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合锁》 第一章 相逢 http://.biquxs.info/

人历天正一十四年,七月初七。 黎城西北十三里外乱葬岗,一如既往重雾叠瘴,尸臭熏天。 迷蒙了两天两夜的雨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停了下来,天穹之上一轮明月拨开云雾,眷恋了这处阴森之地。 雨下了两天,祁鸢也在乱葬岗里躺了两天。 原因还是九天前,凰仙一族镇守六百年的白冥幽谷出现异动,祁鸢受命前去查看,与那里镇压的恶兽斗了七天七夜,恶兽压住了,她自己也带了一身大大小小的伤。 祸不单行,祁鸢在回赤霞镇时经过人间上空,被突如其来一道青影撞下云间,这才掉在了死人堆里,如果不是生来仙身,恐怕早就加入“乱坟帮”了。 也可怜原本晒晒太阳就能好的伤,碰上人间初秋的连阴雨,还在阴气这么重的地方,愣是一道也没有愈合。 想到这里,祁鸢不禁在心中暗骂那道莽撞青影,云层之上超速飞行,肇事之后还溜之大吉,不负责,真是不负责! 等了两天,月光照在身上的时候,祁鸢松了一口气,凝神采了一些月华,才终于有力气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坐在平坦的土地上,虽然还是湿漉漉的,好歹没有死人身上那么黏腻恶心,纵是祁鸢这种能和恶兽斗上七天七夜见过世面的“大人物”在尸堆里躺了两天,回想起来也不免要吐个昏天黑地。 这边正吐完,身后传来一阵低吟,声音极小,似是把一切痛都咬在了齿缝之间,听得人越发揪心。 祁鸢叹了口气,回身从一堆死尸中拉出来一位脸色比较好的。 说是脸色比较好,其实除了他的眉头还能皱起来,其他的和那堆尸体也没有什么不同了,面色同样灰白,周身死气环绕,连魂魄也被禁锢在肉体之中一动不动。祁鸢将他拖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想了想,又从别家身下扯出一张破席子,选了干净的一面朝上,将这人又拖了上去。 这么一番下来,祁鸢也终于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伤,累瘫在那人的身边。 许是压抑久了,月神今夜格外卖力,如缎的月光撒下来,将身边人的轮廓照得更清晰一些。这人长得还算俊俏,一双眉毛就算皱着,看起来也比寻常男子要柔和一些,祁鸢看了一会儿,忍住了上手抚开皱纹的冲动。 就在一个时辰前还为他的喋喋不休头痛不已,现在倒是安静得不想个活人了。 这人是早祁鸢一天被扔在这儿的,两天前从天上掉下来的时候正砸在他的脚边,这事儿被他絮絮叨叨了两天,传说话多的人啥也兜不住,只两天,祁鸢连他家厨子和娘子多久恩爱一次都知道了。 不过就算不说,关于他,祁鸢还是知道的。 秦攸洺,人族三殿下,当今人皇胞弟,儿时因贪玩乱走冲撞了邪祟,染了一身怪病,求尽天下仙妖鬼佛,也落得个“逢七必难”,比如今日这七月初七,因为他的病,人间已经十二年没有好好过一个女儿节了。 至于为什么一个皇族重病之时被扔进乱葬岗,听他本人叙述是因为光明正大提刀上金殿欲刺杀“王八皇帝”——他的大哥,结果被众臣弹劾,纵然一向宠他的皇帝也怒极,命人把他扔进乱葬岗,除非自己爬出来,否则永世不得回府。 其实就是在这儿“养”一个月的病。 不过这儿的东西可不愿让他好好“休养休养”。 四周早就聚集了一团阴气,奈何因为有凰仙后人在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一阵不知天高地厚的阴风悄悄吹来,祁鸢回眸,眼周显出五彩羽翎,身下的影子竟然变成了一只振翅欲飞的凰鸟,阴风见状急忙逃窜,四周的阴气踟蹰了一会儿,最终也不甘心地退散了。 但是强大阴气的突然接近还是让躺着的人感到了不适,喉头微动,“哇”得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污血沾满了半张脸,流到了脖子上,祁鸢拿出手帕一一擦干净,道:“能不能出去,就指望你了。” 说完一手捏绝,一团金光渐渐凝聚在指尖,祁鸢小心翼翼托着,缓缓送进了秦攸洺的嘴里。等到金光周转全身,被禁锢的灵魂逐渐苏醒,她才松了一口气,倒在了秦攸洺的身边。 失去意识之前那一眼侧颜,让她的心莫名狠狠抽搐了一下。 月神也累了,躲在一片乌云中不肯出来,大地又恢复了一片黑寂。 没过一会儿,那双死人一般青白的手轻轻动了一下,昏迷了大半夜的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目光,竟然比刚才的月光还要柔和动人。 秦攸洺试探性地动了几下,然后猛地从席子上坐了起来,趴在一旁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快吐光了,一边吐一边骂:“王八蛋你给我等着,老子早就忍不了了呕……妈的,恶心死了呕……呕……” 第二章 闹剧 http://.biquxs.info/

二、闹剧 当意识渐渐苏醒,能够感受到周身云锦拥绕,鼻尖淡淡幽香,祁鸢就知道秦攸洺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她坐起身,身上已经清洗干净,还换了一身新衣服,窗外的阳光不偏不倚正好洒在床上,全身各处大大小小的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随之而来的还有久违的轻松和舒适。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小丫鬟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到祁鸢醒来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姑娘醒了,水打好了。” 祁鸢上前去简单洗了把脸,边擦脸边道:“你家殿下在哪儿?” 小丫鬟依旧笑道:“殿下难得七月份带着轻松的身子,在自个儿院子里闹得正欢呢。”说着收拾完手巾水盆,伸手示意祁鸢随她走,“管家差我来问问,若是姑娘醒了,去看看能不能有个法子收了神通,让三殿下再乖乖躺回去。” 这小丫鬟一脸的平淡,祁鸢却听糊涂了,心道:“平日只听曼娘说人间的奴才忠心主子,怎么这府上的反而想主子做个活死人?” 心中疑问还没等开口,就远远听见前面的人声嘈杂。 “主子,算老奴求您了,您好不容易从乱葬岗里爬了出来,就别折腾了,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啊!” “是啊是啊,上一次是陛下开恩饶您不死,如今圣怒未消,您又要提刀上殿,这不是把自个儿往刀口上送吗?” “您可知道您在乱葬岗躺了三天,奴才们是在雨里跪了三天啊,看在奴才们忠心为您的份上,开开大恩饶了小的们吧……” “……” 王府的男女老少们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把秦攸洺挤得插不上一句话,只能握紧手中的银月弯刀,也不知道该砍向哪里。 祁鸢到时,见到的正是众下人围跪成一圈,秦攸洺披头散发站在中间,被“逼迫”得进退两难。看他这幅有话说不出的样子,再想想乱葬岗两天耳边的聒噪不休,祁鸢心想你也有今天,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笑声虽小,却也足够吸引来众人的注意力,顿时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的身上,老管家向她跪走两步,磕了个头道:“老奴见识浅短,但也知道姑娘不是凡人,如今主子又要去皇宫送死,求求姑娘收了神通,奴才们贱命不值一提,主子可不能再有长短了。” 说完又趴在地上磕头,众下人也随之附和,祁鸢还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多凡人,不免有些慌乱,正考虑怎么办时,只听有人大喊:“不好,殿下跑了!” 向外看,不知什么时候秦攸洺已经跑出去二三十步,众人急忙起身去追,推推搡搡得给老管家扭了腰,差一点被人踩在脚下,幸亏身后的小丫鬟眼疾手快上前扶住了他。 秦攸洺跑得正欢,突然感觉身后杀气腾腾,提着胆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王府的男女老少如黄河之水奔涌而来,个个凶神恶煞,面目狰狞,跑在前头的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手里甚至不知何时还攥了一根手腕粗的木棍,扬言与其让他祸害苍生,不如直接打死事了。 秦攸洺大喊一声加快了速度,王府大门就在眼前,胜利的曙光即将降临,突然,一个形同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直钻进了骨子里。 “一,二,三,倒。” 声音如同不可违抗的指令,话音落的那一瞬间,秦攸洺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猛然抽走,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趴在了地上,扬起面前人的裙裾一角,露出一双如玉般光洁的细足。 抬头,果然是祁鸢站在那里,正低头看着他,秦攸洺叹道:“别人不懂,我和你说过那么多,你是应该懂我的。” 语气之间带着些失落,和点点恨铁不成钢。 祁鸢道:“别的我不管,你的身体可承受不住再去一次乱葬岗了。” 秦攸洺垂眸不语,恰好身后的众人也追了上来,之前扬言要打死他的大汉上前弯腰要抱起他,被啐了一句“恶心”,连带着骂了一句“滚”,只好请人来帮着发到了背上。 趴在大汉背上时秦攸洺已经有些迷糊了。初七到十五这几天阴气极重,往年他都是睡着,今年托了祁鸢的福闹了这么一遭,全府上下也不知道是喜是忧。 大汉正要起步,又被秦攸洺叫住,他略带艰难地回头,对祁鸢道:“雨后地面湿凉,穿上鞋子吧。” 说完头就趴在人家背上不动了,努力睁了几下眼皮,最后还是合上,失去了意识。 合府上下对祁鸢千恩万谢,带她来的小丫鬟又是磕头又是赔罪,磕到祁鸢都快跪下了才起来,众人散去,祁鸢想了想,还是去了秦攸洺的院里。 他的院子陈设简单,甚至花花草草都没有多少,只有正对房门的一棵老枯树惹人注目,树下放着一张长凳,油纸简单搭起了一个避雨棚,地面上多多少少还有些瓜子壳,可见秦攸洺对这里颇是喜欢。 下人只有两三个在屋里忙碌,隐隐传来一阵药香,祁鸢仔细嗅了嗅,都是些滋养补气的,名义上对了秦攸洺的病症,可惜他病在魂元,这些医骨肉的药材唯一的作用就是心里安慰罢了。 祁鸢坐在长凳上,秦攸洺刚刚的“你是应该懂我的”让她有些难受。 她自然是懂的,秦攸洺被封“闲逸王”并不是什么君王二心,是他本来就是个闲散不羁的性子,于是先皇赐“闲”,今上赐“逸”,就有了“闲逸王”的名号。 能让堂堂“闲逸王”提刀上金殿的,自然触碰了他的底线。这事秦攸洺说得断断续续,祁鸢倒也能拼凑个大概。 起因还是他那从小玩到大,有“过命交情”的好友顾献卿。 世人提到顾献卿,就必然会跟一个响亮的称号:伏魔大将军。 传闻这位将军天生神力,武功盖世,骁勇善战,十三岁上阵杀敌,十四岁就取敌将首级,十六岁出奇兵一战成名统领三军,骇得魔族四年不敢踏入人族领土半步。 就这么一位大将军,却是个“缺心眼的”,不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让皇帝起了疑心。 于是皇帝借一次庆功宴,将当朝唯一的公主,秦攸洺的四妹妹指婚给了顾献卿,要求的嫁妆却是顾献卿一半的军权。 交了军权,娶了新娘,新婚当天皇帝连发二十一道催发令,酒宴未散,酒意未退,就被迫披甲出征。 半夜出征,只有秦攸洺一人相送。 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敢。 当夜正是六月三十。 回去之后秦攸洺病发,还没进门就吐出一大口血,在床上躺了三天,心中郁结,终于忍不住提刀上了金殿。 金殿之上,他曾对他的皇帝大哥提出三不值。 一为带功将领,二为二八小妹,三为边疆子民。 他自认字字诛心,直听得群臣默然,而皇帝只是摇头。秦攸洺气极,跃然而上,奈何突然病发,落在地上动弹不得,可惜一把银月弯刀还没碰到皇帝分毫就被扔进了乱葬岗。 亲妹被当做棋子,好友受辱出征,自己却连那人的衣角都碰不到,换做是谁都会心中气结,更何况是秦攸洺。 更何况是秦攸洺。 祁鸢苦笑,她有什么理由说这句话呢? 屋里已经收拾妥当,小丫鬟也早就送来了一双新的绣花鞋,祁鸢看也不看,依旧赤脚进了屋子。 第三章 托付 http://.biquxs.info/

屋里的药香还没完全散去,绕过一道素白屏风就能看到里屋的陈设。 还是一样的朴素低调,但是家具样样不是凡品,多多少少都有点辟邪的作用。 秦攸洺就躺在最里的桃木百兽床上,一动不动,如同死去一般。祁鸢坐在床沿端详着那张灰白的脸庞,这是她几天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端详,那柔和的眉眼,逐渐和记忆深处一张稚嫩的脸庞融合在一起。 心底如同一座火山轰然炸开,滚烫的岩浆流遍全身,却让她瞬间浑身冰凉。 记忆中的男孩身影逐渐清晰,但是很多事她都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小攸洺浑身是血地坐在赤霞镇的草地上,抬着一双清澈的双眸求她放了他。 而到底是何原因,她自己记不清,其他人也说不清。 只知道是她大概曾经做错事,害得他大病十二年。 说不清缘由的亏欠。 祁鸢伸出手来,要像在乱葬岗时那样再从身体里逼出一颗避风丹,那是祛除邪气的良药,以凰仙的骨血炼就。奈何她最近实在消耗太多,金光无法在指尖聚集,最终收了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一阵凉风袭来,黎城竟然已经入秋。微风中隐隐夹带着一股熟悉的清香,熟悉得祁鸢咬牙切齿。 身后风疾,只听“哗啦”一声震耳,素白屏风应声倒地,巨响中窜出来一道青影直冲床榻而来,定睛一看,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面前的那位正是将她撞下云间,害她在死人堆里淋雨躺了两天的肇事逃逸者。 “妖孽!”只听女子大喝一声,伸手正虚虚握住那人手中的匕首,稍一使力就化为一堆银粉。 那人大惊,转身欲逃,祁鸢上前一步扯住他的后领,像拎着小鸡似的扔到床榻边,扯下一根帐绳将他绑了起来。 这一系列动作几乎在一息之间完成,一直到院子里的人冲进来那人才反应过来,可是早就挣扎无力了。 进来的正是之前要提刀砍秦攸洺的大汉,身后还跟着四个人,个个膀大腰圆,胸腔中翻滚着一股浩然正气,一看就是练过的。 大汉跨过碎屏风骂骂咧咧走进来,眼瞅着掌心带着疾风,停下时只是抓住那人蒙住脸的面巾一把拽了下来,骂道:“展言你这狗娘养的,一年一次你累不累?” 面巾扯出一张清秀的脸,看起来未及弱冠,但那充斥了满屋的清香中隐隐飘出来的一丝妖气说明,他的修为至少已经五百年。 但见他眼神呆滞,掌风袭来时也不闪不躲,祁鸢一只手推开揪住他衣领的大手,另一只手摁住他的头顶摸索,不消一会儿便扯出一根细丝。 大汉也呆住了,惊道:“傀儡线?” 展言似乎是极疼,开始挣扎,甚至攻击祁鸢,大汉上前把他摁住,待祁鸢从他身上抽出五根细丝才停手,展言早已经疼得满头大汗。 虽然疼,神识却逐渐清明了。 等看清身边的人和屋里的一片狼藉,展言似乎要哭出来了,带着哭腔叫道:“三行啊,我又犯错了?” 三行就是大汉,他一边解着他的绳子一边道:“你小子什么时候被人系了傀儡线?要不是这位姑娘出手,你今日就酿下大祸了。” 说完六人一起跪在了地上,冲祁鸢重重磕了一个头:“多谢姑娘多次救殿下于危难,大恩大德,闲逸王府必当世代牢记。” 祁鸢想起儿时那段残缺的记忆,心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后别喊打喊杀就行了,表面上还是与这几位客套了一番,并且表示不会在王府待久。 毕竟待得越久,一些不该知道的就知道的越多。 王府的人不会允许有这种人出现,哪怕是救过殿下的命也不行。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大汉领着手下们离开,临出门时,展言又折了回来,道:“我看出你对殿下有不同的心思,不知有个请求,姑娘愿不愿应下。” 祁鸢问道:“何事?” 展言道:“殿下的好友顾将军在出征前曾向殿下托付一人。” 这事祁鸢知道,新婚之夜出征,托付的想必就是新娘子半枝公主了。 不料展言摇头,道:“公主千金贵体,自然有人保护,顾将军托付的,乃是原公主的贴身侍女,这次大婚的试嫁丫鬟小玖儿。” 这小玖儿是早公主两天抬进将军府的,本来是一个小小的试嫁丫鬟,走的却是八抬大轿的流程。世人皆知当今公主一心向道不理红尘,这小玖儿如今这番,以后说不定就是主母的身份,也算是公主给了将军府一个交代,同时也是皇家的一个下马威。 皇帝一心想借此给顾献卿添堵,没想到人家还真倾心了这小丫头。 但是黎城中暗潮涌动,顾献卿终是不放心小佳人,临走前托付给好友秦攸洺,却不想秦攸洺为了他差点自身不保。 无论如何,朋友之托不可负,王府下人商量觉得还是把小玖儿接到王府来比较安全,“可是王府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去抢人家媳妇儿,说出去总归不好听。”展言道。 祁鸢心下了然,应允去将小玖儿请来,可是来到将军府时,把这府里翻了个底儿朝天也没见到什么新嫁娘。 抓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丫头才知道,小玖儿早在两天前就跑出了府,去南疆找顾将军去了。 王府众下人咬牙。 “糊涂!且不说她能不能去了南疆,就是途中的妖鬼精怪,也有她当下酒菜的了。” “只可惜咱们殿下,怕是要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了。” “倒没有这么严重,殿下重义,醒来之后必定不好受,也不知怎么才能熬过这一关。” “……” “……” 下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祁鸢心知肚明这是说给她听的,大可以撒手不管。可她毕竟心中有愧,摆手示意众人闭嘴后淡淡道:“我去找。” 众人果然立马喜笑颜开,只有展言一妖面露忧色,想开口被旁边的人拉住了。 一直到祁鸢走后,展言才站出来:“小玖儿是女子,那姑娘就不是了吗?你们怎么能……” “住嘴!”老管家走了出来,他之前闪了腰,扶着拐杖颤颤巍巍,声音却中气十足,“你知道什么?那位姑娘有无边神通,上天派她来,或许就是来帮殿下渡过这一关的……还有,你不是在石子路上跪着吗?怎么过来了?” “我……” “哎好了好了,”三行急忙站出来拉住了欲辩解的展言,一边说着一边拉着他往石子路上走,“你失踪半月很多事不知道,这样,你去继续跪着,我坐你面前慢慢和你说道。” “好,不许嗑瓜子。” “哈哈哈哈什么话,兄弟我是那么不仗义的人吗?” “那你往袖子里掏什么呢?” 三行掏出俩鸡蛋大的核桃:“山核桃,柳娘给我的,嘿嘿,我就说她倾心于我吧。” 展言白了一眼,道:“她是让你补补脑子吧。” 夜里,王府所有的守卫都转移到秦攸洺院子里,里三层外三层包得水泄不通。 二十年前妖族内部分裂,人族违反三界规定参与其中,与其中一支结下了梁子。 而传闻这其中的某些渊源就与秦攸洺有关。 于是每年七月就有渴望妖族内部和平统一的有志之士来王府一探究竟,就算查不到什么也要“顺手”杀了秦攸洺,妄想解了妖族忧患。 不过都会被抓捕,至少这十年来没有逃跑的。 被抓捕的基本都自杀了,也有被秦攸洺杀掉的,极个别的会因为本身讨人喜欢,像展言,被留下来做了小侍卫。 回想在王府的这几年,展言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他是喜欢这里的,有吃有喝,活儿也不累,秦攸洺还宠着,他在妖族四百多年都没有这几年这么轻松惬意过。 而且刚刚知道自己刺杀殿下是因为被系了傀儡线,到头来这一切都不怪他,要不是那位姑娘,他到现在都以为是自己练功走火入魔了。 那位姑娘…… 说起来,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展言四下张望了一下,偷偷起身,一跃消失在了黑夜里。 至少,该问问她的名字。 而此时的祁鸢,正被一堆人围在一片竹林中,面临着出生以来遇到的最大困难。 第四章 昔音 http://.biquxs.info/

其实这事说小也不小,说大也真的不大。 不过是走到一片竹林时遇人劫色了。 四周差不多十七八个大汉,个个威风凛凛,虎背熊腰,带头的有一脸络腮胡子,看着凶神恶煞,看向祁鸢的眼神纵是她这种不懂人情世故的也不免浑身发毛。 夜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络腮胡手中的弯刀反射着月光投到祁鸢的脸上,映出一道略微有些骇人的目光。 络腮胡抹了一把脸,嘲道:“小娘子好野蛮的模样,洒家喜欢。” 旁边一个细瘦小子谄媚地说道:“那不如让二当家带回家做了小妾吧。” 一个胖子锤了他一拳,喝道:“什么小妾?你不怕乔三姐吃了二当家,”说着贪婪地看了一眼祁鸢,“不如就给兄弟们尝尝鲜?” 这话说到众人心坎里去了,纷纷道:“是呀是呀二当家,兄弟们可有些日子没有开荤了。” 起哄的话题逐渐往不可描述的方向转移,祁鸢怒火中烧,奈何阿娘曾千叮咛万嘱咐,不可以与凡人起了冲突,她只能忍着,想趁着下次乌云遮月时设法遁走。 身后风动,一股熟悉的清香幽幽传来,让祁鸢莫名心安。 是竹香。 几个色胆包天的山贼已经擦着哈喇子走过来了,恶心的嘴脸叫祁鸢忍不住伸手扇了他一巴掌,那人飞出去几丈远,哼唧几声从嘴里吐出来几颗带血的牙。 几乎与此同时天边响起了一道惊雷。 祁鸢心内冷笑,人族竟果真有神意庇护。 现如今被所谓“天谴”束住手脚,她正不知怎么办,可见四周众人也都窃窃私语,语言中不少“报应”“积德”的字眼飘进祁鸢耳朵。 这些蠢人,竟然以为那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四周林动,平地突然崛起十丈沙尘,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直贯入骨:“休矣,休矣……” “鬼……鬼啊……”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一道劲风袭来将那人圈起两丈高然后狠狠摔在地上,顿时血肉四溅,血腥味充斥了整片竹林。 那帮贼人终于知道大事不好,却不敢出声,都捂紧了嘴偷偷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待到风停沙尘散,竹林里只剩下祁鸢和刚刚那个被风卷起此时已经昏迷的小贼。 “哈哈哈……” 身后的笑声越来越近,祁鸢也放松了下来,转过身道:“人族有神意庇佑,你这样伤人,不怕遭天谴吗?” 不远处一棵竹子微动,一道青影落了下来,正是追上来的展言。两道剑袖被紧紧绑在手腕上,倒是比之前干净利索了很多。他走上前来,眼中笑意未散,冲着那地上躺着的人一挥手,只见原先一个大活人竟然迎风散成了一堆竹叶。 他笑着道:“我当然知道,就怕你不知道。” 祁鸢白了他一眼,无心争论,正要继续赶路,展言也毫不客气地追了上去。 “诶,那个……” “嗯?” “你……你饿不饿?” 祁鸢顿足,抬头看着他:“妖族这么不耐饿的?” 展言急忙摇头,道:“不耐的不耐的,我都饿得走不动了,我……我是想说,你……那个……” 祁鸢道:“祁鸢。” 这下展言是真的走不动了,很久以后他才承认,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在心里默念了不下十遍,反应过来时祁鸢已经抓住了一条竹叶青。 一句“别动”还没叫出口,那条小青蛇已经在祁鸢的手腕上咬了一口。两滴小血珠慢慢从伤口中溢了出来,看上去晶莹剔透,仿佛是望君山上最美的仙果,却也如同那果子一般带着剧毒。 展言几乎是只用一步冲上去扔了那条小蛇,抓住手腕塞进了嘴里。 冰凉的嘴唇碰到手腕的肌肤,祁鸢下意识要抽回来却被人紧紧抓住了,一个柔软又温热的东西在伤口上轻轻抚过,祁鸢心中一空,一阵钻骨的疼痛袭来,恍然间天地失色,只有面前一人还带着不同的色彩。 不适只是一瞬,祁鸢收了手腕藏在袖子里,径直往前走,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走了半天才见到一个不大的镇子,小镇名叫“万溪镇”,却是依山而建,只有一条小河穿镇而过。 距离小镇百米远就闻到阵阵香气,花香草香扑鼻而来,走进小镇,果然家家门前繁花齐盛,大的花朵比人的脑袋还要大,这要是谁家小孩贪玩钻进去了,有家里大人找的。 正值晌午,太阳毒得很,祁鸢挑了一家镇口的小客栈住下。这客栈虽小装潢却很精致,更别说大厅里的小伙计见人是一副喜盈盈的样子,就像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要发生。 不光小伙计,客栈里的顾客也都满面欢喜,颇像要过年时家家户户的小孩子一般。 祁鸢心中疑惑但是没有多问,急忙拉着展言进了房间,他从出了竹林就撑不住了。 竹叶青毕竟是毒物,祁鸢仙身万毒不侵,展言却实在承受不住。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展言咳了一下,吐出一口瘀血,被祁鸢封住了穴道。 “你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十分为我着想了。” 说完去倒了一杯水,割破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仔细看去那血是泛着金光的。她现在运不出避风丸,只能放些带着仙力的血救救急。 “便宜你了。” 展言满脸疑惑,被摁着头喝下了那一杯凉水,果然不一会就觉得浑身轻松很多,随之而来的是疲惫,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祁鸢掩唇轻咳一声,伸手扯过被子来给展言盖上,淡淡道:“出来吧。” 许久的沉默。 祁鸢叹了口气,道:“我若是要伤你,你现在已经喝了孟婆汤了。” 果然,衣柜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衣柜门缓缓打开,走出一位青衣女子。 那女子正值妙龄,眉清目秀,却是低眉顺眼走过来,眼神中满是恐惧和不安。祁鸢余光看了她一眼,道:“终于找到你了,小玖儿。” 水杯递到手上时小玖儿才反应过来,她几乎是弹跳开,警惕地直摇头,“我不回去,”想了想又一下子跪在地上,双手抓住祁鸢的衣袖,“求姑娘别抓我回去。” 祁鸢无奈,人族这是几百年压下来的病了,怎么说跪就跪。“你不用这样,我是受人之托来保护你的,不抓你。” “啊?可是……” “好了,我都知道。” 一句“我都知道”好像是说到了心里,小玖儿咬咬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两眼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她苦,更是委屈。 从进将军府那天就受够了流言蜚语。将军府管家明里暗里敲打她牢记身份,甚至让她在雨里跪了一晚,宫里的人都说她白眼狼,如果不是有将军一直在替她说话,她怕是那两天也熬不过去。 所以顾献卿一走她就跑了出来,她虽然不太聪明,却明白这世上谁对她好。 祁鸢不会哄人,只是拍了拍她的头,顿了顿,想起常听家里阿叔对阿婶说“多喝热水”,便把桌子上的水杯都倒满了水,又施法全部把水加热推给了小玖儿。 小玖儿被她的举动逗笑,抬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我不叫小玖儿了,将军给我改名,叫昔音。” “昔音……”祁鸢点头,“我叫祁鸢。” 昔音笑得更欢了,道:“好美的名字,和你一样美,那我以后就叫你阿鸢啦。” “啊?哦……”祁鸢莫名有些慌乱,随手就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大口,被烫得眼泪立马涌了出来。 第五章 装神 http://.biquxs.info/

滚烫的茶水在嘴里囫囵个遍终是没有吐出来,流着眼泪咽了下去。 昔音直呼她“傻”,一边擦眼泪一边倒凉水,掰着祁鸢的脸急道:“烫你就吐了啊,快张嘴让我瞧瞧,是不是该起泡了,你看看这舌头,七八天吃不得好东西了。” 原本没觉得怎么的祁鸢突然也觉得有点委屈了,被强行灌了两三杯凉水。其实这点小伤一会儿就好了,但是看昔音的模样,不忍让她白白担心,只好装着很疼的样子,颇为辛苦。 大街上有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祁鸢又记起刚进镇子时见到的种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问道:“你对这镇子了解多少。” 昔音道:“我也是刚到。不过说起来,昨天我倒是无意间听到过一件事。说这镇子最近有妖怪作祟,前天族里的大祭司带着几个壮汉在四丰山捉到了一只妖,今天正要当众烹了慰告先灵呢。” 人类处死妖?这倒是百年罕见。祁鸢又道:“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妖,作了什么祟?” 昔音想了想,道:“我也是偷听,只隐约听到有淹死人的,至于其他就都不知道了。” 祁鸢掉头,那喧闹的声音越来越大,是镇民在街上欢呼。祁鸢把窗户打开一条缝,只见外面的大街上挤满了人,人人都能看出来精心打扮,不管男女老少,发髻或耳边都别着一朵艳红的花。众人拥着一辆马车前进,马车上载着一个用黑布遮住的大铁笼子。 祁鸢施法吹起一阵风,黑布掀起一角,可见笼子里那妖的后背,竟然还没有被打回原形。 “不应该啊。”祁鸢喃喃道。 昔音忙问:“怎么了?” 祁鸢道:“你不知道,妖族要维持人形需要不少灵元,这小妖不至于被打回原形,怎么能被这些人关在笼子里呢?”说着又吹了一阵风,打算探个究竟。 昔音又看了看,抓住祁鸢的袖子道:“你看那妖怪身上缠的是什么!” 仔细看去,果然有流光自那小妖的身上闪过,这光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柔和美丽,在妖族的眼里却是能致命的武器。 缚妖索。 顾名思义,修为最强大的妖族也逃不过缚妖索的束缚,最要命的,却是这缚妖索能吸取妖族的灵元。这原本是修仙家族研究制作出来的,后来祁鸢的母亲觉得不利于维护六界公平,已经严令禁止了。 如今…… 祁鸢心中了然,关了窗户,抬头见到房间正北侧供奉一幅神画像,其中画着一位女神,面若桃花,柳眉杏眼,嘴角上扬,看起来平易近人,没有平常神仙的傲气。身穿五彩衣,却披着一件雪白底的斗篷,飘逸的衣裙上百花簇拥,四周还有几位侍仙,个个手拿花篮,向前飞来。 祁鸢看得出神,昔音过来道:“这是百花神,传闻千年前小镇曾得百花神眷顾,从此便以卖花制香为生了。” 祁鸢看看昔音,又看看画像,忽而笑了,道:“昔音,你有没有觉得你的眉眼和这百花神很像。” “啊?” “我有一计。” “啊???” 窗外的喧闹声变成了欢呼声,人们掀开了黑布,只见笼子里正坐着一位白衣少年,那少年许久没有见到光亮,被猛一下子来得阳光慌得头别向一边,没有人看到他额头上一闪而过的“王”字。 竟是一只虎妖! “安静,安静!”一个身穿黑袍戴着夸张面具的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来,黑袍上用五彩流金线绣着百花图案,只见他经过虎妖身边一直向前,踏上了一座木头搭的高台上。 大袖一挥,几个大汉抬着一口大锅走过来,开始搭锅生火。 大锅中放满了油,看来要把这虎妖生炸了。 油热还要很长时间,黑袍人开始在高台上嘟嘟囔囔,时不时浑身颤抖,众人看在眼里觉得是在通神,纷纷跪下,而看在祁鸢眼里却是神经病一个。 终于,锅里的油开始冒泡了,黑袍人大袖一挥,大声道:“众信徒,此妖为祸人间,害我万溪镇三十一条人名。百花神怜吾,命吾等在次设立神坛,招此妖魂入地狱,受万劫不复之刑。吾等食之肉,可得万世长安!” “万世长安,万世长安……” 众人一边大喊一边磕头,忽然四周腾起浓浓迷雾,一阵比雾还浓郁的香气自上方袭来,众人一阵头晕目眩,待到神识清明时,浓雾散去,一位盈盈女子立于铁笼之上。 那女子身穿五彩衣,后披雪白斗篷,阳光洒下来可见百花簇拥,柳眉杏眼,与画像上的女子一般无二。 众人呆愣,终于有人尝试说出来:“百花神?是百花神?” 这一呼直把其他人也惊醒,众人纷纷磕头:“参见百花神。” “百花神”并未理睬,广袖一挥,只见虎妖身上的缚妖索上了手中,正要打开铁笼,却听身后黑袍大喊一声:“不可!” “百花神”回头,面带怒意:“嗯?” 黑袍道:“这妖怪为祸人间,害了几十条人命,上神理应为万溪镇镇民做主!” “是啊,求上神为吾等做主啊!” 身后万民齐呼,“百花神”摆了摆手,只听她道:“尔等供奉千年,我自当为你们做主。只是害人的并不是这只虎妖,今日放了他,我必定找出真凶。” 镇民齐齐磕头称谢,突然听到黑袍大喊:“不要听她的!杀人的,就是虎妖,她,她是假的,是和这虎妖一伙的!” 此话一出,叫祁鸢心中不由得一紧。她此时正在客栈的房间里看着,而所谓“百花神”正是昔音假扮。为了做全套戏祁鸢喂了昔音一颗清神丹,能让她暂时有些神力,但是…… 认识这半刻,昔音看起来就是一个被压迫久的小丫头,这突如其来的质疑,不知道她能否招架得住。 心中正担忧,却听外面一阵巨响,仔细看去竟然是黑袍,他被一条长长的白绫卷着抛到了一边,而控制白绫的人正是昔音,“到底是谁妖言惑众,还要看看你的真面目再做评判。” 说完再一甩,黑袍脸上那张夸张的面具终于裂开掉落下来,纵然是他着急用手去挡,人们也看到了那一张破败不堪的脸,那张诡异狰狞的脸,脸上的肉已经腐烂,甚至右半边露出来一块森森白骨。 这人,竟然是已经死去的! 人群中突然有了一点响动,一个矮个子男人站了起来,惊讶道:“小三子?你是小三子吗?” “什么?大刘你疯了?小三子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是呀大刘你别吓我,小三子死了。” 众人的疑惑声中,那个叫大刘的男人又往前走了两步,黑袍也跟着往后退了两步,终于,大刘肯定地说道:“就是你,小三子,你没死?” “他死了,”昔音缓缓开口,“只是灵魂被禁锢在肉体中没法出来,所以这就是你一定要抓这虎妖的原因吧?吸取他的灵元,在维系你偷来的生命。” 黑袍道:“你胡说什么?我听不懂!” 昔音冷笑:“听不懂没关系,死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说罢再次挥袖,竟然将黑袍卷起扔进了滚烫的油锅里。 油锅传出来的味道令人作呕,人们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的熟人在油锅中挣扎呐喊,那一道残余的魂魄因为无法脱离肉体,只能亲眼看着自己赖以寄宿的肉体被炸的渣也不剩。 几个胆小的女人晕了过去,人群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却听昔音再次开口:“怕什么,你们不是刚才也要炸了这只小妖吗?万物平等,这便是给你们的警示。” 有人反应过来,纷纷磕头认罪,昔音心道这镇民太好忽悠,一边冲客栈里的祁鸢示意,祁鸢心下了然,从腰间摘下一个巴掌大的翡翠葫芦,念动咒语,一缕凡人看不见的青烟幽幽飘了进去。 收起翡翠葫芦,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这装神弄鬼的本领你倒是学到精髓了。” 祁鸢转头,看到展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道:“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展言伸伸手臂活动了两下道:“全好了,多亏了你,早知你有这么大能耐,我就不冒这个险了。”说罢又看向了窗外,“你们都不需要我们操心。” 祁鸢嗤道:“原本就不需要你们操心。” 窗外又起了迷雾,这是祁鸢想的法子,借了四丰山的云雾来装神弄鬼。昔音趁着迷雾将虎妖放了,正要离开,却听到有脚步声从万溪镇外急匆匆而来。 第六章 弄鬼 http://.biquxs.info/

万溪镇依山傍水而建,镇中有一条河流,因为灌溉养育了镇中万民,取名“万溪”,小镇也就因此得名。 万溪发源于四丰山,世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里有山有水,万溪镇及四周村庄百姓是难得的丰衣足食。 但是最近几个月,生存的依靠却让人不敢靠近了。 或许是供养疲惫,这山水开始“吃人”。 四个时辰前,就在昔音刚把虎妖放走的瞬间,从四丰山匆匆忙忙跑回来一人,那人看起来颇为狼狈,衣衫散乱,跑进人群时浑身都在发抖,三十多岁的大男人还没开口说话就嚎啕大哭。 后来是众人好哄歹哄才把他哄好,可怜昔音撤退不成,还背着“百花神”的名头要为万溪镇人民做主。 想到这儿,昔音缓缓叹了一口气。 她还穿着百花神的衣服,行动起来颇为不便,一路提着衣裙跟在祁鸢身后小跑,太阳快落山时二人才走到案发现场。 这是一处浓密的森林,传说从有这座山时就有这些树了,林中长年迷雾,哪怕是土生土长的万溪镇民走出密林也要费尽周折。 “应该就是这里了。” 一人一仙在一棵大榕树下停靠,祁鸢道:“今晚先在这里吧,你吃了清神丹,要好好歇息。”嘴上说着手上也不停,将昔音衣服多余的裙纱撕下,肥大的袖子也绑在胳膊上,没几下竟然就将繁杂的衣裙变得十分干练。 昔音挥了挥胳膊,果真是轻松很多,不禁笑道:“多谢。” 祁鸢不语,找来了一堆干草树枝,趁着昔音不注意时施法生了火。心下不禁万幸昔音是个心大的。 昔音挨着祁鸢坐下,火光映红了秀美的脸庞,这么柔和的曲线,真不像是刚才的“百花神”。 两人静默一会儿,祁鸢开口:“在镇口,我没想到你能那样做。” 昔音听到她开口脸上就爬满了笑意,此时笑容略收,竟然有一些严肃,“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神是公平的,却不是仁慈的。” 祁鸢道:“你说得对,无情方得长久。只是你还不够狠心。” 昔音笑道:“我终究只是个人,不然也不能立刻被你看透心思,”说着低头看了看祁鸢腰间的翡翠葫芦,“他还好吗?” 祁鸢扯下葫芦,手指捏着葫芦顿了顿,刚才在万溪镇昔音一个回眸她就能看懂,这丫头是动了恻隐之心,所以在那人即将魂飞魄散时施法,收了这一缕残魂。 可是从那时到现在,葫芦里没有丝毫动静。祁鸢无奈地摇了摇头,道:“生魂被困在肉体中,解脱的唯一方法是自愿放弃肉体。他如果心甘情愿就不会想取虎胆续命了。” 昔音急道:“那怎么办?” 祁鸢道:“这宝葫芦可保魂魄不散,往后如何就看他自己是否能顿悟了——好了,这些事不用你操心,歇一歇,明个儿我们进林子中瞧一瞧。” “嗯。”昔音打了个哈欠,头靠在榕树上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祁鸢又加了把柴,把她的头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宝葫芦闪过一道红光,是里面的魂魄在自我煎熬,祁鸢画了道符,默默叹了口气。 展言已经回黎城了,他临走时说的话却还在耳边:“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自以为是的‘为你好’,世间许多善心往往都是自讨苦吃,我如果是你们,就让他魂魄散了了事,以免日后沾我一手灰。” 对祁鸢来说,她对展言的说法深以为然。 但是……昔音毕竟对这缕魂还带着点期望,就等到了北疆分开后再处理掉也不迟。 夜已深,丛林中传来几阵野兽精怪的吼叫,听得人毛骨悚然。 万溪镇吃水靠万溪,而万溪有很长的一段都在这片林子中。 就因为这片林子,四丰山已经封山长达四个月了。 听镇民说,第一次出事是在今年三月份的春猎,几个年轻人轰轰烈烈进了林子里,结果三天过去,没有一个出来。 镇民都以为是年轻人好玩迷了路,毕竟这林中迷雾多,迷路十天半个月都属正常,反正每人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基本的生存知识都知道。可是七天后的开闸放水绝了人们所有的希望。 十三具面目全非的男尸跟着春天刚刚融化的万溪流进了镇子里。 告官判案,求神拜佛。不是野怪撕咬,也不是遭人谋杀,人们没法儿,只好封了山。 直到三天前没有事再发生,可是偏偏有几个壮汉打了赌要来这林中闯一闯,结果那位大汉就亲眼看着随行的伙伴突然之间撕心裂肺喊着跑进了丛林深处,他在这棵榕树下等了三天,战战兢兢回家途中却在万溪中发现了已经泡发的尸体。 心思转动间就到了第二天清晨,昔音醒来时祁鸢刚刚回来,手里还拎着水和几颗山果,“将就吃一点吧,已经洗过了。” 吃过之后就进了林中。晨雾未散,两位女子起初手拉手,再走了几步已经变成了昔音挽着祁鸢的手臂。 “你怕吗?”祁鸢道。 昔音摇了摇头,牙齿却抖了几下,勉勉强强开了口:“不怕。” 祁鸢拍了拍她的手,道:“稳定心神,慌则乱。” “嗯。” 远处传来一阵低吼,凄厉悲切,祁鸢听来心底凉了半截,沉声道:“昔音,你听着这声音,像鬼吗?” 昔音被一个“鬼”字吓得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再想听时却没有声音了。 前方迷雾越来越大,高大的树木也越来越密,藤蔓枝丫不受约束长得横七竖八,这压抑的感觉让祁鸢心底烦躁,忍不住想打晕了昔音化作原型直接一把火烧了这破林子了事。心里正盘算着,突然听身后昔音“呀”了一声,松开了她的手。 祁鸢一捞没有捞到,连忙开口:“昔音?怎么了?” 声音从下面传来,“我的簪子,被树枝勾掉了。” “小心些。” 许久,没有回音。 祁鸢心里“咯噔”一下,低头看去,雾竟然有些散了,隐隐约约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形蹲在脚边,微微颤抖着。 “昔音?”祁鸢又叫了一声,弯腰去扶她,被猛然间抬起来的头吓了一跳。 还是那张清秀脸,现在却扭曲得不成样子,眉头紧紧皱着,双目圆睁却无神,一张嘴像是要努力打开,四周的肌肉都跟着抽搐,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缓缓吐出一个字:“疼……” 看这僵硬又狰狞的模样,不必说,是恶鬼附体了。 祁鸢怒火中烧,眼角红光微现,掌心蕴满了仙力却无论如何也抬不起手砸过去。 仿佛只有一瞬间,祁鸢感觉眼前的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颜色。 就在稳定心神的空挡,那恶鬼已经完全适应了昔音的身体,一声凄厉的叫声冲破密密重重的枝叶直冲上了九天,惊起一群飞鸟。 祁鸢也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她,竟然被她闪躲过,一边叫着一边冲向密林深处。 这是多么惨痛的死法,能将生前的痛苦深深刻在灵魂上,就算附体了也无法摆脱。 第七章 归一 http://.biquxs.info/

昔音一路跑着,细密的枝叶划破了衣裙,有的有幸划过少女细嫩的皮肉,沾上几滴晶莹的血珠。 那血珠透亮,不一会儿就召来许多残破不全的精魄附着在上面,贪婪地吸取着这来之不易的生人气息。 祁鸢能躲则躲,对这些精魄避之不及。阿娘与冥王有些交情,从不许她过问冥界诸事。所以如果今天这事单是林中妖怪作祟还好解决,现在看来如何把那恶鬼逼出昔音体外都是个难事。 前方有水声潺潺,似环佩叮当,声声入耳,却冰凉入骨。 回想万溪镇中事,祁鸢突然心中明朗,急切地喊出了声:“昔音,不要往前走了,快回来!” 恶鬼附身怎能听话,只见她带着祁鸢到了林中小溪边,像是见到了救命的稻草,“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祁鸢抓她不及,摔在一块石头上,鲜血没一会儿就从额头流到了脖子上。 那恶鬼跳进了看做“救命稻草”的万溪中,身上的痛苦却愈发加重,凄厉惨叫着要将全身都浸入水中,祁鸢急忙跳过去拉住她,急道:“昔音,昔音你醒醒……” 昔音没醒,凄惨的叫声却将无数阴魂自四面八方引来,将枝叶间唯一能渗透进来的一点阳光也遮了个密不透风。 四周阴气极盛,祁鸢受不得这些,额头上原本打算开始愈合的伤口突然之间爆裂开,鲜血汩汩流出,一直浸湿了一大片衣领。 几滴鲜血在挣扎间溅到了昔音的脸上,“昔音”终于安静下来,怔了怔,像是被抽走什么一般软塌塌倒在了祁鸢怀里。 鲜血不停,这鲜红的血液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却没有一只恶鬼敢上前靠近一步。但是因为馋极,时不时传来一阵一阵低吼。 祁鸢将昔音扶上岸,一手搭脉,一手微微运力,手掌托起了一团金光。 金光之下,万鬼无处逃窜,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墙壁将它们逐渐收拢,最后将魂魄揉碎,聚成一团,收进了掌心金光。 一团黑气在金光中横冲直撞,祁鸢冷声道:“纵然生前受罪,死后也不该再填杀孽。我愿以凰仙之血唤起‘归一堂’,尔等有何冤屈可悉数奏来。” 说着一边将昔音放稳,盘腿坐在她身边,手中金光夹着黑气停在面前。祁鸢用右手手指沾了脸上还没有干的血在金光上画了一道符,口中念念有词:“天地有主,万鬼归一,有怨有偿,自行述来。” 金光迸射,恶鬼咆哮,天地哀号。祁鸢不为所动,任身上未干的血都被恶鬼吸走,过了许久,似乎是心满意足,终于从金光中渐渐凝出一个人影来,立于祁鸢身前。 他看起来生前死后都受过很多折磨,魂魄已经难以维持先前容貌,但看身形温雅,长身玉立,举手投足也是谦谦君子风范,走上前来作揖道:“不知上仙驾到,先前有所冒犯,还请恕罪。” 祁鸢道:“无碍,你缘何成了这幅模样?” 那鬼像是低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些苦涩:“生前造孽,自食其果。吾等无冤,但请上仙施展神通,收了这些残魂落魄,还此方安宁。” 此言一出,却听得金光中残余的魂魄开始躁动,众鬼哀号。 “好你个林修,生前害我受烈焰灼烧,死后也要让我魂飞魄散,枉我瞎了眼竟然以为你有情有义,我今日若不撕碎了你,对不起我余风寨千号兄弟!” 那鬼叫嚣着就要来撕林修,亏得祁鸢眼疾手快抓住了他,冷声道:“恶鬼无礼!” 刚要收了“归一堂”,脚底不知从哪里来的树藤,夹带着怨气,将她紧紧捆在一旁的老树干上,祁鸢挣扎了两下,树藤上的尖刺扎进了身体,竟然立刻就动弹不得,甚至舌头发麻,话也说不出了。 锋利的疾风还是将林修的魂魄撕开了一道口子,四周林动,竟然还有数百亡魂从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无数的怨气从那道被撕裂的口子里灌了进去,可怜林修原本就只剩个灰色的人形,现在就如同被烈火烧热的铁块,带着透彻的通红。 “余风山上……” 林修用尽最后的魂元挤出这几个字,在最后一声带着隐忍的痛呼中被怨气撑到膨胀,最后炸得粉碎。 眼睁睁看着唯一一缕善魂在面前化为乌有,祁鸢气极,第一次觉得力不从心到绝望。 恶魂已经冲破金光四散开来,疾风呼啸,所过之处满目疮痍,甚至那灌溉一方水土的万溪,此时竟变成了一片血色。 带着灵元的凰仙血从身上的大大小小创口中缓缓流出,祁鸢只觉得全身的力气被渐渐抽走,眼前一阵又一阵模糊,恍惚间看到一位锦衣少年,就坐在赤霞镇的草地上,抬起一双清澈的双眸,这一次和之前不同,他绽开了世上最灿烂的笑容,冲她招了招手。 “小鸢,过来。” “啧啧,胡英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幅德行,怕是要气得损失千年道行。” 头顶突然传来一副娇俏的嗓音,听得祁鸢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看,只见面前的女子黑色衣衫,双手交叉相握立于身前,秀丝半挽,虽然不是绝世美貌,可眉眼之间带着一丝不可抗拒的威严。 从她出现时四周恶鬼就没了声音,一个个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能有这种震鬼威力的,这六界也就只有冥王了。 祁鸢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见到自家大人,连声音也少见的带着哭腔:“莫姨娘……” 莫凉手指微抬,祁鸢四周如同时光倒流一般,血液回流,树藤松开,伤口愈合,祁鸢瘫坐在地上,正好就坐在昔音身边。 将昔音的头放在膝盖上,凭着仅存的一点气力慢慢逼走她体内的阴气,然后静静等着看一出好戏。 眼前的,可是冥王。 这几只恶鬼,伤人性命,嫁祸虎妖,残害同类,甚至刚才欲杀小凰仙,这桩桩件件,够他们坠入万劫不复之地煎熬数万年。 莫凉抬起右手,打了一个并不响的响指,却叫那些恶鬼还没来得及嘶吼一声,就同林修一样化为了世间尘土,风一吹,就四散开来。 永生永世,再聚不成一缕魂魄。 祁鸢有些惊讶,他们虽然可恶,可是害人不多,不至于受这等惩罚。 然而现在多说无益,她也没必要开口。 恶魂散去,阳光又星星点点洒在身上,四周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莫凉站在一棵树的阴凉底下,缓缓开口:“早说过,你不该插手冥界之事,更何况还是为了一个人类。” 祁鸢跪在了地上,她这次真的是做错了。 不仅仅是私自设下“归一堂”,差点害了自己性命,还有最忌讳的一件事。 她是为人类乱了阵脚。 第八章 女孩子家家…… http://.biquxs.info/

莫凉笑道:“你这是为何?我并未怪你,只是前日里去过赤霞镇,胡英对你很是挂心。” 她声音娇嫩,如花龄少女一般,但或许是在冥府待得时间太长,总觉得带着森森凉凉的阴气。 祁鸢点头称是起了身,问:“姨娘怎会来这儿?” 莫凉道:“近日中元,按例冥王要来凡间巡逻一遭。这里远远看去便阴气冲天,我见其中有压迫的仙气,却不成想竟然是你。” 祁鸢无奈道:“是我功力不够,制服不了恶鬼。” 莫凉笑道:“这原本就不该是你做的,还不快回去领罚。” 祁鸢不语,回头看了看昔音。 莫凉皱起眉头,眼底闪过一抹厉色,只是一瞬,恢复了笑颜,道:“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祁鸢道:“我知道,但是之前答应了……” “小鸢!”莫凉打断了她,“为人类犯的错,不该出现第二次。” 祁鸢抬头正视着莫凉,坚定道:“就这一次,让我错到底吧。阿娘那边,还请莫姨娘帮忙传个好。” “你……唉!真不知胡英和青灵是什么修为,一只狐狸一只鸟,竟然能教出你这么头倔驴!”莫凉有些无奈,但是也知道祁鸢的脾气,临走又道:“我知道你为谁,那人早出了轮回策,天命如此,你也要学会放过自己。” 祁鸢沉默不语,秦攸洺是天命还是她祸,这些早就记不清了,既然记忆模糊,没有确定答案,又怎么肯随随便便放过自己。 莫凉走后,林中迷雾也逐渐散尽,鬼气入侵让这林子许久没出现活物了,如今竟然渐渐有鸟鸣声传来,万溪水声听来也有了些生气。 “想什么呢?” 怀中传来声音,是昔音醒来,她抬眼看着祁鸢,眼中满是笑意。 祁鸢道:“在想你要是再不醒,我们就要在这里过夜了。” 昔音急忙起身,“啊呀,天都要黑了。” 祁鸢也起来,顺手扶了昔音一把,道:“身上还疼吗?” 昔音点头:“还有些痛,像是被火烧似的,说来也怪,刚才跳到了水里,疼痛不但没有减弱,反而像是要把皮肉都撕碎了。” 祁鸢听来,心中有了思量,拉着昔音往外走,一边道:“嗯,想必不是凡火。” “哦……我倒是听说过有种叫三什么火……不管了,还好有你,不然万溪镇还要死更多人呢!” “啊,是呢……”祁鸢随口应着,思绪却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万溪镇这一场闹剧看似结束了,其实疑点重重,这群恶鬼争相撕咬是为何,不远千里来到万溪镇又为何,林修化尘前的“余风山上”是何意,余风山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桩桩件件,百思不得解,看来只能去余风山上看一看。 两位女子没有再回万溪镇,只是托镇子不远处破庙里的哑巴乞丐送了封信,顺便请他帮忙从镇子里买回一匹马。老乞丐腿脚还算麻溜,没一会儿就牵着马走来。临走时昔音看了看破庙,把身上最后一点碎银子给了那老乞丐。 “真不知道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善心。” 祁鸢上了马,伸手将昔音也拉了上去坐在她的身前。昔音笑道:“于我无用,于他有益,何乐而不为呢?” “随你。”祁鸢一手握住缰绳,一手虚扶住昔音,深深吸了口气:“准备好了吗?” 昔音点头,神情竟有视死如归的决断,“可以了,你……还是小心些。” 祁鸢道:“我尽量,抓紧我。” 说罢又深吸一口气,学着人类的样子叫了句:“驾!” 马儿纹丝不动,依旧低头吃草。 不知为何,感觉这路边的草格外美味。 今秋的细风也格外凄凉。 “嗤——” 身后的人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我看你们神情倒是像模像样,原来不过虚有其表,虚有其表啊哈哈哈……” 笑声从身后传来,嘲讽的意味叫人好不生气,祁鸢暗骂一句:“他奶奶的。”低下身子就要拔出藏在长靴里的匕首扔过去,还好被昔音及时拦下,低声道:“莫急莫急,你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暴躁。” 祁鸢急道:“你听他说得像人话吗?” 昔音无奈,只能紧紧抓住祁鸢的手臂,那人已经策马上前,笑道:“像不像人话不知道,反正是大实话。” “你!”祁鸢拔出匕首刺过去,那人向后一仰,匕首尖恰好擦过他的胸口,将将在领子上划出一道一寸长的口子。 那人举起双手,嘴里叫着“好汉饶命”,一双丹凤眼却是藏不住的嬉笑,“莫急莫急,你个女孩子家家怎么这么暴躁?” 昔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又要刺过去的手臂摁下去,这才仔细打量着面前人的模样。 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样貌平平无奇,身量也是无奇平平,总之是如果丢在人堆里半年也找不着的大众脸,但他举起来的双手却十分惹眼。 准确的说应该是那副黑色手套,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紧紧地贴在手上,就连手上的纹理都清晰可见,如果不是颜色不寻常任谁也看不出这人手上还多了一层皮。 心中好奇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直到那人把手收进了袖子里,昔音这才不好意思地收了目光,道:“失礼了。” 那人道:“无碍,习惯了。”说罢又看了一眼祁鸢,笑道:“姑娘,马不是这么骑的。” 祁鸢冷哼一声不想理睬,收了匕首,仍是一手虚扶住昔音,另一手在马背上轻轻拍了三下,只听她一句“坐稳了”还没说完,马儿已经嘶鸣着冲了出去。 “啊——” 马儿停下时昔音喊得嗓子都要破了,好歹忍着等到下了马才扶着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阿鸢,我不要再骑马了……” 祁鸢拍着她的背,应了句:“好,都随你。” 但是看了看北方的天,心道:“北疆此去少说千里,若是光靠昔音这双凡人的腿,怕是还没到那里就累死了……算了,先应下来,大不了到时打晕了扛过去,只要没有什么大碍,就算不辱使命。” 心里敲定了主意,做起事来就格外麻利,又是打水又是烤山鸡,一直忙到了太阳落山,弄得昔音这个伺候人出身的怪不好意思的。 “好了阿鸢,你别忙了。” “无碍,你先睡吧。” 昔音果真心大,倚着一棵树沉沉睡去,祁鸢轻声走到马儿身边,马儿打了个响鼻,再出声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小妖雪梅拜见上仙。” 祁鸢道:“刚才你为何不走?” 雪梅摇了摇马头,“小妖万死,适才突然觉得神识模糊,像是被一只大手拉住,浑身动弹不得,辜负了上仙期望,万死不能以偿……” 祁鸢摆手:“好了好了,你再说说,昔音为何这样难受?” 雪梅道:“凡人是有这种情况的,骑在马上会头晕不适,严重了恶心呕吐,听说是叫‘晕马’,或许是小妖腿太长,颠簸得狠了。” “嗯?”祁鸢捏了捏拳头。 “啊上仙莫急,我有个远房表叔就在附近,他拉起人来最是平稳,我这就去叫他,明早就由他带你们去吧,莫急莫急,总有办法,女孩子家家不能暴躁……” 祁鸢冷哼:“嗯?” 雪梅“噗通”跪在地上:“上仙饶命。” 第九章 表叔 http://.biquxs.info/

次日清早。 祁鸢站在一头老黄牛前,对着雪梅哭笑不得:“你表叔?” 且不说为何马和牛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表亲关系,祁鸢也无心去管,但看面前这头牛,毛色黯淡,看起来老弱无力,怕是连最普通的犁都拉不动,更何况是去千里之外的北疆。 “雪梅,”祁鸢道,“我听说最近冥府正急招一名马面,你想不想试试?” 雪梅欲哭无泪,跺着马蹄急道:“上仙不要以貌取牛啊!我这表叔虽然看起来寡言少语,却已经修成了半个地仙,运货拉人日行千里,北疆之地您睡一觉就到啦。” 祁鸢又看了一眼老黄牛,心中还是将信将疑,这时昔音从身后走出来,她刚打了一个大哈欠,眼角还坠着两朵泪花,一边用手揉着一边道:“阿鸢,我觉得可以试试。” 诧异回头,雪梅已经结结巴巴:“姑……姑娘,你听得……见?” 昔音站在祁鸢身边,一脸无辜:“嗯?我是应该听不见吗?” 雪梅还想再说,被祁鸢摆手制止,她心中稍加思量,突然记起之前给昔音吃过清神丹,或许是药效还没过。心安下来才道:“听你的。” 上了牛背,才发现这老黄牛看起来年迈体弱,后背倒是宽阔,在上面甚至可以盘腿而坐,而且十分稳当。 别过雪梅,老黄牛低哞一声,竟然腾空而起,不消片刻就上了青云之间。 昔音倒是大胆,侧坐在牛背上,两条腿在半空晃来晃去,她低头看着地面上的高山河流,好几次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祁鸢一直用手护着她,生怕她掉下去。一直没有说话的老黄牛开了口:“上仙放心,老牛自有分寸。” 祁鸢点头称是,却仍是没有放下手,老黄牛喘出一口重气,像是在轻笑:“从前见过的仙人大多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同样也无情无义,上仙与他们不同。” 祁鸢心道这老黄牛见过不少世面,忍不住问道:“牛老伯还见过不少仙人?” 老黄牛道:“不敢瞒上仙,老牛的小主人之前一心修道,老牛随他拜会过不少仙门世家。” “哦?人族修仙不易,不知你小主人可有所成?” 老牛又笑了一声,这次却满是苦涩:“小主人有先天不足之症,五十年前就魂归幽冥了,可怜在人间短短数十年,连仙家的门槛都没有迈进去过。” 祁鸢皱眉:“修仙讲求一心向善,这些仙门世家一点恻隐之心都没有吗?” “上仙莫怒,”老黄牛道,“小主人的不足之症是天灾,救不了的……到了。” 说完老黄牛果然缓缓落地,停在了一片小树林旁,“前方不出一里有一座小茶馆,再往北就是余风山了,北疆人魔混杂,上仙和小姑娘要万事小心。” 昔音道:“老伯也去歇歇脚吧。” 老黄牛摇了摇头,“不了,旧地重游难免伤心,老牛终是不愿再面对往事。” 说罢再次踏上青云,不见踪迹。 “走吧。”祁鸢回头伸出手,不料昔音只是点了点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祁鸢讪讪收了手,没有再说话,二人一路按照老黄牛的指示走了不久,果然面前就出现一座茶馆,一面旌旗飘在门前,上写着“茶馆”二字。 这里是人族与魔族交界,自顾献卿任“伏魔大将军”以来,两族和平数年,边疆竟然渐渐开始有贸易往来,所以这小茶馆也渐渐开得越来越大,现在已经建起二层,供来往的生意人住宿歇脚。 祁鸢挑了个角落坐下,初来乍到,肯定是要打听一下附近情况的。 果然没一会儿,三五个身穿锦绣的人坐在了一起,一顿寒暄之后,其中一人放下茶杯,压低了声音:“听说了吗……” 祁鸢竖起耳朵,知道消息来了。 一人尖着嗓子:“什么?神龙?你吹牛吧!” 那人急忙拉他,“嘿你小点声,还别不信,柳生亲眼看见的,就在余风山上,一条漆黑的尾巴从山洞里甩了出来,正打在他的脚边……” 另一人摆手:“这方圆百里的人都知道,余风山上冤魂吃人,早就封山了,那柳生还是当地人,能不知道这事?” 尖嗓子道:“就是,莫不说神龙一族早归天界,就他区区凡人见到神龙有没有命回来都不知道呢!” 三人继续争吵,把那说八卦的人急得面红耳赤,祁鸢知道再探不出什么消息,又见天色已晚,实在不忍让昔音再睡树底,便想着在这里住上一晚。 可是她却忘了,昔音已经把二人最后一点碎银子给了老乞丐。 店小二的脸渐渐有些不好看了,无奈地摊了摊手,正要请二位出门,只听身后有人轻笑:“我来吧。” 二人回头,只见有四五个人站在那里,带头那人穿着黑色长袍,领口袖边都绣着暗纹,五寸宽的腰带束出完美的腰线,面带微笑,英气不凡。 祁鸢刚刚打量完眼前人,就听旁边已经传来一声抽泣,昔音脸上两滴眼泪落在了地上,她咬了咬唇,声音颤抖着:“将军。” 顾献卿心都要碎了,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柔声道:“好了,没事了。” 祁鸢站在旁边,想着还是不打扰得好,正想默默退出去,却被昔音叫住了:“阿鸢,你去哪儿?” 祁鸢道:“把你送到,我也算是不负所托,该回去了。” 顾献卿道:“上仙可是受三殿下所托?殿下他还好吗?” 祁鸢差点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是仙”,突然想到人家镇守北疆,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便只是点了点头,“我走时还不省人事。” 顾献卿看了看天,叹了口气:“快到中元了,不知道他要怎么熬过去。” 祁鸢点头,她没有说在乱葬岗的那几天让秦攸洺病情加重,想来秦攸洺也不想让他知道。 那是个有着莫名执着的人。 突然想回去看看他。 昔音轻轻拉住祁鸢的袖子,道:“阿鸢,留下吧。” 祁鸢轻声道:“你不怕我了?” “我……我从没有怕过你……这天色不早了……我是说,让你陪陪我。” 祁鸢看天的确晚了,她想去余风山看看,不过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拍了拍她的手:“也好。” 第十章 人间烟火 http://.biquxs.info/

顾献卿只待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营帐不在此地,这次过来原本只是想买几坛好酒。 “营帐不许外人进入,也实在不安全,你就待在这里,明天我再来看你。” “将军小心。” “嘘——”顾献卿将食指抵在唇边,“不可透露身份,叫我什么?” 昔音羞红了脸不语。 顾献卿逐渐展开笑颜。二人又是一番依依惜别,纵是不懂世事的祁鸢也觉得牙酸,领着牌子跟着小二去了楼上房间。 打开房门,只见房间内虽然陈设简单,但是收拾干净,隐隐甚至能闻到一股清香,让人心神安宁。 祁鸢进了房间,刚想回头道谢,却不想店小二也跟着迈了进来,“嘿嘿”笑了两声,又道:“客人看着眼生,看来是第一次来北疆,小的有两句多余的话想嘱托嘱托。姑娘也知道北疆靠近魔族地界,总有一股怎么也清除不完的死气,白天倒还好,到了晚上千万不可以出门,至于那余风山,可是白天也去不得的。” 祁鸢挑眉:“为何?” 这店小二是个自来熟,直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压低声音道:“嗨,客人您不知道,这余风山原本有一窝贼寇,霸山为王,建了余风寨,可以说是烧杀掠夺无恶不作,小的们那几年可真是吃了不少苦头……” 昔音恰好进门来,笑道:“是吗?有贼寇你们还能把茶楼盖得这么大?” 小二拍了拍大腿:“您先听我说啊,这事就在一年前,余风山上突然起了大火,那火烧了三天三夜,可是奇怪的是,同时也有一场大雨下了三天三夜。” 昔音嗤笑:“小二哥你打一下草稿吧,下起大雨来不是把火熄灭了,怎么能烧了三天三夜?” “您看您又不听我说,”小二翻了个白眼,“这就是怪事啊,听当时上山砍柴的刘大叔讲,那火原本是从天而降落在一棵枯木上,奄奄一息,等到天上下起雨来,火苗就像被泼了油一样‘腾’地一下就窜起来了,把个刘大叔鼻子眼都烧到一块去了……” 遇水而盛,昔音与祁鸢对视一眼,这不就是烧死林修的那把火吗?祁鸢问:“刘大叔现在在哪儿?” 小二叹了口气:“唉,自那以后疯疯癫癫,早不知道去哪儿了。” 正惆怅着,楼下传来老板杀猪一样的声音:“小鳖孙子滚哪儿了,是不是又和姑娘聊天去了?给我滚下来!” “哎哟哎哟,老板发火了,我走了哈,二位姑娘记住我的话,切记切记啊……”小二一边说着一边连滚带爬地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就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叫声。 能和四丰山上的恶鬼相比。 祁鸢关了门,转身正和昔音碰上,相识这么多天还从来没见她神色这么凝重过,“阿鸢,你是不是要去余风山?” 祁鸢侧挪一步拉开了一点距离:“嗯。” 昔音也迈了一步跟上去,“非去不可吗?就因为你是上仙?”祁鸢比她高一点,需要抬起眼睛来看着,一双眸子中满是复杂的情绪,让祁鸢有些不知所措。 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有血有肉有温度的人,和赤霞镇中那些妖仙精怪不同,就算是阿娘和青灵经常对她嘱咐,眼睛里也永远是一汪平静的清水,从来都掀不起什么波澜。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我从小在皇宫长大,跟着公主偷看了不少的各界来访使臣,阿鸢你的身上没有人间烟火气,在万溪镇第一眼就看出来了,只是我原本以为你是妖,没想到竟然是位仙女。” 祁鸢轻笑,心里想这女子倒是机灵,可怜她装得那么累,生个火都要偷偷摸摸。可是低眸正对上昔音严肃的神色,缓缓敛了笑容: “我自有分寸……” “阿鸢!”昔音打断了她,拉住了她的手,“你刚才也听过了,余风山上危机四伏,不管是神龙还是恶鬼,不管你应付不应付得了,我都不想让你去涉险。” 祁鸢缓缓将手抽出来,她有些慌乱,青灵之前总说人族多情,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又突然想起冥王曾经说的“为人类犯的错”,或许与人类相识就是最大的错误。 “昔音,你知道的,你我终究不同。” 昔音的眼中突然就含满了泪花,她走到桌子旁坐下,过了好久才把喉咙里的哽咽吞下去,“你何必说这样的话伤我的心。” 伤心?祁鸢将手放在胸口,那里的确有一个东西在跳动,可是除此之外,再给不了她别的感觉。 祁鸢向后倚着门框,缓缓开口:“昔音,你知道使命吗?那是和命运不一样的东西,是再努力也摆脱不了的东西。” 她再次摸了摸胸口,确定没有青灵所说的心痛,她竟然有些庆幸,早一些和人类作了了断。 “今日伤了你的心,我很抱歉。” 说罢开门下楼,一直到消失在夜色里,昔音也没有等到她一个回头。 店小二的声音逐渐被风吹散,祁鸢逃也似的离开这里,又回到了之前的小树林中,找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坐在上面。 北疆的夜很寂静,偶尔风吹动树叶的声响都震得骨头发麻,这里的夜也很深,没有赤霞镇的月华星辉,所见之处唯一的一点星光竟然就是那座茶馆。 “人间烟火啊……” 祁鸢感叹一声,怪不得自古以来那么多神仙思凡,就连阿娘也把赤霞镇建成了人间小镇的模样,可惜那些仙人修道以来就主张无欲无求,纵然是努力装着人间市井模样,也是喜乐太多,少了愤怒和伤情,反而显得没有温度。 而来人间这几日,秦攸洺的执着,昔音的善良,甚至顾献卿偶尔表露出来的深情,无不让她动容。 “啧啧啧,大半夜暗自伤神,就算是马骑不好也不至于躲在这里哭嘛。” 这声音真是欠揍!祁鸢不用低头也知道树下是昨天嘲笑她马术的男子,她偏头倚着树干,这人带着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让她不想理睬。 不想真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那人竟然一跃上了树枝,坐在祁鸢面前。 “你到底想怎样?”祁鸢怒道。 “不怎样,”齐云轻轻勾起嘴角,凑近祁鸢,深深吸了一口气,“姑娘身上有故人的气息。” 祁鸢忍住了一脚踹他下树的冲动,耐着性子说:“我不认识你的什么故人。” “就是姑娘心心念念之人啊。”齐云一边说着一边凑近她,祁鸢不知为何竟然没有丝毫反抗的力气,恍惚间一个声音响在耳畔,“睡吧,他已经在来的路上。” “你真恶心。” 祁鸢用尽最后的力气,在嘴皮子上扳回一局。 第十一章 夜 http://.biquxs.info/

赤霞镇口的龙须草地四季如茵。 小秦攸洺就坐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龙须草,冲着祁鸢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 是梦。 祁鸢有些恼,这是几天来第三次见到这个场景,而且所处情况都不是很好,要么受了重伤,要么就是快死了。 小秦攸洺看不出她的心情,拍了拍身边道:“阿鸢,来。” 祁鸢心底冷笑,踱到他的身边。 “你最近来得有点频繁。”祁鸢蹲下,正对上抬起来的那双清澈的眸子。 小秦攸洺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歪得大一些,却有别样的俏皮和不羁:“是你想我太频繁。” 祁鸢皱眉,声音变得冷硬,“你了解我的过往,清楚我的身份,那也应该知道我不怕这些装神弄鬼的勾当。” 面前男孩的嘴角突然之间收了起来,眼神也带着阴鸷,“可是你的确慌了心神,不是吗?” 祁鸢一把掐上了他的脖子,男孩有些慌乱,似乎是没想到她能这么做。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脸逐渐变得扭曲,祁鸢道:“你要知道,不是这些往事使我乱了心神,而是你在我慌乱之时趁虚而入。” 说罢狠狠一捏,那张脸无力垂下。 梦醒。 祁鸢深呼吸了几口,在“梦境”第二次出现时她就觉得不对。 赤霞镇口的确是有一片龙须草地,这些草对于凡人来说是救命神药,之所以种在镇口,这是阿娘胡英的智慧——让前来求药的凡人止步,保赤霞镇安宁。 但是这些草对于生而为仙的祁鸢来说和路边的荒草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她不会闲得没事就往草地上跑,更不会把秦攸洺就这么扔在这里。再则如果秦攸洺真的只是可以随便扔在龙须草地的交情,那杀便杀了,没什么可以犹豫的。 这一梦不长,四周还在沉睡,北疆的冬天来得很早,现在已经开始寒风呼啸,祁鸢虽然觉不出冷,还是紧了紧衣领,向远处的黑暗望去。 根据老黄牛所指,那里应该就是余风山,此时只剩漆黑一片,完美地隐在黑夜之中。 渐渐地,祁鸢觉出有一点不对劲。 太静了。 明明有风,却听不到任何声响。 突然,远处似乎有一阵波动,像海啸一般疯狂袭来,祁鸢急忙起身腾于空中,果然就在离开老槐树的那一瞬,有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地面盘旋而来,将那棵至少已经百年的老木头劈了个粉碎。 波动还未停止,直到整片树林都化为一堆木屑。祁鸢不敢落地,足尖借着一片树叶的力量再次腾空而起,突然从北方传来一阵夹带着气浪的巨响,将祁鸢直接拍在地上,一根侥幸生存的枯树枝自后背穿过,闪着血光竖在胸前。 “咳咳……” 祁鸢被喉咙涌上来的一口血呛到,躺在地上过了好久才缓过来。胸口的刺痛一阵一阵袭遍全身,祁鸢发了狠,咬牙将那根枯树枝连血带肉拔了出来。 除了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四周再无半点生机。这里的天空没有星月,她只能先躺在地上,祈求着明天不要是阴雨天,只要有一点太阳光就能帮助她愈合伤口。 昏昏沉沉之际,自远处原来一阵低吼,那吼声比猛兽还要凶恶几分,却比厉鬼还要凄惨。 祁鸢勾了勾唇角:“龙吟。” 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赤霞镇的金水潭下就沉睡着一条恶龙,那条恶龙每年九月都会醒来,阵阵吼声直击得整个赤霞镇都要抖三抖,但是也不至于将方圆十里都化为齑粉。 余风山这一条看起来威力更甚,但是到底是神龙还是恶龙,还是要去探寻一番。 祁鸢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无力躺在地上。 “几天不见,看来你在人间玩得很是快活。” 熟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祁鸢睁开疲惫的眼睛,从嗓子里挤出一句:“青姨。” 青灵搓了搓手,竟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团银白光辉,照出一副清丽的脸庞,“还好还好,英姐料到你会遭遇不测,叫我收集了这些月华来。” 月华照耀之下,狰狞的伤口逐渐愈合,等到月光消失不见,恰好最后一滴血珠也被收进皮肉回到它原本的位置。祁鸢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缓缓向青灵行了一个礼:“让阿娘和青姨担心了。” 青灵摆了摆手,“你我不必如此客气。” 祁鸢问:“青姨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多日未归,英姐让我出来寻你,可是气味到了四丰山就断了。刚才听到北边有阵龙吟,这在人间可是稀罕事,正想过来凑凑热闹,不料恰好在这儿碰上了你……说起来,你这身伤,不会是那声龙吟弄的吧?” “一时不慎。” 青灵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道:“那可就了不得了,传闻‘神龙不哭,哭必有灾,恶龙不啸,啸必有怨’,这龙吟声震天动地,且不问神龙还是恶龙,是灾是怨,于此地都不是什么好事。” 祁鸢点头:“是,我正想明日去查探。” “也好,”青灵上前拍了拍祁鸢的肩膀,“我也就是来看看你有没有事,出来之前我向你阿娘要了恩典,许你在人间闯荡一番,怎么样够仗义吧?不过你还是要小心,人族不比妖仙二族,人世多情却也人心险恶,凡事不必倾心为之,懂吗?” 祁鸢道:“嗯。” 青灵又从袖中掏出两块小拇指大小的红烛,道:“赤霞镇在水天之间,沾了人气就难以寻找。这是清明烛,你阿娘前几年闲得没事做来找‘有缘人’入赤霞镇一游的,后来懒得出镇子就荒废了,你拿着两块备用,万一和人类那啥那啥,燃了红烛就不怕回不了家。” 祁鸢接过清明烛,疑惑不解:“哪啥?” “诶……就是……就是要你万事小心的意思。”青灵说罢挑了挑眉。 “我会的。” “好了好了,”青灵嫌弃地翻了一个白眼,“英姐和冥王那两个泼皮性子怎么就教出你这么块石头,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肯多说,无聊得很。我走了走了,你不用送了。” 说罢转身,四周腾起一阵薄雾,之前的青衣女子竟然摇身变成一只半人高的青鸟,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长鸣一声冲上云天。 所去之处已经拂晓。 祁鸢坐在一片荒凉地上静坐了片刻,手指微动,只见满地的木屑枯叶突然之间腾空而起,不消片刻就恢复了树林原貌。 这一点灵元虽然不能让这片小树林重现生机,但是好歹能维持一年半载,最多一年这里的树会全部枯萎,不过那是后事,总比一夜之间变成粉末给人的冲击力要少很多。 做完这些,祁鸢拍了拍手,一跃入了余风山。 第十二章 崖洞 http://.biquxs.info/

潮湿又带着霉味的空气包裹着全身,一滴一滴清凉苦涩的水漫过嘴唇,被勉强吸进嘴里,带着一股土腥气咽了下去。 身体逐渐恢复直觉,祁鸢睁开眼坐了起来,“呸呸呸……” “哎吓我一跳。” “噗通”一声,旁边一位白衣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是一处崖洞,四周都是光滑的洞壁,洞口在上,五六道细密的铁网将洞口锁死,通过几条斑斓的阳光的照耀能隐隐看到遍布之上的符文。 祁鸢在心里暗骂一句,深深觉得阿娘这么多年来不让她入凡间是正确的抉择。 她果真是和凡间相冲。 “哎,你瞅啥呢,不会摔傻了吧?” 一只爪子在眼前晃了晃,扇来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祁鸢这才注意起身边这位白衣少年,略惊讶道:“是你?” 这气息,分明就是万溪镇昔音救下的那只虎妖,他当时被缚妖索吸走了不少灵元,现在化形都化不全,脸和右手倒是人类的样子,可惜左手是一只虎爪子,额头上也竖着两只毛茸茸的耳朵。 祁鸢动了动手指,忍住了捏一捏的冲动。 小虎妖眨巴着两只琥珀色的眼睛,虎爪子挠了挠头:“你认识我?” 倒是忘了,在万溪镇她并没有出头。 祁鸢扭过头去,“认错了。” “哦~”小虎妖点了点头,“那你很了不起,世间虎妖本就少,你还能认识好几个。” 祁鸢含糊不清地应着,一边仔细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 那日清晨她一路往余风山奔去,到了山脚下才觉得有点放心不下昔音,于是返回茶馆,看着昔音在顾献卿怀里哭哭啼啼半天,顾献卿传令让几人四处寻她,一直到了午饭过后才安慰好昔音。 等到昔音简单吃了几口饭,祁鸢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一年前的大火将余风山烧得很惨,几乎绝了所有生命的根,以至于到现在都没有一棵草再长出来,所见之处只有一片光秃秃的焦黑土地,还有无数的怪石嶙峋。祁鸢仔细搜查过每一粒灰烬,发现有很多竟然是已经成精的古木,可惜本体被烧毁,寓意着灵元消散,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一路走来,再回头发现已经入了大山深处,茶馆已经不见。 这几日人世相关的事物也一同消失不见。 “蠢人,快些止步!” 一个声音自四面八方一齐传来,祁鸢道:“你是何人?” “吾乃此地山神。” 祁鸢不禁勾唇,这四周环绕的声音分明是利用山与山之间的回音,入耳的声音也不带半点神力,只是区区一个凡人。 虽然已经识破,但是不忍心揭穿,祁鸢便也装模作样:“山神容秉,小女误入此山,现在迷失了方向,还请山神指引出山。” 那声音继续响起:“你原路返回不就行了。” 祁鸢道:“小女迷失方向,不认识路了。” 那声音急道:“你这不放……放心吧,只要现在回头,趁着天还没黑就能看到脚印。” 祁鸢笑道:“还请山神引路。” “我……本神日理万机,没空陪你,你快下去吧。” 祁鸢终于判断出他在第几块石头之下,一跃过去揪住少年的耳朵拽了出来。 “哎哎哎疼疼疼……小姐姐饶命……” 揪出来才发现是一个小男孩,大约十二三岁的模样,圆脸蛋,黑眼睛,长得很是讨人喜欢。他此时一手摸着被揪红的耳朵,一边撅着嘴嘟囔:“你个姑娘家家也太暴躁了吧,揪得比我阿姐疼多了。” 不知为何,祁鸢对“姑娘家家”和“暴躁”有着有限的忍耐力,好不容易把即将要抬起来的脚摁下去,道:“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我?我是山神啊。” 祁鸢白了他一眼:“莫要胡说,你叫什么名字?” “嘿,你还不信,”少年挺起了胸膛,“我叫陈彬,就是这山里山神村的,阿姐说了,山神村每一个人都是山神的精元,所以我当然也是山神了。” 祁鸢嗤笑,“未曾听说。” 陈彬又撅起了嘴:“你爱信不信。” “拿出证据。” 陈彬“嘁”了一声,微微扬着下巴,道:“你想要什么,我什么证据都有的。” 祁鸢道:“带我去看。” “好啊好啊。” “……” 之后…… 祁鸢在陈彬的带领下兜兜转转,却没有注意到已经吸了很长时间的毒障,待到少年举起一根铁木棒的时候,她竟然已经没有了丝毫反抗的力气。 紧接着重伤,晕倒,醒来就在这么个鬼地方了。 “诶嘿,你在想啥呢?不会真的被打傻了吧?” 毛茸茸的爪子又在面前晃了两下,祁鸢回过神来,道:“没,你怎么会在这儿?” 提起这个,小虎妖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垂着头,连耳朵都耷拉了下来。“是一个叫陈彬的人带我来的,他说我是天命帝星,但是浑身煞气太冲,要我去他村子找巫咸做法冲冲煞气,结果就把我冲到这里来了。” “又是陈彬。” “咦?”小虎妖的耳朵竖了起来,“你也认识他啊,你不会也是被他骗了来这里……看你的眼神应该就是了。” 小虎妖在祁鸢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继续道:“不过你别怕,我媳妇儿马上就送吃的来了,她最近化形,不人不妖的还不敢去跟人交谈。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待到月圆之夜她化成人形,找人来把我们救出去。我叫慕尘,你叫什么?” “不必知道。” “哦,不姑娘你好。” “……祁鸢。” 渐渐入夜,透过这密密麻麻的铁网竟然能看到点点星光。小虎妖的肚子叫了一波儿又一波儿,爪子舔了一遍又一遍,舔完左手,又将右手化成虎爪接着舔,一直舔得毛都要秃了。 祁鸢就坐在一旁静静看他舔来舔去,终于忍不住道:“你很饿啊?” 慕尘倚在石壁上垂头丧气,“嗯……忘了今夜是月圆之夜了,可是昨天媳妇儿给我送的两只鸡我都吃了。”说完又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 祁鸢无奈,摸遍全身,在慕尘期待的目光中摇了摇头:“我从不吃人间食物。” “哦……”慕尘又坐回去,突然双眼放光,“要不让我咬你一口吧。” 第十三章 重逢 http://.biquxs.info/

“嘭——” 这是慕尘今夜第七次冲祁鸢露出利齿,也是第七次被祁鸢拍了出去。 看那好好的洞壁被砸出七个大窟窿,祁鸢无奈摇头,“你饿了出去就是。” “你是不是傻,”慕尘好不容易从洞壁中抠出腿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等祁鸢过来给她疗伤,抬头指了指头顶的铁网,“这符文邪门得很,无论什么东西都能从外面进来,里面的东西却出不去,喏,就我头上这大包,就是让那东西磕的。” “哦,我是说……” 祁鸢刚想说话,突然从头顶传来了一阵扑腾扑腾的脚步声,这脚步凌乱得很,一会儿听着四只脚,一会儿又是两只脚,祁鸢不禁心中发笑,只看慕尘这恨不得冲出去的样子,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相公,相公你看我,看我!”一张满带欣喜的脸披着月光穿过层层铁网映入眼帘,“相公,我成功啦,你看我的手,我的脚,还有我的新衣服……你等着我这就下去给你看。” “诶不……” 慕尘还没喊出声,小丫头已经跳了下来。 无奈扶额。 不过这只小狐妖化得倒是十分水灵,鹅蛋脸,大眼睛,也是一身雪白的衣裳,在狐妖数里虽然不算很出彩,却带着一股讨人喜欢的劲儿,她先在慕尘面前转了两圈,转身又顺手拉起了祁鸢的手跳着,“姐姐姐姐,你看看我好看吗?” 祁鸢被晃得头都要晕了,急忙道:“好看好看。” “嘿嘿,”小狐妖又和慕尘跳了半天,等到终于跳累了才道,“相公你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去给你找……吃……的……” 小狐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头顶的铁网,两滴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慕尘看得心都要碎了,急忙把她拉进怀里安慰。祁鸢再次感受到了来自凡间的恶意,轻咳了一声道:“别急,你相公已经为你砸出一条路了。” 虎妖狐妖同时瞪大了眼睛,只见祁鸢所指之处是一个大坑,这是慕尘第四次攻击祁鸢时被砸的,石缝中有阵阵冷风灌进来,祁鸢上前轻轻一推,石壁倒在地上,露出一条一人高的地道。 “……” “……” “走吧。”祁鸢又清理了一下四周的碎石,右手托起一团月华,把整条地道都照亮了,只见四周光滑如璧,每一处棱角碎石都被人仔仔细细打理过,道路干净整洁,看来修这条地道的人是个很爱干净的家伙。 祁鸢带着二妖不知道走了多久,直走得刚刚化形的狐妖口口声声喊着累,一气之下化了原形,变作一只三尾白狐跟在后面。慕尘表示要陪着媳妇,也变作一只白虎,一路上絮絮叨叨,“哎还是原型舒服,四条腿就是比两条腿方便,你说是吧媳妇儿,你看咱俩脚步轻盈,身形敏捷……” 祁鸢觉得能忍则忍,心说我要是化了原形,你得一直跪着等我消失在你眼前,还有你在这儿嘚瑟的了? 不过这都是心中想象,生而为仙世间罕有,小凰仙更是六界唯一,她的身份不是用来震慑一只顽劣的小老虎的。 当然该吓唬还是得吓唬一下。 祁鸢在慕尘说话的间隙回头,冲着小狐妖笑道:“听说虎皮做地毯不错。” 小狐妖十分配合地点点头:“嗯,虎牙做项链也很好看。” 慕尘闭了嘴。 说笑打闹中又不知走了多久,直到浑浊的空气逐渐清新,月华即将用尽之时,一道光透过头顶的石缝射了进来。 慕尘最先冲过去推开石板,一跃而出,地面上紧接着传来一声惊呼和一阵叮铃哐啷的声响。 祁鸢和小狐妖也急忙上去,只见眼前坐在地上哆哆嗦嗦的并不是别人,正是茶馆里能说会道的店小二,而这地道的出口也不是别处,正是茶馆的后院。 店小二见祁鸢走在白虎前才哆哆嗦嗦爬起来,勉强扯出一个笑,“是您啊客官,这几日不见您竟然是去了余风山了。说起来都好久没有人从这石板下爬出来了,您这怎么还收了俩宠物?” 慕尘一听呲了牙:“你他妈才宠物呢,老子是老虎,一口吞了你还得打俩饿嗝儿的百兽之王。” 一听慕尘说话店小二竟然松了一口气,嘟囔了句“还好是妖”,一边又向祁鸢绽开了笑脸,“说起来这几日您那位姐妹担心得很呢。” 祁鸢点头:“我去看看。” 小二一边引着几位往前院走,一边道:“今日还来了一位贵客,看起来是与您那位姐妹相识的。” “哦?” “具体小的也不知道,只听说是一位姓秦的公子,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坐在轮椅上被人推来的……” 说到“姓秦的公子”时祁鸢的头脑就轰然炸开了,一时不知道是该走还是该留,犹豫之际竟然就不自觉地跟着小二走到前院,反应过来时眼睛已经对上了一张温和的笑颜。 就如六月的风轻轻抚净星月间的纱云,逐渐将世间最澄明最熙和的月华洒在身上。 “傻丫头,看什么呢?才短短几天不见就把我忘了?” “啊?没……” 祁鸢想起最近进入的一堆梦境,一时有些局促不安,过了好久才缓过神来,上前仔细查看了秦攸洺的身体,皱着眉头道:“怎么出来了?” 秦攸洺摊摊手,“这不是前日里被一阵龙吟从病中吵醒,才听展言说你带着嫂子来北疆了,我放心不下,怕你是个爱管闲事的性子,就催着展言带我来看看。呵,你倒真没让我失望,刚刚嫂子说你失踪了五天,天呐,没吃没喝吧?没少受伤吧?正好我把大王八的御医也带来了,好好给你治治病,顺便看看脑子,你看你这满身的泥污,哪有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啧啧啧,又不穿鞋子,病从足入知不知道?就管人家闲事把自己身体弄垮了怎么办……” 祁鸢被这聒噪声吵得头疼,转头对身边的展言道:“把他打晕了吧。” 展言点点头,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根木棍子。 这木棍看起来颇为眼熟,竟然是三行之前用的那根。 这么想想三行是对的,一棍子敲下去的确是造福苍生,最起码是造福了苍生的耳朵。 第十四章 谈心 http://.biquxs.info/

木棒的威胁下秦攸洺总算闭了嘴,眼神里迸射出来的目光却恨不得把展言折断了烧火。 奈何他这个主子太没有威慑力,他瞪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展言也看都没有看他,径直问祁鸢:“你怎么去了余风山?” 语气中竟然带着责备,责备她为什么不顾自己的安危。 祁鸢听不出这其中的感情,只是淡淡道:“看看罢了。” “你不知道余风山危机重重吗?不管是一年前的大火还是五天前的龙吟,面对这些未知的东西你能不能不出头?” 祁鸢被他突然腾起来的火气烧得莫名其妙,不禁心中烦闷,冷声道:“无须你管。”说罢拂袖要走,昔音急忙追了过去,好说歹说才将她拉上了楼。 “她……她还生气了!”展言越想越生气,一巴掌拍上了秦攸洺的轮椅,把秦攸洺震得差一点站起来。 某皇子骂骂咧咧:“你有病吧?再说你俩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还有这几天你……” “好了别吵了。”顾献卿“及时止损”,想尽快在秦攸洺话匣子打开之前结束争吵,眼睛正好落在蹑手蹑脚往外走的两只小妖身上,只见他俩就快跨过门槛,突然一根火红的绳子从秦攸洺的袖子里窜了出去,两只小妖还不知怎么回事就被缠起来拖到众人面前。 秦攸洺抬眼冲顾献卿挑眉:“是不是很懂你?” 顾献卿道:“殿下一向最知人心。” 秦攸洺嗤道:“那你怎么总不说人话?” 顾献卿笑:“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秦攸洺张口结舌,最后冷哼一声,冲着慕尘嚷嚷:“笑什么笑,信不信扒了你的皮做地毯?快说,余风山上到底有什么,小……那位小姑……就是你们……这几天发生了什么?” 他这一堆问得乱七八糟,不过慕尘好歹也是在人间混惯了的,反应了一会儿就懂了他的意思,将自己在余风山上的所见所闻缓缓道出。 此时的二楼,祁鸢也正好将离开这儿之后发生的事情都和盘托出,说罢叹了一口气,“就这些了,把刀放下吧。” 昔音的眼睛里已经含满了泪,她将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放下,一把抱住了祁鸢,一边哭一边道:“你个石头,就不能拍拍我后背吗?” 祁鸢原本就被她这突然一抱吓得待住,听罢僵硬地抬起手,又僵硬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不必为我担心。” 昔音摇了摇头,把眼泪和鼻涕都蹭在了祁鸢的衣服上,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起头来,红着眼道:“疼吧?” 祁鸢笑道:“不疼,已经好了。” 昔音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是说,受伤的时候,你的姨娘没来之前,很疼很难受吧。” 祁鸢想了想那天的情景,那对于明天是否有晴天的未知,对于黑暗的无限恐惧,甚至只是那时钻心的疼痛,每每想起都无不让她绝望地头皮发麻。面对这双通红的眼睛实在无心欺瞒,祁鸢缓缓点了点头。 昔音不再说话了,她起身去洗了把脸,又找了一件新衣服递给祁鸢。等到祁鸢进了屏风里去换衣服,她才搬了小板凳坐在屏风外,缓缓开口:“你看,我们没有不一样。” 屏风里拉住衣服的手顿了顿,没有回话,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却轻了很多,这是要听她继续说。 昔音便继续道:“我从小在皇宫里长大,逢年过节也曾跟着公主偷偷去看各界来的使臣。看他们长得奇形怪状,穿着也五花八门的,在皇宫里走来走去,当时只是觉得奇怪。 “后来公主潜心修道,我也伴她左右见识了不少仙人,她时常跟我说,人是六界中最弱小的种族,人无力反抗自然,但是妖仙鬼魔却可以。我亲眼见过了各界使臣来去时的风雨雷动,才开始觉得那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度,甚至对于初识的你,阿鸢,我也曾真正想把你当作神去供养。 “可是你受伤了是吗?在四丰山的时候,那时我昏昏沉沉的,但是我看见也听见了,你的皮肉被划开很大的一道口子,血流得满地都是,你被绑在树干上,痛得叫出了声音。人之所以敬畏神仙,是因为觉得他们无所不能,他们不伤不灭,可是你会受伤,你也会委屈。” 她说着这些,动情地说着,说到最后自己先哭花了脸,听到她的声音逐渐哽咽,祁鸢犯了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昔音也感觉到屏风里的动作早就停下了,急忙擦干了眼泪走进去,不禁眼前一亮。只见一位窈窕女子站在眼前,明眸皓齿,未施粉黛却依然美得惊艳,昔音拉住她的手上下看看,笑道:“我们阿鸢不愧是仙女,生得这样好看。” 祁鸢也跟着左右看了看,这件衣服粉黄居多,颜色清淡,是她从未着身过的颜色,不禁皱眉道:“穿不惯。” 昔音道:“怎么穿不惯了,不比你那套黑不溜秋的好很多。”说着很嫌弃似的用两根手指挑了挑祁鸢那身黑衣服,“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换了,都馊了。” 祁鸢但笑不语,这身衣服是她亲生娘亲生前用自己身上的七彩羽翎织就而成,是她从小穿到大的,从来不染一丝纤尘,甚至可以和她一样自动愈合“伤口”,最适合出门和恶兽搏斗,陪她经历了不少战斗。这样一件陪她出生入死的战衣,如今竟然被一个凡人嫌弃,如果战衣有意识,现在肯定也是十分委屈。 “之前说过那样的话,我很抱歉。” 昔音被她突如其来的的一句话吓到,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道:“你不用这样,我也想了很久,之前是我太冒失了,你……不要怪罪。” 祁鸢笑了笑,也摇了摇头。 昔音继续道:“你也不要总把我们拒之千里之外,大家都希望你好的,就像你相公,他对你发脾气也是因为担心你。” 祁鸢:“……相公?” 昔音点头,“对啊,你不会因为那句话就不要人家了吧,你不知道,这几天里他一直很担心你,好几次要上余风山去寻你,幸亏被殿下拦下了。” 祁鸢扶额摇头,这是说的展言吧,这次误会大了,看来要说很多才能解释明白。 昔音看了她的神情,有些讶异,“不是吗?之前在四丰山你们不是同住一间,你对他照料的也颇是细心呢。” “不是……” 祁鸢刚要解释,房门突然打开,一张温和如玉的脸露了出来,祁鸢心道不好,果然,那双眼睛突然放出光芒,一张嘴也迅速大声喊出祁鸢没来得及捂住的话。 “展言,合着你那几天是娶媳妇去了,我说你怎么吵着闹着要去余风山找祁鸢姑娘呢。” 第十五章 小鸢 http://.biquxs.info/

祁鸢恨不能把他的嘴缝起来,一时气极,随手抓起桌上的匕首就扔了过去。 匕首在冲向秦攸洺时偏了一点,擦过他的耳边停在一人手中。昔音见了急忙上前,解释道:“将军,阿鸢她不是故意的,你莫要怪她。” 顾献卿没有说话,只是收起了匕首。秦攸洺道:“怎么不怪了?她要谋杀人族皇子,这是六界大罪,这……” “一,”形同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响起,直接击到了骨子里,“二……”又来了一声,秦攸洺脑子里轰然炸开,低头看去,微风轻轻撩起粉色纱裙,露出一双玉足。 秦攸洺不再说话了,几天前在王府里的狼狈还历历在目,他只是低头轻轻说了一句,“给你的鞋子也不穿。” 大概没有人听到,或者没有人理会,顾献卿将他推了进去,展言紧随其后。 昔音见众人一脸肃穆,偷偷看了一眼顾献卿,就被领了出去,“将军,这是……” 顾献卿道:“他们的家事。” 展言将门带上,又推着秦攸洺往前走了走,“上仙,之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秦攸洺嘟嘟囔囔:“你干嘛跟这个凶女人道歉?” 祁鸢瞄了秦攸洺一眼,无情地说出了最后一个字:“三。” 秦攸洺只来得及说了一个“你”就晕了过去。 展言笑道:“上仙对这些阴阳之术修为颇深。” 祁鸢坐下道:“直说。” “呃,好吧,原本还想和你客气客气,”展言也坐下,继续道,“我家主子想请上仙帮个忙。” “凭什么?” “就凭这个。” 展言一边说一边从袖子中掏出一个东西,伸开手,只见一粒黑乎乎的种子躺在手心里,看不出是什么植物的种子,甚至连是树是花都不知道,但是其上幽幽飘出来的一股熟悉的仙气告诉祁鸢,这是赤霞镇中出来的东西。 赤霞镇。 思维不知不觉飘远,恍惚间又见到那个长相温柔的男孩儿,盘腿坐在赤霞镇口的龙须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龙须草转过身来冲着她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祁鸢在心中暗骂,那个陌生男人制造的梦境着实可恨。 “说吧。” 她终是松了口,无论那是不是个梦,此时给她的感觉就是无比真切,那句“小鸢”和“放过我吧”,都让她不得不软下心来。 展言收了种子道:“在黎城时,王府中的人都见过上仙的神通……” 祁鸢打断:“屁话少说。” “哎,”展言心道这姑娘是真暴躁,“就是想让您给咱殿下治治身体。” “好。” 祁鸢毫不犹豫地应下,一边手指捏决,房间里突然之间安静下来,只见她凝神片刻,眼底闪过一片五彩羽翎,但只是一瞬间。一团金光逐渐聚在指尖,竟是又从体内逼出了一颗避风丸。祁鸢小心翼翼托在手心里,仔细看去,金光中还流转着一股十二分纯净的仙气。 “你疯啦!”展言突然开口,急忙上去拉住祁鸢,“你这是在用自己的灵元养着他,这样消耗下去你会没命的!” 祁鸢看了一眼抓住她胳膊的手,力度很大,竟然微微有些疼,“不是你让我救的吗?” 展言松了手,“我先前只听说你能帮他,却不知竟然是用这种方法。你……你和他,是否曾经发生过什么。” 祁鸢沉思了一会儿,终是没有再回答,在展言的欲言又止中掰开秦攸洺的嘴将避风丸喂了下去。 眼前一阵眩晕,展言扶她坐在凳子上,一边往她身体中输送灵力帮她调理。 祁鸢觉得身体渐渐舒坦了些,便摆了摆手,轻咳了几声,道:“是去余风山?” 展言点头:“嗯。” “为何要去?” “为了他哥,”展言叹了口气,“那声龙吟一直震到了黎城,龙吟声又来自余风山,这事发生在人界,他不得不管。” 祁鸢道:“龙吟而已。” 展言道:“上仙不知,龙吟声震慑力太大,引得人间地震山洪,很多地方还爆发了瘟疫,我们从黎城走来,沿路的都是一些难民,无家可归,病痛缠身,苦不堪言。殿下已经让人去赈灾救治,可是这根源没有找到,不知道第二次能带来多大的灾难。” 祁鸢点头,心中有了思量。她是世间唯一由神凤神凰所育,生下来就是仙身的小凰仙。她从小在赤霞镇长大,生母传她镇压恶兽朱厌之责,养母教她阴阳调和之术,青灵传授六界生存之道,可是对于“情”这个字,却鲜少有人提起。 只提过一句。 是有一年莫凉对她说,“情”于人来说是灵魂之花,芬芳且美,对于仙来说却是入骨之石,无用且痛。 她如今是否动情,对谁动情,她一概不知,只是看到这一群凡人和小妖怪,为了某个不确定的目标努力寻找或奋斗的样子,让她不自觉地想学一学。 “我也去吧。”祁鸢道。 展言像是没有想到她能说这句话,结结巴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祁鸢继续道:“我去过,熟悉一些。” 展言点头,“也好。殿下何时能醒?” 祁鸢道:“晒晒太阳就醒了。” “啊?” 展言半信半疑,还是去打开窗户,正值夕阳西下,暖光色的阳光带着这一天将息的热度洒满整个房间,展言将秦攸洺推到阳光最强烈的地方,静静侯着。 果然不一会儿,秦攸洺皱了皱眉头,突然张开大嘴伸了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趴在窗台上。仔细看去,人虽然已经站了起来,眼睛竟然还没有睁开。 温和的眼睛里逐渐盛满了夕阳,秦攸洺缓缓开口:“小鸢你看,是日落。” 他回过头来冲着她笑,余晖洒在半张脸上,整个笑容也变成了暖黄色。他笑起来的时候右边的嘴角扯得更大一点,却好像装了更多的糖,笑容里那份不羁也跟着糖果一起甜到了心里。 “轰——”祁鸢的脑袋再次炸开,这个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称呼和笑容终于变成了现实,面前这张脸再次和梦中那个男孩儿的脸重合到一起,这温和的眉眼和这温柔的笑,这一切相似得让她头皮发麻。祁鸢慌了神,呆呆地站在那里,眼前看到的事物已经分不清,一时间脑海里竟然只剩下一句话:快逃,逃离这里! 第十六章 山神 http://.biquxs.info/

心中叫嚣得厉害,身体却动也不能动,祁鸢就像一块石头一样立在那里,连眼珠也没有挪动半分。 面前的人转过身来,带着他那特有的笑容逐渐走来,将祁鸢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低头,有些苍白的嘴唇挑起,“你再这样看,怕是马上要迷上我了。” 静等许久,祁鸢没有想象中的雷霆暴起,反而抬起头来,一对眸子里仿佛含满了整座天池的水,“秦攸洺,我们见过,很久之前。” “是吗?”秦攸洺勾唇,又向后退了几步倚着窗台,“你这搭话的方式也太老土了吧,我十几年前就不和小姑娘这么说话了。” 祁鸢心想真是难得的一片深情喂了狗,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记不起来也好,毕竟那之前的事可能不太光彩。 想到这里就收了收心不再和秦攸洺讲话,正要往外走,突然有一股异样的气息自远处袭来。 强大的气浪,夹杂着余风山上的草木灰尘滚滚而来,紧跟其后的是崩山动地的凄惨吼声,眼睁睁看这力量所过之处万物化为齑粉,祁鸢只来得及去拉开站在窗边的秦攸洺,正准备再次承受龙吟带来的重击,却不想那股力量正好在茶馆墙外停下。 “你干嘛?”秦攸洺略带惊讶地瞅着祁鸢,奇怪的是他的眼神中只有这微微的惊讶,是因为祁鸢“莫名其妙”推开了他。 再看展言,也是一脸疑惑不解。 这二人竟然好像完全没有觉察出刚才的一阵波动。 祁鸢思虑一会儿,转身下了楼。 楼下还是一副寻常模样,三五客人围成一桌吃菜喝酒吹牛皮,时不时哄堂大笑,偶尔拍案而起。两只小妖也被热情招待,正一妖手中搬着一只鸡啃的正欢。 太寻常,却又太不寻常。 她怎么就没想到,几天前的龙吟足够将一座小树林削成粉末,远在千里之外的黎城都感受到了波动,沿路百姓为此苦不堪言,没道理这座小客栈还安然无恙。 如有神助。 “神!”祁鸢突然反应过来,在茶馆老板的吆喝中跑向了后院。 后院,她与二妖爬出来的洞口还没有填上,在洞口旁边还有几间小屋子。茶馆老板追了上来,笑道:“姑娘这是干什么?这世间开茶馆客栈的那么多,断没有客人闯进后院的道理。”说着就上前去拉祁鸢。 祁鸢不理,推开茶馆老板挨个推开门,可惜不过都是仓库杂货间,连半个人影也没看见,“伙计去哪儿了?” 茶馆老板恍然大悟,“您原来是找他,我让他去附近的镇子上采买东西去了。怎么,这小子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当的事儿?您只管跟我说,回来我找他算账。” 祁鸢挥了挥手,懒得理他。正要往回走,突然一股异样的味道自鼻尖一闪而过。 回头,推开了第一扇门,结界破碎。 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脏乱不堪的杂货间,只见这屋子没有任何陈设,四周用不知道什么血描了一屋子的阵法,屋子中央也就是阵法中心坐着一人,正是此时应该在镇子采买东西的店小二。 茶馆老板摊手,“抱歉啊纪平,我没拦住。” 纪平闻声抬起头来,他看起来消耗了很多体力,就算勉强支撑着坐在地上,断断续续的呼吸也出卖了他的虚弱。他看着祁鸢,面上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竟然勾起了一个苦笑:“瞒不过你。” 祁鸢皱眉:“你是,山神?” 纪平长叹一口气:“山已经死了,哪里还能有山神呢?”说罢终于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他似乎很惊慌,血意涌上来的时候往后一闪身子,将这大半口血一滴不漏都吐在了身上,吐罢还撩起衣摆查看,生怕滴在地上。 祁鸢明了,这一屋子的阵法看来是由他的血画就的,再看他这瘦骨嶙峋的样子,只怕现在身体里就剩一口血了,刚才还都吐了出来。 祁鸢上前蹲在他身边,手帕轻轻拭去下巴上的血迹,“发生了什么?” 纪平道:“好人作恶,都是坏人作孽。” “嗯?” 纪平刚要说什么,突然剧烈咳嗽了起来,点点星光自他的身上缓缓飘出,竟然是神元。他阻止了要为他传输灵力的手,顺便将身体的大半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看着她的眼神中满是担忧:“余风山寨,山神村,这其中恩恩怨怨杂多,你可……不,请你,请你帮他们解开。” 祁鸢轻声道:“好。” 纪平又道:“护龙。” 祁鸢想也没想:“好。” 纪平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看来是上天垂怜,保我北疆度过这次难关。” 神元越散越多,直到照亮了整座屋子,纪平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单薄,他像是还有很多话要说,最后只能化作一个满含深意的苦笑,随着神元的消散撒入空中。 成千上万颗神元飞出屋子,绕着已经进入黑夜的北疆转了一圈,最后嵌上了北疆那一望无际的夜幕。 点点星芒,是他为感激她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屋中阵法完好,每一笔都蕴藏着充足的神力,就算没有神来操控献祭也能保北疆平安渡过三次龙吟。 但是只有三次,第四次龙吟来临时阵法崩塌,北疆一切都会如那一夜的树林一样化为灰尘,而没有北疆的阻挡,龙吟带来的威力将席卷山河,人间不复。 所以余风山一行迫在眉睫。 祁鸢在心中做好打算,正要今夜起身,却见门口站着一人,正是秦攸洺。 他的眉眼中失去半分温和,带着一丝怒意,祁鸢不理欲擦肩而过,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祁鸢挣脱不开,怒道:“作甚?” 秦攸洺也怒,将她逼到了墙角,低头道:“作甚?你要作甚?是不是想趁着黑夜潜入余风山一探究竟?你不出头会死是吧,龙吟的威力你没看到吗?我看你是嫌自己命长了,紧巴巴赶上去送死,想死你跟我说,我好歹能给你留个全尸。” 祁鸢道:“聒噪。”说着又要挣脱开,可是秦攸洺的身体将她圈得死死的,他一只大手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反锁了门。 “秦攸洺!”祁鸢抬头怒视,“你信不信我……” “你待怎样?”秦攸洺勾唇,身体又向前半寸,二人的衣服现在几乎要贴在一起了,好在秦攸洺心中有分寸,自觉有些近,又后退了半分,“今天说什么也别想出去。” 说罢袖子中一道金光闪闪的东西探出头来,是一根细绳子,趁着祁鸢不注意系上了她的手腕。 祁鸢突然觉得身体的力量被禁锢住,可惜这根绳子聪明得很,藏在二人的袖子底下。她身体被束缚,仙术也使不出来,纵然心中烦闷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乖乖倚在墙上。 第十七章 芬芳 http://.biquxs.info/

“我不去。” 祁鸢万万没想到她能对一个凡人软下态度,转念一想,此刻受制于人,勉强对得起阿娘和两位姨娘。 秦攸洺见她的确不再挣扎,便打开门,手依旧牵着她回了前厅。 前厅安静许多,北疆人民坚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规律,只要太阳落了山,不困也得躺在床上。 茶馆老板正在收拾两只小妖面前堆成两座小山的鸡骨头,见他二人进来,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余风山成了如今模样,纪平作为山神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收拾完毕落座,昔音由顾献卿身边坐到了祁鸢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 祁鸢不语,专心解手腕上的金细绳,这绳子带了不少灵力,这头解下来那一头又缠了上去,很是赖皮,真不愧是这样的主人带出来的。 秦攸洺瞅了她半天,眼看着她越来越烦闷,恨不得把手腕都勒了下来,忍不住道:“你今天就是把这条手臂砍下来它也会找别的地方缠住的,别挣扎了。” 祁鸢闻言抬头,怒目一瞪,秦攸洺扭头喝水,假装看不见。 昔音也道:“阿鸢近日累了,正好今夜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小狐妖也凑上来:“是啊鸢姐姐,您别生气嘛,吃东西。” …… 两位女子你一言我一语,竟然将祁鸢心中的思绪逐渐解开,最后抛下四位男子携手上了楼。 顾献卿:“……” 慕尘:“……我媳妇被抢走了?” 展言一巴掌拍了上去,“小孩子哪里来的媳妇?” 顾献卿起身道:“我再去订几间房,北疆夜晚不宁,这里既然暂时安全,就早些休息吧。” 秦攸洺道:“你不回营地了?” 顾献卿点头,“已安排妥当。” “成!”秦攸洺突然起身,扔了一袋子钱给展言,拉着顾献卿上了楼,“爷正好有话和你说。” 顾献卿不解,“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你不在黎城的几天爷为你受了天大的委屈,你不得为我负责吗?” 顾献卿:“……” 展言翻了个白眼:“出息。”说罢也带着慕尘订了房,斟酌半天,二妖住了一间。 一夜无话,秦攸洺除外。 天将拂晓,嘀嘀咕咕一整晚的隔壁房间终于安静下来,一直假寐的祁鸢睁开了眼。 昨夜昔音和小狐妖怕她逃跑,睡觉时将她挤在了中间,祁鸢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开这些胳膊腿组成的几道“枷锁”,翻身下了床。 先前换下的羽衣昔音已经帮她洗过,祁鸢匆忙换上,想了想,还是将昔音新为她准备的衣服也套了上去。羽衣似乎有灵觉,竟然逐渐和这件衣服融为一体。 翻窗而下,祁鸢刚要走,突然身后有人打了个哈欠,“你可真是不省心,连觉也不让我好好睡。” 祁鸢在心中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心道:“你但凡昨夜少说一句话,今早也不至于困成这个熊样。” 头顶窗响,一道青影也落了下来,展言笑道:“能把将军困成这样,殿下是说了一夜吧?” 秦攸洺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挂了两颗泪珠,“这臭小子从小练武,觉少得跟条狗似的,我要不烦他一夜他怎么能知道睡觉是一件极其幸福的事。”说着揉了揉眼睛,冲祁鸢嚷嚷:“瞅什么?你以为就你有人挂心啊。” 祁鸢道:“你再多说一句,昨夜就白说了。” 秦攸洺闭了嘴,动动手指,祁鸢腕间的绳子解开,钻进了他的袖子里。 体内被禁锢的力量逐渐解开,三人一齐向余风山而去,不消半刻,身后的一切都挡在了山后,祁鸢在一堆乱石间停了下来。 秦攸洺侧倚着一块一人高的巨石,他凡人之躯追这一妖一仙还真有点累,深吸了几口气才道:“怎么了?” 祁鸢环顾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秦攸洺的身上:“走。” “干嘛!”秦攸洺整个儿背靠在巨石上,“体谅一下通宵的凡人好不好?再走我就死了……” 话未说完,一股似曾相识的臭味渐渐袭来,眼看着展言的表情越来越精彩,秦攸洺转头,正对上一张惨白无色的僵尸脸。 口吐芬芳。 “展言你个小兔崽子怎么不跟我说?” 展言一边将秦攸洺往身后拉一边笑道:“怕什么?你不每年七月都这样吗?” 秦攸洺踹了他一脚,“你拿这个和小爷这张惨绝人寰的帅脸比?” 展言笑而不语,那边祁鸢轻而易举将那具“走尸”拿下,看清脸后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把银月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小姐姐,小姐姐饶命啊……” 秦攸洺惊道:“我去这年头走尸会说话了?” “走尸”一边抹脸一边道:“我不是走尸,我是人,哥哥救命啊……” 待到脸上的白灰抹干净,才看清原来是一张略黑的圆脸,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正是陈彬。 秦攸洺这才大着胆子走上前去,奈何那股尸臭还是不敢恭维,便又退回了展言身后,“小小年纪就学会吓唬人了,长大还得了?小鸢不必手下留情,今日杀了他是为民除害!” 脖子上的凉意果然越来越重,陈彬急忙道:“不不不,不是的哥哥,是有走尸,就在我们村子里,我如果不这样会被咬的,我怕呜呜呜……” 他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得展言不忍心,便说:“我看要不就算了吧,到底是个孩子。” 秦攸洺难得不说话,揣着袖子看祁鸢,祁鸢心底冷哼,低声道:“你之前?” 陈彬道:“之前不知道小姐姐神通,是怕你涉险才……” 祁鸢联想前后,道:“山神授意?” 陈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山神爷爷?你见过山神爷爷了?他还好吗?” 祁鸢收了刀,抬头看了看天。太阳一出,星月无光,但是这里发生的一切山神都会看到吧。 陈彬也跟着抬头看,小声问道:“小姐姐?” “没事,”祁鸢收了神,“去你村子看看。” 第十八章 村庄 http://.biquxs.info/

少年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还未开口就被祁鸢揪住了领子,“别耍花样。” 陈彬双手举过头顶,哭丧着脸道:“小姐姐饶命,之前的事都是山神爷爷教我的,是他不让外人进山的。” 展言也道:“阿鸢,你是不是太过敏感了?” 祁鸢冷哼:“胡说,神灵不许与凡人私面,你怎会知道山神之意?” 她这么严厉一问,把陈彬的眼泪激了出来,少年撇撇嘴唇,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砸在她手上,“如果不是村子里出了事,山神爷爷怎么会顶着天谴出来见我。” 秦攸洺倚在石头上,揣着手道:“既然是村子出事,你怎么装死人装到这儿来了?” 祁鸢松了手,这孩子的确说村子里有东西,只是他也的确是个鬼机灵,不知可信不可信。她看了一眼秦攸洺,他的眼睛正在陈彬身上,察觉到有人看他,转过头来,冲着祁鸢轻轻一笑。 祁鸢别过头去,对陈彬道:“最好如此。” 陈彬打了个哆嗦,往展言身后躲了躲。 展言轻轻拍了拍抓住他胳膊的手,轻声道:“你不用害怕,哥哥姐姐会帮你的,带我们去村子吧。” 陈彬看了一眼秦攸洺,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 山神村在大山深处,中途不乏怪石嶙峋,山路崎岖。祁鸢看着这被烧得光秃秃的大山,看着这满地的草木灰,不禁觉得无比心痛。 陈彬带他们走得很快,可怜秦攸洺凡人之躯,翻过一座山头时已经脸色发白,气喘吁吁,许是实在太累,竟然一声不吭。眼见他一副要倒下的样子,展言交给他一只胳膊,承受了他身体的大部分重量。 祁鸢见了,也上前去扶住他另一只手。“别逞强。” 秦攸洺笑道:“我年轻时也像这个小崽子一样的,跑起来谁也抓不住我,如今上了年纪,到底是不行了。” 祁鸢心中有愧,忍不住道:“休要胡说。” 秦攸洺又笑了笑,眼睛环顾四周,叹了一口气:“你们说一座山如果没有了山神,还能活吗?” “大抵是能吧。”祁鸢道。 展言道:“我倒是知道一座山,几百年前山神陨落,坠入轮回,这座山沉寂几年,听闻最近又焕发了生机。” 祁鸢道“山神由山而生,山因山神而盛。” 秦攸洺道:“那看来岁月长久,那座山孕育出了新的山神。这座山被破坏成这样,也不知道多少年才会再生新机。” 三位就你一言我一语,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祁鸢与展言暗暗发力,让四人的脚程快了平时三倍。不知不觉太阳高照,竟然又翻过了一座山头。 遥遥望去,一座小山村就在山谷之间,四面环山,就像是被一位母亲拥入怀中的婴儿。 可惜母亲已死,婴儿也失去了庇护。 陈彬环顾四周,挠了挠头:“咦?怎么这么快。” 又再三确定之后,少年带着满脸疑问道:“前面就是了。” 跨过已经干枯的河床,小山村也越来越清晰。 秦攸洺捏了捏祁鸢的手:“小鸢,你看好奇怪啊。一路走来整座山已经满目疮痍,怎么这座小村庄保存的这么好,连村里的花草树木都没有损害。” 展言低头看,他现在一只脚下是松软的草木灰,另一只脚下是油绿的青草地,道:“村庄与外面有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看来是有人用了避火罩……竟然请来了避火罩。” 祁鸢道:“还有结界。” 走到村口,秦攸洺伸手在空中试了一下,果然有一股力量将他推了出来。 要回头问,突然听到身后“哎呀”一声,秦攸洺感觉后背被推了一下,刚才拒他之外的结界突然张开了一个口将他“吞”了进去。 祁鸢眼疾手快,伸手去拉,竟然被一起拽了进去。 再想出去,被结界逼得后退三步。 怒目而视,只见少年一副害怕的样子连连后退,“对不起,对不起……”说完转头就跑,速度竟然比来时还要快。 秦攸洺喝道:“展言去追!” “可是殿下……” “不用管我,快去。” 展言看了看他二人,最终还是应道:“是。” “咳咳……”展言刚走,秦攸洺就支撑不住跪在了地上。 祁鸢扶住他,“你怎么样?” 地上的人已经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摆了摆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着远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藏着与平时不同的神情。 是祁鸢看不懂的神情。 “还能走吗?”祁鸢轻声问。 “没事,”秦攸洺站起来,还是晃了晃身子,再看祁鸢时眼中又是满满的温柔了,“大概是太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祁鸢应了一声,扶着他往村子里走。村口到房屋还有一段距离,越走祁鸢越觉得不对劲,但是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可言,趁着秦攸洺不注意,一根七彩的羽毛从后领处飘了出来,跟着他们走了一会儿,飘向了远处。 陈彬曾说村子中有许多走尸,所以从进来时祁鸢就做好了时刻战斗的准备。如今走到这里,不仅走尸没看见一个,连一丝尸气都没有感觉到。 甚至不说尸气,六界中生灵的灵气也丝毫感受不到。 走到一户门前,知道已经没有活人,祁鸢还是敲了敲门,才将木门推开。 这是最靠近村口的一家,房屋和园墙都是石头垒成,推开门是一片不大的菜园,园中各色蔬菜都有,数量不多,却能看出来这家人生前过得很是舒适。 保险起见,祁鸢还是从里面锁上了门。 “啊,小鸢你看。” 听到秦攸洺惊呼,祁鸢回头,看到刚才还没有一人的菜园子中突然出现了一家三口。男人在菜地中浇水,女人抱着孩子坐在旁边与他说笑。 说笑,但是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 这个村子里就没有任何声音。 一家三口只出现了一会儿,就又突然消失不见了。 秦攸洺问:“这是怎么回事?” 祁鸢道:“是意念,人如果枉死,会从体内逼出一丝意念,回到他生前最留恋的地方,做他生前最喜欢的事。” “你是说,他们是枉死?”秦攸洺边走边道,“也对,一整座村子都没了,不是枉死是什么。” 进了屋子,屋内收拾整齐,如果不是任何生气,这就像是这家的主人只是出去一趟,马上就会回来。 阳光穿过窗户打在床上,将被褥晒得暖洋洋的,秦攸洺倒是不客气,拍了拍床铺看见没有灰尘便倒头就睡。 第十九章 相认 http://.biquxs.info/

以前青娘总说,人族多情,不得好眠,但是祁鸢看现在秦攸洺的睡相,深深觉得眼见为实,这人睡得比赤霞镇中的猪精还香。 她听着这均匀的呼吸声竟然也有了些许困意,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闭目养神。 耳边突然想起了婉转的鸟鸣声,祁鸢听出这是赤霞镇的苍山鸟才能叫出的声音。鼻尖传来一阵阵青草的清香,不用说了,是龙须草,她又入了那人设下的梦境。 睁开眼睛,祁鸢被头顶的阳光刺着了眼睛,睁眼用手去遮,却被头顶突然出现的一张脸吓了一跳。 “哟,你醒啦。” 祁鸢惊坐起,只见眼前的人褪去稚嫩,眉眼柔和,竟然是成年后的秦攸洺。 “怎么是你?” 祁鸢刚要问,一只小脑袋从秦攸洺身后冒了出来,看着这一大一小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模样,祁鸢愣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在心里问候了设下这梦的人祖宗十八代。 “阿嚏——” 秦大洺和秦小洺一起打了个喷嚏,一起抬起右手揉了揉鼻子。 祁鸢扶额,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秦大洺道:“这是我的梦境,只是很久没有进来过了,这次可能是太累了,才又见到这个小兔崽子。” “小兔崽子?我是小兔崽子你就是大兔崽子。”秦小洺叉着腰道。 “没大没小,”秦大洺也叉着腰,“叫我哥哥。” 秦小洺道:“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见过自己喊自己哥哥的吗?” “那我也是你哥哥,我学的东西比你多,见过的美女比你多,我还拉过小鸢的小手,你拉过吗?” “呵,”小洺冷笑一声,盘腿坐在地上,眉毛和嘴角上扬,神情颇为得意,“我,捏过小鸢的脸蛋,你有吗?” “我……”秦大洺急了,突然笑道:“你就是我,你捏过我肯定捏过。” “在梦里她还抱过我呢,她可没抱你!” “……” “……” 祁鸢听着这对话越来越不对劲,眼看着二人这就要打赌过来抱她,急忙咳了一声。 二人见她神情严肃,都闭上了嘴,大洺走过来,笑道:“小鸢你不必担心,这个梦没有危险,咱俩睡够了自然就醒了。” 小洺也道:“这个梦是我的世界,小鸢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祁鸢听他二人说法,心中有了思量。大概是那人在秦攸洺儿时就造了这个梦境,将小攸洺的一缕神识留在了梦中,而这一切或许都是为了她。 秦攸洺进入梦中倒还说得过去,只是看她这几次入梦,都有那人在周围,难道…… 她必须要出去。 暗暗发力,秦大洺先发觉了出来,急呼:“小鸢,不要,强行醒来你会受伤的。” 祁鸢摇摇头,还未听清后来他们说了什么,强行冲出了梦境。 梦醒,祁鸢咽下了喉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 秦攸洺还在床上,阳光恰好洒在他的身上,将他体内残留的阴秽之气一点点驱散。 又回想起梦中的大小攸洺,还有记忆中那张布满哀求的脸,祁鸢心中烦闷,一瞬间觉得眼前有些花,一连后退了几步。 一双手接住了她。 祁鸢突然清醒,转身给了那人一掌,掌风凌冽,在即将拍到那人胸口时,那人一转身堪堪躲过,拽住了祁鸢的手腕。 看清这副黑皮手套,祁鸢恨得牙痒,“果然是你。” 齐云仍是一副桀骜的欠揍模样,笑道:“小娘子想我,也不用这么热情吧。” 祁鸢挣脱不开,道:“放开。” 齐云拽得更紧,一把将祁鸢拉入怀中,反手又接住了她拍过来的另一只手,非常仔细地十指相扣:“好不容易抓住了,怎么舍得放开呢。”说罢还十分享受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祁鸢觉得阵阵恶心,眼周一次又一次七彩光流过,终是忍住了没有现出原形。 “放开她。” 祁鸢闻声回头,见秦攸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阴沉着脸向他们走过来,眉眼之间的柔和在看向齐云时已经全部消失不见。袖口慢慢萦绕着一团黑雾,一道黑影突然从袖中冲了出来,祁鸢还没看清是什么,黑影已经绕过她缠上了齐云的脖子,将他钉在了身后的墙上。 竟然是一根黑色的绳子。 祁鸢突然失去重心倒下去,被秦攸洺稳稳接在怀中:“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碰你哪里了?是不是手?我看到他还抱你了,我都没抱过你呢……” 祁鸢扶额起身,觉得大概秦攸洺问她这么多问题也不想得到回答,就摇了摇头,看向了齐云。 齐云也在笑着看她,就算被束缚住仍旧是一副恶心又欠揍的样子,秦攸洺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给了他结结实实一拳,齐云咳了两声,笑道:“行啊,竟然为那女人动用了润下,真是用情至深,表弟。” 秦攸洺无视他的嘲讽,道“你为什么会来这儿,这一切,是你做的。” 齐云道:“我?表弟你忘了,现如今这六界之中的风云变化,无一不是因你而起。” “信口雌黄!” “不信?”齐云扬起促狭的眸子,“这村子的结界牢不可破,平时连一只苍蝇也进不来,为何你可以进来,还能把那个女人一起带着?你刚来北疆,余风山山神就力竭而死,你的父亲因你而死,你的母亲,我姑姑,也因你被囚在魔窟多年,从小到大你所到之处从来尸横遍野,儿时的事还要我一一列举吗?” “你……你胡说……”秦攸洺像是回忆起什么,竟然被说得连连后退,齐云看准他意识混乱的时机大笑两声,化作一团黑雾散去。 润下也变成了一根黑绳子,遛进了秦攸洺袖中。 祁鸢走到他面前,过了许久才开口:“他是胡说的。” “嗯。”秦攸洺应了一声,走了两步将祁鸢拥在了怀里。“还好你回来了。” 祁鸢顿住,从之前的种种就能看出来秦攸洺是记得她的,一时相认,她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不知为何两个人的记忆好想有了差错,好歹现在看来秦攸洺不记得她做的错事。 抱了一会儿,秦攸洺抬起头来,轻声道:“小鸢,我好像知道这个结界是什么了。” “嗯?” 祁鸢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刚才那堵墙被润下打出的痕迹已经不见了。 再看床上,阳光依旧晒在那个地方,没有一丝偏移。 “时间法阵。”二人同时开口。 秦攸洺道:“这个老山神也是良苦用心,竟然为村子布下时间法阵,只是不知道这座村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停止时间的。” 第二十章 生机 http://.biquxs.info/

沉思良久,秦攸洺又道:“小鸢,我想破了这法阵。” “不可!” 秦攸洺按住那只紧紧抓住他手臂的手,拉着祈鸢坐回床上,手轻轻放在被阳光照射的地方,意料之中有些微凉。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果陈彬所言是真,说明现在不知在什么地方有一大批被暂时封印住的走尸,我比你更知道其中的凶险。可若是不破了这法阵,我们就会一直被困在这里。” 祈鸢道:“我自然知道……” “你放出去的羽灵没有回来,而且回不来了。” 望着面前这张俏脸上逐渐爬满了惊讶,秦攸洺手指抽了抽,终是没忍住捏了一下,“好了,你只需要答应我,过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护自己周全。” 祈鸢心中权衡片刻,点了点头:“好。” 嘴上应着,心里却已经打好了算盘,过一会儿必定要先把秦攸洺护住了,拼尽全力也要护住他。 秦攸洺笑道:“你不必管我,轮回策上没有我的名字,冥府不收我。” 心思再次被看穿,祈鸢心中有些不爽,径直走出了屋子。 秦攸洺笑得更欢了,直到祈鸢出了院门才想起来赶紧跟上去,“你等等我啊,别生气嘛,不就是被人看穿几次心思,不丢仙的……” “闭嘴。” 祈鸢忍着一路的聒噪,记忆中对他的那点愧疚几乎消耗殆尽,终是没有回头封住他的嘴。 一直走到村中心的祭坛,秦攸洺住了嘴,指着这处只由几块破石头简单垒起来的台子问道:“这就是阵眼吗?” 祈鸢点头。羽灵虽然没有回来,但是探到此处灵力流转最强盛,想必就是阵眼。 秦攸洺背着手绕着小祭坛走了两圈,的确有隐隐的灵力在祭台上流转,虽然十分微弱,相对于时间都被封住的山神村来说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太阳就高高挂在正上方,像是有人在一间屋子的房梁上点了一盏灯,灯不灭,便没有黑暗。 “哟呵,”秦攸洺嗤笑一声,“我生来倒从没见过在头顶的大太阳。”说罢挥袖,只见一道金光从袖口流了出来,柔柔软软,正是之前束住祈鸢的金丝。 金丝围着秦攸洺的袖口转了两圈,逐渐又溜向了祈鸢,竟然就在秦攸洺和祈鸢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缠上了她的腰。 秦攸洺跳了起来,一句“滚”冲破天际,头顶的“太阳”颤了颤,最终还是稳住了。 金丝似乎心满意足,躲过秦攸洺抓过来的手,就见刚才还柔若流水的金丝突然变成一把利剑,于空中舞了几下,随着秦攸洺大喝的一声:“去!”便带着似乎划破一切的锋刃直冲头顶的“太阳”而去。 利剑刺破金光,许久,无声无息。 秦攸洺回头看向祈鸢,柔声道:“准备好了吗?” 祈鸢右手翻转,灵力聚集成一把银月弯刀握在掌间,期间散发出来的灵气丝毫不逊于头顶的利剑。秦攸洺心下了然,手指捏诀,只见头顶的利剑突然颤抖起来,结界竟然逐渐松动,静默片刻后,随着一声巨响,头顶的大火球骤然散发出万丈光芒。 秦攸洺急忙抬袖遮住了祈鸢的眼睛,金光不断向外扩散,霎时间笼罩着连绵数百里的余风山,散发出的巨大灵力与北疆浑浊的空气明争暗斗,引得妖魔阵阵哀鸣。 金光只维持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待光芒逐渐褪去,只见点点星芒洒在天空,竟不知这是几天后的夜晚。 可惜,二人没有心情去赏这难得的晴朗星空,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的尸气携带着一段不太好的记忆逼迫而来,秦攸洺皱眉道:“我想吐。” 祈鸢也克制住阵阵涌上来的不适感,却还是不动声色地将秦攸洺挡在了身后,“坚持一会儿。” 秦攸洺转身与她背对背,手腕不知何时缠绕着一圈绿光,不像鬼魅一般的幽幽冥冥,这绿叫人看了只觉得好似有无限生机。 迷雾渐起,大地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秦攸洺大惊:“不好!”话音刚落就被祈鸢提到了空中。 想要跃到别的地方,却发现他们已经被走尸团团围住。地面还在震颤,二人几乎躲闪不及,土地不断被地底下的力量拱起,又有无数的走尸爬了出来。 走尸杀不尽,秦攸洺腕间的绿光终于窜了出来,竟是一根又细又长的藤蔓。藤蔓带着极强的生命力,所过之处的走尸都退避三舍,如果不小心被碰到,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其弹开,引得他们发出阵阵凄烈惨叫。 藤蔓收回,只见刚刚触碰到走尸的地方竟然绽开朵朵红花,红花又生出根根藤蔓。 以生克死,向死而生,生生不息。 藤蔓抵挡了大部分攻击,祁鸢那边也步步杀招,银月弯刀早已经被又黑又臭的浓血裹住,却挡不住冷冽的锋芒,手起刀落间皆将这些死物大卸八块。 几番下来,地面的浓血越来越多,四处的走尸却不见减少。 秦攸洺道:“山神村看起来不大,从哪里来的这么多?” 祁鸢又将他提起来,跃到不远处的一家房顶,可是这些走尸仿佛能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也纷纷追了过来。 祁鸢环顾四周,指着刚爬出来的那些走尸道:“是烧伤……余风寨。” 果然随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这些刚爬出来的走尸都是浑身伤痕,三昧真火将肉体烧得血肉模糊,有的甚至几乎是一副骨架在挣扎行走。 “被烈火活活烧死,死了还被抽走魂魄炼成走尸,大老远从余风寨的地底下爬过来,这也太惨了吧。” 击退已经爬上来的几只手,秦攸洺发了狠,几根藤蔓突然变得又硬又直,将几只爬上来的走尸串起来,狠狠钉在地上。 这么几次下来,竟然是满地的“肉串”,几只弱小的因受不住藤蔓散发出来的强烈生气,在一阵阵哀嚎中化为了齑粉。 浓雾渐散,山中已是天明。 地面也逐渐归于平静。 最后一批走尸涌上来时,祁鸢按住了秦攸洺的手。 “有生魂。” 十几只面目不堪的怪物最后,有一“人”跌跌撞撞而来,他一身月白长袍纤尘不染,纵然只是拖着一具近乎腐烂的躯体,举手投足也尽是书生意气。 祁鸢忽然想起在四丰山中那缕被众鬼吞噬的魂魄,当时只觉得魂魄不全,以为是受烈焰灼烧所致,没想到他剩下的魂魄竟然是被留在了这里。 第二十一章 守护 http://.biquxs.info/

“林修。” 祁鸢尝试着喊了一句,可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秦攸洺回头道:“你认得他?” “四丰山中曾有一面之缘。” 秦攸洺催动藤蔓穿过几只走尸,缠住了林修的脖子。不出所料传来一阵哀嚎,藤蔓上又开出几朵鲜红的花朵。秦攸洺道:“看来是生魂被困在肉体中时间太长,已经没有意识了。” 祁鸢不语,突然抬起左手,指尖划出一道气刃,趁其消失之前紧紧抓住。不消一会儿,几滴血从指缝间渗了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秦攸洺急忙要去看她的手,被她抬手拦住。 “天地有主……” 秦攸洺突然愣住,这咒语他从未听过,却觉得无比熟悉,熟悉到他甚至猜到过一会儿会发生什么。 左手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鲜血中流转着金光,金光逆流而上,逐渐在手掌中聚成一团。 地面上走尸的目光逐渐变得贪婪起来,却被一股无形的压力镇住,不敢再往前一步。 祁鸢口中继续念着:“万鬼归一……”一边用右手沾着血在空中画出一道符来。 “有怨有偿,自行述来!” 念完之时,符咒也刚好画完,金光早已经变得一人高,立于二人面前。金光闪烁,像是要吸引着什么东西,可惜闪了半天什么也不见。 “不该啊……”祁鸢犯了嘀咕。既是“归一堂”没错,林修体内还有生魂流转也没错,可是为何不能把他吸引过来呢? “我来试试。” 秦攸洺说着举起手来,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手掌割破,在祁鸢冲上来拉住他之前将血手印摁在了金光之上。 并无异样。 就在秦攸洺要将手收回来时,祁鸢突然摁住了他。刚才没有丝毫动静的走尸最后,一具月白色的身体重重倒下,其中飘飘悠悠飞出来几缕残魂,飞进了金光之中。 金光骤然收敛,残魂竟然渐渐拼出来一个人形,但是因为魂魄不全,胸口以下只是轻轻几缕薄烟。看着这逐渐凝起来的一张还算秀气的脸,好歹是见着长什么样子了。 双眸紧闭,想来还是在沉睡。 “林修,”祁鸢又唤了一声,“林修,醒来。” 秦攸洺也拍了拍金光:“喂,醒醒!” 一双眼睛逐渐睁开,环顾四周后将目光落在祁鸢身上:“是你在唤我?” 秦攸洺:“是我。” 林修看了他一眼,终是没有理会,继续对祁鸢道:“你怎知道我的姓名?” 祁鸢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憋了半天才道:“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林修拱手,“前尘往事我已多数忘却,不记得姑娘实在失礼。” “无伤大雅无伤大雅,”秦攸洺抢过话来,“我们叫你来也不是唠嗑的,山神村怎么变成这样的你还记得吗?” 他这一问出口,林修便低下了头,思考片刻道:“记不太清了,零零碎碎只记得是一位姑娘,和……一条恶龙。” “恶龙?”秦攸洺与祁鸢同时开口。秦攸洺又道:“果然和这龙吟有关吗?可是又和姑娘有什么关系。你说清楚,快仔细想想。” 林修又沉吟半天,最终无奈摇了摇头:“真的记不得了。” 秦攸洺又要开口,这次被祁鸢拦下了。若是四丰山的那一半残魂携带着这段记忆,那这一半无论怎么问都是记不起来的。 “苦了你了。”祁鸢道。 林修有一瞬间的错愕,最后只是笑了笑,“多谢姑娘。” 祁鸢摘下腰间的那个巴掌大的翡翠葫芦,先前收进的恶魂早已经陷入沉睡。正要将他收入进去,却突然觉得被人拦腰抱起,落在另一家房梁上。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黑衣人,手中拿着一把桃木剑,直冲林修而去。 祁鸢还没来得及出手制止,桃木剑已经穿过他的魂魄。 冥王曾说,生魂离身三日方成鬼。那还是一缕生魂,不曾生出一丝怨气,举手投足依旧彬彬有礼,与她有两面之缘,现在就这么在她的面前散成一把灰。 “找死。” 从嘴里轻轻浅浅飘出来两个字,手中的银月弯刀却散发出来腾腾的杀气。可惜秦攸洺还紧紧地揽着她的腰,祁鸢挣扎不得,一时气极,狠狠一抛,弯刀离手冲黑衣人的心口而去。 “不要,他是人!” 秦攸洺说着挥手,从袖口飞出来一道黄光,在雷电落下之际堪堪拦住那把弯刀。“人族有神意庇佑,你碰不得,交给我就好。” 秦攸洺一边安抚着几乎要暴走的祁鸢,一手捏诀,黄光褪成一根齐眉棍,也是通身透亮,于空中转了几下,一棍敲在正想逃跑的黑衣人头顶。 那人哀嚎一声,桃木剑扔在地上,双手捂住头顶想要逃跑。齐眉棍紧追不放,一棍狠狠敲在他的腿上,只听“哎哟”一声,那人直接趴在了地上。 这清脆入耳的少年音叫祁鸢听了更加牙痒,一时之间顾不得什么神意天道,躺在地上的银月弯刀铮鸣几声便带着无边杀气刺向了少年的胸口。 与此同时,天边隆隆作响,又有一股巨大的气浪自西边如海啸一般滚滚涌来,秦攸洺一时不知该顾哪边,齐眉棍终是没再挡住弯刀。刀起手落,少年看着掉在地上的手臂,呆愣片刻,一声惨叫混着震天的龙吟与滚滚天雷一齐向祁鸢席卷而来。 心中顿时只有一个念头,是推开秦攸洺,却觉得突然眼前一黑,跌入到一个温暖的地方。 没有痛楚,只有一股暖流浸湿了羽衣,缓缓淌过她的后背。 遮住眼睛的那只手无力垂下,后背的压力越来越重,她却不敢回头。 她不敢相信,那人是以凡人之躯,接住了她这仙身都几乎扛不住的天雷,挡住了所及之处寸草不留的龙吟之力。 “秦攸洺,你要死了。” 她颤颤巍巍开口,眼前一阵晕眩,再睁开眼只剩下深深浅浅的灰色。 “接我一下,站不住了。” 秦攸洺说罢就倒了下去,祁鸢急忙转身,跪在地上抱住他:“为什么……” “你啊,太冲动了。”秦攸洺笑了笑,“我得把你护住啊。” 祁鸢突然冷笑:“我何须你来护!” 第二十二章 凰仙 http://.biquxs.info/

“咳咳……” 秦攸洺又吐出一大口血,染红了胸襟,于祁鸢看来只是一片深灰色。她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突然变成这样,只觉得鼻子酸得很,她应该做一件事情,可是每当细想是什么事头就会越来越痛。 秦攸洺吐够了血,嘴里念叨着:“伤心了伤心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长叹一声,祁鸢只觉得手臂一沉,再细看去,怀中这个人的最后一口灵息也散尽了。 “秦……秦攸洺?” 她试探着唤了几声,得不到丝毫的回应。 “快跑,快跑!” 趴在一边的少年早就爬了起来,龙吟将他的衣服撕烂,露出一张圆圆的脸,果真是陈彬。 祁鸢只见他面露惊恐,回头才看到,之前被她和秦攸洺斩杀的走尸竟然都已经被龙吟声修复好,正挣扎着冲她袭来。 瞳孔骤然缩紧,她的眼尾竟然流转出一缕五色清烟,艳丽至极,不怒自威。 走尸瞬间定住,不敢往前。 正在僵持,西方又传来隆隆声音,带着似乎摧毁一切的力量,竟然这么快传来了第四次龙吟。 第四次,也是山神纪平设下的守护法阵能承受的最后一次冲击。这次过后法阵破碎,人间再承受不住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巨大的力量已经传来,祁鸢不躲不闪,抬起左手,只见她的后背突然生出一只巨大的翅膀,刚好将秦攸洺连带陈彬一起护住,生生接住了龙吟之力。 将秦攸洺平放在地上,站起来时右翼也已经生出。龙吟还未结束,祁鸢挥动翅膀,逆着这巨大的声浪面西而去。 不过区区妖龙,我凰身仙骨怕你不成! 七彩霞光作为护盾,伴随一声长鸣,原本俏丽的少女逐渐褪去人形,于彩光流转中化作一只大鸟,眼眸修长,头生三支白翎,拖着长长的七彩尾羽,所过之处阴霾散尽,走尸化为飞烟。她于山神村上空旋转两周,突然俯冲到地上,再看去秦攸洺已经躺在她的后背。 “阿姐,不要,阿姐……” 陈彬看着那只大鸟逐渐变小,终于反应过来,急匆匆跟了上去。 凤鸣长空,西边天空逐渐升起朵朵霞云,为这满目疮痍的余风山增添了别样的色彩。 龙吟声止,祁鸢落在一座山头,抖抖羽毛将秦攸洺轻轻放下。 凰鸟又化作一位俏丽少女,粉黄纱裙尽褪,玄黑长袍于风中猎猎作响,执刀而立,面向一处高峰,高峰云雾渐散,竟然是一条黑龙盘在上面。 少女的身量差了黑龙几乎百倍,依旧不卑不亢,周身散发的气焰丝毫不逊于这个恶物。 两座山峰相距不过百丈,中间是滚滚的岩浆。黑龙的尾巴时不时拍打起几朵“浪花”,散发出阵阵腐臭味。 “你是谁?”黑龙开了口,竟然是一位少女的声音。 祁鸢道:“取你性命之人。” 黑龙不以为然,在山峰上蹭了蹭,几块巨石掉落下去融入岩浆之中。“在这之前也有很多人对我这样说,最后他们都死了。” “我不同。” 黑龙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你看起来和我一般大,何必要想不开呢?回去吧,我不杀你。” 祁鸢眼底遮不住的嘲讽,冷哼一声,二话不说便提刀向前,轻松跃起。 黑龙不闪不躲,用龙鳞迎击,却不想传来的并不是听过数次的兵器断裂声,只觉得脖子一凉,祁鸢已经站在它的头顶,鲜红的血从脖子流出,在山峰之上形成一道赤色河流,缓缓流入底下翻涌的岩浆之中。 黑龙哀嚎一声,软塌塌挂在了山峰上,几次几乎滑落下去。它也不曾想到,竟然真的会有兵器能划穿它的鳞甲,明明之前那些所谓的“屠龙人”都被它一招击落了谷底。 它喘了两声,问道:“为什么?” 祁鸢冷声道:“我说了,我不同。” 凰神仙骨,是未来的天下共主。 怎会怕你区区妖龙? 黑龙却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我是说,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杀我?” 它说得凄凄惨惨,竟然带了哭腔,“为什么?我为人时不放过我,现在躲在这深山里,也一定要杀了我?” 祁鸢冷哼,收了刀道:“你可知,你造成了多少杀戮。” “杀戮?”黑龙突然冷哼一声,又缠紧了几圈,几块碎石砸到它的伤口中去也一声不吭,“你是说那些土匪吗?还是那些冷血的村民?” “他们都该死!” “如果不是他们,我怎么会变成这幅鬼样子!” “该死!所有人都得死!” 它越说越狠,越说越恨,涨红的眼睛好像要掉落下来,就在即将长吟之时遭遇了祁鸢当头一刀。 刀背落下,竟然生生把这个庞然大物砸得晕了半天。 眼看着它即将滑落下去,突然听到对面山腰传来了一声凄厉的喊叫:“姐,阿姐!你醒醒啊!” 定睛看去,一位少年红着脸,一身黑衣破破烂烂,断臂处的血已经凝固,还是能看到翻出的白骨,伤口十分狰狞。他好像正在想办法过来,可是岩浆挡住了去路,正寻着办法时突然脚下不稳,眼看着就要掉落下去。 刚才还半死不活的黑龙低吼一声,伸出尾巴堪堪将他接住,送到了对面的山头。 它这么一动祁鸢这才看见,原来是有一根铁索将它拴在了这儿。那铁索自它身体穿入又从它身体穿出,应该是拦住了它的脊骨,刚才捞陈彬那一个动作又引得它阵阵低吼,看来是扯痛了骨肉。 陈彬坐在地上定了定神,祁鸢也早就飞到他的身边,一把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陈彬倒是不害怕,缓缓转身,“扑通”一声跪在了祁鸢面前,两只大眼睛竟然已经噙满了泪水:“姐姐,我知道你有无边神通,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阿姐?” “是!”陈彬抹了一把眼泪,“那龙是我阿姐,她是为了我变成这样的,姐姐你能不能救救她。” 祁鸢收了刀,转身却看到了躺在一边石头上的秦攸洺,眼前依旧没有颜色,只是一片深深浅浅的灰。作为小凰仙的身份她觉得该管管这事儿,可是眼前的灰色却指使她说出了另一句话: “我救你的阿姐,谁来救救他?” “我能找人来救!”陈彬忙道,“我救了他,姐姐你就能救我阿姐了吗?” 祁鸢心中突然有了别样的感觉,她正视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若你能救,我就能救。” 第二十三章 往事(一) http://.biquxs.info/

山神村自古就有恶龙的传说。 传闻是由一只上古恶兽炼化的龙蛋,几百年前大战,战神迹元将龙蛋封印在余风山,并派了人间的一支宗族,授予他们长生不老的能力,守护在此。 传闻是这样,事实到底如何不得而知,至少陈彬不再相信。 陈彬曾经有一位好友。 大约五十年前,村子里失踪了很久的女人带回来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子。那孩子可爱得紧,女人总唤他“阿苗”,黑溜溜的眼睛又大又亮,总是穿着一身深红的衣服,脖子上挂着一个护身符,腰间还挂着一串银白铃铛,随着他的活动叮叮当当。 女人带着阿苗在村子里走了三天,铃铛的声音在村子里响了三天,直到在第三天的晚上,铃铛声停,女人被关了起来。 第四天女人被拉上祭坛处死了。 是火刑,大火从脚底开始,一直烧到女人的头发。火很大,是一直被供奉在祠堂里的天火,据说普通的水是灭不了的。火也很烫,在场的所有人都生怕惹火上身避之不及,只有那个孩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烈焰焚烧,却是在笑的。 火光闪烁间,那个女人也是在笑的。 陈彬在族长过来之前将阿苗拉到自己的身边,和姐姐陈杉一起偷偷退出了人群。 看着男孩的脸上还有没有收回的笑,陈彬在陈杉的多次阻拦示意之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的母亲被处死,你不伤心吗?” 阿苗眨了眨眼睛,说话的时候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不伤心的,阿娘说这是天火,被天火焚烧之后就可以去天上求神仙了。” “求神仙干嘛?” “治病啊,”男孩停下脚步,下一句话几乎一字一顿,“治整个村子的病。” “你才有病呢……哎哟!” 陈彬终是在陈杉拧了他的腰后才闭了嘴,虽然还想再说几句,可是他怕了阿姐生气的样子,不得已只好对着阿苗挤眉弄眼,阿苗也不生气,一直都笑着。 三人打打闹闹就到了陈家,陈家现在只有姐弟二人,房子就在村子最西头的山坡下,平时少有人来。姐弟二人辟出几块田地,种种菜,养养花,自给自足,倒也落得清净。 到家已是傍晚,陈彬在厨房中做饭,阿苗也跟了进去:“怎么是你来做这些?” 陈彬一边往锅中倒着油一边倒:“阿姐说会做饭的男人能娶到好媳妇。” “噗——”阿苗的嗤笑被锅中的翻炒声盖了过去,他提着嗓门道:“你可知道,山神村中的人是不能成亲的。” 陈彬觉得他该习惯身边这个男孩的“神神叨叨”,但是心里的某根筋又绕不过来,便忍不住回了一句:“你阿娘不也成亲了么。” 说完就有些后悔,阿苗的娘亲刚刚受了火刑,他说这话有些刮人伤口了。 可是男孩好像不以为然。 “对啊,所以阿娘时常发病,我也很痛呢。” 他说着,竟然动手解下腰间的银白铃铛,“叮铃铃”扔到了旁边的柴火上。陈彬被他突然的动作呆住,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不知是不是被火光晃了眼睛,竟然觉得他胸前的护身符闪了一下。 阿苗慢慢蹲在地上,面色却是瞬间发白,甚至逐渐透出青紫,不像是活人身上该有的颜色。 “阿苗!” 陈彬大喊一声,急忙抓起旁边的银铃绕在他的脖子上:“你疯啦!” 银铃叮当,少年的脸色也逐渐红润起来,他抬眼看着陈彬,笑的时候露出一排雪白的小牙:“这下信了吧。” “你……这也只是说明你有问题,和山神村无关的。” “唉!你怎么就不懂呢!”阿苗一边系着铃铛,语气中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根据我和阿娘这几天的观察,所有山神村民,包括你和姐姐,都得了这种‘失魂症’,大家的魂魄都是残缺不全的,但是因为有高人在大山里设了一个阵法,使大家的魂魄能保留在体内。” 陈彬道:“照这样说,你阿娘应该是出了大山就发病,怎能一直到遇到你阿爹还生下你呢?” “这个我也不清楚,阿娘也只是生了我以后才会偶尔发病,躺几天就好了,偏偏我像个死人一样。”阿苗说着低下了头,明亮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阴云。 陈彬觉得自己有些惹人讨厌,就算是不信也不应该一直质问,刚才上来了倔牛脾气一定要和人犟到底,现在就有些后悔了。“抱歉啊,我不是有意的。” 阿苗摇了摇头,手中把玩着小铃铛:“这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幸好有这小银铃,我也不至于那么痛苦。” “你们说什么呐?什么病啊痛的,我听了半天了。”陈杉走了进来,掀开锅盖看了一眼,嗔怪道:“油太多了,你是炒菜还是炸菜啊?不好好做饭,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该打!” 陈杉说完在一人头顶敲了一记,继续道:“人活在世,一切所得皆为天恩,不得不可强求。小孩子只要听大人的话,念好书吃好饭就可以了,明白吗?” 阿苗点了点头,陈彬却嘟嘟囔囔:“阿姐你总说这些,村里哪有教人识字的嘛。” 陈杉又狠狠敲了他一记,“那你就听大人的话,嘴是用来吃饭的,不是用来找打的!” 陈彬闻言急忙捂着头逃走了,引得阿苗捂嘴笑了好久。 夜里,陈彬和阿苗一起缩在被窝里,两位少年意气相投,聊到了大半夜,大多也是陈彬在说,阿苗在笑。 “你怎么那么喜欢笑啊?” 陈彬趴在床上,一只手拄着脸,歪着头看着阿苗。 阿苗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眼角还有浓浓的笑意,说道:“笑也是一天,不笑也是一天,我何不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呢?” 陈彬点头:“你这套理论倒是和我阿姐有一些像。” 提起了陈杉,阿苗又想起今天在厨房里发生的趣事,不由得又笑了开来,他也翻身趴下,道:“彬哥,我来教你写字吧!” 陈彬有些不可置信:“你会写字?我没听说过你阿娘认字啊。” “阿爹教我的。” 看到男孩的眼眸垂了下去,陈彬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忙道:“我……对不住啊。你阿爹他……” 他还在人世吗? 陈彬终于及时闭上了一次嘴,把这几个字憋了回去。 阿苗看透了他的心思,道:“阿爹为了救我跑了很多地方,跪了很多人,去年春天分别时他说要去找赤霞镇,传闻那里有仙人,有仙药,还有长生之法。” “赤霞镇?”陈彬躺下,打了个哈欠,“你还信那种鬼话吗?” “我信,”阿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也要去寻找赤霞镇,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还有整个山神村的诅咒,我都要解除。” 第二十四章 往事(二) http://.biquxs.info/

“彬哥,你是信我的,对吧?” 男孩突然拉住了他的手,纵然是在夜晚,那双大眼睛仿佛也有闪烁不完的光芒。陈彬怔然点了点头,又道:“你是说,你要走?” 阿苗道:“必须要走的,此次回来不过是想根据指示,试试能不能看出病根所在,不过没有查出什么,还是得去求求仙人。” 陈彬问:“什么指示?” “我也不太清楚,”阿苗摇了摇头,“阿娘只简单说过,她在遇见我阿爹前曾经经过一处山谷,被突然出现的一位仙人驱赶,好像是她的身体和里面的什么东西起了反应。阿娘后来也记不清怎么了,只隐约记得当时看过的一个符咒,与村中祠堂供奉天火下压着的很像。” “那是一样的吗?” 阿苗又摇了摇头,低下头藏起眼中一点失落的神色:“不全一样。”说着托起陈彬的手,在他的手心画了几笔,一边画一边道:“这里不一样,还有这里……共有七处,虽然不明显,但是符咒的作用好像相差甚远。” 陈彬自然不懂什么符咒,就是觉得那根小手指在他手心画得痒痒的,努力忍住想把手抽回去的冲动,还要是不是不懂装懂地“嗯”“啊”几句,也是颇为辛苦。 说罢了,阿苗长叹了一口气:“怪我学艺不精,阿爹教我这些时应该再认真些的。” 陈彬觉得有些无地自容了,含糊不清地应着,困意也逐渐席卷而来,想要说要睡时,发现身边的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过去了。 睡梦中的他眉头微微蹙着,不像白天时的那么从容,倒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在黑夜偷偷抱着还在流着血的伤口,生怕别人听到一丁点儿呻吟。 陈彬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真正十一岁的他,是被石头绊倒都要在爹娘怀里要半天安慰的。 说起爹娘……他想再多回忆一些,发现什么也记不起来,渐渐也就睡过去了。 次日清晨,陈彬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安抚下也被惊醒的阿苗:“你待在这里别出声。” 出去看时,陈杉已经在院子外,衣衫未整,气势却丝毫不弱,正对着门外七八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陈彬赶紧冲了过去,“姐,怎么了?”一边说着一边将陈杉护在了身后,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陈杉将陈彬拉到了身后,低声说:“跟你没关系,到屋里去。”说完又递了几个眼神过去。 陈彬心下了然,回到了屋子里。 “陈姑娘,”开口的是个络腮胡,粗声粗气的,“咱们都是做邻里八乡几百年的人了,希望你也别为难我们。” 他的话说得倒是客气,陈杉丝毫也不领情,道:“胡大哥这话错了,我和弟弟住在这个犄角旮旯里多年,说句不好听的,家外的荆棘生长得平时连一只野兔子也放不过来,咱们哪里来的邻里交情。” 络腮胡刚想反驳,被身后一个高个子男人拦住了:“你跟这娘们儿磨叽什么,要我说直接冲进去,就不信她还能拦得住老子。”说着就撸着袖子要冲进去。 陈杉不退反进,移步到高个子身前,冷笑道:“高大哥这是欺负咱们女子幼弟弱小无力呀。山神村久在深山是受不了王法约束,几位大哥闯进来小女子做不了什么,但是你们就当这天下是没有天理了吗?” “你……”高个子被堵得面红耳赤,络腮胡又上前说:“陈姑娘这话不妥,我们何曾不把天理放在眼里。若说王法,你姐弟二人住在这偏远处,不也是因为村中之法吗?” 陈杉听闻,多了些怒色,道:“过去父辈的恩怨,无论对错,我姐弟自知人微言轻也不想再提。如今不与世争住在这里,不过是贪图山神庇佑求个长生无恙罢了。今天尊几位一声‘大哥’,也是看在逢年过节不得已去村会时诸位不驱赶的恩德。” “你这小丫头牙尖嘴利,好生无礼!”一位年纪略大的发了话。 陈杉气极反笑,说:“若是说起‘无礼’,我倒要好好请教一下年大叔,几位天刚亮就挤在我家门口吵吵嚷嚷,这就是‘有礼’了吗?说我牙尖嘴利,我早就说过,阿苗窃取镇压天火的符咒是真是假我不管,但是说我姐弟二人私藏‘罪犯’,只要拿出证据,我陈氏姐弟甘愿伏法。” “有没有证据,让我们进去搜搜不就知道了!”高个子说罢就闯进院子,一把将陈杉推倒在地。 陈杉向屋内看了几眼,苦笑道:“年大叔,到底是谁无礼,显而易见了吧。”又看向络腮胡,“也不知胡大哥知不知道,‘村中之法’可有私闯民宅这一说?” 几个大汉都是粗人,哪里能说得过陈杉,现在就等着高个子能在屋子里搜出些什么,一个个也不理会她在旁边冷嘲热讽,巴巴儿地望着屋里。 里面传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声音,怕是把家里原本就为数不多的器具都砸了个精光,没一会儿高个子就从屋里冲了出来。 陈杉道:“高大哥这是搜家还是抄家……” “啪——” 话未说完,陈杉就被高个子一巴掌扇到了地上,“臭娘们儿,你把那个小兔崽子藏哪儿了?” 陈杉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丝,这一巴掌很结实,直觉得耳朵也跟着鸣了半天,她就那么在地上楞楞做了半天。 络腮胡伸了伸手,终是没有扶起她。 “陈姑娘,带走阿苗是全村人有目共睹的,你就交出来吧。” “我没有。”陈杉爬了起来,略带感激地看了络腮胡一眼,随即冷冷道:“高大哥没有找到人,这是要严刑逼供啊。” 高个子咬牙切齿:“老子今天就是把你揍到屈打成招怎么了?”说着又要去揪陈杉的衣领,亏得被络腮胡拦下。旁边的人也看不下去了,纷纷都劝说。 “老高,她到底是个弱女子,你别太过分了。” “有话好好说嘛。” 高个子叫到:“放他妈的屁!屋子里连个屁都没有,她那个畜生弟弟不就是带着人逃跑了嘛!” “呵呵……”陈杉突然笑了,“今日我不管怎么说,在各位眼中怕都是狡辩吧,有本事的,今天就把我抓去,大不了我们祭台上见真相!” 说完陈杉便向村子走去。 众人知道在这里耗下去也不是办法,络腮胡拖了两个人去山外搜寻陈彬下落,带着剩下的人跟上了陈杉。 第25章 三日之约 http://.biquxs.info/

祈鸢与陈彬定下了三日之约。 这三天,祈鸢一直用灵息仔细呵护着秦攸洺的身体,如今那些致命的伤口已经被修复了大半,就算现在让魂魄归体,也不会因为肉体的残破而再次死去。 那条恶龙还是挂在山峰上,时不时会和祈鸢说几句话,竟然断断续续地把前因说得差不多了。至于她到底是怎么由少女化成龙的,却是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她倒也是个可人的女子。 祈鸢心想着,眼见着日落西山,修复完秦攸洺身上的最后一道伤口,她执刀站了起来。 觉得这少女龙讨人喜欢,与因为陈彬失约而杀了她并不冲突。 “等一下!” 这声音带着些沙哑,却让祈鸢听出了三分喜悦,只是回头看到陈彬身边的人时,她忍住从心头翻上来的阵阵恶心,又将刀举了起来。 陈彬去找的那个能救秦攸洺的人,竟然是齐云。 来人那促狭的丹凤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看了看躺在石头上的秦攸洺,转头问向陈彬:“你在天之涯嚎了三天,就是想让我救他?” 语气中竟然颇有些不屑。 错愕只在一瞬间,待目光落在祈鸢身上时,凤眸中浮现出的又是那份桀骜。薄唇轻轻勾起,齐云道:“我就说和小娘子有缘。” 未及男子走近,祈鸢先连连后退几步,将刀横在面前:“别过来。” “你这样可是伤透了我的心啊。”齐云一边笑着一边迈着脚步向她走去,在刀锋将将抵在胸口时停下,身子略微俯下去,凤眼微眯,笑道:“我若是救了他,你怎么感谢我呀?” 祈鸢握住刀柄的手紧了又松,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去,咬着牙一字一顿:“不杀你。” “好,好!” 齐云突然拍手笑起来,“我要的就是这个,小凰仙一言既出,可不许反悔哦。” 祈鸢道:“绝不反悔。” “如若反悔?” “天地不容。” “不不不,”齐云晃了晃包着黑皮手套的手,“这话太笼统,不好用。” 说完他又托着下巴思忖片刻,再眨眼时人已经出现在祈鸢身后。 这气息是熟悉的压抑,祈鸢竟然动弹不得,任他趴在自己的耳边吹了几句风。 祈鸢脸色骤然煞白,眼前一黑,突然想起倒下就是倒在齐云的怀里,愣是撑住缓过来这一阵儿。 缓过来,眼前依旧是一片灰白。 齐云已经到了秦攸洺身边,上下查探一番,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祈鸢贴近陈彬耳边,声音却毫不收敛:“他靠谱吗?” 陈彬并未回答,他先前断了手臂,失血过多,又在齐云的宅子前大喊了三天,滴水未尽,现在因为怕祈鸢反悔能勉强撑住不让自己倒下,但是要他说哪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齐云回头看了看,也未说话,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银亮亮的小玩意儿,竟然就是一个小银铃儿。 银铃“叮叮当当”,像是有什么东西提着它一边响着一边飞到了秦攸洺的头顶,齐云冲祁鸢眨了眨眼,说道:“借你手指一用。”说着也不等祁鸢回答就抓起她的手。 黑皮手套传来刺骨的冰凉,祁鸢未及反应过来已经被他割破了手指,凰仙血泛着金光一滴一滴落在银铃之上。 银铃受了鲜血的滋润好像突然变得兴奋起来,一声声催得更急,齐云轻轻弹了它一下说:“急什么,先办正事,这人要是救活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完这话,银铃果然渐渐停息下来,一缕轻烟从银铃中飘出来,在秦攸洺的身周转了几圈,最后钻入了他的眉心。 “妥了。”齐云收回银铃,拍了拍手。 祁鸢急忙冲上去看,可是躺在石头上的人还是没有一丝声息,回头看向齐云:“这算哪门子妥了?” 那人却摊了摊手并未说话,而是踱步到悬崖边高喊着:“小母龙,好久不见啊。” 黑龙哼哧几声,看起来不是很想理他,将头转到了山峰的另一边。 祁鸢继续向秦攸洺渡着灵息,顺手给了陈彬一点,虽然不能治好他,也能勉强缓过这几口气。 陈彬却一直看着齐云的左手。 那只手里还攥着那枚银铃儿。 祁鸢问道:“那是阿苗的东西?” “是。”陈彬点了点头。 “怎么到了他的手上。” 陈彬低头沉默了半天,就在祁鸢已经打算放弃听他答复的时候才开口:“阿苗他……在后来的几年很不好,银铃逐渐救不了他了,他便和我各地走动,偶尔会遇到一些得了同样病的人,就把银铃送给他。” 祁鸢冷哼:“我可看他好得很。” 陈彬道:“他曾答应阿苗,用这枚铃铛救更多的人。” “怕是去为祸更多的人吧。” 齐云回头笑道:“小娘子,背后议论人的时候要小点声哟。” 祁鸢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不再说话。 夕阳西下,山中夜间逐渐变冷,值得庆幸的是怀中的人越来越热,可是总不见醒,祁鸢几次提刀要冲过去杀了黑龙都被陈彬抱住大腿拦下。 “姐姐,求你再等等吧,明天清晨再不醒,我自愿跳进岩浆中以死谢罪!” 黑龙也劝道:“姑娘莫急,龙吟之力,伤身损魂,你要等他慢些恢复。眼前这人虽然人品不好,治起这种病来还是十拿九稳的。” 齐云道:“你说这话我不大爱听。” 陈彬一直跪在地上,说着:“我知道姐姐怨我们,要杀要剐,等哥哥醒来好不好?” 此话一出,无法多怪,祁鸢放下刀,索性坐在那里等了一夜。 一夜无眠。 她的眼前一阵一阵的恍惚,所有事物都是黑与灰的交叠。 只有,只有在看向秦攸洺时,能看到一点别的颜色。 纤长的手指抚过他的头发,顺着往下是英气的眉毛,紧闭的双眼。她用湿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和脖子上的血污,希望他醒来时不要显得太狼狈。 东方见亮,阳光投射到整座山峰上时,躺在石头上的人终于动了动,长呼出来一口气。 祁鸢喜不自胜,上前去抓住他的手轻轻唤着他的名字:“秦攸洺,秦有命。” 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盼了许久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眼睛睁开。 秦攸洺抬手遮住阳光,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见到那张嘴又扯着那个不对称的笑,沙哑着声音说:“我在,我在。” 不知是什么力量驱动着,秦攸洺只觉得胸口一重,自己被眼前的女子紧紧抱住了。 这突如其来的投怀送抱让他缓了好一会儿,缓过来之后才笑着拍了拍祁鸢的后背,说道:“好了,我没事了。” 祁鸢在他的衣领上蹭了蹭,说道:“好臭。”说罢便抬起了头。 这一抬头,突然就被秦攸洺的两只手紧紧捧住了脸颊,男子惊慌失措,猛得一下坐起来,结结巴巴道:“小鸢,你的……你的眼睛?” “眼睛?”祁鸢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急忙转过头去躲避开他的眼神,又被他扳着脸转了过来。 清晨的阳光照耀下,祁鸢的瞳孔仿佛褪了色一般,原本的棕黑色眸子被蒙上了一层灰翳,变成了浅灰色。 她掰开秦攸洺的手,说道:“并无大碍。” “你骗不了我,”秦攸洺说,“你这……是为了我吗?是为了我变成这样的吗?” 祁鸢揉了揉眼睛,天地失色,山河无光,说道:“我也不知道,从未这样过。” 话未说完,已经被男子紧紧抱住。 “秦攸洺?” “回去吧,小鸢。”秦攸洺说,“回赤霞镇,不要再回来了。” 第26章 执念 http://.biquxs.info/

陈彬用仅剩的一只手紧抓住祁鸢的衣服说道:“上仙,上仙,你说过要救我阿姐的,哥哥已经醒了,你什么时候救我阿姐?” 秦攸洺掰开他的脏手,望着他那血淋淋的伤口问:“这是怎么搞的?” 祁鸢说:“日后再与你解释。” 说罢起身走到悬崖边,手中利气化出银月弯刀,二话不说,大喝一声腾空而起,直冲黑龙而去。 陈彬的一句“不要”还没有喊出口,弯刀已经砍上锁住黑龙的铁链,只听耳边尖声刺耳,锁链返回的强大力量将祁鸢用力弹开,直退到悬崖之上还滑出去好远,地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多亏了秦攸洺及时接住。 “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祁鸢摇了摇头,道:“手麻。” 秦攸洺便接过她手中的刀,一边揉着她的手一边道:“那锁链是什么,这都砍不断。” “不知道,”祁鸢左手夺回弯刀,说,“再试试,你助我。” 说完右手也聚集灵力,从秦攸洺周身化出另一把弯刀,秦攸洺刚“诶”了一声,她已经冲出去好远。 “从革,追上去!”只见男子挥袖大喊,一道金光化作一把利剑从袖中窜了出去,同祁鸢手中的弯刀一起砍向了锁链,三把世间最坚固的武器同时发力,山峰都被削去了一块,可是那锁链不但毫发无损,反而将这股强大的力量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危急关头,多亏了从革缠上祁鸢的腰将她快速带回秦攸洺身边,齐云也冲了上来,三人合力才堪堪接住这阵气浪,却将身后的山峰也削去山头。 在山神村之时无比得意的从革突然受次挫折,略带不服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又飞到锁链之上狠狠敲了几下,却带得黑龙痛得沉吟几声,眼看就要滑下山峰。 陈彬连滚带爬地跑到悬崖边上哭喊着:“阿姐,姐姐——” 黑龙听到弟弟的呼唤渐渐苏醒过来,痛苦地哼哧几声,说不出话。 陈彬转过头去指着祁鸢说道:“你说能救我阿姐,却没说是砍断那根锁链,那根东西和我阿姐的命脉连在一起,若是砍断了她也活不了了。我帮你救活了哥哥,你若是就这种做事手法,还怎么配得上称上仙!” “呸!”秦攸洺啐道,一手将他的手指拍开,“是你之前没有说明那根锁链不能砍,我们还懒得给你出这份力呢。” “别说了。”祁鸢拦住已经撸起袖子来的秦攸洺,收起弯刀,跃上了对面山头。 黑龙元气大损,见她过来忍不住缩了缩。祁鸢站在山石之间,摸着这比她还要大的锁链,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叫,陈杉。” “是。” “你心中可有不平之事?” “没有,”黑龙想了想,又道,“最起码现在能记住的,没有。” “我明白了。” 祁鸢说罢便回到了秦攸洺身边,男子接住她,说道:“你这么飞来飞去的干嘛,累坏了自己人家还不领情。” 祁鸢安慰道:“好了,陈彬也是一时气急,你不要多说了。” “行嘛,你开始嫌弃我絮叨了。”秦攸洺嘴里埋怨着,手上却帮祁鸢捏着双手和胳膊,“那两把银刀是昆仑石炼化,可以称得上是世间摧毁力最强的利器,我的从革更是坚韧非常,你说你何必使那么大的劲儿,该砍断的不用丝毫力气就可以砍断,砍不断的你就是把自己扔过去也砍不断,这下受伤了吧。你总仗着有凰仙之力护体,那凰仙之力修复得了内伤,它治得了外伤吗?看看这手臂上的淤青,得多久才能好了,当初你嘱咐我让我好好活着,我好好活着可不是用来再见你时被你心疼死的。” 祁鸢轻叹了一口气,说:“好,都是我的错。” 她这一认错倒是叫秦攸洺无话可说,憋了半天才道:“就……认错了就是好孩子,下次注意就好了。” “噗——”齐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秦攸洺狠狠瞪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齐云道:“我的好表弟,你终于想起我来了?” “有屁快放。” “好好说话嘛,”齐云轻笑一声,“你说得没错,你和小凰仙的银刀的确锋利无比,合力更是无不可摧,可是要知道,这时间有一样东西,是无论如何也打不破的。” “你说的是……” “执念。” 接话的是祁鸢,她看向陈彬,一步一步走了过去,“人心中的执念,是世间唯一坚不可摧的力量。所以,你还是不打算说吗?” 陈彬被她逼得步步后退,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秦攸洺上前去拽住他的胳膊说道:“到底是什么?” “我不能说,我不能说……”少年哭着蹲下身子,将头埋了下去,“山神爷爷说,如果阿姐记起这些事就遭了,整座余风山都会遭殃。” “现在遭殃的何止余风山,你阿姐已经祸害了整个天下。”秦攸洺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现在说还来得及,若是不说便将你扔下这悬崖,你阿姐也活不了命。” “杀我可以,不要伤我阿姐!”陈彬大叫着,“她,她是为了我才成了这个样子的,都是为了我……” 少年泣不成声,秦攸洺与祁鸢对视一眼,将他放了下去。 黑龙也逐渐缓了过来,少女的声音轻声劝道:“阿彬,你说吧,我已经酿成了大错,天道王法之下都难逃一死,你说出来至少让我死得明白一些。” 陈彬跪在地上哭着:“你不该死,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该死的是我,都是因为我……” 少年一边哭着,却也不忘断断续续地说着:“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怪我听了那个书生的话,信了那帮土匪会有重生之法,才把阿苗的银铃全部交出去的。是我对不起阿苗,是我对不起阿姐,该死的应该是我,啊——” 压抑了几十年的懊悔和委屈,终于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这几十年来他不敢回忆,不敢细想,不敢再相信任何一个人,他将自己装在一个厚厚的壳里,只能不断地给自己找事情做,才能短暂忘记这些痛苦的回忆。 甚至,这些年来,他都不敢来看这位为他卖魂于龙的亲姐姐。 连忏悔的勇气都没有。 “几十年前,阿苗病危,我将他偷偷带回山神村,想求村里的长老想办法救救他,却不想山神爷爷早为余风山修改了阵法,我们怎么也走不进去,直到在外面看到一位气质不凡的书生。” 祁鸢急道:“书生,可是林修?” “姐姐也知道他。”陈彬正惊讶,却突然觉得地面突然一阵乱晃,一直缠在山上的黑龙竟然逐渐松开身躯,眼看着就要腾云而去,多亏了那条锁链将她牢牢拴住,可是少女的喊叫却没有停止。 “林修,林修在哪儿?我要杀了他,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第27章 不堪(一) http://.biquxs.info/

“彬哥,你放下我吧。” 红衣少年趴在陈彬的背上,柔软的手臂轻轻勾住他的脖子,这张清秀的脸比以往更要苍白。他抬起同样苍白的手替陈彬拂去了额角的汗水。 “阿苗,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陈彬往上扶了扶阿苗,抬手擦了一把汗。 他们在山中转了三天三夜了,跑出来时清晰记住的山路如今却怎么都走不进去,总觉得山神村就在下一个山头,可是翻过了这座山头还有另一座山头。 “彬哥,你还是歇歇吧。” 看着这天空上热腾腾的大太阳,陈彬终于点了头,小心将阿苗放在一棵树下的石头上。 “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不疼了,累吧。” 阿苗尽力笑着,抬起袖子要帮陈彬擦汗,原先系在腰上的一串铃铛如今只剩下手腕上的一枚,还有长长的红线一圈一圈绕在白皙瘦弱的手臂上。 陈彬接住他的手,用自己的袖子随便抹了一把汗,笑道:“别脏了你的衣服。我去打些水来,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彬哥。”阿苗突然叫住了他。 “怎么了?” “没事,你早些回来,我怕……” “怕什么。”陈彬笑道,“心中默念山神,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你的身。” 阿苗扯出一个笑,陈彬已经很久没看他笑得这么开心了。 堆积在心里多日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陈彬揉了揉少年柔软的头发,说道:“等我回来。” “好。” 再次查看了四周的环境确认真的没有危险之后才离开,直到大树下的红影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儿还忍不住回头看。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陈彬不禁加快了脚步。 沿着记忆中的路找到了一条小溪,他庆幸虽然山神村找不到,其他地方还是和以前一样。 守着清溪先自己喝了个痛快,又捞着水洗了一把脸,陈彬总算舒舒服服喘了一口气。然后又打了满满两壶水,回去的路上看到了山果正红,又摘了一大袋子。 他和阿苗在山中转了这几天,只能饮山泉吃山果,无火无灶做不得热饭,真是可怜了阿苗的身子。 陈彬心中想着,更是坚定了要快些找到村子的决心,若是阿苗有救更好,若是当真回天无力…… 好歹让他吃上一口热饭。 心口忍不住抽痛起来,陈彬加快了脚步。 远远看到那棵大树下的红影还在安安静静坐着,他松了一口气,高高举着水壶和果子大喊:“阿苗,你看!”一边笑着一边跑了过去。 可是阿苗没有回应他。 “阿苗,阿苗?”陈彬又唤了几声。 红衣少年就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背依靠着树干屈腿坐着,头也向后靠着树干,嘴角含笑,眼睛轻闭,好像只是在等他回来之前不小心睡了过去。 或许是睡着了,一定是睡着了。 陈彬心中想着,嘴里也不禁嘟囔着:“对,这几天这么累,他总昏昏沉沉的,是该好好歇歇了。” 他放下了果子,因为怕凉,便将水壶揣在肚子上,想着等阿苗醒来了就可以喝到温热一点的水。 可是等着,等着…… 夕阳西下,繁星爬上天空,山野四周传来阵阵狼嚎,夏虫争鸣,风吹树叶沙沙,他都没有等到少年醒过来的声音。 “阿苗,你……你不要吓我……” 陈彬终于不愿意骗自己了,他推了推阿苗的手臂,隔着薄薄的布料,只觉得这平日里温热柔软的手臂已经变凉变硬。 慌乱顿时由心头升起一直冲进了大脑,陈彬上前拽住阿苗的胳膊念叨着:“阿苗,别玩了,起来吃东西,你看我把水都暖好了不会凉了。你快醒醒,我带你回山神村,长老一定会救你的,姐姐一直在等着我们回去呢。阿苗,阿苗你醒醒……” 一边说着泪水已经决堤,可是除了手腕上的银铃偶尔会传来几声叮当,面前的人身上再没有一点声音。 没有说话,没有心跳,没有呼吸。 陈彬抹了一把眼泪,背起了阿苗:“我现在就带你回去,我们回去。” 山中夜黑,陈彬脚下不稳摔倒在地,却顾不上自己,翻身抱住了阿苗:“你没事吧,对不住,我下次小心一点……阿苗,你醒醒吧,我……我磕疼了,你快安慰我几句,你以前总会安慰我的。” 说完他真的停了下来,想等着怀中的人会轻笑一声说,彬哥,我逗你呢,吓坏了吧。 “小公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陈彬抬头,就见一位身着玄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低头冲着他笑。 陈彬下意识护住了阿苗,外出这几十年,他见过无数为了得到银铃而虚情假意的坏人。这是阿苗最后一枚银铃了,他必须护好。 男子作了一个揖,道:“在下林修,原是来探访山中好友的,刚才听到哭声所以来看。小公子的这位好友……” 陈彬见他果然脚边放着两坛酒,再见他面相从容,心中升起了几分好感,但是抱住阿苗的胳膊一直没有松开。 过了好一会儿才止住了抽泣,陈彬道:“阿苗他……得了重病,我……没能治好他。” 林修蹲下身子,试探着抓住阿苗的手腕看了一下,又捏了捏他的手臂说道:“小公子不必自责,你的好友得的是失魂症,世间少有人能治好这种病。” 陈彬猛得抬起头问道:“你也知道失魂症?” “不瞒你说,我的那位山中好友也得了这病,就在几年前,我也几乎以为他会命丧黄泉。” “那然后呢?”陈彬抓住林修的胳膊,就好像是一根洪水中伸过来的稻草,让他突然觉得还有一线生机,“然后呢,你的好友死了吗?” 林修皱了皱眉头,但还是说:“救下来了。” 陈彬喜道:“真的?不,不可能,我和阿苗找了这么多年,那些得了这病的人一个比一个痛苦,都没有找到缓解之法。” 他说着,一只手摸索着阿苗手中的小银铃,“还是阿苗他善良,解下自己的银铃分给他们,可是自己的身体却一天不如一天,一直到现在。” 林修笑道:“其实,他就算是不把这些银铃分出去,自己也很难活下去了。甚至把银铃分出去反而活得时间能久一些。”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阿苗在害人吗?”陈彬怒道。 林修道:“不是说这位小友害人,他是真的救了那些人,但是救不长久,就像他自己也没有得到长久。” 他拿起阿苗的手腕端看着上面的小铃铛,继续说:“此铃儿名唤‘摄魂铃’,有摄魂和补魂之效。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原先他的一串银铃响声十分清脆,只要轻轻晃动,几里之外都可以听清。但是后来越来越浑浊,便是因为这铃中存着的残魂已经几乎耗尽,已经不能够补给他,甚至还会吸取他的魂魄。” 陈彬听他说着,想起阿苗刚去山神村的时候那一声声清脆的银铃儿叮当在村子里响了两天,后来却是要努力晃动才能响两声了。 他问道:“那阿苗把几乎耗尽的银铃送给别人,岂不是……” “其实送人时,那银铃已经吸了不少他的魂魄,你的好友是在用自己的魂魄养着其他同病相怜的人啊。”林修答道。 陈斌闻言,只觉得阵阵心痛,不由得又抱紧了怀中的人:“对,你就是这样的,太善良了。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就算我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该让你独自分担。” 林修道:“或许是怕你舍不得吧。我的那位好友也是,瞒我瞒了一辈子,一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真相,若不是……” 他欲言又止,陈彬急道:“不是什么?” 林修摆摆手,站了起来,道:“没什么,逆天之事,小公子还是不要尝试了。” 第28章 不堪(二) http://.biquxs.info/

林修摆摆手,站了起来,道:“没什么,逆天之事,小公子还是不要尝试了。” 陈彬冷笑道:“什么逆天不逆天,像我们这种人能活着就已经是逆天而为了。” “你这话,和他说的一样。”林修笑道,伸出了手,“跟我来吧,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救他。” 陈彬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急道:“你说真的?你怎么突然……” “因为我的好友也曾说过这样的话,或许让我在这里遇见你也是上天安排的缘分。小公子若信我便随我来,若不信,只当萍水相逢。” “怎么会不信!”陈彬急道,哆嗦着手将阿苗背在身后,“若是你真能救他,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惜!” 男子提起了酒轻笑,“倒也不用你这样。”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彬紧随其后,玄黑长袍在夜中若隐若现,时而穿过灌木与树林,好几次叫陈彬险些跟丢,可是当觉得已经跟丢的时候他又会不知不觉站在面前。 就这样转了大半夜,陈彬气喘吁吁之时,终于转到了一个小院子前。 这院子由木材搭建,还有两间茅草房,房中有微微的烛光。林修让他进来,将酒放在了院中的长桌上。陈彬问道:“这就是你朋友家吗?” 林修道:“这是我的住处。我那好友脾气怪得很,每月只有十五可以相见。”他抬头看看天空,继续道,“看来已经过了,便等下月吧。” 陈彬心中愧疚,便不再说话。 林修倒也没有怪他,说了句“随我来”,就带着陈彬转到了院子后面,在地上敲敲打打半天,突然一发力,竟然生生将一块地皮掀了起来。 微弱的白光从地底幽幽而来,陈彬扶了扶阿苗,跟着林修走了下去。 往下先是土地修砌的楼梯,走着走着便是石板砌成的了。四壁装着不知什么的宝石,发着微微的白光。走着走着,眼前越来越亮,有阵阵清香自地底传来,渐渐地还有水流声。陈彬几次想说话,都被林修制止了。 一直走到两扇石门前,有柔和的白光自门缝中照了出来,林修回头一笑,推开了石门。 石门中俨然又是另一个世界。 正对着石门一直到尽头,是一座天然的石壁,有冒着寒气的冷泉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流出来,漫过石壁一直流到地上。一张石床就躺在石壁前方,水流自床底流过,使得石床四周都是氤氲的寒气。 泉水出来后又分流两头,一条向左一条向右,沿着洞壁弯曲成两条半圆的溪流,小溪中挨挨挤挤种满了莲花,原来刚才闻到的阵阵清香就是这里散发出来的。莲花大多是含苞欲放,随寒气飘过而招摇摆动,还有两三朵半开的,又似是要合拢起来。莲叶盖满了溪面,更是青翠欲滴。 两条溪流之间是一座大圆台,圆台中间又有一座圆池,池水清澈,也稀稀拉拉种了几棵莲花,长了四五个花苞。 走进来后石门便自动关闭了,陈彬回头看了看,还是跟着林修继续往里走,按照他的示意将阿苗放在了石床上。 林修上下查看了一番,点头道:“没有多余的外伤,倒是省事了不少。” “你要怎么做?”陈彬问道。 林修看了看他,问道:“小公子信我吗?” “当然信了。” “那便好。” 男子笑了笑,伸手去解开系在阿苗手腕上的红绳,陈彬急忙拦住他:“先生不可!” “哦?” “如果解开的话,阿苗的身体会……” “放心好了,”林修拍了拍他的手,“有这石床在,不会有事的。” 陈彬终是松了手,他说过信他,用人不疑的道理还是懂的。 红绳一圈一圈解开,一直到银铃解了下来男子离开,陈彬都屏住呼吸一刻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阿苗,一直到林修又走了回来,少年抬起圆圆的脸蛋儿惊喜道:“真的没事!” “说过不会骗你。”林修忍不住揉了揉少年脏兮兮的头发,递给他一条手帕,“这中间的池子又叫‘濯尘池’,你尽管进去洗洗涮涮都没关系,但是两旁的溪水却是命脉,如何也碰不得。” “好,阿苗的银铃呢?” “就在溪水中呢,”林修指了指左边的小溪,“世间万物皆有灵,这些翠莲原是神界的东西,百年前大战遗落人间,在这里生根发芽,几年前偶然被我发现,我那好友也多亏了这些东西。” 陈彬忍不住上前去看,走近看才发现这些莲花的花叶竟然都似玉一般,轻轻碰一下还会发出叮当响声。 林修也跟着走过来继续道:“这些莲花不仅能聚魂,更是能生魂。” “生魂?”陈彬问道。 “对,你看,”林修指向一朵待开的花,那花朵轻晃,竟然从花蕊中散出一些星星点点。 林修道:“那就是莲花生的魂。我将银铃放在水中洗去尘埃,涤荡它吸附其中的小友的魂魄,再等三月后翠莲花开,魂魄聚成,小友便可复活了。” 陈彬看着水中的莲花,再看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阿苗,仿佛下一刻他就从石床上坐了起来,笑着招呼他。 “扑通”一声,陈彬跪在了林修面前,“先生大恩大德,陈彬无以为报。” “你且起来,原本也是同病相怜之人。而且这其中,你才是关键。” “我?” “是,需得你这三月日日夜夜守在此处,每日用这方丝帕帮他擦洗身子。莲花喜净,身体清洁方能保证魂魄入体。” 陈彬道:“没问题。” 林修点点头,道:“三月清苦,无食无水,你可忍得?” 陈彬道:“我等逆天之人,早失去对人间烟火的需求。再说了,有阿苗在,我便算不上清苦。” “好,颇有我当日的风范。”林修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望三月后我再来,可以和小友说上两句话。” 林修说完便负手而去。 一时间,整座洞壁中只有水流声,与莲花叶与花之间碰撞的叮当声。 他按照林修的吩咐浸湿了手帕,阿苗平日怕凉,他便将手帕放在手里捂热了再给他擦身子。 擦完这一遭,陈彬也跳进濯尘池中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池水冰凉,但是又恰到好处,正好洗去近日心口的烦躁。 虽然已经活了几百年,又在人间闯荡几十年,陈彬还是少年心气,在池中游了两圈,心情大好,又忍不住扑腾了几下。 这么一扑腾,竟然扑腾起一个脸大的泡泡。陈彬心中一喜,忙喊道:“阿苗阿苗,你快来看!阿苗,阿苗……” 喊着喊着,自己倒没了声音。 不远处的石床上,红衣少年还是乖乖躺在上面,一动也未曾动过。 他又轻唤了几声,没有回音。 没有心情洗下去了,但是这颗泡泡却不舍得弄破,他小心翼翼将它藏在荷叶底下,想着三月过后阿苗醒来,一定要拿给他看看。 第29章 不堪(三) http://.biquxs.info/

洞中不知日夜。 陈彬心中默算着时间,大约二十四阵风响过后便当做一天,为阿苗擦一次身子。 濯尘池不愧“濯尘”二字,洗过这么多次,竟然一点都不见脏。 不知饥饱,现在在这洞里竟然还不知困倦,他只有偶尔会觉得困乏,只消休息片刻就好。 一个人无聊,他便自顾自跟阿苗说话,回忆着以前的事情。 “你还记不记得刚出大山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马车,守着别人家的马车蹲了一天,一定要看看这车是怎么转起来的,结果人家把我当成了贼,愣是吓得那家小姐怎么都不敢上车。” “还有一次,你把银铃送给一个快要死了的小姑娘,她的父母追着你一边磕头一边感谢,一直追出好远,你实在没有办法,也对着他们跪下磕头,那样才停下。那是你第一次用银铃救人,后来……你又救了很多人。 “那些人,从刚出生的婴儿,到受了一辈子病痛折磨的老人,更多的是像我们一样受了诅咒长不大的孩子。你救人从来只看善恶,不论出身富贵,还记得当时一个高官威逼利诱要你的银铃,你怎么都不给,出了城却转头就给了跪在地上乞讨的老人。 “阿苗,你那么善良,那么能干,你会画符咒驱赶妖邪,来来回回救了那么多人,上天怎么就不忍多让你活几年,哪怕……哪怕死得体面一些也好……” 陈彬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坐在石床的旁边抱着腿,把头深深埋了下去。 两根冰凉的手指伸出来,触了触他的脖颈。 陈彬猛得抬起头,直直望着前方不敢动,他确认自己的感觉没有错,但是他又不敢相信,怕这是梦,一转头就会化为泡影。 “彬哥。” 这声音响起,陈彬头皮发麻,终于转过头去。 阿苗还是惨白着一张脸,但是这张脸睁开了两只黑溜溜的大眼睛,还有一抹温柔的笑。他说:“或许上天真的垂怜我吧,让我遇见了你。” 陈彬猛扑上去抱住了他,“阿苗……呜呜呜……” 少年一时激动,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哭。阿苗无奈地轻抚着他的后背,笑道:“活了几百岁的人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我高兴。”陈彬抬起头来,拉着阿苗的手上上下下看了看,“感觉怎么样?” 阿苗也跟着他抬了抬手,坐起来转了转脖子,道:“大概是躺久了,总觉得身体硬得很。” 他这话说得陈彬一阵心慌,斗着胆子捏了捏雪白的手臂,是软的,有温度,才放下心来。 说是放下心,也只是松了一小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没有底。 后来他又觉得自己矫情,阿苗醒过来就好了,这样提心吊胆岂不是自找晦气嘛。 “彬哥,彬哥……” 阿苗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才唤回心神,陈彬一惊,忙道:“啊?怎么了,饿了吗?” 阿苗被他逗笑,说道:“彬哥你是不是傻了,我怎么会知道饥饿呢?” “对对对,是我傻了……你要不要下来走走,我扶着你。” “好。” 陈彬将他小心扶下石床,沿着洞壁走着。这几天他只在濯尘池和阿苗身边转,竟然都没有仔细地看看周围。 和阿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慢慢便将这三月来的遭遇都说了出来。 “林先生说他三月后就会来,大概是有事耽搁了,我们且在这里等等。” 阿苗点头:“好。这样也好,已经很久没有和你单独在一起了。” “是啊,”陈彬道,“你阿苗大人是救世主,走到哪里总是会一眼看到需要帮助的人,然后便全身心投入进去,怕是哪天我走丢了都不会发现。” 阿苗忙道:“怎么会啊,就是因为知道你一直在身后,所以我才可以肆无忌惮地做那些事啊。” 陈彬回头看着他,红衣少年一手拽住他的袖子,一只手扶着洞壁。洞中的微风轻轻撩起他黑长的头发,发丝舞动间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一股暖流从心底涌出来,陈彬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 “是,我在你身后,一直都在。” 如果可以,我还想在你身边,和你一起拯救更多同病相怜的人,更想在你身前,为你挡住所有迎面而来的刀枪剑戟。 阿苗说:“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他说着,突然觉得身子一沉,竟然忍不住就要倒下去,“彬哥,我有些累了。” 陈彬还没有发现他的异常,应着要带他回石床上休息,可是就在一瞬间,那一头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发根到发梢白了下去。 “阿苗!”陈彬惊呼,顾不上什么便将他抱上了石床,“你怎么样?” 阿苗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没有力气。” “可是你的头发……对,你的银铃,银铃没有戴上。” 陈彬自顾说着去莲池中捞出银铃,刚为阿苗系在手腕上,少年突然迅速老去,身体佝偻瘦弱,脸上堆满了皱纹,吓得他又赶紧将银铃解了下来,阿苗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头发依旧雪白,身体依旧虚弱。 “怎么会这样……他不会骗我,可是怎么会这样……” “彬哥。”阿苗叫住了他,“没事的,上一次你去打水,我没有等你回来,一直觉得很遗憾。” “别说了,你再坚持一会儿,他马上就会来了。” 阿苗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等不来了。” 陈彬哭着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彬哥!你不是说让我死得体面一点吗,能在这么好看的地方死去,总好过在荒郊野岭身边没有人陪伴啊。” 阿苗抬起手,帮陈彬擦去一滴眼泪,“这样就很好,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对你说,这次有机会了。你不要哭了。” “对不起,我救不了你。”陈彬拉住了阿苗的手。 阿苗笑道:“你要救的不只是我,是所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彬哥,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变成这样吗?” 听到这样一问,陈彬看着他,摇了摇头。他虽然在山神村生活数百年,但是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事情。 阿苗道:“是因为一个神,上古战神。” “战神?” “是,战神迹元。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四处打听这些事,但是一直不敢确认,所以也没有告诉你,你不要怪我。” 陈彬道:“怎么会怪你。明明一直和你在一起却从来没有关心这些事,你不要怪我才对。” 陈彬想起阿苗从前总要和病人单独待在一起医治,他也曾经好奇过,但是不好意思过问。 阿苗笑了笑,继续道:“据说那是几百年前的大战,战神迹元在和魔族大将屈剑战斗时突然倒戈,反手砍灭五十万天兵。天帝震怒,九位天神合力将他收服,并且打散了他的魂魄。” 陈彬忍不住插嘴:“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我们身体里的是他的魂魄?” “可以这么说,但我不确定。”阿苗道,“据说是魔族屈剑逆天而行,将整座余风山当作一个养魂场,山神村村民便是最好的容器。如果我猜得没错,村民们自己的魂魄早就丢失了,现在身体里的都是战神的魂魄,所以才会长生不老,不死不衰。” 第30章 不堪(四) http://.biquxs.inf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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