要是此人落在了容与的手里,恐怕砍头还不足以泄愤。他好像自然而然地把这件事当成了自己的事情,在一旁骂骂咧咧,全然不顾道长在一旁想些什么。 道长总算把事情想起来了,因为他几乎发出了一声惨叫:“我忘了我徒弟了!” 第二十七章 拐走 http://.biquxs.info/

金陵除非是碰到节日庆典,否则晚上一律都有宵禁。 “云随意,你不回去吗?你那两个爹怎么还没有来呀?”那个最后走的孩子问她。 云随意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最后只有她一个人靠着巷子口那一颗老歪脖子树,眼巴巴地等着师父,百无聊赖地扣着树皮,唉声叹气。 暮色四合,街上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巷子里飘出若有若无的饭菜香气,让她忍不住咂了咂嘴巴。最后连打更的都走了出来,敲着他的锣在街上拉长了声音喊道:“戍时一更,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那更夫虽然经过了巷子口,但是云随意的身形又小,完全隐在了树后面,他自然没有发现。她也不想让其他陌生人发现她,只不过在听到“戍时一更”的时候明显睁大了眼睛望着巷子口,街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地上那老歪脖子树的树影斑斑驳驳,好像什么张牙舞爪的妖怪。她无聊地用脚尖在影子上划来划去。可是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影子里面长了出来,像是身后那棵树上突然冒出来了一颗人头。可还没有待云随意转过头去,忽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只觉头脑一片昏沉,身体瘫软了下去。 金陵有的是富庶人家,钱多自然人丁兴旺,那么紧跟着人贩子也多了起来。这几年向官府报官说自己孩子不见了的不在少数。只是金陵之大,要抓捕流窜的人贩子谈何容易,因此这种事情也都是不了了之。更何况云随意又是一个人站在昏暗的巷子里,明摆着就是对他们讲“快来抓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们当成了目标。 那贼眉鼠眼的人把她装进一个麻袋里,像扛袋土豆般急匆匆地往回走去。他东绕西绕,只见四周的人家渐渐稀少了起来,黑黢黢的树影倒是越来越多。那贼人居然把她带出了金陵城,往山上去了。 只不过他没有注意到,在黑暗中有一只千纸鹤,扇了扇翅膀悄悄地从停着的枝桠上歪歪扭扭地跟了上去。 像云随意这样的小姑娘,大多都是给其他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卖给青楼做丫头或者直接给哪家死去的儿子做冥妻。这样一个小姑娘放在自己家里不值钱,要是被贼人偷走倒值钱得很,也是一个笑话。 那贼人抱着云随意走得飞快,只不过一路上多颠簸,把她给颠醒了。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师父把她扛着,后来又觉得不对,登时吓出来一身冷汗。她听着四周的动静,可是什么也没有听出来。只在黑暗中睁着她一双大眼睛,一动也不敢多动。 她的手和脚都被麻绳捆着,一路被扛下来只想吐,五脏六腑极不舒服。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默念了一句什么,从她口袋里居然爬出来一个小小的红纸人。那纸人动了动四肢扭了扭腰,接着就用它剪刀一般的手开始慢慢划拉起麻绳来,慢得只怕那贼人都到了目的地也没划出一道口子来。 突然贼人停了下来,把那纸人吓得抖了几抖就开始手脚并用往她口袋里爬,只露出一双用纸剪出来的眼睛朝外面悄咪咪地观察。 不知停了多久,他又重新开始走了起来,不过这次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直接开始狂奔,云随意在麻袋里都能听到他沉重又混乱的呼吸声。她被颠得几乎快不省人事了,接下来就是一声惨叫,这声绝望的呼喊划破了夜空,也几乎震聋她的耳朵。她被从肩上摔了下来直直地砸向地面,登时七荤八素起来,头嗡嗡地发疼。只听“呲啦”一声响,罩着她的麻袋被整个划破,还没有来得及她大叫或者闭眼,就见一张青黑色的脸猛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利爪还没伸下,被她堪堪停住。 “沈姐姐?!” 沈芊芊把头缓缓歪了一下,眼神中满是木然。她呆立了一会,缓缓地蹲了下来,伸出手帮云随意解开了麻绳。 “沈姐姐!沈姐姐?” 云随意顾不得自己,立刻朝她大叫起来。但是不管她怎么呼喊,沈芊芊都是一副空洞的表情。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只有着对男人本能的仇恨。直到云随意大力扯了扯她的衣袖,沈芊芊才把头低了下来,冷冷地瞧着她。 “云……走——” 道长和容与还没有来得及赶到巷子口,就惊觉那只千纸鹤的位置在慢慢发生变化,正一步步往山上的阵眼飞去。他心中大急,生怕自己徒弟碰到沈芊芊再出什么意外,强拉着容与几步就飞了过去。 那阵眼却在这个时候破了。 第二十八章 道情 http://.biquxs.info/

本来这阵眼是不会允许无关的人闯入的,但是因为当时道长在布置阵眼时云随意就在一旁,那阵法便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和气息的波动。这回见了血,云随意又在阵里,它便自动化了。 道长和容与急匆匆赶上来,却见沈芊芊站在云随意旁边。虽知沈芊芊应该不会伤害她,但是毕竟她是个厉鬼,情急之下道长就用手指胡乱指了一道剑气出去,同时大喊了一声:“离她远一点!” 他不喊还好,一喊就瞬间把沈芊芊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那剑气被她旋身躲过,她身上的裙摆飞起来,倒像是开了一朵血色的花。周围阴气上涨了数十倍,容与趁她躲剑气的当儿一把就把云随意拉了过来护在怀里,再抬头道长已经和沈芊芊打得难舍难分。四周的积雪被扫得纷纷扬起,几乎乱得人都看不清近况。但是仔细再看,就能很明显地发现道长几乎都没怎么在还手,只是一味地躲着她。 “师父!师父小心!” 云随意在容与的怀里乱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手心里掏出之前道长给她的符纸来,也不管什么浪不浪费,一股脑全扔了出去。只见数十道金光在黑暗里闪过,它们形成了一个囚笼把沈芊芊团团围住。她犹不甘心似的,四处嘶吼挣扎,想撞破这一道禁制。 但是让她撞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眼看着道长眉间那道红印子渐渐显了出来,容与急忙大喊了一声:“夏天无!” 这三个字简直像个咒般,直接将沈芊芊呆愣住了。她几乎是完全不管自己现在的处境是什么,喘息着安静了下来,忽然转过头直直地用自己那青黑色的脸对着容与,问道:“什么?你说什么?你说‘夏天无’?你刚刚提到他了是不是?” 容与把自己怀里的云随意搂紧了些,只觉得她那张脸太过吓人,身子往后靠了靠:“是。” 道长见她安静了下来,做了几个手印将那符纸收回手心,朝云随意笑了一下来表示自己没有事,谁料这小妮子直接大哭了起来,把整张脸转过去不高兴看他。 沈芊芊忽然对着容与笑了。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身上的鬼火渐渐暗了下去,脸上也浮现出胭脂的颜色。她低下头,一双美目里的眼波流转了一番,才怯怯开口:“他是不是明天就会来了?他明天来娶我对不对?你是他朋友吧,你告诉我好不好?” 容与被她变脸的速度吓得有些期期艾艾。道长便直接大力将沈芊芊扳过来,让她对着自己,冷冷开口:“不,你知道的,他根本不会再来娶你了。” “你说谎!”她一狠狠地把道长的手打开,愤怒地喊叫道:“他会来的,他答应我的!” 道长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被打疼了的手,接着自己的话讲了下去,甚至是有些不近人情:“你已经死了!” “你还杀了那么多人,你有没有想过她们的妻儿?她们本来不用像你一样的!现在只能生不如死地活着!” 沈芊芊呆呆地看着道长,她的脸呈现出一种死人才有的灰黑色。她的嘴唇哆嗦着,忽然滚落下两颗泪来。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些男人,他们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是在帮……” “你所谓的帮助,就是让那些人变得和你一样吗!你还可以去报复他人,那她们呢?终日以泪洗面,这就是你想到看的?” 鬼是不会流泪的,但是她哭了,这样做无异于在燃烧自己的魂魄。她又哭又笑,整个人都在发抖,几乎没有力气再站着。但是道长和容与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脸上无一例外都呈现一种悲悯的神色。 “我死了,我是死了,这天下的男人,竟……”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几乎组不成一个句子。 但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她还记得等他,等着永远都等不到的一个人。 “夏天无因为通敌叛国,没过几天就要被斩首了。他现在在天牢里……他活的不成人形。” “我应该,我早就知道的。” 沈芊芊点点头,可是又有眼泪从她的眼眶里滴落。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我不应该想要太多的。他爱我就爱我好了,从青楼里出来满足就好了,可我偏偏还要做他的妻子,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还要那么多做什么呢?” “你——你不恨他?” “他通敌叛国,被天下人所恨。这样的男人,是我付错了终身了。” 她似乎陷入了回忆里,那些只有两个人的回忆。 天渐渐要亮起来,已经有晨光想要破云而出。可是沈芊芊没有动,她静静地站着。 “我杀了那么多男人,我以为世间男人都是薄情的。” 道长心中一动,他抬眸看着沈芊芊,口中默默念起了《太乙救苦天尊说拨度酆都血湖妙经》 “我错了,是我错了。” 一缕微弱的阳光从树梢打到她肩头,升起一缕青烟。她居然好像毫无知觉似的,转头看向那个夏府避暑山庄的方向,只喃喃了“你们”二字,渐渐消散了。 云随意虽然这个头都埋在容与怀里面,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沈芊芊。是她莫名想到那天随着师父下山时,他唱的那个歌谣。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师父当时唱这个歌谣,是偶然吗? 第二十九章 无题 http://.biquxs.info/

沈芊芊消失了,那些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 即使过了很久,云随意还记得她的模样。那是一生中她见过最美的女子。沈芊芊穿着她那身大红嫁衣,站着雪地里笑着流泪。以前在她的生活里从来没有出现过这样的一个女子,她与爷爷的生活虽然清苦,但也安然,只是好像总是这么平淡和本分。但是遇到了师父,她的人生忽然有了亮色,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用一块石子打起了水漂。 很久之后她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讲给了师父,但是她不知道石头虽然能在水面上跳跃,但是终有沉底的时候。 你有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个她?她笑起来眼里有盈盈的水光,她喜欢跳舞,裙摆随着舞动盛开,像热烈的火苗。 但是有一天她死了,她被摔得四分五裂,头颅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歪着,四肢被折断扭曲在一旁。 她再也不会笑了,身上的皮肉渐渐腐烂爬满了蛆虫,直到有一天连蛆虫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具白骨。 再也没有手穿过她的秀发,也没有人轻声唤着她的名字。 没有人再记得她了。 道长那天在雪地里站了很久。后来转过身对云随意如释重负似的笑了一下:“不怕不怕,徒弟,咱们走吧。”但是他没走几步,却被雪地上的尸体吓了一跳。他说:“什么东西!” 是昨天那个把云随意套在麻袋里面的男人。他已经在雪地里僵硬了一个晚上,浑身上下都呈现出青紫色,以一种嘴巴大张的姿势趴着,看起来死状极惨。道长他们赶到的时候他已经死在了一旁,与四周的黑色融为一体,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 云随意开始磕磕巴巴地解释。不过像她这么大的孩子是很难把一件事情解释清楚的因此说得鸡零狗碎。等到她说完,才发现师父的表情开始变得有些古怪。 他好像在生气,却又强压着怒火,眉头皱得有些紧,并且以一种吃人的样子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具死尸。 这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小女孩吓了一跳,她以为师父在生她的气,怪她自己没有能力从这个人的手中逃脱,马上上前一步拽住了道长的衣角,仰起头来看着他:“师父对不起,师父不要生气了。” 道长站着没有动静,忽然就走上前去踢了那尸体一脚。他眼眶通红,看上去好像要气哭了。 云随意于是以为道长真的要开始吃人,不免往后瑟缩了一下。容与眼疾手快地把云随意拉到一边,仔细瞧了瞧道长的脸色,才以一种十分笃定的语气道:“你师父在生自己的气,他经常这个样子,过一会就好了。” “可是他为什么生自己气?” 容与又偷偷瞟了一眼道长,正想着怎么解释,就见他叹了一口气,似乎气消了的样子,走过来在容与惊讶的目光中把云随意一把捞起来往道观的方向扛过去。 云随意又开始大喊大叫起来,实际上她只要每次被道长这样扛着就要喊叫。道长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从来都学不会抱小孩,他又不好意思向那些妇女们请教,只好委屈云随意这样被颠来颠去。 这个不靠谱的师父转眼开始瞧着云随意肉胳膊上那个没什么大用的铃铛。是时候让这东西派上一点用场了。 此时天已经快大亮,仔细听还能听到山脚下传来的人声。林间有阳光照下来,照得雪地上闪着稀碎的光亮,看起来令人心情愉悦很多。 云随意困的很,她一个晚上没有睡觉,即便是在道长肩头这么艰难的地方也都开始眯起了眼睛。像条腊肉似的挂在他肩上。容与是在看不惯道长这个抱徒弟的姿势,就对他伸出双手,想让他把云随意递到自己怀里来。 道长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肩头的徒弟,犹豫着轻声说:“这样不太好吧。” 什么不太好啊!再这样这小孩的饭都要给你弄得吐出来了! 道长看着容与还是坚持,就也不多拒绝,有些为难地用空的那只手臂也把他搂了过来。 可怜容与还想着能抱一下肉乎乎的小孩,就被道长一把搂进怀里。没有一点点防备,他的下巴撞到了道长的肩。在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气得用手肘轻轻把道长捅了出去。 “你干什么!我要抱小孩!” 容与压低声音叫道,结果本来在流口水的云随意自己从道长的肩头掉了下去,她迷迷瞪瞪地坐在地上,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第三十章 瀑布 http://.biquxs.info/

师父不在的第一天,想他。 师父不在的第二天,想他。 师父不在的第三天,不想了。 云随意呆在道长的书斋中练字,写来写去总是“师父”两个字。她托着她的肉脸望着窗外的飞鸟,毛笔在纸上划来划去,看起来很是惆怅。 也不知道她是跟谁学会了叹气,就开始一天到晚叹气,直到有一次叹气时不小心把一只虫子吃了进去。 山上的积雪消了,草地上开始冒出嫩嫩的绿芽。远处山峦间的苍白色在一天天消退,看起来好像被重新涂了一遍丹青。 但是道长却不在凌虚观里了。 他那天走得匆忙,只留下了一张字迹潦草的信笺。云随意不是很识字,容与看过了又不和她讲,只道“你师父滋阴补阳去了”。 云随意听不懂,师父就这样稀里糊涂丢了。 她一开始很生气,气师父走了也不和她讲一声。后来又变得难过,担心自己是不是哪里惹着师父了,再后来她连师父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但是她也能从容与紧锁的眉头中看出点什么,只是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小孩子似乎最容易做的事情就是装傻,云随意只是难得装那么一辆次。 这诺大的凌虚观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一时间看起来都似乎有些冷清。 其实只是云随意看不到她师父,心里冷清罢了。 她把快看花了的眼睛收回来,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上了“清静经”三个字,却见容与笑嘻嘻地凑过来,先是饶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她的字,然后又在书斋里乱晃,嘴上却好像自言自语道:“诶呀,外面的天气可真好啊!” “不想去爬树!”云随意立刻叫道。 道长不在,这照顾云随意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容与的头上。只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应该教她什么正经东西,就带着她整座山头乱逛,爬树抓鸟摸鱼一样没落下,导致云随意身上原本白白嫩嫩的地方全是青一块紫一块。每天睡醒来浑身酸痛,好像被人打了似的。 开始为所欲为的容与于是俯下身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肉脸:“瀑布去不去?” 云随意的头立马抬了起来,她眼巴巴地瞧着容与,一声“去”到了嘴边又给咽下,低头嘟囔道:“师父不让我去……” “不,不是这样的。你本来一直在房书斋里练字的,结果你容与哥哥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你掳到了瀑布,用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陪他玩。” “好!” 这话要是真被道长知道他都能气死。他不允许云随意去瀑布玩只是担心那里石头湿滑,她又不会水,要是跌下去磕到麻烦就大了。可是云随意整日在道观里听到那边传来的隆隆水声,有时候打坐都要分个心眼,只盼那一天能亲眼见到。不过自从她成了他的徒弟之后麻烦也就没有少过,她被道长开了神识走在路上都能看到鬼怪。一开始还吓得直往道长怀里钻,后来就直接面无表情地在他们中间穿来穿去,好像要表现得自己高深莫测。 这瀑布叫做观虹,名字粗俗,只因人站在下头就可以看到水帘上挂着一道彩虹。只不过现在初春,水量太小,这瀑布显不出什么气势来,那虹桥便也隐隐约约看不分明。流水在瀑布脚下的潭中聚集,被石头冲得晕头转向再往前奔去。潭中的水甚是清澈,只不过现在也是浅浅的一汪。石头上长着青苔,看起来甚是翠绿。云随意惊喜地尖叫了一声就要往前跑,结果滑了一跤被容与眼疾手快地揪住衣领才没摔倒。 “当心!” 她一个小孩子,心思哪在容与的话上,只是胡乱点了点头,眼睛只管瞧着那潭水,恨不得一头扎进去。总算小心翼翼挪到水边,她伸出胳膊来抓了一把水,忽然抬起头来弯起眉眼对着容与甜甜笑了一下:“嘻嘻!” 瀑布这边的景色极好,都说水与女子相衬,但是容与站在水边竟像入了画中之景,与流水相成,水中的倒影好像比岸上的美人还要妩媚。 容与有些脸红。云随意的模样实在可爱得紧,弄得他想吃小孩。他在原地胡乱踏了几下步,一抬头就看见这个小妮子正举起一块巨石死命往潭中砸去,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巨响,水花疯狂飞溅,容与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冰凉的潭水就把他浑身上下淋了个湿透。 云随意自己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但是她现在显然很快活。她草草拧了一下衣服上的水,开始搬动第二块巨石。 容与又眼疾手快地跑过去拦住她:“随意别乱扔石头!这水里要是有鱼会被你砸死的。” 云随意乖乖放下石头,忽然问了一句:“容与哥哥,这水流到哪里去?” 第三十一章 一念 http://.biquxs.info/

“自然是顺着山势汇成一处,流到海里去。”容与不假思索地答道。但在说完忽觉不妥:“这个问题有这么简单吗?这小妮子是不是在给我使绊子?是不是天尊那老家伙故意让她来考我的?” 但他低下头看云随意的神情,又觉得自己想多了。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眉头皱成一团,望着潭水流走的地方定定出神。 “我想去看看。”她忽然抬起头来看向容与,眼神里满是渴求:“我想顺着这些水走。” 容与虽长了她好几百岁,但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当他只有云随意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只想着怎么讨母亲欢喜,见到一条河便是河,哪里还想着它从哪来,到哪去。如今看着云随意,不免心下触动,只是柔声问她:“你怕不怕高的?” 云随意以为他又叫自己去爬树,忙回答:“我怕!” 容与便蹲下身来一只手把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却捂住了她的眼睛:“你数三个数。” 云随意飞快数道:“三五六!”只是当她这“三”字刚出口,只听得耳边异响,却又不像是风声。想睁开眼,睫毛却扫到容与的手心,叫她什么也看不见。待到“六”字一结束,就觉容与身体微微晃了晃,那声音消失不见,眼前的手也拿了开来。她愣愣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条大江,不免呆住了。 其实这江不算特别开阔,两岸是山,也没有一望千里的气势。但奇就奇在这山仿佛被刀削斧凿过一般,格外险峻,江水好像一把利刃从天而降,硬生生冲出一条路来,往前奔去。 前头还有好些渔船撒网,只是离得太远,江上又有些雾气,看起来好像刚刚从画里驶出来,沾染了些烟火气息。 云随意一时间不免呆住了,只管拿她的大眼睛看着,末了念叨了一句:“好看!” “哪好看?” “都好看——”她把这“看”字拖长了音,忽然又看见江边建了座亭子,忙拉着容与的手想要把他拉过去。这亭子无名无姓,一段已经临了水面。奇怪的是那临水的一端却没有美人靠,也不怕路过的游人跌下去。 云随意好像什么都没有见过似的,新奇地在亭子里面转来转去,她这摸那看,道:“以前爷爷从来没有带我来过这里。” “刚刚我们在山上看到的那个瀑布,它的水就汇聚到这江里面来。这江的名字叫‘一念’。” 这条江其实离凌虚观不远,江边还有一座城叫做润州,似乎是当今承平王的封地。容与对人间朝廷很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怎么了解。 不知道云随意有没有在听,她正在试图爬到另一侧的美人靠上去,只不过因为力气太小,姿势看起来滑稽又费力。容与笑着摇了摇头,却听得几声清脆的铃铛响。 是云随意胳膊上的那个小铜铃铛。它自从上一次被道长取下来改了改之后响得更加莫名其妙了。她听得这铃铛的声音,激动地从美人靠上跳下来,差点崴了脚,顾不得还没有站稳就大喊了一声“师父!” 她这一声大叫在空阔的江面上渐渐荡远,但是四周却静悄悄的,只听得远处渔歌的声音,纷纷刚刚铃铛的声音是幻听。连容与都左右看了看,并没有人来。云随意愣了一下,眼里的希冀慢慢消失了,她低着头有些懊丧地走过去抱住容与的腿,撇着嘴说:“我想师父。师父什么时候回来呀。” 容与不知怎么回答。当初道长留下的那张纸条上只草草写了“去见京墨,照顾随意”这几个字,应该是事发紧急,来不及再交待太多。道长和京墨是怎么个交情他不是很清楚,但是既然这样说了,那便必然有他的缘由。容与缓缓蹲下来抚了抚云随意的头发,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极好的办法来阻止云随意继续向他发问:“你还记不记得你师父书斋里的那个小白瓶子?” “记得。”她已经觊觎这个瓶子很久了。 “你每天拿着这个瓶子去采露水,等到那个瓶子满了,师父也就回来了。” 容与话才刚讲完,云随意就往她身上爬,一边爬一边摇他,焦急地叫道:“我要回去!我们快回去吧!我不看亭子了我要回去采露水!” 容与想,那玉净瓶不是凡物,能盛下四海之水,能被你装满就有鬼了。 第三十二章 陶然 http://.biquxs.info/

春雨贵如油。 但是云随意讨厌这淅淅沥沥的雨,这让她每天早上去采露水的计划不得不搁置了下来。山路湿滑,容与也不许她出门,这雨还打湿了他的尾巴,让他变得很难过。 但是云随意要是听话的话就不叫这个名字了。这天清晨刚刚雨停,她就迫不及待趁容与还在睡觉的时候偷偷溜出了道观,一个人摸到了瀑布旁边。她觉得瀑布旁水汽足,露水也就多,还专挑那些好看的花瓣和叶子上的露水采,其他丑的一律不要。这样忙活半天,不知为什么这小瓶子看起来还空空荡荡的,云随意有些疑惑,也越走越远,渐渐稀里糊涂地走到了那条一念江的旁边。 要是平时她走到这里来一定觉得山高路远,累的很。但是今天有任务在身,也就渐渐忘了这件事情,只是奇怪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聚精会神地在江边乱走,企图只用一天就把这瓶子装得满满当当。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几点渔火在明灭。连续几天的雨使得这江上的雾气看起来泛着青色,浓稠得像棉花堆似的。一滴冷水忽然落进了云随意的脖子里,让她忍不住整个人都缩了一下。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她这才意识到,又下雨了。 要是有师父呼风唤雨的本领就好了。这小妮子撅着嘴巴往离她最近的那一个凉亭跑过去,同时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宝贝瓶子。雨很快就越下越大,她被淋得浑身黏糊糊的,直到跑进亭子里才长出一口气。 越来越讨厌下雨了。 四周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变得无比湿润,每吸一口气都有无数水汽争先恐后地钻进鼻子。 她把瓶子收回手心,原地胡乱扭动了几下企图把身上的潮气驱干净,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不知怎的,那铃铛突然响了起来,在这只有雨声的江边显得有些诡异。 “叮铃铃,叮铃铃。” 云随意把自己的手举到眼前,仔细地盯着那个铜铃铛看。她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戳了戳那铃铛,问道:“你乱响什么呢?” …… 她身上的寒毛忽然直立了起来,浑身都绷直了。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懒散地悬在空中,青丝隐藏在雾气里面的人。 云随意转过头去,与他正好大眼瞪小眼。四周的空气沉默半晌,她伸出自己僵直的一根手指戳了戳那铃铛,问道:“你乱响什么呢?” 那少年显得有些奇怪,他绕着云随意转了一圈,身后的衣袂化成雾气消散在周围。 “你看得见我吗?” 那少年开口,声音有些急切。 云随意有些僵硬地坐到了旁边的美人靠上,转着脖子东张西望,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实际上看上去好像要把头给拧下来。 原来这铃铛是这个意思,可惜她理解得太晚了。现在不得不和一个鬼共同呆在亭子里。实在太冷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抬头期盼这雨快点停。 那鬼还在喋喋不休地问话,并且在她周围转来转去:“你刚刚看见我了,对吧?你是能看见我的吧!喂,小姑娘!” 云随意还是没有理他,只是哆哆嗦嗦地把耳朵捂了起来。那鬼于是看起来好像更开心了,他惊叫道:“你能听见我说话,我就知道你能看见我!小姑娘,小姑娘!你抬起头来看我一眼,你把脸转过来嘛!” 云随意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哪只鬼话这么多。她把脸转来转去,就是不想看他,可是他仍是锲而不舍地说话:“你怎么不看我?你恼了?可是我也没有做什么呀,还是你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吗?外面下着雨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你是专门——喂,回来,我错了!” 她实在受不了了,站起来就跑,冲进了外头淅淅沥沥的雨中,直到雨帘遮住了她的身影。那鬼少年伸出去的手还来不及缩回来,讪讪地立在空中,慢慢地把眼垂了下去。 明明已经够到了她的衣角的。他的脸色有些晦暗不明。 他转过身投进了湖里,水面渐渐把他的头顶淹没了。 云随意蹑手蹑脚回到凌虚观,觉得耳根子清净了很多。外头的大雨让她看起来好像从水里刚刚捞出来一样湿漉漉。她路过了容与的房间,偷偷往里瞧了一眼,发现他还在睡觉,这才放心似的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里。 容与坐了起来伸手抓了抓自己还没有干透的头发,叹了一口气。 这小妮子恐怕又要出去惹祸事了。 第三十三章 乐师 http://.biquxs.info/

“喂,你来啦!” 云随意抱着她的小白玉瓶子,熟视无睹地走了过去。 明明就是想和他讲话才每天都到江边来的,结果来了之后又偏偏假装没有看见他,这小姑娘的脾气就是奇怪得很。 陶然看着面前忙忙碌碌的云随意,锲而不舍地问她:“你在做什么,看你每天都到这里来的,是在收集露水吗?” 云随意终于转过头来回答了他一句:“师父不让我和陌生人讲话的。” “可是我不是陌生人,我是陌生鬼呀!没有关系的吧?” 云随意似乎被说动了,她眨巴了两下她的大眼睛,有些怯生生地他走了过去,把那白玉瓶子递到了他面前:“喏,给你看。” 那瓶子看起来平平无奇,可是陶然才只看了一眼,就立马往后退了一大步,连带着他周围的雾气都散了开去,叫到:“不要拿它靠近我啊!这瓶子要把我吸进去的!” 云随意把手收回来,讪讪地道:“对不起。我以为这就是一个瓶子。” “不讲这些事啦……你一个小姑娘,每天到这里,你不怕的吗?” 陶然又重新靠近她,他身上的衣服好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看起来很是飘逸。这个少年看着清俊,笑起来带了一些他这个年纪特有的神采,长身玉立的,总之一看就知道他的性别,不像容与一样要让人辨认许久。 云随意抬起头来看着他,好奇地伸手慢慢朝他脸上拂过去。 “诶……你干什么?你是想摸我脸吗?” 果然碰到的只是一团雾气,她的手从陶然身上穿了过去。上次遇到沈芊芊的时候她就很想这么干了,可惜那个地方太瘆人,她不敢多待。 云随意伸出双手在陶然身上拨来拨去,看起来很高兴。 “喂……这很好玩吗……你是不是看我觉得特别好看,想收我做你小妾?——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云随意忽然觉得心狠狠绞痛了一下,眼前的画面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好像破碎的蝶翼一样散了开去,她大口大口呼吸着,却看见眼前全然变了一个模样,这是……什么地方? 她吓得腿软了一下,差点跌坐到地上,旁边一双温软的手扶住了她:“陶公子这是怎么了?一会见到王爷可要好好表现呀。” 谁在讲话?她在说什么? 云随意抬头,只是模糊地看到了一些金色的影子。 四周突然被重新打碎组合,面前多出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强行抬起了她的下颚,手的主人那带有戏谑的声音响起:“你就是新来的乐师陶然?长的倒是标致。可愿留在我府中?” 云随意只觉得浑身气鸡皮疙瘩,她挣扎着想挣脱那只手,却觉得自己全然没有力气。面前的那只手突然消失,她一个不稳扑倒在地上,却发现自己的面前赫然是那条一念江。 身后大群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星星点点的火光。她鬼使神差地就往前跑去,耳边想起的是如雷的心跳。 “呵,承平王如此抬举,竟然还不知好歹!” “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乐师罢了,装什么清高!” “放开我啊!”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这样或者,还不如死去的好。” 谁在说话!到底是—— “噗通!” 无边的月色将他浸没。耳边那些声音已经听不到了。她只来得及投过粼粼的水光看着天上的月色。渐渐月色越来越暗淡,只剩下刺骨的寒冷紧紧包围着她。 “叮铃铃!叮铃铃!” 云随意被吓得一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眼前还是刚刚那纷乱的景象,只听得陶然在耳边焦急地呼喊:“喂!你在干什么,快停下!” “什么?” 云随意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一低头却被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她离水面近在咫尺,只要再往前走半步就会跌入水中。 “你刚刚在做什么?你要吓死我了!你,你哭什么?”陶然看了一眼她手上的铃铛。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脸,摸到了一滴泪。这无边的痛苦与悲伤简直要将她淹没,她抽了几下鼻子,忽然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你,你别哭呀,我又碰不到你,我怎么帮你擦眼泪?” 陶然看起来愈发焦急了,他简直是有些手足无措地围着云随意转:“而且你哭起来好丑。”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错了我错了!别哭了啊。” “再难过,也不是你的故事啊。” 后半句话陶然没有说出来,他只是以一种温柔而又坚定的目光看着云随意。 “真想活下去啊。” 活下去,就能做完我想做的事了吧…… 第三十四章 朋友 http://.biquxs.info/

陶然知道,云随意看到的是自己生前所发生的事情。她灵根不稳,更容易受到周围人的波动,看到这些事情,也就不足为奇了。 本来这个屈辱的过去,他不想被任何人知道。但是云随意不同。她纯洁地就想一张白纸一样,别人讲什么就信什么,他并不想欺骗她。 这个阳寿只有十四岁的少年沉默着。事实上只要没有船在他的头顶划来划去,他就会一直这么沉默。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缩在水底,似乎这样就没有人可以发现他的存在。 乐坊的人都这么说,他们说承平王好音律,若是你能入承平王府,那么一定会受到赏识,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乐官,名扬天下。 他们只是看着陶然,嬉笑着。他没有看出这笑当中的意味,只是兴致勃勃地道了谢。也许是上天垂青 王府里的人来挑选乐师时,一眼便相中了他。那名典仪还微微笑着对他说:“少有这么聪悟的孩子了,要是那一日王爷相中了你,别忘了咱呀。” 陶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他的这双手已经好久没有触碰到琴弦了,如今想要按几个音也是异常艰涩。有时候他听到渔夫在唱渔歌,想迫不及待地把音律记下来,可是周遭没有纸也没有笔,只有千年不变的水流流过他身侧。 好想活着啊…… 布置华贵的居士内充盈着淡淡的香气,让他闻着头脑有些发晕。陶然垂首,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王爷身侧。 不是说来弹琴助兴的吗?其他人呢? 他有些惶惑,直到一只手伸过来带有几分力道地捏住了他的下巴。 “果然生的标致。” 因为惊恐,他的眼里带上了一些雾气,倒映着承平王越来越近的身影。那一夜是噩梦的开始。他的琴声不再带有少年人的意气,而是经常艰涩难听,笼罩在窗棂的阴影里。琴弦总是断着,上面带了些指间的血迹,触起来带了些心灰意冷的冰凉。坊间人开始议论纷纷,可是承平王不必在乎。他是好音律,可是更好演奏音律的那个人。 陶然从那个时候开始从来没有笑过,可能只是偶而对着庭院里飞进来啄食吃的小鸟苦笑。他的确成了一名乐官,还是王府里最得宠的那一个。 多可笑,好像只有出卖自己的肉体,才能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逃了出去。 那个灯火通明的晚上,他燃起了一把火,把那张古琴付之一炬。火堆里传来木头噼啪爆裂开来的声音,烈火也这样倒映进他的眼里。于是他开始没命似地奔逃,一条江却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不是神仙,也没有神仙来救他,江水自然不会分成两截。于是他跳了进去。 …… “陶然!我就知道你会在这等我啦!” 陶然抬起头,正对上的是云随意那随时都好像落入了星辰一般的黑眼睛。于是他笑了起来,大声回答她:“你!迟!到!了!是不是今天又起不来?整天就知道睡觉。” “我没有,我没有嘛!”云随意有些委屈地跺了跺脚,她从手心里掏出来一跟笛子,朝陶然递了过去。 “我偷偷去镇子上买的哦,喏,给你吹。” 陶然惊愕地看着他,仿佛自己是在做梦。 “谢,谢谢!”他几乎是立马伸出手去接那根笛子,可是就在云随意放手的那一刹那,它直接穿过了陶然的手,直挺挺地掉落在了地上,发出了几声脆响。 两个人同时都沉默了一会,云随意才反应过来,蹲下身去把笛子捡了起来,歉疚地说:“对不起,我忘了。” 陶然垂着眼眸,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她粲然地笑了:“干什么道歉嘛……我本来就碰不到啊!你买笛子给我,我已经很高兴了。快看看有没有裂,还可以吹的。” “不行!” 云随意突然把心一横,对着陶然斩钉截铁地说道。 “什么不行?” “我一定要让你吹到笛子!我师父是个道士,他很厉害的,我去问他去,他一定可以做到的。但是他现在不在, 我去问容与哥哥,我觉得他也可以……” 云随意讲起话来颠三倒四,让陶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她身上,不管她已经扯到了什么地方去。 她算是他的朋友吗?尽管两个人之间快差了十岁。无论如何,有个人能陪他说话,就是他当鬼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了。 要是我还活着,说不定能教她吹笛子呢…… 第三十五章 京墨 http://.biquxs.info/

“你觉得这天牢像什么地方?” “像地狱。” 很多年以前,当折丹和青玄第一次踏入上天庭的天牢的时候,他们发生了这样的感叹。 如今故地重游,折丹不在,青玄的脸上却是沉静异常。 那次之战之后,上天庭就全都换上了一些新面孔。青玄和折丹是自己主动下界的,不然这天牢就会成为他们日后的归宿。 他们是上古而来的神仙,力量强大到为上天庭所忌惮。大多数人只知之战,却不知上天庭对神仙的谋杀。他们把谋杀,精心安排成自杀,从三十三重天传来的哀嚎直到现在,在安静的夜里会随着凄厉的晚风一起被听到。青玄只记得他回头望了一眼,他看到宫殿上飘浮着红色的云,用鲜血浇灌而成的瑶池冒着蒸腾的热气。 他站住脚,收回了思绪。 这次来天牢照例还是偷偷摸摸的。他还想活着回去见他徒弟。 面前是一处破败的宫殿,这处宫殿被深埋在天牢的最底下。换句话来说,天牢是为了掩盖这处宫殿而存在的。 宫殿里好像飘浮着一层淡淡的雾气,青玄开了神识才发现那是金色的铭文,它永远地将里面和外界相互隔绝,除了设它的人,似乎没有任何人可以跨越。 青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同时他听到了一阵沉重的铁链声响。这个声响由远及近,自己的眼前缓缓出现了一个修长的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红衣男子,因常年被关在这里而显得脸色有些苍白。他的瞳仁是一种近乎与妖的黄金色,但是不知为何总是垂着,显得十分灰败。 他在青玄面前站定,仔细地听着面前的动静,显然他是听到了青玄的呼吸声,出声问道:“是谁?” 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哑。 只不过是一年未见,他就已经被这黑暗折磨成了这副样子。青玄看着他,几乎是一下子红了眼眶。他努力定了定心神,尽量平静地回答道:“我是青玄。” 谁知听到这句话,他马上抬起了头,无神的瞳仁好像在努力辨别来人似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奇异又兴奋的神采。他快步前走了几步,青玄下意识想伸出手去阻拦他碰到那一层铭文,他却刚好停住了。 “天尊,你这次可迟到了。”他歪着脑袋笑,看上去带了三分邪气,使人愈发觉得危险。可是青玄知道,危险的不是他,是他体内那个人,后卿。 后卿是魔神,是杀星,是洪荒时期所有古神都害怕的人。女娲联合后土、紫薇、勾陈、地藏以五行阵法将其封印。却没有想到千百年后之战封印瓦解,后卿那虚弱的魂魄自眼睛侵入了京墨的身体。 他还记得那个张扬的少年颤抖地跪下来捂住眼睛痛苦地大叫的样子。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源源不断溢出来,四周萦绕着不可接近的魔气。 后来他便成了后卿,他将之战的战场成了无数神仙与魔族的埋骨之地。天上下起了血雨,那都是死去的人的新鲜的血液。青玄那个时候年轻气盛,拼死在后卿手中将京墨的意识夺了回来。上天庭想再次联合古神将其诛杀,可是剩余的神仙大能寥寥无几,失了这个绝好的机会。后来他便主动来到了这里,把自己锁在了天牢的最深处。他不想自己再变成后卿那个怪物。 这个破败的宫殿,曾经是旧天庭的一部分。 青玄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有些悲哀地看着眼前的人,这个曾经飞扬跋扈的少年,变成了现在这个苍白的样子,囿于这个牢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可悲的是他的眼睛自那一日起再也看不见一点光明,他甚至看不到自己被关押的地方是什么样子。青玄低着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转着的那个杯子,轻轻叹了一口气。 “后卿已经很久没有对我说话了,他好像陷入了沉睡。”京墨好像不希望他们二人之间出现什么空白,于是他有些迫切地打破了沉默,但这句话却引起了青玄的警觉。 “你是说他没有反应了?” “应该是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蛊惑我,也不再对我说话。” 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因为这样就无法再知道后卿在想些什么。青玄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有些严肃地对京墨说:“你最近在想些什么?” 京墨有些不明所以,他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什么?” “你最近,你的想法。”他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有可能是你的想法影响到了他。他可能察觉到了什么,才安静了下来。” 京墨把头低下去想了一会,他直接盘腿坐了下来,试图复原平时的状态。 “我平常就这样……我在想,我好久没有摸到太阳了,我好久没有听见声音了。我好想四周出现不是我发出的声音……现在我想看到你。” 青玄于是也学着他盘腿坐下来,发现京墨在歪着头听着他的动静。 “我还想死。”他笑道。 第三十六章 文元 http://.biquxs.info/

青玄心情沉重地走在上天庭的台阶上,脚步看起来有些迟缓。 他走的这条道很是偏僻,几乎没有什么神仙来,因此他也不想耗费灵力使一个隐身诀。他只是慢慢地走着,转着他的杯子,眉头皱成个疙瘩。 他心里还想着临走时京墨的样子。他的笑容很悲哀,可是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他还以为他看起来笑得会很轻松:“我如果不反抗,我会在这里千百年地关下去。可是我不会反抗,当初是你把我从崩溃的边缘拉了回来,我就是拼死也不会让他占据我的意识。” 他后来长久地沉默了下去,在抬起头来时,他无神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他低低地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青玄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打破那个铭文把京墨拉出来,再把这个上天庭搅得天翻地覆。他多么想让京墨能够真正地在世间活一次,而不是终日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牢笼。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直到目送着京墨慢慢走进黑暗里。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黑暗,没有颜色,没有声音。他大多数时间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青玄站在台阶上回望了一眼上天庭那金碧辉煌的宫殿,他的心里渐渐生出了一个想法。可是就当他回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面前站了一个人。 青玄心里吓了一跳:“为什么会有人来?”但是他表面上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把皱着的眉头慢慢松了开来,轻轻唤了一句:“文元殿下。” 文元是天帝之女,也是他最得宠的女儿。但她平素行事也谨言得体,因此十分招那些神仙的喜欢。 青玄只知道这么多,他一向对上天庭的事情知之甚少。 该死,我难道要杀了她吗? 被唤作文元的那个年轻女子身材姣好,姿容清丽,仪态端得是极好。她愣愣地看着青玄,慢慢睁大了眼睛,却在即将惊呼出来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青玄表面上朝她微微笑着,眼底确是无法令常人触及的冰冷。他手一只手放在背后,灵力微微聚集,准备随时将她和她身边的两个低着头的侍女毙命。 “天尊……你,啊,文元参见天尊。”她有些慌乱地行礼,言语之间却难掩自己内心的激动。她行完礼便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靠近青玄,却见他往后退了一退,明显不想让她接近。 “文元殿下有什么事?” “啊,无事,那个,天尊下界许久,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她低着头,有些不敢直视青玄的目光,只觉得脸上烫的紧。没有人知道她曾偷偷喜欢了天尊多少年,只因年少那回头一撇。她隐藏在睫毛下的目光炽烈而又欢喜,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副温顺的模样。 青玄仿佛没有注意到面前人情绪的变化,目光却紧紧盯着她,看起来有些咄咄逼人了。 “文元殿下,我希望你见到我这件事不要被任何人知道。” 他直接忽略了文元的问题,冷冷地说完了这句话,侧身从快步从她旁边走了过去,却没有想到她居然有勇气急忙跟了上来,抬头冲他娇俏一笑,企图与他并排走:“天尊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天尊这可算是欠我一个人情了哦。” 谁料青玄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用那双冰冷的眸子看着面前的这位公主殿下,用一贯的温和语气开口:“谁给你的胆子?” 文元一时间没有明白,她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什么?” “谁给你的胆子,说我欠你人情?我青玄从不欠别人人情,现在,要瞒要说随你的便。” 他说完话便拂袖而去,再不给文元开口的余地。文元站在原地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脸上渐渐有了羞愤之情,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这句话说出来,本想是拉进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没想到弄巧成拙,反倒惹得他更加不欢喜。 不可能的,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万不能用这种态度对我! 她直直地盯着青玄消失的方向,又转过头来看着从头到尾一直不敢抬头的两位侍女,脑海中浮现出之前司命星君说过的那句话:“殿下,青玄天尊的行踪咱只能告诉你这个,其余的要你自己掌握了。” 难道从此之后在也见不着天尊了?不可能!我文元好不容易撬开司命那张嘴,我一定要再问出他到哪里去了!所有神仙都喜欢她,他青玄当然也不能例外! 她走到那两个侍女面前,用自己一贯温柔的眼神注视了她们好一会,才柔声说道:“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司命星君】《星经》云:“南斗六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 《上清经》云:南斗六星,第一天府宫,为司命星君;第二天相宫,为司禄星君;第三天梁宫,为延寿星君;第四天同宫,为益算星君;第五天枢宫,为度厄星君;第六天机宫,为上生星君,总称六司星君。 第三十七章 托生 http://.biquxs.info/

“站住。” 容与的声音慢悠悠在背后响起,吓得她浑身一哆嗦,觉得整个背都僵硬了不少。云随意觉得自己今天肯定是逃不掉了,于是麻麻赖赖地转过身来,怯生生地抬眼偷偷看了一眼容与,又飞快把头低了下去。 “去哪了?” 容与双手交叉倚在回廊的柱子上,用他拿双好看的眼睛瞧着云随意,好像要把她逼出什么原形来。但是云随意不是妖怪,也搞不出什么幺蛾子,只是低着头绞着自己的衣角准备挨骂,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容与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他于是走上前去蹲下身来摸着云随意的头道:“你这是干什么?你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事情做错了,就等着我的责罚,是不是?” 云随意只是低着头,她脸上的肉往下坠着,看上去像生了两个包子。她“嘤嘤”地说道:“我看出来你生气了,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出来了。我觉得你生气肯定是别人惹你生气的,但是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就是我惹你生气的,师父说我惹别人生气要道歉,然后……” 云随意好像刚刚学会说话似的,恨不得把她所有知道的句子全都组织起来讲给别人听。容与于是就静静听着,他好像其他的人从来没有这么耐心过。似乎在凌虚观里,所有的时间都被拉长了,一天可以慢慢过。 容与叹了一口气,趁机又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碰见的那个少年,是个水鬼吧。” 云随意脑海中于是浮现出陶然的身影,还有他那身后总是萦绕着的雾气。她点了点头,又着急忙慌地辩解道:“他很好的,他和我聊天,陪我玩,还告诉我哪里的露水最多!” 容与的眉头几乎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不要过于相信他!你师父应该说过防人之心不可无吧?你可知道水鬼转世的方式是什么?就是把无辜的人拉下水来替他们死!” 容与把话说完,惊觉自己不知为何要带上点火气,说的话也要比平时重了三分。他深吸一口气企图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不是不让你交其他的朋友,但是你同时也要保护好自己。你师父是个道士,他绝对不会同意你和一个鬼来往。” 云随意的嘴嗫嚅了一下,似乎还想辩解什么,她的眼里渐渐泛起了泪花。 “那我以后不能再找他了吗……” “最好不要,”容与斩钉截铁地回答:“你可以再去一次和他告个别,顺便说一句叫他不要打你的主意。” 他把话讲完,又在心里懊恼地拍了几下自己的头。今日不知怎么了,说话没轻没重,明明可以和颜悦色讲出来的,偏偏出口是莫名其妙换了一种语气,好像冷静不下来似的。 云随意惶惶然望着容与,把头点了点,一声不响地转身就走。她心里想着的是陶然绝对不会是那种处心积虑想拖人下水的厉鬼,但明面上不敢再与容与辩驳,只能是照他说的话去做。她这些天与陶然相处,要是他想做些什么,自己早就没命了千百回,哪里还用得着今日容与的提醒? 云随意自己生着闷气,只管噔噔噔往前走,没有留意脚下,一个不留神就绊了一跤往前摔过去。正当她脸要挨着地面的时候,一只手从她腰上揽过来,把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哼!” 她把嘴撅得老高,像条虫子似的在容与怀里乱扭着,嘴里嘟囔道:“不要你抱,不要你抱!” “生气啦?” 容与轻手轻脚把云随意放了下来,她就立刻把身体转到了一边去,理也不想理他。 “随意?” 云随意于是转过身来,用手轻轻打了他一下。 “我不和你好了。我要告诉师父,叫他也不和你好!” 容与看上去好像很愉悦的样子,他像变戏法似的从掌心里掏出来一串糖葫芦递给她,示意她接着。 云随意气鼓鼓地伸出手去把糖葫芦拿过来,放到嘴里乱嚼,发出咯啦咯啦的声音,同时还在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待容与想凑近去听时,只听到一个字:“哼!” 太单纯了。容与心里想道,一个小女孩子是没有办法处处防备他人的。她对什么东西都充满了好奇,最好再拿手去碰一碰。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打消她的纯真,这反而让容与觉得恐惧了。 第三十八章 替死 http://.biquxs.info/

陶然低着头坐在亭子里的美人靠上,愣愣地望着一个地方出神。 虽说是坐,其实他已经碰不到这个美人靠了。他只是轻轻浮在身后的雾气里,看起来心事重重。 “陶然!” 云随意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这让少年原本紧锁着的眉头瞬间舒展了开来,他几乎是有些兴奋地站起身来,弯起嘴角看着朝他跑过来的小姑娘。 “随意,你来啦!我都好几天没有见着你了。快,你跟我来,我前几天不小心吓跑了一个船夫,他把船丢在了这里,你会不会划船?我想——” “陶然。” 云随意踟蹰在原地,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陶然的笑容渐渐消失在了脸上,他用他那双秀气的眸子看着云随意,复而又笑到:“怎么啦,发生什么啦?” “我不能和你一起玩了。” 云随意这句话说说停停,伸出手来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没有人知道她说这句话时有多难过,简直像心里被人挖去了一块,空落落的。 陶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为什么?你是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 云随意没有答话,她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看了陶然一眼,不敢把接下来的话继续讲下去。 亭子外头阴沉沉的,不知时又下气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陶然来回走了两步,身后的雾气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扩散开来。 “哦,我知道了,你和我讲过你的师父是个道士,因为我是鬼吧,你师父不让你和我一起玩?” 他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上了一点怒气,云随意焦急地辩解道:“不是的,我会和师父讲的,他很厉害,一定可以让你转世的……” 陶然皱着眉头,反而笑了起来:“所以你是想催着我快点转世吗?你师父是个道士,不收了我,反而要帮我,这简直是个笑话!云随意,你真不会撒谎。” 他的手垂在身子两侧,微微颤抖着:“你知道这水里有多冷吗?冷得就像这里冬天漫山遍野的雪。现在好不容易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让我觉得我还活在人世间,结果你现在告诉我人鬼殊途?” 他猛地走上前来一步看着云随意:“那你师父应该和你讲过我要怎么转世吧?我在这里待了三年,每年至少有上千个人,上千条船行过,我未曾伤害一条人命,你倒让你师父告诉我为什么?!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活下去!” 陶然开始浑身发抖起来,他深吸一口气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脸上却划过一滴眼泪,掉落在半空中,像烟一样散了。同时他的身影看起来变得透明了一些,看起来好像要和这些雾气一起消散似的。 “不要哭!不要哭!”云随意觉得自己的思绪一团乱,好不容易从中找出一样最重要的事情,于是焦急地喊叫起来:“你不要烧你自己的魂呀!” “明明是我当初要寻死的,现在又渴望活着,你觉得我很可笑吧?” 云随意虽然只是一个小孩,但是她还记得那天,自己与陶然通灵时心里铺天盖地的恐惧悲伤。好像她也明白,无论怎么努力,结果都是一个样子。那天那个坐在王座之上那个人带给他人的压力和简直就像一座大山,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她害怕陶然掉眼泪,于是在自己掌心里摸索了半天,找到了一个香炉和三支香。她把东西全掏出来摆在陶然面前,把燃起来的香插在了香炉里面。 “你干什么,你做什么?”陶然惊疑地后退了半步:“你在给我上香?” 云随意好像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把香又拔了出来,拿在手里对着陶然拜了一拜,又插了回去。 “你!”陶然都被她气笑了。 “我不许你哭,快点来吸一吸香火吧。”云随意看起来小心翼翼的,只是用她的大眼睛瞧着陶然。 陶然看着云随意的眼睛,轻轻地说了一句:“我是真心把你当我的朋友。” 他缓缓转过身去,看起来有些落寞。 “那么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叹了一口气,往前飘了一步,回过头来对云随意道:“我们再也见不到了吧?” 陶然很久没有跳动过的心好像此时被泡在醋里,酸得发胀。他紧抿着唇,继而对云随意笑了。 “叮铃铃,叮铃铃!”云随意手上的铃铛忽然急促地响了起来,她好像被震了一下,惊愕地抬起头,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水流猛地从水里卷了出来,把她狠狠捂进了水中。 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脸离水面越来越近,然后整个人都没了进去。她想说什么,想叫谁的名字,刚张开嘴就呛进了几口水,湍急的水流从她鼻子耳洞和嘴里源源不断地灌进去,她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要烧起来了。 陶然站在水面上静静看着她。他的话从来都是很多,似乎没有这么安静过。实际上她的眼睛已经快浸泡在水里了,透过扭曲的水面看出去,陶然轻轻地站着,他甚至看起来嘴角带了一点笑意。 漫山遍野的雪…… 云随意无意识地想着,她的手脚在水里胡乱扑腾。有什么东西缠住了她的脚踝,不断把她往更深处拉去。现在她离岸边越来越远了。 救命,救…… 现在体会到了吗,像我一样的痛苦?本来还想放你一马的…… 为什么,为什…… 一个水花卷过来,把她头顶吞没了。充满着雾气的江面上,偶尔泛起一个小涟漪。 第三十九章 降真 http://.biquxs.info/

“随意!” “云随意,你给我醒醒!” 四肢像被灌上了铅,眼皮也重得抬不起来……是谁在摇晃她? 云随意猛然间惊醒,随即推开面前的人,往旁边大口大口吐着水。她一边吐一边咳嗽,咳得好像要把自己的肺都要吐出来似的,最后眼泪混合着脏水一起掉下来。她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被火烧过之后剩下的一堆木炭,没呼吸一口就好像在吸剩下的火星子。 她眼前模模糊糊的,转头对上的是容与的眸子。云随意愣了一下,接着不管不顾地伸出手死死地抱住他,一头扎进他怀里号啕大哭起来。 容与的头发上还在滴着水珠,眼眶里全是泪水。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轻拍着云随意的背,嘴里却骂道:“你要吓死我不成?你是不是要吓死我?!” 云随意哭得简直上气不接下气。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朋友的一片真心,最后换来的是这个结果。她年纪太小,不会表达这种难过与委屈,只能抱住自己亲近的人痛哭。她也许不知道,如果容与的手再晚伸下去一刻,她便会永远被水鬼的魂缠住,成为一个替死鬼。 “容与,谢谢你……”她哭的太厉害,几个字都要分成好几口气讲,但即便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也还是记得师父讲过的“感激的时候要说谢谢”。正当他要低下头仔细听她讲什么的时候,云随意却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他看着眼前突来的状况,愣了一下,才试探性地摇了摇云随意,却发现她口鼻中正缓缓淌出鲜血。容与立刻就慌了神,接着又急忙去探她的鼻息。感觉到有微弱的呼吸,才微微放下心,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陶然,是吗?” 他看了一眼那个亭子,冷笑了一声,念了一个缩地成寸的诀,往堇理山的方向匆匆赶过去了。 堇理山谷里有一位医仙,名叫降真。六界之中无论谁生了病,都可以找到他这里来,因此他的医馆里往往挤着各种妖魔鬼怪。一名医女见状,把神色紧张的容与引入了一间房便退了出去,随即降真便拿着他的扇子走了进来,顺带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香气。 “怎么了?” 降真亲自来问诊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平常都是由他的几名医女代为出面。但是他今日既然进来了,容与便也不再客气,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讲到最后,就见他的眉头愈发紧皱。 “云随意既是跟着仙家休息法术,便也已经有了一些灵根。如今水鬼强行托生,她的三魂七魄已经不稳固。若是魂魄离体,你便只能去找阎王了。” 降真一边快速解释,一边唤道:“阿青,取朱砂来!容与殿下,恐怕你得回避。” 容与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降真是在说他。他已经好久没有从别人的口中听到“殿下”两个字了。降真见他没有什么反应,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解释道:“我现在要将离散的魂魄重新附体,殿下是有什么担心的事情?” 容与好像才反应过来,摇了摇头,有些窘迫地走出了门,正好与一个手托药钵的青衣女子擦肩而过。他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门就被带上了。 要是降真不提,他还真是忘了自己是一只九尾狐的事情…… 容与站在房间门口,恨不得自己的眼睛能把门望个对穿。事实上他会这门法术,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他怎么就没有早一点想到陶然心里在盘算写什么?云随意那么好骗,陶然接近她,就是早有目的。她只是想要多交一个朋友,她有什么错? 再者说,如果当时没有带她去看那个瀑布,就没有这么多事了! 容与的心里一团乱麻,有些气恼地抓了抓头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啄他的头。他有些不耐烦地把那东西一把抓下来,一看是天尊的那只千纸鹤,顿时有些慌了手脚。 完了,这回毛都要被他拔光了。 容与有些紧张地拆开那只纸鹤,见上面写着犹如催命符般的几个字:“为什么你们会在堇理山?” 天尊要是回来,见到他徒弟这个样子,恐怕整个一念江都要被他掀翻。地府那边一个鬼王失踪了好几百年,另一个最近又不见了,自顾不暇,一个小水鬼作乱估计也是无人来管。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上忽然按上他的肩头。 “怎么不回话,嗯?我徒弟呢?” 【堇理山】又西北一百里,曰堇理之山,其上多松柏,多美梓,其阴多丹雘,多金,其兽多豹虎。有鸟焉,其状如鹊,青身白喙,白目白尾,名曰青耕,可以御疫,其鸣自叫。————《山海经·中次十一经》 第四十章 计划 http://.biquxs.info/

青玄见容与只是看着他,一时间没有回话,渐渐脸色沉了下去,又复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随意人呢?别告诉我她在这间屋子里面。” 容与脸上神色变了又变,刚想开口,房门突然被打了开来,降真急匆匆走出,说道:“这个云小姑娘师承哪一仙门?” 他刚说完话,才意识到多了一个人,略微有些茫然,连忙行礼道:“天尊。”却瞧见容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暗戳戳指了指青玄,把头转了过去。 这下不对劲了,青玄整个人开始不正常起来。他眉间那个红色印记陡然间加深了不少,原本正常的天空一下子被乌云遮满,连带着风卷着外头桃花树上的花瓣乱飞,一时间这整片山头好像秃了似的,了无生机。在极度的惊愕与愤怒过后,他忽然笑了起来:“是我。” 容与在那一瞬间全身上下的毛都炸了起来,他往旁边挪了挪,尽量没有让青玄注意到。 不知为什么在这样强大的威压下面,降真还能镇定自若地说话:“小仙觉得她的灵脉不同寻常,原来是天尊的弟子。她估摸着一会就醒了。凡人落了水免不了会感染些风寒,待小仙去配些去风寒的药来。” 尽管降真这句话说得很快,青玄还是明显捕捉到了里面不同寻常的词。 “落水?!” 他转过头来用眼睛瞧了一眼容与,虽说眼神中的怒气很是克制,但是可以明显看得出来,他已经要在发火的边缘了。 降真说完,又行了个礼,然后施施然离去了。过了一会又折返回来,唤道:“阿青!” 这位名唤阿青的女子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似乎粘在了容与身上下不来了,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惊愕。容与被盯得有些莫名其妙,刚想开口,却见青玄不露痕迹地挡在了他们两中间。 “你家仙上唤你,还不走?”他沉声道。阿青似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些羞惭地行了个礼,端着药钵连忙跟了上去。 “她是青耕鸟,你想想有没有见过她。” 青玄朝容与讲道,却没有转过头来看他。径直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容与心里还是很纳闷,他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不对劲。一只老是瞧他的青耕鸟,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却能镇定自若的医仙,还有一个似乎快要崩溃的天尊。 刚刚炸毛的感觉实在太不舒服,他把自己的九条尾巴都变了出来摸了摸,才觉得舒坦一点。再看床上,云随意居然已经醒了,眼睛乱转着,面色很是苍白。她听到响动,费力地把头抬了起来,随即以一种整个堇理山都能听到的声音大声惊叫道:“师父!师父你回来啦!” 云随意拖着虚弱的身子往床边努力地蠕动着,企图想扑到青玄身上去,在她即将滚下来的那一刻,青玄眼疾手快地伸出手接住了她。 “不要乱动了,随意,你躺在床上休息就好。” 青玄把这句话说玩,终于忍不住,把云随意紧紧搂在了怀里,不多久又怕她觉得不舒服,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手。 “觉得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呀?” 云随意像摊煎饼一样躺在床上,软软糯糯地道:“我觉得我要没有力气讲话了,我觉得,我觉得……” 她嘟嘟囔囔地说了一会,听起来简直像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又用她的大眼睛有些可怜地看着他:“师父对不起……你等一下还要走吗?我会很乖的,你再陪我一会好不好?我不想你走……” 青玄看着云随意那满是乞求的眼睛,不由得一阵心疼。他轻轻地用手贴了一下她的额头,皱了一下眉头,安慰似地哄她:“好,师父不走。你发烧了,我们等一下把药喝完,然后你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云随意眨了眨眼,权当回了师父的话,只是一直拿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生怕他什么时候又突然消失不见。青玄对她微微笑了一下,等到转过头来,又是一副狰狞的脸色:“容与,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与一副“慷慨就义”的表情,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其中虽然没有添油加醋,但是云随意还是有些忍不住辩驳道:“不是这样的,陶然一开始很好的,他只是太想活着了……” 由于没有什么力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地没有说服力。正巧这时房门被打了开来,阿青愣愣地站在门口,见到屋里的景象,似乎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直到青玄对他招了招手:“你把药碗放下,剩下的我来就好。” 阿青点头照做,容与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阿青姑娘,你为什么老是看我?” 她刚想开口说话,却被青玄无情地打断——“行了废话不要多讲,现在不是你叙旧的时候。”——只得讪讪走了出去。 容与撇了撇嘴,拿起药碗来放到嘴边吹了吹才递给了青玄。让他一口一口给云随意喂了下去。云随意喝着药,似乎也没有觉得苦,只是她看起来越乖,青玄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揪住不放一样,越是感到难过。 明明这么善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有人能忍心伤害她?是陶然自己选择了死亡,他的任性和可怜不是害人的借口。而且现在,他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待她喝完药睡下,他们二人才静悄悄地走出门外,青玄一把将想要溜走的容与抓住,弯起了眼睛笑:“我看是时候给地府找一点事情做了。” 容与闻言愣了愣,有些迟疑地看着青玄:“天尊你是要……?”谁知他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摆了摆手,道:“算了,等随意身体恢复一些再讲吧。既然她把陶然看成自己的朋友,这个选择应该由她来做。” 他说完这句话,状似无意地把又手搭在了容与的肩头,把他吓得一个哆嗦。 “你这几天哪也不准给我去!出这么大的事情不早点告诉我,你就等着被收拾吧!” 第四十一章 下棋 http://.biquxs.info/

堇理山算得上个四季如春的仙境,里头各式各样的花树似乎常开不败。离医馆近的地方全都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倒也全都活了下来,弄得在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沾上了些好闻的味道。 云随意只是一个小孩,呆在这样一个地方,屁股就好像长了虱子一般地坐不住。觉得自己稍有力气了就往外跑,每次都是被容与像拎只鸡一样拎回来。但是他也知道这么把她捂着也不是办法,到后来也就默许了。 青玄也觉得这漫山遍野的花树很有意思,他琢磨着到时候也在凌虚观里栽上几百棵,倒是只口不提陶然的事情。这天二人闲来无事,便向降真讨了一副棋来对弈。只不过他们挑的位置忒不好了些,正好处在一颗桃花树下头,这花瓣又娇嫩的很,纷纷扬扬的,全都落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容与一边狂乱地拍打着头上和衣服上的花瓣,一边道:“我觉得我要被花瓣埋住了,我都不能安心下棋!” 青玄抬头饶有趣味地望了他一眼,忍不住打趣道:“你作为一个青丘数一数二的美人,和这桃花倒是相衬。……把耳朵和尾巴都收起来,一会随意来了,看她怎么糟蹋你的毛。” 容与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极不情愿地念了个法术将它们都收了回去。不过他吊儿郎当,青玄倒是正襟危坐,皱着眉头。他的棋已经陷入了困局,下意识掏出了一个茶杯来在手心里转着。 正巧这时降真边扇着他的扇子走了过来,他站在那边饶有兴趣地盯了一会棋局,笑道:“天尊这是要输了?” “还没有呢,”他说着顺势落下一子,但好像根本没有扭转局面:“这小子下棋的手法是和折丹学的。我在他身边带了好几千年,一点也没有记住。” 容与只是往棋盘上扫了一眼,飞快落下一子,随即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叫道:“我赢了,我又赢了!天尊还来不来?” 在这样一片祥和的氛围中,降真突然悠悠开口:“现在想想,似乎当初下界也不错吧?” 青玄的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他不知道在看着谁,眼中逐渐生出一丝柔情来,边收拾着残局边道:“我想你是比我更清楚吧……不过你还在忙着,我倒是像闲云野鹤一样无所事事。去年收了个徒弟——现在不知道在哪玩去了……倒也是很有趣。这样才是神仙般的日子,而不是……”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抬头看了看天。降真没有回答,拿着他的折扇笑着走远了。他的一袭白衣在这纷飞的花瓣中显得格为应景,渐渐地与这景色融为一体。青玄忽然想着,没有俗事的纷扰,这样两个人,一树花,一盘棋,好像倒也不错。 正重新开一局的当儿,他忽然觉得什么人在弄自己的头发。那根木簪被拔出,青丝柔顺地顺着肩头往下滑落,有些垂到他的眼前,遮了视线。 青玄专注地思索着下一颗子的位置,也不知道捉弄他的人是谁,随口说道:“随意,你在弄什么?” 身后传来了小姑娘“咯咯咯”的笑声,听起来好像在拼命克制。他眼看自己又得输,只想着怎么破招,便没有去管,任凭云随意在自己的头上弄什么花样,直到一直盯着棋盘的容与抬起头来。他惊异地看了一眼青玄,随后想竭力保持一个正常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始狂笑起来,直到从垫子上栽了下去。 青玄感到莫名其妙,他往头上一摸,发现自己头顶不知何时带上了一个五颜六色的花环,身后的头发被编成了一个麻花辫,看起来不伦不类。 “随意——”他佯怒道。 这个小姑娘于是站直了身子,但是眼睛里仍是亮晶晶的笑意。青玄于是叹了口气,把花环反扣到她的头上,但是她脑袋太小,这花环几乎要遮住她的眼睛。 “你容与哥哥看起来也很喜欢,去给他也弄一个更好看的。” “好!” 得到了师父的认同,这小妮子来了兴致,“哒哒哒”地跑走了,留下容与一脸愁眉苦脸地看着他。 “对了,”容与像想到什么似的,忽然开口:“你是不是已经觉察到降真是什么人了?我修为不够,只是看出他绝非是一个神仙。” 青玄轻笑了一声:“他已经知道我看出来了,不过告诉你也无妨。你凑过来些。” 容与见状立刻收敛了神色,支起身子朝他凑过去,在听到那个名字时陡然间睁大了眼睛。 “他,他见到你……那你……” 青玄无所谓似地点了点头:“他既然没有什么反应,相比也是不想再追究大战的事情。现在恐怕除了人间的帝王还好端端的,其他五界的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 【围棋】先秦《世本》记载:“尧造围棋,丹朱善之。” 晋张华《博物志》:“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若白: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 第四十二章 鬼差 http://.biquxs.info/

眼看着云随意的身子好得差不多了,这堇理山虽好,但也不是一个:赖下去的地方,青玄在征得降真的同意之后,打算带他们回凌虚观。 临走前,青玄似笑非笑地看着容与:“都快要回去了,不打算与那个阿青姑娘道个别?说不定你们两个依依不舍,日久生情,我到还成全了一桩美事。” 容与知道青玄在打趣他,不置可否,只是问道:“随意那小妮子呢?还在跟着那俩兔子精玩?” “怎么,难不成你也想去吗?” 他听出来青玄话里有话,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在医馆里东拐西找,穿过了一堆牛鬼蛇神,好不容易在药柜前面发现正在抓药的阿青。谁知阿青一见到他,脸“倏”地红了,药也抓不稳,有一些还洒落在了地上,慌的她急忙蹲下身来伸手去捡。 “阿青,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容与于是也蹲下身来一同帮忙,只不过很是注意分寸,尽量没有碰到她。 “是,是这样的……”她有些局促地开了口:“不知道容与殿下记不记得,三百年前你在青丘捡到了一只翅膀受伤的青耕鸟……” 她说完,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容与,眼里全是希冀,没有想到他仔细想了一会,摇了摇头:“三百年前的事情,我不记得了。——莫非你就是那只青耕?可是我实在不记得。” 他还以为与这位阿青姑娘有什么杀父之仇,结果只是这么一件小事,那也没什么好挂念的了。他心里想通,觉得一身轻松,故意忽略了阿青眼里渐渐暗下来的光,继续自顾自说道:“见死不救不是我青丘——咳,现在看来姑娘你的伤已经好完全了,在降真这里当个医女也是一个不错的差事。我今日要随着天尊回去,姑娘你保重。” 阿青只是紧咬着嘴唇不说话,脸色渐渐地有些苍白了。她几次想开口,最终只能点了点头,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殿下……阿青很感激你,保重。” 容与步履轻快地回到了青玄身边,全然不知道自己亲手葬送了自己的桃花运气。他顺手扯过还在和那两只小兔子精告别的云随意,跟上了快要等的不耐烦的青玄,准备回凌虚观。却在半道上猛地一拍脑门——“坏了!” “什么坏了?”见他停下来,青玄便也停下来,回头瞧着他。只云随意来不及刹住脚步,差点栽倒。 “今天是什么日子,是春分是不是?” “做什么,你要去学句芒掌管万物生长了吗?” “不是不是,”青玄眼睁睁地看着容与的表情变得越来越惊恐:“我答应师父,每年春分帮他把鞠陵的万物登记造册的!天尊我走了——” 容与的表情简直就像凡人活见了鬼一般,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直接做法消失在了原地,青玄无奈地笑了笑,任由这他离开,自言自语道:“这小狐狸崽子怕他师父得很。” 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低头问云随意:“诶,徒弟,你怕不怕师父的?” 云随意好像没有听懂,把手中的花枝举起来给他看:“师父,给你花花。” “不要花花,”青玄嘴上说着,但还是把花接了过来,又蹲下身来看着她:“我们现在要去找陶然,他妄图加害于你,这笔账是要算算清楚的。” 云随意这回好像听懂了,她一下子便想到了自己当人被推到水里的情景,浑身瑟缩了一下,瞬间声音就带上了哭腔:“不好,不好……” “那随意是怎么想的呢?他把你推到水里,做了坏事就要得到惩罚对不对?” “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又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道理,回凌虚观的一路上都在沉思。组织了半天句子,终于委委屈屈地开口道:“我以为他是一个好人,但是他又推我。这样做是不对的!” “对!”青玄正经地附和道:“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依照他自己的性子,只要云随意不开口求情,他就直接把陶然的魂魄全部震散,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但是云随意毕竟也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的小姑娘,陶然是他的朋友,这件事还是让她自己做决定最为合适。 云随意支支吾吾了半天,好像在绞尽脑汁想一个什么东西,终于眼睛一亮,激动地喊到:“是捕快!” “捕快……?是——鬼差吧?”青玄听到她的话,略微有些震惊。没有想到她居然在这么不公平的对待下选择了这么公平的解决方式——让鬼差把陶然抓走? 虽说是这么一个理没有错,但是青玄不知怎的心里莫名其妙有些不甘心。难道就这么便宜了他不成? “对,鬼差,鬼差!我在你的书架子上看到的,鬼差把鬼抓走!”云随意对着青玄眯起眼睛笑,好像在处理这件事情上全然不带自己的一点怨恨情绪。她轻轻摇晃了两下他的手,问道:“师父,好不好?好不好?”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青玄哪有不同意的道理。今日这一念江边还是灰蒙蒙的,天阴沉沉似乎马上要落雨,远处传来了飞鸟扑棱翅膀的声音。芦苇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好像是什么人的低喃。他拉着云随意走到了亭子里,没有想到此时她忽然有些紧张,开始死死拽住青玄的衣袖,声音有些哆嗦:“师父,我怕……” “怕什么?有师父在。他要有胆子再行什么不轨之事,我把这一念江抽干。” 青玄冷声道。 【勾芒】“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海外东经》 《礼记·月令》:“其神句芒”,为郑玄注:“句,屈生者;芒而直曰萌”。杜预注:“取木生句曲而有芒角也”。 《淮南子·天文篇》及郭璞注:“司春勾芒 楚帛书十二月神。”“东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勾芒,执规而治春”“木神也,方面素服。” 第四十三章 无常 http://.biquxs.info/

。道长从手心里取出一张符咒,二指夹住,轻轻甩了一下,看它飘到空中,渐渐燃了起来。 四周同时出现了大团的雾气,它们好像一块灰布,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了起来,使得白天看起来像黑夜一般浓重。云随意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双手抱在胸前,哆哆嗦嗦地道:“好冷。” 那是来自地府黄泉之下的寒冷,只有常年生活在那里的人才会带着的冷冽气息。道长伸出一只手把云随意搂过来了些,给她输了点灵力,好让她在面对鬼差时不被冻死。 “鬼差应召,生人回避——” 一串近似咒语的声音响起,使得周遭突然阴气大盛。两个人影渐渐在浓雾中显了出来,对道长行礼道:“黑白无常,参见天尊。” 这一黑一白二人,黑衣的名叫范无救,帽子上写着“正在捉你”四个字,一脸严肃;白衣的唤作“谢必安”,帽子上写着“你可来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也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笑些什么。 云随意这还是头一回见黑白无常,虽是躲在道长身后,但是探出的半个脑袋上写满了好奇,就差没有伸出手去扯他们的衣袖了。 这地府的人礼数倒是周全。道长点了点头权当回话,又从手中拿出了一只金钱香点燃,果然看到二位无常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白无常又对着天尊行了个礼,开口道:“天尊可是唤我二人来拘魂?难道是这一念江里的水鬼不成?” 道长顺着他的话,冷笑一声:“正是。虽说水鬼找人替死是天经地义,但他千不该万不该找到我徒弟的头上。地府应有水鬼不能找仙家弟子替死的规定吧?若你们没有和他讲,就是你们失职,若是讲了他还犯,就是你们监察不力!且过了这么久,也没有谁来给个说法,难道是你们地府要破坏六道轮回的规定不成?七爷?” 云随意第一次见师父说这么多字,顿时觉得师父在她心里的形象变得高大起来,虽然她也没怎么听懂。 那白无常听到道长还是叫他“七爷”,便知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额头开始冒出了冷汗。黑无常看了看一直站在道长身后的小姑娘,先他一步立马回话道:“此时是我们地府失职,还请天尊莫要怪罪。我等即可将那名水鬼缉拿,好给二位一个交代。” 于是黑白无常二人走到水边,不知念了些什么,那水居然开始翻腾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想逃离。云随意不知怎的突然害怕见到陶然起来,好像觉得自己在陷害他似的,转身想走远一点,被道长拽了回来。 “师父我怕……” “怕什么,你理直气壮的。” 黑无常一记勾魂索下去,瞬间就有一个人影被拉出水面。白无常看准时机,用手中哭丧棒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那个人顿时没有了力气,半跪了下去。 道长这才走到他面前,以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命令他:“抬起头来。” 那个少年没有任何反应,直到白无常用哭丧棒架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了头。映入道长眼帘的是一张清俊的面孔。陶然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突然余光瞟到了云随意,顿时神情激动,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黑无常死死压着,又叫他跪了下去。 道长这是第一次见到陶然,他想仔细地看看这个鬼与其他鬼到底有什么不同。但看了半天只是觉得他皮相生得好看了一些,心头开始无名地发起火来。 没有这个本事就敢伤他的徒弟,也不知道是谁给的胆子! “好哇!”陶然冷笑道:“你果然还是叫你师父来收我!你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你的朋友!” 云随意看起来也很是生气,她脸都涨红了,但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委屈地叫道:“是你先推我的!是你先不把我当朋友!” 虽然这对话听起来就想两个小孩没有意义的吵架,但是道长却冷笑了起来:“七爷,打他。” 道长怒极反笑,伸手安抚地拍了拍云随意的肩,又点燃了一支金钱香。 “打到他道歉为止。” “不要打,不要打!师父还是不要打他了……” 云随意抱住道长的大腿,企图让他气消一些。她还太小,有些看不得别人挨打的样子。以前她和爷爷一起生活的时候老是受别人欺负,她不愿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白无常有些为难地看了看他们两个,不知道听谁的,却听得陶然大笑了两声,眼里全是蔑视与仇恨:“真是有趣,还在这里惺惺作态!你们仗着是神仙,是王公贵族,就知道欺负我们这些平民,好来满足自己那丑恶的欲望!” 白无常想让陶然闭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道长已经满脸怒容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觉得很不服气?那你自己怎么不成为那样的人呢?哦因为你太懦弱了,受不了一点委屈就投江死了是不是?” 陶然恶狠狠地盯着他,那种眼神似乎要把他生吞活剥。 “所以你把你那可怜的怨天尤人的怒火发在了云随意身上,你投江的时候她可能才三四岁,都不怎么会走路,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成了你的发泄对象?你真可怜。” 陶然听得道长说他可怜,顿时心中怒火大盛,可是他根本挣脱不开勾魂索的束缚,大吼道:“像你这样一出生就高高在上的神仙,没有资格说我!云随意那么小就成为了你的徒弟,我呢?我什么都没有!到头来还落得如此下场,我不服!” 道长看那支金钱香块烧完了,便一下子同时点起了四支,把那黑白无常吓得诚惶诚恐。 “那你就错了,”他冷冷看了陶然一眼:“我从飞升到我现在这个地位总共经历了三十六道天雷,三次大战。云随意从小无父无母,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我便把她收为了徒弟。请问我现在有没有资格了?你说这话的目的是比惨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居然想直接找一个仙家弟子替死,好让你来世投胎便有好的出身。我当神仙这么久,还没有见到你怎么不自量力的人。你的愚蠢和自私不是你作恶的理由。” 道长似乎是累了,于是走到了一边,对云随意说道:“去和他告个别,要想下次见到他那就是在千百年后了。” 陶然听到这话,猛地瞪大眼睛:“你说什么?什么叫千百年后?!” 道长没有理他,于是云随意走到他面前。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说:“再见。” “小仙长这是要我们拉他走了?”黑无常有些疑惑地问道,同时看了看道长:“那地府应该怎么处置,还请天尊明示。” 道长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地下。黑白无常顿时会意,把陶然拉了起来。此时他还在拼命挣扎,企图事情能有一线转机:“云随意,云随意——” 她像第一次见到陶然那样,转过头去,什么都没有听到。 第四十四章 命数 http://.biquxs.info/

黑白无常把陶然带走之后,云随意在亭子里沉默了很久。道长走过去一看,发现泪水正从她眼里涌出来,她肩膀一耸一耸的,悄悄用手背抹着眼泪。 她看到师父走过来,就伸出手去抱他,同时闷闷地说了一句:“师父,我好难过。” “徒弟,你要明白,”道长放柔了语气,轻言轻语地哄着她:“不是所有人,你对他好的时候他也想着对你好。他可能在想怎么利用你的这份真心。所以,以后交朋友时要多留个心眼,明白了吗?” 云随意把头埋在道长的衣服了,轻轻“嗯”了一声。她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想道:“假若我死了呢?假若我成了鬼呢?” 与这边沉重的气氛不同,容与那边看起来好像要轻松许多。正值初春,草长莺飞时节,鞠陵山的许多走兽飞禽都开始活动了起来,使这整座山看起来有了生气一些。容与帮着折丹为它们登记造册,修订典籍,忙中倒也有趣。 “大黑?好久不见呀,你怎么似乎壮硕了一些?”老友相见似乎分外激动,可是这只浑身雪白的大黑似乎并没有想搭理他的冲动,只是不耐烦地喷了个响鼻。容与伸手摸了摸它头上的角,又问道:“我师父呢?一大早就没见着他。” 大黑于是顺从地蹲下了身子,容与利落地一翻身,稳稳地侧着身坐在了他的背上,随着它晃晃悠悠地走着。 “容与哥哥,去哪里呀?”一只小鹿精歪着脑袋冲他打招呼,于是树上一排鸟儿也探出头来偷偷看着他。容与笑道:“去找我师父去。” “容与哥哥!给你吃野果子,刚刚偷来的。”一只松鼠精从树上扔了个野果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到了他的怀中。 “谢谢啦!” “容与哥哥!我姐姐说要嫁给你!”两只兔子精在一旁撕打了起来,其中一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耳朵:“臭弟弟!叫你乱讲话!” “真的吗,小兔子?”他开玩笑地回答,惹的那个兔子姐姐飞起一脚把刚刚爬起来的弟弟又踹到了地上。 这样打打闹闹地一路走着,大黑在一处河岸边停了下来。一叶竹筏正飘在上,随着水流晃晃悠悠地游走。竹筏上坐着一名青衣男子,看起来整个身子要垮到水里去,偏偏又还没有。他拿着一只钓竿,似乎是在钓鱼,实际上他旁边除了一支竹蒿外空无一物。 他只是无聊罢了。 容与谢过大黑,提身运气,三两下点起水上烟波便稳稳当当地站在了竹筏上。那竹筏只是微微晃了晃,泛起细小的涟漪。 “师父,我刚刚把所有走兽的册子全都登记好了,共有一百二十三种,请您过目。” 他一伸手,就有一幅卷轴从袖子里飞出,缓缓展开,飘浮在了半空中。折丹只是略微一看过,便点点头,道:“不错。我看这山圣的位置可以给你了。” 容与听罢,一时间瞪大了眼睛:“啊?那,那我当山圣,你干什么去?你不会要老死了吧?” “呸!没大没小!你师父我看起来像是快老死的人吗?只是我预感到自己的天象将倾,恐怕再过些日子要去远处闭关渡劫。到时候这鞠陵山就托付给你了。” “原来是这样,吓死我了。”容与松了一口气,嘟囔道。他见这竹筏只是飘在水上不动,便拿起那根长蒿来,支在水里慢慢地撑着,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问他:“师父,当初是你算出来我命里有劫难,现在又算出自己要闭关渡劫,你可不可以算一下云随意那个小丫头的命数?” “这有何难,你把她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折丹没有多想,便应允了他。 “庚辰,癸未,乙卯,丁卯。” “好——不对,她不是被她爷爷收养的么?怎么知道生辰八字?” “那日天尊收拾的时候见到一个包裹,里面有一张生辰八字的纸和一个长命锁,但未写父母是谁,想必是当日把云随意带回来的时候一并拿着的东西,”容与摇了摇头:“有时间写生辰八字,却没有时间把自己的名字舔上去,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母。” 折丹心中默念法诀,一挥手,面前便出现了无数星宿。它们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他眼前,一时间青山绿水间升起点点繁星,从远处看去简直是个奇景。容与伸手想试探性地触碰,却被折丹轻轻拍开了。 他手指捻住一颗细亮的星辰轻轻往一旁拖动,却没有想到他刚一放手,这星辰在靠近另一颗光芒炙热的星辰之时,渐渐熄灭,就像是被泼了一盆水的火星子,更光芒小时,堕入黑暗。 “怎么回事?”折丹的心重重往下一沉,又急忙再试了一次。这回还是同样的结果,那颗星辰慢慢往前移动着,骤然间发出了微弱的像火一般的光芒,随即马上熄灭了。他有些心烦意乱地把这些星宿全部抹掉,皱着眉头开始沉思了起来。 “怎么了?”容与急忙问道。他虽然看不懂这星宿排列规律,但也隐隐觉得,云随意的命数会往不好的地方发展,一时间把种种不好的结果都想了个遍。 “鬼天见日,南方火起,”折丹沉声道:“不对劲,她的命数很短,行了不到几年便会消散。” “师父你的意思是……她马上会死吗?”容与惊道。他的声音开始发颤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她才那么小,死了做什么?难道地府缺一个鬼把她拉去凑数吗?! “不会马上,但——”他没有把话说完,只是叹了口气:“剩下的我也没有办法知道,看她的造化了。不过,怎么会这样……”折丹的眼神里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容与把他手里的竹蒿直接扔到了一边去,开始焦躁地在原地转圈:“她跟在天尊身边修道,谁这么大胆子敢去伤害她?难不成又有水鬼……” 折丹在一旁默默听着容与的话,没有做声。可是他心里清楚,不是有青玄在她不会死,而是呆在青玄身边,她必定会死。 第四十五章 清闲 http://.biquxs.info/

凌虚观的木兰花开了,一朵一朵地立在枝头。它们数量之多,放眼望去,倒像是长在树上的花海,淡淡的香气萦绕在空气里,好像连落下来的雨滴都被这香气侵染,成了甘露。 云随意就是在这个时候偷偷拿玉净瓶接雨水被道长发现的。主要是她的行迹太可疑,道长便偷偷跟了上去,便看见她在屋檐下,小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使劲伸出手用瓶子去接下落的雨滴。 要不是被发现,道长还不知道自己柜子里的玉净瓶不见了。他有些好奇自己徒弟到底在干些什么,上前走了几步便出声道:“你在接雨水?” 这话一出,本就做贼心虚的云随意吓得一个激灵,好歹才没有把手里的瓶子跌到地上。她见事情败露,把心一横便也学着容与的没皮没脸起来,嚷道:“对!” 这个“对”字好像用完了她所有的胆量。说完这个字,她又瘪了下去:“我怕你又要走嘛,这样接露水快一点……” “什么?接什么?”道长听得云里雾里。不过他略微一想,便猜出了前因后果,问道:“是不是容与告诉你,要把露水装满这个瓶子我才会回来?” 云随意点了点头,弄得脸上的肉也跟着颤起来。她有些懊丧地把瓶子递了过去给师父看,示意里面的水只有浅浅的一汪,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收满整整一瓶。 这个容与! 道长在心里不知道腹诽过他多少遍,今天非得再腹诽一次不可。他蹲下身伸手将瓶子接过来,又用手捋了捋云随意额头上湿漉漉的碎发:“装不满的。这个玉净瓶可以盛好多好多水呢。你要是喜欢,这个小瓶子就送给你好了。师父保证,以后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不好?” 云随意闻言抬起头,眉眼都笑弯成了月牙。她喜滋滋地把这个瓶子擦了又擦,小心翼翼地收到了自己的手心里去。 “谢谢师父!” 她脆声叫道,活像一只麻雀,张开双臂揽住道长的脖子,然后在他脸上啄了一下。 本来蹲在地上的道长因为她的这个举动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的脸迅速红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眨了十几下眼睛,发出了上百个没有意义的音节。对着云随意的大眼睛,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连忙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衫,活像第一次见情郎的小媳妇。 外头的细雨仍在缠绵,催促着山野变绿,枝头花开。道长看着正在廊下蹦蹦跳跳的云随意,担心她身上的春衫太过单薄,想着回屋去给她找一件罩衫出来。谁知刚转过身,却听得身后云随意的脚步急切地响起,几乎是一下子飞扑到他身上。她用手指着外头山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鬼鬼祟祟地说道:“那边有一个人,那边有一个人!” “山门那边的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她于是向道长摊开了手,手心里是一只已经被攥烂的千纸鹤,不过上面的字还依稀可以辨认。道长草草看了一下,觉得不过是行人误闯,不想去多管,可是云随意激动得和什么似的,一直在旁边上窜下跳。 “有一个人便有一个人,”道长觉得有些好笑:“你见多了鬼,有人来怎么这个反应?” 云随意拉拉扯扯地硬要道长出去看。她说:“万一那个人是来找你的呢?” 这倒有趣了。凌虚观在这山中不知存在了多少个百年,也不知有多少人想找到这里来,但真正见到这处道观的凡人寥寥无几,这回居然又碰到了一个。看起来他应是一门心思想到这里来,而不是误入。 道长开始好奇起来,撑开了把油纸伞,在确认云随意完全被伞罩住之后才牵着她走进了绵绵细雨里。他们两个沿着青石台阶一步一步走下去,没过多久便真的看见一个人正跪在山门外的雨里。她浑身上下已经被淋了个湿透,头发糊在脸上,看不出本来面目。她察觉到有人来,神情激动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即两行眼泪便不顾一切地流了出来。 “神仙!神仙救救我家公子!仙姑救救我家公子吧!” 她边哭边大喊道,雨水混合着泪水一起在脸上流下来,看起来十分凄惨。她不住地磕着头,道长即便离她较远,都能听见她的头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道长一向不喜欢有人卖惨,特别是她觉得自己卖惨,还一定会有人帮她的时候。偏偏云随意看不下去,忍不住说了一声:“你的头好硬呀。” 可是这名女子好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因为磕头太猛烈导致头晕,又淋了雨,一时间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云随意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那个女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道长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救呗……” 第四十六章 沈府 http://.biquxs.info/

这个姑娘奇怪得很。 撇开道长当日把昏迷不醒的她救起不谈,她自从醒来开始就不敢正眼瞧人,明明头晕得站着就费劲,还要给神仙道长和云随意仙姑磕头,期盼他们早日下山去解救她家公子。先不说道长乐不乐意,就是云随意都看不得她对自己磕头,每次总是害怕地躲到道长身后去。 其实云随意这么怕她也不无道理。这个名叫苏木的姑娘看起来年纪轻轻,脸上却有几道可怖的疤痕,看起来像是烫伤,弄得五官都不太能辨认得清。她见了人就畏畏缩缩,生怕吓到对方。云随意辨别人只会从简单的美丑来下手,不过这姑娘实在胆子太小,也不知道她们两个是在谁躲着谁。 她讲话也是轻声细语,还老是把头埋下去,有时候都不知道她是不是睡着了,就连道长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了,听起来也是颇为费劲。 原来她是柳府的一名侍女,因为公子病重,内心急切,才病急乱投医上山来寻医问药。 “哦?那这个柳公子如今是什么症状?” 苏木答不上来,只道他的身子自从过了年便一天天衰弱下去,逐渐变得弱不禁风。请了好多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看着是在是不行了,柳府都开始准备办丧事了,她才跑了出来。 不过道长却从她的话里听出来些许不一样的意味。他很肯定地对云随意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随意,我们又有事情干了。” 云随意小孩子心性,只知道自己又可以下山去玩,满口应允。看着苏木这么急切,他们二人也不耽搁,即刻便下了山。 苏木觉得自己能把神仙从山里喊出来,定是神仙慈悲为怀,济世救人,满心满眼都是感激。道长嫌走过去太慢,便掏出卷轴来使折间之术,把她看得一愣一愣的,又免不了夸赞道:“神仙好本事呀。” 云随意听得她老是夸自己师父,心里也不免沾沾自喜起来,对苏木因为脸上疤痕可怖的惧怕也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对苏木说:“不要叫我仙姑,这名字好难听。” “那,那我该怎么称呼?”她听得这句话,登时惶惶然起来。 “叫我的名字就好啦,我可不是什么仙姑。” 苏木肉眼凡胎看不出来云随意其实也是一个凡人,只觉得跟在神仙身边的必定是什么非凡的人物,但又怕她不喜欢,只好别别扭扭地改了口。他们三人来到柳府山庄,却见上面已然挂着雪白的灵幡,大门洞开,里面仆人打扮的人忙忙碌碌,不知在筹备着什么。 可怜苏木姑娘见到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口中几乎不能言语,凄厉地叫了一声:“公子!”便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被那正巧从门边经过的主事嬷嬷逮了个正着。 “苏木!你个贱丫头这几天跑到哪里去了!还想偷懒是不是!” 这嬷嬷嗓门又大,不少人被她的声音吸引了过来,渐渐在门边围成了一圈,而把道长与云随意这两个“路人”忽略了。 “你上哪去了,不知道这会子忙着吗?” “柳公子还没有什么事呢,你就这么急这找好新主顾了?” “真是丑人多作怪!” 这几句话在旁人听来简直是难以忍受,苏木却好像习以为常了似的,不住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却在听到柳公子还活着时猛然瞪大了眼睛:“什么,嬷嬷你说公子……” “吵吵嚷嚷,这是做什么!” 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响起,于是人群自动分开,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于是苏木的声音也戛然而止,尾音就显得格外慌乱。 “柳夫人,”那嬷嬷低头不敢看向来者,恭敬地道:“苏木这丫头前几日突然失踪,今天又莫名其妙回来了,奴婢等在问话。” “这等小事,至于在门口喧哗?也不怕坏了清净!” 这个柳夫人看起来年纪轻轻,讲起话来却颇有气势。她一身素衣,容貌娇俏,脸上略有些疲惫的姿态,不过不掩风姿。 “是。” 那些仆人见夫人发话,也不敢在多作言语,慢慢地散去,只剩下了苏木一个,和站在门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道长和云随意。 “苏木,”柳夫人用眼不咸不淡地瞧了一眼他们两个:“他们是你带回来的?这是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她的头更低了,似乎是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眼里却亮起来一丝希冀:“他们是神仙,肯定能治好公子的!” 柳夫人于是又看了一眼他们两个:一个是道士,吊儿郎当地转着杯子,只有脸还看得过去;另一个居然只是个小丫头,还没有那道士一半高,兴致勃勃地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柳夫人刚想开口质问苏木为什么要带这种不三不四的人回来,道长却先开口解了她的围:“柳夫人,贫道道号玄清,这位是我徒弟云随意。我们俩可以治好令公子的病。” “你们……”柳夫人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轻笑一声:“这位道长,我夫君的病请了多少名医都没有好,你只会捉鬼抓妖,又如何治得了他?” 可是道长已经没皮没脸地拉着云随意走了进去。他在与柳夫人擦肩而过时用眼角看了她一眼,眼尾逼出一点冷意来:“你夫君的病,我一定治得好!” 第四十七章 陆英 http://.biquxs.info/

“站着!” 不知为何,柳夫人的声音竟然带上了一些慌张来。她撇下苏木快步走到道长面前,企图用自己的身子来挡住他们的去路。 “你说你能治好,那么不能便又怎样?” 道长心里估计是觉得有趣,他拿那种惯用来审视别人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柳夫人,接着不急不缓地道:“我若治不好,你要是吃了我也成。” “简直是荒缪……”她说着,明明是恼怒,声音却不知不觉地没了气势,开始发起抖来。 “你……你们跟我来。” 她犹豫了一会,才踟蹰着往前引路。苏木心里不知有多想跟上去,但她的脚只往前踏出了半步,却又缩了回去,低着头慢慢转身走了。 柳府着实是个大户人家,从门口看见的照壁便可知道这户人家有多么富庶。道长他们跟着柳夫人不知道转过多少回廊和假山,进了多少门才走进了一处院落。这院子里长了不少荀草,看起来鲜嫩得很。门口的两名侍女见到她们夫人来,行礼道:“夫人。”一个又接着说:“少爷刚刚服了药,才睡下。” “不妨事,不妨事。”道长又抢先一步答道,不管柳夫人越来越差的脸色,突然问她:“请问柳夫人娘家姓什么?” 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才堪堪答道:“姓陆,我本命陆英。——道长既然是神仙,掐指一算便知。” “哦?那夫人猜猜我有没有算出你是谁?” 此话一出,陆英脸上大变,她瞟了瞟那两个一头雾水的侍女,咬牙笑道:“既然我夫君已经睡下,不如我为二位备下厢房歇息。等他醒了再进行医治,如何?” 道长对于别的事情,从来不是一个不依不饶的,他点点头表示有理,又转头对云随意说道:“上!” 这话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唤狗,但是她偏偏来了兴致,先夸张地手舞足蹈了一番,才从手心里掏出来十几张符纸,顺便甩的哗啦啦响,对着那两个目瞪口呆的侍女道:“姐姐,请让一下呀。” 那两名侍女不明所以地走了开来,却见她伸手便把这符纸往门上乱拍。可惜有几处实在够不到,道长便伸出手去帮了一把,顺便把冷汗快要留下来的陆英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贴符纸做什么!我夫君又……又没有被什么阴邪之物缠上!” 她喊得有些破音,里面那个柳公子即便睡得像头猪也该醒了,偏偏没有动静。 “以防万一,以防万一。” 道长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这是他碰到有趣的事情时的常用表情。那几张符纸看似被贴得杂乱无章,可是仔细看却好像又隐隐地发出了一层浅浅的金光,仿佛活过来一般颇有灵性。 陆英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竟渐渐有了一层灰败之色。她哆嗦着嘴唇,好像仍是不忍心放手,一拂袖,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对他们说道:“厢房在西边,道长你们跟我来吧。” “师父,师父!” 见和柳夫人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云随意小心翼翼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唤他。于是道长弯下腰来边走边问:“怎么啦?” “这个柳夫人不对劲,好怪。” “怪在哪里?” “要是你病得快死了,我看到一个人来治你,我不知道多开心呢!这个柳夫人看到你好像一点都不高兴,还觉得你不厉害!” 虽然道长一点都不喜欢这个比喻,但还是觉得徒弟说的有理。他轻轻弹了一下云随意的小脑瓜,带着些笑意问道:“对呀,你想想为什么呢?” 于是她开始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起来,不过她只要一想事情,就开始走得越来越慢,直到完全停住。道长于是又回过身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对云随意耳语道:“到了晚上就告诉你呀。” 他又看着陆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 另一边,苏木正在扫着地上的落叶。可是她的心思好像不在这上边,只是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一时间明明已经扫好的落叶又被她弄了开去,惹得嬷嬷不满地嚷嚷起来:“苏木!你在做什么!你走神多少次了!要不是看在你是公子贴身丫鬟的份上,我早就把你扫地出门了!” “对不住,对不住……”她被一惊,猛然间回过神来,连连道歉。嬷嬷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只剩下她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中央。 四周当然是空无一人,因为没有人打心底里愿意接近一个丑八怪。一切人声好像都离她远去,只听得扫帚“刷——刷——”的声音。 她的手慢慢拂上了自己满是疤痕的脸颊,似乎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公子……你可一定要好起来啊……” 一滴泪从她的凹凸不平的脸颊落下,悄无声息滴进了尘埃里。 【荀草】《山海经·中山经》:“﹝青要之山﹞有草焉,其状如葌,而方茎、黄华、赤实,其本如藁本,名曰荀草,服之美人色。” 晋郭璞《山海经图赞·中山经》:“荀草赤实,厥状如菅,妇人服之,练色易颜。” 清袁枚《随园诗话补遗》卷九:“方伯九姬,最爱者春芳、叶氏,年将四旬,而风貌嫣然,似服仙家荀草者。” 第四十八章 柳华 http://.biquxs.info/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厢房的桌子上摆着柳夫人送来的各式饭菜,但是只有云随意一个人在吃。道长手里转着他的杯子,看起来一点食欲也无。 从窗户里可以看出,柳府内灯火通明,看起来是一片人丁兴旺之景。道长却觉得柳公子的那处庭院死气沉沉,有一股不知名的瘴气压在房顶上,吞噬着他所剩无几的精气。 “徒弟,为师出去一趟,”他站了起来,迎着云随意不解的目光说道:“你乖乖呆在这里,不许乱跑。等到为师叫你再出来,好不好?” 云随意点了点头,实际上她的嘴里全是食物,发不出什么有意义的声音。道长拍了拍她的肩,吹了一声口哨,跨出门去。 她不知道自己师父去做什么,也从来不去问。很小的时候她就经常一个人呆在那间小屋子里等着出去干农活的爷爷奶奶回来,只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不闹。只要明白离开的人最终都会回来,那么等待就变成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好不容易把饭吃完,她把剩下的盘子都叠了起来,等着一会要是有下人来就让他带到厨房去。果不其然,她刚刚把桌子收拾干净,就听见了敲门声。 “道长,公子醒了,我家夫人请你们过去。” “咦?难道师父刚刚不是出去找柳夫人吗?”云随意心中疑惑道,但还是应了一声,从凳子上爬了下来:“就来!” 她手腕上的铃铛响了几声,但是她只顾着开门,没有注意到。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门口的那个侍女往里面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然后问道:“小娘子,你师父不在吗?” “不在,他刚刚出去了。” 云随意照实回答她,跨过了门槛,顺便把门带上了。谁知她话音刚一落下,那侍女即刻变了一副模样。她的脸瞬间模糊了一下,然后又变得清晰了起来。云随意才看清是陆英,还没有来得及大叫起来,就被一把掐住了脖子,狠狠地掼到了地上。 只听得“砰”的一声,她眼前开始花了起来,脸几乎憋成了紫红色。她下意识嘴巴大张着,但是没有几口空气可以进去。喉咙被掐住的感觉让她想要呕吐,眼里也冒出了泪水。 终于不知道什么时候,陆英的手松了开来。云随意几乎快要昏死过去,躺在地上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果然…… 陆英的眼睛在月光下变成了竖瞳,看起来格外可怖。她冷笑道:“我与柳郎情投意合,干你们这些臭道士什么事情!快说你师父在哪里,不然——我今天可是还没有吸精气!” 云随意被她掐得哪里还有力气讲话,她猛咳了几声,忽然心生一计,颤抖地抬起一只手来指着陆英身后。谁料陆英根本不予理她一掌打将过去,震得云随意口中狂吐了几口鲜血,堪堪地倒在地上,不过她下手还是留了几分,让她口中只剩下进的气。 “我要死了。”她想,心里只是觉得难过。她浑身上下疼的几乎要炸裂,头在嗡嗡作响,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唯一能动的也只剩下了嘴和眼珠子。 “别想耍花招,快点说!” 云随意不知着了什么魔,依旧是固执地抬起她的胳膊,奋力指向她生活。突然间,她的眼睛猛然瞪大,陆英忽然意识到不对还没有来得及转头,却觉得胸口一凉,一柄剑贯穿了她的胸膛,又狠狠抽了出来。她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双手勉力支撑起身子,回头看时,她的夫君,那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的柳公子正颤抖着握着剑,剑刃往下滴着鲜血。 他的身形很瘦削,脸上一点血色也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剑捅穿了陆英的身子。 她呆愣地看着柳公子,眼泪不可抑制地涌出泪水来,随即凄厉地大笑了三声,对他道:“夫君。” 道长好像才姗姗来迟,他似乎后知后觉地看了看眼前的状况,指着地上奄奄一息的云随意,道:“傀儡术!”只见她的身子逐渐缩小,变成了一张破破烂烂的纸片人,飞回了道长手心。又从他怀中飞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小纸人,晃悠悠飞到了地上跳了跳,成了云随意。 陆英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胸口还在渗出鲜血。可是她好像完全不知道疼痛一样,嘶哑着声叫道:“柳华,柳华!我与你做了这么久夫妻,你却来帮着这个道士刺我一剑!” 柳公子的手还在颤抖着。他一松手,剑就掉在了地上,在漆黑的夜里发出了刺耳的哐当声。 他眼中含泪,似乎是强迫着自己相信眼前的画面,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揪住了陆英的衣领:“陆英她不是妖怪,你是谁!我的陆英呢?我的陆英呢!” 她口中流血,冷笑一声,一挥衣袖,柳华便摔了出去,被道长堪堪扶住。 “陆英?她当然是死了!现在我就是陆英!”她嘶吼一声,登时化形,成为了一条青黄赤黑的长蛇,翻滚着朝道长扑了过来。 第四十九章 大蛇 http://.biquxs.info/

柳公子本就是个普通人,如今见到这条大蛇,吓得魂不附体,急忙往道长身后躲。云随意虽然见过妖精,但由于刚刚看到“自己”被陆英折磨的惨状也开始有些惧怕,只道长开始觉得有趣。他把手中的杯子往前一扔,双手合十,左手便在右手掌心里抽出一把寒光凛凛的剑来,挡在他们两人面前。 这条长蛇虽然巨大,但是却灵巧得很,头一偏便躲过了道长的杯子,它的尾巴重重地扫了下去,直接把旁边的一棵树劈为两节截。 这样大的阵仗,惹得柳府的其他人都纷纷跑了出来,躲在一旁围观。胆小的直接开始尖叫,道长趁在与陆英对峙的空当还往旁边瞥了一眼,正好瞧见了与其他人挤在一起,目瞪口呆的苏木 “徒弟,照顾好柳公子!” 道长大喝一声,足尖一点便一跃而起,冲上前去劈了一道极为凌厉的剑气。长蛇极力往一旁翻滚,堪堪躲过,只见那剑气落地,传来一声炸响,地面便出现了一道裂痕。 见一击没中,他也不慌,口中念诀,手却松了开来。那剑稳稳悬在空中,化为十几道剑影,一道道拐着弯呼啸而去。长蛇左右躲闪,突然瞅准时机,往前突了过来,目标正是云随意和柳公子! 道长因为刚刚的打斗,已经离他们有些远,见此状况,不免心中大惊,瞬间便朝他们俯冲而去,声音都急躁起来:“随意!”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云随意不知怎的反而头脑中冷静下来,手上快速做了几个结印,道了一声:“着!” 只见云随意头顶上快速形成了一个气罩,将她罩在了里面。本来可以做一个更大的,但是她灵力不足,做成这一个也勉勉强强。眼看着陆英猛扑过来,她眼疾手快地将柳华使劲推了进去,自己身边却没了任何遮挡之物,转头却见道长已经来到了自己身边,用力地揽住她的肩膀,几个起落便将她放在了三丈之外。 云随意在被道长揽住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放了下来,即使那条长蛇现在就过来把她吞进去,自己也是满足的。他甚至闻到了他身上那股惯常好闻的味道,好像凛冬欲雪未雪时的风。 道长才让她站到一边去,自己又转了一下手中的剑冲了出去。一剑便刺中陆英的胸口。 好像是他玩腻了又发火了,偏偏刺在了柳华刚刚刺中的地方,不偏不倚,一分不差。只听得血肉贯穿的声响,陆英一下子瘫倒下来,往后滚了几圈,仍复变成了人的模样。 她胸口的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逐渐在地上凝成了小小的一摊。 云随意见她好像没有力气再反击,才敢慢慢地走到道长身边去。道长的脸上还有飞溅起来的鲜血,被他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 柳华嘴唇哆嗦着,几乎站不住。但是他还是半蹲了下来,轻轻唤了一声:“陆英?” 他的声音是冷的,仿佛在叫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陆英眼中渐渐有光亮起,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熄灭了。她嘴里鲜血喷出来,呛了两声,目光只追随着她的柳公子,小声问道:“夫君……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柳华听得一条蛇叫他夫君,只觉得浑身气鸡皮疙瘩。但是看着她是陆英的相貌,又不忍心,趁她现在还活着,连忙问道:“陆英呢?她在哪里?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陆英”于是笑了,她的嘴整个咧了开来,朝着柳华发出嗬嗬怪笑。 “三年夫妻,”她说:“哈哈哈哈哈!三年夫妻……你想知道她在哪?我偏不告诉你!你要是有本事就杀了我!” “你还讲三年夫妻!你若是真把我当你夫君,还吸我精气,差点杀了我!” 柳华一时怒火攻心,想去拿道长手中的剑去杀了这个妖怪,结果没能拿起来。他又去捡原本被他掉落在地上的剑,指着“陆英”的咽喉。 “你以为我不敢吗?” “陆英”嗤笑了一声,呼吸却渐渐低了下去。她想着自己要死了,不知怎的眼里流出了一滴泪来。 她愣愣地看着月光洒在柳华的身上,照得他的发梢发出了稀碎的光亮。 “早该知道的……”她想,却对着柳华慢慢地道:“我死了,这张陆英的皮也就不复存在了。你好好看我几眼……” “什么!什么陆英的皮!”柳华把剑一扔冲过去摇着渐渐冰冷的尸体:“你给我说清楚一点!” 可是她已经变成了一条小蛇,缩成一团。地上只剩下来了一张人皮。云随意尖叫一声就往师父身后躲,但是当她想看第二眼时,那张人皮被风一吹,连带着一点听不清的呢喃,渐渐散去了。 “陆英?陆英!” 柳华声嘶力竭地喊道,他的双手在地上胡乱地扒着,可是手中什么都没有。他背上贴的那张聚灵符因为时间已到,滑落了下来,他身形一顿,脸色开始迅速灰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章 换灵 http://.biquxs.info/

原来刚刚柳公子有力气从床上爬起来,不是因为回光返照,而是道长在他生后贴了一种聚灵符。它能把方圆五里之内多余的灵气在半个时辰内聚在人的身上,让他能够短时间恢复力气。不过时间一到,灵气自动消散,他因为被吸了太多精元,一下子遭到反噬,才脸色苍白地倒在了地上。 这样下去,柳公子的身体很难再回复过来,要是不进行换灵之法,恐怕没过几天他们就要再次见到黑白无常。道长本来看“陆英”已死,不想再插手柳华的死活,看了看云随意,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陆英”应该是爱上了柳公子,但是因为她是妖,与人呆在一起,长年累月就会不知不觉吸取他人的精气。她虽然想柳公子恢复,但又克制不了自己的感情,只能假称他病重,让自己能暂时不离开他的身边。 道长觉得,只要没有旁人来嚼口舌,或者不管那个人受不受的住妖气,人与妖从来都可以在一起。有些关于世间之情的事总要一点点让她知道,这次就送佛送到西,干脆再帮一把。是夜,他看反正这些下人都被吓醒了,就在把云随意送回去睡了之后,干脆把他们全都叫到了一块,预备找人换灵。 所谓换灵,就是以命换命。这听起来残忍,但却是治好柳公子唯一的方式。他也可以直接去地府让他们再给他加上十几年寿命,但这样他还是只能躺尸一般地躺在床上,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死。但也不能找除了人之外其他的生灵,这样强行把人转变成妖是扰乱六道轮回秩序,他可不想被天雷劈。道长向那些人解释了一下换灵的意思,却没想到他们叽叽喳喳,根本没有心思听。 这些下人都快被吓得魂不附体,有一些还无法相信与他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夫人居然是个蛇妖。那嬷嬷还哆哆嗦嗦道:“夫人平时都对我们很好,也没见过她吃人,多亏了神仙道长,不然我们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是啊,我以前也是见过陆英的,我就说她嫁进来怎么性情完全不一样了呢!” 在一片低声中,只有一个人显得格外安静。她就是没有人愿意和她站到一起的苏木。她仍是之前那副样子,低着头揉搓着自己的衣角,又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一眼周围的人,仿佛确保他们还存在一样。 但是并没有人愿意,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虽然柳公子是他们的主子,可是毕竟没有太大的关系,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人会愿意为他人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他们面面相觑,好像木头人一样站着,大堂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道长觉得有些好笑,他觉得自己看起来简直像那种逼良为娼的恶人。他想了一想,又加了一句:“柳公子若是知道是你给他的命,想必必定不会亏待你的家人。我呢,就去地府让那十殿阎王给你谋个好差事,让你下辈子不是官员也是王爷。怎么样?……当然,要是没有人愿意呢,我就去牢里随便抓一个死囚——不过这样不愿意也很麻烦。给你们一天时间考虑吧?” 可是根本不用一天的时间。在一片寂静中,一只手缓缓举了起来。手的主人终于抬起了头。她眼里有一种坚定的光彩,用一种不大不小,使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吧。” 所有人都惊了一下。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来没有把头抬起来过的姑娘,连带着道长也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苏木,你可想好了?” 她的手就这么一直顽固地举着,因为同时被这么多人瞧而有些不知所措。但她的眼里一直是坚定而又平和的光,就那么看着道长,仿佛在说:“就是我了。” 有那么一瞬间,苏木好像变得和别的人不一样了。同样是人,她却好像多了什么不同的东西。但是她的脸还是那么丑陋,道长的眼光穿过人群看向她,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好像不见了一般,只有她立在原地,脸上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光……” 道长低下头来轻叹了一声。他才意识到,有些事情本来就是无可避免的,不管自己若干年前怎么努力,天上的星宿还在按照自己的轨迹转着,把人推到她本来就应该站着的地方,改变不了。 “苏木,你跟我来吧。” “道长……麻烦你和柳公子说一句话,就说——” 她忽然停住了,脸瑟苍白了一瞬间,随即居然笑了一下:“算了算了。” 她小跑着跟上道长的步子,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轻快。因为她明白,曾经失去的不会再回来,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第五十一章 曾经 http://.biquxs.info/

“陆英……” “陆英!” 脑海里有个少女在奔跑,她的发梢和裙裾随着风舞动,就像一朵盛开的花。 “快来呀,跟上我!” 他于是伸出手去,想紧紧抓住她,可是就在碰到她的一瞬间,眼前的少女赫然变成了一条毒蛇,飞快地盘到了他的手上,朝他嘶嘶吐着信子。 “啊!” 柳华大叫一声,挣扎着醒了过来。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他的身上汗涔涔的,仿佛被无边浓重的夜色包裹着,一时间觉得呼吸都有些窒闷。 “等一下!”他心里忽然一惊,顿时睡意全无,随即掀开了被子,站在地上跳了一跳。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连原先那种昏沉的状态也没有了。怎么回事?是自己死了,还是自己好了? 他猛地往前奔了几步,打开了门。院子里还是黑沉沉的,四下安静,好像与之前无数个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道士呢? 从那天夜里他偷偷来到自己房间把聚灵符给自己贴上的时候,他就隐隐觉得这个道士不是普通人。如今自己身体突然痊愈,必定与他脱不了干系,他一定要问个明白! 那道长的徒弟必定还在休息,那他也一定还没有走。但是柳华对那师徒二人住在哪里并没有头绪,只好穿过一层层庭院与回廊胡乱地寻找着。忽然头顶上传来一声口哨声,他抬起头,见一个人随意地坐在屋顶上,身上披着清冷的月光,手上转着一只杯子,嘴角带着笑看着他。 “道——” “嘘!” 柳华的嘴里刚刚发出声音,只眨个眼的功夫道长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用手捂住了他的嘴。 “小声些,我徒弟睡眠浅,不要吵醒她。” 柳华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又想开口,话却被道长抢了去:“你是来找我聊天的?我们边走边聊吧。” 他还没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开始顺从地跟着道长往前走去。面前的这个道士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总是让人有一种不敢辩驳或者反对的威严。 “道长,道长,”见离那屋子远了些,柳华迫不及待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已经快死了吗?还有,陆英在哪里?她,她是真的被那蛇妖……” 他说到最后,已经情不自禁地开始哽咽了起来。陆英与他自小便已经相识,现在告诉他一直以来陪伴着他的陆英是假的,恐怕放在谁的身上都受不住。一想到他与一个蛇妖同床共枕了三年,他就觉得心里犯恶心。 “我先来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吧,”道长把茶杯从左手换到了右手继续转着,不急不缓地开口:“你之所以会起死回生,是因为有人愿意跟你换灵。” “是谁,是谁?” “这个你日后便会知道,现在我不急着告诉你。至于第二个问题……你觉得现在还有必要知道吗?” “道长,我一定要知道,求求你帮帮我!”柳华现在想起来之前与陆英相处的一幕幕,再想她成了那丑陋的蛇妖,只觉心如刀绞:“我要知道陆英是什么时候变成那蛇妖的,我要知道她的尸首在哪里!道长,我知道你是神仙,你一定可以帮我的!” 柳华俯身便想对他跪下,被道长一把拉了起来:“你们柳府的人都是喜欢跪么?你觉得跪下来我就一定会帮你?我若就是不肯帮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我——” 柳华一时间愣住了。但是道长就是喜欢这样开玩笑。他每次这么讲,到最后总归是要帮人家的。他叹了一口气,对着依旧不知所措的柳华道:“我没有这么神通广大,不会随随便便就知道曾经在陆英身上发生的事情。你等我去向道友借一件法宝来,要是我徒弟醒了见不着我,你就说这样原样和她讲。” 听到道长这么说,柳华忙不矢地应允,不知为什么心突然抽痛了一下。 曾经的陆英是个腼腆又温柔的少女,站在那棵开满了花的树下安静地等他。可是后来完全不一样了,她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变得很陌生,让他感到不寒而栗。 在这之前,陆英遇到了那蛇妖—— 柳华把眼睛轻轻闭上,他不敢再想下去。 道长口中的这位道友乃是住在灵鹫山元觉洞的燃灯道人。他手中有一盏灵柩灯,能显现逝者一生情景。不过道长与他已经好几百年没有见过面,不知近况,贸然来访似乎也不是很妥当。但还好他与容与学了没皮没脸,任凭那个看门童子怎么啰嗦,直接便走了进去把那灯硬抢了出来,转头便跑。 道长真身是一只鹤,飞起来轻快地很。那童子怎么追也追不上,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心里想着自己师尊的法宝被抢走,这个来路不明的臭道士又这么难对付,自己免不了收到责罚,顿时抹起眼泪来。 燃灯道人此时正在闭关,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待到他出来时,只见自己的童子在哇哇大哭,觉得有些奇怪。那童子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以为师尊会给自己做主,谁料燃灯道人听完,便抚掌大笑起来:“这青玄越老越泼皮了起来,不管他不管他,这灯他保准会给我们原样送回来。” 第五十二章 灵柩 http://.biquxs.info/

灵柩灯里常年燃着一团小小的灰色火焰,相传这火叫做“幽冥鬼火”,能直通地府。 柳华小心翼翼地把着灯接过来,凑近了去看里面跳动的那团灰色火苗。它看起来毫无生气,仿佛接下来就要熄灭,但柳华看久了,居然有一种自己即将被吸进去了的感觉,连忙将眼睛移了开来,把灯递了回去。 道长将它轻轻一推,它灯罩内的火焰突然大盛了起来,爆发出耀眼的火光。它挺在半空中缓缓地一圈圈转动起来,灰色的光芒就这样像波纹一样流转,轻轻荡漾开去。 云随意虽然差点被水淹死过一次,但她不知道为什么最怕火。虽然知道这火不伤人,还是不敢凑前,只是远远地站着。 道长用朱砂在符纸上写了“陆英”两个字,又随便画了几道符头和符脚,最后在主事符神上写了十殿阎罗的名字,把这张可怜的纸挤得满满当当才把它扔进了火中。 火苗渐渐把符纸吞噬,待到已经看不见时,一直在旋转的灯突然停住了。随机那火苗居然像流水一样不知被什么东西引了出来,在空中渐渐形成了一副图景。 道长不知道它在讲些什么,反倒是一直目瞪口呆的柳华突然激动起来。他一把扯住道长的衣袖,叫到:“是这里,这……这是三年前,那天,我刚刚与陆英分别……” “别扯我袖子!”道长皱了皱眉头,把自己的衣服扯了回来。 可是柳华已经听不到了。他专注而热切地看着面前的那个姑娘,似乎一伸手还能碰到她…… “喂!你们刚刚在做什么?” 陆英吓了一大跳,不知道谁在说话,她抬起头,却见一个半人半蛇的妖怪从树上盘下来,口中吐的却是人言,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那蛇妖脖子上还有细细的鳞片,脸上五官几乎和蛇没有什么分别。她见那蛇妖朝她游走过来,吓得就是一声尖叫,却听得她有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呀!问你话!你们刚刚,你和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陆英深吸了几口气,勉强镇定住心神,却半天都爬不起来。她哆哆嗦嗦地答道:“他,他在与我……订亲。” “定亲是什么?” 这蛇妖看起来未通人事,什么都不明白。她觉得心里想要知道的,便问了,也不管他人心里在想些什么,愿不愿意。 陆英听懂这么直白的话,有些红了脸颊。她不知哪里来的想法,想要好好教一下这条小蛇妖,便也不管她相貌奇怪,努力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道:“不是,是情,男女之情。” 那蛇妖把头歪了一下,看起来很不理解。 陆英于是又通俗地道:“就是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 蛇妖这回似乎明白了。她把这句话在口中颠来倒去地念了几遍,反问她道:“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 陆英一时语塞。她不明白这个小蛇妖到底要表达些什么,于是含糊地回答:“总有人喜欢你的呀……” “可是我觉得你很好,喜欢你的‘他’也很好。” 这蛇妖只要心中想着什么,便去做了。她觉得要等一个人喜欢自己太久,不如就捡现成的便宜。在她眼里这些凡人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相貌不同的问题,于是当即一掌拍下,把那陆英拍得昏死过去,从脑后开始剥下了她的皮。 那张皮新鲜得很,只剩下了那具血肉模糊的人体,还在冒着热气。蛇妖把皮抖了一抖,往自己身上一套,正正好合身,于是有些欣喜地在原地转了一个圈。她又迈开腿走了两步,只不过歪歪扭扭,好像刚刚学会走路的幼儿。 “有趣,有趣,我也是个人啦!”她大笑道,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浑身淌血的陆英,心里又想:“虽然她的皮给我了,但是脸还是在的,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又怎么办呢?”于是她手心里又冒出来一团火焰,对着陆英的脸随便烧了两下,看着她已经面目焦黑,强忍下想把她吃掉的欲望,便这样抛下她,努力摆动着自己的腰肢走远了。 柳华已经看不下去,他惨叫一声往后退去,却摔在了地上。他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崩溃地大哭了起来,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却还是那被剥了皮的陆英的惨状。他最后开始呕吐,整个人都吐到脱力,才渐渐安静下来。 “我不要看了!我不要看了……拿走,拿走——” 柳华胡乱地叫着,泪流满面。 他喃喃道:“陆英……” 云随意在即将看到陆英被剥皮的时候就被道长推了出去,连个门缝也没有留,因此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干想着。正在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等师父的时候,却听得门里传来一声惨叫,她刚猛地站起来,道长便推门走了出来,手里提着那盏灵柩灯,看起来有些难过。 “陆英怎么了?师父我想要看嘛!” “不行!” 道长这次回绝得十分决绝,一点商量的余地也不给她留。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云随意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放在她头顶的那只手有些颤抖。 …… 陆英被剥了皮,却还活着。她过了一会悠悠转醒,拖着浑身冒血的身子在地上乱爬着。没有了皮的保护,她身上的肉被杂草划得稀烂,脸也已经变认不出五官,看起来简直像一个怪物。 终于她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吼叫,趴在地上没有了力气。地上的血越聚越多,她就像趴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直到有个人走到了她的身边。 第五十三章 番外杀生(一) http://.biquxs.info/

鞠陵山脉刚刚下过一场雨,云蒸雾绕的。水汽在山峦之间流泻,滋润着山中的草木,也孕育着山中的精灵。此时树林里就吵吵嚷嚷地聚集着一大群,这雨下得他们闷了一天了,现在好不容易停下,就立刻从各自的窝里跑出来,打打闹闹,滚成一团。 此时,树上一只松鼠却口吐人言,她对着树下的一群小妖怪叫道:“有个人来啦,有个人——” 话音还没有落下,几个眼尖的却已经看到了。从树林那边走过来了一个修士打扮的人,样貌端端正正,背上背着一把斩妖宝剑,手里拿着个定妖罗盘,正在东张西望。 “谁呀?”“是谁呀?” 这些小妖怪们嘀嘀咕咕,但却不是很怕。其中一个兔子精支了支耳朵,对着他姐姐说道:“那个人看起来和容与哥哥也没什么区别嘛,都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我们且玩我们的,不要管他。” “可是——” 正说着,那人却在渐渐地往这边过来,只见手中的罗盘指针乱转,一抬头却看见一群妖怪,登时愣住了。 这些妖怪平日里见得最多的人便是容与和折丹,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心思纯良,最多就是去山脚下吓一吓过往的路人,因此看到这个修士,也不是很怕,其中一个还问道:“你是谁呀?” 那修士见到这么多妖怪聚在一处,不免吓了一大跳,可他又想起自己天师的教诲,觉得这鞠陵山果然是藏污纳垢之所,心中正直浩然之气油然而生,一下便抽出背上宝剑,往手中一抹,指着这些小妖喝到:“何方妖怪,竟然如此大胆待我今日全送你们下地狱!” 这些小妖才后知后觉地四处逃散,有几个象征性地发出了几声疑惑的尖叫。那兔子精还问他姐姐:“这人是真的要杀我们,还是闹着玩呢?” 可是他回过头,看到自己姐姐的头颅已经飞了出去,撞了在树上。 “不自量力!”那修士冷哼一声,将自己手中宝剑挥得呼呼作响。他解开腰上乾坤袋,顿时飞出去十几张符纸,把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小妖纷纷定在原地。只听“唰唰”几声,四周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渐渐飘散起一阵血雾。 “哈哈哈哈哈,看你们怎么为祸人间!”那修士发出几声豪迈的笑声,却听得身后有破风声响,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被人一掌拍出去三丈远,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住,只觉五脏六腑似乎被人搅了搅,口中狂喷出了一口鲜血。 “谁!”他奋力爬起来,抬头看时,却见是一个蓝衫子的年轻人,怀中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眼里不住滴落泪珠的兔子,正对着他怒目而视。 在这片山林里出现此等风姿的人,想必必定是仙人。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楚眼前之人的性别,抬起手擦了擦嘴角的血道:“这位仙子,你怀中抱着的可是妖物!还是交给我来处理吧!” “呸!”容与气得全身发抖,咬牙切齿地道:“你伤我鞠陵山的生灵,居然大言不惭地说他们是妖物?!他们哪里害过人,倒是你——满手血腥,倒像个怪物!” “我看你姿容不凡,没想到还是这些妖怪的帮凶!妖就是妖,六道轮回各有所序,他们迟早都要害人,我杀他们有什么错!” 容与本想着他毕竟是个修士,因此刚刚那一张只用了三分力气,却没有想到此人如此冥顽不灵,恨不得刚刚就把他打死,省的再在这边胡搅蛮缠。他转头看了看这满地的鲜血,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把刀子戳了十几个窟窿,强忍着才不落下泪来。 他自从跟着师父在鞠陵山中修行,便一心想着消除自身的戾气,做一个心平气和的人。但如今遇到这种情况,什么“静以修身”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望着那个修士冷冷地笑,只道:“你觉得是妖就该杀?那要是他们不是妖呢?” 容与问完,没有给他再讲话的机会,袖子一甩便是一阵风,把那修士直送到了山下,吹得他是晕头转向,眼冒金星。那修士想起来容与的笑,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上下都开始发冷,把身子抖了一抖,才觉得好了些。 容与看着这满地尸体,一句话也没有讲,只是蹲下身来用手给他们一个个刨了坑,直到自己十指指尖全部破皮冒出血水来。他一边刨一边想,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到最后轻轻地笑了。 第五十四章 番外杀生(二) http://.biquxs.info/

鞠陵山脚下有个镇子,虽然不是很大,但也算熙攘。杜衡被容与打了一掌,气血郁结,只得在这镇子上找了一家客栈修养,无法再出门斩妖除魔。 他想着白日里自己斩杀了那么多妖怪,不免有种自己即将功德圆满,得道飞仙的错觉,晚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自己成仙了该如何如何,睡得极不安稳。正在迷迷糊糊之际,忽然一阵幽香袭人。他猛地睁开眼睛,见床头立着一位窈窕女子,花容云鬓,肤如凝脂,一双眼睛似愁非愁,却是一副悬然未泣的模样。杜衡本来疑心这是鬼,但细细地看见了她的脸,觉得面善,自己的心却已酥了一半,只是柔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以袖掩面,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一开口,声音却是凄凄惨惨:“我看少侠身姿挺拔,气度不凡,必定是位斩妖除魔的英雄,请公子为我做主……” 她一边说着,一边要倒身下拜,杜衡连忙起身去扶,却正巧有意似无意般轻轻擦过了她细嫩如葱白般的手,顿时只觉得浑身酥麻,脸上起了绯红。 “姑娘,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实不相瞒,我本是镇子上江员外家的女儿,名唤江篱。可是前几日这附近山上不知怎的出现了好多妖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不堪凌辱,便跳井自尽了,谁知……谁知那些妖怪竟然在杀死镇子上的居民之后,变化成了他们的样貌,继续吸引着过往的路人——” 江篱轻轻啜泣了几声,一滴泪流到香腮边,被她用手指轻轻揩去了。 “小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看着这些妖怪为非作歹,心中郁结,故还没有投胎转世。请少侠为小女子主持公道!” 杜衡一听,心中顿时一股无名火起。一路走来他这罗盘都悄无声息,这些妖怪居然强大到了如此地步!他怒目圆睁,对着江篱一下便把他的降妖宝剑拔出鞘来,耍了几个花招,信誓旦旦道:“姑娘你放心,我杜衡乃是张天师的弟子,平生最好打抱不平,必定讲这些妖怪斩与剑下!” 江篱点了点头,用一双含情美目羞羞涩涩地望着他,柔声叮嘱道:“少侠一定小心。” 杜衡正愁白天被那人打了一掌,心中怒火无处发泄,登时大喝一声就打开房门冲下了楼。那掌柜的看到有人冲下来,吓了一大跳,问道:“少侠可是改变主意,要去看花灯会了?现在外面可是正热闹呢!” 杜衡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掌柜,说话时正嘶嘶吐着芯子,分明是一条蛇妖!他大喝一声,一剑斩去,那蛇头便咕噜噜滚到了一边。他剑自己已经成功斩杀了一只妖怪帮江姑娘报了仇,心里觉得痛快得紧,三步并两步推开了大门,走了出去。 街上一片人声鼎沸之景,原来是正逢他们的花灯会,因此游人如织。欢声笑语不绝于耳。杜衡把剑往手上一抹,便开始在游人里寻找妖怪。因为他身上都是血迹,旁人见了只觉他形迹可疑,因此纷纷不敢靠近。谁知他把眼睛往人堆里一放,却见这些行人,大大小小,男女老少都是妖相,心中骇然:“这些妖怪竟然胆大到如此地步,待我一个个来结果了你们!”登时举剑往人堆里砍去。 这些游人哪里想到本来热热闹闹的花灯会有这么一出,吓得连声尖叫,可是他们跑得在快也没有杜衡的剑来得快,一时间长街上血肉横飞,尖叫与惨叫此起彼伏。流淌出来的鲜血都浸湿了他的鞋袜,飞溅的雪沫染红了原本五颜六色的花灯。 杀!全都杀死这些妖怪! 他砍红了眼眶,只要有人在他前面,不管是谁,一律宝剑伺候。待到最后,街上只剩下了他一个站着的人。其余人有的手和脚隔着一丈远,还有的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腿还在抽搐。 这仿佛是地狱带给他们的浩劫。杜衡浑身鲜血,头发散乱,手中的剑已经被砍得卷了刃,仍在狂叫道:“来啊!你们这些妖怪!只要有我在,你们就休想再为祸人间!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血与火光中大笑,身披鲜血仿佛救世的神明。 突然他的笑声停止了,目光一凛,撇到地上还有一个活着的婴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躺在他只剩一只脚的母亲的怀里甜甜地吃手,见到他走过来,咧开了没有牙的小嘴咿咿呀呀地笑了笑。 这哪是婴儿,分明是一只猫妖!不能放过,不能放过! 他不谙世事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顿时暗淡了下去。 杜衡松了一口气,他倚在自己的宝剑上,缓缓坐在了自己制造的血泊里。 “终于……呼——全都杀完了,没有漏网之鱼……这可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可是在那一刹那间,一切都变了样子。地上躺着的横七竖八的哪里是什么妖怪,分明是一具具人体!他们的手脚仿佛就忽然一下子变成了人的手脚,杜衡猛地跳起来,只觉得浑身冰凉,血液直冲到了头顶——“不可能的!”他大吼道:“不可能!我杀的明明是妖!不可能,不可能——” 可地上的确实是人,尸体堆成了这条长街,花灯掉落在尸堆中间,从天上看去像是一条银河。 天上银河,地上血河,灯芯都是一样的亮。 杜衡发疯似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残肢,随即开始在尸堆地疯狂地翻找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全是人,总有妖被我杀了的,不,不,对我没杀人,我没杀人!” 他一边翻找一边狂叫着,要是此刻有什么人路过看到这副景象,会觉得他活像个怪物。 “我为民除害,我为民除害!是妖怪的障眼法,哈哈哈哈哈哈——”他疯疯癫癫地冲出了这条街,跑到了河边——河里本来是用来放荷花灯的,现在河里流淌着血浆。他伸出颤抖的双手想洗净脸上的血污,可是怎么擦都擦不掉。 “少侠——” 那一阵幽兰般的香气又袭了过来,伴随着的是江篱轻轻渺渺的声音:“你杀了整个镇子的人。” “我没有杀人,你也看到了,他们是妖怪,是妖怪对不对,我在帮你报仇——” “你觉得是妖就该杀?”江篱冷笑道:“万一他们不是妖呢?” 这个声音与白天的那个声音重重叠叠地印在了一起,杜衡只觉得脑海轰然炸响——他眼神呆滞地举起那把宝剑,对着自己的脖子划了下去,缓缓倒地。 江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双美目里不含一丝感情。她往前走了几步,脚一落地,便成了容与的样子。 江篱便是容与的女相。 容与面无表情地把杜衡的尸体一脚踢进了河里,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罗帕把手细细地擦了个干净。 “我可没有杀他,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动手杀人了。” 他边走着,一伸手,那个镇子便消失得干干净净。 第五十五章 重逢 http://.biquxs.info/

“道长。” “道长——” “道长~” “道……”容与还欲再叫,道长听得他越叫音调愈发怪异,猛地转过身来,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不是在折丹那里呆得好好的,我这都快养不下你了!” 容与嘻嘻笑了起来,一副没皮没脸的样子,就跟在他身后,似乎甩也甩不掉,他道:“师父他老人家前几天刚刚闭关出来,我好不容易把山圣的位置重新撇到了他头上,当然要出来快活快活。云随意呢?好久不见她了,有些怪想的。” 道长听得折丹闭关,似乎其他的话都不重要了,连忙道:“闭什么关?天劫?他怎么没有和我说呢?度过去了没有?如今怎么样了?” 容与在心里“啧”了一声,面上确是一副正正经经的表情:“当然是好好的,不然我也不会到你这来了。如今你也是当师父的人,再叫你过来护法不合适,就没有说。” 其实折丹的原话是:“让他过来,云随意怎么办呢?难道叫你这种人看着吗?” 听着折丹没什么大事,道长心里松了一口气,把手中的铜镜转了转,道:“你自己找去,反正在这山里。找到了记得带她回来。” “遵命!” 容与一转身,化为原形就在树林里奔起来。此时已经是春末,但还有大团的野花开着。他在草地里打了个滚,无情地从花丛上碾过,一时间觉得惬意得很。老是一副人的样子,这可让他吃不消。正抬起头来,却见云随意背了个小背篓站在远处,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她比以前长高了不少,但看上去还是一个小女孩子的模样,头发扎成了两条小辫子盘在脑后,上面还沾着几粒草沫。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太大变化,袖子撸了起来,露出了两条白白嫩嫩的臂膊。 容与正想走上前去,却见她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慢慢睁大,随即发出了惊天动地般的大叫声:“大猫猫!”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云随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扑了过来,把他吓得往旁边翻滚了一圈,趁势变回了人形,大吼一声:“云随意是我!” 整个过程可谓是“电光火石”,“千钧一发”。一时间两个人坐在地上大眼瞪小眼,只见云随意呆愣了一会,嘴却慢慢撅了起来,两颗泪珠就这么从眼眶里往下滚,容与心想女孩子的眼泪真是说来就来,口中却连忙道:“怎么啦,看见我你不高兴吗?” “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她坐在地上抹着眼泪,又伸出手去想让容与抱她:“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虽然道长之前和她解释过为什么容与突然消失的事情,但是云随意没有听懂。她不好意思让师父再解释一遍,只有自己一遍遍地想着“为什么呢?”她联想到之前容与把她从水里捞起来的事情,以为他觉得自己太麻烦了,因此越想越难过,话不肯再多说一句,只把头埋在容与的衣服里,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大有要把他勒断的趋势。 “好了好了,”容与微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顺便一只手把她抱了起来,还不忘拿起那个草药已经全被颠了出来的背篓:“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你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容与哥哥都不会不要你的。”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做出这个承诺的份量有多么重。容与虽然成长经历坎坷,族中长辈几乎什么都没有教会他,但他向折丹学会的确是重情重义。如今他对云随意这么讲,就是死也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他抱着云随意慢慢往回走着,忽然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的那句话:“鬼天见日,南方火起。不对劲,她的命数很短,不到几年便会消散。”忽然心里就是一哆嗦,脚步也渐渐迟缓下来。 “不到几年”又是几年呢?他转头看了看正在专心啃手的云随意,仿佛担心她忽然之间就会消失似的。要不要去提醒一下天尊?他这么宝贝这个徒弟,不知道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什么反应…… “不行,得再去问一下师父,他一定还知道些什么。”容与心里想道。他恨不得把折丹知道的所有事情全都挖过来,不然心里总是不舒坦。正想得入迷,突然听得云随意的铃铛响。这铃铛每回响起来总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抬头望了望四周,出乎意料地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东西,便道:“随意,你这铃铛响了。” “它有时候就是乱响嘛,有时候就是‘警告’。”云随意回答道。 “警告……” 容与低头仔细地琢磨着这句话。它是想警告什么呢…… 第五十六章 将军 http://.biquxs.info/

因为整日里都想着折丹的那句话所以容与这几日见到道长的神色都有些怪异。他的千纸鹤歪歪扭扭地朝鞠陵飞过去,本来半天就可以到,不知为什么到如今还没有回应。 他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只是没有表现在脸上。容与一向很会喜怒不形于色。只要他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别人就算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随意,快过来,看楼下那是什么?” 今日里他们三个却不在道观里。金陵城里举办千灯会,云随意老早就眼巴巴地盼着,于是前一日他们便早早地下了山去往金陵。谁承想街上早已是游人如织,客栈酒楼全都是人满为患。好不容易盼到空房,却还只有一间。不过这间房位置倒是极好,临窗就是朱雀街。容与一张银票甩在桌上,老板与伙计的脸都欢快了些,问候得格外殷勤。 云随意听得这话,马上放下手中正画着的符纸三步并两步跑到窗边扒着探头往下看。街上不知什么时候挤满了人,只留路中间一条大道。两排身穿铠甲的士兵整齐地列队前行,一眼都望不到尽头。为首的一名髯须男子男子骑着匹高头大马,从楼上的角度看不清脸。身后是一顶枣红四人抬轿子,不知里面坐的是什么人。 围观的百姓吵吵嚷嚷,不知在说些什么,但听得最多的两个字便是“将军”,想必是外出作战,今日凯旋。容与见云随意没有看过这个阵势,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窗户外面,赶紧把她往里拖了拖,正巧这时,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掀开了轿帘,紧接着一个盘着垂云髻的脑袋探了出来,往周围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过只是轻轻转了转头,不敢有太大逾矩的举动。那轿中似乎还有一个妇人,从楼上的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的衣角。 那个小姑娘在即将把轿帘合上时不经意抬头撇了一眼。正好与容与对视,在那一刹那间似乎脸上起了绯红,飞快地躲进了轿中去了。 容与愣愣地盯着那顶轿子,表情就像是见了青丘的人一样慌乱。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身旁还在津津有味地趴着看的云随意,把眼睛眨了几下,确定了自己没有眼花。 那坐在轿中的小姑娘就好像是云随意长大之后的模样,即便是就那么匆匆一瞥,他也敢确信自己没有认错。同时几乎有一个想法无法遏制地冒了出来,让他的眉头紧紧皱成了一团。 “随意,”他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刚刚有看到轿子里的人吗?” “没有呀。”她头也不回地回答道。容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她正盯着楼下那买糖画的大爷。 队伍渐渐走到了另一条街上去,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几声兴尽的感叹。云随意觉得无趣,把探出去的头又缩了回来,自顾自地说道:“热闹不是我的。” 容与觉得好笑,但是他脸上却一点都笑不出来。他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房门突然被打开,道长手里端着两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本来是他们嘱咐店小二送上来的吃食,不知为何道长亲自端了上来。 云随意见状,立刻跑过去想要帮他分担些什么,生怕道长摔跤,口中急切地喊道:“师父小心烫,师父快放下!” 容与上前装模作样地帮忙拿了一个放到了桌上,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今日你倒成了店小二,那老板发你工钱没有?” “楼下实在太忙。他们加了人手还是忙不过来。我想我没有事情干,倒不如去帮帮忙。”道长说着,拿了一块软糕递给云随意:“这个好吃得很,你尝尝。” 那也就是说——刚刚那些人走过的时候,道长其实就在楼下?那他会不会也看到了那轿子里的人? 他无法想象道长把云随意还给她生身父母的情景。他不会舍得的。 容与几乎是斩钉截铁地得出了这个结论。他状似无意地开了口,嘴里嚼着东西,试图掩盖他声音里听起来任何的不平静:“刚刚街上这么热闹,你看见了没有?” “听说是个将军吧——我对这些事情没有太多兴趣,这还是后厨的厨子告诉我的。” 他真的没有看到吗? 容与细细地看着他。道长的神色仿佛比任何时候都来的正常,他低下了头看着云随意——“好吃吗?” 爱不爱一个人,从眼睛就可以看出来。容与觉得,要让道长看起来不喜欢云随意,除非把他的眼睛挖掉。如果那真的是云随意的父母,他会怎么做? 第五十七章 千灯 http://.biquxs.info/

金陵千灯会的习俗,是指天上千盏灯,地上千盏灯。天上灯是孔明灯,地上灯是荷花灯,交相辉映,相映成趣。这天晚上金陵城没有宵禁,也不允许哪户人家早早熄灯,这样讨不到好彩头。 此时正是春夏交替,是大多草木疯狂生长的时节。千灯会的习俗已经流传了上百年,就是向上天祈求风调雨顺,以保证接下来的夏天无涝无旱,秋天粮食丰收。 但是说到底,这些只是想表达百姓对于生活的美好祈愿罢了,因此道长走在他们中间,觉得分外无趣,倒是云随意吵吵嚷嚷,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荷花灯,生怕它掉到地上熄灭了。其实这灯做得也不甚精美,中央粘着一小块蜡烛,在夜晚的河道中央看着熠熠生辉,就好像天上的星子掉落在水中。但待到千灯会一过,这些灯就随着水流堆积起来,堵塞河道,官府还得派人去捞,实在是有点煞风景。 放灯的人一般去两个地方,一个是金陵城旁边的维龙山,另一个就是桃叶渡因其长得像一片桃叶而得名。这桃叶渡旁边早已挤满了人,一旁还有各色画舫供游人付钱乘坐,热闹非凡。 像容与与道长这般模样的人走在人群中间,是很惹那些姑娘的眼的。可惜容与看起来不像什么正经人,道长又低着头直管盯着云随意看,不知错过了多少朵桃花。云随意左看右看见只有自己手中拿着荷花灯,便问道:“师父,你们不放灯吗?” “凡人放灯是求神仙祈愿的,我们神——”容与说到一半,道长适时地捅了他一下,拉着他走到旁边的小贩处,开始装模作样地挑起灯来。 这小贩今天生意好得不行,笑得几乎要合不拢嘴。又见到人来,殷勤地说道:“这个灯质量很好的呀,在水里漂一天也不会沉的!道长姑娘随便挑!” 道长觉得自己不会是那个“姑娘”,所以容与的性别又被认错了。但他看上去好像也不恼,随便拿了一个眼色颇为艳丽的,扭头娇滴滴地问那个小贩:“这个好不好看啦?” “好看,好看……”那小贩回答着,却连看都没有看那个灯一眼,只管盯着容与的脸,好像呆掉了。道长强忍着笑意往他桌上放了几文钱,又用胳膊肘捅了容与一下:“走了。” “诶呀你捅人家干什么啦,讨厌死了!”容与故意叫道,又不忘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个小贩,似乎把他的魂都要勾走了。直到走出他的视线,他才回复原先正常的神色,冷冷笑了一声:“连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他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四周的空气突然低沉得可怕,却突然听得云随意的声音响起——“你好看!”云随意说:“容与哥哥长得那么好看,所有人都喜欢你呀!” 他好一会才意识到,她在夸他。 没有一个人说过他长得好看,还是这么真心实意地开口。他知道自己生得不差,但是这和别人来夸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青丘人大多都生得貌美,容与又是这几年几乎难得出的一个数一数二的美人,但是族里的人从来不喜欢容与,涂山凌只讲他“张着一张不男不女的脸”,听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一个贬义词。 他一直没想过会被一个小孩子夸,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声:“谢谢。” 过了一会又说了一句:“谢谢。”然后他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一条缝。 道长无不醋意地说:“徒弟,你怎么从来没有说过为师好看?” 云随意“嗯”了半天,最后好像逼被良为娼般地回答了一句:“师父可真好看。” 桃叶渡口早已是人满为患,不过这样热闹的场景,因为是节日的缘故,所以也不让人觉得厌烦。笑声熙熙攘攘地夹在人声中间,伴随着由远及近的吆喝与船桨拍水的声音,听起来便觉得心里欢喜。云随意蹲到河边,轻轻地把荷花灯放进了水里,双手合十,不知道心里在祈祷些什么。容与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情,便有样学样,也闭着眼开始许起愿来,只道长盯着手中的荷花灯看,轻轻叹了一口气。 荷花灯随着水波轻轻荡漾了开去,汇入了灯的河流中。点点火光倒映在游人的眼里,抬头,远处的维龙山上大颗大颗的孔明灯犹如点点星子在夜空中缓缓升起,与那圆月相比也毫不逊色。 道长什么愿望都没有许,他趁着云随意与容与都闭着眼睛的空当,把荷花灯缓缓按进了水里,那蜡烛的火苗一碰到水,“嗤”的一声熄灭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在水中一团模糊的倒影,轻轻伸出一根手指来划了划,直到把它弄得支离破碎。 “你听到了吗,”他对着容与轻轻讲:“他们的愿望。” 像道长这种自己拥有道观和信徒的神仙,是可以听到凡人的愿望的。周围几千几百人的祈愿都无一遗漏地密密麻麻钻进了他的脑海,但他没有选择去听容与和云随意的。 他忽然有了一种茫然无错的感觉。 容与低低笑了一声:“神仙的愿望谁来实现呢?拜自己吗?” “鸿钧老祖,”道长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继续道:“大概凡人是觉得神仙是没有烦恼的。不过这些灯——没有人会理他们,什么都不会发生变化。很少会有神仙显灵,要是他们的愿望都被实现了,那么——神仙就不被需要了。” “我许好了,”云随意突然睁开了眼睛:“愿望不允许说出去的,不然就不灵了!” “你能忍住不讲吗?”道长狡黠地反问道。这话好像戳中了她,云随意的脸一下子便涨红起来,她嘟嘟囔囔地道:“可以的,我可以的。” “那你许了什么呀?” “我希望——”她的话脱口而出,在道长与容与的笑声中猛地把嘴捂上了。 “你们欺负我!”她嚷:“不和你们好!” 第五十八章 抉择 http://.biquxs.info/

虽还没有到亥时,云随意便已经困了。她白天一直奔来跳去,连午觉都没有睡,现在便软趴趴地被道长背着一路往回走。 “确定回去了吗?烟花不看了吗?明天可没有烟花了哦。” 她已经困得不行,只从鼻腔里软软地哼出来几个鼻音。 “好吧好吧,那明天起来不许耍赖。容与,帮忙把她耳识封一下。” 后面那一句话他放得很轻,云随意显然已经睡着了。街上太吵,这样可以让她睡得安稳些。他们二人回到空空如也的客栈里,那坐在柜台后百无聊赖的老板还有些吃惊:“道长,你们这么早就回来了?” “徒弟困。”他显然不想多说废话,径直上了楼。容与却拐了个弯又回到了那老板面前,往那柜台上放了一两银子:“老板,和你打听个事情。” 这老板这才意识到面前的这个人是个男人,见到银子,满脸堆笑起来:“容与公子今日可是很照拂得很,有什么事情尽管问!” “今日外头那队伍是什么人?讲详细些。” “外头——”他把眼珠子转了两圈,一拍脑袋:“那是镇国大将军谢远,前几年一直在戍边,还把家眷全部带了过去,这次回来好像是打了胜仗。” “那么那坐在轿子里的人呢?” “自然是他夫人与千金咯。” “没了?” “没了呀,客官还想听些什么?”那老板看起来很是疑惑:“我一个小老百姓,知道的事情也不是很多。嗯——” 他抓耳挠腮又想了半天,总算补充道:“他夫人叫顾紫矜,女儿叫做谢婉言,今年十二岁。” “……十二岁?”容与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连忙追问道:“谢将军去戍边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六年——或许是七年前?这我实在是记不清了。” 容与听完了老板的话,脸上并没有出现如释重负的表情来。他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慢慢地往楼上去了。 “真怪。”老板还在自顾自地想。他不知道自己所讲的话让这个客人心里更加混乱了。容与脚步有些迟缓地上了楼,推开门,见道长正坐在窗边,手里转着他的茶杯。满天灯火影影绰绰,给他身形撒了一层暖融融的光。床上的云随意睡得安安稳稳,还咂了咂嘴,不知道梦到了些什么。 “我看到了,”他突然轻轻地开了口:“我看到了那轿子里的小姑娘,她和云随意真像。” 道长的口气就好像在宣布他自己的死讯一样,容与的心颤了颤,随即闷闷地沉了下去。 “那你——”他开了口,艰涩得仿佛这张嘴就不是自己的:“也,也不一定吧?天底下长得像的人那么多……” 可是道长没有讲话。容与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过这样无助又难过的表情。他又突然想起来折丹的话,难道这件事的出现,是代表云随意还有一个机会离开青玄吗? “我们先来假设一下,先不管云随意在想什么,如果她真的是那个将军的女儿,你让不让她走?” “我……我会的,那是她的父母。”道长的声音带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么现在加上云随意,假如她自己不想走呢?” 道长好像一下子明白了些什么,猛地从窗边跳了下来。其实他一直活的都很通透,只是在遇到自己身边的人时会陷入一些别人都无法理解的怪圈。他把自己手中的茶杯放在了桌上,又从掌心了掏出来他的铜镜子。镜子里照不见人的脸,反而是一片混沌。他把镜子晃了晃,便急切地对容与道:“我去那将军府里放个小鬼,我必须知道云随意是不是他们的女儿。你呆在这里等我!” “我不呆在这还能——喂!” 没有等容与说完话,道长便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他跑到窗边往下望,路上还挤满着游人,但是已经不见了道长的影子。他退回到了桌边,静静地看着床上酣睡的云随意,自言自语道:“小妮子,你可要好好的。” 街上传来了惊呼,那是烟火盛开的标志。大朵大朵的烟花在满是璀璨灯火的夜空中接连绽放,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金陵城里显得格外灿烂。无论如何,今夜的夜空将会被无数的火光点燃。烟火下的人却各怀心事。 云随意熟睡着,听不见烟火的声音。 容与沉沉地立在窗边,灿烂的烟火倒映进他的眼里,被黑暗所吞噬,再没有了踪迹。 道长刚刚从将军府翻墙出来,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可是又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走。 第五十九章 确认 http://.biquxs.info/

将军府闹鬼,真是天下奇闻。 这是千灯会之后发生的事情。按理说一般屠夫、刽子手或者久经沙场的人身上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煞气,一般的鬼是不敢近身的。但这鬼却不一样,据将军府的老妈子说,这鬼经常在半夜出现,东西厢房乱窜,发出些非人的叫声。已经有好几个巡夜的侍卫被吓跑了。将军勃然大怒,有一日晚上打算亲自捉鬼,没想到打不过,反被吸了好些精气,卧床两三天才勉强可以下地。 “那没有请什么高人来吗?” “请了,”那老妈子一努嘴:“这不就是?” 道长听着旁人的闲言碎语,没有多作反应。他盯着谢远安抚着怀中瑟瑟发抖的女儿,手上转着茶杯。 谢远已经过了而立之年,面容刚毅,脸上微髯,不过印堂隐隐发青。谢婉伏在他怀里,看不清样貌。一旁站着的顾氏虽然容貌保养得极佳,眼下确实一片乌青,想必是前几日都没有睡好。道长边转着茶杯边细细瞧着这二位,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他在心里反复地把他们的面容和云随意作对比,越看越觉得相似,心里不免怅然起来 “……如果真如道长所说,能把这恶鬼降伏,谢某愿赠黄金千两,锦缎百匹——” “不用了,”他不咸不淡地开口:“只有一个条件,将军到时候回答我三个问题就好。” 谢远心中虽然疑惑,但面上还是点了点头。这个道士看起来太年轻了,不知道有几斤几两。要是他晚上被那恶鬼弄死,不就又白白搭上一条人命? “那么道长需要什么?谢某好吩咐下人去准备。” “我想在这将军府走一走。” 谢远于是愈发觉得这个道士不靠谱。“在将军府走一走”,这叫个什么道理?他作为一个征战沙场的武将,一直看不清道士和尚这些修仙的人。他们整日装神弄鬼,也不为朝廷出什么力气,因此再回答时语气带上了一点轻蔑的意味:“石韦,你带着这位道长到处走一走。” 被点到名字的这位侍卫低头答了一声“是”,便上前来邀他。正当这时,一直伏在谢远怀里的谢婉言却抬起头来,正好与道长四目相对。 虽然之前已经在街上遥遥望见过一回,但这次如此近距离的见面,还是让他心颤了颤。她的眉眼与云随意竟有七分相似,若不是之前已经知道这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他定会以为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六年,这就是他的徒弟长大了的模样。 “十来岁的云随意也是这般好看么?”他在那一瞬间陷入了恍惚,不过很快明白过来,他大概是见不到了。 “你这道士,瞧着我做什么?”谢婉开口问道,听起来虽然不善,但她仔细瞧了瞧道长的样貌,也没有过于咄咄逼人。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身走了出去。 谢婉言盯这他的背影,觉得这真是一个怪人。不过他为什么看上去有些——落寞? 将军府不同与其他名门的府邸,除了常规的五进院落之外,还配了一个不小的金陵禁卫军练兵场,呆在前厅都能听得见口号声。道长无心听那姓石的侍卫在讲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想着:“云随意以后过来,是住在哪里呢?这将军府这么大,她会不会迷路?” 他大概已经在心里想的是这就是云随意的亲生父母,她也必定会离开自己到将军府去,所以已经在心里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是每每想到这件事总要觉得难过,似乎谁好像要把她从自己身边夺走一样,有些魂不守舍。 “道长……道长?” “啊?怎么了?” 石韦在一处院落前站定,指着那厢房说道:“第一次发现那个鬼就在这里。” 道长极为敷衍地点了点头,心里想道:“我难道还不知道么?那日匆忙,只挑了个离街市最近的地方,没想到是处厢房。” “道长看此处有什么问题么?” “好得很,你去禀报你们家将军,我今夜就住在这里了。要是你们在别处发现那只鬼,不要轻举妄动,一定马上和我说。” 石韦依言离开,只留下他一人面对这空荡荡的院落。院子里有一课梧桐树,现在长势喜人。另外就是石桌石凳,上面落满了梧桐树的叶子,看起来稀松平常,想来它位置偏僻,没有什么人愿意住,因此布置也较为简陋。 道长走上前去把那石凳上的叶子拂掉,顺势坐了下来,从掌心里掏出来他的茶杯转着。 第六十章 捉鬼 http://.biquxs.info/

子时一刻,灯火幽暗,夜色阑珊。 道长没有睡下,他坐在屋顶听着院子里风吹梧桐叶发出的簌簌声响。在这种安静的晚上,一个人若是没有睡着,就容易开始胡思乱想。于是他心里就想开始着:“云随意睡得怎么样了?有没有踢被子?” 四下的人家都睡下了,远处的巷子里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道长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手指间绕着若有若无的红线,悄声无息地延伸到了黑暗中去。就是这些红丝线一直在控制这那个小鬼的心动,让它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去。 “得,就是这了。” 寂静中突然爆发出一声极度惊慌的叫喊,那是谢夫人因为恐惧而发出的声嘶力竭的尖叫——:“鬼!鬼啊!”接着侍女惊慌的呼喊,侍卫纷乱的脚步声纷纷响起,看上去前面好像乱成了一锅粥。 还没有等她“啊”完,道长便已经踩着屋顶轻盈地落到了南厢房。他伸出那绕着红丝线的手往黑暗中一指,吹了一声口哨,一只胡乱扑腾的小鬼就被他像拎只鸡一样拎了起来。 “喏,好了。” 捉鬼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所以这一系列动作在他自己眼里看起来简直敷衍得很。 这一切快到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谢夫人大张着的嘴甚至来不及闭上。谢远瞪大了眼睛看着道长手中的小鬼,不可置信地问道:“就是它?” “哎,不可以碰的,它怨气重得很。不过,奇了怪了……” “这……奇怪在何处啊?” 道长低下头假装思索了起来,一边思索一边还发出一些疑惑的声音:“实不相瞒,这种小鬼只会在有骨肉分离的人家里出现。它身前被自己父母抛弃,怨气难消,因此如果见到其他人家抛弃儿女,就会现身扰得他们不得安生。”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那个小鬼使了一个眼色,于是它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随便扑腾了几下,对着他们发出了几声有气无力的嘶吼,看起来比道长还敷衍。 道长偷偷观察着谢夫人的反应。只见他说到“抛弃儿女”时,谢夫人猛然间瞪大了眼睛,好像想起了什么痛苦不堪的回忆,眼眶里顿时溢满了泪水。只不过因为外人在,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谢远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几乎微不可查的叹息。 谢婉瞧了瞧他爹娘,把她那双秀气的眉头皱了皱,撅起嘴来不说一句话。 从他们的反应可以看出来。这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了,道长只觉得自己的心猛然间沉了下去,就像是溺水的人眼睁睁看着向他伸出的一双手又缩了回去,就连拎着那只小鬼的手也微微颤抖了起来。 “作孽,作孽呀!”谢远叹了一口气。一贯刚毅威严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疲态。谢夫人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嘴,开始小声啜泣了起来。她使劲拍了一下自己丈夫的肩,叫道:“我们当初就不应该把琰儿丢下!她也是我们的孩子!现在可倒好,说不定已经……” 谢远听着夫人的哭泣,重重叹了一口气:“这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天夜里我们遭到敌军围攻,琰儿那个时候太小,怕她的哭声引来敌军,只好把她先放在一处破败的道观里。待过了几日再去寻时,再也寻不见了……” 谢远说道此处,也是情不自禁落下泪来:“孩子的襁褓里有一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和一副长命锁。这几年我们也是一直在找,寻遍了山头也不见什么踪迹,怕是凶多吉少……” 为了自己的安危把孩子丢掉?这夫妇真是好大的心哪。 可是道长却实实在在地听见了“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和一副长命锁”。记得他在云随意爷爷的家中寻找能带走的衣物时,明明确确找到了它们。他忍不住把头偏了开去,浑身仿佛一个惊雷劈过一般,有些动弹不得了。 难道云随意以后真的要离开自己了吗? 虽然现在她还在凌虚观安安稳稳地睡觉,道长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仿佛那道观里的一切都了无生趣了。虽然当时也对容与说过若是找到了她爹娘,自然是把她交还回去,可那只不过是戏说。现在真的要他怎么做,又怎么舍得?! 他是个神仙,他活了好几千年,自以为看透了人情冷暖,干什么都能置身事外。现在他才明白,面对一个自己爱着的人,一切都是苍白无力的。 “庚辰,癸未,乙卯,丁卯。”他开了口,声音有些哑,觉得自己已经快像一个强盗般那么自私:“我知道你们女儿在哪。” 谢远与顾紫矜听到他能准确报出他们女儿的生辰八字,直接呆立在了堂前。顾紫矜一把上前就抓住了道长的手,几乎是声泪俱下地祈求道:“道长还请告诉我们!无论什么条件我们都会答应!” “她是我徒弟,”他说,几乎站不稳:“她现在是我的徒弟。” 第六十一章 告别 http://.biquxs.info/

当听到自己还有爹娘时,云随意的表情是茫然的。 她不认为这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甚至觉得有和没有不会给她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所以当道长对她说“我们去见你爹娘”时,她心里觉得只是去拜访两个客人,拜访完就会回来的,因此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果真是那个将军?”容与反问道,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也不是很惊讶。他此前一直在青丘生活,自从跟了道长来到人间才发现人间与青丘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比如他一开始还在想:“男人怎么可以当将军呢?” “我要跟你们一起去,”他说:“若是他们对云随意不好,我们就立马把她接回来。这可是你的宝贝徒弟,我可舍不得他在别人那里受委屈。” 接下来亲人相认的过程,其实不用赘述。道长一把那个长命锁拿出来,谢夫人就立刻红了眼眶。她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立马伸出手去把云随意紧紧地搂在怀里,大哭道:“琰儿,我的琰儿!你还活着!” 谢远虽然是个悲喜不外露的将军,在此刻也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用那常年摸掼了刀枪的手轻轻摩挲着云随意的脸蛋:“是爹娘对不住你。来,让爹好好看看。” 谢婉则是对这一切事情的发生表示震惊。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妹妹还能活到现在,看着自己爹娘把云随意搂在怀里,便也叫了一声“妹妹”,没有了下文。在她眼里,云随意消失了六年,基本上与一个外人无异,因此表现得冷淡也是情有可原。 她的注意力并没有过多的放在云随意身上,而是一直偷偷看着容与,期盼他能看自己一眼。 容与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转过头去悄悄问道长:“原来爹娘都是这么疼爱孩子的吗?” “那是自然。孩子既是他们所生,就是他们的亲骨肉。” 道长说着,却没有往容与的方向看,而是一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着被他们抱住的云随意。 “叫呀,叫爹娘呀。” 她像一个木偶一般被他们抱着。似乎是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在听到师父的声音之后才乖乖的说了一句:“爹,娘。”,接着又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道长,仿佛在问:“好了吗?我可以走了吗?” 谢夫人哭得已经双眼红肿不堪,她勉强松开云随意,用帕子拭了拭脸上的眼泪,轻轻摸着云随意的头柔声道:“孩子,是爹娘对不起你。你以后就留在将军府,让娘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云随意本来一直没有反应过来,在听到“留在将军府”这几个字后,猛然间瞪大了眼睛,用一种茫然又有些委屈的目光望向道长,似乎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我不要留在将军府,”她往后退了一步,挣脱开了谢夫人的怀抱:“我要跟我师父回去。” “你师父只是你师父,在这个世界上还是爹娘跟你最亲。你既然是爹娘的孩子,又哪有留在道观里的道理?”谢夫人耐心地劝道。 “可是我喜欢我师父,我要跟着他。” 道长听了这话,一直紧缩着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趁机向云随意温柔地笑了笑。看来云随意想跟着他,那这就不是这两位能做的了主的了。谁知谢远却忍不住喝了一声:“荒唐!哪有一个小姑娘家跟着一个道士的道理?我们既是你爹娘,那以后事事都是我们做主。我们不承认你这个道士师父!你跟着他做什么?修仙?简直是荒谬!” “你这是什么意思?道士怎么了?如今朝廷佛释道三家并重,你一个将军却在这里贬低道士,你是想违抗朝廷吗?” 容与一向见不得别人说道长的不是,如今不咸不淡地开了口,语气间却全是刺,惹得谢远十分不悦:“你是什么人?这是将军府,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我……” “容与,”道长转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将军这样可有些不通情理。她虽然年纪还小,但是做事也有自己的判断。”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臭道士!你把我妹妹送回来,现在又要让她和你走?我看你根本就是一个拐子,想捞一笔钱财罢了!”谢婉怒气冲冲地走上前去钳住云随意的一只胳膊,喝道:“敢得罪我们将军府,你们死定了!” “婉儿,不要胡闹——”谢夫人忍不住出声制止,容与也是一个暴脾气,伸出手去便轻轻拉住云随意的另一只胳膊:“她可不是个木头人,要走要留她自己说了算,道长!” 容与叫他的意思是让他也发个话,却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转过头去,见一只千纸鹤飞到了他的手心。他有些疑惑地把纸展了开来,仔细地读着里面的字。 容与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道长已经全然变了一个人。他的眼神完全空洞了下去,要是行尸走肉还有表情,那么一定是他的样子。 “……道长?” 他转过头来,半张着嘴,脸上的不可置信化成了一行请泪从眼角流了下来,仿佛这纸上宣布的是比他的死讯更加可怕的东西。他的神志好像已经要承受不住,手中的纸已经要被攥烂,而他还没有觉察到,只觉得心在疼,仿佛一把刀片被碾碎一点一点嵌进了他的心脏里。他终于开了口,极力地想克制住自己的哽咽:“容与,放手吧。” “你在说什么?你——” 可是他没有犹豫,转身便踉跄着朝门外走了过去。 “你疯了吗?他可是你徒弟!青玄!” 容与只得松开云随意跟了上去,心却跳得厉害,似乎是即将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他掰开道长攥得死紧的手指,把那张纸一点一点揪出来,展开看时,只觉浑身被一个雷劈过,震悚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折丹给他的回信! “两者命数不容,若继续为师徒,她命里必有死劫。” 云随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低头地看着自己的手,上面还残留着容与的温度。她以为师父会回头的,可是当他快要消失在门外时,她慌了神,突然开始发了疯一般地想要追上去,却被谢远拦腰抱在怀里。 “琰儿!你现在是我们的孩子,那道士也不再是你师父了!” “不要,不要!”她尖叫起来,拼命地拳打脚踢,对着道长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喊哭道:“师父等等我!师父等等我啊!” 可是他没有回头。 第六十二章 宴会 http://.biquxs.info/

“将军府新来的二小姐可乖觉得很。” 这是坊间对谢琰的评价。谢远大将军的二女儿失而复得,是这几日整个金陵都津津乐道的谈资。为此,将军府还连续举办了三天的宴会,几乎邀请了朝廷所有大臣和王公贵族,以及江湖上一些有名望的人士。就连城里的普通百姓,如果想去凑凑热闹,也会受到欢迎。 “看来将军可是很喜欢二小姐呢!” “这是自然!据说宴会才开了一天就收到了十几张聘书!” “你们两个在这边嚼什么闲话?前厅这么忙,还不赶快过去帮忙!”一声厉喝打断了这两个侍女的谈话,来人身着紫碧纱纹双裙,一头乌发挽成垂髫髻,脸上略施晓霞妆,更显得姿容娇俏。只不过这次宴会谢婉只是陪衬,因此再好的妆容也只赢得他人遥遥一眼,惹得她愈发不痛快。 “大,大小姐。”两个侍女见状,立马诚惶诚恐地低下头行礼,快速离去了。谢婉仍是不尽兴,在心里腹诽道:“真是愈发懒惰!我等一下就要告诉曹管事,让他罚你们月钱!” “大小姐不要生气了,再不去前厅就来不及了。”身边的侍女玉竹小声提醒道,却被谢婉白了一眼:“我当然知道这件事,还用得着你提醒吗?前头带路!” 相比于谢婉这边的不愉快,前厅里可是祥和得多。几乎来的每一个人都要带着他们的家眷与谢远相互问候,顺便再仔仔细细的瞧一瞧谢琰,说一两句恭维的话。他们对于谢琰之前是被一个道士收为徒弟的事情也有所耳闻,以为她成了一个也成了一个满口“浮生无量天尊”的女冠,可今日一见,觉得她生的粉雕玉琢,再听得她“叔叔伯伯”乖巧地叫,不免多出几分惊讶和赞许来。 谢远对于谢琰今日的乖巧也是大吃一惊。那日哭闹之后他便派了一个教习嬷嬷去教导她基本的礼仪规矩,本以为这个丫头不听教导,却没有想到她事事都学,给什么都吃,一点不服管教的迹象也没有,心里便生出几分慈爱来。今日这个宴会,谢夫人还特将她细细打扮了一番,看起来真个与将军府生出来的女儿无异。 “琰儿,同爹爹站了这许久,累不累?要不要吃点东西?”谢夫人毕竟心软,知道自己女儿年纪还太小若老是端庄地站着身体会吃不消,因此走过去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问道。 “谢谢娘亲,琰儿不累。”就是有点渴。 她冲谢夫人甜甜地笑了一下,跟着谢远又迎上了一个人:“伯伯好,伯伯有理了。”她又看到这位官员身边还有一个比他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小哥,便继续行礼:“小哥万福。” 来人相貌生得极为端正,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威严的气势,听到谢琰说的话哈哈笑了笑,吩咐身边的人将贺礼呈上,道:“谢将军的女儿可讨人喜欢得紧。” “哈哈,陵大人过赞了,”谢远的神色却显示出几分恭敬来,轻轻拍了一下谢琰的肩:“去带你陵游哥哥到处走走,我和你伯伯有事情商量。” “是,爹爹。” 谢琰行了一个福礼,便对着面前的这个小哥说道:“陵游哥哥随我来,我带你走一走。” 这个孩子也不过十二三岁,但是神色看起来却像个大人。他面容生的俊秀,眉宇间看不到一点这个年纪应该有的好奇和纯真,只是对着谢琰说道:“你看起来很渴。” 谢琰点点头,却没有拿起茶壶来给自己倒水喝:“嬷嬷说过,人多的时候不能喝水。” 一是怕着急喝水的样子不雅,引人闲话,二是怕水喝多了就要如厕,在宴会上着实不方便。陵游却冷笑道:“你只管喝水,我看哪个敢说你。” 谢琰不明白为什么让别人喝水要冷笑。她听见陵游这么说,便给自己倒了一小杯水,以袖遮面一仰而尽,末了秀气地擦了擦嘴角,说道:“让陵哥哥见笑了。” 陵游皱着眉头看着她:“你和你姐姐一点都不一样。你可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来头?” “什么来头?” 本来那个教习嬷嬷还应该教她认朝廷里各个官员的样貌和职务,但是时间太紧迫,她到现在只认识那个长着两撇小胡子,十分喜欢小孩子的户部尚书夔乃东。因为他只这几个尚书里面唯一一个给她酥糖吃的人。 “陵游哥哥!” 他们二人同时抬头,却见谢婉正好往这边走了过来。她对着他行完福礼,自然而然地就站到了他身边,同时轻轻地把云随意挤了开去:“陵游哥哥,没想到你今日也会来,平时事情一定很繁忙吧?走,我带你去逛一逛。” 这话讲的简直是天衣无缝,谢琰一句嘴都来不及插上。他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是转身轻悄悄走到了旁边去,与其他官员的孩子搭起话来。陵游刚想说什么,谢婉已经一只手已经挽住了他的胳膊。面对着她这张纯真无邪的笑脸,他于是也笑了笑:“好啊。” 第六十三章 陵游 http://.biquxs.info/

谢琰其实很累。 从道长消失在门外的那一刹那,她就停止了哭闹,这让谢远都觉得有些惊异。这个只有六岁的小姑娘懂得了如何在将军府里伪装自己,努力成功地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与旁人无异的人。 至少现在谢远与谢夫人很满意,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算是将军府的二小姐,才能真正被许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在没有侍女跟随的情况下在府里闲逛。 那日宴会结束,她才知道那让人又惧又敬的陵游是谁。他是当今右相的长子,右相在朝野之中可谓是一手遮天的地位,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巴结。今日来参加这宴会可是给足了将军府面子。 不过谢琰跟着道长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就是对有关朝堂的事情一点都不关心。她觉得陵游对人总是冷言冷语,还时不时地打量她,让人有一种浑身不舒服的感觉。幸好后来谢婉把他拉走了,让自己喘了一口气。 “云随意。”四下里无人,她偷偷叫了自己一声,在屏风后面盘腿而坐,掏出一支朱砂笔来画起了符。 她身上穿着的裙裳料子皆为上好的丝帛,估计他们想不到这样的好料子被她用来坐在了地上。 要是被其他侍女看见,她们定要告诉谢夫人,说谢琰又在弄些修仙的东西。要是这话被谢远知道,他一定会勃然大怒,把她痛斥一顿。但这些都是师父教的东西,她不能忘。有时候乘着别人都睡下了,就在地上一遍一遍地画聚灵阵——要是哪一天师父来接自己了,不能什么都不记得呀。 一滴泪突然落到了符纸上。刚刚被画上去的朱砂晕染了开来,一张符便这么废了。小孩子的眼泪总是说来就来,谢琰把废了的纸揉成一团扔在一旁,继续画起了下一张,只是眼泪控制不住似的地往下掉。 师父,我好想你呀。 “叩叩叩。” 一阵敲门声响起,在现在这个情绪状态下的她听起来简直就像惊雷一样。她浑身一激灵,连忙把手上的东西全藏进了手心里,揉了揉眼睛,轻咳了两下,说道:“有何事?” “二小姐,夫人叫您过去。” 这么晚了,能有什么事情?她心中疑惑,却还是乖乖站了起来,疯狂拍了拍裙子上的灰,镇定自若地开了门,奶声奶气地问道:“叫我一个吗?姐姐呢?” “大小姐也在。” 谢婉也在?难不成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她一直不怎么喜欢她这个姐姐,似乎一直想忽略她的存在一样。谢琰年纪虽然小,但话中的敌意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只是嘴上不表露出来。她乖顺地跟着侍女往前走去,来到了夫人的屋子,低头行礼道:“娘亲,姐姐……爹。” 谢远也在?这可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一般他作为将军和金陵禁卫军的统领,日常都是在外巡查,今日却有空过来,想必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说。 “琰儿,过来。”谢夫人和蔼地唤她,她便顺从地走上前去,任着她轻轻抚着自己的头发。 本来一个娘亲摸这女儿的头发,这个场景应该是很温馨的。但是谢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自己头皮在发麻,整个人差点就要发起抖来,还好谢夫人及时住了手。 “这几日吃的住的可还习惯?若是有什么不满意的,一定要和娘说。” “不习惯!还是凌虚观有趣!” 她很想这么叫嚷,但是忍住了。 “今日叫你们姐妹俩过来,不为别的,正是为商量婚事的事情,”谢夫人说着,温和的目光落在了谢琰身上:“前几日的宴会,你们陵伯伯已经送来了聘书,要求与琰儿结门亲事……” 她话还没有说完,谢婉就立刻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说道:“娘!” “婉儿!家训是怎么说的?长辈说话是不允许插嘴!”谢远开口,语气间是不容置疑的威严。谢婉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驳,一张俏丽的脸都涨得通红,眼里很快盛满了泪珠。 谢琰还在想:“我的陵伯伯是谁?” “婉儿,”谢夫人叹了口气,劝道:“娘亲知道你与陵游哥哥熟络,但婚姻大事毕竟是由长辈做主。琰儿现在还小,等到再过六年便好嫁过去了。” “娘亲,我不依!”谢婉激显然是气极,指着谢琰说道:“为什么让妹妹嫁过去?那我呢?那我呢!” 谢远看着谢婉,叹了一口气。按理说她是长女,嫁给右相之子才最为妥当,可是他脑海里有不自觉地冒出来当日陵泉在宴席即将结束时对他的一番话——:“犬子觉得,谢将军家的二女儿似乎更乖一些。至于婉儿么……宫里也是需要有人的。” 那日他听出了右相话里有话,不由得冷汗直冒。上了这条船,他把两个女儿的名都堵上了,再也无法退出。他对着几乎要落下泪来的谢婉,几近于无情地道:“这是陵家公子的意思。婉儿,你也大了,现在可不是胡闹的时候。等到夏天过去,为父就安排你进宫”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谢琰的神思早已飘到了九天之外。她在想:“现在这个时候,师父是不是还呆在屋顶上呢?” “我不要进宫!”谢婉显然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她突然哭喊了一句,直接推开身边的侍女啜泣着跑出门外,把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谢琰吓了一跳。她二话不说也立马跟着追了出去,边跑边喊:“姐姐,姐姐!” 她跑到了一个自己都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知道爹娘不会追上来,因此脚步就停住了,抬头看起了天上的星星。 谢婉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她也不是非要把谢婉追回来,只是想要有一个借口离开那个气氛诡异的屋子。她根本不明白“结亲”和“进宫”是怎么一回事,也根本不了解朝堂里诡谲的斗争。 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总有那么一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牺牲品。谢琰打了一个寒颤,突然觉得有些冷,她趁还没有侍女追过来之前踢着脚下的石子,耳边却想起了师父的一句话:“星星很多的时候,总是没有月亮的。” 第六十四章 梦魇 http://.biquxs.info/

雪花连成片从天空落下,随着北风有些狂乱地飞舞着。树林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无数树干重重叠叠的影子,伸向远方,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了。 道长有些茫然地站在雪里,不知道现在正在身处何方。他刚刚只是盘腿打坐了一会,突然就失去了意识,再反应过来,自己就站在了这里。而且——这景象有些眼熟。 这不是自己遇见云随意的那片林子吗?! 他猛然间反应过来,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的双脚居然都陷在了雪里,想运气提身,只觉自己双手间空空荡荡,什么也探不出来。 这诡异的地方居然把他的法力全部限制住了,现在的道长几乎与一个凡人无异,要是那蛊雕这时候突然蹿出来,他手无寸铁,估计要对付它还是件难事。想到这里,道长不由得警惕起来,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这片林子安安静静的,似乎什么都不想告诉他。道长四处走了一会,居然开始觉得有些冷,看来此地不能多待。现在能困住他的法阵已经不多了,尤其是这种能让他法力尽失的。他有些好奇操纵这个法阵的人到底是谁,因此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不知道现在自己有没有遇见云随意,如果这真的是当时的那片林子的话,那么往前走应该是—— 果然,那幢看似摇摇欲坠的木屋出现在了眼前,屋顶的烟囱上冒着热气,显示里面里面还有人家。屋子旁边只有一个坟墓,那就是说她爷爷此时还或者。道长的心不由得狂跳了起来,他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去推开了门——门没有动,他自己从门里穿过去了。 怎么回事?怎么自己现在像死了一样?他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再抬起头来,发现灶台旁边,云随意正站在一个小板凳上,拿着勺子舀锅里的白粥。 过去了大半年,他几乎已经快忘记了自己第一次看到云随意时她是什么样子,如今一看,身形瘦瘦小小,身上的衣服穿着都显肥大。脸也没有现在看起来圆润。道长不由得鼻子一酸,保着试探的态度唤了一声:“徒弟,是我!” 板凳上的小人儿没有反应,她只是有些艰难地把粥盛到了两个碗里,小心翼翼地端到了一旁的木桌子上。白粥看起来冒着热气,道长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没有感受到。 在这期间道长尝试了包括大声喊叫,跑来跑去,在她身体里穿过,企图打翻碗碟等多种方法,最终不得不确信——在这个地方,他的确像是死了,她看不见,也听不到他。 这个法阵的主人到底要做些什么?难道是觉得他太思念云随意,所以让他过来看一眼?这明显说不通。 不过现在能看一眼是一眼。道长心里这样想,干脆就杵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看了起来,越看越觉得自己徒弟生得好看。只见她又把筷子摆好,爬上了条凳乖乖地坐着,两条腿却不安分地晃来晃去,似乎是在等她爷爷回来。 对了,还有她爷爷! 道长心中一惊,连忙转身走出了屋子。这个时候,要是来得及,那个老人家应该就不会死!他左右张望了一翻,粗略地辨别了一下方向,赶紧就朝着一个地方跑了过去。他忘了自己没有法力,只是下意识地想着救人,何况那个人还是云随意的亲人。 远处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两个人影。道长心中更加笃定,又下意识地想蹿过去,结果差点被雪理埋着的树枝绊了一绞。一低头,正对上了渐渐在雪中蔓延开来的鲜血。 不对,这雪是—— 面前站着一个与道长一模一样的人,道袍上一道飞溅的鲜血。他低着头朝地上那个老人冷冷地咧着嘴笑,手里握着一颗心脏。 一颗新鲜的,热腾腾的心脏,还往下滴着血。地上的老人心口破了一个大洞,已经血肉模糊了。 在那一瞬间,道长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起来了一般冒起了冷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自己,也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变成这副样子,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诡异了。 这怎么不一样?为什么是“我”杀了她爷爷?这个阵到底要告诉我什么? 身后有脚踩积雪发出的声音,道长神色一凛立马转头,一颗心跌落到了谷底。 她看到了这个犹如恶鬼一般的道长。手里抓着她爷爷心脏的,满身鲜血与罪恶的,还在狞笑的……这种种加起来,简直要摧毁了他。 “不是的,”他开始急切地辩解起来,站在她与那个人中间,企图用自己的身形挡住云随意的目光:“不是我杀的,这个人他不是我……” 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年没有这样辩解过一件事情了。他一向最讨厌絮絮叨叨的重复。可是如今自己却开始这么做,因为面对着的是云随意,他有些失控了。 但是云随意听不到,她腿软得几乎站不住,吓得尖叫起来,浑身都开始发抖,想要转身逃跑,可是那个“道长”身形一晃,冷笑一声就突然出现在了她身后。 “快跑!”道长没有法力,他大吼了一声,几乎是徒劳地伸出手去,可是扑了个空,他几乎快要崩溃地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把手对准了云随意的心脏—— “不要!” 道长有些惊魂未定地站在了雪里,他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树林子里光秃秃的,只有无数树干重重叠叠的影子,伸向远方,渐渐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中了。 第六十五章 循环 http://.biquxs.info/

接下来似乎是一模一样的情节,道长在屋子里见到煮粥的云随意,再出去时她爷爷已经死了,然后就是那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怪人伸出手直接挖出了她的心脏。 他企图打破这个怪圈,可是无论他跑得多快,到达时总是能看见一模一样的场景,紧接着就是云随意出现在了他身后。他也尝试过往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但最终都会回到相同的地方。几轮下来,道长几乎要崩溃。他已经对那个怪人掏出云随意的心脏这一情景感到麻木了,甚至有心思仔细观察了一下他怎么出的手。 “不对,我在干什么!”他愣了一下,随即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这个地方简直太诡异了,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多久,但是在这里天始终没有暗下来的迹象,雪依旧在纷纷扬扬地下着,似乎没有尽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蹲下身来仔细地想着。现在自己能触碰到的只有地上的雪,难不成要拿雪球砸死那个怪人吗?她试过拿雪球砸云随意,但是雪球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行,我得静下心来,这个阵好像是想告诉我什么……” 只要是一个阵法,那就一定有阵眼。但是这里除了那个怪人好像就没有什么什么奇怪的地方…… 对,那个怪人,那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那天根本不是道长杀的爷爷,但是在这个阵里一切全都被打乱了。只有他的存在才最奇怪! 他这样想着,马上就站了起来随便往一个方向走了过去。因为他知道无论往什么地方走,他最终都会来到那个怪人所在的位置,就好像他一直在那里等着道长一样。果然前面出现了他的身影。道长没有犹豫,快步走了过去,他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走出了一种孤注一掷的意味,在那个怪人朝地上的尸体狞笑的时候一拳揍了上去—— 这一拳可是憋着他所有的火气,不偏不倚不怜香惜玉直接照着脸打,令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感觉自己似乎打在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上。——明明有感觉的,在打完之后却消失殆尽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收回了拳头,半空中轻飘飘落下了什么东西,他伸出手去,手里落进了一片羽毛。 这是一片鹤的羽毛,是他自己的。 道长突然浑身一震,猛然间睁开了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就好像一个溺死的人刚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精疲力竭。四周没有变样,这还是他的房间。窗缝里透进来几缕微光,看来外头天还没有大亮。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空空荡荡,但是那羽毛的触感还是可以清晰地感觉得到。 太真实了,那种疲劳的感觉,雪花落到肩头的寒意,他甚至觉得自己身上的寒冷还没有缓过来。道长可被这个制作阵法的人惹火了,他站了起来,推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容与此时还在熟睡,道长犹豫了一会没有叫醒他,自己在道观里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楼阁前面。 这处楼阁无名无姓,后来因为容与的强烈抗议,在门上堪堪自己写了“乱七八糟阁”五个大字。这里面堆的都是些他之前从旧天庭带下来的法卷秘录,各种法器以及自己年轻时整理的一些奇奇怪怪的书册。由于太久没有人打扫,里面已经堆了厚厚一层灰。一推门,灰尘扑面而来,他及时地念了一个诀,没有让灰尘扑到自己头上去。 要是道长心情好,他这会可能已经在打扫了。但他现在心情显然很糟糕,越糟糕就越喜欢用法术,他连楼都不想自己爬,直接飞了上去,稳稳地落在一层书架前面。 这个“乱七八糟楼”里面的藏书大约有上万卷,但是摆放得及其杂乱。他伸出手去,其中一本就自动飞到了他手心,缓缓翻了开来。 这书没有名字,是他自己几百年前抄录的。道长现在想来还觉得有些惊异,难道自己几百年前就知道有朝一日被会困住吗? “……梦,许云不明者,由不明而乱也。魇,从鬼。梦魇非阵非法,乃从心而化。故梦中所见之景皆为实景,梦中所遇之人,若与己形容若一,皆为己也。” 道长愣了一下,把书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遍,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在梦中看到的和自己一样的那个怪人,就是自己吗? 他一想到那个怪人的笑容就觉得不寒而栗。若是别人这样小到也还好,可是这个人长的与自己别无二致,就显得尤为可怖。 难怪自己在看到他的时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不是外形上带来的熟悉,而是—— 是羡慕,是看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做着自己心底里一直想做的事的那种惊诧,羡慕,以及深深的嫉妒。 要知道道长若是没有成神的话,他也是一只妖。而妖的本性就是天生喜欢杀戮,喜欢那种见血的快感。 难怪自己最后那么生气,可以下那么重的手。脑海里隐隐的想法居然是——凭什么挖人心脏的可以是你? 他以为自己不喜欢的。 道长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自己写的字,随即像扔一个烫手山芋一样把书扔到了一边。他冷笑了一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什么玩意,胡说八道。” 但是他的身子却缓缓地靠到了书架上,脸色开始变得异常苍白。他在心里明白过来,这梦魇其实是一个预兆,他的天劫要来了,每次都是这样。以妖身成圣是一场异常艰难的事情,但这次又和往日不同,他是真的觉得自己会死。 第六十六章 雷雨 http://.biquxs.info/

但是这件事他谁都不会告诉。以往要是渡天劫,他马上就大呼小叫地告诉折丹,同时瑟瑟发抖地找一处方圆十里毫无人烟的地方等待着它的到来。但是如今不同了,距离他上一次渡劫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这几百年他经历的事情太多,心境已经和往日大有不同。如果不是因为云随意,他觉得自己被雷劈死也是无所谓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自己扔掉的书又重新捡了起来,平平整整地放回了书架上。既然都进到“乱七八糟楼”里来了,干脆再找找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道长心里其实期望能翻出来讲怎 么逆天改命的方法的书,好让云随意能继续安安稳稳地跟在他身边。 不过这只是他的私心罢了。 再说回将军府。那日谢婉知道自己无法嫁给右相之子之后,对谢琰的态度便一日不如一人。她本就不怎么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现如今她什么都没有做便可以讨得陵游哥哥的欢心,更是觉得心里不公平。谢琰又会察言观色得很,知道姐姐不喜欢自己,便也不去搭理,弄得姐妹俩人经常一天都没有话讲。 谢琰本来就被道长养了一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这将军府大虽大,但却没有一个她可以玩耍的地方。再加上谢远和教习嬷嬷对她看管得紧,想把她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因此谢琰觉得越来越憋闷,平常最多只能看着窗外那颗梧桐树发呆,或者折只千纸鹤陪自己玩耍。若是长辈突然过来,便要。拿起笔来写字或者拿针线刺绣,浑身的不适意无人倾诉,实在是把她的脾气搞坏了。 其实她在这将军府只呆上了小半个月,浑身都快长出虫来。这天夜里风大得很,过了一会闷闷地打起雷来,雨点把窗外的芭蕉敲出了脆响。这算是今年夏天的第一场雷雨,把她搅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有些怕打雷,又不想出去找侍女来陪她,只好一个人睁着眼睛捂住耳朵发抖。 一道闪电划过去,屋子里突然多出来了一个人影。在这种气氛的烘托下,这人影就显得恐怖既恐怖又诡异。她还没有来得及尖叫,一只温热的手掌就突然捂住了她的嘴,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道:“是我!没有想到吧?” 这是容与一贯的声音,嬉皮笑脸的,又带了些关切的意味。谢琰的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亮,她直勾勾地盯着容与看着,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容与刚想笑她在将军府呆了那么多天人都变傻了,突然感觉到一滴滚烫的泪水滴到了他手背上。这个小姑娘撅着嘴一言不发地扎到了他怀里,双手死死地抱住他的腰,哭到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一个字也没有说。 容与收了他脸上的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摸着她的头发。 “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在将军府过得不好吗?” 他这明显是明知故问。谢琰好不容易快要憋回去的眼泪又要夺眶而出。她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问道:“师父什么时候来接我?他不把我接回去了吗?我不喜欢这里。” “不喜欢啊……”容与佯装了解地点了点头:“我回去就和道长说,让他马上把你接回去。丢在这里太不像话了,对吧?这几日我俩有些忙,等忙完了就好。这将军府我们不喜欢,就不呆了!” 他这话说的表面上看起来天衣无缝,心里确是冷汗直冒。他怕云随意听出来什么不对劲的情绪,明明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还得揣着糊涂。道长这几日一直把自己关在“乱七八糟楼”里,试图从那浩瀚的藏书里找到一丝有关于命数的踪迹。他不知道多少天没有休息过,而且翻一本丢一本,在容与看来,这“乱七八糟楼”可谓是实至名归了——东西乱七八糟,丢得也乱七八糟。 谢琰很显然对容与的话深信不疑。她知道大人总是有很多要忙的事情。要是这时候还吵嚷这要师父接她回去,就纯粹是添乱了。她朝着容与点点头,眼泪还盛着泪水,脸上却是一个甜笑,她说:“那我等你们来接我,不许耍赖!” 又是一个惊雷响起,谢琰吓得立即捂上了耳朵,脸皱成了一团,直把脑袋往容与怀里钻。他把云随意搂进怀里,嘴上无情地嘲笑道:“哟,你怕打雷!” “我没有嘛!”她“嘤嘤嘤”地说道,整个人快抖成筛糠。但因为有容与的存在,她心里的不安也稍微减弱了一些,整个人安心了下来,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往他怀里钻去。 “爹不抱我,娘也不抱我,姐姐不喜欢我。我好久没有抱过别人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容与哥哥,外面这么大的雨,你是怎么来的?你今晚还走吗?” 她问完话,忽然想到容与说过他和师父都很忙的事情,又觉得自己太蠢,连忙补充道:“现在我不怕打雷啦!” 容与一向不喜欢下雨天,因为水珠会打湿他的毛,让他变成狐狸时整只狐湿漉漉黏糊糊的。但是外头既然响起了雷声,道长就在担心她会不会怕打雷,自己又不敢去,只是让容与过去看看。 “真的吗?你不怕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我会乖乖睡觉的。”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轻轻送来了容与,乖乖在床上躺好,抓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 “你回去吧,再会呀。再会——我,有点舍不得你走……”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容与,把被子直接蒙住头,仿佛这样就可以不用面对他的离开一样。 容与以为谢琰不怕打雷,于是他真的走了。 过了一会,她悄悄掀开被子,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还萦绕着一阵容与带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与水气。她不禁生气起来,撅起嘴头发狂乱大力把枕头从床的这边扔到了那边去。 第六十七章 帮助 http://.biquxs.info/

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老是下起雨来,把夏日了炎热的空气搅得冰冰凉凉的。雨点从树叶子上一层层打下来,最终滴落到了草地里,在泥土中聚起一个小水洼。 道长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乱七八糟”楼了,他随便收拾了一个空地出来,就坐倚着一本本地找能逆天改命的书。通常这种极为隐秘的上古法术是不会就这么轻易记载在书里面的,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既然找不到逆天改命术的方法,那就干脆寻找用过这个法术的人。他苦思冥想,前后不知道摔烂多少个茶杯,终于猛地拍了一下睡在书堆里的容与:“我知道了,我知道谁肯定会这个法术!” 容与这几日一直在收拾这些书本残卷,终于累得昏睡过去,现如今被道长一掌拍醒,也不是很恼的样子,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便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谁?” “后卿,”道长斩钉截铁地道:“这种上古的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现在就要去找他。” “哦,你小心——”容与倒头又想睡下,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睁开了双眼直起了身子:“什么?后卿!那个疯子!你不要命了?当初就是你把他封印在了京墨体内,现在你要去找他,他告诉你才怪!” “我会让他告诉我的。”道长回过头来,对着容与露出了好几日未见的笑容。他推开门,外头清亮的雨让他有些头晕目眩的感觉。他深吸一口气,冒着雨化为白鹤刹那间消失不见。 他这会可没有冒冒失失地直接进入天牢,而是先找到了文元。这位长公主看到道长的时候,眼睛里的惊愕几乎都快要溢出来。她万万没有想到天尊会主动找到自己,因此连讲话都有些不利索,手心里一时间全是冷汗。 真是可笑。她笑自己,明明知道天尊是有所企图,仍是一头扎了进去。只要与他说上几句话,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你帮我一个忙,这回算一个人情。” 文元只觉得头脑在发晕,哪里还有犹豫,又听得“这回算个人情”不由得联想到上次他对自己的冷言冷语,更是满心欢喜,只担心自己头点的太慢惹了天尊不开心:“天尊请讲,文元自当尽力。” 按理说文元的容貌在上天庭里可以算得上是姝容,如今遇见了自己心爱的人,不免露出了小女儿家羞怯的情态,看起来更加惹人怜惜。道长的眼神里却没有一点波澜,好像面前的人是个无脸人一般,不带一丝感情地开口:“我要去见京墨,在此期间你不要让任何一个人靠近天牢,”他犹豫了一下,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文元的肩:“有劳了。” 这招美男计使得着实巧妙,要知道文元已经认识了道长好几百年,他从未离她这么近过,更别提用手拍她的肩。她只觉得被他拍过的肩头烫得好像要烧起来一样,也不管上天庭有一个不许任何人私放他人进入天牢的禁令,忙不迭地点头:“天尊放心。” 这天牢的甬道他已经来来回回少说也走了几百次。但是这次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之前只是面对着京墨,现如今却要与后卿交流。这个疯子根本无法让人与他正常沟通,道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隐隐的兴奋感。 但这次还没有走到头,他就看见那环绕着的金色铭文里站着一个红色的人影。他微微偏这头听着动静,随即笑了起来:“天尊,你来了。” 道长的脚步却滞住了,他仔细地辨认着京墨的神色,有些怀疑面前和他讲话的那个人其实是后卿。京墨从来不会通过一个人的脚步声就能辨别来人,他的听力还远远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与其胡乱猜测,还不如直接问得好,于是他开口:“你是哪个?” 面前的年轻男子忍不住笑了:“我是京墨。后卿告诉我你会来,我就站在这里等了一会。” 道长又仔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确认这双好看的黄金瞳孔里面没有一点神采之后才微微放下心来。 “后卿终于意识到他还活着了?”道长忍不住嘲笑了一句:“那他有没有猜出来我来这里干什么?” 京墨低眸。他其实有些渴望天尊能与他再说几句话,但如今看来他显然意不在此,于是伸出一只手点向自己的眉心:“你等一等。” 就在他伸手的同时,周遭气息的流转似乎都发生了变化。无形之中有一股强大威压向四周流转,就连道长也忍不住念了一个诀,让自己平心静气一些。 京墨眉心红光大盛,他有些支撑不住踉跄了几步。再抬起头来时,眼中的瞳仁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这感觉太不一样了,道长觉得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面前的人虽然长相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但是那种阴冷与杀戮的气息,就好像他刚刚从死人堆里被捞出来一样。过了好几千年了,他的修为居然没有被削弱多少,这让道长心中不免微微有些讶异。 京墨,不,后卿朝他勾起了嘴角,他往前走了几步细细地观察起了道长,随即惋惜地说道:“青玄,你清减了些。” 这两个人实在太不一样了,道长在心里想道。后卿仿佛举手投足只见就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气势,这是他作为一个杀星与生俱来带给人的感觉。 “你胖了些,”道长反唇相讥:“想当年我封印你的时候,你的废话也是这么多。” 后卿于是大笑了几声,他看起来似乎的确很开心:“你今日来,若是和我叙旧的,那我可真是觉得无趣了。要是我能冲破这个铭文——” 他把手放了上去,在那一瞬间铭文金光大盛,直接让他感觉到剧烈的刺痛。 “你干什么!这是京墨的手,不是你的!”道长忍不住叫道。 “啧,真烦人。”后卿的脸色阴沉了一瞬,又立马恢复成了常态。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真想和你好好打一架,要是你不偷袭的话——有什么事就说吧,我都能感觉到这小子的不耐烦了。” “那好,”道长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开口:“我想知道怎么逆天改命。” “逆天改命?”后卿的眼里一丝惊讶一闪而过:“我以为只有我们这些人才不信命呢,没想到你——你的命数还不够好吗?” “不是我,是别人。”道长想到了云随意,温柔地笑了笑。要是真的能够改变她的命数,只要——让她快乐一些,也是好的。那天容与回来的时候和他讲,她在将军府里很是憋屈。虽然不知道容与描述的时候有没有添油加醋,反正过得不好就是了。他每每想到这里,总是很自责。 其实人世间遭受苦难的,如云随意一般大的小女孩子有千千万,但是既然他挑了她坐徒弟,那么别的就一概不管了。 也很自私。 “哦?”后卿表现得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我很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不过你也不一定告诉我,这样,我们来做一个交易。” 第六十八章 逃跑 http://.biquxs.info/

谢琰坐在池塘旁边的凉亭里,用手掰碎了馒头来喂池子里的鱼。 要是放在以前,这个馒头简直就是珍宝,爷爷买回来一个还舍不得吃,每次都留给她。可是现在不同了,自从她上次对着谢远他们说“馒头真好吃”时收获了几声善意的嘲笑之后,她的桌上就再也没有出现过馒头或者是比馒头更便宜的东西。 她摸索了好一段时间,才知道馒头应该用来喂鱼,而不是吃。可是当她用馒头喂鱼的时候又在想:“为什么自己和爷爷以前早起贪黑劳作换来的生活,还不如池子里面的鱼过得好呢?” 于是她开始嫉妒这些鱼,直接把剩下的一大块馒头全部扔了进去,看着它们奋力地互相争抢,卷起的水花几乎要打到她的脸上。 “二小姐,”一旁的侍女轻轻提醒道:“大小姐来了。” 谢琰不慌不忙地起身,还没有看清姐姐的样貌就闷头对着她行礼道:“姐姐万福。” 其实她一点都不想行礼,也不明白谢婉为什么现在好端端地过来。干什么不管来了谁我都要理他们?这难道不累人吗? 谢婉于是温和地笑了笑,她撩起自己的绛纱复裙轻轻地坐到了她旁边的美人靠上,柔声道:“妹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嬷嬷早晨让你做的绣样可都完成了?” 针线活!她最讨厌的就是针线活。只要没有人注意,她就叫那几个小纸片人来帮自己穿针引线。整天闷在屋里绣那些花花草草,有什么意思! 谢婉看她不回答,便笃定了她其实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跑出来偷懒,便轻笑道:“这个教习嬷嬷可是从宫里出来的,妹妹可不要不识抬举。本来就是一个野丫头,如果不是进了将军府,不知还在哪里与那个穷酸道士讨饭呢。” 谢琰还是不吭声,可是她的眼中明显起了怒火。她从来不允许别人这样说他的师父,但又怕自己下手不知轻重惹出什么祸端,只是低着头。 “呵,妹妹,姐姐可是好心提醒你,你怎么感激的话也不说一句?难道规矩都忘了不成?” 谢琰不动声色地把袖子里藏着的一大块馒头扔到了池子里,随即一大群鲤鱼开始扑腾起来,纷纷抢食,溅起来的水花直扑到了谢婉脸上。她还在得意洋洋地等着谢琰的说辞,没想到居然来了这么一出,顿时尖声大叫了起来:“谢琰你做什么!啊!我的脸!我的眼睛!” “大小姐!你怎么样!”附近的侍女见状纷纷上来查看,谢琰冷冷地看着她,用袖子抹掉了脸上的水渍。 “这就是鲤鱼抢食弄出来的水花。谢婉,你在叫些什么?” “你!你居然直呼我的名字!”她听得这只是普通的水,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只能抓住另一个把柄,狠狠地说道:“真是不知规矩!我要告诉爹爹,让他关你禁闭!” 谢琰听到“禁闭”这两个字才明白过来谢婉心里在想些什么。后日便是是定亲宴,将军府也确实有“晚辈不能对长辈直呼其名”的规矩。要是此时自己因为坏了规矩关禁闭,那么订亲宴她就肯定没有办法参加,说不定陵游还会因此觉得她品行不端,从而心生疏远。 说来也是奇怪。谢琰在将军府里这么久,对她爹娘的感情也还总是淡淡的。虽然谢夫人很是疼她,但是她总是觉得那笑容中有一种疏离感。他们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时间都不如那个教习嬷嬷多。更不用说谢婉了,她的话里总是带着刺,只要看见她走过来,谢琰能躲就躲。 也许是爷爷奶奶和师父已经先入为主了,她渐渐觉得任何人在自己心里也无法取代他们的位置,跟何况是当初亲手把自己抛下的父母。 订亲宴她肯定不会去,她到现在连陵游的脸都记不住。要是这门婚事师父认可,她说不定还会考虑考虑。禁闭她也不想关,所以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她跑了。 这件事他她想了很久,是从来将军府的第一天就开始计划的。在这大半个月里,她搞清楚了晚上侍卫巡查的时间,将军府的各个出口以及离街市的距离。于是趁着今天晚上又下起雷雨来的绝佳时机,她一溜烟跑了。 谢远本来就为谢婉和陵游的这桩事伤透了脑筋,如今正好可以接机消一下女儿的怒火,于是谢琰就这么被关进了祠堂。祠堂所处的位置平时根本没有人来,再加上谢远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望,天时地利人和全都被她占尽,于是她施了一个小法术,当着谢家所有列祖列宗的面让千纸鹤啄开了门上的锁,冒着大雨翻墙跑了。 至于翻墙,是容与教会她的。 才刚跑到街上,她的衣服头发里里外外已经被雨淋了个湿透。天上还在打雷,可是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这么畅快过。她发了疯似地跑着,直到自己被地上的砖缝绊了一跤扑倒在了水洼里才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她就觉得冷了。毕竟她现在看起来跟刚刚从水里捞出来没有什么区别。膝盖好像擦破了皮,雨水流过去,有些火辣辣的。前头忽然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点火光,应该是夜晚巡查的皇城卫。虽然她已经没命似得跑了很久,但是这还是在金陵城里,要是被他发现,那么自己就真的完了。 火光越来越近,她焦急地望了望四周,忽然从巷子里伸出来一只手,把她扯了进去。 第六十九章 乞丐 http://.biquxs.info/

这还是很久之前,道长还没有碰见云随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只不过现在谢琰在雨夜的金陵城里被这个人一把扯到了巷子里,就不得不拿出来提一提。 那时的道长满人间晃荡,一次路过了一个镇子,觉得里面的居民说话的口音十分有趣,便多停留了几天。待到他要快要走出城门的时候,却在集市上发现了一个人。 本来那个角落是一个乞丐堆,坐着好几位乞丐。一个城里总是有这么些地方留给他们讨钱用,也不足为奇。他明明已经路过了,却又倒退着走了回来,开始仔细地盯着其中一个看。 被他盯着的那个乞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乍一看和其他乞丐没什么不同,只是好像年纪小了一些。道长盯了他半天,盯着他心里直发毛,于是有些茫然地伸出了自己的破碗:“道长给几个钱?” 他于是手腕一翻,撒了几十个铜板在这小乞丐碗里,顺势低下身凑近他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小乞丐看起来更加莫名其妙了,他反问道:“我应该坐到街对面去吗?” 这条街上熙熙攘攘,实在不是一个问话的好地方。在其他人目瞪口呆的目光中,道长直接往他碗里拍了一千两银票,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了一句“他被我买了”便半拉半拽地把他拉进了一条巷子内,有些气急败坏地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可以说了吧?神荼!” 那乞丐听见道长准确无误地说出他的名字,吓了一大跳,伸出手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鬼鬼祟祟地四周张望了一番,活像个正在与同伙分赃的强盗。他小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谁?” 道长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同时感叹道这小鬼王实在是不谙世事得很,随便一套话就出来了,待到开口,又是一副长辈训话的语气:“我叫青玄——你还问?自从你跑了出去,地府几乎都要乱套了!你居然还有闲心在这边当个乞丐!” 神荼并没有听过道长的名号,只觉得一般的人从来没有胆量和他这么对话,见了他都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如此瞧他的态度,必定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强忍着不问,开口辩驳道:“我不是出来当乞丐的,我来找我哥哥!不找到他我是不会回去的!历代鬼王都是双生子,到我这里就我一个,有什么意思!” 青玄听到他讲到“哥哥”二字,声音带上了些委屈,原来想要说的话一时间全吞在了肚子里。他眼神微不可查地躲闪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那你——那你打算如何?不找到哥哥就不回去了?地府不管了?” “我……” 这个少年渐渐把头低了下去。他用手抓了抓自己狂乱的头发,心里却想道:“这个道士不知道什么来历,看起来难缠的很。”他心里其实放不下地府,但若是回去,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在出来,既然逮到了眼前这个人,便干脆趁机问道:“你见过我哥哥没有?” 道长被他问愣住了,眨了眨眼睛:“没,没有。” 他不会撒谎,只掏出他的茶杯来在手心里乱转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神荼偏偏信了。 那年之战正逢鬼王降世,天地间灵气魔气的动荡引得这一卵双生的鬼胎极不稳定。为了活下去,他们在地府的百尺黄泉之下相互厮杀,最双生鬼王只活下来了一个,那便是神荼。这是自地府创立以来前所未有的现象,更是被六界之人传为祸端的开始。而他的哥哥郁垒被他所吞噬,他却毫不知情。 这么残忍的事情,又怎么能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渴望有人与他亲近的少年人,地府却充斥着冰冷、杀戮以及人世间所有阴暗污秽的东西,而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绝对不会在闲暇时与他谈天说笑,这个少年人的眼睛只能一天天冰冷下去,就连他的手也是冰冷的,就像他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黄泉的水。 而他又是那么爱笑,问那些乞丐便知道,他是他们之中最爱笑的,只要有人扔给他铜板,他就会抬起头来冲他们笑一笑,仿佛是心里存着很大的感激。 “我帮你找你哥哥,你且先回地府去,不要让他们担心。”道长突然没头没脑地说道。 谁知神荼听了这话登时瞪大了眼睛,恨不得开始狂叫起来。他在原地兴奋地蹦了两下,本来想一把抱住道长,但看自己身上太脏,只得作罢:“真的吗!真的吗!不过你没有找着也没有关系——你不找也没有关系,你这话说出来,我就很开心了。” “虽然我真的很想亲自找到他,但是老是跑出来也不好——这我也是清楚的——我哥哥,他应该和我长得很像吧?你看我,你现在多看看我,说不定那一天走在路上就碰见了呢?哎,我跟你说,八爷和我讲过,他说我能感知到我哥哥在哪里的,历代鬼王都是这样,可是我感知了一下,我发现他在——” 神荼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反正我一定会找到他的,除非他已经死了,不然总有一天我能找到他。不过他不可能死的,他要是死了我也没有办法活下去。我当乞丐,就是为了能到处走呀,像这条街,你看城门就在前面,要是我哥哥在城里,他要出去就必须得经过这儿吧?他不可能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动静,要出城我就一定能看见他……” 道长看着他一停不停地说话,同时又对着他笑,眼里却闪过一丝悲悯来。 这个天真纯良的少年啊。 【神荼郁垒】汉王充《论衡·订鬼》引《山海经》:“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善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 第七十章 鬼王 http://.biquxs.info/

神荼回到自己乞讨的地方,又重新坐了下去。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破碗,看着里面的铜钱叮当作响。 他是乞丐,也是鬼王。他以一双不属于人间的眼睛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他的情感也随着那些人共鸣。所以他拥有了之前那几代鬼王从来没有拥有过的感情。 一朝入地府,终身为行尸。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想,为什么我不是一个人呢?为什么我的手总是要这么冷? 碗里铜钱的响声把他骤然拉回了现实。又有人往他碗里扔钱了。只要他偶然把自己蓬乱的头发撩开些露出脸,那天得到的施舍就格外得多。 这个少年鬼王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样子,他从来不觉得自己那张好看的脸有什么用处,他习惯性地对路过的人笑了笑,心里却想道:“已经和这些乞丐相处这么久了,现在要离开他们,一时间还有些舍不得。这样吧,等到明天就回去吧,今天就当它最后一天乞丐,也好好和他们告个别。” 他也不懂得离别,但是心里已经感觉到难过了。 这些乞丐是城中最特殊的一群人了,彼此早已熟络,因此出了什么事也彼此帮衬着,因为如果他们不互相帮衬,也就没有人会理他们了。周围的人破天荒地发现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那个看起来很沉默,其中一个便问道:“小荼,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见到那个道士之后闷闷不乐?他可是你家里的什么人?” 神荼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开口。难道说自己要回去了?回地府去,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这个少年人满怀着心事。要不是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年轻,旁人会觉得他已经好几百岁了。他平日里最喜欢帮助他人,有时候一整天讨来的钱到了晚上就全分了出去。别人问起,便道:“我只是来找我哥哥。”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知道他哥哥不见了,于是偶然去别的地方,也总会帮着找一找。 晚上,这位鬼王和其他乞丐挤在一座破庙里,外头黑夜里吹进来有些寒凉的风,把他蓬乱的头发吹开了些许,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隐藏着看不清的情绪,这个黑头发又脸色极为苍白的少年默默地把道长白日里给的银票塞进了庙里那观音拿着的净瓶里。 一位老人身披着外面浓重的夜色,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神荼认出来这是之前曾经和他一起讨过饭的田老伯,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了个位置。这位老人发出了一声苍老的叹息,敲了敲已经不灵活的腿脚,缓慢地坐了下来。 神荼又往旁边挪了挪,他身上太阴冷,这种冷会在神不知鬼不觉之中要了他人的命。他老是害怕自己伤到别人。 “咳,孩子,你这几天脸色都很苍白呀,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神荼想说他的脸色一直很苍白,但他只是笑了笑。于是田老伯有些怜惜伸手去摸他乱糟的头发,他忍了好久才没有把他的手一掌拍开。他从他的破布口袋里倒出来了几十个铜板,借着庙里昏黄的烛光凑上前去一个个数了起来,末了推了四个到神荼面前:“孩子,拿着去看看病吧,你年轻还轻,像我这种老骨头,已经不中用喽。” 他看着神荼,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般。这大概是这位老人乞讨,苟延残喘地活着的唯一寄托了。 神荼看着这已经被砸出许多坑来的铜板,微微有些发愣。他第一次抬头仔细地看着这位老汉。他看起来和其他老人没什么不同,皮肤黝黑,手指关节粗大变形,满脸都是沟壑,这是地府里最常见的人,成为了鬼就面容呆滞,脚步虚浮。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只是固执地记着那么一两个人,再把孟婆汤给打翻。 “老伯,”他突然开口道:“您之前不是说过您儿子去参军了吗?现在有消息没有?” 田老伯摇摇头,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现在他要是回来,也找不到家啦。没有人种田,村子里的人都跑出来了,我这么大年纪,只能来讨饭。倒是你,年纪轻轻的,怎么不去寻个活做呢?” “寻个活只能呆在一个地方,我要找哥哥,只能到处走了。” “诶,你哥哥……”老人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啊。” 神荼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仿佛根本没有听他在说些什么。待到夜深人静时,一个起夜的人路过他,有些惊奇地发现他还没有睡。背对着人群,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哟,小荼,在干什么呢——”他伸长了脖子张望了一下,见他只是发愣,也就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神荼等到那起夜的人也去睡了,四处小心翼翼地张望了一番,才蹑手蹑脚地坐到了人少的角落里,手轻轻往前一抓,抽出了生死簿。 这本簿子破破烂烂,看起来好像被翻了几万次,但却依旧顽强地没有散架。神荼低头嗅了嗅,上面散着凛冽如寒冬般的味道,好像被黄泉的水浸泡过了一般。他低下头开始一页页地翻起来,翻到了有田老伯名字的那一页,又伸出手来抓出了那支判官笔,在簿子上写写画画起来,心里不由得有些小窃喜。 大概这就是做鬼王唯一的好处了。他拥有着地府里唯一一个可以随意改变人寿命生死的能力。他不知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嘴上渐渐带上了些笑意,最后把簿子一合,往空中随便一扔,有些惬意地躺下身来,静静地听着其他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待到晨光熹微,这个少年鬼王已经收拾好自己仅有的家当——一个破碗,在幻化出来的黑气中渐渐消失了。 第七十一章 搭救 http://.biquxs.info/

现如今这个少年鬼王又偷偷跑了出来。这回不为别的,乃是为了公务。黑白无常这几次回来都在絮絮叨叨地说金陵城里死的人和魂魄对不上,也就是说尸体在那里,魂魄却不翼而飞了。 按理说一个人死了,他的魂魄只能去他生前去过的地方,不可能跑出几千里来。可是他们两个怎么也找不到,干脆回来告诉了他。神荼一听,登时便来了劲,说什么也要自己去查。黑白无常知道自己劝不过,也就让他去了。如今刚刚查出一点端倪就在金陵城里碰见了看起来形迹可疑的谢琰。他平常最喜欢多管闲事,怎么可能放过这个帮忙的机会,马上把她拉进了巷子里。 可是谢琰被这只突然伸出来的黑手吓得半死。她还没有来得及念咒语便被他捂住了嘴巴:“嘘!我不是坏人!跟我走!” 虽然她浑身被淋了个湿透,身上已经冰冰凉凉的,但是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还要冰冷,仿佛就是用冰块做的一样。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勉强让自己不要说话,任由着他拉着自己在巷子里穿梭。 借着不知从哪里发出的惨淡的光,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依稀看清了前面这个少年的身形。他身着一袭黑袍,上面却一点雨水也没有沾到,在跑动的过程中还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担心她有没有跟丢。 这是回头这一眼,谢琰的心头都颤了颤。但是她并没有看清这个少年的样貌,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了,好像连三魂七魄都被吸走了一样,甚至连雨水滴进了眼睛都忘了眨眼。 这太可怕了。 她一下子便把一直任他拉着的手抽走,整个身子往回缩了缩:“我觉得你是坏人。” 神荼于是停住了,他觉得奇怪,也有点好笑,但当真正意识到谢琰为什么这么说时,神情僵了一瞬间,看上去有些落寞了。 “难道我长得很吓人吗?之前也没有人和我说过呀……”他在心里默默想着。 “可是前面就有一座破庙哦,不进去避雨吗?” 他可是把人间大大小小破庙的分布全都摸清了,这是他目前为止最自豪的事情。 谢琰犹豫了一会,又把手交给了他。 金陵城里面是不允许有乞丐出现的,要知道皇帝和各个官员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的街道,因此皇城卫除了维护治安之外的另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赶乞丐。因此这边这个破旧的城隍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两点烛光随着吹进来的风摇曳着。他们两个人一口气跑了进去,谢琰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开始挤起了头发上和衣服上的水。 借助着庙里并不算亮的烛火,她终于看亲了那个少年的样子。他的脸色异常苍白,只有唇上带了一点血色,看起来既俊美又诡异。 神荼见谢琰正看着字,于是对她挤出了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没想到这在她的眼里看起来更加瘆人了。 “快进来,别呆在门口了,一会雨打进来。”神荼抱起了角落里的一堆柴火堆在了空地上,手指一点便燃了起来。也许时这个火光太温暖,谢琰忍不住离他近了一些,坐下来伸出手去烤火,谁承想神荼看到她挨近,自己有挪远了一些,顺势开口道:“我看你家里也很有钱,大半夜在街上跑什么呢?” “那不是我家,”谢琰倔强地答道:“我跑出来就是为了回家去。” “这么说你是被拐卖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云随意!”她答,把这三个字咬的很重,似乎怕他听不懂似的,又解释了一下:“云是我师父的姓,这是我师父给我起的名字!” 神荼不明白面前这个小姑娘在名字这边强调些什么,但也假装严肃地点了点头:“那么你家在哪里?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需要。”云随意迅速地答道。师父说过,不能和任何人透露凌虚观所在的方位,不然会招惹上一堆麻烦。再说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回的去,所以才这么斩钉截铁地回答。神荼点点头,看起来有些失落,但是他又很快想:“让她一个人走实在是不安全,我反正要查魂魄失踪的事情,干脆送她出金陵好了。” 想到这里,他自己舒心了些,突然开始自报家门了起来:“我问了你这么多,我讲讲我自己好了,我叫神荼,是——谁扯我?!” 云随意和他同时低下头,一个小地精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人虽然只有四五寸高,但还是拿着它的拐杖使劲地戳着神荼的腿,就差下口直接咬了。 云随意跟着师父曾经见到过几次这种小地精,它们长得就像个白胡子老头,只要给它一点小小的贡品就会给人指路,是个善良又法力地下的小生命。 “小地精?”神荼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你为什么戳我?你想说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去想要轻轻碰一下它,结果手还没有碰到,那小地精忽然全身发起抖来,两腿伸直便倒在了地上,直接没到地下不见了。 “它怎么不见了!”云随意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转头东找西翻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到它!去哪了呢……” 神荼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是鬼王,阴气太重,灵力微小的地精根本承受不起,想必它已经是死了。 这也是它在向他提醒,你的身份不可以轻易对他人说,无论对方是谁。 鬼王,鬼王。这个身份就像一条锁链束缚着他一般,好像他终日只能行走在黑暗里,见不得太阳。 第七十二章 顺路 http://.biquxs.info/

可能因为打雷的缘故,云随意这一觉睡得及其不安稳。梦里自己在雨中逃跑,可是无论如何背后都有皇城卫在紧追不舍。眼看着他们就要追过来,前面又突然出现了谢远的身影。他狞笑着看着自己,大喝了一声:“琰儿!” 就是这一声“琰儿”把她彻底吓醒了过来。后背的触感很奇怪,她用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睡在一堆稻草上。外面的天还没有大亮,不过雨已经不在下了。她有些费力地从稻草堆里面爬起来,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发烧。神荼正好从外面走进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外头有细碎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但这阳光就像是死了一样,泛不起一点波澜。无论他看起来多年轻,身上总是没有属于他的朝气。 “给你买了两个包子。”他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纸包。里面的包子热腾腾地冒着热气,看上去就很好吃。她这几天呆在将军府都基本没有什么灵气吸收,于是又恢复了饮食。此时正好是她最饿的时候,她道了一声“谢谢”,便把包子接了过来,但是没有直接吃,反而是在身上一通乱摸,最终拔下来头顶上的一根珠钗:“喏,给你。” “这是女孩子的东西,你给我做什么?”神荼看上去很是奇怪,他伸手接了过来,有些不明所以地往自己头上插。 “包子钱呀,我没有带铜板,这个钗子上的珠子是真的哦!” 神荼一听,连忙把自己好不容易插在头上的珠钗又取了下来。他本来是看着蒸笼里的包子好吃想买几个,但那大妈说什么也要送给他,他推脱不过,只有收下了。 “不好,就两个包子,你给我这么贵的东西。”神荼想了一想,又把钗子插回了她头上,没有等她说话就马上开口:“我刚刚出去转了一圈,我想你可能走不了了。城门口好多皇城卫,拿着你的画像在比对。我说,这将军府怎么还干气了贩卖小孩的勾当!真是恬不知耻,荒谬绝伦!” 其实云随意知道他误会了,不过她就是不想解释。早知道她就趁昨天下着大雨一鼓作气跑出去了,现在谢远知道他溜走必定是全程戒严,能在这皇城卫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去才怪。 但是这个破庙也不能再呆,这里的位置并不是很偏僻,等到天大亮想必也是会有人经过。反正无论如何,必须尽快想出一个办法来,不然要是她被发现,那可真的又回到地狱里去了。 云随意虽然没有见过地狱,但是她想也差不多是将军府那个样子。突然她眼前一亮,在自己的手心里疯狂用神识探索了起来,终于被她掏出来一副卷轴。神荼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动作,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也是修仙之人吗?” “怎么!我不像吗?”云随意朝他撅了撅嘴,把这副空白的卷轴展了开来,可惜她太矮,有一大半都拖在了地上。 要是是那种修仙大能,神荼一眼就可以瞧出来。可惜云随意修为太低微,所以他不知不觉就给忽略了。 她转过头来问神荼:“你是鬼王,你会不会走阴路的?” 神荼已经震惊得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心想自己身上也没有写“我是鬼王”这四个大字,她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随意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还对他解释了一番:“我在书上看见过你嘛,那个古什么的家伙拿斧子乱劈之后的第四任鬼王。”末了她还特地补充了一句:“师父给我看的书。” “那你,你——”他“你”了半天,终于“你”了出来:“你知道我是鬼王,你不觉得我很丑恶吗?” “不觉得呀,”云随意看起来比他更加疑惑:“我昨天才认识你,师父说日久见人心的。如果你接下来开始打我,我就觉得你丑恶了。” 神荼看着她,没有说话,可是他拿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分明出现了一些不一样的情绪。他咬破了手指朝云随意走过去,把手上的血珠抹在了她额头上:“这血可以掩盖你的生气,这样你就不会被那些鬼发现了。开阴路是不用卷轴的,你跟紧我。” 云随意连忙点点头。只见他只是朝前挥了一下手,四周的景色便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什么东西把她忽然一下子拉了进去一样,来来往往走的都成了牛鬼蛇神,有的抱着自己的头乱走,还有的根本看不出来是怎么前行的,还发出一些奇异的声音。所见之人全是非人,所见之景好像都蒙上了一层血色,或是笼罩在黑雾之中,看起来分外可怖。 “这就是阴路,”神荼简短地回答道:“死人走的路。” 第七十三章 赶路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几乎是第一次见这么多奇异的景象,她吓得都快走不动路。,连忙伸出一只手来拉住神荼的黑袍,企图给自己一点依靠。阳间还是熙熙攘攘的金陵城,在阴间上却全然只剩下了路。没有坊市,更别说什么建筑了。里面的游魂只是一味地走着,仿佛这条路没有尽头。 出乎意料地,神荼竟然把他的袍子从云随意的手上轻轻扯了回来。他示意她不要靠自己太近,同时在前面走的飞快,她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你离我太近,你会觉得冷的。你的修为还不是太高,这条阴路上你不能多呆,不然阳气被吸尽,你就只能永远的留在这条路上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跌跌撞撞的云随意。她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冷了,脸色看上去有些白,极力地平视前方,尽量不让自己去看路两旁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有鬼王在前头走着,其他鬼怪见了都是四散奔逃,并没有人敢上前惹什么麻烦。不知道走了多久,神荼突然停了下来,连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云随意都是一惊,哆哆嗦嗦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神荼望了望四周,又是一挥手,四面八方的浓雾渐渐散去,她只觉得身子陡然间暖和起来,抬头看时,金陵的那座城墙原来已经在身后了。 “这是金陵城外的郊区,我就送你到这里吧……你路上小心些。” 神荼本来还想继续送下去,但自己又有要事在身,面前这个小姑娘昨天又拒绝了他的帮助,只能叹了一口气,为自己没有多做一件好事而惋惜。云随意并不想多耽搁,就在这个路口谢过了他,掏出自己的迷穀枝来往前头走去了。 赶路其实是一件尤为枯燥的事情,尤其是没有人陪着她的时候。头顶的太阳渐渐明晃晃的起来,还好这片林子里树荫比较多,并不是很闷人。 她并不知道金陵离凌虚观有多远,只是凭这自己内心的一股劲走下去。只要想到能再次见到师父,她就觉得自己所做的事完全是有意义的——不知道现在他们在做些什么呢?凌虚观后头的那个湖,荷花应该开了吧?再过三个月就可以吃莲子了,不知道师父喜不喜欢吃…… 她走走歇歇,在林子里一块阴凉的大石头上吸收了一些灵气,终于在傍晚的时候走到了一处叫游思的镇子。 这个镇子离金陵其实并不算远所以也不能久呆。她把自己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全部当了,在路边买了一碗面吃。 现在南朝的局势已经有一些混乱,因此街上出现她这种无家可归的小孩也不足为奇,老板也没有多问。这周围可供吸收的灵气太少了,所以她不得不吃一点东西。现在她已经觉得吃东西麻烦了。 面条被端了上来,冒着腾腾的热气和丝丝的香味。旁白的树上知了在聒噪地叫着,这让她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但是她心里很快活,疲惫的小脸上甚至出现了一些笑意,让面摊老板甚至怀疑这是一个傻孩子。 “……你听说没有,将军府的二小姐跑了!” 云随意闻声转过头,见是两个吃面的食客在闲聊。她把头埋得更底了一些,耳朵却不自觉地靠了过去。 “好端端的,跑什么呀?” “我哪知道啊?这不是明天就要和右相结亲了,这时候出岔子,啧啧啧!” “那右相岂不是——” “二位客官,二位客官!”老板笑容可掬地走了过来,赔礼道:“我这只是个小摊子,勿谈国事,勿谈国事,哈哈哈哈哈。” 那两个人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午。云随意的好奇心没有得到满足只能继续埋头吃面。既然这件事情已经传出去了,那么这个镇子也不能再待下去,还是尽快出发得好。她三下五除二把面吃完,放了几个铜板在桌上转头就走。天色渐晚,今天晚上的住处还没有着落,不如干脆连夜赶路,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默念了几句“我不累我不累”,又重新上了路。 晚上的树林和白天是截然不同的,树的影子被月光照着,看起来就像是幢幢的鬼影。她不由得想起白天自己走过的阴路来,顿时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已经走了一天了,她的脚仿佛不是自己的,疼得厉害,只怕再走下去就要断掉。她从手心里找出来一只千纸鹤,对着它说道:“你在我旁边飞好不好?” 那千纸鹤扑棱了一圈,就真的在她旁边跟着她飞了起来,只不过这用纸坐的翅膀不牢靠,通常是飞了一段时间就要停在她肩头歇一歇。突然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人的影子在她身体里穿了过去,把她吹得一个趔趄,连那只纸鹤也打了两个转,堪堪稳住了自己。 这件事发生的太快,就好像刚刚她打了一个喷嚏。云随意有些茫然地左右张望了一会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该死,又来晚了!” 第七十四章 消失 http://.biquxs.info/

“怎么是你?” “你跟着我!” 这两句话几乎是同时从他们两个的嘴里说出来。云随意把嘴一撅,叉着腰道:“我说过不要你送了!” “我没有故意送你,”神荼看起来很是真诚,因为他不知道撒谎是什么东西,也从来没有撒过谎:“我在查事情,你刚刚是不是看到一个鬼‘嗖’一下子过去了?你看清他去哪里没有?” 原来刚刚那阴风扑面的居然是个鬼。云随意一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她手指着自己来的方向,仔细想了一会说:“好像去那里了。” 神荼没有功夫和她闲聊,他看起来很是着急的样子,只说道:“谢谢,下次请你吃饭!”便从一团黑雾中消失了。 树林里一下子又恢复了寂静。云随意一肚子的疑问,但她不知道神荼去了哪里,只能憋在心里,脑子里却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停在原地掰了半天手指,终于忍不住对着黑黢黢的林子大叫了一声“喂!要不要我帮你呀?” 刚叫玩她就觉得自己愚蠢了。他可是鬼王,而自己只是一个刚刚修仙的小孩,这要怎么帮?不添乱就不错了。不过他应该早就走了,没有听见,这让她不那么窘迫了一些。还是先回到凌虚观再说吧,现在见到师父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 一路上的艰辛按下不表,当云随意真正走到凌虚观旁边的镇子时,已经没有人能看出来她是一个小姑娘了。要是她蹲坐在角落里,还说不定会有人好心给她几个铜板。在此期间她在马市买过一匹马,不过那个马贩见她年纪小好欺负,卖给她一匹驽马,还收了她一大笔钱。这匹马在第三天就莫名其妙自己跑走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哭了很久。不过哭归哭,路还是要赶的,所幸此地已经离凌虚观很近了。 凌虚观所在的山脉名字叫做浮玉,在此之前似乎都没有被提过,因为云随意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跟着迷穀枝愣头愣脑地走着,现在鞋也丢了,因为早就已经被磨烂了。终于看到了熟悉的地方,这让她的心抑制不住地激动了起来,她甚至有力气跑了——不过只是跌跌撞撞。 越往前她的心跳得就越激烈,因为她明白自己快要见到师父了。这片林子好像跟她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就连林子里的这条不知名的小溪都在朝着固定的方向流动着。云随意在溪边蹲了下来,拿清列的溪水洗了把脸,露出了她一双原本就亮晶晶的眸子。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破破烂烂,已经没有办法补了,也就随他去。她又把自己的双脚伸进溪水里,溪水的冷冽使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云随意的脚简直不像一个小姑娘的脚。她的脚上全是伤口,脚底板还结了一层厚厚的老茧,这是常年走山路走出来的。她把自己的脚随便洗了一下,紧接着就踏上了柔软的草地,内心欢快地几乎要叫出声来,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 “就是这里,这里拐一个弯……”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眼前赫然出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那件草屋。不过因为冬天下了一场大雪,屋顶有一般已经被压塌了,只身下另一半摇摇欲坠。那扇破旧的木门上爬满了青苔,窗户也烂了半边。令人奇怪的是,她爷爷奶奶的墓碑前面确是没有一点杂草,好像有人刚刚拔过一样。她“噔噔噔”就跑到墓碑前面,对着二老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爷爷奶奶,我回来啦!我要找师父去了!” 墓碑当然是没什么动静,林间却恰好有风吹过来,发出簌簌的声响,就好像是有什么人在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站起身来,拍了拍手上的迷穀枝:“走吧!” 路还是这条路,不过本来应该出现的青石板台阶不见了。她有些奇怪地原地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不对呀,明明就是这里呀,三十三级台阶向上,再左拐……” 可是前面是块空草坪,什么都没有。 “不对不对。”她皱起了眉头,来回走了两圈,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她大叫了一声:“师父——” 两只鸟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这把她快急哭了。明明就在眼前的东西,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她没有记错呀! 她低着头看着手中的迷穀枝,看着它固执地指向眼前的方向。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云随意仿佛失了魂,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记得师父对自己说过,只要是有缘人,就能看到凌虚观,不然终其一生都无法找到。她这算失了与凌虚观的缘分了?还是这根本就是她做的一场梦? 对了,还有一个方法! 她手忙脚乱地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及其简单的法阵,随后在法阵中央放了一块自己还没有吃完的馒头当做贡品。这个法阵就是用来召唤地精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个拿着拐杖留着长胡子的小东西钻了出来。它舒展着身子,把那半块馒头抱了起来,看着很高兴的样子。 “请问——”云随意哆嗦了一下,一颗豆大的泪珠就滚落了下来,她几乎快说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凌虚观在哪边呀?” 地精用自己的拐杖指了指前面那个空草坪,示意她跟上,随即往前走了几步,不见了踪影。倏忽又出现在了她眼前,轻轻拿拐杖戳了戳她,看样子很是疑惑。 它一定是走到那个“不存在”的凌虚观里去了。就好像所有人都看得见,就只有她被剥夺了资格一样。 云随意只觉得手脚冰凉。也许根本没有什么“道长他太忙,过了这阵子就来借你回去”的说法,是自己被赶出去了。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在强烈地砰砰作响,眼前的景色好像在不断放大缩小。她挣扎这想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了。 【浮玉】传说仙人居住的地方。唐陆龟蒙《奉和袭美太湖诗·初入太湖》:“又云构浮玉,宛与崑閬匹。”原注:“太湖乃仙家浮玉之北常。” 第七十五章 重来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撕扯着她往下坠去。她整个人被黑暗包裹着,这黑暗是冷的,激得她落下一滴泪来。她忽然想到,自己找不到凌虚观,找不到家了。 她感觉到头晕,连眼皮也睁不开。她宁可自己一直这么晕下去,仿佛这样就永远不会醒来一样。如果醒来了,她抬头就会看到树丛在头顶上的影子,再从满是泥土和草屑的地上爬起来,徒劳地想尽一切办法找到凌虚观的位置。也许她会遇到上山的樵夫,或者是一头熊。 不管怎么样,她终究是一个人了。 可是耳边却有一个人在哭,她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啜泣声……连哭丧的都来了吗?哪里来的人会给自己收尸呢?那么黑白无常也来了?他们还是一个嬉皮笑脸,一个不苟言笑吗? 她的眼皮轻颤了颤,终于醒了。她很想知道那个在哭的人是谁,于是轻轻地转过头去。 这个人有点眼熟,她有些费力地张开了嘴巴,发出了及其沙哑的声音,这声音把她自己也吓一跳:“师父,你也死了吗?” 她又把头转了回去,自言自语地叹道:“原来我在做梦。” “不是的,不是的!”道长见他醒了,急忙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可是还没有来得及等他颤抖着说出下一句话,云随意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已经发了多久的烧,要是平常的孩子,这么久的高烧足以把人给烧坏了。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回到了现在,只是全身上下已经完全没有了人形。容与把她抱进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简直在抱一具骷髅。 她睡了多久,道长就在旁边守了多久,仿佛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他的眼尾是红的,应该是在之前哭了很久,到现在眼还是红肿的,没有消散。容与敢发誓他在之前从来没有看到过道长哭过这么久,他甚至觉得如果云随意醒不过来,道长就会拔出他自己的剑自刎。 俗话说得好,“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道长只是觉得自己在天庭呆了小半刻,没想到人间已经过了这么久,他更没有想到云随意会自己从将军府跑出来一步一步找回凌虚观。那天他特地在山门处设置了一个禁制,目的就是防止自己哪天于心不忍又把她带回来,最后让她惨死在自己面前。但是如今不一样了,他已经向后卿讨得了逆天改命的方法,即便是自己死去,他也不会再让她离开自己半步。 容与大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一句话。那天要不是一只小地精跑过来用他的拐杖使劲地戳着他的脚,他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当他看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云随意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半条魂都要被吓掉了。他开始佩服起这个小姑娘的毅力来,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她可以自己从将军府回到这里来。这对她来说简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床上的云随意睫毛轻颤了颤,她又一次醒了,同时觉得自己无比的干渴。她这回好好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觉得四周的景象莫名的熟悉。难道地府和凌虚观长得一个样子? 她转头又看见了师父,于是皱了皱眉头。她以为自己睡了很久,而这段时间里道长一直就在她的床前没有离开过半步:“师父你不投胎去吗?” 道长一把抓住了云随意的手,但随机又放松了些力气,怕弄疼她。他的眼里全是心痛,他把她的手贴在了自己脸上,滚烫的泪水就这么从她的手背滚落下来,他轻轻地道:“这是凌虚观,随意,你回家了。” 云随意没有第一时间说话,她只是用她那一双大且好看的眼睛愣愣望着道长,仿佛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道长于是看着云随意的眼睛,他郑重、缓慢又无比坚定地说道:“徒弟,你回家了。” 云随意还是愣愣地看着他,仿佛她的脑子被烧傻了一样。就在道长怀疑她是不是突然失去说话能力的时候,她突然开口道:“我讨厌你。” 她虽然脸色苍白得很,但还是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奋力地挣脱开被道长紧紧握住的那只手。她冲道长大吼道:“我讨厌你!为什么你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也会难过?你这不称职的师父,我不要和你讲话了!” 她说着,眼泪不停地滚落下来,都来不及用手去揩。道长连忙手忙脚乱地想帮她去擦眼泪,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还有你!”她对着容与说:“你这个骗子!” 在这个节骨眼上,容与居然还有心情笑了出来。他边笑边说:“狐狸都是骗子。” “好了,别哭了,师父错了,”道长从来不会哄小孩,于是他干脆把她搂在了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她的身板真的很小。道长突然想到:“我能一辈子当他师父么……假若我死了呢?” 第七十六章 试探 http://.biquxs.info/

道长没法儿骗人,他只要一开始骗人,就会不自觉地眨巴眼睛,不像容与,别人都无法辨别他什么时候在说真话。于是在云随意的一再恳求下,他干脆把这“逆天改命”的前因后果全都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只是故意省略去了找后卿这一个部分。 “那么现在呢?现在我呆在你身边,不会死了吗?”她问。 “不会,因为这个,他——”就在道长又快开始眨眼睛的当儿,容与轻轻巧巧接过了话茬:“你师父这么厉害,怎么会找不到方法?现在他在你身上施了个法,已经完全没有事了。” 云随意其实又没有听懂,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她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也有可能是表面上和往常一样,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心眼却很多,有的时候只是看破不说破。 说到底,容与也不知道后卿到底和他说了什么。道长知道自己不会说谎,所以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只是告诉他有了方法,仅此而已。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心。 现在正是盛夏时节,外头的阳光沸沸扬扬的,透过树荫热烈地撒下来。蝉鸣正盛,凌虚观后头的池子里荷花开得也盛,一切都充满着快活的气息,除了容与。 因为有九条尾巴的缘故,他看起来总是一副很热的样子,恨不得整天都泡在那个湖里。云随意知道容与怕热,于是她常常做酸梅汤给他喝。梅子是之前就采好的,放在后边山洞的一个冰里,拿出来的时候总是冰冰凉凉。再加上山楂、桂花、甘草、冰糖,最后做出来的酸梅汤看起来都是像模像样。 道长不止一次地表示过他也很想喝,只不过老是没有他的份。 “你看起来不热!”云随意说:“不给你喝。” 道长只能每天装作很热的样子来讨一碗酸梅汤喝。云随意说,奶奶以前怕热,爷爷就每年夏天都做,后来奶奶死了,爷爷就把这个手艺传给了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容与刚刚爬上了树想要乘凉,但是他很快又跳了下来,因为突然起了风,这风是凉的,而且很不寻常。这么不寻常的风起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折丹来了。 折丹是容与最怕的一个人,只有他在,容与才会做出一些规规矩矩的动作。他首先看到了云随意,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对她问了个好:“你瘦了,你这个年纪,怎么越来越瘦了——你手中的是什么?” “酸梅汤。折丹哥哥要喝吗?” 云随意对比她大的男性都叫哥哥,除非他实在是老到能做爷爷的年纪。她很快去盛了一碗来端到折丹的手里。道长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再看了看自己空空荡荡的手,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眯。 折丹站得还是那么松松垮垮,好像接下来不是喝酸梅汤而是把它倒掉。他一转头看见容与正好悄悄咪咪地从树上跳下来对他讪笑,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汤就卡在了嗓子眼,让他咳了好久。 “容与,”他边咳边道:“这回来是有要事找你。青丘生了叛乱了。” 容与脸上的笑容很明显僵了一下,接下来他笑得更盛了,似乎只是把自己刚刚那个笑容延续了下去,而青丘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罢了。 “她们找不到你,于是来找了我。希望你回去。据说叛乱的是四尾玄狐。涂山凌退位,帝君的位置空着,他们早就生了觊觎之心。” 折丹看了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容与一向是很聪明的,想必话里的意思他都明白。但是他只是毫不留情地掸掉了一片掉在自己肩膀上的叶子,笑道:“这个故事蛮有趣。” “无论你心里在想些什么,你都要和我会一趟鞠陵。她们还呆在那里等着你的回复。” 云随意不明白眼前的状况,她轻轻地问道长:“发生什么事了?” 道长思索了一下,尽量简单地回答:“容与哥哥以前的族人希望他回去帮忙。” “不好,”她听完便做出了反应:“当初就是那些人讨厌容与哥哥,把他赶出去,现在自己有困难了,又让他回去,像个傻子似的。” “可是他们现在好可怜哦。”道长故意逗她。 “要是我是容与哥哥,我就不回去。她们早在把容与哥哥赶走的时候就应该想好了自己哪一天没有人帮忙的时候要怎么办。不要脸,羞羞羞!” 容与很显然是已经听到了云随意的话,他朝她笑了笑,一转头,脸色又立即阴沉了下去。他心里盘算了一阵,对折丹道:“走吧师父。这种事其实捎个千纸鹤来就好。” 第七十七章 反驳 http://.biquxs.info/

“容与,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你要明白一件事情,就是如果你不回去,可能青丘就不再是青丘了。” 折丹回头看向自己的徒弟,只不过他低着头,没有注意到自己师父的目光。按照他以往的脾气,就算是整个青丘的人都在他面前磕头他都不会眨一下眼,但是现在折丹在旁边,就不能再表现得冷漠又不近人情。“这纯粹是为了师父,对,就是这样,”容与心里默默地想着:“我要看起来很谦逊温和的样子,师父最不喜欢我急躁。” 于是当他对着青丘来的大长老涂山雪笑的时候,那长老吓了一大跳,就连她旁边的侍卫也都是面面相觑。她不敢置信前面那个人就是容与,一个从来没有在青丘笑过的孩子。她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地说道:“殿下。” 这大长老涂山雪是他母亲还在掌管青丘的时候就一直在辅佐的人物,辈分整整比容与大上一轮。她这么叫容与可是给足了面子。于是他春风满面地回礼道:“这位大婶不必客气,让我来介绍一下,这是鞠陵山圣折丹上神,在下是他的徒弟容与。不知大婶‘殿下’这个称呼是在叫谁?” 其实涂山雪长得并不显老态,相反,九尾狐族的男女都颇为貌美,她虽然年长,也自带了些韵味。但是因为她在容与年纪小的时候老是看不清他,所以叫她“大婶”纯粹是一种私人报复。 折丹捅了一下容与,示意他正常说话。果不其然,涂山雪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她强压下心中的不适,仍是恭敬地说道:“殿下,如今青丘叛乱频发,九尾一族危在旦夕,还望殿下不计前嫌,前来相助!” 青丘现在危在旦夕,先君唯一的儿子还被驱逐了出去,这传出去简直就像一个笑话。 “这叫我回来,是你一个人的意思呢,还是所有人的意思?”他冷笑道。 “是全族的意思!”她说着,为了表示自己的大义凛然,一咬牙就对他跪了下来,那几名侍卫见状也匆忙下跪。容与装作惶恐的样子看了一样折丹,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我一个外族人,怎么好插手青丘的事情呢?更别提突然当殿下了!这样恐怕于理不合……” 他这一套装模作样的方法可谓是“技艺精湛”“天衣无缝”,旁人若是见了,还只道是这大婶在故意刁难,涂山雪心里气极,一时间好像继续跪着也不是,站起来也不是,被噎得都几乎说不出话来。 容与和道长一样,都讨厌动不动下跪来“威胁”别人的做法好像这样子就能得到充分的同情,好像这样别人还不同意就是他冷血无情一样。但是容与心里想着:“又不是我叫你跪,你要跪便跪,要起便起,干我什么事。”所以也不打算继续理她。一时间场面尴尬至极,折丹便打了个圆场:“容与,说话不许阴阳怪气。你不愿意否了便是,切莫再开玩笑。” “既然如此,”涂山雪突然悠悠开了口:“那老身也不强求。只是先君因为叛乱的事急火攻心,如今卧榻已有月余。殿下……” 她故意把话说到一半,抬起头来看着他。果然,在听到“急火攻心”这四个字的时候,他脸色一沉,低声追问道:“这可是真的?” “自然,殿下也应尽到子女之谊,前去探望。” “那可就——关我什么事?”他突然笑了起来,直直地看向涂山雪满是错愕的双眼,满是决绝地厉声道:“先不管你有没有以下犯上,是她自己从来不承认有我这个儿子在先,我又何必一厢情愿地认她做母亲?如今病危了,如今发生叛乱了,才想到有我这么一个人来,我是一块被你们用完就可以扔掉的抹布吗?!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我容与的亲人只有折丹上神一个,其他来乱认的,从今以后我一点情面都不留!你请自便!” “你,你!”涂山雪一咬牙站了起来,居然想不到用什么词语来辱骂他。要是说他不忠,可是他早已经脱离了青丘,这可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要是说他不孝,那日涂山青死时先君就已经立下血书与他断绝母子关系,这份血书如今还原原本本保留在她的寝宫里。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气得全身发抖,只能一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 折丹并不打算挽留,他只是尽到了地主之谊,默默地目送这一行人离去。 容与说完这话,一直没有动作,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可是折丹只是在目送,也没有什么回应。容与过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他。 折丹觉得好笑,他问:“你在看什么?” 容与此刻安静如鸡,仿佛刚刚还在发火的不是他一样。他对着折丹嗫嚅地说:“你不说我?” 折丹觉得更好笑了:“说你什么?” “我刚刚一点也不温和,我改不了我这发火的脾气。” “你觉得我说你,你就改得了了?”他虽这么说,但话里全然没有责怪的语气,只是温和道:“你又不是没有自己的想法,有些事情就是要你自己做主的,我只能在旁边指点一二。你跟了我这么久,其实早就可以出师了,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好教给你了。” 容与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师父!不要乱说话!你不会那么早死的!” “呸!你在想什么!” 第七十八章 围殴 http://.biquxs.info/

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毕竟青丘是容与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再怎么不堪,也是有些感情在。但是他即便是担心,也从来没有表达过想回青丘的意思,只是让折丹把这件事传达给了上天庭,让他们派兵镇压了一下。 那段时间容与很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就连折丹也不例外。他试图把自己拥有过的所有不堪全部抛去,从此以后只做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可是他后来发现这样做太困难了。 青丘的九尾狐族,丹穴的凤凰族和龙族都是从上古穿下来的氏族,天庭不会放任不管。不过在叛乱即将被平息的时候,先君涂山凌也撒手人寰了。这一次容与依旧没有去,毕竟他可是青丘“堂堂正正”地表示再无瓜葛的人。他只是像平常那样度过了一整天,在晚上的时候稍微难过了一小会。 毕竟还是要感谢她把自己生下来。 听说发起叛乱的四尾玄狐一族从半仙别贬到妖族,还被勒令终身不得踏入青丘半步。想当初容与还有一个玩得来的玄狐弟弟,不知道如今又在哪里,不过这些事情都是后话了。但是依旧没有人当帝君,由大长老涂山雪暂代。 在容与回到鞠陵的这段时间里,道长和云随意也没有闲着。起因是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在这之前他们与神荼早就见过,如今又重逢,只能说彼此只间生了一种奇怪的缘分。 道长本来正坐在一颗树的枝桠上,开了神识聚精会神地往远处看。除了看起来随时要掉下去之外好像没有什么异常。不过他看着看着脸上突然挂起了一抹奇异的微笑,却把不会御空的云随意撇在了树下。 “我要看,我要看!师父!” 她在树下急得跳来跳去,最后撸起袖子来开始爬树。道长觉得徒弟逗够了,低下头来想把她捞上来,一眨眼的功夫云随意已经费力地坐在了他旁边,活像一只敏捷的猴子,把他吓得没从树上跌下去。 “……徒弟!你怎么上来的?” 她万不会把容与教她爬树的事情供出来的,于是运用了一个自己新学到的成语,自以为完美无缺地回答道:“一个世外高人教我的。” “啧。” 道长的脸垮了一下,又迅速恢复成了常态。可是这根树枝看起来好像快驾鹤西去,时不时地发出几声断裂的声音。他一手把云随意小心翼翼搂过来,一手又故意遮在眼前,仿佛看什么东西看得津津有味。 云随意一脸渴望地望着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凑在师父前面,伸出手去扒拉着他的手:“师父,师父你在看什么?也给我看看!” “为师在看人打架。” 听到是打架,她立刻来了兴致:“师父给我讲讲谁在打好不好?” 像她这样年纪的小孩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只是觉得打架的人都像师父一样,招式那么好看,还那么厉害,随便几剑就把敌人打趴下了,因此格外地想看师父同别人打。 道长故意在吊云随意胃口,便不好好回答问题,避轻就重地回答道:“一群白衣服的人在打一个穿黑衣服的。” “没有啦?” “没有了呀。” 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于是她把嘴巴撅了起来,拿自己那双大眼睛无声地看着他。那双眼睛怎么看都好像盛满了水,似乎都能随时滴落下眼来。于是道长从善如流地继续加话:“那个穿黑衣服的快被打死了。” “啊!那怎么办呀,师父,哪边是好人呀?我们过去帮一帮吧?” “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好人和坏人的,”道长纠正着她的话,眼睛却看着前方,瞳仁里倒映着群山的景色:“以后遇到这种事情,你得自己去判断。不过这回师父告诉你,这个穿黑衣服的绝不能死。徒弟抓紧了!” 云随意还没有反应过来抓紧什么东西,道长就突然一手抱着她,直接从树上俯冲了下去。无数的树枝和乱叶扑面而来,吓得她来不及尖叫就把头使劲地埋到了他的怀里。她早就听容与讲过师父的轻功是六界里面最好的,但如今身临其境,只觉得自己露在外面的部分都要被风给吹散了。伴随着几乎没有声音的落地,一脸惊魂未定的云随意被道长轻轻巧巧放在了地上。她只觉得自己脚下的地在起伏,转着圈走了几步,一屁股跌到了树丛里。 这片树丛已经离那些人很近了。云随意悄悄咪咪地摘了几片叶子放在自己和师父的头上,只露出了两只眼睛往外面观望着,只见穿黑衣的是一位少年,身上伤痕累累,衣服也被划得破破烂烂,手中的刀已经完全在当拐棍柱着了。那些白衣人似乎都穿着铠甲,正不断逼近那个少年,形成包围的趋势。 那少年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只是冷眼看着面前的这些人,终于支撑不住,半跪在了地上。 云随意一时间瞪大了双眼,忍不住小声尖叫道:“这不是神荼吗!” “咦?”道长疑惑地看向她:“你们见过?” “嗯——在金陵的时候,我出不去了,他带着我走的阴路。” 道长愉悦地笑了几声,心想带着我徒弟走阴路,之后再和你算账,又低下头嘱咐道:“徒弟看好,你师父我要出去救人了。” 云随意早就盼着道长和别人打架,如今一听到这话,忍不住全身都欢快地尖叫起来,忙不迭地点头。 道长虽然不想在这群天兵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如今却另有打算。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屑,气定神闲地走了出去,微微笑道:“住手哦。” 这句话仿佛就像个咒语一般,这些天兵刹那之间就停止了全部的动作。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道长,仿佛他是一个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生物一样,就连快要倒在地上的神荼也仔细地辨认着他。只不过他实在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只是觉得有一些面熟。 沉寂了良久,终于有一个指着他惊恐的说道:“天、天尊!” 道长不紧不慢地道:“现在的天兵辨人的能力都这么差了吗?正是在下。这个人,我保了,劝你们收手。” 众天兵似乎还不敢置信,他们又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声:“天尊。” 道长的耐心已经被消耗完了,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你们是结巴吗?” 他这话说完,身后却传来倒地的声音。原来是那黑衣少年终于支撑不住,双眼紧闭,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吓得他立即转身扑了上去,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脸:“喂,死了没有?” 突然,破风声在他耳边炸响,一柄利剑竟然出手偷袭,想置他于死地。只可惜这简直就是以卵击石。道长心里因为他们这样对神荼而有些窝火,如今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心头无名火起,伸手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双指轻巧地夹住那剑刃,恶狠狠一折,硬生生把它折断了,空手夺过来,丢在一旁。 那偷袭的天兵见没有得逞,登时便慌了神,连连往后退了几步,却没想到他往前奔了几步,直接一脚横踢了过来,把他踢倒在了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真是放肆。居然没有人教过你们规矩吗?不知道离我太近就是找死吗?”道长皱着眉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袖,直把躲在树丛后的云随意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师父居然可以这么潇洒。 “现在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说是谁指使的,不然——鬼王可是在这里,把你们送去地府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第七十九章 指使 http://.biquxs.info/

那些天兵一听他这么说,哪里还敢再多说废话,慌忙连滚带爬地口中哆哆嗦嗦地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天尊海涵,不要走漏了风声才是。” 道长点了点头,拿眼睛瞟了瞟那树丛。他自从成先以来不知和多少人叫板过,但这次因为有徒弟在,所以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厉害过。 那小妮子此时眼中闪闪发光,已全然对自己的师父崇拜得五体投地。但她却希更加望下次自己能站在师父旁边,而不是像今天这样躲在这个树丛里。 “是这样一回事,属下也不清楚事情的起因。道是文元殿下一日匆忙忙到来,说是在这里发现了鬼王的踪迹,命我等前去捉拿。殿下之命不敢不从,虽说上天庭正与地府交好,但文元殿下又是天帝长女,我等也只能照意思办。” 那天兵低声说完,不敢抬头看她,鬓角却有冷汗流下来。天知道这可是杀头的罪过,但他如果不说实话,一样是被杀头。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在死前说个明白,心里只默默祈祷自己福大命大,不被文元殿下发现。 道长听完这话,心中一跳。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那就是文元曾经来过这里,她为什么要来?难道是发现了这处道观? 他心中虽有疑虑,但转念一想,管他是谁来,自己又没有做亏心事,怕她怎的。这座山头也不是被他买下,她即便在这里走几百个来回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如此一想,他的眉头便舒展了下来,对着那领头的天兵道:“如今地府与上天庭交好,你们的文元殿下又派人来捉拿他,这是什么个道理?你且先回去禀报,就说这小鬼王被我救走,她要是有胆子来,怕没命回去。” 只要是有点眼力见的人都知道,道长和上天庭已经不合很久了。他此番把鬼王救走,倒也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待到这些人好像刚刚捡到一条命一样离去,云随意便从树丛后面大步走出来,直接飞扑到了,道长怀里:“师父!你太厉害了,你好威风呀!” 道长一向不会老成持重,嬉皮笑脸地捏了捏她鼓起来的肉脸:“那是!”他突发奇想,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神荼对云随意说道:“我让他当你师弟好不好?” “不好。” “为什么不好呀?” “他好像死了,我不要尸体师弟。” 道长这才反应过来,要是再不救这可怜的小鬼王,他就真的会死,于是后知后觉地把自己手中的剑收回掌心,俯下身来把他背了起来,不过好像牵扯到了伤口,惹得他发出一声闷哼,微微睁开了双眼。 “是男人就不要给我哼哼唧唧,”道长偏过头来对着背上的神荼道:“喂,不能睡啊,不要睡啊,你不要睡在我背上听见没有?” “嗯——”他艰难地发出了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努力睁着眼睛,不到多时又缓缓地闭上:“好渴……” 他失血过多,已经开始觉得渴了,本来就苍白的脸色现在似乎更苍白了下去。要是这个鬼王在自己背上死过去,可是一件能撼动六界的大事。距离上一代双生鬼王陨落才不过几百年,更新换代太快又要引起动荡,眼看着神荼昏昏沉沉,手渐渐要垂没有了力气,道长来不及多作停留,提气便往山上赶,同时给云随意丢下一句话:“我带你师弟先走了,你自己慢慢走上来啊!” 云随意顿时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她拉长了脸冲着道长的背影大声地叫道:“哦!” 在另一边的天府宫,文元听完这些天兵所说,手中一个不稳,把杯盏摔在了地上,碎片四处飞溅,吓得身边的侍女都低了头一句话不敢多说。 司命只是轻轻用手一拂,地上的碎片便消失不见了,他眯着眼睛对文元笑道:“殿下没能捉住小鬼王,但却因此知道了天尊所在之地,倒也是一件因祸得福的事情。” 文元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她对着那个天兵开了口,气息都有些不稳:“你再说一遍,是在哪座山?” “浮、浮玉……” 文元了然地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他下去。那天兵见自己没有性命之忧,欢欢喜喜地准备告退,走了没几步,却忽然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文元嫌恶地皱了皱眉头:“拉下去吧,别脏了司命上仙的地。” 司命闻言,“呵呵”笑了两声:“殿下这可是抬举咱了。不过这个消息势必瞒不了太久。天尊的行踪一旦暴露。恐怕你们天庭很快就会有什么举动。到时候是把他请过来还是押过来,就全看天君的意思了。” 文元这才从内心的狂喜当中回过神来,她仿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又皱了皱眉头,用哀求的眼光看向司命。把后者看得心里直发毛。 “咱之前已经跟你说过,你的次数已经用完了……殿下,现在咱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情。司命这个官虽然不大,但却是独立在你们上天庭之外,要是泄露了太多天机,恐怕你还没有得手,咱就死了。” 他讲话温声细语的,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哄着文元。这就是司命,他看起来总是眯着眼睛笑,看起来永远不会发火,可是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在背地里把你的命数改掉了。 她明白司命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脸上又变了一副温婉的模样,一时间看起来有些僵硬。她轻笑了一声道:“这话我也知,你这次若是帮我,就是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是我当了这女帝,自然不会亏待。这件事除了你我二人没有他人知晓,司命星君你还是好好考虑考虑。” “哦?”司命突然笑了起来:“咱一定要这么像个坏人吗?” “好人比坏人难当,”文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口气的变化,顺着他继续说了下去:“如果要办成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好像只有坏人才做得到呢。” “那——咱就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 第八十章 缘分 http://.biquxs.info/

文元曾经也是一个心思纯良的少女,但是她后来发现心思纯良办不成事情。 作为天庭的长公主,天帝其实早就在她还是个婴孩时就把她许给了翼族的殿下。但她并不喜欢那个浪荡轻浮的人,看着自己的妹妹与他眉来眼去,于是亲自跑到了翼族退婚,好成全了他们俩的美事。这可怜的翼族殿下以为此时瞒的天衣无缝,却没想到长公主亲自来退婚,让自己颜面丢尽,还失了翼族帝君的位置。 文元没有了未婚夫君,倒觉得自己过得痛快,直到她在玉皇会上遇见了青玄天尊。她那个时候才明白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在她眼里,他好像就在放光一样,周围是什么人,在做些什么已经全都不重要了。青玄的眼角无意地略过这位少女,她就立马低下了头,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 她听着别人在说他的名字,讲他来一次有多么难得。她在心里反复把“青玄”这两个字咀嚼了好几遍,试图找出自己与这名字关联的地方。 不过他那次去参加玉皇会只是偶然,完全是因为折丹也去的缘故,所以根本没有注意到在场的有一个少女看自己的眼神悄然发生了变化。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想过去爱上一个人,或者是经历一次情劫。或许他觉得这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东西。 但是文元不一样。完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真奇怪,我喜欢上一个人了。 她觉得青玄是对的,他就是对的那个人了,所以就不像对待那个翼族殿下一样,她一定要让青玄栽在她手里,这几乎是一件志在必得的事情。那次找她的帮忙给了她一种几乎是盲目的自信。所以她这回下凡来了。当然第一次下凡碰到了鬼王,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事情。这个少年鬼王并没有认出她来,反而冲她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即便是打招呼也不行,也会暴露她的行踪的。况且他看起来疯疯癫癫,又傻兮兮的,文元很庆幸和地府联姻的不是她。之后就发生了道长救下神荼的事情。 只能说这个小鬼王实在是心地善良,要知道区区几百个天兵根本无法动他分毫。他更本不想同他们打,剑拿在手里只是装装样子,没想到自己差点被他们打死。当他醒过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被这些天界的人抓走了,于是奋力地想要坐起来,一眼就看见了端着药走进来的云随意。 “咦!我、我没有跟踪你!” 他慌忙地解释道,一动就牵扯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冷汗都冒了出来。 “别动了,乖乖躺好嘛!”她很细心地把神荼身后的木枕垫垫高,使他靠着舒服些。他在此过程中一直下意识地打量这周围的环境,最后什么结果也没有得出来。倒是云随意舀了一勺药递到了他嘴边。 “喝药药。” 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少年,被个小姑娘喂药实在是一件羞愧的事情。但奈何他浑身上下疼得厉害,只好一口一口地喝着,末了问了一句:“你终于找到你师父啦?这是你的家吗?” 神荼低着头喝药的时候,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着,脆弱得就好像蝶翼一样。他的鼻梁很高挺,有些像北朝的人,异常苍白的肤色在从窗子里透进来的阳光照耀下变得几乎有些透明了,好像下一秒就要消失。 不过绝对不能凭表象就判断一个人,毕竟眼前是一个掌管地府生杀大权的鬼王。云随意只离他近里那么一会,就觉得自己冷得快要发抖。但她不想让神荼知道自己很冷,于是拼命克制自己发抖的牙关,勉强正常道:“我师父是玄清道长,是他把你救回来的。这里是凌虚观,你放心,那些白颜色的家伙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玄清道长?神荼思索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听过这个人,但他既然能从那些天兵的手中就会自己,想必也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于是继续问:“那他人呢?我好当面谢谢他,对了,我还要请你吃饭。” 云随意这才想起了他们两个还在树林里碰到过一会,但那天两个人都有不同的事情要做,并没有过多交谈。这回可算被她逮住了。但她也不着急,只是把手中的药一勺一勺喂完,才打开房门冲着外头大喊了一句:“师父——他——找——你——” “莫闹莫闹,”道长拿着几张新鲜写好的符纸走了进来:“什么事?” 他一转头,就看见神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好像见到了什么失散多年的亲人。过了良久,他艰难地举起还包着纱布的手指着道长:“我——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道长与神荼上一次见面少说也是在十几年前,这少年的记性委实不错,两人只有一面之缘还能被他记到现在。道长闻言哈哈笑了两声,道:“不错,我们之前确实见过,”他话锋一转,突然又变了一个语气——“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第八十一章 师弟 http://.biquxs.info/

无论这个口气,还是这句话我,这张脸,都莫名地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神荼绞尽脑汁地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他,终于激动地叫了一句:“你是青玄!” “是是是,我就是青玄,你别喊那么用力行不行?”道长责怪了一句,坐在床边朝他肩膀伸出一只手去。神荼本能地想要躲闪,但最终还是没有做出什么动作。他只觉得自己肩头传来源源不断的暖意,一时间心头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他的身子从来没有那么暖和过,仿佛连着周身的血液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这是什么?”他问。 “灵力。” “灵力……”神荼在心里想:“地府从来都没有什么灵力,灵力就是这种感觉吗?好暖和……” 可是道长一把手拿开,他的身子就立刻冷了下去。不过令他惊异的是,他居然感受不到身子的疼痛了。他身上的伤痕正在飞速愈合,不过看起来还是没有大好。 神荼听云随意之前说过她师父是个道士,于是也跟着喊道长。面前这对师徒帮了他这么大忙,这个单纯又善良的少年哪里经历过这些,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可是他不会哭,于是真诚地说道:“道长恩公!你们两个救了我,我一定会报答的!可是那些天兵干什么要追着我打?我明明什么都没有干,我和他们讲道理,他们也不听——” 道长担心他又要开始长篇大论,自己想要的那句话又听到了,于是干脆打断他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那好啊,你当她师弟吧。” “师父!”云随意立马转头瞪圆了一双眼睛看着他来表示震惊,她还以为道长之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 神荼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看起来异常激动,几乎都想从床上翻滚下来,但是拼命把自己克制住了。毕竟除了他从未谋面的哥哥之外,他在世上从未有过一个亲近之人。道长如今这样讲,让他几乎说不出来话。他整个人都微微发起抖来:“我,我——” “不愿意就算咯。” “我当然、我——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强压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云随意见状立马上前去拍他的背,想让他好受一些,于是他就对着云随意唤了一声:“师姐!” 这两个字可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根本无法理解一个比她大那么多的鬼王居然会当她的师弟,这听起来可是一件折寿的事情。于是她求助似地看向道长,在得到了挤眉弄眼之后手足无措了一阵,直接躲到了他身后去。 这个小鬼王实在太好骗了,道长心里想。这样云随意在地府也有认识的人了,接下来还有…… 但他不知道的是神荼心里有多么激动和欣喜。他那很久没有跳动过的心脏在这一刻狂跳了起来,仿佛重新又活过来一次。甚至都觉得头脑有一些恍惚。在此之前他都没有想过“师父”这两个字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活着除了找到自己哥哥之外又有什么意义,现在好像知道了—— “这几天你就乖乖躺在床上养伤吧,不要到处走动了。对了,这件事要保密,按理说你是不可以当我徒弟的。” 神荼刚想问一句为什么,云随意就从道长身后探出了半个脑袋:“师父是个神仙哦。”说完又把脑袋缩了回去。 神仙?神荼还在想,天上有一个叫青玄的神仙吗?他不知道的是道长早就在第三次大战之后就下了界,那个时候第四任鬼王还没有现世。他不知道比道长小多少年纪,又从来没有太多了解过天上的神仙,知道才奇怪呢。 “既然入我凌虚观,就要遵守我师门的规定,”道长突发奇想:“你要听你师姐的话,知道吗?” “师父!”云随意再一次表示了她的震惊,她开始觉得这个世界乱套了。她觉得自己年纪小,还有很多事情搞不明白,又怎么能让他听自己的话?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 可是神荼不明白,他心想:“师弟听师姐的,很在理。”就连忙答道:“谨遵师父教诲!” 道长的心里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但在两个徒弟的面前又要装成老成持重的样子,因此面相看起来诡异极了。 第八十二章 引雷 http://.biquxs.info/

要说让一个鬼王当自己师弟的滋味,实在是——奇形怪状。 不是说他长得奇形怪状,而是日常生活的相处简直是没有办法描述。当他看到凌虚观的景色之后,好久都说不出来话,良久才道:“人间的山水都生得这么好看?我之前只在城里,都没有仔细看过。” 道长想回答“不是,只有我凌虚观周围的山生得好看。”但还是忍住了。神荼就好像之前看不见一样,如今获得了一点光明,就贪婪地抓住,拼命吸收这份来之不易的景色。恨不得把每一根草都看个十来遍。 “地狱不好看,”他好像在自说自话,但是云随意转过了头来静静地听着他讲:“有梁父山和蒿里山,奈何桥,黄泉和忘川。” “一定没有太阳吧?”云随意问。 神荼摇摇头,事实上他在来人间之前都没有见过太阳。于是云随意伸出手去捉住了他的一只手。 这个举动把他吓了一大跳,他马上像被烫到一样挣脱开来:“你干什么!我的手很冰的,你平常和我一起走的时候,离我远一点,不然你会好冷。” “就是因为你的手冷,才要暖暖呀。”云随意把自己的双手使劲搓了几下,又伸出手去把他的手抓过来:“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你一定是因为常年晒不到太阳,体内寒气太重了,下次我拿大枣和桂圆给你炖汤喝。” 但是她没有坚持多长时间,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冷了,几乎快要冻僵,于是不得不放开手,跑出了树荫让太阳照了一会,身体才暖和过来。 神荼于是也站到了太阳底下。他伸出一只手去,看着手心里的阳光,似乎合上就能把它抓住一样,忽然淡淡地笑了一下。 之前他到人间来是为了大量魂魄失踪的案子,如今拜了个师,道长就自动把这件事情列入了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这个少年虽然话多,但表达事情的能力有时候简直和云随意一样混乱。道长听他讲了半天,终于理出来一条头绪:“所以你到后来查不下去了?” 神荼连忙点了点头:“这些魂魄移动的速度非常快,我费了好大力气才追上。他们好像是被什么阵法吸引了过去,我后来抬头看到了‘右相府’就没有继续追下去。” 云随意把一口水喷出来,这三个字他太熟悉不过了。之前她把发生在将军府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所以道长笑着打趣她:“查到了你未来夫君的头上了。” “没有!”云随意涨红着脸辩驳道:“不是!” 在她走后的那段时间里,道长怕将军府丢了二女儿没有办法应付,所以绞尽脑汁做了一个傀儡出来。这傀儡和云随意别无二致,装作是附近的山贼下山掳走的样子,后来听说谢远将军端了附近山头所有的山贼窝,终于把他“女儿”救了出来。不过这个傀儡的寿命只有十年,十年一过就会消失,到时候怎样也说不准了。 “那接下来怎么做呢?”道长继续问。 “一般这种事情发生都是有某个人想要用这些魂魄来修习法术,想让自己长生不老。我在生死簿上看过这种人到最后一定是被天雷劈死的。所以引一道天雷下来把他劈死就好。” “然后呢?” “然后……”神荼的脸上出现了羞赧的表情:“我不会引天雷。这个地藏王菩萨还没有教我。” “来,我来!”道长兴奋起来,表示跃跃欲试。其实他自己也好久没有试过这个法术,成不成功倒说不准。一般天雷劈的都是大恶大凶之人,再者说这个暗处的人目前只是收集魂魄,还没有真正练成长生不老,估计引下来的只能是小天雷。 不过现在是盛夏时节,下雷雨也很常见,不然这样晴空一道雷劈下来怕是要把路人吓死。道长把两人带上之前容与渡劫用过的高台,直接趴在地上用朱砂笔画起了雷符。 盛夏时节,水流暴涨。旁边瀑布的气势达到了极点,隆隆的水声简直叫人话也听不清楚。瀑布前还挂了一道彩虹,看起来煞是好看。 “就这样吗?”神荼惊讶与设施的简陋:“不用焚香沐浴——” “那都是用来吓唬你们小孩的,真正打起来,如果你引个天雷还要你沐浴斋戒焚香祷告七七四十九天,早被打死了!徒弟,书上和做起来是不一样的。” 他一叫“徒弟”,云随意也回头看他,但当发现道长不是在叫自己的时候,撅起嘴把脸扭过去了。 神荼听得认真,恨不得掏出笔墨来把道长所说的所有话全部记下。只见他符咒上最后一笔落成,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失色。天顿时阴沉了下来,大片的乌云开始在远处聚集,几乎要压到人头顶上来。紧接着为了使这道雷不那么干巴巴,天上开始下起了雨,时不时有几道闪电划过,看起来简直让人心悸。 “啊,我还用了一个搬山之法,在短时间把浮玉山搬到了金陵城旁边。”道长在他们三个头上做了一个避雨的罩子,用朱砂笔点了点远处的一座城池,示意徒弟们看过去,有一处地方正对着乌云漩涡的中心。 “那便是右相府?那雷知道劈谁么?” “这还能劈错人?那老天爷别干了。”道长说道,把符纸随意地往头顶一扔,说了一声“着!”瞬间一股极大的力量催动着乌云翻滚起来,一道极为磅礴的天雷顺着漩涡的中心俯冲而下,巨大的声响几乎让人当场失聪,把整个阴沉的天空几乎照耀成透明的颜色。气浪在刹那之间直接爆了出去,远远望去,似乎整个金陵的瓦片和附近的山头都被削掉半截。 与此同时道长再也支撑不住,转过头吐了一口鲜血。他趁着他们还在看那道雷的同时用力咳了几声,用手胡乱抹掉嘴上的血迹,深吸了几口气,面色如常地转过头来,打了一个响指:“徒弟们,大功告成啦。咱们明天去看看谁被劈死了。” “啧,”他面上笑着,却在心里想道:“果然是要死了啊。” 第八十三章 就计 http://.biquxs.info/

那天那道天雷劈下来,可是把皇城百公里的的人都吓了一跳,有些胆小的人几乎是当场去世。见到没见到的百姓都讲那天雷生得多么猛烈,活生生把右相府给烧成了灰烬。肯定是右相平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惹怒了天神,现在天神怪罪,真是大快人心! 可是道长和神荼一路走过来发现这些老百姓就是胡说八道,还有的人以为有一个姓右名相的人被劈死了,真是千奇百怪。 本来云随意也是要带来的,因为道长不放心她一个人呆在凌虚观,但是她一听是去金陵,死活抱着一棵树不撒手,道长没有办法,只好依了她。回头一看神荼脸上恨不得就写上“带上我”三个字,没有办法,就不情不愿地带上了他。 真正到了金陵,道长才明白带上神荼是一个多么大的错误。这个少年聒噪到了一个让人无法想像的地步。道长没走几步就得停下来看他和路边的买菜大妈问好,与每一个小贩热切地交谈,帮小孩子买糖葫芦等等,一个上午才走完了半条街。 今日因为上街的缘故,神荼不再穿着他那件黑袍,而是换上了一身时下少年人最常见穿着的衣裳,看起来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简直就是一个俊朗的美少年,因此格外地招那些大妈们的喜欢。不多时,道长手里的菜已经多到要拿不下的地步,而神荼依旧在和那位买菜大妈交谈甚欢。 “那么右相府着火了没有?” “没呢!真是吓死个人!不知道出了什么怪事,那个雷啊!我活了这么久都没有见过!” “有没有劈死什么人啊?” 那大妈刚想讲话,一对皇城卫就正好走了过来。她愣了愣,立刻从善如流地转变了话题:“小哥你今年多大了?有婚配没有?” 神荼不知道怎么回答,求助似地看向道长——“没、没有……” “诶呦那就好了!”大妈仿佛脸上要笑出一朵花:“我家小女儿还没有成婚呢,许配给你怎么样?” “好啊好唔!” 道长一把捂住他的嘴,对那大妈微微笑道:“不好意思,我这个徒弟有点傻,不适合婚配。” “这样啊……”大妈又把视线转移到了道长身上:“道长可是火居道士?娶亲了没有?” 看着她热情似火的目光,道长按捺住内心想打人的冲动,把手里那一堆菜直接堆在了大妈面前:“不好意思啊小姑娘,目前没有娶亲的想法。” “看来这个师父脑子也不怎么好使,居然叫我小姑娘,”这个大妈内心想道:“白瞎了这么一张俊脸了。” 于是她用一种十分惋惜的目光目送着师徒二人离去,而神荼还在不解地问道:“你干什么说我傻?我看起来很傻吗?” 道长开始怀念起云随意的好来,至少她不会如此聒噪。他敢保证,这是他经历过话最多的一位鬼王。前几任要么整天阴沉着脸,要么就是冷笑,似乎只有这样子才能与地府的阴森可怖相称些,真是令人奇怪。 想着想着,他们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右相府。但是刚想靠近门口,就有一名侍卫不耐烦地走上前来:“干什么干什么!走走走!这是你们能靠近的地方吗!” 按理说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今天右相府应该和往常不同才对。可是既没有围观的人,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应该有的景象。所有的秘密都被尘封在了这紧闭的朱门背后,若是无法进去,等着右相当街宣布是不可能的了。 “师父,我刚刚和那些人聊天的时候,有一个卖豆腐的说他大清早路过的时候就看到右相的轿撵匆匆忙忙进宫去了,他还因为偷看差点被侍卫抓住打了一顿。是不是皇帝召他去问那天雷的事情?” “这很可能说明那道雷劈死的不是他,”道长沉思了一会,忽然问道:“徒弟,你会不会翻墙?” 神荼瞬间瞪大了眼睛:“不行的!我不偷东西!” “谁要你偷东西了,”道长用手勾住神荼的脖子把他拉到了一旁:“我们晚上溜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好吧,”他点了点头:“只要不偷东西就行。” 道长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老是执着与偷东西,他看起来很像一个小偷吗? 现在还是早晨,离天黑至少还有五个时辰,剩下的时间就很难熬了。道长无聊地忍受着神荼的聒噪,好不容易到了午膳时间,他在一处酒楼门口停了下来,转头问道:“你饿不饿的?” 这酒楼是金陵城最大的一家,名字叫做“明月楼”。有时候下朝的官员也会选择在这里小聚,因此每次不到午膳时间就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各色食客进进出出,因此也算是金陵一景。 道长知道神荼是不会饿的,但是为了打断他的话,他不得不随便插一句嘴,顺便试图用食物堵住他的嘴巴。果然神荼问道:“饿是什么?” “就是你想吃东西。你不会还没有吃过东西吧?” “我吃过,我喝过药,不好喝。” “你好端端喝药干什么?” “刘大壮给我喝的,他说他的药熬多了,喝不了。” “刘大壮是谁?” “之前和我一起乞讨过的,嗯……现在应该有一百来岁了,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 道长宁可自己没有问过他。他带着神荼走进了酒楼,特地挑了一个人最多的地方坐下,对着前来招呼的小二说道:“随便来几盘最贵的吃的。”就坐了下来,下意识地掏出茶杯来在手心里转着。 神荼新奇地东张西望,他之前乞讨的时候有时会路过这些酒楼,但是从来没有进去过。但是他不敢乱动,只是规规矩矩地坐着,不一会就有好几位女客的眼睛往他身上瞟。 “听。”道长突然道。 “听什么?”神荼几乎是在用眼睛无声地问。不过很快他就明白过来了,因为旁边坐着的两个人不在聊别的,就是在聊昨天天雷的事情。 “……都不准议论。”其中一个山羊胡的说道。他得声音放得太低,有几个字都听不清楚。 “陛下不还发火了么……谁知道什么回事!” “听说就在维龙山……昨天连夜……”那山羊胡的声音突然放的极低,一下子停住了,开始偷偷东张西望起来。道长装作神色如常地看向朝他们那桌走过来的小二——:“客官,您的菜——炒鸡子、跳丸炙、胡羹、胡炮肉、豆粥、五味脯、脍鱼莼羹外加一壶鹤觞酒,齐了!嘿嘿酒是送您的,请慢用。” 店小二的这句话几乎把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道长他们的身上来。要知道这些都是明月楼的招牌菜,若非是官宦人家是不可能吃的起的。没有想到这个道士居然如此有钱,这简直让人刮目相看。 于是道长为了显示他有钱,特地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碎银子放到了小二手里:“剩下的是你的赏钱。” 这小二的手都在发抖,笑得格外激动:“谢谢这位道长,谢谢这位小哥,二位慢用!” 这道士这么有钱,坐在那的几位清正廉洁的官员心里不禁就感叹当今世风日下,陛下不理朝政,整日寻欢作乐,诗兴大发,还发了一通牢骚。 道长讨厌这个酒的名字,就把它推到了一边,拿起筷子来吃了几口菜。他其实也感觉不到饿,只是难得吃那么几次来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神荼不会拿筷子,但他只是盯着道长的手看了一会,也有模有样地学了起来。一时间简直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那几个盘子不一会全都空空荡荡了。 “你是饿死鬼吗?你慢点吃啊!” “不是,这太好吃了,比那个药好吃多了。”神荼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在外人看来好像道长好几日没有给他吃过饭一样。他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同时一筷子拍掉了神荼伸向鹤觞酒的手——“你年纪还小,不可以喝酒。” 神荼乖乖地把手缩了回去,同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桌上剩下来的菜:“你,你还要吗?” 道长无奈地笑:“吃,都给你吃!”内心却思索道:“维龙山吗……那里都是皇陵。右相府是把那个被劈死的人葬到了那边吗?” 他想着,戳了戳还在吃东西的神荼,小声道:“今晚不翻墙了,先去维龙山瞧一瞧。” 那山羊胡不只听到了什么,目光阴鸷地望向道长这边,用手捻了捻胡须,冷冷地笑了笑。他起身付了饭钱,和另一个官员一前一后匆匆离开。殊不知道长在他与自己这桌擦肩而过时在他身上施了一个障眼法,一片极小的纸人悄悄顺着衣领爬进他的衣服里去了。 “哼,”道长在心里道:“这小孩嫩了点。” 【鹤觞酒】《洛阳伽蓝记法云寺》载:“河东人刘白堕善能酿酒。季夏六月,时暑赫,以甓贮酒,暴於曰中,经一句,其酒不动,饮之香美而醉,经月不醒。京师朝贵多出郡登藩,远相馈,于千里。以其远至,号曰‘鹤’,亦名‘骑驴酒’。永熙年中,南青州刺史毛鸿宾裔酒之蕃,逢路贼,盗饮之即醉,皆被擒获,因名‘擒奸酒’。游侠语曰:‘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 第八十四章 维龙 http://.biquxs.info/

维龙山就在金陵城的北边。那边是皇陵聚集之地,因此有龙虎之相。平常都有重兵看守。不过这对道长和神荼两个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借着夜色的掩护,他们二人彻底迷路了。 “不知道早上贴的跟踪符有没有效果。”道长心里想道。他快速做了几个结印,静下心来感知了一下那纸片人出现的位置,随即就对一旁的神荼道:“跟我来。我好像找到它了。” 这片地方除了皇陵应该有的阴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煞气,这让道长不由得想起了在天牢里被关着的那位。 神荼此刻手里提着一盏灯。他往灯里扔了一团鬼火,借着这青莹莹的光开始辨认起方向。此地阴气太重,若是普通的火容易被阴风吹灭。不过他这样穿着白袍拿着灯看起来好像比可能出现的东西更加可怖。 他们在林间快速穿行着,忽然听见了一声及其细微的树枝断裂的声响。道长反应极快,在听见那个声音的同时就把手中的剑凌厉地指了出去,但他只感觉到剑尖划过了他的皮肉。一道黑影向后翻滚了几下,慢慢地又从另一个方向走了出来。 是白天那个山羊胡。他眼睛眯了一眯,笑得简直像一只黄鼠狼:“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看来是我高估你们了。” 他肩膀上受伤的地方往外冒着丝丝黑气,看起来异常瘆人。道长死死地盯着他看,语气已经是怒不可遏:“这是煞气!你修炼的是什么!难怪这天雷劈不死你!” 这山羊胡没有回答,反而发出了女人的尖笑。他伸出手去掰开了自己的那道伤口,居然褪下来一道完整的人皮。 “好厉害……”神荼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被道长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闭嘴。” “呼……舒服了。谢谢你的夸奖哟,小弟弟。” 眼前出现的那个女人身上居然只穿了一件轻纱,实在暴露得很,在鬼火的映衬下反而有一种奇异的美感。她伸出手抓散了自己的头发,见这两个人还在看着自己,娇笑道:“干什么嘛,你们两个臭男人好不正经,居然一路跟着奴家到了这里,是想做什么嘛!” 道长不耐烦地看着她:“别废话!问你话呢!你从哪里修习来的煞气!” “诶哟好凶哦!”她轻轻勾起了嘴角:“打赢奴家就告诉你哦。”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刚落下,手中便出现了一柄短刀。这短刀上也是缠绕着丝丝煞气。道长明白,一旦被那刀砍中了,身上的伤口就很难再愈合。想当年他封印后卿成功之后,自己也就差不多成了一个废人,在鞠陵不知道躺了多久。 “神荼小心!”他忍不住出声提醒。面前的这个女人似乎觉得这年纪小的容易对付,一下子便朝他冲了过去。神荼在那一刹那间黑刀已经握在手,便与那短刀正面相对,两柄刀相遇的瞬间爆发出了及其刺耳的摩擦声。那女子忽然暗道一声不好,转过身来,道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她身后,一剑刺过去。她连忙身子后仰躲了过去,往后旋身轻盈地落在了地面上。 “师父,”神荼忍不住问了一句:“我们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我想杀人。” “还能说话就行!” “好的!” 那女人落地还没有站稳,神荼周身的阴气便暴涨了数十倍。他双眼几乎成了赤色,手中那把沉甸甸的黑刀似乎要破开一切虚空,瞬间甩出一道及其猛烈的刀芒。那女子狼狈地望旁边翻滚,堪堪闭过,可是还没有等她再做出什么动作,神荼就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面无表情地道:“师父问你话,快点说!” 那女子气还没有喘匀,对着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凑过去。神荼不明所以,把脸凑近了一些,却没有想到她趁机吻了一下他的脸,随后捂住嘴笑得格外娇媚:“弟弟,别这么不近人情——” 她话没有说完,神荼就好像遭到人强暴一猛地跳了开去,同时一刀划过,把她的脸砍成了两截。 “啧啧”,道长走了过来看着地上惨不忍睹的尸体:“你看看你,把她砍成这样,你觉得她还可以说话吗?” “可是她亲我!”神荼看起来格外地委屈,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仿佛脸上粘上了什么世上最污秽的东西一般,用袖子不停地擦着被亲了的那半边脸。 “行了行了,”道长看着他,极力地不让自己笑出来,敷衍地安慰道:“回去让你师姐给你喝姜汤。” “好吧……”神荼不情不愿地回答,伸手对着那个女人是尸体,隔空做了一个“抓”的动作,便见她的魂魄一下子被抓了出来,在半空中游游荡荡,好不凄惨。做完了这一系列动作,他转过身去走到一边,一眼也不愿意多看她。 “诶,”道长对她摇了摇头:“你不亲他,就没有这么多事情了。现在可以说了吗?再不说你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他很美味嘛,”那个女人舔了舔嘴角,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自己死了好像也不是很难过:“这修炼煞气的方法是别人教我的,我只负责收集魂魄,让右相长生不老而已。” “是谁?”她眯了眯眼睛,又露出了那副黄鼠狼般的表情:“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告诉你。除非你也让我——” “呸!神荼,送她下十八层地狱!!!”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她撇了撇嘴:“那日我病得快死了,忽然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他问我想不想活着,我说想,他便让我去修炼煞气,最好的方法就是杀人。” 她想了一想,继续道:“你说我病得都快死,怎么看得清他?只知道是个男的——我现在可以投胎去没有?” “可以了,”道长无奈地摆了摆手:“死在鬼王的手上,你也算好福气。” 那个女人瞪大了眼:“你说什么?这小弟弟是——” 可是她还没有说完,便消失不见了。 一个男的?道长在心里细细地想,把他所认识的人都想了个遍。但仅仅凭这个线索是毫无作用的。后卿如今人在天牢里,他难不成还有什么人在人间吗? 道长不禁想起了千百年前他造成的那场杀戮。那样如同地狱一般的场面,他此生实在是不想见到第二次。 地藏王曾经发愿道:“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可是后卿对他说:“我就是地狱。” “师父,”神荼提醒他:“有五只纸鸟在啄你的头。” 道长心中一凛,怕云随意在凌虚观出什么事,送这么多千纸鹤过来,连忙伸手全部一把抓住,把它拿下来展开。里面的字写得七扭八歪,因为她的字太大,只能分成五只千纸鹤来写,不过比之前稍有进步,连起来就是:“师父有人找你帮忙我在木桥镇员外家。”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有人找道长办事,云随意就先跟着他们走了。木桥镇离凌虚观并不远,也是一个富庶的镇子,想必她没有什么危险。他内心松了一口气,对着神荼问道:“累不累,能不能连夜赶路?” 神荼一听便来了精神。他在原地跳了几下表示自己生龙活虎,道长便掏出他的卷轴来,用折间术把他俩送到了木桥镇。 现在已经是深夜,云随意肯定已经睡下。贸然去那什么陆员外家肯定不妥。他们两个便随便找了一个还亮着灯的客栈走了进去。 伙计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么晚还有人来,他睡眼惺忪地给了他们房门钥匙,整个人东倒西歪几乎要从柜台后面滑落下来在无意中看到神荼身上的血迹之后立马清醒了许多,中气十足地说道:“二位客官天字四号房,楼上左拐最里间就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不用,你睡你的,明白吗?”道长显然注意到了这伙计前后的变化,于是对着他友善地微笑,随后气定神闲地把神荼上了楼。 他们两个人都不用睡觉,所以只定了一间房。神荼一进门就开始好奇地左右张望,道长则坐在了窗边,开始转起了手心了的杯子。 “师父,”神荼突然由衷地感叹道:“和你们一起生活真有趣。但要是他们找到了我该怎么办呢?地府的事情我还要管吗?” “放心,他们找不到你的,”道长笃定地道:“你以前做乞丐的时候那才叫什么事情都不管呢。如今要是出了什么大事,你也可以立马回去,你师父我这么通情达理,提前说一声就行了。” 师父真的通情达理吗?神荼在心里想。但是他表面上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对了,师父,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见过我哥哥吗?” 道长仿佛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般,说不出话来。他心头震了一震,连转着杯子的手也停了下来,心虚地眨起了眼,把头转到了窗外去:“还没有。” ……别问了,如果你不想难过的话,真的。 【维龙山】(柘山)又北三百里,曰维龙之山。其上有碧玉,其阳有金,其阴有铁。肥水出焉,而东流注于皋泽,其中多礌石。敞铁之水出焉,而北流注于大泽。 第八十五章 鬼胎 http://.biquxs.info/

道长还想说什么安慰人的话,突然直起了身子看向窗外,随即说道:“神荼,快过来,那边好像有点不对劲。” 他趴到窗台上来看时,就见不远处一座看似民宅的地方上头有黑气缭绕,虽说夜空下黑成一团看不分明,但是那片地方修仙者一眼望去就知道不同寻常。 神荼眼睛一亮,对着道长兴奋地道:“是阴气!” 这少年见到阴气就好像见到了自家人一样亲切。道长与他对视一眼,后者心领神会,一前一后从窗口轻轻巧巧翻了下去,在了别人家的屋顶上跑动了起来。 道长跑动起来是没有声音的,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在做贼。神荼直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同时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师父你看,这不就是赵府吗?这里阴气那么重,那么师姐——” 他话还没有说完,道长看也不看就直接迫不及待地翻墙跳了进去,也不管自己跳到了哪里便大叫了起来:“云随意!” “师父!”不远处的一处院落里传来了焦急的回应。云随意手中的红线正缠住了一团乌漆麻黑的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凶猛异常,正不停地发出低低的叫声,想要挣脱红线的束缚。她双手死死地红线的另一端往后拉,从牙缝中挤出了几个字:“我快要抓不住了!” 道长话不多讲,拔出手中剑来就对着那团东西直冲过去。它见势不妙,居然直接“反客为主”,调转了身子想直接撞向云随意的面门。道长怕伤到了她,刹那之间收了剑,她“啊哦”了一声,往后一仰便跌坐到了地上,而那团东西不知道蹿到了哪里去,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神荼还没有来得及作出反应,只来得及大叫一声“师姐!”便急忙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云随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摔痛的屁股,懊恼地说道:“这东西讨厌死了!太狡猾了!” 原来在道长与神荼他们出发去金陵不久,凌虚观门口就来了赵府的人。赵员外对玄清道长“久仰大名”,因此亲自上山来请,却没想到扑了个空,只有云随意一个人在。她便给道长飞去了五只千纸鹤,自己先跟着赵员外和他的家丁们走了。 “你下次得等到我回来再走,知道吗!”道长嘴上责备道,眼睛却忍不住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了好几遍,发现她没有缺胳膊少腿才放下心来。 “但是那赵伯伯很急,他看上去急得团团转,”云随意越说越小声:“他说薛姨娘都快死了,我才跑过来的……” 道长莫名其妙觉得“赵员外”这三个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就是说不出来。 “快死了?就是刚刚那团东西搞的鬼吗?” “有可能,它刚刚就是想钻进薛姨娘的屋子。她怀了小宝宝,但是当我之前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脸色很差,好像就快死了一样。我晚上刚刚睡下铃铛就响了,我跑出去就正好看到它,就把它捆住了。” “要是能让我再看一眼就好了,再让我看一眼,我肯定知道是什么,”神荼一脸严肃地道地说道:“这地方阴气很重,不是厉鬼就是小鬼作祟。但不管是什么,这件事情我都有责任!” 道长刚想说不是每一个鬼害人都是你的错,墙外就有声音由远及近,脚步声还走得很急。赵员外和几个拿着火把的家丁匆匆出现在了门口,他想必还是急急忙忙从床上起来,身上衣服还没有穿戴整齐便赶了过来,正好与道长大眼瞪小眼,良久才迟疑地问道:“可是玄清道长?” 道长冲他点点头,又补充道:“旁边这位也是我的徒弟,李华。” “我不叫——” “李华,过来拜见赵员外。” 神荼十分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依言走上前去说了一句:“拜见赵员外。” 他在刚刚从客栈的窗户翻下去的时候就换了一身黑袍,现在整个人阴沉沉的,虽然脸上极力营造一种平和的表情,赵员外还是莫名其妙地打了一个哆嗦。虽然他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但还是客套道:“道长二人从外地赶来,想必也是舟车劳顿,赵某这就吩咐下人准备两件上好的厢房,供三位休息。” “随意,你困不困?”道长小声弯下腰问她。 “不困。” “那就不用了,”道长拒绝了他的好意:“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看一眼尊夫人比较好。” “那就请吧。”赵员外仿佛已经等这句话很久了,说的同时就打手势吩咐下人把房门打开,自己快步走进去看躺在床上的那个人,看起来很是关心。躺在床上的女子面相清秀柔美,但却双目紧闭,看似好像在睡觉,额头上却有冷汗冒出来,嘴唇也很是苍白,好像正在遭受什么折磨。就连道长他们走进来也没有什么反应。 “盈儿,你觉得怎么样?”赵员外坐在床边轻轻唤她,没有想到她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不行,这样不行。”神荼突然说了一句,示意其他人让开。他不知道念了什么,明明是夏天,周围一下子冷得厉害,窗缝墙角居然都开始慢慢凝结上了厚厚了一层霜,把赵员外他们冻得直打哆嗦。他周身开始有阴气源源不断地旋转,仿佛整个人都堕入到了无边的黑暗里。接着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上了薛盈的肚子。 赵员外不知道在神荼身上发生的变化,他没来由地相信面前的几个人,于是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这是做什么”给吞了下去。没有想到薛盈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下来,呼吸也由急促变得平稳,最后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师父!”神荼轻轻地叫道:“你看,你看!我可以!” 道长轻轻敲了他一下,语气中带上了一点笑意:“把你浑身的阴气收一收,看把你师姐冷的!” 赵员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轻轻走到了床边看了她一阵子,对着神荼感激地拜了一拜,悄声说道:“我们还是出去讲,让她休息一下吧。我已经没有看到她睡得这么安稳了。” 赵员外走出了门,屏退了家丁,才徐徐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我家夫人自从有了身孕之后,每日都说自己梦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鬼说要来索她的命,从此一日日消瘦下去,觉也睡不好。之前不知请过多少大师来作法,但也总不见好。眼看临盆的日子将近了,迫不得已才来叨扰道长。” 道长心中隐隐有了什么想法:“请问您在夫人有孕之前是不是去过山脚下那间太乙天尊的道观?” “对呀!道长,你怎么知道?”赵员外惊奇地说道:“那天尊很是灵验,我家夫人这次能怀上,还是我们去道观求来的呢。” “原来把我当送子观音的就是你俩呢!那个第一天来求子第二天就怀上的!”道长在心里咆哮道,但是他表面上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我们之前在尊夫人的门口遇上了一团看不清样貌的东西,估计就是那个小鬼。这不急,现在天快亮了,明天它只要一来,我们就把它捉住。” 道长说着,撇了一眼满脸都写着跃跃欲试的神荼以及实际上已经困得东倒西歪的云随意,继续说道:“我这两个徒弟可是很靠谱的。” 赵员外见识过神荼的厉害之处,因此对道长的话深信不疑。第二天都是吩咐人殷勤地招待着。在此期间他们还去探望过一次薛盈。她相比于昨天已经有了一些力气,憔悴地倚在床边,只勉强对着他们笑了笑。 “道长,”薛盈突然出声轻轻地唤了一句,示意他留步:“道长,我……” 他没有和有身孕的人相处过,因此离得有一丈多远,把双手交叉叠在胸前问道:“怎么啦?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个鬼婴,能不能……”她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带上了一点恳求的意味:“能不能让我见见它?我想和它说说话……” 这个请求简直奇怪得很,但是道长偏偏不喜欢刨根问底,因此一口便答应了:“好哦,今天晚上抓过来给你看看。” 这次抓鬼算是和以往都不同寻常,因为道长更本没有打算参与。他想把这个任务交给云随意和神荼去做。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了,神荼对云随意还是不怎么亲近,除非是遇上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都不会站在她身侧。道长想,着说不定是让他们两个熟络起来的好机会,到了晚上便故意说自己太累想要休息,实则自己偷偷呆在房顶上暗中观察。 云随意和神荼两个僵直地站了好一会,为了打破沉默,突然神荼就道:“师姐,我听你的。” 其实对他来说抓一个鬼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相比于结果,他更加想体验一下和别人一起做一件事情的过程,那应该比“它来——我跳出去——我抓住它”要有趣得多。 第八十六章 陷阱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第一次被委以这么大的重任,她看了看神荼,发现后者正在对着她阴森地笑,手足无措了一阵,才商量着说道:“既然那个鬼婴要从门里钻进去,不如我们做个陷阱吧?” 她低下头,手指不知怎么动了动,就有一根看似很有灵性的红线在她指尖绕来绕去,很乖觉的样子。 “这个师父教给你没有?” “没有。” “那我来教给你。”云随意说着,示意他把一只手伸过来。神荼犹豫了一下,才把左手伸了过去,看着她手中的红线轻轻绕到了自己手上。 “师父说这个线可以抓住鬼,它会自己蹿到鬼身上去的,可乖了。” 神荼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的红线,又看了看云随意,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难得出现了红晕。他们两个人前前后后忙忙碌碌地把红线像蛛网似地在门上铺了一大圈。道长在房顶上看着,有些哭笑不得。现在看来这两个人相处得不错,要是以后他不在,也可以放心了。 “这样就好了吧?这线鬼是看不见的吧?” “看不见的,那个小鬼是个婴儿,想来也不会太聪明?”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过程。这个过程及其枯燥乏味,到后来云随意都直接坐在栏台上哈欠连天,昏昏欲睡,一点捉鬼的兴致也无。四周虽然没有灯火,也是黑黢黢的,还有树影在月光下摇曳的影子,她也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 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离自己三尺远的神荼,把胳膊往脑袋下一枕就睡了过去。 神荼还在研究自己手上绕来绕去的红线,丝毫没有意识到云随意已经睡着了,随口问了一句:“师姐,你入师门多久啦?” 他半天没有得到回应,抬头望了一眼,发现她正以一个及其怪异的姿势睡着,叹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到了她身边。本想解下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但又怕她觉得冷,便从旁边的屋子里拖出来一条被子蒙在了她头上。 夜已经很深了,要是那鬼婴还不来,他都几乎觉得昨天见到的景象就是一场梦。云随意睡着睡着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仿佛有什么人正试图把自己蒙死一样。她忽然听得自己身上的铃铛一阵乱响,她猛地睁开眼睛跳了起来,狂乱地扒拉下蒙在自己头上的杯子,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还没有缓过来,就见神荼手里拎着那个已经被红线缠成个粽子似的鬼婴,它瑟瑟发抖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安静如鸡地被神荼拎着,与昨天那个呲牙咧嘴的简直判若两鬼。 这速度简直太快,快到都来不及让她做出什么反应,一切就都已经结束了。云随意看了一眼被自己扔到一旁的被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三步并两步地跑到神荼身边,雀跃地说了一句:“抓住啦!” 昨天一切都发生得太匆忙,今天她才得以仔细地瞧了瞧这个鬼婴。它身子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紫黑色,眉眼还未长开,丑丑地皱成一团,牙齿却很尖利。它见云随意靠近,又开始张牙舞爪,被神荼轻斥了一句:“别动!”才蔫了下来。 “已经抓到了,要不要告诉师父一声?” “不要了吧,他现在还在睡觉,还是不要吵醒他的好。” 道长看这这两个小孩在下面嘀咕了一阵,云随意便走上前去轻轻敲了敲薛盈的房门。这鬼婴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偷偷看了一眼神荼,悄悄拱了拱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更快地进到房里去似的。 薛盈见到他们进来,有些费力地支起身子。云随意赶忙上前扶了她一把,好让她坐起来。 “现在可以看一眼,等到三更天我就送它去投胎了。”神荼严肃道。 薛盈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瞧了瞧四周,轻轻问了一句:“它在哪?我看不到它呀。” 她只是一个凡人,看不见鬼。因此对她来说房间里除了她自己和这两个孩子之外没有别的人了。云随意转身轻轻问神荼道:“这怎么办?” “嗯,嗯……反正那个鬼婴现在就在我手上。不骗你,真的。” 薛盈的脸色有些差,她好像在犹豫自己应不应该相信面前的这两个人。终于她开了口,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孩子……” 她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是我对不住你啊……” 鬼婴抬起头来用他拿双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忽然开始剧烈地挣扎咆哮起来,神荼差一点没有抱住它。薛盈看见了神荼的反应,眼中滚落下两行泪来,她激动地道:“孩子,你听见娘亲说的话了是不是?你去投个好人家吧,下辈子,不要遇到娘亲这样的人了……” 她奋力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同时示意云随意不用来扶,对神荼请求道:“我想抱抱它。” “不行,你碰不到它的,而且它阴气太重了。” “就抱一下,求求你了。”薛盈哀求地说道。神荼看了看自己手里还在不停扑腾的鬼婴,犹豫了一下才道:“就一下。它现在在我手里,脸是对着你的。” 薛盈试探着伸出手去,轻轻虚抱了一下鬼婴。它呆愣了好一会,张大了嘴巴想要一口要下去,又抬起头来看了看满脸都是泪水的薛盈,忽然委屈地哇哇大哭了起来,把神荼吓了一跳。 “喂,你干什么,不要哭了!”神荼手足无措地看着手里的小婴儿,徒劳地晃了晃它。薛盈吃了一惊,连忙放开了手:“怎么了,怎么了!” 那鬼婴哭了一会,忽然手塞进嘴里吃了起来,看着薛盈甜甜地笑,没过多久有开始哭,越哭身体越透明,到最后消失不见了。 “它……它投胎去了,”神荼沉声道:“它看起来很开心。下辈子会生在一个好人家的。” “谢谢。”薛盈从泪水中挤出来一个微笑,对着神荼点了点头。她不知道鬼是不能哭的,它的泪水是在烧自己的魂。魂魄烧完了,它也就了无踪迹,再这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我本来在嫁给他之前,曾经有过一个丈夫,”薛盈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他们说道:“后来他感染伤寒死了。只留下我和在襁褓里的孩子。我娘家要我改嫁,又怕这个孩子拖累我,就把它淹死在了水缸里。我回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薛盈轻轻叹了一口气,所有的悲伤与苦楚都化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没有想到它还会再来找我。我从它在梦里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就隐约猜到了它是我的孩子。现在我又怀着身孕,它心里一定很生气,也很难过吧,娘亲就这样把自己丢下了。” “所以谢谢你们。”薛盈轻轻地道,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云随意的手:“你们帮我解开了这个心结,你们的师父也一定是一个好师父。” 道长躺在屋顶上,双手枕在脑后看天。他听到了这句话,摇了摇头,脸上却出现了一抹笑意。 自从这次鬼婴的事情之后,云随意和神荼才算是真正熟络起来。虽然神荼叫她“师姐”的时候,她还是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这两个孩子看起来无忧无虑的,道长却总是在想那日在维龙山,他们碰见的那个女人,背后的主使到底是谁。 今日凉月二十,无风,天气晴朗,是云随意的七岁生辰。道长早就说过在她生辰那日要送一件大礼,因此她盼了好久,所以他早早地就不见了踪影。这件事情他想了好久,因为嫌神荼碍手碍脚,所以连他都没有告诉。正当他刚刚走出山门决定下山一趟的时候,天上施施然飞下来一只青鸾。上头坐着一位总角小童,对着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脆生道:“天尊,我家殿下邀您。” 这就是麻烦之处。自从他上次救了神荼暴露了行踪,经常会有上天庭的人隔三差五就来打扰,还好他们只知天尊住在这片山头,不知还有凌虚观,不然他这不叫下凡隐居,而叫欲擒故纵了。 这小童看起来胖乎乎的讨人喜爱,道长不由得想到了云随意。声音就放柔了些:“不管你家殿下是谁,我今日没有空,叫她改日再约我。” “不行不行,”这小胖子看起来有些着急,他挪了几步挡在道长面前,恳求道:“天尊就赏个脸过去吧,不然我家殿下可要拿我出气了!” “你家殿下是谁?”道长问道。 “长公主文元。” 祸事了! 这五个字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件晴天霹雳的事情。他宁可去听如来讲经也不愿意再次见到这个人。可是之前他又承诺过欠她一个人情,怎么好巧不巧,偏偏就是在今天! “你去问一问你家殿下明天可不可以,我今日抽不出身。” 没想到这仙童听到了这句话,脸上出现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他叹深深吸了一口气,扑上去就抱住道长的大腿,大声地嚎叫起来:“嘤嘤嘤!天尊可怜可怜我吧!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饭了!呜呜呜!哇哇哇——” 这声嚎叫简直和哭丧有的一拼,这片林子里的鸟估计都要被吓死不少。道长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双腿被他箍住,连道也走不动,无奈地说道:“你先起来嘛,先告诉我要去多久!” 这仙童置若罔闻:“啊啊啊!我不活了!” “好了我答应你啊!给我起来!”他大吼了一句,这小胖子瞬间收了所有的声音,恭恭敬敬地爬了起来又行了个礼,示意他跟上,仿佛刚才在嚎叫的是另外一个人。 “希望自己能早点回来吧。”道长叹了一口气,心里想。 【青鸾】《山海经山经》卷二:“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 王琦注引《艺文类聚》:“《决疑注》曰:……多赤色者凤,多青色者鸾。” 第八十七章 生辰 http://.biquxs.info/

好巧不巧,今日居然也是文元殿下的生辰。四海八荒得神仙都来为这位天帝得长公主庆生,倒是天君没有出席,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在此之前文元就已经夸下海口,对他们道:“我与青玄天尊有几分交情,我这个生辰,他应该会来的。” 她赌的就是道长当日“这回算一个人情”那句话,赌的就是她对于他来说还有一点用处。因此她志在必得。要知道青玄天尊已经好几百年没有正式地参加过上天庭的任何宴会,他谁的面子都不给。如今如果出现在文元殿下的生辰会上,这可是一件能为所有神仙津津乐道,咀嚼许久的一件带了一些不一样情愫的乐子。 道长心里只想着能够早点脱身回去为云随意庆生,但当他真正来到南天门外,看到里面云集的一干神仙时,才发现自己被骗了。 文元此举可称得上是一石二鸟。他与上天庭不和许久,如今当着众多神仙的面出现,明摆着表示关系有所缓和。再者说天尊不知道是多少天族女子仰慕的对象,但偏偏不问红尘。要是他与自己站在一起,不知可以让多少人断了念头。 但是她偏偏没有想到道长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小仙童只说是“殿下有要事”,根本没有讲是什么要事,见势不妙,一溜烟钻进了一朵云里便没有了踪影。文元见青玄天尊真的前来,喜出望外,连忙丢下她正在寒暄的度厄星君前来迎接,故意说道:“参见天尊。今日是我生辰,我就猜到天尊一定会来的。” 她这句话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吸引一干神仙的目光。有些还没有反应过来,呆立在原地,有两个惊得手中琉璃盏都没有拿稳,从云端直直地掉落下去,不知被哪个凡间的有缘人捡到,成为什么稀世珍宝。 “快,还不把天尊迎进来!” “不用,我站在门口就好。”他心里冷笑,看起来却是春风满面地说道。同时把这一众神仙的脸色都看在眼里,一反常态地对着文元微笑:“你的生辰?” 她抬头看向青玄,仿佛从这笑中看出来什么希冀:“是。”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那些神仙都怀疑眼前的人是一块木头变的,久到文元脸上的笑容都僵住的时候,他从掌心里拿出来一张云随意写过的符纸,拍在了文元的掌心里。 “你的生辰礼物,”他不咸不淡地道:“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那一大帮神仙都争先恐后地想追过去挽留,却被文元打了一个手势停住了。他们离门口远,不知道刚刚天尊说了些什么,于是便齐齐把目光投到文元的身上。只见她转过身来时,手里拿着一根珠钗,温婉地笑道:“天尊说今日他不便久留,只送了这根钗子给我,说凡间时兴这些。没有扫大家的兴致吧?” “没有没有!”一干神仙连忙摇头。要知道今天可是她的生辰,他们又怎么会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可是在听完文元的话之后,他们又咀嚼了一下其中的意味——今日不宜久留,那是说改日再聚?至于男子送女子珠钗,只要去过凡间的神仙都知道,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于是有几个明眼人开始暗中盘算婚期,或者心领神会地对别人使个眼色,好像这就成为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 文元明面上还在得体地微笑着,藏在袖子里握住珠钗的那只手因为过度用力还在微微颤抖。本来每一步都是精打细算好了的,谁知道他偏偏不领情!难道普天之下还有比她的生辰更重要的事情?她偏不信! 司命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慢慢地喝着酒,毕竟他知道在这上天庭里每一个人的命数,他熟悉每一个人,却又选择了生疏。他知道文元过一会一定会来找他,到那个时候酒就喝得不会那么痛快了。 果不其然,等到大半神仙散尽,文元端起琉璃盏来朝他走了过去。 司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文元见四下无人,把琉璃盏轻轻往他面前一摔,便道:“为什么会这样?今天是我的生辰,他为什么就不肯多待!” 她说着,好像受了极大的委屈,指甲轻轻扣着琉璃盏的边,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司命低下头喝了一口酒,去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是因为今天还是别人的生辰。” “是谁?”她立即警觉地问道。 司命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要知道天上一天,地上一年。道长虽然还在气头上,但也不想再与文元胡搅蛮缠下去,急忙往回赶。云随意还在等着师父给她的礼物,因此坐在台阶上等他,这一等就从清晨到了日落,眼看着太阳都要落下山去,还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神荼最后耐不住性子,他本来不知道今天是云随意的生辰,礼物也准备的匆忙,本来是要和道长的一起掏给她的。 不,他根本没有准备,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生辰是什么意思。他从兜里乱摸出来一个槐木令牌挂到了她腰间:“师姐,有这个令牌你可以随时随地去地府,也可以走阴路,现在送给你,祝你……” 他“嗯”了半天,也不见“嗯”出什么话来,最后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恭喜发财。” 云随意看起来很喜欢这个令牌。她把它拿在手心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直到摩挲得都微微发热了,才依依不舍地收进掌心里去。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可是道长还是没有出现。天空中突然开始绽放了一朵巨大的烟花,把云随意吓了一大跳,直往神荼怀里躲。 神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不过他是被云随意吓得。在此之前从来没有一个人抱过他,他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对劲了。 “别怕,师姐,别怕,那是烟花。”神荼一边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对她说:“我们去‘乱七八糟楼‘顶看烟花好不好?” “不好,不好!”云随意双手捂住耳朵,瑟瑟发抖,全身都在抗拒。 神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想道:“师父,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师姐她害怕,怪不得我。” “那我们就坐在这里看,烟花很好看的。来,我帮你捂住耳朵。” 她点点头,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开看这漆黑的夜空。从南到北,从西到东全部被绚丽的烟花铺满,无论从哪里看过去,今夜的夜空都是好像只属于看烟花的那个人。 道长还没有来。其实他已经来了,就坐在那个“乱七八糟楼”的楼顶上。他想起来之前金陵千灯会的时候,云随意因为困倦错过了看烟花。虽然之后她没有说什么,但是道长知道,她心里还是有些小遗憾的。因此他就趁着这次生辰,让烟花重新放了一边,这次只给她一个人看。 云随意在最初的恐惧过后,显然是看着迷了,就连瞳仁里都倒映着烟花五彩斑斓的眼色。神荼忍不住说了一句:“这是师父为你准备的。” “什么啊——”她没有听清楚,大声叫道。 “我说——这是师父给你准备的——烟花!” 她不知道听清楚没有,但是脸上全是亮晶晶的神采。她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一个月牙,突然用手围成了一个圈放在嘴巴前面,用尽了全身力气喊道:“谢谢师父——” 道长坐在楼顶上,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看着坐在台阶上的两个徒弟,轻轻叹了一口气。 云随意捣了捣神荼:“师弟,你也喊呀。” “谢谢师父——谢谢青玄——谢谢太乙——” 道长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飞速从楼顶上跳下来轻轻拍了一下神荼的脑袋:“小兔崽子乱喊什么呢!以为我听不见是不是!” “啊!师父!你回来啦!”云随意欢叫了一声,起身就飞扑到了他的怀里,雀跃道:“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她示意道长蹲下来,踮起脚就在他脸上啄了一下,又转头亲了一下神荼,随后在草地上蹦来跳去:“啊啊啊!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天哪师父你亲我!”神荼一转头看见了道长,一脸的不可置信。 “不是我,是你师姐!” 他呆愣了一会,脸上慢慢地发起烫来,看着云随意兴奋地在草地上翻了好几个跟头,微微笑了起来。 他的笑终于看起来像一个正常少年的笑了,而不是一贯地阴冷,好像看谁都是“生人勿近”的样子。 也许等她长大了,就再也不会有这么高兴的日子了。云随意在小的时候过生辰,都是爷爷奶奶给煮一碗长寿面吃,只有这一天可以放一个鸡蛋。她于是就每天都盼望着自己过生辰,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 现在虽然爷爷奶奶不在了,但是有师父和师弟,有家的感觉是一样的。 【度厄星君】《星经》云:“南斗六星,主天子寿命,也主宰相爵禄之位。” 《上清经》云:“第五天枢宫,为度厄星君。” 第八十八章 棺材 http://.biquxs.info/

道长去山下镇子的棺材铺里买了一个棺材放在放在卧房里,每天要打坐或者休息的时候就坐在这里面,如果哪天自己突然死了,还可以就地掩埋,省去了很多事情,这两个徒弟可能还会觉得他们师父非常机智。 道长曾经对这两个徒弟说过,像他这样的神仙死了是不会变成鬼的,只会从哪来到哪去,化成灵气消散在天地间。神荼说难怪他的地府里从来没有见过神仙,云随意则还没有听完就号啕大哭起来,害得道长不得不停下来哄她。 也许是他改了自己命数的缘故。神仙渡劫,不过多有了几百年的岁数。如今命数改变,一切都变得不确定了起来。道长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以前下凡是图个清净,觉得自己活得够久,可以寿终正寝了。现在有了两个徒弟,恨不得多活一日算一日。 现在反倒是为别人而活了。 正值夏日,暑气炎炎。后山的池塘里立着亭亭的荷叶,偶有风拂过,将它们倾得东倒西歪。荷花熙熙攘攘地挤在荷叶中间,如果仔细地去瞧,还有好几个小小的荷花仙在叶子中间躲躲藏藏,不时发出几声可爱的轻笑。突然她们好像受到惊吓一样,纷纷飞回到了花瓣地下,只探出半个脑袋偷看着。 水面上泛起了层层涟漪,从荷叶中间缓缓挤出一只小木舟来。云随意头顶上带着一顶荷叶,双腿盘坐在舟里剥着莲子,不多时就剥了一兜。神荼本来在划着桨,到了池塘中间也就停了下来坐在了云随意身边,让这小舟自在地飘荡着。 四周都是荷叶,在舟上投下了一片绿荫。他们这样坐着,从远处看过去几乎瞧不见脑袋。 云随意剥开了一颗莲子,她把这颗莲子举到了神荼嘴边:“师弟!来张嘴,啊——” 她经常喜欢这样喂东西给别人,神荼一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习惯了。莲子入口,味道清苦而又微甜。他觉得这感觉很是奇特,于是又自己剥开尝了一个。 “这么多应该够了……啊师弟!不许再吃了!还要带回去煲粥喝!”云随意伸出手去轻轻拍了一下神荼的手,惹得后者轻轻笑了起来。于是她看起来好像更生气了:“师父让你抄一百遍《清静经》你都没有抄完!我下次要罚你,我要罚你……” 她说到最后并没有说要罚什么,反而是自己开始嘀嘀咕咕了起来。身下的小舟轻轻晃了晃,悠悠的好像个摇篮,让人想要睡过去。神荼于是对云随意说道:“看那边有鱼!” “什么!”她立刻转过头去,却被他轻轻捏了一下后颈,顿时失去了意识,倒在了他身上。 神荼把云随意轻轻放好,对着水面轻轻唤了一句:“崔判?” 阴风好像从四面八方刮过来,暑气一下子消了一大半。水里泛起了层层叠叠的水波,不多时便有一个青年人从水里湿漉漉地站了起来,眯着眼睛朝他笑。 “诶呦小鬼王,你这地方也太难找了一点,还好这是个水塘,要是你哪天去犁地,我还得从泥里钻出来!” 来人姓崔名珏,子子玉,乃是地府的一名判官。只要神荼不在,地府的大小事宜基本都是他和魏判两个人在掌管,算是神荼在地府最熟悉的一个人。 “崔判,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地府那边出状况了?” 崔珏捋了一把脸上的水,似乎觉得站在水里很有趣,于是就这么和他说话,也不打算上岸来:“别弄得我是个瘟神似的,一来就报忧——这凡间可真热——咦!这是谁?” 要是道长在的话,他一定会感叹神荼的话多是和这个崔珏学的,而且还达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地步。神荼一听他把话引到了云随意的身上,立马来了精神,也不管他来所谓何事:“她是我师姐,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姑娘!” “哦?是吗,我要来瞧瞧。”崔珏说着,艰难地在水中前进了几步,扒在船沿上仔细地瞧了瞧,笑道:“你都不知道你说在凡间拜了个师父之后魏判有多生气,他整整一天没有给人好脸色。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师弟不是师兄,这话可别被他听到了。” 神荼认真地道:“我知道魏判只是担心我。你回去告诉他,师父和师姐都对我很好。崔判我跟你讲,你都不知道我碰见我师姐的事情有多巧!我记得那天下着很大的雨,我本来是打算找那些消失的魂魄的,就在街上看见了她,你都不知道她当时——” “好好好打住打住!”崔珏又笑了起来:“我差点被你绕进去,我来是为了正事。魏判的原话是这样的:‘哼!那小崽子不是很喜欢留在阳间吗,正好北边的那件事情让他去做!’本来我是不打算来的,但是黑白无常太忙,牛头马面太吓人,钟天师永远都不和我讲话,十殿阎王就不用说了……于是我就自己来了。” “北边?”神荼好奇地问道:“北边什么事?” 崔珏刚想说话,船上的云随意突然咂了咂嘴巴,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一时间他们两个都噤了声,连着风都沉寂了下来,过了良久崔珏才继续回答道:“就是在北边,在北漠。你只要去了就知道了。这件事情与你有关,旁人么……” “噫你个崔子玉!”神荼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有理会他语气中的停顿,没好气地说道:“上次你说鬼市发生叛乱让我马上赶过去,没想到是两个鬼当街打架,到后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来看我的!”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崔珏就拍着水面开始狂笑起来:“诶呦我的小殿下,他们本来就是想看你呀!这我怎么能不帮嘛!” 鬼市其实就是地府的一个集市和居所,因为每天死的人千千万,但料理这些人的功过,判断轮回去往哪里还是需要时间的。于是第一任鬼王就专门辟了一块地方,让这些没来得及投胎的孤魂野鬼有个住所,渐渐到了第二任鬼王这里发展壮大,到神荼这里的规模比阳间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他平时事物繁忙,那天只被崔珏骗着去过一次,后来从地府逃跑之后就再也没有去过。 “好了!”姑且信你一会。只要我去北漠发现不是两个人在打架……这件事要紧吗?” 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对魏判吩咐的事情不敢有所懈怠。毕竟魏判在地府算是位德高望重的,他的话怎么着也得听一听。 “不要紧,不要紧。”崔珏发出了几声慈爱的微笑。他伸出手去拍了拍神荼的肩,又整个人沉到了水里不见了踪影。 四周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夏日,就连蝉鸣也变得清晰可闻了起来。神荼抬头看了看日头,轻轻摇醒了还在酣睡的云随意:“师姐,醒醒!师父差不多也应该吃满月酒回来了。我还要回去抄书。” 云随意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本来想翻一个身,忽然惊觉这是在船上,顿时睡意消减了大半。 “我怎么睡着啦……”她边坐了起来边挠了挠头,显然是还没有醒,呆愣地望着前方。 神荼不知道怎么回答,故意避重就轻道:“好了,我把船划回去咯。师姐,到时候师父要问起来我们怎么溜了出去,你可不能出卖我!……等等,把你莲蓬拿上。” 话虽这么说,捧了一大堆莲蓬回来的是神荼,因为带师姐偷跑出去被挨骂的是神荼,又被加了一百遍抄书的还是神荼。 他的房间离瀑布近些,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经常可以听到那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水声,他就坐在轩窗旁边,伴着水声风声鸟鸣声艰难地抄书,最后云随意于心不忍,帮他抄了那多出来的一百遍。 抄着抄着,神荼的笔渐渐滞了下来。他转头看向坐在他旁边认认真真抄书的云随意,忽然说道:“师姐,假如你以后死了,你来我们地府做事情好不好?” 云随意对这些生死之事从来没有什么忌讳,也不会告诉道长。她把自己的脸抹得全是墨汁,歪头想了一会,无所谓地点了点头:“好呀。可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呀。” “这不打紧,”神荼见她点头,连忙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或者,或者我可以把你的魂魄再重新按回去,只要你——” 他云里雾里说到一半,没有再讲下去。云随意也没有认真在听,反倒是抄书抄得格外认真,一边写一边摇头晃脑。 【钟馗】:《清嘉录》中卢毓嵩有诗云:“榴花吐焰菖蒲碧,画图一副生虚白。绿袍乌帽吉莫靴,知是终南山里客。眼如点漆发如虬,唇如腥红髯如戟。看澈人间索索徒,不食烟霞食鬼伯。何年留影在人间,处处端阳驱厉疫。呜呼世上魍魉不胜计,灵光一段逃匿。仗君百千亿万身,却鬼直教褫鬼魂。” 【崔珏】:“昼理阳间事,夜断阴府冤,发摘人鬼,胜似神明。” 【牛头马面】:宋·释道原《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释迦是牛头狱卒,祖师是马面阿婆。” 第八十九章 夜谈 http://.biquxs.info/

北漠是在北朝的西北边,其他民族聚居的地方。诚实地说,神荼对这个地方一点都不了解,但是毕竟是少年人,虽然是到一个陌生地方去,心里也生不出一点怯意。晚上他躺在床上,心里细细想着白天崔判所说的话,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什么叫“这件事与你有关”?他什么时候去过北漠,又与北漠有什么关联呢? 他有的时候忽然细心起来,事情就越想越多,搅得人睡不着觉。他索性坐了起来,在房间里乱走了几趟,披上了外袍走了出去。 夏日的夜晚,暑气已经全消了。草际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在鸣叫,平添了几分安逸的气息。他静悄悄走过走廊,在门外踌躇了一会,鼓起勇气敲响了道长的房门。 大半夜吵人实在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但是他实在是睡不着,满是沉沉的心事,只能下意识地寻找最亲近的人。 门里没有动静,反倒是房顶上传来了一声清朗的声音,带了一点不明的笑意:“上来。” 师父又在屋顶上,他早该想到的。只要找不到人,他就改在屋顶上,仿佛他整个人粘在了瓦片上一样。神荼后退了两步,纵身一跃轻巧地上了房顶,坐在了道长身边。 他想说话,但不知怎么开口,因此吞吞吐吐,好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来向道长认错一样。道长微笑着看着他,反倒率先开了口:“怎么啦?怎么这副表情?看上哪家小姑娘啦?” “没有!没有看上!”神荼立马反驳,但是脸却是红了:“师父……我想问,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好呢,还是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好?” 道长反问道:“你的意思是,‘应该做的事’是自己不想做的?” 神荼点点头。 道长转头看着他,眼里好像倒映进了星光。他好像猜到了什么,忽然伸出一只手,用手背揉了揉神荼的脸,心里却想道:“这小子脸是红的,怎么还是冷的呢?” “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的。”道长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顺势枕在了脑后。他知道在这个少年的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没有刨根问底,只是道:“每一个人都不一样,不过我可以把我的想法告诉你。” 神荼于是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认真地看着他。道长缓缓开口道:“我当然是选择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因为没有人能逼迫我做我不想做的事。在很久之前,当我还不是天尊的时候,我为了爬到这个位置上,一直在旧天庭里打杂,做着我这个身份应该做的——打杂是什么意思?就是其他神仙不想做的事情都堆给你,做不完还是你的错。” 道长似乎陷入了长久的回忆当中,轻轻笑了笑:“那个时候我真的很年轻,也就和你一样大吧……那个时候的旧天庭,神仙也比现在的正统很多,好多人还没有死。后来天君赏识我,加上折丹的举荐,我参加了大战。” 神荼问道:“折丹是谁?” “我的一个挚友。他是风神,也是鞠陵山脉的山圣。” 神荼点点头,就听道长继续道:“我讲这么多,我的意思是,你得先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完,直到没有人逼迫你说什么是你‘应该’做的,你就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道长坐了起来,轻轻地看着眼前的凌虚观。今天晚上没有月亮,星光倒是很璀璨。他突然反问道:“徒弟,你觉得什么是我应该做的?” 神荼不敢乱说话,他也不明白道长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只是在心里想:“一个神仙道士,他应该做什么?” 良久他小心翼翼地答道:“拯救天下苍生?” 道长大笑起来,笑得简直止不住:“你从哪里听到的话?说得还真不错!可是又有几个人一天到晚在拯救天下苍生?” 他说完话,那双充满着笑意的眼睛便看着神荼,仿佛要把他洞穿一样。于是他也笑了起来,朗声道:“好的,师父。” 每个人所走的路都是不一样的,但却殊途同归。要想真正随心所欲地或者,只有先让自己做完所有不想做的事情,让他人不敢在来逼迫你,束缚你。 神荼也不知道自己想出来的道理对不对,只是决定明天就去北漠瞧一瞧。不过这件事情还是要和道长讲一下,免得他担心。 其实他想得太多了,道长的意思是如果别人让你做不想做的事情,那就打到他服气为止。他心思单纯,根本不会往这些方面去想,转头看着道长转着他手中的茶杯。 “师父,我明天要出一趟远门。” “哦?”道长表现得很没有兴趣的样子:“路上小心,早去早回。不然云随意太久看不到你,她是要胡思乱想的。” 神荼很用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道长语气中敷衍的关系全部牢牢记在心里:“我会的!……师父,你怎么老在转茶杯?” 道长于又笑起来,他这回的笑是觉得神荼很有趣了:“我这个习惯已经有了几百年了,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做的。你想知道吗?喏,给你。” 他把手中那个茶杯递了过去,神荼拿在手里细细地看了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淡清颜色的斗笠杯,质地温润,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他晃了晃茶杯,没有想到里面居然缓缓涨起来了一杯清茶,还散发出了淡淡茶的香气。 “这,这个——” 神荼惊异地看向道长,而后者正微笑着示意他尝一口。他于是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还特地咂了咂嘴巴,皱起了眉头:“师父,这是什么茶,味道有点奇怪。” 道长还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他有些神志不清地眨了眨眼睛,脸上慢慢显现出了酡红色,随后一头栽倒了下去。 “臭小子烦死人了!我就在屋顶上吹吹风,你的话怎么这么多!”道长一边把神荼手里的杯子拿过来,一边伸出一只手揽过他的肩膀来,轻飘飘落到地上。 “哥哥……” 神荼突然含糊不清地说道。道长才只顿了一下,他就差点从肩膀上滑落下去,道长只能眼疾手快地把他再次捞起来。 “别想你哥哥了,”道长叹了一口气,轻轻自言自语道:“你找不到他的。” 不知道他这次出去是办什么事情。道长其实很想问,但就怕他不说,因此只是内心愿他不该知道的事情都别知道。 神荼这回没有了声音,仿佛好像听到了道长的话一样。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只觉得自己头昏脑胀,仿佛被人打了一晚上,一时间站都站不稳。他根本没有想到那天道长给他喝的是酒,还以为自己喝茶也会醉,于是再此之后别人让他喝茶他都拒绝,当然这是后话了。 “懒虫,懒虫!”云随意在外头拍门:“起床啦师弟!再不起床就吃——晚——饭——啦——” 他连忙打开了门,见她在外头站着,怀中不知道抱着什么东西,也没有心思看,忙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云随意伸出一根指头来数着:“从昨天到今天,你看看外面都要日落,你睡了一天啦!” 他吓了一大跳:“我怎么睡这么久?” “我哪里知道嘛!”她撇了撇嘴,把怀中的东西往他怀里一送:“喏,给你,一百遍《清静经》,等一下自己给师父去,我要去喂我的旺财了。” 旺财是云随意前几天在山上捡到的一只鸡,呆头呆脑的,也不会下蛋,整天只知道“咯咯咯”。但是云随意偏偏特别喜欢它,每天一日三餐地喂,把它喂到几乎成了个球,连走几步都费劲。 “这只鸡还没有被你撑死吗?” “师弟!你讨厌!”云随意不满地嚷道,转身气冲冲地走了。他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连忙追了上去拉住她一只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了个歉:“师姐,我错了。这只鸡是天生神鸡,一定会福寿延年,吉祥如意。” 但是像她一般年龄的小姑娘要是生气起来是很难哄的,云随意连手都不给他拉,就别提理他了,只是“哼”了一声,在前面走得飞快,一眨眼便不见了。 神荼只能低下头去看她给他抄的《清静经》。她为了不让师父发现这是两个人抄的,特意去模仿他的字迹。这个小妮子很聪明,学起来有模有样的,要是道长不发现,还真是看不出来。他回房间把自己抄的那一百遍也翻了出来,叠成了厚厚的一摞纸给道长送了过去。没有想到他不在书斋内,连房顶上也找不到人,不知又跑到了哪里去。 “这就走吧,”他对自己道:“早去早回。不知道北漠这么大,到底去哪里好。反正崔判也不会骗人——如果他真的骗我,就革他的职!” 【清静经】葛玄曰:“吾昔受之于东华帝君,东华帝君受之于金阙帝君,金阙帝君受之于西王母。西王母皆口口相传,不记文字,吾今于世书而录之。” 第九十章 北漠 http://.biquxs.info/

北漠,顾名思义,就是在北边的一片沙漠。但因为北朝繁盛,早在几百年前就开始与居住在北漠的胡人互通贸易,因此也有几个富庶的镇子供来往商人歇脚。神荼是第一次来这种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地方,因此观他们样貌,听他们口音都觉得无比新鲜,差点将崔珏嘱咐过的事情抛之脑后。 他的眉眼其实也算得上深邃,就是面皮过于白了些,是一种兼于胡人和汉人之间的长相,但由于这个镇子汉人也多,所以在这些异族面孔中走,也没有受到奇异的注视。 这个镇子叫加叶,已经是这条商路上的最后一个镇子,再往前走就没有人烟了。他到现在一路走来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崔珏亲自过来说的事情,倒是赢得了许多姑娘的青睐。这最后一个镇子他决定住上一晚,要是还没有发现什么,就立刻回到地府去,把崔珏拉出来游街示众。 面前这个客栈似乎已经有些年头了,因为风沙的缘故,从外头看起来有一些破败,门口的旗子已经被吹破了,在风中猎猎作响。 老板是个有着一头卷发的大胡子。他用不太熟练的语言热情地招呼着神荼:“小哥,过来坐嘛,这个地方是风吹不到的。噫这么俊的小哥还是头一次见!” 神荼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只听他又转头对着后厨不知用胡语讲了一些什么,立刻从帘子后头闪出来一个如花一般的妙龄少女,笑道:“阿爸,不要催我嘛!” 这少女腰上别着一长串铃铛,在她的走动之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眉眼很好看,鼻梁高挺,一头深褐色的卷发飘在脑后,浑身都散发出活泼明快的气息。她头上顶着一坛纹样别致的酒,对着神荼嫣然笑了笑,转到了另一桌客人身边:“酒来啦!慢用!” “阿娜耶快过来!”这个大胡子疼爱地笑着催促道:“这个小哥的酒菜还没有好,你陪他说说话嘛!” 神荼刚想摆手说不用,她已经蹦跳着走过来坐下,拿自己那双棕色的眸子愉悦地看着他。 神荼见她坐近,默默地将自己挪远了些。 异域的人好像都不怕生。有时候他在某的店里留的时间长了一些,就会连店里的老板姓甚名谁,家里几口人,几时开的店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阿娜耶见他这副模样,可能是怕生,轻轻笑了笑:“小哥第一次来我们加叶城吗?是跟着那些商人来的吗?” 神荼道:“不是,我来——”他忽然间停顿住了,面前这个姑娘是土生土长的北漠人,或许知道些什么,于是话锋一转:“我是北朝的一个说书人,特地跟着商队来收集一些趣闻的。你们这个加叶城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有趣的事?”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扁了扁嘴:“哪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怪事情倒是有一堆,我倒是羡慕你们北朝来的人,风水好,晚上听不到鬼叫。” “鬼叫?”神荼拿自己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瞧着她,好像产生了什么极大的兴趣:“什么鬼叫?城里闹鬼吗?” 阿娜耶摇了摇头,从筷子筒里抽出一根筷子来蘸了蘸杯子里的酒,开始在桌子上画了起来:“这个方是加叶城——”她又在加叶城的北边画了一个圈:“这是赤水国的都城。我听我阿爸说,所有晚上我们听到的怪声,都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赤水国?这个国家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阿娜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国家几百年前就灭亡啦!现在都快被风沙吹为一片废墟了。要不是我是北漠人,我也不知道呢!” 大胡子正在柜台后面收着帐,见女儿笑得这么开心,于是打趣了一句。这一句神荼没有听懂,却见阿娜耶红了脸,撅起嘴回头说道:“诶呀阿爸!烦死了嘛!我和这个小哥说正事呢!” 她转头对神荼说道:“不要管我阿爸,他这人烦的很!” 神荼心想我怎么管,我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他听着阿娜耶的话,却觉得不对劲。且不说她话的真假,就是在神荼看过的所有地府典籍中,也从来没有关于赤水国的记载。要知道只要是死过人的地方,地府都会派人先去查看,将那个地方仔细探查,回来将有用的记载装订成册。赤水国不可能一个人都没有死过,而她也完全没有必要骗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难道是地府故意抹掉了所有的记载吗? 阿娜耶理了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这是一个很久的传说了,我也是听我阿爸讲的。说是赤水国几百年前还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但是因为他们的皇帝陛下不尊敬天上的神女,于是神女降下惩罚,让赤水国大旱。还在国家周围施了法术,把那些老百姓活活困死在了城里,一夜之间便没有了。” 这个传说听上去一点真实性都没有。一个国家的人全都死亡,地府肯定有详细的记载。管理北方的玄武神君也不会坐视不理,除非这个天上的神女有什么了不起的来头。 “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神荼心里想道,开始坐不住起来。难不成崔珏让我来,是为了赤水国的事情,让我把这空白的这一段补上吗? 这道理如果强拉似乎也说的通。他立马就站了起来,对着阿娜耶笃定地说道:“我要去那个国都里看看。” 这句话把这个姑娘吓了一大跳。她瞪圆了眼睛看着神荼,似乎期待着他接下来会说:“我开玩笑的。”可是并没有。 “小哥,那边危险的很,你去干什么嘛!”她急忙劝道:“从来没有人敢去那个地方的,就连商队都绕着走,你一个说书人,你——” “放心吧阿娜耶,我不是一个普通的说书人。”他对着她笑了一笑,不想再多作耽搁,转身便往门口走去。这个心地善良的姑娘见拦他不住,急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神荼走出去时,还听见她急切地叫道:“阿爸,阿爸!” 此时已经是黄昏十分,一轮残阳挂在沙山的那头,发出血一般的红光。神荼听放羊的老头说过,要是天黑之前找不到避风的地方,风沙可以直接把人吹掉一层皮,他必须马上赶到。 神荼出了城门,发现四下无人之后,直接没入了一片黑气里。等他再走出来时,面前已经有了一片宏伟的废墟。那城墙经过常年风沙的磨砺已经坍塌了一半,但仍依稀可以窥见当年它国力的繁盛。城里街道还没有被风沙掩埋,旁边的房屋排列得整整齐齐,但大多已经成了一片废墟,无不显示出一片萧索之意。 他估计是这几百年来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的人,因此老是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在街上走着,似乎还可以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但仔细一听,又觉得是风声。 现在虽然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但已经有瘆人的气息从各个角落逼出来。但是他没有感觉到,只是觉得自己走累了,再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因此挑了一个从外面看起来还算比较完好的屋子,直接走了进去,因为屋子的门已经碎成了一堆粉末,只有石头垒的墙还屹立不倒。 屋子里的陈设十分简陋,他还被呛了一嘴的灰。石床上躺着一具姿势怪异的骷髅,看起来死的时候及其痛苦。他想了想,先坐下来给这具骷髅超度,然后想把他轻轻挪到地上,但是无奈手一碰到,那骨头就立刻成了粉末,被外头刮进来的风吹走了。 “早登极乐,早登极乐。”神荼念了两句,随后把石床直接拖过来竖着堵在了门边,防止夜晚外面风沙太大直接灌进来,至于石头墙之间的小缝隙他已经不想去管了。 天色渐渐黑下来,外面窃窃私语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明显,吵得他脑仁都疼。不得已他开了神识想看一下到底有多少人在讲话,这一开把他下了一大跳——不是成百上千,而是数以万计。每一个地方都密密麻麻挤满了鬼魂,包括他所呆的这间屋子。他们全都是地缚灵,生生死死被这片土地所捆住无法挣脱。每一个都在用自己混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好像他才是屠城的罪魁祸首。 神荼虽然见鬼见习惯了,但是一时间被几万个鬼包围着,还是有些喘不上来气,特别是这件屋子里挤还着十几个鬼魂的时候。他赶紧定了定自己的心神,心想眼不见为净,还是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的好。 【赤水】《山海经·海内经》:“河水出焉,而南流东注于无达。赤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汜天之水。洋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丑涂之水。黑水出焉,而西流于大汜。是多怪鸟兽。” 【玄武】《楚辞·远游》洪兴祖补注:‘玄武,谓龟蛇。位在北方,故曰玄。身有鳞甲,故曰武。‘玄武’为蛇合体、龟与蛇交。 第九十一章 旱魃 http://.biquxs.info/

他虽然是鬼王,但是面对着这么躲地缚灵,一时间还是没有了注意。他们只有在完成自己生前的心愿之后才会去投胎转世,但是现在几百年过去,这些鬼魂早就没有了意识,更别说告诉你心愿是什么了。如果真的碰上一些极度顽强的,万一他的心愿是复兴赤水国,还不如不说。 “到底是怎么搞的!”神荼不禁生起气来:“这么多地缚灵,连同一个偌大的赤水国,居然一点记载都没有!如果崔珏不告诉我,如果我不过来,还要被瞒到什么时候!”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有些容不得他生气。外头除了呼啸的风声之外,似乎还有其他的东西。神荼屏息听了一会,不动声色地熄了他刚刚点起来的鬼火,猫着腰走到了靠近街道的石墙边。 这声音很轻很轻,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好像是从城的中央传过来,在黑夜里有节奏地响着:“嚓嚓嚓,嚓嚓嚓。”乍一听就像是一截枯树皮在自己走动。 “嚓嚓嚓,嚓嚓嚓。” 这声音越来越近,直到近到神荼都觉得是在自己耳边响起,突然没有了动静。他又靠着墙耐心地听了一会,外面除了风沙声再无其他的了。他有些疑惑地透过石头缝隙往外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一双正在透过缝隙向里看着他的布满血色的眼睛。 神荼与它对看了一会,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起身走到一旁把石床搬到一边,出去问候了一声:“你好?进来坐坐?” 面前站着的已经不知道算是什么东西了,它的身子萎缩得不成样子,浑身佝偻着,上面布满了像树皮一样丑陋的东西,脑袋上顶着几根头发。一双血色的眼睛充满怨毒地死死看着神荼,嘴里还发出了几声沙哑的不明意义的声音。 神荼敢发誓,活了这么多年,这是他见过最丑的一张脸。但是他并不想放弃与这个怪物交流,刚想开口,没想到它已经扑了上来,两只爪子死死地抓住了他的衣服。他吃了一惊,想用手把他扒拉下来,没有想到它的爪子锋利无比,反而在他的手背和脖颈处留下了几道血痕。 “这么凶!”神荼吃痛,不想再与它多作纠缠,轻轻一掌击出,直接把它击飞了三丈远。这怪物飞了出去,像摊烂泥似的摔在地上,口中不住发出一连串类似咒骂一般的声音。 “喂!别打了!我问你,认不认得崔珏?” 刚刚的那一击似乎并没有对这怪物造成什么影响。它根本不理会神荼的言语,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干瘪的嘴唇一直在蠕动着,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神荼于是想凑近认真听,脖子和手背上的伤突然火辣辣地疼起来。他心里一惊,猛然抬头,却见不知何事,那上万个地缚灵全都慢慢地在街道的各个角落显现出来,渐渐形成包围之势。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神荼周围,冷冷地看着他。有些嘴唇还一张一合,发出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笑声。 在这些地缚灵中,还夹杂着几百具回到宿主身上的骷髅。 “嘻嘻嘻……有人来啦……” “哈哈哈哈哈……” “把他砍死,我就能活了,正好三千个,嘻嘻嘻嘻……” 神荼不明白他们在笑些什么,这些奇怪的笑声夹杂在风声中间,听起来忽远忽近,令人身上忍不住起上一层鸡皮疙瘩。神荼拔出了手里的黑刀,警惕地望着他们,心里却骂道:“崔珏!你是想要我死吗!” 神荼来北漠几天,就几乎提了几天的“崔珏”。不知道他在地府听到了又会是什么反应。 他说着,手中的黑刀已然出手,把离他最近的一具骷髅砍为了粉末。谁承想这个动作似乎点燃了那些地缚灵的怒火。他们立马像潮水一样扑上来,很快就被神荼砍了个形神俱灭。但他手中的刀再快,也阻挡不了如此多的地缚灵,很快就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他在百忙之中看到了那怪物发出了得逞般“咯咯咯”的笑声,冲他咧了咧嘴角,跳上房顶往城中央蹿过去了。 “喂!你——” 神荼不甘心就此放它离开,挥刀砍出一条路来往前追过去。但那怪物看起来似乎很明显熟悉这纵横交错的道路,两三下便不见了踪影。他转头看了看身后黑压压跟上来的地缚灵,脸色越来越阴沉。他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冷笑道:“今日便让你们再死一次!” 他手中出现了一道鬼符,把手腕割破了一道口子,往上滴了几滴鲜血,低声快速念诵了一句咒语。那鬼府立刻燃气了青色的火焰,在空中发出了一声减弱的长啸。 “鬼王在此,阴兵听令!四方活物,片甲不留!” 伴随着一声有力的低喝,四下里安静了一瞬间,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些地缚灵又全都凶猛地扑了上来。神荼看着眼前的场景,一颗心陡然间沉到了谷底——这地方与地府是不相连通的!他们到底还相自己瞒了多少事情! 眼看着这些地缚灵根本杀不完,他心中怒火与失望交织在一起,一咬牙,又挥刀向前冲过去。地上不知道垒了多少白骨,他就踩着这些骨头冲进了他们中间,眼中一抹血色一闪而过。 忽然一道凌厉的剑气从远处一扫而过,顿时扫开了一大片区域,一个声音带着些怒气响起:“怎么,地府的人没有教会你什么叫逃跑吗?” 神荼转头,一个身影迅速从房顶上冲下来,紧紧靠在他身边,手中剑没有丝毫停顿,快到只剩下了一道残影。他看到这副景象,不禁又惊又喜,叫到:“师父!” 道长一句话没有说,伸出空着的一只手直接抓起他胳膊,提神运气飞出了这片包围,借着天上微弱的月光往随便飞到了一处民宅的院子里。 他气还没有喘匀,却听得道长冷声说道:“长能耐了啊,一个人跑到赤水国来,你是觉得你不会死吗?” 神荼自知理亏,弱弱地开口:“师父……” 道长一把抓住神荼的手,顺便把他的话打断掉了:“身上有伤也不知道包扎,你是要让浑身血液流干而死呢?——别说话,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他把手中剑收拢,在自己道袍上撕了一块布条下来,没好气地帮他包扎手腕。神荼好像全然感觉不到疼痛,一声不吭地看着道长,良久才小声开口:“我可以讲话了吗……” “讲!”道长恶狠狠地道。 “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边的?” “我不放心你,一路跟过来的!” 他这话也说得余气未消,不过比刚才温和了一点,又继续补充道:“你师姐在折丹那边,我没有让她来。” 道长讲完,又不知什么事情勾起了他的怒火,要是云随意在,肯定惊叹于道长居然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他气得原地转了一个圈,就差没有揪住神荼的衣领,叫道:“谁让你过来的!说!” 神荼思索了一番要不要出卖崔珏,不过他还是觉得眼前的情况比较危急,于是折中了一番:“地府里的人,他们说让我去北边做一件事情。” 道长的眼神一下子便冷了下来,他额头上那个红色印记愈发明显了:“是谁?” 这种表情出现在他的脸上,简直比刚刚的情形看起来还要危险。他看起来似乎现在不杀几个人便不痛快。 神荼内心在挣扎。他再想是相信地府还是相信自己的师父,这是他必须做出的一个抉择。他看着道长,最后说道:“崔判和魏判。” 道长听了这两个名字,很意外地没有多作什么反应。他自言自语了两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接着叹了一口气。 这口气叹得和以往不同,很是沉重,仿佛他心里有什么深埋的秘密压得喘不过来。他明显有什么话要说,但最后只是指着神荼脖子上的抓痕:“什么东西搞的?”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一个怪物,长的很是奇特,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一个怪物?赤水国……”道长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变得激动起来,他又问道:“那怪物在哪里?往哪里去了?” 神荼心里想道:“师父不会是要抓它吧?抓住也不能问出什么话来啊。” 他伸出手指向都城中央。那里明显有一处像皇宫一样的地方,不过从远处看已经残破不堪了,不知走近看又会是什么光景。道长当机立断决定把那个怪物找到,同时对神荼郑重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它与你有关。” 道长说完这句话,眼神暗淡了下去,像即将被乌云笼罩的星子,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那是——”神荼不解地问道。 “旱魃。不过之前,我们都叫她女魃。” 神荼呆愣地看着道长,他甚至都震惊地停下了脚步:“你说她,她——” “没错,在北漠的传说中,她就是那个神女。” 【女魃】《山海经大荒北经》: 有系昆之山者,有共工之台,射者不敢北乡。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魃,雨止,遂杀蚩尤。魃不得复上,所居不雨。叔均言之帝,后置之赤水之北。叔均乃为田祖。魃时亡之,所欲逐之者,令曰:“神北行!”先除水道,决通沟渎。 【旱魃】《诗经》孔疏引《神异经》:“南方有人,长二三尺,袒身而目在顶上,走行如风,名曰魃。所见之国大旱,赤地千里。一名旱母。” 第九十二章 青衣 http://.biquxs.info/

神荼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怪物的样子。他很显然无法将它和神女联系到一起,过了很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眼里满是不解和惋惜。 “为什么会这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外面虽然没有大群地缚灵,但还是有几个不死心的在街道上游荡,企图找到他们两个。它们好像都是受旱魃控制一样,对她言听计从。 这处破败的院子里空空荡荡,想来也不安全,他们两个人还是把找旱魃的事情先搁置到了一边,躲到了已经坍塌了半边房顶的屋子里。道长又撕下半边袖子把神荼脖子上的伤口包得严严实实:“伤口里要是进沙子,有你受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们以前,都叫她青衣。” “青衣?那个旱魃的名字?师父你之前认识她?” “这是自然。”只有之前见过她,才会明白她现在这副样子是遭受过了多大的苦楚和折磨。道长脑海里的青衣是一个貌美而又温婉的女子。她与他短暂地相识过,她帮助了黄帝大战蚩尤,在事成之后却被他们驱赶到了赤水之北,一个人在无尽的大漠里踽踽独行。 也许在接下来的无数个寒冷的夜晚,她曾经想象过自己未来的命运。直到她遇到了赤水国的国君,因为年代太过久远,这位国君的名字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但是他一定打动了这个善良的神女,青衣从此留在了赤水国。 但是好景不长,赤水国从此再也没有下过一滴雨。滋养这这个国家的赤水也从此干涸。百姓认定青衣是妖女,下令让国君将她处死。国君知道杀死神女是会遭天谴的罪过,也不忍让青衣就此离去,但为了全程的百姓,他在她身上下了一个秘术。这个秘术是上古流传下来最为恶毒的禁术,它会剥夺一个神仙所有的神力,让她最终沦为一个凡人。 国君觉得这样能平息众怒,也能让青衣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但他最大的错误,是施展了这个秘术。过程中出现了差池,青衣不但失去了神力,还渐渐丧失了神志,变成了一个丑陋的怪物。国君无法容忍这样一个怪物呆在他身边,最后夺去了她的生命。 这件事情最后被玄武神君知晓。他震惊于这个国君的自私和百姓的恶毒,只给了这个国家三千个人活下来的机会,三天之后之后便会让整个赤水国覆灭。 惊恐的老百姓为了活命,开始自相残杀,神荼见到的那么多地缚灵,就是在那个时候充满怨恨,不愿离去的冤魂。三天过后,整个国家无一人生还,就连国君也被愤怒的百姓乱刀砍死,赤水国从此在大漠中消失。 女魃成了旱魃,世间再无青衣。 可是失去了神志的青衣还在拼命地守护这这个国家,守护这所有的百姓和她的国君,她杀了百年来所有妄图走近赤水国的人,只有神荼是个例外。 道长与神荼在规模庞大的废墟当中走着,即便现在只身下了一些残垣断壁,但仍不难看出赤水国当年国力有多么繁盛。面前的这座宫殿看起来保存得最为完整,矗立在整片废墟的中心,墙上的彩饰早已被侵蚀,只留下一些不明意义的线条。 “师父,你觉得青衣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不是你要走到这里来的吗?” “嗯?” 二人正说着,从宫殿里面突然传来了沙哑的吼叫声。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了宫殿门口,对他们怒目而视,好像在拒绝他们的进入。 道长这回才得以完完全全看清楚它的样貌,心中颤了颤,最后只是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青衣。”道长轻轻唤了一句。 这怪物立马停止了吼叫,它偏过用头用两只往外凸的眼睛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忽然往殿内连爬带跳地跑了回去。二人对视一眼,连忙跟上。殿内没有一点光,好像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雾里。神荼点燃起了他的鬼火灯,赫然发现面前有一张王座。一些人骨被散乱地堆在座位上。他走近看了看,上面满是刀伤。 “这应该就是那个国君了。”道长猜测道,同时转头看向神荼,大喊了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他手中的茶杯已然飞了出去,正中青衣的面门。它惨叫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本簿子却不知从哪里掉了出来,上面的纸张散落一地。神荼顾不得看那些纸上到底写了什么,转头有些气恼地看着它:“你一个神女,你居然还偷袭!” 青衣对着他们嘶吼了几句,伸手就想把那些散落的纸张捡起来。但是却被道长拦在了面前:“青衣,我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我,但你要知道,赤水国没有了!你的国君也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神荼快点把那些纸捡起来。青衣发疯似的左攻右突,眼看着拿回簿子已经无望,突然仰天长啸了一声,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来,极速地往后退去,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只听得一声脆响,绿色的血液从它的头顶流下来。它的眼睛睁得很大,缓缓转过来盯着那具王位上的骷髅,再也没有了声息。 “师父,你——”神荼惊道。 道长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他苦笑了一下,低头问地上那具尸体:“解脱了吗?” 尸体是不会说话的,可是他好像得到了什么回应,点了点头:“你已经没有下一世了。” 道长走到神荼旁边,他的身影看起来异常的沉重。神荼正在看着纸上的内容,察觉到他走近,抬起头来,那表情好像在哭,可是他没有办法哭,只是把手里的纸攥得死紧,连同着身子都颤抖起来。 “这一定是青衣想让其他人看到的所以保存到现在。”他说,把已经看完的部分递给了道长:“师父,我不忍心看了。” 道长接过来一张一张翻下去。第一张的字迹很是秀丽,日期月份都表的清清楚楚,看起来像是日记,但已经有一部分字迹模糊不清了:“……今日起来时有一些昏沉,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慌乱……他叫我不要多想……百姓又在……” 第二张的日子距离第一张隔了三天,字迹也有一些虚浮:“老是昏昏沉沉的使不上力气,他叫人来给我看病……真的是操劳过度吗?” 第三张也是隔了三天,字迹已经有一些发颤了:“他叫我静养,可是我的心里越来越乱。神力有一大半已经使不出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四张离前一张的日子整整隔了一个月,字迹勉强可以辨认:“我的头好疼……他到底对我做了什么?我身上也开始不对劲起来……怎么出去?谁来救救我!” 第五张根本没有写日子,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大,好像是她在努力地控制着自己颤抖的手:“我已经记不清楚事情了,这里是赤水国,我叫青衣,是他害的我……” 第六张的字已经十分狂乱,同样也没有写日子,整整一张纸上只写了十二个字:“我叫青衣!我叫青衣!我叫青衣!” 第七张的字完全无法辨认,看起来已经不像字了,往后还有几张,但是道长已经完全看不懂,最后一张纸还被撕扯揉皱得不成样子。 根据这些只言片语,道长能猜测出来她当时有多么绝望——看着自己一点点变成怪物,罪魁祸首还是自己最爱的人。黄帝背叛她,赤水国的国君也背叛她,一个让她回不去昆仑,一个让她变成旱魃。青衣的一生就这样被搅得支离破碎,最后的几百年被她用来守着这个不复存在的国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就这样死去。 道长把这几张纸抚平,整理到了一起,收进了袖子里。 “这个应该给玄武神君,”道长对神荼道:“他应该知道真相。” 他们二人走出殿外,外面已经天亮了。风声把沙山吹得呜呜作响,站在沙丘顶上好像就能直接触摸到那一轮红日一样。阳光照耀在这片赤水国的废墟上,好像这样就能给它带来一些生气一样。 “好了,”道长转过头来看着神荼:“你跟我来。青衣的事情好了,现在应该轮到你了。崔判魏判交代的事情我来告诉你,这个恶人也该轮到我来当了。” 神荼莫名其妙心悸起来,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感觉。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一片宽阔的沙丘上,道长随意地望了望远方,问道:“你好好看看这片地方,有没有什么感觉?” 他于是很认真地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四周除了沙漠还是沙漠,偶尔有几棵叫不出名字的树生长在远方。 “没有。”他实话实说。 “你的话变少了,神荼,”道长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你没有印象也是应该的,因为这是第四次大战的古战场,也是你和你哥哥出生的地方。” 第九十三章 战场 http://.biquxs.info/

神荼的心好像是被闷闷地击上了一拳,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他再一次环视了一圈,这一圈看得仔仔细细,生怕错过了什么与他哥哥有关的细节。但是他也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边现在看起来只是一片荒漠,任何细枝末节都不会在有了。 他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道长眼神中已经带上了一点怒气,仿佛是压抑许久的怒火突然爆发一般,质问道:“我和我哥哥出生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你!和地府的那群人!全都在场是不是?” 道长垂眸:“是。” “到底为什么要瞒着我!这样做很有趣吗?”他发疯似地大吼起来:“我哥哥呢?他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 道长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一刻的到来无可避免,但是他也不想给面前的这个少年带来伤害。他轻轻地唤了一声:“神荼……” “你说。”神荼停了下来,用眸子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是在等待他说出来一套编好的说辞。 可是在这个少年的心里,他还是宁愿相信所有人的,包括欺骗过他的人。他此刻只想听到自己的师父说:“这些不是真的,是我开玩笑的。” 可是道长接下来说的话,是他一生当中永远不想再听到第二次的噩梦,使他无数个午夜轮回的时候辗转反侧,那一刻他恨不得拔出刀来杀了自己——“你哥哥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道长说着,却不忍心看他的表情:“上一次大战,战火从天界烧到了人间。每一代双生鬼王都会出生在上一任鬼王身死的地方。而上一任鬼王却死在了这里。你们出生的时候整个天地动荡不安,为了吸收周围所剩无几的灵气,你把你哥哥吞噬了。” 神荼看着道长,他的眼眶是红的,按理说他不会哭,可是他哭了,他看着道长,开始大口地喘起了气,仿佛马上就要昏死过去。他的眼里流出血来,这滴血从他苍白的脸上滚落下去,低落到了这片古战场的沙地上。 他浑身都发起抖,慢慢地蹲下身来,开始用手拼命地揪起了自己的头发。四周开始变冷,好像一下子坠入到了黄泉。脚下的土地结满了冰霜,还在迅速地向四周蔓延开去。 “神荼,这不是你的错!”道长想伸出手去碰他,那些缠绕在他周围的阴气立马顺着他的手指钻了进去,把他冷的打了一个哆嗦。 可是道长蹲下身去抱住了他,任由这些阴气侵蚀。他心里只想道:“我是他的师父,我要是不去安慰他,又有谁去呢?”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来鬼王都是双生,这种互相吞噬的情况,特别是最后还有一个活下来的,简直从来没有见过。这对这个少年来说未免太残忍了些。 “战场上弱肉强食本来就是道理,你和你哥哥只有一个能活下来,他只是把这个机会让给了你。” “其实——那天很多人都看到了这一场景,但是没有人有这个本事上前干涉,这是‘天生’。后来我们和地府都下决心瞒着你,因为那不是你那个时候能承受的事情。” 神荼从一片混乱中艰难地想起来,以前他问地府的人他哥哥去哪里的时候,他们永远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隐隐地觉得不对劲,于是钻了个空子从地府跑了出来。那是他第一次来到人间,他只惊异与人间的太阳。 道长能明显感受到怀里的神荼抖得厉害。他说:“我永远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百尺之下的地府突然爆发出了万鬼嚎哭。无论那些鬼吏如何镇压都无济于事,整片忘川河水开始翻腾起来,吓得那摆渡鬼直接从船上跳了下去。 “这是怎么了?”黑无常悄声问道。 白无常瞪大了眼睛:“这景象只在上一任鬼王身死之时出现过,莫非——” “不要乱猜,鬼王他好着呢,”崔珏适时地走过来止住了他们越来越不好的想象:“他只是要开始讨厌起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从魏判的决定,到崔珏的执行,一路上环环相扣,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终结,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鞠陵山上,云随意正坐在大黑的背上晃悠悠地走着,突然林子里惊出了好多飞鸟来。她抬头疑惑地望了望,不知何时天已经阴沉得好像要滴出水来。 其实一开始让云随意去折丹那里,她是死活不愿意的。她一定想要和道长待在一起,最后还是勉勉强强妥协了。 折丹倒是没什么意见,他觉得鞠陵山的小妖怪们多一个是多,多两个也是多,当日便把云随意领了回去。 刚来鞠陵的那几天堪比刚去将军府的日子,她没来由地害怕折丹,连话也不敢多说。不过好在有容与在,没过几日她便大致熟悉了这片地方,开始闹腾起来,还认识了山中很多生灵。他们大多也是小孩子,很快便玩闹在了一起,在此过程中她爬树的技术突飞猛进,还学会了凫水和一些奇奇怪怪的法术。 “怎么了,大黑?”她伸出手摸了摸它头上柔软的毛:“看起来快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大黑轻轻唤了一声,顺从地调转了方向往回走去。云随意手上的铃铛却忽然轻轻发出了响声,她立马警觉地抬头望了望,四周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这让她的心中的疑惑更盛了。 “难不成是师弟出了什么事吗?”她想:“可是师父也去了呀,又怎么会出事呢?” 这一人一骑刚回到折丹的撚花居,倾盆大雨便如期而至。山中的空气立马凉冷了下来,她双手抱头从撚花居前头小湖上的九曲桥上面跑过去,低着头差一点就与折丹撞了个满怀。 “跑什么呢?我使了法术,雨滴是落不到你身上的。” 云随意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有一些怕折丹,就像学堂里的小孩怕他的教书先生一样。他手上拿了件罩衫,伸手给她穿上。在这个过程中云随意浑身绷直,全身僵硬,好像折丹下一个动作就是把她掐死在地上一样。 其实折丹和道长的脾气都有很多相像的地方,只是前者持重一些,不说浑话,也不是很爱笑。云随意就很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和折丹是挚友,更不明白折丹这个脾气为什么会教出容与这个不着调的徒弟来。 “天生异相……这怕不是入秋。” 折丹看着湖面上密密麻麻被雨点打出来的波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惴惴不安地呆在他身边的云随意。这小妮子似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像个木头人似的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敢讲。折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于是问道:“你是不是还想出去玩?”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眼巴巴地看着外头的雨。 折丹想了一想,于是一抬手,万千雨丝被瞬间凝固在了空中,渐渐消失不见了,再也没有一滴落下来,只不过天还是阴沉沉的。整片鞠陵山仿佛被隔绝在了雨帘之外,山中的生灵仿佛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是静悄悄了,过了很久才有鸟在试探性地叫。 “去吧。” 云随意被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之前道长巴不得天天下雨好把云随意和神荼这两个关在屋子里头,更别提施法停雨的事情了。 “谢、谢谢。”她扭扭捏捏地答道,欢快地跑到了九曲桥上,一边跑还一边欢快地叫道:“大黑,大黑——” 容与懒散地走出来倚在一旁,毫不留情地嘲笑道:“她怕你。” 折丹淡淡地回头扫他一眼,他马上便不做声了。 “上一回鞠陵这么冷,还是旧天庭陷落。上上一回便是鬼王身死。希望这一次,两者都不要沾边。” 鞠陵是仙山,向来有庇佑,不会收到风雨的侵袭,都是四季如春的。不像道长的凌虚观,离尘世非常近,该下雨就下雨,有时候雨下个几天几夜,冬天雪大得都能把观里的竹子全压垮。 “希望如此吧,六界已经承受不了新一轮的动荡了”容与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况且旧天庭不会允许的。看他们把京墨折腾成什么样子就知道了。而且现在大部分活下来的上神都归隐了,要是后卿真的出了什么事情,他们也承担不起。” 折丹抬头看了看依旧是乌云翻滚的天色,手里掐了几个印,最终缓缓叹了一口气:“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鬼王那边出了事情。他应该知道他哥哥郁垒的下落了” 那次,在那个战场上,折丹也在。他去凡间时曾经碰到过神荼,不过选择了视而不见。说到底,他们全都是帮凶。 “那岂不是——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地府到底要做些什么?”容与看起来十分不解,甚至有一些气恼:“现在把这件事情告诉他有什么好处?看他伤心难过吗?” “也许不仅仅是这样,”折丹听着云随意呼唤“大黑”的声音从这边传到那边也走到了九曲桥上:“反正我现在的预感很不好。有些事情已经在无法控制的范围内了。” 第九十四章 意外 http://.biquxs.info/

“大黑——大黑!”云随意呼唤的声音从南到北又从东到西,就是找不到林子里那抹白色的影子。刚刚下过雨,所有地方还都是湿漉漉的,她觉得自己都被湿气包围着,没走一会头发上都沾上了水珠。 不知不觉她就走到了一处河滩边。这处地方她也常来,但今天左右都没有看见什么生灵,有些奇怪往常陪她一起玩的伙伴都到哪里去了,有些无趣地蹲下身来拿起石头往河中间扔过去,“噗通”一声溅起了一大团水花。 突然就有一个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边,整个过程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这让她心里无端地升起巨大的恐惧来。她发誓第一次见到鬼也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来,逐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她发现自己完全动不了了,全身都开始僵直,连尖叫都几乎张不开嘴。 过了良久她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后来回到撚花居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害怕,因为这个人的出现让她手上的铃铛都没有预警,好像他就是压制一切的存在。 面前的这个人看起来有鼻子有眼,似乎可以用言语沟通,穿着件红衣服,听她跌坐到了地上,还轻轻笑了笑,笑得很有邪气。 之所以是“听”,因为云随意发现,这个人仿佛都没有在看她,只是朝着河水,和一切有声响的地方。他的眼睛很漂亮,也很没有神采,看起来就显得很灰败。 他问道:“是个小孩子吗?”声音很好听,但是这并不能消除她内心的恐惧。 她觉得还是说实话比较好:“是……” 他又问:“这里是鞠陵吗?” “是……” “你先站起来吧,石头上凉。” 云随意爬了好久才从地上爬起来,全身都在紧紧地绷着,用充满警惕的眼神他。 “青玄在这里吗?” 他问得云随意全身都抖了一下,心跳得就好像擂鼓一般。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师父的名字? 她说道:“没有。” 确实是没有,这也是实话。 面前的这个人歪了一下头,似乎看起来有些疑惑。他自言自语道:“不在了吗……我去哪里找他好呢?” 云随意在那一刹那间就想说“你找我师父干什么”,但是被她拼命忍住了。 “那么折丹还在这里?” 她在最初的恐惧过后,心里开始窝火起来,这人有完没完,她又不是一个只会回答的木头人! 她说:“我不知道!” 这个人又笑了起来,似乎笑得格外开心。他说:“我记住你的声音了,小妹妹。啊……时间要到了。” 他说完这句话,又凭空消失在了原地,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云随意突然有一种自己被耍了的感觉,又举起一块石头来往河里砸过去。直到被她砸出来一只玄龟。这只玄龟实在是在睡觉,后来实在是看不下去,告诉了她大黑到底去了哪里,云随意找到它之后还生气地一句话都没有说,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件事情她谁都没有告诉。这个怪人明显是认识道长和折丹,才会来寻找他们的下落。不过他没有找到,如果告诉他们,恐怕会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道长自从那天在沙漠里告诉神荼真相之后,他就不知道这个少年到哪里去了。 他开始思考自己做的觉得是否正确,是不是这样就告诉他有些操之过急了。但这也是地府的安排,他没有权利插手他们的决定。 道长想对神荼说其实他已经做得够好了。他所遇到过的所有鬼王都是冷漠阴鸷的,从来不与他人多说话,或者只想着如何让地府与其他五界抗争。而神荼应该是故意被地府的人教导成了这样,他们掩盖了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暴虐嗜杀的天性,努力教导他成为一个善良又开朗的少年。而他也确实做到了——乐观,单纯,愿意去相信任何人。 所以当神荼看着道长,眼神一下子冷下来的时候,他甚至开始感觉到了一丝无力。他不想这个少年再变成那个样子,但或许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 道长没有选择立刻回到凌虚观,他在北漠逗留了一阵子。作为一个在山清水秀的地方呆久了的人,他其实很不习惯这里说来就来的风沙。绵延到天边的沙漠在他眼里又生出来几分苍凉与辽阔之感。道长想,难怪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把战场叫做沙场,如果是我,我也很想试试在沙子上打架。 道长一个人去北漠,也一个人从北漠回来。他先去了鞠陵,但意外地没有见到云随意。 “她人呢?”道长心里莫名开始恐惧起来。 “被神荼带回去了啊,”容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是你让他过来的吗?” 道长没有作一丝停顿,直接赶回了凌虚观。他害怕神荼的情绪进入到一个无法控制的地步,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他慌张地跑进山门,发现云随意已经站在台阶上等他了。她看起来完完整整,脸上的表情也很正常,看到他回来,甚至还甜甜地笑了起来:“师父!你回来啦!” 云随即欢叫起来,迈开腿就朝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跑了过去。,整个人都扑到了他怀里:“我好想你呀!师弟还和我打赌说我们先回来还是你先回来,我赢啦!” 道长看自己徒弟活蹦乱跳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才微微落了下来,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他人呢?” “去‘乱七八糟楼了’。”云随意道。其实她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心思比谁都细。回来的时候她就发现这一个两个的都不对劲。师弟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师父还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北漠到底发生了什么,难不成吵架了? 她一想到“吵架”,心里就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她觉得凌虚观的所有人都要好好嗯,不能发生任何不愉快,因此马上对道长道:“师父,你快去看看师弟,他在楼里呆了大半天了,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道长点点头。现在找到神荼确实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不过道长万万没有想到他还愿意回来。他拔腿便往“乱七八糟楼”走,又忽然想道:“要是这么着急跑过去,又不免让这个小妮子胡思乱想,还是先陪她一会好。”便又走了回来,问道:“先不管他,你在折丹那边过得怎么样?还过得有趣吗?” 云随意听得道长说“先不管他”,因此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撅起嘴来把道长使劲往那边推过去:“你去嘛!你先去去看师弟嘛!快点去——” 她人虽然小,但是力气大得很,都把他推动了几步。也是道长不愿意惹她生气的缘故,忙一边往“乱七八糟楼”走,一边道:“好好好,我这就过去,你别推我了,小心你自己摔着。” 云随意心里不管不顾地想:“如果师父和师弟真的吵架了,那一定是师父不好。师弟哪里会吵架嘛!”她看着道长往“乱七八糟楼”走过去,担心这两个人在楼里打起来,因此自己在后面偷偷跟着,生怕出什么意外。 道长推门走进,差点认不出来——本来乱七八糟的地方全都被收拾得整整齐齐,书籍一堆堆地被码在书架上,乍一看简直令人赏心悦目。 神荼斜斜地倚在二楼的架子上翻着一本册子,身边还堆着好几本书。这楼里的书其实也没有什么他不能看的,但是道长见到他这副样子,莫名地担心起来,但是还没有等他开口,神荼就已经察觉到了动静,缓缓地把目光抬了起来,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道长走了上去坐在他身边。强行按捺下心中因为这一声“师父”而翻涌起的波澜,迟疑地问道:“你……” 话到嘴边,偏偏说不出口,他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这书里有你,”神荼把书翻到了一页递给他:“书里也有历任的鬼王。我在这里通过只言片语想捕捉到一点我哥哥的踪迹,可是什么都没有。” 道长低头看着书中的那一页,在“青玄天尊”这行字的下面画着一个慈眉善目,看起来快要寿终正寝的老头,地下又有一行小字写着他的年龄,道长看了一眼,不忍再看下去,连忙往后翻了一页。 “如果我哥哥活着的话,说不定地府会被他治理得很好。不像我,整天只想着怎么到人间去,我贪恋着这里的太阳。” “但是也有可能你哥哥是个暴虐的君主,他很有野心,想染指上天庭,结果把地府搞得乌烟瘴气,”道长回答道:“但是无论如何,现在你在这里,这就是最好的结果。无论接下来你发生什么事情,我真的承受不起。” 神荼转过头来看着他。他不知福心里在想些什么,睫毛轻颤了颤,脸色越来越苍白了。 “不会的,”他笃定地说道:“我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的。” 【玄龟】《山海经·南山经》:杻阳之山。怪水出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第九十五章 防患 http://.biquxs.info/

道长抬眼看向他,就这么正正好好地撞入了他的目光里面。神荼的瞳仁如墨般漆黑,道长甚至能清楚地在他的眼里发现自己的身影。 “行啦,我知道你不会的,”道长愉悦地笑了起来,认真地说道:“我相信你。” 之后的日子像流水一样过去。凌虚观的生活安逸而又平静,没有任何事情作妖。这让云随意有一种自己的生活就可以这样一直过下去的感觉。她有好几次想要和道长说她遇到的那个怪人,但始终拿不定主意,于是她问神荼:“师弟,我问你,如果有一件事你很想告诉师父,但又怕给他惹麻烦,那该怎么做呢?” 神荼立马反应过来:“什么事情?” “你先回答我怎么做嘛!” “你先告诉我什么事情。” 这样来回拉扯几个来回,她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结果。犹豫再三,还是跑进了道长的书斋里,把碰见怪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道长惊得茶杯都差点拿不稳。他把云随意扳过来左看右看,确认身上没有一点伤痕之后才放下心来。他现在无疑遇到了一个最坏的事情——后卿的能力在回复,而且他在找人,找当年参与了那场封印的人。 找到之后的下场不言而喻了。若是真的被他找到自己,那么云随意的处境也会非常危险。 道长无法想象云随意居然从后卿的手里活了下来。即使他只是一个幻影,也完全具备杀人的能力。 但让道长更加惊讶的是他在天牢里被关了这么久,法力还是在恢复。不过让他疑惑的是为什么后卿会是一副失明的样子,明明他把京墨的意识压制之后自己是可以看见的,难不成是法力不稳定的缘故吗? 但要是再不加以制止,恐怕过不了多久,那血流成河的场面会再度出现。而且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无法再封印他一次。一想到六界生灵涂炭的模样,道长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要说离开了上天庭就对这些事情漠不关心,那真的是做不到的。 云随意小心翼翼地看着师父的脸色,似乎猜到了什么,拍拍胸脯保证道:“他是不是你的仇人呀?放心吧师父,我没有告诉他你在哪里。” 道长觉得又无奈又好笑,这可不是告不告诉他人在哪里的事情了。 神荼知道后卿这个人。在他地府宫殿的书架上专门有一本书详细地介绍了他,上面还有很多批注,想来是历任鬼王的手笔。他一直在静静看着道长,突然出声道:“第一任双生鬼王曾经想过联合他一起对抗天庭,不过可惜后来失败了。要是他真的逃出来,肯定会来找我,我觉得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说这句话的他冷静而又沉稳,一点也不像平时“我都听你的”这副样子,仿佛有一个计划他已经蓄谋已久了。 这个少年仿佛一下子成长了好多,就连他看人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但是他看向自己喜欢的人眼里还是装满了欢喜,内心依旧是那副少年模样。 道长没有说话,这代表了他默许神荼做出自己的决定。他对着这两个徒弟道:“我得去一趟上天庭,你们两个一定要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明白吗?” 神荼点点头,可是云随意看向道长的眼神却充满了担忧与恐惧。她有些不舍得地走上前抱了道长一下,对他道:“师父你早点回来。” “好啦,”他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也别太担心了,师父还保护不好你吗?” 这次去上天庭,他难得提前和文元打了个招呼。这位长公主内心实在激动得很,推脱掉了所有的公事就来找他。不过为了表现自己还在为那日生辰宴的事情生闷气,故意没有与他多讲话,好让他自己开口来问“怎么了”。结果道长一路上也不说话,直管闷头走,把她气了个够呛。 终于快走到了天牢,她先走上前屏退了所有的天兵,才让躲着的道长走了出来,见他还是没有说话的一声,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天尊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讲的吗?” 道长一门心思在后卿身上,哪里还回去琢磨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奇怪地反问道:“讲什么?” “你!”她轻轻咬了咬朱唇:“上次生辰宴的事情——” 她分明是在责怪道长就这样草率地离开,让她丢尽了颜面,还好最后圆了回来。可是她不提倒还好,一提道长就来气。他义正言辞地说道:“我是欠你一个人情没有错,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随意利用我。你那天根本没有告诉我会来那么多人,而且你知道我一直是和上天庭不和,你是长公主,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己不会不明白。” 这句话虽然说得不轻不重,但是每一个字都重重落在她心头。她一下子便失了神,良久才勉强笑道:“我明白的……” “那就好,殿下,本尊便失陪了。”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便往天牢的深处走过去,徒留文元一个人杵在原地发呆。她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觉得道长亏欠自己,气急败坏地大吼了一句:“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她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大喊过后又有些心虚,生怕他听到。但是良久那边都没有什么动静,才慢慢松了一口气。 司命那天最后说的一句话,就是“他收了个女徒弟。”这话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文元不知道这女徒弟多大了,到底是谁,但是她听到这一句话的刹那之间好像浑身堕入了冰窖,很久都没有回过神来。待她要追问下去,司命又什么都不肯说,这让她的心更加烦躁了。 她知道司命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是故意在让自己胡思乱想,可是她就是没有办法克制自己的情绪。一想到那个“女徒弟”每天都能陪在青玄身边,她心里就一阵阵地慌乱起来。这是她最大的劣势,就是没有办法与他朝夕相对,日久生情。 但是她又不舍得抛下天帝之女的身份跟随她下凡,这就让她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能回到上天庭就好了……”她想:“如果那个女徒弟是魔界的人呢?或者是她死了呢?” 道长并不知道那个喜欢自己的文元殿下此刻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因为他发现等他走到那里时,在后面等着的人就已经是后卿了。 这让他很意外,因为按着京墨的性子,他是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意识交出去的。 “他人呢?”道长冷声问道。 “什么人?”后卿笑了起来,好像听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情:“你要找的人是我,不是吗?” “我问你他人呢!” “啧……这个孩子最近好像情绪不太稳定呢……我觉得再把他这么暗无天日地关下去,他会崩溃的,所以我答应他到外面走一走。” “他被关也是你害的,不要一副假惺惺的样子!”道长离他近了一步,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上次金陵的魂魄无缘无故消失,是不是也是你动了手脚?!” 后卿又开始笑了,他的笑容充满了邪气。道长有些悲哀地想,京墨以前的笑容从来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只是我玩的一个游戏罢了。那个姑娘快死了,我只是教她怎么活下去而已,这也有错?最后还不是被那个小鬼王杀了,啧啧啧,真可惜。” 果然是他。天底下几乎没有第二个人懂得怎么引煞气上身的法术。 道长现在只想与京墨说话,明白不能在这样废话下去,他几乎是大吼了一声:“京墨!你的身子还要不要了?!”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人便捂住了眼睛,有些痛苦地把腰弯了下来。他蹲着喘息了好一会,才缓缓直起了身子,不过脸色有一些苍白。 “……要”他回答道,勉强笑了一下:“他的修为好像越来越强了……我有时候有些控制不了。” “我来把这个法阵加固一下,取你一滴血来。” 道长低头便从掌心中拔出自己的却邪剑来,却突然迟疑了一下。 要是真的加固了这个法阵,后卿就没有办法再出去,那就意味着京墨也被困在了这个阵里,不知要过多少个百年才能积累足够的修为,再次逃脱。 可是京墨没有迟疑,也不知道道长的迟疑。他身上没有刀剑,就用牙齿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自己的手伸了出去。那血珠一触碰到那一一直在旋转的金色铭文,就变成了血雾消散了。 道长狠下心来,默念口诀,也划破了自己的手腕。这是“施阵人”,要是这阵法破灭或者是衰弱,他一点可以第一时间感觉到。但他口诀念到一半,忽觉气血翻涌,跪地呕出一口血来,一时间开始止不住地咳嗽,连头都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京墨一下子慌了神,但是他看不见道长情况到底如何,只能焦急又捂住地问道:“天尊!你怎么样?” “无碍。”他强压下喉头涌上来的腥甜,装作镇定地答道。同时在心里默想:“第二次了。” 第九十五章 对峙 http://.biquxs.info/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盘腿坐下来开始为法阵加持。这个过程及其缓慢,也及其耗费精力心血。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为了加快速度早日回到凌虚观去,他开始源源不断地往里注入大量修为,没过多久便觉得自己快支撑不住了。 “果然我老了吗?”他心里无奈地笑了笑。虽说相由心生,他外表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可是要按照神仙的年纪可是已经进入耄耋了。最近又开始大量使用修为和灵力,不累才怪呢。 “天尊。”京墨有一些担忧地呼唤了一句。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铭文强度一下子增加了数倍,后卿的气息开始逐渐微弱下去,没有了声音。他担心青玄修为消耗过多,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这本来不是你该做的事,你应该让上天庭的那些人——” 京墨说到一半,突然偏头望向一边。多年的失明让他的听力变得异常敏锐,他逐渐皱起了眉头:“有人来了,有很多脚步声。天尊,你能抽开身走吗?” “走不了,”青玄从容不迫地说道,没有分心去看那边的状况:“单凡来的人人还有一点良心,就会过来帮我。要是他们想趁机偷袭,本尊奉陪到底。” 果然没有一会,那边传来了文元强自镇定的声音,但仔细听还是听得出有一些颤抖。她故意大声说道:“儿臣参见父君。父君,您怎么来了?” 是天帝。青玄心中沉了一沉。果然最不想见到的人来了,要不是他现在分心乏术,他立刻就可以拿出剑来一剑捅死他。 一个声音威严地响起来,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质疑:“本君来此可有什么不妥?你倒是敢质疑你父君了?倒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不敢,不敢,”文元慌忙低头,尽量不去看天帝的眼睛,恭敬地答道:“儿臣听闻人间有煞气出没,搅得那皇城不安,私以为此时非同小可,便想来此地亲自审问后卿。还未来得及上报给父君,儿臣知罪。” 青玄听着这话,心下已经明了文元在给自己拖延时间,心里想道:“若是我真的走得了,就这么走了,天帝发现不对劲,文元也要遭到牵连,还是帮她一帮好。”再者说法阵没有结完,要是中途放弃便会立刻遭到反噬,到时候自己身死不说,后卿还会趁机从天牢中逃脱。青玄觉着自己横竖都走不了,干脆闭上眼睛安安静静结起阵来,再不管文元在外头说些什么。 天帝上下打量了文元一眼,把她慌得手上全是冷汗。但她面上确是镇定自若得很,看着自己的父君带着一众仙官随从一步步走近天牢深处,眼里的担忧再也藏不住,心里只暗暗祈祷青玄听见了她的话,这个时候已经走了,不要被父君发现。 令青玄不知道的是,此次天帝的到来就是她一手安排,是她让其中一个天兵告诉天帝天牢有异样,却没有让那个天兵透露出自己的名字,目的就是为了看他这么多年过去了,是否愿意归顺天庭。但这件事她却瞒着所有人,把戏演得天衣无缝。要是此次同意也就罢了,若是不同意—— 她不敢多想,快步跟了上去,还没有走近却觉灵气四溢,心下大惊。再去看时,青玄却端坐在那边,双眼紧闭,明明知道有人进来,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更别说开口讲话了。 这景象把一众神仙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文元更是假装气得眼中都要落泪,心想道:“不要命啦!” 天帝往后微微退了半步,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很快便明白过来青玄到底在做些什么,左右命令道:“六丁六甲,你们快前去相助!” 这些个神仙也是识相的,一句废话都没有多讲,在生门上盘腿而坐。一时间结阵速度越来越快,青玄终于得以微微喘了口气,不多时便已经全部结完了。 六丁六甲重新快速回到天帝身边。青玄勉力像平常一样站了起来,把自己一直在颤抖的手自然地背在身后,冷声问道:“可还有事?” 天帝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在他眼里,这些上古神仙的归宿只有两个,要么归顺,要么死,不然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于是冷笑道:“天尊既然来了,怎么还要走?” 青玄手腕一转,却邪剑已拿在手。他丝毫不想多说废话,只道:“让开。” “让开?”天帝又是一声冷笑:“天牢之外已经被天兵包围,你结阵又耗费了大量修为,恐怕是走不了了。” “你倒可以试试!” 他话音刚落,手中剑轻轻颤了颤,在刹那之间就想出手。这一出手几乎就会决定成败,因为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快没有了力气,如果这第一剑就失误,接下来连回旋的余地都会没有。云随意还在等着他,所以他必须活着回去。 但是他的动作停住了,因为刚刚一直默不作声的京墨突然说了一句:“打架不加我一个?”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只见京墨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还有闲心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青玄的命是我的,谁要是敢动他,就是和我后卿过不去。这阵法看似没用的很——”他居然有勇气伸出手去轻轻一弹指,环绕着的金色铭文居然发出了波纹般的形状:“——你们大可以试一试。” 青玄敢保证面前一定是京墨在说话,他与后卿相处了几百年,说话方式已经摸索得十分清楚,如今这样一做倒有以假乱真的效果。再加之他隐藏在暗处,不走近根本看不出来他眼睛的情况,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以为这是后卿在说话。 青玄明白这是在保他的命,因此悄悄感激地看了一眼。天帝的脸色瞬间阴沉里下来,他不顾文元的阻拦往前一步,怒视着京墨:“你不过只是个笼中之鸟,居然还敢大放厥词!” “所以我叫你试试啊。”京墨眯起眼睛笑,仿佛是一只在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钩的猛兽,只要他们敢对青玄做出任何伤害,等待着的就只有死亡。 天帝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他是一个只考虑自己利益的人,但现在这桩买卖有可能要赔本。只有青玄依旧是那一副手里拿着剑的姿势。 文元见他态度这么坚决,心下黯然,明白让他再回到天界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现在说不定又是一个机会,可以让她在天尊面前加上一点好感,于是她适时开口道:“父君,这一回实在是仓促,这天牢也不是个商谈事情的地方。不如下次我们送上请帖,再请天尊上界。您意下如何?” 她这句话正中天帝下怀,料是他再不肯放过这次机会,也会明白这是一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因此微微颔首:“就依你的意思去办。” “是,父君。”文元讨了个巧,心里才勉强欢喜了一些,佯怒道:“挡着天尊的道做什么?还不赶快退下!” 京墨想着演戏要演全,故意“啧”了一声:“真无趣。” 青玄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他把剑收了回去,在走至文元面前时没有丝毫停留,却轻轻说了一句:“谢谢。” 这声音极轻,只有她一人能听到。文元默不作声地侧身以让他通过,脸上却悄悄泛起了红晕。她突然之间就对自己与青玄的事情充满了希望,似乎这声“谢谢”是什么定情信物般,能让她反复咀嚼了好久。 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她接下来还要应对天帝的诘问,当然她面对这种事情已经是得心应手,因此说得合情合理:“想是天尊在人间也得知了此消息,因此才会去的天牢。他虽不承认自己是上天庭的人,但是后卿毕竟是他一手封印的,前去查看倒也正常。儿臣根本不知道天尊也在,要是父君您没有叫住儿臣,兴许我与天尊就会碰上了。” 天帝儿女虽多,但却是文元最为出色。因此他不想过多地怀疑自己的女儿,但在心里还是保留了一份疑虑。只是如往常一般神色说道:“这两仪微尘阵应能关住后卿一段时间,你若是有闲暇,还是派人去凡间知晓青玄的去向,他在终究是个隐患。” 文元巴不得说不用派人,自己去就好了。但是她表面上还是一副乖顺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是,儿臣领旨。” 【六丁六甲】汉代《献帝起居注》:“丁神六位:丁卯、丁巳、丁未、丁酉、丁亥、丁丑;甲神六位为:甲子、甲戌、甲申、甲午、甲辰、甲寅。” 《续文献通考》:“丁卯等六丁,阴神玉女也。甲子等六甲,阳神玉男也。 【却邪剑】晋王嘉《拾遗记》卷十:“越王勾践使工人以白马白牛祠昆吾之神,采金铸之,以成八剑之精。一名揜日,以之指日,则光昼暗。金,阴也,阴盛则阳灭;二名断水,以之划水,开即不合;三名转魄,以之指月蟾兔为之倒转;四名悬翦,飞鸟游过,触其刃,如斩截焉;五名惊鲵,以之泛海,鲸鲵为之深入;六名灭魂,挟之夜行,不逢魑魅;七名却邪,有妖魅者,见之则伏;八名真刚,以切玉断金。如削土木矣;以应八方之气铸之也”。 第九十七章 水乡 http://.biquxs.info/

道长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凌虚观,不知为何,他反倒犹豫了起来,独自一人在山上的林子里走了很久。 他靠着一棵树坐下,四周空无一人,满眼都是绿色,好歹让他一直在发疼的胸口舒缓了一些。他抬头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阳,忽然就有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连头也开始发晕起来,忽然就捂住额头,莫名其妙地笑了。 他以前一直不觉得死这件事离他这么近过,现在体会到了,倒觉得无能为力起来。他和折丹不一样,容与毕竟已经不需要他操心了,他曾经对道长说过:“生死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但是你,我第一天知道你收了云随意为徒的时候我就很想问你,像你这样不惜命的人怎么照顾她。” 道长当时没有回答,也许他自己也还没有想好。但是现在他知道了,他对自己说:“我要开始惜命了,其他的等到云随意成年之后再说。” 于是他从树底下站了起来,回到凌虚观里,躺在床上蒙头睡了三天。他实在是太累了,以至于和两个徒弟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 云随意和神荼在道长不在的日子里自然是没有听他的话好好呆在凌虚观,准确的来说他们压根没有呆在凌虚观。他们在山下转了一大圈,帮附近的村子镇子解决了许多妖魔鬼怪,帮道长赢得了不少称赞,虽然这些百姓们都不知道道长是谁。师父一回来,他们两个立马就老实了,安静如鸡地呆在道观里,等着他睡醒。 “你说师父怎么了呢?他的脸色都快和你一样苍白了。” “他可能要冬眠。” “胡说,现在夏天还没有过完呢。” 云随意伸出一只手来,接住从树上落下来的一片银杏叶子,她惊奇地发现这片叶子已经有一些泛黄了。 “我想看看师父去。” “他还在睡觉,睡醒了自然就会出来,还是不要打搅他比较好。” 云随意于是低下头玩着手上的那片叶子,她看起来像是有了心事。之前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和师父师弟讲的,现如今却沉默了。 “师弟,”她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一样厉害呢?” 神荼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大概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归为“厉害”的那一类,所以她说他厉害,他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 “我可不厉害,师父才厉害呢。大概你长大了就可以了吧——再过十年什么的。” 在他眼里十年就是弹指一挥,不过只是人生的几百分之一。但是云随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十年!十年好长啊——”她扳起指头算了起来:“十年我就十七岁,还要过好久好久好久!一年就这么慢,更别提十年啦!” 她不知道的是,因为自己吸收灵气修习法术的缘故,现在已经不算是凡人了。但由于她学得太杂——青丘的法术、各种小妖术、风神一脉的仙术、地府的法术、道长教他的道法——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往什么奇怪的地方发展,再过十年必定会引来雷劫,要是她渡了过去,便能长生不老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云随意只是心心念念地想要让自己成为一代叱咤风云的神仙,这样便可以帮道长斩妖除魔,拯救苍生。神荼于是本着一个师弟对师姐的尊重,郑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师姐,你一定可以的。我们家师姐要做什么事情,哪里会做不成!” 云随意听着这句话,觉着有些莫名熟悉,忽然愣了一下。她好像依稀记得,在很久之前爷爷也这么对她说过:“囡囡以后想成为什么?救世女侠吗?哈哈哈哈哈,我们家囡囡想要做什么事情,哪里有做不成的!爷爷支持你!” 记忆中的老人笑得格外慈祥,拿那双充满着老茧的大手笨拙地抚了抚云随意的头发。那好像是奶奶去世之后爷爷第一次对自己笑。 云随意没有说话,她低下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神荼见她这副模样,还以为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立马慌了手脚:“师姐,你怎么了?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她小声道:“我想爷爷了。” 神荼并不知道云随意在之前还有一个爷爷,道长和她都没有提过,于是他边自然而然地以为她从小就是道长的徒弟,现在听得她怎么说,于是道:“那还不简单,你回去看他呀!……难不成你是被师父拐来的,回不去了?!” “爷爷去年去世了。” 云随意有些不好意思再哭下去,她伸出手来抹了抹即将掉下来的眼泪,,勉强笑了笑:“他被妖怪杀死了。” “那就更简单了!”神荼伸手打了一个响指,把生死簿抓在了手中,立马开始翻动了起来:“师姐,你知不知道你爷爷的生辰八字和姓名?我在这簿子上找一找,就知道他轮回往哪里去了,我带你去看他!” 云随意惊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从来还没有想过在爷爷死后这么久自己还可以见到他,眼睛都亮了:“我记得得,我记得!”她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终于飞快地念道:“丙申,已未,壬午,庚子——姓,姓……” “不用找了,应该就是他了!”神荼兴奋起来,指着簿子上的一排晦涩难懂的字:“生辰八字一样,又膝下无子,去年十一月廿二去世的!” 云随意连忙凑过去看,但是一个字也看不懂。只听神荼一字一句地念道:“本姓善良,无大罪过,故投胎为广元镇朱府二公子,阳寿为七十。” 他话音刚落,云随意就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同时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但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缩了回来:“不能把师父丢下,得先告诉他一声。”她从掌心里掏出一只已经折好的千纸鹤来,轻轻把它飞了出去:“去看着师父,如果他醒了,就告诉他我们去广元镇,马上就回来。” 她看着这千纸鹤扇了扇自己不甚灵敏的翅膀,歪歪扭扭地飞了进去,再也不愿意多耽搁一刻,立马就和神荼赶到了通州的广元镇。 这镇子与她之前所见大不相同,河网密布,五步一桥,十步一渡口,就连老百姓出行都是在河上驶着小舟,一时间只觉得连北都找不到。 “船家,船家!”神荼伸出手拦住了一只乌篷船:“这里有没有一户人家姓朱的,去年刚刚生了二公子?” “当然有的呀,二位想去?上船来吧。” 这个船家说话客客气气,音调也是十分软糯好听。云随意一想到自己的爷爷是生活在这个水乡,心里由衷地高兴起来,也对着神荼笑了笑。 小船在水上悠悠飘过,两边所见之景都是粉墙黛瓦,平常人家就枕水而眠,或在窗边浇花,或逗弄小儿,或飘出饭菜香味,极度富有生活气息。她的身子随着小船摇摇晃晃,觉得自己都要睡着了。时不时有另外船只与他们的船擦肩而过,船上的卖花女就羞羞涩涩地对神荼笑道:“郎君买一朵花伐?给你旁边这个小娘子带也是好的呀。” 神荼于是手忙脚乱地掏铜钱,差点从船上栽下去,她们就捂住嘴偷笑。他买了一束木芙蓉递给云随意,花朵粉粉嫩嫩的,煞是好看。 “到咯二位客官!这条弄堂旁边就是朱家后墙了呀,来,小心。” 船家看出来这二位不是本地人,先从穿上跳了上去,伸出手来把云随意扶到了渡口的台阶上,看着神荼也自己跳上来之后才回到了自己的船上去。 “再会!”他摇着撸说道。 “再会!”云随意学他。 这弄堂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曲曲折折的,仅仅只容两个人并排走,两边全是高墙。他们二人皆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绕了半天才好歹绕到了朱家院子的正门来。 木门里传来几声嬉笑,想是有孩子在做游戏。云随意却踟蹰了,只是轻轻地,偷偷地透过门上的缝隙往里悄悄张望。 这是一座规模不算大的宅院,天井里的放着一口石缸,几个儿童就是在围绕这口石缸嬉戏。旁边的竹凳子上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妇人,她逗弄着手里的孩子,时不时发出几声温柔的笑声:“咦——怎么笑起来了呀?鑫儿在看谁呀?” 那个孩子咿咿呀呀了几句,发出了不成调的声音。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往门口看去,云随意却在这个时候立马躲开了自己的目光。她全身发起抖来,呼吸急促,嘴角一撇,转身一言不发地躲到了弄堂里面去,神荼立马跟了上去,看到她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哭。 “师姐……”神荼小心翼翼地说道:“这个轮回是不能改变的……” “不是的,不是的,”她抬起头来咧开嘴笑,眼角却分明有泪水在流下来:“我是真的很高兴,我觉得爷爷过的日子比之前好,我就放心了。师弟,谢谢你。” 生长在这个温柔水乡,她又怎么可能不高兴呢?只盼着爷爷以后远离所有的妖魔鬼怪,平安祥和地过一辈子。她不知道,这也是那个老人身前对她的祈愿那。 【乌篷船】《淮南子·齐俗训》:“胡人便于马,越人便于舟。” 第九十八章 剑法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把脸上的泪抹掉,站起来对神荼道:“爷爷奶奶在世的时候,一直想让我过上好日子。爷爷之前和我说过,有一次他在山下遇见一户人家想买个女儿,他看那户人家比较富庶,就想把我送过去。但奶奶就劝他:‘买过去的那有自己养大的亲。’他们就继续把我留在了身边。” “其实有爷爷奶奶的日子才是好日子,现在有师父师弟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啦!” 神荼没有父母,更别提爷爷奶奶了,唯一的哥哥也不在世上,所以很难理解这种感情。云随意就问他:“假若现在有其他人要我做他的师姐,没有你的份,你同不同意?” 他立马摇头:“我舍不得。” 话一出口,他明白了,这种情感叫做“舍不得”,是想把自己身边的人牢牢抓住,再不会放手的感觉。他于是立马走上前去,抓住云随意的手腕,又说了一句:“不行。” 说完他好像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立马把手松开了。云随意哈哈大笑起来:“师弟!我只是开个玩笑嘛!师父很早之前就说过他不想再收徒弟了,他嫌徒弟太多吵得慌。” 云随意丝毫没有意识到道长这句话是在嫌他们两个太吵,不过神荼也没有意识到。他们两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广元镇。但回到凌虚观,那只千纸鹤还好端端地呆在门口。道长居然还没有醒。 云随意从自己的宝贝箱子里拿出了一个小花瓶,装了半瓶子水,把神荼送给他的那束木芙蓉插了进去。她以为这样这花就能活,可还是越来越蔫巴。 第三天的傍晚,道长终于醒了。他看起来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仿佛自己已经睡了一万年这么久,但气色却好了很多。他难得没有把头发挽在脑后,而是松松散散地披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地搭在身上,如果说他这副模样要去上吊也是不为过的。 如果他要是再不醒,云随意和神荼都几乎会以为他死在了屋子里。道长抬头看了看天色,又转头瞧了瞧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两个徒弟,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快三天了,师父,你要是再不醒,我俩都打算破门而入了。” 道长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说了两个字“等会”就又走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出来,就是穿戴整齐的样子。他这回仔细地瞧了瞧这两个徒弟,确认他俩都白白瘦瘦,没有缺胳膊少腿之后才开口问道:“神荼,我且问你,你们地府可是与天界交好?” 之前的历任鬼王都与天界交恶,导致战事不断。到了神荼这里,鬼王只剩下一个,力量恐怕难以抗衡,所以改变策略,主动与天界交好联姻以求自保。再者说新生的上天庭势单力薄,二者不谋而合。 神荼道:“没错,这是魏判出的主意。” 道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反倒是对云随意道:“你过来。” 她有些不明白师父到底想要干什么,这样严肃的语气让她心里变得没有底,虽然好像自己也没有做什么错事。她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走了过去,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同样很是茫然的神荼。 道长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又捏了捏她的脸,云随意心里忐忑不安,就这么乖乖地站着不动,要是按照往常她一定会大喊大叫起来的。他觉得自己心满意足了,才开口说道:“随意,从明天开始为师便教你剑法。你今日回去去‘乱七八糟楼’里挑一套自己喜欢的来。” 这个不明所以的小姑娘还等着受批评,没想到自己听到了一等一的喜事,立刻就狂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朝道长身上扑过去,欢喜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叫:“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神荼道:“不行!师父我也要学!” “你已经有那把鸣鸿了,不适合学我的剑法。再者说你的鬼道与我仙道也不相容……不过要是你真的想,可以在旁边看看。” 神荼嘟囔着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不过道长又说道:“等以后云随意会刷剑了,就让她和你过几招。” “不好!”云随意抗议道:“我哪里打的过师弟嘛!” “你试试看不就知道了?去吧,剑谱应该都在‘乱七八糟楼’的第三层。” 她欢喜地应了一声,拉着神荼就往里跑,没有注意到道长背过身去,用力地咳嗽了几下。 这“乱七八糟楼”自从被神荼整理过一遍之后,找起东西来就方便了很多。从上古时期到现在,各路神仙流传下来的剑法不计其数,要是真的一本一本翻过去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云随意翻了大概几百本,眼睛都要看瞎,也没有想好学什么好。 “师弟,你说这里这么多剑法,我随便挑一本师父都会吗?”她一边翻书一边问道。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我觉得师父最熟练的应该是他自己的那套——你也看过师父打架的时候用过吧?看起来好快。” “有道理,”云随意点了点头:“这里这么多本,总有一本是师父写的,我要把它找出来。 “你直接和师父说就好了呀。” “我不,我就要自己找,找到了给师父看,这才叫有趣呢!” 神荼拗不过她,只得也帮着一起找起来。直到夜幕降临,道长拿着烛台上楼来,这两个孩子还在锲而不舍地翻书。 他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敲了敲书架子来引起他们的注意:“别找了徒弟们,好去睡觉了,找什么呢这么久?还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吗?” “没有。”云随意故意道,同时对神荼疯狂使眼色。神荼心领神会地接茬:“对。” 道长笑着摇了摇头。他也知道小姑娘的心思总是琢磨不透,便也不去催,只是道:“明天再来,这楼也不会跑了去。” 她不像神荼和道长,晚上可以不睡觉。她的身躯还是与凡人没有太大差别,有时候灵气吸不够就会觉得饿,白天玩闹得太多就要困。在将军府的那几天能吸收得灵气少得可怜,她大多数时候就和正常地吃饭睡觉,倒与旁人无异了。 她知道师父的话说得也不错,只好把自己翻过的叠成一堆放在一旁,做了一个记号,依依不舍地下楼去了。道长把“乱七八糟楼”里的烛光全部熄灭,也跟着神荼一前一后下了楼。 云随意的悟性其实很高,道长相信她学起来会很快的。到时候如果他真的不在,自己也好有能力自保。他一路与神荼走着,都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问道:“神荼,白天你说什么?地府与天界联姻?谁联姻?这是哪门子的想法?” 他指了指自己:“我,我和——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道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鬼王有娶亲的!为什么是你?崔子玉不好吗?魏判——魏判就算了,他年纪大了。” 确实,在神荼之前,历任鬼王都没有成亲,久而久之别人都以为鬼王都是不娶妻的了。 “崔判说他已经心有所属了,如果要真的与天界交好,必须我前去坐个表率。很久之前我们去上天庭商量事宜的时候,天帝就说过我可以取一个天族女子为妻。哎那个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神荼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想起来,便也不去管他,无奈地道:“后来他亲自指的婚,然后就没有了,我也没有见过她。” 道长说:“这可不行,你的婚事怎么交给那个老头处置!我可是你师父,你要是想起了那个女子是谁,一定要先告诉我,我来帮你过过眼。” 神荼听话地点了点头,忽然一拍脑袋,懊丧地说:“诶呀!我忘了自己已经有婚约了,早知道上次那个卖菜大娘说要把她家女儿许配给我的时候,我就说不行了。” 道长都不知道这个卖菜大娘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仿佛像一个过来人一样语重心长地道:“要是你的未婚妻你不喜欢,便不要允这门婚事,这还是自己做主得好,免得到最后自己不愿意,还伤了那个女子的心。” “师父你好像很懂。” “我不懂,”道长立马抬头看天表示自己的否认:“我要是懂的话,你们早就有师娘了。” “也对,那师父到现在也没有喜欢的人吗?” 道长细细地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觉得我们道观里有一个姑娘就够了,再多就要乱套,”他往云随意的房间努了努嘴:“要是你哪天成亲了,别忘了给我说一声,我带着云随意喝你的喜酒去。” 神荼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成亲,也不明白成亲来做什么,于是稀里糊涂地跟着点了点头。 【鸣鸿刀】《洞宴记》:“武帝解鸣鸿之刀,以赐东方朔,刀长三尺,朔曰:此刀黄帝采首山之铜,铸之雄已飞去,雌者犹存,帝恐人得此刀,欲销之,刀自手中化为鹊,赤色飞去云中。” 第九十九章 木剑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刚从床上坐起来,发现天才蒙蒙亮。以前早起习惯了,现在叫她睡觉反而还睡不着。她起身洗漱一番,披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整座浮玉山向像是未睡醒的样子,朦朦胧胧地隐藏在一层清淡的雾气里。四下里安静极了,只听得远处瀑布的水声,连鸟都还没有睡醒。她轻快地跑下了楼,忽然又想到师弟和师父可能正在熟睡,在经过他们的房门口时便蹑手蹑脚地走,尽量不去吵醒他们。 实际上这两个人没有一个在睡觉的。 偌大的凌虚观里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这边跑到那边,一溜烟地窜进了“乱七八糟楼”里。她来到了昨天放书的位置上,把书挪到窗边继续开始翻找起来,终于不知道找到第几本的时候,突然被她翻出来一本极薄的册子,上头干干净净的,除了道长写上去的“青玄”二字之外半点笔迹也无。她心中大喜,急忙翻开来看,第二页只画着一个繁复的图案,不知代表着何意。再往后翻,皆是空白。 云随意不免觉得有些失落。她本以为这会是道长自创的剑法,若是找到了拿给他看,他必定会很是开心。结果如今却找到了这一本,横竖都是看不懂,心中懊丧,但还是把它原样放了回去。 不过令她疑惑的是,这本不是剑谱,又为何会放在一堆剑谱中间呢?难不成真的是她资历尚浅,没有看懂里面的玄机吗? 她想到这里,一不做二不休,又把那本书抽了出来塞在里自己怀里,埋头继续翻找起来,却突然听得楼上异响:“噗通!” 她吓了一大跳,差点把手中的书撕烂。登时屏气凝神,仔细地听着楼上的动静。 四楼都是放一些神器的地方,她偶然瞥见过一次,再往上就不知道了。这声音听起来就是在头顶上传来,真真切切,像是什么东西落到了地上。 “吧嗒。” 又是一声诡异的声响,在云随意听来就是在耳边炸响一样。她把手里的书一扔就站了起来,吼了一声给自己壮壮胆字:“是谁!” 她壮胆的方法显然毫无效果,因为她自己都听得出来声音当中的颤抖。这楼里想来也不会有别的人进来,难道是四楼的神器成精了不成? 她又喊道:“快出来!不然打你了!” 这回异响倒是没有了,但她心里又涌出了强烈的好奇。原地挣扎了一会,还是架不住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先掏出一张符纸攥在手里,再蹑手蹑脚地走上了楼。 四楼的架子上,各种奇奇怪怪的神器都端放着,只地上躺了一个长匣子,搭扣已经开了,看起来那个怪声就是它发出来的。云随意不敢贸然上前,只把自己手中的符纸团成团扔了过去。 这符纸不偏不倚地砸中它,弹到了一旁去。这匣子纹丝不动,从侧面也没有办法看出来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她觉得这么干看着也不是办法,干脆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猛地一把把那个匣子掀开,随后眼疾手快地跳到了一边,好像里面有什么毒烟要释放出来一样。 这匣子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里面是一把木剑,样式普通平常。它似乎感觉到了云随意的靠近,忽然自己立了起来,稳稳地飘到了她跟前。 “你、你做什么,你走开……”云随意哆哆嗦嗦地伸出一根手指来把它推道了一边去,没有想到它好像有灵性一样,固执地凑了过来,用剑柄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示意她把自己接过来。 “师父,师父!”她当然不会照做,吓得转身就跑,几乎是从四楼一跃而下,叫得整个凌虚观几乎都可以听见:“师父救命——” 道长才刚从树上跳下来,就冷不丁地被她撞了个满怀,刚想开口问“怎么了,”忽然就看到她身后有一把木剑在穷追不舍,心下了然,伸出指尖轻轻点住了那把木剑的剑身。 “着。” 四周骤然风起,一道剑气顺着他指尖横扫了开去,到神荼面前才被止住。道长轻轻把那木剑握在手里,低头想把箍在自己身上瑟瑟发抖的云随意扒拉下来,没有成功。 “看来这把木剑与你有缘,徒弟,它是你的了。” “我不要!”云随意得声音还在发抖:“它太可怕了!它自己会动!它要杀了我!” 道长哈哈大笑起来:“这把剑是我自己做的,它怎么会想杀你?你拿着看看称不称手,按理说应该比较适合你……” 云随意一听是道长亲手做的,立马放下心来,伸出手去把木剑接了过去。它虽然是木头做的,份量比其他剑轻得多,但是她拿在手里还是觉得有些沉。神荼眼尖,一眼便看了出来,用询问的语气看向道长:“梧桐木?” 道长赞许地点了点头:“这段梧桐木还是折丹给我的,我想着刻个什么东西,后来便做了一把木剑,只是自己弄来打发时间。梧桐木本来就容易生出灵性来,在那里放了一段日子,居然认了随意做主人,倒也是个缘分。” 云随意问:“这把剑切菜能切动吗?” “怎么不可以。”道长把剑拿过来,随便起了个势往旁边挥去,远处山崖上的一块巨石应声而碎,直接掉到了水潭里,发出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把云随意看得目瞪口呆。 “还是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她立马改口,忙不矢地点头,一把将剑牢牢抱在了怀里。 道长看云随意欢喜,于是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容:“既然如此,万物皆有灵,你起个名字吧。” “叫旺财。”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神荼不解地问:“旺财不是你那只鸡的名字吗?对了,怎么好久都没有看见它了?” 云随意悲痛地道:“被容与哥哥抓走了,还挺好吃。我要把我对它的思念放到这把剑上,就叫旺财!” “好好好,旺财就旺财。那你挑好自己想学的剑法了没有?” 道长这么一说,她才猛地一拍脑袋:“只想着和这把剑斗智斗勇了,居然忘了好好挑一本,不管了,先把自己之前找到的那本给师父看吧。” 正想着,她把之前找到的封面上只写着道长名字的那本册子掏了出来,递给了他:“我找到了这个,师父,这是什么?” 道长把册子接过来,表情看上去简直和云随意一样疑惑:“这是我写的?”他翻开了第一页看着上面奇怪的图案:“我不记得我有写过这些,这是什么呢……” 他也往后翻了翻,但翻到的全是空白。神荼只觉得这上面的图案非常熟悉,但是一时半会却说不出来,只是道:“我好像在地府的哪一本书上看到过,待我回去找一找。总觉得它的意思不怎么好。” 道长是真的记不清了,且不说他年纪大的缘故,他平日里记事也只是挑一些重要的记着,其他的能忘则忘。不然活了这么久,脑海中的事情早就乱成一团了,想来这东西也不是太重要。 道长把书收着,转眼发现云随意在眼巴巴地看着他。于是笑道:“怎么了?” 她道:“‘乱七八糟楼’里的那些,我都不喜欢,我想要师父平常在用的那一套剑法。” 道长表现得有些为难:“可是那楼里的我都会呀,我不知道我平日里在用哪一套,就逮着趁手的使上了。” 云随意觉得自己低估师父了,早知道就让他都教了,口中嚷道:“那我都要学,师父教什么我就学什么,我以后要和师父一起降妖除魔!” 道长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生一计,指着通向山门的那几百级青石台阶:“看到那台阶了没有?” 云随意转头望了一眼,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能在一柱香的时间里跑上一个来回,我就开始教你,去吧。” 云随意欢喜地应了一声,立马抬腿冲了出去,声音远远地飘过来:“师弟,点香!” 她根本知道这台阶有多少级,只知道自己平常下山要花上半个时辰,在一柱香内跑完根本是不切实际的事情。但是她心思活泛,早就猜到了这是师父在锻炼自己,因此也不叫苦叫累,只是照着她的话去做,刚开始还能看见一道身影在林中左右穿梭,一会便跑得没有了踪影。 这台阶要是让神荼跑,根本不在话下。可是云随意只会一点提身运气,不多时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双腿酸软得根本走不动,可这台阶看上去还远远没有到尽头。 道长一旦真正开始让自己徒弟学一些东西,便根本不会像之前一样那么心慈手软。他一开始还会担心云随意和他哭闹,但后来发现这小妮子听话得很,便放宽了心去“折磨”她。经常是她一天跑下来爬都快爬不动,直接被神荼背回到房间里去,倒头就睡,第二天又从床上爬下来,爬出房门,爬向山门。 她有时候会想起来自己在将军府,被教习嬷嬷逼着联系礼仪规矩的时候。但那时候自己只觉得厌烦疲倦,与现在单纯的累与欢喜截然不同。确切地说这段日子她过得很充实,多年之后回想起来,自己在凌虚观练剑的日子还是她人生中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一百章 破相 http://.biquxs.info/

云随意才爬台阶的过程中,不知不觉就把自己跟着师父所吸收的灵气化为修为,让自己的身法更加迅速。但是这样还是远远不够,通常是她刚刚下山,神荼就追过来说那支香烧完了,让她只能身心俱疲地再爬上去。这样反复十几天,她早已疲惫不堪,而浮玉山也伴随着她上下不停息的身影,渐渐入秋了。 “再来,再、再来……” 云随意几乎是趴在地上,费力地往前蠕动着。她剩下的力气也就只供她开口说话了。神荼在一旁陪着她一级一级地走,心疼地道:“师姐,你不能光顾着练,不知道休息呀。” 终于她停了下来,直接摊在台阶上喘着粗气。这个位置正好是半山腰,整片山头入秋的景色直揽眼底,金灿灿的很是悦目。但是她很显然没有功夫欣赏,伸出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淌下来的汗水,道:“我现在只是差一点点,每次就差个几步,那香总是在我差几步时烧完!太生气了,太生气了!” 神荼知道此刻云随意心中的急切,但是他没有办法帮她作弊。师父也真是,那天没头没脑地抛下这句话就整天去那水潭子里钓鱼,到现在一点指点也不给,真是让人着急。 “对了,师姐,师父刚刚对我说他明天要来看看你连的成果如何。但是他叫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估计是打算到时候在旁边偷偷看着。” 云随意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那我当然是过来告诉你了——所以现在要不要我背你上去休息一下?这山腰风大,着凉可不好。” 神荼现在被道长带得话有增无减,还知道什么叫做着凉。云随意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有点力气,勉强站了起来,扶住自己酸软的腿往上一点点挪过去。 “明天……应该就可以了,”她在心里暗暗地想:“再快一点,明天再快一点,到时候可以像师父一样飞来飞去,好看的很……” 其实她现在已的身法已经不知道比同龄人快出多少,但是道长觉得这样还远远不够。要是碰到大能,或者是一群人,她根本没有办法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逃脱,所以要再快。就算到时候一个人也打不过,逃跑也是很好的。 云随意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她虽然年纪小,但也跟着师父看过世间百态,知道自己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因此加倍珍惜。但她心里老是装着师父第二天要来看她进步如何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被她自己想成了师父明天要来考核,因此晚上子时,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在房间里紧张地看来看去,忽然发现自己失眠了。 失眠倒是不打紧,她反正也不是很想睡觉,就是觉得白白躺在床上浪费了好多时间,于是一骨碌爬起来,双手合十右手向前一转,拔出了那把旺财来,借着月光仔仔细细地看着。 倒不是想看出一点花样,只是她觉得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把兵器,因此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爱不释手,干脆拿着它,有模有样地摆了一个架子,随便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忽然间只觉手心中有异样的感觉传过来,吓得她立马放手,转头去看时,发现这把剑悬在空中,居然自己在燃烧。 她手心里的感觉就是灼烧之感。剑上虽然起了火,但这火又和普通的火不同。它看起来更加绚丽夺目,简直不是在着火,是在发光。光芒逐渐变大,最后把整个屋子全部照亮,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从火中喷涌而出。云随意一时间看得呆掉了,连呼喊也忘记。不多时那火突然间熄灭,旺财“啪嗒”一声,完好无损地掉到了地上,整个屋子又陷入了黑暗,好像刚刚出现的全都是幻觉。 云随意犹豫了一下,把这剑小心翼翼捡起来,发现它还有些烫手。可是任凭她再怎么东摸西摸,它就好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了任何回应。 “怎么回事呢?”她挠了挠头,不解地自言自语。按理说它就是一把普通的木剑,干什么又是自己飞来飞去又是着火?这又和自己又有什么关联吗? 这样胡思乱想着,她反而困了,也不把剑收回去,就放在自己枕边,让它伴着自己睡觉。反正它热乎乎的倒也暖和。不知不觉一夜好眠,就这样一觉睡到了天亮。 “师姐!”大清早神荼在外头轻轻拍门:“师父好像起床了!” “什么!”云随意立马从床上一跃而起。昨天自己实在是太累了,没有想到睡了这么久,要是为此耽误了练功的时间,那可真是罪过!她口中默念了一声“浮生无量天尊”,以极快的速度披衣下床漱,连旺财也忘了拿,直直地冲了出去。 算算日子,今天是自己连“一柱香上下山”真好三十天了,不管成不成功,也都要有一个交代。她随便吸收了一点灵气安抚了一下自己内心的紧张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对神荼道:“把香点上吧。” 那香刚刚燃上,冒出一缕青烟,云随意便像一支箭一样冲了出去。这几天没有下雨,今天外头还出着太阳,天时地利,就看她人和不和了。她心无旁骛地跨着台阶,想象着如果师父正好在旁边看着,那就一定要让他看到最好的一面,因此周围的景色,各种鸟鸣声响全被她屏在了外头,直管全身紧绷着做自己眼前的事情。 神荼看着自己师姐一溜烟没了影,刚想跟上去,却没有想到道长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他:“你来看着这支香,今天我去看看。” 云随意这个时候早已过了半程,现在是回去的路了。她的眼前几乎除了脚下的青石台阶再没有别的东西,不知不觉浮劲在身,落地无声地就往山上略过去。 神荼眼看着这香就要烧完,突然看见远处云随意的身影,大喜过望觉得今日必然可以成功,唤了一声:“师姐!” 他唤的这声云随意也没有听到。她抬头远远一忘,见香都要烧完,心中大惊,立刻使出了十二分的力气,嘴唇都几乎要被咬出血来。只见那电光火石之间,云随意奋力一跃,正正好好地把头磕在了石头上,同时往前一翻,扑在了那香炉前面。 那香最后一缕青烟燃尽,随即熄灭了。 “师父!师父!”她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欢叫道。她甚至觉得自己还有力气再去跑一圈:“我跑上来了!明天我可以学习剑法了!!” 她转头看向道长和神荼,发现他俩都是一脸的震惊。额头上好像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下来,她不明所以地伸出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的血,才意识到自己的头刚刚磕破了。 “你是不是傻,云随意!”道长又气又心疼,忍不住发起火来:“练剑这件事情就对你那么重要吗?你不好跑慢一点!” 云随意第一次见师父对她发火,她还以为自己会得到道长的表扬,一时间不知所措地愣在那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对道长笑道:“不疼的呀……” “还不疼,你给我过来!” 他直接把云随意拽到炼丹房里,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金疮药来,整瓶往她额头上倒。在药粉的刺激下她好像才感觉到了额头上火辣辣地疼,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头。 “你要是额头上落下疤怎么办!要是磕傻了呢!” 云随意低着头不说话,她在想怎么能让师父高兴起来,但最后发现她好像说什么都没有用。道长正在气头上,什么都听不进去,就好像之前在北漠他气神荼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只管与那些地缚灵纠缠一样。 “你今天给我呆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许去!神荼,去给她房间上锁!” 云随意额头上绑着绷带,看起来有些滑稽。她伸出一只手拉了拉道长的衣角,怯怯地叫了一声:“师父……” “没有用!” 把她关起来简直是要她的命了。之前在将军府,她整日在房间里绣花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崩溃。 神荼故意没有动,因为他知道云随意一定会把道长哄好来的。在这种事情上他俩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她见师父正看着自己,故意难过地低下头来,眼角滚落下一大滴泪,嗫嚅道:“我以为这样师父会开心一点的……” 她看起来简直委屈极了。 道长简直拿她没有办法。他就是看不得自己的徒弟哭,当然神荼除外。他伸出手来想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犹豫了一下,还是蹲下身来,边帮她擦眼泪边骂骂咧咧:“傻徒弟!简直和神荼一样傻。” “我不傻!”神荼忍不住反驳,虽然没有什么效果。 “你不是也想学剑吗?”道长看了他一眼:“你明天跟着她一起学吧,你学起来快一点,到时候还可以教一教她。” 道长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语气还是不怎么好,不过比刚刚缓和多了:“你额头都受伤了,还想上哪里玩去?这几天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凌虚观!要是被我发现你俩都跑出去,那就别再回来了!” 云随意听完,立刻松了一口气。还好把范围扩大了一点,不是被关在房间里了。她摸了摸额头上的绷带,心里松了一口气,又欢喜起来。神荼则是一脸的茫然:“为什么也不让我出去啊!” 第一百零一章 抄书 http://.biquxs.info/

叫神荼也随着练剑法,他固然是开心,可是开心没多久他便意识到道长的目的是只让他记,不让他动手,因此他只能整日枯坐在那里,羡慕地看着云随意。 说到底还是道长担心仙道与鬼道相冲,要是他偷偷修炼,最后走火入魔,只能成为一个半仙半鬼的怪物。 云随意因为第一次练剑,因此异常兴奋,练得格外卖力。道长看着她在银杏树下腾挪的身影,叶子随着剑气与她飞扬的墨发一同舞动着,对着神荼感叹了一句:“我觉得她长大了。” 神荼听着这句感叹,忍不住说道:“师父,我真的想问一句,师姐真的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不是!” 神荼觉得,作为一个师父,道长真的对云随意关怀备至,有时候都让他有些羡慕。但他转念一想,道长是自己的师父,没什么好羡慕的,自己也就开心了起来。 云随意练了半天,走到了石桌旁向神荼讨了口水,一口气全部干完,抹了抹嘴问他:“师弟,你觉得我刚刚练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神荼实话实说道:“我觉得你连只鸡都砍不死。” 云随意撇了撇嘴,伸出一只手来把神荼拉了起来:“那你来教我嘛,师父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你刚刚的那几招都记下了是不是?我记不住那么多!” 神荼没有料到还有这出,一下子把手抽回来,有些窘迫地道:“这可不行……我教不来……” 可是云随意已经把他拉到了树底下,拿一双期待的眸子看着他。神荼无奈,只好磕磕巴巴地说道:“你、你那个起手——” 她立马依言做了自己刚刚的那个招式。 “对,就是这个,不要动,”他左看右看,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把她的肩头往下压,手臂往上抬了抬:“这样你下一个动作,剑转出去的时候会在你左腿上借个力,不会摔倒,看起来更有力道一些……” 他说着说着,又把树枝丢掉了,直接用自己的手去调整她的姿势,不过只是轻轻碰一下,马上又缩了回来。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对不对,只是看师父似乎是这么做的。但我平常的刀法又和他的剑法完全不一样……嗯……” 他“嗯”了半天,没有“嗯”出个所以然来,又自己坐了回去,忽然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弹了起来:“师姐!上次师父让我们画一百张符,你画完了没有?” 云随意还在想刚刚那个招式,边做边道:“早画完了!不就是符箓嘛……你不会还没有画完吧?” “我《南华经》还没有抄完!” 云随意给了他一个和蔼的眼神:“那你完了。” 抄《南华经》纯粹是因为之前道长嫌他说话太多,让他自己去抄书安静一会。没有想到他还是安静不下来,反而越来越聒噪了。直到现在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抄书。这件事对他来说简直比批改地府送上来的公文还令人可怕,他不知道只要自己少说一点话就可以了,道长或许就不会一时兴起翻出一本《南华经》来给他。 他的神色不知道有多沮丧,就仿佛这一项任务绝对不可能完成一样,终于用哀求的眼神看向云随意:“师姐……” “干什么?” “你去帮我向师父求求情,师父一向最听你的话。” “我才不干呢!我忙着!” “我下次带你去地府玩。” “好!走!” 云随意立马收了剑,一副仗义的样子踮起脚拍了拍神荼的肩:“等一下我去和师父讲,你就不要跟过来,免得师父觉得我俩串通好去捉弄他。”说着便朝道长的书斋走了过去。 神荼本来想说师父有可能都不在书斋,但是她早就一溜烟跑走了。 “师父?”她推开门,发现道长不在,又复跑了出去。 “师父?”她往丹房里面的丹炉里瞧了瞧,道长也不在里面。 “师父!”她跑到林子里仰头对着每一棵树喊叫了一通,道长平日里最喜欢呆在树上的,这回哪里都找不到他。云随意有些泄气地往回走,没有注意到一只青身白嘴的小鸟真在歪头看着她。 忽然头顶上一阵微风刮过来,搅得林子里的树叶哗啦啦乱响。一只身形优美的白鹤翩然坠地,却在那一刹那间羽翼尽收,化为了道长的样貌。 “我在天上都听得到你在乱叫。叫什么呢?”道长走过去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云随意还在看着他发愣,直到被他刮了一下鼻子才反应过来,讷讷地叫了一声:“师父。” 她还从来没有见到过师父化形的样子,今日惊鸿一瞥,脑海里便不知不觉地冒出一句话来:“忽星离而云罢,整神容而自持。仰天居之崇绝,更惆惕以惊思。” 师父长得真好看啊。 道长觉得自己徒弟傻呆呆的很是可爱,不由得笑了一声:“怎么了,说话呀。” “那个,那个——那个师弟的《南华经》——” 她故意说到了一半,没有了下文,借此来试探一下道长到底还记不记得有这档子事情。他经常是自己说做这做那,到头来还一副很疑惑的样子。果然,道长反问道:“什么《南华经》?啊,我记起来了!” 这可不妙,怎么他今天偏偏记起来了呢! “这《南华经》他抄完了没有?抄完了别忘了拿过来给我瞧一瞧。还有你,别以为上次帮他抄《清静经》我不知道!” 云随意知道上次的事情败露,干脆愈发没皮没脸起来,她抬头悄悄地瞧着道长的脸色,见他嘴上很是严厉,眉眼之间却无一点怒意,知道事情还有转机,便伸出手去扯他的一只胳膊:“师父,师弟平时还要看地府的文书,他可累了!” “什么时候你帮着他说话了?” “师父——《南华经》可多了——” 道长哪能不知道他们两个的心思,又怕云随意没完没了地缠着自己,无奈地笑着点了点头:“好了好了,知道了,那就让他不抄,这样可满你的意?” “满意,满意!”她冲道长甜甜地笑了笑,转身就想往回跑,又被他揪着领子拽了回来:“等一下,我看看你额头上的伤。” 她得了便宜,于是就站着不动,乖乖地看着道长小心翼翼地把她额头上的纱布揭下来。她看不到自己的额头,只觉得那伤口被风吹过,带上了微微凉意。 “还疼不疼?” 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一会要拯救苍生,不在乎这些伤痛。 “胡闹,”道长清清润润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伤口愈合的速度已经比常人快了。要是下次再这么胡来,我就关你禁闭。” “是,师父……” “好,练剑去吧。去把你师弟叫过来。” “是!师父!” 云随意得了令,飞快地跑了回去。殊不知道长在她走后神色一凛,二指间飞快地夹上了一颗石子,刹那之间打了出去。树上一只青身白嘴的小鸟登时发出一声“吱”的惨叫,身上冒出一阵血雾来,从树上直直摔落,掉在地上时已经死透了。 “我不知道你们还有多少,但不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闹事。”道长冷声说道。看也不看那只小鸟的尸体,转身走了开去。 “师弟,师弟!”云随意一边嚷着,一边推开了他书斋的门,见神荼的书案上还堆着一大叠公文,他把这些公文都推了开去,留下自己眼前的一小块空地用来画符。他见到云随意进来,站起来问道:“师父怎么讲?” 云随意故意说道:“他让你过去。” “啊?”神荼顿时慌张起来,急忙再问:“没有了?那《南华经》的事情——” 她看神荼这么紧张,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用抄啦!我早和师父讲好了,你还不放心我吗?” “你……”他知道云随意是有意逗他,不由得自己也笑了出来:“那我走啦。” 她点点头看着神荼走出门去,眼神却落到了他书案上面,心里想道:“现在师弟不在,不如帮他写几张符,省的他又要做这个,又要做那个。”于是便拿了支毛笔沾满了墨汁,开始认真地写了起来。 这回道长可没有让神荼到处找找不到他,他就端坐在凌虚观里最大的那颗银杏树上,手里转着他的杯子,见到他过来,拍了拍旁边的空地:“上来。” 神荼不知道师父在卖什么关子,不疑有他,轻轻巧巧地翻身上树,坐在了道长身边。 “打开你的神识,看看我们浮玉山多了点什么。” 他照做,四处张望了一番。仔仔细细看时,却发现了很多陌生的气息。浮玉山本来就是凡间一处普通的山,有其他生灵也不足为奇,只是凌虚观这处实打实的建筑开了禁制,不允许他人出入。这些东西如今突然出现在此,肯定是非比寻常。 “这些——”神荼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他们在找我,那些天界的人在找我了。” 【符箓】《后汉书·方术传》载:“河南有麹圣卿,善为丹书符,劾厌杀鬼神而使命之。” 第一百零二章 红莲 http://.biquxs.info/

“他们找你做什么?”神荼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已经摆明了自己的态度吗?” “这不一样,”道长苦笑了一声:“他们之所以这么想要找到我,是因为我活着和死去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局面。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云随意得存在,所以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神荼的神情变得肃然了起来。他伸出手去挥掉了眼前的一片银杏叶,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师父,等待着下文。 “我要你保好云随意的命,千万别让那些人发现她的存在。如果有异常——” 道长顿了顿,做了一个手势。他立刻心领神会,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我会保护好师姐——还有你!” 道长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即便是我死了也没有关系。你看着我年轻,其实我年纪已经很大了,很多事情都变得有些力不从心,现在放不下的人和事却越来越多。折丹说我越活越回去了,现在想想,居然还有点道理。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告诉她了,免得她东想西想,到时候又要伤心。” “好了——去吧,没有什么事情了。要是我还想到什么,之后再告诉你。” 道长说着,从树上一跃而下,轻飘飘落在了一堆银杏叶上。慢悠悠地转着手里的杯子走远了。 神荼也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道长的背影,心里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虽然与道长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却也觉得他的心性变得很不一样了。之前对于生死是全然无所谓的态度,现在却处处变得小心翼翼起来,他变得惜命了。 神荼摇摇头,转头便看见云随意从他的书斋里出来,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她只要这么眨眼,神荼就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的书斋里的没什么隐私的东西,云随意也绝对不会乱翻,那么结果只有一个——“师弟,你那一百张符我给你画了五十张,你到时候和你自己画的混在一起。上次的《清静经》一定是因为写字的缘故,这次是画符,他肯定发现不出来!”她踌躇满志地说道。 神荼一面同她应答着,一面却看向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后才答道:“师姐,下次你去哪,带上我。” 云随意觉得有些奇怪,又忍不住笑出声来:“我哪次出去没有带上你?要是不带你回来还要被师父说呢。对了,师父刚刚说了一点什么?” 神荼没有料到她这么快就问,谎话还没有编好,一时间舌头就好像打了结,稀里糊涂地答了一句:“不告诉你。” 云随意撇了撇嘴,一副“我还不想听”的模样,故意道:“本来师父有什么事都和我说的,现在你来了,倒是整天和你说私房话,渐渐不理我了。我也不理你们,我和旺财做伴去。” 说着她摸了摸手上的木剑,问道:“对不对,旺财?” 神荼生怕她就像道长所说的那样“东想西想”,在电光火石之间绞尽脑汁搜肠刮肚,期期艾艾地道:“我们男人之间的约定!” 他这副模样不像在说“男人之间的约定”,倒像刚刚见了心上人,回来不敢跟自己的爹娘讲。云随意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嫌弃地说道:“你们就是合伙欺负我。我要是有师娘,我们也有‘女人之间的约定’!我练剑去,不理你。” 神荼见云随意不疑有他,渐渐放下心来,心里只祈祷她什么都不知道,平安喜乐地一直过下去。 道长殊不知自己之前打死的那只来窥视的鸟就是之前在堇理山有过一面之缘的青耕鸟阿青。至于她为什么在降真身边,又为上天庭办事情,就不得而知了。那天天帝对文元嘱咐下去之后,她便把自己所有的眼线都派了出去,期望在浮玉山真的能见到天尊的身影。他们大部分都直接被道长和神荼射杀,然而最后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拼死逃了回来,但他们却向文元透露的一个重要的消息:青玄在浮玉山,他的身边除了鬼王神荼之外,还有一个叫云随意的凡人女徒弟。 这些漏网之鱼当然也没有能逃掉死的命运。 这件事情被证实,她的脸上不知道是喜是怒。不过一想到最后青玄还是一定会回到上天庭来,那么他的那个女徒弟也就无关紧要了。既然只是一个凡人,那就应该回到凡人应该呆的地方去。 “云随意,云随意。”她在心里把这个名字细细念了两遍,同时冷笑道:“这很快会是一个死人名字。” 这些眼线知道云随意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年纪,他们也这样如实告诉了文元,但是她是不可能容下青玄身边有这样一个亲密的徒弟,无论是多大年纪。小姑娘迟早会长成少女,要是现在不做出行动,那就无异于放虎归山。 她想到将来若是天尊回到了上天庭,凭着她与他的交情,成为天尊夫人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候谁能成为他的徒弟,那就是她愿不愿意的事情了。 文元低头,眼里闪过一丝不甘。她不明白到底是哪里让天尊都不愿意正眼瞧上自己,忽然之间就想到了一个注意,施施然出了她的玉明宫去了。 如果要除掉这个碍事的云随意又毫不留痕迹,她只想出了一个办法,便立即遣去了一趟地狱,取了一朵业火红莲来。此业火可以焚尽天下污秽与罪恶,只要人做过一件恶事,业火必定会焚其皮肉。她不相信云随意一件恶事情都没有做过,到时候被业火烧死,也是她咎由自取。上天本来就有降下业火惩罚众生的说法,要是天尊找来,也可以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正如恶者总觉得它人也是恶人,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 她取来的红莲将开未开,正是最好的时机。如果红莲大开,流光太盛,反而惹人怀疑。当然,那些知情的人也全部留在了地狱,只留下司命一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不是能参透天机吗?不如你来参一参我接下来的命数。” 文元将那朵红莲用灵气养着,悠悠开口,一双美目却紧紧盯着司命的脸,好像能从中发现什么端倪。 可是司命自始至终都在眯着眼睛笑,他对着文元道:“咱早就参到了。” “哦?那是好是坏呢?”她知道司命不会回答,偏偏就是要开口,仿佛他说得越多,就越是露馅。 “殿下问这么多做甚,只管做就是了,”他不知透过文元看见了什么,脸上的笑意更盛了:“这红莲还要再养一段日子,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急什么呢。” 文元嫣然一笑,没有作答,只是定定地看着这朵红莲,仿佛把自己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它身上。,朱唇却紧抿着,仿佛含有无限的怒意。 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云随意还不知道危险已经逼近,只是终日勤勤恳恳地练剑,不多时那一套基础剑法已经学得有模有样,但正如神荼所说,还是“连一只鸡都砍不死。” “好端端去砍鸡做什么——我砍你!”她话锋一转,直接举起剑来向神荼劈过去。他在刹那之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道长,在征得他同意后眼疾手快地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来作招架。他们俩一个使刀法,一个使剑法,再加上云随意不熟练,神荼又一味地让着她,所以整个画面看起来有些惨不忍睹。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道长笑着劝道:“也不知道歇一歇。” “哼!”云随意才不情不愿地住了手,不忘对神荼讨嘴上的便宜:“师父说过‘好男不和女斗’,你不是‘好男’!” 她快步走到石桌旁边,一口气灌了好几杯水下去,最后把道长手里的水也夺走喝了,看来是渴得厉害。神荼无奈地笑了笑,又走上前去把水给续上,开玩笑道:“我不是?那么谁是‘好男’?” 她端起杯子来,冲道长努了努嘴:“师父是。要是有师娘就更好了。” 后面的那一句话声音被她压得极低,几乎就是在嘀咕。但是还是被道长听到了。他一伸手就把云随意手中的杯子夺过来,笑眯眯地问道:“要是有什么更好?” “有、有水喝更好。”她可怜巴巴地道。 道长和神荼于是都开始笑了起来,惹的云随意撅起嘴大喊:“不和你们玩,都只知道欺负我一个!这不公平!我要师妹,我要师姐,我要师娘!” “不可能的事情,”道长悠悠开口,眉眼间却是隐藏不住的笑意:“你想得倒美。” 她说不过道长,只好“哼”了一声,气呼呼地走开,边走还边想道,要是以后师父再欺负自己,就跑到折丹那里告他的状,反正师父看起来很怕折丹,一物降一物! 【红莲业火】八寒地狱之第七。梵名钵特摩padma,译曰红莲。为寒而皮肉分裂如红莲华也。瑜伽论四曰:“红莲那落迦,与此差别,过此青已,色变红赤。皮肤分裂,或十或多。故此那落迦,名曰红莲。”俱舍光记十一曰:“钵特摩,此云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 第一百零三章 玩雪 http://.biquxs.info/

天气渐渐凉冷下来,不知不觉云随意已经在凌虚观过了一年的光景。一年的时间过得极快,相比于一年之前,她的性子可谓是大变,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唯唯诺诺,见到鬼就吓得哭的小姑娘了,心智仿佛比同龄人大了两三岁,对事物也瞧的通透了很多。 当浮玉山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云随意特地向道长告了半天的假,一个人回到了当初自己和爷爷奶奶住过的屋子。林子与去年相比没有什么大变化,之前回来时,那间屋子已经坍塌了一半,现如今看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了,更显得破败不堪,根本找不到入口进去。武外那两座旧坟上覆盖了一层新雪,看起来有些冷清和孤寂。 云随意裹紧了自己的斗篷,把伞收了放在一边,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了雪地里,对这两座坟郑重地拜了三拜。 虽然知道爷爷奶奶早已转世,但是她还是想到这里来陪陪他们。这也算是表达思念的一种方式。 “爷爷奶奶,我现在过得很好,我有师父和师弟。我不后悔当初跟着师父走的选择。” 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裳,蹲坐在这两座坟的旁边,似乎就是依偎在爷爷奶奶的怀里,和他们说说心里话。 “爷爷奶奶,你们之前一直像找到我的亲生父母,现在我找到啦。但是我觉得还是呆在凌虚观里自在……不是爹娘对我不好,只是我不习惯那里的生活。”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现在跟着师父和师弟学法术,等我长大了,就把天下所有的十恶不赦坏人都杀光,我要成为像师父一样的神仙!” 正说着,树林里忽然传来脚踩积雪的声音,手上的铃铛也紧随着响了起来。云随意把思绪拉回,疑惑地抬起了头,但并未做出什么大动作,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方向。只没一会,便有一个女子从树后面走了出来。她长相颇有天姿国色风范,身上一件素色衣裳,却在她姿容的映衬下显得华丽无双。 云随意站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走到自己面前。她不知道这个女子要干什么,只是警惕地看着她不发一言,没有做什么大动作。 那女子先是拿一双眼不咸不淡地上下打量着她,直到她开始浑身不自在了起来,随后悠悠开口,倒是像在审问犯人:“你是云随意?” 她心里纳罕这人是谁,毕竟自己见过的怪人已经够多了,因此没有摇头点头,不轻易回答,反而问她:“你是谁?” 那女子轻轻笑了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眉目间却全是与她容貌不匹配的刻薄:“这一张小嘴倒是会说话,不和我请安,以后有的是罪受。” “我为什么要和你请安?” 她忽然伸出一只手,云随意惊得立马后退了一步,突然直接全身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连声音都哑在了喉咙里,一句话都讲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轻轻抬起了自己的下巴。 “是一副美人胚子,”她冷笑了笑,连带着声音也和大雪一样冰凉了起来:“难怪他会把你收为徒弟。只是小美人是长不成大美人的。” 她的指尖在慢慢用力,云随意只觉得自己的下巴都要被掐出血来,恍恍惚惚之间听得铃铛脆响,心里一惊,也不知从来的力气,反手打开了她的胳膊。那女子狠厉地笑了一声,眼神里全是不甘,倏忽之间就和满天的风雪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她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忽然又觉得自己是从地上坐了起来,忙镇定心神看了看四周,发觉自己居然坐在坟边睡着了,雪地上还是自己压出来的印子。地上半点脚印也没有,林子里还是只有他一个人,仿佛这真的是一场梦。 好端端怎么睡着了? 她想起那个女人最后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刚刚明明是自己的一个梦,她却觉得这个梦分外地真实,下巴上残留着痛感。只是那女子的样貌,无论她怎么回忆,就是好像指尖的流沙一样消散,反而是那个怨毒的眼神,仿佛一把刀牢牢地插在了她心口,让她浑身都发起抖来。 “爷爷奶奶,”云随意无奈地开了一个玩笑:“不能因为我没有带贡品,就让我做一个噩梦吧?看来你俩嫌我烦了,我这就走。” 她把斗篷上的帽子带上,又对着两座坟拜了两拜,撑开了伞往凌虚观走回去。四周风雪渐渐轻了起来,那个梦却还是像一块石头一样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梦里的那个女子到底是谁?“难怪他会把你收为徒弟”,“他”难道是师父吗?师父和这个女人又是什么关系? 她脑子里一团乱,心不在焉地回到了凌虚观,还没有来得及干什么,忽然觉得伞上一沉,心想莫不是那女人又来了,当即扔掉伞大叫起来,却见神荼脸上带着笑看着她,手里拿着一个雪球。 “师弟!”她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句,立马也团了一个雪球直往他脑袋上砸。这两个人你追我赶,你跑我躲,丝毫不觉得冷,不多时神荼的黑袍上全是雪的印子,看起来分外可笑。 他第一次见到雪,因此觉得格外新奇,恨不得让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来玩雪才好。见到道长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子旁边,心里就忍不住想去捉弄他一下,这就动上了手。 “啪!”神荼扔了一个雪球,正好砸到了道长手中的杯子里去。道长一愣,自己的沉思全然被打断,却也不恼,反而问道:“谁打我?” “他!” “她!” 云随意和神荼各自指向对方。云随意见状,立刻不服气地团了一团雪轻轻砸到了他的脚上。 道长无奈地笑了笑,却当机立断、眼疾手快地伸手抓了一把雪扔神荼。这三个个人似乎得到了什么号召一般,立马开始混战起来,到最后都不知道在对付谁,只觉得下的雪都不够用,就开始从树枝上扣雪下来接着砸对方。云随意玩得浑身热气腾腾,脸却被冻得通红,笑得嗓子都快哑掉了,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神荼看起来还是冰冰冷冷,头发上身上全是雪,最后还小心翼翼地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尝了一下,发觉不好吃又吐掉了。只有道长浑身干干净净,仿佛刚刚从屋子里走出来一样墨发间却沾着雪沫,眼底里全是柔情与笑意。 “诶呦,不玩了不玩了……”云随意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虚弱地摆着手:“明天,明天继续……” 神荼大笑了几声,他好像从来没有畅快过,忽然说了一句:“我想把雪带到地府去,让他们也瞧一瞧!” 道长笑道:“给崔判他们?他们比你年长不知道多少,怎么可能没有见过雪?只有你是第一次见,带回去不闹笑话才怪!” 云随意补充道:“今年下雪比去年迟,去年这个时候雪已经好大了,都快没过我的脚踝。师弟,你如果一直呆在凌虚观,我们每年都可以玩!” “快过来喝杯热水暖和一下,还坐在雪地上呢?小心着凉。”道长道 她应了一声,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接过道长递过来的热水一口气全喝干,忽然想到了自己做的怪梦,急急忙忙对他说道:“师父,我刚刚在爷爷奶奶的坟前做了一个梦。” 道长担心她被梦魇魇住,忙问道:“什么梦?他们托梦给你了?” “不是,一个噩梦,梦里有一个女人,她好像很讨厌我,还说什么‘请安’‘受罪’什么东西的。梦醒来,我就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了。” 道长听得一头雾水。云随意于是补充道:“我觉得她好像还认识你,她还掐我下巴!要是下次我遇到她,一定指给你看。” 神荼觉得好笑,于是笑了起来:“掐你下巴?我怎么觉得好奇怪?” “本来就好奇怪嘛!我真的一开始都没有意识到我自己在做梦!” 道长却拿起被他丢在一旁的茶杯,把里面的雪倒掉,低着头开始沉思了起来。如果只是普通的梦,想必云随意也没有必要告诉他。不过梦里的女人似和她有些渊源,会是谁?她姐姐谢婉吗? 道长一时间没有联想到文元身上。他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直接来找云随意。文元今天倒是第一次见到云随意的样貌,她难得向天帝告了假下凡,势必一定要见到她。如今在雪中第一次看见,心下更是嫉恨,一想到她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却可以心安理得地呆在天尊身边,更加笃定了要用红莲业火烧死她的想法。 这红莲如今已经是含苞待放,只等一个契机。她要挑一个合适的日子,等到她什么时候和神荼待在一起,再一并铲除。这鬼王心思纯良她也略有耳闻,但是未免过于碍手碍脚。他又和天界凤凰一族联姻,到时候碰见,也是一个麻烦事。 一想到见到天尊指日可待,她心里的不适才勉强消了些。 第一百零四章 夭折 http://.biquxs.info/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到来。 云随意那天只是钻进了“乱七八糟楼”的五楼看书。五楼放的都是一些人物典籍,志怪列传。因为外面实在是天冷,她懒得动弹,便随便挑了一本坐在地上慢慢看着,忽然听得楼下有人轻快地跑上来。不多时,神荼的身影出现在了转角。他在云随意旁边坐下来,无意地问道:“师姐,你在做什么?” 他们二人早不似之前那么生疏,云随意也早就习惯了自己有这么一个话多的师弟,因此只是扬了扬手中的书,又把身旁的烛台挪远了些,口中却问道:“外面没有在下雪?” “没有,师父刚刚还被天界的人请走了,他在走之前让我来跟着你。” “天界的人?”她疑惑道:“师父一向不喜欢天界的人,怎么跟着他们走了——他们进到凌虚观里来了?” 神荼摇了摇头:“不是,是在外头的那片林子里。这次来的人是青鸾使,在上天庭应该是最高的礼遇,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师父应该是给他们几分面子。” 云随意撇了撇嘴,也不去多想,继续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书。突然手腕上铃铛开始极速地响了起来,它从来没有响得这么大声,这么慌张过,几乎下一刻就要摇裂了一样,把她吓了一大跳。她于是有些惊异地看了一样它,问道:“你做什么呢?” 知云端之上,紫霄之中,一朵红莲悄然而落,在空中骤然开放,花苞中发出无限流光。万道流火俯冲而下,轻轻点点如白日烟花般落在“乱七八糟楼”楼顶的瓦片上,随即便燃起了熊熊烈火。 这火完全可用“华丽”二字来形容,流光溢彩恍若西天的佛光,却来势汹汹。偶然看到这一奇观的百姓只惊叹于红莲之美,以为天神下凡,倒身跪拜。而“乱七八糟楼”里的二人浑然不知危险正在逼近,直到神荼猛地站了起来,侧耳听了一会,眉头皱了起来:“师姐,楼上好像有什么声响,我去看看。” 他一向胆子很大,一面说着一面就跑了上去。六楼和七楼他们之前没有仔细看过,云随意侧耳听了一会,只觉得这声音不像是人发出来的,倒像是烧柴火的“噼啪”声。 “怎么啦?”她大声冲楼上叫了一句,却听得神荼惊慌失措的声音。他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三步并两步跳下来,像一阵风一样抓住云随意的手腕,把她往楼下拉去:“着火了!师姐你快走,这火很不寻常,它好像冲着我来的!” “什么?”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神荼在推着下楼。回头望了一眼,火舌已经俯冲着蔓延开来,几乎就要舔到到她的头发。 这红莲业火能烧尽天下污秽和大不敬之物。神荼是鬼王,本来就代表着地府里最阴暗最污秽的事物,因此那些火都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上扑过去。不多时楼上就传来了坍塌的声音,想是木头做的横梁被烧断了。 云随意才堪堪反应过来,全是都开始发抖,拼命控制着自己发抖的双腿往楼下跑去。她一生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的火,几乎都快无法思考,心里只是反复地想着一句话:“我今天要死了,我要死了。” 在一片混乱之中,她已经快跑到了第一层,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又回头望了一眼。神荼正在施法做一个屏障,好让她有时间逃跑。他浑身上下都几乎结上一层霜,却无法阻挡这么大的火势,冷汗已经流下,身上全是烧焦的痕迹。他见云随意转头看他,不禁又气又急,咬牙吼道:“师姐,还不走!再不走我坚持不住了!” “我走了,你会怎么样呢?” “别、别说废话了……” 云随意从他眼里倒映着的火光中,分明看到了绝望。但是他却异常坚定地站在哪里,不肯移动半步。 她心里面豁然冒出一个想法来,这个想法一出现,她就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师弟不能死,他是鬼王,他不能死。” 这个想法牢牢地抓住了她的内心。于是她想起来自己曾经在柳府看到师父用过的换灵符。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在一刹那间的思量过后转头又冲了进去,对着神荼大声叫道:“师弟!走的应该是你!” 在生死关头,喊一个人的名字总是格外用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着火,只知道如果今天必须有一个人死在这里,那一定是她自己。 神荼在那一刹那间瞪大了眼睛,因为云随意已经冲到了他的身边。他觉得自己的背部被猛地击了一掌,随即被她手中窜出的无数条红线牢牢地捆住,扔到了“乱七八糟楼”外面。 这个只有七岁的小姑娘,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他根本来不及挣扎。眼前的一切都好像被放慢了无数倍,他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了下来,奋力地转动自己的身子去看时,一道横梁狠狠地砸中了云随意的头。只见她踉跄了一下,无声无息地扑倒在了争先恐后包围着她的火海里。 他眼睁睁地看着,张着嘴,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良久伴随着一声声嘶力竭的呐喊,他拼命挣脱了绑住自己的红钱,身上骤然出现了无数道血痕。鲜血顺着他身上各个地方往下流淌,但是他好像根本疼痛一般,发疯似得往火海里面冲过去——“你不是要来烧我吗?你来烧啊!干什么烧我师姐啊……” 火舌无情地舔着他的衣服与头发,他却连撑个屏障的力气都不留给自己,仅凭着一股残存的信念,在火海里寻找她的身影。 “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 道长站在天牢里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他布置的法阵,发现并没有异常。一抬头,发现面前站着的京墨不知何时成了后卿,正在做做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他一向很讨厌后卿做出这种表情,于是问道:“你到底在笑些什么?” 后卿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示意他听。 “叮铃铃,叮铃铃……” 仿佛就是铃铛断裂的声音。 他仿佛被施了什么咒一般,定定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脑子仿佛成了一团糨糊。他忽然拔腿就往外冲出去,连身后文元的声音也丝毫不作理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云随意,你不能出事,你不可能出事!” 业火似乎觉得它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于是渐渐熄灭了。在最后的时刻却有一道细长的绚丽的火光冲天而起,消失在了空气里。原地只剩下了一片烧焦的断壁残垣,冒着浓烟。神荼犹在用他血肉模糊的双手使劲在废墟中翻找着,他嘴里只喃喃“师姐”两个字,仿佛其他的话一概不会说了。 真可笑,明明前几天还说“每年都可以玩雪”的,现在没有“每年”了。其实他心里也明白,横梁砸下,云随意晕了过去,再醒过来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但是他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师姐就这么没有了,这么血淋淋的事实,让他怎么能够相信! 道长从云端上一跃而下,在地上踉跄了几步,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 他全身都发冷、发抖起来,但是他没有流泪,只是走了过去,一下子没有站稳,半跪在了地上。这个时候他看见了神荼背上的换灵符。恍恍惚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伸出手把它揭掉了。 神荼的脸上全是眼泪,不是血,而是真真正正的泪。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浑身都在淌血,哆嗦着,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师姐没有了……师姐她——不对,她还是凡人,我能把她的魂魄召回来的!” 他猛然间想到了这个,激动地对道长说道,随即开始强撑着施法。可是任凭他怎么召唤,四周都全然毫无反应。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那火是红莲业火,云随意的魂魄也一起跟着烧化了的。 道长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他还是没有流泪,仿佛已经是死了,整个人都苍白了下去。 他缓缓伸出自己已经毫无知觉的手,也开始在一堆焦炭中翻找了起来。“乱七八糟楼”被烧得乱七八糟,只剩下那些神器,有些能抵挡火的没有被烧烂,剩余的已经面目全非了。他在一根已经被烧脆了的横梁下面找出了一个铃铛。它表面已经被烧的漆黑,串着的绳子也被烧断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响。 他低头看着这个铃铛。浑身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自己的身体里绞着几十把尖刀一般,每一把都在最脆弱的位置,绞得他半点力气也没有了。 他把铃铛轻轻握在手心,忽然低头伏在地上,呕出了一大口鲜血。借着是第二口、第三口……他仿佛要把自己身上所有的血都呕出来一样,眼泪大颗地滴落下来,落进了焦土里。 “师父……” 他已经听不到声音了。天阴沉沉的,风也开始紧了起来,浮玉山要开始下今年的第二场雪了。 【青鸾】《山海经山经》卷二“西山经又西二百二十里,曰三危之山,三青鸟居之。” 郭璞云:“三青鸟主为西王母取食者,别自栖息于此山也。” 第一百零五章 决心 http://.biquxs.info/

没有人知道云随意在死之前想了什么,心里还挂念的人是谁。 她在被横梁砸晕之后,又活生生地被疼醒了。但是疼得太久,她就又感觉不到疼痛了,甚至都闻到了自己皮肉烧焦了的味道。她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眼睛所及之处只剩下了火,无边无际的、红色的火焰。她在自己要窒息之前听见了神荼的呼喊,却没有了回应的力气,在心底里低低地唤了一句:“师父……” 她只想起了雪,漫山遍野的大雪,喝站在雪地里手足无措的人。 太短了,她的人生只有短短七年,甚至都来不及好好看一眼这个人间。道长记得她一直都怕火,连烧着的丹炉都不敢靠近,却没有想到居然会死在了火海里。 道长在废墟里静静坐了三天。他没有挪动一步,直到大雪都落满了他的肩头。在他活着的成百上千年的岁月里,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似乎没有了云随意,自己活在世间也就不知道再去做什么了。 神荼在昏迷不醒的时候被他亲自送回了地府养伤。这个已经身受重伤的少年恐怕再不想回到这个伤心的地方。 他一刻不停地想着:“我明明改了自己的命数,后卿明明告诉我不会有事的,为什么到头来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所知道的是这个对手绝对不会骗他,绝对不会。 云随意还是死了。道长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是下着这么大的雪。但是一年过去,那个小姑娘确是死了,连个尸体也寻不见了。每当他想到这里,只觉得好像什么人把自己的心挖出来一样,他从此以后没有心了,也不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活。他一生的所求所愿,就这样化为了乌有,那些曾经许下过的美好光景,也不可能代替温暖去拥抱他。 折丹在当天就赶到了凌虚观。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雪里的道长。他看起来比之前得知云随意会因他而死的时候更加苍白,更加无力。他又看到了道长身下的那片废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眼中忍不住落下一滴泪来。 其实他早就知道结局,但在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还是无法承受,道长的希望却是被大火硬生生掐灭的,这比知道一切还要痛苦万倍。 星象果然还是在按照预定的轨迹运行着,没有人能改变得了。 折丹整理了一下情绪,看着自己多年的挚友如今成了这副样子,语气中再也不加掩饰自己的关切,问道:“容与我没有让他来,他那个脾气,万一来了你也是知道的……到底怎么回事?” 道长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间那道红色的印记确实愈发鲜明了。 折丹有些不忍看他了,只好伸出手去拂他肩头的雪。 “那火本来是冲着神荼来的……他也伤的很重,我把他送回去了。” 道长的声音很哑,但却能明显地听出来他在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这不是你的错,火也不会无缘无故起,事出反常必有妖,如果神荼醒了,你可以去问问他。” “不用问了,我大概已经猜到是谁了,只是还需要他帮忙。” 道长说完这句话,仿佛又回了些力气。他只需要有一个人陪他说话,告诉他还是有人站在他这边的,这样,他才会毫无顾虑地做自己的事情。 他站了起来,看着折丹,脸上居然又挂上了往日的笑容,不过看起来有些不是滋味:“这件事情你瞒着容与。我的凌虚观以后就教给你和神荼打理了。” 这句话讲得极轻,却带上了些决然的意味。折丹一惊,几乎是立马猜到了他要干什么去,伸出手把他拦了下来,皱着眉问明知故问道:“你干什么去?”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道长一旦觉得什么事情,是不可能为旁人所说动的,即便是他也不例外,何况又是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折丹自己想了一会,又轻轻把拦住他的手放下了。 “……好。” 要是不出意外,这也是他们两个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他又怎么可能舍得?但是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放手去做道长想做的事。他能做的,就是把道长的样子牢牢印在脑海里。 道长冲他浅浅一笑:“得友如此,吾死亦无憾矣。” 他手中提着他的却邪剑,消失在了茫茫大雪里。凌虚观失了它的主人,看上去有些冷清和寂寥。 冥界,地府。 道长站在鬼门关外,对着牛头马面客气地笑着:“不知殿下的伤势如何了?” 牛头与马面对视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且不说道长一直提着剑,就说他脸上的笑容,和煦之外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意与杀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不是来找鬼王的,是来寻衅滋事的。 “这……天尊,上次您送殿下回来的时候,魏判就有令说您不能再踏入地府半步……属下也是很难做的。” 马面低头恭恭敬敬地说到,一张马脸上却不断有冷汗淌下来。当时魏判与十殿阎罗见到神荼被伤成这个样子,不知道发了多大的火,摔了多少东西,更是叫道:“青玄这个老东西,我们把殿下送过去给他当弟子,就这样给我们送回来,置我们地府的脸面与何地!等到殿下伤好,必定要他给一个交代!” 道长依旧在微微笑着,可是从那不怒自威的架势上来看,他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烦请二位给通报一声,就说本尊想要见他。” 他一面说着,一面轻轻转了一下手中的剑。剑上反光随即倒影出牛头马面的身影来,吓的他们气也不敢多喘,马上应声跑了进去,却没有想到不知何时神荼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完了,这真是“前有拦路,后有追兵。”魏判不知对他们俩耳提面命过多少次不许再让这二人见面的,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估计今天就是自己的死期。但出乎意料的是,神荼看起来并没有要责怪的意思,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说道:“下去吧。只要本君一日没死,他就还是本君的师父。”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要让地府上上下下所有人见了道长都要毕恭毕敬,要是再敢阻拦,就是悖逆,是杀头的罪过,虽然地府的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头。 可是道长站在鬼门关看着神荼,似乎不打算走进去,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了。这个少年的身子还没有大好,脸色苍白得就像纸一样,浑身只是阴沉沉地站着,以前脸上常常挂着的笑容也挤不出来了。 “师父,都怪我……” 他低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恨不得那天死去的人是他自己,养伤的时候也不好好养,颇有一些把自己往死里折腾的意味。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去做。我只想问你,那火,你还记不记得?” 他于是又想起那日的大火,脸上痛苦的神色一闪而过,全身都发起抖来。 道长看他脸色,知道他肯定有印象,于是继续问道:“那火只是追着你,是不是?在你们地府中,有没有这样的火?” 天底下的火千千万,敢追着鬼王紧咬不放的就很少见了,而且还是平白无故起的。 神荼思索着,表情渐渐惊异了起来,他快速地答道,仿佛下一刻自己的思绪就会荡然无存似的:“红莲业火!” “可是这业火不是所有人都有的。它应该只在你们地府才对。” “我、我去查……” “不用了,”道长轻轻笑了笑:“那日是文元殿下遣人来邀我的。说是给后卿结的法阵出现了问题。你现在去取一朵来给我,我去杀个人。你要是愿意,随我一起来就是了。” 道长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你随我一起去吃个饭”一样稀松平常。神荼立马就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惊愕之余,却冲他桀桀地笑了起来,这小中包涵着怒气、期待以及别的什么意味,仿佛一下子鬼王的所有特点都回到了他身上。这个少年一摊手,手中就正好盛开了一朵及其的莲花,及其光彩夺目。 “我自然听师父的话。” 道长于是也笑了起来。他笑得格外轻松,仿佛笑过了之后就可以去死了。 “今天怕是得再去一次上天庭,不知道你这伤撑不撑得住,”道长旋即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今后你可要听魏判的话,大多是时候都是为你好,为整个地府思量,不要再和他对着干了。人间也少去,你心思纯良,虽呆过一阵子,却不知道人间到底有多么险恶,再这样下去你要被骗的。我估计是喝不了你的喜酒了,还有……” 道长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却温柔地看着已经快和自己长到差不多一般高的徒弟:“以后少说一点话吧,云随意生前也对我说过嫌你吵。这么多话,你可记住了?” 神荼本来一直在认真听着,到最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看着道长,猛地伸出手把自己的耳朵捂上了,脸上全是哀求的神色:“不行!我没有记住!” “你记住了,我知道你的记性向来就很好的。” 他抬头看着眼前伫立在云端之上的南天门,右手掏出杯子,左手却握紧了手中的剑。 第一百零六章 殷落 http://.biquxs.info/

殷落昏昏沉沉地从床上醒过来的时候,只见得外头天光大亮,却不知过了多久。她勉强活动了一下酸泛的身子,见四周所见之景都是自己所熟悉的,便放下心来,试探性地出声唤道:“小宛?” “姐姐?”人还没有进来,一个娇俏的声音却先响起来了,想来是她一直在门口候着,只等着屋子里的人发出什么声响。房门被推开,一个人急急忙忙冲了进来,一下子扑到了床边:“姐姐!你才醒,你可急死我了!” 来人不过是个少女,模样及其俏丽,风姿绰约,说话间嘴角有两个若隐若现的梨涡。她说着,自己却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煞是惹人喜爱。 殷落看着宛童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出一只手去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你急什么呀?我这不是没什么事情吗?对了,我下凡历劫历了多少天?在这天界发生什么事情没有呀?” 这殷落看起来年纪虽比那名叫宛童的少女大不了多少,却已经是凤凰一族的女君了。凤凰一族与青丘一样,也是以母为尊,但却不喜欢群居,早就三三两两住了开去,只有与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宛童执意要跟在她身边。她听着殷落像倒豆子似地问出这些话,撇了一撇嘴,装作生气的样子,故意把头扭了开去:“姐姐刚刚醒,不问一下自己怎么了,反倒是问天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真是个操心的命。” 殷落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闪烁着柔和的光彩:“好啦,你也知道的,我们下凡历劫时候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你就和我讲讲吧。” 宛童于是不情不愿地开了口:“姐姐这回历劫快得很,才七天。要说大事,最大的那件怕不是青玄天尊一把火烧了文元殿下的事情了。” 殷落听得自己只在凡间呆了七天,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心里想道:“看来我在凡间是个早夭的命了。”又听得青玄天尊一把火将文殿下元烧死,险些一口茶喷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震惊:“青玄天尊?他不是早就下凡去了吗?如今这又是怎么了?那,折丹上神也不帮着劝一劝?” 殷落的娘亲,也就是殷离女君在年轻的时候追了折丹上神不知道多少年,最终没有能打动这位山圣的心,这在整个天界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以前殷落小的时候老是往他那边跑,故也草草见过青玄几面,也只知道他们两个的交情很深。因此听了这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倒觉得愈发不可思议了起来。 “据说是青玄天尊收了两个个徒弟,一个是你未婚夫君神荼,一个是个凡人小姑娘,后者却莫名其妙被红莲业火烧死了。他不知怎的认定是文元殿下所为,带着神荼也去把她烧了。” 殷落听得这件事还有神荼的份,只觉得头有些疼。她连这位小鬼王殿下一面都没有见过,就被天帝指了过去,自然是没什么好印象。她又觉得云里雾里,继续问道:“后来呢?” 宛童对她神秘一笑:“你可知文元殿下在死之前喊了些什么?” “就知道捉弄我!我哪里会知道?” “她说:‘我与你徒弟命格相冲,你既为了我杀了她,又何故来杀我?’” 殷落虽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但是一想到她是被活活烧死的,就觉得不寒而栗。难不成文元殿下这么说,是她和青玄之间还有些什么关系?她万万没有想到青玄居然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一个人,不过若是其中还有什么隐情,现在也是不得而知了。 “你那未婚夫君听了这话,当场便拿刀指着他师父的脖子问这是不是真的。当时玉明殿外已经不知道围了多少神仙和天兵,他又怎么可能承认,最后落得了个师徒反目的下场。姐姐,我虽然当时不在上天庭,但是只听得其他姐妹跟我说,我就恨不得把在凡间的你也拉过去看看。青玄天尊最后就像发了疯一样,不知道杀了多少人,血流得遍地都是。那三十三重天上的云红得都要滴血。最后因为杀孽过重,降下天雷才止住的他。” 殷落皱着眉头听完,心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叹了一口气。 “姐姐,你那个时候不在,你都不知道这天雷有多吓人。整片天空,从这到西天全是乌云,漩涡大得都能将整个上天庭给吞了。那雷劈下,饶是我们这里也能感受到震颤,百兽低伏百鸟哀鸣,实在是恐怖极了!据说他后来被关入了天牢,至于现在如何——也是不知道的事情了。” 宛童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就往殷落的怀里面钻过去,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过了一会又嘻嘻笑道:“不过还好姐姐你醒了,那雷再大,现在我也不怕啦!” 殷落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在下凡历劫的这么些天居然错过了这么多事情,虽说看似都与她无关,她也只是一个看客,可是心里不知怎的老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意味挥之不去。她摇了摇头试图把这种想法甩掉,从床上跳了下来,狠狠伸了一个懒腰。历完劫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不少,她不由得心情也变好了起来,拉着宛童便走出了门去。 丹穴这片地方是个仙境,自然也就没有四季轮回,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景色都是极美的。大部分凤凰一族的人都在这里,不过住得倒是零零散散。她从自己的树屋里一跃而下,自在地活动活动筋骨,才开始去拜访自己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告诉她们自己历劫成功的这件事情。这树屋本来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如今做了女君,却不舍得离开,只是把它改大了一些,好方便待人接物。树是一棵千年的梧桐树,是凤凰一族的象征,如今长得极大极粗。前几年有一根枝桠断了,还被折丹拾了过去,不知道用去做什么了。 她一圈走下来,饶是精力再旺盛也吃不消,便与宛童挑了个僻静的河滩坐着,一面休息,一面手还不闲着,往水里乱扔着石头。 “对了,姐姐,”宛童看着殷落,提起了她最不想听到的一件事情:“天帝之前就派人提过你与那神荼殿下的婚事,但是如今文元殿下出了这档子事情,少不得往后拖一拖,但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殷落一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忙叫她打住:“那鬼王殿下比我还小,要不是实在找不出适合的天族女子,这事情哪能轮的着我?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要是他过来也就罢了,叫我去地府,那是想都不要想。” “这是自然!姐姐乃是女君,怎么能到地府那种地方去?”宛童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瞧着殷落。她们俩虽无血缘关系,但感情极是要好,胜似亲姐妹,因此她心里有些愤愤地想:“我在这世上就没有见过比姐姐更好看的人,要是那劳什子神荼配不上姐姐,我才不管什么婚约不婚约,一定把他打回到地府去!” 殷落见宛童脸上的表情,知道这小丫头又在想些鬼主意,便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想什么呢?” 她摇摇头,伸手却环住了殷落的腰,使劲地嗅着她发间那股好闻的味道:“姐姐,我不要你嫁人。倘若你嫁了人,我怎么办呢?” 殷落只觉得虽说她已经有了未婚夫君,但是等到真正成亲却是很遥远的事情,于是笑着打趣道:“那小宛也去成亲,让你的夫君陪着你。” “呸!”谁承想她啐了一口,气道:“我才不要呢!男人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姐姐好!难道姐姐就真的想嫁那个神荼吗?” “不是嫁,”殷落正色道:“是‘娶’!我才不嫁过去,我是要把他娶进门来。不过听说这个小鬼王心性纯良,想来也不是太难相处。若是他敢对我有一点不好,这一门婚事就想都不要想了。” 她虽只活了几百岁,但是待人处事却比他人通透许多,觉得情情爱爱对自己无益,而且麻烦得很,所以这么多年连一朵桃花也没有开出来,自己与宛童两个人生活着,到也逍遥自在。 只不过上青玄天尊出了这么大一档子事情,估计折丹上神的心里会很不好过。她想了一想,决心还是明天去鞠陵瞧上一眼才好。想到青玄,她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又一阵阵地难过起来,她对自己说道:“殷落,你这是做什么?人家青玄又不认识你,你好端端难过些什么呢?” 【凤凰】《山海经·南次三经》云:“ 又东五百里,曰丹穴之山,其上多金玉.丹水出焉,而南流注于渤海。有鸟焉.其状如鸡,五采而文.名曰:凤皇。首文曰德,翼文曰义,背文曰礼,膺文曰仁,腹文曰信。是鸟也,饮食自然,自歌自舞,见则天下安宁。” 第一百零七章 来访 http://.biquxs.info/

上一次来鞠陵山还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殷落如今在山里头走着,恍然觉得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她是凤凰一族的女君,因此山里的大多生灵都与她亲近得很。大黑早就在林子里候着,看见她来,亲昵地走上前去蹭了蹭她的手。 “大黑,好久不见呀,你主人呢?” 大黑摇了摇头,对她轻轻唤了几句。 “折丹不在?”她蹙起了眉头:“那容与哥哥在不在?” “我在。” 一个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殷落抬头,见容与站在撚花居的门口,脸色有些差,但还是笑着把她迎了进来。 殷落有一段日子没有见他,觉得他生的是愈发好看了。如果容与真的是个女子,那简直能让世上的其他女子自惭形秽。她大概猜了出来他心情差的原因,因此也没有多作笑颜,伸出手去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来是折丹与青玄的交情好,他便与青玄的交情也好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情,哪能不难过呢? “你师父这几天还好吗?他到哪里去了?” 容与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是伸出手去给她倒了一杯茶,看着袅袅的热气上升着,渐渐消失在了空气里。 “我哪里会想到出这么大的事情……师父他老人家去凌虚观了,就是天尊在人间的居所。他要把凌虚观封起来,免得没有法力的支撑,他人再走进去。” 殷落从这三言两语中也猜出来容与和青玄的关系确实不会差到哪里去,于是开口安慰道:“天尊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事情来,只不过他现在在天牢里,白白让人家那些嚼舌根的钻了空子。” 容与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看上去实在是惹人怜惜。殷落觉得她如果是个男子,见到眼前这副景象,哪里还容忍得了自己的美人受这等委屈,才不管什么前因后果,定要吧罪魁祸首拉出来好好揍一顿。 这两个人可谓是从小玩到大,之前殷落可是一口一个“容与哥哥”地叫。直到她成了女君,二人才渐渐地生疏起来。她还不知道容与在青丘发生的事情,还以为他只是格外喜欢呆在鞠陵山,便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不在青丘。 “……那个小姑娘叫云随意,我也是见过的,讨人喜欢得紧。”他淡淡说道,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便没有落下来,把她瞧的浑身不自在。 “你看我做什么?”殷落把心一横,也抬头只管盯着他,心想谁先把视线移开谁就输。 容与看起来明明有话要说,但是到最后只是垂下了眸子。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模样,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有些慌不择路地拿出自己早就备好了两壶酒,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去上天庭的时间总归比你多些,到时候差人打听一下他情况如何了。他法力那么高强,不会轻易有事的。喝酒喝酒,这桑落酒本来是带给你师父的,如今他不在,便宜你了。” 容与也不客气,虽然折丹曾经教导过他不可随意饮酒,但是今天老友做伴,心里又郁结,少不得喝几口。他一把掀开封盖,举起酒壶就往嘴里倒,吓得殷落一把把酒壶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哪有你这样喝酒的?不醉才怪!到时候你师父回来,看你怎么交代!” “我哪里会醉?你见我什么时候醉过?”容与拿一双好看的眸子瞧着她,刚刚灌得太猛,脸上已经起了酡红,但看上去确是异常清醒。 “好吧好吧,你给我留一点。” 殷落先自己喝了一口,才把酒壶复还给了他,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口气全喝下去了,末了还觉得意犹未尽,有切委屈地看了她一眼。 “喂,让你给我留——”她话说道一半,却猛地住了嘴。容与的脸一下子凑近过来,带上了一点桑落酒独特的清香,就这么萦绕在她的鼻尖。 “你做什么呢,离这么近!”她一巴掌把他的脸推远,伸出手去摇了摇那两个已经空了的酒壶:“你居然全给我喝了!好歹给你师父留一点啊!这酒你知道小宛酿了多久吗?两百年!” 容与脸上带着笑意,呆呆地看着她。按照常理两壶酒根本灌不醉他,但是这酒又纯又烈,再加上他莫名其妙一口气全喝了下去,如今看上去倒像是真的醉了 “你喝醉了,你等等,我去拿醒酒汤给你喝。”殷落顿时有些慌乱起来,她从来没有见到过容与喝醉的样子,谁知道他会不会耍酒疯。她见到过折丹喝醉,倒头只管睡觉,倒是安静得很。她可不想折丹回来看到一个烂醉如泥的狐狸,到时候连着自己也要一起跟着遭殃。 “我没有,”容与狡辩道,伸出一只手就直接揽住的她的腰:“你回来。” 她第一次被容与揽着腰,觉得自己有一些不太好。 容与只是抓住她的两只手,在手腕上仔仔细细地找着,嘴里咕哝道:“你的铃铛呢?你的铃铛呢?” “什么铃铛?”她有一些云里雾里。容与这是把她认成谁了?谁手上是带着铃铛的? “你一定是生他的气了,再生气也不能把铃铛丢掉……”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慌乱。 “容与,你好好看看,我是殷落,我的手上从来不带什么铃铛的,你站着,站好!我去给你拿醒酒汤……” “不行,不行!” 殷落没走几步,却没有想到容与的九条尾巴一起窜了出来,把她直接连拖带拽地拉了回去。他连眼神都是乱的,嘴里还要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都怪我,我要是也在,可能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天知道殷落从来没有和醉酒的人打过交道。她从来不知道容与喝醉酒后会这么难缠,可又不能放火烧他,只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没有怪你,我不怪你,我不生气。” 她一边说着,一边故意使劲撸了两把容与的尾巴。谁让这个小子平时都不让他摸,现如今过个手瘾也是很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他一边说着,一边歪头栽倒了下去。顿时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殷落一个人的身上。她险些被压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只能勉强靠着桌子,大叫“大黑,大黑!” 大黑立马撒开蹄子跑了进来,看到眼前这一副情景,又默默走了出去。 “快回来!没让你走呢!这家伙喝醉了,帮我把他送到房间里去!” 大黑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勉勉强强地蹭了过来,示意殷落把容与放到它背上去。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容与不从它背上滑下来,也不知道这样颠着他会不会吐。 “好了,”她长出了一口气:“这家伙重死了,去吧!” 它轻轻应了一声,转头,一人一骑正好与折丹面面相觑。 屋子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突然,大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地撤了出去,连一点反应的时间也没有给殷落留,屋子离就剩下了他们两个,外加空落落的两个酒壶。 折丹还是以前那副模样,一身绿色青衫,浑身松松垮垮,不过如今他的眼里却透着一副淡漠和疏离。不再像往日那么总是温温和和了。 “上、上神……”她笑得比哭还难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去拿那两个酒壶,还碰倒了一个,在寂静的屋子里发出了一声脆响。 折丹意外地没有生气。他只是沉默着走了过来,像对待小辈一般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再怎么着也是个做女君的人了,整天东跑西跑,像什么话。” 殷落赶紧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静静地聆听着他的教诲。 “今天怎么有空来我鞠陵——只是来喝酒不成?” “我前几日下凡历劫,刚刚回来,想着好久没有见到你了,就拎两瓶酒过来看看,没想到被容与全喝完了!” 折丹爱酒,不过只是很少喝而已,所以很多人都不知道他有这个爱好。 他听完,眼里的情绪晦暗不明了起来,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他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的,你来说说话也好……你还没有见过神荼吧?” 他这话题转得太快,殷落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听得他继续说道:“你母亲去世之前曾经把你的婚事托给了我,想让我帮你找到一个好归宿,没有想到你却要成为几千年来第一个和鬼王成亲的天族女子,是我失职了。” 这是殷落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谈起自己的娘亲,她更没有想到娘亲居然把婚事托给了他,这要是被泉下的爹爹知道,他指不定得怎么想呢。 “你这是哪里的话,哪有什么失职不失职的,我娘亲相信你,我也相信你。” 折丹无奈地笑了笑:“你自己对于这个婚事……怎么看呢?这是天族与地府联姻,不可儿戏,但你若是真的不想,我便去求天帝,让他另择人选。” 殷落没有想到折丹会说出“求天帝”这样的话,不禁把自己一直在游移的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折丹眼里带上了一丝柔和,面上确是极度认真,不禁让她心下有些感动,感叹道不愧是娘亲当初看上的人。 不过他一直深居简出,要是为了自己去见天帝,天帝同不同意先不说,他这样一位上古的神仙,自己的安危恐怕都要成问题。更别提其他人把他和自己娘亲的事情栽搬出来,嚼什么闲话了。但要她嫁给一个陌生人,又着实为难,殷落思前想后,眉毛都快拧成了个疙瘩,最终开口道:“总归让我先见他一面。不过我想他既然和青玄天尊之间有了嫌隙,想来即便是再纯良的人,也不会对我们抱着什么友善的态度。若是我俩真的不和,我就把事情挑明了讲,到时候再自己去和天帝秉明。”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态度很是坚决。折丹听完,心中微微有些讶异,笑着摇头道:“我倒忘了,你也长大了,做事情该有自己的分寸。不过若是神荼对你怎么样,你尽管告诉我。” 殷落心想神荼才不敢对她怎么样。要是青玄折丹都与他有什么瓜葛,这才奇怪呢! 她谢过折丹,又承诺下次来时再带两瓶好酒,与大黑作别之后才离开了鞠陵山。没有想到才刚刚踏上她丹穴的土地,宛童就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表情就仿佛白天见了鬼一样,神情里全是不知所措。 “干什么了你?”殷落觉得有些好笑:“难不成神荼来了?” “就是神荼!”她疯狂地点头,伸出手去拽住了殷落的胳膊:“姐姐,谁能想到他刚和青玄天尊闹翻,转眼之间就来了我们丹穴!这还是天帝的指意,说是什么择日成婚!我先让他们在那棵梨花树下等着,自己马上跑出来找你了!让我一个人应付,我可应付不过来!” 殷落的脸立刻垮了下去,心情莫名地烦躁起来。她没好气地想:“我前些天刚回来,他便来找我,这是要吃人吗?”于是口气听起来也有些不善,甚至都忘了这是她未婚夫君了:“我们会会他去!” 第一百零八章 见过 http://.biquxs.info/

“神荼殿下。” 他听得一个女声响起,语气中除了客气再没有别的意思,于是转过身来,撞入眼帘的是一处绝美的风景。 面前的少女姿容绝美,眉眼之间带上了一点若有若无的英气,神色淡漠,身着一袭红衣,从梨花树下走过来,白嫩的花瓣落在她身上,平添了些许妩媚与多情。 神荼看着她,不知怎的心快速地跳动了几下,觉得眼前的这张面孔有些莫名地熟悉。 “殿下。”殷落有些不自在地说了一声,其余再无别的话语好讲,只能不尴不尬地站在那里。她大大方方地瞧了瞧面前这个小鬼王,见他姿容俊美身材挺拔,虽是少年模样,个头确还比她高了一个。眉眼有些深邃,一双眼睛生得多情,但脸色却有些苍白,表情冷冷淡淡,不知道到底在想些什么。 神荼回头示意随从退下,居然一个字也没有说。这可与他平日里“心性纯良,乐于助人”相差甚远。难不成他平日里去帮助他人也是这样冷着一张脸? 这两个人僵持了一会,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宛童早就接机溜走了,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尴尬,四周都快结出一层冰来,殷落只好开口:“想来殿下最近政务繁忙,既然来了我丹穴,我就带殿下好好走一走吧。” “嗯。” “‘嗯’?就这一个字?你还不如点点头!”殷落在心里腹诽道,但脸上还是一副神色如常的表情。毕竟这回是第一次见面,要是这么快撕破脸,这让她女君的面子往那里搁? 于是这两个人走得及其怪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仇人被什么东西绑在了一起。终于在走过一处石桥的时候,神荼轻轻开了口:“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这小子干什么呢?这是为了套近乎?这套近乎的语气和“我要杀了你”也没什么区别,你真的觉得我会相信?” 殷落心里恨不得把宛童拉过来帮她挡一阵子,但又想到依照她的脾气,这两个人不打起来才怪,只好别扭地开口:“呵呵,殿下说笑了。” 又是一路无话,气氛越来越怪异,就连平日里林子间喜欢与她打招呼的小生灵都没有了。怕是被神荼吓得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去。殷落实在是受不了了,她从来不是一个喜静的性子,眼看着自己鸡皮疙瘩都要起来,终于忍不住开口:“神荼,我有话就直说了。你看,我们两个今天第一次见面,没有什么一见倾心,以后日久生情怕是也难,不如之后向天帝请一道旨意,把这婚事作废了,你再另找他人。要是不允呢,成了婚还是各过各的,你觉得呢?” 要不是现在不熟悉,她恐怕真的要在“神荼”两个字后面硬生生加上一句“弟弟”,不然她老是觉得称呼奇怪。 神荼轻轻说道:“你怎么知我对你没有一见倾心呢?” 殷落愣愣地说不出来话,只听得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想得倒美。”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的不可置信,刚想说些什么,一个小肉球便扑了过来,直接扎到了她怀里,同时一个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道:“小姨!” “宸儿,你怎么来了?”殷落把刚刚要说的话立刻就抛到九霄云外,轻轻捏了捏面前这个小娃儿的脸,欢喜地说道。 凤凰一族的人都不会真正地死去,每涅槃一次都相当于新生,再加上从来没有什么人敢侵扰丹穴山,因此经常可以见没有长辈陪伴在身边的孩童。这个名唤“宸儿”的孩子正是殷落长姐的儿子,讨人喜欢得紧。她左看右看长姐不在他的身边,于是轻轻捏了一下他的鼻子,笑骂道:“你着小东西又跑出来玩了?今日功课做好了没有?” 宸儿张得白白胖胖,一团喜气,听到小姨这么说,委屈地扁了扁嘴:“本来以为小姨会带我玩的,没有想到比娘亲还要烦。” 他说着,才注意到自己小姨身边站着一个阴沉沉的人,下意识地就往她怀里躲过去,抬头小声问道:“小姨,他是谁呀?” 殷落干巴巴地笑道:“来参观的一个客人。” 这小家伙把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心领神会,对着神荼脆生生来了一句:“姨父!” 他再怎么冷冰冰,终究还是一个少年郎,听了这么一声“姨父”,脸上起了一层可疑的绯红,对着宸儿淡淡说道:“我还不是你姨父。” “还不是?那么迟早就是啦,我要回去告诉我娘亲去!小姨,你快点成亲嘛!成亲我就不用写功课啦!喝喜酒要叫我呀!” “你这孩子!”殷落想伸出手去捂住他那张说个不停的嘴,却没有想到宸儿嘻嘻笑着把手里一直拿着的蔫了吧唧的花递塞进了神荼手里,故意躲着跑走了。 这可完蛋,小孩子的嘴是永远闭不上的,恐怕今天还没有过完,整个丹穴的人都知道那位鬼王殿下过来了。殷落干笑了几声,对着神荼道:“我们丹穴小孩子就是这样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他没有回答,脑海中却一直定定地想着那句“喝喜酒要叫我呀!” “要是你哪天成亲了,别忘了给我说一声,我带着云随意喝你的喜酒去。” 他垂眸,把手中的花攥得死紧,在心里冷笑了一声。 殷落看着他,默默把自己挪远了一些。这个笑容是怎么回事?也太可怕了点吧?那花都要烂了! 丹穴这片地方其实大得很,但眼看着天色已晚,他们两个便只能原路返回。一想到今天晚上神荼在哪里过夜,就又是一个麻烦的事情。这树屋虽然有客房,但看起来是在不是一个招待人的好地方,只怕他嫌简陋。不过她又转念一想,他爱住不住,自己又轻松了很多。 “咳咳,”每次都是她来打破平静屋,实在是尴尬的很:“我平日里就住在这可梧桐树上头的树屋里,自己倒是适意,不知道殿下你意下如何?” 这个少年人抬头看着这棵梧桐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这笑意转瞬即逝,很快就没有了。这树屋这里连着那里,杂七杂八的房间多的很,只是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他轻巧巧翻身上去,略带些好奇地走进,随即便转过头来对殷落说道:“很好。” “很好?这听着简直就像一句反话。”她面上微微笑道:“那我抱一床被子来,西边的那个房间景色是极好的,今天天气好,窗边可以看到月亮,不知殿下可否喜欢?” 他摇了摇头:“我要睡你这里。” “你这小孩——”殷落忍无可忍,一个“孩”字被她脱得极长,硬生生转成了:“你这小殿下,咳咳,我的床有什么好睡的,两个人又挤,你说是不是?” “不是。” 这还让不让人活?说好的“纯良”呢? 是夜,殷落僵直地躺在床上,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床如此让人难过,恨不得它莫名其妙塌掉才好。她就只努力地沾着那一点边睡,勉强地保持平衡,转头假装舒适与惬意地看着窗外实际上什么都没有的夜空。 简直欺人太甚!她明天一定要,无论如何都要去面见天帝,把这门婚事取消再讲。天知道她居然和一个男人同床而眠,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虽然这个男人只是一个少年,少年也不可以! 她开始想念宛童柔软的头发和身上总是带着的花香。不知道这小妮子现在又在哪里生闷气。 神荼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我觉得你可以过来些。” “你想得倒美。”她把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你在担心什么?”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沾染了一些他的少年气息,听起来就格外无辜。 殷落心里猛然想道:“我在担心什么,这是我的床,为什么他睡得要这么舒服?”于是她毫不客气地挤到了小黄中间,大有把神荼直接挤下去的意味,同时把被子夺了一半过来,如若无人地开始睡觉。 哪里睡得着! 她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神荼一眼,借着月光见他也没有睡着,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 “过几天我要去一趟人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不知怎的,殷落居然听出来他里话似乎有小心翼翼的意味,这让她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 人间她自然是去过,不过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和他一起去似乎也没有什么损失,便自然应允了:“好啊。” 神荼的一颗小心翼翼的心终于落了下去,他安心地叹了一声,转头沉沉地睡去了。 今天他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自从那次在玉明殿前和青玄决裂之后,魏判就很是担心地府与上天庭之间的关系出现什么裂痕,于是向天帝请旨,说是这二人的婚期可以挑日子定了。他没有办法,只能早些来瞧一瞧自己的未婚夫人长得是什么样子,不然只有手足无措的份。 但是今日第一眼看到她,他便觉得她有一种没来由的熟悉之感,好像在很久之前就见过一样。所以当她提出退婚之后,他才会拒绝。与其再找别人,还不如眼前这个亲切的好些。 眼看着都躺在一张床上了,他才似乎有一些明白成亲是些什么东西。第一次躺在一个陌生少女的身边,听着她的呼吸声,这让这个少年心里实在紧张得很,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去人间只是他的说辞,他只不过是笨拙地想再进一步了解她而已。万一真的在以前见过,自己又想不起来了呢? 第一百零九章 救美 http://.biquxs.info/

京墨转头听着另一边传来的微弱的呼吸,低低地问后卿:“你觉得那个人是谁?” 他虽然深处天牢的最深处,但也是知道那日不寻常的动静。自从那天的混乱场面之后,他旁边似乎多了一个人,因为他听到了那个人微弱的呼吸声,还有散不去的淡淡血腥味道。 他一直很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但是无论他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回应也不给,好像没有回应的力气,似乎只有那呼吸声代表着他还活着。京墨从中找到了乐趣,毕竟他知道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做伴,这让他的心里稍稍有了一些安慰。 能够引来如此强大的天雷,相比必定是一个上神级别的人物,而谁又有勇气在上天庭闹事,还死不了呢? 他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只是问不出来,只好在胡乱地猜测着。 后卿低低地笑了两声:“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不说拉倒。” 他一点也不想和后卿作口舌之争。与他共生了几百年,他把这个人的脾气几乎摸得清清楚楚,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自己越是想知道,后卿就越不开口,于是再也不理会他,反而是开始了他的每天一问:“你好?你还活着吗?” 这也算得上是他牢狱生涯中为数不多的乐子了。再不讲话,恐怕他除了是一个瞎子之外,都快成了一个哑巴。 今天那个人照例没有回答,不过轻轻咳嗽了几声,已经很有进步了。京墨接着就听到了叮铃当啷的铁链声响,似乎是那个人想有什么动作,但是最终还是因为太虚弱而放弃了,重新躺了回去。 京墨开始担心他要是再这么虚弱下去,迟早有一天会死,到时候这地方就又只有他一个人了…… 后卿除外。这个家伙根本算不上一个人,他是一个疯子,而且想法一直都很诡异。 他忍不住又开了口:“你怎么样?” 那边终于传来很低的笑声,伴随着的是压抑着的咳嗽,随即血腥味又蔓延了开来。 他莫名觉得这笑声很熟悉,不由得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更盛了。 “不太好,”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带了些笑意,真不明白他在笑些什么:“我快死了。” 京墨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他直接站了起来,不敢置信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天尊?” “是我……不要大呼小叫的。”他淡淡道。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急忙问道,无法想象那个之前一直来看望自己,还给天牢结阵的人,现在居然也被关在这里,以他的实力,这怎么可能?! “那得问后卿了。我躺到现在,好不容易有点力气说话,你让他出来见我。” 他语气中不带一丝怒意,一口气说完,又喘了好久,气息终于平稳了下去,耐心地等待着。 那边过了好久,后卿的声音才悠悠响起:“真搞不懂你怎么会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我现在连打你的兴趣也没有了。” “我当时明明改了自己的命数的,为什么云随意还是会死?” 明明是质问的口气,但是被青玄问出来就好像拉家常一样。他听起来是真的没有了力气,也不想与他吵些什么了,好像死亡也不能让他带上一点恐惧。 后卿笑得有些惋惜:“谁让你改自己的命数的?你的命数与这么多人相关联,‘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听说过吗?能知晓过去未来的人有几何?你可知除了我之外,还有司命?你又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他说到最后,声音里带上了一点怒气,不过又马上笑了起来:“看到你这样躺在这里,我觉得很无趣。明明说好自己动手的,到头来却被他人抢先了去。那天雷……啧,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声势浩大的,没有劈死你也真是厉害。” 那边半天没有了动静,过了很久,只听到青玄越来越微弱的声音,似乎是一直紧绷的弦在渐渐放松了下去。 “随意……”他说:“云随意……” “喂,你打算就这样死了?!如果我告诉你她还活着呢?”后卿忍不住叫道,可是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又陷入了昏迷。 四周一下子又寂静了下来,只听得后卿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想让我救他。” 京墨罕见地没有说话,实际上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付出一点代价。 “你把你的意识给我。” 他心里一凛,又慢慢地将自己放松了下去。这句话在他刚刚被关进天牢时不知道每天要听后卿说多少遍,但每一次他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可是今天,面对这个状况,他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犹豫。 他不可能放任青玄死去而不作理会,但是如果真的让后卿占据了自己的意识,恐怕就能轻而易举地冲出法阵,杀死更多的人。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就连手都在微微发抖。 他听得后卿又道:“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一天之后,他怕就死了,世上也没有青玄这个人了。” 京墨只是想:“我能做什么呢?” 他似乎除了把自己的意识交出去之外什么都不能做。自从成为后卿的宿主之后,他唯一存在这世上的意义就是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不让这个魔头完全占据自己的意识。本来他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可以在战场上杀敌,成为和天尊一样的人的…… 这是他的毕生心愿,但是已经没有办法实现了。 “你会信守承诺?” 后卿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我最讨厌骗人,你见我哪次骗过你?” “你出去之后,你要做些什么?” “你这小孩废话也太多了点,”不过他还是回答道:“我要带你去看看太阳,这是对你的补偿。之后做些什么可就由不得你了。” 他沉默着,最后“看”了一眼青玄的方向。如果他还醒着,想必一定会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所以他对京墨最后只说了一个字:“好。” 人间的大街上,并肩走着一对璧人。路人都感叹于这二人的般配,殊不知他们虽然挨的很近,但是不知怎的看起来都很不自在,恨不得马上把另一个推开,各走各的路。 这两个人就是神荼与殷落。 虽然他们已经相处了几天,但是殷落还是觉得很别扭。这回在街上走着,听着车马的喧闹声,她才觉得自己和神荼之间诡异的气氛才消了一点。 自从那次见到宸儿,神荼来丹穴的事情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所有地方。她早上起来的时候看见树底下堆着几百份贺礼,只觉得愁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偏偏神荼又来了兴致,他一件件地拆,一件件地认真看过,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在悄悄地看他们,把这些东西全部都收下了。 这让她觉得心里更愁了,收了人家的礼还怎么退婚?难不成再一件件地还回去? 她转头问:“今天人间怎么这么热闹?” 神荼说“今天人间过年。” 丹穴是不过年的,想必地府也是一样。她伸出手去接住了从天上落下来的一片雪花,觉得有趣得很,忍不住又问:“过年要干些什么?” 他没有回答。明明只是一个少年人,却总是喜欢沉默。可是他沉默了一会,便开了口:“到晚上便知道了。” “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吗?”殷落在心里叫道。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跟神荼待在一起,话可以变得这么多,仅仅是为了让他开口说几个字字而已。 突然由远而近地响起了马蹄声以及行人的惊呼,他们二人同时转头,就见一辆马车发疯似地在路上疾驰着,那马夫已经被摔到了一边去。中间的人纷纷避让,到也没有人惨死马蹄下,顶多只是摔到一旁受了点伤。可是那马越冲越快,殷落避让不及,刚想施法让它撞到一边去,整个人却被神荼大力推到了一边,扶住一个摊子才勉强站住。身边响起了一个姑娘的惊呼,抬头看时却见那疯马已经越跑越远,自己那未婚夫君已经把那姑娘伸手拉到怀里,眼疾手快地护到了一边去。 少不得又是一场英雄救美的戏码。 街上开始恢复原来的秩序,小贩们纷纷收拾着自己乱七八糟的摊子,一时间叫骂连连。神荼急忙转头想看看殷落被自己推到哪里去了,却没有想到被那惊魂未定的姑娘一把拉住了袖子。 她这个年纪正好是个易怀春的,又见救了自己的恩公俊美异常,不免就要多想。只见她杏腮上还留着泪珠,娇小的身子还在发抖,扯住神荼的袖子就不想松开,娇娇弱弱地道:“多谢公子搭救,刚才真是吓煞人了……” 但是这公子怎么这么冷呢? 殷落混在人群中间,好整以暇地看着神荼偷笑。她倒要看看神荼怎么对待这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他未婚妻子的事情。 他光顾着找殷落的身影,一圈扫下来没有找到,不免担心他刚刚推的太过用力,她被气走了,因此十分粗鲁地把那姑娘如羊脂一般的嫩手扒拉下来,转身就走,没有想到那姑娘那里肯放弃,觉得她是想做好事不留名,又像是水蛇一般缠了上来。 “在下馨儿,公子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留下姓名,奴家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公子恩情……” 神荼根本不想听她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看不到殷落,心里更加焦急,只听到她问自己名字,于是终于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嘴:“在下姓李名华,还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第一百一十章 说书 http://.biquxs.info/

这“李华”的名字也是他偶然想起,话一出口,他便觉得后悔了:干嘛和一个小姑娘置气?自己这是怎么了?可是他走出几步回头去看那馨儿,见她被撇下,眼中泪光闪闪,好不委屈,便又生了一股烦闷之心,连忙走开寻找殷落去了。 殷落看好戏正起劲,见到神荼过来找她,赶忙装出一副在旁边的小摊子上挑东西挑得难舍难分的样子,顺带友善地对他打了一声招呼。可是她没有料到他居然直接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只是脸上这个表情就好像要把她得手打折一样:“你刚刚生气了?” 她一头雾水,轻轻把手腕转了转想要挣脱,没有成功,茫然道:“生什么气?” “我刚刚把你推走了。” “你推走我是为了救我啊,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你……” 他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握住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一分。殷落心想这是什么事啊,干脆给她手上带上一副镣铐得了。 “你放手,”她小声叫道:“这样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神荼毕竟是第一次与一个比他大的少女相处,有些害羞,原本是想牵她的手来着,但是总觉得不好意思,又怕她生气,只敢握住她的手腕。 “像什么话?”他反问:“作为你的未婚夫君,怎么不能拉拉扯扯?” “你——” 殷落一下子被噎住,说不出话来,转念想了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这张老脸也不要了,直接拿自己的手去挽住他的胳膊,又往他身上靠过去,故作亲昵地道:“夫君说的是,殷落都听夫君的。” 哼,和我斗?小孩你还嫩了一点! 她把这句话说完,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得自己真是恶心得很。再看神荼,他似乎没有什么反应,耳根子却红透了,眼睛都不知道看哪里,只管盯着地。 闹也闹完了,终归是要正经一点。她把自己身子站站直,手从他的手臂上划下,大大方方地去牵住了他冰凉的手,撇了撇嘴,道:“我说弟弟,你要是想学英雄救美呢,也没有你这样救完就把美人丢下的。要是想学那些霸道的男人,每天说些‘女人,你只准看我一个’,你又太嫩了装不像,还不如乖乖地跟姐姐说些正常的话。我们夫妻做不好,做个朋友不好吗?” 神荼耳根子的红色逐渐蔓延到了脸上。他只是想听那个人的话,话少一点罢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奇怪的样子。似乎面对着殷落,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现在,听完殷落的话,他又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只能回答她的最后一句话:“不好。” 殷落只能无奈地放弃和他交流,牢牢握住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是晃了起来,一边晃一边往前走去。 不是说鬼王“平易近人”的吗?怎么现在变成了“难以沟通”? 她不知道的是神荼自从那一次玉明宫前与青玄天尊决裂之后,性情就已经大变了。 “诶,”她心里叹道:“以后怎么相处好呢?这小孩油盐不进的,不能像宛童一样和我自在地说说话,我如果真的和他成了婚,以后不是无聊死?” 神荼脸上的红晕还没有散去。他哪里和姑娘这样相处过,头脑早就成了一团乱麻,只管被她牵着走,似乎身上其他感官都集中到了那只手上,其他概不管了。 “她的手好滑……”他想,突然觉得不对劲,马上止住了自己的想法,觉得自己脸上更烫了。 殷落没有发觉她身边的人看她的眼神起了一些变化,问他:“你这回来人间,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吗?” 他说:“来过年。” 过年?这也算是一个理由?虽然丹穴一片宁静祥和,也没有什么要事去办,但是一个鬼王来人间只是为了过年,这个理由好像有些奇异。 好吧,过年就过年。她倒还真是有点好奇这人间的过年是有好玩的事情。但只是身处嬉闹的人群中,听着他们的笑声,感受着烟火气息,就没来由地心情也变得好了起来。 神荼静静地看着殷落的背影,与他脑海中一个影子重重叠叠地印在了一起。但无论他怎么回忆,就是记不起来,就好像什么人把自己的记忆挖掉了一块。 神荼就是喜欢和自己较劲,他拼了命地想要想那个人是谁,最后鬼使神差地对殷落说道:“师姐。” 说完他就怔住了,不但怔住,连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云随意的眉眼若是长开了,会像极了她。 云随意。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有被他再说出来过,仿佛那天的大火简直就像一场梦一样。他心里隐隐作痛起来,心想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只祈祷她走在前面,什么也没有听到。 可是殷落已经回过头来,她显然听到了“师姐”这个称呼,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叫我‘师姐’?师父是谁?” 她说着,好像也不准备知道答案一样,无所谓似地转过头去:“随便你叫什么吧——像宛童一样,叫我姐姐也行。” 他很庆幸殷落没有刨根问底地追问下去,殊不知她心里却想道:“神荼的师姐应该是那个凡人小姑娘,那么师父就是青玄天尊,他又好端端叫我师姐做什么?还是他在街上看到哪个像他师姐的人了?” 她于是四处张望了一番,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影,便也不再去想了。 前头是一个茶馆,人头攒动得很。大概是过年,大家为了图个热闹,所以都往里头去听那说书。殷落没有见过这样的活动,觉得新奇的很,回过头来对神荼兴奋地道:“我们进去看看,怎么样?” 因为是女君的缘故,所以大部分人都忽略了她其实还是一个少女的年纪,性子里的好动是瞒不住的。呆在丹穴虽然也没有太多事情,但也觉得闷得慌。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拿女君的要求去框她,于是干脆直接往人群中挤了过去,边挤边说“对不住”。神荼怕再次丢了她,只好也紧紧抓住她的手往前挤,终于站到了前头的位置。 “……钗头凤斜倾有泪,徒迷花寥我无缘,小楼寂寞心与月,也难如钩也难圆!话说那裴家小姐本来已许配给某一皇孙,不料那皇孙短命,未待成婚便匆匆辞世,害她二八年华,只能守寡,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于是四周响起一片感叹的嘘声。殷落不解,小声说道:“守活寡做甚?改嫁呀!” 偏偏周围有人听到了她这一声的嘀咕,便转头看来。只见身边这位少女姿容绝艳,一身红衣衬得肤如白雪,心中感叹,不免多看了几眼。可神荼偏偏不喜欢这几眼,不仅看了回去,而且决心不与这些人挤在一处,拉起她的手,走到了楼上的雅座上。 楼上的位置宽敞许多,坐的都是有钱人家。这些说书人如果请到家里来,没有人应和,少了那气氛,便听着索然无味。于是专门开了雅座。神荼给了那伙计银两,便再也没有人打扰。殷落见他请客,也不推辞,心想反正有位置坐,于是便毫不客气地做了下来,末了对着他笑了一笑:“你以前来过这里?” “来过。”做乞丐的时候,那时这茶馆还没有这么大。 殷落一坐下,心立刻就被那个说书的吸引了过去,两只大眼睛只管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就连果盘上来了也丝毫没有注意到。神荼听这个富家千金与穷书生私奔的故事已经听了不下几百回,但这次有殷落在身边,感觉便不同了,而且把自己代了进去——假如殷落是那个富家小姐,自己是那个穷书生? 他在心里低低笑了笑,觉得不可能。要是殷落成了富家小姐,她恐怕不仅不会守活寡,还会离家出走,哪里还轮得到他? 殷落正听得入迷,忽然听得隔壁仅有一窗之隔的雅座上传来了什么声音,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后来便觉得那声音渐渐地有些不雅,不知那公子听这故事一时兴起,抓起身边那姑娘在做些什么。只不过这是闹市,他们俩未免也太大胆了些。 殷落只恨不得把自己耳朵捂住,但是捂住了又听不到说书的声音,简直是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偏偏这声音神荼也听到了,但是他脸上疑惑的神色一闪而过,也没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那个姑娘在惨叫,心想着不能再去多管闲事。不然闲事一桩桩管下来,他就没有时间陪殷落了。 可是好景不长,之间的一边的楼梯上又几个人怒气冲冲地走了上来,直奔那间雅座,一时间怒骂声尖叫声不绝于耳。神荼正对着那窗,忽然伸手接住了一个破窗而入,差点就与殷落的耳朵擦肩而过的茶壶,眉头一皱,便把她拉离了座位。紧接着一个人也被摔了进来,伴随着凳子腿折断的声音。一个大汉怒气冲冲地骂道:“敢偷跑?!忘了白苏妈妈是怎么养你的吗?!” 他这话显然是对那个衣衫不整的姑娘说的,因为她依旧是衣衫不整地被拉了起来,口中都流出了鲜血。 神荼啧了一声,明显是因为他们坏了自己听书的兴致而不满意。因为此时说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楼,就连那说书的也是呆呆地看着这里,一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模样。 殷落显然也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她本来就因为这对男女在茶馆做一些苟且之事而生气,如今见他们被这样打,大概猜出了七七八八。心中虽然不忍,但还是拉着神荼走远了一些。 “这没法管,”她对自己和神荼说道:“一个青楼里偷跑出来的姑娘和一个手头的钱只用过今日的男人,最后是不会走到一起去的,帮了也没有用。还不如让她好好看看,这男人接下来会不会帮她,还是只顾自己跑。” 果然那男子衣服都没穿好,连滚带爬地撞开了一堆人下了楼。那几个大汉的目标显然不是他,便也不去追,只是抓着那个姑娘,把她拖走了。 那男子若是没钱,便不会来这雅座。可是有钱却不帮这个姑娘赎身,明摆着就是想玩弄这姑娘的感情,也不把她放在心上。可怜她一心以为能和自己心爱的人私奔,却被青楼的人抓到,满腔真心喂了狗,指不定被抓回去怎么折磨。 无论如何,最后也应该对这男子死了心。戏中的富家千金是和穷书生在了一起,可这仅仅也是书中的段子,算不得真。 “八月中秋薄露,路上行人凄凉,小桥流水桂花香,日夜千思万想,终于千里来相会,却被无情地人儿棒打鸳鸯。嘿!那情郎衣衫不整,不管美人,只顾往家藏,嬉戏眼前谋,孽满身后,报应从头!” “好!”那说书的居然还讲了起来,赢了个满堂彩。 第一百一十一章 混乱 http://.biquxs.info/

神荼看起来好像更加疑惑了。他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在他心里就觉得两个相爱的人如果不能在一起,就一定是他们还不够相爱。 他虽然当过很久的乞丐,但是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人理,顶多只是被人赶走而已,对于大部分人情世故还是一知半解。所以周围人对事物的做法也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就比如青玄、云随意和殷落。 “你吃过这个——”殷落拿着一块米糕刚刚转身问他,却被突然拉进了一个巷子。神荼一脸警惕地看向巷子外,不知看到了谁,低低地说了一句:“打开神识。” 她想问怎么了,可惜嘴里被米糕塞得满满,只好照做。外面的街上三三两两走过来几个人,混在了普通人中间,乍一看与他们无异,但是若是开了神识,便会发现他们周围缠绕着若有若无的煞气。 神荼看殷落瞪大了眼睛,便明白她看到了什么,低声道:“最近这些人越来越多,我不明白后卿到底做了些什么。” “之前据说他的幻影还能走出天牢,不是你师父又去结了一个法阵吗?”殷落含糊不清地问道,看着这几个人走了过去,才松了一口气。她在这种地方反而会放松警惕,不像神荼一样一直观察着四周。要是被他们发现自己的存在,又是麻烦事一桩。 话一出口,她便觉得不对劲,因为神荼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下来,忙改口道:“对不住,我不应该提他的。” 谁知道这小鬼王的脾气是什么,万一真的惹恼了他就不好了。 可神荼只是淡淡地说道:“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我的师父了。” 这批人的出现就意味着修行煞气的人将会越来越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抬头望了望阴沉沉还在下雪的天空,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 这雪花小巧可爱,就这样徐徐降落在了她的掌心,不过是红色的,立马在她手里化了,倒像是一小摊血水! 红血! 她可从来没有见过红色的雪。 马上就有其他人也发现了这个异样,他们疑惑地接住雪花,然后告诉周围的人:“你看这雪!” “怎么是这个颜色的?这,这也太可怕了吧!” 马上地上就积了薄薄的一层,看起来分外诡异。老百姓乱成一团,但那雪除了颜色不对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异常,也就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过年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不少。 要是不是冬天而是夏天,恐怕就是下血雨了。 神荼突然笑了出来。这几乎是他和殷落待在一起的时候第一次这么明显的笑,好像看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事情。 “果然,他出来了。” 后卿越狱了,他不仅自己跑了,还带走了几乎是奄奄一息的青玄。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逃脱的,好像这对他来说一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只是一直没有去做。整个法阵全部碎裂,天牢里的那些妖兽和罪神全都伺机跑了出来,上天庭如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至于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后卿,他只是带着青玄不知所踪了。比较他承诺过京墨救他来着,只不过救是一回事,救不救的活又是另一回事了。 神荼面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几次想开口,但是又欲言又止,终于对着殷落道:“我得回地府去了,你……” 她一听神荼要回地府,顿时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是为后卿的缘故,脸上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你保重身体,早去早回。” 他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垂下了眼眸,往巷子得深处走去,手中一道黑气破开了虚空,渐渐不见了身影。 神荼一走,她便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了丹穴。倒不是担心族人的缘故,毕竟凤凰一族不死不灭,有一次大战的时候族里一个人都没有,全都下凡历劫去了,因此只是随缘。她的突然回来把正欲去上天庭看热闹的宛童吓了一跳:“姐姐,你——鬼王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她之前对神荼直呼其名,被殷落轻轻训斥了一顿之后才恭敬了些。 “他回地府去了,小宛,上天庭怎么样?” 宛童指着天边远远的一团缭绕着黑气的云彩,摇了摇头:“天牢里的东西都跑出来了,这回都在上天庭作乱。姐姐,你作为丹穴的女君,是不是应该上去帮帮忙?” 突然她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摇了摇头:“不对不对,我觉得你还是先去看看折丹上神比较好。听说后卿在逃跑的时候还把青玄天尊带走了,如今恐怕是凶多吉少。” 殷落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似乎没有听懂她在讲些什么,忽然心就抽痛了一下,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谁人都知当年是青玄将后卿封印住的,如今他重见天日,自然是要报当年之仇。她想都不想,直接往鞠陵赶过去,顺便对宛童叮嘱了一句:“哪也不许去,现在所有地方都很危险!”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后卿把他带走是为了治他,而不是杀他。 当她赶到鞠陵时,意料之中的,折丹已经不在了,只剩下容与一个人,似乎是在等她。 “折丹呢?已经去上天庭了吗?” “没有,”容与笑了笑:“依他的性子是不可能去的,毕竟天尊已经不在那里了。他在直接找后卿。” “什么?!”殷落气道:“你就这样让他去了?” “不然呢?你觉得我拦得住?我本来也是想一起去的,但是他说你一定会来,我只好在这边等你。” 她这回可是犯了难。本来依照着女君的职责,她应该去上天庭帮助镇压那些作乱的东西,但是私心又叫她去找折丹,一时间眉头越皱越紧。容与觉得有些好笑,伸出手去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头。 “师父让我跟着你,我也相信他。天尊不是一时半会能找到的,他不会在此之前就把命搭进去,只说你刚当女君不就,如果没有人帮着你,事情不好做。” 殷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就往南天门奔去,终于忍不住问他一个自己已经疑惑很久了的问题:“你为什么不呆在青丘了?” 容与淡淡道:“我早就不是青丘的人了。” 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看容与的神情,心下隐隐有了猜测,便也不再去问。 上天庭本来是以9层浮空云盾承托,仙岛林立。如今三十六天宫七十二宝殿已经乌烟瘴气。各路神仙纷纷拿起神器镇压,其中不乏许多大能。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惨叫与异兽嘶吼不绝于耳。很多刚刚飞仙的修道者都想一逞威风,但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反而弄巧成拙,需要别人去救。 殷落话不多说,拔出灭魂剑来,朝看离她最近的一只朱厌就冲了过去。容与惊叹这么多年她胆子大的性子一点没有变,连忙跟了上去。 这朱厌生得如白猿一般,只是双脚为赤色,力大无穷。它失去了禁锢,显得尤为兴奋,挥手一扫就把那柱子打为两截。本来在对付它的太玄帝君见到殷落前来,一眼就看出她的真身,忙叫道:“小女娃,快显你本相,这朱厌我来对付!” 殷落不疑有他,连忙应声,一只五彩的凰便冲天而起,发出一声高昂的鸣叫,羽毛四周闪着流光溢彩的火焰,看起来壮丽非凡。 殷落从来没有在这么多神仙面前显过本相,如今事态紧急,也顾不得这么多。凤凰一族雄为凤,雌为凰,而不是所有的都可以称为“凤凰”二字。 容与在心里暗笑:“终于见到她本相的样子了。” 那些妖禽出于本能,纷纷伏首,其余神仙见状便抓住这个机会,将它们又重新上了枷锁,这混乱的场面才算消除了一些。殷落在上天庭飞了一圈,觉得应该没有自己的事了,才堪堪落了下来。容与正好抓住了一只四处逃窜,不停发出婴儿啼哭声音的蠪侄,把它交到了天兵手里。 “不知道还有多少逃走的,”殷落有些担忧地说了一句:“要是放他们到人间去,那可太麻烦了。” “当前最要紧的还是找到后卿和青玄天尊。不然我师父怕是会疯。”容与说到一半,忽然脸色阴沉了下去,转过身假装看那有些惨烈的风景。殷落转过头去,才看到是青丘的大长老涂山雪,但不明白这两个中间生了什么嫌隙,只好摇了摇头。 【朱厌】《山海经·西山经》:“又西四百里,曰小次之山,其上多白玉,其下多赤铜。有兽焉,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名曰朱厌,见则大兵。” 【凤】《说文》:“凤,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莫宿风穴,见则天下安宁。” 【蠪侄】《山海经·卷四·东山经·东次二经》:“又南五百里,曰凫丽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九首、虎爪,名曰蠪侄,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喜帖 http://.biquxs.info/

青玄头脑昏沉地醒过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他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去,一时间有些恍惚,浑身都使不上力气。他艰难地坐了起来,警惕地望着这陌生的洞府,忽然又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多此一举。现在他虚弱得无论谁走进来就能轻易杀死他,再怎么警惕也没有用。 “你最好不要乱动。” 一个人影走了进来,把洞府外头洒进来的光线挡住了不少。他背着手朝着青玄走了过去,才靠近一些,却没有想到后者一下子气得发起抖来,苍白着脸大吼了一句:“你不要靠近我!” 后卿伸出去的手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狠狠地抓住了青玄的肩膀。他觉得有些好笑,眼里却全是冷意:“你觉得我现在要靠近你,你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清减得厉害,后卿只觉得自己的手都摸到了他肩膀上的骨头。青玄知道现在自己对他绝对没有胜算,却还是怒目而视,颤抖着声音道:“你把京墨怎么样了?!” “怎么样?”他冷笑一声:“现在我站在这里,你觉得呢?” 青玄眼中已然有了泪水,他眼眶通红,一言不发地盯着后卿看着,最后只是轻轻地道:“你终于逃出来了,恭喜,我奈何不了你了。” 他心中已经没有了绝望,只是如一潭死水般的平静。所有最坏的事情全都发生了,偏偏自己还无能为力,把他的所有希望都慢慢消磨殆尽。 “你当然奈何不了我,无论是在战场上,天牢里还是这里,”后卿的脸上又出现了他一贯戏谑的表情:“别告诉我,京墨千方百计想救活的人,自己反而不想活着。” “那你倒告诉我,我活下来是为了什么?还是你觉得我这样子很可怜,只是想羞辱我?”他怒极反笑。 “你难道不想杀了我吗?”后卿在青玄惊愕的目光中说道:“如果你不知道活下来干什么,那么杀了我也是一个理由,别告诉我你现在一点都不想杀我。”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没有再给青玄说话的机会。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撑着自己坐在那张寒玉床上,眼中一直含着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京墨是为了让后卿救他,所以甘愿放弃了自己。可是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什么法力呢? 他艰难地下了床,好像下床这个动作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一样,狠狠地咳嗽了几声,眉间的那道红色印记愈发地明显了。他想走出那个洞府,却没有想到那洞口设置了禁制,将他挡了下来。这道禁制极为简单,只需要一个小法术便可以简简单单地解开。但是偏偏他现在一点法力也没有,这看上去简直是一种侮辱,是对于他没有法力的嘲笑。 青玄愣了一下,心下了然,低头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只是冷笑:“他这是想把我关到死为止!” 洞外不知道是哪处仙山,别有一番天地,景色颇为宜人,但莫名地有些熟悉。他仔仔细细地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身处的洞府居然是一个灵气汇聚之地,心中不免有一丝讶异和愤怒:“后卿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应该问问他为什么要救你,可不仅仅是因为京墨的缘故。”洞外站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手上拿着一把扇子和一碗汤药,眉眼清朗,笑得温温润润,正是许久未见的降真。 那么这山便是堇理山,他早该想到的。 他大踏步走进来,将那碗药伸手递给了青玄。 “我不喝。”他往后退去。要不是看在降真曾经救过云随意的命的份上,他绝对不会理眼前这个人的。 “你如果自己不喝,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喝。”降真低低地笑了起来,把药碗轻轻送到了青玄手里。他叹了一口气,于是就开始喝药,也不管这药里有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反正对他来讲一切都已经无所谓了。 “所以你也是他的人?” “我吗?我可不是。”他“唰”一下子把扇子打开,又怕扇出来的凉风吹到青玄,默默合上了:“我谁的人都不是,我受人之托,只是来救一个病人。” 青玄知道那“人”是谁,他能请得动魔尊,他们二人的关系必然不一般,不必多说。他只是冷笑一声,不再说话。降真于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可知他自己也很想让我治好你,这不仅仅是京墨的意思。” 他一听到“京墨”两个字,手上力道陡然加重,恨不得把那药碗也捏碎。 “京墨的意识已经消失了,随便你们捏造哪句话是他说出来的。” 降真假装没有听到,看了一眼他的手,把那碗夺过来,叮嘱道:“少动怒,不过你现在也死不了。那天那道劈你的天雷是你的天雷劫,被你阴差阳错渡过去了。” “不可能!我明明——”他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把“改了自己的命数”这几个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自己的寿命又平白无故多了好几百年,可是多给谁看呢? 后卿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只是在这座仙山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识海里寻找着京墨的意识,可惜没有找到。因为是杀星的缘故,这片山头异常安静,连只飞鸟都没有,不敢靠近。所有意识到他危险的生灵早就退避三舍,这让他觉得有些无聊。 至于杀人的事情,他现在还没有什么兴趣,不过也快了。 他现在仍是京墨的样貌,只不过那双极为好看的眼睛上蒙了一层黑布。这副身子哪里都好,只不过因为不相融合的缘故,时常失明。他干脆把自己眼睛蒙上,省的一会看得见一会看不见,还带来诸多麻烦。 虽然眼睛蒙上了,但是因为在黑暗中呆久的缘故,他的听力变得极好,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不会错过,这样在山里走着,到也不碍事。 “你想去哪呢?”他低低地问道:“看太阳吗?可是我们已经在太阳地下了……见你师父?呵,你觉得他会愿意见到我吗?” 后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我就远远地去看一眼。要是他想和我打,我也乐意奉陪——你被关了这么久,他一次都没有来,倒是青玄常来看你,倒也是奇怪。” 他一想到青玄,脸上就浮现出了一种奇怪的神情,转身往崆峒山上去了。 这厢上天庭混乱的局面终于结束了,不过还有好多妖兽逃亡了下界,文官正在清点。殷落不知道生擒了多少妖兽,好多人由此认识了这位年轻的凤凰族女君,对她的能力颇加赞赏,只是一边又奇怪早就被青丘逐出去的涂山容与怎么会出现在上天庭,还和她走得颇近。 容与一向不喜欢这种一堆人拿着颇不友善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场面,尤其是涂山雪还在场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把手里的剑收了回去,对殷落道:“个中缘由之后对你详谈,我得先去找我师父他老人家。” 殷落被一群热情的神仙围得抽不开身,只得应了一句“好。”她看着容与四处张望了一番,在确认没有人在注意他之后转身就下了南天门,心中不知怎的有些失落。现在的局面简直是太复杂了,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开始回想起之前跟在殷离身后到处去仙府玩的日子,不用附和应酬假笑,只要玩就好。一边又想怎么才能让这些神仙闭嘴的法子,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女君,”殷落听到有人在唤,连忙笑容得体地转过头去,见是鲛人族的帝君在唤:“我儿成婚在即,特送上请帖,望君能来。” 那帝君虽然已经儿女双全,看起来倒也是年轻,捋着美髯,一副儒雅稳重的模样,笑得格外和气。 殷落一头雾水地接过请帖,拜了谢,心想这个地方,这种时间之下讲这种事情真的好吗?而且这鲛人族的帝君她连名字都不知道,这样贸然送上喜帖,难不成是把喜帖随身携带,见一个发一个?她心中疑惑,面上却是微微笑道:“恭喜恭喜。” “哈哈哈,女君想来也是好事将近,到时勿忘携那鬼王殿下前来赏光。” 她听到这里,恨不得当场把喜帖还回去。合着人间是想看看那年轻的鬼王长的是什么模样,她这还算沾了神荼的光。天界还有好多仙家没有见过他的样貌,因此十分好奇,只盼着他们什么时候大婚,把所有人请过去瞧一瞧才好。要知道地府与上天庭联姻实在是难得,他们又是担忧又是盼的。有好多仙家就是担心鬼王长的十分简陋才害怕把女儿嫁过去,后来又听说他俊美非凡,个个都想瞧他真容,最后这件差事就阴差阳错落在了殷落的头上。 她笑容有些扭曲地把喜帖收下,借口料理丹穴的事宜才终于得空走掉。不然要是再多待,恐怕就会有更多的奇奇怪怪的帖子送过来。殷落生平最不愿的就是去各种宴会,这次去南海必定要带上宛童,不然要是让她与神荼坐在一处,必定会尴尬而死。 【鲛人】《述异记》卷上且云:“蛟人即泉先也,又名泉客。南海出蛟绡纱,泉先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入水不濡。南海有龙绡宫,泉先织绡之处,绡有白之如霜者。” 干宝《搜神记》:“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第一百一十三章 婚宴 http://.biquxs.info/

被那一干神仙烦得脑仁隐隐有些疼,殷落终于编了个谎话钻了个空子回到了丹穴。远远地便听见那梧桐神树下传来小孩子的欢笑声,她走上前去,发现神荼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了,蹲在地上不知道和宸儿玩些什么,逗得宸儿笑个不停。宛童见她来,连忙就是一顿挤眉弄眼,示意她赶紧过来,好像她自己一个人应付不来似的。 殷落和他相处只有没几天,彼此秉性还不熟悉,但是也没有想到他居然会和孩子在一起玩,心里的好感便加上了一分,走过去柔声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宸儿一看是自己小姨过来,马上一跃而起扑到了她怀里去,同时把手里的东西举起来给她看:“这是姨父从人间带给我的!” 他口中满满炫耀的语气,几乎是要溢出来一般,就好像他拿着的是什么人间至宝。殷落于是也蹲下身去,见那是几个机巧的小玩意,活灵活现的,与用法术做起来的东西有很大不同,便也生了兴致,摆弄了起来。 神荼于是开口道:“我路过人间,看那边的孩子都喜欢玩这些,便带了点回来。” 殷落无法想象他这样一个阴沉沉,浑身散发着冷气的少年是怎么挑这些东西的,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殊不知他以前在人间活的多么自在,是一个看起来多么阳光的少年。 “对了,我有一件事情和你说。”殷落想起来那张喜帖,于是就从手心里递给他看。刚想让宛童也跟着一起去,没有想到她已经拉着宸儿走开了,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这难道是未婚夫与妹妹不能兼得?不知怎的,她老是觉得宛童对神荼又莫名的敌意,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想多了。 “南海的龙女与鲛人族后天结亲,也邀了我们两个。这两族都生在南海,倒也是近邻。”她怕神荼不了解其中的关系,于是解释道,又问:“你之前参加过婚宴没有?” 他果不其然摇了摇头,和殷落沿着木楼梯往梧桐神木上爬上去。 “我上一次参加婚宴,还是姐姐和姐夫结婚的时候,这都不知道过了多久了。我们两个此番前去,可是代表了凤凰一族和地府的颜面,得备一份好一点的贺礼。” 她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自言自语,其实也是在说给神荼听,但找了半天始终都没有找到什么满意的,便问他:“你觉着送点什么好呢?” 殷落没有意识到这场面十分像一对老夫老妻日常的生活状态,她一向不会挑礼物,之前这些事情都是由她娘亲一手操办,不用她费心。现在可不一样了,她对南海的这两个水族都不甚了解,不知道送什么才能合他们的心意,便转过头来,用一双深邃的眸子期待地看着他。 神荼更没有经验,于是看起来好像比她还要茫然:“不能直接送钱吗?” 殷落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送钱”不由得笑出了声来:“他们都是仙族,哪里还缺钱花?” “那就送杯子吧。” 他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杯子,于是脱口而出。因为他莫名其妙地想了起来,以前道长手中总是转着一个杯子,自从在上天庭分道扬镳,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转杯子的人了。 “这主意倒好。我记着以前我曾经在哪里找出来一对琉璃杯来着——”殷落一边说着一边在各个角落里翻找,终于被她找出来一个小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对莲花净水琉璃杯,晶莹剔透的,看起来煞是华贵。 “这个怎么样?这个好看吗?” 他接过一只来,拿在手里转了转,没有道长的斗笠杯那么顺手。 “挺好的。”他还是说道,神情渐渐低落了下去,看起来心事重重。 不要再想他了,现在你不能再想了!神荼在心里对自己警告道。 虽然现在后卿越狱,四海八荒一片惶然,但是毕竟六界已经很久没有开战,又觉得仅凭后卿一个人是没有办法再发动战事的。而且他现在实力还未恢复,一定不会贸然做出什么举动来。于是成亲的成亲,做乐的做乐,倒好像是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了。 那些神仙想从后卿越狱的惊当中找出一点安慰来,于是把目光放在了南海的这场婚宴上,于是来的人就尤其多。殷落没能劝动宛童和她一起去,只好祈祷着明天的婚宴,和神荼坐在一起不要太尴尬。她不是一个爱出风头的人,但是因为身份的特殊。如今是不得不出风头了。 南海的海面上如今已经是停了所有风浪,看起来倒是一片祥和,波澜壮阔得很。早就有龙宫的侍者前来接引。殷落刚想走过去,却听得神荼忽然说道:“等一下。” 她有些疑惑的转过头去,却见神荼瞧了瞧她身上的衣服,居然伸出手去往自己身上一拂,换上了一件相似的打扮。他之前一贯是阴沉沉的,这个阴沉沉不是指他的脸色,而是指他带给人的生人勿近的感觉。如今换了一身打扮,殷落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开朗了很多,更显得他姿容俊美,神采飞扬。要是不认识他的人,肯定不觉得他与地府有什么关系。 其实他也应该是一个美好的少年啊。 “你——”殷落有些惊讶地指着他:“你这身上的灵气,是哪里来的?” 神荼只是觉得既然是参加别人的婚宴,那么死气沉沉肯定不妥。但他也不会说这灵气是之前在凌虚观修炼的,只是担心自己有哪里不得体,问了一句:“不好看吗?” “好看,好看!”她衷心地夸赞了一句,脸上不知怎的有些烧。 殷落把装着琉璃杯的盒子塞给了神荼,便看到那侍者早就已经殷勤地迎了上来对着他们二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女君,殿下,二位光临南海实在是荣幸之至,请,请!” 他一边说着,对海面挥了一道法术。就见海水分开两边,两名鲛人族的侍女迎了上来,将他们接引了下去。 殷落见神荼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也没有挣脱,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这倒新奇,我是第一次来南海,和我们丹穴果然是大不一样。” 神荼说:“你要是来地府,也会发现和你们丹穴大不一样的。” 殷落想:“我为什么要去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 那两名侍女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实在是很想抬起头来一睹鬼王殿下的真容。但是因为自己身份低微,便把这份心思强忍了下去,连瞟都不敢瞟。殷落似乎察觉了她们的企图,心中只是暗笑,想着自己未婚夫君果真是招人喜欢得很。 南海龙宫此时已经是热闹非凡。她本来想早一点来避开人流,没想到来得很不巧,此刻是最热闹的时候。门口那位负责接引的礼官虽然不认识神荼,但却认得殷落。他见殷落身边站着一位少年,料定这就是那位鬼王殿下,于是伸出双手恭敬地收下神荼手上的贺礼,打开看了一眼,连忙笑道:“就数二位送过来的最别致,可真是应了我们南海的景致。” 他说完了话,抬头看去,却见眼前的少年与传闻中“粗鄙丑陋,痴傻呆滞”截然不同,举手投足之间一股气度浑然天成,一双眼睛极为深邃也极为好看,如墨般漆黑。脸色虽然苍白了些,却更衬得他唇红齿白,简直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美少年,一下子惊的都说不出话来,与这凤凰族的女君站在一起,除了“天造地设”之外,已经不能有其他更好的词来形容了。 这位震惊的礼官已经在心里把那个乱传谣言的人骂了八百遍,却听得那位女君笑吟吟地道:“只是一点薄礼罢了,还请南海多担待些。” “不敢不敢,二位请落座!” 这水晶宫里早就已经是热闹非凡,殷落一相最讨厌这种场面,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而且看这些面孔,大部分都是生人,哪个都不熟悉,不知道做什么好,于是只好跟在她“较为熟悉”的神荼身边,只期盼他不要到处乱走,倒有些贴着他的意思了。 神荼看起来颇有事情干的样子。他一个人一个人的认过去,最终把他们的脸和名字全都对应了起来,转头看着殷落一脸茫然,于是一个个地向她介绍,这倒让她有点出乎意料了。 “你真的是第一次来南海吗?怎么认得这么多人?” “之前在书上看到过,就记下来了,想着应该有点用处。” 殷落看着他认真的神情,突然很想伸手去捏一把她的脸,好歹忍住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只听得人群中不知哪里冒出来极为响亮的一句:“殷落君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开始寻找起来,最终定在差点把一口酒喷出来的少女身上。一个穿着黄衫子的姑娘穿过重重人群,硬是挤到了她的面前行了个礼,接着用充满了期待的语气问道:“君上,你可还记得我?” 这个姑娘面容清秀柔美,可是面容上却没有写着她的名字,身边也没有跟着其他人,殷落一时间很难判断她的身份,她只好抱歉地说“不太记得了”,却见众人的目光渐渐从她的脸上移到她旁边的少年脸上,一时间低低的惊叹声音此起彼伏。 那姑娘的眼神也不由自主地移到了神荼的身上,一时间怔了一怔,用充满着不可置信的目光望着他,好像他就不该长成这副模样,勉强用平静的语气开口:“我是比翼族的二公主南星,咱们小时候见过的。这位是——”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身边的少年就抢先一步,微微笑着回答道:“我是她未婚夫君,神荼。”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承诺 http://.biquxs.info/

此话一出,那些宾客们心里可怕的猜想便都得到了证实——鬼王不仅不丑,还是一个翩翩的美少年!不知道有多少仙族的姑娘家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捶胸顿足。想当初天帝指婚的时候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嫁,结果这份差事落到了殷落头上,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众人看向殷落的目光中,惊讶有之,嫉妒有之,但更多的人却好像目光粘在了神荼身上拿不下来一样。那名叫南星的比翼族公主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觉得自己搅动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波,有些扭捏地对殷落说道:“君上,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殷落于是抬眼看了一眼神荼,确定他也听到了这句话之后,才牵起南星的手,把她拉离了这个水晶宫。 这龙宫的后头有一处珊瑚园子,是个讲话的好去处,虽然也有三三两两的人走着,但毕竟没有大厅里那么嘈杂。殷落觉得自己握住的那只手柔滑细腻,就好像宛童的手一般,便故意多捏了捏,走到了一处亭子里才开口:“我这个人记性不太好,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南星连忙摇摇头,却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把心一横,凄声说道:“求君上救救我家哥哥吧!” 殷落被她吓了一大跳,心想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认识你哥哥,下意识后退了几步,又觉得不妥,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哥哥是——” 南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涨红了脸,秀气的眉毛几乎快打成了一个结。 “我哥哥名字叫南烛,请写日子调戏了一位丹穴的姑娘,叫青苑的。这位姑娘把事情闹到了天帝那里去。天帝于是命他下凡去历个劫难,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司命。司命却把这个册子交给了青苑姑娘写。谁知道,谁知道她——” 南星说到一半,脸上呈现了一个十分奇异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殷落一听便明白了,司命这是不想惹祸上身,于是干脆把册子交给了青苑,这倒像是他的作风。那青苑在丹穴山本来就是个性子泼辣而又急躁的。若是谁得罪了她,一定没有好果子吃。 “她写我哥哥本来是人间右相的儿子,后来右相谋朝篡位成了皇帝,这皇位便传给了他。我哥哥心地善良,没有杀死原来那朝代的王爷。谁知道那王爷喜好男色,见了我哥哥居然起了色心。这新朝代本来就不稳固,又被那王爷给推翻了,还把我哥哥纳入宫中,做了,做了——” 她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才好。脸上的表情,愈发古怪了。 殷落好不容易才搞懂了其中的关系。她十分想笑,却又勉强忍住,一时间神色叶跟着怪异的起来,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母后知道了这件事情,气得都说不出话来,整日唉声叹气。这件事本来就是哥哥有错在先,但那青苑姑娘的想法也未免太稀奇了些……” 殷落点点头,表示很赞同她的这句话。她想起来之前比翼族似乎帮了她娘亲什么忙,那这人情就是必须得要还的。且不说青苑写的这册子到底合不合理,就是这样频繁地改朝换代,那老百姓也受不了,于是便问南星道:“这事我明白了,但是册子已经写好,那就改动不得,而且这其中的过程一环扣一环,我怎么做才好?” 南星知道事情有转机,大喜过望,急忙拉着殷落的手连声感谢,道:“我看过那册子,上头写的是那王爷在千灯会的宴会之后见到了哥哥,对他念念不忘,我想着如果阻止他们两个见面,也许,后头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这事情本来她也可以自己去做,但是青苑总归是丹穴的人,她必须去询问一下殷落的意思,不然就是抗旨不遵,但要是殷落点头,事情就好办许多了 这件事情是找别人,别人答不答应暂且不说,且说青苑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也不会让那个帮他们的人好过,但是殷落就不一样了,她是丹穴的女君,青苑再怎么胆子大,想必也不会怨恨到她身上去。 她看殷落低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连忙道:“君上若能帮忙,我们比翼一族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如果结果无法改变,也是无话可说的事情。” 殷落只是觉得这件事情格外的有趣,也不大考虑其中的人情因果,便对南星道:“我过几日便去一趟司命的天府宫,叫他把那册子给我看一看,顺便让他钻个空把我给安排进去,不然我没有办法改了他的命数。”她见南星眼里已经有泪花在闪烁,于是笑着安慰道:“好了,你也不要太着急,这事我已经应下来了。宴会如今快要开始,你还是赶快回去吧,不要叫其他人找不到你而着急。” “是!多谢君上!那南星就先回去了。” 她低头羞惭地笑了笑,快步走了开去。殷落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依稀地想了起来小时候她们两个确实见过面。而且还因为自己总是一副男孩子打扮的模样,南星还总是叫她小哥哥。 不知道自己离开了这么久,神荼那边又会是如何。虽说她并不是很想总是跟这个未婚夫君呆在一起,但毕竟也不能和他过于疏远,不然总是要落人闲话。她心里想着,从亭子里走了出来,路过了一处珊瑚丛,却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虽然只有短短三个字,可他还是一听就听了出来,这就是神荼的声音:“不可能。” 这三个字冷冰冰的,还带上了一点不耐烦的味道,不知道他到底在跟谁说话。殷落心思一转,立马就躲到了珊瑚从后面,一副偷听的八卦模样。透过这珊瑚与乱石,她看清楚站在神荼对面的是一位鲛人族的小姑娘,模样清丽可人,一双眼睛煞是灵动,看打扮应该不是寻常的鲛人。她神思哀婉地看着神荼,轻轻问道:“殿下可是哪里觉得不满意?景岚定会好好服侍殷落姐姐的。” 殷落一听景岚这个名字她便明白了,这也是当初天帝想要与地府联姻的人选之一,是鲛人族最小的那位公主。不过她当时死活都不愿意和这个素未谋面的鬼王成亲,寻死觅活的,又是上吊又是服毒,还好最后给救了回来。如今她见了神荼的样貌,心中悔恨异常,不愿再放过这个机会,便大胆来求他娶自己为侧妃。 神荼冷声说道:“我娶一个就够了。” 殷落在旁边听着,心中大急,暗骂他是个榆木脑袋。这放在眼前的美人不要,白白错过了,不是可惜的很? 景岚听着,眼睛眨了两下,便立刻滚落吓一大滴泪来,掉在地上成了一颗珍珠。一般的人最怜惜这样娇弱的姑娘,但神荼偏偏不为所动,好似看一根哭泣的木头一般,语气听上去却是越来越不耐烦了:“你还有什么事吗?若没有事,我便找殷落去了。” “有事!怎么没有事?”殷落终于忍不住从藏身的地方站了起来,走到了他们两个面前。刚刚站的远,现在凑近了看,她越来越觉得景岚生的标致,于是便对神荼说道:“你为什么不同意?你不同意我同意!妹妹,你要是真心喜欢神荼,就回去跟你父王讲一声,好让他请奏天帝,为你们两个指婚。” 景岚没有想到刚刚他们两个的这番话全被殷落听了去,顿时小脸显得有些煞白。她偷偷仔细地瞧了瞧殷落的面色,确定她不是在吃醋或者说反话之后,有些感激的笑了笑,暗自赞叹这位凤凰族的女君不仅容貌生得极美,居然还如此大度,心中更加欢喜。 殷落想的可完全不一样。她想着有另外一个人陪神荼,那便不用每天和他朝夕相对,她便可以做她想做的事情,岂不快哉? 神荼转过头来看着她,眼中居然有了一丝受伤的神色。他低低地说道:“你就这么乐意把你的夫君分出去吗?” 殷落听着,觉得这话的口气不对,但心里却很是疑惑:“既然妹妹喜欢你,那又为什么要辜负她的一番好意?”她想着自己不喜欢神荼,有旁人来喜欢他,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为什么要把互相不喜欢的两个人拴在一起呢?可是她猜来猜去,却没有猜到此时的神荼心里在想些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他生气了。 神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有些不敢说话的景岚,认认真真,一字一句地道:“我还是要告诉你,不可能。因为我的心里只有殷落一个人。” 殷落转头看向他,眼里的震惊几乎都快要溢出来了。她不敢置信地想着,神荼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怎么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她了呢?还是因为他为了摆脱景岚,拿她当挡箭牌撒了一个谎?而这个鲛人族的小公主现在因为这句话看起来神色委屈极了。她不忍再看神荼,连忙把脸上流下来的眼泪擦掉,低下头草草地行了个礼就快步走开了,还能隐隐地听到她啜泣的声音。 殷落本来想去追她,但却发现追不上,回过头来有些生气地对神荼说道:“你为了拒绝她,拿我当挡箭牌?怎么冷硬干什么?你拒绝她好歹委婉一些呀!你撒谎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吗?” 神荼听了这一长串的话,摇摇头,眼中多出了些许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一步步的朝殷落逼近,直到把有些不明所以的她逼到了角落里,伸出手去把她困在了自己的手臂中间。 虽说他只是一个少年,可是却整整比殷落高出了一个头,因此想要困住她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他低着头看着怀里有些恼羞成怒的人,想了一会儿,俯身便吻了下去。 【比翼鸟】《山海经·海外南经》:“比翼鸟在(结匈国)其东,其为鸟青、赤,两鸟比翼。一曰在南山东。”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书 http://.biquxs.info/

没有剧烈的反抗与抵死的缠绵,这个吻轻轻巧巧,倒好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在偷亲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神荼柔软的唇瓣只是在殷落的唇上停留了一小会儿,便有些不知所措地离开了。与此同时他的耳朵立马变成了红色,倒显得自己好像是被占便宜的那位。 殷落瞪大了眼睛。她面对着面前这个看上去阴沉沉,实际上却傻兮兮的鬼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脸上一下子起了绯红,一个“你”字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话了。 她本来想着如果神荼胆敢在这里动手动脚,她便直接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扇过去。可是这个亲吻简直像小孩子的胡闹,她都被气笑了。 “你简直好大的胆子!你,你——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亲’?!” 他摇了摇头,眼里的茫然不像是装的,随即为自己刚刚的行为辩解道:“我说过心中只有你一个的。” 殷落好像对神荼的思路有了一些了解:“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所以亲了我,然后不会再去喜欢别人了?” 他点点头。 “行,行。神荼弟弟,那你继续喜欢着吧。” 她说完话,转身便往大厅里走过去,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潇洒又自然,脸上的红晕却久久没有散去。 她边走边想:“这叫什么事呢?怎么明明是为了景岚,结果自己还被占了便宜?难不成神荼真的喜欢自己不成?”最终还是转过头来对着被她落下半截的神荼伸出了一只手:“走那么慢干嘛呀,过来呀!” 因为这突然的举措,这次婚宴两个人都吃得心不在焉。殷落只管盯着盘子里的东西看,而神荼只管看着殷落,其他的一概不管,不知道躲掉了多少姑娘对他送来的青睐。 从南海回丹穴的路上,两个人也是闷闷的。殷落心里一团乱麻,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小子是真的喜欢她,但是怎么躲掉却是个麻烦事。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认认真真尝试喜欢上他,因此面对着神荼常常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他们俩在一片林子里走着,快看到丹穴那颗梧桐神木的时候,殷落想着南星二公主拜托的事情虽然也不是特别重要,但是少不得也要和这位未婚夫君提一提,免得他又作出什么举动来,于是就对着神荼道:“我得下凡去一趟。那比翼族的二公主托了我一桩事情,于情于理我都得帮她办的。” 他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就先对殷落说了一句:“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你就没有别的事情要做了吗?” 殷落不知道的是,神荼呆在人间的日子几乎比他呆在地府还要多,他对人间比对地府还要熟悉。这个少年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只是就是固执地想要一直跟着她,她走到哪,他便跟哪去。 殷落扶额,便讲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但不知道为何,当她讲到那皇帝的名字时,神荼的脸色变了又变,马上直直地说道:“不许你去!” 她哑然失笑:“不是刚刚还说要和我一起去的么?怎么——你认识那皇帝不成?” 他垂眸:“我师姐曾经是将军府的二女儿,那将军就是把她许配给了陵游,后来她逃了回来。” 殷落也曾经听别人提起过这云随意不太像一个普通小姑娘,但这却是第一次从神荼口中听到她,这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不禁赞叹道:“我这是第一次听你讲你师姐,她那么小居然就敢从将军府跑出来,这的确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 神荼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可是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自顾自说道:“但是我这次的事情却已经许下了,总不好拂了人家的意。人家再怎么说也是比翼族的殿下,从皇帝一下子成了男宠,换作我我怕是得疯。” 殷落突然意识到自己和神荼解释得太多,而且她居然在征求他的意见,因此马上打住了这个话题:“反正我是得去的,不过我要先去司命那里把那册子拿过来看看。你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她说完话就觉得自己多嘴。神荼怎么可能不和她一起去呢?于是再懒得废话,显出真身就往云头上飞去了。 说来也是纳闷,神荼当日和青玄天尊在玉明宫前闹了这么一处,六界恐怕有五界都知道了。放火的是青玄,但是把红莲业火给青玄的却是神荼,偏偏他却没有被收到责罚,估计这也是因为联姻的缘故。 这么多天过去了,她从别人那里听到的那个故事版本越来越多,可总是不完整,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青玄天尊杀了文元殿下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只知他那日直接把红莲业火扔到了文元的脸上,这举动可谓是震古烁今。殷落偷偷转头看向神荼,见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缓缓皱起了眉头。他知道一切,可是偏偏就是不讲,想必是还不能真正放下。 上天庭有三十六天宫七十二宝殿,玉明宫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远远看过去那朵云还是发黑的。路过妙岩宫的时候她还特地多看了两眼,这是青玄天尊之前还未下界时的居所,现在不仅无人敢住,也无人敢动。 一路上的神仙看到神荼,脸色都不怎么好。那日冲天而起的瑰丽火焰和文元的惨叫声还历历在目。虽然他现在已经和青玄划清了界限,但是要不是这件事情被抖出来,他们两个现在还是师徒呢。 殷落这是第一次去天府宫找司命,之前她只是在各种宴会上遥遥看过他几次,但却也知道了这个人嘴角上永远扬起来的笑容。知道他们要来,他早早地就在那台阶上候着,笑道:“这是咱第一次看到君上与殿下走在一起,倒是般配得很。” 殷落心里想着,我们每个人的命数都掌握在你的手里,这个结局不是你写出来的吗? 神荼抬眼,正好对上了司命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心中顿时一惊。他好像在那一刹那间洞穿了一切一样,好像把她看得体无完肤,却只是缄口不言。 没有人知道司命多大了,他好像从创世之初就存在在他的天府宫里一样,默默地注视着那些神仙来去。活了这么久却还是一个星君,未被任何一位天帝封神。他从来对人都是一副若即若离的态度,身边也没有任何朋友,恐怕平日里说话最多的是宫里的侍者。不能说他长的好看,也不能说不好看,容貌普普通通,老是穿着一件黑色的外袍,容易让别人想不起来。但是只要他往那里一站,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看着别人,别人就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他便是司命了。 他的宫里黑黢黢的,没有点上任何一盏灯。头顶却布满了满天星斗,闪烁着柔和的光亮。四周的墙壁上画着从盘古开天辟地到女娲炼石补天的传说,各色洪荒以来的神仙应有尽有。他们两个一步步越往里走,就越有一种历经千年,已经被看透了一切的感觉。一股若有若无的强大威压笼罩在这个天府宫的深处,让人不寒而栗。 司命这样走着,自然是知道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因此笑道:“君上已经承了这件事情,殊不知这也是一个棘手的活。” 殷落好奇地问道:“棘手在何处?” 司命摇了摇头:“君上下了凡去就知道了——莫非神荼殿下也要跟着一起去?” “你这不是废话,你早就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就不要啰啰嗦嗦!” 神荼对司命很没有好感,大约是因为他在自己与青玄天尊决裂的时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样子,正好被自己看见了。云随意的死估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 司命于是又开始笑。他伸出手去轻轻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门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一处青云石台。头顶的一颗夜明珠正好把它所有的光都照到了这个石台上。石台上还浮着一卷书,样式普普通通,甚至有一些古旧了。 殷落认得它,神荼也认得。它上面记载了六界的命运,每时每刻都在跟随着星象不停变化着,拥有它就甚至几乎拥有了颠覆整个六界的实力。 “这是‘河图洛书’,不过现在被称为‘天书’多些。”他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巧巧地就把它取了下来,似乎没有一点避讳的样子。 殷落对这书不感兴趣,她觉得自己只想要知道青苑在册子里写了一些什么,没有必要这么麻烦。神荼就更不感兴趣了,他连鬼王都懒得做,更别提对其他五界有什么非分之想。但他却伸出手去悄悄捏了捏殷落的手,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内心看到“天书”的激动。 从创世以来,见到过这本书的人也只是寥寥几个,他们算是特殊的了。 司命一抖手,长长的卷轴就在这间斗室里蔓延开来,散出点点金光。上面的图案乍一看晦涩难懂,仔细看还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司命在其中一处地方做了一个“抓”的动作,又把他抓出来的东西轻轻一掷,一行行文字便浮现在了殷落眼前。 “这东西恐怕除了他也没有人会用。”殷落想着,知道这就是陵游的命数,定睛便往眼前看了过去。 【天书】《简易道德经》:“人献河洛,问何物,昊曰天书。” 【河图洛书】《易·系辞上》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 《尚书·顾命》:“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 第一百一十六章 出发 http://.biquxs.info/

其实哪用这么大费周章,若是司命只是动动嘴皮子,把大致经过讲讲也是可以的,也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殷落细细地将那几行字看完,就见司命拿手轻轻一点,中间突然多出了一行字,而这行字后面的那些字全都消散不见了。 那行字十分简短,是“千灯宴后,帝于园中见一舞女,其貌似曾相识。” 她还在琢磨这“似曾相识”是什么意思,就听得司命道:“这名舞女就是我安排给你的身份。你叫旬玥,在千灯宴上会舞一支江南乐府送给皇帝的乐曲。那个晚上就是承平王第一次见到皇上。之后的事情现在不必细讲,你到时候就知道怎么做了。” 他这可是卖了一个关子。但是殷落觉着自己好歹也是一个神仙,在人间的皇宫里必定能来去自如,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麻烦,于是向他点了点头,说道:“多谢。” 司命的目光却透过她不知道看向哪里,似乎要把她洞穿一样。同时他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神荼:“这件事有趣得很,殿下也不妨去瞧一瞧。” 神荼一向最讨厌他这个表情,又听得他这么对自己说,心里想道:“你叫我去我就去?我这回偏不去。” 话一出口他便疑惑了:“我真的不会去吗?有殷落在,我又怎能不去呢?” 司命只要安排了殷落是一个舞女,那她就一定是一个舞女,而且身份不会受到任何怀疑。她不禁赞叹起他做事情的周到起来。从下凡到现在不过几天,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这支乐团一路从江南北上,她倒喜欢起了这水乡的风景。不过这凡倒是下了,容貌却还是自己的,这让她在面对其他姐妹是老是有一种自己要被戳穿的感觉,很是奇怪。 江南府到金陵差不多有一个月的路程,她暗自庆幸司命没有让自己在路程结束的时候插进来,不然那支“明君舞”她可是一点都不会,到时候露馅,虽然不可能死,但也就丢脸丢脸丢大了。 作为一支宫廷乐团,她们一路的吃住皆是有专门的人准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神荼了。这小子明明说好一路跟过来的,结果到现在也不见什么踪影,这让她心里总是觉得四周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总是空落落的。 “不知道宛童在干什么,容与又怎么样了,找到折丹没有……”殷落趴在马车的窗户上自言自语,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她不明白为什么无论其他五界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人间总能一副和平安乐的模样,一点也不会受到影响。眼看着明天就要到金陵了,她的心里反而渐渐紧张起来,倒不是去见皇帝的缘故,反而是因为那千灯宴会! 宴会!人肯定会很多,她都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哪里还有什么闲工夫跳舞助兴?到时候因为什么跳错步子被拉下去砍头,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笑死人的事情。 她不会知道此时的神荼在做些什么的。他趁着殷落不在,只身来到了丹穴,只见到宛童正在往一棵郁郁葱葱的树下埋酒。 她一个人做着这些,似乎也不需要帮忙,倒是整个人因为动手劳作看上去活泼明快了很多。酒坛子埋完,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来,发现了神荼,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你来做什么,”她闷闷地道:“姐姐不在这,你也是知道的。” 神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于是眼神落到了刚刚被动过的新土上:“殷落她很喜欢喝酒吗?” “自然是喜欢,这桑落酒是她最喜欢喝的一种。”宛童讲到殷落,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生动的色彩,同时语气里又包涵了一种若有若无的得意心中想道:“你和姐姐相处这么久,居然不知道她喜欢什么,看来姐姐是真的不想与你多说话。” “整个丹穴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姐姐,我从小时候就和她一块长大。”她又道。 她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神荼就是一个外人,轮不着参与我们的生活。宛童其实是毕方一族的人,之前小时候被殷离救过,心生感激,干脆就跟了凤凰一族,反倒不常回去了。 “那、那你觉着你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呢?”他犹犹豫豫地开口,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慌乱的神情,一副少年人情窦初开的模样表露无遗了。 原来他这回故意过来,就是想趁着殷落不在,向宛童取取经,不然老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宛童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她本来不想回答的,不知怎的却心生一计,故意大声说道:“我姐姐喜欢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可我知道她不喜欢你!我也不想让你当我姐夫!” 这话对着他说听起来实在是太伤人了,果然他的神情在一瞬间的难过与震惊之后,一下子冷了下来,朝着宛童走了一步,问道:“为什么?” “我姐姐向来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这你也清楚。她要是喜欢你,绝对会先和我讲再和你讲,可是我没有听到过,想必你也没有听到她对你表达过什么爱慕之情吧?” 她这话说得一点不假。殷落每次在和宛童提到神荼的时候,语气总是稀松平常,或者十分无奈。完全没有一副小女儿家的模样。她一眼便瞧出来了,其实自家姐姐的心根本不在他身上。 “那她喜欢谁?” “有你这样子问话的吗?”宛童毫不客气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现在殷落不在,她可不会顾及什么上天庭与地府的情谊:“你当我是傻子吗?我告诉你他是谁,然后你再去找他麻烦?” 神荼越听她的话,心里就越难过,还有一股无名的业火——原来她对自己不冷不热的,是因为心里早就有别人了。如果不是今天问宛童,她还不知会对自己瞒到什么时候。 “到底是谁?” 他不知怎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不善,胸腔中一股怒火在乱窜着,就连周围被他周身的阴气弄得越来越冷都感受不到。 宛童咽了一口口水,眼里偏偏毫无惧意,好像偏生就是要激怒他一样,嚷道:“我就是不告诉你,你能把我怎的?” 她那“怎的”二字还卡在喉咙里,神荼就突然暴起,眼中戾气大盛,伸出一只手来死死地掐住她的喉咙,把她重重按在了树上。宛童只觉自己被撞得后背疼得都几乎没有了知觉,一股腥甜涌上了喉头,渐渐地一口气也喘不上来,喉咙离只能发出干呕的声音,脸已经憋成了红色,眼泪全是泪水。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荼,见他里的血色一闪而过,于是拼命掰着他的手指,示意他放手。 神荼竟好像疯掉了! 太冷了,那种可怕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浑身都浸泡在冰冷的黄泉水里,渐渐窒息一样。她的法力不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点力气使不上,甚至觉得自己真的会被这个鬼王掐死,要不是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常,有些歉疚地松开了手的话。 “对不起,”他有些惧怕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马上往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我以前很少,我……” 道歉是没有用的,除非他肯让宛童掐回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随着神荼的松手一下子滑落到了地上,马上捂住自己的脖子大口大口地咳嗽起来,一句话都没有力气说,很久才缓了过来。 “我算是知道了,像你这样可怕的人,怎么配得上姐姐。”她镇定地爬起来,冲着神荼冷笑,语气中居然带上了轻蔑:“姐姐一直都生活在太阳下面,而你们地府是永远没有太阳的。” 神荼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就连手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太阴暗了,甚至最喜欢的颜色都是黑色。他的化身就是代表着地府里最为阴暗的东西,而殷落的笑容只能让他想到太阳,又怎么能…… 缩在地底下的人,也能摸到太阳吗? “你不是想知道姐姐喜欢谁么?我可告诉你,我跟了姐姐这么多年,她和我提过一个人的名字最多,那就是涂山容与仙君,”宛童挑衅似地看着他,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只是快速的心跳代表着她的慌张:“我们三个从小便相识,姐姐还夸过他‘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像他一样好看的人。’她可曾夸过你好看?要不是那一道天帝赐婚的旨意下来,恐怕他已经成为我的姐夫了,还有你什么事情?” 这无疑是一个谎话,殷落的确提到过容与许多次不假,他们两个关系匪浅也不假,但是互相爱慕的这件事情纯属是宛童自己的猜测,目的只是为了激怒神荼,好让他觉得自己是在插足别人的感情,最后死了这条心思。 这番话的结果很好,因为神荼相信了。他本来就很容易相信别人,而且这个“别人”如今还是殷落的人。 他也听过容与的名字,还知道他是折丹的徒弟,在云随意和青玄天尊口中。当时他还不明白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云随意提到容与总是一副眉开眼笑的模样,现在他不想明白也明白了。 “你若是敢找容与仙君的麻烦,恐怕姐姐饶不了你。”她最后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就走。无论如何她不想在丹穴再看到神荼这个人的身影。 为什么她这么讨厌神荼?因为她觉得姐姐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姐姐,自然不能容忍外人染指。 【毕方】《山海经·西山经》:“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 《山海经·海外南经》:“毕方鸟在其东,青水西,其为鸟人面一脚。一曰在二八神东。” 第一百一十七章 误解 http://.biquxs.info/

他已经感觉不到愤怒,心里也没有多难过,只是突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似乎只是过了一个下午,一切都全变了。他仿佛是失了恋,脑海里不停地想着殷落的一言一行,想着她对自己说话时的眼睛,对自己笑,对自己伸出手去的样子,越想越乱。这个少年不太懂这种感觉叫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去问谁。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几乎成了一个傻子。 而今天就是千灯宴了。殷落还在为神荼没有出现而隐隐觉得失落。而且更糟糕的是,司命还把自己给安排到了领舞的位置上!之就意味着那些大臣和那个皇帝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会久一些,而且会第一眼就看到她!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今夜的宫外无疑是很热闹的,她在偏殿里几乎都能听到外面的欢笑声。透过轩窗,夜空已经有无数盏灯在闪烁,看起来格外璀璨。 可惜这一切与她无缘,而且她再过一个时辰就要出去了,殷落不由得觉得有点可惜,更觉得偏殿冷冷清清,很是无趣。 一阵略带了些夏日凉意的风从窗外拂进来,撩起了她的发丝。她犹自在呆呆地看着夜空中的景色,突然回头,一道凌厉的剑气就这样横扫了出去,看起来却是随随便便,好像也不想认真对待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刺客。来人只是身体轻巧巧往后一仰,同时一个侧身伸出左手,拿二指将她的剑夹住了。 “神荼?!”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那少年把手寂然地放下了了。 最近皇宫中不知怎的,刺客猖獗,她们只呆了没几天就遇到过两次。刚刚殷落只是察觉到周围有一丝不对劲,以为那刺客又来,还冷笑这刺客居然敢行刺到她头上来了,便只是想敷衍地对待一下,却没有想到是自己认识的人,场面一下子显得有些尴尬。 她看神荼的神色,以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惹他不快,连忙把剑收了回去,道歉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有事吧?之前宫里——” 不知怎的,她知道神荼在这里,因此也很放心不会有其他人过来。这几天没有人陪她解闷,她都快无聊死了,如今神荼以来,她就迫不及待地想把一路上所有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他,不然憋在心里实在很是难过,他算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我没有事。” 料是他之前面对着殷落都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她也明显地感觉出来这回不一样了,似乎那双一直漆黑如墨般的眼睛里还藏了些什么别的东西,别的一些……难过与醋意? “你怎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就怕他突然说出来什么“宛童失踪”或是“开战”之类的可怖消息。 “你喜欢容与,”他长而密的睫毛轻轻垂了下去:“容与也喜欢你,是不是?” 殷落愣住了,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随即又笑了起来,她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又荒诞的消息,似乎以前从来没有人把他们两个相提并论过。 “这是谁和你说的?”她边笑边道。说完她自己就猜出来了,神荼之前应该根本不认识容与,那么他想知道就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去去问宛童。这小妮子不知道又和他人五人六地说了一些什么,害得他跑到这里“兴师问罪”来了。 神荼坚持:“你先和我说是不是。若是你真的喜欢他,我也不缠着你了,我、我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也觉得自己很可笑,想着自己只是一个搅和他们感情的外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起来更加难过了。 “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殷落略有些惊奇地看着他:“这自然不是了!我要是喜欢他,我就早和天帝讲,不答应这门婚事了,现在你哪能站在这里呢?” 神荼蓦然看着她,眼里渐渐有了些许神采。他说:“容与生得很漂亮……” 殷落忍不住又笑了:“你这是向我叙说他的好来?你见过他了?” 其实他在离开丹穴之后就去了一趟鞠陵,他实在是很好奇容与长得什么样子。他本来只是想远远地望一眼,但是那个时候容与正在对付一只马腹,看起来没有闲工夫去观察别的地方。他的出招很潇洒,剑法又带了那么一些慵懒的意味,看上去还有些熟悉。 那是青玄的招式,这是他永远不会忘的。 出于私心,神荼不想上前去帮忙,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跳出去了。因此没有过几招,那只马腹便被斩杀于他们的刀剑下,显得很没有意思。 “多谢。”容与转过头来,眼神清亮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少年,微笑致意。 神荼那时身上一丝阴气也无,看起来就像哪位年轻上仙,容与没有见过他,认不出来也是在情理之中。 他却在容与转过头来看他时,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容与是个姑娘?”等到听到他开口,心里就更是震惊了——:“这人居然是个男人!” 因此神荼不管不顾地盯着他看着,而且神色复杂,这让他感到略有些不自在:“这少年到底要做什么?” 神荼的眉眼有些深邃,看人若不是翻白眼总是瞧着好像有点别的意思在里面。容与于是愈发觉得不对劲了。他看着面前这个少年刚才帮他忙的份上,勉强忍住揍人的冲动,问道:“你可是来找我师父的?他不见外客,上仙还是请回吧。” 于是神荼就走了。 如今面对着殷落的疑问,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脸别了过去,道:“不太熟。” 这小子肯定是吃醋了。但是殷落始终是搞不通他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喜欢上自己,她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正想开口,突然听得有人敲门的声音:“姐姐,姑姑叫我们。” 殷落听着这声“姐姐”就想到了宛童。她一向最喜欢别人叫她姐姐,不管对方比她大还是小。神荼在听到敲门声的一刹那之间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仿佛这偏殿从来没有人来过一样。她一边应声,一边推门便走了出去。 这皇宫实在是大得很,布置也是极尽奢华,几乎是移步换景,一路走下来没有什么重复的景色,倒是宫灯散发着柔和的光亮。远远地就听见正殿群臣庆贺的声音,殷落只觉得有趣是有趣,但也头皮发麻。 “陛下,这是江南乐府的‘明君舞’,是臣特地挑选出来助兴的。”殷落此时因为姿势的缘故,只能背对着群臣,但不看也知道那个此时说话的官员笑得一脸谄媚,不由得想起了上天庭的一些神仙。随着丝竹的声音响起,她缓缓地转过身子,冲着那坐在宝座上的皇帝僵硬地妩媚一笑,做出了第一个动作。 还好之前娘亲教的舞底子还留了一些,自己这几天学的也是累死累活,不然她现在可能已经被拖下去了。 可是殿上的气氛却有一些诡异。她趁着转圈的空当偷偷忘了一眼,那些大臣没有什么不妥,反倒是那个皇帝,他的眼神很不对劲,一直死死地看着她,整个人看起来就要从宝座上激动地冲下来一样,但是强忍住了。 “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长的像他什么杀父仇人?若果真如此,我必定要把司命拖出来打!” 殷落心里想着,脚下的步子却一点没有乱。最后一个音调停止,她们朝皇帝施施然行了个礼,接着就听到他的声音“赏!” “谢陛下!” 殷落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就见陵游正对着身边的一个太监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太监脸上一副了然的神情,快步走了出去。 这就没有了?就结束了?她有些狐疑地想,但内心又是相信司命的,于是等着什么让自己进到后花园里去的契机。 果然,不多时,那太监提着衣摆,生后跟着两名宫女连忙赶了上来:“姑姑留步!” 教习姑姑于是停了下来,对着那太监行了个礼:“公公有何吩咐?” 这二人不知道在一旁嘀嘀咕咕了些什么,就见那教习姑姑逐渐喜上眉梢,连忙点头。太监一个人离开,缺把那两名宫女留了下来,走的时候还特地看了殷落一眼,故意微微点了点头。 来了,机会来了。 她于是气定神闲地等着教习姑姑过来,面上还显着一副略带慌张局促的模样。果然她带着宫女春风满面地走到殷落面前,低声说道:“今儿个是你的福分,陛下看上了你,你就随着这二位姐姐去吧,要是以后得了什么好处,可别忘了老身呐!” 她既不能表现得大喜过望,也不好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只是低头微微一笑:“谢过姑姑,玥儿自会记得姑姑和姐姐妹妹的好。” 姑姑赞许地点了点头,领着其他舞女下去了。 “姑娘,请吧。” 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稍大一些的宫女开了口。殷落心里一阵偷笑,觉着自己的事情就快要完成了。虽然一直挺无趣的,但也不乏是好事一桩。之后再下凡历劫,说不定还能涨一涨功德呢。 【马腹】《山海经·山经·卷五·蔓渠山》:又西一百二十里,曰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洛。有兽焉,其名曰马腹,其状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婴儿,是食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梦草 http://.biquxs.info/

夜晚的后花园里空空荡荡,一轮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倒与无数的灯火交相辉映。虽然宴会已经快结束,但还是能听见不远处大殿里传来助兴的声音。那两名宫女把殷落带到一处池畔的凉亭里便退下了,意思是让她在这里等陛下。 等倒是无所谓,只是这四周又没什么人,她一个人呆在亭子里左看看右看看,不时有凉风吹过来,倒觉得有些冷。 忽然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把她吓了一大跳,心想这皇帝难不成喜欢神出鬼没,就见神荼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旁,把一件罩衫二话不说就批到了她的身上。 “你——”殷落惊讶与他的大胆,居然再这个时辰还敢过来和她见面:“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我本来就是鬼。”不知怎的,他的眼角眉梢似乎带上了一点狡黠的笑意,倏忽又消失在了原地。 殷落怔了一怔,忽然想到:“这多出来的罩衫我要怎么解释啊!” 可是她来不及思考,那小道边的树丛之后就有光影过来,皇帝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了她面前。 他身旁没有别人,只他自己一个,提着一盏宫灯。虽然年轻,但是浑身上下都自带着一股威严的架势,面容本来很冷峻,但是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化开来了。 殷落看着他,莫名其妙想到了神荼。他们两个的面容都是冷的,但是前者看起来就故意是摆出来的,而后者天生阴沉沉,没有办法。 也就是说,他的面容冷得没有神荼好看。 陵游看着面前得这个女子,仿佛痴了。 他的皇后谢琰在十七岁时与他外出巡游,最终不知所踪。没有人知道他那个时候有多绝望。他第一次在将军府的宴会上见到那个小姑娘时,就笃定了自己要娶她的想法。那个时候他只是右相的儿子,而她只是将军府刚刚失而复得的二小姐。 十年过去,他们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个他满腔喜爱的谢琰,只是道长为了让云随意好交差而做出来的一个傀儡,只有十年的寿命。时间一到自然会消失不见。这是神仙做出来的一个小把戏,却让他悲痛了好久。假如道长最后知道云随意的结局如何,会不会当时说什么都要把她留在将军府呢? 毕竟她最后会有一个皇后的归宿,或许还要经历后宫的勾心斗角,逐渐忘却自己儿时在凌虚观的生活。而不是被活活烧死。要知道她死的时候,还不到八岁。 面前的这个女子长得和谢琰一模一样,这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他宁可相信是自己的皇后又回来了,而不是只是一个美丽的错误。 殷落心里渐渐有了一种奇怪的预感。她觉得好像自己忘了什么必须记起来的东西,但总是捕捉不到。但疑惑归疑惑,表面上的礼数还是要周全,于是对着他行礼道:“民女参见皇上。” 陵游几乎是贪婪地望着她——为什么连声音都这么像?! 他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去,轻轻地把她身上快要脱落下来的罩衫扯好,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说什么了,明明又很多话想要开口,却一时间哽在了喉咙。 这不是他的谢琰,虽然她们一模一样,但是她给他的感觉是陌生的,就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一样,这让他心中隐隐地觉得失落和无力,同时心里却冒出来了一个想法,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居然没有问她身上的罩衫是从哪里来的,真是奇怪。 “回陛下,小女子名叫旬玥,同州人,年十八岁。” 殷落按照司命说的,一字一句,没有感情地道。 陵游在心里反复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走上前一步,玩味地伸出手去挑起了她的一缕头发。 殷落知道神荼现在一定很生气,因为她突然觉得四周凉冷了不少,但她就是不知道他躲在哪里。殷落自己也很生气,更多的是惊诧。这皇帝到底要干些什么?难不成也是一个好色之徒吗? 她不知道的是今晚月光正好,月下看美人又是另一番情趣,再加上自己又长得与那谢琰别无二致,若是这皇帝不懂心思,那才怪呢。 可是这么傻杵着也不是办法。殷落恰到好处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陵游的那只手,把头低了下来,这模样说好听一点就是“坚贞不屈”,不好听就是“欲拒还迎”,全看陵游怎么理解了。 他的手顿了一顿,堪堪停在了半空,随后又慢慢缩了回来放在了背后,带了几分落寞的意味。 他叹了一口气:“你终究不是她。她从来不会拒绝我。” “你这废话!”她在心里想道,却又想着:“什么叫‘我不是她’?‘她’是谁?”面上还是一副低着头,不知所措的模样。 总觉得每一次来人间,都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每来一次,脑海里的映象就清晰一次,但最终什么都没有拼凑出来。 旁边有脚步声传过来,一个太监手里拎了盏宫灯,快步走到陵游面前,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看眼前这个场景,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于是他眉头皱了皱:“有什么话你便讲吧。” “是。陛下,承平王爷在殿内等您,似乎有要事商议。” “今日是千灯宴,能有什么要事?” “这……奴才不知。” 殷落心中一动,马上反应过来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今日若是就这样放他走了,恐怕这祸端就要被酿了出来。但看陵游神色犹豫,身体已经有些偏移,似乎就想过去,便立马开了口:“陛下,小女子有几句话想要与陛下说。” 她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而且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巴掌——有什么话好说的?现编也来不及呀! 但是这句话明显对他的决定起到了阻碍作用。陵游有些惊异地看着她,似乎对她接下来要讲的话产生了极大得兴趣,挥挥手便屏退了那名太监,不仅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就在凉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现在没有人了,你说吧?” 殷落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殿下心中想念的那个人,是不是与我长的一般无二呢?” “放肆!”他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拿一双眼睛怒视着她:“谁允许你这么问的?” 自从谢琰皇后失踪,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再敢主动提起,怕触了他的逆鳞。不过那些大臣大多都没有见过谢琰的模样,因此在千灯宴上认不来。 要是换作旁人,早就慌张得跪下求皇帝饶命了,殷落却偏偏不理会他的怒火,继续说道:“殿下可知小女子为何会与她长相相似?” 陵游冷冷地看着她,原本紧绷着的身体却渐渐放松了下来,只是把拳头攥得死紧。 殷落不知道她长得到底像谁,只是凭着本能认为应该是他及其心爱的女子,于是从掌心中取出一支梦草来,轻轻地托在了手里。 “这是家师寻访名山大川所得,夜持其寝可梦你想梦到的人。百年来仅此一棵,我本没有样貌,只是能幻化成世人心中所念之人的模样。我一直在寻求那个有缘人。这千灯宴便是一个契机。”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着谎,同时把那梦草递到了陵游的手里:“还请陛下收好。” 他将信将疑地拿过来,却在触到它的时候浑身一震,眼前居然又浮现出了他第一次看到谢琰的情景。那个眼里全是倔强,却有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很好的小姑娘。 “你看起来很渴。” “嬷嬷说过,人多的时候不能喝水。” 往日种种,如在梦中。 他怔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剧烈过,眼里却已经有了泪水了。 “谢琰……”他轻轻呢喃道,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深吸一口气,对着殷落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她立马回礼,却听得陵游道:“多谢上仙。” 他想着自己刚刚还对着她做出轻佻的举动,甚至还想把她收入后宫,只觉得自己荒唐得厉害。 “陛下这是哪里的话,旬玥本就是一名舞女罢了。今夜之后,陛下与我缘分已尽。” 她说完,仍就是行了个礼,施施然走出了凉亭,仿佛去追那教习姑姑去了。陵游愣在原地,却不敢去追她,只是手心中不停地摩挲着那棵梦草,眼中的怅然若失一闪而过。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后花园,那个太监依然在路口等待着自己陛下的复命。 “承平王还在?” “回陛下,依然在等。” “叫他回去,朕今天没有心情。” 陵游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心烦意乱得很,只是摆了摆手,将那梦草小心放入袖中,又不免回头望了一眼殷落离去的方向。 当然黑黢黢的,没有一个人影。 【梦草】郭宪《洞冥记》卷三:“有梦草,似蒲,色红,昼缩入地,夜则出,亦名怀梦。怀其叶,则知梦之吉凶立验也。帝思李夫人之容不可得,朔乃献一枝,帝怀之,夜果梦夫人,因改名怀梦草。” 第一百一十九章 恨意 http://.biquxs.info/

殷落从人间回到丹穴的,惊讶地得知折丹还没有回来。这便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了。按理说以他的性子,无论有没有找到青玄,都应该回来和容与说一声的,可是就是不见人影。容与已经快要坐不住了。 那陵游,也就是南星的哥哥南烛,从殷落那里得到一颗梦草之后,似乎对那谢琰皇后的思念减轻不少,不过由于梦得太多,身体虚弱,反而英年早逝了。不过这倒比朝代被推翻,自己又那承平王爷收作男宠要好得多。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在鞠陵山,容与却正愣愣地看着殷落身边的神荼,连自己茶杯中的水溢出来了都没有发觉,直到神荼低下头轻咳了一声才回过了神来。 “殷落……这就是你的那个未婚夫君吗?” 她早就察觉到了这两个人之间怪异的气氛,企图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这是自然……你们见过?” 容与做出了当日与神荼一模一样的回答:“不太熟。” 神荼只管盯着头看着茶杯,觉得这茶杯和青玄平日手里转的很像。 他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行为怪异的少年就是之前云随意的师弟。他一想到正是眼前的人在上天庭与青玄决裂,造成了之后的一系列局面,心情就十分的不痛快。但是容与毕竟是容与,他绝对不会让人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面上一点多余的情绪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提到折丹,眼里的担忧再掩饰不住。 “他本来就不想让我陪他一起去,说是我再走了就没有人看着鞠陵山了。我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要是我也跟着去就好了!” 殷落叹了一口气,眉毛已经蹙了起来,安抚地拍了拍容与的肩膀:“你师父让你留下来,必定是有他的用意。他修为那么高,后卿又刚刚出狱,应该不出什么事情的。青玄天尊也生死未卜,你不知道,上天庭前几天刚刚派了一队天兵去打探他的下落,他只要还在这四海八荒,就一定会被找到。” 或许永远都找不到了。 折丹冷冷地看着面前的那个人,握着剑的手上隐隐显露着青筋。他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懒散,这懒散中却又包含了一层若有若无的杀气,看着让人心惊。 整座堇理山都被笼罩在一层杀气中间,原本十分瑰丽秀美的景色都显得暗淡了几分。越是这样,对峙着的两个人看起来就越是轻松,那脸上蒙了一块黑布的嘴角还噙着些笑意,漫不经心地开口:“好久不见。” 如果面前的人是青玄,可能还会和他故意扯上几句。但是折丹显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沉声开口:“他在哪里?” “你是想把他要回去?可是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 折丹已经好多年没有动过手,他也不想动手,但是此次他再也没有半分犹豫,手腕一转,便直接朝后卿攻去,那剑气中的凌厉丝毫不减当年。后卿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听力却异常灵敏,在那剑尖离自己只剩下三寸之时直接借力往后仰去,避开了这一击。但是折丹的剑没有半分迟疑,顺势横切过去,堪堪将他飞扬起来的发丝划掉了一缕。 可是后卿刚刚只是在躲,他还没有出手。 “听说你和青玄是故交?” “是又如何?” 后卿冷笑一声,周身的煞气突然暴涨了数倍,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闪着银光的刀,形似新月,寒气逼人。那刀在他的手里仿佛有了生命一样,发出嗡嗡的声音,竟是它要嗜血之意。 这刀,折丹再熟悉不过。但是他今天已经做好了把命交代在这里的准备。他明白后卿有一个特点,就是学别人的招式为自己所用,再从中找出破绽,因此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他反手一转,趁势便在剑上注入了大量修为,一跃而起,速度快到令人咋舌。只见一道青色的影子冲后卿直略过去,竟破开了他周围的煞气,同时剑上的修为化为一掌,朝他胸口狠狠地劈了下去。 “你舍得打吗?” 后卿一贯戏谑的声音悠悠响起,微微偏了一下头,显得很是无辜。这身影叫折丹不由自主地愣了一瞬,可是就是这一瞬就给了他机会。后卿硬生生受了这一掌,口中已经喷出鲜血来,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都没有慢下来,寒光乍起,刀已经直直地插入了折丹的心脏。 这刀法从剑法当中化过来,正是青玄的剑法,他再熟悉不过,避无可避,心头一震,只觉得这刀子冰凉。 折丹伸出手去牢牢地握住刀刃,自己掌心鲜血直流,抬眸沉沉地看着后卿,忽然浑身抖了一下,自己胸口处的青衫已经被血浸透。 他缓缓转眼看着后卿身后,微微笑了一下,用极轻的声音说道:“你还活着,真好。” 后卿猛然间回过头去,正对上震悚得快说不出话来的青玄,于是把刀直接抽了出来。只听得折丹闷哼一声,骤然间失掉了所有力气,倒在了地上。 “折丹,折丹!” 青玄手忙脚乱地奔过去,用自己全身的力气拼命吼道,用手轻轻抱住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想给折丹止血,但是已经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气息渐渐微弱了下去。 “你不会死的……你相信我!” 青玄哭喊着,说着一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整个人悲恸到浑身发抖。却见折丹轻轻抬手往青玄额头点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把手垂了下去。 他的五脏六腑已经被震散了,再活下来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把自己剩下来的所有灵力和一些别的东西全部输进了青玄体内,而自己却渐渐地消散了。 “折丹!” 青玄再伸手,却扑了个空,手里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跪在地上大喊,似乎要用完自己所有的力气,双眼赤红,紧盯着自己颤抖的手:“所有我爱的人都要死,云随意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我!” 他说完,猛地站起来冲到后卿面前猛地拍了他一掌,似乎要把自己所有的怒火都要发泄在他身上:“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 他的修为没有恢复多少,如今怒火攻心,打出来的气息也极为散乱。后卿避也不避,硬生生挨了这一掌,又毫不在意地擦掉嘴角流下来的血,问道:“他死了你就这么难过?……刚刚谁放你出来的?” 青玄看着他冷笑,眼里全是决绝的恨意。他突然伸出手去夺后卿手里的刀,直直地扎入了自己的胸膛。 后卿没有防备,但是在刹那之间却猛地反应过来,把刀往回扯过去。刀尖只刚刚没入了青玄胸口便又被他抽了出来,同时怒道:“你想死?你想得倒美!” 青玄没有回应,却呕出了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 鞠陵山的天空被乌云笼罩着,这让容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有些不安地来回踱步,对着神荼讲:“你那本生死簿,能不能查到我师父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查不了,神仙的寿命是无法知晓的,一般不被地府所造册。” 一直沉默着的殷落抬头望向天空,忽然开了口,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颤抖的凉意:“我们鞠陵山,以前有下过雪吗?” 容与跟着抬头,浑身怔在了原地,只是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没有……” 天空中的乌云越积越厚,不知怎的,雪花居然就这样纷纷扬扬地撒下来,慢慢越下越大,很快那九曲木桥上便覆盖了薄薄了一层。容与呆呆地伸出手接住了一片,冰冰凉凉的,在他手心里很快化成了小小的一滩水。 四周寂静下来,只听得簌簌的落雪声音,天地一片白茫茫,倒落了个干净。 一直陪伴在他身侧的大黑用头温顺地蹭了蹭容与的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鸣叫。 天生异象,是为不详。鞠陵是一座仙山,除了鬼王之类的人身死之外,之前从来没有下过雪。 容与踉跄了一下,轻轻挡掉殷落想扶他的那只手,眼中落下一滴泪来。 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鞠陵下雪,只是因为它想下雪…… 他苦笑了两声,转头看向殷落,寂然地道:“师父没有了,以后鞠陵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她的眼中也全是泪水,只是拼命地摇头:“不会的,不会的……” 从她小时候一直到现在的印象里,折丹一直是一位无所不能的上神,这天底下就没有她办不到的事情,又怎么会死呢? “后卿一定觉得我会为师父报仇的。但是师父以前就和我说过,对他来说生与死已经无所谓了,不要为他的死而难过,更不能把他的仇恨种到自己身上来,”容与笑着流泪道:“但是我很少听他的话。现在他不在了,可就更不能由着他做主了。” 他的眼睛一贯很清亮,即便是再这种悲恸的情况下也是这样。但是就是因为这种眼神,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就更加哀伤。殷落根本不打算劝他什么“你不能去送死,去做傻事”之类的话,她相信容与一向很有分寸,只是无比坚定地说道:“如果你要去,带上我。” 神荼知道折丹在她心中的份量,他心里开始挂念起那个还是生死未卜,喜欢转杯子的人来,轻念了一句:“师父,你要开始了吗?” 第一百二十章 包围 http://.biquxs.info/

“徒弟,你信不信为师?” “师父说的话,我自然信!” “那好,你听着,等一会到上天庭,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与我敌对,必要时可以直接出手伤我!” “师父,你——好,我信你。” 那黑衣少年哀伤又不可置信的眼神仿佛还在青玄的眼前,结果他果然做到了——在上天庭,他直接用手中鸣鸿刀在他二人之间划出了一道凌厉的杀气——“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师父!” 那天的青玄陷入了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最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天牢,不过差点死去。到自己被后卿带出来,在堇理山养伤,一切都还在计划之内,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折丹会来,而且把很重要的一件事情带给了自己:“你徒弟还活着。” 这是折丹最后留下来的一句话,伴随着源源不断的灵力一起传给了他。这让他悲伤到几乎麻木的心终于好过了几分,见了太多生离死别,他再也承受不了任何人离他而去。 只是我徒弟现在在哪里?如果神荼知道了,他会不会找到她? 青玄开始担心起来,因为后卿听到过她的声音。 他整日沉默着,就好像一潭死水。身上的伤恢复得很慢,因为他故意不想让自己那么快好,至于修为恢复,那是遥遥无期的事情。 降真怕他哪天又想不开,整日过来陪他下棋。只是青玄大多数都不领情,只是一味地沉默着,看着棋盘发呆,害的得他只能左右手互搏。 “我不需要你过来。” “可是我目前只有你一个没有被治好的病人。后卿让我把你的修为全部恢复,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他温和地笑着,把手里的扇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因为他左手要执棋了。 “他一直想和你打一架,当然不是和现在的这个你打,他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趣的对手。” 青玄只是一言不发地盯着棋盘,看着棋盘上互相交织的黑子与白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定是关于折丹吧。”降真叹了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锦囊,伸手递给了他。 “里面是折丹的魂魄……后卿收集了好久才勉强拼出来,叫我代为转交。” 青玄低着头看着这个锦囊,眼眶已经泛红了。他都能感觉到里面故人的魂魄已经脆弱得如同蝶翼一般,只要轻轻用力就会散去。 但是他却把这锦囊打了开来,将那些散着微光的魂魄轻轻拢在手心,接着把那个锦囊丢掉,撕下自己衣服的衣角,把那团魂魄轻轻放了进去。 它似乎感受到这是自己故人的气息,渐渐安静了下来,发着点点微光。 降真摇着扇子,又叹了一口气。 “之前后卿答应京墨去看一眼他师父太玄帝君,结果人家把他杀了。” 青玄心中一惊,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手中一直捏着的那颗棋子已经化为了齑粉。 “这位太玄帝君不近人情了些,自从知道京墨出事之后就立马说已经和他断绝了师徒关系,在天牢里的那些日子一次都没有来,反倒是你经常来探望。后卿那个性子,本来就不喜欢这样的人,直接把太玄帝君杀了,结果京墨差点在他体内自爆。” 降真想了一想,然后说道:“这大概是他杀的第一位神仙,我许久没有看到他出手过,没有想到修为恢复得如此之快。 青玄冷冷地道:“他就是要杀人,不然便不痛快。无论是谁,想杀便杀了,只有有点用处的还留着。” 降真苦笑:“这话倒是不假,祈祷我对他还有点用处。” 他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做出要离开的样子。青玄注意到扇面上面有一个很古怪的符号,一时有些熟悉,但又想不起来,便开口道:“等等。” 降真于是停住了脚步,这魔尊的脾气好得很。 “劳烦你给我一个杯子,”他低声说道:“要斗笠杯。一个就好。” 降真朝他微微一笑,示意自己记住了,摇着折扇走了出去。 青玄捉摸不透这个人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明明可以回到魔界,偏偏喜欢在这里当一个大夫,除了治病救人其他一概不插手。那天他能走出这个洞府,也是降真打开了禁制,而后卿居然连一点怪他的意思都没有。 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青玄低下头,才发现他留在这里的棋盘忘记了收拾。这棋下得及其混乱,倒像是刚刚学会。他用手捻起一颗棋子,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容与的样貌。 折丹身死,鞠陵一定会出现变数,他一定已经知道消息了。 青玄眉头紧锁,不安重重压在他的心头。 殷落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了笑容,任凭宛童怎么安慰都没有用。她知道折丹在殷落心里的分量,他几乎是看着殷落长大如今突然死去,换作是谁都很难接受。 “姐姐,”宛童担忧地看着她,伸出手去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你不要太难过了,若是阿娘知道了你这么难过,她会心疼的……我也心疼。” “可是我觉得我一点用都没有,小宛,娘亲本来是想要把位置传给姐姐的……” 她忍不住伏在宛童的肩头,任凭眼泪从眼眶中涌出来:“我又能做什么呢?我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 “胡说!姐姐,我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你生来就要保护别人呢?我们就是要互相保护的!”宛童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宇中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她轻轻拍着殷落的背,低声道:“姐姐,天帝说要给你们挑一个好日子成婚。你不在,我推脱不了。” 她愕然,连忙从宛童肩头抬起头来:“为什么要这么快?这是做什么?可是——” 宛童虽然是笑着的,但是这笑容里看上去却有些苦涩:“后卿之前还去杀了京墨的师父太玄帝君。天帝可能坐不住了,觉得尽快与地府联姻才是最好的办法。” “不可能!”殷落直接站了起来:“不可能,我做不到!我怎么可以现在就嫁人,而且嫁给一个我、我——” 她在原地踱了几圈步,似乎觉得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急急忙忙想冲出门去,却被宛童一把拉住了:“姐姐你去哪里?” “我去找天帝理论,我不是想悔婚,只是希望日子再往后延一延……”她说着,慢慢觉得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又失魂落魄般走了回来。 宛童明白自己应该劝她,却不知怎的怎么都开不了口,她明白自己的话殷落最能听进去,若是自己也劝,那他们两个真的最后有可能成婚。私心叫她不要这样做,可是最后还是心一狠,艰涩道:“姐姐,你虽然对神荼没有什么爱意,可我觉着他对你却很好。大不了成婚之后还是各过各的,只是表面上做做样子,应该生不出什么矛盾来。” 殷落心里明白她这话很对,早晚都是要到这一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直还有另外一个模糊的人影挥之不去,她却记不得那个人是谁。 自从从凡间回来,她脑海里的影子越来越多,有时候常常会想:“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也许一切都藏在自己下凡历劫的那几天里,可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神仙下凡历劫,经历过的种种都是会忘记的,不然回归仙位之后,再想起凡间种种,便会有所挂碍,到时候事情就理不清了。 但是想要想起来自己的劫数是什么,倒也有办法。对于殷落来说,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求神荼。他手中的生死簿与司命那本天书无异,只不过因为被他随身携带,要好拿到得多。 于是殷落便往地府去。说到底,这还是她第一次去地府,想拉上宛童,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死活不愿意。神荼在之前因为有要事处理就先回去了,如今她去地府找他,倒莫名其妙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还隐隐有些害怕,不过这完全是因为她有些害怕那些奇形怪状的鬼魂和十八层地狱的缘故。 鬼门关没有了牛头马面,倒是换了两个骷髅阴兵,看起来一锤就要散架。他们空荡荡的眼窝看着殷落,也不知道有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接着其中一个开口道:“可是殷落君上?” 殷落还在盯着他们的嘴看,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讲话的,突然说话倒让她下了一大跳,随即友好地笑道:“正是我来求见你们是神荼殿下,不知道他有没有空?” 那两个骷髅阴兵对望了一眼,忽然把手里的斧钺一扔就往鬼门关里跑去,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叫:“神荼殿下的未婚夫人来啦!” 殷落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四周突然呼啦啦一下子冒出来了很多鬼魂,他们围着殷落兴奋地又转又看,有的缺胳膊少腿,有的甚至连头都没有,也不知道在看个什么劲。叽叽喳喳地叫到:“我们王后真好看!” “你个笨蛋,应该叫君夫人!” “你们才是笨蛋,还没有成亲呢,一个叫君上!” “殷落姐姐,我想摸一摸你的手!” 殷落看着那个没有手的小女鬼,不知道她能用什么摸。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沐浴 http://.biquxs.info/

她不知道这些鬼都是鬼市的居民,听说鬼王殿下最近多了一位未婚妻,早就盼着见一见了,只是因为自身原因特殊,不能去别的地方。这次听那两个阴兵大喊说殷落君上来了,哪里肯放过这种机会,早就全跑出来看,顿时把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哪怕是饿死鬼也挤不出去。 这些鬼生前或是人,或是妖,不过死了之后也没有什么人世间的挂碍,倒活的轻松自在,反倒有几分返璞归真的意味。殷落被他们的热情包围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礼貌地干巴巴微笑着,一边笑一边企图冲出包围。 “崔判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叫了一声,于是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沸腾,看来这些鬼是一点也不怕地府的人,反而十分欢迎他们的到来。其实只是因为崔珏对于其他三位判官来讲最好相处,要是换成什么“魏判来了”那真的是逃都来不及。 殷落听说过地府的崔子玉,因此也很想见见他的风采,更重要的事想让他帮自己解围,于是也跟着左顾右盼,没有想到这个大名鼎鼎的崔子玉居然没有让认开道,而是活生生从人堆里挤了出来,便挤边大叫:“让一让,让一让!谁的鞋掉了——小妹妹回你家大人身边去!” 真是一个十分充满市井味道的出场方法。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只手终于伸了出来,紧接着一个人艰难地扒拉开人群挤出来,不知道又被谁绊了一跤,差点摔在地上。殷落想伸手去扶,他却已经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身上的官袍,笑嘻嘻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凤凰族女君。 “我们鬼市的人就是民风淳朴了些,还请君上不要见怪。崔某早就听说凤凰族的君上姿色绝艳,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好!”人群开始喝起彩来,把殷落吓了一大跳,脸上矜持的笑容差点都没挂住。这有什么好喝彩的?他们是从来没有听过崔珏夸人吗? “崔判说笑了,我今日来是为了——” “自然是为了我们鬼王殿下对不对?殿下近几日操劳,如今正在翠云宫内歇息。若是知道君上来,心里不知得有多高兴!” 崔珏一回头,见那些围观的鬼都眼巴巴地在后头跟着,大有一直跟到阎罗殿的趋势,佯怒道:“噫,干什么你们?还不让殷落君上走了吗?” 虽然他不是真生气,但是看起来却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架势,仿佛刚刚差点被绊倒的是另外一个人。他们听到崔判发话,不敢不从,虽然内心还是想多看几眼这丹穴的君上,但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崔珏回过头来,又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君上不要见怪,现在人少,实话和你说,我们殿下前几日去镇压饕餮,元气大伤,听说你来,硬是要从床上起来,好歹被我们按下了。那饕餮本来缩在十八层地狱之下,只不过最近受到煞气影响,变得焦躁不安,差点挣脱封印。殿下好不容易才让它再次陷入沉睡。要是它哪一日挣脱锁链跑出来,可是一桩祸事。” 殷落内心只是想:“神荼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可是她几乎没有问话的机会,因为崔珏实在是太能说了,而且简直没完没了!她只能一边假装听着他的话,一边观察着阎罗殿的摆设。心里只想拿团棉花把耳朵塞住,或者脾气爆一点,直接让他闭嘴! 她想到了神荼。明明都是地府的人,怎么一个话这么多,一个这么少呢? 这阎罗殿正如“阎罗”一般,看上去简直无边无际,上头的顶直接没入了了黑气里,阴森森的不见一点光亮。两排竖着极粗极高的柱子,地上通道两边竟然是两排明晃晃的水池,池子的倒映里不是他们的身影,而是十八层地狱的场景,甚至都能看到有小鬼在油锅里挣扎。 殷落不忍看下去,把头扭开了。 “今日知道君上要来,十殿阎罗都回避了,”崔珏指了指大殿后头,直直从黑雾中垂下来的轻纱:“翠云宫就在后头,君上,崔某就先告退了。” 他话没说完,就直接转身拔腿狂奔,硬是将“告退了”三个字拖得虚无缥缈。 殷落呆立在原地,心想翠云宫后头是有什么吃人的东西不成,但是没有人陪伴,只得自己伸出手去掀开那轻纱,走了进去。 没有想到那轻纱后头还有一道走廊,走廊尽头才是门,门后面隐隐透出一些亮光来,想必是真正的翠云宫。着走廊也是黑黢黢的,两边挂着长命烛,烛光却是青绿色的,有些瘆人。就是因为这种瘆人,才让人觉得害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出一种权威来。 殷落伸出手去轻轻敲了敲门:“神荼,你在吗?” 门内没有回应。 她以为神荼没有听到,也许是在休息的缘故,也不好贸然推门进去,只好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子,选了个墙角蹲了下来。 “他还在睡么?不是之前知道我来了么?” 殷落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万一他一睡就是三四个时辰,那不是蹲到腿麻? 正当她百无聊赖之际,门内终于传来一个有些无奈的声音:“进来呀。” 她这才鼓足勇气推门进去。屋内的陈设倒是令她大为惊讶,处处显着清幽与古拙,不像是鬼王的宫殿,放在道观里倒合适些。屏风后面的床上没有人,倒是后头传来隐隐的水声。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却没有料到是一个浴池,散发着袅袅热气。 神荼正正好好站起来,水珠顺着他的墨发流下来,划在肌肤上,显出了一点暧昧的痕迹。他的身材极好,好得让人有些移不开眼,脸色虽然还是有些惨白,但嘴唇却是一片红艳,因为是站在水池子里的缘故,倒显得有些妖孽的意味。 他墨色的眸子直直地看着殷落,显得有些无辜。耳朵却迅速地红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大半个身子沉到了水下去。 他的身上还有很多伤痕,看起来很新,想必是之前崔珏说去封印饕餮的时候新受的,在他的身子上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殷落瞪大了眼睛,脸上顿时一片绯红,马上转过身子边走出去边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神荼把眼睛垂了下来,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快步走到外头,有些局促不安地站着,脸上却是越来越烫了。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而且装得也太像了些! 明明自己在沐浴,却偏要叫她进来,这不是故意的还能是什么?她想着自己活了一大把年纪,居然被一个小孩骗了,心里又羞又恼,却在此时听得他已经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说是穿衣服,其实也约等于没穿。他只是把外衫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然后其余上衣一件都没有,莫名的多了几分慵懒的意味,看起来好像还有些羞怯。 说实话,这么好看的少年,也是世间少见。 殷落转头看了一眼,刚想说话,看到他这副穿着,又猛然间把头扭了回去。 “我听得鬼市吵吵嚷嚷,才知道崔珏说来了。” 殷落磕磕巴巴地答道:“对,我来找你有事情。” 她等着神途什么时候把衣服穿好,她再什么时候转过头去。可是他偏偏没有要把衣服穿好的意思,反而就这样开始翻箱倒柜了起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叫人浮想联翩。而且这个“孤男”偏偏又没有好好穿衣服,如果有人进来,叫他不想误会也难。 可是殷落忘了自己本来就是他的未婚妻,想干什么别人都不会管的。房间里的气氛再一次诡异了起来,她于是开了口,颇有些没话找话的意思:“你伤得要不要紧?” “不要紧,涂一些药就好了。” 他好像终于翻找出了什么东西,于是干脆把自己身上那件已经快要掉下来的外袍直接脱了下来,熟练地给自己上药。 殷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里,脸朝着门口,倒像一个木头人。 她于是又干巴巴地开了口:“要不要我帮什么忙?” 身后的人沉默了一小会儿:“你过来。后背上的伤……我够不着。” 只是后背,又不看他的脸,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殷落想着,慢慢吞吞地挪了过去,脸却朝着地,尽量不去看他。伸出手去胡乱够他的药瓶,活像一个瞎子。 神荼可能是觉得她这番样子很好笑,于是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将手中的药瓶直接递到了她的手里。这药瓶冰冰凉凉,好像没有被人的手捂暖过。她温热的手一触到他的背,就觉得他身子好像绷紧了些,从背后看耳垂已经红透了,好像就是个纯情的少年,自己倒是一个逼良为娼的老鸨。 “疼吗?” “还好,没有什么感觉了。” 这孩子实诚得厉害。他几乎所有的感觉都放在了殷落的那只手上,哪里还会感受到别的东西?要是她此时将他身子转过来,就会发现他的脸其实也红透了。 整个宫殿里烛火摇曳,与外头黑暗阴森的阎罗殿大庭相径,倒才像是个真正有人情味的居所。她专心致志地给神荼上着药,却没有想到这个少年此刻心里正在暗骂:“崔珏真不靠谱!什么‘沐浴的时候站起来’呸!馊主意!” 【饕餮】《山海经·北次二经》介绍其特点是:其形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 《左传·文公十八年》云:“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 第一百二十二章 番外山圣(一) http://.biquxs.info/

青玄又做梦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做梦。不过相比于之前那个云随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梦一样不切实际,这回的梦倒是正常了许多,而且梦里的事他也确确实实经历过。 准确地说,他梦到了折丹,梦到了他们还在鞠陵的日子,但那已经是好几千年的事情了。 那时的折丹大抵只有七八岁,还是一个孩童,一袭青衣,精气神十足,不像之后那么松松垮垮。他在梦里正站在一棵树地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点了点那只蜷缩在松树下的白鹤,好奇地问道:“小鸟,你为什么不飞?你是受伤了吗?” 那白鹤很小的一只,右翅以一个奇怪的形状扭曲着,还在隐隐地渗出鲜血,很明显是折断了。它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了一眼,又把自己的脖颈垂了下去。 此时天地初开,山间猛兽居多,以弱肉强食为尊,因此它这样小的一只白鹤被猛兽叼走是常有的事情。 “那我把你带回去吧,我一定能医好你的翅膀的!” 折丹豪气万丈地说道,伸出手去十分轻柔地把那只白鹤抱了起来,又摸了摸它柔软的羽毛,欢天喜地地往回走。他只是一个小孩子,一个人活在鞠陵山中。身边没有生灵作伴,倒也是无聊的很,这只白鹤的出现倒是能给他些许慰藉。 那个时候的鞠陵山不像现在这般郁郁葱葱,树没有长齐,光秃秃的,倒显得有些可怜。折丹身份特殊,他是女娲抟土造人时,泥点子落下,最先出来的那一批小人其中之一,不过其他小人都四散在了各地。此时的大地还是一片荒凉之景,人实在太少了,他在这世上已经活了七八年,却除了自己之外,什么人都见不到。 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撚花居,这都是他后来一砖一瓦亲自盖起来的。这白鹤就这样留在他的那间小木屋里养伤。只不过养了十来天却没有什么效果,草药都快用完了,它的伤却是不见好。眼看着它一天天蔫了下去,折丹心里单纯,害怕这只白鹤以后永远都飞不起来,因此决心上山去寻找药材。他担心这白鹤一只鸟留在小木屋里,会被其他猛兽所擒,因此就把它带在了身边。 鞠陵山上猛兽其实多的很,他一个人长到这么大,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快走到半山腰时,他却看见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位老者。这老者身上背着一个药篓,药篓里放着各种各样的药材,被压得很紧实,看起来份量不轻。他粗糙的手上持着一根木做的拐杖,步伐坚定又缓慢地往山上走着,突然弯下腰来伸手采下一片草叶,放在鼻子跟前嗅闻了一番,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利落地一甩手,把它扔到了药篓里去。 鞠陵之前外来的人实在是很少。折丹好不容易看见了一个除他以外的人,立刻跑了几步企图赶上他的脚步同时热心肠地问道:“爷爷,你的药篓看起来好重,需不需要我帮忙?” 那老者身穿一件粗布麻衣,缓缓地回过头来,他的脸上沟壑遍布,满是历经了岁月的沧桑。眼神温和慈祥当中又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威严气势,看起来精神矍铄得很。 他见有个小孩主动问话,于是眼睛轻轻眯了眯,微笑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和蔼地说道:“孩子,我这药篓可重得很呐。” “不碍事的,爷爷,这山这么高,您会吃不消的。” 老者和蔼的目光轻轻落到了他怀中抱着的白鹤身上,又慢慢收了回来,也不客气,伸手就把绳子解了下来,慢吞吞地把药篓递给了折丹,示意他背上。 折丹先把白鹤轻轻放到地上,在双手接过药篓以示尊敬。这药篓拿在手里倒是没有什么,轻飘飘的,一背到了他的背上,就仿佛多了一整座大山的重量,他差点被压得喘不过来气,连忙扶住旁边的一棵树才没有跪到地上去。 老者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笑吟吟地说道:“孩子,还能走吗?” 折丹被这药篓的重量惊住了,心想自己都这么吃力,这爷爷年纪这么大,就更不能让他背,咬牙道:“我可以!爷爷,您要去哪?” 老者含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赞许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指了指鞠陵山的最高峰:“我要到那里去。” “行!爷爷,我们走吧。” 折丹觉得自己都快被压垮了,肩膀被勒得几乎要没有了知觉,但他还是将那白鹤轻轻抱在了怀里,步履维艰地跟上老者的脚步,缓慢地往前挪着。 老者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仿佛真的是因为年纪大,腿脚不灵便的缘故,走两步便歇一歇,实则是在等累的满头大汗的折丹。他见这个孩子即便已经双腿发软,抱着白鹤的手都在哆嗦,依旧不肯把药篓放下或是还给他,便问道:“孩子,这药篓这么重,你我非亲非故,为何还愿意帮我背着?” “就是因为它重,我才、才要帮爷爷背着。”他串着粗气说道,脸已经红透了。 老者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低头看到路旁又长着一株草药,弯下腰来把它摘了去,扯下一片叶子来放到嘴里嚼着,皱了皱眉头,一伸手就把它扔到了药篓里。谁承想这草药更本不像是一株草药,更像是一块铁一般,坠下去仿佛用了千斤的重量,折丹双膝一弯,活生生地就这样直接被压趴在了地上。 在自己快要趴下来的时候,他双臂牢牢地在地上撑了一下,好歹才没有把自己怀里的白鹤压死,不过手臂上倒是被尖石扎了进去,划出了好几个口子,一时间鲜血淋漓。不过他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了起来,马上轻轻摸了摸白鹤,见它的头动了动,自己才安下心来。 老者微微颔首,又问:“你为何不肯丢下你怀中的白鹤?” “它受伤了,我得采些草药来治。” 他这回答看似答非所问,但是却已经透露了自己对它的态度,那就是绝不丢下它。老者听了他的回答,不由得抚掌而笑了起来,一时间笑声回荡在山谷中间,听起来中气十足。 “有趣,你这孩子着实有趣!” 折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有趣在哪里,身上的重量骤然间轻了许多,仿佛他背着的终于是一个正常的药篓。老者看向他的眼里全是温和的笑意,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折丹。”他端端正正回答道,心里不知道这老者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老者越看这孩子越欢喜,又看向他怀中的白鹤:“那它呢?” 折丹虽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子,脸上却不知怎的露出了一丝羞怯的笑容,回答道:“我不知道,我还没有取名字。” 老者于是转头望了望树木还不是郁郁葱葱的山林,眼里闪着睿智的光芒。他又眺望了一下天边那一向泛着异样的红光的云彩,道:“青之又青,玄之又玄。这本来是一只仙鹤,就叫它青玄吧。来,孩子,你过来。” 折丹还没有来得及感谢这位老者的赐名,就上前走了几步,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之间那老者伸出一根手指,往白鹤的额头点了一点,原本病怏怏的白鹤就立刻睁开了眼睛,它轻轻挣脱开折丹的怀抱,扇了扇自己的羽翼,随即振翅一飞便上了九霄,低低地叫了一声,盘旋了起来,又复落在地上,乖顺地跟着他们。 他又往折丹的手臂上轻轻一点,他手上原本拉出来的那几道口子就全都快速愈合了。 折丹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随即意识到眼前的这位老者会法术,并非凡人,激动地问道:“爷爷,您是神仙吗?我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老者“哈哈”一笑,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我老了,对我来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罢了,无足挂齿。孩子,你还年轻,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让其他人记住你的名字。” 折丹显然没怎么听懂,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对老者说道:“爷爷,我记住了。” 老者听着他的话,却把眼光投向远处连绵不绝的大山,轻轻叹了一口气:“这天地也还很年轻,需要你们这些年轻的人去改变它……以后这山中得生灵会越来越多的,若是你愿意,这山圣就交给你做。” 折丹瞪大了眼睛,似乎听不明白这老者在说些什么,连连摆手:“这山这么大,我怎么能做得了山圣呢?” 老者温和的目光看向他,眼中却是坚定和洞察了一切的了然:“你会做的,而且会做的很好。” 他伸出手去解下了折丹身上的背篓,给自己背了上去,一步步地沿着山路往上走着。他的背佝偻着,步伐却异常坚定,似乎他要去的地方谁都阻止不了。 【女娲】《水经注》:“庖羲之后,有帝女娲焉,与神农为三皇矣。 【女娲造人】东汉《风俗通》:“俗说开天辟地,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做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贫贱者,引绳人也。” 【神农】《淮南子·主术训》:“昔者,神农之治天下也,神不驰於胸中,智不出於四域,怀其仁诚之心,甘雨时降,五穀蕃植。” 第一百二十三章 番外山圣(二) http://.biquxs.info/

苍翠的树林里快速穿梭着一位少年,青色的衣摆拂过树叶,显得及其潇洒自如,也不易让人发觉。这少年看起来朝气蓬勃的,眉目清朗,身形敏捷,一边略过树尖,一边朝着后头朗声笑道:“青玄!” 他话音刚落,一只白鹤就高亢地在空中回应了一声,俯冲而下,翩然化为一个少年,只是年纪看上去小了一些,也是俊逸非凡,而且不知怎的自带了一股仙风道骨的意味。 “你到底要到哪去?”青玄才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眼看着就又要跟不上折丹了,又化为白鹤飞上天空,震了三两下翅膀便不费吹灰之力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们二人在鞠陵山已经度过了有趣的几百年光景,倒是无忧无虑。但是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西北方向就一直传来一些不平静的声音,就连天边的云彩都隐隐现出红光,看起来诡异异常,就像是大事要发生的前兆。于是这两个少年在一颗最高的树的树杈上停下,瞭望着远方,企图看清西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说那里到底在干什么?” 折丹的声音里隐隐有些向往,仿佛很想去那边看一看,他一向是一个坐不住的,但是不知道囿于什么原因,一直没有过去。他转头望向青玄,似乎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支持的意思来,于是这个少年便笑着摇了摇头。 “说不定是有什么战事,似乎是有两族在打仗——你去凑那热闹做什么?” 他这话音刚刚落地,突然一直异常着的西北传来一声天崩地裂的声响,把他们狠狠地吓到了。他们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恐怖的声音,这震动迅速蔓延开来,连着大地开始塌陷,成片的山脉就好像被什么人在翻弄一样,出现了大段的裂痕。他们俩所处的这棵树飞快地往下沉去,山林里各种生灵绝望的嘶吼不绝于耳,这震动仿佛要把盘古亲自开出的天地毁于一旦! “折丹,你抬头看看这天!” 原本湛蓝的天空,如今视线所及之处全部变成了赤红色,仿佛被泼上了血。西北方向的天空居然被撕裂出了一个巨大的裂口,无休无止的洪水从裂口中倾泻而下,伴随着滚落的火球,大有把所有土地都吞噬的意思! 这两个少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恐怖的景象,一时间除了保证对方的安全之外,都怔怔地说不出话来,似乎除了天崩地裂,概想不出别的词。过了良久,折丹才面色凝重地说道:“天柱断了。” 此时滔天的洪水已经毫不犹豫地席卷了过来,仿佛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它,鞠陵山已经满目疮痍。折丹毫不犹豫地从高处一跃而下,让自己山中的生灵全往高处躲避这洪水。但只要视线所及之处全是尸体。另外没有被洪水波及到的地方居然还起了山火,简直就像一个人间地狱。 折丹虽然年轻,但是他已经大部分具备了一个山圣应该有的品质,至少他现在还能冷静下来,就像小时候神农所预测过的那样。青玄不敢犹豫,连忙跟上,用自己为数不多会的法术将洪水引过来把山火扑灭。但是灭了一处又起一处,根本来不及。 “折丹,这样根本不行,迟早它们都会死去的!过不了多久那些沉睡在山里的凶兽也会苏醒,东荒会毁于一旦!” “你说得对,”他转过头来,面色已经因为法术消耗过多而有些苍白:“我们得想一个补救办法,我们去找那些神仙去!” 他们两个都是年轻气盛的,别的都不想,也从来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他把那些妖族以及住在鞠陵,还活下来的人族全都安顿好,以极短的时间调整好的自己慌乱的心绪,带着青玄往那天柱塌陷的地方赶过去。此时他不知道共工与颛顼的事情,也不知道那天柱叫不周山,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还有些法力的小仙,就一定要担起自己的使命。 灾难还在继续,到处都是洪水与山火的交织,惨叫声不绝于耳。原本一直潜伏在地下的鬼族已经全部爬到了地面上来啃食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们。他们就是在这样一片混乱的场景中见到了女娲。 她身后拖着一条蛇尾,看起来有些疲惫,眉头深深地皱起,看着那倒掉的不周山。虽是这样,她给人的感觉又是温柔可亲的,就像一位慈母一样,为她的孩子们而担忧着,眼角落下了一滴悲悯的泪来。 折丹认得她,这是自己一睁眼就看到的人,于是唤道:“娘娘。” 青玄便也知道了她是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心里便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亲近之感。 女娲认得他,她认识世间所有的生灵,尤其是神农特地提到过的人儿,于是点头,皱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丝:“你是折丹,”她又看向另一位少年:“你是青玄。” 折丹为她还记得自己而感到欣喜,却来不及再说什么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问道:“娘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四分五裂的大地,内心其实很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最不乐意看到这个场面的人,不免为她而感到一丝难过。 “是我做错了……”她喃喃了一句:“我以为会建立一个新的秩序,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 她低下头,眼泪滑落了下来,滴在了赤红的土地上。土地上顿时长出来一支新苗,但很快便枯萎了下去。 “我得去补天了,孩子们。”她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他们的头发,眼神中全是坚毅,甚至有了一种毅然决然的意味。 “娘娘!”折丹心中担心,忍不住叫了一声,同时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动作——他伸出手去拉住了女娲的手,眼中全是担忧,但又知他阻止不了,只能强忍住心中的不舍,慢慢把手放开。 “娘娘,请让我们和你一起去。” 青玄也连忙点头。只要折丹在哪里,他就也在哪里。毕竟他救过自己的命,这是一件毋庸置疑的事情。 女娲叹了一口气,目光却轻轻穿过了青玄,透到了他的身后去。她轻轻说道:“神农,你来了。” 他们回头,见身后站着那个曾经的老者,还是一样的装束,精神依旧矍铄,拄着一根木拐杖,背着药篓,只不过头上的银丝越来越多。 这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微微颔首。用慈祥的目光看这这两个年轻的后生,心里有些佩服他们的勇气。 “爷爷!”折丹和青玄眼睛一亮,自从那年一别这二人就再没有见过,他们心里都对这个老者心存感激,却找不到报答的机会。尤其是青玄,他翅膀的伤被神农治好,不仅如此,他还往青玄体内输了一道灵力,以助他早日化成人形,这份恩情,他不会再忘。 他对着这两个孩子点了点头,眼神却看向女娲,拄着拐杖一步步朝她走了过去。 “我们都错了……没有想到会变成今天的这个样子。”神农叹了一口气,脸上居然出现了几分苍老的意味。他转头看向还在恭敬地站着的这两个孩子,对着女娲说道:“我们老了,这片天地迟早是他们的。就把那件事交给他们做吧。” 女娲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对着他们两个道:“如今生灵涂炭,我们也没办法顾那么多……你们将会成为最年轻的一批神仙。如今天地地动荡不安,鬼族虽出了两位鬼王,但却还未开化,导致他们残忍吞噬人族巫族和妖族,你们可愿……” 她说到一半,似乎也意识到这件事情有多么危险,不忍心再说下去,只是走上前来,给他们各自理了理衣衫。却没料到折丹和青玄连连点头。女娲是创世女神,肯把这项任务交给他们,就说明对他们极为看重,怎么又会因为过程艰险而又拒绝? 折丹连忙又问:“没有了?” 神农满是皱纹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这是因为他笑起来的缘故。他十分赞赏这两个年轻人,却也担心他们过于急躁和求成,便道:“若是你们两个帮那鬼王开了化,再来找我们也不迟?” 要是你们能找到的话。 这个老人用一双看透世事的慧眼平静地望向满目疮痍的大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之后将会发生的事情。他伸出手往这两个少年的肩上拍了一拍,慢慢地转身往天柱坍塌的地方走过去,倒真的像是一个走向迟暮的老人。 他们从这个轻拍当中意识到了这个份量有多么重,同时还觉得一股暖流从肩头涌向四肢百骸,知道这是这位老人在默默地帮助自己,于是感激地看着他离去。 【不周山】《山海经·大荒西经》:“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 【共工怒触不周山】昔者,共工与颛顼争为帝,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故水潦尘埃归焉。 第一百二十四章 好感 http://.biquxs.info/

这些天的梦太真实,几乎是把折丹与自己从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全部仔仔细细地演了一遍。仿佛就好像自己重新活过了一次一样。青玄明白这应该是那魂魄一直在自己身边的缘故,可是他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折丹到底想要做些什么?总不可能让自己怀念一下昔日友谊吧? 梦境从折丹在鞠陵救了青玄开始,在丹穴那位磨人的先君殷离开始倒追折丹结束。他以为自己会接着梦下去,结果反反复复只是在那一处场景里徘徊,仿佛又尽力了那次的梦魇一样。这处场景看起来普普通通,只是还是小女儿家姿态的殷离一脸希冀与羞怯地对折丹说:“上神可愿来我们丹穴做客?” 戛然而止。之后青玄就只能醒过来,在黑夜里睁着眼睛,捂住自己还在微微发疼的伤口发呆。 他好像有些明白折丹的意思,因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凤凰一族的人,影响尤为深刻。他拼命地回想着殷离的脸,硬生生给他想出了几分熟悉的感觉来。 一个可能在他脑海里炸响,惊得他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却一下子扯到伤口,疼得他大喘了几口气,顺便让这疼痛抚平一下自己过于激动的内心。 若果他没有猜错的话,自己那个徒弟,应该是殷离的女儿殷落。那个自己曾经只见过几面的小姑娘。 在自己的记忆中,她一直胆子很大,来到鞠陵的第一天就敢骑在大黑背上漫山遍野跑。但是毕竟时间太久,青玄对于她的脸已经模糊不清了。 会是她吗……云随意? 他喃喃了一句这个名字,低下头在黑暗中轻轻笑了几下,忽然就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那个整天只知道跟在自己身后的小丫头,最终也成为一位女君了啊。 他转头看向一直放在枕边的折丹的魂魄,看着它发出微微的光亮,于是安心了下来。只要他的魂魄不散,自己就一定有办法救活他。 现在他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呆在后卿身边,而且活下去。 殷落从床上惊醒,她不知道梦到了什么,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周围完全是陌生的场景,她惊得一下子坐了起来,又觉得四周似乎有些熟悉,定睛一看——这不是翠云宫吗?那我岂不是在神荼的床上?神荼又去哪里了? 她左右张望了一番,又觉得自己的举动好笑——这是鬼王的寝宫,想来也不会有人有胆子进来,于是马上翻身下了床,心想他这个时候到哪里去了。 昨天明明自己是在给神荼上药的来着,怎么会莫名其妙睡了过去?她还记着自己还没有来得及对他讲自己来这是为了什么,这倒像自己特地来一趟地府去关怀他一样。 门外隐约晃动着一个人影,随即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君上,殿下让我过来服侍您。” 殷落一头雾水地让她进来,心想自己哪里需要什么服侍,就见那个侍女激动地满脸通红,把她按在凳子上,本来想给她梳头的手都不利索了起来,压低声音兴奋叫道:“君上,我,我摸到活的君上了!” “……此话怎讲啊?难不成之前我是死的吗?” “不是不是,”她连连摇头,眼神里的光芒可是一点没有减:“自从听到殿下有位未婚妻,我们所有鬼族人都想见一见,昨日您来,殿下特地嘱咐我来服侍,我实在是,我……”她越说越兴奋,最后看起来都像是快哭了。 “为什么偏偏挑你呢?”殷落有些不解,眼前的这位侍女看上去也没有过人之处,脖子上还有一圈密密的缝痕,好像脑袋是另外找的一样。但是她的手脚却很麻利,不一会就给她梳了一个样式新颖的发髻。 这侍女真诚地回答道:“因为殿下说我长得像一个叫宛童的上仙。” 殷落一怔,心里莫名升起了一股暖意。她又细细看着这名侍女,觉得眉眼似乎是有那么一点相像,不由得有些想念宛童起来,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羽。”她似乎很高兴殷落会问她的名字,于是欢快地回答道。见她站了起来,左看右看,越看越觉得满意,于是道:“君上生得这么美,殿下若是真的娶了君上,我们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 殷落不好用一盆凉水去浇灭金羽的热情,只好假装害羞地笑了笑,问道:“你们殿下呢?我还有事情要找他。” “这个时辰殿下恐怕在轮回台。不过殿下嘱咐过,不能让您出去。” 殷落不知道轮回台是什么地方,但是她一想到昨天鬼市的人把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样子,自己就打死也不会出去,于是十分了然地点了点头,又问:“他一会过来找我?” “这是自然呀!殿下这么喜爱君上,一会看不见怕是想念得紧呢。” 这话过于肉麻,让她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一个哆嗦,说道:“我这边没有什么事了,我自己也不会乱跑,你下去吧。” 金羽仿佛听到了什么如丧考妣的话,整个人顿时都难过了下去,嘤嘤嘤地说道:“是。”她心里实在想再多看这位凤凰族的女君一眼,这在鬼族都可以成为一件拿出去炫耀的事情。这等好运气让她碰上了,又怎么能不牢牢抓住呢? 撵走了这个用狂热的眼光看着她的侍女,殷落偷偷松了一口气。她开始百无聊赖地在这翠云宫里乱逛起来,看着架子上整整齐齐的一排排书籍。这个房间里到处都充满了神荼的气息,这让她不由得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经过主人同意就翻墙溜进来的小偷。 她又晃到书案跟前,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乱七八糟堆起来的文书。不过她只是在表面上看几眼,不会伸手去乱翻,这毕竟是别人的寝宫,这点礼貌还是要有的。 “云云相生,信盈天地,同出而异生,因生其所欲。业业天地,纷纷而多采物。先者有善,有治无乱;有人焉有不善,乱出于人……”殷落看着他勉强可以辨认的字,不自觉地读出了声来,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段文字,同时心中又诧异道:“看这寝宫的布置,再看他写的东西,要不是我知道他是个鬼王,我一定会认为他是个道士。” 她不知道青玄天尊在凡间就是一个道士,要是她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正看得入迷,忽然一人推门进来。在这地方不敲门直接进的,除了神荼也就没有别的人了。璎殷落明明没有做什么,偏偏好像自己在偷东西一样,吓得立马离他的书案一丈远,同时对他干巴巴地笑道:“你回来啦?我一直在等你。” 神途不知道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看起来心情很好。他走近了一步,问道:“昨天睡得怎么样?” 殷落没有认床的这个习惯,所以她在哪里都可以睡得很好。但是她一想到昨天是在神荼的床上睡的,再想到那个令人面红耳赤的场景,脸上不知怎的有些燥热,说道:“我昨天莫名其妙就睡着了,连药涂完了没有都不知道……” “你许是不适应地府的阴气,”他说着,走上前来牵住了殷落的手:“我带你去鬼市上逛逛吧,今天地府没有什么要改的文书。” 神荼才不会说他把所有的事情一股脑扔给了崔珏,反正想必他一定会体谅自己的。既然殷落来了,那她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都得靠边站。 殷落一听去鬼市,脸上的神色顿时有些变幻莫测,干巴巴地笑道:“鬼市里的人都太热情了,我恐怕有些承受不住……其实我昨天来是因为——” 神荼适时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过他看起来不像是故意的,而且已经牵起了她的手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道:“他们只是第一次见你,而且很喜欢你,所以有些热情好客了些。” 她只好住了嘴,心想等过一会再问就是了。 热情好客?这只怕是热情过了头…… 殷落如今牵手已经被他牵习惯了,所以自然也不想去挣脱,在旁人看来简直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神荼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凉,虽然他今天的话已经比平常不知道多了多少,看上去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为什么会有鬼市呢?难道这些鬼不用去投胎的吗?”她心里不明白,于是便直接了当地问了出来。同时看着路过的地府人员一停不停地和神荼与自己打招呼行礼,几乎都没有说话的机会,心想这鬼王真的是累人,不仅费神还费嘴皮子。 “地府一共有四个判官:赏善司魏征、罚恶司钟馗、察查司陆之道和阴律司掌生死簿崔珏。他们负责审批那些鬼魂的功过。但是这毕竟是耗费时力的事情,因此会有大量魂魄在等待的过程中无处可去。第一任鬼王就、就造了这个鬼市,供他们安身。” 他很耐心地解释着,而且讲得详细无比。殷落在别人讲话的时候喜欢转头看着人家,因此到后来他都开始脸红起来,磕磕巴巴地有些讲不下去。 他讲完,偷偷瞟了一眼还在认真看着自己的殷落,觉得她这个样子分外好看,不由得低下头笑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原则 http://.biquxs.info/

鬼市说大不大,但也是熙熙攘攘。因为这些鬼都曾经当过人的缘故,因此布局排列也颇有人间城镇的样貌。里面的鬼都来自天南地北,还有妖怪之类,口音不同习性也不同,如此和睦地生活在一起,恐怕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办到。 反正都已经死了,这里的人也都没有什么诉求。要是在人间,怕不是替天行道的修士杀妖,就是妖欺压百姓。只不过鬼市的人流动得超级迅速,基本上普通的鬼当天进来,三天之内就能判好生前的功过,被带到奈何桥上去了。于是为了让它长久地保持下去,十殿阎罗就派了一些地府的官员喝自愿留在地府的鬼帮忙照看,因此他们每次去,还是能看到一些熟面孔。 “真的有人愿意留在地府吗?”殷落听完神荼的一系列解释,有些不解地问道:“万一他们都不愿意转世投胎呢?” “自然是有的,”他尽量不去看殷落,好让自己发烫的脸颊凉下来一些:“我们会选一些生前没有较大过错的,留在鬼市的同时教他们修鬼道,这样可以修成鬼仙。比起转世之后不知道自己会成为什么,他们更倾向与留下来一些。” 正说着,他们二人已经走到了鬼市的北门。上面一个牌匾,手书“鬼市”两个字,倒有那么一些人间的风范。神荼抬头看着上面的字体,对着殷落说:“这是第一任鬼王的手笔。” 她心中好奇,于是抬起头来细细瞧了一瞧。这字清瘦俊逸,看起来倒与鬼王这个身份无半点关系,而且比神荼的好看得多,不知道写这字的是不是第一任“神荼”。 她突然又想起来,历任鬼王都是双生子,为什么偏偏这一位总是形单影只?他哥哥呢? 她心里憋不住问题,于是便转头好奇地问:“你哥哥去哪了?他一直在人间做事吗?” 她没有想到神荼的神情慢慢沉郁了下来,眉头轻轻拧成了个疙瘩。他低着头思考了很久,毕竟这件事情是整个地府打算瞒着他的秘辛,是他永远也不想提及的事情。 殷落看他这神情,怕他误会什么,连忙补了一句:“我这个人对什么都比较好奇,不是故意打听你们的事情的,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不知道神荼最讨厌他这副客气的样子,她越是客气,他心里就越不是滋味。这一路从人间游历下来,有哪一家夫妻讲话老是把“对不住”“请你”放在嘴边?就算是之前在凌虚观,师姐和师父让他做什么事也就去了,整天“请”来“请”去,倒像两个陌生人,有什么意思? 大概是这位小鬼王在心里早就把她认定为未婚妻了吧。 他沉吟了一会,轻轻地道:“我哥哥——” 这话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也不能简简单单地用一个“死”字来概括,毕竟世人皆知双生鬼王是同生共死的。可是他思考良久,依旧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只能闭口不谈,心想等成亲之后慢慢告诉也不迟。 殷落见他讲到一半住了嘴,于是也很默契地不在追问,强自把好奇压了下去,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正想着,他们二人已经走进了鬼市里面去。想来是提前吩咐过,这些人虽然眼神很是狂热,但是好歹没有表现在动作上,只是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好让他们两个看自己一眼或者进自家的铺子。殷落左顾右盼,觉得好奇得很,又见这里还有茶水铺、裁缝店、客栈等人间都有的店铺,景致一般无二,于是笑了起来。这笑容明媚得很,让鬼市的人看得有些痴痴呆呆,不由得想起了他们很久没有看见过的地面上才有的物什——太阳。 这里的人虽然都已经死了,但要是想吃些东西也是可以的,毕竟这里的东西都没有“生气”。客栈多只是因为每天都有很多新来的鬼,总是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裁缝铺则是为了满足他们光鲜亮丽的需求——死都死了,怎么还不能穿好一点?自己生前的亲戚再不济,也得烧一些纸钱来呀! 神荼给这些鬼的印象,靠着“口口相传”很是不错,所以他们每个人都很想要这对璧人来自己的店铺逛一逛,这将成为一件极为光彩的事情。最终神荼只是牵着殷落进了一家茶馆,大大方方往那里一坐,让这些好奇的人看个够。 毕竟他们想着,在人间可是看不到皇帝的,死后能见鬼王和凤凰族的女君,这可是只有在鬼市才能做到的事情! 那掌柜的长的虽然满脸横肉,但是却热情的很,看到这二人进来,早就不顾其他店主羡艳的表情,眉开眼笑地把桌子凳子抹得干干净净,恨不得再拿黄泉水洗一洗再呈上来。他马上吩咐小厮备了两杯上好的茶水,恭恭敬敬地递过。 殷落微笑着接过来,张口欲喝,神荼非常适时地给她递了一个眼神,于是她便又把茶水放下,过程十分自然,表现得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事情问这位店家一样,顺便真的开了口:“老板,你这店开了多久了?” 神荼见殷落放下了茶杯,顺势接过来自己喝了。 老板应该笑得十分愉悦,但是因为长相缘故,硬生生地有了一种狰狞的感觉。他搓着收,话语中居然有了一些不好意思的味道,不知怎么对这两位神仙称呼自己,就干脆道:“黄某开这店已经有三十来年了,承蒙殿下的恩情,修习了一些鬼道,如今已经算小半个鬼仙了。” 这黄老板原来是越州城的一位商人,富甲一方,但是却一直遵循祖上教诲,从来不鱼肉百姓,反而乐善好施的很。虽然寿命不长,只活了短短四十八岁,但到了地府之后,四大判官商量之下,干脆让他留了下来做了茶馆的老板,他自己也挺乐意。三十多年过去,鬼市大大小小的所有茶馆几乎都是他开的,他甚至之前还看到了自己寿终正寝的儿子。 黄老板看着神荼手中的茶杯已空,想赶忙让伙计续上,没有想到他摆了摆手,示意不用了。 “她今天是第一次来鬼市,逛一逛才好。” 黄老板做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心想:明白,当然陪着媳妇才重要,都是过来人。于是又好生殷勤地说了一番,才依依不舍地送别他们两个。待到重新走回街上,神荼才解释道:“鬼市里的东西,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给你都不要动,对你的身体不好。” 殷落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我是个神仙,这点阴气还受不住吗?” 但她知道神荼这是为自己考虑,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他脸一红,又不说话了。 这鬼市很大,仿佛走不完一样。他们二人不知走过了一块什么招牌,神荼突然只管蒙头往前走,殷落于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又把他扯回去看,发现上面居然是三个大字“凝香馆”! 这居然是一处青楼! 殷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牌匾,在看了看里面一副莺歌燕舞的娇软景象,目瞪口呆地问神荼:“为什么鬼市还会有青楼?” 他一副自己刚刚从青楼里出来,被妻子抓个正着的模样:“崔珏开的……” 诚然,这位内心依旧是单纯无比的小鬼王在此之前都不知道青楼用来做什么,直到崔珏把他拉进去过一次,他吓得直接跑了出来,从此知道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这楼子里的姑娘——” “崔珏——” “别想把什么事都推到崔判的身上,”殷落仿佛看穿了一切:“你是鬼王,你要是不同意,这楼子开得起来?” “我、我——”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磕磕巴巴地辩解一些自己都解释不通的东西。这鬼市他其实很少来,一般真的是崔珏在打理。他那个时候只是说开一家“凝香馆”,谁又知道那是什么! 他话没有说完,殷落便兴致勃勃要拉着他走进去:“走嘛,进去看一看嘛!我还没有进过青楼!” 神荼大惊失色,忙把她往回拉:“不行!这地方它、它不太好……” 要是旁人看到这副场景,怕是要笑个半死,那有为了进青楼在门口拉拉扯扯,而且还是姑娘想拉着少年进去,而少年死活不从的道理? 这两个在门口拉拉扯扯,早就惊动了院子里的老鸨。她掀开帘子,见居然是鬼王殿下,愣了一愣,笑得一脸娇媚:“诶呦,殿下来了!我们上次的姑娘——”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转眼就看见他旁边的殷落,眼珠子转了转,顿时猜到了这应该就是殿下的未婚妻,作为妻子,那自然是讨厌自己的夫君来这种烟花之地,为了维护殿下的名誉,这位老鸨连忙把话硬生生地转了一个大弯,装作一副十分疑惑的样子:“上次崔判硬拉着殿下进来,可是殿下这般正经的人,那有来我们这楼子的道理?今日这是——” 这老鸨的演技十分精湛,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见神荼出现在这里,表现得非常不可置信,同时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殷落并不是很在意神荼之前有没有来过,反而欢快地问那手中的团扇都快要惊掉的老鸨:“这楼子我能不能进?” 第一百二十六章 曲子 http://.biquxs.info/

这老鸨叫梁妈妈,听到殷落这么说,的脸一下子有些僵硬,笑容还凝固着没有完全收回来。她咽了一口口水,试探性地又问了一遍:“君上是——想去我们楼里玩?”同时又疯狂地给神荼使眼色:“您未婚妻这是怎么了?” 神荼的神情好像比那梁妈妈还要古怪。 殷落反问道:“不可以?” 她只是好奇得很,非常想进去瞧一瞧这青楼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要知道她在此之前都没有进过青楼如今鬼市居然开了这么一家,那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 “自……自然可以的。”梁妈妈毕竟也是个生意人,送上门的客人哪有推出去的道理?再说人家凤凰族女君看起来也像是一个好说话的主,千里迢迢专门来到地府,按照鬼王殿下的性子,又怎么能拂了对方的意? 梁妈妈见他们俩进来,又疯狂地对楼里的姑娘使了个眼色。姑娘们都机警得很,知道自己的殿下只喜欢像常人一样被对待着,因此也没有前呼后拥地围上去,只是好奇地不住打量着殷落,都想看看这位殿下的未婚妻长得是什么模样。 楼里的其他客人都被这突然进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了一会,又彼此心照不宣地继续与姑娘开始调笑了起来,全当做自己突然失明,没有看到。 这凝香馆虽然装扮得不是十分奢华,但也却隐隐透着大气。若是哪天崔珏不想开了,只稍微改造一下便可成为一个私人的宅院。它后面开着大片的彼岸花,再后则是常年弥漫着冰冷雾气的忘川河,硬生生把这青楼逼出了几分诡异的味道来。 凝香馆是第一次进来女子,因此梁妈妈都不知道怎么招待才好,何况对方还是一位女君。不过看着她好奇得模样,梁妈妈的心里微微安心了几分,便摇着扇子满脸堆笑地问道:“殿下,君上,可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喜欢听什么曲子?我好让她们准备准备。” 神荼假装没有听到,反倒是殷落直截了当地道:“我第一次来,也不懂什么规矩,看着安排就是了。” 这边这么多姑娘,或妩媚或清丽,看得神荼眼睛都有些花。不过他把这些姑娘粗粗与殷落一对比,觉得都没有她好看,因此只管盯着她看,别的全都抛到一边不管了。 早有两位姑娘引着他们上了二楼的雅座,茶水点心全都奉了上来。只不过殷落按照神荼之前的叮嘱,什么都没有动,只能看着这些诱人的食物空想一想。虽然她自己觉得这些东西吃下去肯定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但是他的叮嘱总是要听一听的,以免让这位少年人心里难过。 殷落见这个房间只有他们两人,不免又生了好奇的心思,东张西望起来,又把窗户打开,看着窗外大片的彼岸花。 神荼只觉得自己居然和殷落呆在青楼,这件事情要是被崔珏知道了,他不知道会笑到什么时候。而且这地方给他留下过不太好的印象,因此他在凳子上如坐针毡,恨不得直接从那窗户跳下去。 他们俩等了半天,没有见一个人来眼看着桌上的茶水都凉了,殷落于是坐不住,推门问道:“人呢?” 殊不知这凝香馆只是平时供一些普通鬼族玩乐的场所,虽然也会有地府的人来,但毕竟不经常,更别提这次鬼王和他未婚妻一起过来了。凝香馆从来没有接女客的先例,而且还是这么贵重的两位客人,一时间姑娘们你推我我推你,竟是没有一个人敢去了。 这可把梁妈妈急得不行。要是怠慢了楼上两位客人,她这楼恐怕也别想开下去了。因此她一听到殷落问“人呢”这两个字,只能立即满脸堆笑地走上前去,顺便顺手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姑娘来充充场面,道:“诶呦,这就来了!” 那姑娘没有想到会来这么一出,顿时吓得路都走不利索,但又为了不给自家楼子丢脸,强行让自己镇定下去,对着他们俩行礼道:“奴家蔚昙,拜见殿下,君上。”但却看都不敢看他们一眼。 梁妈妈眼疾手快地把门带上了。蔚昙心里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 殷落转头问神荼:“你上次来,喝崔珏都做了些什么?” 她作为一个未婚妻,话里确是一点逼问或者是吃醋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一个男的在向自己的好兄弟取经。神荼咂摸这话里的意味,忽然听出来了些什么,小心翼翼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之前来过?” 殷落一脸得意,嘻嘻笑了一声:“你要是之前没有来过,在路过楼子的时候怎么会有那样的表情?” 蔚昙心里苦笑,她可不想干站在这里听两个大人物拌嘴,要是殷落君上因为什么突然吃醋,生起气来—— 她的背上冷汗直冒,隐隐有一种快死了的错觉,虽然自己根本不会死。 她不知道殷落更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只是听自家殿下磕磕巴巴地辩解了老半天,最后把所有锅全都推到崔判大人的身上,心中不免哑然失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死,也要说些什么了。 “殿下,君上,”她轻咳一声,脸上顿时因为紧张而起了一层红晕,倒显得娇憨:“奴家会唱几首小曲儿,不如给二位解解闷?” “好!”殷落忙不矢地点头,心中觉得这姑娘十分可爱,倒有些像小宛,等她唱完一定要过去捏捏她的脸。 于是便有另外的姑娘立马送上琴来,蔚昙轻轻弓了弓身子,抱着琴便缓缓唱道:“忆昔去年春,江边曾会君。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但见一抔土,惨然伤我心。” 她的声音甜美得很,虽不适合长这种哀婉的曲子,但也别有一股风味来。殷落支着下巴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仿佛忘了身边这人才是她真正应该注意的对象了。 神荼半听着曲子半看着殷落,也不去追究这曲子选得不对,只是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不知道想起了谁渐渐皱起了眉头。 一曲毕,蔚昙有些害羞地又行了个里,对着他们道:“这首曲子是奴家向人间的一位姑娘学的,之前还从未唱与旁人听过,真是献丑了。” “这是哪里的话?我觉得很好听呀,”殷落拿胳膊肘捣了捣神荼:“你觉着是不是?” “……是。” 得到了鬼王殿下与丹穴女君的夸奖,这位蔚昙姑娘在凝香馆的身价恐怕要翻上几番。她心里又惊又喜,连忙又对着他们两个行了个礼。 正当此时,门外却传来了不应景的敲门声。一般的人更本没有胆子来搅扰这两个人的雅兴,梁妈妈就更不可能了,殷落离门近,此时已经直接站起身子走过去打开了门。来人面生,神色清冷,看见是殷落开了门,神色中微微露出了一丝讶异,行礼道:“见过君上。” 蔚昙看这气氛不对,恐怕是有什么公事要谈,早就机灵地退了出去。殷落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神荼,就听得他解释道:“察查司判官陆之道。” 殷落没有见过陆之道,但也听说过地府四大判官,知道他此次前来定是有什么要事,也想自觉地跟着退出去,却被神荼轻轻唤了回来:“你出去做什么?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听的?” 殷落本来想出门去寻蔚昙,听得他这么说,只好复走了回来,心想:“地府的事情什么时候也有我一份了?” 陆之道此人和崔珏简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他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讲,整个人简洁得有些可怕,直接对着神荼道:“六道轮回池出了事情。” “大不大?” “可大可小。”他说着,看了殷落一眼。明显是不知道化大还是化小,着才来请示鬼王殿下。崔子玉不敢来他自己的楼子与神荼见面,魏判一生克己奉公,自然不屑于来这种地方,钟天师人抖找不到,这份差事自然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殷落想着你们说你们的,看我做什么,干脆把脸转了过去。 神荼心下立刻明了,不知怎的又有一种隐隐的担忧起来,马上站起身子,对着陆之道说:“走。”同时又不免回头看了一眼殷落,觉得自己每次都是因为公事撇下她一个人,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哪知殷落看他们要走,也跟着站了起来,有些期待地问道:“我可以一起去吗?” 她觉着既然这件事能让自己听着,那六道轮回池为什么又不能带自己过去?这不是把她当猴子耍吗?但是她脸上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反倒把心里那份期待与害羞激动拿捏得恰到好处,让神荼无法反驳。 神荼皱了皱眉头。他其实很希望殷落和他一起去,但是不知怎的心里那个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再加上陆之道那个带有些提醒的目光,一时间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道:“六道轮回不是什么好地方,那边的鬼魂因为要即将转世的缘故,都有些不正常。你跟在我身边,一定要小心些。” 陆之道听着神荼说的话,关切的意味都要溢出来了,心里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看来这凤凰族的年轻女君是完完全全把自家殿下的心全部收过去了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熟人 http://.biquxs.info/

六道轮回池其实就是一个池子,是那些鬼魂走过奈何桥,喝完孟婆汤之后转世的地方。平日里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的,今日不知怎的,老远就听到了一个女子在大喊大叫,好不凶猛。 一般没有人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大闹地府的,当然不排除一些疯子。那些阴兵控制不住场面,看到陆之道进来,马上站成整齐的两排,低着头,一副属下知罪的模样。再看到鬼王殿下和殷落君上也亲自过来,惊了一惊,骷髅脸上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是却整齐划一地全部跪下,齐声说道:“参见鬼王殿下,殷落君上!” 殷落吓了一跳,丹穴可没有什么跪来跪去的规矩,刚想伸手去把他们扶起来,又觉得不合规矩,只是偷偷瞧了一眼神荼。 那个女子看起来像是凡人,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头发已经散了下来,面色苍白,身上的衣服倒是颇为华贵,整个人好不凄惨。 殷落看到她时,自己先怔了一怔——这个女子长得与她居然有六分相像,看上去好生熟悉! 她不由得退后了一步,眼神却死死地看着对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 “谢琰,是你!”那个女子也看到了殷落,顿时愤怒地尖叫了一声,仿佛见到了什么杀夫仇人,狠狠朝她扑了过来。还没有来得及神荼动手,殷落就下意识地一掌击出去,把她打到了地上。 那女子本来模样就很凄惨,如今又摔在地上,看上去更是可怜。两名阴兵里面走上去把她牢牢制住,以免她再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 可是她这声“谢琰”已经喊出口,被神荼和殷落听到了。他心里一惊,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狠狠地剜了陆之道一眼,看着他脸色依旧平静无波,甚至更加清冷了,仿佛置身事外一样。 殷落强自按压下心头的震惊,问那女子:“你刚刚叫我什么?” 她虽然知道她与那叫谢琰的皇后长的像,但是如今从这女子的口中说出来,又是一番别的滋味,仿佛自己心里那个隐秘的猜想即将变成了现实一样,让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发了抖来。 神荼是真的生气了。 他没有理会企图挣脱控制的疯女人,伸手一抓,凭空抓出一本满是褶皱的簿子来,双手一抖,看着它稳稳当当自己翻到了某一页停住了。 生死簿。 殷落没没有想到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这样被他轻轻松松地拿了出来。再对比天府宫那个天书的保密程度,这实在是简陋的可以。 生死簿的内容她看不懂,神荼也不会让他看懂。但是他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越来越苍白,墨色的瞳孔中一丝震惊一闪而过,随即紧紧咬住了嘴唇。 “谢婉?”他问出这话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常态,冷冷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她便是谢婉,将军府的大小姐。当时将军府为了保右相篡位,把谢婉嫁入了皇宫,谢琰嫁给了右相之子陵游。右相逼宫之后,原来的皇帝被杀,谢婉却被陵游救下。她本以为自己为谢家、陵家做了这么多,陵游会好好待她,没有想到一杯毒酒就这样结束了她的生命。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她无比地怨恨谢琰,认为是她的突然出现夺走了她的一切。所以她没有喝孟婆汤,穿过奈何桥,大闹六道轮回池,就是想要让鬼王出现,给自己一个重生的机会。既然谢琰已经莫名其妙地失踪,那么她就应该夺回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 可是谁能想到,在地府她居然见到了失踪的谢琰,而且她就站在鬼王身边! 谢婉仰天大笑了几声,冷冷地看着他们。这世道本来就是不公的,总有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而其他人都要沦为陪衬。有人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享其成,而有人拼尽全力却还是一无所有,她显然就是后者。 这些事情的发生一环扣一环,最后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回到了殷落这里。就仿佛上天安排,要她知道这一切。 殷落不想再胡乱地猜测下去了。她一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而且还是在神荼刚刚的神情全被她看在眼里的时候。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平静地问道:“我就是谢琰是不是?” 神荼猛然间望着她,眼里顿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理了理自己的思路,继续平静地说道:“谢琰是我,云随意也是我。你们口中的将军府二小姐、皇后娘娘、师姐,也全都是我,对不对?” 神荼低下了头,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有多么迅速,连带着身子也微微颤抖了起来。之前他也仅仅是猜测而已,直到刚刚翻生死簿,突然间发现了其中的关系,这让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殷落,而且她还是他的未婚妻。 只有陆之道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说的都是对的。这些地府的人看什么都比其他人清楚。 殷落虽然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是她并没有回忆起什么,也没有做出什么痛苦的抓着脑袋揪头发的动作。她表现得太平静了,甚至过了头,就显得十分诡异。 因为她什么都想不起来,所以还是像一个旁人一样看有关那个云随意的事情,顶多只是唏嘘一阵子。她没有理会还不知道怎么叫她的神荼,走到了谢婉的面前,问道:“那你今天在这边大闹一场,是要做什么呢?” 她的语气和平常的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格外瘆人,给谢婉带了一种无形之中的压迫。她甚至都觉得要是自己再乱动一下,马上就会灰飞烟灭。 殷落瞧谢婉只是警惕又怨恨地看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便就自顾自地讲下去:“你怨我夺走你本该属于你的皇后之位是不是?” “是!”谢婉终于一咬牙,大声说道。同时目光怨毒地看着面前这个神色如常的这少女:“你永远都不知道陵游哥哥有多喜欢你!而你只是失踪,把他的真心弃之不顾!” 殷落轻轻地反问:“为什么他喜欢我,我就一定要喜欢他呢?” 谢婉一下子愣住了,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一双凤目依旧是死死盯着她。 殷落没有猜出来自己为什么死的时候只有七八岁,而却又在陵游身边呆了十年,但她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师父从中做了什么手脚。她不理会谢婉的目光,继续说道:“如果你想和我争,那你一开始就输了。因为即便是所有人都向着你,你却没有陵游的喜欢,无论你怎么努力结果都是输的。” “不可能!”这话仿佛触到了她内心得伤痛,她开始疯狂地大叫起来:“陵游哥哥以前都没有见过你,只是因为爹爹把你放到了他的身边!” “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我。”殷落摇摇头,神情看上去有些失望。而她其实并不知道其中的具体细节,一切都是她猜测的结果。她于是转过头问神荼:“你们一般怎么处理这类鬼魂?” 这类鬼魂,指的自然就是像谢婉一样,觉得自己应该有什么特权,大吵大闹的。 神荼沉吟了一下。他不知道殷落到底记起来什么没有,或者会不会念昔日的姐妹情谊,只是折中说道:“要去受刑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有说,就连陆之道都奇怪地看了自家鬼王一眼。 “那么有没有把阴间的人放还阳间的经历呢?” 神荼似乎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只是摇了摇头:“人死而复生……很困难。”他本来想说为了殷落,自己可以开这个先例,可是他已经注意到陆之道怪异的眼神了,下半句话只好没有说。 殷落于是低下头,思索了一阵子。随后她走到了旁边去,示意神荼过来,自己要和他讲悄悄话。 他的耳垂于是有些红,顺从地走了过去。陆之道和一干阴兵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好像纷纷被其他东西吸引了目光。只有谢婉一直恨恨地盯着殷落,心里想道:“这鬼王和她又是什么关系,难不成又是她勾引的什么男人吗?” 语毕,神荼点了点头。事实上无论殷落此刻说些什么他都会点头,而且这件事情被她做得极为巧妙。她朝着谢婉走过去,左手微微张开,手中一团灰色的光微微闪烁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谢婉警惕地想要后退,却被阴兵牢牢抓住,挣脱不了,恐惧地大叫道:“你要做什么,你别过来!” 她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目光看着自己曾经有血缘关系的姐姐,眼中甚至闪过意思同情的意味。 “这是‘魇’织好的一个梦境,在这个梦境里,我会是从小和你一起长大的妹妹,你将带着自己的记忆重新活一遍。梦境结束,无论结果如何,你将受到自己扰乱秩序的惩罚。可满意?” 谢婉一时间没有答话,可是她的双眼却紧紧盯着殷落手上的那一团梦境,露出了极为狂热的表情。 她甚至有一种预感,在这个梦里,她将拥有原本救属于自己的一切! 殷落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经给了自己答案,于是轻轻伸手,将这团梦境覆在了她的额头之上,不一会,她就浑身一软,沉沉睡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烦恼 http://.biquxs.info/

这样做虽然不是一个好办法,但却是最为稳妥的一个办法。且不说聚集在六道轮回池旁等待着转世的鬼魂越来越多,就凭着殷落心里对谢婉那一丝淡到极点的情感,她也应该这么做。 这毕竟是她曾经有过血缘关系的姐姐,若是自己的一切被抢走,想必也是不甘心的。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去凡间之前,司命对自己说,那皇帝对舞女觉得“似曾相识”原来容貌就是一模一样的。 但是除了陆之道,谁都没有想到,今日这么一出让她明白了一个可以令人非常震惊的事实——自己便是云随意,那青玄天尊在下界的徒弟。那刚开始知道这件事情时极度的平静是装给别人看的,这么多人在,她总不好哭哭啼啼,或者为了表现自己的愤怒把什么东西打成两截。谁能受得了这么个身份,这所有的事情一股脑地抛过来?但是她也应该想到,自己下凡的日子与云随意的岁数是正好对的上的。 不过一旦和神荼单独地走在了一起,脸上的愁思与烦闷就再也挂不住,寻了一个台阶便一股脑坐了下去。 她的心里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不知道开口和神荼说什么好。殊不知这个少年鬼王心里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他也挨在殷落旁边坐下,就像自己和云随意在凌虚观的时候一样,过了良久,轻轻地说道:“师姐……” 平日里“师姐”这两个字他叫得最为亲切,这话如今念在口中,他反倒觉得有些陌生了,好不容易融洽了一点的气氛一时间又开始尴尬了起来。殷落只是皱着眉头,不是烦他的称呼,而是烦自己目前的处境,轻轻对神荼道:“其实有关于云随意的事情,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但是你——你在上天庭,怎么能和师父这样吵?难道你还不清楚师父的为人吗?” 她虽然称青玄为“师父”,但是记不起来他们师徒之间的情谊,老是觉得变扭。对于火烧玉明宫这件事的细节,她不知道听过多少个人说起,无论是在现场的还是不在的,但是总是不清楚其中的细节。如今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问神荼便可以毫无顾忌了。 她也听过折丹讲过青玄的为人,说他处事一向光明磊落,有一说一,从不会对自己亲近的人做一些耍阴谋诡计的事情。所以她觉得他们师徒两个决裂,实在是太蹊跷了一些。 神荼仿佛又陷入了那天再上天庭的回忆,很显然他再也不想再经历一遍这种事情。之前殷落是殷落,云随意是云随意,但是现在面前的人是他的师姐,那么他便可以完完整整地告诉她所发生的事情,再也没有顾及了。 “师父跟我说,他已经猜到是谁害死了师姐。但是她不能白死,我们要利用这件事情设一个局。” 殷落不可置信地看着神荼。她已经隐隐猜到了那个局是什么,紧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那天文元说:‘我与你徒弟命格相冲,你既为了我杀了她,又何故来杀我?’是死也要拉师父下水来,可惜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我揪着这句话不放,和师父吵了起来,最后说要断绝师徒关系……”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这是师父的意思,他要做出一些出格的举动,又不想让我收到牵连。最终的目的是让自己被关进天牢,好接触后卿。因为他相信,凭他对后卿的了解,他一定不会让自己为了这种事情死去。” 殷落双手死死地揪住了自己的衣服,因为用力过度,自己的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偏偏自己没有感觉到。 “师父心里总是对所有事情都很自行,这种自信是在他不要命的基础上。我真的很相信他……也很担心他。” 殷落忽然想到折丹上神身死的事情。他和青玄是挚交,他要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会有多难过? 她喉咙里涩涩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手一摸脸,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哭了。 原来即便忘却了一切事情,但是情还是忘不掉的。她依旧从心底里记着与师父的点点滴滴,可是偏偏越回想,越抓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回忆溜去了。 “师父虽然说是下界隐居了,但是他内心记挂的事情还是太多,”殷落不露痕迹地把脸上的泪水擦干,转头对神荼说道:“我不知道他现在知不知道‘云随意’还活着,但是既然我是他的徒弟,我就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助他,无条件地信任他,而且挡着他做事情的人,都得死!” 殷落一字一句地对着神荼承诺,而且把话说的明明白白。她不可能在知道自己曾经是云随意之后就因为这只是自己下凡历劫发生过的事情而抛下别人不管,她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说是信任,实际上她非常担心,甚至不亚于容与当时担心失踪的折丹上神。毕竟他要一个人面对喜怒无常的后卿,那个魔神,那个杀星,这份胆量不是常人可以企及的。 她说完话,又低下了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实际上她在努力地回忆自己在凌虚观时发生过的事情,比如自己是怎么和青玄见面的,又是怎么死去,但是无论如何都是一片空白,只能放弃了。 “神荼,我记着……我记着你不是这个样子的人,你之前的话和崔珏一样多。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仿佛是一个哑巴。” 神荼哑然失笑。现在的他心性自然和以前大不一样了,而且青玄曾经不止一次地嫌弃过他话太多。在凌虚观的那段日子是他觉得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日子,他原因吧自己心里所有的事情抖说给自己师父师姐听。如今却是一个人呆在地府,面对着他从来没有交过心的人,他是一点也不想说话。 “师姐是喜欢我话多,还是话少?” 殷落没有听出来神荼语气中的试探,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喜欢你话多。你以前对着云随意什么样,如今对着我叶什么样好了。我虽然不记得我们以前的相处方式,但是我觉着应该是很轻松的。” 她说完,又觉着自己老是坐在台阶上也不是办法,于是道:“其实我这次来地府就是为了这件事情,没有想到还没来得及开口,却歪打正着了。小宛和我说,天帝要给我们挑一个好日子成婚,我想着把这件事情拖一拖,你觉得呢?” 这个实际上愣头愣脑的少年知道殷落对自己并没有男女之间的情谊,一直有些隐隐的难过。但是他又想到现在确实不是成婚的好时机,觉得她说得很对,于是道:“有理,我明日便和向天帝说。” 殷落立马接话:“我也去。” “那么你今日便不要走了,还是留在我翠云宫里过夜吧。” 她看着他认真的眼神,知道这句话不是在开玩笑,而且明天一起去请旨得时候也方便些,但是听起来总是有那么一些怪怪的味道。 说实话,殷落第一次看到神荼的时候,没有想到事情最终会走到这一步,更没有想到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会是他的师弟。现在这个情况,让她做什么她都没有这份闲心,更别说成亲了。 “……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两个一路沿着黄泉走回去,路两旁的鬼魂虽然多,但是都觉得自家鬼王殿下在谈情说爱,因此没有一个敢上前去打搅。 神荼仿佛陷入了回忆里,轻轻笑了起来。他以前很爱笑的,如今缺不知怎的,觉得笑是一件有些别扭的事情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你老是说要成为拯救苍生的一代女侠。” 拯救苍生?她不由得笑了出来,这断然不是她现在的想法。 “我还记得师姐之前给过我的红线,”神荼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了下来,对着殷落伸出了手:“把你的手给我。” 她完全不记得红线是什么东西,只是照做。只见神荼修长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就有几根红线绕在了他的指间,看上去仿佛有灵性一般,慢慢地绕到了殷落的手指上。 她觉得自己的手指被触得痒痒的,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线是我给你的?它能做什么?” “大概是捆人捆鬼一类的,”神荼想到了那次在赵府他们两个合力抓鬼的经历,心下一阵惘然:“这红线原本是师父给你的,你给了我,如今我又给了你,也算是……” 他想说“缘分”两个字,毕竟世上恐怕没有这么巧的事情,但还是生生憋住了。 这红线绕在他们两个指尖,就好像月老把他们两个轻轻栓住了一样,在这森然的黄泉路上平添了几分旖旎出来。可惜殷落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只是把手收了回来,兴趣盎然地看着红线在自己的双手之间绕来绕去,就像是一个刚刚发现了什么好玩物什的孩子。 神荼于是转头看着殷落。仿佛他就这样可以一直看下去。之前他不明白喜欢一个人的感觉,也不明白成亲来做些什么。现在有了一个人在身边,他似乎明白了,原来喜欢一个人,眼里再没有别人的,成亲就是为了栓住她,不能让她身边出现别人,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当然,这等奇怪而又不成熟的想法他是绝对不会让殷落知道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少珩 http://.biquxs.info/

今日的上天庭注定要发生一件大事。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是却足够引起所有神仙的目光。这件事就是丹穴的女君和鬼王殿下,居然一起来把婚期延后了! 本来这与地府联姻就是头一遭,现在这两个人却一起来延后婚期,这对于天帝来说可是一件非常难办的事情。其他神仙不知道个中缘由,都在胡乱猜测,但大部分都倒在殷落一边——之前没有和鬼王联姻的先例,鬼族又一直给人以不好的印象,谁知道在神荼俊美的皮囊下安的是什么阴谋诡计。 更有甚者说这位少年鬼王一直是一位花花肠子,殷落去地府一看,发现他寝宫里养着十几位貌美的侍妾,又拉不下面子来驳了这婚事,只好请求天帝把婚期延后。 神仙看似已经脱离了凡尘,清心寡欲,但他们整日呆在这三十三重天里其实也无聊得很,老是盼着有什么乐子供他们嚼一嚼。如今殷落和神荼一起来上天庭的事情早就传遍了,通明殿里力所能及地站着那些有资格进来看热闹的神仙,其余的就只好在殿外一直假装路过,只盼着自己的品阶能再高一些,下次遇到这种事不要把自己落下了。 殷落这回是第二次来通明殿,上一次还是她答应这个婚约的时候。她与神荼面对天帝,行的礼却不同。她只是丹穴的女君,既是神族,也是归在天界的范围内,须对天帝低头。神荼却是鬼王,与天帝平级,他要是想坐下来,也没有人拦得住。 这位天帝在失去了文元——自己最疼爱的长女之后,好像心情一直都不大好。如今需要立一位天族太子,但是他却迟迟没有下决断。现在这桩事情摆在他的面前,让他觉得愈加头痛,面上只是问道:“这是为何?” 殷落与神荼对望一眼,两个人似乎都不想先开口说话,就这么僵下去。最后却是神荼先开口道:“我觉得没有必要那么快。” 这句话简直就是废话,而且让天帝的眉头往上挑了挑。他又问:“为何啊?” 殷落生怕神荼又说出什么废话来惹得天帝不高兴,他有时候真的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于是抢着回答道:“陛下,殷落身边亲近之人被后卿所害,实在无心于儿女私情,还请陛下成全。” 身边亲近之人?天帝的目光微不可查地眯了一眯。除了丹穴那些人,还有谁呢…… 除了天帝,其余神仙也在胡乱猜测着是谁能让这位女君一点成亲的想法都没有,而且还让这位鬼王帮着说话?宛童听着旁边人窃窃私语,心中冷笑:“猜,慢慢猜,猜破脑袋你们也想不到是折丹上神,你们这群冷漠的神仙!” 因为知道自家姐姐要和神荼把婚期延后,所以今日宛童难得也和殷落一起过来了。她的心里莫名地高兴,转念又想道:“要是姐姐一直不成婚,那么多死几个人也是无妨的。” 这念头一出来,连她自己也被下了一跳,连忙把这可怕的想法从脑海里赶走了。 宛童站在这边,可是很引人注目的存在。大多数神仙都知道她一向与殷落姐妹相称,这回延后婚期,可能她也知道些什么内情,于是都纷纷朝她投过来一些询问的目光。宛童知道这些神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偏偏装作一副没有看到的模样,直到一位多嘴的率先开口问道:“宛童上仙,你家姐姐和鬼王殿下这是怎么回事呢?” 她今天心情好,难得对别人没有以白眼相待,刚想开口,又觉得这是一个好契机,不能拜拜浪费了,于是思索了一阵,才回道:“怎么,你们都想早点吃姐姐与神荼……殿下的喜酒不成?” 那些神仙闻言,纷纷打起了哈哈:“我们自然是听天帝的安排,要是哪一日成婚了,这喜酒是必须要去吃的……” 宛童冷哼一声:“恐怕你们是吃不成了。” 那些神仙听出这话里另有玄机,又凑得近了一些:“此话怎讲啊?” 她刚想在某些蛛丝马迹上大作文章,讲一讲殷落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神荼,而且折丹上神的死似乎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却听得两声轻咳:“聚在一起做什么呢?” 众人纷纷回头,见到来了一个不好惹的主,于是对于他打断宛童的话表示大感遗憾,只能三三两两装作没事人一样对他行礼道:“参见少珩殿下。” 少珩是文元的弟弟,天帝之子。平日里文元殿下还在的时候,众仙一般喊他“二殿下”,如今文元不在了,便直接以“殿下”称呼。 他与文元不是一母所生,因此也无太多感情,听到她死的消息,心里还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最讨厌这些神仙聚在一起,仿佛没有事情干的模样,这会正好撞见,便忍不住冷下脸来:“你们都没有事情干的吗?” 那些神仙哪里还敢还嘴,立马三三两两散去,只留下几个少珩不敢惹的,另外就是宛童了。 她见这位二殿下打断自己的话,本来就不快,草草行了个礼,再不作理会,只是等着殿中的姐姐出来。 “不适合的话就不要说,”少珩脸色一沉,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女,毫不客气地道:“乱传谣言对谁都没有好处。” 宛童一听自己刚刚的想法被识破,脸上一热,也不甘示弱地道:“我姐姐喜欢谁,我比谁都清楚,二殿下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少珩最不喜欢别人喊他“二殿下”,宛童却偏偏要这样喊,让他的脸阴沉得厉害。要是换作别人,她兴许还能客气一点,可是面前这位差点就和殷落订了娃娃亲,这就让她不得不竖起浑身的刺来对着,免得将来没了神荼又来个少珩。 丹穴的女子一般成年之后都是嫁给天族的男子的,少珩又是长子,于是在殷落刚一出生的时候就被殷离列在了考虑范围内。但是殷离又对折丹挂念不下,于是便把婚事托给了他。折丹一向不喜欢天族的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少珩见宛童居然敢对他这么无礼,下意识地就像让身边的侍卫把她拖下去。但是恰巧通明殿的门被两名天兵打开,殷落与神荼一前一后走了出来,才让他堪堪把到嘴边的命令吞了回去。 天帝答应了延后婚期的事情,这让她的心情大好,但是一出门就发现宛童与少珩在对峙着,活像要打起来的模样,于是赶紧快走了几步,挡在了宛童的面前,微微一笑,行礼道:“殿下,我妹妹年纪尚小,言语难免思虑不周,还请殿下莫怪。” 她说着,轻轻扯了扯宛童的衣袖。这个举动亲昵十足,让她浑身的怒气不由得收敛了一些,不情不愿地后退了半步。 少珩也须卖殷落一个面子,于是笑道:“殷落君上。”他同时又看向神荼,两个人的目光交织了一会,什么都没有发生,反倒是神荼非常疑惑地看着他,眼里的意味再明显不过:“你是谁?你看我做什么?” 自从他知道殷落的身份之后,呆在她身边时,表情和言语都正常了很多,虽然看起来还是“生人勿近”的架势。 他自然地把目光收了回去,又对着殷落道:“父君是什么意思?” 本来这是人家的事情,他也不好多问,可是此刻他就是要忍不住回了一句嘴,因为他相信没有了文元,天族太子的位置一定会落到他头上,那么他就要什么事都来问一问,尤其是这些和父君有关的事情,而且也没有人不敢不回答。 殷落的表情微微有些奇怪,她也很想说:“关你什么事”,但还是微笑着答道:“天帝陛下同意了,若是你要进去见陛下,请代我表达谢意。” 这两个人都要求的事情,他再不同意就显得很奇怪了,不由得让人猜测天帝这么着急让这两个人成婚的目的。 少珩轻轻点头,又多看了一直不说话,只是盯着殷落的少年鬼王一眼,从容地离去了。 他刚一走,宛童就一副气没处发的模样,挽着殷落的胳膊,没好气地道:“这二殿下讨厌的很,不在他的宫殿里舒舒服服地呆着,真是多管——!” 殷落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把没有说出来的那两个字吞回去:“三十三重天上不可妄言,你忘记了?他再怎么惹你,这也是他的地方,你还能和他打起来不成?” 宛童自知理亏,便也不再讲话,只是牢牢地挽着殷落的胳膊,把她往自己这边拉过去,看着她与神荼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心里微微有些得意:“我能挽着姐姐,你便不行!” “神荼殿下,要和我们回丹穴去吗?” 她突然问道,同时把“我们”这两个字故意加重了很多,使得原本好好的一句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神荼仿佛没有听出来话里的意味,只是摇了摇头:“不了,马上要到中元节,鬼门大开,地府会有些忙。” 宛童一听神荼不和她们一起回去,心下更是高兴,却没有想到殷落轻轻挣脱了她的手,上前去对他说道:“你自己要小心,别老是一个人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她指的是神荼一个人去封印饕餮最后却受伤的事情,却没想到宛童讶异地看着她——怎么姐姐从地府回来一趟,对神荼的态度变得这么好了? 【中元】“天官为正月十五上元赐福,地官为七月十五中元赦罪,水官为十月十五下元解厄。” 第一百三十章 爆发 http://.biquxs.info/

宛童本来以为,姐姐对神荼的态度会一直这么不冷不热下去。她要是喜欢上神荼,就一定会和自己说的。现如今看着这依依不舍的模样,她不禁心里头又难过又气:“难道姐姐真的喜欢上他了?为什么先前不和自己说呢?难不成——姐姐讨厌自己了?” 最后一个想法是她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一件事,所以她绝对不会让这件事出现一丝苗头。殷落确定宛童听不到自己的话之后,脸上立刻浮现了一片担忧之色,轻轻对神荼道:“师弟,我很担心师父。来的时候听到其他神仙说那些派出去的天兵,竟没有一个回来的……” “不会的,”神荼虽然心中也是担忧,但是面上却坚定地说道:“后卿不会对师父怎么样。即便是他真的起了杀心,京墨也不会允许。也许他已经逃出来了,一切还不确定。” 南天门人多嘴杂,他们两个也不好谈太久,只好就此分别。宛童看着殷落脸上忧虑的神色,还以为她是不忍心和神荼分别,于是无不醋意地道:“姐姐要是舍不得,就和他一起到地府去,只管把丹穴交给我得了。” 殷落听着这漫无依据的话,不由得笑了一笑,抬手来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脸:“你真是越大越没有规矩,我着才从地府回来,你就要赶我走?” “没有,没有的事!”宛童怕她真的生气,连忙抱住她的胳膊,讨好似地左右摇晃了起来,又忽想到什么似的,眉宇间一丝忧色一闪而过。 “姐姐……”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试探性地开了口:“你是不是喜欢上神荼殿下了?” “没有。”殷落快速而坚定地回答道,眼神没有飘忽,动作也很自然,看上去不像是在说谎。况且她对着自家妹妹,也没有蒙骗的必要。 得到了这个回答,宛童看上去舒心了不少,只是脸上却有着与她年纪不相符合的深思。她现在其实不害怕殷落嫁给别人,害怕的是若是她嫁了人,这丹穴又会只剩下她一个人,孩童时孤独的经历又在她眼前浮现出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生怕自己以后,在没有人的晚上,只能安静地陷入到漫漫长夜里去。 她不会掩藏自己的心事,一旦想些什么,就全表现在了脸上。殷落静静地看着这个异父异母的妹妹,发现她今天实在是不寻常,又猜不出原因,只能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用一个最粗暴却最有效的方法问她:“小宛,你怎么啦?” “姐姐,你以后嫁了人,我怎么办呢?” 料是殷落与她从小一起长大,也猜不到此刻宛童心里想的居然是这一桩事情。她知道这个妹妹看起来性子跳脱不好惹,可是有时候确实敏感得很。她想着这段日子自己经常不在丹穴,她已经很久没有陪宛童了,心里不由得多了一丝愧疚。 可这个问题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估摸着开口:“小宛……你想一直跟着我,是不是?” 她低下头不作言语,心里也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不是丹穴的人,不可能一生都留在这,估计等到殷落大婚,就要回到她自己的族中去了。 “我不想回去,姐姐……”她说着,声音已经哽咽了。一想到要离开殷落,她又怎么舍得? “你不可能一直留在我身边的,小宛,因为我要与神荼成婚。若是我和他之间没有这个婚事,我俩估计还可以在丹穴快活久一点……” 虽然知道这很伤她的心,可是殷落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而且嫁给神荼是一个迟早的事情,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是不会出现什么变数的。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几句话给宛童的心里带来了多大的影响,尤其是更加加深了她心里对神荼的仇恨。但是她不能说,只能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这才是最令人窝火的一件事情! 此时二人已经走到了丹穴外头的一处林子,远远地已经能看见那个梧桐神木。但是今日这林子似乎与往日不同,林间充满了一股肃杀之气,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朝她们慢慢逼近过来,伺机取走她们的姓名。 殷落于是及时住了嘴,警惕地望向四周,用自己灵敏的听力注意着四面八方的动静。忽然树叶一阵轻响,一个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们两个人面前,静静地“看”着她们,嘴角挂着一抹笑意。 来人身着红衣,眼上却蒙着一块黑布,不是后卿又是谁? 殷落顿时紧张起来,伸手立马将宛童护在身后。她知道来人并不打算出手,甚至他来之前那树叶的声响还是故意弄出来的,但还是在刹那之间把灭魂剑握在手心,生怕出了什么变数。 她甚至都觉得,摆在她面前的只剩下两条路,要么死,要么半死不活了。 她的眼中没有别的,除了本能的恐惧之外,只剩下怒火,但是她也很清楚自己全然不是他的对手,便不会像一个傻子一样冲上去找死,只是惊异她这么快,就可以在仙族的范围内来去自如了! 后卿看上去与一个瞎子无无异,但是他却可以比瞎子“看”得更清楚。只是在耐心地等着殷落开口。 他迫不及待要听到她的声音,以证实他的猜测。 终于她说话了,语气中全是压抑的怒火与警惕:“你要做什么?” 后卿一听到这个声音,便愉悦地笑了起来。这让他想起之前在鞠陵的河滩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云随意。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惋惜着什么,接着轻轻说道:“我要你死。” 那个“死”字还没有说完,他便凌空跃起,以一种很可怕的速度朝殷落突袭过来,夹杂着无边无际的煞气。她料定后卿一定会出手,所以一直在等待着,看着他朝自己奔袭过来,没有太多犹豫,反手把宛童推开,自己立马调动起了全身修为,把剑横在身前,硬生生与后卿对上了一掌! 速度之快,力度之大,都是普通神仙难以企及的。四周一下子因为气场的变化而卷起狂风,扫落下无数树叶,倒把这林子显得萧条了,就好像今天必须有什么人埋葬在这里一样。 等到树叶落完,宛童却不见了。可是后卿并不在意这个跑掉的人他只在意他像杀的有没有死。 殷落好歹也是凤凰族的女君,所以勉强对上了一掌,剑是好剑,并没有断,但是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一样,连连退了好几步,喉头一甜,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这一掌的威力是在太大,她只觉得连呼吸胸口都生疼了起来,有一种自己要被撕裂的感觉。可是没有等到宛童跑远,她是不会死的,于是她自己的剑当做拐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她的内心其实感到很恐惧,而且这种恐惧好像之前经历过一样,让她更加害怕。她怕自己就这样死在了丹穴外面的林子里,而且还觉得不甘心。 后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对于自己没能一掌打死她而感到意外,于是笑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吓得直接坐到了地上,现在好多了。” 这句话要是放在别的场合,就是多年未见的长辈在叙旧。可是如今从后卿的嘴里说出来,就觉得格外恐怖。殷落不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嘶哑着声音开口:“你杀了折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知为何,提到“折丹”两个字时,后卿的脸色出现了极为古怪的神色。他似乎并不着急动手,反而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才道:“折丹究竟有什么好,你们一个两个都来找我偿命?” 殷落已经做好了他下一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问出这种话,冷笑道:“你这个疯子自然不知道因为你只知道怎么杀人,以及杀人有多么有趣!” 这话似乎击中了他的痛点,在那一瞬间,她都觉得后卿冰冷的目光从他脸上蒙着的那块黑布中冷冷地渗了出来,直接就让殷落的心猛地一震。她看到了后卿手中的那把闪着银光的刀。 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了,这刀从来不留下活口,她甚至猜测折丹也是死于这把刀下。 虽然凤凰并不会真正的死,但是从火里重生的痛苦,她也不想再体会一遍。 刀芒突至,寒光乍起。快得她甚至抖来不及做出什么抵挡的招式,只把所有的修为都倾注到一起,企图护住自己的心脉。要是这一护成功了,说不定还有反击的机会。她只能在心里祈祷宛童已经跑远,她必须护住一个人,不能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人再次倒下。 可是意料之中的痛楚并没有到来,只听得一声高亢至极的刀鸣,一阵及其刺眼的火光从她的眼前迸发出来,同时那突然爆发的凛冽气势把她整整逼退了好几步,再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她没有摔在地上,而是跌入了一个人的怀里。 眼前的少年依旧是一副阴沉沉的模样,双眼却死死盯着后卿,眼中杀意顿起。刚才的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刀鸣就是鸣鸿刀与后卿的寒月碰撞而发出的声音。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变数 http://.biquxs.info/

神荼身上鬼气缭绕,双眼赤红,显然是刚刚已经把自己全部的力量集中到了自己的鸣鸿上,才勉强挡下这一击。但是他看起来好像没有受到什么伤,轻轻把殷落松开,就这样阴沉沉毫无畏惧地看着后卿。 殷落捂住自己的嘴,用力地咳嗽了几下,感到一阵腥甜正在往上涌,连忙深吸了几口起让自己体内紊乱的灵力平息一下。这片林子里现在一个鬼王一个魔头,压抑的气息弥漫开来,弄得方圆百里一片死寂。 “你怎么过来了?”她几乎是用震惊的眼神无声地问眼前这个少年。本来已经做好了又要下凡历劫的准备,没有想到他突然出现帮自己挡了一刀,正可谓“英雄救美”。但现在不是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她只觉得感激,并没有生出什么“以身相许”的念头出来。 “宛童来找的我,”他回答道,眼睛却还是不敢从后卿身上离开分毫。正说着,宛童就毫不客气地跑过来,冲神荼没好气地嚷道:“你这人,跑那么快!” 她想说什么便说了,完全没有管自己现在面对的是怎样的危险,边跑就已经边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扶住殷落,同时狠狠地瞪了后卿一眼,好像怪他伤了自己姐姐一样。 当她把殷落被后卿困住的事情告诉神荼之后,他便丢下手头所有的事情,撞开不知道多少个人不顾一切地跑了出去,也不管还在原地跳脚的宛童。她本来法力就不强,追他追不上,急赶忙赶才回到了这里,正好看见这两个人的雷霆一击,见到殷落没有事,才放下了心来。 后卿见到神荼挡下他这一刀,偏了偏头。他眼睛上的黑布遮掩了绝大多数的神情,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起来很是愉悦,似乎很乐意出现这样的场面。 他手中的刀闪了闪寒光,居然就这样被他一转手腕,收了回去,然后笑道:“终于见到你了……地府我不想进去,逼你现身还是有点困难。” 原来他今天突然来找上殷落,不是为别的,居然是为了见神荼!想必他已然知道了这两个人的婚约,而且已经把殷落的行踪知道得了如指掌。 殷落心下骇然。对后卿而言杀个人是很方便的事情,但是他今天选择没有杀自己,完全是因为自己还有点用处——用来要挟神荼,或者是逼他做什么事的用处!若是换了旁人,后悔答应下这门婚事了,但是他却暗自庆幸了起来,因为如果不这样,她恐怕连后卿的面都没有办法见到。而见到了他,就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接近他,杀死他! 神荼没有收回手中的鸣鸿刀,因为他明白面前的人即便没有刀,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威胁,只是冷冷地说出了和先前殷落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你想要干什么?” 后卿似乎在心里证实了什么有趣的猜想,于是他整个人放松下来,站得似乎有些随意。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力量从他的身上散发,与神荼身上来自地府黄泉的气息暗自交织着,使这片林子上放的乌云越来越浓密,大有把人压垮的趋势。 后卿的声音不温不火:“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神荼冷笑:“你先把她打伤,再和我说谈?” 不知为何,后卿听到这话,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羞怯的笑容,仿佛这阴人的本事让他引以为傲一样,而且还乐在其中。 殷落仿佛知道了他们要谈些什么眼中的不安越来越深了。那些上古时期和他一起作战对抗天庭的部下大多都已经战死,或者是被封印。而封印最多的就是神荼的地府。那次青玄出手,最终战火烧到北漠的之战,他就是联合了上一任鬼王来对抗天庭,结果逼得旧天庭几乎全军覆没。那些修仙者就抓住了这个时机,妄图将老神收归麾下,或是赶尽杀绝。 那个凡人终其一生都向往的天庭第一次暴露在他们面前,这让他们明白,原来成为神仙,也不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 后卿轻轻对着殷落笑了一下,这笑好像只是一个礼貌性的礼节一样,但是这种被死亡盯上的感觉几乎让她不寒而栗。接着他就这么朝着神荼走了过来。 一个人会有多大的自信,才会这样从容不迫地走到他的对手中间去!仿佛他料定这三个人不会对他做出什么举动一样。宛童当机立断挡在殷落面前,反而惹来了后卿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 他的眼睛上依旧蒙着那块黑布,但是走得笔直,不偏不倚地走到了神荼面前,示意他把手伸出来。 此时他身上的威压全都消失了,就仿佛他只是一个凡人一样。这种在短时间内收放自如的气势,旁人恐怕要学个几万年才能做到。 神荼于是伸出了手。他很想看看后卿到底要做些什么。至少他敢确定他现在不会杀了自己,因为这样做马上会有新一任的鬼王现世,这对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后卿仿佛知道他的手在哪里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来,在他手上轻轻画了几条线。 这简直像小孩子在玩“你画我猜”的游戏。这线的走势让殷落莫名地觉得有一些熟悉,但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可是神荼的脸色却变了。他的脸上不知道是阴沉还是苍白,明显在极力克制着自己身子的颤抖,好像那简单的几个笔画扼制住了自己的命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后卿,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想要干什么?” 这次的语气却全然不同了,好像就是小心翼翼的试探。后卿于是也学他把话重复了一遍,笑道:“我想和你谈一谈。” “在哪谈?在这?” “当然不是。” 他“看”了一眼殷落以及宛童,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示意神荼跟上。 于是神荼真的跟上去了。但他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回过头来对着殷落轻轻点了点头。 殷落内心十分信任神荼,这种信任不仅仅建立在他是她师弟的基础上。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她坚信神荼的为人。地府和上天庭交好在线,他没有理由背叛。 这就是鬼族,一个永远生活在阳光与黑暗交织的地方。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它现在倒向哪一边。 宛童偏偏没有看见神荼的点头。她眼中的惊讶很快转化为了愤怒,不可置信地对着殷落说道:“他就这么和后卿走了?他这是要做什么?” “他自有他的打算……” 可是宛童显然已经是气极,音调提高了一分:“难不成他是想背叛吗?有没有考虑过姐姐你的感受?居然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去了?我要把这件事情禀报天帝,让他解除这门婚约,这虚伪的鬼王!” 殷落知道现在这个情况下劝她她是听不进去的,只好无奈地笑了一声。她也没有想到最终会变成这个局面,虽说后卿暂时不会把神荼如何,但心里不担忧是不可能的。正想着,忽然心口一动,知道刚刚那一掌实在是狠,恐怕自己要过很久才能恢复,呕出了一大口血。 这一大口血可把宛童结结实实地吓了一大跳,她的眼泪都吓了出来,直在眼眶里打转。 “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殷落咳了几声,觉得自己呼吸通畅了一点,慢慢地往回走着,安慰她道:“你不是还吧神荼找过来了吗?要是没有你,玩现在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 一讲到神荼她就来气,还是忍不住说道:“可他帮你挡了一刀,最后却和那魔头走了!”她一边讲,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殷落的脸色,确定她没有在生气,于是转了一个话题:“我们回去拿那后山上的泉水养一养。那后卿实在是太厉害,要是我晚到一点,可能……” 她话说到一半,声音已经在发抖了。殷落知道宛童一向都是呆在丹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危险的事情,害怕也是在情理之中,便紧紧把她的手攥着,好让她安心一点。 神荼跟着后卿在这竹林里胡乱走着,似乎这条青石板路没有尽头。他一袭红衣,在这绿竹之间没有突兀,反倒显得格外从容与潇洒。神荼自出生以来,见过无数鬼魂,那些十恶不赦的人都是相貌丑陋,或者是长相阴暗,正印证着“相由心生”的这个道理。而后卿不一样,他只要站在那里,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些魔头联想在一起,反倒觉得他是个神仙。 神荼在心里反复念叨了几遍:“这是京墨的身子,这是京墨的身子”才觉得正常了一些。他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太丑,才用别人的身子。 他在面对这样一个强劲的敌人时,思维还能越想越开,越想越乱,到最后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差点被地上的石头绊倒。 在被绊倒的那一瞬间,他的神志清明了起来,才觉得自己刚刚不对劲,居然就这么被人夺取了心智。一抬头,就见后卿正站在高处的台阶上“看着”自己,有些奇怪地道:“你在想什么呢?一块石头,盯着它干什么?” 这话一出口,反而让神荼更加疑惑了。刚刚自己思绪的不对劲,难道不是他搞的鬼吗? 第一百三十二章 震惊 http://.biquxs.info/

后卿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脸上带了点嘲笑的意味:“我没有必要现在对你做什么手脚,我现在不喜欢。” 神荼知道自己曲解了他的意思,不禁微微有些气恼,只管蒙头走着,没好气地道:“你带我来看风景的不成?这条路要走多久?” “别着急,年轻人。”他微微一笑,仿佛自己是一个看穿了世事的得道高人,要不是神荼知道他的身份,估计就会一直跟着他这么走下去,而不是直接停下来,用充满警惕的眼神望着他了。 这竹林周围没有煞气,看起来安静平和得很,不像是一个有埋伏的地方。 “别这么看着我,”他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叹了一口气:“好吧,那就到这里吧。我已经好久没有和别人一起走过这么久了。” 原来他是想让神荼陪他散散步! 可能其中还不是这个意思,反正神荼看起来是越来越生气了,他都有 现在这片地方显然不是丹穴旁边的那个林子,他不知用了什么移形换影的方法,把自己和他完全换到了一个别的地方去。四周的山林看上去都陌生得很,但仿佛都仙气四溢的,和后卿身上的煞气都格格不入。 他似乎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在竹林的一处空地上站定,轻轻用手一拂,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座小木屋。这木屋的样式稀松平常,看上去很久没有住过人,不过里面看上去却是一点灰尘都没有。 神荼用冷冷地瞧着他,示意他先走进去。 后卿无所谓地笑了笑,抬步就走了进去。这木屋里面一丝煞气和灵气也无,看起来就真的像一间平常的屋子。里面一排书架,一张桌子,一把椅子,皆是用木头所做,书架子上散乱地堆着一些残卷典籍,看上去倒是有一些寒酸了。 “这是什么地方?”神荼伸出手轻轻触了一下那张书案,发现真的是木头,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刚刚后卿在他手心中写的图案,是专属与鬼族的标志,而且他再熟悉不过——如果郁垒还在,那么他们两兄弟身上应该各有一个,就在后脖颈上。之前殷落给他涂药的时候就曾经问了一句,他当时也只是轻轻提了一句,没有仔细地解释。 所以后卿的意思很明显,既然是对着神荼画出这个图案,那就说明,他一定知道郁垒的什么事情!这就是他无论如何都要跟过去的原因! “这是我自己建的屋子……平常无聊的时候,就过来转一转。” “所以?你来带我参观你的屋子?”神荼听起来好像更加恼怒了,他没有那么多耐心陪着后卿弯弯绕绕,只是一心想知道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关于郁垒的事情。 后卿没有理会他的怒火,反而在那一排书架上扣扣索索了起来。 “我想问一个问题,你到底看不看的见?” “大部分时候不能,而且它还畏光。”他头也不回地说道。 最后他摸出来一张薄薄的信封,上面只简简单单写了六个字“吾弟神荼亲启”。 神荼在看到那字迹的一刹那,不知怎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这居然是他自己的笔迹! 但是很明显这封信不是他自己写的,他也从来没有见过郁垒的字,而且坚信哥哥在北漠就已经被自己吞噬了的,哪里来时间给自己写信?那么这一封书信又是从哪里来的? 但自己的感觉不会有假。他的心莫名地跳得厉害,只是表面上装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把信接了过来。 “你如果想要造假,干脆造一封青玄的信给我。我哥哥早在出生的时候就死了的,哪里有时间给我写信?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后卿仿佛早就料到神荼会这么说一样,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惋惜的神情。他说:“果然是这样。崔珏他们教出来的你,当然不会去怀疑他们所说的话。” 神荼心中一凛,冷冷地盯着他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对地府的那些人,经过北漠的那件事之后,已经信任不再。但是无论如何,地方依旧是他长大的地方,所以他不想再费尽心思地怀疑什么,猜来猜去其实很累。 后卿轻笑了几声,不紧不慢地道:“地府的人和你说的是什么?大战,灵气动荡,你们双生鬼王只能活其一,对不对。连你师父青玄也是这么和你说的,是不是?” 神荼不知怎的,有些不敢去猜他话背后的意思,更不敢回答他,只是把嘴抿成了一条直线。 他知道自己在发抖,但是却竭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因为他明白接下来后卿告诉他的话,可能将会让他对地府,甚至对师父,对周围的所有人,都陷入到一个极不信任,甚至是兵戎相向的境地! 后卿的眼睛虽然被一块黑布蒙上,但是神荼却能明显地感觉到他正用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好像是怕他接下来承受不住这个打击而发疯。 “你难道没有发现,你只有最近这么一两百年的记忆,之前的就一点都不知道吗?你也没有怀疑过自己被地府的人接回去,这么重要的事情,却一点都想不起来?甚至连崔珏他们教你看书写字,修习鬼道,也不清楚,好像觉得自己一开始的记忆就是去人间寻找哥哥?” 神荼脸色渐渐地变得苍白了起来。他不愿意相信,但是很明显后卿说的是对的,他确实一点都想不起来,而且不知怎的,也从来没有问过他们! 也难怪一开始地府的人知道他在人间,却没有故意地去找,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怎么该面对身份突然改变的两个人! “这件事情很简单,因为之前死掉的一直都是你,活着的是你的哥哥郁垒!” “你,你在说什么……”他哆嗦着,似乎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双眼赤红地看着后卿,似乎现在就想要把他一刀砍死,这样他就不会说出这么“荒唐至极”的话了。 “还不明白吗?”他摇了摇头:“你是我见过的最单纯的一个鬼王,至少你哥哥比你心思深沉得多。本来在北漠,死掉的是你!是你哥哥把你的尸身保全下来,觉得你还能活下去!那时候我……不,京墨已经被关入了天牢,他来见了我一面。你猜他说的什么?他说即便是日后再次开战,也希望我念在昔日与鬼族的情分上,保你一条性命。与上天庭交好的注意也是他出的,哪里是什么魏判的想法?然后他觉得这六界应该要太平了,自己也把鬼道修习到最高层的境界了,又来求我。他说路已经铺好了,自己的弟弟也应该体会一下人世间的乐趣,所以让我来把他的命换给你!” 后卿说完,伸手点了点神荼的心脏,脸上不知是什么表情。 “这字你难道不觉得熟悉?你的字迹和这一模一样吧?” 神荼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上已经要被攥烂的信封,几乎已经站不住。 原来他哥哥也曾活过吗……而且曾经离自己这么近过? 可是,为什么…… 他没有眼泪,鬼是没有眼泪的,悲伤到极致,也只能烧自己的魂。于是他的眼里涌出血来,但是很快被擦去了。 他的思绪一片混乱,心口也越来越疼,疼得他只能蹲下身去。他甚至觉得这个普通的木屋都在自己眼前旋转了起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到底应该相信谁?难道连师父……都还在骗自己吗? 后卿似乎猜出了他在想些什么,缓缓地道:“青玄不知道这件事情。我也没有骗你,我讨厌骗人。就是因为郁垒知道这个,他才选择把这封信交给我。因为对他而言天牢最安全,其余的人……他一个都不相信。” 说完,他自己轻笑了笑:“所以说你单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也不来怀疑是不是有别的动机……不过,我这信可不是白给你。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情,不然里面会一个字都没有。” 神荼现在什么都不管了,哑着声音说:“你讲。” “我想见一见被你们关在地府的几个老朋友,没有你这个鬼王,我鬼门关都进不去——当然我不会解开封印,因为,我不会。” 他没有理会这两个“不会”之间的含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颤抖着手把信封打了开来。可是这就已经意味着他同意了后卿的要求。 这封信很简短,但是他只看了一行,就几乎看不下去——里面的字他实在太熟悉,熟悉到简直要让他发疯。 “吾弟神荼亲启:很抱歉会出现这样的局面……似乎我两人只有一个可以活下去了。但是我信相信若你为鬼王,必定会比我做得更好。现在你虽然在冰棺里,但是明天应该就可以自由地走来走去了,我也会把我所学到的东西全部给你。我们两人长得真像啊……但可惜,听不到你叫我一声‘哥哥’了。 “给你这封信的人应该是后卿。虽然我不怎么相信他,但是他一定会把这封信交到你的手里。地府的人不可全信,但是后卿一定不会对你说谎。” 这封信到最后断得没头没尾,显然还有一半在后卿的手里。但他也不想掩饰什么,只是对着神荼笑得格外好看:“殿下,这交易做不做的?” 和疯子做交易的下场一定是自己最后也变成疯子。但是神荼觉得,自己从知道真相之后就已经疯了,还不如这次更彻底一点。所以他不管后卿此时看不看的见,也对他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三章 温泉 http://.biquxs.info/

此时的他已经出离愤怒了,但是又觉得自己现在冷静得很。他气愤的是,地府的人居然又一次欺骗了他,第一次是告诉他郁垒还活着,第二次却是因为郁垒本来还能活着! 神荼自己心里也清楚,他不知道被多少个人说过心思单纯,没有心机。那是因为他不想拥有这些东西,不想被搅和到这些阴谋与算计当中去,可是现在别人却一次次欺骗他,让他不得不这么做了! 他攥着信封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开始发白,整个人只是阴沉着脸,没有做出什么另外的疯狂的举动。 但是他看上去已经是非常愤怒了,似乎任何人对他再多说一句话,就要受到他的迁怒。只是他想到了自己的师父,那个总是微微笑着,穿着一身道袍的人。他在心底里却还是对青玄保留了一份信任,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他这个人就是天然能让别人信任。 “师父不会骗我的,”他想:“师父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而且我是他的徒弟,他没有理由骗我。” 神荼很想问后卿青玄怎么样了,因为当初是他把青玄带走的,而且还出手杀了折丹。但是话要出口,又被硬生生忍住。现在六界都知道他和青玄已经断绝了师徒关系,贸然发问倒会引起怀疑。 后卿知道他在对自己点头,于是作为回应,也跟着点了点:“下半封信确实是在我这里,你不用着急。那么现在,走吧?” “不行。” “为什么还是不行?” “我现在与上天庭交好,让我带你回去,不是被冠上了个不守信用的名字?地府的人会怎么看我?” 后卿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句话,笑得似乎格外开心,甚至伸出手想去摸神荼的头发,但是被他一把排掉了。 “你不过就是不想让‘后卿’这人出现在地府罢了,那我变成别人的样子就是了——你觉得,我变成郁垒的模样怎么样?” 神荼瞬间就恼火起来,叫到:“你敢!”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哥哥长什么样子吗?我可是见过的。” 后卿似乎每一次都能把神荼内心的想法猜得十分准确。这个少年鬼王最大的软肋就是他哥哥,只要一提及,就会让他的神情立刻发生变化,好像“郁垒”这两个字是什么不能触碰的存在。 “不许你——”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后卿就立刻变了一个模样。眼前站着的少年赫然与神荼长的一般无二,只是看起来高出一截,沉稳许多。 神荼顿时呆立在原地,眼睛似乎都无法从他的身上移开一般,将信将疑地轻轻说了一句:“哥哥……” 这就是他一直记挂着的人吗,自己血浓于水的兄弟?原来,你是长的这个样子…… 后卿一把扯掉了蒙在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但是似乎觉得外头的阳光过于刺眼,皱了皱眉头,好久才缓缓睁开了双眸,说了一句:“我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神荼却怔怔地看着他。 他想警告自己,这是后卿变的,不是他哥哥,但是就是忍不住一直看着他,慢慢地靠近,甚至都想伸出手去轻轻碰一下他的肩——似乎确定眼前的不是幻影,他就不会再离自己而去了一样。 “你哥哥我见过不止一次,最后就是长得这副模样,和你真的很像。” 他把话说完,没有给神荼再看几眼的机会,变回了本来的样貌,顺便眼疾手快地把黑布蒙到了眼睛上,才让那不适的刺痛感稍稍减少了一些。 神荼似乎才回过神来,马上往后退了几步,恢复成了之前阴沉沉的样子。 “你不能变成郁垒回去,会把他们吓死的。” “这是自然,”后卿的脸上的笑容莫名带上了点邪气,看上去好像马上就要说一些令人觉得不适的话语出来:“我变成殷落不就可以了?” “你!” 神荼听到这句话,脸上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别的什么,居然慢慢出现了绯红色。但是他居然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话语,因为殷落要是和他一起回到地府去,似乎最没有人怀疑,而且还能引起鬼市的人们夹道相庆。 他阻止不了后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成了殷落的模样。也许是明白面前自己心爱的师姐是别人变的缘故,他心里那么若有若无的情愫都少了几分,只觉得有些慎得慌。 “殷落”袅娜地走上来,自然地牵住了神荼的手。她本来就生得美,这些动作顶着她这样一张脸做出来也没有多少维和。但是神荼却有些嫌恶地把手抽出来,道:“她从来不会像你一样做!” 而在丹穴后山的那处温泉里,真正的殷落却在疗伤和宛童。后卿的那一掌实在是太狠,她回去还吐了好几口瘀血,只能泡在这温泉池子里,这温泉是一个灵气汇聚的处所,借着天然的灵气养伤,想必会快很多。 四周都是一些花树,花瓣被风一吹飘落下来,在这冒着袅袅热气的池子里悠悠浮着,更显得有几分神秘的美感。 要是要外人看到这副旖旎景象,魂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不过这池子也就她们两个人知道所在,也不会有其他人打扰。 宛童把一头乌发胡乱地用簪子绞了起来,解开身上衣纱,轻轻走进了这池子里去,只露出一副白皙如羊脂般的肩膀。她走到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殷落身边,轻轻从后面环住了她,把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上,问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她的头上几缕发丝散落下来,触在殷落的背上,让她觉得身上痒痒的。殷落闭上眼睛让灵力在自己周身过了一遍,觉得应该再来几日便没有什么大碍,才勉强放下心来。 “我只是有些担心,”她回过头,一双略带些英气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我不知道后卿和神荼谈了一些什么。他一向最会蛊惑人的,我……” 宛童听得自己姐姐又在谈那个鬼王,心里不由得有些不适意。但还是安慰道:“他是鬼王,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自己不会辨别吗?姐姐,你还不如担心一下自己的伤呢,现在觉得怎么样了?” 她轻轻地道:“还好……”只是目光又游移了开去,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后卿把青玄天尊抓走,虽然这对师徒现在决裂了,但毕竟还是有些情分在。而且他又杀了折丹上神,神荼再怎么说,也和姐姐你又几分情意在,断然不会同意他的任何要求的。” 宛童见殷落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继续劝道。虽然劝的内容她很不喜欢。殷落听到她这么讲,也不好再做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来,只是叫自己放宽心,脸色看上去才好一些,开口道:“我记得以前,我们小时候经常来这处温泉的,长大了反而还不怎么来了。” 宛童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丝甜甜的笑容:“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老是怕水,见到这温泉,死活都不肯下水去,被你笑了好久。” 殷落于是也笑了起来:“你当时说什么‘这水要淹死我’!大概是你小时候被水淹过一次,就老是记得。” 她说着,突然自己迟疑了一下,好像自己什么时候,也差点淹死过一次? 她的脑海种闪出一些纷乱的画面……似乎是一个少年,与一支笛子? 她觉得这一定是有关于云随意的记忆,但是任凭自己再怎么努力地回想,也再想不起来分毫,只能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暂时吧这件事情抛到了一边去。 像她这样知道自己下凡历劫得经历的神仙少之又少,更别提想起来自己曾经做过了什么的。她只是隐隐地觉得这个少年对她来说不怎么重要,只能先把它放在了一边,等到什么时候有功夫了,大可以让神荼一件一件讲给自己听。 这温泉水实在是暖和,她担心再这么泡下去,自己迟早要睡着,于是只过了没有多久,就直接站了起来。水珠顺着她白嫩的肌肤一颗颗滚下,无意中显出一种诱惑的味道。她把自己的青丝稍微理了理,就伸出玉臂去拿放在一边的衣服,准备把自己整理一番,让脸上出现一些活泛的颜色,再去地府瞧一眼。 现在神荼便是她的师弟,她作为一个师姐,虽然没有什么好交给他的,但是关心却是给了十足,不看上一眼就老是觉得不放心。宛童看她已包裹在雾气里玲珑的身段,心里不知怎的,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姐姐,你这就好了吗?不再多待一会?” “不要泡得太久,”殷落打趣道:“小心在池子里头睡着,滑进水里去,到时候我可来不及救你。” 宛童只觉得自己与姐姐这样单独相处的时间太短,而且已经很久没有过了,不由得有些难过。但她也把自己的表情隐藏在袅袅的雾气里,没有叫她看出来。 实在是不能让姐姐为了自己担心了,那么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穷奇 http://.biquxs.info/

地府的鬼门关是阻隔阳气的地方,亦是阴阳二气的交汇之所。然而十殿阎王早在地府下决心与上天庭交好的时候,就在鬼门关立下了一个上古的禁制,无论是谁,只要身上有煞气,根本无法入内。 神荼早就屏退了那些地府的阴兵,好方便后卿能有时间对这个禁制做些研究。但是无聊他怎么尝试,这个看不见的屏障就好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一样把他牢牢地阻隔在外面。 后卿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接着道:“你们十殿阎罗忒烦人!” 神荼假装没有听到。后卿现在是殷落的模样,所以他无论在做什么,神荼都觉得很诡异。而且这种诡异是发自内心的,直到后卿想到了什么,伸手戳了戳他。 “你借我一点阴气。” “这怎么借?我是从小……修炼来的,又不是一样东西,想给你就给你?” 他说到“从小”两个字的时候,神情微不可查地黯了黯。谁又知道他现在居然在背着所有人,想办法放后卿这个疯子进来! “你就说你借不借吧!” 神荼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本来之前他对着个披着殷落外衣的后卿都是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他几乎是用眼神无声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后卿伸出手,做了一个仿佛掸掉身上灰尘的动作。他本来周身一直环绕着的若有若无的煞气竟然全都消失了,好像都回归给了天地一样! 要知道灵气阴气和煞气并称为“天地人”三气。其中煞气是从人身上的恶欲转化而来,只要人有贪念,就会源源不断地形成煞气。因此在这“三气”中煞气修炼最为困难,练成之后自身也会变得极为强大。千百年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了修炼煞气而丧命,而后卿居然就像脱一件衣服一样,让它从哪来回哪去了! 即便神荼是鬼王,他也完全做不到这样收放自如地运用阴气!仿佛后卿的身体已经变成了一个容器一样,已经不受任何条件的限制了。 接着他做出了一个及其匪夷所思的举动——他直接伸出手去,把神荼搂过来,抬头吻了上去! 他现在是殷落的样貌,所以比神荼矮上一截,不过还好他现在是殷落的样貌,不然要是被别人看到了,那么明天整个六界都会传出来这样一件事情——历任鬼王都不成亲的原因就是他们其实都是断袖! 后卿的吻技不知道为什么,是比神荼这种迷迷糊糊的好上太多,导致他一开始都反应不过来,只是傻呆呆地站着,觉得体内各个经络的阴气都开始躁动了起来,浑身血液都往头顶涌过去—— “你这疯子!” 神荼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后知后觉地把他狠狠地推到了一旁,不停地涌袖子擦着嘴,一句话抖说不出来,看上去怕是马上就要吐血。 “你,你——” “我怎么了?”后卿朝他非常无辜地笑了笑:“难不成我要变回京墨的样子你才满意?阴气这不是借到了,多谢。” 神荼看着他这副模样,打也不忍心下手,骂也骂不过他,只好勉强忍住心中得怒火,把头扭到了一边去,脸色看上去更加地苍白,浑身阴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鬼市的人见到他们两个,自然又是要跑出去殷勤一番。但今日自家殿下看上去仿佛濒临爆发的边缘,只是在前头一顿走,也不管把殷落在了后面,不知道这小俩口是不是吵架了,一时间都噤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先开口说话。 鬼族和地府的人哪里会想到,面前的这个殷落其实是后卿变的。但看着她仿佛比自家鬼王好说话一点,那茶水铺 子的黄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也不怕殿下怪罪,悄悄把后卿拉了过去,于是周围的一圈人都好整以暇地围成一圈,想听一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君上,莫怪小老儿多嘴,您和殿下这是——” 后卿心中暗道:“没有想到鬼市的人和殷落关系不差,可是面前这个人又是谁?” 他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没有半点自己可能会被别人识破的觉悟,只觉得这场面分外有趣,于是微微偏头,对着黄老板露出了一丝笑容。 黄老板突然觉得面前的凤凰族女君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似乎有一种会把自己吃掉的错觉,连冷汗都冒了出来,浑身抖了一抖才消除了这层寒意。 神荼面色阴沉地折返回来,拉起后卿就走,末了冷冷地丢下一句:“想活着就不要和她讲话。” 这句话居然是对其他人说的!这只能让他们更加好奇了起来——其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 “怎么,怕我乱杀人吗?不过我很久都没有杀人了……” 后卿对他眨眨眼,看起来活像一个俏皮的少女,只不过俏皮得有些可怕。话音刚落,神荼施加在她手腕上的力气就又大了一分,好像要把她手腕活生生捏碎一样。 “你也太不怜香惜玉了。” “你给我正常一点!”神荼终于忍不住对后卿低斥道:“这些人都见过殷落!” “之前我学她,你说我恶心,现在我不学了,你又说我不正常,”后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到底要我怎么做才好?” 神荼懒得和他扯皮,只是一路往前走着。不过越往前,阴森威严的气氛就越为浓重。四周的石壁上全都涂满了各种法术符号,几条长长的铁链沿着符号往四面八方延申,渐渐没入了黑暗中去,盈盈的鬼火一点点飘散在周围,仿佛有许多眼睛在窥视着他们,只是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时间紧张,这地方我也不能久留,你到底要见哪个?” 后卿却没有回答,只是先东张西望了一番,见这地方没有人来,连一个把守的都没有,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你的阴兵呢?没有人看着吗?” “我们已经走过了十八层地狱,着实际上是第十九层,鬼道修为不够的人更本无法近身。”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质问道:“你为什么可以近身,你刚刚到底吸走了我多少阴气?!” “气什么,没有多少,大不了一会再还给你就是了。” 神荼被噎到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带他进地府简直就是一个错误。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走近,那本来一直平静着的铁链突然开始摇晃起来,发出巨大的碰撞声音。那铁链尽头的黑暗中缓缓出现了一点光影,是一双嗜血又怨毒的眼睛。一个巨大的身形渐渐显现了出来,山一般的影子顿时笼罩住了他们两个。 这便是穷奇,四凶之一,代表至邪之物。那种浑身上下自然形成的威压仿佛代表着上古最神秘最恐怖的力量。自从后卿不知所踪,它就被舜帝所擒,不知在这地牢里被关了多久。它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人,神色中全是倨傲,要不是碍于铁链锁住了它的翅膀和四足,它恐怕就会立马把这两个撕成碎片。 后卿现在不是本来的样貌,浑身上下一点煞气也无,自然不指望穷奇能认出他来。于是干脆好奇地问神荼:“这便是穷奇?” 神荼一点都不想再与他说话。 穷奇见面前的这个人居然敢对它出言不逊,发出了一声怒吼,气势不减当年,就连周围的山石都被震掉些许。它低下头来,口吐人言,轻蔑地道:“尔等是何人?可知吾主是谁!” 后卿道“不知道。” 穷奇用爪子轻轻刨着地,而地上却赫然出现了几道极深的爪印,看上去令人心悸。 “吾主乃是魔神后卿!吾等当年追随他,与六界为敌!一朝战败,若是他还有心,必把尔等尽数屠之!” 后卿悄悄地看了神荼一眼。但他仿佛早就知道穷奇要说些什么,因此也没有过于惊讶,只是在一旁装聋作哑,给予了出最大程度的宽容。 它的这番话,威胁的意思已经极为明显。想必后卿再大胆,也不会当着鬼王的面说出什么“我是后卿,我救你出去”这种话,于是装作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后卿,可是他早就被关进天牢,什么都回不去啦。” 穷奇的眼里冒出了一丝精光,但是被它掩饰得极好。它冷冷地瞧着面前的这个少女,瞧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哼了一声,震了震自己被铁链栓着的翅膀,说道:“哼,未必!” 【十八层地狱】 上九层 第一层,拔舌地狱第二层,剪刀地狱 第三层,铁树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 第五层,蒸笼地狱第六层,铜柱地狱 第七层,刀山地狱第八层,冰山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 下九层 第十层,牛坑地狱第十一层,石压地狱 第十二层,舂臼地狱第十三层,血池地狱 第十四层,枉死地狱第十五层,磔刑地狱 第十六层,火山地狱第十七层,石磨地狱 第十八层,刀锯地狱 【穷奇】《山海经·西山经》有云:“又西二百六十里,曰邽山。其上有兽焉,其状如牛,猬毛,名曰穷奇,音如獆狗,是食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改观 http://.biquxs.info/

后卿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于是对着神荼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要做的事已经完成了。 神荼的脸似乎比以往更阴沉,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转身往出口走去,好像这地方沾染了什么晦气一般,恨不得早点逃离。实际上他只是想早点逃离后卿,这个疯子简直是名不虚传,让他觉得自己在他身边多待一刻都是煎熬,而且最终也要疯掉。 穷奇似乎一点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没有什么突然暴起的兴趣,转身慢慢地退入了黑暗中去。神荼看着原本紧绷着的巨大铁链慢慢松弛下来,心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感才消失殆尽。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神荼在回地府的时候就隐隐有一种预感——他会见到自己最不想见到的人。结果就在刚刚出十八层地狱的时候就碰见了崔珏,他在紧张之余,心里的一块石头反而落了地,只是用警告的眼神看向后卿,希望他还记得自己顶着殷落的脸,不要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 自从他知道郁垒的事情之后,再来地府,就渐渐觉得这个地方越来越陌生了,这里的每个人都让他觉得奇怪,仿佛是别人家开的一样,而自己只是一个做客的人。这种感觉在他把后卿带回来的时候尤为明显。 “哟,崔珏。”后卿带着一种好奇的眼光看着远处的那个人,偷笑了起来,把脑袋凑近神荼轻轻说道:“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感觉。” 神荼仿佛已经习惯了他在说些什么,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直接伸出手狠狠在他背上打了一下。这一击没有包含任何修为,纯靠力气,把毫无防备的后卿打得一个趔趄,往前跌了几步,差点跪在地上。 崔珏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转头看了过来,正好瞧见了这一幕,原本一直保持着的笑容渐渐凝固在了脸上。他的内心如同雷击一般,无声地大叫道:“殿下这是在做什么!居然敢打自己的夫人,这是要造反了!” 后卿像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朝着神荼不怀好意地笑,看着这两个人面面相觑。一脸呆滞的崔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拿着笔的手僵在半空中,看见神荼正在盯着自己看,干巴巴地笑道:“殿下勇气可嘉,下官告退……” “站着!谁让你走了?” 他本来就因为郁垒的事情被他们瞒着,内心憋了一肚子火。如今碰见崔珏,少不得把火气撒在他身上,于是快步走到他面前,故意冷声问道:“你刚刚看见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小命不保,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来,又觉得面前的殿下很是奇怪——之前看见殷落君上,都恨不得不让她受到一点磕碰,只要敲上一眼就眉开眼笑的,怎么今日反而上手打上了?而且鬼市的人也说殷落今日不对劲,难不成——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想把自己脑海里越来越奇怪的想法抛掉,对着神荼讪笑道:“殿下,我什么都没有看见,不过这打人,于情于理恐怕不妥……” 虽然不好掺和进别人的家事里,但是要是这两位感情不和,恐怕连着地府和上天庭的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静也要跟着遭殃。他本来明白自家鬼王是什么人,但是现在却越来越捉摸不透了,只好以不变应万变,大着胆子劝一劝,希望他俩能和好如初,省的别人,尤其是他提心吊胆。 神荼于是继续故意沉下脸来,一副不耐烦听别人说教的模样:“我就是要打他!你能拿我怎么样呢?我不仅要打他,我连你一起打!” 他说着,作势举起了手,装作一掌要劈下去的样子,吓得崔珏立马往后退了一步,一边赔笑,一边脚底下生风溜了。 可是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崔珏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一眯。他用不信任的眼光飞快地瞟了一眼殷落,又 也就只有他敢在面对鬼王的时候溜走,换作其他人,早就跪下来磕头求饶了。 这些人都是神荼最亲近的人,要是说不信任就不信任,那是不可能的。可是他自己也明白,他们也无法恢复到从前那种无话不谈的时候了。 后卿看着他们,觉得很是有趣,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有想到神荼回过身来,一把把他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拍掉,恶狠狠地道:“不许摸!” “啧,你真的是凶死了,对殷落又吼又叫,又打又踹的,我要是她,我就不嫁给你。” “你又不是她!” 后卿于是笑了起来,可是马上笑容就变得有些僵硬。他的眼睛长久地盯在一个方向没有转动,眉头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幽幽地道:“我又看不见了,我眼睛疼。” “你看不见关我什么事,你不是杀神吗?你自己摸出去。别忘了把我哥哥的下半封信给我!” 后卿呆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地转了转头,似乎在感知周围的环境。过了一会才把袖子一甩,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 这副模样是他之前的惯用姿态,但是放在殷落身上就显得怪异得很。神荼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跟了上去,一路送到了他们进来的地方。 “我哥哥的信呢?”他再一次问道。 后卿不慌不忙地从手心里捏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递给了神荼。既然是答应别人的事情,他就从来不会出尔反尔,这也是那些上天庭的人格外恨他的原因。 眼看着要从地府出去了,他索性不再遮遮掩掩,变回了京墨的样子,拿出那块黑布蒙在了自己眼睛上,一直皱着的眉头猜终于舒展了一些,戏谑地问道:“阴气要还给你吗?” “不要不要!”神荼一想到之前他俩发生过什么,心里就一阵恶寒。况且现在他还不是殷落的样貌,更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是我借了很多欸。” “说了不要了,你把我的阴气全借走我也不要!” 可是后卿的脸上又出现了那种笑容。只要他一出现这种笑容,就一定没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于是神荼马上往后退了几步,一脸警惕地看着他,就仿佛他是一个喜好男色的淫贼一样,同时鸣鸿刀已经握在手里了。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要不是你们与上天庭交好在先,我觉得我们还可以做朋友的。” 他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却又回过头来对着神荼笑了笑:“要是想知道什么和你哥哥有关的事,我可以给你讲一讲,只要你不拦着我杀人就好。” 他听了这话,皱着眉头看着后卿,明明知道他现在看不到,却还是微微把头点了点,随即不再管其他的,马上把那信纸展了开来“——哥哥不能再为你多做些什么了,虽然有判官他们辅佐你,但是你也需事事小心些。若是他们把这件事情瞒着你,你也不要过于生气,毕竟当初我做这个决定是,他们是极不赞成的。但是我想着,既然我可以活,那为什么你就不可以呢? “我和前三任鬼王都不一样,因为现在这种特殊的缘故,地府实在经受不起什么战事了。这样你也许有更多的机会去其他五界走一走,认识更多不一样的人和事……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若你能帮我完成,不妨是一桩美事。 “剩下的时间着实不多了,我如今坐在书案边提笔,如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对你说,倒觉得自己思绪阻塞在心口……不能真正尽到兄长的职责,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件憾事。” 信写到这里,便结束了。无论神荼再怎么翻来覆去,也再也不能看出什么别的字来,心中怅然若失,一团难过。他又何尝不想自己能够真真正正地见上郁垒一面,那怕和他只说几句话也好。可是他虽为鬼王,却没有办法掌握自己的生死。世上有那么多人都想长命百岁,可是这时候的神荼却偏偏在想:“长命百岁有什么好呢?见不到自己最想见的人,即便是活几千年一万年,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把这两张信纸小心翼翼地折起来,放在了最贴身的位置。这封信绝对不能让被人看到,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这件事情他却很想和青玄说一说,他已经习惯了每当自己心里一团乱的时候去找青玄了。 刚刚和后卿相处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很有默契地没有提旁的任何一个字。要是贸然问起青玄和折丹怕是这一次就不会这么顺利了。有时候重要的事情反而不能提,后卿又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刚刚差点还对那黄老板起了杀心,谁知道把他惹火的下场又是什么。 他又突然想起京墨。他莫名地觉得京墨其实和郁垒很像。两个人都明明还活着,却又像是死了,不能有任何举动,更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只能任由着别人代替他们而活。 只不过一个自愿,一个不自愿罢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出门 http://.biquxs.info/

青玄一个人坐在石桌前对弈。他仿佛从来没有这么多大把的时间用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仿佛自己已经成了一个老头。 事实上他本来就已经是一个老头的年纪了,只是因为相由心生,看上去非常年轻。他也早就经历过了可能别人一辈子都没有经历完的事情,如今坐在桌旁下棋,安静得仿佛随时都能死去。 外头的景象一如既往地很美,但是他却出不去,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了开来,安安静静又专心致志,似乎这天地之间只剩下了自己眼中的这一盘棋,其他的什么一概不归他管了。 谁又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会好起来呢?接二连三地受伤,心中一直郁结,他其实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伤势,仿佛不想让自己快些好起来一样。他觉得自己现在反而真的像一个不问世事的道士了,只是缺了一根拂尘或是桃木剑。 棋盘上忽然投下来一片阴影,外面有人走了进来。他头也没抬,任由着那人靠近,便道:“降真,我今天不想喝药。” “现在你是连防备都没有,魔气和煞气都分辨不出来了吗?” 来人一袭红衣,眼上蒙着一块黑布,一甩袖子就在他面前空着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轻轻问道。 青玄还是没有看他,不过拿着棋子的手顿了一顿。那颗晶莹剔透的黑子就这样从他的指尖掉落下来,撞在棋盘上和一堆棋子中间,发出了一声脆响。 “我要防备干什么,我有防备又有什么用?”他不咸不淡地道:“我连自己的剑都举不起来,怎么防备?” 后卿于是伸手把那颗黑子拨开,又拿了一颗白子,在棋盘上轻轻地敲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事情。他的眼上蒙着黑布,把他的神情都遮掩了大半,让人捉摸不透。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猜我之前出去见了谁?” “我不想猜。” “你一定会感兴趣的。我见到了你徒弟神荼,还有殷落。” 青玄再也保持不了之前的淡漠神色,猛然间抬起头,眼神中一片冰冷。他拿着黑子的手开始轻轻颤抖了起来,不过很快被压了下去,殊不知后卿把他这副神情全收入了眼中。 但是他明白,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对面前的这个疯子起不到任何效果,于是把手中的黑子缓缓落了下去:“神荼现在已经不是我徒弟了。” 青玄并不知道神荼和殷落之间的婚约,可是他却一直在猜想殷落到底是不是云随意。现如今知道他和殷落待在一起,这个念头又不可扼制地冒了出来,一直藏在心底里那道狰狞的伤疤好像被一只手轻轻抚过了一样,变得不那么明显了。 毕竟他觉得此生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云随意,这个小姑娘什么都没有做错,死的时候才只有七岁。 “这无关紧要,”后卿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称呼,只道:“我把有关于郁垒的事情告诉他了。” 青玄反问:“什么事情?” 他这才意识到,青玄是不知道之前的鬼王不是神荼,而是郁垒的。只因这两兄弟样貌分毫不差,郁垒在办事待人时总是报神荼的名字,难怪别人没有疑心。他略微沉吟了一会,便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个七七八八,只是掠掉了一些无关紧要的部分。 青玄越听越心惊。他敢确信之前所见到的都是神荼,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郁垒也曾经活在这个世上过!待听到神荼为了那后半张信纸,把后卿带回地府时,心中大怒,直接站起身子来,狠狠把桌上的棋盘棋子全都扫到了地上。这一扫也让后卿吓了一大跳,只见棋盘被他突然爆出来的灵力震得断成两截,黑子白子在地上乱跳着,如急雨一般噼里啪啦地到处乱滚,四分五裂,只剩下后卿手中一直拿着的一颗白子还完好无损。 青玄起极,指着他浑身颤抖地骂道:“你简直卑鄙!郁垒给你留下这封信,是让你用来要挟他的吗?!” 他刚刚使了太大了力气,一时间有些缓不上劲来,猛咳了几声,脸色眼看着苍白了下去。 “要不然呢?”后卿反而笑道:“那封信在我的手里,它就必须有点用处。若是我想不出它的用处来——也不是不给,只是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去了” 神荼因为受到地府的教导,又在青玄身边呆了一段日子,所以气质眼看着与“鬼王”二字大庭相径。他的性格善良而又普通,相比于第二任双生鬼王是死于兄弟相残,他最大的弱点便是他的情感太多。他的心里装着太多的人,郁垒是他的软肋。但凡他把这些人抛去一个,六界之中恐怕就没有人再会说他“纯良”了。 后卿又笑道:“你既不承认是他师父,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我明白了,你们两个现在虽然互不相认,但是殷落却是你的徒弟,你或许还不知道?与神荼有婚约的,就是她了。” 青玄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双目却是染上了赤红色。他每件那个红色的印记越来越亮,似乎让他感到非常痛苦,只能抱着头慢慢地蹲了下去。 “殷落就是云随意,殷落就是云随意……” 他的眼中落下一滴泪来,表情却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殷落和神荼要成婚了吗?她知不知道自己就是云随意呢?在自己的印象里,她一直还是一个小丫头呢…… 他应是高兴的,不知为何看起来又似乎不那么高兴,脑海中反复的就是那日“乱七八糟楼”中冲天的业火,与火熄灭之后的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后卿于是在他面前蹲下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青玄眉间的那个红色印记,无人知晓这是怎么来的,什么时候来的,他却偏偏知道。那是他把自己封印在京墨体内时遭到反噬的结果。那个时候青玄心智虽然坚定,但是已经受到重创,一丝微不可查的煞气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侵如到他体内。只不过这一丝煞气实在太微弱,平常更本难以发觉,只有在他受到非常大的刺激时才能显现出来。以前不常见的,最近确实越来越频繁了。 “你,你这个疯子……”青玄咬牙说了一句话,一双眼却始终那么有力量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后卿明白,即便已经是杀了折丹,想要摧毁他却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便又站了起来,无所谓似地摇了摇头:“你们都说我是个疯子……难道当一个疯子不好么?起码我能总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说把你关在这里。” 他环顾了这洞府一圈,好像觉得有些不满意。这洞府是一处吸纳灵气的地方,灵气与煞气天然排斥,他每次来这里都觉得不舒服,但是却偏偏每隔几天都要过来激一激他,仿佛这样能让自己快活些。现在他却做了一个极为大胆的举动——他把手轻轻一拂,将一直立在门口的那道禁制撤走了! 青玄没有注意到他到底在做些什么,也不想去看他,他只是一直低着头缩在墙角,让好不容易自己极度紊乱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些,抬起头来,便发现后卿已经不见了。 门外突然三三两两走进来了几个侍女,皆是极为貌美。她们不管青玄惊愕的目光,一句话也不讲,只是非常乖顺地蹲下来收拾这一地的棋子狼藉。其中一个又拿出一副新的棋盘来给他换上,行了个礼,缓缓出去了。 她们……是怎么进来的? 青玄连忙站起了身子,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触了触那与外界交接的地方。本来那里一直是有一处看不见的屏障,可如今他的手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地伸了出去! 毫无疑问后卿把那屏障去了。但是他也相信青玄没有灵力与修为,一定走不远,而且上天庭的人最好他死在后卿手里,他也不会救这样愚蠢地轻易离开。他缓缓地走下那几级石阶,外头的阳光暖融融的,一时间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有些茫然地望着四周,倒像一个第一次见到光明的瞎子。 这是堇理山没有错,但是却不是他平常常去的地方。他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想让那一直隐隐作痛的地方消停一点,抬脚便往林子里胡乱地走过去。 他没有迷穀枝,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走,仿佛迷了路也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渐渐地似乎走到了一处林间空地上。这处空地仿佛位于半山腰,四周没有遮挡,可以很方便地看见连绵起伏的群山。他极目远眺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熟悉的景色,猛然回过了头来—— 那远处的山上,藏在群树之间那处飞檐翘角的建筑群,不是凌虚观又是什么?! 青玄从来没有想过凌虚观居然可以离自己这么近,原来自己住在这里这么多天,一直是呆在凌虚观周围啊。 他只是定定地望着那个方向,仿佛那边有什么他无比渴望,却又无法企及的东西。最终只是摇了摇头,缓缓地一步步往山下走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竹林 http://.biquxs.info/

降真是自从第四次大战之后,才抛下整个魔族不管,跑到了这个不东不西,不南不北的地方开了一个医楼,当了一名大夫。 他可能是魔族里唯一一个悲天悯人的魔尊,一直觉得治病救人才是这个世上最有趣的事情,对于什么一统六界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从来不管其他的事情,魔族的先君为此不知道和他发生过多少争执,直到自己退位也没有原谅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他的楼子没有什么身份限制,因此总是有很多各式各样的人,之前有人不知道他的身份,看中了堇理山这片地方,故意在楼子里闹事,最后落得个半死不活,长命百岁的下场,让别人对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有了新的认知,从此再也没有人故意找过茬。 只是阿青的失踪让他开始疑惑起来,难道自己这个楼子真的是一直不偏不倚地立在中间,什么也不帮吗? 他大概猜到了阿青是谁的人,后来去了哪里,现在怕是早就已经死了,只是生气她居然把身份瞒了这么久,心里却也觉得不是很难过。因为在他眼里,他的楼子里只有两种人,一是病人,一是死人,其他的可有可无,他只当没有看见。 恐怕六界没有一个人能猜到,当日后卿逃跑,跟着一起莫名其妙失踪的青玄如今就在他的堇理山里。当初后卿正是因为他的为人,才敢把青玄交给他治。只不过这个病人让他很头疼,因为他从来不肯好好喝药,总是喝一半倒一半,或者是与他胡搅蛮缠。若是受伤了,换上纱布,前脚刚刚包扎好后脚他就给撕掉,仿佛就是不想让自己好好活下去,或者是激后卿发火。若不是后卿说过不能打他,降真早就先把他打晕,在把药一股脑地死灌进去,让他不喝也得喝! 后卿的用意,他又何曾不知道,只是他看过了太多不该看的事,不说破罢了。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在适时的时候假装瞎子或者是聋子,除了尽到一个大夫的本分之外什么都不要做,安安稳稳地把他的楼子开下去。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每天来求他医病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得已用法术把自己的医楼扩了一倍,又说明了“小病不医”才让这人声鼎沸的堇理山渐渐安静了些。可是今日,他难得自己过来医楼瞧一瞧的日子,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见到殷落。 殷落君上在和地府那鬼王结亲之前一直都窝在丹穴,不怎么喜欢到处串门还有一些神仙不大认识她。现在因为在上天庭镇压妖兽时惊天一现,又去南海参加了个婚宴,认识她的人才渐渐变多,还赢得了不少莫名其妙的称赞,因此降真也听过这个名字,如今她一来,他才堪堪把名字和脸对了起来,先看了一番面相,心里想道:“原来这便是殷落,果真是貌美……与那神荼倒也相配。” 但印象也只是仅仅停留在貌美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一见钟情”之类的了。 降真的样貌无论放在魔界还是天界,只能算得上俊俏。但他只要是一笑起来,就立刻不一样了,他的笑容几乎是可以称为“惊为天人”,就如片片桃花吹落在心头,叫人骨头都要酥了。因此他有时候喂哭闹的孩子喝药,就对他们笑一笑,叫那孩子连哭都忘记了,连药苦也不觉得,只管看着他。 殷落也是一个正常的神仙,所以她看着降真对她笑,不由得怔了一怔,想道:“这医仙笑起来也忒好看了些。”一会才回过神来:“今日上仙得空,亲自过来?” 虽说她一眼看出来了降真不是个神仙,但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个别的什么东西,看其他人这么叫他,也就懒得改称呼,一并跟着叫了。 这楼里一向是很热闹的,但是正因为热闹,他才一般不出来亲自看那些病人,平常只是挑一些心情好的日子出来走一走,反而是让自己的侍女代为照看了。 “反正今天没有事,过来看看也好,”他转了一转手中的扇子,问道:“君上可是觉得有什么不适吗?” “嗯,是这样的……”殷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丝羞怯的表情,把降真看得更加疑惑,一时间脑海里都冒出了几百种病来,过了好一会,才看她继续扭扭捏捏地道:“之前别人送过我一坛上仙酿的竹叶青,觉得格外香醇,今日来,特地想再讨一坛的……” 她怕降真不答应,马上又补充道:“听闻上仙喜欢扇子,这是一把檀香扇,还请上仙收下。” 她伸手,手心里赫然是一把做工极为精巧的檀香扇,降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缘故,却也毫不客气,拿过扇子来在手里仔细把玩了一会,展开了扇了扇,闻到一阵淡淡的清香,觉得喜欢得紧,便点了点头:“君上大可不必亲自过来的——酒全都埋在那片竹林子里,挖不挖得到就全看你的运气了。” 降真恐怕是六界里最喜欢扇子的一个人,据说他的房间里没有别的,全是各式各样得扇子。要是谁没药钱,拿扇子抵就是了。因此有一些来看病的凡人,手里少不得拿上三四把扇子,看他喜欢哪一把,直接就送过去了。 殷落听得他答应,满心欢喜,道了个谢,马上拿了把锄头,一路小跑着往他那片竹林子里赶过去,好像晚了一步里面的酒就全会被偷走似的。她记得折丹之前最喜欢喝这种酒,突然想了起来他,就想着弄一坛来去鞠陵瞧一瞧容与不知道他现在一个人会不会觉得烦闷。折丹毕竟算得上是她半个叔叔,这种事情她总是想要亲自做,交给别人,就没有那一份心意了。 医楼旁边的已经不叫竹林,而可以称为竹海了。远远地看上去便无边无际,待到真正走进去,那竹子长得遮天蔽日,连阳光都挡去不少,清幽得厉害。殷落漫无目的地走着,手中抗个锄头,撇去容貌不管,倒像一个来干农活的村姑,突然远远地看见了一个人,想着他或许也是来找酒的,便走过去问道:“这位上仙,你可知道竹叶青埋在何处?” 她待人处事就是这样,管他是谁,先“上仙”喊起来再说。 青玄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突然之间,四周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一般,殷落只是呆呆地看着面前这个清俊出尘的男子,连一片竹叶从她眼前落下去也不舍得眨一下眼睛。她瞧着他脸上因微风吹拂而有些散乱的发丝,和那一双总是温和又带些笑意的眼睛,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才结结巴巴地道:“竹、竹叶青……” 仿佛他就是活在竹林里的仙子一样,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若是话多了,可是要恼的。 她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青玄两面,这么多年过去了,自然一点都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青玄只觉得面前的这个少女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可是他现在更本无心细想,看了一眼她肩上的锄头,道:“你跟我过来吧。” 殷落应声,眼睛却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分毫。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越来越奇怪,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上仙,可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青玄只是在前面走着,头也不回:“李华。” “上仙也是来寻酒的吗?” “不是。” 殷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本来想继续问下去,又觉得这样刨根问底恐怕会惹得别人不高兴,只好闭上了嘴巴。 他走得很懒散,好像是在逛自己家得院子一样,周身只有一层浅浅的灵气护着,倒像是刚刚修炼成仙。殷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怕他不高兴,老是有一种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一样的感觉,于是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了“这一定是云随意见过的人”上面。 “这里。”他走到一处凉亭前面,指了指旁边的一从竹子,一个字也不想多说,转身就走开了。 “等一下!”殷落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似乎是怕自己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一样,喊完却又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有些尴尬地把本来一直扛在肩上的锄头杵到了地上。 “做什么?”他于是转过身停了下来,只是无心回答,显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清风灌满他的衣袖,看上去好像他要乘风而去似的。 “没、没有事……”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要说,她只能干巴巴地笑了几声,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么走远了,不知怎的,总是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好像错过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整个人都沉寂了下去。 她摇摇头,试图想把这种想法甩掉,但总是挥之不去,只好用锄头轻轻往地上挖着。不多时果然看到了封泥,才让她的心情为之一振,加快了挖掘的力度。 她自己也会酿竹叶青,但是自己酿的总是没有降真的喝起来香醇。他这个酿酒的方法想必也不会轻易外传,这回便没有客气,一下子偷偷取走了两坛,倒好像做贼一样。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三百 http://.biquxs.info/

此时着竹林离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四周被苍翠包围着,只听得竹叶落下簌簌得声响。微风拂过她的发丝,倒叫她心里莫名其妙生出一丝冷意。 “那个人……”她还是在呆呆地想着,脑海中闪过无数纷乱的画面,终于承受不住,把锄头丢到一边去,抱着头蹲到了地上。 她一定是见过他的,但是就是不知在哪里。不然为什么除了错愕,还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已经有泪痕了。刚刚想得太入迷,居然没有发觉。 “你在做什么?” 她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却见是降真拿着扇子,有些不解地低头看着她,之后缓缓叹了一口气,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殷落抓着那只手的手腕站了起来,倒也不恼她这副样子被别人瞧见,把脸胡乱抹了一抹,叹道:“刚刚在竹林里看见一个人,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就是记不起来了。” 降真面色不变,不去问她看见了谁,也不问他长得什么模样,依旧微微笑道:“记不起来?慢慢想就是了。我左等你不出来,还以为你迷路了,所以进来看看。”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两坛酒,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扇子收回掌中,一手抱一坛,待殷落拿起锄头,才随着她一起慢慢地走了出去,边走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等哪日君上与神荼殿下成婚了,别忘了让我来讨杯喜酒喝。” 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身为一个魔族的人,本不应该和其他任何天族的人产生什么瓜葛。因此在这堇理山这么多年,竟是从来不去出诊,即便是再重病的人,也只是让他们自己过来。但是殷落不知道,只想着多交他这一个朋友似乎也没有坏处,便点了点头:“好……” 这“好”字只说了半声,又被她硬生生止住了。她心里只想道:“真的会和神荼成亲吗?”于是把音调变了一变,改口道:“若是成亲,一定派人来请。” 等到殷落离开,他脸上一直有着的笑容才完全消失不见。他仿佛觉得帮她搬那两坛子酒很累似的,把手背到身后去拿着扇子,慢慢往后山踱过去了。 果然他在溪边看到了青玄。他在殷落说出“刚刚在竹林里看见一个人”的时候,就猜到是他。降真不明白为什么后卿会选择把那道禁制撤走,只是快走了几步,并排走到了青玄身边。 “刚刚有人看见了你。”他说道,却故意没有说出殷落的名字。他觉得这件事不应该是由他来做。 青玄点点头,仿佛很不在意似的,只是看着小溪中潺潺的流水,慢悠悠从木桥上跨了过去。 降真忽然伸出手去抓住了青玄的手腕。但是青玄躲也不躲,避也不避,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任由他抓着,慢悠悠地在前面走,若是在旁人看来,还以为他在牵着降真的手,姿势说不出的怪异。 但他只是在把脉。指尖微动,眉头却皱了起来,厉声问道:“你体内怎么有煞气?” 青玄不回答,于是降真愈发地生起起来:“是不是后卿给你的?你——你的伤本来就要灵气养着,现在灵气与煞气混在一起,此消彼长,哪里还好的了?!” “好不了……就算了。”他低声答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原来他的掌心里放着很多东西——自己的剑、云随意的铃铛、一大堆符纸,还有一个杯子。现在只剩下了折丹的魂魄。他原本想了很多存放魂魄的地方,但是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放在自己身上最为保险。只要他不死,折丹就不会魂飞魄散。而且他一定会找到一个方法,让他再活过来的。 青玄总觉得折丹没有死,可能也只是他心里的一个念想罢了。 “什么叫‘就算了’?我可不允许!”降真怒气冲天地说道,青玄可以保证,他与降真认识了这么久,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我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在我手上死去,而且还是你这种我明明可以治好的!你要是敢……你要是敢死,”他气得都浑身发抖了起来:“我便将折丹的魂魄拿去捣碎做药引子!” 他知道降真是在说气话。这个人平日里还好,可是要有谁质疑他的医术,或者是不老老实实遵照他的医嘱,他整个人就会陷入一种极度癫狂的状态,换句话说,就是他不允许任何人病死在他的手上。 青玄于是道:“不可能的,你开医楼这么多年,就没有你治不好的病么?” “当然有,”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中闪过一丝诡异的神采。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看起来像一个魔族的人:“那个人我实在医不好,所以在她病死之前,我把她杀死了。” 说完,他自己笑了起来:“这样可不算病死,所以——我不允许。” 青玄在心底里长叹一口气。若是别人听到了这每日穿一件白衣,笑起来格外好看的医仙说出这种话,不吓死才怪。 “那我呢,”他假意道,同时拨开了横在他眼前的一根枝桠:“我改怎么做才能恢复我的修为?总不能再修炼几千几百年吧?” “自然不可能,”降真一面回答着,一面眉头又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大声嚷道:“你总是不喝我的药!你——” 他说到一半便不说了,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当中去,呆呆地思索着,似乎痴了一般。 青玄知道现在不能打扰他,于是干脆丢开他的手,自己往前去了。 殷落抱着那两坛酒,往鞠陵山中去。远远的却见山上一概往日平静,杀气缭绕,仿佛是有什么人贸然闯了进来,连忙抱紧酒坛,提身运气往上赶去,不多时便见地上到处都是尸骸与还未干的血迹,心下大惊,人还没有站稳,就见眼前什么黑影飞过来,马上转身躲过,任由他直直地撞到了一旁的树上,又狠狠摔了下来,口中吐出了几口鲜血,再也没有了生息。 “三百。” 容与手上提着剑,快步走过来把那尸体拨到一边去,对着殷落有些歉意地道:“吓到你了?” 他浑身上下好像被鲜血浸过一样,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手中的剑上淌着血,血滴到草叶上,还在冒着热气。 他的脸上也是几道飞溅的鲜血,衬得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妖冶了。 殷落与那地上的死尸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才有些僵硬地说道:“你有没有受伤?这是……怎么了?” 容与听得殷落先问自己有没有受伤,轻轻笑了一下,拿已经被血污了的袖子随意地擦了擦脸,才道:“你先去撚花居等一会,要是愿意的话,帮我找一找大黑在哪里。我这副样子,不好见你。” 殷落虽然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够呛,而且满肚子疑问,但是也少不得听他的话,抱着两坛酒进了撚花居。九曲桥上已经全是血水,恐怕都有些渗透到了木头里面去。那一个小湖还是没有受到任何污浊,泛着蓝盈盈的光彩,把这一片杀戮隔绝了开来,不时泛起碧波,仿佛要把桥上的血水洗净似的。 殷落回头看了一眼,见容与只是把手一挥,地上的那些尸体就全不见了踪影。然后他提着剑转了一个身,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大黑竟也不见踪影,这鞠陵山到底发生了什么?容与的身上满是杀气,做不得假,看来那些人似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只过了一会,容与便衣袂带风似得从桥上走进来,进来之前不忘掐了一个诀,让天上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好把山上的血水洗洗干净。他整个人换了一套装束,脸上的血水也已洗净,头发松松垮垮地拿了根簪子束着,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殷落微微笑道:“来迟了。” 还没有等殷落说话,他便先毫不客气地开了一坛酒,往杯子里倒了些,仰脖一口气喝了下去,就像是刚刚杀了太多人,让他觉得有些渴。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她终于忍不住皱眉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上天庭的人,”容与说着,又往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他们不想我当这个山圣,派了人来,让我从哪来回哪去。” 当然原话不可能这么说,但是这就是容与理解的意思。不知从哪里走漏了折丹身死的消息,他们便再也坐不住,派了大批天兵,还另外带了一个神仙,说要折丹上神如今不在,容与接管鞠陵无名无份,要把这座山要回去。 他们也知道容与和折丹的关系,但是却没有想到他的行事作风与折丹全然不同,客套敷衍全都没有,连一句话都不愿意多讲,听完来意之后,只问了句:“你们来了多少人?” 天兵再加上另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答应愿意接管鞠陵是可怜的神仙,总共三百零一人。刚刚殷落来时听到的“三百”,就是他在记数字。只不过后来让那神仙趁乱溜走了,容与没有来得及去追。 殷落一言不发地听完,内心悚然:“三百人,容与足足杀了三百人!”可是她又转念一想,若是有人来把自己的丹穴要回去,讲道理又行不通,还胡搅蛮缠得很,她恐怕也会这么做,当即便明白了容与的处境,只是默不作声地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第一百三十九章 墓碑 http://.biquxs.info/

容与接连饮了三杯,脸上渐渐出现了酡红之色,但是眼睛确是越来越亮,看上去一点都没有醉意,还莫名带上了一些笑意。 “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手抖得厉害,几乎都要吐出来了。但是师父却和我说:‘你要习惯,有时候你不杀别人,别人也会来杀你。人杀得多了,手就不会再抖了。’” “我一向觉得师父温温和和,却没有想到那个时候的他居然会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对我说话。我听着他的话,才意识到,他是一位上神,参加过四次大战,手里也曾经是沾满了血腥的。” 殷落想到折丹,心里黯然,眼眶也慢慢地红了起来了。她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他已经不在,仿佛不去想,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一般,下次来鞠陵的时候,还会见到那个一身青衫,松松垮垮的人站在树下对着她招手。 殷落不怎么会安慰人,实际上她自己也难过得厉害,只好伸出手去拍了拍容与的背。 “但是你把这些天兵全都杀光——是想之后永远和上天庭对着干吗?”她有些担忧地说道:“他们肯定还会再派人来,这次是三百个,下次若是三千,三万,你——” 容与听罢,只冷冷地笑了笑:“那我便把整个鞠陵搬到上清境中去,叫他们老死也找不到。我师父的东西,休想落在他们手里。” 他说完,慢慢抬起眼来,便真诚地看着殷落:“你会站在我这边的,对吗?” “你说什么胡话,那是自然!”她不免有些生气:“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们两个多少年的交情了?若是你真的陷入什么困境,我就抛下丹穴,与整个上天庭为敌。” 殷落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信任她,又生气地接着把话说了下去,而且音调越来越高了:“我知道这句话说出来,要是被我的族人听去了,保准说我很不负责任。但是我首先是你的朋友,再是女君。而且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容与似乎有些不习惯她这样说话,最终忍不住笑了出来,把酒杯放下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这酒是带给我师父的吧?我在后山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带你瞧一瞧去。” 殷落抱着剩下的一坛酒,跟着容与走到了院外,发现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刚想伸手施法让它停下,却没有想到容与却拿了把竹伞来递给了她,示意她撑出去。 “师父喜欢下雨天。但是他知道我不喜欢,于是鞠陵山只要我在的时候,就没有下过雨。” 殷落有些不甚熟练地把纸伞撑开,静静地听着。她知道容与想讲,于是她就听,这是他二人培养多年的默契。 “师父一直对我都很好,却也很严厉。若没有他,我恐怕从青丘逃出来,就会走到什么邪魔外道上面去。” “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讲和折丹之前的事情。”殷落道。她莫名其妙想起了青玄。毕竟自己也曾经当过他的徒弟,不知道他又会是个怎么样的师父呢? 容与似乎陷入了什么回忆里,温和地笑了笑。 “折丹既和青玄关系好,那你有没有见过他呢?” 容与听得殷落突然提到青玄,不由得愣了一愣,问道:“怎么你突然提到他?” 她几欲把自己就是云随意的事情和盘托出,不知为何又生生住了口,只是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没什么,只是想着青玄天尊也算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物,只可惜我见他的时候还很小,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 此时正好也是行在一片竹林之中,丝丝微雨敲打在竹叶上,声音倒是簌簌,格外好听。山林里的一切都变得湿漉漉,水润润的,看上去格外沉寂。 她想起了之前在竹林里惊鸿一瞥的那个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天尊……”容与缓缓开口,却又马上改了一个称呼:“道长,还是叫他道长吧,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道长他……” 他不知从何讲起,反倒自己先笑了。 “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喜欢多管闲事。心肠又很软,嘴上说着‘关我什么事’,但帮还是会去帮的。” 容与顿了顿,继续道:“他的模样生得很好看,即便你不知道他是谁,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他生来就应该去当个仙风道骨的道士。不过,你要真的想去了解他,还不如去问你的夫君去。神荼殿下是他的徒弟,若是你问,他一定会讲的。” 殷落听着他的讲述,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样貌,但是面容却始终是很模糊。听到后来忍不住打断道:“神荼还不是我的夫君!我已经去求过天帝,把我们俩的婚事往后推了,什么时候成亲,还是不一定的事情。” “为什么?”容与很适时地表现出了一个旁观者该有的好奇:“你不喜欢他?还是你已经心有所属了?” 也只有他和宛童敢这么大胆地问了,换作旁人只能在心里胡乱猜测,猜到后来往往连哪一件事情是真的也搞糊涂了。 “也许以后会喜欢上吧,我不是很容易能喜欢上谁,”殷落低头认真思考了一下,眼看着伞上的雨水低落了下来,滴到了青石板路上,绽开了一朵水花故作轻松地道:“那么你呢?你可比我大,怎么未曾听过你喜欢过哪个姑娘?” 容与只是看了殷落一眼,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轻轻地道:“到了。” 在竹林中间赫然出现了一块空地,空地上伫立着一棵花树,不知为何也不显得突兀。细密的雨丝把花瓣打落下不知道多少,有些散漫地铺落在墓碑前,平添了一分闲情逸致。 墓碑上只被刻上了两个字“折丹”其余多余的一概没有。笔记很是清爽,一看便知是容与自己亲手所刻。 明明知道墓碑下什么都没有,他还是伸出手去轻轻抚上了那冰凉的石块,让雨丝敲打在自己骨节分明的手上。 “这花是什么花?”殷落轻轻把酒放在墓碑面前,然后问道,她从来没有听过折丹喜欢过什么花,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一个喜欢花的人。 “玉兰花。师父只喜欢白色的这一株。它的朵朵花都向上开,而且很好看。” 容与想起来,之前有一次和折丹去江上钓鱼的时候,他就曾经对自己讲过:“若是那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埋到那棵玉兰的旁边去,这样我的墓碑也好看些。” 自己当初时怎么回答的呢?好像只是虚伪地说了一些“师父你不会死的”这种话,顺便好奇地反问:“为什么是那一棵?” “那是青玄种的。” 当时只觉得是一个玩笑话罢了,谁都没有想到真的会有这样一天的到来。于是容与也这么回答殷落:“这是青玄天尊种的。” 她抬头,仔仔细细地瞧着这颗花树,似乎是想从中找出一些青玄的影子出来。可是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着,花瓣上只是接了许多雨水,晶莹欲滴。 她伸出手来接住了一片湿漉漉的花瓣,轻轻握在了手心里。 后卿忽然转头,疑惑地叫了一声“大黑?” 竹林中走出来一只长了四只角的白鹿,不是大黑又是谁?只是它洁白温软的皮毛都被雨水打湿了,看起来有些可怜。 “大黑,你刚刚到哪里去了?快过来。” 大黑不肯走到容与身边去,只是慢慢地走到了殷落身边,轻轻拿头蹭了蹭她的手,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鸣叫。 “它被你吓到了,”殷落有些嗔怪地看来容与一眼:“你刚刚浑身是血,还对着我笑。你杀人的模样,要是我看到了,我也要被你吓死。” 容与无奈地摇了摇头,有些歉疚地对着大黑笑了笑,朝着它伸出一只手,示意它过来。 大黑反倒往殷落背后缩了缩,好像一个害怕被长辈责备的孩子。过了好一会,才慢吞吞地往容与旁边挪了挪。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心里还是一直坚信折丹没有死,我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地死去,”殷落忽然道:“他如果还活着,就一定会回到鞠陵。要是你把这座山搬到上请境中去,他估计还找不到你。” 容与听完,反倒哈哈笑了起来,伸出手去拍了拍墓碑,好像就在拍折丹的肩一样。 “要是果真如此,我就把他待到这里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墓碑有多丑。” 他了笑起来,显得眉目更加柔美,真的像一个绝色的女子一样。倒把殷落看得有些痴了。她虽然为一个女子,但是见着比她好看的,也不免要多看上几眼。容与的容貌放在六界都是出众的,倒让她有些羡慕了。 他没有让雨停止的意思,就撑着伞,和殷落大黑一起并排走回去。期间大黑不知有多少次把殷落挤到容与身边去,反倒又被她挤回去了。 雨丝密密麻麻地敲在油纸伞上,又好像敲在他们俩的心头。敲得整个鞠陵山都安静了下来。 第一百四十章 心意 http://.biquxs.info/

那名红衣少女从夕阳下一步步走过来,牵着他的马。 夕阳如血般挂在大漠边上,少女的衣裳,却比那夕阳更红,仿佛是从那之中幻化出来的一样。她腰间有一根白玉洞箫,白得冰冷,随着她裙边摆动,好像结了一层霜。 她要去醉颜居,一个什么都可以是的地方。赌徒当它是赌场;游子当她是客栈;嫖客当它是妓院;酒鬼当它是酒坊。不知道这个少女把它当成什么,她只是走到了醉颜居门口,把手中的缰绳交给了马夫。 马夫接过缰绳,本来...... 鸾凤山的寒极是悬冰池,而它的热极便是山脚一个隐蔽的深洞内的幽冥狱。 达维德想着,也不见去开车,只是步行着向着青年队的集训场地走了去。 听到这话后,也不知道叶飘然想到了什么,也是满脸微笑的安慰甘铁柱。安慰完后,又向着自己座位后边的蔺童和傅帅两人看了一眼。 说实话,这一球的球权霍杰斯恐怕想要重新夺回来,也是夺不回来了。 张献忠在襄阳城破的同一天不幸身死,跟在他身边的军师潘独鳌也身受重伤。所有的事情暂时由张献忠的四个义子以及军师徐以显负责。 所以周芷若家里并没有电话,也就不能和冷家及时联系,问问为什么冷晨旭没有把妞妞送来。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加洛卡一脸认真的走到左立身边,问左立。 雪风离开天苑四的决定并不草率,她最后在那艘变成废铁的战舰里,找到了对方的黑匣子,里面有航行记录和某些重大事件的记录。 黑洞这种东西,雪风在宇宙中航行那么久,还真没见到过几个天然形成的,所以她对黑洞的概念十分陌生,想要好好研究一下黑洞到底是啥,里面又有啥。 看到陈浩的寿桃后,众人忍不住心中破口大骂,感觉自己被骗了。 于是,他抬起脚,一步跨入了时光大厦的大门内,此门内,阴森。 屋里一时鸦雀无声,除了邱子涵几人的低吟,其他人都是选择明哲保身,纷纷低着脑袋不肯动弹。 “阿狸姐姐,颖儿不会让你和陈锋大人失望的!”颖儿紧紧的握着手中的权杖,并没有因为得到巨大的权利得意掌控龙城而欣喜,有的只是一个压在肩上的责任。 “爸!您后来不是也娶了张姨了吗?还说我!”陈浩毫不示弱地回呛了过去。 “其实你受的这点皮外伤,根本不需要找地方疗伤,我现在就给你治好吧。”萧飞说道。 就好像一个大力士拿着一个大铁锤,砸到了一大块棉花上一般,即便是再有力气也使不出来! “你个凡夫俗子,竟然敢冲撞我?!”东方和静怒斥道,若不是杨纯美在现场,怕是要动起手来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中突然出现几个声音,声音来自一辆刚刚停靠在警局门口的军车。 然而,当掌力散去,当轰鸣降下,陈浩的脸色却是猛然一变,眼中闪出了一抹凝重。 早在杨宁装腔作势之时,便已经呈现出了逍遥树,而此时,一颗逍遥果刚刚被吞进肚中。 “正好把那次想好的计划执行一下。”楚衡发现现在是一个挺不错的好机会。 一道淡漠冰冷的声音响起,华辰听到这声音后,身体顿时一僵,然后转身看了过去。陈横手持金色神枪,正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来。 “哼!就凭你,也想管这等事情?痴人说梦,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陆二爷冷哼一声,一脸不屑,对于陆凡似乎成见甚深。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机 http://.biquxs.info/

他感情真挚,说的话不像有假。一双好看的眼睛就定定地看着殷落,反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不过他的一双手刃仍是冰冷,冰得都让她想忍不住甩开,好歹还是忍住了。 她于是略微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她既然过来了,就不好今天把她赶走,总要留她住一晚,明天再送回去。你就把你的心意和她讲,我再劝一劝那鲛人族的帝君。我们俩这也算是好事做到底了。” 神荼于是乖顺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说道:“好。” 于是他便走了进去。景岚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由自有些拘谨地站着,双手绞着罗裙。见到神荼进来,有些许羞涩地笑了笑:“殿下,君上。” 神荼直挺挺地开了口,完全不给景岚一点思考的机会:“你明天给我回去。” 这个回答真可谓“冷冰冰”“硬邦邦”,完全没有一丝怜香惜玉的心思,把她惊在了原地。殷落没有想到神荼会这么“绝情”,心里不由得有些好笑,拉了拉他的袖子,对景岚道:“他没有娶你的心思。妹妹,我们想了一想,还是留你住一晚上,明日我随你一起回南海去。说不定你见了少珩,又一见钟情了呢?” 景岚愣愣地看着殷落,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她说了些什么,本来已经干了的眼眶又渐渐湿润了起来,她的嘴唇哆嗦了起来,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又低下眼眸,让自己的一缕发丝垂在了眼前。 “神荼殿下……也是这么想的?君上,我可否和殿下单独说几句话?” 殷落没有多想,点点头便走了出去。神荼于是就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像责怪她就这样把自己丢下来面对景岚一样,最后转过头来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你要讲什么便讲吧,我还又事和殷落说。” 景岚用一双盈盈的双眼就这样看着他,不多时,轻轻叹了一口气:“殿下,景岚有哪一点做得不好,能让殿下如此厌恶?” “我都懒得和你讲,你自己想想吧……说完了么?” 神荼转身欲走,没有想到她居然伸出手去拉住了他的衣袖,指尖触及,一片冰冷,把她下了一大跳。 别人大概都不知道神荼身上会这么冷,于是第一次靠近或触碰到时,都有一些或多或少的惊讶。但是如今景岚眼中的惊讶在神荼的眼中就显得特别可恶,仿佛他的手就不该这么冰冷似的,轻轻讲自己的衣袖拽回来,道:“有什么事情就直说,不要拉拉扯扯。” “殿下与殷落君上是初次相识,与我也是初次相识,本来你的妻子该是我的,现在为何我就入不了您的眼呢?” “你的废话好多,”神荼不耐烦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原以为我丑的很才不愿意嫁给我,现在发现我不丑,又想着让我娶你。现在我告诉你,那少珩殿下也好看的很,你快去跟了他去,省的什么时候又后悔。” 景岚的心事仿佛被戳破一般,脸一下子涨红了起来,看上去是有些恼羞成怒了,偏偏还想挽回自己的一些颜面:“我是鲛人族的公主,我的哥哥娶的是南海的龙女,这样的身份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若是你娶了我,那么正片南海都在你的掌控之下,比这丹穴岂不是好上太多!” 她这话说得声音极大,而且前言不搭后语,原是想让殷落听见,好让她心里觉得神荼与她成亲只是另有所图,即便不能动摇他的心思,也好生出什么罅隙。 “你在说些什么鬼话?”神荼怪异地看了她一眼:“我地府与上天庭交好,又哪来什么‘掌控之下’的想法 ?你若是真的想要和殷落比什么,那早就输了。因为我告诉你,即便她只是一个十恶不赦的臭乞丐,我也喜欢,我的心也始终是在她那里的。” 神荼说完又伸手倒了一杯茶水给自己,意思明确得很,就是与景岚讲话太费口舌。喝完把杯子放在那木头桌子上,没有看她已经苍白的脸色, 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而殷落并没有在听他们在讲些什么,事实上她根本没有在树上,而是已经沿着木楼梯走了下去,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拿着一根树枝抠土。 “讲完啦?”她见到神荼下来,问道。 “没什么好讲的,”他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讲什么,我甚至都不想她今天晚上住在这里。” “人家千里迢迢从南海过来,我们总不好马上把她赶走吧?”殷落觉得有些好笑,忽然脸上的笑容又消失了,往他走近了两步,急急忙忙问道:“后卿之前和你说了什么?他没有把你怎么样吧?刚刚景岚在旁边,我不方便问你。” 神荼有意不想让她担心,只是摇了摇头:“只和我谈了一些我哥哥的事情。”他突然想到了之前在鬼门关门口的那个吻,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再看殷落时就有些担心她是后卿变得,不过又马上摇了摇头,笑自己想多了。 殷落是知道神荼应该是有一个哥哥的,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也不急着问,只是点了点头:“他这人虽不会撒谎,行事却疯疯癫癫的,若是再来找你,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我们事情一码归一码,要是再让我碰到他,我死也要杀了他,让他给折丹偿命!” 殷落这里的客房多的很,到了晚上便随便挑了一间给景岚住下。自从知道神荼是她师弟之后,他们两个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好像也消失了,相处的时候殷落眼里看起来都是的满满的亲情,于是也没有让神荼和自己睡一间屋子,把他赶到了另一个客房里去。但是就是因为这一个举动,反倒是出了事情。 他这一次来丹穴,原本就是打算长住是,因此带了好多公文来,深夜时房里的灯也还是亮着的。殷落催了他好几次,无果,自己倒先支撑不住回房间里去睡了。 只是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之际,猛然听得神荼的那间屋子里传来茶杯摔得粉碎的声音,直接被吓醒了。来不及穿戴整齐就从木楼梯往他房里走去,想着莫不是他困得连茶杯都拿不住摔了?可是推门进去时却看到他半坐半瘫在地上,脸上全是不自然的绯红,连领口都扒了下来。景岚就站在他身边,突然看见殷落进来,慌的一下子跪了下去,一不小心就跪在了那摊茶水里,连裙子都污了。 地上碎片飞溅,看上去好像是被谁用力掷出去了一样。殷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两个,问了一句:“你们干嘛呢?” 难不成这两个睡到半夜突然兽性大发,想做什么干柴烈火的事情?神荼年轻气盛可以理解,那也没有必要摔杯子,居然还把她吵醒,这简直是一件不可饶恕的事情! 于是她又问道:“你们这是……完了还是没开始呢?” 景岚不知听到了什么可怖的话语,身子已经抖成了筛糠。她的眼泪就好像不要钱一样往下掉,边哭边说道:“姐姐,这都是景岚的不是!” 神荼好像坐不直似的,用手扶着自己的额头:“她给我下毒!我、我好热……” 殷落终于明白过来——春药!景岚居然給神荼下春药!这简直要笑死个人了! “景岚妹妹,你是为了让神荼娶你,不惜做出这种下三滥的法子?你觉得这种事情要是被你夫君知道了,他该怎么想你?” 殷落冷笑一声,干脆摆出一副女主人的架势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姐姐,我……” 谁知道事情都会进行得这么不顺利?明明他已经喝了药的,明明差一点点自己就能成,怎么却又莫名其妙把杯子摔在了地上,还把殷落引了过来! 如今说什么都不管用了,她只祈祷殷落能够手下留情些,不要把这件事捅到她父君那里去。谁知殷落冷笑一声直接使了个诀,手中突然多出无数条红线来,把她结结实实捆了起来! 她作为鲛人族最小的那位公主,哪里在一天之内又跪了两次又被捆住?自己虽明白做错了事,但缺还是心有不甘,只是脸上哭得分外凄苦:“姐姐,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你要打要骂,我都认了。” “你认了?那好吧,明天就让你父君过来看看你的样子,顺便把你接回去。怎么样?” 景岚一听得自己父君过来,顿时瞪大了眼睛,不住地扭动挣扎想挣脱束缚没想到,这红线却越捆越紧,只能恐惧地叫到:“姐姐,求你,不要让我父君过来……” 要是那鲛人族的帝君真的知道这件事,她的脸恐怕就是要丢尽了。可是越是这样,她的心里就越是怨恨殷落,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惨状就是拜她所赐,却再也不敢无脑地挣扎了。 殷落没有管她,她一向都很好讲话,只是这回别人居然敢在它的地盘上对她的师弟动手,这是把她当软柿子捏呢? 她把浑身已经烫得不对劲的神荼扶出去,顺便把门给锁上了。就让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公主在屋子里好好反省一下吧。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迹 http://.biquxs.info/

景岚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觉得冷意从心底逐渐蔓延,让她害怕得发起抖来。她只是呆呆地想着:“假若这件事情真的被父君知道了呢?玩意其他人都知道了呢?那我的颜面何在?” 她恨恨地看着门口,好像自己的目光能穿透那扇木门,把门烧出一个窟窿来。身上的红线越勒越紧,好像在嘲笑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一样。景岚咬咬牙,一想到之前神荼喝下拿茶水的情景,脸上就一阵阵地烧。她想用法术直接把绳子解开,却只是徒劳。 屋内的烛火突然摇曳了两下,凭空多出来了一个人影。在慌乱之中,她只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想要惊恐地大叫,但是突然之间声音全都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你想出去?”那个多出来的人问。 景岚瞪大了眼睛看着她,徒劳地张大了嘴巴,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化成了一颗珍珠,却在即将从脸颊上掉落的时候被他伸出手接住了。 他低着头,把那颗珍珠拿在手里把玩了一番,随后只微微一用力,直接把它捏成了粉末。 “假若我现在把你杀了呢?”在这明亮的房间里,他轻轻笑了一声。可是这笑声却好像是从黑暗中发出来的一样,带着一股阴森的味道,让人不寒而栗。 景岚似乎察觉到他要做些什么,拼命摇头,眼泪越流越多。她急得直接躺倒在了地上,像条可怜的虫子似的往外蠕动着,好像这样就能逃出这个魔头的视线范围。她现在甚至无比希望见到殷落,哪怕她就是进来看一眼,只要别让她一个人面对他! 可是她只是爬到一半,就因为红线的捆绑而没有了力气。那个人于是摇了摇头,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伸出手来就这么轻轻一划,那些看起来结结实实的红线就这样尽数断裂了。 景岚只觉得身子忽然一轻,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就从四肢百骸上蔓延开。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原本柔嫩的肌肤上全是紫红色的勒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景岚从好不容易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说话还在发着抖,咽了一口口水,勉强问道。 “因为,我觉得事情就不应该这样结束,那也太无趣了。我想,要是除了我们几个,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情,你又顺利地嫁给了少珩,会怎样呢?” “你、你说什么?嫁给少珩?”她一时间没有明白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可置信地说道。 可是他再也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又是一道黑影闪过,屋内的烛光终于熄灭了。黑暗中摇摇晃晃地飘落下一张纸来,上面只四个字,就是给殷落看的:“她回去了。” 再说回殷落。她只觉得神荼死沉,连拖都拖不动。好不容易把他扶到自己的房间里,可是偏偏这个家伙的话还越来越多,简直停不下来:“我中毒了,”他笃定地说道:“她给我下毒!我觉得我自己好奇怪……” 他的身子滚烫,温热的呼吸就喷在她的耳畔,撩拨得她的脸都痒了起来。 “你少说一点话,你中的不是毒药,而是——” 殷落说到一半,却不知道怎么回答,正想找一个什么完美的措辞解释一下,下一刻一张温热的唇就已经贴了过来。神荼好像无师自通似的,把殷落的一双手牢牢地钳住,唇齿缠绵了过来,轻柔却又霸道地吻她。她一下子有些呆住了,顿时整张脸都烧了起来,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不安分,于是干脆利落地一掌把他打开,同时变出一盆冷水来,照着他的头浇了下去。 神荼躲闪不及,被推得接连往后退了几步,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水珠都顺着头发往下滴,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微错愕,看起来简直可怜巴巴得很。 他的身子难得热了起来,而不是一直冷冰冰的,仿佛是用冰雕成的一样。结果被冷水一浇,脸上的红晕终于退下去不少,头脑也看起来清醒了很多,不一会眼神就又开始迷离了起来。 他愣愣地看着殷落,盯着她那张已经被亲得有些发红的唇,咽了一口口水,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我还是热。” “你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殷落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羞还是怒,最后只道了一句:“你和我来,我保证让你凉快下来。”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殷落身后,盯着她的背影,小心翼翼地道:“师姐……” 可是殷落却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他立马就不说话了,过了一会才问道:“刚刚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师姐你,看上去好好吃……” 第一任鬼王是从一片混沌中长成的,与生俱来的好恶只能用“好吃”或者是“不好吃”来判断。刚刚有些神志时遇到什么都是往嘴里塞。直到有人给他们开化,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和“不喜欢”。结果神荼在头脑一片混乱之中,又开始凭着自己的直觉来感知万事万物,殷落自然就被他归为“好吃”的那一类了。 “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为什么那么晚景岚还会到你的房间里去?” “我就更不知道了!”他看起来很是委屈:“谁知道她突然拿着茶杯走进来,谁知道那茶里有毒!我觉得依照她的样貌,她应该是一个善良的人,哪里知道她想杀了我!还好我平常修鬼道,平常的毒也毒不死我……” 他一面跟着殷落走,一面絮絮叨叨第说着,忍不住又把自己身上那件湿漉漉的衣服又往下扯了扯,恨不得边走边脱掉。 他们俩走的地方正是之前殷落受伤疗养的那个温泉池子。这池子奇怪得很,白天还冒着腾腾的热气,晚上就是冷水。现在正是夜晚,没有月亮,只有头上的星子发着冷冷的光,池子里的水自然就冷了。 殷落为了表示这水池子没有问题,自己先走了进去,这水冷得差点让她打了一个哆嗦,然后看着神荼道:“下来。” “这好冷……” “下来!” 他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左顾右盼了一会,好像在找什么东西,但是最终没有找到,只好开始慢慢地脱起了衣服。 “你……你全脱了干什么!” 他于是又穿回去一件,试探性地走了进去,水只淹到他的腰际,他有些无所适从地走来走去,伸出手去拨开前面的水花,慢慢地坐了下去。 “好点了没有?” 他冻得有些说不出话,只好点了点头。 “你要是下次再对我动手动脚,我就要不客气了。” 殷落对他正色道。今天晚上看上去她是真的生气了,说完这句话就没有再管神荼,直接从水池子里走了上去。 “换洗的衣服我给你送过来,要是觉得冷一会就上来吧。” “师姐……” 殷落于是转过身来。月光在她身上轻轻披了一层,让她被水浸润过的头发上都闪烁着稀碎的光亮,恍惚就好像她从月光中幻化出来一样。 “怎么啦?” “若是……今天晚上是真的呢?” 少年人站在池子里,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水珠顺着他身上的线条流下,显得他整个人好像带上了一层魅惑的色彩。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师姐,等着她的答复,好像她如果不回答,自己可以一直等到地老天荒一样。 他看起来一直迷迷糊糊,心里却明白得很。只是一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一直看着殷落,看得她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两个人,一个站在水池子里一个站在岸上,一个仰视,一个俯视,神荼好像觉得,自己就这样一直仰视着殷落就可以了。不需要奢求什么,只要能看她一眼,自己也是愿意的…… 其实他已经不需要殷落回答了。他心里已经明白了,于是只是对着她淡淡笑了一下。 “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其实——” “如果是真的的话,那我要你马上和我成亲!” 殷落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的话掷地有声,一下下砸在了神荼的心头。这个少年一下子抬起了头,生怕自己听错了似的,又问了一句:“什么?” 殷落道:“你就是故意叫我再说一遍。如果你真的对我做了什么,那我要你马上和我成亲!” 水池子里开始冒出了冷气。它看上去越来越冷,好像要结冰了。可是神荼却觉得自己热得很,他直接从池子里站了起来,激动地朝着殷落走了几步,差点被绊倒。 “你,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干什么?你已经在池子里了!” 殷落连忙后退了一步,看起来脸上的怒意已经消除了一大半,转身朝着梧桐神木走过去了。 神荼站在水池子里,有些手足无措地原地转了几圈,用手拨弄着池子里的水,高兴地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至少他现在明白了师姐是不讨厌自己的,至少他们的婚约还在,殷落就一定可以嫁给自己,于是就连因为面对景岚的烦躁也减了几分。 第一百四十三章 婚期 http://.biquxs.info/

殷落和神荼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地上只剩下了一堆断掉的红绳,其他什么痕迹都没有。殷落把四周长明灯全部点亮,仔仔细细地找了一番,才看到地上拿一张薄薄的纸:“她回去了。” “她回去了?这是什么意思?”殷落把这纸拿给神荼,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同时从脊背上涌起了一阵凉意。 谁有这么大的能耐直接进入丹穴还没有被殷落发觉?而且还能把这红线给轻易解开,过程是神不知鬼不觉!她的心中赫然有了一个人选,一颗心猛地跳了几下,对着神荼道:“是后卿?你见过他的字吗?” “没有,不过他好端端把景岚带回去做什么?他到底要做些什么?” 殷落也是一头雾水。她把这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没有找出别的端倪,只好折了两折,随便收在了一本书里。 “既然是一个疯子,那就自然猜不到他的意图。可能他只是不忍心让一个小姑娘嫁不出去罢了。” 神荼冷笑道。他的眼眸垂了下去,掩饰住了嫌恶的神情,又从那本书里把后卿的字掏出来,恶狠狠撕成了碎片。 “留着它做什么,还是撕了好,免得看见心烦。” 殷落哑然失笑。她只是想着说不定有人认出来这是谁的字,万一不是后卿的,麻烦就有些大了。他们俩等了几天,只听得失踪的景岚公主回到了南海去,其他风平浪静的。不多时,便听得她要嫁给上天庭少珩二殿下了。 “她本来是一心想要嫁给你的,如今却变了主意。难不成这也是后卿唆使的?他干脆当月老去。” 神荼认真想了一会,道:“嫁给他最好,省的来烦我。” 殷落听得他的话,一开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后来越听越奇怪。神荼现在在她面前一直是乖乖巧巧的,想不到还会说出这么刻薄的话。殊不知他只是因为和殷落亲近的缘故,也不怕什么,所以在她面前想到什么就讲什么,毫无顾忌了。 殷落叹了一口气,又开始翻箱倒柜起来。这上天庭成亲,场面自然要大上很多。他们两个被邀请到,于是又要随份子礼。只是听人讲那边颇有些不想请神荼的意思,这就让殷落有些不乐意了。她生拉硬拽都要把神荼带过去,又随便挑了一对杯子包了包打算送过去。 “我总觉得你挑这杯子有别的含义。”殷落似乎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拿起了一只杯子在手心里转了一转,又觉得这动作有些诡异,把杯子放回去了。 “师父喜欢转杯子,”神荼回想了一下,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浅浅的笑容:“他在思考的时候老是喜欢拿一个杯子在手里赚转着,要是把杯子从他手里抢走了,他就不知道自己在想写什么了。” 殷落听得这奇怪的动作,心里只觉得自己的师父既有趣得很,不免更想见到他。他们俩到南天门时,已经众仙云集了。她敢打赌,自己参加过两次蟠桃会,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神仙。所有宫阙看上去就被一层霞光笼罩了一样,显得宁静而又祥和得很。连接仙岛的长桥上盘旋着五彩轻纱,头顶星辰灿烂,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琪花瑶草遍地都是,真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的景象。 负责接引的仙官长得很是清俊,估计就是因为他清俊才被排到南天门来接引的。殷落只觉得这套礼节繁琐得很,把礼盒往他手里一塞就想夸进门里去,却被那仙官轻轻拦住了。 “君上,殿下,”他道:“天帝陛下有请,还请二位去朝会殿稍等片刻。” 今天是他儿子大喜的日子,他不去关心这婚事,反倒把他们两个叫去做什么? 神荼问:“不去可不可以?我有点不想见到他。” 这六界之中估计就他敢这么说话了。那仙官被吓得不轻,连忙摇头接连对殷落使了好几个脸色,示意她劝一劝:“这、这恐怕是不行的。” 偏偏殷落也不想去,但还是违背着自己的本心说道:“我们就去一去,管他说什么,我也不是很想见他。”反倒有些哄着他的意思了。 他们两个于是往朝会殿里去。殿里面除了天帝,一个人都没有。他就这样端坐在宝座上,脸上因为少珩大婚而微微有了一些喜色,不过还是一副威严的架势。 “参见天帝。”殷落低头行礼。神荼只不过是微微点了点头。 他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似乎边抖边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才缓缓道:“我打算在少珩成亲之后,就给你们举办婚事。” 殷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手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动。为什么今日突然提起这一件事?不是说好推迟成亲了吗? “陛下为何今日……” 她转头看了一眼神荼,就见他仿佛没有听见一样,眼神涣散着,似乎在发呆。但是他肯定听到了天帝说了些什么,默认了他的提议。 “天帝,殷落以为……” “可以,”神荼突然打断了她的话,看了她一眼,脸上带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不过掩饰得极好:“就按天帝陛下的意思办吧。” 殷落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瞧着他,对他疯狂地挤眉弄眼,可是他偏偏没有看过来,反而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等着天帝发话了。 “那日子便定在下个月二十。朕即刻命司礼星君前去操办。你们下去吧。” 殷落知道天帝一旦觉决定的事情就无法再改变,愣了一阵,才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殷落告退。”刚走到门外,就气得差点在后面踹他一脚:“你怎么同意了?这么快成婚,我、我还没有——” 她说到最后,不知道怎么反驳了。还没有准备好?可认识神荼是到现在已经过了许久,想要了解的也都了解完了,在外人看来成为夫妻已经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只等着日子下来了。 神荼只是转过头来,用一双惯常深情的眼眸温柔地看着她,把她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渐渐地脸却红了。 “你有理,理全在你这里。”她咕哝了一句,闷头往前走着。神荼于是无奈地笑了笑,快走几步把她的手牵住了。 所有神仙都在宝光殿里候着,等着那一堆璧人进来。殷落两个还是挑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着,不想惹别人注意。但是有神荼在,不想被别人发现可困难。 她大概望了一眼,十方众神,地上天仙都到齐了,一时间宝光殿真如期名一般,珠光宝气得很。 殷落不想与其他元君在一起说话,她一直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聊的。在这无聊的当儿,她又开始十分怀念起宛童来。不知道她回毕方族怎么样了,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于是百无聊赖的她只能吃着果品,宴会还没有开始,先让自己吃饱了。她又开始喝酒,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酒有这么烈,只喝了五六杯便软绵绵地趴在了位置上,醉倒了过去。 神荼看着她的这副模样,只觉得又好笑又可爱,不由得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不料这个动作却被一旁的司命看在眼里,于是笑着打趣道:“殿下可是对君上情根深种。” 神荼没好气地看着他:“怎么哪里都有你?” “这天族大婚,我怎么又能不来呢?况且这婚宴会变得非常有趣,殿下只要看着就好了。” 司命说的每一句话好像都有别的意味,神荼的神色不由得渐渐严峻了起来,转头看了一样还在熟睡的殷落,把身子俯过去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非常有趣’?” “这咱可不知道了。”他好像心情颇好似的,哈哈大笑了几声,端起酒杯来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神荼于是不说话了,他早该想到司命不会继续说下去的。众仙渐渐安静了下来,他转头一看,才发现是天帝来了。在安静过后少不得又是一阵行礼之声,只不过殷落睡得如一摊烂泥,神荼用不着行礼,于是这两个人看起来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南海鲛人族帝姬景岚,贤德端良,庆育高门,柔顺因心,幽闲表质。雅著闺闱之则,能瞻图史之诚。徽章载茂,淑范无违,立为天族太子妃,望而祗率外礼,虔恭中馈,顺而不违,谦而不满,日新其德——” 一阵及其嘹亮的身影传来,直直地在宝光殿里回荡了起来。景岚身着一袭及其华贵的大红礼服,被八名天宫侍女簇拥着款款而入,宝顶顿时散下满天花雨,轻轻柔柔地洒在她的衣裙之上,更显得她身份尊贵无双。 太子妃,这是多少元君想要得到的地位,此时却被之前名不见经传的鲛人族小公主夺去了,不知要被多少人所嫉妒。那鲛人族的帝君此时坐在席位上,怕是嘴都要笑歪了。可是景岚那凤冠之下的那张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怪异——她看起来很是开心,而且好像过于开心了,见着每一个人都要笑一笑,说得难听些,好像精神错乱了一般,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危机 http://.biquxs.info/

少珩依照礼数,站在大殿的尽头等她。可能每一个新郎君在成亲的那一天,身着喜服,看上去加了几分喜气,一身红衣也添了不少俊美。景岚脸上就这么带着诡异的笑容,步子又十分端庄典雅地朝他走过去,顺带着新奇地东张西望,仿佛是第一次来宝光殿一般,充满了好奇。 少珩见她走到面前,把手伸了出去。景岚于是朝他微微笑了笑,也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原本场面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偏偏此时神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大叫了一声:“少珩快躲!” 这一声实在是突兀,无论是谁听到都要愣一下的。而少珩在愣住的同时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一步,却见景岚朝他伸出去的那只手里,不知何时赫然拿着一把短刀! 只要他的反应再慢那么一点点,这把刀就会直接毫不留情地戳进他的腹部!景岚见一击不成,马上又是接连出往前狠狠地划了三次,似乎是因为头上的凤冠太碍手碍脚,身上的喜服又太繁复的缘故,只堪堪地划破他胸前的衣襟。 再动手已经不可能了,因为如今这殿里全是已经反应过来的神仙,她不可能再在这重重包围之下接近少珩一分一毫。就连天帝都已经面色阴沉地站了起来,鲛人族的帝君更是大惊,喝道:“岚儿,你在做些什么!” 殷落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吵醒,她扶住了自己发晕的身子,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马上反应了过来,震惊地对神荼道:“她即便不想嫁,又怎么能刺杀太子殿下呢?!” “不,”神荼把殷落护在身后,却没有看她,反而一双如墨般漆黑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景岚:“她不是景岚。” “景岚”看着所有神仙都拿出自己的法器来指着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起来好像更加兴奋了。她一把把自己头上的凤冠扯下来扔在地上,让青丝胡乱地倾泻下来,然后突然变成了后卿的模样,长出了一口气:“这东西太重了,压得我受不了。” “后卿!” “居然是后卿!”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众人发出了高低不一的惊呼,就连殷落也吓了一跳:“后卿?那景岚呢?” 神荼整个人已经全冷了下来,浑身变得阴沉沉,鸣鸿刀已经拿在了手里,看起来浑身都在等待着后卿的暴起,蓄势待发了。 “景岚怕是已经——”他说到一半,没有接着说下去。这声音极轻,但是在场的所有神仙都听到了,不由得脸色苍白了一瞬。那鲛人族的帝君更是浑身如雷劈一般,僵在了原地,哆嗦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卿回过头来对神荼赞许地笑了笑:“你居然最先认出我,果然是后生可畏。” 他一点也不想得到这句称赞,嫌恶地对后卿皱了皱眉头。 “景岚确实是死了,”他无所谓似地说道,转过头对少珩说:“刚刚本来想杀你的,但是神荼反应太快了,你一会如果还活着,别忘了好好谢谢他。” 少珩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他一想到刚刚的那把刀子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毕竟已经成了天族太子,心境和胆量已经不同于往常,竟是在颤抖之中还挤出了一丝力气来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其实不应该问他,因为他是一个疯子,想要做什么完全是出于本能,根本没有什么理由。后卿还认真地想了一会,无奈地说道:“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上天庭这么安静,你是我随便挑的一个人而已。” 少珩因为气愤,浑身都发抖起来。他无法想象自己这么尊贵的身份,在后卿眼里只是任凭他摆布的一个玩物! “给我杀了他!你们还等什么呢!”他大喝一声,想要包围着的天兵天将把握住这个绝好的时机一股脑冲上去,却没有想到天帝却在这个时候沉沉地说了一句,止住了所有的动静:“你到底要做些什么?” 毕竟让那些天兵天将现在动手无异于送死。 这是很多神仙都想知道的问题,而且少珩刚刚就问过一遍。但是由天帝问出来,好像就有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似乎由他问,后卿就会回答一样。 “我想要你们的天书。” 他就这样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而且很明显地表示了对回答少珩的不屑。众神仙根本没有想到后卿会这样直白地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一时间都噤了声,而且都把目光投到了司命的身上。司命在其他神仙的眼里只是一个默默无闻,而且又高深莫测的仙官,天书就是在他的天府宫里,不知道他和后卿碰上会怎么应对——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会直接把天书给他? 天书就如同地府的生死簿一样,是天界的至宝。如果给了他,后卿就基本上可以自由地篡改六界的命数,这与把天界拱手相让有什么不同? 司命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被这么多人注视着,也不觉得有多么手足无措。他低下头略微思考了一会,然后缓缓地说道:“我不给。” 他把一直以来的“咱”这个称呼换成了“我”,听上去让人有些不习惯了。今天的司命虽然还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那股气场却让人觉得很陌生。这是从天地初开之时就已经存在的神仙,也亲眼见过女娲后土封印过后卿,仿佛很清楚他的弱点似的,又把话轻轻重复了一遍:“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给你。” “那你就死!” 他话音刚落,后卿突然之间就爆了起来,直接震断了那些天兵所有的兵器,掌风凌厉而至,直扑司命的喉咙。有些神仙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煞气震得口吐鲜血,后退几步。司命头上的兜帽被这掌风掀掉,露出了一头如雪般的白发。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向后轻轻越起,衣袍翻飞,轻飘飘伸出一掌来,正好与后卿相对上。 只感觉一阵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宝光殿里所有能碎的东西全部被震成了碎片。殷落早在后卿跃起之时就催动发诀支起了一个屏障,好歹挡住了这强大的威压与满天乱飞的碎片。 这一掌下来,后卿与司命各后退了几步,两人看起来都毫发无损。后卿没什么反应是在意料之中,而司命只是略微咳嗽了几声,脸色看起来还是很红润,这就很恐怖了! 没有人能想到司命的修为居然这么高强,就连天帝和神荼都略微变了脸色。在那些神仙的设想里,他应该是口吐鲜血才对!殊不知若是没有强大的底气,他是不会说出“不借”这一句话的。 “刚刚那一章,若是对上我,我都快被打死了。”神荼对着殷落轻轻道,眼中惊讶的神色还是没有散去。 神荼虽然是鬼王,但还是太年轻,说出这句话来也是不足为奇。但是天帝脸色也跟着变,看上去就有些奇怪了。 就连后卿看上去都有些诧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忽然好像察觉到什么痛楚一般,皱起了眉头,随便从衣服上扯下一块布条来蒙在了眼上。 “你很厉害,我没有想到,”他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夸赞:“我本来想杀你的,现在不想了。” 司命轻轻一笑:“现在你还想要天书吗?” “想。” 这两个修为及其高强的人说话,仿佛都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一样。他们两个也有这个资本,完全不需要听别人在讲些什么。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拿呢?” “我还没想好。先杀几个人再说。” 他说着,伸出手来随便做了一个“抹”的动作,只见一团煞气突然缠绕上了一个默默无闻的长胡子神仙,直接把他吸了个干干净净。 “后卿!你不要欺人太甚!”勾陈上神大喝一声,却没有做出什么动作,好像只是虚张声势一样。于是后卿转过头去,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我现在还没有像杀你,你不要引起我的注意。” 他这话说出来简直有些让人脸上挂不住,但是勾陈就这么非常识时务地沉默了下去,他虽然是上神,但是不想死的心还是一样的。 “我还记得你们有些人亲手把我关进了天牢——不,不是我,是京墨。”后卿环视了一周,突然冷声下来,厉声说道:“虽然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但是他还那么年轻,就被你们关了几百年,几百年暗无天日的牢狱!他没有说什么,我可记得清清楚楚!” 在场有些神仙的脸色立马变得煞白,可是后卿只是不屑地看来他们一样,身形微晃,下一刻就消失在了原地。 众仙大惊,神荼的反应最快,立马拉上殷落跟着追了出去。只有司命慢悠悠地跟着走了几步,仿佛一点都不想去看热闹。 【勾陈】《荆州占》:“勾陈,天子,黄龙之位也” 《易冒》:“勾陈之象,实名麒麟,位居中央,权司戊日。盖仁兽而以土德为治也…腾蛇之将,职附勾陈,游巡于前,权司己日。盖火神而配土德以行也。 第一百四十五章 炸了 http://.biquxs.info/

司命瞧着众神仙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得有些好笑。他伸出手去又把兜帽戴在了头顶上,遮住了自己过于引人注目的白发,然后才往天牢的方向慢吞吞走过去。 可是他走到一半,那浮在仙岛上的天牢就炸了。 在他面前像一朵花一样地炸了!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神仙都大吃一惊。天牢早就在后卿越狱的时候就因为大量妖兽出逃而岌岌可危。现在居然整个直接炸掉,那些蠢蠢欲动的妖兽又重见天日,恐怕会引起六界大乱。当初被关在天牢里的那些,都是旧天庭的神仙不知耗费多少精力抓进来的,现在的上天庭哪里有这个实力修一座新的天牢,再把这么多为祸人间的妖兽在短时间内重新进去呢? 当它炸毁的时候,后卿就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站在一边,对着那些姗姗来迟的神仙冷笑:“我看着天牢以后关得了谁。” 他说完这句话,就在这一声巨响中消失了,后来的神仙连他的影子也瞧不见。他想要跑,那些神仙也没有几个可以抓住他。但是在那滚滚的尘雾后面,却发出了地动山摇般的动静。一个个庞然大物的身形慢慢显现出来,带着那几千年积攒下的戾气与威慑人心魄的力量。 那些上古的凶兽,有一半被关再上天庭,另一半被关在地府,原是担心若是哪一方收到围攻,另一处也不会受到影响。没有想到现如今不是地府出了问题,而是上天庭。 自从旧天庭背上天庭所替代,新的神仙们似乎都有些想把原来得秩序推翻重来的一丝,因此竟时把之前南天门抵御煞气的屏障給撤走,自己又重新设了一个。谁知新设的力量远没有鬼门关的来得强大,反倒是给了后卿轻轻松松进来的机会。 在今天的这场闹剧里,少珩可谓是最可怜的一个。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结果景岚不是景岚,而且天牢还被炸了。他现在虽站在天帝身边,但身上的那一身大红色喜服倒显得有些滑稽可笑。 殷落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她好像因为经历得太多,所以已经不怎么感到惊慌了,只是隐隐地开始担忧起上天庭的命运来,一边拿出自己的剑朝着一只正在大肆破坏盘龙柱的梼杌。 那些原本洁白无瑕,托着仙岛的云朵都因为这场骚乱而渐渐变成了血红色,从远处看上去十分骇人。 “我觉得上天庭要没有了。” 神荼不想让殷落去对付那只梼杌,于是把她拉到了一边去,负手而立,轻轻地说道。他同时还看到一群神仙不俗的直接从南天门纵云而下,直往后卿消失的方向追过去,怕是有去无回了。 果然依司命所讲,这婚宴会变得“非常有趣”,不过现在好像有趣过了头。他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后卿最主要的目的不是天书,而是天牢,所以才会说出“不借”这番话,并且与他对上一掌。因为他知道后卿根本不会杀自己,他不会杀对他还有些用处的人。 宝光殿已经在一片混乱之中轰然倒塌,发出了地动山摇的声音。刚刚还是一片华贵的景象,现在瞬间就化为乌有。一只跂踵枭叫了几声,得意洋洋地用它的独脚在废墟上蹦来蹦去,挑衅意味十足,却在看到殷落的时候瑟缩了一下,马上扑棱起了翅膀飞到了旁边去。 众仙看着倒塌的宝光殿,面上没什么反应,心里不知道作什么反应。天帝已经脸色铁青,只是为了保持着自己的威严强撑着,没有破口大骂。 “不可能没有的,我也不能让它没有。” 殷落坚定地说着,又提着她的剑冲了出去。她的心并不是向着上天庭那群人,只是想着:“这些三十三重天之前都是旧天庭的,要是真的没有了,旧天庭也不再有了……还有妙岩宫,那是可师父住过的地方,即便其他宫殿都没有了,妙岩宫也得完好无缺。” 那些老一辈的神仙内心都向着旧天庭的,比如说殷落的娘亲殷离。只是殷落刚刚出生没有多久,旧天庭就没有了,她只是听娘亲说过那个时候的那些神仙。可是就当她刚刚斩杀完一只凶兽的时候,天王殿、披香殿、灵官殿接连全部倒塌,原本明霞幌幌,瑞气沉沉的上天庭顿时满目疮痍,看上去好不可怜。 神荼叹了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鸣鸿刀。如果她是以前的鬼王,那就完全不会做出这种举动,反而就会直接抓住机会,对这些上天庭的人拔刀相向。但是他现在这种心思孑然没有,只是想着怎么样保护着殷落,让她不要被其他人伤到,或者直接是想着怎么样把她葱上天庭带走,不要搅这趟浑水了。 青玄抬头,只觉得四周都好像背血雾笼罩住一般,所见之景全都蒙上了一层不正常的颜色。他看着天边那片血红色的云霞,红得好像什么人的腹部背撕裂了一般,恍恍惚惚之间好像自己又回到了和折丹一起在鞠陵山的时候,看着西方不周山倒塌时,洪水漫延时的景象。 只不过现在折丹不在了,只剩下他的魂魄,被他牢牢地保管在最贴近胸口的位置。降真倒是在他身边,不过好像根本没有兴趣抬头看一眼。他低着头盯着自己手中正在极速枯萎的熏草,有些生气地皱了皱眉头。 在他眼里仿佛什么东西都是不值得关心的,除了草药,医书与病人。所以他极为生气地骂了一句:“好不容易找到一颗,结果死了!这上天庭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是现在,真是气死人。” 青玄脸上渐渐浮现了担忧的神色,他只是在担心自己的那两个徒弟。不知道上天庭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无论发生什么,他们两个都一定会立刻赶过去的。而让能让上天庭出现这种异象的,除了后卿,应该没有别人了。 “他是要把那些神仙全部杀光?那有什么意思?” “不是,他只是杀那些对他来说没有用的人。而且他这次去应该不是只为了杀戮,还有别的目的。不然——”青玄沉沉地说道:“不然他就没有必要把那南海鲛人族的小公主杀死了。” “难怪我这颗桃花树这几天花开得这么好。” 青玄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他面前的那棵桃花树,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 “仙上,仙上!” 一名侍女急急忙忙地穿过林子跑了过来,眉眼之中是掩饰不住的慌张。在他来之前,青玄就已经隐进了林子里,所以她并没有发觉,只是对着降真道:“上天庭的天牢炸了,所有妖兽跑了出来。我们医楼里多了好多伤者!” “好多伤者?”降真似乎只听到了这一句话,脸上渐渐出现了喜色:“太好了,我现在就和你过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降真也是一个疯子,他希望楼里的病人越多越好,来找他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但他还没有疯到为了这个而去伤人的地步。青玄看着他高兴万分地走远,头也没有侧,就对旁边的人冷声问道:“你居然把天牢給炸了,为什么?” “我不喜欢那个地方,想必京墨也不喜欢。” “别把自己做的事都推在京墨身上,”青玄冷笑:“死了这么多人,京墨就喜欢了?这样的结果你满意了?” 后卿摇了摇头:“没有,但是我看着那些宫阙一座接一座地塌掉,我觉得很有趣。” 青玄其实想问他有没有见到自己那两个徒弟,但是他不想让后卿猜到他的心思,只是把自己嗓子眼里的话又吞了回去。他不想在后卿旁边呆太久,于是直接走了开去。 后卿觉得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话,他很无聊,于是便牢牢地跟在青玄后面,对他道:“之前折丹的魂魄你还留着?” 青玄一下子便止住了脚步,他转过头来,以一种如临大敌的模样死死盯着后卿,同时往后退了一步:“你要做什么?” “你们今天每个人都在问我要做什么,可是又不是你们的谁,干什么所有事都要汇报一下?”他反问道,那双黑布后面的眼睛里似乎都透出了十分疑惑的目光。 “你不说你要干什么,我是不会给你的。” 以他现在的实力,只要后卿动动手,自己就毫无反抗之力。但是他在降真身边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做,至少他看了很多医书,已经知道了怎么样才能最快爆体而亡的法子,只要他一动手,自己就算死,也不会让折丹的魂魄落到他手里去的。 【熏草】《山海经·西山经》:“……名曰熏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佩之可以已疠” 【跂踵】据《山海经中山经》记载:“有鸟焉,其状如,而一足彘尾,其名日重,见则其国大疫。” 【梼杌】《神异经·西荒经》中有云:“西方荒中有兽焉,其状如虎而大,毛长两尺,人面虎足,口牙,尾长一丈八尺,扰乱荒中,名梼杌。” 第一百四十六章 傀儡 http://.biquxs.info/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他已经死了,我又不会把它怎么样。”后卿微微勾起嘴角,歪了歪头,又因为眼睛上蒙着那块黑布,所以看起来就像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可怜人,非但没有狡黠得感觉,反倒让人有那么几分心疼。他见青玄还是不为所动,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有些无奈地放下了。 “好吧……你不给我……”他把头无奈地摇了两摇,转过身自己走开了,好像看起来也不是太生气。青玄就这么一直警惕地盯着他,直到他消失在树林深处,才如释重负地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确认了那脆弱如禅翼般的魂魄还在他的怀里,缓缓松了一口气。 这是除了自己那两个徒弟之外,他唯一活下去的希望了。 后卿边气定神闲地走着,手里边抛着那个锦囊。谁知道他手里这个才是真的呢?他早在说话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了手了。他想把魂魄抢过来,那简直就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之所以对青玄说一声,只不过是因为他想让他知道而已。 他直直地从后门走进了降真的医楼,全然不管有没有人注意到他,拐了几个弯,从连廊上走进了连着后面山崖的一处洞口内。 医楼是依靠着堇理山的山崖而建的,但是高处常年雾气弥漫,遮掩了这道连廊,因此使它一直被掩藏得极好,只有个别眼尖的人在极度晴朗的天气看到过,但也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后卿伸手解开了那洞口前的禁制,里面一直在等着的降真就从坐着的那张玉床边站了起来,问了一句:“拿到了?” 后卿于是把手里的那个锦囊直接抛了过去,惹得降真慌忙丢了手里的扇子伸手去接,同时生气地叫道:“你小心着一点!这可是魂魄,这样被你扔来扔去会碎掉的!” “反正他已经碎了,我找的时候他就已经把自己的魂魄震散了。” “这可说不准,我觉得我应该可以。” 降真好像是第一次尝试起死回生的事情,眼神上逐渐染上了一道炙热又期待的色彩。他十分小心翼翼地把那锦囊打开,无数个闪着微光的魂魄慢慢地从锦囊里游移了出来,在空中轻轻聚成了一团,看起来十分虚弱,仿佛一阵风吹进来就要消散似的。他又把自己手里的扇子轻轻展开,在扇面上不知画了什么符号,就见无数条来自山川草木的精魂从扇面上像潺潺流水一样涌了出来,好像自己有意识有生命一样,轻轻柔柔地包裹住了折丹的魂魄,在一片微光中渐渐地涌成了一个人形。 降真察觉到后卿的注意好像不在那魂魄上,反而在自己的扇子身上,于是道:“这是我魔界的东西,可不能给你。” “我不会用你那扇子,你给我也没有用。” 在他们二人的谈话声中,一个青衣男子的身影由虚到实,渐渐地立在了地上。降真看起来消耗了太多修为,脸色微微有些苍白,握着扇子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但是眼神却是越来越亮。 “成了,成了!”他转头朝着神荼兴奋地笑了起来,也不管他看不看的见。这些山川草木的精魂都是他从来看病的病人那里要过来的,因为就诊的费用就是这个。用它来造就折丹的身体再好不过了。 后卿只是呆呆地看着他面前的那个男子,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半信半疑地问道:“这样他是不是会很容易死?” “目前想到的办法就是这个,而且他没有一点修为,灵气又这么充沛,这具身子会遭到好多人的觊觎,你最好时刻呆在他身边。” 降真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走了出去,他知道接下来后卿无论要做什么,他完全不能再呆在这边了,不然极有可能身首异处。虽然他是魔尊,修为自然不浅,但是毕竟已经很久没有与别人动过手,到时候估计会手忙脚乱一番,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后卿于是看着折丹,不,他现在没有了记忆,根本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完全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 他问:“我叫什么?” “你叫折丹。” “我叫折丹。”于是他重复了一遍。 后卿一把把眼睛上蒙着的那块黑布拿了下来,拿他那双黄金瞳孔直直地瞧着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折丹于是缓缓把他的眼睛抬了起来,和后卿对视着。他的眼神很迷茫,简直就像刚刚出生的婴孩一般,只是缺少了那一份纯净与天真。 “你是鞠陵山的山圣,是风神,是青玄的挚友,也是容与的徒师父。”后卿继续说道。 “是。”折丹点头。 “我叫后卿,其他的你不必再问,要是遇到什么人,我再告诉你。” “是。” 后卿看起来很满意,于是他绕着折丹走了一圈。但这一圈走下来,总是觉得有那些地方不对劲。思虑良久,对着折丹道:“你得站的松垮些,不能这么笔直了。” “我不懂。” “就是随随便便,好像要倒下来一样。你以前都是这么站的。” 折丹终于做了他重生之后的第一个表情——他皱了皱眉头,问道:“以前?” “是的,以前。” “那以前我怎么了?” “你被我杀死了。” 折丹只是有些疑惑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他听到这句话,既感觉不到难过,也感觉不到愤怒,因为他没有心,所有喜怒哀乐只能装出来。于是对折丹一点也怨恨不起来。 后卿又背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觉得这样才有一些折丹之前的风范,赞许地点了点头。 “你是我的朋友吗?” “之前不是,现在——这全看你自己心里怎么想了。” 折丹心里完全不记得面前这个人提起的青玄、容与是何人,但是他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后卿,所以从心底里是不会把他当敌人看的,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我把你当朋友。” 后卿闻言,蓦然地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他看。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句话,也没有人愿意做他的朋友。他活了这么久,除了手下的那些将士和降真之外,没有人原因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上几句话。 所以他喜欢杀人,死人不会开口闭口就说他“疯子”,也不会用那种冰冷的目光看着他,一见到他就拿出法器来防备着。有时候喝死人待在一起,倒比和活人待在一起自在得多。 他第一次听到别人对他说“朋友”这两个字,但这居然是从一个傀儡的口中,这让他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别把我当朋友,这不划算。除了青玄之外,也别对别人说我们认识,明白吗?”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明白。” “那现在,”后卿突然眯起眼睛笑了,仿佛在期待着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发生:“你走出去,去找青玄。你不必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的,因为他一眼就会认出你。接着,他说什么你就要顺着讲下去,然后回来把他和你讲的都告诉我。” “是。” 折丹一撩他青色的外袍,潇洒自然地走了出去。要是此刻别人见到他,一定会惊讶于他没有死,毕竟他现在从外貌上看起来别无二致,而不会怀疑他只是一个空有外壳的傀儡罢了。 他穿过连廊,从医楼里走了出来,走到了河滩边,又从木桥边走到了一处小溪旁。 他看到溪边坐着一个人,他盯着溪水里的游鱼,好像在发呆,但仔细一看又觉得他十分专注,于是走上前去,把自己的倒影映在了那潺潺的溪水里。 那个人愣了一下,猛地站起身来想回头看去,却没有想到石头太滑,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水里。可是即便如此,他的眼睛却还是没有从折丹身上离开半步,而且慢慢地变红了。 折丹不确定他是谁,于是朝他伸出一只手去想把他拉起来,同时等着他先开口。 青玄的眼泪已经顺着眼角滚落了下来,他几乎已经震惊得快要疯掉了。眼前这个人是真是假,是实是虚?这一切怀疑在他伸出手确确实实地碰到折丹的指尖站起来的时候全部破灭了。他几乎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只管盯着面前的人看,仿佛自己一眨眼他就要消失似的,然后伸出手去用力地抱住了他。 在这一刻他也不管为什么那魂魄明明在自己身上,而折丹又莫名其妙地出现的这回事情了。他只是固执地想着,这就是折丹,他就是回来了,他一定不会死的。 “你演得真像,我还以为你真的死了!” 后卿顺着他的话答:“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你肯定不会死的,你是山圣,我就知道后卿不会这么轻易杀死你的!” 青玄激动地说道。他现在修为低微,因此一点也察觉不出来眼前的这个和以前的折丹到底有什么区别,所有感觉上的不对劲全部转化为了久别重逢之后的欣喜,又急忙问道:“容与定也以为你死了的,你去见过他没有?” “还没有,我先来见的你,之后马上回鞠陵山去。” 第一百四十七章 真假 http://.biquxs.info/

“好,好。”青玄面带着及其开心的笑容望着折丹,仿佛他说什么都是对的,要去做什么也都是正常的一样,只顾着点头。突然又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伸手在自己心口摸索了一阵,拿出了那个自己包裹的极为小心的假魂魄。 果然后卿想得极为周到,袋内已经空无一物了,就好像是里面的魂魄跑了出来,在他面前起死回生了一样。这让青玄深信不疑,同时对着折丹解释道:“你的魂魄,我之前一直放在这里的。” 折丹道:“你放在心口?” “放在其他地方,我不放心。后卿刚刚还想把你的魂魄要走来着——”他说到一半,皱了皱眉头,伸出手来拉着折丹就走,直到把他拉到了山林深处,感觉应该不会再有人过来,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现在法力低微,要是后卿过来,我不一定能保护好你。” 折丹虽然现在只相当于一个傀儡,但是却还是有一些简单的思想,于是在心里想道:“后卿说得不错,青玄是我的挚友,但是他好像很讨厌后卿。” “若是你现在要去鞠陵,得从这边走。这里不知道你有没有觉得熟悉,这是堇理山,鞠陵就在西边,我也是乱晃才知道的。我在这里,虽然出不去,但也暂时不会死,你也不要再想着把我带出去了,一定要小心行事。” 折丹自然不认识这是什么山,也不知道鞠陵在哪里。但是青玄既然误打误撞给他指明了方向,于是就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了下去:“你也要小心。” 于是他就顺着青玄指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没有注意到青玄站在他身后,脸上复杂的神色。他就这样一直注视着那道青色的身影穿梭在重重叠叠的树影中间,直到消失不见。 折丹一走出那片林子就从另一个方向往回走,他还记得后卿说过的事情,想折返回去找他。但是后卿已经出现在了他身后,眼上依旧蒙这那块黑布,笑得简直像一个充满邪气的少年。 他非常乐意看到折丹这副言听计从的模样,这算是她这几天来,除了炸毁天牢之外最高兴的事情。 “他让你去鞠陵了,是不是?” “是的。” “那你就去,”后卿从倚着的那根竹子上直起了身子,对着折丹道:“你会见到你的徒弟容与,或许还有一些意外中的人,不过……我相信这件事你可以做得很好。” 折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指的到底是哪一件事情。 “容与比青玄还不容易对付,我要你杀了他。” “他是我徒弟。”折丹看起来更疑惑了。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要你去杀,而不是我自己去,”后卿开心得仿佛一个得到了糖吃的孩子:”这个场景一定令人很有趣,但是可惜的是,我不能亲眼见到。不过他是九尾狐,有九条命,杀他九次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不过他被你杀死之后会下凡去历一个劫难,你只要在他历劫得时候,再把他杀一次,就可以了。” 折丹点头:“是,我现在就去。” 容与自从上次一下子杀掉了三百个天兵之后,上天庭的人还来找过他一次麻烦,不过他这回倒是没有动手,反倒是硬生生地把那些人骂回去了。此后鞠陵山倒是清净很多,他只不过是每天泡茶钓鱼酿酒闲行,只不过有时候突然会觉得孤寂与惘然。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去找后卿报仇,但是所有的人都在劝他不要去。于是这件事情一直折磨着他,让他有时候半夜惊醒,起床独自对着撚花居里的那一潭水发呆。 折丹就是在他发呆的时候,从九曲桥的那头走过来的。 那天夜已经很深了,山中所有生灵都陷入了沉睡,除了容与。他觉得自己醒的时间太长不是一件好事,打你就是睡不着,于是只披了一件外衣,把那两盏灯点了,就这么搬了个小竹凳坐在了门口,活像一个已经七老八十的大爷。他一抬头就看见了折丹朝他松松垮垮地走过来,因为天色昏暗,四周除了那两盏灯之外只剩下萤火虫,他一开始还以为是鬼在桥上走。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等他察觉到的时候,折丹已经走到他的面前来了。 他有些迟缓地从那只小竹凳子上站了起来,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折丹看。 “难道我已经睡着了吗?我在做梦?” 他一向是不做梦的,但是这个梦却有些让他不敢醒了。 “师父?”他迟迟疑疑地问了一句,伸出手来用一根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肩膀,感觉到了衣料的触感之后,又缓缓地地收缩了回来。 “你傻了吗?” “我没有傻,但是这个梦也太好了吧……”他只说了两句,后来眼泪就溢了出来。他边哭边笑,笑完又接着哭,活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明明已经激动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可是偏偏还要一直断断续续地讲,大有停不下来的趋势:“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的梦中找我?你早干嘛去了?我还没出师呢,你怎么可以死呢?我、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亲人……” 他胡乱用袖子摸了几把眼泪,坚定又不容置疑地继续道:“师父,你今日来找我是不是想让我给你报仇?你放心,我一定会亲手杀了后卿!” 他本来就生了一副女相,如今一哭起来更是梨花带雨,好像就是一个哀怨的小女儿在埋怨情郎把自己抛下自己跑了一样,简直是我见犹怜。于是折丹心想:“我徒弟是男是女?” 但是这个疑问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容与已经已经伸出手想把他拽到外面去。他眼中已经有了不顾一切的架势,死死地拽着他,咬牙切齿地道:“我是在做梦,我现在就要取杀了后卿!正好师父你还在,我在梦里杀他一边,醒的时候再杀他一遍……” 折丹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狠狠第拽了他一把,让他感觉道了手腕上传过来的丝丝痛意。 容与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就这么呆立在了桥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仿佛着收不是自己的一样,紧接着整个人都开始发起抖来:“师父,我、我的手在痛……” “因为你不在做梦。” 此刻的容与仿佛又成了一个聋子。他愣愣地看着折丹,接着又伸出手拍了拍他,好像自己会拍到一个幻影一样,突然发出了一声大叫。 这声大叫毫无意义,只是为了表示他现在已经激动的快要疯掉了。他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折丹面前,用双手死死地箍住了他的身子,死活就是不撒手。 “我、我不在做梦……”他语无伦次第说着一些话,巨大的喜悦甚至冲昏了他的头脑,他一点也感觉不到面前这个折丹的怪异之处,只是一个劲地说道:“师父!你没有死,太好了,太好了!” 折丹于是也伸出手去抱他,他手上的寒月刀慢慢地从腰腹部游移了上来,却在马上要触到他脖颈的时候,容与突然放开了他:“师父!你可曾受伤?你之前去哪里了?” 折丹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手里的刀收了回去,微微笑道:“你要我就站在桥上和你讲吗?” 现在的折丹没有太多感情,也不知道害怕是什么。若是换了旁人,容与放手的速度如此之快,若是稍稍有些迟疑,必然要被他发现端倪。可是折丹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杀不死他似的,看着容与兴奋地拉着他在桥上跑的背影,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师父,我们以为你死了的那天,鞠陵山下了好大的雪!这么大的雪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好像整座山都要给你陪葬一样,没有想到这只是你施的一个障眼法!” 折丹只是微笑着,略微一沉吟,就把他的魂魄是怎样被青玄保存,然后自己吸收山川草木精魄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只是其中略去了好多和后卿有关的事情。容与觉得师父是山圣,对草木精魄的事情不疑有他。他和青玄一样,都因为折丹的突然现身而惊喜不已,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取深究其中的很多不对劲的地方,只一个劲地想着:“他不要再一次出事情才好。” “原来天尊真的在后卿那里!他把天尊关着到底是要做什么!”容与说到生气的地方,不由得那拳头狠狠砸了一下桌子,只不过这一拳完全是属于泄愤,要是真的用上灵力,相比这桌子会直接被他拍烂。 “不过青玄没有死,这是一件好事情。他看起来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只是身子瘦弱了些。” 他状似无意地把“以前”这两个字强调了一下,意思是他就是折丹,他记得过去的所有,和现在没有什么分别。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他低估了容与对他的信任。容与根本没有听出来他的语气有什么两样,只是在心里气愤着青玄的遭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怀疑 http://.biquxs.info/

“你之前的房间我一直都没有动过,因为我相信师父会回来的!” 容与在青玄前面倒退着边跳边走,开心得几乎头上的两只狐狸耳朵都要露出来一般。他把自己的师父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从脚到头看了一边,越看越觉得面前的人好端端,因此心生欢喜,又道:“我马上便要把这件事情告诉殷落,她知道你不在了的时候,可是一个人哭了好久。如今要是知道你回来,定是要比我还开心的。” 折丹一句话也没有多讲,只是微微地笑着。实际上他除了微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他眼看着一直倒退着走的容与突然扭转过头去,正好要撞到一根柱子上。忙走上前了几步伸出手去垫在他额头下面,以防他的额头被撞伤。所以容与便一头撞到了折丹的手背上,发觉触感不对,呆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折丹。 “看着点路。” 他凭着之前容与絮絮叨叨说的那么多话,他勉强可以猜出来自己之前的性格是什么样子的,于是只是轻轻地说了这样一句话,同时又把手从柱子上拿开了。 容与之前都觉得师父不会死,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师父也会有死的那一天。现在经历了从死到生的惊喜之后,他就越发越珍惜他们两个之间的师徒情谊来,越发越觉得师父之前对他一点一滴的好,他都想报答。如今这个举动做出来,他只想到了自己之前跟着师父修炼时的情景,每次当他上窜下跳完带一身伤回来的时候,折丹总是会帮他上药,拿时的情景他一直记到现在,没有丝毫的遗忘。 “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呢?” 容与被折丹说了一句,然后才后之后觉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把自己从思绪当中拉了回来,继续在前面走着,只不过这次规矩了很多。 “师父,我记得有一次跟你修炼的时候,一不小心坐在大石头上睡着了,结果整个人从上面跌了下来,磕得头破血流,结果你给我的头上长了好多好多绷带,还不允许我用法术给自己疗伤;我还记得有一次跟着你坐着竹筏在江面上钓鱼,结果我又睡着了,整个人翻到了水里去,还是你把我捞了上来,罚我去竹筏上钓了整整一个月的鱼。” 折丹于是看着他慢慢地退到了自己旁边去,低着头,不知道想讲什么,犹豫了几次都没有开口。 “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是已经几百年了。可是、可是——”他的脸上出现了极其复杂的神色:“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些事情我都还记得。我觉得你对我真好,真的。你是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了。” 他平常不会说这些话的,今日不知怎的,却一股脑全说出了口,自己反倒觉得不习惯,脸却红了。 折丹看着她脸红的模样,又开始怀疑起他到底是男是女来。只可惜现在的他不是之前的他。他感觉不到容与对她的任何一丝情感,心中也没有一丝起伏,只是可惜他这几句话没有早一点对着以前的自己讲,现在讲,怕是晚了。 “你今日比以往聒噪了几分。” 他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让容与看到之后又立马消失了。他所有的神情全都是做给容与看的,所有想说的话也全都是计算好的,不会带有任何有用的事情。折丹看着他有些腼腆地挠了挠头,伸出手去把自己之前的房门推开了。 房间里的布置让他没有一点熟悉之感,但却可以轻易的判断出来自己以前一定是一个喜好整洁的人。家具的摆放没有一丝混乱的地方。就连那一柜子的书都被整整齐齐的码好放在一起,看起来简直是令人赏心悦目。桌面上的字帖写到一半,笔迹十分清瘦。若是换了别人进到这房间里来,也不难想像出原主人的性格来。 “师父,你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我刚刚回到这里,得先看一下山里的生灵才好。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鞠陵如何?”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容与就来气。他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看了一眼师父便不管不顾地道:“上天庭的那些人听说你不在了之后,就立马派了人来想给鞠陵派个别的神仙来管!这可是你的山,又怎么能轻易让人呢?” 折丹问道:“然后呢?现在看来这山还好好的。” 容与一想到自己之前杀了那么多人,就有些不敢开口。折单一向是不允许他杀人的,害怕师父知道自己做过的这些恶事,也不想他一回来就生气,于是撒了个谎道:“我把他们都撵走了。” 确实是把他们都撵走了,只不过撵的有些惨烈。 “但是你呆在这里,在别人看来毕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等我下次去上天庭,向天帝请旨,让你做鞠陵山的山圣就好了。” 容与心里一惊,脑海里立刻冒出了百八十个不好的念头,摇头道:“不可不可,我做山圣你做什么?现在你既然回来了,既然是你继续当下去!”他顿了顿,又可怜巴巴,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你该不会是,不打算呆在鞠陵了吧?” “你整天在想些什么呢?”折丹露出了一副感到好笑的表情,但是他内心里其实一点想法也没有,只是凭着本能这么去做。 此时天将亮未亮,晨光熹微。他们二人从桥上走出了撚花居,折丹这才得以看清四周的景色。那些乱跑乱跳着的生灵见到自己的山圣又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眼前,纷纷朝折丹聚拢过来,高兴得又嚷又叫的,一时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大有把整座山掀翻的架势。 折丹就随意地坐在一片草地中间,任由那些小妖怪们把自己围得水泄不通,有几只还大有要往他身上爬的架势。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回来的这个山圣身上多了一种好闻的味道,殊不知他的身体就是用草木精魄做的,所以自然会让它们感到亲近。 许久未见的大黑也拿自己的头亲昵地蹭了蹭折丹的手,就在一旁跪坐了下来,轻轻地朝他叫了几声。折丹一直浅浅地笑着,他身上披着一身晨曦,看起来就是该与这片山林同生共长的。容与不知怎的想起了他第一次见到折丹时的模样,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间全是温柔。 折丹此时却在心里想:“我喜欢它们。” 他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但是他觉得,现在自己心里的那份感觉就叫做“喜欢”,是只对着某些人或事才有的,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的感觉。 但是这并没有改变他要杀容与的目的。他只是在等待着一个机会,因为这件事不能让别人看到。 大黑却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用嘴轻轻咬了咬容与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自己走到一边去。 容与被扯得一头雾水。他并没有挪动脚步,反而是摸了摸大黑的头,轻轻问了一句:“你做什么呢?” 他一向脑筋及其活络,已经猜到大黑的这个意思肯定是它有什么单独的话想对自己说,而不是被师父听到,于是抬头看了一眼折丹,发现他还在被那些生灵包围着,故意说了一声:“师父,我回去拿你的册子来,你好点上一点。” 见他走开,大黑立马乖觉地跟了上去,直到快走回了撚花居的门口容与才转过头来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其实听不懂大黑的叫声,因此也不指望自己能理解多少它的动作。但是却在此刻,一直是一只夫诸模样的大黑忽然变成了一个看起来只十四五岁的少年模样,只不过头上依旧张着四只角,白色柔软的头发垂到了地上,身上绕着点点微光,仔细一看才发现他原来是没有穿衣服的。 容与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一时间连自己本来的话都忘记了讲,颤颤巍巍地伸出了一只手来,不可置信地道:“你——原来你可以变成人!” 那美少年冷哼一声,开口道:“哼,我的年纪比你都大,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爷爷才是!当年我与折丹打赌打输了,答应自愿当他一辈子坐骑的。” 容与很想问,到底是什么样的赌才能够让他居然真的就这样做了折丹几千年的坐骑,而且在容与在鞠陵的期间还一直没有发现。但是大黑很明显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严肃地说道:“我觉得折丹有点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了?”容与马上反问。难道这种不对劲值得他直接变成人形来,把这件事告诉他吗? “就是很奇怪,我也说不出来。他给我的不是以前的感觉了。” “可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心境都会发生一点变化吧?” 容与一向以来都十分信任折丹,但是目前的人又是大黑,完全没有必要骗他。大黑于是摇了摇头,眉头皱起,似乎陷入了一种思虑之中。 “这几天我会一直跟着他,有什么事情都会和你讲,希望不是我想多了。” 他说完这句话,往地上一伏,又复变成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好像散步似地慢悠悠走回去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镜州 http://.biquxs.info/

容与怎么也没反应过来。他没有想到大黑居然可以变成一个人,而它所说的话,他基本上是一点都不信。折丹好不容易才复生了,如果此时再对他说一些怀疑的话,那岂不是要活生生把他气死吗? 但是容与以后死活都不会把大黑再当做一个坐骑了。 他在自己的书斋内找了半天,把那本登记着鞠陵山所有生灵的图卷给翻了出来,兴冲冲地往回走,老远就看到折丹正在伸出手去轻轻地摸一只缩在他怀里面的小兔子,看上去温柔又安静,脸上不由得浮起了笑意,心里想道:“这明明就是我的师父,动作、语气和表情都一模一样的。如果是别人,又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像呢?” “师父,图卷我给你拿来了,你看看有什么不对劲或觉得奇怪的地方。” 折单点了点头,轻轻弯腰把那只小兔子放到了草地上,伸出手把那图卷接了过来,缓缓地展开。 容与于是心里又想道:“这就是师父没有错了。这本图卷除了我和师父没有一个可以打开的,大黑可能是多虑了。” 折丹其实一点也看不懂这图卷里都是什么东西,但他脸上必须很了然,不能表现出一点迟疑或者犹豫的样子。一遍过目下来,自然不知道那些地方不对劲,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又把它复交到了容与的手里,微微点了点头。 “不错。” 这不错也不知道是在说图卷记载的东西没有错误,还是说容与干的不错。可是不管意思是什么,他听到了这句话,嘴角立马绽放出了一个开心的笑容,道:“师父教出来的徒弟自然是不错的。” “你就知道变着法的夸你自己。” 折丹无奈的笑了笑,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慢慢的沉默了下去。对着容与道:“这次我虽然侥幸活过来了,但是我总有不在的时候。你总该找一个人陪着你才好。” 容与立马摇头:“现在你不是在这里吗?你既然在这里,我就不去想别的事情。万一真有那么一天,再慢慢谈嘛,是不是?” 他这话说得情真意切不像作假。折丹听了这话,半天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嘴角却忽然浮起了一丝冷笑:“假如是你比我先死呢?” 容与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还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师父没有死,我一定不会先离师父而去的。” 可是他刚把话说完,一柄寒刀就这样毫无防备地从他的胸口直接扎了出来,瞬间把他心口处月白的衣裳给染成了血红。 容与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口处还在滴着血的刀尖,迟疑地回过头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师父?” 折丹没有答话。他只是面无表情,又利落地把刀抽了出去,随后甩了甩,刀尖上的鲜血,看着他痛苦地转过身来捂住伤口踉跄了几步,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了地上。 然后他转身走开了。 容与已经没有办法再说出一句话,他只是用一双眼睛一直呆呆地看着折丹,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树林深处。他的意识越来越恍惚,眼角却忍不住有滴泪流了下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把刀是后卿的寒月,刀刃上缭绕着煞气,又直接被捅进了容与心口,要不是他又九条命的话,无论怎么救也是救不回来了。 只有最信任的人,才会毫无保留的把自己的后背留给他。可是这后背确让折丹给捅了刀子。 容与在倒在地上的时候,脑袋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什么?” “为什么师父要杀自己呢?” 即便是到死他也不肯相信,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师父是假冒的,他与之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即便他是假的,相比容与也会一直在心里劝说自己:“假的师父总比没有师父好。” 他只是太想念师父罢了。 折丹拿着刀在路上走,他的手还是发抖的,脸上莫名其妙淌下一滴泪水,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哭了,就像容与昨天晚上看到自己从桥上走过来一样。 他相信自己之前应该杀过很多人,但这毕竟是他死后第一次杀人,而且杀的还是自己曾经的徒弟,因此心里居然感觉到了一丝难过,还有一些复杂的情绪。 但是这丝难过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他没有心,不能拥有太多的感情,只是在林子里兜了一个大圈子。坐在溪边把刀上的血迹洗了个干净。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之后,才回到了堇理山。 这个速度快得让后卿惊讶了些许。他没有想到折丹居然真的对自己的徒弟一点感情都没有,而且这么快就下了手。他突然意识到也许现在的折丹可以成为第二个自己,但是又摇了摇头。 “这把刀你先留着,事情还只完成了一半。现在容与下凡历劫去了,你须得先找到他,然后再用同样的方法杀他一次……若是不忍心了,那你就告诉我,我自己动手。” 折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缓缓地垂下了眼睛,然后坚定地说了一句:“我可以。” 现在容与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杀死一个陌生人又有什么难处?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他的转世应该就在鞠陵山附近,现在算算日子,也应该长成了。” 后卿说完这句话,有些恋恋不舍地咂了咂嘴,继续道:“我都有些舍不得把这件事情交给你做,我还从来没有杀过一个小孩子。” 折丹又听不懂他这句话,于是抬头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要自己来?” “不不不,还是你比较好,你比我要有趣得多。” 折丹于是点头,折返回鞠陵山了。 鞠陵山是一座仙山,最近的村子也离山脚比较远。他在这些村子里逛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容与的踪迹,于是又走远了些,不知不觉到了镜州城里去。 镜州城因为很久之前,有人在此地的城墙上以身殉国,飞升成仙的缘故,所以此地的人都热衷于修道,走在城里都可以看见各种修士,法器符箓的摊子遍地开花。人人都向往着哪一日也像那个人一样成仙得道,却没有想过像他一样以身殉国。 折丹只是在街上乱走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往前面人群密集的地方走过去。那边为了一圈人,似乎在看热闹,只是仿佛都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有的身子都已经把自己的法器那在手里,似乎准备随时冲上去。他还没有来得及拨开人群,就听得一声怒喝从人群的中间传过来,还伴随着几声凄厉的惨叫:“还不快滚!” 他正要去看时,几个贼眉鼠眼的大汉已经一瘸一拐,身上满是伤痕,相互搀扶着,在一片嘘生中夺路而逃。剩下的是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女,不过十五六岁,脸上全是鄙夷之色,身边站着两个侍卫,正在利落地收刀回鞘。 “不知哪里来的有眼无珠的东西,居然敢对小爷我动手动脚,真是不知死活!” 说错了,是少年。 折丹几乎一眼就看出来这个少年便是容与,但是这里未免人太多,所以他没有冒然地走上前去,反而是就这样站在人堆里,和那些普通百姓一起仿佛没有见过世面似地看着他。 “看什么看,该干嘛干嘛去!” 那少年瞪了周围的人一眼,环视了一圈,却在看到折丹的时候呆愣了一瞬,眼神立即停了下来,打量了他好几眼。 四周的人看见没有什么施展拳脚的机会,有些懊恼地四散开去。于是折丹也跟着一起往回走,却没有想到那少年竟然直接出声叫住了他:“你,等等!” 他装作一副茫然的模样:“你叫我吗?” “不是叫你还是叫谁?!”少年朝着折丹快走了几步,又嫌身边的侍卫碍手碍脚,于是命令道:“你们两个先回去,不要跟着我了!” 那两个侍卫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少爷,万一那些人还来——” “没有看到那些人都被你两个打跑了吗?回去就是了!” 在少年的催促下,这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卫只得说了一声“是”便转头走了回去,只留下了他一个人面对着折丹。那少年看到侍卫终于走了,长出了一口气,对着折丹道:“之前没有见过你,想必你也不认识我。我姓容,单名一个与字。你呢?” 他终于撇去了自己讨厌的姓氏,人们再也不用在他的名字前加上“涂山”两个字了。 折丹虽然脸上表现出一副“我为什么要和你讲话”的模样,但嘴上还是道:“你有什么事么?” 他没有想到折丹会这么直接,居然开口一句寒暄都没有,问他有事没事,自己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踌躇了一会才道:“我瞧着你面生,又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呢?” 折丹道:“我没有见过你。我也是第一次来镜州城。” 谁承想容与听到了这句话,眼睛却慢慢亮了起来,一副自来熟的模样,直接伸出手去拍了拍折丹的肩膀:“这好办!我对镜州城最熟悉,你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直接报我的名号就可以!你饿不饿?我直接带你到酒楼吃去!” 第一百五十章 杀人 http://.biquxs.info/

折丹还不明白容与在这一世的身份是什么,只是隐隐地猜到或许是一个富家公子。却没有想到他们一踏进酒楼,原本一只呆在柜台后面的老板立刻就热情地迎了上来,笑得眼睛都几乎快要看不见了:“容公子,您又来了。这边请!楼上的雅座还给您留着呢!” 那或许是非常富有吧。 老板又见到容与身边跟着一个面生的男子,猜测这又是他新交的哪家公子,于是暗自记下了他的样貌。容与满意地点了点头,随手就扔出了一两银子,正正好好就落到了那老板的手里。 “赏!”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老板立刻又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直到目送着他们上了楼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收了回去,继续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这醉霄楼是整个镜州城最大的酒楼,镜州城里公子哥无数,而容与居然可以做到让老板专门为他留出一间雅座来,可见他家富到了什么程度。这座楼的位置选得极好,算是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离端王的王府又来得很近,因而生意渐渐越做越大。而容与的那间雅座极目远眺还可以看见那一直绕着鞠陵山的无名江水,内里布置倒真的配得上“雅”这个字。 折丹在这段期间一直默不作声,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讲些什么,于是就转头看着窗外的江水。只听得容与道:“怎么样,这里你可满意?” 不能说满意,也不能说不满意,因为他现在对周围没有什么感知,只觉得这所有的房间都长得一个样子,但是还是假装四处张望了一番,然后点了点头:“不错。” “我总是觉得你似曾相识,这也算是咋俩一种缘分,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他一向是养尊处优的,见到投缘的人便一点也不吝啬,若是见到不合自己眼缘的,就算是什么绝世好人夜不会收到他的待见。但是他不会知道自己见眼前的人面熟,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徒弟的缘故。 折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他把自己的名字报了上去,当然用的是化名:“我叫李华。” “李华,你刚来镜州城,可能不知道,我们这里人人都喜欢修仙,附近山上到处都是他们隐居的地方。可是我不喜欢。我爹娘整日说我不学无术,可是他们学的都是一些旁门左道,不是正宗,最后又怎么成仙呢?” “那么你不修仙,日后又打算做什么呢?” “我要学的是真正厉害的法术,即使最后当不了仙人,也没有关系的。我要降妖,除魔为民除害!”容与说到这里,脸上闪出了兴奋的光芒,顿了顿,又继续道:“在我小时候,就有很多自诩神仙的人说要把我收为徒弟,但是我总觉得他们都不是真正厉害的人,教不了我什么。拖到最后,城里的人都在传容府的小公子心高气傲,各大修仙门派没有一个入眼的。可是他们又怎么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些呢?” 容与觉得今日自己很反常,对着自己第一天认识的人居然说了这么多话。他平常绝对不是这个样子的。这面前的人,就是给他一种亲近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把自己之前的经历都说给他听。 而他又和自己其他的朋友都不一样。他足够的冷静,看上去一点目的都没有,更别提溜须拍马,阿谀奉承了,于是这让容与愈发的欢喜。 说来也怪,李华看上去明明比他大不了太多,但是总是有一种看淡世事的感觉,整个人总是有一种闲云野鹤的气质。就好像他此刻松松垮垮的坐姿一样,什么事都不能让他关心,即便是什么人突然朝他扔刀子,他恐怕也不会做出任何惊恐的反应。 于是容与在心里越来越好奇这个人的身份,忍不住开口问道:“李华,你来镜州城是来做什么的?” 此时他们点的菜已经全部上齐了,容与怕他饿着,一刻不停地往折丹的碗里夹菜,叫他这个多吃点那个也多吃点,但是折丹每样只是浅尝辄止,连酒也不多喝,听到容与发问,把筷子放下,反问道:“你觉得我来是干什么的?” “这我可看不出来了。你生的这么好看,难不成是来娶媳妇的吗?”他开玩笑。 折丹觉得,若是面前的容与是之前的那个青丘少年,自己在此时应该拿手去轻轻敲一下他的头,但是他明白若是现在这么做只会显得很奇怪,因此很明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只是道:“你再猜。” 其实他也没有想好借口,只是想从容与的话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罢了。 “嗯……”他皱着眉头真的开始思索了起来。 “我来杀一个人。” 眼看着他实在是猜不到,而且大有猜不到就一直猜下去的趋势,折丹便这样直接了当地开了口。反正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只不过杀谁是肯定不会说的。容与还沉浸在思索中,猛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把身子往后缩了缩,上下看了他几眼,小心翼翼的问道:“来杀人?你开玩笑的吧?” 他只是一个富家公子,对与杀人得这些事情还是经历得太少,所以才会觉得有些不可置信。若是换做之前的那个容与,可能只是一笑置之了。 折丹摇了摇头。 容与轻轻咽了咽口水,知道此事万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于是打了一个哈哈,连忙转移了话题:“你知道远处那座被江水围绕着的山是什么山么?” 折丹知道那是鞠陵,不过还是又摇了摇头。 “那条江水没有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名字。几千年流传下来一直是这个样子的。那座山就是座仙山了,名字叫鞠陵。听说山上住着一个神仙,叫折丹的,但是没有人见过他,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如果真的有他这个人的话,我倒很想做他的徒弟。” 折丹想说你本来就是我的徒弟,但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反而道:“那么多修仙者想收你做徒弟,你都没有答应,反而想跑去找一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神仙做徒弟。万一根本没有他这个人呢?你难不成一辈子都不修仙吗?” “不可能的,肯定有的。既然有这个传说,那就说明肯定有一个依据。有生之年我一定要去鞠陵看一看。要是真的没有神仙就算了,万一有了,万一真的被我碰上了呢?那不岂不是我几世修来的运气?” 他说到激动之处,忍不住仰脖喝了一大口酒,却被这酒给呛到了咳嗽了好几声,脸都憋红了。 “你如果真的要去鞠陵的话,”折丹也拿起酒杯来悠悠地喝了一口:“或许我可以带你过去。” “这是真的吗!”这个少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激动地直接站了起来。差点都把椅子给碰翻,又急忙问了一边:“你说的这可是真的,你真的能带我去鞠陵吗?可是你怎么去呢?那座山看似穿过江面就能到,可是偏偏就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不知有多少修仙者淹死在了江里面。你——难不成去过?” 折丹只是又气定神闲地吃了一口菜,脸上却带上了一丝笑意好像是看到了容与的这副神情觉得很有趣似的。 “你只需告诉我你去不去便可。其它问题我不便回答。” 容与仿佛才意识到了自己的话太多,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把椅子拉过来重新坐下,又问:“你——不是要去杀人么?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折丹抬眼,意味深长地瞧着他。 “你如果真的要跟我去,得须回家和你的爹娘说一声,免得他们担心。若把这件事情敲定了,我们即刻动身。杀人的事情先放一放。这倒不怎么着急。” 容与其实已经猜到了他爹娘听到这件事情的反应。他们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跟着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去一座根本无法到达的山的。但是他心里隐隐觉得面前的人不是不同人,好像有什么法子一定可以让自己爹娘同意一样,于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从第一眼见到折丹开始,就已经莫名其妙地无条件开始信任起了他。这是一件连他自己都感到十分奇怪的事情。去鞠陵是他从小的愿望。他还记得娘亲说,他只还会说几个字那么大的时候,有一回曾经抱着他去江边,他就一个劲地伸出小手来指着远处的鞠陵,口中说道“去,去!”把他们都吓了一大跳。 也许自己和这座山真的有什么宿命的羁绊。他已经隐隐的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这次行程将会成为他命运的转折点。 “去!怎么能不去!我相信你!我这就回去和我爹娘说去。李华,你也和我回去一起见一见我爹娘吧?” 这菜有没有吃完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满心满意的都是那座仙山,只是端起酒壶来把里面的酒一饮而尽,爽快地抹了一下嘴,抓起折丹的手腕就往楼下冲过去,真是拦也拦不住。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天师 http://.biquxs.info/

容府的宅院葱外表上平平无奇,甚至看起来已经有些破破烂烂了,但一推门进去才发现是别有洞天。它的内院极大,折丹才只略略看了一眼便觉得若是规规矩矩地走一圈下来,怕是一天也走不完。他爹娘生得倒是中规中矩,不知怎么会生出如此好看的一个儿子。大厅之内除了别人之外,不知为何还站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负手而立,浑身上下自是气度不凡。 容与的一腔热情被这个老者给浇灭了些许,他不敢当着外人的面太过于放肆,只是先给爹娘问了一声安,才把折丹介绍给了他们:“爹、娘,这是我的朋友,叫李华。” 看来他经常在外面乱交朋友,所以容老爷和容夫人对于这个生的清俊柔和的男子并没有多大兴趣,反倒是朝着那老者走了几步,毕恭毕敬地说道:“这位是少阳派的王天师,容与,还不快过来拜见王天师?” 他心中疑惑,不知道这天师今日到来是为了什么,但还是对这那老者行了个礼,道:“参见王天师。” 老者仿佛刚刚睡醒一样,勉强把一直紧闭着的一双眼微微睁开了一条缝,让里面的眼珠子转过去看了容与一眼,示意他听到了这句话,再也没有了下文。 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容老爷这等财大气粗的一向不喜欢这等倨傲的人,不过他这回好像反其道而行之,觉得这位天师越是倨傲,越是神秘莫测,他的本领就越是高强,不但没有责怪这老头的无礼,反而神色上一直带着恭敬,开口道:“儿子,这位天师可是少阳派的长老,此番特地下山来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他这话不但没有征求的语气,说得还十分斩钉截铁,完全没有回旋的余地。这可把容与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他转眼悄悄看了一眼折丹,见后者仿佛完全没有在挺他们的谈话,不由得一咬牙,出声叫道:“爹,我不愿意!” “混账东西!天师亲自收徒,哪有你不愿意的道理?!” 容老爷见当着外人的面,自己儿子居然敢忤逆自己,不由得面子上有些下不来台,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他不明白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为什么今日出言反驳,不由得用狐疑的目光上下大量了那个叫李华的人一眼,见他松松垮垮,站没站相,因此心里不由得厌恶了几分。 “儿子,你说什么呢!你、你为什么不愿意呀!” 容夫人急得直跺了跺脚,生怕把这位宝贵的天师惹生气。可是那天师只是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好像以此来证明他还醒着。 “爹、娘,孩儿想去鞠陵!” “你,你!”容老爷被气到话都有些说不出来。去鞠陵,这是什么荒唐古怪的想法?要知道自己儿子整日都想着找一个真正的大能教他,如今好不容易找来了一位,他反倒要去鞠陵,这分明就是一件去送死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胡话!鞠陵山只是捏造出来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去得了!这十几年来你一直不学无术,本以为你长大会懂事,却没有想到你行事居然越来越荒诞,你、你真是。——” 容老爷用手指着他的鼻子,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被容夫人按着胸口顺了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了怒气,还是喝道:“以后再有这样的想法,你直接给我滚出去!” 容与被骂了一通,看上去却只是有些难过。他刚想开口辩解,那一直仿佛眼皮睁不开的王天师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容老爷此言差矣。鞠陵,老夫还是去过的。” 容与一听,立马抬起头来,有些惊奇地超折丹眨了眨眼睛,又把头转了回去。 容老爷生气的神情还僵在脸上,没有来得及变过来,一时间脸色看上去有些扭曲,不过还是被硬生生地转为了好奇:“哦?愿闻其详。” “传说中的仙山,只是徒有虚名罢了。上面怪石嶙峋,不生草木。容公子若想去,怕是要失望的。” 本来好端端的一句话,他硬是说的仿佛自己快要死了一般,让人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恨不得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去听。他把话说完,又缓缓把眼睛闭上,好像是对着这些人用眼睛是一件浪费的事情。 “是……是这样的——吗?”容与心里不大相信这个老头,又转头看了一眼折丹,仿佛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荣老爷实在忍受不了自己的儿子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这个陌生男子,用锐利的目光死盯着他,强忍着怒气笑了一声:“哦?这位李公子有何高见那?” 折丹摇了摇头:“高见是没有的。我只需带容与亲自去一趟就可以了。” 王天师疏忽之间又把眼睛睁了开来,对着折丹露出了一丝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容,脸他嘴角花白的胡须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开口缓缓地道:“这位年轻人也去过?不知阁下是何门何派啊?去过鞠陵,可曾见到那位叫折丹的山圣?” 折丹从来不喜欢像青玄一样占人家嘴上的便宜,把一个老头唤做“小友”,即便是死过一次,毫无记忆的他也还是不愿意。于是就按着看上去的辈分唤了一声:“大爷,我自然是去过的。不过上面并不是草木不生,而是一片苍翠之景。既是仙山,有哪里有不‘仙’的道理?” 王天师恐怕是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反驳过了,眼里的冷意越来越盛。但他偏偏还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实力,只是转头拂袖,做了一个离去的姿势,故意对着容老爷道:“既然如此,那么令郎的师父就由这位年轻人代劳吧,老夫恐怕无法胜任!” “天师请留步,天师请留步!”容老爷慌忙赶了几步跟了上去,好说歹说把他劝了回来,对着折丹就喝道:“你是什么人,我们家的家事岂容你来管!” 他又转头对着容与骂道:“一天到晚在外面结交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你这个不成器的——” 他“东西”两个字噎在了嘴里,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折丹整个人的气势却已经完全变了。他觉着容与既然现在没有死,那么就还是是他的徒弟。自己被别人骂“不三不四”,自己的徒弟又被指着鼻子说“不成器”“混账”,这哪是可以忍受的事情? 虽然他只是一个傀儡,但是由于自己的魂魄是被后卿收集起来的缘故,因此最先学会的就是怎么杀人。后卿对他讲过:“你只要看不顺眼,又打的过的,杀了便是。”所以他现在就很想杀人。 但是他却没有立刻动手,只是轻轻一抬手,四周的气息似乎都还是跟着他身上的起伏流转起来,无数看得见或者看不见的精魄都顺着这道气息一起流转,那宅院里的山石池塘里的流水好像有了生命一般,就这样源源不断地想条丝带一般亲昵地朝折丹的怀里绕过去又绕过来,天地相合,生生不息。 “着。” 伴随着一声及其轻柔的声音,这种气息起伏的轻柔感觉倏忽之间消失不见,来自十万大山的威压突然就这样无趣地向那个王天师逼过去,他虽然身形并没有什么动作,脚下石砖却直接开裂,没过多久便直接身子一软,呕出了一大口鲜血,惊惧地坐到了地上。 折丹的修为其实都来自于山川草木,只要身边有任何生灵,他的灵力都不会枯竭,就好像自己也是他们的一部分一样。看着那王天师坐到了地上,他的心情好像看起来不错,理了理自己的袖口,轻轻道:“你不该诋毁我的山。” 容与早就惊得立在了原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容老爷和容夫人直接面色惨白,知道自己已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浑身抖如筛糠。 在他们这些凡人的眼里,折丹只是用手在空中轻轻画了一个圈,然后推了出去,这王天师就直接口吐鲜血瘫坐在地,这、这是什么恐怖的人啊!而他那句话,好像更加证实了他们心里那一直徘徊不去的猜测。莫非—— 王天师那苍老的眼睛微微眯了眯,脸上渐渐带上了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你、你难道是从鞠陵来的人?” 难道他有生之年,可以碰上一个神仙?自傲如他一般是人,在此刻也不禁睁开了自己原本好像一直粘在一起的眼皮。 只不过他的眼珠马上会被不喜欢他的折丹挖出来,因为这样就可以不用闭上眼睛了。 折丹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不三不四,搅和人家家事的人。” 那容老爷和容夫人听到这句话,又是一阵发抖。 折丹转头看了一眼容与,见他已经很快地从惊愕的状态中缓和的过来,眼神中已经全是仰慕:“你是神仙?” “现在你可以和我一起去鞠陵了?” 容与于是转头看向自己的爹娘。他们两个全然不管那个王天师如何如何,立刻又恭敬地朝他走过来,道:“仙长,仙长!容某先前有眼无珠,冲撞了仙长,还请仙长恕罪!” “不恕。” 折丹用眼角看了一眼他们两个,没有理会这一对夫妇变绿的脸色,转身还是像之前一样松松垮垮地往门口走去,轻飘飘抛下一句话:“想让你们儿子拜我为师,就让他跟过来,若是想让他继续跟着王大爷,我这便告辞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江面 http://.biquxs.info/

“李华,李华!”在得到了自家爹娘诚惶诚恐又带着几分催促的眼神后,容与把扶到一半的王天师又扔在了地上,赶忙跑了几步追了出去,伸出手来就扯住了折丹的袖子,又怕这个动作冲撞到了他,讪讪地放开了手:“不、不对,是山圣——” 他组织了半天措辞也没有找到最合适的称呼,只得含糊了几句带了过去,更不敢像先前这般与他对视,道:“你真的、你要收我为徒吗?” “怎么?”折丹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笑意,悠悠开口:“你不相信?” “信,我信你!”他被这话唬了一大跳忙不矢地点头,又马上摇头,激动得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山圣,现在我、我就是你徒弟了?我们可以去鞠陵?那我要不要带点什么?”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这么好,现在只是十分庆幸自己爱交朋友这个习惯,不然和山圣就白白错过了。 折丹只是一直在前头不快不慢地走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但不知为何,容与得要小跑才能跟得上。 “哪里需要带什么,你自己这个人过来就好了。我此次下山来,本来就是为了找徒弟的你合得上我眼缘,挑选你再合适不过了。” 他这话说的一点不假,确实是找徒弟来了。只不过容与不知道这找徒弟和杀人是一码子事情。他在惊喜之余还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位山圣把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忘记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可能有什么理由,便不再去管。 这个少年如今满心满意都是“自己被神仙收为了徒弟”这件事情,因此脸上的笑意总是压不下去。想抬眼看自己的师父,却又不敢,只是悄悄瞄一眼,在马上把眼睛垂下去,生怕被他发现。 要是折丹还有以前的记忆,他就会觉得这个场景简直和自己第一次收容与为徒的时候一模一样。旁边的少年年纪还要小一些,也是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在他右边落后半步亦步亦趋地走着,生怕自己跟不上师父的步伐。 等到容与又折返回去拜别他的爹娘,这二人才算真正要离开了容府。在这期间折丹一直很耐心地等待着,因为后卿让他一定要有耐心,毕竟他可是在天牢了等待了上百年之久。在拒绝了容与要拜别他所有朋友的请求之后,他们两个走出城外,行至无名江边,折丹轻轻抬手在前方做了一道手势,江上立刻就弥漫起了层层叠叠的雾气,看上去朦朦胧胧的,鞠陵山的影子就在远处时隐时现,瞧着好像带上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就是江滩旁边,生长一片芦苇丛,是每一条江或者河最常见的地方。无名江靠近岸边的地方还是可以打渔的,但是一旦靠近江心,无边的大雾就会使得渔船迷失方向,没有一个人能活着回来的。至于个中原因,折丹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从来没有在这条江上施什么奇怪的法术。 但是现在这片雾气,明明白白就是是他弄出来的。只是为了防止其他人看到他们两个罢了。从远处慢悠悠地飘过来一艘木舟,舟上一个人都没有,直至岸边方才轻轻停下。折丹先踏了上去,回过头来对着容与伸出了一只手。 容与诚惶诚恐地对握住了折丹的手,对着他傻笑了一下,轻轻跳到了木舟上。很快这木舟便自己在江上飘了起来,把他新奇得直接趴了舟沿上,用手拨着流动的流水,又抬起头来对着折丹道:“这也是师父的法术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灵力。” 他双手负在背后,身上青色衣袂随着江上清风翻飞,倒好像真的要乘风而去似的,一时间把容与看得要呆掉了。 忽然从远处天边飞来一道白光,夹杂着一道及其凌厉的劲风,吹得这木舟左右摇晃起来,差点把容与晃得直接掉下去,吓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下意识地直接抓紧了舟沿。 那道白光就堪堪从他的后脑擦过去,他只觉得身形一滞,后脑一麻,哆哆嗦嗦地伸出手一摸,手上居然全都是血迹。折丹的身影已经刹那之间飘到了数十丈之外,足尖轻点水上的烟波,连发丝都在原来的位置,好像那道白光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一毫的影响。 “师父!” 容与不管还在流血的后脑,惊呼一声,就见那白光已经在离他几丈之外停下,光芒渐稀,化为了一个头上长着四只鹿角的少年。那少年身上柔顺的白发一直倾泻下来,一直垂进了水里,轻轻浮在了水面上,仿佛不会对他的行动造成任何阻碍。 容与的木舟就晃在他们两个中间,一时间他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转头看哪个好。那个头上长这鹿角的少年看起来似乎也是一个神仙,又为什么会对师父做出这个举动? 而且他莫名地觉得那个少年有些熟悉…… 鹿角少年不知为何,看起来气愤异常,双目通红,将手上的拳头捏得死紧,冲着折丹大喝了一声:“你到底是谁!”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整个人就好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连四周的雾气都被这个及其迅速的身影给荡开了些许。一时间一道青影一道白影在江面上从这头追到那头,才不过瞬息之间已经分合了数十次,接二连三的灵力波动使得整片江面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突然,以木舟为中心的水域直接被巨浪给炸了起来,容与急忙爆头蹲下,浑身还是被浇了个湿透。他此时已经不去想那个鹿角少年是谁了,只想自己不要成为神仙打架的牺牲品才好。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那鹿角少年却住了手。他收手的速度如此之快,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会被突然聚回的灵力反噬一样,整个人后退了几步,惊疑地盯着折丹看:“你,你是折丹?!你的魂魄——到底怎么回事?” 容与的脑海一片混沌,他觉得自己要被剧烈颠簸的船给晃吐了。 折丹看上去好像受了伤,不过只是略微咳嗽了几声,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我一直都是折丹。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鹿角少年的语气听上去更加惊诧了,随即语气里马上带上了怒意:“你是谁,为什么要偷他的魂魄?!” 折丹皱了皱眉头:“我就是他,这就是我的魂魄。” 他说完这句话,好像不愿意再和鹿角少年多嘴,足尖轻点就想跳回船上,可是却被鹿角少年抢先一步。他把容与整个人直接带离了那条船,拽在自己身后,对着折丹怒目而视:“你休想再杀他一次!这是你的魂魄?笑话!你要真是折丹,又怎么会下手杀自己的徒弟!” 容与在一片云里雾里之中终于听明白了这一句——师父要杀自己。 可是师父为什么要杀自己?不是才刚刚见面吗,哪里来这么大的仇和怨? 他想问一直站在自己身前的鹿角少年,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很显然不是问话的时候,只好犹犹豫豫地说了一句:“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居然能够踩在水面上,可是这让他很没有安全感。他想回到那只木舟上,可是它已经在自己被拽走的时候就突然四分五裂了,现在只剩下几片木板还在水面上飘着。容与觉得这极有可能是他的结局。 可是让他更疑惑的是,即便师父要杀自己,这个鹿角少年又为什么要阻止他?总不可能是路见不平吧? “你本来就是他的徒弟,他之前杀了你一次,现在要杀你第二次,这样你就再也活不成了。” 大黑以极快的速度解释了发生过的这一切。折丹下手的时候他不在,等到再过来是,只看见容与的身体化为了点点微光消散在了天地间,转世入轮回历劫去了。他当时有多悲愤和震惊,刚刚就下了多重的手,就连呆在折丹旁边的容与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波及。大黑转眼看了一眼容与还在往外渗血得后脑,伸出手往他肩上轻轻捏了一下,那种又凉又疼的感觉就立刻消失不见了。 容与反问:“什么?可是……为什么?神仙都喜欢杀徒弟,还是……” 大黑冷冷地撇了一眼折丹:“那你得问这个人了。我就不信你们几百年的师徒情谊,他居然还会对你下手!” 折丹就这样一直沉静地站着。他似乎什么话都不想说,似乎遵从后卿的命令是他的本能一般,其他事情都是建立在本能的基础上的。他转眼看了一眼大黑,手中抽出了寒月刀。 “果然还是要杀。”大黑“啧”了一声,眉头紧缩,身上又出现了先前那样的白光。容与站在这两位大能身边,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也不管自己现在踩在水面上,连忙往旁边走了几步,可是又马上被大黑拉到了身后面。 “不想死就紧跟着我!” 第一百五十三章 寒月 http://.biquxs.info/

容与哪里料想到这种状况——先是被一个神仙收为了徒弟,现在又有另一个神仙说自己的师父是假的,现在这两个神仙打了起来,而且师父还想杀了自己? 他敢保证,自己十五年短短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一下子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已经把接下来五十年寿命中的刺激全部经历完了。单是克服自己对着波涛汹涌的江水的恐惧已经很困难了,还要让紧紧跟着这位头上长了四个鹿角的少年——这根本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 他在这个混乱的关头,在极度恐惧和惊慌失措之后,居然莫名其妙地冷静了下来,除了不让自己被飞溅的江水呛到之外,还不忘大声地问了一句一直护着自己的鹿角少年:“上仙,你叫什么名字?” “你这傻子,我叫大黑!” 他在缠斗当中艰难地回了一句嘴,因为气场变化,四周灵力大盛的缘故,这片江域已经波浪滔天,黑沉沉的乌云就盘旋在头顶,大有把他们压垮的趋势。浪头一个高过一个,波涛声如雷霆一般席卷,兜头盖脸浇下来。大黑刚刚开口,就冷不丁被呛了一嘴的水,忍不住呸了几口。 可是折丹仿佛就好像在平地上穿行一样,这样大的浪头不仅没有沾到他的头发,甚至连衣角也没有被打湿分毫,只是手中的寒月往下滴着冷冷的水光,就好像他手中握住了一块冰一样。 容与看到大黑这副样子,很识时务地不再问他问题了。也不再管为什么这神仙的名字这么难听、为什么他要叫自己啥傻子以及江水会不会把自己淹死,脑海中只盘旋着一个问题:“为什么师父要杀了自己?” 根据他们两个之前的只言片语,容与只能勉强猜测到面前的山圣不是真正的山圣,而是被别人假冒的,而且自己若是再被他捅一刀就真的会死。眼看着这两个神仙缠斗得难舍难分,大有把这一整条江都掀翻的趋势,他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可是就是这么极短暂的愣神,折丹手中的寒月就已经从右侧突刺了过来,在他手臂上瞬间划出了一刀血淋淋的伤口,眼看着那把刀锋一转,就要往心头捅过去,大黑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立马施法卷起了一个浪头朝他拍下,只拖延了那么一瞬,同时两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了出去,一把抓住了寒月的刀刃。 容与被这浪头卷得接连推后了数步才停了下来。手臂上那道伤口不知怎的开始剧痛,而且隐隐地冒出了黑气。大黑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漓,血珠就这么顺着他的手臂往下淌,刺痛已经让他麻木了,失血过多让他觉得自己的手一片冰凉。但是他依旧紧握着寒月不放,同时双目沉着地看着折丹,冷笑一声:“后卿的刀?你果然是他的人。” 寒月在他们两个的手中开始发抖,足以看出双方用了多大的力气。容与却在这时候突然问了一句:“只要再被他杀死一次,我就活不过来了,对吧?” 大黑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对!” “那么如果我先死了呢?” 折丹闻言,立马从缠斗中转移了视线,用一种极为愤怒的目光盯着他。他想把刀抽回来,但是大黑却越抓越紧,大有自己的手不断不罢休的趋势,同时心里已经猜到了容与到底想做些什么,不由得暗自佩服起他的勇气来,勉强调出了一丝法术,用着无名江的江水幻化成一把剑,一脚踢到了他身边去。 “容与!” 折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但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来愤怒或者是别的情绪。这个只有十五岁的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又朝大黑点了点头,弯下腰来拾起了那把剑,往自己的脖子上抹了过去。 一时间滚烫的鲜血飞溅了出来,把他周围的江水都染红了一小片。他弃了剑,就这样直挺挺地摔到了水里去,很快便被还在翻涌着的江水吞没了。 折丹已经不管寒月还被抓在大黑的手心,他立马松开手往前奔了几步想要抓住容与的衣角把他捞上来,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湍急的水流从他的指缝间穿了过去,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现在他死不成了。” 大黑缓缓地朝他绽放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是嘲笑。那把刀已经嵌在了他的手心,不过他毫不在乎,用血肉模糊的另一只手把刀拔了出来,“咚”的一声扔进了水里。 他手上的两刀伤口极深,看上去就好像是要把手掌切为两半一样,上面溢着丝丝煞气,即便他现在还有力气站着,他也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了,反而走到了还在看着江水发愣的折丹身边,冷笑道:“怎么?计划被我打乱,不知道怎么做了吗?是不是要回去请示你的主子?” 寒月原本就是后卿的刀,基本就是用煞气做成的。任何人被这把刀伤到,伤口都很难愈合,更别提他把刀握住了这么久,又消耗了大量修为和灵力了。 可是折丹看上去已经完全陷入了一种茫然的状态。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立马回到鞠陵,趁着容与身体还很虚弱的时候把这件事再重新来一次,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想做,而且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极度厌烦的状态。 他是没有心的,可是并不代表他会一直没有感情。这具用山川草木做成的身体同样也具有着它们的情感,只不过异常的迟钝,就好像一个婴儿一样,如果不学习,就不会具有任何辨别的能力。 他没有管那被扔到水里的寒月,转过头来看着大黑,眼神中满是疑惑和不解。 “我不想杀人,”他突然说:“我不想……” 他也许还不大明白“想”这个字是什么意思,说到一半又顿住了,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大黑看。 “或许我应该把你杀死的,不过我已经没有这个力气了。”大黑嗤笑一声。他的脸色看起来异常的苍白,站着已经是要摇摇欲坠,突然猛烈地咳嗽了几声,用手背擦掉了自己嘴角流下来的鲜血。此时江面上的风浪已经平息了,但是浓雾还是没有散去。于是从雾中又凭空驶出来一艘小舟,悠悠地停在了大黑面前。 他似乎也不担心舟里有什么陷进,抬脚便做了进去。只是这个动作又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他有些无力地靠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强撑着做了起来,把手上的血在江水中洗了一洗。 “我是折丹。”不知道为什么,折丹看着大黑的这副样子,又把自己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好像怕他不信似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是我的魂魄。” “知道了知道了。”大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躺在舟中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声音轻得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叫什么有什么用呢?你看看,现在好了,容与被你捅了一刀,现在指不定怎么生气呢……” 他歪过头,纯白的发丝应因为这个动作轻轻覆在了脸上,看上去纯净又美好。头上的鹿角因为沾上了水的缘故,湿漉漉的,在江水的遥映下闪着稀碎的光亮。渐渐地他整个身子都开始发出了先前柔和的白光,就在这白光中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一叶孤零零的小舟,被江水推着微微起伏。 四周都安静了下来,浓雾却还没有散去。折丹一个人站在木舟旁,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有离去。江面上烟波浩渺,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木舟,轻轻唤了一声“大黑?” 这个名字和呼唤这名字的方式都让他感到十分熟悉,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哪里抽痛了一下,整个身子都开始发起抖来,不可抑制地紧紧抓着舟沿,慢慢蹲了下去。 容与转头数了数自己的尾巴,只剩下八条了。 和殷落一样,在凡间历劫的事情,他全然不记得,脑海中全是那把寒光凛凛的刀扎穿自己胸口的画面,还有自己倒下身去时折丹决然转身的背影。他的内心既难过又生气,但更多的还是恐惧。他大概认为折丹也是别人变的,惊讶与这个人居然可以在变成他的样貌之后,言谈举止也学得分毫不差,要不是大黑提醒,他完全不知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等一下,大黑呢? 容与刚刚历完劫,又因为死过一次的缘故,修为折损了大半,此时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除了心口疼之外,不知道为什么还脖子疼。整座山不知道为什么,又再一次陷入了死寂,他快把整座山头翻遍,也没有见到大黑的半点踪迹。 “难道他被那个人杀了?” 容与立马摇了摇头。他相信大黑伪装得够好,那个人暂时是不会发现他原来还可以变成人的。那么大黑到底去哪里了?还有,自己又是怎么回来的?难过那个人没有抓住自己下凡历劫的机会,一鼓作气杀了自己吗?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忍 http://.biquxs.info/

折丹并没有回到堇理山,而是回了鞠陵。容与还活着,他不可能去见后卿,只能选择自己还没有完成的事情去做。他明白,虽然容与已经死过一次,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但是他已经对自己产生了警惕,要想再接近是比之前困难百倍的事情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脸会这么好用。不是自己去找容与,而是容与就在撚花居的门口等着他。他斜靠着篱笆,看上去学了那么一些慵懒的意味,脸色却不太好,目光也还是冷的,见到折丹过来,轻轻借力直起了身子。 “我师父去哪里了?”他轻轻地问了一句,语气中却含有强烈的逼迫意味,朝着折丹走过来,手中已经提着他的那把剑了。 折丹的回答还是和之前一样,眼神中既无惊慌也无恐惧,看上去平静得很:“我就是你师父!” “你当我傻子呢?”容与怒极反笑:“至少我师父不会无缘无故捅我一刀!说,我师父去哪里了!” 他不想再与这个假冒的人胡搅蛮缠,提起手中剑来对准这他的咽喉。他知道若是真的打起来,自己毫无神算。但是这又如何呢?问不出师父的下落,他宁可把自己剩下的八条命全都折在这里! 折丹摇了摇头,反而用两根手指轻轻拨开了容与的剑刃,可是容与立马后退了一步,重新拿剑又指着他的咽喉:“快点说!” 他一想到这个人居然可以模仿折丹的一举一动,还把他蒙的团团转,心里更加窝火,款缓缓地把自己剩下的灵力往剑刃上注过去,准备他要是在做出一些毫无意义的举动,就立刻动手。 天底下大概没有比对着另一个人解释“我就是我”更加痛苦的事情,更别提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的折丹。他没有办法做到把自己魂魄掏出来给他看,只好说:“折丹叫我来杀你。” 也许他等一下还会动手,只不过这是“等一下”之后的事情了。现在他要做的只是如何让容与把剑从自己的脖子上移开,说这句话看来是最有用的。 容与皱眉:“你还是在把我当傻子。” 他话音刚落,剑锋一扫,一道凌厉的剑气就顺势而出,在折丹脖子上直接划出一道血痕。他没有拿出寒月,只是在避让的时候随便从一旁的树上这下来一根树枝,上面还带着花朵,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敷衍一样。 容与一剑下去,那树枝上的花瓣胡乱纷飞着,全被震成了碎片。他招招致命,折丹却只是一味避让,不多时就连他手上的树枝都被削为两截,可是就在这招式当中,容与却发现了及其诡异的地方——这个人的招式和他的极为相似,就好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这套剑法他再熟悉不过——这就是折丹当年交给他的! 容与心中大惊,他十分确信六界不会有第三个人会这套剑法,马上收住了自己的招式,人却还没有进入到完全放松的状态,依旧是警惕地瞧着他。 他相信如果师父真的是被这个人抓走了,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剑法交给他,那么只有一个最不可能,也是让他最不愿相信的原因——面前这个人真的是折丹,只不过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后卿还让他来杀自己。 “现在看来他完全是听后卿的,即便真的是师父,也不能掉以轻心。”容与想道。 “这剑法你怎么会?”他厉声质问。 折丹不知道。实际上他在这几日和别人打架时用的都是这些招式。就好像这动作天生是从心里长出来的一样,上手就是了。 容与看着面前这个人迷惑又茫然的神情,不由得把手上的剑握得紧了紧,却听得他道:“我不知道。我活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会它了。” “什么叫‘活过来’的时候?!” 容与忽然想到,自己之前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这个人就曾经说过他的确是死了的,不过又把自己的魂魄聚拢起来,重新用山川草木的精魄做了一具身体,难道这就是他说的“活过来”的时候? 那么面前的人真的是折丹? 容与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他,手中的剑还是没有放下,先问了一句:“既是后卿叫你杀我,怎么还不动手?你在凡间的时候也没有杀我……你在等些什么?” 折丹把自己手里那半截树枝扔掉,出乎意料地说了一句:“我不想。” “你不想就可以不做了吗?”容与讥笑道。 “我总觉得不应该杀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所以我要来问一问你,”折丹顿了顿,低下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脸上出现了很困惑的表情,继续道:“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杀了自己的徒弟。可是后卿让我这么做,他说这样很有趣。我要不记得我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就是不忍心杀你。” 他说完,破天荒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折丹在之前经常叹气,但是现在在这种局面下,他的叹气就显得很不一样了,就好像是青玄在云随意面前转起了杯子,神荼开始说废话一样,容与几乎就是在这一刹那之间确认了他的的确确就是折丹,一松手,剑便掉落在了地上。 “你是折丹……你只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对吗?” 容与朝着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 折丹摇了摇头。他这几天做的最多的动嘴就是摇头。 “后卿说,过去的事我不必再问。” “他只是让你别去问他,可是这并不代表你不可以去问别人!”容与整个人都激动了起来,他快速地走到折丹的面前,两只手握住了他的肩膀:“我现在告诉你为什么你不忍心,因为我是你的徒弟!我们从七百年前就认识了,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折丹似乎不怎么明白“亲近”这个词的含义,但是他并没有抗拒容与握着他的肩膀,只是皱了皱眉头。 “那我——” “你完全没有必要为后卿做事,即使他是那个把你救活的人。你之前的死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折丹的眉头好像皱的更紧了。他犹犹豫豫地反问道:“是……他杀了我?他又把我救活?为了让我来杀你……”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能得手。换作是旁人我根本不会这么放松地对待他,所以在你拿刀子捅我的时候,我一点防备也没有。” 他讲到了这件事,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似乎是伤还没有好完全,不得不松开折丹用手捂住了心口,好让自己觉得好受一些。刚刚与他动手其实已经消耗了他为数不多的灵力,又强撑着说了那么一大段话,身体早就受不了了,只能缓缓地喘着气,靠着树坐了下来。 事到如今他也不管自己刚刚说的话折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反正他如果想要继续杀了自己,那么现在自己这么虚弱,就是最好的时机。可是折丹只是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便也靠着那棵树坐下,就挨在容与旁边,看上去十分懒散随意,好像随时都会栽倒一样。 容与看着他这副样子,莫名其妙地轻轻笑了。 “你记得,却也不记得。至少你坐着和走路的样子和之前是一模一样的。” 折丹低头看了看自己,他只是听了后卿的话之后,开始觉得这样走路和坐着莫名地习惯和适意,所以继续这么做下去。 “我不信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喝做的事都是后卿让你这么干的,你一定还记得一些之前的事情,只不过你自己没有意识到罢了。师父,你放心吧,倘若后卿再来,我们就把鞠陵搬到上清境里面去——记得吗?你之前教过我的法术,说只有每一座山的山圣才可以这么做。他再也别想伤你一分一毫和强迫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了。” 折丹反应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容与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只是缓缓地说话,好像在努力回忆,简直就像一个神志有些不清楚的老年人:“你是我徒弟,那么青玄是我的挚友,后卿是、是我的仇人……” 容与一听他讲到“青玄”这个名字心里猛然一惊,差点从地上跳起来:“你别告诉我你也捅了他一刀!天尊和你相处的时间比我还要久,对你更加没有防备,而且现在恐怕修为比我还要低,若是后卿让你杀了他,这简直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情!” 折丹掸了掸掉在自己身上的花瓣,他好像有些抗拒什么东西掉到自己身上来一样,说道:“他没有让我去杀青玄。他——和我相处的时间比七百年还要久吗?” 他说完话,有些难过地底下了头:“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见到他时,我都不知道我以前见过他……” 折丹突然想起来,自己在与他告别时青玄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里面还有一丝——难过?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记得,只是来探一下他的口风,与他套话的吗?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忧愁 http://.biquxs.info/

“容与一定还活着,”青玄朝着后卿冷笑:“折丹现在虽然没有记忆,但是绝对不会做出杀了容与这种疯狂的事情。只有你这种人才会命令他做出这种举动。” 后卿习以为常似的点点头,无辜地笑了笑:“没错,他的确没有做到,不过光是看着就已经够有趣了……他还差点把我的寒月扔掉。” 他低下头瞧了瞧依然在自己手里发出凛凛寒光的寒月,好像在确认它没有破损似的,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才把刀放进了自己手心。 “不过我很意外你居然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和以前不一样,看来你们的熟悉程度比我想象的多得多。” 青玄嗤笑一声:“对于你这种人来说,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做朋友,也没有朋友,很意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他现在身子虽然依旧没有大好,但是走起来却比之前利索多了,至少不用像之前一样走一段路便歇一歇,所以现在连讽刺后卿都显得格外有力气。突然察觉到有人来,青玄刹那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反倒是后卿依旧无所谓似地站着。四海八荒知道他的人很多,但真正见过他长什么样子的人却很少,所以他一点也不担心被其他人认出来,大不了杀掉就是了。 从堇理山重重叠叠的花树上空飞下来一只青鸟,顺便带下来了大片花瓣,仿佛她就像是从花朵中幻化出来的一样。这只青鸟似乎找不到路,落在地上化为了一个年轻使者,茫然地左右乱走了几回,忽然发现了树底下还站着一个人,便带着些羞怯的神采快步走到了他身边去。 后卿于是把自己眼睛上蒙着的黑布取下来,收敛了浑身的煞气,歪着头拿自己那双黄金色的眼睛看着她笑,看上去倒像一个俊朗又带着三分邪气的上仙,直把那位使者看红了脸,一时间把自己要说什么话也全都忘了。 “这位上、上仙,”她别过脸去有些不好意思看后卿,结结巴巴地道:“请问降真医仙的医楼在何处?” “你找他做什么呢?” 后卿的语气听上去又温柔得很,即便是别人,在听到这个声音时也很难将他与那位满手都是血腥的杀神在一起,更别说这位使者了。她想也没想,从怀里掏出来了一封烫金的请帖在他面前晃了一晃,解释道:“丹穴凤凰一族的殷落君上即将和地府鬼王殿下成婚了,特地派我来向降真上仙送帖子。” 后卿微微一愣,装作很是诧异的样子:“这么快就要成婚了?可是这帖子我怎么没有收到?” 其实他的诧异是真的,他不知道就在自己扮做景岚和少珩成婚的那日天帝就已经让他们尽快完婚,不然按照殷落的性子,她肯定能拖一日是一日。 使者也愣住了,她大概太年轻,位份又太低,所以既没有见过后卿,也没有见过京墨,于是试探着问道:“请问上仙是?” “我叫后卿。” 后卿脸上带着笑容说完了这句话,毫不留情地便将寒月直接戳进了她的胸口,又在她错愕的眼神中把刀干净利落地拔了出来,自言自语道:“你好像变钝了。” 使者口中溢出鲜血来,缓缓地倒在了地上。眼睛却一直大张着,好像还在想着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轻易地死去。后卿就这样在那双大睁着的眼睛底下拿走了那张请帖,好像没有一点愧疚的意思,打开来慢慢看了起来。 青玄在树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然后轻轻跳了下来,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把使者睁着的眼睛合上了。 “你两个徒弟成亲,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后卿仔仔细细地看完喜帖,笑着把它递给了青玄。可是后者并没有要把他接过来的意思,只是偏过了头,紧紧抿着唇,脸上已经起了怒意。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但是心头就是有一股无名的火,过了很久才冷声道:“你拿他的请帖做什么?他们有没有请你。” “可是也没有请你,不是吗?”后卿难得愉悦地笑出了声来,可是笑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眼睛疼,连忙把手中那块黑布蒙上了。 “难不成你就不想去见见云随意吗?你就不想知道她长大了是什么样子?降真去不去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你——你要是去了,我想他们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青玄依旧没有说话,不过喉结上下滚了滚。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再见到云随意一面,若不是一直被困在堇理山,他一定会直接去丹穴的。可是—— 可是他去了又有什么用呢?看他们两个成亲?自己现在是个不能抛头露面的身份,不用自己真实的样貌见徒弟,那还有什么意思? 后卿见他这副模样,于是道:“干脆你像我一样,变成神荼代替他成亲得了。” “你!”青玄听了这胡闹的话,不由得对后卿怒目而视:“我没有你那腌臜思想!” “可是你生气了,”后卿见他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便没有再说一些混话,只是慢悠悠地道:“你不去,我可就要自己一个人去了,毕竟请帖只有一张——不过你要是到时候反悔,我想即便是真的硬闯,我想他们也不会阻拦你的。” 他说完,把青玄的手拉了过来,将那请帖拍在了他手心:“日子定在七天之后,你好好想清楚,要是真不去,那就到时候还给我吧。” 青玄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张烫金的红纸,五指不自觉得用力,在把它捏皱的一瞬间又失了力气。他的眼神渐渐落寞下去,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它又复折平整了,只是捏在手心里。 丹穴看上去倒是没什么变化,凤凰一族的人或许是因为活的太久,已经见惯了太多热闹的场面,因此表面上看起来都很平静,只有殷落除外。无论是谁此时见到她,都会发现她满脸的忧愁,仿佛不是自己成婚,而是出殡一样,看上去恨不得把头发都给愁白。 宛童听说了这件事情,算了算日子,直接从毕方族跑回来。或许是那边的族人听说她与丹穴的女君较好的缘故,待她比往日好了很多,可这样还是消除不了她对自己族的陌生与厌恶。回到丹穴第一天,她就直接爬到了殷落的床上挨着她睡了一觉,才觉得自己缓过来一些。 神荼从喜帖往四海八荒发的时候整个人都开始不对劲了起来。地府连他的影子都找不见,其他人问起,崔珏一律回答:“在丹穴。”好像鬼界从此都与他无关。直到陆之道有一天过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很久,才让这个过于激动的小鬼王自己主动地回到了地府去,开始乖乖处理那堆积下来的公务。 他知道师姐依旧还是把他当成师弟看,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他们马上就要成婚了,而且这看起来是不会变的事实。殷落即便再不愿意,也不敢在这个要紧关头公然违抗天帝的命令。 于是四海八荒的人都知道,那桩一直被所有人惦记着的婚事,那两个最瞩目的日终于要成婚了。殷落还把请帖往鞠陵送了一张,她根本不知道折丹已经回来的事情,所以只送了一张过去。要是她在成婚的那日的那日见到折丹真的死而复生回来,恐怕惊得连自己要做什么都不知道了。 所以容与就让那只青鸟再传话回去,只故意说她少送了一张。待到殷落亲自去鞠陵看了一眼,发现折丹真的活生生地就在自己眼前时,直接激动地大哭了起来。在她眼里,折丹既像一个长辈又像她的朋友,当时真的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的,她不知道难过了多久。只不过折丹不记得她,一点也不记得。他也没有听后卿说过“殷落”这个名字,所以拒绝她任何形式的靠近。 殷落觉得又生气又好笑,忍不住捶了一下容与,佯怒道:“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非要等到我把喜帖送过来,你才跟我说少了一张!你都不知道我在提笔写你的名字的时候,一想到旁边不能加上‘折丹’两个字,我、我都——” 她说到一半,眼泪几乎又要掉下来,转眼看向折丹,发现后者在容与的解释过后,面色虽然缓和了一些,但还是有一种说不出得疏离,于是道:“你不记得我也好,倒不如我两个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殷落,落叶的落。你以前虽然对我娘亲不冷不热的,但是对我却很好,还偷偷带着我们两个溜出丹穴玩,现在想想,还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居然会是你这样一个山圣做出来的。” 折丹挑了一下眉毛。看得出来他在努力回忆之前的事情,良久才把殷落的名字轻轻叫了一遍,然后有些迟疑地道:“你和神荼……” 他好像不明白自己这么会说出“神荼”这个陌生的名字,于是眉头皱了起来,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了他们两个,问道:“神荼是谁?” 第一百五十六章 礼数 http://.biquxs.info/

“是我的——夫君。”她犹豫了一下,才堪堪说出“夫君”这两个字。尽管这件事情马上就要变成现实,但是他的心里还是莫名地有一些隔阂。也许在殷落心里,她待神荼再好,也只是把他当师弟一般看待。曾经在无数个时候她非常认真地审视自己的感情,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到“相爱”的这个份上,只担心若真的成了婚,神荼的一腔热情要付了东流水,这样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已经与一个负心汉无异了。 容与从她话语里的停顿中也听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刚想开口询问,没有想到折丹已经说道:“你不喜欢他?” “不是不喜欢,只是……”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呢?” 他这话问的又快又急,好像只等着殷落报出来一个人的名字,他就好直接把那个人绑过来往丹穴一塞便完事。容与于是笑着插了一句嘴道:“师父,你问这么仔细做什么?以前也没有见你这么上心过呀。” 折丹看上去似乎有些疑惑,他眨了两下眼睛,偷偷看了一眼殷落的神情,才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我好像记着你的婚事,要给你挑一个如意郎君,既然这个叫神荼的你不喜欢,那么就再另择一个……” 他重生之后,心智方面有时就像一个小孩子。有时候做起事情来偏执得很,记得什么事情就一定要把它做到底。容与不禁哑然失笑,劝道:“他们两个成婚是木已成舟的事情,哪里还改变得了?” 折丹只是盯着殷落看,仿佛好像记起来什么很重要的事一般,但就是偏偏抓不住。他轻轻用手指着殷落,半是疑惑半又是肯定地道:“你和青玄……” 在她错愕和容与云里雾里的眼神中,折丹接下来的半句话终于说出了口:“你是青玄的徒弟。” 容与还在想天尊哪里有时间去收她为徒弟,随即又马上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云随意!殷落便是云随意!他脑海里马上浮现了那个小姑娘天真可爱的样貌,再细细看着殷落的脸,发现是有几分相似,但是平时也根本不会把她们两个联系到一起去。殷落心中微微讶异,先看了一眼容与,然后才点了点头,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折丹意料之中地回答道:“不记得了。” 容与却在此刻不可置信地叫道:“殷落,你早就知道了?!你为什么不——” 他本来想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但转念一想,她失去了有关云随意的记忆,自然不知道自己和天尊也颇有交情,不和他讲怕是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把自己的话硬生生截住,解释道:“我有一段时间一直呆在凌虚观,云随意很喜欢我。” 殷落没有想到还有这一茬,她仔细地想了想自己残缺不全的记忆力有没有关于容与的片段,想了很久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个“猫”字,于是只能老老实实回答:“我也不记得了,就想起来什么‘大猫猫’之类的东西,也不明白我当时在说些什么……” 容与很庆幸还好她没有记起来云随意整日对着他喊“大猫猫”的事情,不然她一定会揪住这个事情不放,而且可以笑上一整天。 容与继续想道:“那这样说来,殷落和神荼就是师兄妹关系了。难不成是因为这样殷落才不想成婚的?”但是他不知道在道长那边辈分有些奇怪,神荼是认云随意做师姐的,不过这也多亏了他愿意。 折丹想着青玄是他的挚友,面前这个还是很面生的少女又是他徒弟,那么自己和她的关系应该很好。因此心里那怪异的感觉才小时了,终于拧巴了过来,对着殷落露出了一个还算比较和善的微笑。殷落看着折丹的笑容,却在心里想道:“我还不知道师父长什么样子,成亲的时候他也不能来,真是一件憾事。” 本来依着惯例,殷落须得去地府成婚。但那些四海八荒来参加婚宴们的神仙听到“地府”两个字,有一半都不愿意来了。再加上神荼自己觉得那阎王殿过于阴森,弄得仿佛冥婚,确实不是个好地方,所以干脆让那些地府的人全去了丹穴。这在以前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便有很多不知道原委的人觉着殷落娇纵,一边说她当上了女君过于无礼,一边还去丹穴参加这场婚宴。还有的心怀鬼胎,想借机多认识一些地府的人——毕竟他们从前极少在上天庭走动,却没有想到因为事情繁忙,那天便只有崔珏和陆之道两个人过来。这两个人一个话没完没了,一个又说不了几个字,想让人套近乎也难。 殷落只怕是硬挨到了这一天,她以前小的时候看着别人成亲,只觉得身上那件喜服好不漂亮,可是等到自己穿上才觉得这身衣服有多么繁复,头上的凤冠压得她脖子都要断了。她甚至在想后卿在假扮景岚与少珩成婚的时候是怎么忍下来的,难怪他那天的动作有些艰涩,原来是因为这层缘故。 神荼现在怕是早就出去了,只是那主位上没有人坐着,显得有些奇怪。本来按照礼数得须郁垒或者殷落的父君母后坐在上面才合理,但是眼下这三个人都不在,折丹偏生只喜欢坐在角落里,他们两个唯一的师父青玄根本来不了,这主位就空落落的,神荼干脆命人直接将它搬走了,省的影响他走动。 “凤凰女君殷落,行端良,性婉顺,为天族女子之范,故令与鬼族为姻,愿系百年之好。” 这个大殿专门是为了重大的典礼而设置的,穹顶之上不是砖瓦,而是遮天蔽日的树枝和绿叶,把原本的天空遮得严严实实,同时又有细碎的亮光从罅隙之中投下来,一束束打在地上,看上去显得碧透。 殷落在被册封为女君时就来过一次,如今重走一遍是因为自己成婚,这让她不免有些感慨,同时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手又开始抖了起来。她一向不会应付这种场面,尤其是所有人还都盯着她看的时候,因此整个人的走姿都有些僵硬,一双眼睛放空着,旁人觉得她好像在看神荼,实际上她自己在看哪里都不知道。 神荼今日换上一件大红喜服之后,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连以往眉宇之间的阴沉也全都一扫而空了。抛去这身衣服不谈,他其实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不知道为什么整天把自己搞得死气沉沉,只要不开口说话,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还让人以为他很难应付。 此时他眉眼中全是柔和的笑意,仿佛眼里只有一个人一样,有些拘谨地站着等着她走过来。可是他等了一会儿,仿佛嫌这样的流程太慢的太慢,直接快走了几步走到殷落面前,伸出手去把她一路拉了进来,接着就不管不顾地道:“接下来要干什么?” 这样直接把人拉进来的也是四海八荒头一遭。不过他是鬼王,又是第一次成亲,行的还是天族的礼数,恐怕也没有人敢突然在这个时候说三道四,只是个个都惊愕的看着他。连那个上天庭特意派下来的报礼官也一时间慌了神,愣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行六礼,祭天地——” 崔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着旁边的陆之道讲:“他只恨不对殷落早点走到他身边去,不过也就咱们的鬼王敢这样做了。” 陆之道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个字都没有说。 “为什么这天族的礼数都是要慢吞吞磨磨蹭蹭的?我上次看‘景岚’和少珩成婚,他从店门口走过来怕都快用了半柱香时间,我等的都快困死了。” 神荼对着殷落小声说道。恐怕在成亲行礼的时候话这么多的也只有他一个了。殷落于是俯身回礼,同时觉得自己头上的凤冠如果再不去扶一把就要掉下来了。 “那你们鬼族的礼数又是如何?” “直接洞房便是。若是想要周全一些的,就去对着忘川河发誓。” 殷落觉得这样成亲简直有趣痛快得很,比她现在不知对着天地行了多少次礼好多了,还不能扶一下已经酸痛的脖子。好不容易把该做的全部做完,她转过身抬起头来面对着座下的宾客,却在那熙熙攘攘的神仙中间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身影。 本来折丹肯来已经足够不寻常了,毕竟他一向隐居在鞠陵,而且不知为何身死的消息还传遍了四海八荒。如今又好端端地出现在这些神仙面前,把他们吓了一大跳。不过还有一个身影比他更不寻常,那就是坐在一群神仙中间摇着扇子的降真。 殷落不知道他魔尊的身份,之所以觉得不寻常。是因为他今天的神情格外奇怪,笑也就算了,还是那种有些似曾相识的,很是好奇地看着每一个人的笑,就仿佛他要把所有人的样子记在脑海里一样。降真意识到殷落在看自己,于是把自己手中的扇子一点点合拢,然后微微摇了摇致意,接着又把目光投到她身旁的神荼上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姐姐 http://.biquxs.info/

降真今日笑起来还是和以往一样好看,只是这笑容中间似乎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随即又自然地看向别处去了。 “礼成——” 随着那报礼官的声音悠悠响起,殷落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叹道这繁琐的礼节终于结束了,她恨不得现在就把头上那顶凤冠摘下来扔到一旁去。坐在席上的众神仙们脸色各异,有的只管吃这吃哪,和殷落一样,不知道做什么于是就只能吃;还有的,譬如容与,嘴角含着笑看着她;折丹居然坐在角落里翻着鞠陵山记载着大大小小生灵的典籍,只有宛童一言不发地坐在一边,看上去眼眶好像红了。 她今日虽细细地打扮过,看起来更加娇俏可人,但眼睛却有些肿,想必昨天晚上一夜没有睡好,不知为何看上去倒有些委屈巴巴。 殷落提起她繁复的裙摆,忙走下来,走到她身边去。宛童见状,故意把头扭向一边,不让她看到自己这一副样子,却被轻轻扳过了下巴,打趣道:“做什么?你怎么哭上了,舍不得姐姐吗?” 她用手胡乱揩掉脸上的泪水,只是拿眼睛瞪着神荼,凶巴巴地道:“你若是敢对我姐姐有半点不好,我一定把你们地府闹得不得安生!” 神荼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不会的,我死也不会。” 眼看着这边的气氛愈发怪异了起来,连忙有几个神仙过来敬酒。殷落于是顺势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觉得不过瘾,把神荼手上拿着的那杯也拿过来喝了。 她记着神荼不会喝酒,一喝就要醉倒。若是现在醉在这里了,她一个人应付这么一大帮子神仙也是一桩麻烦事。可是这小子偏生好像不知道一般,一杯又一杯地喝下去,脸上一点酡红都没有,还是那么苍白,真不知道之前他一杯倒是不是装出来的。 宛童深深地看了一眼今日光彩照人的殷落,双手放在膝上,却把衣裙捏得都发皱了。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难过,抬眼却看到降真朝着她走过来,有些尴尬地恢复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才开口道:“上仙有什么事么?” “没有事就不能做到你身边来了吗?” 他面上微微笑着,坐下来是身上呆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闻上去莫名地让人安心。宛童的神色不由得舒缓了一些,仍旧没好气地道:“今天我姐姐成婚,你应该向他们敬酒去,而不是在这边和我说话。” “怎么,听你的语气——你好像不希望她嫁给神荼?还是她嫁给谁你都不愿意呢?” 猛然间被说中了心事,宛童的脸看上去有些发烫,她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冷声道:“和你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觉得我姐姐这么好的人,没有哪个神仙配得上他的!” 她说完话,又觉得降真今天看上去有些不正常——他好像对殷落过分关心了,他一向对于除了有关救人治病的事情之外都是不闻不问,怎么如今却开始问东问西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直接站起来,口中说道:“我要到我姐姐身边去了。” 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走出几步,突然觉得身后传来一阵劲风,忙转过身去躲避,却没有想到他的手以一种及其迅速又诡异的身法直接抓住了她的肩膀,手中扇子忽然一下子打开,就这样抵在了她的咽喉。 四周众仙大骇,纷纷退后,却把他们二人包围在了中心。容与和折丹察觉到了异状,站了起来,却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降真,生怕他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折丹虽然已经十分防备,但是看上去却还是像一个路人一样移到了容与身边,轻轻道:“那是后卿。” 容与惊愕地转头看了一眼他,听得殷落带着滔天怒意的声音喝道:“降真,你做什么?!你也疯了不成?快放开我妹妹!” 上次是少珩大婚,今日是神荼大婚,一个是天族太子,一个是少年鬼王,偏生这两件婚事都有人来闹,而且殷落很快发现,闹的人还是同一个! “后卿,我奉劝你不要乱来。” 神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杀气弥漫。他现在除了把后卿杀死,已经全然没有了别的想法。他和殷落的大喜之日,为什么偏偏还是有人不知好歹!这根本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其实后卿也不把上天庭的人放在眼里,只不过现在是神荼面对这种事情,所以他格外地生气。 那把扇子抵在宛童的咽喉,已经把她的脖子割出了血珠。她在一开始的惊愕和恐惧过后,反而冷静下来,对着身后的后卿冷笑道:“今日我姐姐大婚,你如果想要杀我,就把我带到外头去,省的脏了这块地。” “宛童!” 她好像是要转移后卿注意似的,话音刚落,就已经身子往前倾,自己将脖子送到了那把扇子面前,却没有想到他反应更快,只轻轻地用扇面抬起了她的下巴,看上去就好像是在挑逗一样,阻止了她的这个动作。宛童甚至都能感受到她头顶的笑声,以及身后胸腔里传来的振动。 后卿轻笑道:“呵,姐姐,你是把她当姐姐吗?” 她瞪大了眼睛,却紧紧抿着唇。心事在这么多人的情况下被拆穿,她浑身都抖了一抖,下意识地不敢直视殷落的眼睛,额头上已有冷汗冒出来。 这样龌龊的心思与不正常的感情,只会遭到别人的厌恶。但是谁又知道呢——曾几何时,宛童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在被同族的人欺负时,只有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小姑娘护在身前。而且她一个帝姬的身份,居然会去央求殷离君上,特地把她接到了丹穴。也许就是在看到那一抹红衣身影总是蹦蹦跳跳地出现在自己眼前,帮她擦掉脸上的泪痕与污渍的时候,或许是在自己半夜被噩梦惊醒,缩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的时候。反正就是这样,一个少女喜欢上了另一个少女,只是这份心思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从未被其他人发觉。如今骤然被捅破,她就仿佛浑身赤裸地站在众人面前一样,忍受着他们眼神的炙烤,几乎是马上就会被活活烧死。 但是她现在还站着,还站在这里,她就必须去面对自己的姐姐。宛童拿含着泪的眼睛望着她,凄然地笑了笑,哑着声音缓缓地开口:“我就是喜欢殷落,怎么样呢?比你这个不知道什么是爱的怪物好上太多!” 在场的神仙,即便是再不通事理的,听到这句话也明白过来,有的好整以暇地去看神荼的脸色,还有的乘着宛童还没有死,连忙给她几个十分鄙夷的目光,好像她的行径有多么丑恶,比后卿这种正大光明乱杀人的还要恶心万倍。 殷落却在这个时候,在所有人的都在看着她们的时候,似乎感受不到一丝紧张,缓缓开了口:“能够被自己的妹妹喜欢,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放开她!” 宛童对着自己姐姐笑了笑,轻轻落下一滴泪来。她带着眷恋看向殷落,好像她真的就是自己的爱人一样,突然之间转身,朝着后卿狠狠就是一掌。这一掌耗费了她所有的修为,甚至掌风所带之处都燃气了熊熊得火焰。可是她的脖子上也同时被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几乎是在刹那之间就倒在了地上。 后卿杀人无数,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如此疯狂地要以自己的死来换他受伤。他完全没有意料到,避闪不及,硬生生受了这一掌,捂着胸口咳了几下。 容与莫名其妙也觉得自己脖子开始痛了起来。 “小宛!” 眼看后卿受伤,众仙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早就一股脑全都冲了上去。只有殷落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立马奔到了宛童的身边,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会死的,小宛,你看着我,你看着我!” 她一边说着,一边眼泪直往下掉。她从来没有这个惊慌失措过,就是在一个人面对着后卿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用手慌乱地按着宛童脖子上的伤口,给她输送灵力,可是鲜血还是顺着指缝流下来。 宛童的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已经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眼神渐渐涣散了下去。忽然脖子上青筋暴起,伴随着喷涌而出的鲜血,缓缓地道:“姐姐……” “我在,我是姐姐!” 她于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宛童!”殷落终于失控地叫出声来:“小宛,你做什么!你给姐姐醒一醒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浑身冷得都开始发起抖来,一种揪心的感觉涌上来,让她几欲呕吐。神荼在一旁难过地看着她,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话才好,只是用手默默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我要后卿死!”忽然殷落双目赤红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被那群神仙包围着的人:“我要他死,给小宛陪葬!”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失望 http://.biquxs.info/

也许后卿杀过太多的人,所以对这个直接往降真的扇子上撞的宛童并没有任何怜悯之心。但是当他看到殷落几近发疯似的朝那个倒下的人扑过去,声嘶力竭地求她不要死的时候,他的心里似乎有一丝奇怪的感觉。他甚至不太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些落寞——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这么挂念他,对他好,甚至心甘情愿地为他去死呢? 甚至没有一个人愿意用正常的眼光打量他一眼,降真除外,大概只是因为他也是一个疯子。当那些神仙用极其厌恶的眼光看向宛童时,他甚至都觉得那些目光是朝自己来的——因为平常他们看自己的目光就是这个样子。 这种想法只短短出现了一瞬,随即便被他抛在了脑后。对他来说,他还是觉得这样的人有没有无所谓,若是真的出现了,说不定还会成为他杀人的负担。他把扇子轻轻一甩,瞬间便变成了那把闪着寒光的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翻涌着的煞气,把那些拿着法器的神仙不得不逼退了好几丈。 他没有想过毕方一族的心火会这么凶猛,那猝不及防的一掌让他受了伤,不过只是呼吸的时候觉得有些闷痛罢了,对付这些神仙还是绰绰有余的。由于受了伤,他内心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激动起来,期盼着那些神仙能和自己拼尽全力,而不是每次都让它完好无损地离开。但是那个身着大红色喜服的少女已经慢慢地提着剑走了出来,她一把把头上的凤冠扔在地上,浑身散发着盛气凌人的气势,看上去已经怒火中烧了。 就连她身上的喜服也红得耀眼,好像上面在燃烧着熊熊的火焰,上面的凤凰也好像要飞之欲出。实际上她手中的剑已经燃烧起了凤火,冰冷的剑身上烧着几乎耀眼的火花,几乎不用她动手,就可以把任何阻碍在她面前的人或事物烧成灰烬。 神荼紧紧地站在殷落身边,感受着她几乎滔天的怒意。他几乎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浑身散发着阴寒的气势,就连那身红色的衣服也掩盖不了。这两个今天成婚的人,身着喜服的人,全然表现着和喜悦截然相反的情绪。 其实在大婚之日突然出现变故的事情很常见,但是新娘子亲自提着剑杀人的恐怕就只殷落一个。后卿如今已经是腹背受敌之势,但是不知为何居然还笑得出来。他今日没有蒙那块黑布,所以其他人可以轻而易举地发现他极为好看却又涣散着的瞳仁。他眼前渐渐又是一片黑暗了,所以不得不靠着听力来辨别方位。但是即便如此,手中的寒月速度依然没有减慢半分,毫不留情地直接一刀刀斩下,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有几个眼尖的很快便发现后卿的动作和招式越来越眼熟,这是因为他在不自觉地学他们。甚至有几招让折丹看着都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折丹并没有加入这场混战,他不想动手,甚至不知道做什么好,便好像一个看客一样站着,充分给他人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 这怕是既上天庭那场混战以来,在仙界另外的地方发生过的最大规模的战事,虽然只是一大群神仙在打后卿一个。丹穴的天空已经完全变了颜色,一股强大的威压以后卿为中心席卷而起,无形之中制压着那些神仙灵力的施展。这厢刚掐完法印,那边又用捆仙绳牢牢缚住了他。同时三幡树立,按天、地、人三位排列,共合为一气。若人入此阵内,有雷鸣之处,化作灰尘;仙道若逢此处,肢体震为粉碎,得先天清气,内藏混沌之几,正是天绝阵。 那立阵的阵主正是雷部二十四位天君之一,此番也是耗费了巨大修为,颇有不杀了后卿誓不罢休的意味,看上去整个人都快失了血色。 后卿居然就真的让捆仙绳束缚着他,同时乖觉地站在阵中央,看上去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他睁着茫然的双眼徒劳地左右看了看,突然冷笑了起来:“两仪微尘阵都困不住我,你这又是什么破阵法?” 那阵主见自己辛辛苦苦布置的阵法居然被说“破”,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突然瞪大了眼睛,以一种及其震惊的目光看向后卿的背后。众神仙也是一副呆立的模样,当然后卿看不见他们的表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朝自己飞速而来,下意识地放松了警惕,忽然觉得自己心口一凉,一阵钝痛立马传遍了四肢百骸—— 一把剑直接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胸膛,然后快速抽了出去,这一来一回之间在别人看来不过眨眼,后卿却已经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好像全然感觉不到自己心口的疼痛一般,把自己身上的捆仙绳慢慢剥下来,拿一张全是血污,又邪气异常的脸冲着他笑——“青玄,我杀了这么多人,你才来。” 可是他说完这句话,又瞬间换了一种语气,一字一句地冲着那个人大吼道:“连你也要杀我!” 他说完话,好像真的疯了一样,身上的煞气顿时暴涨了数倍,直接将那天绝阵撕裂了一个大口,又仿佛报复似的,瞬间就移动到了那阵主面前,一刀将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我这样杀人,你可满意?” “后卿!” 来人还是穿着一身道袍,似乎从来没有变过,只是身子瘦削,明显是大病初愈,刚刚这一剑刺过去,让他的手到现在都还在发抖。 可是青玄来了,他最终还是这样出现在了众仙的面前,尽管那些神仙对他褒贬不一,但是他的出现就好像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一样——毕竟后卿当年就是他亲手封印在京墨体内的! “天尊!” “师父!” 那个喊天尊的很明显是容与,实际上他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几乎是哆嗦着说出了这两个字。而那一声“师父”便是神荼的声音,这个少年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一直以来生死未卜的师父突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己面前,这让他怎么能不激动呢? 而只要他一出现,神荼就已经把什么“师徒不和”的谣言全都抛到了脑后面他现在只想把青玄到自己身边来,好好的看一眼他。不过他在自己激动之余,不忘转头看了一眼殷落。见她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副十分呆愣的状态,半晌才轻轻地道:“我之前见过他,在那一片竹林里。” 原来这个人、那一次惊鸿一瞥,自己居然遇到的是师父!难怪她觉得这个男子那么熟悉,给人一种莫名安心的感觉,以至于自己再回到丹穴的时候,还总是要时不时地想起他。 青玄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后卿受伤在先,现在又被自己刺了一剑,应该是最虚弱的时候。如果不趁着现在把他杀死,恐怕他之后的脾气会愈发古怪,行踪也会愈发诡异。到时候如果要想再杀他,那就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了。 于是他缓缓开了口:“我自始至终都想杀你,无论是你把我带出天牢,还是现在。” 后卿的那一双眼睛一直是涣散着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别人看上去就好像它一直在死死地盯着青玄一样,良久,他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这笑声莫名的听着让人心悸他似乎笑得很开心,整个人好像处于一种得到了猎物的兴奋感当中,只不过整个人是冷的,就好像被浇在冰块里的鲜血。他用衣角毫不在乎地擦了擦嘴角上流下来的鲜血,对着青玄一字一句的道:“我从天牢把你带出来,是我在救你,为什么你反而现在来刺我一剑?” 他说着,用手捂住了胸口上一直在淌血的伤口,却见那伤口上冒出了丝丝黑气,居然以极快的速度在愈合:“你们所有人都想杀我,那好,我现在就站在这里,让你们来杀!” 可是已经没有一个人敢贸然上前了。青玄不动手,折丹又仿佛什么都不想做,现在冲上去面对着这一个已经疯了的怪物无异于送死。 殷落死死地盯着他,把手中的剑捏的死紧。可是神荼却在这个时候用力底握了握她的手腕,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红衣上都是飞溅的鲜血,就连脸上也溅上了一道,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因为愤怒,脸颊微微发红,嘴唇也已经被咬出了血。 后卿于是失望地看了他们一眼,对青玄道:“你不动手?你再不动手,我可就要走了。” 众仙中于是有人请示:“天尊……” 青玄莫名想起来,以前他还真的是天尊,住在妙岩宫里的时候,也经常有小仙这样请示他,不过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让他走。” 后卿生气地“看”着他。他的眉头紧紧皱着,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忽然就没有了杀人的欲望。 “好……青玄,”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毫无用处地扫了这些神仙一圈:“今日不是你放我走,而是我放你走。如果再有下次,你休想活着从我身边离开。” 第一百五十九章 糖纸 http://.biquxs.info/

“你每次回来都把自己搞成一副快要死的样子,这回倒好,干脆变成我去杀人,你是想我被魔族的人发现,抓回去不成?!” 降真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拿纱布细致地一圈圈绕着后卿身上的伤口,小的倒还好,马上就愈合了,只是心口那处直接贯穿,看上去都有一些血肉模糊了。要想治好,还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后卿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双手死死地攥住身下的被子,直到手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他不知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别的什么,脸色白得都有些发青,一双黄金色的瞳仁已经变成了血红色,只不过依旧涣散着盯着一个方向。 “疼?”降真开玩笑道。他知道后卿不是一个怕疼的,只是这次怕是气狠了,自从回来之后就是这样一副样子。他虽然与后卿只不过相识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喜欢把把愤怒表现在脸上的人。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但是无论怎么笑,都是有一种邪气在,看上去莫名的危险。 “你喜欢我吗?”他突然抬起头来问道。这突如其来的话语让降真吓了一大跳,手上正在涂药的力度没有掌握好,让后卿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发出一声闷哼。 “我、我不好男色……”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不是这个意思!”后卿有些生气地说道,顿了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睫毛轻轻颤了颤:“我发现这四海八荒没有一个人喜欢我。我活了有几万年,曾经试着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活。我自认为对他们很好很好,但是最终他们都想杀了我……青玄也不例外。” “我把青玄从天牢带出来,拜托你治好他,我以为他会感谢我的救命之恩,但是没有,他只是讨厌我。我杀了折丹,那是因为他想要杀我!可是发现他那么难过,就又把他的魂魄收集了起来,还给了他。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讨厌我!” 他说到最后,一把扯住了降真的衣领,无比迷惑却又气愤地道:“为什么天族的人都是这个样子?!他今天刺我一剑,居然没有丝毫犹豫!” 降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后卿毕竟最开始只是一团煞气,是所有人心中的邪念所化,说白了,当女娲创造出第一批人的时候,他就应运而生了。但是女娲并没有发现世间还存在着他,而他,即便活了几万年,还是不明白人心到底是什么复杂的东西。 降真苦笑着道:“你被女娲他们封印的时候,我的爷爷怕是还没有出生。我要是明白这些,我就不会在这里当一个大夫了。” 后卿似乎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对他而言还太年轻,思索了一会,不由得放开了他的衣领,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很少叹气,事实上以前也从来不叹气。他一直认为世间没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要是有人违背他的意思,或者拥有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么杀了便是。所以杀人是他唯一的乐趣。可是杀到后来,他渐渐发现这世间有很多杀人不能解决的的事情。相爱的依然相爱,恨他的到死也还是恨他。所以他在天牢里的时候总是向京墨文东问西,只不过他大多数时间都不愿意回答罢了。 “你身上的伤太多了,”降真包扎到最后,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道:“特别是在心口这一处。你这几天给我好好养养,最好像一个凡人一样呆着。要是再出去惹了什么事,我可就医不好你了。” “没有事——”后卿下意识回答道。谁知降真听了这话,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还没有事!上次你去杀太玄帝君的时候,京墨差点在你的体内自爆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而你这还是为了报他不来天牢看京墨的仇!” “他是京墨的师父,凭什么不来?!”后卿忍不住出声反驳道:“青玄来,只是因为于心不忍,而他呢?他不来探望自己的徒弟,反倒在那里快活,我就是要杀他!” 他一下子说得太过用力,牵扯到了伤口,忍不住有些痛苦地皱着眉头用力地咳嗽了几声,才把那种不适感压下去。 降真这才觉得面前的人居然有些小孩子脾气,他有的时候玩心太重,恐怕上次让折丹起死回生然后去杀容与,也是因为他觉得有趣而已。 “那你昨日扮成我的样子去丹穴闹的哪一出又是干什么?还把那只送请帖的青鸟杀了,现在我的堇理山尸体怕是越来越多。” 降真说着,从语气中却听不出来一点生气的意思,就好像是在阐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样,顺便把药碗递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 “药啊!你没有喝过,也总看过我给青玄送过吧?”他觉得有些好笑。 他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察觉到没有什么一样之后,一口气便喝干了,连一滴都不剩。这样喝药的速度降真见所未见,忍不住在他想要把药渣也吃进去的时候慌忙阻止,道:“这不能吃!你、你喝这么快,不觉得苦吗?” “我尝不出味道,我只知道血是甜的。” 他好像天生没有味觉,难怪别人从未见到他吃过什么东西。对他而言,除了血之外,所有食物的味道都是一模一样的,不吃也罢。 其实除了血之外,他在几万年前还尝过糖的味道。就在共工怒触不周山之后,天地打乱,妖魔横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世间第一任双生鬼王出世,后卿也在不断地吸收因为天地混乱而人类产生的各种欲望。但是当时他们都很小,只是个孩童模样,彼此没有见过面,都生活在一片混乱,到处都是污秽与阴暗角落的地方。双生鬼王吞噬着他们的同类,源源不断地成长,但也彼此相互撕打,完全不知道“兄弟”这个词的含义。 可是忽然有一天,这肮脏的地方来了两个少年,一个身着青衣,另一个似乎是一只白鹤。他们教这两个鬼王开化,给他们穿上衣服,传授他们治理鬼族的本领。可是同样是被女娲创造出来的后卿仿佛被遗弃了一般,他也希望着有那么一天,也会有一个人教他如何做人处事,把他带离这片恶浊的土地,但是并没有。他只能跟在那两个鬼王身后,羡慕又嫉妒地看着他们的身影。 这就是他对于青玄和折丹最早的记忆。只不过现在他是京墨的样貌,他们再也认不出来当初那个赶也赶不走,浑身脏兮兮的小孩就是后卿。 有一天,他见那两个少年给了双生鬼王一样东西,小小的一颗,含在嘴里,似乎很好吃的样子,看上去比那人的欲望和贪念还要好吃。后卿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听那个身着青衣的道:“这叫‘糖’,是从人间买过来的,很甜,但不可多吃了。” 他于是那几天发疯似地想要吃糖,终于有一日,他等到了一张被丢在地上的糖纸,于是激动地跑过去捡了起来,捧在手里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这是他第一次吃糖,也是最后一次。一种很奇异的滋味从舌尖蔓延开来,甜到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那样珍贵又美好的感觉让他一直都没有忘却过。 “你是谁?怎么吃糖纸呢?这个不能吃的呀。” 他抬头,见到那个白鹤少年正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伸出手去想用袖子擦掉他脸上的污渍,却被误认为是他不想让自己吃糖纸,马上躲开了,同时一把把剩下的糖纸塞进了嘴里去,马上囫囵咀嚼了几下吞进了肚里。 后卿虽然日日都见到他,但是当青玄真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还是感到万分警惕。 “哎你——”他看到面前这个小孩的模样,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怜,伸手往自己衣袖里掏去:“你若是想吃,我这里还有一颗,倒不如——” “青玄,走了。” 远处传来折丹的声音,后卿那有些期待的手还伸在半空,青玄就已经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就好像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冷得他的指尖都觉得有些冰凉。 他有些尴尬地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定定地看着那个白鹤少年离去。忽然之间心口就起了一团怒火。 “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陪伴在我身边?为什么都没有人愿意和我多说一句话?!” 他日日跟在他们身后,终于有一天知道,是女娲和神农让他们两个去教双生鬼王开化。自此他便开始痛恨起那个女人,是他创造出了人类,才使他诞生,但是现在又对自己不闻不问。所以他后来才会作乱,惹得女娲联合勾陈、地藏、后土一起,将这个祸乱封印—— 所以他破除封印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了人间,屠杀了整整一座城的人。他以为自己会找到那颗糖,但是他不知道已经过去了好几百年,那种糖已经没有人吃过了。 在认出眼前那个要封印自己的人是当年的白鹤少年的时候,他曾经借着京墨的口喃喃了一句:“糖纸……”,但是青玄并没有听到。 第一百六十章 梦境 http://.biquxs.info/

“那宛童的尸身居然在丹穴整整停了三日,无论毕方族的人怎么讨,那女君也不肯送回去,这份姐妹情谊也真是难得。” 那日在丹穴发生的事情,自然是被那些才加婚宴的神仙带了回去,结果在九重天传得纷纷扬扬。他们在唏嘘的同时,自然就想到了那位同样是婚宴成了闹剧的少珩二殿下。再加一对比,发现那殿下可是没了夫人,相比于殷落没有了义妹,可算是看上去轻一些。 “姐妹情谊?我看怕是另有隐情吧!怪不得说她们二人成日出双入对的,你不知当日——” 这元命真君正忙完了雷霆都司的公文,站在一旁听着日游神和夜游神两个说些当日发生了一些真假难考的事情,忽然看见远处走来一个人影,忙对这两位使眼色,谁知日游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非但没有揣测出他的意思,还问道:“真君这是怎么了?听得好好的,难不成眼睛进了什么异物?” 元命真君看着那个身影越走越近,一身冷汗都要被吓出来,哆哆嗦嗦了好一会,才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悄声道:“快别说了,不好惹的来了!” 于是这三个心领神会,都像吃了哑药一般,一个字也讲不出来,纷纷开始扯起了别的话题,各自尴尬地笑了几声,假装自然地四散开去了。 来人依旧是一副道士打扮,手中转着他的杯子,仿佛没有看到他们鬼鬼祟祟的目光一样,眉眼淡然地穿过了回廊,回到了自己府中去。 这人便是青玄天尊。他能回到上天庭,可算是除了后卿从天牢逃跑之外,又一件可以撼动六界的大事情。虽然之前因为文元之事,和天帝之间生了不少罅隙,但是他只要想回来,也没有一个人敢当面站出来反对的。不说别的,就说他回妙岩宫的当日,玉清帝君、勾陈帝君与紫微星主都去他的宫里走了一遭。这四位在九重天的位置都比天帝不知高处多少,勾陈当年与女娲他们一起封印后卿,只不过现在处事越来越圆滑,简直像一个老油条。玉清与紫微二人都只隐居在上清境内,平时很少出来过问四海八荒的事情了。这次难得都去了一遭妙岩宫,可是给足了青玄面子,同时也警告意味十足。 毕竟现在的青玄哪怕是一个刚刚飞升的小仙都敌不过,要是有人此时想做什么手脚,可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青玄毕竟天尊的身份摆在那里,哪怕法力再低微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回到了妙岩宫,前来拜谒的只多不少,闹事的一个也没有见着。 他虽然已经身处九重天,但还是喜欢一副道士打扮。要是让那些神仙知道他在凡间时凌虚观里供奉的是谁,恐怕要吐血折寿。既然是已经在妙岩宫了,就少不得宫娥来服侍,可是他偏偏一个人都不要,这偌大的宫殿里就他一个人,看上去倒很冷清。 青玄回九重天,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殷落罢了。 他知道殷落一定不记得自己了,但是当她有些犹豫地叫出“师父”这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就这样重重叠叠地,和很久之前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山路上云随意叫自己的声音就这样合在了一起,弄得他有些想哭,但更多的就是不知所措。 明明自己最挂念的徒弟就在身边,但是他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面前那个穿着喜服的少女,他居然下意识地躲掉了她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 “我是你师父。” 殷落定定地看着青玄。她只记起来了一些与青玄相处的片段,比如偶尔回想起的瀑布的水生,和额头上被磕破的感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在自己一见到他时,就生出了一种眷恋,仿佛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容与让自己相信的人了。 她转头看向旁边真的要哭出来的神荼,似乎才意识到“师父”这两个字里面有多么深重的含义。她看着神荼直接跑向那个人,然后扳过他的肩头,笑道:“你说过来喝我喜酒的,你果然来了。” 青玄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我不会失约的,但是我要回到上天庭去了。” 他这话说得极轻,在场的人只有神荼可以听到。他明白师父不留在丹穴,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只能是用力点了点头。 他也明白,师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多么不情愿。他讨厌九重天,也讨厌那里的绝大多数人,现在却要回去,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没法接受的事情。 青玄说着,走到了殷落面前。他的神情有些落寞,语气和表情却很客套。他说:“你跟在我身边的时候,还是一个小姑娘,没想到现在长这么大了。” 殷落的眼中不知为何,已经蓄满了泪水。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青玄语气中的不舍和无奈,还有自己被那红莲业火活生生烧死的时候,他心中的绝望。 “师父,我、我……”她结巴起来:“我好多事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也好。”青玄淡淡道,再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朝着容与微微笑了笑,便离开了丹穴。 他本来想朝着容与笑得轻松一些,但是自己已经轻松不起来了。 他只想在自己的妙岩宫里好好呆一呆,但这也不是避世的一块乐土。因为司命在他回来的第四日,终于过来拜访了。 第四日来的人其实也很多,但是青玄已经没有了应对的力气。重伤之后很难痊愈,他现在只想睡觉,于是不得不派人将那些过于热情的神仙都挡在了“妙岩宫”这块牌匾的外面。但是他们不敢拦司命,只是进去通报了一声。再看时,青玄已经歪在榻上,一只手轻轻支着头,看上去有些困倦。 平常的神仙定以为想青玄这样修为的是不用睡觉的,岂知他现在几乎是日夜颠倒,晚上偏偏喜欢对着那荷花池发呆。 司命并不觉得他来得不是时候,反倒光明正大地问他:“你乏了?” 青玄道:“你来也不是来看我乏的。” “那我们便到你的梦里去。” 青玄想说他平常不做梦,但是司命已经伸出一根手指往他眉心点了一点,让他沉沉睡去了。 梦里没有别的,一个人都没有,因为这是司命创造出来的梦境,所以没有什么其他的人在,只有一座山,浮玉山。山上是那座凌虚观。就连被火焚毁的“乱七八糟楼”也好端端地伫立在哪里。 青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道观很久,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他知道这是梦,所以也没有表现得过于欣喜,只是问司命:“你想要说什么?” 他知道司命特地造出这个假的凌虚观,只是为了自己在和他讲话的时候放下一些负担和戒备。毕竟他觉得这世上最逍遥自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凌虚观。他和司命基本上没有交情,事实上所有人和司命都没有交情,他就是一个在上天庭里灰色的人。青玄觉得他也许比自己的年纪还大,说不定其实就是创世神,但这也仅仅是猜想罢了。 司命在面对着青玄的时候显得很自然,他把头上的兜帽都拿了下来,露出了一头柔顺的白发。这样白发他只在折丹的坐骑——那只夫诸还没有和折丹打赌的时候见到过。现在出现在司命这样一张看不出年纪的脸上,也不觉得有多么突兀。 梦里的浮玉山看不出天气,头顶上甚至是黑色的,但没有星星,也不像是夜晚。司命弯腰拂去台阶上面掉落的一片叶子,就这样坐了下来,同时示意青玄做到他身边去,缓缓开口道:“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做什么?”青玄反问:“天书命簿都是你写的,我要做什么,你还不清楚?” 司命摇了摇头:“你做不到。” 青玄没有说话,只是在等待着他的下文。因为他知道司命来找自己,就是因为他发现星象已经显示,前面的路走不下去了。他甚至承认过那几次大战都是他的失误,而旧天庭被上天庭所替换,更是没有想到的事情。 所以他现在好像变得没有以前那么隔绝世事,在自己的天府宫里“胡作非为”,而是试着和其他人接触,试着修改掉那些即将发生的错误的事情。 换句话说,就是那样血流成河,哀鸿遍野的场面是不能出现在天书上面的。 “或许你可以尝试别的方法。后卿只不过是一个被女娲抛弃的孩子。” “所以我应该去找女娲?”青玄冷笑道:“我要去昆仑把她唤醒,告诉她你漏了你的孩子?可是现在我连天界都没有办法出去。” “也许只是一颗糖呢?”司命仿佛没有听到青玄话中的诘难,反倒微微笑了笑。 “什么意思?”青玄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完全无法理解司命的话,也讨厌这样兜圈子,道:“给他糖吃?你当他真的是个孩子?” 可是司命还在微笑。这让青玄忍不住怀疑起来,这个“糖”到底有什么来历。 第一百六十一章 织沁 http://.biquxs.info/

“几千年前的事情,你当然不记得了。当时女娲让你和折丹去教化那两个化来的鬼王之时,你可知后卿在那时就已经认识了你?” 青玄不由得把杯子掏了出来,他在想事情的时候,手里必须转着一个杯子,不然思绪总是难以继续。但是今日这杯子似乎格外地没有用处,他仔细想了半天,才有些不确信地道:“我记得有一回和青玄要带着那两位双生鬼王去人间的时候,碰见了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孩,他见到我,不知怎的把从地上捡来的糖纸都给吃了进去。” “后来呢?” “这么久远的事情,我怎么能全部记得?我向来只是记着对我而言重要的罢了。” 他一边说着,脑海里便出现了一双怯生生的眼睛,但记得的也就只有那一双眼睛了。 “是了,”司命听完,有些了然地笑了笑:“那便是后卿。” “可是——”青玄刚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见到的其实都是京墨,而不是后卿的真实样貌。他的样子,其实说起来也只在那个时候见过一次。而那双眼睛,自然是看不到的。 妙岩宫由于来了司命,因此其他神仙都被那些天兵自觉地挡在了外面。毕竟没有人愿意去打扰这两个人的雅兴,即便有哪位真的在这个时候想要进去,遇见这两个不活络的,也没什么话好讲。 从远处的弥罗宫里走出来一位清秀可人,仪态万方的女子。她的嘴角一直带着一丝笑意,看上去是像遇到了什么喜事一般,径直住妙岩宫的方向走过去,往那两个天兵面前晃了一晃,轻轻走了进去。 她是织沁,天族的一位女官。本来是净乐国的公主,一心想着修道,天资又极为聪颖,终于有一日在随净乐国善胜王泰山封禅的时候被碧霞元君看中,收为了女徒弟,这才入了上天庭,做了一名女官。 她是凡人正儿八经修成的神仙,在上天庭反倒被颇为看重。这次得了令去辅佐天尊,也是其他神仙担心他过了这么久才来,不明白这上天庭的诸多事宜,才让她前去。 织沁如今身份特殊,却也明白不能过于张扬,不然反倒容易遭到他人嫉恨。天尊恐怕也是个难以服侍的主,自己心里反倒有些忐忑。进了妙岩宫,还没有来得及见到什么东西,反倒先低头行礼道:“参见天尊,在下女官织沁,特来协助料理宫中事宜。” 可是前头半天没有回话。宫中没有一个宫娥也是在意料之中,但是天尊去了何处?她心中疑惑,抬起头来往前走了几步,却见前头那个凉亭里,天尊半倚着靠在榻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只是眉头微微皱起,好像陷入了什么怪梦当中。只不过——为什么他旁边还靠着司命? 织沁仿佛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已经杵在面前了,也没有转身回去的道理。但是这么远远看一眼,她便觉得面前这个睡着的人气质清逸出尘,好像只能远远地看一眼,要是走近,仿佛就会玷污了他一般,她是万万没有这个胆子的。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青玄醒了。 他觉得这个觉睡了不如不睡,梦里还在一直想着事情,导致他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更加疲倦了。但是他一睁眼,便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女子,心中疑惑,面色看上去就更加冷了:“你为何进我宫来?出去。” 司命只是淡淡地看了织沁一眼,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袖,就这样一言不发,看上去却又轻松自在地走了出去。 织沁没有想到这位天尊居然如此不近人情,又怕自己惹恼了他,一时间手上都出了汗,只得低头又万分恭敬地把之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参、参见天尊,在下女官织沁,特来协助料理宫中事宜。” 青玄站了起来,缓缓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在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不要那么不善,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我不需要,你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他看着面前的人一副快要被吓坏的模样,又道:“……算了,你留下来吧。” 他现在不是下凡隐居,这也不是在他的凌虚观,不能一点上天庭的面子都不给他们。但是这已经是他最大程度的退让了,要是他再发现什么时候自己一觉起来眼前站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人,恐怕真的会忍不住去和天帝理论。 织沁听了这话,明白过来这是许可了自己能继续呆在妙岩宫的意思,不由得喜上眉梢,低头又行礼道:“多谢天尊!” 她就这样被名正言顺地留在了妙岩宫。但是说是辅佐天尊,但是接下来的整整一天,她除了刚刚进来的时候见了青玄一面之外,其他时候甚至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再诺大的宫殿里更本发现不了他半点影子。 殷落难得来一次上天庭,这回自然是直奔着妙岩宫去的。那次和神荼的婚事由于后卿的缘故,闹得所有人都不欢而散。尤其是殷落,她在大婚之日因为宛童被害,脱下喜服直接穿了丧服。而那些凤凰族的人哪里满意这个结果,自己的女君成婚,反倒被搅得乌烟瘴气,这件事情让鬼族知道了之后,他们自然也都是不服气,崔珏直接拉着陆之道 跑到天帝面前说了一通,结果上天庭的那些老神仙没有一个说的过他的,结果就是天帝直接下了令,说要等封印后卿之后,再补办一次盛典,好让丹穴和地府都服气。 这次婚宴便不作数,说到后来,这殷落君上和鬼王殿下还是不算成婚,这两人的情路也是足够坎坷,这样分分合合的,教那些整天没有事情做,只关注着那些八卦的神仙捏了一把汗,生怕这一对中的哪一个有什么想不开的,突然悔了婚,那无论是鬼族还是天族,恐怕都要遭殃。 那天哪一出,也让大部分神仙知道了,殷落便是云随意的这件事情,那么好像这一段时间来所有发生过解释不通的事情似乎都解释得通了。当初鬼王殿下和青玄天尊因为这件事情反目,如今倒好,那处在漩涡中心的人成了鬼王殿下我未婚妻,那么这矛盾好像也就自动消失了。 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矛盾,只是他们两个演得太好罢了。 那些无所事事的神仙再看这一回,殷落君上一个人来了,身边既没有神荼殿下,也没有哪个另外的俊俏小郎君在旁边陪着,不由得开始纷纷猜测起来,就好像这维系着天族和鬼族的绳子断了似的。 其实只是因为神荼太忙,又被公务缠得走不开身,再加上魏判在旁边督促,他这才没有空陪殷落去妙岩宫。 但这回她去,也没有看到自己的师父。整个妙岩宫看上去空空荡荡的,如果不是知道他不喜欢让宫娥服侍的话,这看上去都有些萧索了,根本不像是有人住。 这是她第一次进自己师父的宫殿,不由得有些好奇,看到四下无人,干脆一边找自己的师父,一边到处张望起来,但怎么看着妙岩宫怎么就像一个宅子,里头那个不小的池子恐怕得占着这个宫殿的一半,里头种着好些木兰树,洁白又柔软的花瓣落在游着鲤鱼的水池子里,看上去倒别有一番景致。 她却在池子旁看见一位陌生的女仙,正坐在池子边细细地看着一卷典籍,翻得专注,竟一时没有发现身边多了一个,待到抬起头来,才慌忙把那书轻轻放在一旁,行礼道:“君上。” 织沁的师父碧霞元君去过那日的婚宴,自然对她讲过那次发生的事情,因此她认识也就不足为奇。殷落是丹穴的女君,职位与身份比她高得多,虽然年纪要比她大上那么一些,但是礼数总得做全些,免得落得他人口舌。 殷落反倒奇怪——按着神荼说的,自己师父青玄天尊应该十分不喜又其他人在自己的宫殿,难不成她是自己师父之前认识的什么人不成? 于是她问道:“你是?” “小仙名唤织沁,是一名女官,特派来协助天尊料理宫中事宜的。”她低头说道,说完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容貌清丽的少女,想着为什么在她的婚宴上会出现后卿那种魔头,但这件事情毕竟对她来说好像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于是也不再去想。 殷落于是点了点头,想着师父既然把这个人留了下来,那相比也是可以相信的人,于是问道:“天尊现在在何处?” 织沁面露惭色:“小仙不知……天尊虽然一直在妙岩宫,但是他的行踪一直有些……难以捉摸。” 【碧霞元君】《瑶池记》:“黄帝尝建岱岳观,遣女七,云冠羽衣,焚修以迓西昆真人。” 碧霞行满十方,功周亿劫,位证天仙之号,统岳府之神兵,掌人间之善恶,寻声赴感,护国安民。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回去 http://.biquxs.info/

“这难以捉摸……是何意?” “小仙自调入妙岩宫中以来,除了第一天觐见过天尊之外,其余时间都不知他身在何处,就是寻遍了,也找不见……” 被调如妙岩宫当差事,她自然想日日都见到青玄,就连碧霞元君也想着自己的徒弟能得到青玄的青睐。可是谁承想他根本不给织沁机会,连影子都看不见一个,这不是躲着,又是什么呢? 殷落可犯了难。难不成自己这回来,也见不到他?总不能抬头仰天大叫一声“师父”,等着他从哪个角落里给自己些回应吧?她觉得自己的头都有些痛,她可不愿第二日这九重天传出来什么凤凰族的女君为情所困,见不到青玄天尊居然发了疯之类的话。 “那你忙你的,我还是先找找吧。”她对着织沁客套地笑了笑,转身继续往宫里走去。待走到那水池子上头的时候,她隐隐地觉得脚下的桥看着有些眼熟——这不就是折丹那撚花居里头那九曲桥吗?看上去只是短了一截,小了一些而已。要不是她经常跑去鞠陵玩,倒还发觉不了。池子里的锦鲤倒是游得欢快,但是光看着这鱼,也没有办法看出个门道来。 她轻手轻脚走进大殿,里头却空空旷旷的,只有那些烛火燃着,证明这里头有人来过。书案上散乱地堆着一些卷轴,甚至连地上也乱七八糟放着一些。她左右张望了一番,突然想到了自己进翠云宫找神荼时的场景,有些不敢再走进去,这才咳了咳,轻轻唤了一声:“师父?” 无人应答。 “师父?”她声音放大了一些,准备这回若是还没有什么回应,就直接换一个地方再找了。 “我在。”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温润的声音,殷落还以为这一声也无人应答,一点准备也没有,这声音在身后响起,把她吓了一大跳,明明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现在反而像个做贼的一样,猛地回过头来,差点没有往后退到墙上去。 眼前的青玄天尊好像刚刚睡醒,一边从后头走过来,一边拿一根像树枝一样的簪子盘头发。他轻轻地看了殷落一眼,反倒局促起来,说道:“你今日怎么过来了?要不要喝茶?或者是吃点什么——” 他又对着从外头低头走进来的织沁道:“你去备一些茶点过来,茶要云雾——等等,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青玄看上去似乎好不容易适应了自己的妙岩宫里还有别人的存在,但是记名字对他来说是无比烦闷的一件事情。想当初刚来九重天时,他把所有神仙的名字都记在一本簿子上,没有事情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一看,现在他懒得,而且这天庭的人都不一样了。再重新记着实麻烦。 不过他如今若是把哪个神仙的名字叫错,想必也没有人敢指责一两句,而是恨不得天尊叫什么自己就姓什么。 织沁的脸色看上去有些不自然,但还是一直低着头,恭恭敬敬地道:“天尊,小仙名叫织沁。茶点这就去准备。” 殷落看着她离去,忍不住转过头来对青玄道:“师父,她好像是一名女官,不是宫娥……” 青玄看上去倒是有些诧异:“女官?我一向不记这些,这里也没有什么文职。她要是觉得我怠慢了,可以随时离开。” 过了许久,久到殷落见他一直吞吞吐吐,忍不住开口要把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告诉他的时候,青玄才犹犹豫豫地问出了第二句话:“殷落,我想着如果唤你‘徒弟’,怕你不习惯。你身边的人平日里是怎么唤你的?” 青玄看到自己的徒弟现在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看上去俨然是一个长大的云随意,虽然自己没有亲眼看着她长起来,但是心里还是有些欢喜,另外还夹杂着一些别的莫名的情绪。他觉着这样生疏又僵硬的氛围奇怪得紧,忍不住就想多说几句,消弭了他们之间的尴尬。 殷落心中了然,觉着与自己师父相处果然是比和自己师弟刚开始相处要轻松得多,要是让她再用对付神荼哪一套一刻不停地问青玄,她估计掐人中都救不回自己。 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会,才道:“神荼还是叫我‘师姐’的,阿娘与阿姐一直唤我‘小落’,其他人便是直呼其名了。” 她一边说着,忽然想起自己还忘了容与。他心情好就叫“殷落”,若是被惹恼了,或者是想把殷落惹恼,就叫她“死凤凰”。不过这话可不能让青玄听了去,要是他再叫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来,自己可得去折丹那边告状了。 虽然折丹不一定记起他们来。 “那我便也唤你‘小落’,可好?” 织沁这时端着茶点走进来,把她刚刚想回答“好”这个字的音都堵在了嘴里。她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更好的回答,便先笑着对织沁点头致意,端起茶杯来细细地唱了一口,猝不及防地被这云雾茶的清香撞了个满怀,于是有些惊喜地抬起头来对着青玄道:“这茶好香!” 殷落好酒,且酒量不是一般的好,喝茶倒是很少的事情,难得喝一次,倒觉得满口溢香,回味后又夹杂着微微的苦意教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青玄忍不住微微笑道:“你在凌虚观第一次喝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之后一连喝了一整壶,结果太饱,反倒连晚饭都吃不下了。” 青玄没有用织沁准备的茶具,反倒是掏出来他惯用的那一只,慢慢地喝着,喝完了不忘拿在手里转一转。 眼看着这两个神仙要开始叙旧,织沁哪里还敢耽搁,只是走出去时脸上闪过了一丝愤愤不平。她在凡间是位堂堂正正的公主,虽然跟着碧霞元君修炼也磨练心性,但看着殷落这种年纪比自己小,地位比自己高,自己还要去服侍的,更加觉得不舒服。明明自己是一位女官,结果反倒被当成了侍女,让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殷落看着织沁走,对着青玄眨了眨眼睛,随即狡黠地笑道:“师父还是唤我‘随意’吧,这名字是你给我起的,我也着实喜欢。” 他愣了愣,低头笑了笑。看来虽然是长大了,但是爱捉弄人的毛病还是没有改掉,刚刚故意那么久没有回答,害他以为她不喜欢自己这样称呼,心里紧张了好久。 “好吧……”青玄故意叹道:“随意,今日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神荼为何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他被魏判那个老——老爷爷捉走了,地府的事情堆了太多,再不去理会怕是要乱套,”她一想到神荼看见魏判时眼里的无助与绝望,恨不得大喊一句“师姐救我”,就有些想笑:“其实说来也无事,只是想着去凌虚观瞧一瞧,师父可以陪我一起去吗?” 她一直觉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了那里一样,一想到凌虚观,总是有一种不适意的滋味。凌虚观也是自己历劫的地方,要是青玄不去,她想必也会想方设法自己一个人去的。 青玄却有些不敢了。 那里藏着他太多记忆,他只要一想到“乱七八糟楼”眼前似乎就还是那一片焦土和倒塌的废墟。即便现在云随意已经好端端地坐在自己面前,他还是没来由地心里有一阵寒意。 自己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师父。他想。其实自从云随意赖的第一天他就有这种感觉,不过只是那一天这种感觉应验了。 “我自然和你一起去,凌虚观有禁制,单凭你一个恐怕还进不去。只是——” 殷落于是拿一双深邃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我现在人在上天庭,要下界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天帝恐怕不会轻易让我出去。” 殷落好奇道:“我在你身边,他难道还不放心?” 青玄忍不住笑道:“别忘了你是我徒弟,在那些神仙眼里,定是已经与我一伙的了。” 事实上,上天庭本来还担心神荼与殷落联姻之后,还是会像之前那几任鬼王一般倒戈去帮魔界或者是后卿,但是如今魔君不知所踪,似乎这第五次大战没有什么苗头,神荼自己又与后卿有着深仇大恨,倒戈是万万不可能的了。不然依着天帝的性子,一个天族女子不够,就再嫁过去几个,直到他每日沉溺在温柔乡里,不问世事才好。 “不过——”青玄顿了顿:“我现在在东极妙岩宫,其实已经与软禁无异。但是折丹和容与却是去过凌虚观的。折丹失忆,容与一定记得。再不济,你把神荼偷出来,让他陪你去便是。” 殷落私心确实是想着师父若是能配她去,那么就是再好不过了,但是转念一想,理也是这么个理,便通达地点了点头:“不知道容与得不得空……师父,这妙岩宫我还没有看完,你陪我走一走可好?” 青玄好像突然记起来了什么似的,面色有些犹豫,过了许久,从怀里取出了一段小红绳子,绳子上串着一个铜铃铛,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这是——” 青玄面色看上去似乎有些不自然,也不知道和殷落怎么解释,只想着她如今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了,戴上去好像也不太合适。 殷落看了他一眼,却笑道:“这是我之前戴过的铃铛么?师父给我带上吧?”一面说着,一面伸出左手来,把袖子撸了上去,露出了一段白皙的手腕。 青玄看着她,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低下头把红绳系在了她的手腕上。铃铛还是之前那个,是他从废墟里找出来的,不过绳子已经烧化了,这是他自己闲来无事在堇理山的时候编的,如今细细地系好,看上去倒正合适。 殷落低下头来轻轻碰了一下这铃铛,它依旧没有响。不过她总是隐隐觉得若是它响起来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发生,便先欢欣地说了一句:“谢谢师父!” “这是物归原主,何来‘谢’字?”青玄温柔地笑道。 她虽然与青玄见过不过几面,但是这一声声“师父”倒是越来越顺口了。青玄见殷落不见外,那是最好不过,随即便站起身来,手中转着他的杯子,说了一句:“走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尾巴 http://.biquxs.info/

回到凌虚观,对于殷落来说就好像是揭开自己的往事一样,即便还没有进浮玉山,她心里就隐隐地开始紧张了起来。对着身边的容与道:“万一凌虚观不认我怎么办呢?” “哪会不认你,”他笑道:“再说,有我在呢,一定可以把你带进去的。想当初有一回——” 他本来想说那次云随意直接一声不响地从金陵跑回浮玉山的事情,但是想了一想,还是把嘴边的话吞了下去。他知道殷落是个喜欢刨根问底的,要是把事情一连串地扯出来,想必又会扯出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要是她想去将军府再走一遭就麻烦了。 折丹已经完全记不得凌虚观在哪里,只知道旁边有一处很高的瀑布,要是由他陪着殷落去,估计这两个得在山里转一天。至于神荼——他现在已经够忙的了,殷落可不想给他添乱,只是寄了只千纸鹤给他提了一下这件事情。因此这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容与的身上。算来算去,他也已经有一年半载没有回来过,还好这山中景致没有大变,那青石路也没有被积雪掩埋。 此时正是冬日光景,瀑布的水声依然清晰可闻,不过听上去小了很多。林间除了落雪的簌簌声外,就是他们两个脚踩在积雪上的嘎吱声。天地间仿佛格外地宁静和萧索。 因为太冷的缘故,旁边又没有什么外人,容与便把他的尾巴都变了出来企图暖和些。但因为太长,只得在雪地上拖来拖去。他俩往山上走去,路过了一处破破烂烂又低矮的茅屋。殷落觉得眼熟,又折返回来仔细地看了一眼,忍不住走上了前去。 屋子前面有两座坟墓,已经被积雪掩埋了大半,就连墓碑上的字几乎都被风雪磨得看不见了。殷落伸出手去把上面的积雪擦掉,发现左边的写着“爷爷”,右边的写着“奶奶”,字迹歪歪扭扭,好像是个小孩刻上去的。不知为何,她看到这座墓碑时莫名觉得有些难过,不由得转头问容与:“你可知道这个屋子里之前住的是谁?” “是云随意。” 殷落听闻,忍不住低下头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那两个坟墓:“那这里埋得岂不是我之前的——” 容与把头点了两点,又说道:“之前的事情,都过去了。” 她也猜想得出来,自己之前的爷爷奶奶应该很疼爱云随意,不然自己的记忆里怎么感觉不到一点悲伤与忧虑?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明白自己现在这个身份不宜用跪拜礼节,只得对着这两个墓碑行了一份拜见长辈之礼。 “那么这也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了。” 殷落看着这个破草屋,企图自己能回想起一点什么来,谁料容与笑道:“别想了,你在这里只住到五岁,之后就随着天尊上山了,五岁之前是事情,哪怕你现在还是云随意,怕也是记不得。” 眼看着天阴沉沉的,又欲下雪,他从手心里拿出一把油纸伞来撑在了殷落头上。恍惚之间,自己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影子与现在重重叠叠地印在了一起,记忆里好像也是在下着大雪的时候,师父拿着一把油纸伞罩在了自己头上…… 好像那个时候云随意很矮,只能仰视着道长。平日里顶多看着他的下巴。 “我们得快些上山去了,等一下要是雪越下越大,大雪封山,下来的路可不好走了。” 殷落点了点头,心里还是怅然得厉害,但也没有再去看那一间屋子,随着容与一步步往前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道:“容与,你是怎么认识我师父的?” 他一想到这遇见青玄的原委,自己都觉得离奇,同时回想了一下自己不长不短的几百年狐狸日子里,似乎遇见天尊是出了他被折丹收为徒弟之外最幸运的一件事情,不由得抿着嘴笑了起来,缓缓道:“那日我刚刚跑出青丘,手忙脚乱的,没有地方渡劫。本想着天雷会把自己劈死,结果天尊莫名其妙地跑出来,把我给救下来了。” “他那个时候也知道折丹收了个徒弟,只知道叫容与,也没见过长什么样子,救下我之后,整日‘姑娘’‘姑娘’地叫我,我受不了,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了他,他也就知道我是折丹的徒弟了。” “哈哈哈!” 殷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发现容与的眼睛眯了一眯,顿时把自己的笑声收住了。 “谁让你生得如此好看,实话和你讲,我没有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人了。” 殷落第一次见到容与,是随着她阿娘去青丘的时候。那个时候两族的长辈又要事商谈,就让她一个人出去玩了。殷落那个时候胆子就大的很,在大殿里乱跑,结果在角落里看到一个披散着头发,蜷缩在角落里,看上去比她还要瘦小的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便是容与,但是殷落不知道他,只知道青丘女君有一个儿子,又正巧看到他,便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容与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胡乱地抹了一把眼睛,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也不怕生,只是小声道:“涂山容与。” 殷落于是唤他:“容与哥哥,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殊不知容与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素不相识的人叫做“小姑娘”“小妹妹”“小娘子”,这回骤然听到殷落叫他“哥哥”,心里别提有多高兴,认定她肯定是一眼就发现自己是个男儿身,于是站起来,也没有问她是谁,只是有些讨好似地道:“你饿不饿,渴不渴?要是觉着闷,我带你玩去。” 那个时候涂山雪还没有被涂山青收养,容与一点也不讨厌“哥哥”这个称呼,后来就越来越讨厌了。 殷落则是庆幸自己第一次就叫对了称呼,不然她现在和容与的关系恐怕就没这么好了。 容与听得她夸自己好看,心里很是无奈,故意道:“死凤凰,这几百年你夸来夸去便是同一个词,就不会换一句?” “你还得寸进尺了是不是?你要我换,我偏不换。反正若是你以后成了亲,我定要提前看看是哪一家的人儿,配不配得上你。一个不好看的,那我可——算了,这也说不准,只要对你好便好了。” 容与一边听着,耳朵尖却慢慢红了。 正走到一片被白雪覆盖着的空地上,容与却停了下来。他把油纸伞交给殷落拿着,自己伸手结了一个法印。殷落还想着莫非这空地便是那结界所在,就见眼前赫然出现了许多座极为宏伟的建筑物,依山势而建,最高的哪一处屋顶几乎没入天上看不清的雾气里面。她看着凌虚观,心中生出了一种熟悉之感,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句:“师父是怎么想出来,把一处道观建得如此宏伟又清雅的?我真的想不出别的什么词了。” 容与笑着把油纸伞从她手里拿过来,仿佛像一个主人一样,说道:“上去吧。” 一路沿着青石板路往山门走,她愈发地觉得沿途的许多景物都十分熟悉,好像印刻在她心里一样。她记得这台阶有三十三级,再往上左拐,便可以看到山门了—— 果然没有错! 她顿时有一种回家的兴奋感,忍不住从伞下钻了出来往前跑了几步,把山门来来回回过了好几遍。 “你跑做什么?这门就在这里,还怕它跑了不成?” “我只是觉得有些激动,在这里虽然只住了很短的一些时间,但看着这些景致,倒觉得亲切。要是师父随我一起过来,他也会很是开心的。” 容与忍不住摇头笑道:“我早在看到云随意的时候,就应该想起你的,但是毕竟已经过了好几百年,你小时候的样貌已经记不清了。我那个时候看到云随意,就觉得这小姑娘一团喜气,可爱得紧。” “你一定趁我是云随意的时候,没少捏我的脸。” “你还总是薅我尾巴上的毛呢!” 殷落听着这句话,眼神自然而然地就落在容与的尾巴上。不注意还好,这一注意,又自然而然地数了一数,她立马吓了一大跳,指着他的尾巴,语无伦次地问道:“你——你的尾巴怎么少了一条,你的尾巴呢?!” 容与哪里想到殷落会发现这件事情,好像窗户纸被捅破,没来由地有一种心虚之感。他哪里会把真相告诉她,企图把这件事搪塞过去,把身子转向了另一边:“什么少了一条……你数错了。” “我没有数错,明明是八条,你本来有九条的,怎么回事啊!”殷落又急又气,想把他身子扳过来,但是容与偏偏往后退了一步,眼神躲闪了一下,不敢看她:“不疼。” “哪里会不疼,你有没有拿我当朋友?!”殷落眼中泪水都在打转。容与不告诉她原因,她就只能胡思乱想,越想越气,越想越心疼,甚至都像打他一掌,到最后只得转过身去拿袖子胡乱抹了一下眼泪,说道:“你不告诉我,我便告诉折丹去!” “不用告诉他,”容与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着笑容里包含了一些不明的情绪:“就是他把我这尾巴丢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烧火 http://.biquxs.info/

要说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原本以为容与这种不惜命的,尾巴少了一条是他与别人打架丢掉的,结果没有想到是他师父折丹在失忆的日子里亲手捅了他一刀,让他丢掉了命。 这世间最痛的事也不过被别人捅刀子,结果这“别人”还是自己至亲的人。想必容与那个时候,心里的难过不比她现在少上半分。事到如今,也只能对着殷落无所谓似地笑笑:“你哭什么,尾巴再过个几百年会长出来,我总不至于成了一只秃尾巴狐狸。” “那折丹他自己——” “他忘性大得很,现在好像得了失忆症一般,事情记一件忘一件,能叫的出我的名字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话虽这么讲,但殷落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容与的胸口。她仿佛已经想象出来那天他胸口的鲜血是怎么染透这蓝衫子的。 “还、还疼吗?”她用手指了指容与心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她怕自己越问,这些事情就又被他想起来一次,事半功倍不说,还要徒增伤悲。 “还好,只是有一个疤,过一段时间也会自己消掉的——我们还是进凌虚观吧,这雪可是越来越大了。” 这话转得不仅生硬,而且很拙劣,因为天上的雪现在并没有任何要变大的迹象。殷落没来由地觉得有些难过,但面上还是对着容与点了点头,施法将那台阶上的积雪都消了,再一步步跟在容与身边走了上去。 这凌虚观说实话,是“殷落”第一次来。但因为还有些记忆的缘故,倒显得很是熟悉。每走近一步,她心里的一种奇异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看到了“乱七八糟楼”的时候,脑海里一只紧绷着的弦不知怎的,突然一下子土崩瓦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往那片废墟走过去,蹲下身来开始翻找起来。 “这楼没有名字,放的都是些天尊收来的书和一些法器。那红莲业火就是从楼顶烧下来的,”容与在一旁解释道,又好奇地问了一句:“你在找什么?”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好像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落在了这里。”她用法术掀开一段已经腐烂的横梁,同时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也有些诡异,不由得停下了动作,开始仔仔细细思索了起来。 “那东西是天尊送给你的么?” “是的。”殷落很确信地答道,心中一直在想着:“到底是什么呢……”可是她越想,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画面就越来越多,无数片段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头都有些痛了起来。 …… “还不喜欢吗?” “喜欢,喜欢!” “既然如此,万物皆有灵,你起个名字吧。” “叫——” 殷落忽然心随意转,灵光一现,大喊了一声:“旺财!” 她话音刚落,一旁的碎土块里忽然传来了异常的声响,突然之间,那些断木被一道剑气震开,一把木剑直直地飞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尖啸,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殷落手里面。 容与忽然觉得“旺财”这个名字很熟悉,这不是云随意以前养的一只鸡吗…… 殷落见到真的有东西飞出,心里吃了一惊,同时又欢喜起来,十分怜惜地拍了拍剑上的污垢,对容与道:“我就记得什么东西被我落下来的。这把木剑是师父亲自刻的,一直放在这楼里面,后来它自己跑了出来,被师父送给我了。” 容与还在琢磨为什么一把剑要叫一只鸡的名字,听了她这话,笑道:“说来,这算是你的第一把剑。看上去平平无奇,简直就像是一块普通木头。” 旺财似乎因为殷落这么长时间没有找它的缘故,憋了一肚子委屈,又听到容与这么说它,气得直接飞了出去,差点撞到他脸上,又委屈巴巴地飞回殷落怀里了。 它身上还是脏兮兮的,但是殷落并不嫌弃,反而像抱着个宝贝一样,这摸摸那瞧瞧,活像第一次看到这把剑时的情景。容与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笑着摇了摇头,劝道:“天色渐晚,浮玉山也不是一座不下雪的仙山,你要是再这么磨磨蹭蹭的,这下山的路都要被雪封住了,到时候我们只有在道观里过夜的份。” 殷落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发现这雪不知何时已经如鹅毛般大,而且风也渐渐紧了起来,不由得感到有些奇怪,转头问容与道:“浮玉山的雪往年也是这么大的么?” “这是自然了,不过不会连着下数日,顶多一两日下雪,三四日便放晴了。” “那我们还是赶紧下山去吧,不如山下找一个客栈住着,明日再来走一遭。” “叮铃铃——” 殷落手上的铃铛却突然响了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她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容与,几乎是用眼神在问他:“怎么突然响啦?” 容与愣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笑道:“这是之前云随意戴的东西,没有想到现在还能在你的手上。不过它好像每次响起来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只是做到一个警示作用罢了。” 她不由得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四周除了瀑布的水声之外静悄悄的,看上去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它准吗?” “还挺准。” 她于是再一次抬起头来,发现这雪却是越来越大了。 由于在丹穴住惯了的缘故,殷落平日里极少看到过这么大的雪,但是不知为何,她总是觉得这雪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但接到手心里看,又与平常的无异,很快便化了。 等他们走出凌虚观想下山的时候,便发现事情的不对劲——原来的那条青石板路居然已经完全被雪覆盖住了,现在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除了树之外概分辨不出其他位置,也许往前走几步便会一脚踩空落到悬崖下去。殷落与容与对望了一眼,后者想把扇收回手心里去,忽然觉得身体里似乎又一灵力全部被抽空的感觉一般,居然使不出一点法术了。 “不对劲,我的法力没有了,我们得回去!” 凌虚观有屏障,这屏障只要青玄还活着,就不会消亡,好歹让他们觉得心里安心了些。殷落伸手用力在空中划了一道,好歹燃起了一团火焰,将山门附近的积雪清了一遍,但是很快她便有一种疲惫之感,马上收了手,不敢再施法了。 “这是怎么回事?!一路走过来也没有见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除了这雪……” 容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不确定到底是谁搞的鬼,但是很明显他们现在已经处于了劣势地位,只要呆在道观里不轻举妄动,那么他应该就没有办法再做什么手脚。 “我们先到灵官殿里去,这外头……有些冷。”容与说了一句,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山门的方向,只见大雪弥漫,已经看不分明了。 殷落只问道:“你觉得冷?” “有点。” 她抬头环顾了一下这空空荡荡的灵官殿,只见除了那两根柱子和案上的香炉之外,就只有王灵官的塑像,红脸虬须朱发,三目怒视,金甲红袍,绿靴风带,左手掐灵官诀,右手执金鞭,足踏风火轮和祥云,形象栩栩如生,但很可惜,居道长所说,这塑像是他从别的道观里偷过来的。 殷落话不多讲,把门仔仔细细地封了个严实,又把那香炉扔到一旁,将那空空荡荡的供桌和香案用旺财劈成了几截,有些费力地用凤凰火燃起了一个火堆。 容与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殷落把他手里的油纸伞也夺了过来,权当一根烧火棍,又对着他道:“快烤烤火吧,把你尾巴收一收,省的烧焦了。” 容与老老实实地坐下来烤火,这火光在他面前跳跃着,看上去倒有些不切实际了。 外头天色昏暗,寒风呼啸着,偶有雪花从门缝里飘进来,不过这也挡不住了。 “若是王灵官没有蔽塞天听,我还好向他说一声我们被关在他的灵官殿里了。”殷落忍不住开玩笑道。这九重天上的神仙大多都不管下头百姓的祈愿,很少有像道长一样还亲自下凡来的。因为上天庭的神仙大多是凡人飞升,有没有香火已经不重要了。 “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困住我们,但应该不是后卿,他从不这样装神弄鬼。” “但也许是他手下的人。无论如何,他现在进不来,没有办法要我们的命。等到明天天亮,我出去看一眼。” 容与现在少了条尾巴,又没有了法力,于是干脆毫不客气地点了点头,把手靠近燃着的火堆旁边。但是不知为何,他依然觉得自己在一点一点地冷下去,而且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这种寒冷好像是从骨子里蔓延还来,渗透到每一寸肌肤一样,就连这眼前的火都好像失去了光和热一般,让他觉得冷冰冰了。 因为担心这木头烧完,殷落干脆爬到了那王灵官塑像的背后,一脚把它踹了下来。着塑像是木头做的,现在在她眼里什么都能烧,自然不会放过。 “你——”容与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这种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既然不管,那我们烧了他的像想必也没有什么关系。” 殷落狡黠地笑了笑,随便乱劈了几下,这可怜的王灵官看上去就被五马分尸了一般,有些惨不忍睹。她看容与依旧觉着冷,便对他拍了拍身边的空地,让他坐过来一些:“我们凤凰一族从小便会驭火,身上自然比你暖和得多,你若是还觉得冷,便挨着我坐吧。” 【王灵官】《明史·礼志》:“隆恩真君,则玉枢火府天将王灵官也,又尝从萨真君传符法。” 第一百六十五章 雾气 http://.biquxs.info/

容与虽说是个性情潇洒的,平日里挨着哪位仙子讲话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如今让他真的在这件灵官殿里挨着殷落坐,暖和是暖和,可是也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有些拘谨地道:“那、那你……先说好了,我是真的觉着有些冷,不然这件事若是被神荼知道了,我觉着我还有些打不过他……”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第一次见到神荼时,几乎恨不得让自己离殷落几百丈的眼神。 “这有什么,”殷落一副大不了的模样:“若是神荼在这里,想必他也一样会这么对你讲的。只不过他身上恐怕比外头下的雪还冷,要是你换成他,我必会把他推出去。” 眼看着这火堆慢慢地变小了,殷落便把王灵官的一只脚砍成了几截,慢慢扔了进去,动作看上去毫无怜惜,不知道王灵官在天上打了多少个喷嚏。容与已经双手抱着身子缩了起来,恨不得整个人坐到火里去。若是个凡人,碰上如此的大雪,坐在火堆旁边也不会冷的如此厉害,殷落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去抓他的手,只觉得自己好像抓到了一块冰一样,惊道:“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这么冷?刚刚上山来的时候也觉得冷吗?” 容与摇摇头,脸色渐渐苍白了下去,但是这种苍白看上去更像是因为失血过多。她心中的担忧更盛,但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人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能够把容与全部的法力都吸走。按理说,愈加强大的人,遭受过的天雷劫就越来越多,三清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人还能够存活在四海八荒。 难不成这是个幻境?可是谁又有这样的能力,做出如此真实的幻境来? 现在思考这些事情未免不是时候,容与现在就如同一个凡人,要是把命丢在这里,那她可怎么和折丹交代?正想着,殷落连忙伸出一只手把容与搂过来,最后干脆双手都搂住他,让他倚在自己身上,同时问道:“还冷吗?” 怀里的人不住地在发抖,过了好久才完整地说出了几个字来:“我、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冷过……我觉得我快被冻死了……” “说什么呢你!”殷落佯怒道:“你还想你的尾巴再少一条是不是?别说话了,说话费力气,我拿我的凤凰火给你暖一暖。” 殷落说着,浑身上下开始发出了一层淡淡的光华,细看好像是有无数朵火苗在她身上燃烧一样,把这灵官殿照得流光溢彩。可是她明白,现在这么做无异于在烧她的修为,而且总有自己失去所有力气的时候,她只能不断地和容与说话:“喂,你是不是想睡觉了?” “还、还好……”他哆哆嗦嗦地道。 “那我们坚持过这一晚,我来把他的另一只脚也烧了……” 殷落觉得自己现在就好像哄小孩一样,好不容易把身子挪开了一些,伸出手去够那只脚,才把它放到火堆里,出于对热本能的渴望,容与又立马贴了过来,紧紧地挨着殷落,浑身好像冷到麻木了一般,渐渐地把眼睛闭上了。 “容与!”殷落急了起来,马上轻轻摇了摇他:“不要睡,不许睡!你睡了就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了明白吗?” 他于是有些艰难地微微抬起了眼睛,点了点头。 容与自诩活了好几百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如此寒冷过,除了殷落身上那一点光和热,似乎感觉不到任何能够让他暖和一些的东西。脑海里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闪过,一会是自己小时候呆在折丹身边的情景,一会又是大黑为自己挡刀的模样,脖子上那道莫名的伤疤也开始疼了起来,这疼痛让他好不容易清醒了一些。 “这样不行。”殷落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也会到这等生死攸关的地步,再这样下去,天还没有亮他就会被冻死在这里的。 她想也没有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容与身上,同时对他焦急地道:“快变回去!” “变……变什么?” “变回你的原型去,我好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容与昏昏沉沉地点了点头,眨眼之间便成了一只白狐,只是身上还盖着殷落那件红衣服。她把自己的衣服往容与身上裹了一裹,又解开腰带把里衣敞开,把他捂了个严严实实。 “嘶——”在容与的皮毛透过薄薄的中衣与自己的肌肤接触到时,殷落忍不住开口骂了一句:“你是冰块吗?你要冷死我了!” 一推开灵官殿的门,外头的风雪就立刻灌了进来,直接将里头燃着的火堆扑灭了。刺骨的寒风直往殷落衣领里钻进去,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又把身上的凤凰火给重新点燃了。一条火舌从她的手里蹿出来,勉强将前头的积雪烧化了一些。她佝偻着身子拼尽全力来遮挡风雪,用自己的背来对着寒风,生怕怀里的狐狸有什么闪失。 “容与,你冷不冷?”她刚一开口,只觉得自己的嘴里都要结冰,连忙闭上嘴巴吞了几口口水。 怀中的狐狸轻轻摇了摇头,拿爪子轻轻扒拉了一下她的手臂。 “不……不冷就好,我可冷死了……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回……我们偷偷把折丹的竹筏划出去玩,结果我掉到水里去了?” 他点了点头。 “那、那次是我自己不小心栽进水里去的,结果折丹还……还罚你一天没有吃饭。” 容与知道这是殷落为了想要让他清醒一点,所以一直在说话,可是他已经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只能尽力地拿爪子抓了一下她的衣服。 脚下的积雪很滑,尤其雪下还是青石板路,她不知踩到了了什么,惊呼一声,直接滑倒在了雪地里,不过还好是往后倒过去,干脆让自己的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雪地上,马上又奋力地支起身子,问道:“容与,我刚刚有没有压到你?” 他没有回应,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回应了,只有耳朵还动了动。殷落心中一惊,慌乱之下一串眼泪已经落了下来,被她慌忙擦去了。 “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让你陪我一起来的,对不起……” 她说着,眼泪却越流越多,忽然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又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你放心吧,我就算是死,也要把你带出去,就算是——死……” 殷落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自己身旁的一颗枯树。她的眼神骤然间冷了下来,周身顿时燃起了及其热烈的光芒,狠狠向那棵树拍了过去。这一掌的威力及其巨大,刹那之间紧连着的五六棵树都烧了起来,发出了噼里啪啦木柴爆裂的声音。 “师父,对不起了,”殷落一字一句第道:“我今日就算是把浮玉山烧秃,也要把那个搞鬼的人揪出来!” 她说着,嘴角流下了一丝鲜血,随后微微喘了几口气。冷冷地看着这些连在一起的枝桠都开始燃烧起来,随后几十棵、几百棵甚至上千棵树都被点燃,远远看去整座山似乎在一片火海里一般,与这皑皑白雪分庭抗礼,看上去倒有说不出的诡异。 火,漫山遍野的火。她不管着山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反正只要闯入到这火里来,就是死路一条。即便雪下得再大也绝无浇灭这火的可能了。 谁人都知这凤凰火是凤凰一族独有的法术,比那红莲业火更红,更加炽烈,相传只在凤凰涅槃时才会出现。不过经历了几万年,早就被他们运用得得心应手了。 殷落就站在火光中间,双手紧紧抱着那只白狐狸。她觉得后脑黏黏的,应该是刚刚摔到地上是磕到了什么东西。四周燃着的树好像在为她指名前行的路一般,她就这样踏着满天火光,一步步走下了山去,看着火要熄灭了,再加,再加,直到她已经精疲力尽,即便是爬也在往山下爬去。 眼前迷迷糊糊的,那些烧焦的树影好像都开始晃动了起来,幢幢地包围在她身边。忽然之间好像跨过了什么东西一般,四周的景象全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头顶是一片澄明的夜空,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景象,那瀑布依然在想着,她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依旧在幻境里,但是已经没有了力气,浑身上下都开始刺痛起来,随即双溪一软,晕倒在了其地上。 黑暗中一个人影渐渐逼近。他的头上带着与司命相似的兜帽,不过里面不是脸,而是一团灰色的雾气。就连他的手脚也全都是由雾气组成的。这个人影轻轻地移到了晕过去的殷落和容与身边,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他没有嘴,是用什么发出的声音。 “居然或者出来了吗……还把我的梦烧是得乱七八糟,果然是女君啊。可惜在这现实里,我杀不了你们了。” 【三清】玉清境清微天,上清境禹余天,太清境大赤天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使坏 http://.biquxs.info/

那人说完,好像觉得这是如何遗憾的一件事情一般,惋惜地摇了摇头,慢慢地隐道黑夜中的雾气里去了。 殷落再次醒过来时,只觉得浑身上下好像被散了架般疼痛,头就像被什么钝物击中了,晕晕乎乎的。但是一想到她堂堂一位女君,居然最后被这脸都没有露出来过的敌人逼到烧自己的修为才能走出幻境的地步,就觉得一股怒气不打一处来,强撑着坐了起来。 这不坐起来还好,一坐起来她便发现这不是自己的树屋子,而且这床边还趴了一个人。由于自己动静太大,那人似乎被吵醒了,瞬间便抬起了头,一脸担忧地说道:“师姐,你做什么!快躺好!” 这声关怀当中还夹杂着一丝怒意,殷落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心虚,干笑了几声,老老实实地靠在了床边,小心翼翼问道:“容与呢?他还好吗?” 神荼不知怎的,看上去好像更生气了,他把头微微偏了过去,神情中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委屈,哑着声音道:“你一醒过来就问他,怎么不先问一下你自己呢?” “那、那——”殷落明白神荼肯定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了,他看上去有些疲惫,一定是因为这几天都没有好好睡的缘故,心中涌上了一丝歉疚,但嘴长在她身上,她现在却好像不知道说什么了似的,想伸出手去揉他头发,又觉得不合规矩,于是到了半路硬生生地变成了拍他的肩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但是我现在已经觉得好的差不多了,你看,我现在不是看上去好好的吗?” 神荼斜眼看了一眼她头上的绷带,神色看上去好像更加不好了:“我收到那只千纸鹤,理完了手头的公务就会了凌虚观,但看见你时,你已经晕在地上了,浑身上下看上去好像是从火里走出来的一样。你——你知不知道我那个时候有多害怕?我曾经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你被——” 他说到一半,声音却已经有些哽咽了。那日在“乱七八糟楼”里燃起的火焰实在是他一生都忘不了的事情,所以当他看到殷落这样倒在地上时几乎都要疯掉。还好,这回她还活着。 殷落不会哄别人,更别提这人还是自己的师弟。她也知道这回的情景真的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神荼去了一趟浮玉山,她现在可能还躺在那里,于是拿手拉拉他的袖子,轻轻道:“你别生气了,我向你赔不是。其实这一回也是我拖累了容与,我实在不应该提出什么回去的荒唐要求,真的对不起,还有,谢谢——” 她极少对着别人撒娇,所以这认错的态度看上去好像就是要把神荼的袖子扯烂一般,仿佛他怀里藏了什么稀世珍宝要抢过来似的,结果话说到一半,被神荼打断了:“我把你救回来,可不是为了听‘谢谢’两个字的。” 他说着,眼睛眨巴了两下,看上去有些不自然,耳朵却可疑地红了:“这里是堇理山,容与在另一件屋子里,比你醒得早些。折丹上神已经去了,我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师父。” 殷落一听青玄还不知道这件事情,顿时长出了一口气,乐了起来,颇为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背:“好师弟!这件事情就别告诉他了,免得他担心。对了,我觉得这件事情着实奇怪,幻境这种法术按理来说后卿是不会的,那么到底是谁要加害我们两个?” 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一听声音便是降真,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温和和:“我来送药。” 他说完这句话,好像也不需要屋里面那两个人的同意,自己推门走了进来,手中的一碗药还在冒着氤氲的热气。今日他的脸上难得没有了笑容,看上去还有些阴郁,不知是被什么事情气到了,而且这件事情还不是一般的严重。他把药递给了神荼,眼睛却一直盯着殷落,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突然对着殷落做了一揖:“那日那个制造幻境困住你和容与的人,是我魔族的手下。我降真在此给你赔罪了。” 神荼端着药碗的手僵在半空,殷落吓得差点从床上爬下来,脸上出现了一种师父疑惑又惊讶的表情,后知后觉地道:“你、你是魔族的人?” 降真转了转手中的扇子,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我是魔君。” 一个一直立志于治病救人的医仙,居然到头来是魔君? 殷落十分震悚地道:“所以,所以你——” “所以那人,就是魇吧?”神荼突然开了口。 就连殷落也想起来,她那日在六道轮回池见到谢婉的时候,神荼就曾经给她过一个魇织出来的梦境。话说这魇和后卿一样,不属于六界之中任何一界,自从六界初成之后就一直为魔界效力。但是二界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发生过战事,因此他干脆离了魔界,干脆在六界里到处乱逛。他能在任何一个梦境里杀死对方,但是一旦梦醒就毫无办法。青玄曾经两次陷入他的梦境,第一次好像没有造成什么影响,第二次完全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回应了。殷落和容与是两个难得在他起了杀心之后还能从梦里出来的,结果被送到了降真这里来。 他虽然呆在天界的日子比呆在魔界的日子还要多,但是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们是被魇所伤,当天就把他揪了出来劈头盖脸一顿骂。敢伤凤凰族女君和青丘的殿下,而且这两个和他还私交不错,师父又是万万动不得的人物,这对他来说可当真是一件折面子的事情。 “所以,他为什么想要杀我?”殷落忍不住问道。 降真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好久才憋出一句:“他觉得……好玩。” “好玩?”神荼忍不住站了起来,把药碗塞给殷落,脸上全是怒气:“请问你家魇多大了?就因为有趣所以想把师姐置于死地,那我也可以因为有趣杀了他!” 降真瞧着颇有些歉疚,忍不住用手扶了扶额头,看上去颇有些头痛:“我所说句句属实,但折丹上神不满这答复,拿着他的青萍剑去了魔族杀了好几十人才罢休。还好没有为此牵扯出更大的事端来,不然我可正是说不清楚了。” 殷落听完,不由得莞尔一笑。折丹虽然不记得大部分事情了,但是却还是像之前一样护着自己的徒弟,容不得别人半点欺负的。 他说着,对着门外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杵在外头做什么?快些进来认错!”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身着黑袍呆着兜帽的人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不过他的斗篷底下全是灰雾。他才刚走了几步,谁知降真一扇子兜头敲了下去,喝道:“给我正常一点!” 兜帽里传来几声呜咽,一双小手从斗篷地下的灰雾里伸了出来,哆哆嗦嗦地把头上的斗篷摘下,露出了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孩子的脸。这个孩子看上去眉清目秀的,不过眼睛肿着,看上去好像刚刚哭过,泪痕还没有干,表情看上去很是委屈。 “快道歉!”降真恶狠狠地道。 “哥哥姐姐对不起……”魇抽抽噎噎地道,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别提有多可怜了。 殷落和神荼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又听得降真道:“别看他看上去年纪小,背地里却是一肚子坏水,整天就想着怎么捉弄别人来取乐,要是想打他就尽管上手,我不会阻拦的,我自己想打他都来不及。” 魇还是低着头,扁着嘴,肩膀一耸一耸的,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在别人看来就好像是三个人在虐待小孩。但是他哭到最后,居然朝着降真露出了一个诡计得逞的坏笑,还眨巴了两下满是泪水的眼睛。 神荼本来满腔的怒火都不知道往哪里发泄了,他看着这个年纪如此小的孩子,一时间还是没有能忍心下手,反而转头看向殷落。 “容与见过他没有?” “还未。他刚刚喝了药,正睡着。” “那好办,”殷落看着面前这个才到她胸口的小孩,一掀被子,利落地站到了地上,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颇有几分妩媚的笑容:“可否把他借给我和容与玩一天呢?” “你小心——你怎么下来了?”神荼颇有些责怪地看了她一眼。谁料后者却带着些狡黠对他挑了一下眉头,让他的耳朵又变红了。 魇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这笑中包含了很多十分不好的意味。这让他有些毛骨悚然,头皮发麻,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像缩到降真身后,却被他无情地一扇子顶出去了。 “借借借,你们只管把他带走便是,不要弄死了,其他的都好说。” “降真哥哥!你、你不能这样子的!”魇不由得害怕地叫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想拉住他的袖子,谁料他哼了一声,好不留情地也把袖子扒拉走了:“你的年纪比我都大,还什么‘哥哥’?别讨好我了,我受不住。”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起 http://.biquxs.info/

殷落在于他的相处中,发现魇的伪装是真的好。 别人只当他是一个小孩子,往往容易放松警惕,却没有想到他就等着这个好时机,露出了本来面目,让他们陷入纷乱又沉重的梦境里。他的年纪虽然比殷落和神荼两个加起来都大,但是该哭还是得哭,还要时不时冲降真撒撒娇。但是降真显然是见怪不怪了,不仅能做到面不改色,还能在面不改色的同时下手打他,真可谓十分无情了。 当容与醒过来,见到这一个小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站在自己床前时,他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不比殷落镇定多少。这三个年轻人——一位鬼王,一位凤凰女君和一位上神弟子一合计,不知想不出什么鬼招来,反正在现实世界里魇没有法力,只和平常的小孩无异,当他们三个把魇还回来的时候,这个小孩凄惨的哭声几乎传遍了整座堇理山,他跌跌撞撞地跑到降真面前,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嚎得仿佛亲眼看见了自己亲爹惨死在自己面前一样,边哭边叫:“降真,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害人啦——” 这嚎哭听上去简直是撕心裂肺,有不知情的病人好奇地把头探了出来,又被他瞪回去了。 来堇理山的人不仅仅是凡人,有时候还会出现几位大能。所以一般能不好奇就不好奇,能不多问就不多问,省的惹上了什么不好惹的人,尤其是今天这几位站在楼下的主。不过在他们那些凡人的眼里,能看到这些神仙一眼也是好的,尤其是那个长的格外标志,长身玉立的美人,听那个医仙说好像还是青丘的。青丘出美人,果然不假。 降真万万没有预料到这个满肚子坏水的魇居然会对他做出这个举动,一时间惊愕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抬头便见神荼对他挑了一下眉毛,容与则是一脸的坏笑,故意慢悠悠叹道:“诶,没想到这么快就怕了,不好玩。” “这——你们这是做什么了?”降真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看着魇好像都哭累了,开始变成了小声的啜泣,于是拿着手上的扇子轻轻敲了敲他的头,示意他撒开还抱着自己腿的双手。 “我们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他在梦里对我们做的种种,我们全都让他尝试了一次,结果才只变出些妖魔鬼怪来,他就被吓成这副样子了。” 魇听了殷落这么讲自己,不由得脸上起了绯红,有些不甘心地撅起了嘴巴,但怕他们又来吓自己,只能毫无气势地瞪了他们一眼,抽了抽鼻子,委屈巴巴地把头低下去了。 殷落才不管他看上去有多小,或者有多可怜,只要是欺负了自己或者是她朋友的,她就一定要欺负回来。她本来就不大度,而且是个喜欢睚眦必报的,所以若是得罪了她的,以后绝没有可能在她面前得到什么好脸色了。 降真想了想,扇面一翻,上头多出来了一个小银环。他一把把魇的手臂抓过来,粗鲁地将这银环套在了他的胳膊上。那小银环登时变成了他胳膊上一道银色的印记。魇好像被它烧伤了一样,怪叫了一声,猛地把手抽了回来:“痛痛痛!降真,你的心可真狠!居然给我上封印!” 本来是很凶恶的一句话,用他那稚嫩的声音说出来,听上去就变得无比滑稽和可笑了。降真的脸上又恢复了他那无比温润清朗的笑容,把他那把折扇打开摇了两摇:“我若是再放任你出去乱跑,这六界的人都要跑来向我告状了。这银环是我父君给你的,说若是你再到处惹事,就给你带上,如今可算是派上用场了。身为魔尊,若是连这点治理手下的法子都没有,我干脆真的把自己的魔籍削去,成为一个凡人,倒也省事。” “你、我——”魇在一旁徒劳地那手搓着那道银色印记,直到把自己那处的肌肤都搓红了也无济于事。 “好你个降真,就是这么欺负长辈的吗!”魇不服气地叫嚷道,待到降真拿扇子作势要打他,忽然化为了一团黑雾消失在了原地。 其实他们不知道,这六界很多人的死去,甚至是之战的结局,也许就掌握在魇一个人的手里。第四次之战不是哪一方战败了,而是因为后卿的出现而停战的缘故,所以不存在什么谁输谁赢。而且现在九重天上已经物是人非,如果真的打起来,也许天界的命运会不怎么好。 虽然殷落已经知道了降真的真实身份,和他说起话来不免有些隔阂,但还是强忍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心,没有问他为什么放着这位子不做,反倒跑来堇理山当这大夫。她不免想起来神荼也和她说过这鬼王的位置烦人,但是他只有一个人,没有这样的勇气直接抛下地府跑出来。 仔细想想,师父不想当那天尊跑到人间去当了一个道士,降真隐居在鞠陵当他的山圣,似乎都是这样的道理。以为自己找到一个地方躲起来就能不问世事,结果还是被许多人或事牵扯进来,洗也洗不脱。 从堇理山回来,她先和神荼去了一趟青玄的东极妙岩宫。当初去凌虚观和他讲了一声,那么回来也需得说一声,报个虚假的平安才好。这好像也是他们两个正式地以徒弟的身份见到自己的师父。 神荼本来还有一堆事情要做,但是这回对着地府的那些人把殷落抛了出来,说自己要陪着未婚夫人去,那些人自然不好意思再阻拦,结果事情自然而然地就又再一次堆到了崔珏和陆之道两个人头上。按照陆之道这个冷淡的性子,他自然不会说什么,崔珏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又想着那个姓陆的也被拉来干活,也就不气了。 九重天这回去却不比往常,隐隐又一种热闹的氛围在。殷落仔细算了算日子,才知道马上是三月三,西王母要在昆仑的瑶池边开蟠桃宴。这蟠桃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去的,不过这九重天上的神仙大部分都会被邀请过去,自然觉得无上光荣,心生欢喜。殷落还没有回丹穴,不知道帖子送过来了没有,她一想到帖子,又想起以往自己不在,大小事宜都是宛童帮着照看的,如今回去,那树屋子里头却再也没有她了。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想起这些,可是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强打起精神来,一路上少不得回应其他神仙的礼数,拉着神荼往妙岩宫去了。 神荼是第一次来这妙岩宫,实话讲,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进九重天里神仙的住所,不过看上去没有任何拘谨,反倒开始东张西望起来,发现殷落在看他,就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倒像是在回自己家。妙岩宫门口除了那两个可有可无的天兵之外,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神荼走进门里来,不由得说道:“按着师父的性子,应该是把门口那两个人也撤走,在周围设一道屏障,除了他认识的,其余一个都不放进来,宫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那才适意。” 殷落无奈地笑道:“可是现在门口不仅有人,你一会进去,还会碰到一个叫织沁的女官。师父是个闲云野鹤,怕是在这里住着,处处觉得不舒服,所以老是躲着,半天见不到人。” 这不,这回又找不到了。反倒是那织沁施施然走了出来,不慌不忙地行礼迎接。殷落本想让她起来却发现神荼迟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在一只上下像打量着一颗白菜一样打量着她,忍不住小声问道:“你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她会不会成了我们师娘。师父和她孤男寡女的整日呆在一个宫殿里,要是她不聪明不好看,我可不答应。” 殷落忍不住笑了出来,只叹道自己师弟脑袋里成天不知道在想一些什么不着调的东西,突然意识到再不叫织沁起身恐怕要被落下怨言,马上到:“你且先起来,师父现在在何处你可知道?” 她依然摇头,脸上居然出现了羞愧的神色:“不瞒君上与殿下,除了殿下您之前来过的那次,我得见了天尊之外,这些日子再也没有见过了。” 可怜织沁,算上第一次来妙岩宫看见的那次之外,她身为宫中女官,居然只见过青玄两次。殷落听完,特地对神荼眨了眨眼睛,故意小声道:“你看,师父根本都不见她,哪里来什么师娘?” 【蟠桃宴】《太平御览》卷九六七引汉东方朔《神异经》:“东北有树焉,高五十丈,其叶长八尺、广四五尺,名曰桃。其子径三尺二寸,小狭核,食之令人知寿。” 【西王母】《枕中书》曰:“木公、金母,天地之尊神,元气炼精,生育万物,调和阴阳,光明日月,莫不由之。” 《神异经》云:“昆仑之山,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围三千里,周围如削。下有石室,方百丈,仙人九府治之。上有大鸟,名曰希有,南向,张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王母岁登翼,上之东王公也”。 第一百六十八章 王母 http://.biquxs.info/

神荼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眼里分明有笑意,转头看向殷落道:“你之前是在哪里找到他老人家的?” 他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头上挨了一击爆栗,一个声音在背后悠悠响起道:“什么‘老人家’?一阵子不见,就敢这么说我了吗?” 青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也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出现在这两个人身后的,就连一直与他们面对着面的织沁居然都没有注意到。神荼挨了这一击,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脸上的笑意更盛了,轻轻地唤道:“师父。” 青玄不咸不淡地看了织沁一眼,意思是让她快点走开。她一贯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低了头便默默地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了。殷落忽然想起自己在废墟里找到的旺财,刚想把它拿出来,谁料到青玄却气定神闲地走到凉亭子里坐下,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才开口对殷落道:“你之前去哪了?” 这声音听上去温温润润的,可是已经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怒气和责怪了。她心里“咯噔”一声,想着是不是自己受伤的事情被他知道了,没来由地心虚起来,偷偷瞪了一眼神荼。神荼立马摇头,示意这件事不是自己说的,青玄于是抬起头来,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徒弟,手中一用力,把那自己常转着的茶杯骤然捏碎了。 殷落被吓了一大跳,只觉得自己除了小时候不小心砸碎了阿娘的夜明珠被发现之外,还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她明白这件事情瞒着师父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了,马上双膝一软便朝着他跪了下来,可怜巴巴地道:“师父对不起,师父我错了!我不应该瞒着你的,这件事情和神荼一点关系都没有,是我让他瞒着你的,要罚就罚我一个吧!” 这整个过程简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她一溜烟地说完这些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莫名地有些疑惑:“怎么我认错的话语练得这么顺口了?” 神荼立马道:“不对不对!我是为了不让你担心,所以故意没有告诉你的,师姐什么都不知道!” 青玄看着自己这俩徒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神荼就算了,殷落真是打不得骂也不得。再看她眼睛已经红了,一副要哭的样子,不由得斟酌再三,还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去把她扶了起来,故意冷着声道:“别解释了,越解释越乱。你们两个现在觉得是可以出师了不成?居然连受伤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和我说一句!” 本来殷落和容与被魇所伤这件事情他是一点也不知情,不过坏就坏在降真来九重天送药的时候特地在他面前提了一句,还赔了个罪,他这才知道的。 殷落眼见着师父这可能是消气了,不由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但脸上依旧表现着一副既可怜又委屈的模样:“师父,我错了,我以后一定什么事情都和你说。” “……坐吧。”他只现在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难不成是活的越老越心善了?可是看折丹还去了魔族闹了一场的模样,他看上去好像也没有心善到哪里去。 “这回也算是一个机缘,六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幻境里被魇所伤,降真早就想治他了,只不过一直没有抓住机会。这回正好遇上你和容与,才算给他上了一个封印,让他老实些了。” 神荼问道:“听降真说魇的年轻比他还要大上一轮,为什么还是一个孩子的样貌?难不成作恶了这么久,之前无人出手教训吗?” 青玄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它的天性就喜好玩乐,以捉弄他人为乐趣。自然并成一个小孩子比较妥当。之前降真还未继位之时,魇颇受他父君器重,依靠着这么个靠山,自然没有人敢惹。而且他一直不出现在那些幻境与梦境里,也没什么把柄好流下的。” 殷落忍不住哼了一句:“后来降真把他交给了我们,我们将他好好惩治了一番。若是他没有上那道封印,再让我碰见他,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她正说着,九曲桥上织沁却走了过来,这三个人见了她都异常默契地闭上了嘴巴,青玄喝茶,神荼俯下身去看那池子里的鲤鱼,殷落则是有些好奇地看着织沁手上那一块薄薄的云帛,直到轻轻呈上来,才忍不住叹了一句:“居然是蟠桃宴的请帖。” 这九重天上人人都知,只有西王母的请帖是专门用昆仑山上常年不散的云霞和青鸾羽织就的,那些小仙想要见到一次得须耗费十足的运气。殷落只记得上一次整个丹穴只有她阿爹和阿娘两个有帖子,连想带上她都不行。以师父的地位与修为,这帖子不送过来才怪,不过他怕是已经去过好多回了吧。 “天尊,这是西王母——” “我不要,你还回去。” 他只淡淡地扫了一眼,就好像见到了什么十分厌恶的东西一样,只不过只在眼底流露了一丝。织沁半张着嘴,接下来是话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不知道该不该说,反倒是殷落对她和善地笑了笑,伸手把这云帛接过来,道:“你先下去吧。” 待到织沁走远,她才说:“师父,你好歹让她把话说完。若是真的不去,我们把它扔了便是。” 青玄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一双眼睛却一直看着这云帛。他沉默了好久,伸出手去下意识地摩挲这上面的花纹,末了轻轻叹了一口气,问道:“你们两个都收到了帖子吗?” 殷落回道:“我还没有回到过丹穴,不过应该有一份。至于师弟——” 神荼接过了话茬:“我有。来九重天之前崔珏特地跟我提了一句他收到蟠桃宴的请帖了。师父,你为什么不想去?难不成昆仑——” 青玄的眸子垂了下来。他很少露出这样复杂的神情,似乎是怀念,但更多的却是冷淡与厌恶,过了良久才轻轻开口:“我的出身便是昆仑。那里有我不想见到的人。” 他说着,眼前似乎出现了那一方仙境,与那山顶终年缭绕不散的云雾和皑皑积雪。一个声音温柔地对他道:“我这里的每一只仙鹤都有名字,你以后就叫云墨吧。” 他曾经是昆仑山上的一只仙鹤,但是最后逃离了昆仑。至于飞到鞠陵然后被猎户所伤,那是后来的事情了。神农给他取名叫“青玄”他便一直用这个名字。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曾经叫“云墨”了。 殷落看着师父这副神情,一时间对这请帖的去留拿不定主意。谁料青玄却伸出手把它抓过来,放进自己手心去了。 “既然你们两个都去,那我这个做师父的那有不去的道理?蟠桃宴难得,我这回倒是要看看有那些神仙能过去。” 这一次不知怎么回事,这请帖送得倒有些尴尬了起来。先是折丹收到之后,容与又莫名其妙收到了一张,然后神荼手上居然多出来了一张,但是青鸾使者一向是见首不见尾的,想要追问也难。折丹收到一点也不奇怪,每一座山的山圣都有,只不过他现在一点也记不得蟠桃宴是什么东西,连西王母也不知道了。容与那张据说是按着他是青丘帝君的位置给的,反倒是涂山雪手头空落落。他倒好,把云帛又给青丘送过去了。 神荼多出来那张似乎是因为他在丹穴还有一个身份的缘故,但是他一个人总不能分裂,因此拿着它不知道给谁好。六界不知道有多少人眼馋着这张云帛,甚至平常心高气傲,自诩神仙高人一等,从来不屑于看他一眼的,都想着拿自家神器来换。他在参考了殷落、地府那些判官以及青玄的意见之后,把它扔到还在炸着小鬼的油锅里去了。 最出人意料的是,后卿居然也收到了。 降真收到已经是不寻常,毕竟蟠桃宴从来没有邀请过魔尊,甚至是魔族人的先例。后卿他手下那么多亡魂,被无数人叫做“杀星”的,居然也能收到请帖,这可是一件十足的稀罕,甚至是令人恐慌的一件事情。但是西王母不知是吃错药还是怎的,居然没有让青鸾使者出来向其他人解释解释,这就更显得疑惑,而且让人隐隐觉得这次蟠桃宴要出现什么血光之灾了。 后卿也很疑惑,而且他深深地明白昆仑对他来说不是一个什么好地方,所以他不选择猜来猜去,而是提前去了昆仑的瑶池仙境。西王母闭门不见,他可不会选择在门外等待,连续杀了十几名青鸾使者之后,陷阱的门终于开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西王母和他说了什么,反正她没有死,宴会还是要继续开下去。后卿回来的时候神色还是如往常一样,看不出任何变化,让他人猜无可猜。 【瑶池】《史记·大宛列传论》:“昆仑其高二千五百馀里,日月所相避隐为光明也。其上有醴泉、瑶池。” 第一百六十九章 云帛 http://.biquxs.info/

西王母从来不是个色厉内荏的。这从她看到后卿连杀了她十几名使者之后才开了瑶池仙境的门便可以看出来了。要是她不出声,只怕这昆仑只要打不过他的飞禽走兽全都会被他杀完。但是无论如何,后卿已经明确地说了一句他不会来参加这蟠桃宴会,因为他把那云帛交给了降真,让他当抹布用了。 降真虽说自己手中也有一块,而且六界的人由于他自己到处去说,已经有一小半知道了他魔君的真实身份,但是这蟠桃宴他并没有什么去的兴趣。那边除了陆吾的那片苑圃可能有他没见过的药材,他比较感兴趣之外,其余的对他来讲没有半点价值,那延年益寿的蟠桃他自己也可以种出来。那苑圃他又肯定是进不去,所以干脆把自己的那片云帛与后卿的那片合在了一起,成为了一大块抹布,这样若是汤药倒翻了擦,起来可能会更快些。 殷落乘着还有几天空档,赶忙会了一趟丹穴,心想着再不回去,那就只能要等到蟠桃宴之后了,恐怕瞧着自己的族人都要觉得面生。不过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虽说没有与殷落有什么太大关联,但这也可算是折丹自当山圣以来,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情,出格到连青玄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这件事情的起因还是因为那张云帛。容与觉得自己既不是青丘的人了,那就没有什么手下的理由,便派人把它送给了青丘的现任女君,也便是之前的大长老涂山雪。本来涂山雪手下,再去昆仑赴宴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情,谁知青丘人本来就因为西王母没有把帖子送来而颇有微词,现在又觉着容与的举动简直就是在嘲笑她们把那派来送云帛的兔子精阴阳怪气地嘲笑了一番,话语无非是什么“叛族的败类”之类的他早就听惯的词。这兔子精为容与气不过,把其中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咬了一口,这下倒好,又被说是什么“仗着自己师父是山圣便不把人放在眼里”“”,还把这可怜的兔子给关进了水牢。 要知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这兔子精还是之前姐姐被那愚昧的杜衡修士给一剑尸首分离的那位,本就可怜,如今被这样一这么,很快半条命便去了。这倒好,正正好好触了容与的逆鳞,于是新仇旧恨加在一起,直接跑到了青丘的总玄洞天去要人,不过他一个人,兔子没有要回来,反而差点和那些青丘的人打起来。里头的那些大部分还是他的亲戚,容与心底里又是个心软的,也下不了太重的手,这便有些难办了。 于是折丹便去了。 折丹因为死而复生过一回,刚刚醒来那几天又是和后卿呆在一块的缘故,免不了带了一些他的习气,心性或多或少起了些变化。以前他能不出手便不出手,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老是打打杀杀不妥,现在却反而活络了起来,走动得也多了,只是护短这个特质一直没有什么变化。他去了青丘,先是被那些长老们留下来喝茶,但是喝到最后一言不合起了争执,把桌子都给掀翻了。他让容与去把那兔子带出来,自己来拖时间,拖到最后觉着那涂山雪左看右看不顺眼得很,尤其是那张嘴不说什么人话,便直接把自己那剑飞了出去,直直地从她嘴里进去,后脑出来,把她牢牢地钉在了墙壁上。 那个惨状殷落没有看见,不过她想自己也不会愿意看见这个的。折丹看到容与已经把兔子带了出来,便直接和他悠闲地离开了青丘,连自己钉着涂山雪的那把剑都不要了,觉着晦气。可怜青丘那些人没有折丹这样强大的法力,轮流拔了不知道多久也没有办法把那剑拔出来。殷落听说这个事情的时候,似乎涂山雪应因为被这剑气镇压的缘故,连下凡历劫都没有门路,还被钉在那里晃来晃去,成了一只风干狐狸。 这就是青玄觉着惊世骇俗的地方,折丹除了洪荒那会还年轻气盛些之外,是断然不会做出这种举动的。后卿的煞气是真如典籍记载一般,能让人性情发生变化,来勾出他们内心真正的欲望,而这些欲望最后又能为他所用,这样循环往复。别说青玄,就连容与眼睁睁看着那把剑飞到涂山雪嘴里去得时候,除了捂住那兔子的耳朵之外自己也吓了一大跳,差点就松手把他扔在地上。后来兔子被送去堇理山疗养,他还特地问了一下降真,谁知道居然看到降真在拿着云帛抹他的书柜,顿时觉得这世道越来越奇怪了。 后来据说后卿很想来青丘帮忙把剑拔下来,他只是很想看看那把剑,但是被青丘的人拒绝了。这种情况下谁去拔剑就意味着谁和折丹作对,因此居然没有人敢出手,最后还是上天庭派了如老油条一般的勾陈上神来把剑拔了,涂山雪才好下凡历劫去。 经过这一件事,本来容与打算送往青丘的云帛又给他拿了回来,特地给兔子撕着玩,撕到最后全化为薄薄的云雾消散了。折丹在了解蟠桃宴是什么之后,表示自己并不喜欢吃桃子,但听说青玄也去,便把本来已经打算要高价出售的云帛又给好好收了回来,打算那天好好去认一认青玄。 殷落现在只觉得这云帛烫手,而且这一会蟠桃宴应该不会如表面上这么风平浪静了。 今日是三月初二,本不是开宴的日子,但是神荼却是已经离了地府去丹穴山找殷落去了。本来只要参加这种神仙聚会他总是尽可能地穿成白色,不想把自己从外表上看起来就一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但是这回不知怎的穿了一身黑,好像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似的,殷落还没开口问呢,便率先解释道:“我第一次去昆仑自然要让西王母知道我是什么人。虽说来的大部分都是神仙,但这也不代表我这鬼王是附属与上天庭的。” 殷落觉着他看上去是紧张了,事实上她自己比神荼还要紧张。这参加的宴会是一个比一个大,她只恨不对自己学着别人一样硬气些,把云帛当抹布用。但是别人不是神仙,她却是,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不知道得遭到多少人的诟病呢。 其实瑶池仙境的大门在三月初二便已经开了有一些性急的神仙,或者是专门想要吃桃子的,专门钻到了那三千六百棵桃树里面去打算慢慢吃,来晚了便吃不着了。殷落对桃子没什么兴趣,神荼没有吃过,不知道好不好吃,只不过有些好奇,也没有性急到提点一天去的程度,于是这两个老老实实地等到了第二天去了九重天东极妙岩宫,和自己师父青玄天尊一道走了。 殷落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多神仙一起赶赴昆仑的盛状,但只看那金灿灿的瑞霭祥云里不知道飞出多少大能,把西天的云彩都浸得仙气四溢。这回是个观察那些神仙坐骑的好时机,太上老君骑青牛,南极仙翁自然是骑他的鹿,至于其他的御剑的骑猪的等等数不胜数。青玄本来有只九头狮子,但是他更喜欢走路,便把这狮子送给了折丹,折丹已经有了大黑,而且大黑很不喜欢这狮子动摇他的地位,便把它赶到了深山老林去,自此就再也没有见过。 青玄好像一点也不担心他们会迟到,只让自己这两个徒弟站好,从掌心掏出来一副空白的卷轴。殷落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但是“啊”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啊”出来,只觉得很是熟悉。待到青玄把卷轴展开,她轻车熟路般就钻了进去,仿佛是把自己整个身子浸润再水面上一样,刹那之间便来到了瑶池仙境门外。 这仙境张什么样子她没有来得及看,反而是在路过的神仙惊诧的眼光中捡起地上的那幅卷轴展了开来,看着神荼一脚跨出来,还不忘拉了一把青玄。 这三个人来的方式可谓是稀奇,他们不知道青玄手中那张空白画卷的来历,更不知它其实是女娲画山河社稷图时的一张废纸,机缘巧合之下被送给了青玄。那个时候青玄和折丹只觉得来去不方便,便把它上面的图画全部抹去,安了折间术,好在各个地方任意穿梭。按照他丢三落四的毛病,这卷轴保存到现在也真是不容易。 【陆吾】《山海经·西山经》:“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是实惟帝之下都,神陆吾司之。其神状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是神也,司天之九部及帝之囿时。” 【洞天】《天地宫府图》云:“十大洞天者,处大地名山之间,是上天遣群仙统治之所。” 【山河社稷图】:“悟道投师在玉泉,秘投九转妙玄中;离龙坎虎分南北,地户大门列后先。变化无端还变化,乾坤颠倒合乾坤;女娲秘授真奇异,任你精灵骨已穿。” 第一百七十章 碧霞 http://.biquxs.info/

殷落抬头望去,只见无数做座巍峨的群山连成数片,山顶白雪覆盖,仙气缭绕。群山的中心点便是瑶池仙境,不过要想上去还得走过整整九百九十九级台阶。那座仙境的大门约有十几丈高,如镜面一般伫立着,门里的一切景象都如梦似幻的,不时传出几声女仙的轻笑。一丝果香与酒香从这扇门里悠悠飘出来,仿佛预示着蟠桃宴即将开始了。 那台阶是所有神仙必须下坐骑的标志,王母乃是女仙之首,不用说九重天了,在昆仑也是个极有分量的。除了本来就是出身昆仑的,其他神仙都得一步步走上去,不然就是于礼不合了。青玄本来不用爬,但是他觉着殷落和神荼都要走上去,自己一个人先上去就太没劲了,于是便也陪着他们一步步走。这可苦了其他神仙,他们不能走的比青玄快,只得跟在他身后。还好他一向是个走路带风的,如果换作折丹,恐怕宴会开始了他们还在后头挪呢。 殷落一路走一路看着,忍受着神荼现在难得又开始的喋喋不休。他估计是第一次去这据说是“百神归处”的地方,所有老神都是从昆仑出去的,因此去了昆仑也就相当于是对于他这个鬼王极大的认可,于是显得异常兴奋,忽然又问道:“师父,你既然是从昆仑出来的,那么你多大了?” 青玄难得没有第一时间打他的头或者是胡诌,只是微微闭上眼睛掐指算了一算,然后极度不确定地道:“共工怒触不周山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大概有好几万年了。” 道长欲言又止了一会,终于还是伸出手去轻轻打了一下神荼的头:“问问问,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只告诉你,我第一任鬼王刚刚长出来的时候,我便已经是个少年了。” “这我知道!”他眼睛一亮:“地府有个册子上记载,说第一任双生鬼王活了两千三百岁,第二任、第三任、再加上我们,然后大概——” 眼看着神荼要报出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青玄直接上手捂住了他的嘴巴:“不许说!我不想知道自己几岁了!” 殷落此刻却好像看见了谁一样,有些惊讶地咦了一声,说话间那人已经移动到了他们身边,有些不自然地说了一句:“青玄你好。” 道长差点没有被这个打招呼的方式吓出什么病来,转过头去才看到是折丹。按着他本来的性子应该是拖在这些神仙的最后的,谁知这回却走得这么快,而且已经有越走快的趋势了。 他问道:“为什么没有人飞上去?” 殷落于是解释了一番原有,却看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干脆跟着他们一块走了。 青玄他们已经听说折丹在青丘一剑把涂山雪钉在墙上的事情,觉着他性情变化似乎有些太大了,而且好像有往青玄的心性靠近的趋势,因此一时间都有些尴尬,还是神荼先问道:“容与没有一起来吗?” “他在照顾那只兔子。他说鞠陵要有人留下来,这蟠桃宴怕是没空来了。” 他们自然知道了折丹口中的“兔子”是谁,最后还是感叹了一句那兔子实在是福大命大,进了青丘的水牢居然还有命活着出来,谈笑间居然这九百九十九级台阶已经被走完了,面前便是这瑶池仙境的大门。不知为何,越靠近这门,青玄就越觉得不适意,好像这门是十八层地狱的入口一般,眼前甚至有些恍惚,似乎连那两位值守的青鸾使者的面目也变得扭曲了起来,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切都恢复成了原样。本来当做请帖用的云帛也在此时化为了云雾渐渐地消散在了空中,只余一枚青羽静静地躺在手掌心。 这瑶池若说不是仙境,那么六界怕没有地方称得上是一处仙境了。上空矗立尖垂巨石,名为“凌云钟乳”,色彩瑰丽,下方池水平静如镜。凌云钟乳吸收天地精华,百年方得凝聚一滴圣水。圣水经过百年过滤,纯洁无瑕,瑶池之水先有圣水炼化,洁净成云,广布天地之间,成为天地之界。亦视为一重天。这水不知孕育出多少天地间的至宝,只消喝上半口,便觉得身健体轻。丝竹仙乐不知从哪里悠悠传来,又绝四面八方都是,轻轻柔柔地响在耳畔。在这宴席上除了王母所做的位置之外,没有主位也没有客位,早有几个昨天到的,此刻已经喝了太多琼浆玉露醉倒在桃树下了。 人没有来齐,宴会便算不得开始,西王母也没有出现,只是有绰约的仙子出来倒酒换果品,看上去一派祥和。神荼已经拿了个桃子,咬上一口,觉得满嘴溢香,连忙把它送到了殷落嘴边,又拿了两个熟练地扔给了青玄和折丹:“这个好吃,真的!你们尝一尝!” 在座的有资格可以来参加蟠桃宴的人当中,年纪最小的便是神荼,因此这番举动在旁人看来便尤其地不合时宜——他居然敢那东西砸天尊和上神!不过青玄早就习惯了,见惯不惯地接住。折丹觉着有趣,接过来又给他扔回去,这样几个来回,终于这个可怜的蟠桃被青玄忍无可忍地截了下来:“你们两个几岁了?这桃子再扔可就吃不得了!”他说着一把把蟠桃塞道了折丹的手里:“给我吃!” 殷落觉得好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神荼转头看了她一眼,毫不在意地拿自己的袖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问道:“你还要吃吗?还是要吃别的?”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自己伸手抹了一下被神荼擦过的地方,干巴巴地说道:“不用了……这人来齐还得好一会,我们干脆四处逛一逛,省的辜负了这般景致。你意下如何呢?” 他哪里会拒绝这番说辞,直接拉住殷落的手把她拉离了座位。眼看着挣脱了几下不管用,殷落也就随着他去了。 蟠桃宴来的还有些是平常时候见不到的,除非哪位神仙要去办事,去特定的地方,比如碧霞元君。她的徒弟织沁被送入青玄的府上,按理说她不来与青玄寒暄几句是说不过去的。 这碧霞元君说来也巧,在飞升之前曾经收到过西王母的点化,所以每次蟠桃宴她必定会来的。这次见到了青玄和折丹,先依着行了个礼,才微微笑着开口道:“天尊,我徒儿织沁在妙岩宫做事可还妥当? 碧霞元君虽说也已好几千岁,但是容貌依旧算得上是个温婉俏丽的,只不过身上穿的和头上戴的看上去颇为繁复,一看就知道受到的人间香火有多么旺盛。 青玄本来想说不知道,他到现在都记不得织沁张什么样子。但是却被她头上那一些珠钗点翠晃得都有些睁不开眼,只得把头微微偏了过去,语气显得有些生硬了:“挺不错。” “那便好,玉叶在此谢过天尊抬爱。” 碧霞元君的本家名字叫做石玉叶,碧霞是后来被封上去的名字,就好比于青玄给自己的道号起名叫玄清一般。她对着他自称本家名字,从礼数上讲并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一丝红晕就很不妥了。 这红晕不是朝着青玄的,而是朝着青玄旁边的那位松松垮垮站着的折丹的。她的庙宇在泰山,没有什么见到折丹的机会,本来想把自己徒弟送到鞠陵去,但也找不到什么方法,只知道青玄是折丹的挚友,于是就把织沁送到了妙岩宫,这样再和青玄说话时说不准也能顺便看一眼折丹,只是后者完全没有意识到碧霞元君心里的想法,只是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恨不得她快点走开。 可惜她没有走开,青玄反倒先走开了。他早就觉察着不对劲,故意说了一句:“我去别处看看,折丹你多与她说几句。”这便是故意活生生地把自己的挚友往火坑里推,一边转着杯子,一边还在幸灾乐祸地笑。 折丹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既然青玄是他的挚友,那么说这话来就肯定有什么缘故,便对着碧霞元君道:“我要和你说什么?” 碧霞元君不太清楚折丹死而复生的事情,自然也不知道他失忆了的这回事,但听着这话不高不低,不成不就的,把她本来想好得满腔衷肠都堵在嘴里,顿时都有些哑口无言了。 “上神说笑了,自然是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那里还需要问我?”她抿嘴轻笑,轻轻地说道。 “那我去找青玄,你不要跟过来烦我。” 他于是把自己心里想的话就这样说了出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掉了。只留下碧霞元君呆愣在原地,这回脸上的红晕不是因为羞怯,而是气愤了。 【碧霞元君】《玉女卷》:“西牛国孙宁府奉符县善士石守道妻金氏,中元七年甲子四月十八日子时生女,名玉叶。貌端而生性聪颖,三岁解人伦,七岁辄闻法,尝礼西王母。十四岁忽感母教,欲入山,得曹仙长指,入天空山黄花洞修焉。天空盖泰山,洞即石屋处也。山顶故有池,名玉女池;旁为玉女石像。” 第一百七十一章 蓬莱 http://.biquxs.info/

她虽喜欢折丹,但是也不会没头没脑地倒贴着他。碧霞不由得想到了文元,在她眼里这位曾经的天族长公主一直是一个愚蠢的女人,居然还为了得到青玄去犯他的忌讳,最后连命都丢掉了。无论如何她不会这么做,既然折丹现在对自己没什么兴趣,那么就不去讨他的嫌,省的到最后讨他的嫌。 这样想着,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反倒让自己平复下来,痴痴地看着他快走几步走到青玄身边去了。 “怎么?”青玄见他这么快回来,反倒有些讶异,随即笑着打趣道:“石玉叶不合你的意?她没有对你说什么吗?” 折丹于是把自己和她的对话毫无感情地复述了一遍,就看着青玄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到最后忍不住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我记着你之前对着那些思慕你的女仙可不这样,都是温言温语地把她们劝走,怎么这回反倒如此——如此不近人情了?” 折丹认真地听着青玄说的每一个字,末了仔细思索了一番,一点都记不起来自己拒绝了那些女仙,末了悠悠地说了一句:“我只觉得她要对我说很多话,可是我不认识她,我不想听。” 青玄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转着手中的杯子。基本上像他和折丹这样岁数和身份的神仙都已经看惯了太多的事情,对于红尘俗世已经淡了,更别提对什么人动过心思。六界之中他唯一话说的多些的恐怕除了女娲便是云随意了。本来这些有关姻缘的事情都是由月老仙师掌管的,可是自从他年少时有一回一下子剪断了他几千根红线之后,这个老头似乎就再也没有允许他进过自己的月老祠。若是下回得空,他得溜进去看一眼殷落的,万一那木牌上面连的不是神荼,他就算是再剪几千根红线也得让他改过来。 正说着姻缘,殷落便在这瑶池后的桃林遇到了一朵烂桃花。这片桃林只是刚刚栽下,离结果子还要好几千年,因此都还开着茂密的桃花。神荼因为在堇理山看见过比这美上万倍的桃花林之后,觉得这些花虽然开在仙境里,却不如降真种的那些自然,少了一些和山水相映成趣的意境。 殷落觉着自己再走怕是宴会开始都不知道,于是转身准备折返。却在这出口处碰到了一个人,看上去也眼熟,只是半天叫不出来名字。于是下意识地看向神荼。后者小声提醒她道:“蓬莱仙君,名叫夜澜。” 她眼看着那人逼近了,有些手忙脚乱地先说了一声:“夜澜仙君。”末了才反应过来——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由于当上女君的日子实在是断,所以她辈分好搞不太清,实际上应该是夜澜先像她行礼才对。果不其然,对面的人轻笑了一声,轻轻地说了一句:“怎么反倒先向我打招呼?你还像之前一样那么糊涂。” 殷落听得他说“之前”,不由得皱起眉头思索了起来——难不成自己和他在哪里见过,要不然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神荼的眼睛微不可查地眯了一眯。 她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姐姐在嫁给东海水君之前,好像与他有过那么一段往事,当时自己年纪还小,跟在他身后“姐夫”长“姐夫”短地叫着,没有想到最后阿爹阿娘不知怎的死活不同意这门婚事,姐姐没有嫁给他,在嫁给北东海水君之事还哭哭啼啼的,现在那个如胶似漆的,连自己都有外甥了。 这位蓬莱仙君样貌不差,生的柔美俊俏,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了一股风流。但是若是论美貌不及容与,论风流也不及容与正是想不到为什么姐姐当初会喜欢他而不是容与。 “想必这位便是鬼王殿下了吧?”夜澜道:“见过鬼君。” 其实按着神荼的位分,其他人都应该称呼他为鬼君。但是地府的那些人叫他殿下,于是其他不管认识不认识的人全都叫他殿下,也不知道这股歪风邪气是地府哪一个人带出来的,他也一直听惯了这称呼。今日难得碰上一个叫自己“鬼君”的,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说道:“叫我殿下就行了。” 夜澜作为蓬莱仙君,这蟠桃宴自然自然会被邀请过来的。不仅仅是他,渤海五山的仙君都会到场,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与那其他四位走在一起,反倒走到桃林这边来了。 他看着殷落,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一般,脸上出现了犹豫的神色。她察觉了出来,于是直截了当地道:“仙君,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于是看了一眼神荼,好像是有他在就不方便讲一样,偏偏神荼不知怎的,就是一副死皮赖脸的意思,杵在原地半天没有动,大有“我偏不走,你能那我怎么样”的架势,弄得夜澜神色有些尴尬,于是拿求助的眼色看向殷落。 “我和仙君有话讲,你先回避一下嘛。” “哦。” 他虽嘴上应答着,身子半天没有挪动,直到殷落拿手肘轻轻戳了戳他,他才不满地对着夜澜冷哼了一声,怏怏不乐地走开了。 她觉着有些好笑,神荼自从见了夜澜之后整个人似乎都有些不对劲,这小子不知道在吃哪门子飞醋,他旁边的那棵桃花树看着都要冻死了。 夜澜对着殷落歉疚地笑了笑,这才犹豫再三,缓缓开了口:“你姐姐——她还好吗?” 她不知道此时问出这些话来是要做什么,忖度了一会,还是如实回答道:“挺不错,现在宸儿已经到我的腰了。”她边说着边拿手在自己腰处比划了一下。 夜澜点点头,笑容里却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轻轻道:“那就好……” 殷落不知道当初阿爹阿娘为什么执意不让他们在一起,但只要想起来那个时候姐姐气得差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焚了,就知道她那个时候是有多么喜欢夜澜。她自然也好奇,但是无论怎么问他们就是没有说。阿娘最后只是轻轻摸着殷落的头,语重心长地道:“小落,你以后若是成亲了,若是阿娘还在的话,一定要把那个人带来给阿娘看看,不要色令智昏了。” 难不成他们不同意这门婚事,是因为姐姐那个时候色令智昏了?但是夜澜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太多的色,又到底是做了什么事让阿爹阿娘他们这么反对呢? 一想到这里,殷落就不由得不动声色地离得夜澜远了一些。阿娘的眼光一向是不错的,从她一开始喜欢折丹便知道了。不过阿娘如今不在了,她也没有办法把神荼带给阿娘看看,不然要是按照她的脾气,她指不定得多喜欢神荼这种又能说话、品行貌似端正又长的好看的了。 “那你如今……如今与鬼王殿下——” 夜澜觉得自己说的话似乎有些糊涂,不由得低下头笑了。 殷落觉得他问的问题似乎有些奇怪,本来就没有多大交情的两个人,为什么如今会扯出来这么多话来说? “当初说与鬼族联姻选中我的时候,我姐姐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说凭什么把我的小妹交出去,”殷落无奈地笑了起来,末了叹了一口气:“谁知道他其实是我的师弟呢?这也算是一种奇怪的缘分吧。” 夜澜看着她微微笑着的神情,突然出声问道:“你喜欢他吗?” “聊好了没有?” 就在这个殷落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当儿,神荼终于忍不住从旁边转了一圈之后重新走了回来,见着这两个似乎聊得没完没了,虽然不过短短半柱香都不到的时间,他觉得已经忍无可忍,长得令人发指。他再也忍受不了这个人再对殷落说一句话,不管不顾地就拉上了她的手,把她拉走了。 殷落只得歉疚地朝夜澜笑了笑,示意自己师弟就是这个脾气,让他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你做什么,今日是怎么了?” 神荼闷闷地道:“他贼眉鼠眼的,我看着受不了。” “贼眉鼠眼?他的相貌若是贼眉鼠眼,那这四海八荒的一半神仙便都无法入眼了。” “那你这便是夸他好看了?你既然觉得他好看,当初又为什么要和他分开?如今他来找你了,你,你还当着我的面夸他——” 他显然已经被气得不轻,说话开始颠三倒四了。殷落觉得越来越好笑,但看着他眼尾已经发红,有趣的紧,忍不住伸出一只胳膊来搂住了他的脖子,安慰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吃哪门子的醋呢?蓬莱仙君本来与我姐姐有一段佳话,和我倒什么关系,他也只是问了我几句姐姐的近况罢了。” “你——姐姐?” “对呀,我姐姐。她的孩子便是宸儿,你也见过的。” 【蓬莱】《列子·汤问》:“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弦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焉。其中有五山焉:一曰岱舆,二曰员峤,三曰方壶,四曰瀛洲,五曰蓬莱。”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昆仑 http://.biquxs.info/

神荼的一张白脸里透出了些红,红里又发着些青。他别扭了好一会,脸色勉强缓和了些,呐呐地说道:“他、他——不管他以前和你们有什么过节,反正如果你要再去见他,我一定得在旁边待着!” “好,你待嘛。只不过有些时候你在旁边,他估计本来的话都不愿意讲了,就不能学我以前一样偷听吗?” 殷落嘴角往上翘了翘,露出了一个狡黠的微笑。这个笑容在这桃林里一时间有些过于晃眼,他一时间有些晃神,过了良久才把头故意别了过去,说:“好。” 虽然知道偷听是不对的,但是之前在凌虚观的时候道长就允许云随意在不被别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听偷看,反正被发现了也有他兜着。 一起再回到瑶池边上时,不知为何宴会居然还没有开始。殷落觉着自己出去逛了一圈似乎错过了好些事情,随便问了一个神仙,没想到他只是摇头:“君上,殿下。小仙也不知,说是还有几位没有来。” 不知到底是谁这么磨蹭,既知这蟠桃宴无比的重要,一般都是提前到来,哪有让西王母候着的道理? 那西王母是位看不出年纪的女子,半倚在微微悬着的王座之上,瞧着自然是雍容华贵,身两旁的执扇侍女瞧着她面色已经不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连手都有些僵硬了。她忽然对着身旁一抬手,一名侍女便立马放下扇子低头俯身上前。她不知对着那名侍女说了什么,就见她立马点头退下了。 这一大群神仙是不会让场面冷下来的,殷落在人群里寻了一圈,没有寻到师父的身影,只看到折丹饶有兴趣地低头看着池子里的水,便转身问神荼:“师父去哪里了?折丹上神还在这边,他怎么反倒不见了。” 她知道神荼肯定不清楚,但是就是下意识第想着去问问他。折丹却突然开了口:“他去见——” 他话说到一半,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中带上了一些自从复生之后就常有的迷惘:“去见那个他不想见的人了。那个人我应该见过的,但是想不起来了……” 眼看着折丹就要陷入了一种想不起来就使劲想的死循环当中,神荼忙道:“我们也不是很想知道——那几个还没有来的是何方神圣?应该是半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不想见的人,那为什么还要见?殷落觉得心中疑惑,又隐隐地担忧起自己的师父来,希望要见的人不是什么仇人才好,不然现在他的法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如果真的打起来恐怕处境会危险得很。 神荼在转移话题的同时还轻轻捏了捏殷落的手,示意她不要太过担心了。 折丹这才把自己从越想越乱的怪圈中跳出来,抬起头来淡淡扫了一圈,说道:“南斗六星君一个都没有来。西王母一直在等着,是给司命一个面子。” 殷落又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人群中没有那个戴着兜帽,似笑非笑的身影,心中更加奇怪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门外,那个之前被西王母遣出去的侍女低着头急忙地走了进来,她神色慌乱得很,丝毫不掩饰眼中的震惊,但还好看起来毫不起眼,没有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她快步走上了台阶,差点还绊了一跤。对着西王母轻声说了什么,她那张贵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随即把眼睛眯了一眯,快速地把这份不寻常的脸色压下去了。 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居然转身就这样走了,一句话都没有说。众仙面面相觑着,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见随后一名女官走上前来朗声道:“娘娘今日不适,不想叨扰众位雅兴,在此给大家赔罪。蟠桃宴一切照常。” 虽然那些西王母的人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众仙如今都知道了南斗六星君莫名失踪的事情,听在耳中的丝竹仙乐也变了味道。其实早在后卿从天牢中跑出来之后,他们就应该已经意识到除了南海那次婚宴之外其他的宴会好像没有一次是他不来捣乱的。这蟠桃宴他虽然没有来,可是那六星君也跟着不来了,这不由得让人把这件事情和后卿联系在了一起。 其实真的就是他做的。 因为过不了多久,司命就走进来了。 没错,他几乎是血淋淋地走了进来,一瘸一拐的,而且脸色看起来异常的苍白,那些伤口往外冒着若有若无的煞气。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其余五个没有在旁边。而且就在这个重伤的当儿,他脸上还依旧是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说了一句:“我就知道我会迟到的。” 他说完这句话,没有给人太多思考的机会,直接倒在了地上。 据他宫中的宫女所说,司命本来不打算去这蟠桃宴的。他好像早就预测到了自己会成为这副样子,但是最后不知为什么还是出了门。他走得最晚,本该和其他五位星君错开,但是最后似乎就只有他一个回来了。 殷落看着那些西王母的人七手八脚地把他扶了进去,忍不住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为什么他会和后卿碰上?那、那岂不是其他几位星君——” 神荼适时地翻出了他的生死簿。 他这的待遇簿子简直和司命的天书有着天壤之别,一个整日在宫中藏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别人看见,另一个被弄得破破烂烂,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被翻出来,生怕别人看不见。 他把簿子翻到某一页,仔细地看了看,然后露出了遗憾的神色,摇了摇头:“都不在了。” 一时间杀害五位星君,还把司命弄成重伤,这足以说明后卿的修为在日益精进,而且他的行为越来越没有章法可循了。那日在少珩的婚宴上司命与他对上一掌,看起来好像并无大碍,若说他进步的如此之快,好像有些匪夷所思,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还有帮手。 但是这毕竟只是猜测,一切都得先等到司命醒过来再说了。 此时的青玄并不知道下面发生的事情。他在昆仑山上走着,风雪灌满了他的长袍,让他的身影在这苍茫的雪山上显得更加渺小。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掏出杯子转着,似乎在辨认方位,最后把手中的杯子扔到了雪地上,瞧了瞧它的杯口朝向哪里,然后又把它捡了起来,重新往前走去。 本来他是不怕冷的,只有昆仑的风雪能给他寒意。 这巨大的昆仑山是古神的长眠之地,它吸收着天地灵气,也给六界万物以滋养。女娲、神农在这里隐居,青玄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存在。但是这两个显然都不是他现在想要拜访的人,他只是往昆仑的南渊走去。 在这里行任何飞行的法术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让折丹把风给止住。而折间之术显然不能再这种场合下用,他其实有些不想就这么快到那个人面前。雪地里留下一长串脚印,很快就被新雪所掩埋了。他想了一想,从掌心里掏出纸和笔来写了些什么,折成一只千纸鹤,让它慢悠悠往山下飞去了。 在这个六界的至高处俯瞰,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瑶池,不过它现在就像山中的一块镜子一样,上面有一圈淡淡的光华,这是它与外界风雪隔绝开来的标志。青玄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好看的,继续往前走了。 昆仑南渊有一处巨大的宫殿。它看上去比九重天的地位还要高上些许,但是又透着威严和古拙。门口的那只开明兽看上去正在沉睡,但是青玄明白,只要一有人靠近它就会醒,与此同时殿里的人也会明白他的到来。但是即便如此,青玄还是缓缓地呼吸了一口气,义无反顾地走上前去。 风雪骤然间紧了起来,恍惚之中,他似乎又听到了那个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你回来了,云墨。” 这声音简直让他讨厌,他的眼前似乎又浮现了那个身影,和他深邃如死水一般的眼睛。于是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随即又慢慢松开了。 如果现在就这个样子,那还不如马上回去来的痛快。 他已经走到了那只开明兽的跟前。出乎意料的是,它仿佛丝毫没有意外他的到来一般,九个头九双眼睛只是微微地睁开了一条缝,就有闭上了。就张嘴同时一张一合,发出几近令人遍体生寒的声音:“主人在。” 这九个声音一模一样,这句话在山谷里一遍遍地回响起来,简直像一种可怕的呢喃。 【开明兽】《山海经·海内西经》:“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 “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上有木禾,长五寻,大五围。而有九井,以玉为槛。面有九门,门有开明兽守之,百神之所在。在八隅之岩,赤水之际,非仁羿莫能上冈之岩。”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仙境 http://.biquxs.info/

他努力稳了稳心神,让自己不要再回忆起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把手上的杯子收了起来,信步走入了那宫殿的大门。 明明应该很是熟悉的景色,在他看起来好像莫名地有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没错,那大门只是一扇大门而已,门里面的才是真正的昆仑。 世人都道昆仑是仙境,但是那寒风呼啸,大雪满天的山峦又怎么可能是仙境?一切有关于上古的故事都隐藏在那扇门背后,青玄伸出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门后那块看似虚无缥缈的空气,四周的景象开始如冰雪消融一般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春日般的美景。仙山环绕,地上绿草绵延开来,延伸到远方,被看不见的屏障给遮住了。草地上有两三只梅花鹿在嬉戏。仙鹤绕着半空中那座浮云仙道扶摇直上,青玄的目光一直跟了他们很远,知道穷尽目力,才又放回了眼前。 这处地方简直就像秘境,是凡人一生都渴望的地方。但是青玄明白,他在这里只能做噩梦。 从林子的那边走过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男子。他的头上戴着一个柳环,长相不能说好看,也不能说不好看,因为完全不能用这两个粗俗的词衡量。只是光盯着他,就能使人产生亲近之感,就好像女娲那般,完全不能想想出他会做出什么伤人的举动。他的一双足是赤裸的,就这样踩在青草地上,忽然一抬手,从旁边的花树上摘下一朵花来,轻轻一抬手,那花便顿时一生二,二生三,随风几乎挥舞成了一条不断的绸带,慢慢地飘洒着。 那男子抬头,正好看到了青玄。于是花带骤然在空中断裂,无数花瓣纷纷落下,轻轻柔柔地落到了草地上。 “你回来了。”伏羲道。 青玄于是走过去。他看到了那一群仙鹤。有几只亲昵地靠近他和伏羲,转着脑袋不住地打量着他们。 伏羲伸出手来轻轻做了一个“拉”的动作,旁边那棵菩提树的枝叶立刻柔顺地弯曲下来,仿佛形成了一张躺椅。他把头上的柳叶冠摘下来轻轻挂到了一边,然后整个人倚了上去,用一双充满着善意的眸子看着面前这个对他来说,年轻的故人。 “坐吧。” 于是又有一棵树的枝桠弯了下来,可是青玄没有动作,只是带着些疏离和冷漠站在原地。 “我没有时间闲谈,我想问你有关后卿的事情。他的行事越来越疯迷,用什么办法才能制住他?” 他的性子几万年没有见,真是愈发急躁。想当初他离开昆仑的时候,连人形都化不利索,现在一见,正是如个青年一般,也难怪鸿钧老祖这么器重了。 伏羲微微摇了摇头,把想叙旧的心思压了下去。一个如他年纪这般大的老人总是想知道些外头发生的事情,要知道这块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踏足,难得来一个,不管是谁,还是总想多问几句的。 “后卿是谁?” 伏羲微微偏过头去想了一会,才带着些笑意道:“那个想和六界作对的孩子吗?” “对,他被女娲封印了一次,现在又跑出来了!”青玄见他似乎不为所动,不由得有些气急:“当初是你在造人的时候对女娲说,人不能全是善念,要有欲望,不然他们活不下去,于是她加上了七情六欲,然后又说六道轮回,于是又有了那双生鬼王,结果——结果出来了一个——” 他说不出“怪物”两个字来,毕竟后卿现在还能勉强沟通,而且他也不是整日都在杀人。但是他还记得,在这昆仑仙境里,伏羲拿手轻轻抚摸着自己的羽毛—— “云墨,你说人该不该又七情六欲呢?” 那时的青玄还是一只鹤,只能才旁边静静地听着,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 伏羲想到了什么似的,低下头轻轻地笑了:“若是没有七情六欲,人不就和神一样了?那我们造人又是为了什么?或许可以用他们的欲望来制造出一个独立与五界之外的‘人’,你说是不是?” “对了,既然有了人,那便得再多一界了。那个由七情六欲化成的,应该能牵扯出一个新的平衡来,希望不要被女娲那么早发现才好。” 青玄只记得那晚的天上有繁星,但是没有月亮。他从伏羲的眼里看见了自己,还有一丝冷意。接下来几天他一直留在仙境里用他的阴阳八卦推演着,直到有一天他和女娲吵了一架。 “我不忍心看着那些孩子死去,”女娲忍不住用手捂住了眼睛,但是有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他们是我的孩子,即便还可以轮回,但是要看着他们死——这短短的六七十年——我做不到……” 可是她也明白,人不能一直活着,这样过不了多久大地上的人会越来越多,直到多过神。不老不死的人终将成为一个威胁,撼动他们的统治。他们需要欲望,战争与疾病来控制着人。 但是伏羲没有告诉女娲,如果有了七情六欲,那么必将出现一个独立在这些人之外的“第七界”的人,若是有他在,六界势必为了对付他不会再自相残杀…… 事实也真的是这样。没有后卿的那几千年,爆发了四次大战,直到第四次封印被破,旧天庭瓦解,才好不容易消停了几百年。 青玄就是在那个时候觉得伏羲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他不想再呆在这个昆仑仙境里面,于是飞了出去。伏羲并不在意自己丢了一只仙鹤,他只是做着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但是现在局势越来越难以控制,在这六界之中似乎没有人能和后卿抗衡了。 本来他在鞠陵山受了伤,还发了高烧,这些有关昆仑的事情应该早已忘却的。但是不知为何,从他踏入这片地方开始,记忆接踵而至,往事逐渐清晰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伏羲微微抬眸看着青玄,听着他继续道:“你在女娲和勾陈他们想要封印后卿的时候,就应该意识到自己做的有多么错误!他不是自然长成的,是你把这些煞气集中到一起,活生生地造出了他来!现在死了这么多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平衡?!” 伏羲温和地反问道:“你信不信只要后卿消失,新一轮的大战又要开始呢?” “但是、但是总给有什么东西制住他——” 青玄下意识地居然感受到了恐惧。面前是人是三皇之一,是从洪荒到现在不可撼动的存在。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大局平衡,至于死去的那些人只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存在,是牺牲品。他绝对不会因为那些神仙就把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摧毁掉。 “你怕的不是这个,”伏羲从倚着的枝桠上直起身子,一圈光华笼罩在他的身上,一身布衣也莫名给他穿出了无上的威严:“你只是怕他伤害到你的亲人罢了。云墨,不过问世事,无欲无求,这两样你一样都没有做到,真不像我昆仑出来的人。” “我不想像你一样无情罢了!” 伏羲本来半眯着的眼睛此刻缓缓睁了开来,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连潺潺的流水都发不出一点声音。他眼光流转,看不出是喜是怒,过了半晌,才缓缓开了口:“你只是一只从我昆仑出来的鹤,我是不是给你太多权利了。” 他重新站了起来,没有再看青玄一眼,接着朝前走去。 青玄现在不仅仅是紧张了。他无法做到和伏羲抗衡,之前也许可以尽力一博,但是如今他修为未回复,他如果要自己死,那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他们走到了一处空地上。那里摆放着他创制的先天八卦,也是“一画开天”之所在。伏羲俯下身盘腿而坐,摆弄起他的卦图,随后轻轻道:“和我说一说你自己吧。你现在不叫云墨了,是吗?听说是神农给你的名字。” “青玄。”他不知道伏羲到底要做些什么,这种不知道活了多久的人心思才是最难测的。 “没有了吗?” 他顿了顿,只能继续道:“我收了两个徒弟。” 这样一问一答其实进行的很艰涩,而且青玄其实什么都不想让他知道。不过没有办法,他迟早会自己推演出来的。 “师姐是凤凰族的女君殷落,师弟是神荼。” “神荼?”伏羲听到了这个名字,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就像是听到了自己的孩子的名字一般,问道:“应该不是最初那个神荼了……到现在是第几任啦?” “第四任。他还很年轻。折丹也还活着,依旧是鞠陵山的山圣,不过他已经被后卿杀死过一次了!” 伏羲依旧低着头,不过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任何意外。 “折丹我记得,神农很喜欢他。后卿不喜欢那些对他有潜在威胁的人,我说过,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自己看中的就千方百计夺过来,所以他和什么人都敢动手。” 【伏羲八卦】《易经》云:保世滋大,概群藉而罗万有者,悉在此一画开天,人文肇始之。 第一百七十四章 镜子 http://.biquxs.info/

伏羲说完了这句话,低头看着自己刚刚摆好的八卦图,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思当中。过了良久,他拍了拍衣服上粘着的草沫站了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他:“今日是蟠桃宴吧?难怪,你也不会特地回昆仑来。要是后卿之后的行为开始无法控制的话,你去问一问司命吧。” 这估计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 “可是司命迟了,他还没有来瑶池。”青玄想这样回答他,可是忖度了一会,又硬生生地把自己的话吞了下去。伏羲肯定知道办法,但是他不会说的,他根本不想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但是司命就会说吗?他上次只是莫名其妙地说让自己给后卿一颗糖吃,这简直是笑话,一颗糖又能做得了什么?难道每天给他吃糖就不会杀人了吗? 青玄其实没有意识到,当年他伸出去又收回的那只手给了后卿多大的希望。不过他只是把自己希望破灭后的失望埋藏在心底罢了。 无论如何,现在不能再在这里逗留下去了。宴会说不定已经要开始,自己现在又被那么多人盯着,总不能突然失踪。伏羲出乎预料地把他送到了仙境的入口,接着示意他把手张了开来。 “你那面镜子,拿出来我瞧一瞧。”伏羲道。 他总不可能是突然想用镜子照一眼自己的容貌。青玄想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收妖的时候,总是把得来的妖丹扔到一面铜镜里去,莫非说的就是这个? 这铜镜瞧上去甚是普通,就像是从那个姑娘家的妆奁里偷过来的。道长已经记不得这是鸿钧老祖还是什么人给他的了。它应该还有别的用处,只是被他改了改,专门用来炼妖丹,这在凡间的几十年间少说也收了上百颗。 他一边把铜镜掏出来一边觉着奇怪:“他是怎么知道我有这个铜镜?他要这个来干什么?” 伏羲把它接过来,翻来覆去仔细地看了几眼,然后便道:“我用它有些用途,你过些日子直接上司命那里取。” 他说完话,不知怎的,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青玄一眼。这眼神他再熟悉不过,自己刚开始的那几百年每日见到的都是这双眼睛,不知怎的,他莫名地觉得这一眼里包含着别的意味,除了惯常的温和,还有——不舍? 就仿佛是自此一别,再不会相见了一样。 青玄开始觉得越来越奇怪了。他只要再来昆仑一次不就又见到了吗?难不成自己之后就死了?还是说伏羲发毒誓再也不见人了? 尽管如此,他走出仙境,又回到那宏伟的宫殿门口的时候,还是有种脱离了险境,如释重负的感觉。外头的风果然止住了,只是还在下雪,看来给折丹的那只千纸鹤他已经看到了。 再回到瑶池的时候,他发现不仅宴会没有开始,而且还是一团乱糟糟的景象。不禁不见西王母,而且没有来的那几位还是没有来。 “你终于回来了,”折丹快步走上去,神色凝重地道:“南斗六星君遇上了后卿,只有司命一个人活着到了这里来。他刚刚醒了一回,只叹了‘后卿’两个字,便又晕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青玄的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下意识地掏出杯子来转着:“殷落和神荼呢?” “他们去了泰器山。那五位星君的魂魄说不定还在,不知道能不能收起来一些。本来是地府的人先去了,但是怕后卿还在那边他们两个便也过去了,只我一个在这边等你。” 九重天离昆仑不知隔了多少座山,泰器山就是其中一座,那西王母的侍女本来想沿着原路返回去找,结果就是在那边发现后卿杀害了那些星君。那时她太过于慌乱,虽然后卿没有杀他,但也被吓得几乎快要疯掉,也不管司命和后卿还在缠斗,连滚带爬地就跑了回来。 青玄只觉得自己怕不是要疯,疯完又莫名地觉得好笑。若是伏羲知道了后卿如今的举动,他难不成还会有和以前一样的想法吗?虽然后卿六界的什么人都杀,只怕是所有人都给他杀完了,这六界才太平了。 “他又发什么疯?这六星君是哪里惹到他了——是因为那个天书?” 青玄这才好像有些理解了伏羲的话——“他就像个孩子一样,自己看中的就千方百计地夺过来。” “勾陈呢?”他又急忙问:“他回去了?” “青玄,青玄,”折丹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先冷静一点!我不知道你上昆仑去见了谁,但是自从你回来了之后,整个人都似乎变得很奇怪。我知道你想要找勾陈是为了什么,但是你想凭一己之力去改变现在的局势,这是不可能的!”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点:“再怎么样,那得先把自己的身子养好再说。我被他再杀一次都无所谓,但是他不会来杀你。上一次你把他封印在京墨体内就足以让你半死不活了!” 青玄缓缓转眼看向他:“你、你记起来了?” 折丹摇头:“只想起来关于你的一些。似乎是听到了后卿这件事刺激的。” “但是如果我偏要去做呢?你还要拦着我?” 折丹叹一口气,缓缓把扯着他衣袖的那只手松开了:“你明知故问。” 他于是好像是笃定了一件及其重要的事一般,对着折丹微微笑了笑,接着把自己和伏羲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他并不想对折丹隐瞒什么事情。显然他依旧很茫然,反复问了好几遍:“我是在鞠陵碰见你的吗?那个时候我多大了?” 不过只要青玄回答出一个问题,他就源源不断地想要知道更多,恨不得去再重新经历一遍那时的场景一般,末了还是遗憾地摇了摇头:“说不定我如果再碰到一次神农,可能会再想起来什么。” “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司命不知醒过来没有,我有些事情想当面问一问他。” 折丹转头看了一眼在瑶池后头西王母的宫殿:“司命现在在被西王母的那些人医着。昆仑一向有很多奇珍异草,把他救回来应该不是难事。再者说若是他死了,那些星象和命薄没有人管着,要全乱套,单单靠神荼的生死簿怕没有那么大效果。” 青玄忽然道:“你帮我溜进去。” “溜到哪里去?” “司命躺在哪里就溜到哪里,他没有醒我也要他弄醒。” 折丹的眼神于是变得有些怪异。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青玄,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好吧,我觉着你变成降真,说不定还可以进去。” 降真的医术就算是昆仑也有所耳闻,不然云帛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发给一个魔君。青玄趁着别人不注意,拿一张小纸片折了一只几乎快要瞧不见的千纸鹤,施了个法让它往西王母的宫殿飞过去了。 现在大多数神仙还没有走,所以他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过不了多时那小纸鹤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地飞回来,里面包着一个极小的字“无”。这个意思就是说司命躺着的地方现在没有其他人在,于是青玄走到了那桃林里使了个变身术,登时变得和降真一般无二了。 他活了这么久,其实除了变成过折丹之外还从来没有变过其他人,因此觉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自己走路的样子奇怪的很。折丹见着前面有人过来,一把把他手里的杯子变成了折扇,复塞回他手里去了。 来人不是别人,而是之前说西王母身体有恙的女官。她见了这两位,忙不迭地行礼,然后便问:“上神和君上有什么事么?” 降真是魔君,那么这女官便自然而然叫他君上了。 折丹知道青玄不会撒谎,一说假话就不去看别人的眼睛,便替他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他听闻司命星君身受重伤,因此想来探望一番,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 “降真”把扇子有些笨拙地打开,放在胸前给自己扇了扇,朝着那个女官微微笑着。 果然,只要他一直笑,就不会让人起什么戒心。降真虽为魔族,但是一个人来着昆仑,想必在这个局面下也没有胆子造次。而且他一向喜欢治病救人,哪里有什么疑难杂症就往哪里钻,这回司命给他逮住了这个空子,不来才怪。 那女官不疑有他,但是还是说要先禀报一下西王母再做定夺。青玄把手中的扇子又僵硬地合上,反而转了两转,说道:“一会若是那女官不放你进去,你便先去泰器看看我那两个徒弟,这个时候他们可不能处什么乱子了。” 【勾陈】《荆州占》曰:“钩陈,天子大司马,钩陈者,黄龙之位也。” 《易冒》:“勾陈之象,实名麒麟,位居中央,权司戊日。” 【泰器山】又西百八十里,曰泰器之山。观水出焉,西流注于流沙。是多文鳐鱼,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以夜飞。其音如鸾鸡,其味酸甘,食之已狂,见则天下大穰。 第一百七十五章 治病 http://.biquxs.info/

折丹应了一声,却见那女官这时已经走了回来,便马上止住了话题,看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青玄,就在他们本以为可以放人进去的时候,她突然道:“君上此次前来好像什么都没有携带,可是需要什么药材,我等好前去准备。”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难不成是她们起疑心了? 青玄觉着十分疑惑,而且还有些好笑了。他可能是觉得这女官这句话简直是多此一举——我带什么来问诊还需要你来问么?但是面上还是依旧浮着微微的笑意,对着女官不慌不忙地道:“既然如此的话,丹参六钱,赤芍三钱,茜草三钱,三七一钱,降香一钱,煎好之后送过来,有劳了。” 他答完之后,在心里冷笑一声——真当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没有事情干了?他一个道士炼丹的时候总得干些别的吧?再者说,万一云随意头疼脑热的也好自己给她治一治。要不是觉得道观里开医馆太奇怪了,他都想抢降真的生意。果然是养了一个徒弟之后被逼着学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做饭。青玄坐的饭可是一向最给面子的云随意都觉得难吃的。 折丹一向对青玄突然出现的特殊技能不以为意。他现在虽然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但是这反倒让他觉得青玄之前就会医术,只是自己记不得罢了。他面色如常地对着这个女官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回去了,同时又在转头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青玄,用眼神示意他小心些。 在经过一些繁杂且不必要的礼节之后,青玄终于得以跟着这个女官进到了那间卧房。一扇云母屏风隔绝了大半张床,各种轻幔缭绕在周围,一看便知道是仙宫惯有的装饰。司命在屏风后昏迷不醒着,头上难得没有了兜帽,一头银丝泻在枕上,反倒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降真”装模作样地走过去,把他的手从被子底下抓出来开始把脉,这么做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像一个算命的骗子。故意思索了半天,末了才沉吟着说了一句:“浮而中空为芤,有边无中,浮而不聚为散,按之散而不聚,来去不明……” 那女官听不明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此话是何意啊?” “不知道啊?”青玄笑眯眯地对她道:“用得着你知道吗?我这看着病呢你呆在旁边干什么啊?偷师呢?” 那女官被说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顿时有些下不来台。她其实是真的有些好奇这传说中的魔君是怎么医治病人的,没有想到他面上笑得挺好看,却是不喜欢别人在旁边看着。她脸皮再厚也不敢再多待,马上退下去了。 鬼知道青玄刚刚胡乱说的那句话是他绞尽脑汁才想起来的浮脉脉像,不过要想糊弄别人,这也足够了。见那女官终于把门关上他才长出来一口气,伸出手挑了一块看上去没有受伤的地方拍了一拍:“喂,司命,醒醒,我是青玄!你该不会真的在睡吧?” 床上的人果然睁开了眼睛,他警惕地四处张望了一番,发现四周果然没有人,又放心地又把头枕了回去,茫然地拿眼睛盯着上头:“果然是你,把脉的姿势不对,说的脉象也不对,一听就知道不是降真。” 他顿了顿,声音渐渐放低了下来:“要说什么赶紧说,咱没力气,现在只想睡觉。” “行,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你们和后卿又突然打起来了?” 他这句话问得很是简洁,司命听了,脸上却破天荒没有了笑意,过了良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问一遍,等到西王母知道我醒了,肯定要差人问一遍,我再回到九重天,那些神仙肯定又来问我一遍,咱想想都觉着没力气。” “是你刚刚让我赶紧说的,现在又这么多废话,再不说那女官一会又来了,烦人得很。” 青玄说完,又觉着司命这头发看上去有趣得很,忍不住问道:“我能摸一摸你的头发吗?” 司命道:“咱能拒绝吗?” 可是青玄已经上了手了。反正司命现在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更别说伸出手来阻止他了。他拿了他一绺头发在手里打着转,又忍不住凑近仔细看了看,道:“你这白头发是怎么生的?” 司命下定决心不再和他说废话,直截了当地道:“本来那五位星君是先去赴宴的,咱是所有神仙当中最后的哪一个。谁料刚过泰器山,便看见他们几个打了起来,咱也跟着下去看了看,谁料后卿说了一句:‘等的就是你!’……” “他是找你要天书?” 司命轻轻摇了摇头:“不,他只是想和咱打而已,所以才会留咱一条命。至于那其他五位星君,就是想让咱过去的诱饵,他失手讲他们打死了,还给咱陪了个罪。” 青玄的所有话被噎在嘴里,他几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果然是后卿的性子,他一旦找到了一个对他来说势均力敌的对手,就会一直想要和他比试,这一点青玄是深有体会。不过这也就暗示着他保下了司命的这条命,不会再允许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伤害他。 “赔罪?他、他杀了五位星君,最后只是陪个罪?!” 司命无奈地笑了笑:“你还想和他讲道理不成?不过不知怎的我觉着他的修为比上次又涨了不少,也许是因为拿着寒月的缘故?” 这回没来得及青玄回答,门就被叩响了。那女官变得机警了许多,至少没有再贸然地推门而入。她得了青玄允许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白玉药碗,上面冒着腾腾的热气。 司命抬头看了一眼,脸色一下子变得格外地扭曲,好像在无声地问青玄:“你还熬药了?” 青玄对他狡黠地笑了一下,伸手把药碗接了过来,好像真的预备给司命喝下去。 女官道:“君上还有什么吩咐?” 青玄装模作样地道:“换药都换过了吗?” “回君上,都换过了。” “那就行,你出去吧,一会我把碗给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对女官笑了起来,直把她看得脸都红了,低着头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司命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这是什么?” “这是药,给你喝的,你就放心吧。” “我不喝!” 他觉得这东西完全不能喝。要是降真亲手熬的说不定可以试一试,可是面前这人是青玄,他的药基本上和毒药没什么区别,他宁可就这么在床上因为失血过多死去也不肯喝。 “你知道降真是怎么对付那些不肯喝药的人吗?” 司命开始无力地挣扎起来:“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是降真,我不喝,别给我——唔!” 他好像在只有高度紧张的时候才会称呼自己为“我”,上次在九重天和后卿对上一掌之前也是这样。但是青玄哪里会给他这个反抗的机会,一勺子就送到了他嘴里去,丝毫不留情地全给他灌完了。 “咳,咳咳!” 青玄觉得司命好像喝完了他的药还没有死,于是颇有了成就感,这种成就感比他收了一只妖还要满足些。于是他勉为其难地伸出一只手帮司命顺了顺气,然后问他:“怎么样?良药苦口,今日若是降真本人在这里,他也会和我开出一样的方子,你就放心吧。” 司命觉得自己想吐。 “对了,你——”他本来想问司命是不是认识伏羲,但是转念一想,既然伏羲是最后让他代为转交那个铜镜,那么他们两个自然是认识的。况且他现在的力气显然支撑不住再多说什么话了,便站了起来对着他道:“等你回到九重天,我肯定还会来叨扰的。现在少了五位星君,不知道又是那五个人补缺。这件事情他们肯定要来问问我,我也不能多待,先走了。” 司命躺在床上,看上去好像比之前更加虚弱了。不过这只是他刚刚挣扎了一下的缘故,青玄的药还是有些靠谱的。 青玄打开了门,果然看到那女官就在不远的地方候着,看到他出来,连忙迎了上去把他手中的药碗接过来,问道:“星君如何?我好禀报娘娘。” 他道:“失血过多,另外身上的煞气还没有消除干净。不过任何人一旦染上了煞气就没有办法消除,这也是一件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堇理山还有几味药材,过些时候拿过来。这几日就让他好好养着,不要劳思过度。” 青玄在说谎的时候总是不敢看着对方,这回没有折丹在旁边帮衬着,只能把手上的扇子打开一直扇着自己,同时微微偏过头假装自己一直在沉思。降真毕竟是魔族的人,肯来昆仑给司命治病已经是难得,那女官生怕再惹到他,不敢多问,只点了点头,行礼道:“恭送君上。” 【诊脉】《史记》司马迁:“至今天下言脉者,由扁鹊也。” 《内经·灵枢经·经脉》:“经脉者,所以能决生死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 第一百七十六章 饴糖 http://.biquxs.info/

“没有魂魄了,已经全散了。” 殷落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随即叹了一口气。本来想着若是能收到些魂魄,说不定还能救回那些星君的命来,谁料不知怎的,这泰器山几乎给她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任何魂魄,这怎么着看上去也是后卿做的了。神荼让黑白无常先回去,可这两个死活不走,今天铁了心非要把自家鬼王带到地方去,于是就阴气森森地站在一边,怨念颇重地看着他。 神荼合上了他手中的生死簿,对殷落无奈地笑道:“七爷和八爷对我说,新来的鬼魂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地府要越来越乱了。” “六界有很多人在修习煞气,这种情况怕是连后卿自己都没有想到。即便是自己消失了几百年,但是尊崇他的人没有丝毫减少,”折丹思虑了一会,对着他们道:“你们师父让我过来,也是为了告诉你们,当初想着创造他出来的人是为了让他来制衡六界,但是却没有办法阻止他杀人。” “谁这么缺德——”神荼说到一半,又觉得这句话不妥,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比起大战,后卿杀的人的确少很多。但是大战是对一个族的仇恨,而后卿只有一个人,所以那个人创造后卿的目的,其实是把所有仇恨都引到他一个人的头上?” “这样的仇恨太多了,他就势必会报复。我只担心之前他杀人是为了乐趣,现在如果变成了报复,那么将会更加可怕。”殷落说道一半,忽然觉得半空中似乎飞下来什么东西。她抬头一看,却发现是师父的千纸鹤卡在两根树枝之间动弹不得,挣扎得自己身上全都是折痕,可怜巴巴地用纸喙啄着叶子。她抬手一道风将那千纸鹤打了下来,捡起展开来从头看到尾,末了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折丹。 “师父他干什么去了?为什么现在让我去堇理山请降真去昆仑?还嘱咐我让他带上点药材?” 折丹的第一反应就是青玄把司命给医死了,但其实只是他为了脱身而不得已扯的一个谎。这降真也是有些可怜,明明自己呆在堇理哪里都没有去过,偏偏自己的样貌一会被后卿骗去,一会又被青玄骗去。不过好在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出什么岔子。 “如果你要去堇理山的话,可能会碰见后卿。”折丹补充了一句。 他自己明明在四海八荒到处都有洞府,偏偏喜欢窝在降真的医楼里。这地方什么人都有,可能他觉着热闹有趣。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什么人敢跑到堇理山把后卿抓出来。当然让降真把人交出来就是更不可能的了,他理都不会理别人。 神荼立马道:“这好办,我和你去便是了。” “你确定吗?地府不忙了吗?”殷落瞥了一眼那两个依旧不屈不挠站着的黑白无常。 “我——嗯?你们两个怎么还站在这里?!” 谢必安不知为什么还是在笑,同时又卯足了勇气道:“殿下,属、属下认为您——” 说时迟那时快,这两个同时看了对方一眼,范无救一记勾魂索甩了出去,直接把神荼捆了个严严实实。 “干什么!你们要造反!我要告诉魏爷爷,我要——” 后方一团黑雾冒了出来,在神荼的挣扎和大叫声中直接把他连拉带拽地推进了黑雾里,末了对着殷落有些歉疚地行了个礼:“君上,实在是对不住,无奈这些天地府实在是有些忙碌,若是没有殿下,怕是——” “我知道啦,”她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他一天到晚粘着我,自己的事情都来不及做,让他先处理地府的事情,若是情况没有稳定下来就不要来找我了。” “君后英明,君后英明。” 谢必安便笑便恭维了一句,待到殷落觉得不对劲,这两个人早就进了那团黑雾当中去了。原来叫神荼是正儿八经地要叫“君上”的,那么殷落自然是要被叫“君后”,只是她第一次听到别人这么称呼自己,一时间不免有些尴尬,转过头去的时候,折丹不知怎的已经走了。 在去堇理的路上,她一直在暗自期盼着不到后卿不要在,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降真在药柜后面捣着药材,后卿居然在旁边拿着药碾子碾着赤小豆,不过动作很不熟练,碾得到处都是。 殷落只想掉头就走,奈何师命难违,,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后卿在看她一样,说道:“上仙,我家师尊有事相托。” 毕竟这里还有别的人,还是叫他“上仙”比较妥当。降真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反倒后卿却绕有兴趣地问她:“什么事?” “请你回避。” 他于是真的就这么走开了,走得时候还没忘了抱起那药碾子,尽管里面的赤小豆都已经掉光了。 “是这样的,”殷落道:“嗯……师父请你去瞧一瞧司命。” 降真早就知道了他被后卿打得半死不活的事情,可是他微微一笑,对着殷落道:“我不是已经去瞧过了吗?外面都传我是第一个可以上昆仑的魔君。我不去,自有人替我去。” 他很显然是对越来越多的人冒充他的样子招摇撞骗很不满意,殷落一下子便明白了师父之前做了些什么,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故意道:“我师父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进去,他一向都这个样子。不过我看那瑶池里的水若是用来做药引子倒是挺不错的,还有那灵芝——” 她话还没有说完,降真已经走出去了。 “上仙——嗯……我师父嘱托了一句,最好自己备些药材前去。那西王母的人可是吝啬得很,药材都不肯轻易相赠的。若是治好了司命,说不定还会捞到些什么好处。” 殷落都不知道自己鬼扯了些什么,怎么明明是师父捅出来的娄子,还要自己帮着解释?不过降真倒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也没有多说什么,胡乱带上了写三七白芨紫珠,末了拿着扇子轻轻打了一下她的头,嘱咐了一句:“下不为例。” 她自从知道降真的真实身份之后,连玩笑也不敢多开,明明知道他不介意的,可是也许是小时候一直耳濡目染,觉着魔族的人应该都不是他那副样子。他接触过这么多人,要是哪一日突然回到魔界打算宣战,真不敢想象在战场上和那么多熟人相见是什么样子。 后卿不知从哪里过来,又把药碾子抱了回去。殷落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的手,骨节分明。她知道这种手最适合用来握刀和杀人,而不是在这里捣鼓这些药材。 “这就走了?”后卿招呼她,活像一个药材铺里面的伙计。 殷落心念一动。不知为何,她觉着今日后卿不会杀人,要杀也不会选择在这里杀,于是折返了回来问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后卿似乎在不想杀人的时候和谁都能聊起来,他道:“我在碾药。” “这个药是什么?” “酸枣仁。” 嚯,居然换了一个。这大概是因为赤小豆已经被搞得不成样子了的缘故了。 殷落看着眼前的这一副景象,忽然觉得很奇怪。由于后卿一直低着头,她不得不把自己的脑袋趴到了药柜上,好让自己能看到他的眼睛。 “你怎么能看见了?”她惊讶地道。 “有时候能。” “你为什么杀那五位星君?” 这话题转变得有些太快了。就连她自己问出这个问题时手里也是捏着一把汗,生怕他狂性大发突然拿药碾子砸她的脑袋。出乎意料的是,后卿手中的动作只是顿了一顿,继续面不改色地回答道:“我只是想用他们来引司命过来,结果失手了。这句话你大可以对别人说,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我想烧饭,结果烧糊了。”殷落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个解释,忽然看的他酸枣仁捣到一半,突发奇想把碾碎了的果核拿起来一块尝了尝。 “喂,你——这不能吃的!不酸吗?” 后卿摇了摇头,他尝不出味道来。可是殷落已经顶着其他人诧异的目光,从药柜里轻车熟路地拿出了一小块饴糖来递给了他:“吃那个干什么,吃这个。” 这一小块饴糖小巧玲珑的,让他觉得莫名有些熟悉,于是忍不住轻轻舔了一下—— 甜的。 这味道让他一下子就想起来自己年幼时吃的那张糖纸。虽然上面混杂了很多泥沙,而且纸吃起来也很涩,但是里面藏着的那丝丝甜味,他一直记到了现在,就是这个味道。 殷落不明白他为什么一下子变得这么激动,不过后卿给她的印象一直都很疯迷,这也就不足为奇了。她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包药材的芦苇纸来,把他只尝了一口的饴糖小心翼翼地包了进去,认认真真地折好,放在了自己怀里。 【饴糖】《名医别录》:“饴糖,味甘,微温。主补虚乏、止渴、止血。 第一百七十七章 升仙 http://.biquxs.info/

“你这是做什么?”殷落觉着有些奇异:“这只是一块糖,还当什么宝贝不成?” 她刚刚说完,又觉得今日和后卿说的话实在是太多了,按照以往完全不是这个脾气。可能是因为这是医楼的缘故,彼此的戒备都放下了,若是在其他的地方碰见,现在早已打得你死我活了。 “糖好吃。” 后卿抬起头来,发现殷落已经走了。 照理也应该是这样,要是有人和自己呆太久了,反而会觉得很奇怪。他转过头在身后的药柜上搜寻了一番,发现了那个名字叫“饴糖”的格子。 因为被得到了奇怪的医治,司命身上得的伤居然好得出奇得快,过不了几天便自行从昆仑回了九重天,现在南斗六星君只剩下他一个,其他五位的聘选还是要他来过目。许多仙族子弟都被推举过来,名单定了不少,就连青玄都收到一份。不过给他自然是走一个过场,他也不是很关心。后来不知怎的这件事情变成了对仙族子弟的考核,优胜者直接进入六星君的延寿司。 这也算是变相地为九重天寻求人才,由于后卿到处杀人的缘故,九重天瞧上去有些人手不足。各大修仙门派不遗余力地推荐弟子,也是该考量考量了,若是能在此时顺水推舟地拜入哪位神仙门下,正好能为上天庭效力。 这一次比试盛况空前,那些弟子大多初生牛犊不怕虎,觉着后卿对他们构不成多少威胁,因此只盼着“有聚会他就来”,或许他也会在这一次出现。其实他是真的想要来,不过若是一本来面目示人,怕是比试还没有开始呢,他们就乱成一团,因此就又在盘算着把谁的皮相借过来使一使,须得是那些可以来这场升仙大会,自己又不愿意来的。不知道到最后那个神仙又要遭殃了。 青玄对这些事情可没有兴趣得很,但是偏偏天不遂人愿,不禁他要去,而且就连勾陈上神也没能用自己老油条般的本领脱身。此等盛会终于让越来越冷清的上天庭变得热闹了些,那用来比试的天禄九星台上早已经是围坐了各式各样的神仙。这比试说来是简单得很,便是抽牌子,抽到谁了便与哪位比试,且每一日一个人只能比上一次,听上去是公平得很。青玄百无聊赖地坐在位置上,心里只想着若是云随意还在,大可以让她过来试一试。不过现在成了殷落,就大没有让她也参加的道理了。 殷落说到底只是天族的人,在上天庭毕竟没有职位,虽然是凤凰族女君,但是也只是修炼到上仙,还远远没有到上神的地步,若要来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恐怕没有她坐的位置。不过她今日却是来了,旁边破天荒地没有神荼跟着,在这人多的地方看上去也是一点也不拘谨,反而显得落落大方了。 青玄一眼便瞧见了她,也不管天帝此时在说什么,直接站了起来朝着她走了过去,微微笑道:“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上次托你办的事情,降真可有说什么?” 天知道她其实是后卿。 在这升仙大会开始之前,他很有魄力地、冒着被他们打死的风险每个人都问了一圈。神荼来这里有些不伦不类,折丹若是去就显得很奇怪,颇有莫名其妙和上天庭示好的意味。降真就更不用说,至于容与是真的和他打起来了,不过后卿没有下重手就是了。另外的神仙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前脚刚拒绝他后脚就直接禀报天帝说自己那天一定不回来,若是见着他出现就格杀勿论只有殷落说:“我第一日不去的,后几日要去瞧一瞧我师父。” 她说完又紧接着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这件事情也不是没有条件,世人皆知后卿不会撒谎,他要是只去观战那就一定是观战,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于是后卿道:“你把你的样貌借给我一天,我便答应你一个要求。” “你疯了吗?”殷落忍不住想开口骂他。可是一个要求——这对她,甚至对整个六界的人来说都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她忍不住问道:“一个要求?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这是自然了。” “你以后都不许杀人。” 即便蒙着那一层黑布,殷落都可以感觉到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还不如让我死更痛快些!” “那你去死。” “你——” 殷落看上去不像在开玩笑。她看着后卿,一字一句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宛童。除了你死,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要求来。” “那——我以后不伤你亲近的人。” 殷落觉得奇怪,非常奇怪。这个条件对于后卿来说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不想着直接杀了自己,反而是学着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和别人沟通,这不但没有让她觉得欣喜,反而越来越恐惧了。 “好!这是你说的,我们立字据。” 后卿摇了摇头:“我不会骗人,说道就是做到。我现在看不见,谁知道你字据里写了一些什么东西。” 这一番谈话就是现在他不得不以殷落的样貌面对青玄的理由。他的修为与青玄不相上下,这法术除非青玄自己觉得不对劲,不然的话不可能从外表上发觉。他反而坦然自若地看着青玄,然后甜甜地对着他道:“师父!降真没有说什么,只是道:‘下不为例’。那日后卿也在,不过还好他没有什么杀人的兴趣。” 不是他故意要听他们的对话的,无奈是京墨眼睛看不见,听力便出奇得好,不想听到也是难事。 “他不为难你便好。你若觉得站在远处看不方便,不如坐到我旁边来?” 后卿远远地瞧了一眼青玄的位置,那个地方是极尽天时地利人和,不过他如果要是过去了,那就意味着左边坐着那个当年亲手把自己封印的勾陈,右边是刚刚被自己打伤的司命,他即便是胆子再大也不愿意过去,便摇了摇头:“我本来不是上天庭的人,坐在那边不是奇怪得很?比试快要开始了,师父快回去吧。” 他其实想说那颗饴糖,但是自己现在是殷落。只怕若是变回原来的样貌,青玄连正儿八经地瞧伤自己一眼也不愿意吧。 青玄觉得今日的殷落格外地对他不生分,好虽然是好,奇怪也真是奇怪。他点了点头便往回走去,走到一半不忘回过头来瞧了一眼,发现她就站在其他神仙中间饶有兴趣地看着里面那些人的打斗,并没有什么异常,便也不再多想了。 台下正是赤松子的小徒弟和茅山道教的一名弟子在比试,这赤松子在天界的来历可不小,因此那徒弟自然也是备受关注。后卿倒是不管那两个是谁,只是把目光自然而然地放到了他们的招式上头。他脑子是个及其活泛的,只要与他打过架的神仙,他们的招式便都能记得七七八八。这么多年来他连自己在打的时候使的是谁的招数都记不清了。 那茅山的弟子因为是和赤松子的徒弟对阵的缘故,自己早就十分地紧张,剑招都使错了好几处,看得后卿都捏了一把汗。只听得旁边站着的哪位神仙颇有些惋惜地说了一句:“唉,年纪太小,历练不够。那卿泽的的剑法也瞧不出什么妙处来。” 后卿忍不住问道:“卿泽是哪个?那个穿着红衫子的还是——” “就是赤松子的徒弟,刚刚一闪过一剑的便是。” 后卿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那个人说完之后看向自己的诧异目光,过了良久见她毫无反应,才轻轻说了一句:“才在昆仑见过,你今日又认不出我了?” 遭,看来这回是碰到老熟人了。不过后卿镇定自若地转过头去,瞧着面前那个对他来说面生的男人,假装惊讶地道:“原来是你,你今日怎么来了?刚刚看得入迷,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不管那个人是谁,说这两句总归是没有错的。 那人温温和和地笑了笑,答道:“呆在蓬莱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上天庭又有升仙大会,我便过来瞧一瞧,谁知这么有缘碰到了你。” 既然是蓬莱,又看上去那么年轻,后卿转念一想便猜出眼前这人应该是蓬莱仙君夜澜,听口气似乎还和殷落比较熟悉,不由得心里多留了个心眼,听听他接下来打算说些什么。 “这升仙大会的前五位是直接如延寿司,地位算得上是和司命平起平坐了。其他的有些资质的应该会被收到各个宫里面去帮着那些神仙做事情。今天是第一天,只怕没什么好看头。” 司命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他也知道第一天没什么好看头,不过后几天殷落会来,这副样貌自然是要“物归原主”。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原来如此”,就听得他又问:“那鬼君为何不随你一起来呢?” 后卿心中疑惑:“这两个人的关系亲密到如此地步了?我还以为只是客套话。神荼为什么不来我怎么知道?” 【赤松子】《列仙传》:“赤松子者,神农时雨师也,服水玉以教神农,能入火自烧。往往至昆仑山上,常止西王母石室中,随风雨上下。炎帝少女追之,亦得仙俱去。至高辛时复为雨师,今之雨师本是焉。”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丢脸 http://.biquxs.info/

后卿不知道怎么回答,随口便道:“他不想来,我便一个人来了。” “为何不想来?可是有了什么矛盾不成?” 后卿见他眼里闪若有若无的希冀,好像就盼着自己说出“吵架了”之类的回答,突然醒悟过来——这人是来挖墙脚的。 他虽然活了好几万年也没有见身边有什么人陪着,但是对于情情爱爱这些事情也不见得一窍不通。他平日里在降真的医楼里呆惯了,见过不少痴男怨女纠缠,明明都要死了还说什么“不会抛弃你”的。有一回他碰见一个凡间男子对着自己那重病的妻子说陪她一起死,他便特地威胁降真不要医那个妻子,结果妻子死了,这个做丈夫的直接在医楼里闹了起来,骂降真是个庸医。后卿便问他:“你说和你妻子一起死的,现在她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那男子骂道:“不是说好的医仙吗?连去妻子都治不好,我要砸烂你们的招牌!你是什么东西,让那个降真出来!” 后卿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不陪你妻子一起死?你说话不算话?” 他觉得奇怪,于是顺手帮那个男子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这是几百年来降真第一次没有医好病人,虽然是被胁迫的,但也觉得十分难过和委屈,差点和他打起来。 后卿觉着自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面对着夜澜心里想道:“这倒有趣,殷落和神荼早就有婚约了,这个人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帮她拒绝了再说!” 他也知殷落的样貌在这四海八荒算得上是个美人,便故意对着夜澜嫣然一笑,轻轻往他那边靠了靠:“这边说话不方便,我们去那太液池怎么样呢?” 夜澜在这六界可是有了不少情缘,但是每段感情偏偏看上去都是有始有终的,因此人品似乎没有收到过什么诋毁和损坏。他和那些蓬莱的神仙相处谦和,相貌也不差,这九重天上的女仙也大多不讨厌他。话说当初他已经与殷落的姐姐殷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那她阿爹阿娘觉着这个小子的桃花太多了些,迟早要坏事,便没有同意这么亲事。这一件事可是闹得纷纷扬扬,其他的人在感慨夜澜与殷榕情深缘浅的同时,免不了觉得这做爹娘的棒打鸳鸯。不过他并没有灰心丧气,在这几百年里表面上说是为了殷榕一人终身不娶,实际上不知道接近了多少位心思单纯的女仙。直到后来殷离去世,他这才发觉当初那个总是跟着他喊“姐夫”的那位样貌长开,生得是愈发标志,又动上了心思。 尽管殷落已经与神荼有了婚约,但这在他看来都算不得真,而且那日在瑶池仙境的桃林里重逢,他觉着殷落对着神荼似乎不是情深义重的模样便知自己有了可趁之机。若是自己的这份心思被他人知道,别人也会觉着是他深情的缘故。况且这回殷离不在,想要阻止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蓬莱仙君的这一手算盘打的着实秒,他觉着像他这般温和有礼,且与她还有些缘分的人自然是要比那阴沉沉的小鬼王要好上太多。做神仙的大多总是觉着自己比鬼族的高人一等,殊不知同样是女娲造出来的,本来就没有贵贱之分。他千算万算算不到今日碰到的并不是殷落本人,而这后卿又是最不喜欢人耍手段的,着实算他倒霉。 待走到太液池,后卿假装叹了一口气,盯着池子里游来游去的鲤鱼,一副苦恼的样子道:“那鬼王比我小,处事像一个孩子,又怎能与他做夫妻?因为我与你熟识,这些事情才和你说。要我觉得,夫君得先与自己情投意合的,这样把我和他绑在一起,算得了什么呢?” 这话也不算骗人,是他自己心里所想。神荼的确是他见过最单纯的鬼王,比那第一任心思不知道浅上多少,即便他想要利用着小鬼王,也觉着着实替他担忧。 夜澜劝道:“你们上次的婚宴被后卿搅得一团糟,还没有夫妻之实,这婚约若是不满意,叫天帝退了便是,想来那鬼王是你师弟,也说不了什么。” 他为了表示安慰,将一只手放在殷落的肩上,看上去诚意十足。 后卿听得他说自己把别人的婚宴搅得一团糟便觉着好笑,但还是拼命忍住了,故意扭捏道:“那不知我日后的如意郎君又在何处,真是让人心烦。” “这有何难,先把婚事退了便是,你一个人自自在在的,若是无趣,我可以陪你解解闷。” “你陪我解闷?”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你算是什么人,搅和人家的婚事,还觉着自己贴心得很,我殷落对你感激不尽,以身相许?” 他冷笑道:“我虽然不清楚你以前做过什么,但是我知道你现在挖墙脚来了!你作为蓬莱的仙君,整日不想着去治理蓬莱,连发了水患也不知道,反而在这里想与我花前月下,当我是傻子呢?你师父广成子我也见过,他可没有教自己的徒弟该怎么搅和别人的婚事吧?” 后卿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殷落哪里见过广成子,只是他自己有一会碰到了他,边打边聊了两句罢了。 夜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之极。他没有想到殷落即便识破了自己,也好歹会留几分颜面,没有想到如此不留情,连他师父也给搬了出来。这件事情实在丢脸得很,正想着怎么脱身,青玄便已经走了过来。 他没有见着自己徒弟,便下意识地想出来找一找,结果莫名地看见她和一位不认识的仙君站在太液池旁边,自然而然地走了过去,却见那个不认识的仙君头上冒出了冷汗,已经想走,先他一步开口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夜澜结结巴巴地道:“参见天尊。小仙只是想与令徒叙叙旧罢了……” 后卿得理不饶人,故意在一旁撒泼打滚:“师父,他欺负我!” “发生何事了?” “他觊觎我,还对我动手动脚……” 觊觎倒是不假,至于这动手动脚——指的就应该是夜澜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的缘故了。 后卿觉着自己这一急起来,眼中居然含着泪,心里吃了一惊。他和神荼一样是没有办法哭的,自然也从来没有哭过,这回干脆就借着殷落这一番样貌开始哭哭啼啼,没想到这一哭起来好像有一些止不住的架势,他不知道为何,觉得自己越来越难过,索性就开始痛痛快快地哭了起来,直到自己都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下气了,才觉得痛快。 虽然云随意经常哭,但是殷落可是没有在青玄面前这样哭过,这把他吓了一大跳。后卿殊不知自己这副样子在青玄看来简直就像她差点被夜澜强暴,便更加不能让他走,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对着夜澜开始微微笑了起来:“你是哪处的仙君?” “他是广成子的徒弟!”后卿抽抽噎噎地说道。 夜澜觉得自己的死期怕不是到了。招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位师父是天尊的呢? “啊,广成子,”青玄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袖口:“我没有功夫听你解释,自己去向你师父领罚吧,不要逼我清理他师门的败类。” 他说完,抬头沉沉地看了面前的这个人一眼,这仿佛与生俱来的气场逼得他差点就像下跪。还好这件事情似乎没有闹大的趋势,夜澜咽了一口口水,觉着自己蓬莱仙君的位置今日恐怕是要做到头了。 自此之后殷落再也没有见过他,不过这是后话了。 这太液池平常没有人来,今日自然也没有人,所以这出闹剧才没有给别人看见。青玄看着自己还在抹眼泪的徒弟,其他什么一概抛到脑后,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道:“别哭了,小时候哭也就罢了,如今还哭得这么厉害,早知道就应该让神荼一直陪着你了。” 但是后卿就是莫名地觉得难过。当他还是很小的时候他便见过青玄和折丹两个摸那双生鬼王的脑袋,如今自己也被摸脑袋,滋味却没有当初自己想象的那番好受了。 他又在想:“假若我当初也有一个师父这么对我好呢?” 但是他知道,自己在青玄旁边呆得越久,露馅得嫌疑就越大,忙胡乱地把自己脸上的泪水擦擦干,对着他道:“快回去吧,那比试我还没有看过瘾,现在还没有结束吧?” 要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天时间被这个婆婆妈妈情情爱爱的小事给绊住,升仙大会已经结束的话,他就一定会跑到广成子的崆峒山去,骂他浪费自己时间,然后再把他的好徒弟抓出来身首分离。 “还早着,不着急。不过你若爱看,我们回去便是了。” 【广成子】《太上老君开天经》:“黄帝之时,老君下为师,号曰广成子。消自阴阳,作道戒经道经。黄帝以来,始有君臣父子,尊卑以别,贵贱有殊。” 第一百七十九章 破绽 http://.biquxs.info/

这天禄九星台上的人打得好不精彩,看着后卿实在是手痒得很。不过他现在可不敢造次,省的连着殷落都要蒙受不白之冤。人家既然借给了自己这个皮相,就不是让自己来为所欲为的。只不过他现在想做点什么也行不通,因为他现在就非常不幸地坐在了青玄边上。 这个位置好是好,台上人干些什么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但是旁边坐着的是司命。司命肯定清楚了这个殷落是自己假扮的,不过只是没有戳穿罢了。坐在这两个人中间总要比旁边是勾陈来得强些,天知道他是有多讨厌这个当初一边封印自己还一边奸笑的家伙。 台上不知道是那两位要开始比试,那些神仙好像都有意无意地坐直了身子。他低头看去时,却见是两个不认识的女仙。勾陈却在此时轻轻晃了晃青玄,对着他饶有兴趣地道:“这不是你妙岩宫那位女官吗?这回也是想来争一争延寿司的职位?” 青玄早就觉得无趣,已经拿手支着头开始小憩了,被勾陈这么一打搅才很不情愿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往台下扫了一眼,又慢慢闭上了:“她想争便让她争,我妙岩宫不是个留人的地方。” 说实话青玄到现在还是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司命轻轻摇了摇头,叹了一句:“可惜啊,这样子是行不通的。” 后卿不懂就问问:“什么行不通?” 司命歪着头撇了他一眼,眼里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压低了声音道:“你这胆子是愈发地大了。” “你有本事戳穿我。不过你要做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你就不怕看到一半眼睛忽然失明吗?” 后卿心里一惊,咬牙切齿地道:“你别诅咒我!我现在心情好着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他已经大概得出了一个规律——只要自己的怒火控制不住,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就会下意识地失明。他有很多次在杀人时都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很多时候是明明不想杀的偏偏下了重手,想救也救不回来了。 司命于是低低笑了起来。他看上去十分预约,懒洋洋地在垫子上换了一个坐姿,开始解释起自己先前的话来:“那个穿黄衫子的叫织沁,原来是净乐国的公主,后来被碧霞收为了徒弟。净乐国现如今被外族入侵,局势危亡得很,她一个人可改变不了这种局面,便想着来求咱。” “看这架势,应该是被你拒绝了吧?” “这是自然。不过若是她进了延寿司,应该是可以凭着自己的职务行些便利,于是就来这个升仙大会了。要不然以她碧霞元君徒弟的身份,哪里还用得着和这些人比试。” 司命悠悠说完,又故意撇了一眼青玄,音调提高了几分:“这件事情你师父也是清楚的,不如去问问他。” 后卿恨不得堵上司命那张嘴,但是青玄很明显是已经听到这句话了。他眼睛依然是闭上的,只是然后不急不慢地开口:“她前些日子的确找过我,说是自己的国人有难,那异族的人快攻到王都了。自己是从净乐过出来的神仙,不能坐视不理的。” 后卿于是终于打算认真地看了一眼这个织沁,见她此时已经从手心中掏出了一柄剑来严阵以待,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个弟子。这回碧霞也在场,后卿没有见过她,但只要看一看谁头上花里胡哨的东西最多便知道了。 “师父,你也没有帮她吗?” 司命把头扭到一旁去,强忍住自己想笑的冲动,用兜帽遮住了自己的大半边脸。他觉着后卿这“师父”叫得比殷落还要熟练了。 青玄道:“碧霞都没有帮她,自然是轮不到我的——”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自己徒弟,然后问道:“你想让我出手?” “不不不,”后卿立马摇了摇头:“他们净乐国的事情,与我没有多大相干。我只是想着死的人一多,地府又繁忙起来,师弟便见不到了……” 司命忍不住喷出来一口茶,对着用询问眼光看向他的别人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有事。 织沁听到了那席上的声音,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正好见到了自己所眼熟的那一些人,还有殷落,眼神不免暗了暗——快要被灭国的又不是她,她自然可以和那些神仙们一起谈笑风生,幸灾乐祸!而自己什么都要争取来,碧霞元君又哪里比得了青玄天尊?谁又知她刚刚飞升成仙时受到的是多么无上的荣光,仙途一片坦荡,又是碧霞元君最得意的弟子,谁知自从进了那妙岩宫,青玄对她爱理不理不提,只要一看到殷落,她就会想起自己曾经那么刻苦才爬到了今天的位置,而殷落,她一出生便是只凤凰,下凡历个劫又被天尊收为徒弟,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有了今天的地位,这叫人怎么能甘心? 今日自己在台下比试,而她却可以在台上悠闲地看着自己——代表着开始的金铎敲响,织沁眼中全是怒火,一个箭步便冲了出去。这让在一旁看着是碧霞元君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一向最是沉稳的徒儿今日好像反了常,怎么变得如此冒失?这样静不下气反而要出错! “对了,”司命示意后卿往自己这边靠近了些:“你可知净乐国还出过一位神仙?” “是谁?” “就是你刚刚从天牢跑出来不久之后杀死的那位太玄帝君,京墨的师父。” 糟,就知道准没有好事情! 这件事情算是触了京墨的逆鳞,果然他只觉得眼里一阵刺痛,顿时便什么都看不到了,一阵黑暗浓墨重彩地压过来,把他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后卿气得忍不住现在就想把司命按在地上打,但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持冷静,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一点端倪,尤其是青玄。他悄悄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想让京墨冷静一点,却听得身边的司命轻笑了一声,额头上突然传过来一阵温热的触感,视线顿时又恢复了一片清明。 刚刚在外人看来就是司命拿手点了一下殷落的额头,殊不知这两位在暗地里交了多少锋。后卿觉着自己现在看上去已经非常狰狞了,司命哪里会就这样放过自己,正想着怎么报复的时候,听得青玄诧异的眼神已经望了过来:“司命你刚刚干什么?” “没有——” “你刚刚是不是拿手碰我徒弟的额头了?你干什么碰她?” 后卿疑惑得很,明明青玄一直在睡觉,他又是怎么看到这一切的? “咱不是——”司命的辩解看上去似乎有些苍白,他整个人也变得苍白了起来。 “你的手是不是不想要了?还是想早点看到神荼?” 他又把头低了下去,让兜帽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与此同时把手缩在了自己的袖子里头。 后卿对着司命故意露出一个奸笑。他现在觉得殷落这个皮相是越来越管用了。 青玄觉着这才看上去像样,于是满意地又把眼睛闭了起来开始打盹。正在此时,台下的织沁正一剑刺向与她对阵的那名弟子,谁知本来就心浮气躁,这一件的力度有些过了头来不及挺住,反而是卖了一个破绽。那名弟子见此好时机,马上往旁边侧身半步,同时自己手中的钢鞭就毫不留情地抽中了她的后背,把她打得一个趔趄,差点扑到了地上。与此同时,金铎响起,这场比试的胜负不言而喻。织沁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她抬头用求助的眼光看向自己的师父,谁知碧霞元君冷哼一声,袖子一甩便直接起身离开了坐席,直留她一个人站在台上。 “唉,”后卿忍不住惋惜地道:“刺过头又有什么关系?反手劈过来啊,为什么要愣住呢?等他用鞭子打过来,再——” 司命恰到好处地咳了几下,示意殷落是绝对不会知道后卿刚刚说的那种招架方式的。因为这种用反手劈的方法是他从四方神君中的青龙孟章神君那里学来的,一般的神仙哪里会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后卿终于闭上了嘴,只是看着织沁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一位仙官走上来道:“这位上仙,下一轮比试要开始了。” 织沁惶惶然笑了一下,脚步虚浮地走到了人群中,一下子便不见了踪迹。 司命又叹道:“可惜啊,咱就说这样子是行不通的。除非她接下来的比试换一种打法,不然那些佼佼者这么多,她一个许久没有修习过的女官是赢不了的。她高估自己了。” 勾陈道:“她刚刚不知怎的看上去浮躁得很,或许是心中老是想着净乐国的事情。可是让她救过来了又怎么样呢?下次强敌来犯,她难不成次次都去吗?这国家更迭若是我们都插手去管,还不如让天界直接吞并人间呢。” 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僭越了,不过好在旁边的都是熟人,也不担心什么,就随便打了几个哈哈糊弄了过去。 【青龙孟章神君】《云笈七签|卷十四三洞经教部·经五》云:“某乞左青龙孟章甲寅,右白虎监兵甲申。” 第一百八十章 逼迫 http://.biquxs.info/

青玄微微笑道:“就是这么个理。若是太玄帝君还在,织沁大可以去求他,毕竟他也是净乐国的人,不会坐视不理的。” 后卿的身子几乎是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不过旁边的人没有一个察觉到他的异样。眼看着今日的升仙大会便要结束了,他只觉得再和这些神仙待下去怕是要疯,便先站了起来,对着青玄道:“师父,这第一天果然没有什么看头,我先回去了,等到过几日精彩些再过来。” 青玄于是站起来道:“我送你。” “不、不用了!嗯……我的意思是,这离南天门也不远,我自己回去便好了。” 后卿一边说着,一边对青玄甜甜地笑,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没有什么异常。青玄觉着或许是殷落与自己还不亲近的缘故,于是道:“那好吧,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过几日来的时候,若是神荼有空,也把他带过来。” 后卿只想着早点走开,因此胡乱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道:“过几日的事情可不归我管了,我顶多把话给你带到。” 这一日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后卿没有想到带给他最大威胁的居然是司命。若是下一次再见到他,定要好好地再与他比试不可。正往南天门走去,却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在自己前面,驾云往人间飞去了。 他心随意转,也跟在她身后跳了下去顺便变回了京墨的模样,终于觉着自己舒爽了一些。他跟着那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再怎么走她也发现不了自己,干脆跳了出来拦住了她的去路,挑眉问道:“织沁,对吧?” 织沁只是想回净乐国去瞧一眼,谁承想在半路遇见了一个魔头。她虽然因为升仙大会失利觉着心灰意冷,但也万万没有到自暴自弃的地步,在吃惊的同时立马后退,边后退便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后卿,你跟踪我!” “我已经跟你好长一段路了,你到现在才发现,看来碧霞没有好好教你啊。” 织沁听着他这话颇又侮辱之意,眼中怒火更盛,但又不敢出手,只是拿着剑挡在自己身前,谁知后卿脸上露出了一个嘲讽的表情,只一弹指,那把剑便立刻被弹飞了出去,稳稳地插到了数十步之外的地上。这力度实在太大,织沁觉着自己握剑的手都要被甩飞,只听“喀喇”一声脆响,她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度痛苦的表情,觉着自己的胳膊应该是脱臼了,只能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你好歹尊重我一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一伸手,那把插在地上的剑就稳稳当当地飞到了他手心,接着他手腕一震,直接把剑身震成了数截,剑柄扔在了地上。 “你!”织沁大怒道:“这是我师父的剑!你这个疯子,把剑还给我!” “这样的废铁也能算做是剑?”他冷冷地笑了起来,声音却听起来格外地温柔:“我可是想要帮你的来着。有句话怎么说的——‘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吧?你的国家快要没有了,还要在这里和我过不去,难怪升仙大会会输。” 后卿虽然折断了她的剑,但是并不打算给她一把新的。织沁闻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她紧咬着嘴唇不说一句话,用完好的手臂护住受伤的那只手,心里却想道:“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今日受到的屈辱!” “你等不到那一天的。” 后卿在前面走了几步,示意她跟上来。心事骤然被戳破,让她的脸上青阵白一阵,整个人都觉着烧了起来。屈辱让她的眼中全是泪水,她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的背影,却不敢再在心里乱想什么了。 他们走的地方是一处界山,名子叫峄皋。山的那边便是净乐国。织沁飞升已经是两百年前的事情了。在这两百年间这个国家国力衰微,宦官当权,早已经是积贫积弱。想必太玄帝君和织沁飞升是这个国家最光荣的两件事情了。 从山下看过去,目光所及之处狼烟滚滚,到处是废墟与火光,还可以听到若有若无的喊杀声与尖叫。后卿仔细地左顾右盼了一会,然后转头问她:“这便是净乐国?瞧上去也不大。这样的国家,亡了便亡了,你老是想着救它做什么?” 织沁眼中含着泪水,咬牙切齿地说道:“因为这是我的国家!你只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自然没有这份感情!要是净乐国亡了,我便没有家了,你明白吗?!” “你把它当家,这个国家的人难道还记得你?”后卿觉着有些好笑:“你想进入延寿司——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想顶替度厄星君的职位?” 织沁冷冷地瞧着他:“告诉你有什么用?” 后卿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觉着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取笑你不成?我刚刚没有杀你,早就表明了我另有目的,你个白痴!” 织沁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只有被别人夸天资聪颖的份,哪里被人骂过白痴?她一句“魔头”刚想回骂过去,却听得后卿继续道:“你今日比试时章法错乱,不过是因为见到了殷落,你内心嫉恨她罢了。可能你大概没有想明白,你与她除了出身和运气之外,还有一点最大的不同,你可知道是什么?” 织沁今日的心事算是全都被他戳穿了,一时间又羞又恼,恨不得后卿现在立马在这六界上消失,从此就再也没有人知道这回事。她最恨的就是别人在她面前提起殷落,尤其是这回还拿她们两个相比,于是恶狠狠地道:“她自然出生比我高贵许多,可是在认真勤勉这一方面,我并不输她半分,这有什么好比的?!” 后卿笑着摇头:“你错了,她比你会察言观色得多,也有自知之明。她第一次与我见面的时候也是你这副恨不得乱刀砍死我的模样,可是当她明白自己不是我的敌手之后,即便我后来又杀了她的妹妹,她背地里再厌恶我,也不会在我面前一副色厉内荏的模样,更不会公然叫我‘魔头’,也没有在我面前拔出剑来晃来晃去。”后卿看着她逐渐惨白的脸,顿了顿,继续道:“因为她知道自己对付不了我,惹恼我也没有好果子吃,所以干脆表面上不想惹我生气。可是刚刚我把你的佩剑震断,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你居然还是叫我‘疯子’、‘魔头’,是想觉着你很有勇气,好让我刮目相看呢,还是想让我觉着‘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说我’?” 他缓缓叹出一口气,慢慢地道:“你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也从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我得歇一歇了——你实在是蠢得厉害,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织沁的胸口剧烈起伏了起来,看得出她因为过于愤怒,体内气血翻涌,突然“哇”地一声吐出一口瘀血来,似乎是因为在升仙大会一直被气到现在,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你!” 她看起来已经支撑不住,扶住一棵树才勉强不栽倒,头上都冒出来冷汗,看来是自己那脱臼的手臂疼得实在是厉害。 后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顺便让自己的嘴歇一歇。 “你、你是想帮我?”她的声音哆嗦了起来。 “终于开窍了,”他微微笑着看着织沁,眼角自然带上了三分邪气:“条件自然是有的,不过我现在不会告诉你。因为若是你真的想救回你的国,自然是什么条件都会答应,对吧?你自己想一想,若是想好了,来堇理山找我。” “你休想,我才不会和你做交易!”织沁咬着牙站了起来,用最后的力气大声地道。 后卿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毛。他轻轻一抬手,毗邻净乐国的渤海就立刻乌云密布,泛起了滔天巨浪,闪电交织在海浪中间,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把沿海的地方全部吞没。 “现在愿不愿意呢?还是你想凭着自己的刻苦勤勉考入延寿司?冲动之前先想清楚,别以为你一副大义凛然,不与我同流合污的样子我就会被你所感动。” “后卿,你、你卑鄙!” “又骂我。”他把抬起来的手往下一挥,那如山般高的浪头立刻朝着净乐国席卷了过来,伴随着织沁的一声尖叫,这巨浪一下子冲垮了无数间房屋。天上随即下起了倾盆的暴雨,若是再这样下去,净乐国恐怕今日就会毁灭。 “不要,不要!”她发了疯似地想从山上跳下去,但是却被后卿一把抓住头发扯了回来。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离开这个疯子,往日女官的得体举动荡然无存:“你放开我!我说什么也不会——” “你再说一句试试看呢?” 后卿觉得自己应该是发火了,因为他眼前又什么都看不到了。 【峄皋山】又西南四百里,曰峄皋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白垩。峄皋之水出焉,东流注于激女之水,其中多蜃珧。——《山海经·卷四·东山经》 第一百八十一章 屈服 http://.biquxs.info/

织沁觉得自己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之前在净乐国的时候,她的父王对待那些奴颜婢膝的附属国,总是一副轻蔑的样子,还总是教导她人到了什么境地都要不卑不亢,结果这套方法在后卿这里完全行不通,连带着净乐国都快亡了。 她真应该学殷落,至少做到识时务,这样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么悲惨的境地。她现在一只手脱臼,头发还被后卿揪住,因为刚刚的剧烈挣扎,那只手已经痛到麻木了,半个身子都悬在山外面,还得多亏着后卿抓着她的头发她才没有掉下去。 “我错了,我错了……”她终于受不了了,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愿意和你做交易,我愿意……” 身后那个人的心情似乎愉悦了些,她感觉到自己头上那股尖锐的疼痛正在一点一点小时,连忙用完好的那只手撑住了身子,艰难地从悬崖边慢慢地退了回来。 说出这句话简直让她颜面扫地,但是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活下去,她才能继续拯救自己的国家。后卿听着她惊魂未定的喘气声,已经想象了出来他现在有多么狼狈,于是和善地笑了笑:“想开了?想开了我就说条件吧。你给我把天牢的钥匙偷过来。” 这个条件简直是言简意赅,但是织沁却一下子瞪大了她惊恐的眼睛:“这怎么可能!钥匙,钥匙除了在天帝那里,就是在太子殿下身上……”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呢?”他说着,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对着净乐国的方向施了一道法。那暴雨渐渐地止住了,连卷起的骇浪也在慢慢褪去,不过天依旧是阴沉沉的,看着让人心悸。 “你把钥匙拿给我,我便保你净乐国还可至少再活五代,而且还能进延寿司。不过你自己在升仙大会上可不能再出错,若是进不了前十,我也保不了你。” “你、你不要反悔!” 织沁说着,却渐渐地觉着面前这个人有些不对劲,她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来在后卿面前晃了晃,发现他毫无反应,好像根本看不到一样,不知为何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一个瞎子对她来说威胁要小的多。 “我从来不反悔,拿到钥匙之后来堇理山找我。若是你慢吞吞的——你的国家可撑不了那么久。” 织沁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她开始浑身发起抖来,意识到了自己陷入了一个多么可怕的境地,却看着他好像根本没有瞎一样,绕过了面前那几棵树,笔直地消失在了丛林里。 她颓然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后卿不仅仅是一个乱杀人的疯子,他带给人的气场和威慑力简直就是不言而喻的,简直没有人可以在他生气的时候,在那种威压下有胆量能与他心平气和地交谈。她甚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先祖太玄帝君会死在他的手中——一旦被盯上,想要逃脱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按照辈分来说,太玄帝君其实是她太爷爷的哥哥。 可是在这种后怕当中,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别的感觉——一种接近最为危险的人物的兴奋感。好像自己不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的举动也可以影响到整个六界。这就变相地像是她年少时期盼的那样——成为六界所瞩目的人物。而与那些大能接近,似乎自己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殷落不知道后卿到底去干什么了,明明已经是夜晚了,还没有回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根本不应该打印把皮相借给他,虽然这个交换的条件十分诱人,可是谁知道他顶着自己的那张脸到底去干了些什么事? 正气愤之际,屋内的烛光突然摇曳了两下,但是并没有熄灭。一个人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树屋里面。殷落定睛看了看,颇不愉快地道:“你迟到了!明明说好的申时三刻,现在申时都快过去了!你——你该不会顶着我这张脸去杀人了吧?!” “抱歉,不过我今天可没有杀人,”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的还隐隐有一种自豪感:“青玄说,下次来的时候把神荼也带上。我还顺便帮你解决了一个恶心的家伙,叫夜澜的,不用谢。” 殷落忍不住想白他一眼,她又没有说“谢谢”。眼看着他想走,又急忙叫住,问道:“什么?夜澜恶心人?他干什么了?” “他想挖你墙角,被我骂了一顿。若是你真的喜欢他,那我帮倒忙了。” 殷落哑然。他只知道夜澜这个人,上次见他的时候就又一种奇怪的感觉,一双眼睛老是往自己身上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没有想到居然是想要挖墙脚。这次居然被后卿戳破了,也算是他倒霉。 “好吧——喂,你走错了,门在——” 她话还没有说完,后卿就差点一头撞到墙上,还恶狠狠地嘟囔了一句:“我就没有见过你这么怪的屋子!” “您老慢走。” 殷落装作一脸谄媚的样子说道,待到他离开,又立马变了一个脸色,冷冷地盯着他离开的地方好一会,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既然后卿没有别的事要告诉她,那么今天一个没有出什么打乱子。即便出了,也应该是和她无关的。她想了一会,还是觉得明天应该去地府见一下神荼。再不见她都快忘了自己这个师弟长什么样子了,顺便再看看他有没有空——不出意料应该是没有的。 今夜妙岩宫上头的天气很好,月朗风清的。青玄一向是白天睡觉晚上清醒,这会子又来了精神,干脆盘腿坐在自己那水池子上的九曲桥上钓鱼。水上的荷花灯随着钓线的移动微微荡了开去,衬托着那被黑暗包裹的夜色更加静谧。 不过这池子里的鲤鱼都是有灵性的,被他钓上来就奇怪了。 九曲桥上传来了咯吱咯吱的轻响。他没有转头看边也知道是织沁。在这个时间来的也没有别人了。现在他并不打算避开她,因为这桥就这么宽一点,他往那上面一坐,半边就没有了。 “尊上。”织沁犹犹豫豫地开了口,又莫名其妙地没有了下文。青玄知道她肯定有话要说,说不定就是关于升仙大会的,今天她已经输了一场,要是再躲着她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于是开口道:“坐吧。” 坐?这桥上是人走的地方,哪里能坐?她踟蹰了一会,又想着难得天尊开了口,不好拂了他的意,只能小心翼翼地做了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衣裙接触到最少的地方。由于那脱臼的右手刚刚被接上,此时还有些发抖,便下意识地往身后藏了藏,还好青玄根本没有看她的冲动。 天知道今天青玄的心情有多么好,他居然会允许其他的人坐在他的边上,要是换作是别的日子,早就拿钓竿来把她戳走了。他见织沁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便道:“有话快说,不要把我的鱼吓跑了。” “尊上……尊上可知后卿这个人?” 青玄道:“废话不要说。” “净乐国如今危在旦夕,先祖太玄帝君又被他杀害,我不免觉得惋惜。因此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当初与六界抗衡时,难道没有什么帮手么?” 青玄觉着她罗里吧嗦一大堆,最后才把自己想要的说出来,简直就是在浪费他其实很多的时间:“他这个人很奇怪,从来没有什么正常的思路,”他下意识地想到了伏羲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便对着织沁说了出来:“有的时候像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织沁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恐怖,可以轻轻松松水淹净乐国的孩子。 “帮手是有的,大多是上古那些凶兽。如今一些被关在天牢里,一些被关在地府的十八层地狱地下。” 果然如此。后卿想要天牢的钥匙,就是想放出那些凶兽来!织沁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苍白,还好四周昏暗,也看不大出来。她觉着自己的心现在跳得无比剧烈,简直就好像要从嗓子眼里出来了一样——难不成自己真的要帮他做这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若是事成了,自己还有活路吗? “尊、尊上,依您看,我进延寿司还有机会么?”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这个问题上。她今日输了,本来想去碧霞元君那儿领罚,谁知她只冷冷地训斥了一通便让她回去,她不能从自己师父那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只能大着胆子来问青玄。 青玄道:“没有。” 多余的话他都懒得说。还能说什么呢?安慰?他不会安慰别人的,指点就更谈不上,自己又不是她的师父。有这个闲聊的功夫还不如自己回去好好琢磨一番白天和那名弟子的对决,自己的剑法错在了何处,还有哪里出现了纰漏呢。 织沁的脸色看上去更加不好了,事实上她一整天的脸色都没有好过。她突然想起自己的佩剑还被后卿折断了,明日要抽个空去兵器司锻一把新的来。只是新的用起来又怎么能趁手?后日便是下一轮比试,又怎么赶得上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提查 http://.biquxs.info/

殷落这回来到鬼门关,发现门口的那两个阴兵看上去似乎都有些萎靡,抱着手中的斧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见到她来赶忙有些慌乱地站起了身子:“末将参见君夫人!” “别说客套话了,”殷落觉着有些好笑:“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其中一个脸长些的道:“只要上头一打仗就会这样,来的新鬼太多,地府忙不过来,人手全部都被调走了。我们兄弟两个没有人换班,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宿了。” “你们——也会觉得累吗?” “累倒不是,”那个头大些的摆摆手:“我们早死了,哪会觉得累呢?只是无精打采得很,嘿嘿,无精打采。君夫人这是要见殿下?” 殷落见他换了一个话题,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疑惑凡间怎么又开始打仗了,想了一会,才对着他们点了点头:“本来是想见见他的,但现在这么忙,我过去他反而要分心。你们也别说我来过了。” 这两个阴兵见她要走,心想自己这嘴就是欠,早知道就告诉他自家殿下无所事事就等着她来陪伴了。那个脸长的马上走几步堵住了她回去的路,虽然依旧是一张骷髅脸,但是殷落却觉得他好像在陪笑似的:“君夫人,来都来了,就去见一见殿下吧!听崔大人说他一天到晚在念叨您,怕是再见不到就得疯了。说不定殿下见到您,心情好,事情也办的利索呢?” 他说着还对那个头大的使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脸色,于是他也跟着劝道:“君夫人!我们这两兄弟的换班还指望着您呢,这都好几天没合眼了,我的骨头都要断了——” 殷落忍不住做了一个非常无奈的表情,心想你们两个哪里来的眼睛。地府的这些人比上天庭的有人情味多了,哪里像天兵,跟他说一句话都好像要折他的寿一般,整个人冷冰冰的,像一块木头。 “无常开道,生人回避——” 殷落只回了一下头,见那两个阴兵瞬间便回到了原地,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黑白无常两个驱赶着一列鬼魂慢慢地从雾气中走出来,正往鬼门关中来。这一长串鬼魂似乎长得都没有尽头一般,每个人都面无表情,明明刚死,都带上了一些阴森与恐怖。那黑白无常见有人在鬼门关口,正想让那两个阴兵把人赶走,却突然发现正是许久不见的殷落。谢必安马上笑嘻嘻地迎了上来,问道:“君夫人怎么得空来了?可惜兄弟们有些忙,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没事没事,你们忙。”殷落觉着这毕竟是他们的工作,总不好堵在这里添乱,马上往旁边走了,看着这一大堆人慢慢地走了进去。地府应该不止一对黑白无常,或者是他们有好多分身。不然按照打起仗来的死法,这两个人根本不够用。果不其然一队还没完呢,第二对就紧借其后,一模一样的黑白无常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谢必安对着殷落露出了一模一样的笑容。 好不容易等到这两队,差不多也有百十人过去之后,鬼门关终于空了下来,那两个阴兵也从笔挺变成了松松垮垮,一副挂在了斧钺上的模样。 “君夫人还是赶紧进去吧,这样的队伍不到半柱香又得来上好几拨。这个时间殿下一般在提查司,直走就到了。” 殷落的内心有些犹豫,说实话她的确有些想念那个话唠的师弟,但是看目前这个繁忙的情况,估计自己即便去了他也没有时间搭理。但是转念一想,她也可以只站在旁边瞧一瞧,不和他搭话就是了,便放下了这个顾虑,大步逛进去了。 走在这黄泉旁边,看着昏暗的天光和可怕的牛鬼蛇神走来走去,她发现自己居然莫名地有一种熟悉之感,好像之前来过一次,不过是很久之前,似乎是自己还是云随意的时候。她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却发现前面正好是提查司,便加快了脚步。正在此时一个男人的怒喝却从人群中爆发出来,只见一个人拼命地想挣脱锁链从队伍中跑出来,但是无奈手铐之外还有脚链,他的举动只是让整齐的队伍散乱了一些,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你喊什么喊!给我老实点!” “凭什么,我没有死!我只是被人暗算!我要回去,我不要投胎!”那个人不知为什么,力气似乎越来越大,浑身上下开始冒出了诡异的黑气,居然一下子挣脱了手铐和脚链冲了出来。其他在队伍中的因为他的这番举动站立不稳,一时间跌倒了好几个,场面变得有些混乱了起来。 “不好,快制住他!” 范无救大喊了一声,手中的缠魂锁已经甩了出去,此时谢必安在队伍的另一头,算来算去只有殷落离那个人最近,范无救这话好像就是对她说的。她想也没用想,一个箭步蹿了出去,稳稳当当地把缠魂索接住,紧接着又甩了回去,把他的四肢牢牢地困住。此时这个人身上的黑气还在不断暴涨,几乎变成了一个怪物,但是终究挣脱不了束缚,只能不断嘶吼着,坐着徒劳无功的挣扎。 “谢必安你是傻子吗?”范无救骂了一句。 “我不是!” 一根哭丧棒狠狠地从那个人头上敲下去,就见他闷哼了一声倒在了地上,身躯逐渐变小,最终变成了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没有了声息。 “啧,烦。”范无救冷冷地说了一声。 “多谢君夫人了,这几天到处都是这种突然暴乱的厉鬼,不难收服,只是烦人了些。”谢必安一只手便连着锁魂链把那人直接拎了起来,抱歉地笑了笑。 “没事,其实我也可以来帮帮忙的,反正丹穴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做——” 崔珏从提查司里走出来疑惑看了一眼:“怎么了?殿下有允许过这些鬼可以大声喧哗吗?这是地府不是菜市——” 他话说到一半,正好瞧见了殷落,顿时像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人一般瞪大了眼睛,脸上流露出来的喜悦不像是骗人的,紧接着自己也大声喧哗了起来:“君——” “嘘!”殷落适时地走上前去示意他噤声:“神荼在里面吗?他忙吗?” 崔珏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似乎意识到了殷落要做什么,连忙睁眼说瞎话:“不忙不忙,殿下他无聊得很,都没什么事情干!” 殷落:“……”能信你们就有鬼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说了一句:“那劳烦崔大人带路吧。” “大人可不敢当!这都是他们胡乱称呼的。君夫人今日怎么得空来了?殿下可都念叨你好久了,简直是整日都在念叨,我们觉着你要是不来看上一眼他都得疯!” 殷落怎么觉着这句话在哪里听到过呢…… 提查司,顾名思义,就是把那些审判过程中的冤假错案,或者是一时间没有办法断定的案子再重审一遍,在这个过程中可以把那些有关的鬼魂,甚至是那些生人都可以唤到地府来做人证物证,只不过生人做完证还是要给送回去的。她来得特别凑巧,堂前正在审案子,只不过坐在上面的不是神荼,应该是十殿阎罗中的都市王。神荼似乎坐在一边旁听,只不过面前的案子上摆满了文书,而他眉头紧锁,专注地看着其中一本,时不时还拿着朱笔勾勾画画,模样是殷落从未见过的认真。 “他这是在做什么?”殷落没有直接走进去,而是在神荼看不见的角落小声问道。 “都市王在审案子,殿下得去旁听着。只不过事物繁杂,他把文书都移到了这里来,边听边看。” 殷落点了点头,却没有走进去的打算了。这是公堂,她虽然算不上是什么外人,也不好走进去乱他的心神,只是在门口悄悄地看着他。忽然见他抬起头来,对着那跪着的鬼说道:“等一下,我打断一下。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前后四次你的口供都有出入,到底是有月亮还是没有月亮?” 即便是在审问犯人,他也没有疾言厉色,而是就好像对待普通人一样问几个问题。不过由于他看起来太过年轻,要是凶神恶煞地说些什么反而让人觉着违和。和那都市王一对比,反倒像一个来听课的学生。 那人哆哆嗦嗦地道:“有、不,本来是没有的,可是又突然出现了,我记得那天不是十四就是十五,月光很亮,我看得清清楚楚……” 神荼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他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示意没有问题,都市王可以继续审下去了。 【都市王】都市王黄,四月初一日诞辰,司掌大热大恼大地狱,又名恼闷锅地狱,另设十六小地狱。凡在世不孝,使父母翁姑愁闷烦恼者,掷入此狱。再交各小狱加刑,受尽痛苦,解交第十殿,改头换面,永为畜类。 第一百八十三章 案子 http://.biquxs.info/

殷落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瞬间,她似乎有些喜欢上了自己的师弟。 这种感觉很奇怪,让她的心有些跳得厉害,但是没有办法形容出来。她知道自己的脸在慢慢发烫,于是直接贴在了门口的石柱子上冰了一冰,却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可能是因为他的神情过于专注带给她的错觉,一个认真做事的人总比吊儿郎当来的好些。殷落这样安慰自己。看他们审案子其实很是无趣,尤其是还没有人给自己讲解的时候。崔珏已经走到了神荼身边,但是由于殷落的眼神逼迫,他没有对直接对自家殿下透露她就在外面。殷落想了想,干脆转身出去,就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等他。反正这个案子不会审一天,总要有休息的时候,只要他不提前跑出来,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站在神荼旁边的崔珏看见殷落消失在了门口,意识到她有可能是去外头等了,心里莫名有了一种即将看好戏的窃喜与激动,仿佛一个媒婆一般。虽然说她三申五令不允许自家殿下在办完事之前知道她的到来,但是他就是想忍不住搞出一点小动作,比如看一眼鬼王殿下,在瞧一眼门口,再看一眼殿下。直到反复了四五次,神荼终于忍无可忍,小声地问了一句:“你的眼睛怎么了?门口有什么好看的?陆之道又不在那!” “咳,可是有别人在。”他故意道,说着又看了一眼。 “别人在就别人在,你走开点,不要再这扰乱我的思路!”神荼一点情面也不给他。 崔珏故意长叹了一口气,一边走出去,一边小声道:“不解风情,此‘别人’非彼‘别人’……” 他的声音真的已经放得极轻,听上去就像在耳语,可是就是这么轻的一句话却被神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心念一动,几乎是刹那之间就明白了崔珏话当中的意思,“腾”地就站了起来。这个举动实在是太过剧烈,就连都市王和那跪在地上的犯人都吓了一大跳,愣愣地看着他。 “殿下可是有什么异议?”都市王不明不白地问道。 “啊,没、没有……” 神荼在站起来的时候,便明白了自己师姐为什么刚刚不走进来或者直接让崔珏通报。她一定是不想让自己分心,要是现在就出去恐怕会惹他生气,于是又默默坐了下来,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是既然知道她来了,又怎么再能静得下心?只这一会他脸上的笑意便怎么怎么也藏不住,而且像崔珏一样每过一会便看一眼门口,希望下次看的时候那里就会出现一个红衣身影。 堂上的人都发现自家鬼王在笑,那犯人顿时就有了一种自己要被当庭释放的错觉,连着审案子都变得轻松许多。都市王狐疑地看了神荼几眼,终于确认了神荼不仅仅是在笑,而且越笑脸越红,简直像一个正在等着情郎的少女,顿时心下了然,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咳咳,这案子还有颇多疑点,今日怕是结不了了,不如择时再审。殿下如若无事——” 那犯人又僵在了原地,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命简直是太惨了,要是下一回这鬼王又在傻笑,那自己岂不是看不到轮回的那天了? 都市王话说到一半,神荼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去——没错,是跳。他用手撑了一下桌子,直接越过了桌上如山般的公文,以一种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速度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句话飘了进来:“谢谢都市王——” 都市王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声鬼王实在是太年轻了,简直像一个毛头小子,真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要是让他这副样子旁听,估计也只是一直傻笑而已。也就只有殷落来才能让他变成这副样子,喜欢一个人简直是藏都藏不住。 神荼刚刚出门,就见殷落坐在台阶上,拿手撑着脑袋看着来来往往的鬼怪,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勉强按下自己那颗乱跳的心,懊恼自己没有什么东西好带给她,走了几步又觉得自己今日似乎没有好好打扮和梳洗,似乎哪里都不对劲。可是就在这时,殷落似乎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身后有人,回过头来,随即笑了起来,站起身朝他走了过去:“师弟,你出来啦!案子都审完了吗?接下来还有什么事要做?” “没有没有!都办好了……” 殷落见他虽然在说话,可是眼神却开始到处乱瞟了起来,明显是在心虚。正巧崔珏也跟着走了出来,就用问询的目光看向他,谁知后者把心一横,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没错,殿下的确是没有事了。” 他的心在滴血,谁又知道自己说完这句话之后,那些没有办完的公事会全堆到他和陆之道的头上去呢?为了自家鬼王的终身大事,他觉着自己还是忍辱负重一些比较好。 殷落见他们俩都这副表情,终于无奈地不想再深究,对着神荼道:“既然有空闲时间就好。近几日九重天上有升仙大会,我想去瞧一瞧,你和不和我一起去?” 这个问题问了简直等于白问,因为神荼必定会说:“去!我肯定去!什么时候呢?明天吗?那你今天留在地府好不好?” 殷落看着他希冀的眼神,笑道:“我今日本来就不打算回去的,也算是在你们这做客了。你这是在审什么案子?很棘手么” 神荼似乎是立了什么规矩,他们走在路上,终于没有人像上次那样一刻不停地行礼,好像他们两个就是普通人一样。殷落很喜欢这种感觉,她不太喜欢别人老是把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也不用再分心去看那个对着他们行礼的人,方便得很。 “着实有些棘手,一般的案子给察查司的陆之道就够了,到了提查司的案子我就得坐在旁边听了,”神荼怕殷落忘了,特地又把陆之道的身份解释了一遍:“这两个司虽然只查一个字,但是案子的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比如今天那个人,他每做一件好事之后便要把这件好事变成坏事,比如他有一次救了一个落水的孩子,过了几天他就把那个孩子推到水里去看着他淹死。” 殷落的神色看上去无比诧异:“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疯了么?” “他的解释是,既然自己救了这个孩子,那么那个孩子的命就归他了,他一定要用同样的方式再处置这条命一次。如果不是他那天救了这个孩子,那么孩子当天就会死。” 殷落得出了肯定的结论:“他就是疯子。” “我们地府是讲功过的,他这样实际上是算过大于功,因为他毕竟亲手杀死了那么多人。但是难就难在他死之前刚刚救下一条人命,还没有来得及杀就感染了风寒来到了这里。” “那些被他所救又亲手杀死的人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他,毕竟他也曾经救过自己一命。我和十殿阎王一直在讨论他该怎么处置,若是去轮回改该轮回去哪个道,若是下地狱又该下哪个地狱。” 神荼说大了这里,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 “他自己是怎么怎么看待自己的呢?”殷落突然问道。 “要是他有想法就好了!他说——‘其实,我都可以的!全凭各位大人处置!’我真的想打死他,我看他就是活的太无聊了!”神荼说到这里,脸上出现了愤愤不平的神色。这估计是当鬼王以来遇到过最棘手的事情和最难搞的人了。 殷落低下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心里想道:“要是换作我,我应该怎么做呢?” “那些人在面对同样的场景时,应该比之前更加绝望吧?”她缓缓说道:“比如那个孩子,已经差点死过一次了,又要在同样的水里挣扎,只不过这回再也没有人来救他了。这件事是一个噩梦,不过第一次是意外的警示,第二次才是真正让人死。” 神荼点点头:“我想到了你之前那个方法,不知道管不管用。” “哪一个?” “就是魇的梦境,之前拿给谢婉试过的。我想这一次给那个人试一试,让他分别成为那些被他曾经杀死过的人一次,或许他自己感受过了,可能才知道自己的行为到底是对还是错。” 殷落惊讶道:“那个梦境你还有?” “这是自然,他上次那么对你,我就在堇理山的时候一不做二不休讨了好多。” 神荼说到这里,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副得逞的表情。难怪最后那几天殷落觉着魇的脸色看上去一天比一天苍白,还以为是给自己吓出来的,原来是法力用太多了的缘故。 其实殷落有些想问谢婉最后在梦境里的结局,但是她转念一想,那毕竟已经是自己还是云随意时候的事情,她肯给她用梦境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至于最后投胎到哪里,应该是神荼管的事情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疑惑 http://.biquxs.info/

自从上次偶然的一次机会,在谢婉身上用了魇的梦境之后,神荼就觉得这梦境除了杀人之外还有更好的用处。毕竟没有人能真正做到感同身受,因此在对待别人时总是觉着无足轻重,反正又是痛不到自己身上。现在有了梦境,他们不仅可以经历别人所经历过的一切,而且还真的有可能会死,这对于地府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便利。 “可以啊师弟,没有想到你居然还有先见之明——我怎么觉着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殷落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却忽然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好像在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好像还没有这么高来着,如今是要比她高上整整一个头了。她似乎意识到自己师弟好像不仅仅是个孩子,反而越来越像一个男人了。这种突然之间的变化让她的心里有了一种微妙的感觉,只是很好地掩饰了下去。 “我们鬼族和你们凤凰的年纪好像算起来不一样,”神荼想了想,认真地道:“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得崔珏他们老是说我年纪小,可是我明明已经不小了,是他们太老而已!” 这两个人正说着,前头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一片骚乱。无数鬼吏从他们两个旁边急匆匆地跑过去,连看都不看他们两个。神荼与殷落对视一眼急忙上前,见是一个本来走在路上好好的鬼魂突然对着另一个大打出手,难舍难分,而且毫无章法,而且止都止不住。眼看着这两个都有要化为厉鬼的趋势,神荼走上前去做了一个“抓”的动作,冷声道:“退下!” 不知道这个“抓”是抓出了什么东西来,这两个原本激动异常的鬼魂身上弥漫的黑气突然消失,随后无力地瘫倒在了地上。 “殿下,君夫人!” 那些鬼吏刚刚来的时候就见到了他们两个,此时连忙退下来行礼,他们知道自家殿下在那个凤凰族的女君来的时候心情会变得格外地好,但是毕竟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种事,因此连大气也不敢喘。 “怎么回事?”神荼皱着眉头看着地上那两个鬼,见他们两个虽然都没了力气,但还是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死死地盯着对方,似乎想把对方活剥。 旁边有个路人鬼连忙走上前低头道:“回禀殿下,君夫人,在下刚刚路过,便听见他叫了一声‘居然是你’,”他指了指左边那个,继续道:“另一个人看了一眼,也叫了一声‘我非杀了你不可’,然后就打了起来。” 一边的鬼吏此刻已经查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连忙道:“殿下,左边那个人叫张三,右边那个叫李四,他们两个——”那鬼吏顿了顿:“也是在湣泽之战上死去的人。” 那两个人听见“湣泽”两个字,又仿佛被触怒了一半,死死地看着对方,就在要动手的前一刻,已经有鬼吏眼疾手快地拿缠魂索把他们两个捆了起来,各自押开。 “这战场怎么这么奇怪……”神荼忍不住喃喃了一句,见殷落还是一副疑惑的模样连忙解释道:“凡间有两个国家正在爆发战争,主要的战场就是在湣泽。近日地府这么繁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之前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两个国家打仗。而来的鬼魂大多都是战场上的士兵,这两个人恐怕之前认识,这回又碰到了,所以才打了起来。” “呸,”张三突然对李四啐了一口:“尔等乱臣贼子,真是不知廉耻!我净乐国有尔等走狗,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正是迂腐至极!精兵三千如何抵挡得了那玄股国!一味冒进终将断送士兵性命!” “老匹夫,我看你是里通外国!” “老东西,你卖国求荣!” 神荼:“……” 一旁的鬼吏怕这两个人越骂越难听,连忙拿东西堵住了他们的嘴,解释道:“殿下,此二位是净乐国的两位大臣,张三主站,李四主和。在湣泽之战中被敌军所杀。” 神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目光却冷冷地扫过这两个人。这件事情恐怕不仅仅是朝堂之争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那也远远没有达到成为厉鬼的条件。最近只要是在这个战场上死去的人,似乎怨气就特别深重,几次伤人事件都是这个样子。不知道着战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有什么东西的存在。 “他们两个本来是打算怎么处置的?” 鬼吏道:“殿下,没有发生这件事情之前,本来是要将这两位押往奈何桥的,但不知为何却在半路碰到了。” “那就继续,不要耽误了投胎的时间。” “是!” 一般来说,神荼在除了提查司,阎罗殿和翠云宫之外的地方出现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是自从殷落出现,那些其他人见到他的次数就多了很多。其他从来没有见过殷落的则借此机会悄悄打量着他们的君夫人,打量到最后只觉得越来越般配,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其他不管有没有见到殷落的都知道她和自己殿下般配了。 殷落并不知道旁边那些围观的鬼怪是在打量自己。她似乎想起来什么似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最后有些极不确定地道:“我记着师父身边的女官好像原来就是净乐国的公主。这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道她那边如何了。” “你说织沁?或许她知道这件事情,明日去九重天,若是碰上她还可以问一问,”神荼说着,拉起了殷落的手:“师姐,今天你难得来一次,这些事情我们先不要讨论了,好不好?” 殷落在思考问题时总是下意识地蹙眉。神荼不愿意看到她蹙起眉头。他宁可自己师姐每天都是笑着的,当然这曾经是崔珏他们对神荼的愿望。 “……好吧,先不想了。”殷落在心里对自己道:“才怪,事出反常必有妖。” 过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道:“师弟,你的鬼市里会不会有净乐国的人呢?” “师姐——” “我错了,我不问了!” 九重天的兵器司内,织沁正在小心翼翼地看着欧冶子,听他略有些不耐烦地道:“明天?你明天就要用?怎么可以用一天得时间锻造出一把剑来?你莫不是在戏耍我!” “但是——咳、时间确实是有些紧张,但是我相信凭仙师的修为是可以办到的的。”织沁微微勾唇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她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没有趁手的兵器的话,明天一定会一败涂地的,因此才来这里求欧冶子。谁料欧冶子一向脾气古怪得很,听到了她这番话,反而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办不到就是办不到,无论你说什么也没有用。即便我真的锻造出来,也一定是一把劣质的剑,这种剑我是不会把它给任何一个人的,你想都不要想。” 织沁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她不由得在心里骂了一句后卿,怨恨他折断了自己的兵器又要让她与其他人比试,这让她怎么比?赤手空拳吗?若是明日碧霞元君来发现她的佩剑丢了,还指不定要怎么罚她!要想得到前十的位置,恐怕是难上加难了。 “要是能得到天尊的真刚剑……” 织沁被她脑袋里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且不说青玄愿不愿意给她,这么一把神剑放在她手里也是等同于废品,根本发挥不出实力。一想到这里,她再也掩饰不住内心的失落,对着欧冶子心烦意乱地行了个礼,准备出去。 “等一下,”欧冶子忽然出声叫住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问道:“你原来的剑呢?拿给我,我说不定还可以修一修。” 这道目光太过锐利,让她忍不住觉得眼前的人似乎发现了什么端倪,顿时有些慌乱。只要他一看到那把剑,发现上面得煞气,就知道它是被后卿折断的。至于她是如何从后卿的手中逃出来回到九重天,就变得很可疑了。 也许是她自己做贼心虚,总觉着有一天自己的行径将会被别人发现,因此才会表现出这副样子。 “那把剑碎得厉害……实在是没有办法拼起来。”她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一句,勉强让自己保持镇定,假装没有看到他询究的目光,缓步走了出去。 “织沁上仙?” 或许是上天在给她创造机缘,但即便没有这个机缘,她也要硬生生造一个出来。刚走出兵器司的大门,少珩就恰巧从她面前走过,而且叫出了她的名字。织沁愣了愣,明白这件事情已经避无可避了,便硬着头皮迎了上去,行礼道:“太子殿下。” 【湣泽】《山海经·东次二经》:“东次二经之首,曰空桑之山,北临食水,东望沮吴,南望沙陵,西望湣泽。有兽焉,其状如牛而虎文,其音如钦,其名曰軨軨,其鸣自叫,见则天下大水。” 【玄股国】《山海经·大荒东经》:“东海之渚中,有招摇山,融水出焉。有国曰玄股,黍食,使四鸟。” 第一百八十五章 琅嬛 http://.biquxs.info/

少珩认得这个女人,所以看到她出来时只是出声唤了一下,看着她走过来,有些好奇地问道:“织沁上仙刚刚可是丛兵器司出来?” 织沁犹豫了一会,还是照实说道:“我的佩剑断了,明日参加比试得需要一把新的,所以才来兵器司瞧一瞧。” 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接近少珩的好方法,至少现在她不愿意浪费任何一个机会。今日既然碰到了,就要好好利用一下,说不定这就是一个契机。 少珩挑了一下眉毛,觉得这个回答有些意外。按理说她这种身份的上仙所用的佩剑都是佳品,绝不会轻易断掉,除非是她故意弄的,或者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人,硬生生地把见折断了。 她的净乐国陷入战火的事情现在差不多整个上天庭都知道了,所以他也知道如今一把好剑对于她来说很是重要,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吩咐旁边的随从道:“去,从玩那里挑一把合适的剑来送给上仙。” 织沁不由得睁大了双眼。她和少珩一直都没什么交情,怎么今日突然要拿一把剑来送给自己,到底是有什么企图? “太子殿下,这恐怕不妥……” “有何不妥?”少珩微微一笑,拿眸子波澜不惊地打量着她:“你若是在升仙大会上取得了什么好名次,入了延寿司,岂不是为你的师父,也是为我们上天庭添些光彩?我既身为天族太子,这些本就是应该做的。” 不多时,那名随从已经取来了一把宝剑。这把剑看上去轻灵漂移,着实称手。织沁的脸色忍不住露出喜色,毫不客气地收下,道:“织沁多谢太子殿下!” 少珩似乎对这一声“太子殿下”无比地受用,又无意地问了一句:“既然你是青玄天尊身边的女官,他想必也有指点你一二吧?” 一提到青玄,织沁脸上的笑容就忍不住暗淡下去几分。但是她不能表现出过于怨恨或者气恼的神情,只是把眼微微垂下,让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然后像往常一样温柔地道:“太子殿下说笑了。织沁与天尊非亲非故的,他身为神仙大会的考官,自然不能指点,否则织沁要有作弊之嫌了。” 没错,青玄是考官。但是看到他每日都昏昏沉沉的模样,估计其他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把他和“考官”这两个字联想到一起。除了他之外,司命和勾陈,还有紫阳真人和武曲星君都是考官。只不过勾陈是个老油条自己还没有开口就有可能会被骗,司命已经明确表示不会给予任何帮助,所以她也并不打算去另外两位那里捞到一点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她自己先笑一笑这笑看上去很是平常,但是只要仔细观察便知道她如今十分哀怨——昨天晚上与青玄坐了一整夜,除了先开始几个问题之外,之后的时间里他根本不打算开口说一个字,只是盯着池子里的鱼,到后来直接睡着了!这就是等于她不仅浪费了一晚上休息时间,而且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不过——至少有一般上古凶兽在天牢里,她至少明白了后卿要天牢的钥匙的目的。 少珩看她这副模样,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织沁觉着如果再多缠着他反而会引起怀疑,因此行了个礼,拿着那把剑便告辞了。 走着走着,她似乎觉着不对劲——后卿要的真的是天牢的钥匙吗?这钥匙自古以来就只有天帝和太子殿下有,那么其他人走进天牢,用的时什么?总不可能每一次进去都要去向他们两个讨钥匙吧? 她心中疑惑,脚步顿了顿,便立刻往妙岩宫的反方向离开。她打算亲自去那里瞧一瞧看看能不能正好看到别人进去。 天牢是一座独立的仙岛,她之前从没有去过,要是一直盯着门口不免显得太蠢了些。她口中念诀,施了一个法术,把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一朵云里面。如果不是刻意探查,完全发现不了异样。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名天将走到了天牢门口,与那两名天兵说一些什么,之后直接走了进去。 果然!天牢是可以直接走进去的,少珩和天帝所拥有的那两把只是控制者大门的开启和关闭。那么后卿想要的就不是那两把,他想要的是放跑那些凶兽的方法! 织沁的身上忍不住冒出冷汗。这是一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若是偷大门钥匙,她尽可以放手一搏,说不定真的有机会拿到手。但是放跑那些凶兽——她只是一个上仙,那些上古的秘书又怎么可能知晓! 织沁又忍不住骂了一句。她从自己藏身的那朵云里走了出来,快步回到了妙岩宫,仿佛自己在路上多待一刻别人就会发现她的异常。至少妙岩宫里除了她之外只有青玄一个,而且又整日见不到,对她来说威胁要小那么一些。 “不可能,不可能!那些东西是——是第一任天君亲手关进去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好像陷入了某一种癫狂状态当中,喝了好几口水才冷静了一些。她几乎都可以想到自己那悲惨的结局——找不到方法,进不了前十,净乐国被灭,说不定自己也要被他杀了! 她气得直咬牙。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后卿这个要求?说不定自己再挣扎一会,她就会放弃——她忍不住想起来那手臂脱臼和被抓着头发时撕心裂肺的痛楚,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突然觉得自己现在还或者是一个很美好的事情。 “总会有办法的……”她忍不住喃喃自语了起来:“既然被关进去,那就肯定有放出来的办法……我会找到的,我会找到的……”她说着,突然眼睛一亮,道:“琅嬛!” 琅嬛阁是天帝藏书的地方,里面一定有如何解开封印的方法。但是如何进去,又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殷落一觉醒来,又觉得自己很是茫然:“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后来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地府的翠云宫,今日要和神荼一起去上天庭了。 不过虽然醒来了,她却没有什么动作,反而是又开始下意识第四处打量了一番,又仔细听了听,确定神荼不在沐浴或者是做些什么别的事情之后才放心地下了床。就像上次那样,门外走进来了一名侍女,说是要帮殷落梳妆打扮。她点点头,觉着自己的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忽然想起来神荼昨天晚上好像喝醉了,忙问她:“殿下呢?” 昨日殷落点名要去凝香馆,多日不见,她着实有些想念那个蔚昙姑娘的曲子,况且在丹穴也见不到。那老鸨梁妈妈早就乐不可支,马上各式各样的姑娘都安排了上去。神荼胆战心惊地在她们的簇拥当中坐着,眼睛直观盯着殷落,其余哪里都不敢看,看见桌上有一杯水,便拿起来喝了。 青楼里哪里会有什么水! 殷落喝了两昙还没有什么醉意,转头一看自家师弟已经趴在案上睡着了。还好他喝醉了只是睡,也不耍酒疯,她便把神荼从凝香馆一路背回了翠云宫。 的的确确是背回来的。可能因为他也算是鬼的缘故,或许是喝了太多酒,所以殷落并不觉得有多重。她把人往那几名侍女手中一塞才放心地开始沐浴更衣,结果一觉醒来,神荼不知道背那几名侍女弄到哪里去了。 金羽听到殷落的疑问,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一边帮她梳头一边道:“殿下只晕了一个时辰便醒了,在门口站了一会就去处理公文,如今应该是在外头等着君夫人呢。” “说自己闲的很,结果还是要去处理公文。”殷落忍不住撇了撇嘴,但是没有当面就戳穿神荼的伎俩来,又顺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君夫人,奴婢是金羽呀。” “金羽?”殷落闻言,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她。金羽是上次来的时候就帮着服侍的侍女,眉眼长的有些像宛童。怎么今日一见,除了脖子上针脚般的细线,完全变了一个样子? 似乎察觉到殷落的疑惑,金羽解释道:“殿下有一日忽然告诉我,若是还想服侍君夫人,那这副样貌便不可以再用了。奴婢便换了一个头。” 殷落愣了许久,末了把头低了下去。她忍了一会眼中的泪水,轻轻地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神荼那日让她来服侍,是因为她像宛童。如今让她换头,也是因为宛童已经不在了的缘故,怕她看到和故人相似的脸又觉得难过。这份心思怕只有他才能想到吧。 “什么?”金羽一时间没有听清。 “……没事。金羽,你还是把之前的头换回来吧,你之前的样子也挺好,没有必要因为我的喜好而改变。对了之前那个是你的头吗?” 金羽道:“不是呀,是我挖出来的,现在丢掉了,估计已经烂了。” 殷落:“……” 第一百八十六章 瘟疫 http://.biquxs.info/

殷落没有想到这个鬼族姑娘的头还可以变来变去,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想了一想,还是把宛童这件事情埋在了心里,推开门走了出去。 金羽果然说得没有错,神荼就在外面等他半个身子靠在柱子上,见到她来,马上直起了身子笑吟吟地看着她,道:“师姐。” “我可能起迟了,你在这等很久了吗?” 她忙走上去,觉着自己真是糊涂了,昨天喝了那么多酒,也没有想到喝酒会耽误事情。神荼哪里会怪他,即便自己等了很久也不会和她说,连忙解释道:“不久不久!我刚刚来你便出来了,现在去上天庭正好来得及。反正我们两个也不是去瞧他们比试的。” 殷落已经懒得去猜神荼这些话当中的真假了,反正他忙也说不忙,久也说不久,似乎一切都顺着她来,她好像真的明白了别人说神荼“心性纯良”是什么意思,不仅仅是纯良,似乎还有些傻了。 青玄依旧坐在他的位置上,只是这一回他难得没有睡觉,反而是睁着眼睛看着天禄九星台上是那些人比试。但如果仔细地看,就会发现他只是在发愣,也不知道到底在看些什么东西,反正就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五位考官当中只有紫阳真人和武曲星君两位是在认认真真地看比试,时不时还抒发几句议论。司命早就知道结局,所以百无聊赖地喝着茶,和勾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勾陈只在关键的时候看上那么几眼,其余时候都在和司命聊天,这会干脆和青玄换了一个位置,直接坐到司命旁边去了。 勾陈看了一会青玄,确定他真的不在睡觉之后,有些惊奇地道:“你今日怎么如此有精神?” 青玄淡淡地回了一句:“我让我那两个徒弟过来商议些事情。不然这些无趣的比试我根本没有兴趣看。” 勾陈恍然大悟似地答了一声,却听得司命悠悠道:“天尊,今日可是会一点都不无趣。” 青玄闻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毕竟他只要一说“有趣”这两字,那么这一天基本上都别想太平地过去,这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勾陈颇为不耐烦地白了司命一眼,道:“你能不能说点人话?你就直接说后卿会不会来吧,也好让我们做点准备,别到时候谁又被他砍死了。” 勾陈其实是有勇气与后卿一战的,他可是当年封印他的人之一。只不过现在在上天庭,他只能硬生生地把自己的勇气消磨殆尽,变成一个遇到事情故意跑得比谁都快的人了。 司命似笑非笑地看了青玄一眼,目光又慢慢落回到了天禄九星台上。他本来想说“他已经来过了”,但是不知为何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要是可以揍司命,估计上天庭的一半神仙都会来揍他,只是为着他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说,着实讨厌得很。但是他的实力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以至于除了后卿之外没有人敢和他动手,把天书抢过来,这就是从古至今他一直是司命的原因。 “对了,天尊”司命不动声色地把话题换了一个方向。他从怀里掏出一面铜镜来,越过勾陈就这么光明正大地递给了他:“你的镜子。” 青玄面色如常地伸手接过来,内心却是觉得有些震惊。伏羲会选择它做中间人,那就足以说明他和伏羲的关系非同一般。这上天庭的所有神仙他都可以知道来历——除了司命,他似乎是上古的人。 勾陈看上去更加疑惑了,他在想为什么两个大男人要把一面镜子递来递去。但是他只看了一眼那面铜镜,就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忍不住出声道:“昆仑的手笔?” 他说得足够隐晦,旁人也看不出什么异样来。青玄把头微微点了点,示意他说对了。 勾陈于是不再说话,也不再往下继续猜。多年来的本能让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的样子,拿了一块果品堵住了自己的嘴。 “天尊,今日是不是你宫中哪位女官比试的日子?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上回可是输了,若是今日再输,这延寿司可就真的没有她的位置了。” 青玄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她问东问西的晚上,虽然到了最后自己什么都不再回答,可是她这样未免也太反常了,只是不冷不热地道:“好像不关我的事情。她若是进了延寿司,我宫中只不过再换一个女官而已,与我来讲没有什么分别。” 他话音刚落,就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直接站起来走了下去。司命望了一眼,果然看到了神荼和殷落,摇着头笑道:“天尊最大的软肋恐怕只是他们两个了。我与他相处的时日里,从来没有见到他对谁如此上心过。” 一个徒弟都没有的勾陈只是轻轻地说了一句:“他不该有徒弟的。” 的确,越是位高权重的人,仿佛就越不能沾染上半点红尘俗世。紫微帝君和玉清真君就是两个很好的例子,他们干脆直接住到了上清境里面去,要想打扰也没有途径,真可谓是与红尘一刀两断,无情无义得很。而青玄仿佛最有人情味不但收徒弟,还一下收了两个。不过他已经明确地表示神荼是关门弟子,不会再收第三个,旁人那个觊觎的心才作罢。 殷落和神荼道:“师父。” 殷落不知为何,觉得心里有些忐忑,估计是前日把自己的皮相让后卿拿去的缘故。她还不知道后卿和师父之间到底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要是他突然问一个自己不知道的问题到底该如何搪塞过去。 神荼说完这句话之后,看了看那天禄九星台上变幻莫测的打斗景象,有些犹豫地说道:“这是上天庭的比试,我若是来了,是不是有些不伦不类?” 青玄微微笑道:“谁敢说你呢?” 这倒也是。 他又道:“我现在须得呆在这里,等到比试完了,有事与你们说。若是来看比试也可以,只是有些——” 青玄顿了顿,想起司命的话,把“无趣”两个字硬生生吞了下去,继续道:“可能没什么好看的。你们若是想到处走走应该也不会有人来拦你们。” 这二人对望一眼,殷落自然道:“我们还是留在这里看比试吧。神荼的身份怕是也不好乱走。” “那你们随我来。” 青玄巴不得他们两个来陪他度过这目前看起来无聊的升仙大会。让他来做考官简直是完全浪费了一个位置,只怕到时候选定名单了,他也只会胡乱写几个名字笔画少一些的报上去。 殷落和神荼跟着青玄往前走着,看着过往的神仙都给他们让出一条路来,顿时觉着有些不好意思,越走她越觉着不对劲,连忙问了一句:“师父,我们——坐在看台上?” 青玄道:“这个问题你前日都已经问过了。站在下头看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上面清楚些。” 殷落马上闭嘴,生怕自己再问出些已经问过的话来。 看台上虽然还有别的神仙,他们两个位置虽高,但是年纪却是最小,坐在这总觉着不合时宜。尤其是坐下来的时候,殷落还发现司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让她更加觉着古怪了。司命肯定知道那天来的是后卿,只怕不知道和他说了些什么,便厚脸皮地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开始东张西望起来。 正巧此时,神荼却“咦”了一声,道:“那个人不是织沁吗?她怎么——” 神荼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想进延寿司的目的,便不再继续说下去。他不知道那两个国家的战况到底如何,只知道生死簿里每天勾掉的名字越来越多,而且——还有很多玄股国的人不是被别人杀死的,而是得了瘟疫病死的。 这件事情也是他昨日才发现的,新来的好多鬼魂都说自己得了急病,先开始只是稍有不适,浑身无力,没有过几个时辰便头脑发热,呼吸不上来,直接死去了。这种瘟疫他见所未见,但是还是让黑白无常二人稍微留心了一下,但是留心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所以然来,好像真的就是一场普通的瘟疫。 事情却对不会这么简单,因为感染上这个瘟疫的人只有玄股国的人。他开始疑心是不是水做了什么手脚,比如说织沁。 司命的目光非常自然地移到了神荼的身上,他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这位鬼王殿下,犹豫再三,还是说道:“你有没有觉着那些鬼魂有什么不对劲?” 别人都没有答话,因为他们知道这句话就是对神荼说的。看到神荼已经了然的目光,司命暗叹了一句这孩子聪明,便继续道:“你要留心,必要时可以用生死簿。” 司命的话是没有人敢不听的,因为他从来都不会说废话。神荼声色一凝,觉着事情越来越不平常了起来,因为生死簿除了砍别人的生卒年之外,它还可以改变人的寿命,或者是,起死回生。 第一百八十七章 预料 http://.biquxs.info/

“什么意思?为什么——” 可是他的话说到一半,司命就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继续问下去了。他虽然知道之后的事,,但要是泄露太多,恐怕天上会立刻有一道雷下来把自己劈死。他虽然已经活得够久了,但也不会冒这个险。 而且眼前这位小鬼王虽然一直是娇生惯养,没有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参加过之战,但是还好莫名地足够聪明,只要提点一两句,剩下的他自己就会明白的。 武曲星君此刻却“咦”了一句。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台下的织沁,自言自语了一句:“这把剑似乎有些熟悉啊——这不是太子殿下的藏剑么?” 殷落虽不认识这把剑,但也闻声看了过去,见场上正好轮到了织沁。她手上的剑看上去轻灵飘逸,不像凡品,着实是一把好剑。此时别的神仙也注意到了,不由得发出了几声窃窃私语,无非是在讨论“太子殿下的剑怎么到她手里去了”,但是听着讨论的语气,似乎是又有什么八卦。织沁虽然在台下,但是也不是一个聋子,不由得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剑,脸色却没什么变化,好像想造成一种“这剑与我没什么关系”的错觉。 但是她乐意自己以一种褒义成为别人的谈资,若是成为了太子妃似乎也不错,反正这上天庭必须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至于这把剑,她偏偏就是不想解释,最好他们越转越多,越传越真,到最后自己也辩解不了才好。 青玄悠悠道:“她上次不是这一把剑。” 这可不是因为他刻意惦记着织沁的缘故,谁让他只扫了一眼,便把织沁之前佩剑的样貌給记下来了。他说完话看了一眼殷落,她上次看得最为认真,想必能察觉出来,不料她只是一副茫然的样子,发现师父在看自己,心中一凛,把后卿又骂了一遍,脸上赶紧浮现出一模一样的疑惑神情来。 神荼自然以为殷落早就见过那把剑,便问道:“这把剑是那个少珩的?那为什么少珩要给她?她自己的剑去哪里了?” 勾陈脸上浮现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半认真半揶揄地解释了起来:“小鬼王殿下,你的那把鸣鸿愿不愿意给师姐用呢?” 他立马道:“只要师姐喜欢,我自然愿意给她。” 殷落扶额,司命笑着叹气。神荼说完便觉着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耳朵尖慢慢红了。 “这就是了,就是这个理。这下你便明白为什么那把剑会出现在织沁手中了吧?”勾陈还不忘落井下石。青玄轻轻咳了一句,他马上惜命地闭上了嘴。 “织沁和少珩……”殷落忍不住蹙眉,心里慢慢想了起来。她不是觉着有些不对劲,而是想起了景岚。若是没有后卿来从中作梗,恐怕她现在早已经嫁给了少珩,而不是死在哪里也不知了。 她叹了一口气,不再多想,低下头认真地去看这一场比试。她虽然对这些远远没有后卿那么感兴趣,但是因为从小被阿爹阿娘教导着,又有很多族里的长辈指点,所以对于这些也算得上略知皮毛。但是看她的剑法,虽然招式耍得十分漂亮,但不知为何瞧上去有些艰涩,就好像耍它的人一直在犹豫接下来应该怎么出招最为稳妥保险。但是一位地稳妥反而给对手很多进攻的机会,不过始终没有找到破绽。 紫阳真人捋了捋胡须,笑道:“织沁这小女娃,之前冒冒失失的,现在又一位地防守,真不知道碧霞教了她些什么。但是这回却是运气好,那华光天王的大徒弟是个急性子,这么拖拖拉拉下去他肯定受不了。” 武曲星君也笑了几声,把目光落在了织沁身上。果然见她抓住了一个破绽,一剑刺过去,有些艰难地胜了一场。 “这回碧霞元君怎么没有来?” “想必是有事情耽搁了,你管他呢。” 织沁只觉得自己的心还在乱跳,因为过度紧张脸色还在发白。她见这回是自己赢了,脸上没有过多喜色,只是盘算了一下自己还要赢多少场才能有前十的位置。不知道自己进了前十之后,后卿到底会怎么做。不过现在首要的还是要想办法进那琅嬛阁里面去,这又是一桩难事了。 神荼却在此刻对着殷落道:“我得下去问织沁上仙几个问题。” 他这话不是在征求殷落的同意,而只是告知她一句了。殷落很少见他这么严肃,便点了点头,看着他站起来走了下去。 “织沁。” 突然被叫住,她慌忙回过神来,见是神荼,忙稳住心神让自己不再乱想与后卿的事情,行礼道:“织沁参见殿下。” 神荼没有功夫与她在礼数上再多扯什么客套话,开门见山地问道:“净乐国和玄股国在交战,是不是?” 织沁没有看他,点了点头。 “那你现在可知战况如何了?” 织沁不免微微错愕,暗道:“神荼是鬼王,他根据鬼魂的人数自然知道战况如何,为什么又来问我?”担心其中有诈,于是便道:“织沁虽然心中担心,但终日在九重天上,没有机会下界,自然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吧,”神荼没有意识到织沁更加错愕的表情,继续道:“本来净乐国是节节败退的,但是不知为何,从昨日开始我这地府来了很多因瘟疫而死的人。” 织沁听到这里,心中一惊,已忍不住要叫出声来。她净乐国本就处于劣势,正处于危难之中。要是此刻再来一场瘟疫,怕是不什么人用动手,国家必定会亡!但是她微微稳了稳心神,听得神荼继续道:“说来很是奇怪,因瘟疫而死的全是玄股国的人,竟见不到一个净乐国人。” 织沁已经从原先的惊愕当中恢复了过来,甚至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略加思索,很快便才想到了这一定是后卿的手笔。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果断,直接用了最有效又最不容易被别人发觉的方法——瘟疫!长此以往,战局一定可以得到改变的。 她没有发觉神荼正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在他眼里这场瘟疫十分反常,师父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她不知情反而奇怪了,上天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她原本是净乐国的公主,这件事必然和她有些关联。 “哦?居然如此?殿下,织沁实话实说,虽然织沁已经是上天庭的一位女仙,本不该与凡间再扯上什么关联,听到瘟疫这件事应该觉着惋惜,但是净乐国毕竟是我的母国,织沁,织沁实在是——” 过了良久,她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实在是觉着有些高兴。” 神荼点点头:“自然是希望自己的国家能够千秋万代,这是人之常情。既然你不知道,我便告辞了。” 他转头,在织沁看不到的地方冷笑了一声。这件事果然与她有关系。神荼早就听旁人说她来这升仙大会是为了进入延寿司,凭借职务之便来扭转战局,那她就必然知道现在净乐国是处于节节败退的趋势,又何来什么“自然不知道”?她真的以为自己是个傻子吗?如果真的不知道,心里有关心,那又为什么不趁机多问自己几句,反而还能是一副温文尔雅,不慌不忙的模样? 他神色如常地坐回了殷落身边,同时与司命交换了一下眼色。但是他心里很清楚第知道这还不是问题的关键,他职务不方便,只要织沁死不承认,也没有什么把柄可以给他抓到。归根结底,他只是想不要再死去那么多人而已。 织沁已经笃定这个徒有其表的小鬼王什么都不知道了。想必他在地府也没什么实权而已,只要自己稍加蒙骗就会被耍。 殷落有些好奇地道:“怎么了?” 神荼摇头:“这一件事情我还拿不定主意,这里人太多,等到一会回妙岩宫的时候再和你们说。” 殷落很快反应过来这件事情应该是和最近一直让地府焦头烂额的净乐国有关,便很了然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却见司命不知道掐指算了算什么,脸上居然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是难得的凝重。 “怎么了?”勾陈问道。 “我刚刚把命数往前多推了一步。”司命道。他似乎很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只能把嘴闭上,眼里全是担忧,轻轻喃道:“噩梦又要开始了吗……” 他闭上眼,眼前却闪过一片血色。 “行吧你就闭嘴吧,”勾陈忍不住哼了一声:“明明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能说,总有一天你会把自己憋死。我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从古至今司命只有你一个了,别人也不愿意当这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要面对后卿那个疯子。说不定你已经知道了这次升仙大会的前五名是谁了。” “我会尽我可能地提醒你们的。”他虽然嘴上这么水,但是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即将消失在人群中的织沁。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发觉 http://.biquxs.info/

升仙大会还未结束,织沁却是已经不见了。谁都没有猜到她此刻正往琅嬛阁中去,想抓紧时间找到解开关押天牢中那些凶兽的封印的方法。 这里平日里都有神仙过来,现在由于升仙大会的缘故,有一大半都去看了,自然也就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在面对门口天兵的询问时,也只是说自己奉天尊之命前来找一本他要的卷轴,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任何怀疑。 在这九重天之中,青玄无疑是比较显眼的,尤其是这一回殷落和神荼两个人都在他身边,走在路上不知惹了多少目光来。司命和他们不同路,回自己的天府宫去了。勾陈和他们一起走了一段路,在一旁仔细地算了一算,道:“我瞧着这一回,年轻一辈的人当中,属于翘楚的便是上一次胜了织沁的那位,据说是狱法山圣的徒弟,名字叫做师瀛的。这山圣对待他的徒弟可是十分严苛,日日让他和山上那一群怪物打架,才练得这么一身好本领。” 青玄接话道:“既然如此,那么他或许会榜上有名,不过这终究还是要看司命和天帝的意思。你告诉我,我只不过是除了织沁之外又知道了一个人的名字罢了。” 这回师瀛可是占了一个大便宜,因为青玄既然知道了他的名字,那就一定会把他写上去,不然的话他凑不齐自己要写的五个人。 勾陈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疑惑地道:“你那位挚友折丹山圣不是也有位徒弟么?他不做那青丘的帝君,连延寿司这么好的差事也不喜欢?” 青玄淡淡道:“你说的好差事是指被后卿不小心打死吗?” 殷落忍不住笑道:“上神说的是容与吧?他和他师父终日待在一起,性子变了许多。如今呆在鞠陵游山玩水,岂不是很快活?” “鞠陵山不同其他山,折丹这个山圣是神农安排的,上天庭想要收回可不容易。这山圣的继位人选自然也是他来定,他也自然是要传给容与的。当了山圣总不能再入延寿司当星君。” 勾陈轻叹了一声“原来如此”,眼看着他的华乐宫到了,便对着这三位拜别,自己哼着小曲儿走了进去。殷落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了一眼,见他的宫内与妙岩宫截然不同,反而是花里胡哨,极尽奢华,心里不由得想道:“他这样逃避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别人瞧着他只顾玩乐,吊儿郎当的,反而会放松警惕,难怪和师父同位上古老神,他反而行动自如,没有受到限制了。” 妙岩宫一如既往地没有任何侍女。神荼一直觉着织沁不对劲,于是下意识地开了神识感知,却没有想到织沁不在,一个人都没有。按理说她是个自由的人,要去哪里也用不着告知,只不过由于神荼这么说了一句,现在他不论去哪里都显得可疑。青玄掏出了他的杯子来转着,皱着眉头说道:“她要是一会回来,就别想再从我的宫里走出来了。” 神荼想了一想,用最简洁的话把发生在地府的事情和与织沁的对话全都说了一遍。他虽然年纪小,但是这并不代表他蠢。她那些不自然的神色全被看在眼里,地府的教导还是颇有成效的。殷落心中一惊,把她在地府看见的事情细细想了一遍,道:“没有想到那些突然死去的人,那瘟疫是别人刻意为之!”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在地府突然暴乱的人,应该是沾染了煞气。我之前——”青玄顿了一顿,继续道:“当地府还是第一任鬼王的时候,也出现过这一样的现象。当时是因为后卿的蛊惑,修炼煞气的人太多了,死伤无数。这种煞气最容易激发人心底最重的欲望和罪恶,所以才会不受控制地残杀。” 殷落略微一想,道“可是后卿和织沁有什么关系?难不成——” 一时间三个人都沉默了起来。殷落的脸色更是有些发白。她想不通为什么后卿和织沁会有什么接触,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把自己的样貌借给后卿的时候,他认识的织沁。这样的结果让她始料未及。 “如果真是这个样子的话,你们得先回避,现在不比往常,如果她看到你们在这里,定会起疑心。剩下的事情,我来处理。如果出了什么事,千纸鹤联系。”青玄冷声道。 神荼忍不住面有难色:“师父,你那个千纸鹤,得飞一天——” 青玄伸手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道:“傻徒弟!你为什么要让它自己飞,就不会用法力吗?” 织沁咽了一口口水,胡乱擦了一下自己手上不断沁出来的汗水,在架子上一排一排地翻找着。给她的时间不会太多,如果迟迟没有回妙岩宫,虽然天尊可能完全不会发觉到,但是逗留太久外面的天兵总会察觉出来不对劲。这里的藏书有成千上万,她虽然已经来过好几次,但还是毫无头绪,只能先选一些看起来比较古旧的,企图找到什么线索。 可是找得越久,她越来越觉着解除封印的方法不可能就这样随便地藏在这些书籍中间。这琅嬛阁当中必定有什么暗格或者是暗门,放着更重要的书籍。但是如果真的就是这样,这么短的时间她又这么可能发现的了? 可是后卿已经开始在帮她和她的国家了。如果还没有找到的话,他如果发起火来,恐怕一整个净乐国都会被他毁灭,说不定自己会死的很惨。这个结果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想到这里,半天时间已经过去了,她一咬牙,转身出了琅嬛阁,尽量以一副正常的模样,在往常的时间回到了妙岩宫。 只是她不知道,在自己踏入宫中的那一刻开始,一道无形的屏障已经顺着宫墙铺了开来,把她阻隔在了妙岩宫里面。青玄难得没有回避她,反而是就坐在大殿中央,悠闲地喝着茶,看上去极度悠闲,一副月朗风清的模样。 织沁被他冷不丁的出现吓到了,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行礼道:“参见天尊。” 青玄对她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招了招手,唤道:“过来。” 织沁没有反应过来,一下子愣在原地。 天尊——对她笑了!天啊! 这简直让她受宠若惊,一时间杵在原地,几乎不知道做什么才好。青玄的样貌,不说在上天庭,就算是整个六界也算得上是极为清俊的,而且如今尚没有意中人,着实令人有些艳红。而他又一直对别的神仙冷眼相待,如今却对着织沁笑了,要是被别人看到,定会惊叹一声这是多大的殊荣! 青玄见她没有动静,又温柔地招了招手:“过来呀,那呆在那里干什么,坐到我身边来吧。” “是。” 她不敢再多做违抗,心里却在盘算着天尊这样做的原因。她显然不觉着这和后卿有什么关联,思来想去只能吧答案归结与自己今日在比试当中胜了,让他看到了自己的能力,自然是要另眼相待。既然如此,何乐不为呢? 她有些束手束脚地走到了青玄身边,规规矩矩地坐下,不敢多看他一眼。这样一个无人敢接近的人就坐在自己身边,虚荣心简直得到了巨大的满足,连脸都忍不住开始发烫了起来,终于忍不住问道:“天尊……今日看上去心情颇高,不知为何?” 青玄道:“你今天表现不错。我特地看了看你的招式,比上一次有长进。” 果然是因为这样。但是她内心却觉着有些心虚。她只不过是运气好罢了,找到了一个对手的空子,不然如果是实打实地比,估计她还是会输,前十都不知道能不能进得了。 青玄觉着今日他装模作样的功力又得到了很大进步,至少已经能克服心中的不适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见织沁已经放下了戒备,于是趁机问道:“你刚刚去哪里了?” “织沁……刚刚去了琅嬛阁,想着找一些藏书来,说不定对自己下一次的比试大有裨益。” 他从来没有这样温柔地对她说过话,这让她觉着自己的脸越来越烫里,心也跳得厉害,而且不知怎的,她总是觉着天尊似乎在越来越近,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的脸真的近在咫尺,就连眼上微颤的睫毛都看得分明,忽然觉得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了。低头看去,原来是密密匝匝的红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缠住了她的绳子,这线古怪得很,越挣扎越近,几乎要勒到她皮肉里面去,叫她不敢再乱动。 “你在想什么呢?”青玄冷笑了一声,理了理衣袖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净乐国的事和那奇怪的瘟疫?你最好把事情全都告诉我,织沁。” 【狱法山】又北二百里,曰狱法之山。瀤泽之出焉,而东北流注于泰泽。其中多?鱼,其状如鲤而鸡足,食之已疣。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其名曰山(犭军),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山海经·卷三·北山经》 第一百八十九章 来临 http://.biquxs.info/

她只觉得脑子“嗡”地一下,好像全部炸开一般,一颗心渐渐地沉下去,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了。 可是偏偏在这个当儿,织沁在极度的惊慌和恐惧过后,居然慢慢冷静了下来,对着青玄一派平和地道:“天尊,我出生净乐国不错,那瘟疫的事情也是神荼殿下刚刚告诉我的。这一切都和我没什么关系,至于后卿,他是个魔头,我断不会认识他。” 她说这句话就是死在青玄手上和死在后卿手上的区别了。不管在谁的眼里,后卿自然是比青玄可怕得多,至少如果现在不装作不知道的样子,自己的国家还可以得以保全,如果现在就和盘托出,要是被后卿发现,那就只能是死路一条。 青玄冷笑:“你是觉着我没有后卿可怕,他会得那些折磨人的招数我不会做,是吗?” 织沁额头上已经有冷汗冒出来,但是表面上却是一派平静:“天尊说笑了。织沁一向很敬重天尊,我也不会……做出背叛九重天的事情。” 她只觉着自己如果不拼死赌一把,就活不过今晚了。 她实际上只是一个色厉内荏的,如果是交给神荼审问,他恐怕会毫不客气地把她扔到油锅里炸一遍,或者是十八层地狱挨个体验一下,这样她反倒会老老实实招认。 青玄道:“正是可惜了。我应该把你交给天帝审的,但是现在有些想自己动手了。”于是他往织沁走过去。 织沁瑟缩了一下,不过只是因为这一极为细微的动作,那红线又往她的皮肉里勒进去几分,痛得她忍不住大叫起来,终于忍不住狠狠地叫道:“青玄!你这样冤枉我!你以为你就比我干净多少?当初后卿越狱第一个救出来的就是你,他还把你关在身边这么久,谁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凭什么你回来还可以端坐天尊的位置,而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要被这样对待?!” 她只是觉得不公平。似乎老天的眷顾,自从进了妙岩宫之后就从来没有在自己这一边过。其他人主掌生杀大权,而自己就只能任人宰割?自己一步步走过来,又做错了什么?! 青玄最恨别人提起这件事情,那一段日子简直是生不如死,还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得挚友死去。他原本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突然听得她提起这件事情,一时间失了理智,突然转过身来一掌打去,把那放着茶杯的几案打得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差点割伤了织沁的脸,而茶水也溅了她满身。青玄眉间那道红色印记愈发地明显起来,他怒极反笑:“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你拜了碧霞为师,这就是碧霞教你做人的道理。” 他又道:“你不说,后卿难道不会说吗?他可不会说谎!” 大门骤然之间被关上,殿内的烛火也一下子熄灭。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困着留在大殿内,看向门口的表情却隐隐有了怒火。 “我不服,我不服我不服!” 她吼叫了起来,在叫完之后觉得从来没有这么畅快过。一直以来她都以一个女官的身份要求自己,从来没有觉得反抗如此地痛快过。她似乎有些理解了后卿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杀人,和整个六界对着干。她恨碧霞元君,恨所有的人。如果她的师父没有那么人微言轻,如果换作是哪个大能,她也绝对不会有今天的地步! 她要反抗。但是她丝毫没有明白,像后卿这种修为极高的才有反抗的资本。若是她也这么做,顶多会被认作发疯。 她几乎已经是下定决心了,艰难地从地上缓缓地往前挪,挪到了柱子边依靠着让自己站了起来,忽然低喝一声,硬生生地把身上红线挣断,鲜血顺着伤口往下流淌,很快聚集了小小的一洼。 这是那天后卿给她的一点煞气,报名用的,没想到今日用来逃命了。她察觉到眉头出现了一丝与青玄一模一样的红色印记,似乎察觉到什么,冷哼一声:“你身上也有煞气,根本不配当天尊!” 她踉踉跄跄地推开门,似乎根本不怕被其他人发现,直接凭借着煞气破了屏障,往天牢的方向奔过去。她从未觉得自己的的修为变得如此高强,不由得心生一丝喜意。天牢的天兵见到她过来,先是面露一丝疑惑,可还没有开口问,直接被她两掌拍死,让她就这样进了天牢。 煞气在身确实可以增强很多修为,这就是为什么从古至今有源源不断的人修炼。不过它只要一开始催动,就会源源不断地开始想杀人。青玄的煞气早在封印后卿的时候就已经被种下,这也亏得他到人间去当了过道士避世了很久才没有被它扰乱。最危险的那次便是杀文元为云随意报仇,那日死在他手下的起码有上百人,但又恰巧遇到自己的天劫,误打误撞散去了他大部分修为,不然的话如今恐怕他体内全是煞气了。 但是织沁不一样,没有人告诉她这些,而且又有那么多送上门来的天兵。一时间天牢内杀气四溢,有不少神仙察觉到了异动赶往天牢,却见织沁停在了一处巨大的封印面前,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 这封印可谓是最不寻常。因为它的图案不是别的,正是伏羲所创制的八卦。封印之内,血腥和肃杀的气息缓缓流出,隐隐还可以听见那些凶兽的低吼。后卿当初越狱放跑里那么多妖兽,只有这一处封印最为牢固,没有生出异样。 “我做到了,我做到了,”她轻轻地笑了起来,缓缓地伸出手去触摸那道封印:“我的国家有救了,我的净乐国——你们都要记住我,是我把你们从亡国的危险当中拉回来的!” 勾陈惊道:“织沁上仙,你做什么?你疯了?” “我没有疯!”她声嘶力竭地大吼了一声,眨眼之间手已经触碰到了封印。勾陈他们知道这封印有多么危险,因此不敢贸然上前。却见它忽然闪现了一道血红色的光芒,开始缓缓地流转起来。八卦图骤然碎裂,织沁不可置信地尖叫了一声,她道:“为什么——” 这一声还没有说完,忽然一道强大的吸力把她往封印中间拉去,她身上的仙力喝煞气骤然之间全部呗抽干,只留下了一具血肉之躯。她井口地想要把手抽回来,可是无论怎么用力就是挣脱不了,身上的血肉也逐渐被吸去,只留下了一堆白骨,被强大的气息波动硬生生地化为了齑粉。 原来解开封印的方法简单得很,只需要有两人人献祭,一人为仙,一人为煞。没有想到织沁把这两个名额都给占满,她死也没有想到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昆仑。伏羲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缓缓地睁开了他的眼睛。面对着躁动不安的开明兽,只是低低安抚了一句:“没有事的,不要怕。” 上古凶兽,天牢地牢一分为二,如今只是放出了天牢的那些,没有想到已经造成了这样的巨变。他不由得微微蹙起了眉头,自言自语似地叹道:“这样一来,平衡又要被破了……” 地府。神荼突然觉得十八层地狱传来了异动。这种异动一层一层地蔓延上来,惊动了十殿阎罗和地藏菩萨。从那地狱的深处传来一声声的怒吼,连着整个阎王殿都开始摇晃起来,就连黄泉都开始沸腾了。崔珏全没有了往日的镇定,眉眼渐渐沉了下来,面对着神荼询问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鞠陵。折丹坐在竹筏上面色凝重地感受着水面上传来的震颤。这一江水已经是无风在起浪,连着四周的景色也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他叹了一口气,手里的钓竿忽然变成了一把利剑,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一场浩劫,抬头看了一眼容与,沉声道:“徒弟,我觉着好像回到了几百年前。” 堇理。降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是担心一会不知道天上下下来什么东西砸烂他辛辛苦苦养好的草药,或者是吓跑他的病人。他不知道魔族在这个时候已经蠢蠢欲动了,但是似乎都和他这个魔君没有关系。青玄才刚刚和后卿交手,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而不得不停了下来。天地间均是一片阴沉沉,好像永远也不能见到太阳。后卿愣了愣,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这种笑很开心,是纯粹的开心,并不参杂着幸灾乐祸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笑完之后他对着青玄道:“没有想到这么快,我本意还是想多和你们玩一玩的。既然如此,你现在还是快回去吧,别再和我纠缠了,反正你也知道了答案不是吗?” 青玄怒道:“后卿!” “事情一码归一码,她现在既然已经死了,那么净乐国就肯定不会亡,这是我答应她的。至于你——”他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充满邪气的笑容:“我答应了别人不能杀你,可是没有说不能伤你!你的伤养好了吗,我是不是——可以动手了?” 第一百九十章 封印 http://.biquxs.info/

“你答应别人不杀我?”青玄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句话,他反问道:“那个人是谁?” 后卿撇了撇嘴,哼了一声:“我不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我先把你打得半死不活再说!” 青玄心中一凛,一道白光已经突至。后卿手中寒月已经逼近眼前,他连忙闪身躲避,同时真刚剑扫过眼前,把后卿生生逼退了一步。地面被剑气扫开一个豁口,无数落叶被卷落下来,好像这堇理山硬生生地变成了冬景。 降真觉得很心痛。 上天庭此时已经乱作一团,无数凶兽从天牢中争先恐后地出来,它们发泄着从上古积累到现在的怒火。勾陈心中暗念了一句法术,手中赫然出现了一把利剑。他伸出手去斩下了相柳的其中一个蛇头,可是其中八个突然张嘴,突出了一股腥臭的洪水来,瞬间污浊了那原本整洁的祥云。那些修为低的神仙一碰到污水,顿时被腐蚀得无影无踪。 勾陈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表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身边的司命道:“这丑了吧唧的蛇认识我,当年是我制服的它,现在又是我,我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司命在手中快速掐了几个诀,接着继续似笑非笑地道:“勾陈上神,你的寿命还长着呢。” 他说完这句话,头顶那黑沉沉得乌云中突然罗下一道天雷来,直接击在距离他只有三丈远的地方。 司命:“……” 如今这情景不比往常,这样大的阵仗几乎惹得四海八荒全是战乱。殷落虽是第一次一个人面对如此大的阵势,心里想到反正凤凰一族的人不会死,于是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堇里山杀气大盛,怎么看怎么不寻常,她鬼使神差地往那里赶去,却在半路上遇见了神荼。 “你不在地府?”她惊问道。 “事到如今呆在地府已经没有用了,杀了后卿才是最重要的。”他说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沉着与坚毅。他们俩正好赶上了青玄和后卿的旷世一战,此时凶兽却在各个地方肆虐,天兵天将勉力抵挡,却是岌岌可危。殷落不忍看到青玄一个人抵挡他,大喊道:“师父,我要怎么帮你?” 青玄听得她要帮忙,其实内心十分欢喜,想起了之前她还是云随意得时候,就是喜欢帮着他做事情。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不能让她以身犯险,于是挡开后卿一刀,道:“你走开些就可以了。” 后卿道:“我们两个人的对战,其他人别想插手!” 正说着,容与和折丹却是匆匆赶来。他们没有贸然上前,折丹看了一眼两个人对阵的局面,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道:“现在要封印,怕是很难了。” “不难不难。”司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他的身上全是血迹,不过不是他自己的。他手里不知是什么,突然手一扬,突然把那东西丢了出去,一时间阴沉沉的空中光芒大盛,众人看时,都不明白那是什么,神荼却已经猜了出来,惊道:“天书!司命,你——” “没有错,就是天书。”司命对着他笑了笑,突然手中一用力,把它化为了齑粉。 众人心下大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听他叹道:“咱做了几万年的司命,早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今日这件事情,我即便是死了也要说。” 勾陈从未听过他这番语气,不由得凝神看着他,听他道:“后卿本就是伏羲创造出来制衡六界的东西,仙不仙妖不妖人不人鬼不鬼。虽说是制衡,可是他由煞气制成,一出世便引得六界大乱。六界抖想办法除掉他,自然没有功夫打架。” 后卿分心道:“你话这么多,可就没意思了。” 他话音刚刚落下,突然寒月刀锋一转,在抵挡了青玄的同时,直劈司命的面门。他躲也不躲,手中却出现一件神兵,轻轻一挡,把这道刀风化开了。 这件神兵还未待众人看清,便又被他收了回去,只是这么一挡,他的脸色便迅速地苍白了下去,随即喷出来一口鲜血。 “司命!” “别喊我了,我还打算泄露一点天机。” 他咳了几声,缓了一缓,继续道:“世间能杀他的只有青玄一个,不过他死不了,只能封印,就像几千年前那样。——都现在这种时候了,你们还顾及着什么约定道义?”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没有理会后卿越来越冷的眼神,先是殷落和神荼直接攻了上去,容与也拔出他的剑来准备上前,却觉得自己身边的师父不对劲,转头看时,他似乎又恢复到了以前那种茫然的表情,看着容与问道:“你是谁?” “师父,这种时候了,你——” “很好,”折丹忽然冷笑了一声:“你是我徒弟,那么杀的就是你。” 容与心中一凛,连忙跳开,可是折丹却步步紧逼,让他抽不开身去帮青玄。他忽然想道:“现在这么多人对付后卿,他却居然还有精力来操控我师父,到底还留了多少后手?” 勾陈虽然是之前结阵封印后卿的人之一这次不知道为何,居然显得有些犹豫。他转头想看司命,正巧发觉后者也在看着他,对着他笑了笑:“犹豫什么呢?殷落、神荼、容与这几个后辈,完全可以帮上忙的。” 勾陈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局势,说了一句“可是……”,再转过头来时,司命已经不见了,好像刚刚并没有人站在这里一样。 他呆立了半晌,才意识到,或许世间再也没有司命了。 他不再犹豫,转头看了看堇理山的地势,走到了西南角开始结阵,却没有想到降真在那边摇着扇子,一副沉痛的模样,但好像与这六界大乱的景象格格不入。勾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冷声问道:“这个时候了你也不回魔界瞧一瞧?” “有什么好瞧的?魔族哪里有我这满山的草药珍贵?为什么要在我堇理山打?我,我真是——” 他看上去真的是又生气又惋惜,不过这些感情都是对他的药材。他见一棵树被他们折断,随即心痛地捂住了眼睛:“两百年的红豆杉!” 勾陈觉得他不可理喻,又往旁边走了几步,站到了方位之上,回头一看,见降真真的丝毫没有阻拦他的意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青玄他们,更加惊讶,不过没有再多想,开始结法阵。正在此时,殷落却赶了过来,经过刚才的打斗还有些气喘,对勾陈道:“上神,我来助你。” 她刚刚还在和后卿打斗,但是青玄却故意支开了她,让她来助勾陈,不知道是何用意。勾陈也不推辞,对她道:“好,你去东北角结阵。”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愕然地看着殷落背后,不可置信地呆立在了原地。紧接着就是神荼的一声厉呼:“师父!” 殷落的一颗心已经沉了下去,回过头来看时,脸上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后卿的那把刀就这么直接捅入了青玄的胸膛,可是他反手死死握住刀刃,反倒对殷落大叫道:“还不快去!” 她恍然大悟似地,强忍住心中的悲痛,急行到了东北角,用凤火在空中画了一道咒语。两遍光芒大盛,光影流转,把他们三个包围在了中央。后卿此时居然还看不出一点慌张,反而是对青玄桀桀地笑了起来:“你们是要和我一起死吗?” 青玄强撑道:“神荼出去!” “师父!我不出去!” 他知道青玄要做什么,拼了命地就想要把他的命保下来。可是青玄此时突然丢了手中的剑,反手对着神荼打了一掌,直接把他挡在法阵之外。 殷落眼中已经落下泪来,她实在不忍心看到师父就这样随着这阵法一起被封印,但是手上的力道却没有停下。后卿见自己的刀始终被青玄牢牢握住,便松手弃了。他身上已经是伤痕累累,不过眼上蒙着黑布都无法掩饰脸上兴奋的表情。他对青玄道:“你若是真的和我一起死,倒也挺好。” 青玄反手把刀拔出来,身上的衣衫刹那之间已经被血染红了。他没有理会后卿,缓缓对神荼道:“你去帮你师姐。” 说着他已经无力地倒了下去。 法阵还未结成,后卿本可以在这个时候逃出去,但是他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青玄,不知为何坐在了他旁边,大有任人宰割的意味。他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轻轻叹了一口气。他的身上突然开始缭绕起了无边的煞气,突然什么人被送到了法阵之外,别人看去时,却发现那是他自己,不,准确来说那是京墨。此时的他才显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不过那只是昙花一现。脚下的光芒越来越炽,堇理山已经成为了一个虚空,刹那之间大地如水一般流动起来,他们两个人便消失在了黑气里。 【相柳】《山海经?大荒北经》:“共工臣名曰相繇,九首蛇身,自环,食于九土。其所歍所尼,即为源泽,不辛乃苦,百兽莫能处。禹湮洪水,杀相繇,其血腥臭,不可生谷。其地多水,不可居也。禹湮之,三仞三沮,乃以为池,群帝因是以为台,在昆仑之北。” 第一百九十一章 告别 http://.biquxs.info/

“师父!”殷落尖叫起来,她一下子便冲出了所在的方位,往阵中跑去,神荼却在此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师姐!你不要过去!” 她也知道自己现在过去就等于送死,但是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忍心看着师父就这样随着后卿一起被封印,忍受着无休无止的痛苦?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只是无力地跪在了地上,眼中的泪不可遏制地涌出来,忽然心中一痛,眼前渐渐什么都看不到了。 “那日的情景实在是险得很,那青玄天尊凭着一己之力拖住了后卿,才能让那勾陈上神,殷落女君以及那位小鬼王把他封印,自己却没来得及逃出来,一起沉睡在堇里山之中了。” 边上那拿着扇子的人连忙补充道:“我医馆两三百年的基业就这样被毁于一旦!这才不得已另外找了一座山头。这北嚣山哪里比得上堇里?”他说着,一边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末了非常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坐在窗边的那个人眼上蒙着一块黑布,遮住了大半张脸,看不清表情,但却莫名让人觉得惋惜。他良久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轻轻道:“天尊他……他这是又救了我一次。但我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最后,后卿为什么会放过我?” 他便是京墨,当日在最后关头不知怎的,后卿突然魂魄离体,反倒把他原原本本地送出了阵外。本来都料定活不成的,如今却是阴差阳错地活了下来,而且在降真的医馆里养伤,看上去好像是好得差不多了。容与被折丹伤得七七八八,便也来降真这里养伤,这两人便由此认识。 “他……或许良心发现?但是这也说不过去。反正无论如何,这天地怕是可以安静一些了。我得回到鞠陵做我的山圣,你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当日发生了什么,容与在旁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师父似乎被后卿蛊惑,只是一味地追杀他,这让他一点都抽不出来身去帮忙。最后后卿被封印,折丹这才恢复了一些神志,他往阵中看过去时,却见殷落已经不省人事,而且青玄不见了踪迹,一下子便明白了过来发生了什么,心中怅然若失。六界的秩序没了还可以重建,他们若是想再次见到青玄,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京墨笑着摇了摇头:“我想还是不必了。若是没有这档子事情,我现在恐怕还在九重天任职,不过现在怕是没有人愿意见到了。等我眼睛好了,我想着到处去转一转,或者回我师父的崆峒山去。” 容与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正在此时,门外一个医女道:“主人,外面有九重天的仙官,说是来找京墨上仙。” 自从那次浩劫过后,原本的天君退位,便把位置传给了少珩。他这个天君的当得倒是比他父君好上太多,至少再也没有找过折丹他们的麻烦,京墨听得那些人唤他“上仙”,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便就站起身来,被降真扶着走出了门外。 由于之前后卿侵占了他的身体,所以即便他现在已经被封印了,别人见到他也少不得心里一惊,害怕他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就要露出那种阴恻恻的笑容。屋子外头果然站着一位“仙官”,只不过若是他仅仅是一位“仙官”,恐怕就是在折其他神仙的寿了。降真见了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他便是那人把堇里的花草树木搅和的七七八八的人之一,便“哼”了一声,没好气地道:“勾陈“仙官”,我这北嚣山可没什么东西给你结法阵了,希望你不要见怪。” 勾陈无所谓似地笑了几声,道:“那些药材你若是觉得可惜,我改日让司药给你送几箱过来。”他说着,又转头对京墨道:“我这回来可是奉了天君之召让你回九重天,说是现在有一个司命的位置空着,不知道你做不做。” 他这话一出,容与忍不住不可置信地看了勾陈一眼。京墨更是疑惑当中又觉得不知所措——:“这司命的位置是何等特殊,为什么会落到自己头上来?” 勾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便把他的手拉过来,对着其他人告了个别,带着他不由分说往九重天上去了,一面和他解释:“你被后卿所害,师父亦是被后卿所杀,天君过意不去,想着若是能让你留在九重天做差事,那就再好不过。当下空缺的职务太多,其他的可以安排别人,只有司命这个职位,让谁来都不妥当,便想到了你。” 勾陈提到司命,少不得又是脸色一黯,叹道:“他其实一开始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只是不能泄露给我们,心里恐怕也是焦急。这个职务他做了几万年,怕也是看透世事,觉得了然无趣,那日竟是不管自己会遭受天谴,先是亲手毁了天书,然后便把自己所知道的全都讲了出来。我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或许是已经……” 京墨虽然在出了天牢之后大多时间已经没有了什么意识,但是别人说话或者是后卿动手,偶尔也可以听到一些,因此便也不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他不禁想起来那个总是穿一件黑袍,戴着兜帽,似笑非笑的人,但是无论如何,他的样貌却是想不起来,仿佛他天生可以是任何模样。 说到底似乎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总是“司命”“司命”地叫他。就好像他本来就是执掌命数的神仙。 在这收拾残局的当口,殷落却不在丹穴。她心思太软,自从那日亲眼看见师父一同被封印,心里就总是觉得难过,却又只是暗自伤心,不敢表露在别人面前,怕别人一安慰,心里反倒更加不好受。丹穴的大半族人都下凡历劫,神荼怕她做出司命举动来,便在忙完了地府的事宜之后日日陪着她,虽然自己也难过,但还是最盼她可以开心一些,同时陪着殷落回了一次凌虚观。 这还是他们两个一起头一次回去。神荼边走边对她说一些往日的事情,她虽然还有大半记不起来,情景却是逐渐清晰,偶尔还会零碎地说出几个片段来。 虽说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如今距离云随意在凌虚观已经过了百年光景,街道巷陌已经是物是人非了,那木屋早就是无迹可寻。不过凌虚观有禁制,折丹在记起来的时候又常常来打理的缘故,看上去倒仍是气势恢宏,毫无破败之意。 一切都还在,可是师父不在了,这道观没有了道士,就好像失了魂,再怎么看,都没有当年那样生动有趣。 她花了半天时间将这周遭景物细细看了个遍,不知不觉便转到了那观虹瀑布旁边,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心下感慨,不由得轻轻笑了笑。又想起自己曾经在山道上练“一炷香上下山”,结果磕破了头被师父骂了一顿,笑着笑着不由得眼泪便落了下来,觉着这往日种种对她来说不过是几日光景,人生中要想再回到云随意那个时候,却是不可能了。时间只有向前走,绝没有倒回去的道理。 神荼轻轻捏了捏殷落的手以示安慰,忽然侧着耳朵听了一下,问道:“师姐,是不是你铃铛在响?” 正在此时,山间却走过来一个年轻道士。 他长相清俊不凡,自成一派仙风道骨,表情轻轻松松,手中转着一个杯子,往山门的台阶上走了几步,远远地看见殷落和神荼,便出声唤道:“徒弟们!” 那日升仙大会司命受伏羲之托,把道长的铜镜交还给他。结束之时,他特地对着道长嘱托了一句,道:“这面镜子,你最好放在心口。” 当时他并不在意这这句话,直到在堇里山与后卿缠斗时被他在心口刺了一刀。那一刀本来让他非死不可,但是他却惊疑地发现这面镜子居然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从寒月身上逼过来的煞气。当下他便了然,只是默不作声地倒在地上,在那阵法即将闭合之时,把一张纸人变作自己的样貌,自己又变成一个纸片人,借机逃了出来。当时四周煞气四溢又光芒乍起,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变化,这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这真的是叫做“侥幸”了。他的心中从来不觉得制服后卿是为了六界苍生,也从来不想别的神仙一样心怀什么天下。当时只是在想,自己天劫才渡完,要是就这样死,未免也太不值当。而且好不容易两个徒弟都在身边,就这样死去,他们不知道有多难过。就这样兜兜转转,把伤养好,便又回到了陵虚观。 【北嚣山】《山海经·卷三·北山经》:“又北三百里,曰北嚣之山,无石,其阳多碧,其阴多玉。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白身犬首,马尾彘鬣,名曰独(犭谷)。有鸟焉,其状如乌,人面,名曰(般鸟)(冒鸟),宵飞而昼伏,食之已暍。涔水出焉,而东流注于邛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