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的西厂生存指南》 第1章 初交锋 那时候江昭还叫张陵均。 汪如晦带着诏书来的时候,张陵均正在自家后院亭子中读书,听见声音来前厅,看到自己全家被一干厂卫押在地上跪着,明晃晃长刀架在脖子上晃得她眼疼,她爹张远山跪在最中间,面如死灰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 前厅门口立一位年轻太监,旁边弯腰站个人端着圣旨,张陵均一时间有些懵,呆愣了一会被不知道是谁朝腿弯踢了一脚顺势跪在那年轻太监脚边,这才回过神来。 “这么年轻……是汪如晦?近几年明德帝让厂卫抓了杀了不少大臣,终于也轮到我张家头上了吗?”张陵均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身体,把头埋低听旨。 西厂厂公汪如晦,人如其名,是笼罩在整个邺朝上空的一片瞑云,比年迈的东厂厂公吴喻来更让人胆战心惊,二十五岁就有婴儿止啼恶名在外,虽然人长得极为貌美,甚至也正是因此才与吴贵妃有非同寻常关系,但大臣见了他仍要抖三抖,汪如晦进谁家谁家就大祸临头,准过谢必安媲美范无救(注:黑白无常),当真“一见太平”。 头顶的人清清嗓子取过圣旨念道,“礼部尚书张远山,党同六王爷李乾铭,欺君罔上,意图谋反”,这声音冽冽如琴筝,并不十分洪亮,却如一颗惊雷在张陵均脑中炸开,谋反?怎么会谋反? 头顶的人声音还在继续,“着已满十四者全部下狱,等候问斩,未满十四者男子充军,女子没为官奴。” 张陵均木在原地,一只手死死抠入手心,已流下血来还浑然不觉,又听见一道阴柔的声音,“督主,这些下人呢,如何处置?” 汪如晦淡淡答一句“都杀了吧”,于是厂卫手起刀落,那些仆人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已倒地。 张陵均面颊溅上一道温热的血,她微微侧目,原来是王嬷嬷, “小姐,早晚天凉,得穿厚些。” 今晨王嬷嬷与自己说的话在脑中响起,自己是不是还与她顶嘴来着?张陵均突然绷不住了,眼泪簌簌落下,僵直地瘫在原地,周遭环境逐渐模糊,是妹妹在哭吗,还是风声太大,为何如此吵。 直到自己庶妹张乐竹一声,“汪公公为何不绑她?”才将张陵均拉回现实,看到自己父兄和妹妹皆被带上枷锁准备带走。 张乐竹状似无意,但眼神流毒透露她本意,她恨不得张陵均这个姐姐死在自己前头。 头顶汪如晦凉凉一笑,“如果张三小姐也能长得和自己长姐一样美,本督也会对你温柔些。” 张陵均愕然抬头看向汪如晦,正对上汪如晦扯出一个勾魂夺魄笑容,张乐竹十三岁,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被这话气得不轻愤愤开口,“你这阉贼胡说八道些什么?” 汪如晦抬起手上金扳指看一眼,掸一掸空气封住张乐竹哑穴,“瞧瞧张尚书把小女儿惯成什么样了,是该送到役司库当官奴多教养几天。” 张远山不免心疼,看一眼自己小女儿,又望向汪如晦,冷笑一声,“没想到当初怜妃身边一个奴才也有小人得志的一天,真是苍天无眼。” 话音刚落就被汪如晦手中剑刺中肩窝,血流不止,“张尚书一把年纪,也该知道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这样轻飘飘提起她,就不怕天威吗?” 张远山剧痛之下倒地痛骂,“汪如晦,你背主求荣倒行逆施,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怎么也该比张尚书活得长些?”又转向手下,“带走,给张尚书止血,保证咱们张尚书精精神神活到行刑那一天。” “是。” 张陵均不明所以目睹这一切,正欲发问,一只渗白修长的手抬起她的下颌,“你叫张陵均,对吗?你……” “难为汪督主还记得小女的名字,如此细心,无怪能讨得吴贵妃欢心”,出口便揭人最隐秘伤疤,但求一痛快,她不愿进监牢关着受苦。 汪如晦却未恼,反而蹲下来盯住张陵均的眼睛,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另一只手覆上张陵均的左手将她死攥着的手轻轻展开,往她手里放一块帕子, “你长得倒是真不错,尤其这双眼睛”,是了,张陵均母亲有胡人血统,鼻梁高窄鼻头尖尖,嘴唇极薄,眼皮褶子略深眼角有些内勾,灰色的眸子某种角度看过去还有点泛绿。一双比常人略长的瑞凤眼迫人又摄魂,在她原本就锐利精巧的脸上又更添了几分魅色和野性。 吊诡异惑惊冶清绝,汪如晦有一刻以为自己看到一只雪妖。张陵均这时却开始好奇,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才出言顶 撞,现在汪如晦的样子倒像是有其他安排。 于是轻轻答一句,“多谢公公夸奖。”骤然起身靠近汪如晦,离对方还有三寸时才被挡住,张陵均手中两道金色丝线在阳光下微微闪熠,与汪如晦的剑撞出铿锵声,汪如晦微微眯眼,“西域金蚕丝?” 张陵均不答,撤手后退,又换个角度朝汪如晦脖子去,被对方微微侧头躲过这一击,汪如晦勾起嘴角换手拿剑,将右手背到身后,“本督让你一只手。” 张陵均瞥汪如晦一眼,脸色不忿,仍然未开口,只继续以金蚕丝接下汪如晦左手剑,而后手肘上抬试图勒住汪如晦脖子。 汪如晦以剑柄撞击张陵均手腕叫对方卸力,张陵均又后退几步喘一口气继续朝前扑,动作极快地绕到汪如晦身后去套对方颈子,不顾汪如晦的剑就在自己手边。 汪如晦有些吃惊,急急撤了剑一掌把人拍到离自己三米远,“赔上自己右手也要杀我?你倒是狠辣。” 张陵均趴在地上抬头看对方,被气定神闲与狼狈尴尬强烈反差深深羞辱,“汪督主居然说别人狠辣。” 汪如晦将剑指向她喉咙,“再动手本督就真的杀了你。” “那为何现在不杀我?”张陵均真的很疑惑,私自窝藏罪臣之女,汪如晦胆子不小。 第2章 跟我走 汪如晦看着她一字一顿,眼神毫无波澜,“从今以后你跟着我,你不再叫张陵均,你叫江昭,我会教你计谋武功,你要为我所用。” “好”,这声答得斩钉截铁,张陵均此时已收了眼泪,脸上只剩冷漠坚毅。 不用问,她当然想活。 这次轮到汪如晦微征,他神色莫测带着几分探寻打量她,像看到了什么十分有趣的东西。 “刚才不是还想杀我?现在又这么果断?” “不过试试而已。” 汪如晦挑眉,“杀了本督,你一个罪臣之女又能去哪?难道要流落江湖漂泊?下次动手前先想清楚。” 这就已经教上了,可见汪督主当真是个好老师。 “督主此言差矣,如果成功,我可以提着您的头去找十三王爷收留,他一定乐意要下这份见面礼”,张陵均似有挑衅地瞧一眼汪如晦,十三王爷李长铎是朝中清派核心人物,不与阉党同流合污,素有贤名在外。 汪如晦又一次原谅张陵均的冒犯,眼神玩味垂眸瞥她一眼,“为了自己的前途就要拿本督的命当投名状,好狠的心肠。” 张陵均深吸一口气,“汪督主为了前途构陷忠臣制造冤狱心肠可真善得紧。” 汪如晦表情似有疑惑,“哦?哪位忠臣?” 其实张陵均也不知,她不过拿外界传说来讽刺汪如晦一句而已,此时有些无言以对,汪如晦又说一句,“一个阶下囚三番五次出言讥讽本督,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怕,但督主又不会杀我,索性逞两句口舌之快,明天成了督主手下总不好再侮辱自己主子。” 伶牙俐齿,即便跪在地上也不愿在嘴上落下风。 汪如晦笑笑,又蹲下去看她,“原来是有恃无恐,但这世上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法子有很多,尤其你生得这样好,更该学乖一些。”说着伸手拂上对方鬓角,略带凉意的手指从张陵均脸侧滑过,眼神轻佻却含有十足威胁意味。 张陵均觉得这一刻汪如晦才真的让她生些寒意,撇过脸去,“督主总该理解理解我这个家中刚遭难的小姑娘,情绪激愤些也是有的。” 打不过就加入,张陵均一贯能屈能伸。 “本督当然理解了,只要你乖,本督会疼你的”,似真的有疼惜,汪如晦又抬起对方下巴,手逐渐用力将对方拉到自己面前。 张陵均则不为所动地继续发问,“督主留下我要怎么给皇上交代?” “我会找一同龄女子的尸体带回去,说你一时不能接受家中逢此大变触柱而亡。” “父亲他们呢?” “你父兄会被带回诏狱等候问斩,你妹妹收入役司库,将来卖入青楼或被哪个贵族收留。” 旋即松开手任张陵均跌坐在地,她前一刻祈求奇迹出现,下一秒幻想被宣判死亡,不自觉伸手扯住汪如晦衣角 “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汪如晦声音带一丝笑意,“哦?这也不能怪到本督头上来吧?是皇帝下的旨,是皇帝要杀你全家”,语气逐渐加重,念白一般读出杀你全家四个字,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刻薄,而后放轻声音收回眼神,“我只不过是个办事的,今天保下你,已是欺君死罪,你还想如何?” 张陵均这时才抬头认真看了汪如晦的样子,正是日暮时分,本该倦鸟归林莺啼迤逦,此刻却只有几声乌鸦凄厉叫声在头顶盘桓,天边金红与遍地殷艳惨然相映,竟有别样绮丽。 夕阳落在汪如晦身后,逆光加深他的轮廓,他此时神色幽暗身姿雍容,着一身黑红攒金官服正立在这幅画中央,用他的出众姿容为这幅画点上最后一睛,与眼前场景一同刻在张陵均心中,很久之后她才明白,原来那个叫作——“永驻心间”。 说汪如晦是凭着美貌得了吴贵妃和皇上青眼,这话自然有夸大之嫌,但他的确有祸国容貌,两人脸上都有十成十攻击性,但张陵均的美常被认为是剑走偏锋因而不祥,他不同,曜花瑰妩皎霞朝升。眼皮褶子不止一层,略带桃花又微微上挑,抬眸似鹿垂眼像狐,眉毛斜飞入鬓,脸上自带一股只可远观的不怒自威。 而皮肤却是种近乎病态的白,这又让他乍看起来有几分孱弱,当然,只不过是一瞬的错觉。即便是见惯美人的张陵均,也不得不说一句人间殊色,至为罕有。 “为什么选中我?”张陵均已从地上爬起,她不喜欢仰视着任何人说话。 汪如晦眸光闪了闪,掠过话锋没答她,“你最好听话,你的命现在握在你手里。” “我想先回屋拿些东西” “去吧” 外院围墙上蹲了数十个黑衣人,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少主,汪如晦也要带她走,我们上不上?” 另一长着双笑眼的年轻男子微微摇头,“算了,我们打不过汪如晦,这几个月已折了数十个弟兄在他手里,我们撤。” “那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来日方长,再寻机会吧。” 院内, 张陵均回到屋中将母亲唯一的遗物——一本唐代诗集带在身上,又收拾些旁的杂物来磨蹭,汪如晦在院中缚手而立并未看她,这会儿若是逃,能逃得掉吗?想法刚生,那头就听见一句, “你最好别动歪心思”,汪如晦语气十分平静。 被人戳破心事,张陵均只能走出屋子来,汪如晦已转过身向门口去,张陵均又回头看一眼自己家的院子才跟上去,门口已停好轿子。 “上去”,汪如晦并未看她, 张陵均跪久了,腿仍是麻的,只能手脚并用往轿子里爬,汪如晦默了默,伸出一只手托了她一把,她才坐进轿子,随后汪如晦也进了轿子,周围的厂卫都有些惊讶,私下悄悄交换眼神, ”督主不是有洁癖不爱与人接触的吗?“ 相顾无言各有心思,张陵均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特殊之处,被杀的那些个朝臣家里皆有女儿,她纵有才名在外,会写些骈文散句,也不足以让汪如晦冒着欺君之大不韪保下她,但到底这筹谋又从何而起呢?她一时也想不通,只能作罢。 第3章 抱上邺朝最粗的大腿 汪如晦斜靠在坐榻上拿了块布子擦拭自己食指上的金扳指,张陵均与他距离近得能闻到这位西厂督主身上的熏香,她手里还攥着那块对方递给自己帕子,上面沾了血,她也不好再还给对方,只能先塞进衣服里揣着。 轿子不算太宽敞,汪如晦坐姿又不十分规整,她只能尽力缩起身子不碰到对方,汪如晦扫了她一眼,“你不用这么害怕,我不会把你怎样。” 她不是害怕好吗?但只能点点头,“嗯,我省得了。” 轿子突然停下来,汪如晦默了默看向张陵均,示意她低头蹲下,张陵均照做后他掀开帘子往外看, “王爷”,汪如晦轻轻点点头问候对方。 对面传来一年轻男子声音,“汪公公,这是刚从张家出来?” 明德帝诸位兄弟大多住在封地,只有十三王爷得他信任还留在京城,这位该是十三王李长铎。 “是,王爷呢。” “小王刚从宫里出来,皇上对六哥的事忌惮得紧,召了小王去问话。听说张家的小女儿张乐竹还没满十四,公公打算如何安置她?” “按律该没入役司库”,汪如晦声音始终淡淡。 “好,小王省得了,公公为何孤身一人?” 汪如晦答道,“张远山的事出了些乱子,下官留下来处理,就先让他们押着其他人回去了。” “什么乱子?”对面的人似乎非常感兴趣,锲而不舍地追问汪如晦。 “张远山的长女自戕了,下官留在张家处理这事耽搁了些时间。”张陵均蹲得难受,心想这王爷话如何这般多,真是啰嗦。 “原来如此”,对面顿了顿又问,“汪公公轿中只有汪公公一个人?” 江昭蓦地抬头看汪如晦,有些惊慌,听说十三王武功不俗,这么近的距离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一点也不奇怪。 汪如晦只是对她笑笑,“自然只有下官一人,王爷以为如何?” 对面紧追不舍,“小王为何听到两人呼吸?” “王爷听错了。” “是吗,那汪公公可否下轿让小王看一看,小王也好安心,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希望公公能理解。”声音谦卑,如传言一般温文,却每一个字都暗含杀机。 但汪如晦依然气定神闲,他只是有些可惜地瞥了李长铎一眼,“可是下官理解不了怎么办。” 这句呛声让空气陷入凝滞,张陵均在心里惊讶,面对亲王,汪如晦居然还是如此狂妄。 对面的人似乎也不知怎么接下一句,沉默一瞬,”那小王就只能冒犯公公一二了。” 说完就运气朝汪如晦轿子拍过来,企图让它四分五裂,张陵均感受到空气振动诧异地看向汪如晦,他又露出那种略带嘲讽的笑容,只抬了抬手就拦下李长铎奋力一击。 轿子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听到内力碰撞的金石声,张陵均几乎要以为刚才的气浪是自己错觉。 对面的人干笑一声,“早就听说汪公公武功了得,一直想切磋一二,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汪如晦只凉凉一笑,抬手掀起气流,下一秒对方轿顶砸在路边发出清脆响声,“二月风大,王爷的轿子该修了。” 李长铎暴露在二月的冷风里,脸上的温文尔雅终于挂不住,“汪公公未免僭越。” “下官好害怕”,说完又看一眼黑压压天空,“看样子要下雨,王爷可得快些回王府,不然淋着了算谁的?” 张陵均有些想笑,她甚至能听见对面人咬碎后槽牙的声音,“公公今日辛苦,既是这样,那小王就不继续叨扰了。”对方将帘子落下说声起轿。 “好,下官告退。”这边也动了起来。 汪如晦将帘子放下来对张陵均说,“可以起来了。” 张陵均好奇,“督主不怕?” 汪如晦神色平静,“你觉得本督该怕什么?” “王爷毕竟得皇上信重。” “那又如何。” “看来我因祸得福抱到一条邺朝最粗的大腿喽?”张陵均眸子精光闪烁。 汪如晦歪歪头看她,“只说有什么用,来做做看。”说着轻拍自己腿。 “督主……” 汪如晦正色道,“到了西厂你先自己在房中待着,我一会子要进趟宫,得空再过来找你。” “好”,张陵均点点头又低下头开始看自己手。 轿子直接进了西厂内院,张陵均跟着汪如晦走到一间小院内,院门上书“杏苑”,院如其名栽满杏树,小却精致,倒也清雅。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吃的会有人给你送来。” 张陵均欠了欠身说“我省得了”,汪如晦便匆匆离开。 张陵均进屋坐下,房间倒是够大,和她从前所居也无甚不同,她趴在床上不知所措,今日一波三折,她此时惊疑不定满腹疑惑,又悲从中来。 从今天以后,这世上便没有张陵均,只有江昭,现下没有旁人,她可痛痛快快为家中罹难身份转换哭上一场。 汪如晦从内院出来后直奔乾清宫,江昭的事耽误了些时间,此刻得马上回去复命。 连过三日江昭已能在书架上抽本书来翻,她一向拥有坚韧内心和优秀适应力。 门外站了一个眼下有颗泪痣的白面书生,似乎掐着点而来。 江昭推开门,“你是……” “西厂二档头谭决明。” “原来是二档头,有什么事吗?” “督主猜你也许会想去诏狱看一眼自己家人”,诏狱在西厂内,来回方便。 江昭有些愣,思量片刻,“好,请二档头带路。” 谭决明一直送她到诏狱内,在自己父兄监牢十步外站着,江昭提步上前,“父亲。” 张远山靠在墙边闭目,闻言才睁开眼看她,“你为何……” “我来送您和哥哥最后一程。” 兄长张咏思也挪到牢门前,“妹妹,你怎会……汪如晦竟然留你一命?” 江昭看着二人心情复杂,“我也不知他为何留我。” 张远山冷哼一声,“他留你你就肯苟活?为西厂,为一个太监卖命?”说罢被张咏思扯一下袖子。 张咏思对她笑笑,“妹妹,好好活着,为兄想来没这个福气看你出嫁,你要珍重。” 江昭被这句珍重激出眼泪,扑过去隔着牢门抓张咏思手,“哥”。 第4章 这次有人帮她说话 张远山又瞪她一眼,“既投靠西厂,何必又来这里假惺惺流眼泪?我张远山一世清名都毁在你这个不肖子手里了”。 江昭愣愣,“其实我一直不知哪里惹到父亲,从小到大都这样不待见我,难道就为着我是母亲的女儿?”最后一句质问几乎要吼出来。 “你还敢顶嘴?目无尊长,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张远山年过半百,训起人来依然声音洪亮,还当自己是尚书大人。 江昭张张嘴没再发出声音,平时伶牙俐齿全部消失,对面要是旁人,她一定能找出一千句话来反驳,可惜现在面对自己凉薄亲爹,只有大把委屈往上涌,说到底她年龄尚小仍然渴望未得到过的亲情庇佑。 见到对方不再开口,全当自己女儿理亏,于是说得更加来劲,“我早知道你就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和你娘一样心肠冷硬一脸丧气,他日天公开眼,你和汪如晦都不会有好下场。” 诅咒脱口而出,似乎忘记眼前人是自己亲生女儿,听到张远山提到自己母亲,江昭几乎哽住,原来娘她痴缠爱过半生,在丈夫眼里就是这种形象?她要是真的心肠冷硬,也不至于死在张远山妾室手中不得瞑目。 这一刻似乎又陷入如小时候一样的彷徨无助,无论多么早熟冷静,无论再长几岁,面对亲情她都一样手足无措。 好在有人从天而降来救场。 “本督怎么不知道张尚书有什么清名?是宠妾灭妻谋害正室还是结党争权两面三刀?”又清清嗓子朗声念出一句, “天下万民,史书工笔,都只会记得张尚书伙同六王爷谋反,他日上刑场,不知张尚书是否还能有现在教训女儿的威严?” 不知何时,着一身茶白散花锦的汪如晦正在江昭身后缚手而立,皱皱眉递给她一块帕子,江昭接过来擦干自己脸上泪水,“督主”。 “嗯”。 江昭依然低着头,“督主我想回去。”不知何时督主二字原来成为救命稻草。 汪如晦瞥一眼监牢中张远山,声音凉凉,“如果你想亲自动手,本督可以把张尚书交给你随意处置。” 江昭抬起头又看一眼自己父兄,轻轻摇头,“算了。” “这么心软?他和杜月容害死你娘又苛待你,你不在意?” 江昭又轻声说句,“算了”,又走到牢门口看张远山一眼,“父亲,一直没告诉您,杜姨娘是我杀的,您日后上了路,也算与她团聚。”说完就头也不回向大门口迈。 “畜牲,畜牲”,张远山伸出手对着江昭指指点点,被汪如晦动动手指封上哑穴终于闭嘴。 出了诏狱一路走到杏苑,汪如晦把一个盒子递给江昭,“打开瞧瞧”。 里面是一把三棱剑,有三刃,血槽深深,是杀人放血利器。剑鞘和剑柄花纹繁复,剑锋寒芒闪闪,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只不过这花纹她总觉得似曾相识,拿出剑比划了两下,还算趁手。 “谢过督主,还未问过督主江昭是哪两个字”,回来路上她已恢复惯常冷漠,挂上坚毅脸孔,只有微红眼圈出卖她刚才哭过一场。 汪如晦以手蘸茶水在桌上写下两个苍劲大字,江昭挑挑眉,字写得不错,这名字……和汪如晦倒是没来由地相配,可惜少一个字。 “你的西域金蚕丝,是你娘给你的?” 江昭母亲贺兰朵以,是彼年西域使臣贺兰彦的次女,汪如晦会有此一问也并不奇怪。 “是,武功也是她教。” 汪如晦轻呷一口茶,“西域金蚕丝用来暗算更加方便,正面迎敌太吃亏,我会亲自教你剑法。 过些日子还会让谭决明教你医毒药理”。 江昭愣愣,“督主想我当个刺客?可我从小读圣贤书长大,杀人这种事可做不来。” “是吗?那杜月容呢?” 江昭默了默,“杀一个人和杀许多人自然不同,何况当时不是她死就是我死。” 江昭拥有一个最俗套出身,母亲被自己亲爹张远山妾室害死,张远山毫不追查反而扶正那位花容月貌的妾,从此张家没有江昭容身之地,身上永远带着继母给的伤,五次三番死里逃生,直到十四岁那年金蚕丝绕上杜月容的脖子,送她去见自己母亲,夹缝中求生存,有时候没得选。 “那就慢慢习惯,本督想你既然书读得好,学什么都会更快”。 江昭笑,“可督主不觉得我只做个杀手有些太浪费了?”她爹是先帝元年的状元,她得家世熏陶,“九岁熟读四书五经,十二咏诗作赋,连续三年得簪花诗会魁首,若不是身为女子,我或许能参殿试入朝堂。” 汪如晦瞥对方一眼,“那这样的好文采,用来写话本子不也是一种浪费?” 江昭的脸陡然有一丝裂痕,“督主还晓得这个?” “嗯,西厂什么都管些”,汪如晦笑起来眼睛弯弯,竟然有一丝温柔。 江昭开始赔笑,“生计所迫,谁让我摊上个便宜爹?” “你也知道是生计所迫,所以你能做什么,都要看你以后表现,很多事不是只会读书就可以做得成。” “督主似乎是过来人,于此一道经验不少?”江昭挑挑眉看向汪如晦。 汪如晦神色莫测,“何出此言?” “西厂成立六年,但在这之前从未听过督主,横空出世,来历一定有趣”,她明白这句话必定冒犯,但她依然铤而走险。 “五次三番试探,你很有胆。忘记现在你的命捏在本督手里?”汪如晦只瞥对方一眼,拿起桌上的剑擦拭。 “人与人之间相处不过相互试探底线,一开始就后退,岂不是要任督主拿捏,如此这般活与不活又有什么关系?”恣肆话语与江昭惊冶容貌正相配,说出口便有超脱年龄的气度。 汪如晦终于抬头,“那你想怎么活?” “我想,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服冕乘轩,裂土封疆。”江昭眸光灼灼盯着汪如晦吐出这十六个字。 第5章 风能解意 江昭一向胆硬,怎么会怕?无数个跪祠堂的夜晚,抚着自己额角的新伤,做梦都想往上爬,汪如晦这个西厂督公是比自己便宜爹礼部尚书更好跳板,她一定要汪如晦看到她,记住她,重用她。 汪如晦微微侧头原谅她的年少轻狂,“说得好,但本督更想知道你框不框得住这话。” 江昭冲汪如晦眨眨眼没答话。 汪如晦继续开口,“去院子里,我要试你武功。” 江昭拿剑跟上汪如晦步伐,“那,督主得罪了。” “这话该是本督说。”说完就一掌朝她劈过来,“用全力”。 江昭点头,她不会用剑,只能靠蛮力对上眼前的人,好在她轻功不错,尚能闪避。 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在汪如晦手下走了十招就被汪如晦抢了剑,她大口喘气间看着云淡风轻的汪如晦产生了一刻的羞愧。 就又攻了上去,试图把剑抢回来,汪如晦微微挑眉生些逗弄她的心思,下一秒,江昭绑头发的带子被汪如晦割断。 风该能解意,来得正好,江昭及腰乌发在风中扬起,被吹落的杏花停在江昭肩头,但人比花娇,在江昭面前,满院杏花只能为之失色沦为陪衬,阳光熹微落在江昭脸上与眼前美人美景一同蛊惑汪如晦,让他忍不住愣一瞬。 晃神间江昭已贴近他想要拿回剑,美目盼兮,即便是汪如晦也有些慌乱,他急忙一掌拍开江昭,清了清嗓子说, “你武功底子还不错,就是内力差些,接下来我会教你剑法和内力运行方式,你要认真听。” 江昭微笑,“是吗,那谢过督主”。 汪如晦教她的就是自己的剑法——与他人一般阴狠刁钻,以速度和技巧见长,大有四两拨千斤之意,恰好江昭太纤弱,走不了力量流派,与汪如晦剑法正配 汪如晦从一边树上折了根枝子下来,手把手教江昭动作,“胳膊伸直,别打弯”,江昭手肘处被汪如晦用树枝点了点。 “是”,江昭被继母苛待,身体底子算不得很好,技巧学得快,体力却跟不上,但就这样喊累未免太跌份,她继续咬牙坚持。 汪如晦见她额头有冷汗渗出,上手捏了捏她的脉搏,轻轻皱眉,“你有武功底子为何身体还如此虚,我会让谭决明调些温补的药,你要按时喝。“ “是”,江昭此时为自己身体状况太差羞愧——虽然这算不得她的错,但她习惯苛责自己。 “还有,每天绕着院子跑满十圈再练剑法,只要没事做就给本督出来动弹,书有的是时间看,身体亏了这几年就补不上了。”汪如晦神情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好”,江昭忙不迭点头,汪督主理论与平常人不同,听起来倒也算有道理。 太阳渐渐升高,汪督主瞧着日头眯了眯眼,“太晒了,你去屋里练,本督走了”,想来还有一堆公务等着他去处理。 “督主?我想……去观刑”。 汪如晦挑眉,“心还是这么软。” “但哥哥与我关系尚可”,虽然他也是杜月容亲子,但总归对她不错。 “好,那我会叫纪振邦带你去。” “谢过督主,督主明天还是这个时辰过来吗?” “未必,但我会尽量过来,若是来不了你就先自个温习我教过的就是”,汪如晦已经走到院门口又回过头来回她。 “好,督主慢走。” 汪如晦回自己屋中叫来纪振邦,“本督收了张远山的女儿,现下正住在后头院子里,唤作江昭的,她说张远山刑期那天要去看看,你带她去吧”。 “是,督主”。 “行了你下去吧”。 “是”,瞧着纪振邦走远了,汪如晦又唤了一声,“行洲,你跑一趟宫里,我要见她,叫她寻着时间就过来”。 不知从哪里闪出一个黑衣蒙面男子跪在汪如晦面前低低答了声是,复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天一满脸横肉的光头男子来到江昭屋外, “小丫头,督主吩咐我带你去……”他顿了顿,似乎不知怎么把后面的话说出口,才十六的小姑娘,满门抄斩只剩下两个人……怎么看都着实有些太惨了, “带我去观刑?你是纪振邦?” “是,本座正是西厂三档头纪振邦”,言语之中颇有几分骄傲, 这人倒是生动得紧,“三档头待我换件衣服来。” “快去吧。” 江昭换了一身素色衣衫,用头巾将脸挡住,随着纪振邦出门了。 江昭一直觉得砍头要推至菜街口叫众人看着这事非常讽刺,明明白白告诉所有人,就是教你死也得不到一丝体面,不知刑台上曾经的勋贵们作何想法。 江昭站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的父亲兄长跪在台上,张远山脸上不见从前的意气风发,头发乱糟糟的,垂着头跪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出人意料,张咏思反倒十分平静,容貌俊秀的年轻人直视前方面色麻木。 人都说越老越怕死,张咏思活了十九岁恐怕除了坐在家中读书外没太多生活体验,贫乏无味的生活带不来眷恋,可惜了,他的人生才刚开始,江昭心中叹惋悲哀,读书那样用功,若不是投错了胎,自然有大好前程。 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道血一齐飞起,复又在溅在地面上,江昭依然呆立在原地,生命原来这样脆弱。 纪振邦转过头看她,莹白精致的面孔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若不是顺着脸颊淌下的泪水,纪振邦几乎都要怀疑身旁是否立了一尊玉雕。 他想伸手去拉江昭的袖子,又怕惊着她,就也只好不知所措地立在原地,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一个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和一个堪堪只到他胸口的瘦小身影。 过了许久,江昭突然伸手拭了泪水,对纪振邦说,“三档头,我们走吧。” 她以为她不会哭,原来到底血浓于水。 回到屋中的江昭几乎被抽干了力气,直直睡了两天一夜,脑子昏昏沉沉跑马场似的各种片段来回闪现。 十六年,就算是带着倒刺的荆条捆住她,也一样嵌进血肉扭曲地弥合在一起,蓦地抽出,自然连着每一寸皮肤痛进骨髓。 第6章 原来这叫破茧成蝶 这头汪如晦把玩着手里的一串佛珠,问纪振邦,“她还没醒?” “是,她前天回来就没出过门,送去的饭菜也未动过。”纪振邦挠挠自己光头,显然语气抱有遗憾。 “这关终归要自己熬。”汪如晦一向波澜不惊的声音也带上一丝叹息,他起身朝后院走过去,“你下去吧,我去看看她。” 汪如晦径直走到她床边,江昭睡得十分不安稳,梦里都皱着眉,这样脆弱却引人疼惜的表情看得汪如晦伸出手想抚平她眉间的褶皱,手停在半空中,终究没落下去。 谁说世人皆苦,他看终归有一撮最不得老天庇佑,还要再格外惨些。 江昭终于醒了,又恢复往日漠然神情,任是谁也休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悲痛。 哭天抢地无用,她要活够七十年再去见阎王,从前生活被黄连浸透,如今她想求一丝甜。 推开窗户,春光正盛,日头一天比一天烈,窗边树枝上挂着一只蛹,里面的幼虫正费力地往外挤,江昭站在窗边看着满院杏花,深吸一口气,是新的开始。 晌午时分,吴贵妃提着一食盒向乾清宫过来,身后跟了数十个宫女,细细看去,这些宫女都长得非常普通,说是中人之姿都有些过誉。 原来吴贞儿宫里挑宫女与旁人不同,捡着丑的挑,只因吴贵妃肝火旺,看到年轻貌美的女子就要发脾气,轻则掌嘴重则杖打发卖,这么多年不知多少女子因着一张脸死在吴贵妃手里。 乾清宫的宫人见吴贞儿来了,皆把头埋到地上,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要发抖,生怕惹得她不快大祸临头,她先到书房见皇帝不在,瞬时了悟,脸色十分难看,厉声问乾清宫的首领太监庄宁, “陛下呢?” “这……这……” “嗯?” “回贵妃娘娘的话,皇上在寝宫尚未出来”,另一位太监接过话流利答道。 吴贞儿被这声音吸引,对庄宁身旁的的小太监来了兴趣,她媚声道,“你叫什么名儿,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眼前的太监这才直起身子,虽然瘦弱,容貌倒是清秀非常,和明德帝年轻时有三分相似, “回贵妃的话,奴婢苏全功。” 吴贞儿一贯喜欢这样的男子,皇帝是一个,汪如晦又是一个,她有些心动,但心里又念着皇上,就先往寝宫去了,刚走到寝宫外,就听到一女子娇声说,“哎呀,皇上,您扶臣妾一把嘛,臣妾昨晚太累了,都起不来了。” 又听得明德帝哈哈大笑后不知做了什么,又传来一阵女子的娇笑和衣物摩擦的声音……吴贞儿血几乎要涌到头顶,她死死攥住手里的食盒,转身走了,走之前不忘带走苏全功, “就跟皇帝说一声本宫这里缺个跑腿的,他本宫就领走了。”庄宁不敢反抗,将头死磕在地上送吴贞儿离开,用这种方式侮辱皇帝,几乎称得上是藐视君威,但皇帝一向于此毫无反应。 吴贞儿从前是明德帝乳母,情分非比寻常,若不是老臣以头抢地,她现如今该是吴皇后,但不是中宫胜似中宫,这么多年在邺朝几乎一手遮天,东厂吴喻来是她堂亲,西厂那一位……就更不用说,这几年常有宫人在坤宁宫旁无端消失,第二天被发现溺在池子里,想必不是撞鬼是撞事,看到不该看的自然要死,谁又能说个不字。 回宫以后吴贞儿遣退下人,内殿传来阵阵男子的惨叫声,坤宁宫外站着的宫人却似全然没有听到一般一动不动,甚至没有任何表情,心里都暗自腹诽, “到底不如汪公公,一会就得被赶出来”,果然,才一炷香的功夫,吴贞儿就推开门叫宫人进去把浑身是血已经昏过去的苏全功抬出来。 也不知是疼昏的还是吓昏的,吴贞儿嫌恶地掩了掩口鼻,“到底是没根的东西,就是不行,去,给本宫叫汪如晦进宫。” 汪如晦在书房攥着手里的信冷笑,“他们胆子倒是真不小,连西厂也敢闯。” 谭决明立在一边,“督主,吴贵妃召您进宫,您……” 汪如晦默了默,“就说我不在西厂,你找不见我。” “督主……贵妃若是怪罪下来……”自己主子居然对吴贵妃阳奉阴违,谭决明惊诧抬头看向汪如晦。 汪如晦抬手示意谭决明别担心,“无妨,我自有分寸。” “是。” “你下去吧。”谭决明退下以后汪如晦又喊一声,“行洲。” 蒙面黑衣男子从屋侧闪出,单膝跪地,“督主。” “找见人在哪了吗?” “在城东一个仓房里。” “走罢。” 汪如晦脚不沾与一队黑衣人直奔城东,动作轻轻没惊动这城里任何一股势力。 这边江昭才安稳三日,没想到今天睁眼自己已经不在西厂,堵住嘴绑住手扔在地,头上盖黑布不知自己身处何方。 听到周围人调笑,“这个姑娘长得倒是真不错,汪如晦一个太监也会在后院养女人?” “哈哈哈哈哈,阉人就算不行,也总是想的。” “她是谁?” “不清楚,就是汪如晦一个对食吧。” 另一男子开口,“信送到了吗?汪如晦不答应用她换舵主怎么办?” “不会,我们观察几日,这姑娘独居汪如晦后院,一定重要。” 原来是乌龙事件?江昭在心中叹一口气,如果有下次,她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会再摘下手上那对镯子。 江昭手上一直带着的母亲给的一对古朴暗金镯子实际上是一杀器,镯子内置精巧机关,缠绕着一圈圈金蚕丝,不知具体是什么材质,总之非常锋利,吹毛立断,只要将两个镯子上的机关勾在一处,就能将内里的金蚕丝扯出来,若是绷紧了便可当刀子用,割出的伤口非常纤细,难以察觉,而被割到的人几乎都不会有什么知觉。 察觉到江昭呼吸变化,旁边的人一把摘掉她头套,“小美人醒了?”眼神猥琐,和江昭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不怀好意男人相同。 第7章 所谓英雄救美 屋中有十来个人,他们似乎在一堆放杂物的仓房,江昭正在仓房最里面角落跪坐。 江昭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对方。 这眼神没有惊慌和怯意,显然引起对方不满,那男人又伸手来摸江昭脸,“再这么盯着爷爷剜了你眼睛。” 江昭偏过头厌恶地躲开对方手,“再碰我汪如晦一定把你剁了喂狗。” 既然对方误会,不如让他们误会得再彻底一些。 “哦?”男子和同伴相视而笑,“那爷倒要试试看。”说着上手来扯江昭领子。 江昭拼命后缩,继续挑衅,“你是不是不行,所以不敢放开我的手?” “小婊子,你说什么呢?”眼前男人似有愠色。 “我说你是不是,不,行,啊,所以只敢欺负比自己弱的小姑娘?还必须要绑着?” 话音刚落挨一巴掌,“贱人,你再说一句试试?” 江昭吐出嘴里的血,笑出声,“恼羞成怒?看来真的不行? 见对方又上手撕她衣服,“想来你绑我是有求于汪如晦?那我告诉你,你他妈的再碰我一下,我就咬舌自尽,到时候你失去筹码,只剩被汪如晦剁了喂狗的份”,说罢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角度,灰绿色眸子挑衅地盯住对方。 “你,你”,又想上手扇她,被同伴拉住,“算了,等汪如晦回信吧。” 对方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江昭绑在身后的手碰到一块碎瓷片,悄悄捡起来磨自己手上绳子,观察周围人战力,有些发愁,就算手上绳子断了也不可能走出这间屋子,她该怎么办?又瞥见周围的男子左手背上都纹一朵蒲公英,微微皱起眉,是什么组织与西厂作对? 还没思量过半刻,仓房门就被踹开,江昭惊喜抬头,见着汪如晦身后跟数十个黑衣人立在门边。 天光熹熹,黑金官服也穿出挺拔,又是逆光半明半暗面孔,看向江昭,“提一句汪如晦本督立刻到,够不够及时?”眸光闪动迷惑江昭一瞬,莫名情绪在心中盘桓。 仓中人纷纷站起来拔出刀对峙,这边刚才扇过江昭的男子也惊愕开口,“你怎么会找到这来?”说完一把提起江昭把刀架上她脖子,“汪公公可别轻举妄动,不然小美人就没命了。” 江昭开始思考手中碎瓷片能否捅人,汪如晦不会被人威胁的吧,她知趣。 “把人放了本督给你们留个全尸”,说完也没有停步继续往前走。 逼得男子挟着江昭后退靠在墙上,“汪公公这样是不打算保她了?”说完又伸手拂过江昭的脸,“可惜小美人烈性得很,刚才还说要为了汪公公守身,碰一下都威胁我说要咬舌自尽,难道汪公公舍得辜负美人深情?” 这话听得汪如晦笑弯眼睛,转向江昭,“当真?” 江昭唰地脸红,“胡说八道。” 汪如晦又笑,“如此这般,自然是不能辜负了。”说完停住脚步缚手而立,似乎真的被男子的话成功震慑。 “那你放了舵主,我就放了她。” “嗯”,汪如晦点头,下一秒甩出手里的剑擦着江昭脸颊而过正中男子拿刀的手臂,男子的右手连带半个肩膀一齐随着汪如晦的剑直直钉进江昭背后墙壁,“如此不识抬举,本督想给你留个全尸都做不到。” 手脚被缚,江昭为闪避汪如晦剑站不稳摔倒在地,仰头惊愕看身后那把尚在空气中震动的剑,汪如晦的武功到底有多高? 男子捂住肩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余奄奄一息惨叫。 汪如晦做一手势示意身后萧行洲动手,自己走到江昭面前,蹲下来伸手半环江昭,替她解开绳子,“没事吧。” 两人距离不过三寸,江昭愣愣摇头,“没事,多谢督主。”说完反应过来才掩一掩自己褴褛领口。 汪如晦看着她半低的头,微不可察地皱一皱眉,下一秒却伸手解下自己披风裹住江昭。 盯着汪如晦替自己系披风的手,江昭头脑发懵,“多谢督主……督主我自己来就好。” 汪如晦果真放开手,“好”。 江昭被披风上熏香萦绕,某一刻觉得自己无路可逃,手中缎带连最简单的结都打不好。 汪如晦终于移开目光,瞥一眼对方侧脸,皱眉更深,“挨打了?” “嗯”,江昭始终没有抬眼看人。 “谁?” “他”,江昭用下巴示意地上捂着肩膀痛吟的人。 汪如晦又递给江昭一块帕子,“去打回来。” 江昭擦掉嘴角和手上被瓦片磨出的血,走过去狠抽地上的男人一巴掌,“督主,他们是谁?” “残云门分舵,我前日抓了他们舵主。” “残云门?南青衣北残云?”青衣阁和残云门是邺朝最大两个杀手组织,威名赫赫,各管一方,只不过青衣阁似乎更加低调,连主事是谁都没人知道。 “没错。” “江湖事……为何竟然会对上西厂,看他们样子是与督主宿怨颇深。” “杀手组织,自然什么都接,何况也许有人指使也未可知”,汪如晦笑得云淡风轻,眼神似有兴味。 “原来如此”,江昭顿了顿又说,“是我不够警惕,给督主添麻烦了。” 汪如晦笑笑,“那就好好练武功。” “好。” 回到杏苑后江昭坐下来端详手中刺了浅银水纹的帕子,一手撑头眼中暗波涌动,短短半月,她已收集汪如晦两块手帕。 汪如晦把人送回西厂后才进宫给吴贞儿赔罪,献上备好的胭脂和养颜灵药赔罪,“实在是手里有事过不来,娘娘恕罪。” 吴贞儿正斜靠在榻上摆弄自己护甲,横一眼汪如晦,“早知道不放你去西厂,这么忙,都没时间来哄本宫开心。” 汪如晦立在座位边答话,眼神惑人,“怎会,娘娘的事我一向放在首位。” “是吗?可本宫眼瞧着你最近忙得都不来坤宁宫了。” “六王爷的事皇上在意得紧,所以西厂近日事格外多些,实在抽不开身。” 吴贞儿媚眼如丝又横汪如晦一眼,“那你就交给东厂去做,干嘛事事亲力亲为?” 汪如晦似有委屈,露出一个恰到好处无奈神情,“可吴公公是司礼监掌印,我自然唤不动他。” 吴贞儿勾唇,拍拍身侧榻,“过来。” 第8章 升官 今天皇帝破天荒地上了一回朝。 把江昭父亲张远山牵出来的六王爷李乾铭,一向与朝中清派交好,但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打着清君侧除阉党之旗号屯兵邺京城以北的承德城门外,大有攻克承德直取邺京的架势,然不知为何他的兵马在皇帝派人来剿后迅速从内部溃散,仅仅一天,六皇子被捕,这场声势浩大的勤王宏大开场,草草落幕。 但六王爷如此悄无声息地逼到明德帝面前,自然是有内奸帮忙,皇帝都为这事进了一回鸾凤阁,不像平时木讷荒诞的样子,他带着被欺骗和背叛的震怒连下二十八道折子,“查,给朕查,有关系的一个也别放过。“ 于是东厂西厂倾巢出动,在邺京掀起一场腥风血雨,这场风雨今天才将将结束。 “老六的事都处理完了吗。”明德帝眼下浓浓乌青坠得他睁不开眼。 大理寺卿钱清让急忙上前禀报,“回陛下的话,那十几人连同家眷皆已全部处斩。” “好啊,钱爱卿做事朕就是放心,“又说,”朕希望诸位爱卿都能引以为戒,莫走了老六的老路。“ 一干大臣都急忙点头称是,只有少数几位面露不平也不敢抬头。 “西厂汪爱卿在这次事中功劳最大,朕着意让其为司礼监秉笔,不知各位爱卿意下如何?“ 开国皇帝成立鸾凤阁与各大臣共同商讨决定国家大事,进入鸾凤阁的一般有左、右丞相,中书省平章政事,还有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秉笔太监。 掌印太监是司礼监首座,所有奏折都要由其盖章,秉笔太监则在奏章上进行批红。原本一份奏折要经过皇帝与鸾凤阁所有人的手,但由于明德帝不管朝政,因此几乎所有的奏章最后都交给鸾凤阁来处理,权力不可谓不大。现如今司礼监掌印由吴喻来担任,秉笔则一直空缺,皇帝果然还是把主意打到了汪如晦身上,但…… 皇帝话音刚落,众臣哗然,汪如晦才当上西厂督主几年,这就要入鸾凤阁?更何况他是靠着吴贵妃那样起来的,在朝臣眼里始终名不正言不顺,所谓有辱斯文,如此而已。 一刚才就面露不忿的年轻臣子高声说“皇上,臣觉得此举不妥,汪督主虽然劳苦功高,但到底资历浅,不适合进入鸾凤阁”。 但身旁的李长铎暗暗拉了这大臣一把示意他别再说下去。果然,皇帝生气了,“哦?朕如今想做什么都轮得到你们来做主了?司礼监秉笔空悬,汪爱卿无疑是最好人选,汪爱卿年轻不合适,谁年龄大合适?你吗?” 汪督主现年二十五,发话的曹子慕将将二十二,比汪督主还年轻三岁,只不过因着父亲老冯国公去得早,因此年纪轻轻就承了冯国公位,享祖上荫庇。 见皇帝面露愠色一干大臣又回忆起他年轻时的狠戾,瞬间都不敢再言,曹子慕被呛了一声也悻悻退回原地。明德帝又打了个哈欠,见大家都不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还有要事吗?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一御史赶忙上前,“微臣孙玄,参吴喻来克扣渝恭河堤修缮银两”,一语惊四座,虽然进言上谏御史职责所在,但明德帝已经八年未上过朝,御史的折子全都递到鸾凤阁处理。 参吴喻来的奏折也从未到过皇帝手里,今日过后又是如此,若是现下皇帝没有处置吴喻来,那孙玄日后必定死路一条,何况大臣都心知肚明皇帝很大概率不会处置吴喻来。 果然,明德帝连眼皮也没抬一下,“吴爱卿,确有此事吗?” 吴喻来扑通一声跪下,“回皇上的话,微臣怎么敢做这事呢,子虚乌有啊,定是有奸人要害微臣”,吴喻来一把年纪头发都已花白,哭起来倒是声音洪亮,充分发挥浮沉宫中四十年磨出的一身好演技。众大臣纷纷侧目露出鄙夷神色,阉人就是没骨气。 明德帝见此情景,心生厌烦,“那就交给鸾凤阁处理吧,你们好好查查,朕累了,退朝”。 河堤不打紧,威胁到自己地位才重要,阉人无后,用着最是放心。 出太和殿,几位大臣都过来给汪如晦道喜,连左丞相和平章政事都说了句恭喜汪公公,汪如晦只是微笑应和,他一贯宠辱不惊却又滴水不漏。 这时曹子慕与李长铎从旁经过,李长铎亦笑着对汪如晦说“汪公公今得高升是众望所归,小王在这里恭喜汪公公了”,一点都看不出来两个人曾经当街交手。 汪如晦也笑得标准,温声回一句,“王爷谬赞”。 只曹子慕一脸难受,李长铎又咳嗽一声,曹子慕才生硬地挤出一个笑说句祝贺,汪如晦也未介怀,只推说自己有事就退出众大臣的包围圈。 曹子慕转过头来一张脸上皆是不平,“王爷为何如此忌惮他?不过是个玩弄权术靠着吴贵妃上位的阉人罢了”。 李长铎的脸上也没了刚才的笑意吟吟,细看之下还有浓重杀气,“子慕,你太急了,斗过他不是那么容易,六哥的事恐怕与他脱不开关系”。 “王爷?您的意思六王爷这事也有西厂的手笔在里面?“曹子慕十分惊讶,六王爷突然造反的确蹊跷,但西厂如何干涉李乾铭行为? “我了解六哥,他不会做这种没准备的事。”李长铎目露恨色,深吸一口气又平静下来,“但我还在查,现下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何查?咱们的人一直渗不进西厂”,曹子慕十分苦恼,看着阉人当道邺朝清明不复,他日夜忧心,才二十二就有掉发嫌疑。 “也许姑姑有办法”,李长铎语气犹犹豫豫,也是不确定的样子。 “唉……” 两个人齐齐望向汪如晦离去的背影,才几年,这个人怎么就如日中天了。 回去路上,汪如晦低声对步辇边上走着的大档头马惟忠吩咐,“在孙玄住处加派人手,可别叫他死了”。 第9章 融融春日 “督主……明知皇上不理会,为何还要安排人上奏章”,马惟忠下半张脸被青面獠牙面具挡住,但依然可看出不解。 “惟忠,若是第一个说的人没出事,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满朝文武,不只我们与吴喻来不对付”。 “可皇上不发话,再多的人上奏也没用……” “皇上也会有听厌的一天,他不会永远帮吴喻来收拾烂摊子”,汪如晦神色淡淡看向远处,“我们只需等待一个时机”。 谭决明来替江昭诊过脉后开了个方子叫人照方抓药交给后厨煎,每日早中晚给江昭送来三碗,这药苦得她舌头发麻,横下心才能灌下去。 这天正巧汪如晦过来,瞧着她喝起药来的狰狞样子,微微挑了眉,“很苦?” “嗯”,江昭哭丧着脸,可怜巴巴瞧汪如晦。 “那我叫决明做甜些”。 “啊?督主,还是别麻烦二档头了,不就是碗药吗,能喝的能喝的”,江昭想自己客居西厂当尽量少添麻烦。 汪如晦瞥她一眼,“你脸再拧些该长皱纹了。” “真的吗?有那么恐怖?”江昭赶忙调整表情。 “嗯,为一碗药老十岁不值当”,许是她这里茶好喝,汪如晦又拿起桌子上的杯子开始给自己倒茶。 “好……” 第二天的药果然味道变些,虽然仍然苦涩,但总归不那么难以下咽,江昭微笑,从药中咂出一丝甜。 江昭已经饮过一个多月药,又一直绕着院子跑,身体似乎已经比从前大好,至少与汪如晦打的时候能拿稳剑不被轻易抢去了。 已是春末,杏花都要凋敝,江昭的生活却逐渐趋于平静。 这天汪如晦又折了根树枝与她打——自然是让她一只手的,她扑上去凭着股狠劲竟然逼得汪如晦出了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虽然最后仍是被汪如晦把剑击落甩在了院中另一处,但依然算巨大进步,江昭蹲在地上大口喘气,“督主不夸夸我?” “好,你不错。” 江昭本是玩笑,没想到汪如晦真的开口,她自然开心。瞥见对方此刻眼神略带嫌弃,江昭赶忙站起来讲自己缓好了。 汪如晦继续说,“刚才那个动作没做到位,才会这么容易被我把剑甩出去,来,你重来一次。” 江昭又重复一遍刚才的动作,汪如晦说,“胳膊往里弯”,她跟着做。 “这样?” “对,这样如果别人像我刚才那样还手,就挨不到你的手腕。再试一次”,汪如晦神色认真,比过江昭所见最称职老师。 汪如晦拿起树枝朝江昭击去,与刚才最后三招相同,这次江昭的剑没被击落,她反手将手腕从汪如晦小臂下绕过,将 汪如晦手里的树枝斩断。 汪如晦停手,“嗯,倒是真的不错。“ 听出语气差别,江昭在心里撇嘴,哦,原来这次才是真心。 “谢谢督主夸奖”,江昭眨眨眼,她心情很好。 春光融融,这一刻镌进江昭心里,她想自己也许真的转运。 “以后打架可以不用这样不要命”,汪如晦似在看天,又似在看花。 “我还以为既然拿了剑,就是你死我活”。 “好,你很有胆,但该更惜命些,你还有比杀人更重要的事要做”。 “是什么?” “以后告诉你”。 “以后是哪个以后?”江昭定定去看汪如晦,汪如晦回过头来,“看你表现。” “督主不生气我这样咄咄逼人?”她在试探对方底线。 汪如晦笑得柔情缱绻,走过来捻起江昭鬓边一缕头发,“我一贯对美人宽容。” 而后拂袖离开,留江昭一个呆愣在原地。 其实那会儿江昭会错意,汪如晦是在嫌弃纪振邦替她买的衣服一言难尽,四个小太监给她抬来两箱衣服,黑白攒金银,一眼就瞧得出是汪如晦品味。 江昭挑起一衣角默然无语,汪如晦当真周全人,比她想的更甚。 有时候也会说些旁的,她善于察言观色,能瞧出来汪如晦哪天心情不好——许是因着吴贵妃?或者朝堂阴险,虽然明德帝不上朝但明争暗斗丝毫不少。 张远山从前就与他不睦,想来文官集团与宦官集团天然对立,文人又大多自诩清高不屑与阉人为伍,自然争斗不休。 汪如晦在江昭练剑时缚手站在一旁沉思,突然问出一句“如果人都会死,那活着的时候做的一切有什么意义?”好难的问题,连庄子都没参透,他却来问她——心事要与不相干的人说,这样比较安全。 江昭停下手里的动作思量片刻,捻起一朵花递给他,“能感觉到,就是真的,不管是快乐还是疼痛,只有活着才能碰到。” 汪如晦盯住手里的花,片刻后莞尔,“说得对。” 他神色近乎温柔,江昭很少见这样的汪如晦,他一贯冷脸,不知在想什么。 “督主不必犹疑。” “你知我在想什么?”汪如晦声音依然淡淡。 “不知,但很多事,只要活着,就一定得去做”,无它,汪如晦纠结在闲适生活和世间繁冗二选一,后者可能还要搭上尊严——与他写在脸上的傲骨背道而驰,但他一定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不过她不能说,偶尔胆大是凸显她独特,话太多就真的留不得。 “好”,十六岁少女讲起人生大道理来也头头是道,听得汪如晦一愣一愣。 “督主,我以后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找你吗?”她在后院拘着像蹲监,实在没趣,问出口又觉得自己唐突,她应当是不能见外人的,于是又补一句, “不不还是算了,这样不安全 。“ “你可以来,但要躲着些人,若是碰上了四位档头以外的人要告诉我一声。“ “好。”她还是别出去,免得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汪如晦却看了她一眼,只一眼就瞧出她的敷衍“你的确可以来,西厂里你想去哪就去哪,不必拘着。” 江昭愣了一秒,大概她习惯否定自己又绝不会说出自己真正诉求,别人应了也怕给对方添太多麻烦,一定要对方肯定三次才确定不是客套。 她好惊讶,为对方这样懂她,于是这次终于露出一个真正的笑容,“好,那我有事就去找督主。” “嗯。” 第10章 不如来本督书房 这天江昭当真来找汪如晦,见他在书桌前皱眉翻一份奏折,神色不虞,便问他怎么了,汪如晦犹豫片刻直接将手里的奏折递给她,“你看。” 江昭接过来读了一遍,读得她心惊肉跳,这折子居然是参他觊觎吴贵妃——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汪如晦与吴贵妃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只有皇帝不知道——说不定皇帝也知道,无所谓,反正从来没人挑明,大家相安无事。 这份折子表面上只参他未祸及吴贵妃,但若是皇上看到,必然大发雷霆降责两人,这个上书的王光北也跑不脱—— 将别人给皇帝戴绿帽子这种事直接说出来,还写成奏章让鸾凤阁的人传阅,怎么看都是活腻了的表现,而汪如晦居然也直接递给她看,真真一个两个都厉害。 “这是……”她又瞥了一眼署名,王光北,应当是个御史台的言官吧,“这人不是右丞相的人,所以是吴公公的人?” 右丞相齐惠然与她父亲张远山还有六王爷皆是一脉,只不过齐惠然老奸巨猾些,李乾铭造反的事没波及到他而已。 她在自家书房待得久了自然知道自己亲爹有什么党羽,而鸾凤阁其他两位都是极其中庸的人,不可能干这种蠢事来平白惹汪如晦一次。 皇帝看不看得到奏章都两说,当然伤不到汪如晦根基,反而会被他疯狂反扑。 “嗯,吴喻来狗急跳墙竟然做出这种事来倒也出乎本督意料”, 汪如晦神色不善站起身活动一二,今早在鸾凤阁吴喻来笑眯眯地将这份奏折递给他看,还说了句, “这人竟然这样胡言乱语有辱天家威严当重处才是”,分明就是前几日孙玄上书的事惹得他来报复。 “督主打算如何?”江昭知他如此就是暂时没有清晰决断,但还是得问一句。 “你以为该如何?”汪如晦果然反问她,其实他真想直接把这人杀了了事,但奈何杀了他正中吴喻来下怀,因此不是最好选择,他还有一大堆奏折要看,吴喻来怎么跟苍蝇似的,这事弄得他又想笑又想杀人。 “这份折子到目前为止有几个人看到?” “只我与吴喻来,是他直接给我的。”汪如晦回到一边软榻上坐下为自己倒杯茶,“坐”。 江昭点头坐在汪如晦对面,“哦,那督主暂时还不能杀这个王光北。” “为何?”他知道,但他想听对方说。 “许是督主做事太滴水不漏抓不到旁的把柄,才让吴公公出此下策”,的确,汪如晦与吴喻来不同,他谨慎得让张远山头疼,不像吴喻来一样有一堆烂账可算, “王光北上这份奏折就是冲着死去的,此书一上,不是死在皇上手里就是死在督主手里,想必吴公公给过他什么比命还重的筹码,许是抓了他家人什么的吧。” 江昭顿一顿继续开口,“这无关紧要,但总之杀他会落人口实,这事有一天兴许还会从吴公公嘴里传到皇上耳朵里,总还是不妙。” 汪如晦看上去听得很认真,“那我该拿他怎么办,总不能叫他这样凭空污本督清白”, 眼神委屈好像真的无可奈何,实际不过懒得想,反正杀了这人的后果他也兜得住,大不了连吴喻来一块杀,就是时候没到要麻烦许多而已。 看着汪如晦一副可惜了的表情,江昭有些无奈, “督主或许可以将这份奏折添两笔再改一改,改成吴贵妃指使督主戕害后宫妃嫔请皇帝做主”,明德帝当然知道他心爱的吴姐姐戕害后宫嫔妃,不管而已。 “哦?”汪如晦一挑眉,显然对此刻对话产生兴趣,“然后如何?“ “再想办法让皇帝看到这份折子,他应当会说吴贵妃两句,吴贵妃也一定会知道折子是吴公公指使人上的,就会警告吴公公别自作主张和督主作对。 吴公公见不到折子也无从分辨,只会觉得懵,而督主这边则明着给这个王光北略略抬半阶官位,再查一查他平时与谁交恶,略略贬那些人半阶,王光北从此被文官集团和吴喻来抛弃。” 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江昭甚至有些口渴。 汪如晦听得眼睛都笑弯了,张家三代为官,生个女儿从小耳濡目染恶心人的本事与他不遑多让,“小江昭好坏啊。” “哦?明明是督主叫我说的,现在又说我坏,这可伤了心了。”江昭也做出西子捧心状来与他逗闷子。 “本督还没说完呢”,汪如晦冲她眨眨眼,“可是本督喜欢。” “督主谬赞。”其实更想问是喜欢人还是喜欢这个主意。 “找我何事?” “有一动作不懂。” “不如等你剑法学完了每日都来我书房里候着?本督一个人处理这许多事,烦闷得紧。” 江昭扫了一眼堆成小山的奏折,笑了笑,“还未恭喜督主升官。” “我怎么瞧着小江昭在揶揄本督。” “我怎么敢。”她眨眨眼笑得一脸鬼精。 这时谭决明过来通报,“督主,平南王郡主求见。” 汪如晦愣了一瞬,“她来做什么?”他与这位郡主并不太相熟。 江昭也愣住了,平南王段克定是邺朝现今唯一的异姓王,祖上功业丰厚,段克定更是历经三朝,资历非比寻常。 只不过段克定子嗣艰难,上了年纪只得一个女儿段楚楚,即这会儿正立在门外的平南王郡主,这位郡主生得极为貌美,但从小被惯得飞扬跋扈,行为乖张声名狼藉,她与江昭也算“旧相识”。 当年簪花诗会段楚楚输给她只得第二,一气之下用鞭子抽碎了江昭手边那张桌子,她美得生动,骄阳烈辉桃树生花,即便生气,也眼角眉梢皆是风情,因此彼时她被江昭轻而易举地原谅。 “凭什么是你?本郡主的诗不够好?”段楚楚是真的很生气。 江昭笑笑,“我觉得郡主的诗已经很好,也许是我运气更好吧。” “得了便宜还卖乖?”段楚楚的指头都要指到她脸上来了。 第11章 也许我也可以被爱 撂下这句,段楚楚就冷哼一声扭头走人了,但江昭没想到段楚楚居然会时不时过来用鞭子指着江昭逼她写诗,好拿出去给别人看,“你们说这两首哪个写得好?” “对对这个是本郡主的。” 段楚楚声音不无威胁,江昭满脸无奈立在一边看段楚楚快要仰到天上的鼻孔,摇摇头在心里原谅这个比自己小的妹妹,这样的年少意气她羡慕得紧。 段楚楚似乎被江昭一贯的气定神闲激怒,“你这表情什么意思?怎么跟我爹似的,你别用那种表情看我!” 江昭点点头,换个姿势表示自己听见了,“郡主,我早说了你写得比我好,你看,他们都这么说。” “本郡主也这么觉得。”段楚楚满意地点点头回家了。 段楚楚尖利的声音打断了江昭的回忆,“汪公公,我到底能不能进来啊。” 汪如晦看一眼江昭,江昭自觉地退到一边的屏风后面去屏息贴墙,感叹一句自己现在真的像一缕失去身份的游魂。 汪如晦没有起身,“决明,让郡主进来吧。” 谭决明还没走到门口,段楚楚就自己进了汪如晦书房,神情依然倨傲,“汪公公。” 汪如晦点点头,“郡主来西厂有何事。” “张陵均真的自尽了?她真死了?”段楚楚这一句话问得汪如晦微微挑眉,张家的事已经成为邺京茶余饭后谈资,张陵均触柱而亡自然也传遍整座城。 “郡主何出此言,微臣以为这件事已经盖棺定论。” 屏风后江昭也出一身冷汗,莫非平南王知道什么了?但下一秒段楚楚的问话就打消了她的猜疑。 “她那种人也会自尽?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她有这骨气。”段楚楚神色与飞扬跋扈的语气并不相搭,反而流露一丝落寞。 这点外透的情绪被汪如晦察觉,刚要脱口而出的诘问也被咽下去,另换一句,“郡主,张陵均是罪臣之女,慎言。” 段楚楚果然又换上桀骜神情,“用得着你提醒本郡主?”说完就一甩披风离开书房,来一趟西厂只说三句话,像极她的作风,门外谭决明弯腰为她引路,送她离开西厂。 汪如晦顿一顿转头向屏风,“她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江昭这才绕出屏风,“督主,我没想到她会来。”更没想到平南王郡主闯西厂也如闯尚书府一般直来直去,叫人措手不及。 汪如晦如江昭从前一般原谅段楚楚,“你从前和她关系很好?” 江昭摇头,“并未,她一直很讨厌我来着。”的确算不上相熟,但她没想到自己在外人眼里死去以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来问的居然是段楚楚。 “可本督看她有点伤心。”汪督主在这一刻想要向江昭十二分传达别人对她的珍惜,就好像在小心翼翼维护一件脆弱瓷器,他想她知道这世上仍有人在意她。 江昭有些愣怔,为段楚楚也为汪如晦,是不是说她也可以得到别人的爱意和呵护?哪怕一点点。 “没想到她会为我难过,也许是又没人陪她闹腾了吧。”江昭笑笑,真心实意。 “你才十六岁,又何必如此深沉”,汪如晦竟然开口劝她,“日子还长。” “好”,江昭眉眼更弯。 西厂的人都渐渐觉得惊奇,纪振邦与四档头赵正悄悄议论,“咱们督主这是转了性儿了?从前没见过督主对什么事这么上心的”,督主公务繁忙,从前这边几乎见不到他。“督主现如今见天儿地往后院去,这是干嘛呢。” “嘘,你敢议论督主,当心你的皮”,赵正在角落探头探脑环视一周后才小声说。 “你怕什么,督主这会子还回不来,督主这是教江姑娘武功教上瘾了吧哈哈”,纪振邦依然是那副大剌剌的模样斜靠在墙上,抱着手臂晃自己的身子,却见赵正突然跪下了,“督……督主。” 纪振邦的笑僵在脸上,被赵正扯了一把后也转过身跪下,“督……督主……您来了啊,嘿嘿嘿嘿”,声音发虚,冷汗从他光亮的脑门上冒出来。 汪如晦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幽幽地说,“你们很闲?要不要本督找点事给你们做?” “不敢……不敢……”纪振邦与赵正连连摆手。 汪如晦从鼻腔后头发出一声冷哼后就未再理他们,继续向后院走,心想,真的来得太勤了? 纪振邦与江昭意外投缘,“三档头可不可以帮我带滋兰斋的水晶糕。” “你也喜欢?”纪振邦的光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江昭拼命点头,“嗯,好吃。” “好嘞。” “不要芝麻的!我不吃那个,其他各来一份”,她吃了芝麻身上会微微发些红疹。 “其他各来一份?你迟早得吃成我这样。”纪振邦低下头给对方展示自己下巴上的肉。 “三档头你这是上了年纪了,我还小,不会胖的。” 纪振邦摸摸自己的光头,“你太欠了。” 江昭一如既往勤奋,“学会剑法就可以去书房”,这个期许对她来说太诱人,每日练足七个时辰,像幼时读书一样投入,春去秋来,树叶都由绿转黄,一晃已经在西厂过去半年。 江昭就生在这个季节,她来得巧,正赶上中秋,因此更受嫌恶,张远山说她命带空亡桃花,八字克父克母,是不祥之兆,生辰与一张脸一同成为她的罪过。 今日月圆,秋风萧瑟,江昭仍一个人在院内练剑,银色光辉将她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剪影孤立,忽而树上惊起一只喜鹊,江昭停下来看看天,原来今天是中秋吗,这个季节还有鸟? 江昭收起剑回屋换身黑衣,裹个连着兜帽的披风飞掠上墙。 今日中秋,西厂人皆回家探亲,想来不会有人寻她。 一路过来回自己从前家,朱漆大门沾灰,封条起个边角在风中摇曳,江昭抬头看一眼门顶上“张府”二字,据说这块匾是开国皇帝李还沧赐的,时移物易已经被蛛网缠绕蒙尘。 第12章 赌场 江昭眨眨眼压下情绪翻墙直奔后院边角,汪如晦上次带她走得急,她未带上自己这么多年积攒,挖出一个红木盒子,将里面的一沓银票和母亲留给自己房产地契全部塞进衣服才转身离开。 张府太大,就算有月光照亮也依然影影绰绰,即便是江昭也背后窜起冷风,但她咬咬牙决定再回自己房间看一眼,提前掩住口鼻却没迎来预想的尘土。 摸出火烛来点亮整间屋子,屋内桌翻凳倒,连床也被掀起,她疑惑地侧头,半年了,这里虽然乱,却没有多少灰,显然有人经常来这里找东西, “是谁?他们又在找什么呢?” 又将其他房门一间一间推开,自己母亲八九年未有过人的卧室和自己房间如出一辙,被翻得乱七八糟,“有点意思。” 江昭眯了眼去看被门上木刺挂住的一缕黑色布条,将这缕布条收好后翻出院墙。 出来后直奔城西,今日中秋,街上人不多,店铺大多歇业,只有一家“日丰昌赌坊”依然灯火通明。 赌鬼没有家,中秋不过尔尔,她也是。 无比谙熟地走进赌坊对门口迎客伙亮出手里一个银质腰牌,“今儿人多吗?” 声音清甜,让伙计吃惊,“原来是熟客,里面请,今天人不少。” 江昭挑挑眉跟上伙计步伐,她对日丰昌背景所知甚少,但这家赌坊内里别有洞天,外面不过小打小闹,里面那间却赌什么的都有,她记牌算牌一绝,从十三岁后就很少输,因此才能拿到那块腰牌。 她的到来没引起什么波澜,大家都更专注自己眼前牌桌,内室烟雾缭绕,有人输得急眼赤膊相见,她随意瞥一眼,找个桌上人表情缓些的,痛打落水狗实在没必要。 依然未摘兜帽,落座以后庄家说,“人齐了,开?” “嗯”,桌上三人都答话。 听见女声另外两人有些惊讶,但也只看她一眼没再多说。 开局第一把捏到地王,江昭苦笑,所有需要碰运气的东西果然都对自己不利。 桌上另一位男子冲她吹声口哨,“小姑娘有钱吗就出来赌?你娘亲不会担心你吗?” 江昭半张脸都隐在兜帽阴影里,“一会子赢了你不就有了?” 对面的人被呛得拍案,但在日丰昌闹事不是明智选择,只哟了一声就没再开口,这时候江昭感受到桌上另一人视线,她微微抬眼看,只看到对方薄削小半张侧脸和右耳上一只晃动金耳环,这人除了刚开头一声嗯,没再发过话。 又罚一轮牌,这次拿到杂九,这运气依然够呛,但她无谓耸耸肩,反正是靠算牌来赢,越往后越有利。 这场过半,江昭输多赢少,手里筹码渐薄,刚才开口的男子又笑出声,“小姑娘等会儿输了可以考虑肉偿。” 江昭反而笑了,“好啊,那哥哥要是输了呢?” 对面的人显然来了兴趣,甚至忘记敢独身来这里的女子一定都有保命筹码,“妹妹想要什么?” “下一局……我想要……哥哥桌上全部筹码”,江昭扫一眼对方摞在一起的银票和玉玦,觉得自己今天收获颇丰,“若是我输了,就跟哥哥回家。” 说完抬眼对男子挑眉,灰绿眸光似冥火跳动,勾得男子愣住。 片刻才找回自己声音,“好,就这么定了。” 金耳环晃动一二,一直未开口的那一个男子从案上抬起双手,“二位如此雅兴,我先退出一局。” 说完抱臂观局又陷入沉默,江昭耸耸肩,两个人难度更小,她赢定这场。 果然再出手时已经扭转局势,每出一张牌对面男子的面色就严肃一分。 直到对面手里筹码全部挪到江昭手里,男子脸色更加尴尬,江昭勾唇,这人好像并不介怀那些钱,反倒是觉得丢人更多? 男子额头有汗,“阴沟翻船,没想到输给一个女人。” 骂谁呢?江昭笑笑,“也许只是我运气好而已,哥哥要不要再来一局?” 话顶到这里,不接不行,谁让面前是个女子,他自有“男人尊严”在此。 于是开口,“好,一局定胜负,输了你就跟爷走。” “那要是我赢了呢?” “你想如何。”男子目露威胁,咬牙切齿问出四个字。 “我想要哥哥一只手”,江昭歪歪头,“左手吧,右手还要拿刀,我可不敢阻哥哥他日为国尽忠。” 男子拍案而起,“你他娘的诅咒老子?”周围的人纷纷看过来,又似反应过来什么,“你知道我是谁?抬起头来。” 江昭轻轻叹息,“你何必这样急,手边雁翎刀分明是京直卫制式,虎口茧这样深,坐姿又这样典型,看出你身份一点也不难”。 男子这才坐下,冷哼一声,这时候桌侧戴金耳环男子也轻笑,“既然进了日丰昌,愿赌服输,难道你玩不起?” 看热闹不嫌事大。 江昭也开口,“是呢,哥哥这样凶,可吓到人家了”,说完又微微抬头声音沁上冷意,“还是说,你真的玩不起?” “好,赌就赌,怕什么”,男子大手一挥呼唤庄家开牌。 骰子声音在牌桌上响起,与对面男子越来越急促呼吸相和,牌面显示他输得彻底。 骤然起身,用手中刀指向江昭,“不可能,你是什么人?你一定出千了,抬起头来”。 江昭垂眸看着与自己鼻尖仅有两寸的刀尖,抬手示意庄家撤去围住男子的日丰昌护卫,庄家声音为难,“姑娘,这人坏了日丰昌规矩,该交给我们处置。” “无妨,我自己来也一样”。 庄家犹犹豫豫看向江昭,还是叫手下退开,赌场又恢复喧闹,江昭在烟雾缭绕中抬头看男子,“真的打算赖账?” 说完后感受到来自侧面的视线,余光捕捉到那只金光闪闪的耳环一动不动,他似乎在透过兜帽观察自己。 男子面色屈辱,又听到身侧来自第三人的一声轻笑,在他耳里暗含讥讽,终于抬起左手放在案上,“愿赌服输。” 江昭弯眼,“这才对嘛。” 第13章 柔情假意 抽出汪如晦送给自己的剑,感受到案侧人呼吸略微一滞,刚才那道灼人目光似乎移到她手上,她皱皱眉轻掸手中剑一二,没想到这把剑第一次饮血是在这里。 男子眼底泛红死盯着自己左手,江昭反手握住剑柄插进男子手背,“我要你手也没什么用”,说完擦拭剑尖鲜血,收回剑鞘。 男子捂住自己鲜血直流的左手,声音反倒带上愤怒,“你在羞辱我,说要拿一只手,就拿一只手,这算什么?” 江昭耸耸肩,“可在我眼里,一只手还不如那把刀有用,既觉得我在羞辱你,不如把那把雁翎刀赠我辽作抵押?”这才是她真正目的。 男子沉吟片刻,将手边刀往对面一推,“算我欠姑娘一个人情”,直到现在他才对她展露尊重。 江昭收起男子桌上银票和那把刀就起身,“好”,来自桌案侧面人的目光让她不安,也许此地不宜久留。 走出三步以后听到刚才被她捅一剑男子的粗犷声音,“姑娘留个名字。” “下次吧。”江昭没回头。 于是角落里这张牌桌又陷入沉默,左手流血的男子问庄家要了纱布来包扎,疼得他喘气不匀。 “唉,好丢人喔”,声音依然凉凉,男子抚一抚自己右耳上金光闪闪耳环,眼睛却盯在江昭消失在门边的背影上。 “滚”,男子瞪一眼案侧人,“她是谁?” “不知”。 “哦?京城里会有你不知道的人?” “身形有些眼熟。” “那我自己去查。” “劝你不要。” “为什么?” “秘密。” “又来了”,男子不屑地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哼来。 这边汪如晦看着空荡荡院落露出一个落寞笑容,转头回自己书房,“行洲,可以找了。” 萧行洲手下黑衣人动作迅速,将杏苑翻个遍后过来回报,“督主,还是没有。” 汪如晦一手撑腮,“没有?那能在哪?你们先下去吧。” “是”。 江昭从日丰昌回到西厂时接近亥时,掂掂手中收获,生辰会有三倍好运。 走进院中抬头望月,母亲故去,面容模糊,她已无人可思。 却听到身后一句,“本督还以为小江昭是乖孩子。” 原来是汪如晦,他公务繁忙,不一定什么时候能过来,因此江昭已习惯对方突然出现。 汪如晦着一霜色流光锦缎曳撒,上有银色暗纹,天色沉沉,只他伫立此间,朗月轩轩圭璧皎皎,当真,满堂生辉。江昭收回眼神, “督主这话何意?” “出入日丰昌如回家,三教九流,没想到小江昭得心应手”。 “生计所迫”,江昭眨眨眼看向汪如晦,“乖孩子在张家活不长”。 汪如晦走近江昭身侧,“你身上烟味太重”。 江昭终于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今日督主不会来,私自出门,请督主责罚”。 汪如晦微微侧头,“责罚?本督是来与你过中秋的”。 “督主今日也得了空?”江昭意外。 “嗯,今儿就我们俩”。说着他摆了摆手中的酒,“喝吗?不知你喜欢什么馅儿的月饼?我买了芝麻的。” “我从未饮过酒,不过可以试试,督主进来坐”,江昭从他手里接过酒,又取了两只杯子倒上,“督主好聪明,我从小就只吃芝麻馅的月饼。” “那便好”,汪如晦轻轻抿了一口江昭倒的酒,“从明儿起,谭决明会开始教你医术。 “好啊,终于可以学医术了。”江昭看起来很高兴。 “要学的东西又变多了还这样开心?” “技多不压身嘛,更何况医术多有用啊。” “嗯,说得对。” “督主……我什么时候可以出西厂大门啊,整天闷在这里好像蹲诏狱喏”,江昭眼巴巴地望着汪如晦,又眨了眨眼,整张小脸皱在一起,看着好可怜。 她长得太过招人,又是个已经死了的人,这半年只今天偷偷翻出西厂院墙,还被抓个正着。 “嗯,我正要说此事,你也该开始学刺客的东西了,等你学会易容,就可以找纪振邦陪你出去,我看他挺闲的。“最后四个字有些咬牙切齿。 纪振邦又说错话得罪督主了?“谢过督主,我会好好学的”。 “是我疏忽,忘记后院孤单”,汪如晦语气竟然真的含有歉意,听得她发愣。 江昭轻轻摇头,“我喜欢一个人呆着,我从小就喜静的。”一个人呆着也让我觉得安全,江昭没说出后半句,从小过得战战兢兢,发自内心多疑不安。 “倒是督主你,你这么说,你会觉得孤单无趣吗”。 “不会啊,他们都怕本督,这不是很好吗。”自嘲意味浓重,汪如晦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和她说这些。 “我不怕”,江昭趴在桌子上仰头对他笑得调皮。 “是吗?”汪如晦竟然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就好。” 才饮过两杯,江昭脸就已红了,“那督主可还有什么亲人吗”,问完又觉得自己傻,有亲人自然去陪亲人,怎会在这与她闲扯。 汪如晦又倒了一杯,“有,还挺多的。” 他竟然笑了,江昭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眼下坠弯月,动人心弦,“那督主为何……” 江昭敏锐地止住话头,她觉得汪如晦此时脸上笼罩一层深埋的悲凉,江昭摇摇头,这种悲凉不该属于他,他是汪如晦,邺京人的噩梦,痛苦该与他绝缘。 “督主带来的酒不错,虽然我于此道并无造诣,但还是能尝得出这酒很不错呢。”江昭拿起一块月饼,慢慢地吃起来。 “就知道你识货。”汪如晦继续笑得她如沐春风让她怀疑刚才种种都是错觉。 “咦,不知你生辰哪天?我是否错过你长到十七岁?” “就是今天哦,我是中秋生的。”说着她嗤嗤的笑了,显然酒量不佳已是半醉。 “现在才知,是我疏忽,礼物以后补上。”但汪如晦酒量应当很好,他眼神清醒没有半分醉意。 江昭摇摇头,“不用哦,督主已给过我很多,我尚且无以为报,更何况我现在没什么所求。” 第14章 赏月 汪如晦哑然,他给她什么了?不过别有所图,虚情假意。 “好”。 “那督主生辰又几何?我瞧着督主这样的性子,定是冬天生的”江昭声音有些醉意,说话大胆些许。 提到生辰,汪如晦神色更加淡漠,“我不记得了”。 “咦,还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生辰吗。督主骗我。“ “真的,我怎会骗你呢”,汪如晦睁眼说瞎话向来一绝。 “督主,我想上去看月亮。“江昭摇摇晃晃指着天撒娇,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喝过酒的江昭与往日的冷漠疏离不同,软软乎乎的一只,让人想捏捏她红润的小脸。汪如晦这么想了,他也这么做了,他伸手捏了捏江昭的脸,“那我们就上去,你还飞得起来吗?” “哎,督主做什么,我可以飞起来呀”,她似乎不太明白地摸了摸自己被捏过的脸,晃晃悠悠打算运功,汪如晦怕她到一半摔下来,便抓住她的肩膀带着她飞掠到屋顶,江昭站不稳,紧张地攥着汪如晦的胳膊,汪如晦默许她的行为,两人都抬头看月亮,皓魄当空玉轮移影,江昭沉迷其中,这么多年,每个无人陪伴的生辰,她都像今天一样,与一轮明月相守度过漫长黑夜,不,不像今天,今天有人与她一起,江昭此刻真的很开心。 汪如晦对月亮没有特殊感情,这么多年也从未有心过一次中秋,从前在深宫之中,中秋毫无意义,后来去了西厂更加繁忙,经年累月,都忘了这一轮明月之下该是万家团圆。但今天破例,无他,美人美景皆赏心悦目,汪如晦侧过脸看江昭,月光落在她高耸的鼻梁上,在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她下一秒就要被天宫收回,江昭已经醉的眼神迷离,汪如晦托着她下来,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悄然离开。 原来这世间也不是所有事都让人心烦。 汪如晦回到住处,马惟忠已等在那里, “抓住了?” “只抓了一个活口,剩下的都死了。“ “带过来瞧瞧”,汪如晦斜靠在软榻上开始把玩自己手中的一把匕首。 两个厂卫押着一个穿着玄色布衣的人进来,“跪下”,将那人按倒在汪如晦的脚边。汪如晦用匕首抬起对方的脸,“说说吧,谁让你来的。” “你这阉狗,要杀便杀,哪来的这许多废话。” “我就奇怪了,你们见天儿的在我西厂进进出出,还不许我问一句?”汪如晦像是十分疑惑地揉了揉自己眉心。 “阉贼人人得而诛之!” “真是无趣,来来回回就会这两句,我来问你,是十三王爷,还是残云门?” 面前男子手上纹有一只蒲公英,汪如晦像是明知故问。 “哈哈哈哈哈哈,你永远都别想知道,我不过是个普通的江湖人,你们这些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似是十分亢奋,这人竟挣脱了两个厂卫的束缚,朝汪如晦扑过来,汪如晦正喝着茶,瞥见对方的动作后将茶盏甩出去正中对方眉心,盏子裂开,茶水飞溅,但没有一滴落在汪如晦身上,再看那人已直直摔在地上,马惟忠上前探其鼻息,“督主,死了。” “拖出去埋了吧”,马惟忠又上前给汪如晦倒了杯茶,“督主,您瞧着这人是谁派来的。“ “刚才我说十三王,他看上去有些紧张,提到那个残云门,他又放松下来。“ “您的意思是他是十三王派过来的?“ “不,我的意思是李长铎指使残云门”。 马惟忠似恍然大悟,“督主英明”,又顿一顿,“十三王似与江湖瓜葛很深,与武林盟主也有来往,所图不小。” “是啊,本督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来”。 “只是没想到残云门这样的江湖组织竟然敢接西厂的单?” “也许残云门已经不只是江湖组织。” “督主此言何意?” “残云门的门主周安瑾,一家子都是死在吴喻来手里,这样的人如何会与朝堂无关。” “原来如此。” 这时谭决明进来通报,“督主,东厂吴公公过来了。” “哟,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热闹,什么东西都往西厂钻,快请吴公公进来坐”,汪如晦眼神雀跃像遇着了什么好事。 谭决明正要去请,吴喻来就领着一干小太监闯了进来,人还未走到大厅,声音就先传过来,“汪如晦,你什么意思!”,下一秒,从暗处闪出四个身着黑衣的人直接将刀架在吴喻来脖子上。 “哎,行洲,放吴公公进来,别吓着人家”,那四个黑衣人又隐进黑暗中与夜色融为一体,吴喻来见状冷哼一声进了前厅,汪如晦正要给他看座,就见到两个小太监并排跪趴在地上让吴喻来坐了上去。 “吴公公不在家过中秋,寅夜来我这西厂,是有什么要事吗”,汪如晦笑得纯良。 吴喻来看汪如晦的样子更恼怒,“孙玄是不是你的人?还有周非、陈庭瑞,你什么意思?你们西厂成立不过几年,你就敢跟我对着干?”西厂成立六年,势头直逼东厂,似三月野草疯长,让吴喻来见到汪如晦就吃不下饭。 “你说孙御史他们……虽然我与这几位并不相熟,倒是很佩服他们,做言官的果然都能直言上谏不畏奸邪,真是大邺之风骨”,汪如晦瞪大眼睛看着吴喻来露出钦佩眼神。 “你……你这么做就不怕吴贵妃怪罪吗?” “吴公公可冤枉我了,我做什么了,吴公公这样说我我好委屈啊。” “无妨,汪公公不承认就算了,本座是司礼监掌印,反正他们送上来的折子都要先过我的手,汪公公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许是经常被汪如晦呛声,吴喻来已经控制着自己平静了下来。 “私自截留奏章可是大罪,吴公公说话千万小心,叫皇上听了去可就糟了”,汪如晦状似惊讶,像是不相信对面的人会说出这等大不敬的话似的。把吴喻来气得直接拂袖起身。 “督主,你看咱们要不要继续…….” “继续,叫行洲护好他们。” “是。” “对了,再往东厂周围多派几个人,再有什么江湖剑客往进闯,就帮他们一把,免得吴公公睡得太好整日往本督这里来”,汪督主一手撑着头靠在桌上,看起来十分无奈。 “是督主。” “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出去的时候叫行洲过来见我。“ 厅中只剩下一黑衣蒙面男子与汪如晦两人,“行洲,从明儿起得空就去教教江昭,就像你教你手下那些花儿似的教就是了。“ “督主,像教我手下似的?“ “温柔些。“ “是。“ 第15章 初现端倪 江昭已开始跟着谭决明学习医毒药理,她日日勤勉,想早些去汪如晦书房,好摆脱眼前蹲牢似日子。 谭决明是个文人,向来不大爱说话,闲来还会吟几句诗,听纪振邦说他早年家里曾是太医,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全家获罪,判了发配岭南,幸而遇到汪如晦将他留在身边他才能不去边疆。 许是遭遇相似,谭决明对江昭口吻总是温和些,又因着江昭聪慧,学起东西来是极快的,他这个老师也当得舒心。 江昭曾为谭决明不平,“人皆是肉体凡胎,病治不好怎能怪太医呢?”谭家世代行医不晓得救回多少条命,怎么就遭了这祸了? 谭决明只是淡淡摇头,说江昭还小未看清这世界全貌。又说世事无常人心最难测,教江昭也多加小心。江昭心想她懂,她从小见惯世态炎凉,因此才更愤愤不平,她觉得世道不该是这样。 当日子被疲惫充实,当初的一点对汪如晦动机的怀疑也渐渐变淡,疑云快要全部消散,如果不是今天—— 江昭熄了灯半个时辰后就察觉到自己房中第二人的呼吸,有人立在她床侧不远处屏气凝神,她不敢睁眼,只能继续假装熟睡。 那人似乎站立半刻观察她并无动静,开始蹑手蹑脚走远一些在屋内翻找东西。 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又到底是谁在找? 江昭缓缓睁眼盯着头顶的檀色帐幔,要不要对屋中人动手? 呼吸掩饰并不算高明,又是孤身一人,也许她能拿下。 想到这里江昭微微侧头,借着月光观察屋内人的身形,只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穿着夜行衣的人背对着她。 就是现在。 江昭从床上跃起悄无声息逼近那人,灌了十足内力在右腿上朝着他背后踹过去,男子朝前扑了几步撞倒一边花瓶,而后与花瓶一同倒在地上。 江昭赶在花瓶着地的前一秒将瓶子接住扶起,而后把金蚕丝绕上男子脖颈,低声说句:“不要乱动哦,不然可能会没命的。” 地上的人吐了口血轻笑一声,“没想到你武功进步这么大。” “你认识我?”她不记得和这样的人交过手。 “雇主雇我之前会告诉我你的消息。” 江昭点点头,“你的雇主认识我?谁?你先转过头来让我看看。” 说完一只手扯下对方脸上的粉色面罩,其实这颜色……她也犹豫了一瞬,为什么是粉的?哪有人会用粉色的布子遮脸来偷东西? “好。” 下一秒地上的男子一手撑地奋力起身,试图挣开江昭的牵制,“小姑娘以为用一根钢丝就能困住我?” 江昭勾起一侧唇角收紧手里的金蚕丝,这桎梏毫无阻碍勒进男子脖颈的皮肤,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这可不是普通的钢丝哦,早说了让你别乱动的。” 男子感觉到脖颈上的疼痛,低下头借着月光试图看清是什么伤到自己,却什么也没见到,金蚕丝太细,他只是凭着经验和江昭的动作判断对方手里是一根钢丝,终于不敢再动,乖乖举起双手, “姑娘有话好好说嘛。” 侧过来的半张脸倒是笑得单纯又无害,这张足够年轻足够俊朗的笑脸一定能迷得住大部分第一次见他的小姑娘,他也的确抱了这样的心思——可惜对面是江昭。 江昭微微侧头用自己灰绿的眸子对上他的眼睛,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地上的人还没来得及为这个不怀好意的笑毛骨悚然,已经被她一手刀劈晕过去。 再醒来时他被绑成一只粽子,连动一动都很困难。看着面前把玩一只匕首的江昭,他松了口气,绳子困不住他。 “别动,知道你有脱身方法,所以”,江昭举了举手腕上的一只镯子,房中只点一盏灯,但他还是看到了这只镯子上连着一根金色的丝线,这根金线在他脖子上打了个圈,堪堪箍住他脖颈,另一头不知系在哪里。 这下他终于彻底老实,卸去那副嬉皮笑脸,“你想要什么。” 江昭点头,“不错嘛,很上道。” “我不知道我雇主是谁,我们干这行的不问雇主信息,你问我也没用”,男子表情无赖,似乎有恃无恐。 江昭点点头笑得眯眼,“好,说得好,那我留你有什么用?” “难道你真的敢杀我?不怕被我身后的人追查?” “你身后真有人也只会以为你是死在汪如晦手里,和西厂沾上关系,他们撇清都来不及,还会追查?” 说着就抬手打算收紧金蚕丝,“既然这么不配合,只能把你埋进院子里了。” “别别别,别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面前男子脸上终于闪出一丝慌张,“现在的姑娘怎么一个比一个狠辣?” “第一个问题,你是谁。” “我是,梁千。” “千手佛?你竟然这么年轻”,梁千这个名字在邺京很出名,外号千手佛,一个江洋大盗,号称没有偷不到的东西,能避开西厂的守卫潜进杏苑,倒也真的有几分本事,若不是今天她没睡着,也不会与他对上。 梁千点头,“嗯,是我。” “他们让你找什么。” 梁千却没回答,而是盯着江昭身后完好无损的花瓶,“你也知道汪如晦在监视你?” 江昭愣住,她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大晚上的别弄出太多动静而已。 但她耸耸肩,“嗯,知道啊,怎么了?” “所以你不会把我交给汪如晦吧。” “看你表现。” “如果我告诉你,放我走。” “没问题。” “我凭什么信你?” “你有选择吗?”江昭又抬抬手镯向对方示意。 梁千被成功震慑,“好,希望你能遵守诺言,是一幅图。” 江昭挑起一边眉毛,“什么图。” “地图,雇主只说让我进西厂杏苑来找一副地图。” 什么地图?江昭蓦地想起张府场景,还有那缕挂在门上的布条,“你没见过雇主?” 梁千摇头,“他们蒙面。” “声音呢?有什么特点?”雇主既知她会武功,就该是她见过的人。 “没什么特点了,但他年龄不会太大。” “好,最后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汪如晦在监视我”,江昭念出监视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有莫名寒意,到底…… “我踩点的时候发现的,监视你的人都黑衣蒙面,不是普通西厂番子。” “好”,江昭收了手里金蚕丝,“你走吧。” 梁千又转头深深地望她一眼,就翻出院墙离开了。 所以她手里有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图? 除了汪如晦又有谁在找这幅图?梁千的雇主是谁?汪如晦为什么监视她? 江昭茫然坐下,缓一缓刚才威胁梁千耗费过大的体力,抚上自己胸口,为什么这里会有一点疼? 复又自嘲,在这种时刻还在想汪如晦如何如何,真真是昏了头。 所以她现在算怀抱重金? “既然图在我手里,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要拿什么本事来夺!” 第16章 惊鸿一拥 江昭捡起地上梁千没带走的面罩端详,越看越觉得眼熟,这样子,像是段楚楚的帕子? 他们俩怎么会扯上关系的? 她将帕子收好后陷入沉思。 她孤立无援,被西厂捏住,但棋子未必不可以变棋手,在窗边呆立良久, “既然都有所求,那我不是可以有恃无恐?” 她一贯能想到对自己有利的那面。 梁千来过半月后,她终于学完了全部的剑法,甚至已经能与马惟忠打个平手——不拼内力的话,许因着时间太短她内力仍是不足。多少名贵药材喝下去内力增长的速度仍然丝毫不见起色,汪如晦也很头疼。 暂时没有办法,江昭只能于剑法一道上细细研习,因此进步神速,她想去找汪如晦把这事告诉他。 但遍寻不见汪如晦,恰逢纪振邦吃过下午饭在院中散步,她与纪振邦一贯亲厚,诺大一个西厂,只这人身上带着人气还愿意陪她玩,她便上前去拽纪振邦的袖子 “你看到督主去哪儿了吗,我有事要禀报。” “奥,今天好像新抓了犯人,我估摸着督主应该在诏狱里审犯人呢。” 江昭匆匆道谢便往前面跑了,西厂非常大,她来了这许久也只是堪堪记住了路,诏狱在西厂东北角上,只去过一次,她只是大约知道位置,天黑了怕是要迷路。 她到诏狱门口见大档头马惟忠守着,就知道来对了,马惟忠一向只跟着督主,他平时不苟言笑,下半张脸一直戴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具纪振邦说是从前受过伤脸上留了疤。 江昭与他并不相熟,只在汪如晦授意下与他交过手,但她仍硬着头皮上前问,“大档头,督主在里面吗,我有事禀报。” 马惟忠缓缓转头看她,眼珠子一动不动把江昭盯得心里有些毛,但她还是扯出一抹笑又问一句,“我能进去吗?” 马惟忠眼神有些诡异,但很快又恢复如常,他嗯了一声便转过头不再看她,江昭道谢后就转头进了诏狱,刚踏进大门就听见人的惨叫。 循着声音往前走,诏狱地上皆是血污和各种深色痕迹,味道更加刺鼻,排泄物的气息参杂着腐肉味道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路过监牢时两边的有些犯人神智不清地向她伸出手,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另一些则是躺在牢中稻草上痛吟,她难受极了,只想快点走完这条路,过了一会她又瞥见一个下半身已经腐烂的男子,这人还活着吗? 她刚这么想,就从这人满是污垢的头发缝隙中看到一瞥白转动——这人动了一下眼珠,他在看自己?江昭背后陡然生起一股凉意,她小跑起来。 终于,行至一转角,她听到那道如琴筝一般悦耳的声音“你还是不说?”又伴随着皮肉烧焦的气味和人痛到极点的惨叫。 江昭愣了愣才硬着头皮走过去,看到穿了一身白缎绣金线飞鱼服着黑金披风的汪如晦,他总是干干净净的,在刑房这种地方也能一尘不染,似乎这周遭的场景都与他毫无关系——如果不是手里拿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的话。 汪如晦听到脚步声也转过头来,她行了礼后急匆匆上前说,“督主,我……”却突然说不下去了,因为刑架上人的惨状忽然映入眼帘。 能进这里的想必平日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现下已经完全认不出是谁来了,这人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腿上还戴着各种刑具,他的惨叫声已经微弱,似乎是没力气再叫了。 虽然心狠又聪明,但她到底只有十七岁,因此生理性反胃不可避免,各种奇怪的感情一齐涌上心头,她在西厂这半年多来只见过汪如晦和纪振邦几个人,这些人都对她不错。 西厂恶名在外,在坊间流传几乎犹如恶鬼,她也知道汪如晦的确一向心狠手辣,但她没见过,但她偏心汪如晦,所以她骗自己,所以她此刻这么错愕。 她呆愣在原地,大脑发懵看着汪如晦,动了动嘴,没发出声音。 下一秒,汪如晦忽然把她贴进怀中,清冽香气包裹着她,目光所及只剩一片白,“你怎么过来了”,温柔得足够溺毙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这忽然而来的动作让她思绪完全停滞,只剩嗅觉视觉在起作用,“汪如晦的香料里加的什么,檀香还是豆蔻?”她竟然在想这个。 汪如晦继续吐出两个字,“别怕。” 这声别怕带有奇异的安定效果,让江昭刚才悬起来的心缓缓落了下去,另一种汹涌澎湃正在从她的胸腔中涌出,她甚至需要闭上眼来压制自己疯狂跳动的心脏,一缕火正从心底烧上脸颊。 汪如晦没再开口,直到江昭自己从怀抱中挣脱,“督主……督主我有事禀报。” “出去说” “督主,我的剑法……” 汪如晦蓦地抬头,“你的剑法怎么了?” 她发现了? 似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下一秒又恢复平静,“练完了?” 江昭殷切点头,汪如晦看她等着自己夸奖的样子才放下刚才提起的心,语气柔软下来, “嗯,小江昭果然好厉害,我都等不及要你来帮我了呢,一个人可累坏我了,明日就来我书房里?” “好”,江昭点点头,深秋冷风也没让江昭清醒半分,脸颊红晕将她向汪如晦出卖得一干二净。 汪如晦终于满意,又问,“刚才害怕了?” “没有,只是有点不适应……”,江昭连头也不敢扬得太高。 汪如晦低头观察她,缓缓勾唇,“那就好,早些回去休息吧。” “是……那我就先告退了。” “去吧” 今天的汪如晦温柔得有点过分,她云里雾里不知所措,本能地觉得哪里不对,但又一时想不出,就先走了。 江昭走后汪如晦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小姑娘还真是不同于旁人的棘手啊,“惟忠,你让她进来的?” “督主,她迟早要看过这些……”马惟忠听出汪如晦的不悦,仍硬着头皮答道。 “可我不想这么早……”更不希望她怕我。后半句汪如晦没说出来,脸上更是一如往昔的平静,心里波涛却不止一浪,这种从未有过的想法让汪如晦惊讶,他止住自己的念头,“罢了,也是,她始终还是个杀手”。 第17章 惊疑不定 江昭回到房间背靠房门冷静片刻,终于平复心跳,把头埋进冷水回忆刚才场景,五味杂陈,后怕涌上心头, 刚才的骇人场景让她恐惧,汪如晦手里那人的叫声印在她脑海里,她闭上眼还能想起那个半身腐烂的人看她的眼神,简直头皮发麻。 她看了那人像自己在受刑一般痛苦,那样的刑罚她熬不住,她最怕疼,她对疼痛比常人敏锐得多。 从小到大杜月容在她身上添的那些伤疤,每一道都不仅刻在她身上,更印在她心里,不受控制地,那些被她压在心底的记忆全部翻了上来,她从小就有胆,但不代表她一点也不会怕。 汪如晦的脸会骗人,她为美色所惑,自己不是被他招揽来当杀手的吗?江昭忽然想起这件事,怎么就忘了呢?西厂养她并不是白养,只是时候未到而已。 她有些难过,她凭什么莫名奇妙就相信汪如晦? 刚才那一抱又是什么意思?从她有记忆以来,就没人抱过她,小时候母亲为情所伤整日以泪洗面,对她只有忽视,其他人就更不用说。 但刚才一刻,清冽香气扑进鼻中时她得到前所未有温暖,与一瞬安全感——这个肩膀可以依靠,江昭惊骇,她一直逼自己不要妄想去靠任何人—— 她怕极了走母亲老路,将一辈子寄托在别人身上,谁能保证绝对不会遇人不淑呢,既然人心难以辨别,干脆将每个人都拒之门外就好,干净利落又安全。 想不出头绪,江昭索性上床睡觉,却不想半夜被噩梦惊醒,诏狱里犯人化为恶鬼追着她不放,母亲死时的惨状复又萦绕眼前,好痛苦,不如不睡,半夜无处可去,只能在房间打转,一一抚过桌椅板凳,又突然想到自己名字,我为何叫江昭? 汪如晦在来我家之前还专门想个名儿?又看到桌上从前未注意过的磨痕,惊觉自己原来不是房间的第一任主人,从前这里住着谁?后来她们去哪儿了? 她或许可以试探更多,因为汪如晦动机不纯,因为汪如晦或许有求于她。 一大早纪振邦就被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江昭叫醒, “你怎么了这是,昨晚没睡好?” “三档头,现今我住着的那房里曾经住过谁,她们去哪儿了?”纪振邦觉得惊诧,这人不睡觉就是在想这个? “督主培养过一些女子杀手”,纪振邦打了个呵欠。 江昭蓦地抬眼,“她们是否也叫江昭?” 她早就想过,若非故意为之,这个名字也不会和汪如晦三个字有难言的相配,所以汪如晦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叫她很难不想歪。 纪振邦表情更惊讶,“想什么呢你,怎么可能?” 这下轮到江昭微怔,难道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多谢三档头。” “我觉得督主对你挺好的,你不用想太多,我还没见他对谁这样”,纪振邦正色道。 江昭点点头,“我明白了。” 就算杏苑有过很多任主人又怎么样?她要做活得最长的那个,她要做最独一无二的那个。 只一瞬间她就明白自己的矫情毫无意义,她知道得太少,只能见招拆招。 这头汪如晦面前正端坐着一个身着藕粉色衣物的女子,长得如清水芙蓉一般,举止也是柔柔弱弱,看着好不可怜。汪如晦却没在注意她,他似乎正专心地把玩自己手里的一串佛珠。 “李乾铭那个事儿查出来没?”汪如晦慵懒的声音在房中响起。 “嗯,他说就在他手里”,女子轻轻点头。 “有办法弄出来吗?” “不行,我打听得太多他会怀疑我。” “也是,那就按原来咱们的计划走?”汪如晦躺得烦了又换个姿势继学玩手里的珠子。 “好。” “我最后再问你一回,你真舍得?” “嗯,我劝过他了,没用,他偏要一条路走到黑,那我也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各凭本事吧”, 才是清晨,女子脸上已有倦色,她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其实我有时真的不忍心,但我没得选。” “是呢,我的小丫头告诉我这世上有些事是必须去做的。”提到江昭,汪如晦噙上一抹笑,看得眼前女子惊讶。 “她肯信你吗?” “她,不好说,我也不知道,这丫头心思有些深。” “是吗?倒是与她爹是一路人”,因着汪如晦态度,女子对江昭产生几分好奇。 “不过比张远山讨喜得多。” “哦?你说得我都想见见她了。” “以后会见到的。” “唉,我先走了,一会子宫里人该多起来了。” “你那边抓紧吧,时间不太多了,要赶快准备。” “好。” “顺便探探他们老巢在哪,给我省点力气。“ “我尽量,不过我不能保证他会告诉我。” “他不是很爱你?” 女子缓缓抬头,用这双蛊惑过无数男子的秀丽双眼盯住汪如晦,“我不知道。” 女子重新戴上兜帽将脸掩在一片阴影中匆匆离开,与一样急急赶过来的江昭打了个照面,两人齐齐驻足,这女子为她的美貌所惊,这小姑娘好生眼熟。 江昭则是一眼看出她的衣服制式是宫里人该有,她是谁?容貌清绝,若是后妃必定得宠,可惜江昭甚至连吴贵妃都没见过。 两人尴尬对视片刻后又齐齐错开视线各自往前走。 从西厂出来的女子一路进了皇宫内墙,身边的宫女自觉上前帮她将兜帽脱下,“主子,有您的信来。” “快拿过来教本宫瞧瞧”,只是薄薄两张纸,她却像捧住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展开,似是不忍卒读,看了近一炷香的功夫,才将纸折好放进妆奁中。 呆坐片刻,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她的表情突然充满怨毒,将桌子上的茶具全部扫落在地,周围的宫女吓得齐齐跪下不敢出声,她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随手点了一个, “你,去跪在那儿”, 她指的是那一摊碎了的瓦片。 看着宫女膝上渗出的血,女子渐渐又露出一个笑容,“本宫乏了,你们都下去。” “是”,这些宫女身上没一个不带伤。 江昭踏进汪如晦书房,露出一个完美笑容,“督主,我来了。” 第18章 书房 江昭逆光站在门口,笑意盈盈,汪如晦也答一句,“好,你很准时。” 汪如晦似乎一直是将折子拿回家里来批,眼下有淡淡乌青,看上去一宿都没睡,江昭见他皱着眉正低头看地图,便放轻脚步到一边站着。 “乌勒小股骑兵一直来边境骚扰,派人打又找不见踪迹,你觉得该如何处置?”突然出声将神游的江昭拉回现实,他一手撑着腰,一手拿笔在地图上标出了几个乌勒骑兵经常来犯的地方。 乌勒是前朝残部,能征善战,后来被邺朝的开国皇帝一直赶到北境去了,但这些年大战没有,小战不断,经常是抢了就跑,游击战,邺朝这边也很头疼。 “我觉得……”江昭思索了一番,谨慎开口,“既然他们想要好处,不如开放互市,以牛羊换他们产不出的货物,听说乌勒人不种粮食,总不见得一年四季都只吃牛羊肉吧。” “可他们能抢来的,为什么要换呢?”汪如晦笑眯眯地看着江昭。 江昭有些紧张,“呃……不如先陈兵边境,那边不动我们就不动,那边动我们就穷追猛打,先抓几个将领作为人质,乌勒国力远不如大邺,几个月抢不到一点东西又折了大批人马,它们吃不消。” “然后呢,该如何?”汪如晦不再看地图,直起身来瞧着江昭,露出赞许的目光。 “这时候再派使者去,说明邺朝愿意与他们联姻,互通有无。先打再拉,应当能成。” “与本督想到一块去了”,他将笔一撂。 “既然乌勒如此猖獗,这之前几十年为何没人提出这种做法?”江昭也站近了些,这样在一间房里站个对角线说话始终有些奇怪。 “起初乌勒并不是这样,近两年来不知为何经常派人过来,许是族内主战贵族势力逐渐抬头?”汪如晦转过身来靠在桌子上专心与她说话。 “原来如此。” “你对兵法很感兴趣?” “并不,我对志怪小说更感兴趣,只是这做法的历史已有一千多年,并不难解决。” “你爱好似与寻常女子不同。” “也不是刻意如此,只因为母亲去得早,父亲也不甚管教于我,才将我养得如此发挥天性”,江昭自嘲地想,若是父亲对她多加管教,她如今恐怕会长成另外一副样子。 “读过很多书?” “是,我父亲毕竟是个文人,家里最多的就是书,不然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可做。” “本督现在越来越感谢张远山了。” “督主谬赞。” 不知为何,两人都冷着脸,即便是夸赞,也没有多余表情。 汪如晦又拿起笔在地图上勾画。 “还有一事,近日不知为何,百越也时常从南边来犯,都只是小股军队来骚扰一下。” “百越?他们怎么敢”,江昭的声音似终于有一丝笑意。 “哦?何出此言。” 江昭又笑了笑,“据我所知,百越境内只有一条主水,沉渝江,而沉渝江的源头在我大邺境内,我们只要修堤,他们的庄稼就得旱,再狠些,在江里投些东西,百越岂不是要灭国了?” “哈哈哈,你真是聪明得紧”,汪如晦眼中的称赞更甚。 “督主一夜未眠?”他脸上倦色浓重。 “也不是,刚才小憩过一会子,只是战报还未看完。” “督主好生勤勉。” “小江昭好生冷漠,说话惜字如金,叫本督伤心。” 江昭惊觉,自己的猜疑和怨气依然藏在吐出的每一个字中,被汪如晦轻而易举察觉,于是清清嗓子, “督主想多了,我只是还未睡醒而已。” “真的?那再回去睡会儿?” “不用了,看着督主如此勤勉,我这个做下属的怎么能偷懒呢。” “好呢”,汪如晦脸上倦色更重,他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 “督主还是多注意休息,不然若是去鸾凤阁商议事情,他们该说督主没有精神。” “他们应当不会像你一样关心本督”,汪如晦将镜子放下坐了下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关心你了?“这便好,不然我还担心督主要被那些人评头论足呢。” 汪如晦见江昭摆出虚伪笑脸,就知她定在心里暗暗骂自己,“茶好像凉了呢,麻烦你了”,他也摆出虚伪笑脸将茶壶递给江昭。 她只能去煮茶,一边煮一边翻白眼,煮好晾好后提着茶壶回来,“督主觉不觉得百越和乌勒是商量好的?” “觉得,他们应当是通过气了”,汪如晦目不斜视。 “只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明知打不过,难道是想借机要些好处?”江昭给汪如晦把茶续上将杯子推过去。 “我现在也暂时不知,还在派人查,只不过我觉得小江昭很有天赋,不如每天都来我房里……”他突然笑着抬头。 “做什么?”江昭脱口而出才知自己失态。 “当个军师啊,你想做什么?”汪如晦眨眨眼,似是十分无辜。 她算明白了,这人就是故意的,“我想也是,只不过我太愚钝,怕误了督主大事。” “不会,我觉得你很适合呢。” “那就多谢督主栽培了。” 晨光熹微,照在两人身上,一派和谐。 江 昭每日在汪如晦书房和杏苑疲于奔命,萧行洲是汪如晦暗卫,只听汪如晦一人号令,从不与谭决明打照面,来的时候脸上也总是蒙着黑布, “别对旁人说起我的存在,谁都不行”,江昭点头表示明白,原来汪如晦不信谭决明,不,他可能谁都不信。 “萧大人可否与我交手?我想试试”,江昭笑脸诚恳,对面很难不答应。 于是交换数十招,已有些不分上下之势,萧行洲走后,江昭拿起自己从萧行洲身上钩下的一缕布条细细端详,又拿出那日在张府门上取下的布条。 “的确是一种料子”,江昭笑了,看来汪如晦真的有求于自己?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江昭进出汪如晦书房已经如同出入自家大门,平日里做得最多就是替汪督主研墨翻折子,当然还一应承包了端茶倒水等活计,但江昭仍然觉得这比从前好多了,从前的生活与蹲牢真的没什么太大区别。 第19章 难得闲适 汪如晦一直与她探讨政事,又叫她讲自己的想法,几乎是手把手在教,她十分好奇,汪如晦对自己的定位当真从杀手变成军师了? 她这么问,汪如晦只是淡淡答道,“本督瞧着你天赋秉异,应当能胜任两份工作,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帮本督处理政事,也不耽误你杀人的。” “好,行”,江昭忙不迭点头,汪督主总是占理的。 有时他懒得自己一一批注,就由他念江昭来写——这是将她当苦力用了,江昭不忿。 “嗯,小江昭的字写得真不错,狂放大气,有魏晋遗风。”汪如晦在狂放大气四个字上加了些许重音,他是说她字写得太潦草了呗?但无妨,他敢夸她就敢接, “督主夸得这样直白,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能知道不好意思就好”,汪如晦正斜靠在榻上饮茶,一副压榨长工的地主模样。 被呛了一句,江昭也忍不住了, “督主这里每日有几十上百份折子,批注几乎全是我代督主写的,督主整日里除了饮茶,就是玩手上的那串珠子,没得正事可干,我这样辛苦写得潦草些也是有的,督主还阴阳怪气,真真可恶。” “哦,是吗?有这么多吗,本督倒是没注意,以后会多加体恤的”,他抿了一口茶水,这茶不错。 “哦”,江昭又冲他翻白眼。 也不知是两人间有了些共识还是怎么,汪如晦觉得江昭好像没有从前那么尊敬自己了——兴许是真的熟了?感觉她经常暗暗骂自己呢,还翻白眼,唉。 “督主,我和前面几个住在杏苑的人,谁比较优秀啊”,她现下已经能坦然地说出这种话了,还在认真写字,只是插空问他一句。 “当然是你,你比她们加起来都强呢”,汪如晦很是闲适,漫步过来从江昭手里抢下一份折子。 “那就好”,看着面前的人堆出一个虚伪笑容,她又在心里骂自己了? “督主,你干嘛总拿我手里的,旁边有没写的,你不能自己取吗”,江昭又幽幽地说。 汪如晦笑眯眯地摇头,“我懒得过去,你可以再拿份新的啊,你离得近嘛对不对。” “是啊,好近,足足比督主近了三尺呢”, 江昭忙不迭点点头。 于是江昭头上挨了一记敲,“哼,本督瞧着你近日胆子越发大了。” 这天萧行洲又来,却不在房中见江昭身影,正奇怪着,一清秀男子提着剑朝他攻了过来,他赶忙抽出刀应对,两人交换了十招,萧行洲却觉得越打越不对,这人怎么那么熟悉? 愣神一刻年轻男子又扑上来,这次与刚才不同,他挽了个剑花朝萧行洲脸过去,萧行洲避之不及叫对方挑落自己面上黑布,眼前男子比他还慌,赶忙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啊,别灭我的口。” 萧行洲有些无奈地把黑布重新罩好,“你是不是江昭,再不说我可下死手了。” “我是我是”,江昭赶忙把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扯了下来。 “你胆子倒不小,我要是没认出你怎么办?”萧行洲收了剑立在原地。 “萧大人这样机敏,不会被我骗了的,何况我还可以求饶啊。”小姑娘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行洲心也软下来,”你现如今的易容水平,已经可以出门了。“ “真的吗,那我一会子就去找三档头。” “好。“ “我刚才看见你的脸……没关系吧”, 江昭犹犹豫豫开口,问得委屈巴巴,但其实她是故意,一个不知道脸的人总归太危险,萧行洲下颌上有一块青黑胎记十分瞩目,这样就更加好记了。 萧行洲颇有些无奈,“按理来说我是个杀手,不能露相,但你都已经看见了,有什么办法,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好!我保证不说出去!”江昭以手指天发誓,“那如果杀手露相了又该如何?” “就要去找李鬼手改头换面。” “李鬼手?从来没听过……” “一个神医,居无定所,常年在江上漂行,据说他可以在人脸上动刀换脸,神通很大。” 江昭点点头,“那也太疼了,还是算了”,又苦巴巴瞧着萧行洲,“我的剑法都是督主教的,我明明认真在学,但是怎么发挥不出督主十分之一威力?” 如果江昭能看见萧行洲的脸,一定会瞧出向往与崇拜,“一方面内力限制,另一方面督主根骨奇佳,属于老天爷赏饭吃,咱们就不行了,不过你放进人堆中也算有天赋的。” “喔……” 江昭易容好来到前院,见纪振邦正在百无聊赖地晒太阳,上前去叫他,“你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我可以出门了。” “好啊好啊”,纪振邦比江昭还急切,显然是”闲“得太久了,”我们快走。“ “我知道一家贼好吃的烧鸡,我带你过去尝尝?”西厂三档头一向于吃十分在行。 “你说的是东街那家?”江昭也对吃十分上心。 “东街那家不正宗,我带你去个正宗的,在北街一个巷子里。” “我也是邺京人好不好,我怎么从未听过,你可别骗我。” “打赌吗。” “赌什么。” “谁赢了包对方以后半年的烧鸡”,纪振邦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赌”,输赢无所谓,能吃到好的左不过多花些银子,她很乐意。 两人一路来了北街,路上一直拌嘴拌得不亦乐乎。 “唉,你说是不是人年龄一大就喜欢催着自己儿子找媳妇啊”, 纪振邦想起昨天回到家老娘拉着他说道他让他快点找个媳妇,说着说着还假哭起来一边做抹眼泪的动作一边说, “哎呀,老婆子半截入土的人了,就想着能抱上孙子,结果我儿子连个媳妇的影也见不着,老婆子可哭死了。” “是啊,不仅催,还要自个给你物色呢。”江昭想起张咏思从前遭遇,有些感叹。 “唉还真是”,他娘昨天说已经拖了媒人给他介绍,介绍来的他又不认识,万一不喜欢怎么办?“我娘就说要给我介绍。” 第20章 翠蜡栏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6373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6373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