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印》 001、此生不见 http://.biquxs.info/

琼林宫烛火稀薄,阴沉沉的夜里,迎来了一场大雨。 瓢泼雨声肆虐,微光摇曳中,慵懒的白烟从金鼎熏炉里袅袅升起。 秋末左右内府就送来了暖炉,内室总是暖暖的,外边的宫人们正在分几个滚烫的紫薯吃,静月捧了半个进来,烫的换手摸耳朵,笑着道:“娘娘,九仙的紫薯,您尝尝?” 姜婉靠着矮几,正耐心的将碗中鱼刺一一挑去,静月捧到面前的紫薯冒着热气,她笑着倾听,却没抬眼帘。 “还热着,送去金池殿吧。” 最后一根细小的鱼刺挑出,姜婉合上瓷盖,递给静月。 她眼里平静无波,淡淡的一眼,惹得静月喉管发紧。 但静月还是笑着接了姜婉的东西,福身退出门外的时候,才指尖发白的握紧了手中的玉碗,将紫薯塞到旁人手里,迎着夜里的凌冽寒风,朝着金池殿去了。 在殿外站到手脚发木,等来了意料之中的回答。 “皇上实在无空,姑姑请回吧。” 静月抱紧了已经吹得透心凉的玉碗,深深望向隔着长廊高梯的宫殿,被催促了两次后,才不得不离开返回。 怕姜婉伤心,静月悄悄把鱼汤倒了,碗藏到了墙角草丛深处,重新进殿的时候又换上了笑脸,神采飞扬的搓了搓手。 “怎么去那么久?” 姜婉此时已经坐在了里间的梳妆台前,她换了一身自己最喜欢的青绿色蝶绕百花的八仙裙,转脸招了招手,让静月替她梳个九仙从前时兴的发髻。 “奴婢静等了会儿,皇上喝过,觉得很好。”静月替她梳头绾发,不愿意扰了姜婉难得的兴致。 帝后恩爱,羡煞世人。 好像已经是上辈子那么久远的事了。 如今连一碗汤,都送不进金池殿。 姜婉没有揭穿静月的谎言,挂上耳环后她起身转了个圈,静月仿佛又瞧见了飒爽英姿的战神将军。 她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娘娘美极了。”静月由衷的夸赞一句。 她是九仙最耀眼的明珠,是美冠南淮的卓卓佳人。 她是南淮不败的战神。 也是深宫里格格不入的皇后。 却唯独不再是他的知心人。 姜婉因为静月的话站定了身,她说想自己待会儿,今晚不必伺候床铺了。 见她心情不错,静月也没有多问,后行两步,转身退下了。 房间里只剩了她一个人。 姜婉侧身看向镜子里面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 烛光照得屋子里面一片暖和的橙色,姜婉打量这间屋子,也觉得陌生。 她的目光最后停留在摆放在桌上的信件上。 姜婉垂眸笑了笑,即便到了这一步,她依旧还是完成了与他的道别。 她没有什么心愿,虽然他们走到最后是这样一个遗憾的结果,她依旧盼着好聚好散,走得潇洒一点。 姜婉走到床边,按下暗格的开关,床尾挂着的画卷后,四方的格子里放着她的佩剑。 她曾真心相信,自己与他能如梁上飞燕,岁岁相见。 可她是个好将军,是个好皇后。 却终究不是个好女人,不是个好母亲。 她盼着能与瑛郎白头偕老,盼着他们携手幸福的人生。 只是没有做到。 将死之际,姜婉轻轻抚摸过这把跟着自己戎马半生的长剑,她最后想带走的,也只有这个,纯粹干净属于她的荣光罢了。 暗格里还有一瓶毒药,是她精挑细选找的最好的。 不会那么痛苦,死后也不会那么丑。 躺下来的时候,姜婉环抱着长剑在胸口,闭上眼的时候,终于释怀的笑了。 还爱么? 不爱了。 . 皇后的死讯传到金池殿的时候,长忠连滚带爬的摔进来,头碰在地上,响得清脆。 祁瑛手上批折子的动作顿了一下。 随后嗤笑,又搞什么把戏?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手指轻微的颤抖。 事情是静月最先发现的,她捧着玉碗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屋里的烛光燃着久久未灭,静月认定姜婉未睡,本想借着暖炉添碳的理由进去看看,结果拍门无人应。 等到闯进来的时候,姜婉早已经没了气息。 屋子里面的暖炉已经全都撤走了,琼林宫跪了一片的宫人,早就已经哭开,凌冽的寒风肆虐,吹得窗帘汹涌的起伏摆动。 只有烛光,依旧明亮。 这间里屋,他来过无数次,姜婉躺的那张床,他也躺过无数次。 因为死亡的时间很短,她的脸还栩栩如生,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祁瑛面容冷毅的走过去,他伸手拽她,想像平时一样让她别闹了,快起来,握住的时候,她的手已经微凉。 他看着她,用尽全力握紧她的手,漫长的沉默时间流逝,他的掌心温暖不了她,这具身体愈发冰凉,他终于承认,这个陪他走过黑暗峥嵘,也陪他见证荣光奇迹的女人,真的死了。 “皇后。。找过朕么?” 他开口询问。 没有人应声,良久之后,静月才挪动膝盖,倔强怨恨的眼神藏在匍匐的身下,忍住了颤抖,大声道:“娘娘给皇上送过鱼汤,奴婢亲自送去的,未能入殿。” 她差人来过。 祁瑛这般坐着,崩得像弦一样紧的背脊没有片刻的松缓。 很久之后他才将姜婉的手重新放回到原处,她抱着自己的长剑,是笑着走的。 他起身在屋子里四处走,好像要去寻找她临走前究竟都在想什么,最后视线落在了书桌上随意折起来的信纸上。 因为风吹的厉害的缘故,信纸在桌上摇摇欲坠,能看见里面的墨迹。 祁瑛伸手去拿,险险错过,第二次拽紧了,心尖都在发抖。 他打开信纸,怕她一言不留的走,她真留了字,又怕她永不肯原谅自己。 信面特别干净,无怨无恨,亦无爱无求。 她带走了所有。 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瑛郎安。” 002、和亲公主 http://.biquxs.info/

南淮晋元三年,敬宪孝皇后离世。 未及冬日,盛京的皇城却仿佛下了一场雪。 苍白皑皑的白绸笼罩挂满了各个宫宇。 . 没人敢进琼林宫,没人敢劝皇帝。 祁瑛孤身在琼林宫呆了三日,三日后,盛装着皇后遗体的棺柩才被抬出了琼林宫。 帝后离心,两看相厌,早就是宫里人人心照不宣的事情。 贤妃负责布置停放皇后梓宫的殿阁,棺柩送来的时候,她捏着手里的一截白绸,远远站着,不肯上前。 皇帝的孤独,像断崖山壁上的绝世之花。 无人能懂,无人能解,无人能采。 而姜婉是祁瑛并蒂而生的心尖人,是这世上唯一能与祁瑛比肩而立的女人,也是唯一能懂,敢懂祁瑛的女人。 她此刻就躺在那个华贵却窄小的梓宫中,永远的凋零离去了。 因为是大晋第一位皇后,姜婉的葬礼隆重而繁复,祁瑛耽搁的这三日里,盛京城迎来了浩荡的邻国队伍。 年前休战的曙国按照约定出嫁嫡长公主于大晋和亲。 明为交好,实为人质。 今日刚到,正遇全国举丧,是以堂堂和亲公主入晋,要先撤去绚丽轻薄的装饰,换上厚重的白布遮掩,不许奏乐迎接,更不许民众观礼,盛京城专门规避了一条清静的道路迎公主入宫。 两旁站着的是身披白衣的侍卫,前方领路的是沉默无语的宫人,撩开厚重的门帘,能看见的也只是盛京惨白之景,再无其他。 宫道冗长,过了域门的偏门,便不能行轿了。 前方一身缟素的杨姑姑埋怨道:“这会儿到,不是晦气是什么?敬宪孝皇后刚挪宫阁,这时候谁顾得上,哪怕是晚两日。。” 一旁的小太监吓得脸白,连忙道:“姑姑,可不敢说啊。” 杨姑姑立刻面色一紧,抿嘴不言了。 可晦气又能怎么办呢?曙国公主到了,总是要去通禀的。 杨姑姑叹口气,心想怎么自己沾了这个烫手山芋,正心烦着准备硬着头皮往金池殿去,身后闷葫芦似的曙国公主突然开口说了话:“姑姑,我自己去吧。” 杨姑姑回身错愕的看了她一眼。 自方才落轿后,走了一路,杨姑姑恪守规矩,未敢窥见公主容颜,此时是太过震惊,才错了规矩。 这位曙国公主究竟是无知无畏,还是真的缺心眼? 敬宪孝皇后离世,皇上守了她的尸身整整三天,不管生前如何,至少死后的缅怀和哀荣,皇后是得全了的。 人活着的时候,尚且能厌弃怨恨。 可一旦死了,便满心里回想起来的,都是曾经那些欢愉又充满了希翼的时光。 皇帝也不例外。 否则怎么解释祁瑛那样无情冷血之人会做出这般反常悲怆的举动之事? 仅仅是假意缅怀么? 祁瑛可不是做怜悯姿态为世人称赞之人。 而此时杨姑姑的眼里,曙国公主白纱覆面,一双眼睛清凉又伶俐。 她就这般镇定的看着自己,半点不像打趣说笑的模样,半响未得回应,又道:“姑姑不答,我便当姑姑默许下了。” 003、帝王之泪 http://.biquxs.info/

杨姑姑不敢阻拦,心里却犯嘀咕,这个曙国公主怎么像是奔着敬宪孝皇后去似的?旁人若遇上这样的事,只怕是羞愤难忍,早就哭出来了,她还上赶着往前凑,是真不怕冲撞了皇上。 但眼下总归是要去禀告的,杨姑姑深吸口气,硬着头皮朝金池殿走,有个公主跟着,倒的确是比自己单独去有些底气。 刚到宫门口,就被拦下来了。 杨姑姑客气道:“奴婢是内府的,曙国公主刚刚入宫,还望向长忠总管通禀一声。” 门口的太监皱眉,眼睛上下打量杨姑姑身后的一干人等,金池殿安静肃穆,连来回走动的宫人都不敢发出脚步声响。 小太监眉头锁得特别高,一副怎么这时候来的晦气模样,压低了声音道:“姑姑且等等吧,长忠总管顾着皇上,哪里得空?” 杨姑姑着急还要说,原本就一直黑沉沉的天空传来一声惊雷巨响,一众宫人都被吓得不轻,有胆小的甚至已经就地匍匐跪了下去,从敬宪孝皇后离世那天开始,秋雨绵绵,已经好几天没有停过了。 今日方歇了半日的雨,瞬间伴随着雷声劈头盖脸的砸下来。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避雨,里头一下子涌出来穿着素衣的宫女太监们,推推嚷嚷着慌忙让开道路,谁都没注意到站在殿门墙边的曙国公主,乌泱泱伺候的宫人们猫着腰,挤得曙国众人步步踉跄,撞在墙壁上。 有人喊:“都赶紧跟着!麻利些!摆驾云罗殿!” 簇拥的人更多。 祁瑛每次出现,总是这样的声势浩大。 可今夜略显不同。 天边闪电破空,雷鸣声不绝于耳,大晋的开国功臣死了,仿佛天都在为其悲怆落泪。 祁瑛大步阔首的走出金池殿,他的眼眸比寻常人深邃幽黑,此时看去,更漆黑如苍穹茫茫般。 长忠连滚带爬的举伞跟着,一边哭一边哀求:“皇上!您等等奴才!淋坏了龙体,奴才万死难辞啊!” 祁瑛双拳紧握,他一向是这么张看不出喜怒的脸,就连骂人的时候,也听不出怒意。 “朕是纸糊的人?” 他低骂一句,既没有看被雨淋得狼狈的宫人,也没看见墙角矗立着的曙国众人。 “皇上,您念着太后,念着自己个儿,也千万保重自己啊。”长忠的哭声依旧,夹杂在雨里,悲凉极了。 见祁瑛不为所动,长忠悲怆跪地,磕头雨地里:“皇后娘娘若还在,也会如此恳求啊皇上。。” 贴墙而立的人,猛地颤抖了身子。 雷霆般前行的男人,也骤然顿住了脚步。 他僵硬的回过头,匍匐跪了一片的宫人尽头,长忠哭到浑身颤抖不止。 祁瑛千年不变的坚毅面容,片刻的松动了。 “她。。再也不会了。” 极轻的叹息和哽咽,掩埋在这场喧嚣大雨里。 他再也见不到她的面容,听不见她的叮咛。 年轻的君王,让泪水混入胡乱拍打在脸上的雨水里。 因为他一次一次丢下她,因为他总是无法完成她的愿望。 所以这一次,她把他永远的独自留下了。 004、入梅惜宫 http://.biquxs.info/

祁瑛迎着暴雨走远后,宫道上立刻就宽敞安静下来。 金池殿能说上话的人一股脑簇拥着皇帝去了,杨姑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连长忠的衣角都没牵到,无计可施的当口只能领着曙国众人将就着殿门檐下稍避些雨,嘴里念叨着:“大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许就快停了。。”实在是一时没有法子和方向了。 品竹冻得瑟瑟发抖,又没东西给自家公主擦水御寒,只能急得去拽杨姑姑:“姑姑,这样大的雨,您快想想法子啊,宫里那么多地方,就没给我家公主腾个住处么?我家公主身娇体柔,又一路奔波数月之久到达大晋,早已经是疲惫不堪,再这样淋下去,非得淋坏了身子不可啊!” 杨姑姑被品竹拉扯得身形摇晃,颇觉厌烦的甩开品竹的手。 没见她也正心烦着么?! 有法子有去处她还至于这般?揽个晦气差事,没落着半点好,反倒是给自己惹得一身骚。 这个东曙来的公主,属实是个瘟神,自打靠近盛京起便样样不顺,眼下不过是淋了场雨,还没怎么着呢! 杨姑姑冷眼瞧宋玉娇那张煞白的脸,弱柳扶风,眼眸无神,一副短命病态。 品竹见杨姑姑深吸口气不肯说话,又拽紧了她的衣袖死都不肯撒手,两人僵持争执间,一双人影自侧前方的墙角处走来,到了曙国众人前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宋玉娇一直半垂着的眼眸轻抬起来,站在面跟前最近处的人对她欠身行礼,开口说话的时候嗓音嘶哑,应当不是原本的声音,她眼眶红肿,眼下乌青更是严重,却毫无困倦之意,身姿挺立,开口道:“奴婢奉贤妃娘娘之命,前来引领公主前往宫阁住处。” 品竹像是见了救星,立马喜极而泣,松开了还拽着杨姑姑衣袖的手,回身见礼:“多谢贤妃娘娘安排,多谢姑姑,请姑姑领路。” 宋玉娇的视线落在那年长姑姑的脸上没挪开,一旁同来的宫女递了伞给品竹,随后退居宋玉娇身侧,领路朝前走去。 方才还一脸愁容的杨姑姑此时也舒缓了脸色,凑近那年长姑姑旁边,小心翼翼的攀谈:“静月姑姑怎的亲自来了。。” 静月眼里死灰一样的沉寂,走出去很远,才淡淡道:“贤妃娘娘有令,我等奴婢不过是听令办事罢了。” 贤妃体恤,见她在皇后灵柩前流尽了泪,熬坏了神,故‘特意’让她做些别的事缓缓,免得再伤了心肺。 静月心下皆凉,短短三日,琼林宫乃至三宫六院,演尽了人心冷暖。 她原是要随敬宪孝皇后一同去的,只是这几日冷眼瞧着后宫里的诸多人及诸多事,如今反倒是断了此念。 她得睁着这双眼,替敬宪孝皇后看着,守着! 绝不能让心思叵测之人,玷污了琼林宫的砖瓦土地。 杨姑姑接不上静月的话,讪讪应了声,闭上了嘴。 直至到梅惜宫前,都没有人再说话,宫道之上,只余踏雨行走声。 贤妃给宋玉娇安排在梅惜宫的主阁,偌大的宫里,就她一个主儿。 一行人的到来惊动守在梅惜宫的一众宫女太监出来迎接,静月简单训诫交代后,便福身要离开。 宋玉娇推开要来给自己擦头的品竹,快步走到门边,喊住了静月:“姑姑留步。” 005、给下马威 http://.biquxs.info/

静月站定,垂眸回身。 “皇后薨逝,我需前去么?”宋玉娇轻声开口。 她虽是在问静月,可语气平稳得很,不像是惶然,更像是明知答案而故作问题的语调,果然惹得静月抬眸看了她一眼。 此时的宋玉娇已经取下了面纱,她一身素白,唯有衣领处用鹅黄色丝线勾勒了花纹边,湿棉衣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门口有风,能看见她握紧的指尖还在发抖,但那张雪白精致的脸上,一双清明凌厉的眼眸,甚为瞩目。 静月楞了一下。 抬眸对视的瞬间,她以为自己看见了姜婉。 定神片刻,唯余失望。 眼前人绝非忆中人,她果然是太久没睡,伤神过度,连如此荒诞的念头都生了出来。 “公主尚未封号,无须前去。”静月只和宋玉娇对视了两秒便收回了视线,她对这个曙国公主没有任何的好感可言,但既然问到了,告知一声,也没什么。 宋玉娇颔首谢过,请人送两位出去,这才终于乖乖让品竹给自己擦头发换衣裳,梅惜宫没人住,小厨房自然也没开灶,品竹想要姜汤也没得喝,折腾半响,送到宋玉娇手里的就是一碗开水暖暖身子。 宋玉娇不嫌,抱着暖手,盘腿裹着被子坐在床上。 品竹站在一边,瞧着自家公主,脸色分外奇怪。 城外换衣裳的时候,宋玉娇没闹。 淋雨的时候,宋玉娇也没闹。 现下捧着碗热白水,依旧没闹。 不仅没闹,稍凉些喝下一碗后,还让自己又倒了一碗。 品竹抿紧了嘴唇,没敢吭声询问。 生怕自己一开口,宋玉娇那发达的泪腺又被自己给戳个洞,哗啦哗啦流个不停的泪,哄都哄不好。 原想着颠簸劳累至此,既也无人在意她们,正好歇下休整,谁知宋玉娇手中的第二碗热水还没喝下,才住进人的梅惜宫便热闹起来了。 领头进来的太监脚步生风,跨门时带起衣摆翻飞,四下看了眼后,便趾高气昂的抬手囫囵指了一圈屋内,尖着嗓道:“都瞧仔细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 品竹眉头皱紧,要往外跑,不知道这是哪儿来的一群人,不由分说便要翻看带来的箱子细软,她刚动,就被宋玉娇伸手拉住了。 品竹低头看宋玉娇,瞧见自家公主眼神冷厉的盯着外头的动静,嘴边勾了抹阴沉的笑意,当即愣住,眨了眨眼,吞下不安重新站定。 外头的太监吩咐完,见各个箱子都被打开来翻查,这才收敛一点眉宇间的不屑走到寝门外的长帘旁站定,微微欠身,同里头的宋玉娇道:“公主见谅,奴才是安暇宫首领太监招元,主贤妃娘娘管,念公主初到宫中,特命奴才带人来替公主瞧瞧行李,而今敬宪孝皇后刚殁,正是紧张时候,恐公主有不合规矩的东西,未免冲撞了皇上,需得查验一番才好,还望公主莫怪罪。” 敬宪孝皇后离世才三日,贤妃一手操办后宫诸事,揽权于身,不仅敢借假好意使唤敬宪孝皇后身边的首席宫女静月,还敢肆意差人查验曙国公主行李加以羞辱。 不仅要为敬宪孝皇后悲痛伤怀,还要一颗心掰作两颗用,后宫诸事一件不落。 人刚到,下马威便落实了。 如此迫不及待宣示后宫谁为新主,贤妃倒是肯下功夫,如此精力充沛,面面俱到,不枉费了她那通天的本事。 品竹脸都绿了,气得浑身发抖,要不是宋玉娇拉着她的手没松,此刻想必人已经冲上去跟他拼了! 实在欺人太甚! 她只是想不明白,素日里稍微受点委屈便能娇蛮起来不依不饶的自家公主现下为何这般淡定,不仅不怒,甚至还加深了笑意,应话的语调满是戏谑:“贤妃好意,有劳公公。” 宋玉娇该是跳起来大骂狗奴才的性子,哪怕接下来等待她的是受罚,也绝咽不下面前这口气。 可现下稳若泰山坐在这里的人,并不是宋玉娇。 表皮下的芯子换了灵魂。 坐在这里的,是曾横刀立马纵扫千军也未改颜色的战神。 是大晋的开国皇后姜婉。 她回来了。 006、何为规矩 http://.biquxs.info/

宫里人都知道,贤妃郭蓁蓁原是敬宪孝皇后一直带在身边的女官。 姜家于郭家有提携之恩,为报恩,自姜婉打下第一场胜仗后,郭蓁蓁便作为照顾姜婉起居住行,为姜婉安排各项事宜的女官,一同入军营里了。 这些年郭蓁蓁跟在姜婉的身边,算得上尽心尽力,更算得上是姜婉最信任的人,最得力的臂膀。 她常年为姜婉打点,事无巨细大小,都做得非常好,姜婉也从来没有为这些事情烦忧过,有郭蓁蓁在,便能免去诸多后顾之忧,她只一门心思的放在打仗上,屡战屡胜,未尝败绩,被誉为九仙天神,战无不胜! 也正是因为如此,初临后位的姜婉,完全不知道繁琐冗重的宫务究竟应该从哪里入手。 那时候的郭蓁蓁伏跪在她面前,恳求姜婉赐她入宫的位分。 她说想永远伺候随行于姜婉左右,也说后宫事务千头万绪,愿为姜婉分忧。 她没说爱慕祁瑛,姜婉也是知道的。 彼时大晋刚立,正是大肆封赏的时候,开国功臣的女儿,大半都进了宫。 多一个郭蓁蓁不多,姜婉也给了她这个殊荣,钦点了她继续陪伴自己左右,那时候她还单纯的相信,郭蓁蓁于她,乃是左膀右臂。 如今她羽翼丰满,常年协助姜婉管理后宫诸事,也早已经是得心应手,成竹在胸。 姜婉只是没有想到,她的野心如此膨胀巨大,连自己葬入皇陵前的这点微末时间也不肯等,不过三日,便压她宫女,训诫新人,如此气势,俨然是要以副后自居了。 门外站着的招元得了姜婉回应,脸上神色更加不屑,约莫是觉得曙国公主柔软可欺,再开口的时候说话声调都拔高了不少:“公主的位分是早就定下的,如今皇上虽然还顾不上公主,但敬宪孝皇后离世后,后宫一应都是贤妃娘娘在打理,现下已经着内府为公主登记造册拟了牌子,特命奴才前来告知公主一声,往后公主便是大晋的敬妃了,明日卯时贤妃娘娘会在安暇宫安排嫔妃近日事宜,还望敬妃娘娘记下。” 姜婉这下是发自内心的笑出来了,并不生气,反倒是觉得很有意思。 招元带来的人此时已经搜完,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说没有什么东西。 自然是没有什么东西的,这些人来装模作样的示威罢了。 招元还在等姜婉的回答,听见姜婉的笑声,有些不悦,交叠握着的手上下交换,轻咳了一声。 姜婉笑得够了,倒头躺到枕上,眼里藏着寒芒,嘴上却敷衍应道:“本宫知道了,品竹,好生送招元公公出去。” 招元眉毛轻佻了一下,她倒是不客气,一句话的功夫就改了自称,立刻就以‘本宫娘娘’自居了。 品竹送走了招元回来,忧心忡忡的走到近边:“公主,今天多歇歇吧,明天还得。。” 姜婉从容的靠在软枕上,转动眼珠看向品竹,眼里的光芒虽亮,却透着一股震人心神,不怒自威的压迫,她的声音很轻,又带着毋庸置疑的重量:“明日不必叫我” 品竹被姜婉的眼神镇住,半响后才诺诺道:“公主方才不是。。” 姜婉兀自笑起来:“他告知我,我只道自己知道了,可没说要去。” 说完,目光又变得有些幽深,似是觉得遗憾般叹了口气:“贤妃错了规矩,原也是我没教好,如今只好由本宫。。再亲自教她一回了。” 007、她的愿望 http://.biquxs.info/

“都找仔细了!” 长忠督促着宫人们动作快些,语气有些焦急,却又不敢过于催促。 琼林宫还保持着姜婉离世那天的陈设,皇帝没发话,谁都不敢挪动敬宪孝皇后的东西半分,连祁瑛此刻坐着的软垫,都还是当日敬宪孝皇后最后坐过的。 他此时面色冷漠的坐在殿里,眸子里无悲无喜,没人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唯有藏在袖中不安紧握的手,能窥见几分天子的心痛之处。 “仔仔细细找,定能找到的。”长忠盯着那方战战兢兢又小心谨慎翻看皇后宫殿各个角落暗处是否有暗格遗漏的一众宫人们,连他都觉得屋子里的气压冷到了极点,骨子里面都在发抖,半响了一无所获,长忠是真怕皇上动怒,赶忙小声宽慰一句。 不知道是在宽慰祁瑛,还是在宽慰自己。 “长忠总管,这里。。” 突然有人唯诺的小声开了口,长忠立刻快步过去,梳妆台里暗藏玄机,果然有个隐秘的暗格,里面静静地躺着几个福包,边角已经脱线,颜色也褪去灰败,一看便是有些年头的东西了。 长忠将福包取出,赶紧递到祁瑛面前:“皇上。。” 祁瑛把福包紧紧攥在手里,深吸口气之后,才敢打开来看里面的东西。 第一个拆开是枚精致的小巧佛像,还有一张折的很小的红纸,上面写着:爱子祁言,往生极乐。 祁瑛咬紧嘴唇,指尖颤抖。 他又拆开第二个福包,里面放着一缕被红线缠绕的头发,红纸写着:吾与瑛郎,同心同德。 祁瑛的手抖得更厉害,去拆第三个福包的时候不得不停下片刻强忍心痛反噬,他只求。。。只求自己能寻得一个能替她完成的愿望,哪怕一个。 求她不要走得如此干脆干净。 拆开第三个福包的时候,祁瑛看见的是一块石头,九仙尼河畔,特有的青石,这回不再是红纸,而是白色的宣纸,比之前几个厚实些。 展开第一句,便是“瑛郎与婉婉”。 往下看,全是她的期盼。 “想再回九仙看一眼。” “想再骑一回马。” “想喝九仙无忧酒。” “想与瑛郎再比试一场。” “想念言儿。” 。。。 全是卑微又细小的愿望。 她是大晋的皇后,却连曾经触手可得的东西,也成了遥远不可企及的愿望。 这些话她曾仰着笑脸嘻言与他说过,那时他当她娇嗔,未放心上,如今想来,她眼底那般殷切的微光,如何会是一时兴起的任性? 他们夫妻一场,他却到了现在才知道,当年钦天监的一番胡话,她竟深深刻进了心里。 她是杀神,不信鬼不信天,只信自己,而今。。为了儿子祈求佛祖神明,在他忙于朝政的时候,已经不知拜了多久了。 就是因为他从未完成她的愿望,哪怕死后,也无法完成她的愿望。 所以她留他一人。 祁瑛坐在这里,无人敢扰。 就连长忠也退行门边,让帝王独处。 没一会儿,门外便来了个小太监,凑近长忠身边,小声开口:“长忠总管,方才贤妃娘娘身边的招元公公领着人往曙国公主处去了。” “去做什么?”长忠微微撇眉。 小太监轻声道:“查验公主行李,给了好大脸色。” 长忠眉头皱得更紧了:“那曙国公主闹起来了?” “没有。。奴才留神瞧过,像是。。睡下了。” 睡下了? 长忠转了转眼珠子,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正在思衬这事有没有必要在此刻告知祁瑛的时候,便听里面传来了祁瑛的问声:“何事?” 长忠略敛心神,快步进去了。 008、贵在自知 http://.biquxs.info/

长忠站在屏风一侧轻声把事情说了,随后抬眸看了祁瑛一眼,却只看见祁瑛握紧手中福包,轻慢抚摸的沉寂神色。 皇上有没有听清楚自己的话长忠不知道,但祁瑛对皇后这般沉痛缅怀,他是没有胆子再重复一次。 “她在的时候。。从未有过这般事情。。” 很久之后,祁瑛低沉的声音才传来,他像是在跟自己说话,又像是在同这屋里不知是否还在游荡的亡魂说话,以前从未有过这些事情传入他耳中,是没有,还是她尽数挡下? 自姜婉离世后,连提起曾经萦绕唇齿间的那个名字都变得艰难苦涩,变成帝王心间碰不得的淋漓血痕。 他是王,孤独舔舐自己的伤口早已经是稀疏平常的事情,再沉痛的心事,也葬进了那双漆黑的眸里。 “位分定了么?”祁瑛把福包装进自己的袖中,拍了拍衣摆,站起身来。 “贤妃娘娘已经差人告知过了,内府也已经登记入册。”长忠跟上祁瑛的步伐往外走,快走出琼林宫的时候,还不忘了叮嘱身后的小太监将宫中一切复原不许乱动。 这些事情姜婉早就已经替他定好,郭蓁蓁跟在姜婉身边,倒是比他还要清楚几分。 “也好。”祁瑛颔首。 他对宋玉娇这个人的印象大概如同宫里摆放着随处可见的花盆一般。 不必刻意去在意,也没有见面的必要。 这些天他来不及过问的事,也的确是贤妃替他妥帖考虑,不过是个战败和亲的公主,本也就无足轻重,这点小事甚至还不足以激起祁瑛心中半点涟漪。 他踏出琼林宫的门槛,突然顿住身形回头看了一眼。 上一次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 姜婉这一夜睡得很好。 本想尽力多睡,可多年来的习惯还是让她在卯时前便睁开了双眼。 从前这个时候静月总是会领着一群宫人推门进来伺候,一边给姜婉绾发,一边说当日是否有嫔妃抱恙不能前来问安的事。 如今因为她的嘱咐,梅惜宫此时静得连外面的轻微风声都能清楚听见,品竹应当还没起,外面守夜的是梅惜宫的哪个宫人姜婉也还没来得及认清楚。 她只是坐起来望了会儿窗纱外灰蒙蒙的天,原本还算暖和的身子骤然便冷下来了。 屋子里没烧炉火,不知道是顾不上还是故意刻薄,姜婉如今这幅身子当真是柔弱娇贵,窗户稍微透进来的几丝风,便激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不得不用还有余热的棉被裹住自己,重新躺回去了。 这个时候,人应该快到了。 姜婉闭着眼睛,手指轻敲着被面,没过多久,外面果然传来了守夜宫女的声音:“招元公公。。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随后便是惊呼声,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几句咒骂,就在门外响起,姜婉睁开眼睛,眸中寒光凛凛,觉得本该如此,又觉得失望。 声响不算小,很快安静的梅惜宫就热闹了起来,房门被扣响,招元的声音显然已经失去了昨日那样的假客气,略有些怒意参杂:“敬妃可起了么?贤妃娘娘议事,可就等着敬妃您一人了。” 未得里屋回应,招元叩门的力道加重,如此反复到第三次,门外匆匆脚步声渐近,随后品竹的声音便愤然响起:“招元公公这是做什么?!我家公主昼夜奔波入宫,才头一日,连个整觉也不能睡了么?!” 招元双手交叠,挺直了腰脊:“入了盛京皇城,得了天家封号,一日为妃,终身恭谨,这才是正经规矩,且人贵在自知,敬妃娘娘是聪慧人,又怎会连这点自知也没有呢?” 009、本宫担得 http://.biquxs.info/

品竹一下憋红了脸,却仍旧记得昨日姜婉的吩咐,正要反驳,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姜婉已经自己穿好了衣裳,长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白衣衬得她脸色煞白,反倒突出眸子清亮冷厉。 轻飘飘扫来的一眼,连气盛的招元都不经意的垂下了眼帘。 “敬妃既然起了,便请。。” 招元还记着自己是来请人的,昨日明明打过招呼,今日还敢给贤妃娘娘难堪,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婉打断了:“大晋的皇后,是你口中的贤妃么?” 招元错愕的抬头,吓得嘴唇发白,连身份都险些顾不上了,大声道:“休的胡说!敬。。敬宪孝皇后可在天上听着呢!” 他脸色发白,这样大的反应,自然不是真怕一个死人能从天而降把他带走,他是怕祁瑛,怕大逆不道的名声落到自家主子头上。 姜婉勾着唇角轻笑起来:“那你口中的贤妃娘娘,有协理六宫的大权么?” 招元方被刚才那话震得魂飞魄散,骤然被姜婉又问一句,险些没反应过来,但到底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张嘴的瞬间觉出不对,又抿紧嘴唇闭上了。 他没答。 但姜婉和他都心知肚明,贤妃手上是没有这权利的。 “既然不是皇后,亦没有协理六宫之权,贤妃如何敢命令同为妃位的本宫于这个时辰前往安暇宫议事呢?!”姜婉的语调低沉下来,“没有自知之明的人,究竟是本宫,还是贤妃?” 招元愣住了。 昨日姜婉未发难,言语间配合,颇有敢怒不敢言之势,是以招元便理所应当的认为,区区战败国的和亲公主初入大晋,是好糊弄也好镇住的,几个下马威落下,作为贤妃娘娘统御震慑后宫的第一块垫脚石和磨刀石,没有比这位公主更合适的人选了。 可今日再见,没了那层朦胧的轻纱阻隔,招元才发现这位公主的眼神比寒风刺骨,短短几句话间,已然问到他哑口无言。 大晋的规矩,她似乎比自己更懂。 但这些并不足以成为让招元退却的理由,他依旧紧绷着身子,杵立在门前:“贤妃娘娘为敬宪孝皇后之事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敬妃此举,不服贤妃娘娘事小,不尊皇后礼葬事大,若是传到皇上耳中,恐怕会觉得敬妃对敬宪孝皇后有不恭不敬之心,届时天威震怒,您。。担得起么?” 姜婉回身要走的步伐顿住,随后缓缓侧过脸,并没有看招元,而是看向了品竹:“替本宫梳头。” 招元眼底闪过喜色,以为姜婉果真还是忌惮皇上的,就算她晓得宫里的规矩,但又如何能不对天子的喜怒谨慎对待呢?招元松下一口气,却在姜婉梳妆妥当跨出房门的瞬间,又因为她的话坠入了地底。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本宫已前往金池殿面圣。”姜婉目视前方,微眯眼眸,“若还有分辨之词,金池殿堂,本宫等着。” 招元瞪大了眼睛:“你。。你就不怕。。” 姜婉侧目:“本宫既然敢去,一应后果,自然承担得起。” 她连大晋的半壁江山都担得,区区天威,又算得上什么呢? 010、我要见他 http://.biquxs.info/

品竹对着招元哼了一声,扶上姜婉,昂首阔步的朝着宫外去了,昨日虽然去过金池殿,但宫中道路繁复,品竹是一点儿没记下来的,正东张西望想寻人问问路,却见自家公主轻车熟路的握紧她手腕转了弯,连半分迟疑都没有。 在金池殿前站定的时候,品竹不得不感慨一句,当真是菩萨保佑,她家公主似乎。。开了大窍了! 可入宫第二日便径直跑到这里来,真的没事么? 姜婉眼中的神情恍惚了片刻,这金碧辉煌的恢弘殿阁,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此时站在这里,却已经是恍若隔世。 门口站着的小太监越过侍卫上前,上下打量姜婉的片刻功夫,已然认出这是谁来。 但姜婉脚下的步伐并没有因为自己片刻的失神而停顿,小太监没见过哪个嫔妃敢这样横冲直撞的往主殿跑的,当下赶忙跟上姜婉的步伐,又不敢真的伸手拦她,只能着急道:“敬妃娘娘,皇上还未下朝,您可不敢这般闯进来啊!” 姜婉骤然在长廊之下顿住了脚步,她看向紧闭殿门的金池殿,缓慢转动视线,望向正惶然朝着自己快步过来的长忠。 熟悉的故人,不过三日没见而已,长忠这样一身素白,倒是头一回看见。 今日是小朝会,她是知道的。 殿中还有更多的故人,待会儿朝会散了,她站在这个位置,正好能一一看清楚。 只是她已经换了一张他们不再认识的脸了。 “敬妃娘娘。”长忠摆手示意那个满脸惶恐的小太监退下,他站在姜婉跟前,轻声道,“这里风大,您。。” 姜婉和缓的对着他笑了笑,不甚在意的站直了身子:“无妨。” 长忠张了张嘴,还要再说,姜婉又重复了一遍:“长忠,无妨的。” 长忠的瞳孔猛地颤抖了一下,视线落在姜婉的侧颜,像是要把这个曙国公主的面容看穿一般。 他试着把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人重叠,可视线模糊的片刻里,长忠知道是不可能的。 那个总是温和笑着,与他说无妨二字的皇后娘娘,再也回不来了。 长忠叹了口气,因为姜婉的这句话,竟然真的不再劝了,他安静立于姜婉身侧,陪她在风口处站了会儿。 小朝会散的早,殿门吱呀打开的时候,长忠才从她身边快步离开,赶着前往殿内伺候,陆陆续续走下阶梯从她面前行过的人里,投来不少审视不善的目光。 有几张熟悉面孔,却没看见更想看见的人,想来是又有要事在身,姜婉略感遗憾。 等到朝臣们都走出了金池殿,姜婉才搭上品竹的手,朝着正殿上去。 她刚在门边站定,就见长忠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他抬眸,略有些抱歉的拦住了姜婉的视线:“敬妃娘娘,皇上此时怕是无空见您,外面风大,还请娘娘珍重身子,回去了吧。” 意料之中的回答,情理之中的不见。 但她既然来了,也是一定要见到他的。 姜婉松开品竹的手,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裙摆,长忠还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姜婉已经侧身跨步,径直朝着里面进去了。 011、讨要一人 http://.biquxs.info/

祁瑛不喜欢在主殿听朝的高阶龙椅上批折子。 进殿右侧,屏风长廊,红柱轻纱之后的房间里,才是祁瑛习惯呆着的地方。 金池主殿以清冷的青砖色调为主,但只要入了后方门槛,便都是橙暖色的装潢,琉璃玉盏,雕梁画栋。 殿中很暖,却又透着毫无生机的死寂。 从跨出的第一步到泠阁二进门前站定,一共一百七十六步。 她日日夜夜的走,年复一年的数,把步伐站定的规矩,刻进骨子里,变成吃饭喝水一样平常之事。 一百七十六步到头,轻侧过身这般简单的动作,姜婉都不自觉的深吸了一口气。 她福身行礼,没有抬眸,一句‘臣妾给皇上请安’说得晦涩发苦。 长忠一路紧追也没拦得上,慌乱间望向里头,颤着声音喊了声皇上,扑通一声跪下身去:“奴才该死。” 祁瑛撑着下颚,正目光凛然的审视这个突然冲到自己面前来的女人。 脸色很白,装扮素净,纤细得稍微用点力就能掐断的脖颈,以及。。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姿。 因为没开口唤她平身,姜婉便只能一直维持这样恭谨半蹲的姿势,奈何这幅身子着实太过金贵,片刻功夫而已,浑身又酸又僵,姜婉不得不咬牙坚持,落在祁瑛眼里,她像个无风无雨的晴朗天抖得跟筛子似的簸箕。 祁瑛嗤笑了一声,在这空荡寂静的大殿里,诡异突兀得像是索命的低吟。 “敬妃。”他认出来了,即便未曾照面,他也记不得后宫里所有女人的脸,祁瑛还是笃定开口,轻敲了敲桌面。 “是。”姜婉应下,声音和身子一样抖。 长忠听出祁瑛语气的不对,斗胆抬起头来,只因着姜婉方才那声和缓的‘无妨’,竟生出为她辩护一句的念头:“皇上,敬妃娘娘在殿外廊下风口处站了许久。。” 祁瑛的视线扫向长忠,见他闭了嘴,才微抬手指,让他退下。 长忠叹口气,从地上爬起来弓腰后退,转身离开前,遗憾的看了一眼姜婉的背影。 阁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气氛依旧在不断的冷化,祁瑛亦没有主动问话的意思。 意志尚且还在支撑,身体却诚实的不听使唤,姜婉毫无征兆直挺挺跪下身去的时候,膝盖磕出脆响,听着都疼。 祁瑛挑眉,一脸玩味。 姜婉强忍下疼痛,深吸好几口气,干脆直接磕下了头:“臣妾有一事请求。” 祁瑛没说话,像是故意要这样冷着她一般。 姜婉咬牙,起身再拜:“臣妾想向皇上讨要一人。” 身子挺弱,胆子不小,不会说请罪讨饶的话,倒是字字都能精准的踩着触怒他的点。 本事不一般呐。 祁瑛嘴角勾起一丝危险的弧度:“哦?” 她伏跪着,瞧不见脸上神情,跪下来之后的声音倒是平稳许多:“臣妾初入宫中不懂规矩,昨日幸得一位姑姑提点,深觉心安,未免日后臣妾一处错,处处错,惹皇上烦心,还望皇上能将那位姑姑赐给臣妾管束宫人,教习宫规。” 祁瑛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一个奴婢而已,也这般声势浩大的,果真是东曙蛮族。 她既然自己看上了一个也好,免得又传些什么烦心事到他耳边扰了清静。 “知道叫什么么?”祁瑛收手坐正身子,拿过手边一本折子,铺陈开来。 姜婉微抬身子挺直,双手握拳放于膝上,她抬眸望向祁瑛,突然就懂了那句‘对面相逢不相识’的几分无奈。 “静月。” 她话音落下的同时,祁瑛冷厉的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寒芒乍现。 012、他很想她 http://.biquxs.info/

“十八!” “十九!” “二十!停!” 最后一声长条响动落定,姜婉原本就白纸一样的脸色更透明了几分,她倔强挺拔的站着,纤长坚韧的细条抽在小腿上,又痒又痛。 在祁瑛眼皮子底下受罚,没人敢放水,绷紧了神经下手抽,声声闷响,长条挥舞在空气里,都带了飒飒劈风的声儿。 长忠抿紧嘴唇攥紧了拳头,心尖儿跟着那抽打声起伏,颤得厉害。 他听着都疼,那方的姜婉竟还能提着裙摆端正站着,愣是一声都没吭! 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滚到下巴,滴落在鞋尖前,姜婉嘴唇发抖,却也没有去擦,只是抬起眼眸看向祁瑛,等待君王兑现他的诺言。 祁瑛手上捏着折子,眼睛片刻也没有离开姜婉的脸。 敬妃未得传召,擅自闯入金池殿,是为一错。 斗胆讨要敬宪孝皇后身边的婢女,是为二错。 顶撞君王,不思悔改,依旧求要,是为三错。 他盼着东曙恭敬谦卑,这一顿挞刑是为了让姜婉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要妄想僭越天威,更不要试图去要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祁瑛等着听那娇小瘦弱的女人哭着求饶,等到的却只是安静殿堂上,清晰的抽打声。 她的眼神与这随时要倒下的身板不同,唯有倔强不屈,唯有坚定不折,透过这双眼睛,祁瑛仿佛看见了一副这具身躯根本无法容下的庞大灵魂,几乎快要撑破这束缚的囚笼,破茧而出。 他皱眉,心头莫名的烦躁生气。 太像了。 这样相似的眼神出现在东曙公主的脸上,祁瑛觉得恶心。 他愤然起身,快步走到姜婉的面前,死死掐住她的下颌,冷声道:“东曙教你模仿皇后的时候,有没有算到今日?” 姜婉看清楚祁瑛的动作了,但是身体太慢太弱了,她的反应跟不上,被祁瑛掐住的时候,更是毫无还手之力。 “再敢这样看朕,朕便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他气急败坏的威胁,像是犯错的人拼命想要掩埋住曾经的行径。 又像是失去珍宝的小孩愤怒的砸掉所有仿冒的赝品。 他想把过去找回来,却只能认识到身为君王,亦有无能为力之事,他不许旁人偷走自己的东西,自以为粉饰掩埋得很好的思念被这双眼睛勾扯。 他很想她,可眼前人。。不是她。 便只剩愤怒,只剩威胁,只剩逃避。 独独不敢承认,即便是假的,他依旧挪不开视线,依旧在这双漂亮的眸子里,寻找自己的倒影。 姜婉并不怕他,也知道祁瑛没有挖人眼球的爱好,但她并不想激怒祁瑛,眨眼之后神色变得平静下来,她含糊不清的说着话,依旧不是讨饶,不是恐惧,她只是镇静的问他:“臣妾可以把人带走了么?” 她没法辩解祁瑛口中所谓模仿敬宪孝皇后的话。 也完全不了解宋玉娇过去的人生。 她只是过来讨要自己曾经的宫女而已,很多很多事,她都还没来得及细想。 例如短短两日的时间,她便借宋玉娇的眼睛,看见了和上一世太多不同的东西,感受到了上一世未曾感受到的处境。 野心膨胀的贤妃,乖戾无常的祁瑛。 这盛京皇城里的人,她像是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一样。 祁瑛掐着她的手缓缓松开,他的眸子很深很黑,一眼望去,没有尽头一般。 他的愤怒只是短短一瞬,负手转身的时候,又恢复了冷厉无波的语调:“滚出去。” 013、当然怕痛 http://.biquxs.info/

祁瑛是说话算话的人。 二十挞刑一声不吭,静月便是梅惜宫的首席宫女了。 姜婉在金池殿外站着等了会儿,长忠领着静月从远处走来,原本还在说着什么,转角过来后立刻便噤了声。 静月低垂着眼眸问过安,退开些身子准备让姜婉先行的时候,姜婉突然松开了品竹的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品竹慌乱要跟着抬手去搀扶,还没触碰到,就听姜婉对依旧没有抬眸的静月道:“同本宫走走。” 品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她收回手交叠腹前,掐得指尖发白。 静月应声称是,扶住姜婉递过来的手,朝着梅惜宫远去。 这一路上,姜婉虽然走得很慢,却走得极稳,如果不是被搀扶住的手肘在发抖,静月甚至怀疑眼前人是不是真的刚受过挞刑。 除了方才那句,姜婉没再说话,她好像真的就只是想让静月扶着她走走,偶有遇见排列路过的宫人行礼,姜婉还会微微点头示意。 一进梅惜宫主阁,静月便皱起了眉头,她搀扶姜婉坐下,回身问了品竹一句:“内府没有送来暖炉和银碳么?”这屋子,跟冰窖一样。 品竹铁青着脸,摇了摇头,随后沉默着转身到柜子里翻了半响,翻出来一瓶伤药,庆幸离开东曙的时候各种药都备了不少,才不至于在要紧时候慌乱。 品竹拿棉纸沾上药水,正要蹲下身为姜婉上药,又被姜婉拽住了手腕。 “替我拢个暖手的来吧。”姜婉温和笑着,接过品竹手上的棉纸递给静月,“你来替我上药。” 品竹错愕的盯着姜婉,眸子闪过怪异的神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突然意识到静月就在身边,又抿紧了嘴唇,转身出去了。 静月什么都没问,原本就是早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却还是在挽高姜婉裤腿看见血淋淋的伤痕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太瘦了,身上比脸还白,每抽一下的痕迹都充了血,好几处地方被反复打到,鼓起轻薄的一层血泡来。 静月当即便取下头上的一根银簪,簪子顶端精巧的插了几根银针,她拿过烛台点燃,仔细烘烤后,抬头看向姜婉:“敬妃娘娘,您的伤口充血了,要挑破了再上药才行,您。。忍耐一下。” 姜婉轻点了点头,把双腿搭上静月搬来的矮凳,目光和缓的望着她,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静月的手很稳,挑破、擦血、上药、包扎,一气呵成。 等到帮姜婉放下裤腿的时候,静月才叹了口气,出声询问:“娘娘难道不怕痛么?” 姜婉的睫毛颤了颤,悠然的笑起来:“当然怕痛。” 她非常怕痛,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怕极了。 只是上一世的她作为九仙的战神,作为大晋的皇后,不能怕痛,不会怕痛,战场尸山骨海都闯下来了,她就是刀枪不入,无可匹敌的标杆,怎么可能会怕痛呢? 这一世,卸下了太多的枷锁和束缚。 她不再做姜婉了,也能和旁的姑娘一样,娇俏着说一句,怕痛啊,我也是怕痛的。 所以,说了以后,也会有蜜饯吃吗? 014、真实面目 http://.biquxs.info/

静月在姜婉的笑容里怔了半响。 她其实并没有刻意期待姜婉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而是在这抹淡然的笑意里,她只看出了寂寥心伤。 “娘娘既然怕痛,为何还要。。”静月不自觉的想多问一些,话到了嘴边察觉到自己失言,立刻便噤声站起,把药瓶和剩下的棉纸收捡起来。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姜婉拿起手边的茶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喝,她的声音落在静月的耳朵里,慵懒又舒缓,“我走的时候,欠她一个告别。” 静月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再回到姜婉身边来的时候,手上还抱了一床新棉被给姜婉盖上:“奴婢去内府领些东西,娘娘再稍微忍耐一下。”说完,顺便把姜婉递到嘴边还要喝的茶杯也拿过来,连带着茶壶托盘一并端起,“奴婢给娘娘换壶热茶。” 姜婉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你这么关心我啊?” 静月面不改色:“奴婢只是做分内之事而已。” “那你会效忠我么?”姜婉笑得眯起眼睛,格外期待的往前蹭了蹭身子。 静月微皱眉头,似乎不太明白姜婉为什么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耐住了性子答道:“娘娘既然因为讨要奴婢受了罚,便该知道奴婢的主子是皇后娘娘,奴婢效忠皇后娘娘,效忠大晋皇室,纵使皇后娘娘故去,奴婢之心亦无转改,而今做了梅惜宫宫人,自然会尽心侍奉,不会加害娘娘,但更多的,奴婢无能,也望娘娘不要强求。” 说罢,微一福身,便朝着外面出去了。 姜婉哭笑不得,抿着嘴笑了会儿,才轻叹了口气。 她还是老样子,倔脾气,直肠子,话虽不中听,却实实在在是个善良人。 聊表忠贞的话静月从来没有亲口跟她说过,而今听见,姜婉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宫里宫外这么些年,静月陪她一起走过的日子,朝夕相对的时光,姜婉回想起来,历历在目,亦太多感慨。 但感慨不足片刻,方才去拢汤婆子的品竹便回来了。 她回身将门关上,走到姜婉跟前来的时候双手空空,什么也没拿。 姜婉看一眼品竹的脸色,刚才她就神情古怪,这会儿没人了,想来她是有话要说的。 “公主现在是想要做什么?”品竹的语气不像之前那般软糯了,她生硬的开口,怎么听都像是质问。 姜婉望着她,目光粼粼,没有答话。 “自从到了皇城外,公主便有些奇怪,奴婢还想着公主终于是想明白了,如今看来也不像,那般莽撞的闯进金池殿,还讨要先皇后的宫女,公主是盼着受罚,还是盼着永无恩宠?公主若是忘了皇上皇后的叮嘱,想来玄谨公子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品竹话里带了几分警告,看来姜婉今日的举动,大大刺激了她的神经。 短短几句话,姜婉已经听了个明白。 姑且不论那玄谨公子究竟是谁,只看这表面柔若无害,在此之前都表现得极为她着紧的小宫女当场翻脸,便能窥得些许宋玉娇在东曙的地位。 跟来的贴身宫女不是心向自己的,但凡有一点超出预料或试图极端冒进的行径,真实的嘴脸便暴露无遗。 这是跟来监视她,控制她的人,而东曙唯一能指望宋玉娇做到的事,也只有恩宠罢了。 姜婉轻靠着矮几,手指敲打在棉被上,她沉默听完品竹愤怒的质问,轻飘飘抬眼,冰冷的视线压迫过去。 “跪下。” 015、容不得你 http://.biquxs.info/

姜婉的声音很轻,却像是寒风夹雪般见缝就钻,冷得刺骨。 品竹眼眸颤了颤,极有骨气的挺直了脊梁,一动未动。 她深知眼前的这位公主为何会被送往大晋和亲。 不仅因为她是东曙的嫡长公主,更因为她是东曙皇室的落魄公主。 东曙皇不爱先皇后,宋玉娇这个嫡长公主安逸的做了十二年,被先皇后宠得娇蛮任性。 先皇后离世,继后登位,先皇后母族势力持续败落,短短一年时间,朝堂之上竟到了无一人在职的地步,从那时候开始,宋玉娇便尝到了落魄的滋味。 年少轻狂,性子又一直那么的骄蛮放纵,宋玉娇总是凶悍的强调维护自己的身份地位,凶悍的责备管束宫人,放肆的阖宫折腾捣乱。 父皇并不疼她,所以蛮横惹事之后,也伴随着受罚和眼泪。 她总是爱那样自欺欺人,固执的认为只要捣乱,她就能见到父皇,听他说话,他便永远能记得自己。 可即便如此,依旧改变不了任何事实。 落魄公主,注定了远嫁异国他乡的悲惨命运。 不仅要去,还要用尽一切手段得宠,争宠。 这便是她存在于此的所有意义。 世态炎凉,破落皇族,一无母族势力支撑,二无长辈续养怜爱,她失去母后的时候已经十二岁了,养不熟,也没人养,像极了她常在宫墙角落看见的那些被追赶打死的野狗。 从东曙到大晋的路上,宋玉娇哭了很多天,从刚开始的责罚宫人出气,到后面的沉默寡言目光空洞,再到如今的行事果敢宛若新生,短短数月,眼前这个人变了很多。 但再怎么变,该完成的事情还是要完成,品竹迎着姜婉的目光,咬紧了嘴唇。 又是这样的目光,她以前从来没有在宋玉娇的脸上看见过这样的神态,她等着宋玉娇像往常一样对她羞愤怒吼,最终再无能为力的回归平静。 她盼着宋玉娇能清醒一点,把局势看清楚明白一点,这大晋皇城里,她能依靠信任的,只有自己,只有同为东曙人的自己,没人能帮她,她们只能依靠自己,她现在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把静月要到近旁来,无异于是亲手帮祁瑛安插了一个眼线在自己身边,何其愚蠢! 所以品竹没跪,她坚信自己没错,皇帝的心思比海还深,这个静月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而自家公主似乎对她还青眼有加,倍感信任! 蠢出天际! 可品竹的不恭敬并没有激怒姜婉,她胸腔起伏的怒意也仅仅只是让姜婉抬眸看了她一眼,那样漠然的眼神,更像是高位者俯瞰蝼蚁一般轻蔑,见品竹没有动作,姜婉轻而又轻的笑了。 这个东曙公主活得真是窝囊极了,连个宫女也能在她面前蹬鼻子上脸教训身为主子的自己应该做什么事情,若那个所谓的玄谨公子真的能困住宋玉娇的灵魂,她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一定经历了很绝望的事吧? 发现了那个玄谨公子的真面目?还是深沉的爱意已经压不住积攒的怨恨? 临近城楼自尽,是想让东曙都给你陪葬么?是想让他也去地下陪你么?亦或是旁的? 答案很遥远,或许穷尽一生也无法尽数挖掘。 但想来将死之时,一定饱含着无尽的不甘与诅咒,才唤来了身为杀神的自己,于此空壳之中重生。 既得再世,姜婉自然也容不得区区奴婢僭越尊卑威仪,左右自己,更容不得身边之人,另效他主,包藏异心。 宋玉娇无能为力、报复不得的仇怨,她记下了。 眼下品竹这般强硬,姜婉也由衷佩服她的勇气,她缓缓站起身来往前踏出一步,逼得品竹下意识往后退。 姜婉依旧笑着,冷声开口:“你既不跪,便怪不得本宫容不得你了。” 016、丞相回京 http://.biquxs.info/

打人踢人,哪里最痛,姜婉是清楚的。 静月领着内府的人推门进来安置暖炉、放置银碳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跪在姜婉面前,一脸惊惶的品竹。 她离开不过两炷香的时间,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静月片刻便收回了眼神,送走内府的人之后,便准备退到外面去。 这毕竟是东曙的事情,静月并不想参和,但她刚走了两步,就听见里面的姜婉开口喊住了她:“静月。” 静月叹口气,稍整理心绪,朝着里面进去了。 姜婉没看品竹,正拨弄面前的香料勺子,往桐庐熏盏里面添香:“大晋宫规里,奴婢以下犯上,冲撞主子,该当何罪?” 静月往品竹那里瞥了一眼,她虽然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却是一副倔强有理的模样。 “回娘娘,可施以杖刑,鞭刑或跪伏之刑。”静月平静陈述,提及宫刑的时候,轻握紧了双手。 姜婉是行军人,最看重的,就是忠诚和绝对服从。 所以在制定后宫宫规的时候,姜婉也专门给叛主求荣,胆敢冷落懈怠主子的宫人们,立下了一套宫刑。 这些年,后宫里从没有人敢挑衅皇后的威仪,各宫宫人尽心尽力,曾是宫中广为流传的一段佳话。 这是大晋后宫独有的规矩,也是皇后姜婉独有的规矩,静月不清楚眼前这位公主对大晋后宫究竟了解多少,但脱口便问是何刑罚,还是让静月感到了一丝不适。 拿大晋的宫刑处罚东曙带来的奴婢,静月看不懂。 “公主!你。。”品竹抬头喊了一声,被姜婉扫眼看过去,惊得浑身冷汗,突然就明白了姜婉根本不是在吓唬自己,她这次。。是要动真格的了。 “你会功夫吧?”姜婉的视线挪到静月身上,立刻就柔和不少。 静月身子一僵,缓缓点了点头。 她抬眸与姜婉对视的瞬间,总有一种自己乃至整个大晋后宫,都被姜婉了解得明白透彻的感觉。 她觉得背后有些发寒,这位公主的眼神,总是会让她产生一些奇怪的错觉,不自觉向她靠近的错觉。 “带她下去,于西偏殿外跪伏三日。”姜婉轻声开口。 静月称是,钳住品竹并不是什么困难之事,只不过品竹实在是挣扎得厉害,嘴里喊着一些荒诞放肆的话语,却无法让姜婉再多看她一眼。 跪伏之刑,需得端正跪下,再双手交叠放于额前,躬身触地。 不比杖刑鞭刑来得疼,但绝对比杖刑鞭刑痛苦万倍。 静月收拾品竹绰绰有余,梅惜宫其余宫人也因为静月的来临而勤奋恭敬,品竹的受刑,让梅惜宫整个下午,都沉浸在静谧之中。 快要晚膳的时候,撑着脑袋打盹的姜婉,才听见外面传来了轻声说话的议论。 但没多久,就因为端茶进来的静月而闭上了嘴。 她一脸正经,放下茶盏后又去添碳,屋子里暖烘烘的,静月的神色却凝重得像是结了一层霜。 “她们说什么呢?”姜婉同她搭话,好像只是换了个殿阁来住,身边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晚来无事,闲话家常。 静月蹲在那方,很久以后,才沉声道:“回娘娘的话,她们在议论丞相回京的事。” 姜婉一怔,端着茶盏要喝的手顿住。 她差点忘了。。算算日子,的确是该到京了。 原本说好是要去接风的,多年没见,年初的时候,她似乎还盼着。 短短几月的时间而已,已是天人两隔。 她背弃了自己的诺言,没有等到两人再相见的那一天便擅自做决定离开了。 姜婉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烟,半响后,放下了。 017、殿外伤人 http://.biquxs.info/

盛京长街东南的尽头转角,排成长队的车马挤满了宽敞的道路。 朱红府门前停稳一辆华贵马车,淡蓝色的绸帘里探出一只手,阳光照来,与玉齐色。 马车里的贵人被搀扶着落了地,虽穿着男式改小的服侍,却能看出是女子的身形来。 她黑亮垂直的头发落于身后,冷清白皙的脸上一双黑眸锐利又淡薄,浅薄轻抿的唇角抿成一条长线,雪白的锦衣加身,原本不太明显的淡色绣线勾勒出的梨花图案在阳光下像是海面上波光粼粼的微浪,风扬起细小的弧度,闪出几分花瓣柔嫩的褶皱感来。 她孑然站在这里,单薄的身形也站出了一股冷清孤傲又让人难以亲近的气势。 她抬头去看朱门上方的匾额,丞相府三字写得大气磅礴,威风凛凛。 “主子?”义伯微眯着眼睛去看身边的人,见她这般站着,有些困惑。 她微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归于沉默,垂下了眼眸,抬脚准备朝里进去。 刚动,身后便传来了马蹄声阵阵,她回眸看了一眼,骑马而来的男子年岁约莫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又冲动鲁莽的时候。 他穿着一身火红的长袍,俊美的脸上眉峰高耸,一双眼睛深邃有神,鼻梁高挺,年轻的王爷脱下了厚重的铠甲软盔,贴身合适的常服勾出年轻有力又线条流畅的漂亮身形来。 祁道盯着站在门口的女子,冷声道:“丞相大人。” 两年不见,他说起话来已经有了几分皇家宗室的贵气。 他长大了,俊美的容颜虽然依旧,却多了几分临驾权利的气度和威风。 少年时的青涩已经全然不在,他变成了一个厉害的陌生男人。 江莠侧身站着,眼底落了微光,怎么都看不真切是何神情,她双手交叠收拢在衣袖里,轻声道:“靖王爷。” 原本应该相熟的人,终究也是相顾无言。 丞相府收拾了大半,正常起居已无问题。 义伯此时正指挥小厮在墙上钉钉子,钉得端正后,才满意的点点头,用衣袖仔细的擦拭了一遍手中的木剑,然后郑重的挂到了墙上。 这木剑跟了江莠许多年头了,边角早就起了毛,颜色也又深又旧,若仔细看,会发现木剑两面都歪歪扭扭的刻着字。 一面写着“战无不胜”,一面写着“邪祟不侵”。 一旁的小厮探过头来,小声问道:“义管事,这是个什么东西啊?这般要紧,挂在门口是有什么说法讲究么?” 义伯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一眼早就进了里间的江莠背影,这才小声道:“好生叮嘱下头的人,进进出出都要小心些,这个东西。”义伯抬手凌空指了指那木剑,“这东西要出了什么差池,我可是保不住你们的,记下了?” 小厮连连点头。 等到义伯转身往江莠那边跟去了,小厮才又凑到那木剑前仔细看。 不管怎么看,这都只是个三岁小孩儿也瞧不上的粗劣产物。 不仅剑做得不怎么样,上边的字更是刻得如同狗爬。 堂堂丞相,供个木剑镇宅辟邪,说出去谁信? 小厮抠了抠脑袋,想不明白,听见有人喊自己,立刻便跑远了。 泛旧泛黄的木剑静悄悄的立在墙上,堂堂正正,唯有剑柄顶端的一处微小裂痕,在透过窗檐的一缕明亮下,盛住了黄昏的日光。 . 翌日一早,宫里便炸了锅了。 静月正在给姜婉盘绾发髻,就听见外面嘈杂声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姜婉探头看了一眼,等到静月绾好,才朝着外面出去。 聚在殿外叽喳议论的宫人们一瞧见姜婉出来,立刻都闭了嘴垂首站好,姜婉环视过一排人的脸:“一大早的,什么事这么兴奋?” 品竹还在西偏殿外受罚,威慑十足,是以姜婉一开口,一群人便齐刷刷跪下来了,小太监胆大些,往前挪了挪身子:“回娘娘的话,奴才是听毓清宫的宫人说的,说是上朝的时候丞相大人和靖王爷发生了冲突,靖王爷他。。伤着丞相大人了。” 018、我也怕死 http://.biquxs.info/

大晋得以顺利开国,自然不仅仅是靠武力取胜。 每一场所向无敌的战役背后,都有一位权谋超群的大军师。 九仙江家,便是祁瑛和姜婉身后的明灯。 若说姜婉是出鞘必胜的利刃,那么江家便是黑暗尽头的光亮。 第一权谋世家,绝非浪得虚名,即便是放眼现在的整个大晋,也难找出几个能与江家匹敌的来。 江家嫡系一脉的二小姐江莠,便是大晋开国第一位女丞相。 只是过去两年江莠一直呆在九仙旧址安抚遗臣,年初的时候才得了皇召,让她今年务必要启程入京,至少。。年节前要赶到。 快到盛京的时候惊闻皇后离世的噩耗,原本应该是明日才到的江莠特意加快了几分进程,运气不好,正好跟从成毅回来的靖王爷祁道撞了个正着。 虽有两年分隔两地,但两人也算是共事三年。 关系很不好,见面就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祁道挑的头,惹的事。 祁瑛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偏就一指将丞相府抵定在了靖王府的对面,大概是盼着江莠到了盛京两人能握手言和,住的近些,朝夕相对,时间久了,总能生出几分情面。 只可惜,离得再近,也隔了一条两辆马车宽敞通行的大道。 上朝下朝,王八绿豆眼对眼,倒也不必等天天相见了,头一日,祁道就把江莠给伤着了。 宫里面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破了口,剩下的消息便一个接着一个的来,跟破笼而出的鸟儿似的,满天空乱飞,谁都能瞧见一眼。 姜婉坐在梅惜宫主阁外的长廊边,靠着柱子轻悠悠的晃脚,等着出去探消息的顺财回来。 小太监脚程快,以前梅惜宫没主子要伺候的时候就跟隔壁几个宫的小太监关系好,没一会儿人就回来了,凑到姜婉跟前猫着腰,小声把事情说了。 果然,又是祁道挑的头。 听说,是祁道先骂了江莠,说她雪白锦衣衬梨花,像个时刻服丧的不孝子,装模作样给谁看? 而后江莠才反讽了一句,说祁道大红长袍绿袖边,像个随时待嫁的大姑娘。 两人擦枪走火,后来又说了几句,祁道不知怎么突然来了性子,伸手推了江莠一把,江莠没站稳,当即便摔下去了。 顺财眨眼道:“娘娘,皇上罚了靖王爷跪在锦拓门那边呢,说是要跪满两个时辰,好好反思。” “丞相呢?”姜婉紧接着问。 “只是擦破了皮,已经回府去了。” 姜婉神情松缓下来,摆摆手让顺财下去,她低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思衬什么,一旁的静月却把她眼里细小的神情变化都看清楚了。 “娘娘好像十分担心丞相,靖王爷受罚,娘娘反倒是不过问呢?”静月接住姜婉伸来的手,她这身子单薄得厉害,还没到冬日里最冷的时候呢,光是在廊下稍坐了这么一会儿,手就已经凉透了,不得不回屋暖和身子。 姜婉没有回答静月的话,看上去像是默认了,她的眼神像是与宋玉娇这个人毫不相干似的,静月总是不大明白姜婉在想什么。 江莠在九仙的这两年,是有原因的。 不仅仅是为了安抚九仙遗臣,也不仅仅是为了将九仙建设成第二大都。 这个原因姜婉一直以为祁道知道,或者说,当年江莠远去九仙的时候,他或许不清楚,可两年过去了,姜婉以为祁瑛已经告诉过他了,或者他自己已经从旁人口中得知了。 但今日突发的事情让姜婉明白,祁瑛压下了所有的消息,直到现在,掌权的众臣中,也没有任何人敢透出一个字给祁道,他应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姜婉明白祁瑛当初的顾虑,那时候江莠的状态实在不好,走得亦是匆忙。 即便是坦白给祁道,事情也不会有任何的好转,甚至可能严重刺激到江莠,适得其反。 可现在看来,依旧如此。 祁道的伤害仍在继续,姜婉以为,处罚是远远不够的,他应该知道那件事情,也有权知道那件事情,然后由他自己,做出选择。 心中有了答案,姜婉便不再犹豫,她抬起头,看向静月:“丞相回九仙的真相,你是知道的吧?” 静月瞳孔震动,她往前踏了半步,来不及细想,立刻便跪了下来:“奴婢不知娘娘所言何事。” 姜婉伸出手,让静月抬起脸看着自己:“你在害怕?是怕死么?” 静月眼神闪烁,眸子亮晶晶的,盯着姜婉的眼睛,静月睫毛颤了颤,似乎想到了什么,她顿了一下,撒了谎:“是,奴婢怕死。” 姜婉轻笑起来,她知道静月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或者说,她懂了,却不敢轻易相认,她眼中泪花闪动,颤抖着嘴唇,在期盼着,等待着姜婉的回答。 她看着姜婉的眼睛,拼命看清楚了自己的倒影。 ‘谁伺候娘娘奴婢都不放心,所以奴婢怕死。’ 那时,姜婉清浅的笑着,华贵的步摇在她前方摇晃的叮当作响。 音容犹在,目光交织。 姜婉道:“我也怕死,所以,我们不会死的。” 019、守住秘密 http://.biquxs.info/

姜婉一直以为,死过一次的人,会对生死有一种坦然的无畏。 好像这凡世间大多的事情,都是经历过,就不怕了。 实际上,一个人能够鼓足一次勇气了结自己的性命,欣然赴死,已经算是面对过生命的终结。 那种感觉并不好受,无边无尽的黑暗,化作尘埃的虚无。 如果问她还有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姜婉想,必然是没有的。 若真有的话,姜婉也不必坐在这里,面对这些她曾经心灰意冷未曾再有过留恋的人和事。 静月的泪水很烫,滑落在姜婉手上的时候,她实在贪恋眼下的这一丝温暖,害怕这双朝思暮想的眼睛,下一刻便又化作了虚无。 而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守灵睡去做的一场梦。 东曙为了让宋玉娇得宠,或许能够模仿皇后的神态,能够模仿皇后的行事,更够窥得江莠的秘密,但宫廷深深,琼林深处的主仆私语,除了姜婉和她,无人能知。 泪眼朦胧中,眼前人的面容似乎和熟悉的脸庞重合。 温热有力的手,娇俏欢愉的笑音。 年轻的皇后握着她的手,见她徉怒,低声哄她:“谁不怕死啊,我也怕死啊,我跟瑛郎还没过够呢。” “娘娘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了。” 那人极轻的叹了口气:“不会死的,你看,这不是好好的么?我只是想大家在一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那个怕死的人,死了。 死在了第一场鹅毛大雪落下之前,死在她曾经欢欢喜喜住进的宫宇里。 她抱着冰冷的尸身求过她回来,她真的回来了,又那么的不真实。 静月挪动膝盖更靠近姜婉一些,她试探着,极小心的喊了声:“皇后娘娘?”开口便是颤抖哽咽。 姜婉伸手替她擦泪:“静月,是我。” 简短两字,对静月来说,亦宛若新生。 她额头抵住姜婉的膝头,肩膀耸动,不敢让姜婉看见自己决堤的泪水,不愿让姜婉看见自己失仪的面目。 静月发抖得厉害,拽着姜婉的裙摆不敢松手,很久之后,才无意识的重复:“皇后娘娘?” 姜婉扶着她的肩膀:“是我。” “皇后娘娘。。娘娘。。” “静月。”姜婉的手渐渐收拢,“是我,我回来了。” 回来了? 多么美好的话。 可她与祁瑛错过的那些情意,丢失的那些缱绻,还能回来么? 姜婉轻拍她的肩背,这个姿势维持了半炷香的时间,静月才终于擦干净了泪水,稍微平静下来一些抬头看向姜婉。 她不太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东曙公主会变成了死去的皇后,但她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她只需要知道这幅躯壳里装着的是谁的灵魂,就足够了。 知道以后,之前这位公主做的所有事情都有了解释,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姜婉宁可受挞刑也要她到身旁伺候,静月心疼得要死,望着姜婉的小腿,埋怨自己道:“一定疼死了。。” 姜婉笑:“扶我去锦拓门吧。” 静月皱眉:“娘娘,您现在这个身份去说,皇上一定会。。。” 提起祁瑛,静月瞬间沉默了。 她知道姜婉不会告诉祁瑛自己是谁,她若是想说,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让祁瑛相信,但她没有,她不想。 她顶着宋玉娇的身份,褪去皇后的枷锁后,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 “走吧。”姜婉将手递给静月,静月整理好心情握住姜婉手的时候,看见姜婉俏皮的对着她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手指在唇上轻轻一点,“静月,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静月怔住,刚止住的泪水险些又要落下来。 她和姜婉从前约定了很多的秘密,进宫以后,姜婉就再也没有对她做过这样少女情怀的动作了,现在看见,只觉得心疼和酸涩。 可现在她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唯有点头,唯有说好。 然后守着姜婉,再也不想失去了。 020、她生病了 http://.biquxs.info/

虽然带了披肩,但姜婉的身子还是弱得很。 远远的,姜婉便松开了静月的手,让她就在这方等着,然后自己孤身朝着前方过去了。 祁道跪在锦拓门前,背脊笔直,抬高头望着前方远处的地方。 姜婉的脚步声他清晰的听见了,但他没动,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只是径直望着远方。 直到姜婉在他身边站定良久,也沉默着不知道在眺望什么的时候,祁道终于忍不住皱眉偏头看她。 他罚跪已经够烦的了,还来个凑热闹的?! 他本来没打算搭理这个女人的,还想着她要是跟自己废话,他断然也不会给好脸色。 谁知道姜婉这么一站便不动了,望着远处,比他还专心两分,搞得祁道非常烦躁。 “喂!” 祁道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厌烦的撇眉:“你看什么呢?!” 姜婉依旧目视前方,没有回答祁道的话,而是不紧不慢的反问一句:“王爷在看什么呢?” 跪在这里显然也没能让祁道把金池殿前积攒的满腔怒意压下去,两年后再见,不仅仅是他,江莠的变化更甚,谁都不是少年模样了。 他厌恨江莠那张冷淡漠然的脸,他厌恨她波澜无惊的跟他说‘随便吧,我不在乎’,他恨不能这辈子也不要再见到她,不见到她,他就永远是那个不为任何人所动的王爷,他就永远不会被人那么轻易的牵动情绪,图个清静也好!偏不能如意! 眼前这个女人和江莠一样讨厌,清清冷冷的目光,好似激不起波澜般的沉稳。 “滚远一点!”祁道克制的握紧拳头,这个女人单薄得他轻轻一捏就能送她上西天去,“不管是谁让你来的,滚远点,别惹我。” 他胸口很闷,想到江莠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就烦躁。 她认为他对她置若罔闻,那她又真的认真的看到他了吗? 烦! 姜婉没动,祁道的警告她半点没放在心上,不仅没走,片刻后,她还拢了拢自己的披风,裹紧身子,突然就蹲下了。 祁道的眼神就更嫌弃了。 看她的装束,不是个贵人,也该是个嫔,同外男搭话也便罢了,居然在宫道上就这般不顾形象的蹲下了,祁道的确是万万没想到的。 “你。。”祁道刚要让她赶紧站起来!她不嫌丢脸,他都替皇兄丢脸! 话还没说出口,旁边这个奇怪的女人便自顾自的说话了:“王爷不知道吗?” 姜婉转脸看向祁道,她蹲下来以后,两人的视线便基本持平了,视线相触的瞬间,祁道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整个人身上的厌戾竟然也被姜婉压住几分,他微眯眼睛,不耐道:“不知道什么?!” “王爷不知道我在看什么吗?”姜婉认真看他。 祁道一噎,随后凶恶的咬牙:“我怎么会知道?!” 姜婉闻言,遗憾的叹了口气,她又望向方才盯着看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我在看渡鹤楼。” 祁道握紧的拳头抖了一下。 姜婉的声音还在耳畔:“王爷难道不知道,丞相她生病了么?” 021、打断你腿 http://.biquxs.info/

走得久了,伤口也疼得厉害。 静月搀扶住姜婉,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没有遇上什么人。 快要到梅惜宫宫门前的时候,前方转角处过来了一架撵轿,坐在上方的女子半撑着头小憩,看撵轿规格,应该是位贵人。 算算时间,这位贵人应该是从安暇宫贤妃处回来,离得近些了能瞧出脸色有些不好,想必是身上不适,提前离席了。 跟在撵轿旁的小宫女远远就看见了慢腾腾走动的姜婉和静月,赶忙抬头凑近自家小主边,轻声说了句。 撵轿上的贵人睁开了眼睛,双方遇上的时候,也没有让轿夫落轿,依旧撑着脑袋,很是虚弱的对姜婉点了点头:“请敬妃安,嫔妾身子不适,恐怕不能下轿给娘娘行礼了,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姜婉站定看她:“冬日风寒,昭贵人保重身子。” 昭贵人轻点下巴示意,多看了姜婉两眼,一旁的小宫女也欠身行礼,随后便招呼抬撵的太监抬得稳固些,撵轿行远后,姜婉的视线依旧追随着昭贵人的背影:“淑莺以前也这样身子不适么?” 静月眸子里微光渐深:“奴婢疏忽,未曾听闻过。” “那便是这几日才开始不舒服的了。”姜婉垂下眼帘,有所思量,继续朝梅惜宫回去,“进宝还在琼林宫么?” 静月颔首:“是,皇上吩咐过,娘娘的宫宇要保持原状,原本奴婢和进宝都是要留下来为娘娘戍守宫宇的,娘娘是准备要见进宝么?” 姜婉摇摇头:“还不是时候。”说着,两人已经进了梅惜宫,静月适时的没有再接话,抬眼便看见了抱着扫帚跑来请安的顺财和青梅。 有静月在身边,梅惜宫原本的宫人姜婉也算是清楚了。 跟前伺候的,机灵聪慧点的两个是顺财和青梅,后院帮忙的,憨厚老实点的两个是顺合和腊梅,还有几个做杂事的,姜婉素日里几乎看不见,静月也就没多提过。 顺财笑起来怪讨喜的,办事情腿脚也利索,姜婉一回来便惦记着主子腿上还有伤,搭手来扶,一路进屋坐下,青梅也已经会熟练烧炭,屋子很快就暖和起来。 因为还在皇后丧期,宫里面安静异常,被姜婉那样呛声怼回去,贤妃竟然也忍下了这么口气没敢闹起来,多半也是怕惹了祁瑛烦心的火烧到自己身上,暂时作罢了。 这幅身子弱得很,精神也不大好,毛毡被搭在身上,暖烘烘的炉子一熏,昏沉沉便来了困意。 快到晚膳时分的时候,消息通的顺财又凑进屋来说靖王爷出宫去了,脸色极差,杀气腾腾。 姜婉心想,他那可不是杀气腾腾,顶多算是跟自己赌气,心态崩塌罢了。 且等着祁道‘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重新做人’的姜婉在第二日早上喝下一口茶的时候便后悔了。 顺财慌张跑进来险些一个跟头摔下去:“娘娘,出大事了!奴才听说,靖王爷昨夜醉酒摸黑翻错墙,被丞相大人当成刺客打断腿了!” 姜婉刚喝进嘴里的茶直接就喷出来了。 022、我来赏月 http://.biquxs.info/

江莠病了。 这四个字对祁道的冲击的确不小。 夜色袭来,总要与酒作伴才来得相宜。 坐立难安心情复杂的祁道就着月色喝了大半坛春风醉,脸色阴沉,越想越烦,索性趁着这股劲儿,决定去探一探究竟。 白日里伤了人,大半夜更不好敲门拜访,祁道负手打量对面的府邸半响,最后绕到丞相府侧方的墙边,三下五除二便翻上了墙。 祁道跨在墙上,旁边正好有颗树可以搭脚借力,他抬眸去瞧院子里的情况,烛台在远处楼阁廊边,他这方黑漆漆的,只有一扇窗后隐隐的光亮照着个朦胧的身影。 喝了酒,又憋了一股气在心口,祁道冷脸收回视线,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实在有损身份,不像样子,却又实在有话想问江莠,左右两难。 为难之际,光亮处照着的那身影突然动了,影子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窗前的一个实影,眼见着就要推窗看见自己,祁道慌了神,原本准备借力下墙,谁知道脚底打了滑,又没盘上树杈,径直蹬了个空后,人便摔下去了。 时运不济,脚先触地,好像是左脚直接扭了个九十度,钻心的疼从脚底板直往天灵盖上钻,痛得祁道愣是咬紧了牙关也没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酒劲上头,脑子也不清楚,伸手就去抱脚,结果整个人失衡,踉踉跄跄一歪,就栽到草地上去了。 那个正准备开窗的人影骤然停下了动作,似乎是听出来那是谁的声音,犹豫再三,转身离开了窗边。 祁道躺在草地上,抱着自己的左脚望天,这下酒醒了大半,心里就剩了一个念头:后悔。 很快他听见另一侧传来了开门声,随后一道亮光转了个弯,一步一步便朝着自己这边过来了。 江莠走得很慢,衣衫宽松,裙摆随走动起伏,虽然依旧一身素白,却已经不是白日里的装束了,她脸上依旧是一副清冷的表情,夜间看来,烛光幽幽,照得她像是周身拢了一层光晕般。 她提着灯笼,青丝落肩,月色映面,好看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就连祁道都盯着她愣了两秒。 灯笼照亮躺在草丛里望向她的祁道,江莠脸色怪异了片刻,淡然开口:“靖王爷,大晚上的,有何贵干呢?” 祁道面不改色的转脸看天:“赏月。” 江莠没揭穿他,抬眸看了眼高墙,微不可见的扬了扬眉:“王爷试试还能不能站起来吧,还是说需要叫人来搀扶王爷?” 语气像是鼓励一个半身不遂的病人尝试走两步看看一样。 他只是崴了脚,到底还没瘫! “不必!”祁道咬牙,像是为了印证自己尚还没废,当着江莠的面,愣是撑着地面,单腿蹬地,站起来了。 江莠全程提着灯笼旁观这一壮举,等到祁道故作镇定自若的站稳了身形,才扯出一抹疏离的笑意:“靖王爷慢走。” 祁道整理衣摆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转脸也望了一眼墙,月色依稀,落在他的发梢肩头,柔和清雅,祁道却觉得今天晚上的月光特别刺眼,不知道是不是江莠提来的灯笼太闪眼的缘故。 此事是个误会,他也的确还有没问出口的话,但现下的气氛实在过于窘迫,逼得人只想逃离。 江莠还是那般惬意又孤清的站在原地,站成画中的一道极致景色,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对面一道夜里也格外显眼的红色身影,潇洒利落的踏树翻墙,衣诀翩翩,英姿飒飒。 落地时隔着高墙还能听见极轻的一声咬牙强忍的闷哼,夜色里听上去渗人得很,可见是真疼。 第二日下朝不久,‘赏月’未果的靖王爷醉酒翻墙到丞相府被打折腿的消息就传到了祁瑛的耳里。 祁瑛停笔抬头,沉吟片刻后,皱眉道:“他翻江莠的墙做什么?” 023、召见敬妃 http://.biquxs.info/

长忠苦笑:“奴才愚钝,也不明白其中缘故。” 祁瑛搁下手中的笔,望着眼前的金丝熏盏看了会儿,心中大概有了方向,轻叩了两下桌面,对长忠道:“查,昨日罚跪,谁去见过靖王。” 长忠顿了一下才应声。 锦拓门那边来来往往宫人虽有,却并不多,且祁道罚跪,哪个不要命的敢停下来看戏?更遑论看见何人驻足与祁道说话了。 可皇上有令,只认结果,查不出来也得要查,长忠应声弓腰,专门刚出金池殿的殿门,便望着远处,沉沉叹了口气。 守门的小太监殷勤的上前来:“长忠总管有什么吩咐尽管跟小的说便是了,小的定当好好办差。” 长忠撇他一眼,深吸口气皱紧眉头,没搭理。 小太监讨了个没趣儿,瞧出来长忠心烦,也不敢再继续多话,默默退了两步,又站回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长忠正想着昨日在锦拓门附近当差的大太监是哪位,远远的,瞧见个熟悉身影朝着金池殿这边走来了,跨进了远处的门槛,长忠眼皮跳了一下,快步走上前去。 “奴才请贤妃娘娘安。”长忠行礼,看一眼搀扶着郭蓁蓁的星月挎着的食盒。 “皇上呢?”郭蓁蓁倒是不介意停下来同长忠说几句话,这些天她休息甚少,配上深色宫服,显得脸色不好,精神欠佳,不过仍要撑着这幅身子来给祁瑛送汤,看重皇上龙体,倒是甚过自身数倍。 “刚听了靖王和丞相的事,皇上正心烦着,娘娘这汤还是交由奴才转送吧。”长忠好心提醒一句。 郭蓁蓁却勾上一抹浅笑,说了句‘本宫是来替皇上分忧的’后,继续朝着金池殿过去了。 长忠劝不住,也不再拦,她要真能为祁瑛分了忧,也省他四处盘查的功夫。 到了殿门口,郭蓁蓁亲自接过食盒来,独自与长忠进去,她望一眼桌边勤政的祁瑛,垂眸福身:“臣妾给皇上请安。” 祁瑛没抬眸看她,只是应了声:“贤妃怎么过来了?” 语气不冷不淡,这些年,一直如此。 郭蓁蓁握紧了食盒的提手,轻声走上前放于一旁的桌上,取出里面的瓷碗来,盛出热腾腾的高汤后,才端到祁瑛的桌边放下:“皇上这些天将自己埋在这政务堆里,臣妾替皇上心疼自己的身子。” 祁瑛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劳你费心。” 郭蓁蓁眼中神色黯淡两分,抬眸看了长忠一眼,微微挑眉。 长忠看懂她的意思,后退几步,便到殿外去了。 此时只剩下他们两人,郭蓁蓁回身去把高罐盖好,轻声开口:“前两日臣妾差人去请过敬妃,原是想着入宫有了封号,便是自家姐妹,自作主张想亲厚两分,倒是忽略了敬妃心思,人没请到,倒叫人觉得臣妾自作主张了。” “不必理她。”祁瑛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双眼睛来,他眉头微撇,仍旧觉得烦躁。 “是,敬妃自己是有主意的,到底也是东曙公主,千尊万贵,不愿与咱们为伍也是寻常,初来宫中,也是臣妾思虑不妥当,阖宫上下竟没个能主事的,她要了静月去,倒是聪慧,这不,昨个儿一早便出门了,腿伤着也顾不得,可见在东曙也是个活泼性子,昭贵人身子不适提前回去,正好遇着敬妃回来,算算出门的时辰,应当是到了锦拓门那边,也不晓得有没有遇上王爷。”郭蓁蓁装好东西侧身回眸,看一眼祁瑛的脸色,“臣妾想着,还是该同皇上说一声才是,不过敬妃与王爷互不认得,想必是没搭过话的。” “宫里嫔妃昨个儿都在你宫里了。”祁瑛听懂郭蓁蓁想说的话了,“只有敬妃。” 郭蓁蓁垂眸,把瓷碗端起来递给祁瑛:“汤暖身子,皇上趁热。” 祁瑛看她一眼,伸手接过碗来,喝了一口后,汤勺碰得碗壁叮当作响:“召敬妃。” 024、睁眼看朕 http://.biquxs.info/

姜婉还没来得及细问顺财,祁道会鲁莽的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来,更是姜婉始料未及的。 祁瑛的传召来得很是及时,由长忠亲自来请,可见紧急。 姜婉倒是坦然,轻拍衣裙站起身后便跟着长忠往金池殿去了,腿上伤疼,静月皱眉一直关怀看着,姜婉自己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至金池殿外站定静候,长忠先进去通禀,再出来的时候,与手提食盒准备回宫的贤妃见了个面对面。 这是郭蓁蓁与宋玉娇的第一次见面,眼前这个娇弱漂亮的女子,正用一种平淡如水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在门前挺直站着,并没有要率先给她行平礼的意思,郭蓁蓁也顿下脚步,将食盒递给一旁的星月,勾起嘴角柔和的笑来:“本宫与敬妃,到底还是见着面了。” 这样的笑容,姜婉很熟悉。 郭蓁蓁一向从容温和,这幅贤良淑德的笑颜下,是姜婉未曾看清楚过的利爪和野心。 长忠站在郭蓁蓁身侧,轻声提醒了一句皇上还在等着。 姜婉微微颔首示意,道了声:“贤妃慢走。”后,提高裙摆从郭蓁蓁身边擦过,随长忠往里去了。 郭蓁蓁侧脸看了眼姜婉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冷下来:“姐姐走了,你到底还是另侍了新主。” 静月垂眸:“奴婢谨遵圣意。” “新主是谁,你跟着姐姐多年,想来比我聪慧更通上意。”郭蓁蓁搭上星月递来的手,靠近静月一些,压低了声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年姐姐如何看待这位公主,姑姑比我清楚两分,如今圣意如何,姑姑可别想岔了路,与姐姐之意背道而驰了才是。” 静月后退半步,躬膝行礼:“奴婢。。恭送贤妃娘娘。” 郭蓁蓁未再多言,领着星月和招元离开了。 而殿中,姜婉已经行至泠阁,长忠方才便已经停下了脚步站在外面,虽然姜婉已经做好准备迎接祁瑛的怒火,却还是没有想到自己刚绕过柱边珠帘,就被祁瑛径直掐住了脖子,一把抵到了屏风之上。 祁瑛与她争执争吵也有过,却从未这般愤怒,甚至残忍过。 姜婉一下子喘不上气来,她捏住祁瑛的手想把他推开一些,垫高双脚试图喘息效果却并不好,喉咙里残留的最后一口气迫使她下意识喊出声:“祁瑛!” 祁瑛楞了一下,脑海里突然钻出那双太过相似的眼睛来,他猛地松开手,克制的握紧了自己的拳。 姜婉狼狈的捂住脖颈喘气,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她觉得自己的眼睛很烫,咬紧了嘴唇,干脆紧闭着不睁开了。 “看着朕。”祁瑛冷硬的开口。 姜婉没动,继续闭着眼,祁瑛皱眉,不耐的掐紧她的下颚:“朕让你睁眼!” 疼。 姜婉直视他的眼睛,这双她凝视过千万次的眼眸里,早就已经没有了曾经熟悉的怜惜和爱意缱绻。 她是如此熟悉他的眼睛,他的每一个眼神,可现在这双眼里,只有冷意,只有不屑,只有冷酷厌恨,是她从未见过的神情。 而祁瑛又何尝不熟悉姜婉的眼眸和眼神,太像了,再一次近距离看,他几乎要死在这双眼睛里。 他的心突然剧烈的疼起来,如果姜婉还能这样看他一眼,哪怕一眼,他愿意为她去死。 可现在这双眼睛,只能让他疼,只能让他窒息。 姜婉的睫毛颤了颤,相识一瞬,她立刻就重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不等祁瑛再度发火,她已经率先开了口:“臣妾不敢直视皇上,臣妾怕皇上。。挖了臣妾的眼睛。” 025、生而通透 http://.biquxs.info/

听上去像是在赌气。 祁瑛深吸了一口气,心里快要撑爆的情绪被他压制住。 稍微发作一点,都足以让他一把掐住她,送她到地狱里去。 全都压住了,祁瑛才听见自己说:“你跟靖王说了什么?” 果然,郭蓁蓁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她是专程过来的。 没了祁瑛压在身边,姜婉才半垂眼帘,松了口气靠紧屏风:“臣妾只是劝王爷。” “劝他?”祁瑛嗤笑,觉得眼前这个女人不仅可憎,而且可笑,“劝他什么?” “劝他善待丞相。”姜婉没想着要瞒祁瑛,也没想过能瞒过祁瑛,“丞相生病了。” 祁瑛眼中的光幽深两分,虽然没有对视,但姜婉知道,这一瞬间,祁瑛一定是动了杀意了。 他没有再说话,四周安静得可怕,换作旁人,绝不可能这么淡定的说出这样的话来,若是东曙一直监视着九仙,知道江莠的秘密,那么宋玉娇这般暴露出来,只能证明她是个莽撞的蠢货。 祁瑛有一万种方法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在深宫里。 也能找到一万个出兵的借口,将东曙夷为平地。 不等他再深想,姜婉已经抬起了眼眸,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进京路上经过九仙,臣妾曾与丞相有过一面之缘。” 这便是姜婉的解释。 东曙过边关入盛京的路线她是知道的,和亲公主途经九仙,江莠势必接见过东曙队伍,至于真正的宋玉娇有没有撩开轿帘看过江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她说见过。 “只一眼,你便断定丞相生病了?你当朕是三岁小孩儿,任你糊弄是么?”祁瑛看着姜婉的眼睛,突然觉得这个镇静又娇弱的东曙公主有点意思,说话做事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又总能说出情理之中的辩解来。 “天下异士,数不胜数,世间奇闻,如过江之鲫,有些人生而为谋,有些人生而为医,总有那么多难以解释之事,臣妾羸弱多病,自以为有一双生而通透的眼睛,恰好在丞相身上,看见了和臣妾一样的气息罢了。”姜婉的话说完,就这般望着祁瑛。 理直气壮,脊梁挺拔。 似乎认准了祁瑛会相信自己,莫名其妙的自信,未曾听过的解释。 生而通透的眼睛么? 祁瑛勾起嘴角,除了弯曲的弧度,眼中未有丝毫温度。 她是插翅难飞的鸟,他随时可以要了她的性命,他倒要看看,这双生而通透的眼睛,能看见丞相之病,那么能不能看见,她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 祁瑛伸出手,将姜婉方才挣扎时凌乱肩头的头发拢至肩后,至始至终,他都没能逃离那双眼睛。 他的动作很轻,却半点温柔也感受不到,反倒像是刀子架在肩头,只有冷硬。 这个女人不怕他,祁瑛已经清楚的知道了,他微垂眼帘,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腕,往外面狠狠一甩,吓得长忠三步并作两步,下意识上前伸手服了姜婉一把。 祁瑛看向长忠,漠然开口:“今夜留敬妃侍寝,让她好生准备着。” 026、不会有的 http://.biquxs.info/

安暇宫中。 祁瑛喝过一口的汤碗摆在郭蓁蓁的手边,她从回来以后便盯着这碗汤,半撑着身子倚靠在软塌上,眼中神色雾蒙蒙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之后,她才端起这碗凉透了汤,轻舀一勺,递至唇边,像是万般虔诚的信徒,奉捧着神物,浅尝即止。 唇线轻碰,从舌尖,一路凉透到心坎里。 “瑛郎。。”她微启红唇,语调婉转,带了两分向往,又似是讥嘲。 瓷勺咣啷一声被她抛下,发出清脆声响。 星月站在一旁,眼中闪过两分难过,上前接过郭蓁蓁手中的东西拿远一些,转身朝外走的时候,听见郭蓁蓁极轻的叹了一句:“声儿都不一样了。” 把东西交给外边站着的小宫女后,星月才极轻的叹了口气。 招元拿手肘戳她:“叹什么气呢?!” 星月没吭声,只是瞄了一眼里屋,有些忧心。 “皇后没了,是咱们娘娘的大喜事,守了那么多年,也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招元压低了声音,说完后深吸口气,“琼林宫的那方凤印,除了咱们娘娘能掌,还有谁能?” 星月点头:“是,我晓得。” 话音刚落下,远远便瞧见轻歌搀扶着昭贵人过来了,星月提高裙摆,往前头走了两步去迎,见昭贵人上楼梯都还吃力,伸手扶了一把:“贵人怎的这时候过来了?” 昭贵人对她笑笑,问了句娘娘可在,得了星月的应声,才缓口气朝着屋里进去。 郭蓁蓁听见动静,抬眸便瞧见昭贵人进来,微微撇眉:“你身子不好就歇着,胡乱走动什么?” 见星月搬来绣凳给昭贵人坐好了,郭蓁蓁才勉强正了正身子。 “屋里闷得很,嫔妾方才便在院子里站了会儿。”昭贵人对郭蓁蓁的态度习以为常,只顾着自己把该说的说了就是,“可巧,正遇见长忠公公领了轿子从嫔妾宫门前过去,轻歌瞧了一眼,多问了一句,才晓得那是金池殿里出来的轿子,轿子上坐的。。是敬妃。” 郭蓁蓁突然抬眸,拨弄护甲的手顿住,眼里露出几分危险的光来:“敬妃?” “是。”昭贵人下意识的垂眸,声音依旧平稳,“皇上召了敬妃今晚侍寝,轿子落在梅惜宫,晚些时候。。还要抬人回去的。” 侍寝二字一出,郭蓁蓁眼中的冷意几乎瞬间就要把她淹没,昭贵人话还没说完,郭蓁蓁已经抓住了手边的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摔。 瓷片碎在昭贵人脚边,她没动,深吸口气后,睫毛微颤抬起眼帘看向郭蓁蓁:“娘娘,敬妃若是有孕。。” 郭蓁蓁突然因为昭贵人这句话轻笑出声,她胸口起伏得厉害,即便脸上再如何没有表情,却也掩不住她眼中疯狂攀升的恨意。 姜婉生前,尽心劳神的是她。 姜婉死后,尽心劳神的也是她。 她付出的从来都不比姜婉少,此时此刻能够宽慰祁瑛的,这后宫里,唯一还能再走到祁瑛身边的,只能是她。 敬妃是个什么东西?! 郭蓁蓁笑得极端阴冷,她拿出丝帕擦去摔茶盏的时候沾上手指的茶水,眼中寒意森森,烧得心肺腐烂的那把火几乎就快要溢出来:“这个宫里,曾经有过孩子。” “在本宫生育之前,这个宫里,不会有孩子的。” 027、另有解释 http://.biquxs.info/

郭蓁蓁说这话的时候,正是愤怒烧到顶点的时候。 说完,她立刻就觉出自己失言,冷静的理智重新回归,她慢条斯理的擦完手,将手帕随意的扔到一旁,抬眸看昭贵人:“你一向是心思细,凡事都能留心着。” 昭贵人浅笑起来,完全没有因为郭蓁蓁方才的话露出任何的思索或错愕来,像是根本没仔细听一般。 反倒是郭蓁蓁不知真假的夸了她一句,昭贵人立刻展开笑颜:“嫔妾与母家,皆是为着娘娘的,嫔妾替娘娘留意,尽点微薄之力罢了。” 是了,她一向都是这般温顺,听话。 知道什么话该听,什么不该听,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 跟在郭蓁蓁身边这么多年,昭贵人深知明哲保身之法,也深知自己与母家的身家性命握在郭氏一族手里,郭蓁蓁对她尚有几分放心可言。 话音落下,不等郭蓁蓁再多说什么,昭贵人慌张扯住绣帕掩住口鼻咳嗽了两声,拍拍心口喘两口气,脸色一下子难看两分。 郭蓁蓁微撇眉头,有些厌弃的往后仰了仰身子,稍侧开些脸道:“回去了吧,咳成这样。” 昭贵人掩住眼里的光,应声称是,由轻歌搀扶着,颤颤巍巍对郭蓁蓁行了礼,往外走的时候还掩嘴又咳了几声,人看着也摇摇晃晃的。 从安暇宫出来,走远一段距离后,昭贵人才慢慢站直了身子,不似方才那般病态了。 轻歌回头看一眼空荡荡的宫道,小声叹气:“贤妃娘娘都说了让小主歇着,何苦跑这么一趟。” “她且说她的,我且做我的,原本就不相干。”昭贵人的神色淡然,慢慢走着,“她不让我走动,是怕我贸然往安暇宫去,误打误撞见了皇上,可那轿子从我宫门前过,我若说未曾看见,她又要道我无用,横竖都是错的。” 这些天郭蓁蓁操劳辛苦,为了先皇后的事鞠躬尽瘁,亲力亲为,不就是为了皇上登临安暇宫的一日么? 现下骤然被敬妃捷足先登,还是在敬妃做错事在先的情况下反而得了皇上如此隆恩,贤妃焉能咽下这口气?如何能想明白这其中缘由? 她想取代皇后荣宠加身,却偏偏次次落空,如不得愿,执念越深,恨意越深,任凭是谁在这时候露了头,都是要被贤妃恨到骨子里去的。 昭贵人盼着看郭蓁蓁发怒生气,唯有那时候,她心里能松和畅快两分,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活的日子里,这算是她唯一的欢愉。 孩子是郭蓁蓁的心头痛处,昭贵人只是想给她扎一枚钉子在心坎,却没料到郭蓁蓁气到失言,实在是意外收获。 今年的冬天,实在是冷。 回到毓清宫的昭贵人,凑在暖炉边静坐了半响,才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 暖流让人依赖得紧,昭贵人捧着手里的茶,抬头看了一眼摆放在不远处台面上的一对瓷娃娃。 胖乎乎的小奶孩儿笑得可爱极了,这是九仙时兴的‘送子瓷’,她们这些嫔妃的宫里,多多少少都会摆上几个。 宫里是曾有过孩子的。 皇后娘娘的大皇子,曾是这个宫里唯一的孩子。 昭贵人还记得那孩子身上软乎乎带着些奶味儿的气息,曾经拿小手握过她的大拇指,笑盈盈的喊过她:“莺娘娘。” 郭蓁蓁说,在她有孕前,这个宫里不会有孩子。 她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不会有,还是指从以前开始,就不许有? 昭贵人盯着‘送子瓷’目不转睛,这样的想法突然蹿上心头,越想越觉得心冷心惊,握着茶盖的手不自觉的失了力。 咣当一声,茶盖与茶杯相碰,溅出几颗滚烫的茶水在昭贵人的手上。 她抿紧了嘴唇,被这一声吓得瞳孔震动,半响之后,才将茶盏放下,被茶水烫着的那只手慢慢握紧,藏进了衣袖之中。 028、如此荣宠 http://.biquxs.info/

祁瑛让姜婉准备着侍寝,轿子抬回梅惜宫,紧跟着来的便是专门教习的姑姑。 姜婉压根没听那姑姑说什么,她与祁瑛多年夫妻,倒还不需要旁人来教她这个。 更何况,祁瑛显然也不是真的要让她侍寝。 一应规矩那姑姑尽责告知,待到傍晚时分沐浴过后,长忠才又出现在梅惜宫,请姜婉上轿前往金池殿中。 静月用力握了握姜婉的手心,这才搀扶她坐上了软轿之中,眼见着轿身抬起远离梅惜宫,站在原地的静月眼中的不安更深两分。 轿子直接从金池殿前的大广场绕到后殿的暖阁之中,从前姜婉留宿金池殿陪伴祁瑛左右的时候是住的西暖阁,这次来的,是西暖阁旁边院落的一处偏阁,轿子在院中停下,偏阁里有宫女随侍,帘子一撩起来便齐齐伸手将姜婉搀扶住,一进屋,风被挡在帘外,屋内彷如三月春日一般的暖意扑面而来。 “娘娘在此稍候,皇上勤政,尚还在批折子呢。”长忠眼见着姜婉穿行过层层纱帐进到最里间去,他站在外间,尽量提高声音说了句。 两个宫女正替姜婉脱去繁重的衣物,侍寝之前,身上还要再抹上一层香甜的细粉,听见长忠的话,姜婉轻声应道:“本宫知道了,有劳你了。” 随后屋中便再也没有了声响。 被仔细铺了一层香粉的姜婉重新换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轻薄寝衣,屋子里的银碳烧了会儿了,温度也在层层攀升中,按理说,穿上轻绸长裙是很合适的,但姜婉依旧觉得凉意攀附在每一寸皮肤上,万不得已,要了一件棉褂套上。 她跪坐在床边靠近床尾的位置,伺候的宫女落下床帘之后便退到了外间的地方,隔着一层又一层的朦胧轻纱,只能看见被拉扯割裂的烛光。 等待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刚开始跪坐了会儿便觉得腿脚酸麻,跟针扎一样,用手稍微捶捏,效果也不怎么好,时间久了便没有什么知觉了,倒是等得困倦,耳边半点动静声都没有,姜婉干脆靠着床沿小憩了会儿。 屋子里的蜡烛烧得劈啪作响,不知过了多久,姜婉觉着自己都小睡了一觉过后,才终于听见外面传来了动静声,请安下跪的声响片刻就到了屋里。 她重新跪正身子,约莫又是一炷香后,洗漱完换过寝衣的祁瑛才撩开了轻薄的床帘,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坐在床上的姜婉。 这女人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模样,端端正正的跪着,也没敢贸然抬头看自己,帘子一撩起来,便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低声问安道:“皇上安好。” 祁瑛站着没动,盯着她看了好几秒后,才听不出情绪来的笑了一声,随后上床盘腿,坐在了姜婉对面:“朕给你如此恩宠,敬妃可还满意?” 姜婉深吸口气:“臣妾惶恐,感念皇上恩赐。” 惶恐? 感念? 祁瑛看她这温顺模样,听她这娇柔语气,要不是她侧额边因为睡着挤压留下的红印子尚还没完全消下去,祁瑛当真是下一秒便要信了她的鬼话了。 他伸出手,捏住姜婉的下巴往上一抬,视线交织的时候,姜婉看见祁瑛正在对自己怪异的笑。 他微挑眉毛,把姜婉的右脸侧向他视线的前方,悠悠开口:“敬妃,睡得可还好么?” 029、娘娘之恩 http://.biquxs.info/

姜婉噎住。 他要不问这么一句,睡得倒还算不错。 他这般问了,便不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前习惯了先睡等他的缘故,金池殿中熟悉的暖香一熏,身体总比心里的反应更加真实。 “冷?”祁瑛并不期待姜婉的回答,反倒是视线下滑,手也下滑,扯了扯她套在身上的棉褂,越发搞不懂这个曙国公主玩的什么把戏。 旁人侍寝,恨不能就挂个肚兜便往他身上贴,她倒好,裹成个球。 碳烧得这般足,她居然还冷? 宋玉娇这幅身子格外畏寒,姜婉点头称是,想挪开一些身子,才发现自己腿压得知觉迟钝,一时竟动不了了。 “正好。”祁瑛松手,拉过一旁的轻被搭在自己身上,然后往后一靠,躺到了早就铺叠好的金丝软枕上,他盯着姜婉的眼睛,勾起冷漠笑意来,“夜来可能有些凉意,敬妃多穿些也好,今晚便跪侍吧。” 果然,姜婉轻叹了口气,被祁瑛不友善的盯上,实在是件头疼之事,祁瑛口中所谓的‘荣宠’,便是私以跪侍之罚,冠宠爱之名。 实际上,她既没有帝王的偏疼,更要面对六宫的眼睛,祁瑛这是故意挖了个坑推她下去,等着瞧她如何挣扎求生罢了。 看上去像是帝王的恶劣无情,可落在姜婉眼里,不过就是祁瑛幼稚的恶作剧而已。 他满心期待看着姜婉露出惊慌恐惧的眼神,等着姜婉涌出泪水恳求帝王的一丝怜爱,看她心防一点点破碎,再也不敢在他面前故作沉稳镇静的模样。 然后一切回归到他的掌控之中,她不是不怕自己么?非得要让她知道什么叫怕,祁瑛心里憋着的那口气,才算是顺了。 他盯着姜婉,等她抬头错愕看自己的那个瞬间,他并不想错过这位曙国公主的精彩表情。 她要是求饶了,自己要不要暂时放她一马呢? 要是放她一马,她又蹬鼻子上脸怎么办? 可她不蹬鼻子上脸了,又属实没了趣。 祁瑛指尖微动,陷入了自己深深的纠结之中。 而姜婉听完祁瑛的话,确实也抬头了。 不过眼中并没有惊慌,更不错愕,她好像早就知道会是现在这个样子,眼眸里落了烛光,看上去更像是对躺在对面的祁瑛颇为无奈的样子。 “臣妾遵旨。”姜婉的声音很轻,一点波澜都没有,她顺势抬起身子来行了礼,晃荡两下跪得没知觉的腿,长松口气。 这下换祁瑛噎住,憋在心口那股气刚要吐出来,又被姜婉生生给他塞回去。 祁瑛恶狠狠瞪她一眼,扯过被角翻身睡下。 闭着眼睛躺了几秒,又蹭的一下撑起身子,拿手指了指姜婉:“不许睡觉!” 吼完,重新倒头睡下。 · 第二日天微亮,静月便已经领着梅惜宫的宫人们在宫门口等候了。 这一夜过去倒也没有什么动静,静月原本还不安的心也算是落回肚子里,现下也只等着接了姜婉伺候她吃些东西,时间还早,尚还能再补睡一觉。 正张望着,并没有注意到自后方快步走来的一个身影,等那人到了跟前站定喊了声‘静月姑姑’,静月才回身瞧见来的是谁。 “轻歌姑娘。”静月客气的对她点点头,看一眼轻歌眼神,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侧脸让顺财留意着主儿,自己跟着轻歌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确定没人能听见她们说话了,才小声道,“姑娘有事?” 轻歌颔首,也压低了声儿道:“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老人了,晓得我家小主曾受过皇后娘娘救命恩典,皇后娘娘虽已仙去,我家小主依旧念着娘娘救命之恩,至死不敢忘怀,如今姑姑已侍新主,原是不该拿这些事来叨扰姑姑的,只是事关皇后娘娘,不知姑姑肯不肯去见一见我家小主?” 030、我不快活 http://.biquxs.info/

事关姜婉? 静月自然是不会犹豫的,只是现下姜婉就要回来了,怕是没有时间:“敬妃娘娘就要回来了,恐怕只能晚些时候再去拜见昭小主了。” 轻歌侧身:“我家小主就在前边,几句话的功夫,耽搁不了姑姑的。” 什么事这般着急?那天遇见,昭贵人还病着,这般早的天,她竟出了宫来? 静月略思忖片刻,觉着昭贵人这般急必然是有缘故的,当下便颔首说好,回身嘱咐了顺财一声,便随轻歌快步朝着前方转角处去了。 昭贵人果然站在墙边,身披厚绒披肩站着,更显得一张脸娇小。 静月给她福身行礼,昭贵人笑着让她快起身说话,热气卷成空中的一缕白烟:“幸好姑姑还肯见我。” 说罢,示意轻歌瞧着些人,她往旁边走了两步,脸色骤然沉下来,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宽厚待人,却走得如此突然,实乃是天妒红颜。” 静月抬眸看昭贵人,轻声道:“昭小主有话,直说便是。” “姑姑是晓得的,皇后娘娘的心结,始于大皇子,咱们都道大皇子重病难治,实属是争不过上天,令人叹惋。”昭贵人侧目扫过静月的脸色,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可昨日我与贤妃闲话,从贤妃娘娘口中听了几句浑话,原不觉得有什么,回宫细想之后,才觉出几分不对来,大皇子的死,恐怕是另有蹊跷的。” 静月猛的瞪大了眼睛,震惊之色仅两秒便被静月强压住,她皱紧眉头,眼中也带了几分冷色:“昭小主,这样的话。。可不敢胡说啊。” 昭贵人听了静月的话,反倒是抿嘴笑起来:“姑姑这几年瞧着我,可好?” 静月握紧手,依旧皱眉看昭贵人。 “这宫里头,原是有规矩的,如今凤印悬空,不知道多少人揣着心思要往那上头去。”昭贵人笑着,眼里却落寞得很,“这宫里头,就连尊贵如皇后娘娘,也接二连三的失了孩子,姑姑瞧瞧这宫里,半分热闹也没有,夜来深了,尽是要吃人的鬼。” “这事儿原该是烂在肚子里,带到坟墓里头去了,再到阎罗殿里去同皇后娘娘讲的,毕竟过去这么久,也是我自己的几分猜测而已,可若姑姑肯想,定能想出更多当初的不对劲来。”昭贵人从裹紧的披肩里探出手来,握住了静月的手腕,“姑姑若不信我,也是情理之中,姑姑若肯信我两分,我自当与姑姑携手,还大皇子,还皇后娘娘尚未出世的孩子们。。一个真相和公道。” “昭小主。。您。。”静月盯着昭贵人的眼睛,似乎是想看透她心里真实的想法一般。 昭贵人捏着静月手腕的手更用力些,她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似是嘲笑,又似是痛苦的眯了眯眼睛:“我这些年,为了家族,为了家人,不得不瞧人眼色过活着,我原就是不快活的了,可人在世上来走一遭,我又想着,到底还是要快活一回的。” · 轻歌搀扶着昭贵人走远,静月却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靠墙稍站了片刻,天际吐白,光已经大片的落下来染亮了宫道的路,待她稳住心神重新到梅惜宫门口站定的时候,顺财已经眼尖瞧见了前头刚探头的小太监:“姑姑,咱们娘娘回来了。” 说话的功夫,身后的青梅腊梅两个小丫头已经开始欢喜的笑起来。 侍寝是多大的荣宠啊。 好似梅惜宫的砖瓦都要鲜亮两分了一般。 轿子在门口停下,静月上前去搀扶姜婉,她整个人的重量骤然挂在静月的身上,静月险些没扶住。 “顺财!”静月下意识喊一声,让顺财也来帮忙撑住姜婉的身子,虽然姜婉已经尽力站直了,但静月还是察觉到她腿上的失力。 这侍的是什么寝?! 031、岂止野心 http://.biquxs.info/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静月不好询问什么,一行人簇拥着姜婉进了內寝里,跟前伺候的四人喜气洋洋的跪在姜婉跟前,道贺道:“恭喜主儿,贺喜主儿!” 姜婉脸上带着笑意,小声说了句:“赏。”屋子里立刻就响起欢呼声来。 主子侍寝,是一个宫里都抬脸面的事情,皇上的一点恩宠,都意味着往后日子的好过与否,静月被这四人闹得无奈笑笑,袖子里摸了几块碎银子交到顺财手里,让他们赶紧去把准备好的早膳送来,再泡上壶热茶,烧暖了屋子主儿好休息。 等人欢喜着散了,静月才叹口气,蹲下身来给姜婉捏腿:“就顾着闹腾,娘娘腿脚不便也瞧不出来。” “她们才多大?”姜婉自己也捶捶腿,“好生调教些时候便好了,你从前也闹腾的,倒是不记得了?” 静月闻言,抬眸看向姜婉,撞上她温柔的视线,才不好意思的低头笑笑。 “皇上罚娘娘了?”静月撩起姜婉的裤腿仔细看了会儿,还好,伤口结痂了。 姜婉笑着没说话,一提到祁瑛,她总是沉默。 静月心里没底,她不知道姜婉这样平静的笑意下,究竟在想什么。 她是心死过、身死过的人,若是做好了再度离开的准备,静月甚至不知道能用什么留下姜婉,留下这缕困顿在盛京皇城的灵魂。 若有什么能。。 静月心里猛地一惊,昭贵人的话突然就在脑海里清晰的响起来。 “大皇子的死,恐怕是另有蹊跷的。” 那道伤疤刻在姜婉心头难以愈合,谁都不敢再在皇后面前提起,大皇子三字乃至大皇子的名讳甚至一度被祁瑛当做后宫的禁忌一般,就连与言字同音的小太监都全部改了名。 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或许是因为皇后姜婉已死,郭蓁蓁终于肆无忌惮的露出了原本的性情和爪牙,人在得意至极或愤怒至极的时候,情绪总不可能完美的把控,兴许就是那么瞬间的功夫说漏了一嘴,这才被心思细腻的昭贵人瞧出了两分不对劲来。 昭贵人跟在郭蓁蓁身边那么多年,她的话,是可以信两分的。 若当年之事真有隐情,以姜婉的性子,必然寻根到底,也要挖出真相来。 姜婉回魂归来,是老天要她来为自己的孩子问冤索命的么?! 静月不敢再想下去,骤然有了让姜婉活下去的理由,她自然是高兴的,可这理由,却要她撕开自己淋漓的伤口,重视当年的事情,无异于抽筋剔骨之痛,静月不忍,可事关祁言,她更不敢欺瞒。 “静月?”姜婉见她出神,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似在做什么挣扎,喊了两声也没有应答,干脆伸手拉了静月一把。 霎时回过神来,静月心慌意乱,扑通一声便跪下身去,对着姜婉磕头道:“娘娘,奴婢方才。。见过昭贵人。” “淑莺么?她病着,怎么这么早出来?”姜婉被静月突然一跪吓一跳,听她说话,以为她是怕自己怪她私下见了昭贵人,还笑着去拉她,“见就见了,你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 “娘娘。”静月没动,身子跪得更低一些。 姜婉觉出不对,缓缓收回手稍坐正身子:“她跟你说什么了?” 静月咬紧嘴唇,片刻后,抬起身来与姜婉四目相对,沉声道:“娘娘已知晓,贤妃揣着野心,可。。若是贤妃揣着的,不止野心呢?” 032、要她偿命 http://.biquxs.info/

不止野心? 姜婉挑眉:“什么意思?” 静月瞳孔有些颤抖,她怕。 当年姜婉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还在她的耳畔回响。 她从未见过姜婉崩溃。 那是第一次。 祁言的死像是在姜婉的心头撕裂了一道口子,她的崩溃绝望,自那以后愈发汹涌,最终推着她,走向了死亡的决堤。 “什么意思?”姜婉又问了一遍。 静月张了张嘴,半响之后,才颤抖着嘴唇,像是赔上身家性命的赌徒般,她赌祁言会是拴住姜婉灵魂的那一根长线,她赌这件事会撕碎姜婉笼罩四周的黑暗,她若赌输了,这回,就陪着姜婉,一起走。 “昭贵人说,她与贤妃闲话,觉着当年大皇子的死。。或许另有蹊跷。” 姜婉猛地抓紧了手边的矮几。 她瞪大眼睛,娇嫩无力的手,捏出手背上的青筋来,仿佛要把这坚硬的紫檀木桌捏碎一般。 “贤妃?”良久,姜婉才深吸口气,很慢的松开了手,稍往前倾的身子,也慢慢坐回方才的姿态,“贤妃。” 姜婉念过这个封号,眼珠转得厉害,当年种种,历历在目。 “昭贵人还说,她这一生原就不快活,便想着,来这世上一遭,总归也是要快活一回的。”静月垂下眼帘。 昭贵人吴淑英,是心思非常细腻的人。 为人和顺,不争不抢。 她在郭蓁蓁身边的日子不好过,姜婉是知道些的。 她说觉得大皇子的死另有蹊跷,姜婉也是信两分的。 静下心来想想,当年的事,的确来势汹汹。 江莠病情突然严重,已然是到了生死关头的地步,姜婉想都没想,一手提拔上来的太医直接就调给了江莠,跟随江莠前往九仙为她看病,只求保下江莠性命。 那时候,力荐太医何期给她的人,正是贤妃郭蓁蓁。 为祁言看病的人,为她安胎的人,皆是何期。 可当时静月就亲自去查过,何期与郭家并没有什么亲密干系,那会儿姜婉还笑过她大题小做,都是九仙旧部,不必如此疑心。 如今想来,开国基业,落定是祁氏的江山。 而山河之下,家族利益,权势名利,早在大晋开国的第一日,便打响了她的眼睛看不见的硝烟战役。 中宫宝座,皇后凤印。 更是后宫的战场。 一朝功成万骨枯,琉璃砖瓦埋红颜。 错了。 是她错了! 姜婉闭上眼睛,只觉得此时想到的任何事情都是可疑的,能想到的所有情景都让她烧心得厉害,想得越多,脑子越昏沉混沌,最后她突然躬身扶住桌沿,剧烈的呕吐起来。 静月吓得不清,挪动膝盖到姜婉的身边,扶住她的肩膀:“娘娘?!” 可姜婉什么也没有呕出来,今早还未用膳,实在是腹中空虚。 她只是觉得恶心而已。 吐得狠了,也只有酸涩的胆水。 静月替姜婉擦干净嘴角,心疼的拽紧了姜婉的手腕,生怕她伤心伤肺,再晕过去。 姜婉抬起眼眸,稍微直起身子坐好:“静月。” “奴婢在。” “查。”姜婉握紧了她的手,几乎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她眼眸充了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当年之事的真相是什么我一定要知道!” “不管那个害了言儿的人是谁,我要她偿命!” 033、正山何在 http://.biquxs.info/

顺财和青梅端着早膳和沏好的新茶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喜悦的笑意。 姜婉已经恢复了常色,只是用膳的时候胃口实在不好,喝了碗粥便推说自己太累了要休息,青梅还掩嘴不好意思的笑,想必是想岔了地方,招呼顺财赶紧收拾了东西出去。 静月跟着往外走,让青梅去要些山楂回来,也没说为什么,有什么用,只是吩咐了,青梅也没好多问。 关上门进屋后,姜婉已经在屋子里四处审视,最后吩咐静月晚些时候让顺财顺和把中间的琉璃樽抬到旁边一点去,好让这里空出来位置。 随后又在屋子里四处找些有重量的,趁手的玩意儿,可这里只有中看不中用的各种摆设装饰,姜婉只能问静月,能不能给她搞到一些长木棍回来。 这倒是简单,静月站在姜婉旁边,轻声道:“娘娘这是?” 姜婉低头审视自己这幅单薄的身子,微微皱眉:“太弱了。” 这幅身子,太弱了。 现在的她空有一脑子的武功绝学,却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稍微冷一点的天,就能轻易的让她缠绵病榻。 所以姜婉只能一点点的锻炼起来,体质增强了,一把匕首在她手上都能发挥无穷的力量。 自强,这是刻在姜婉骨子里的东西。 既然有了前进的方向,自怨自艾的伤秋悲春都是毫无意义,没有必要的事情了。 静月立刻明白了姜婉的意思,正要现在就去帮姜婉找几根重量长度都不一的木棍回来时,姜婉却伸手递给了她,看样子似乎在想些什么。 静月只能扶住姜婉,跟着她往里面慢慢走去,等姜婉坐下了,才听见姜婉问她:“正山何在?” 太医殷正山,是在姜婉领军之时就一直跟在姜婉身边的人。 殷家在九仙无名无势,是从殷正山被姜婉提拔为姜家附属开始,九仙才有了殷家之名。 殷正山自小便失去了双亲,据他自己所说,这一身的医术,都是跟着隐居山间的师父所学。 更早的一些记忆,可能是因为当年之事过于悲痛的缘故,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从有记忆的时候,身边便只有他的师父一人,以及。。养在木屋外成日里撒欢似的没心没肺狂奔追鸟的狗。 殷正山的师父是位隐士,背负一身年轻时闯荡留下的秘密,择了个山清水秀的地境,倒也活了个潇洒自在。 一身医术倾囊相授后,殷正山便下了山。 师父告诉他,战争乱世,做不了悬壶济世的菩萨,就去见证英雄帝国的崛起,伸手一指,指向了淮水畔的战场,背着一箱药草的殷正山,就这样来到了九仙。 为救下路边高热将死的孩子,殷正山匆匆往孩子嘴里塞了药,撸起袖子同拿了孩子救命钱要去赌的混账男人打了一架,细胳膊细腿,打不过,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姜婉的高马停在了躺于地上眼冒金星的殷正山跟前。 从那以后,殷正山便跟了姜婉。 现下听姜婉问,静月抬眸道:“丞相回京,殷大人自然也是同行的,只是入宫续职还有些流程手续要办,估摸着。。明日才会进宫了。” 姜婉颔首,疲惫的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明日晚些时候,到太医院请他来替我问平安脉,这幅身子要调养好,我只信他。” 034、战神荣归 http://.biquxs.info/

静月明白姜婉的顾虑。 见她神色实在疲惫,劝说几句后,还是搀扶姜婉上床歇息了,昨晚一夜没睡,今早上起身的时候险些摔下来,膝盖疼得厉害,也的确是熬不住了。 等姜婉睡下后,静月才悄声出去,午间的时候便把姜婉要的东西都给准备齐全了,正想着时候还早,等姜婉再多睡会儿,午膳晚点吃也没事,还没走上楼梯,就见外面进来了个人。 是御前伺候的小太监,静月时常见着,倒是认得,只是。。御前的人来干什么? 静月微微皱眉,抬眸看一眼关着门的寝房,回身迎着那小太监便去了。 “姑姑好。”御前的小太监瞧着她便笑起来,猫腰行了个礼。 “是皇上有什么吩咐么?”静月心里觉着不安,旁人盼着御前的人来是盼着恩宠,可祁瑛对姜婉如今这身份的态度可不友好,静月倒是盼着御前的人少来,至少。。目前少来一些。 “是。”小太监晓得暧昧,“皇上说,今晚还召敬妃娘娘侍寝,劳烦姑姑让娘娘准备着,晚些时候轿子就来接娘娘。” 又侍寝?! 静月握紧双手,颔首道自己晓得了,眼见着小太监出了梅惜宫走远,才深沉的叹了口气。 院儿里的几个晓得今晚还要召主儿侍寝都高兴坏了,姜婉一起来便张罗着做些清淡香甜的东西,免得晚上腹胀难受,在御前失仪,静月忧心忡忡看着姜婉,她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出所料,这一晚,又是跪侍。 祁瑛执着于要看姜婉讨饶,姜婉却倔强着不肯低头,只是今晚的姜婉在祁瑛看来更多了几分锋芒,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但眼神里就是有些什么东西变了。 很有意思,这个东曙公主身上,背着一些秘密,他一定要把这些秘密找出来。 隔日再回梅惜宫,姜婉已经膝盖疼得快要走不动路了,隔着老远看,瞧见的就是姜婉一副娇弱不堪的样子,格外惹人遐想,不晓得内情的人,还以为姜婉这是折腾太厉害的缘故。 这回吃了东西,直接就睡到了下午,静月一直换着热帕子给姜婉膝头消肿,见姜婉醒了,才端了盆子下去,朝太医院去请人了。 殷正山今天头一日进宫任职,手上没什么要事,抱着宫里这几年各个宫里小主请脉情况的本子看过,静月进来的时候,他正盯着摆放敬宪孝皇后请脉本的柜子看。 那些东西被束之高阁,看上去非常的庄严崇敬,却也意味着再不会添上新的笔墨。 他眼中神色异常悲痛,就连伸手去拿的勇气都没有,他负手站在那里,身边没人,更显得身形落寞。 医者救人,他挽回了江莠的生命,却在飞奔回盛上京的路上,弄丢了重要之人的性命。 他连遗容都不能看上一眼,她留在这世上最后的东西,是一个冰冷的封号。 敬宪孝皇后。 仅此而已了。 静月走到他身边停下脚步,殷正山侧脸看过来,这么些年,又看见了熟悉的故人,他有些惊讶,没想到静月会来找他:“静月?” 静月对他笑,说明来意后,殷正山眼神黯淡两分,骤然反应过来她侍奉的新主子是谁,心坎儿还是拉扯着痛了一下。 不过为后宫小主问脉是他的职责所在,殷正山背上药箱,紧跟着静月往梅惜宫去。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 原本应该相熟的人,分开得太久了,突然也没了话说,更何况。。皇后也不在了,从何开口呢? 到了梅惜宫,姜婉正撑着脑袋养神,听见进屋的脚步声也没有睁眼,等到静月说了声殷太医来了,姜婉才缓缓睁开眼睛,看向跪下身给自己问安的殷正山。 “殷正山。”姜婉直呼他名,屋子里,只有他们三人。 殷正山没想到面前这位敬妃娘娘会这般突兀的开口,他有些错愕的抬头,还没回过神来,就见姜婉勾着嘴角笑起来,轻声道:“你回来了?” 什么意思? 殷正山不懂,他只是觉得这双眼睛,这样的眼神,很熟悉,他挪不开视线。 姜婉收回手坐正身子:“本宫。。也回来了。” 殷正山持续发愣,僵硬着脸去看旁边的静月,试图从静月那里得到一些答案,却见静月干脆的走到了他的身边对着姜婉跪下,然后磕头一拜,清冷的声音夹杂了不能控制的激动,有些颤抖道:“奴婢,参见皇后娘娘。” 简短的话,姜婉浅淡的笑,在殷正山脑子里炸开。 他朝后跪坐,张大了嘴看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自己都听见了什么,而姜婉正一脸泰然的看着自己,静月的称呼,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很久之后,殷正山才闭上嘴,手足无措的抬起手,正了正自己的衣领头冠。 那双眼,他记得。 那位九仙睥睨千军,未尝败绩的战神,连阎王也不敢轻易的收了她的魂魄。 殷正山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因为是她,所以就连这世间最荒诞的东西,他都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脸颊滚落几滴温热的眼泪,他跪正身子,双手交叠,无比诚恳虔诚的行下大礼。 她是南淮的皇后。 是他的信仰与恩人。 她说她回来了,殷正山便相信。 035、身体有恙 http://.biquxs.info/

殷正山伏跪着,久久没有起身。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窝囊,很懦弱,但全盘崩溃的信仰得以重生的喜悦与惊惶,足以让他接受自己这般的懦弱。 眼泪很涩,殷正山整理好心情,擦干净泪水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静月已经给姜婉倒了一杯茶,她没喝,递给了刚起身看自己的殷正山。 殷正山颤抖着手接下,还没说话,鼻子更加酸涩,嘴一咧,又忍不住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等他终于情绪平静下来给姜婉诊脉的时候,昨日那个来传话的小太监又来了。 静月一看他就浑身难受,要不是理智还克制着自己,她真想把他直接给轰出去! 果然,不出所料,又是今晚让姜婉准备着侍寝,没完了! 姜婉倒是淡定,道了声知道了,便让静月送人出去,刚走了两步,殷正山突然皱眉道:“等等。” “怎么了?”姜婉问。 “娘娘身子似乎。。有些不大对劲。。”殷正山试探着开口,但脸上却是有些茫然的表情,他能确定姜婉这幅身子肯定是有些不对劲的,但具体是怎么个不对。。又说不上来。 静月一听,立马眸子一亮回身对那小太监道:“殷太医说我家娘娘身子不适,还是我往御前去一趟,亲自同皇上说吧。” 姜婉却若有所思:“影响大么?” 殷正山抬眸:“娘娘身子太弱了,过于疲劳,怕是会出问题。” 太弱,弱得已经不正常了。 姜婉听明白了,她微微颔首收回手:“劳烦殷太医了。”说完,抬眸看向静月,“送殷太医一并出去吧,皇上那边不必去说,今晚侍寝。。我去。” 这话说出来,静月脸上表情不大对,但姜婉既然做了决定,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送殷正山和那小太监一块儿出去,眼见着那小太监走远,静月才追上殷正山问一句:“娘娘身子究竟如何了?” “头一次见这种脉象,想来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短时间内肯定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你也别担心,我回去查查医书,等明日。。我再来给娘娘问诊。”殷正山也说不准,方才姜婉是知道他要说过于疲劳会出问题的事的,她刻意打断自己不许说出来,必然是自己已经察觉到了身体的预警反应,姜婉有盘算,殷正山自然顺着姜婉的意思,今日回去,他怕是要翻遍医书了。 静月忧心的点点头,不过如今有殷正山照看着,到底还是宽心两分。 回到梅惜宫后,静月只能照旧预备着姜婉侍寝的各项事宜,临上轿前,都还执着的给姜婉膝头敷热帕子。 而诚如殷正山所说,这幅身子弱得太不正常了,白日里的休息似乎并不能补足夜间的损耗,今日睡醒后姜婉便觉得身上透着丝丝凉意,如今在金池殿等待祁瑛的时候,那种凉意便更加明显了。 祁瑛每次都要一个多时辰之后才会到来,今天亦不例外。 他撩起帘子找了个舒服点的位置靠稳身子,他心情似乎不错,手里还拿了本书津津有味的瞧。 瞧了片刻,余光扫见跪在一边的女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是。。在发抖么? 036、一统天下 http://.biquxs.info/

“怎么了?” 抖得这般厉害。 祁瑛微微抬眸看向姜婉,她好像在极力的控制自己,但眼中神色已经开始涣散,明显是控制不住自己浑身的颤抖。 太冷了,姜婉只觉得浑身冰凉,脑子也开始变得不清醒。 祁瑛似乎在跟她说话,但已经听不大真切了。 眼前的女人明显不对劲,祁瑛原本还只是冷眼瞧着,姜婉突然两眼翻白歪身快要摔下床榻的时候,祁瑛才心里咯噔了一下,伸手拽住了姜婉,惯性拉回拢进了怀里。 太瘦了,抱着铬手,更像是揣了块冰疙瘩,又硬又凉。 祁瑛皱眉,伸手去碰姜婉的手和脸颊,金池殿里银碳烧得最暖,鹅丝帐里更是聚热避凉,他都只需穿一件单薄的寝衣,姜婉裹着身棉褂,怎么冻成这样? “敬妃?”祁瑛唤她。 语气里带了两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担忧。 把这个女人困在自己身边,望着那双相似的眼眸入睡,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执念。 他等不到姜婉回答,干脆一把抱起她,朝着外面快步走去。 屋外寒风凌冽,长忠守在屋外打盹,被突然撞开厚帘走出来的祁瑛吓得不轻,看清楚是谁,大惊失色的喊了声皇上,又转身抱过厚披肩,追着要给祁瑛披上:“皇上!天凉啊!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视线一转,瞧见了祁瑛横抱在怀里的姜婉,长忠替祁瑛披上披肩,立刻闭口不言,放缓了脚步。 一路上祁瑛都没有说话,怀里的女人轻飘飘的,像是没有重量一般,姜婉强撑着意识半睁眼,他的侧颜还是那么的冷峻,可抱着她的这双手臂又是那么的温柔和温暖。 这里是金池殿的北暖园,园子里全部都是连绵的树木,偶有穿插的矮山花草,冬日里全部都凋零了。 北暖园因开辟了一处人工温泉而得名,这林间小路姜婉从前常来,光是看着头顶上闪过的枯树枝,她都知道祁瑛走过的道路模样。 姜婉怕水,从前每次来,祁瑛都会先自己泡进去,然后伸长了手接她,让她能够挂在自己的身上,有个坚实的支撑,不至于惊惶失措。 这屋子里雾气腾腾,一走进来,便像是被蒸气包裹了一般。 祁瑛抖掉身上的披肩,嘱咐了谁也不许进来后,抱着姜婉稳步前行。 他已经注意到姜婉恢复了几分意识,他没看她,只是粗鲁不耐的把她的棉褂和外衣都扯掉,然后随手一抛,就将姜婉扔进了温泉水池之中。 这水有多深姜婉一直都不清楚,这水很烫,她猛地下沉,浑身本就冰凉,被这样烫的水突然包裹,只觉得浑身像是针扎一样的疼。 姜婉不会水,溺亡的恐惧几乎击溃了她的理智,她只能拼尽全力在水里扑腾,呛进口鼻肺腑里的硫磺水烧得又苦又疼。 踩不到底,或者说她太害怕了,根本就没有办法站直自己的身体。 祁瑛站在岸边,慢条斯理的脱去自己的衣袍,看着水里挣扎的姜婉,竟然觉得有些解气。 这个女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顶撞他,自以为是,花样百出。 方才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哪儿去了?这不是挺活蹦乱跳的么? 他承认自己的恶劣。 姜婉死了以后,他失去了所有的软肋和温柔。 但他到底还是没想要她的命,下水后祁瑛拽过姜婉的胳膊,把她拖到自己旁边,让她能攀住岸边稳住身形,姜婉狼狈的干呕喘气,眼睛被烫得根本睁不开,只能死死抓住稍微凸起一些的沿边,感受自己身体的温度在渐渐的回升。 “知道什么是欺君之罪么?”祁瑛的声音萦绕在雾气里,明明离得很近,听上去却像是很远,“东曙教你这般来博得朕的怜悯?想要朕的宠爱?你们东曙还想要什么?” 姜婉闭着眼睛喘气,对祁瑛偏执的误解没有任何能回答的话语。 “看着朕。”祁瑛憎恨姜婉的沉默,每次她这样沉默,都像是在嘲笑他像个猜不中女孩子心思的笨蛋一样,他凶狠的恐吓,“敬妃,再敢无视朕的话,朕就把你淹死在这里!”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怕死,但姜婉的确睁开了眼睛。 如果说,之前她只想安安分分的做一些自己曾经未能随心而做的事情,那么在得知祁言乃至她之后的孩儿之死或许都另有蹊跷之后,姜婉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探寻真实。 她和祁瑛之间的真实。 她和贤妃之间的真实。 那些用真情来粉饰掩盖的肮脏,那些来不及得知的误会和错过。 她想知道。 “臣妾。。未曾有过半分僭越不敬的心思。” “臣妾对皇上,也没有半点的谋求索要。” “臣妾不是东曙的奸细,只是大晋的后妃,若皇上想要臣妾的回答,那么臣妾的话,皇上相信么?” 姜婉轻声开口,在她的眸子里,祁瑛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想嗤笑,想说不信,可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口那样的话,反而抬手轻抚过她漂亮的眼睛:“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九仙。 林间猎杀的那一日,九仙最美的姑娘一骑绝尘,红衣昭昭。 一箭锁喉抢了最大的彩头,姜婉拉紧缰绳,巧笑嫣然。 两双眼眸重合,铿锵有力的誓言响起。 她的眸子倒映着被风吹得闪烁的烛光,镇静地、冷清的回答:“因为我能帮你,一统天下。” 037、是哀家的意思 http://.biquxs.info/

这句话,曾经是他和姜婉共同的方向。 是姜婉为他立下的赫赫战功。 是他允给心爱女人的瑰丽山河。 江山为聘,一统南淮,这八个字也曾是九仙最动人的故事,如今却变成了南淮盛京冰雪覆盖下的荒唐。 她是皎皎明月,他是星河璀璨。 象征着瑛郎与婉婉,虽曾走过最黑暗的峥嵘岁月,却依旧如同夜空中陪伴彼此、交相辉映的星月般,从不曾放开过彼此紧握的手,成为了彼此前行路上永恒的明灯和指引。 他们曾携手缔造了无数的奇迹和辉煌。 他们曾是羡煞世人的帝后。 荣光之巅,也曾短暂的比肩与相拥。 滚烫的心,也曾紧密的重合与相融。 可最终。。还是走散了。 年轻的帝王被这句话震得心神不稳,雾气朦胧里,姜婉仿佛看见了祁瑛眼中的泪光,一闪而逝,恍若只是她的错觉。 他往姜婉的面前凑过来,很近,鼻息扫过脸颊,以及温泉水下被贴紧的胸膛,祁瑛盯着她看了很久,眼神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落寞,他并没有落下唇来,反倒是突然松了手,逃到了离姜婉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祁瑛的声音很轻,但姜婉还是听见他说:“你不是她。” 那个要帮他一统天下,能帮他一统天下的人,抛下他了。 姜婉没有再吭声,身上的疲乏和病弱适应了温泉的暖意后,变成了疯狂肆意攀附骨骼的怪物,一点一点拉扯吞噬姜婉的意识。 力道瞬间就被卸了个干干净净,连攀住岸边都做不到。 撒手昏厥掉入温泉水中的时候,姜婉觉得自己的心脏停跳了一拍,黑暗瞬间笼罩了她,庆幸的是,落水的瞬间,祁瑛已经起身过来,一把将姜婉捞了起来。 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这回是真的怎么叫也叫不醒了。 就这破身子,还妄想夸下海口帮他? 祁瑛扯了扯姜婉湿漉漉的长发,皱起了眉头。 他朝外喊了长忠一声,长忠不敢靠进来,只能在屏风外站着。 “找些宫女来,送敬妃回去。” 不知道是病还是弱,又或者的确是他的惩罚太过了,总之看着在自己面前二次晕厥的姜婉,祁瑛突然就失了继续折磨她的兴致。 她被裹上棉被抬走,温泉也熏不暖的脸露出来半张,依旧是花白的冷色,祁瑛的眉头皱得更紧一点,微抬手指带动水花:“找个太医,给她瞧瞧。” 长忠连忙应下,外头风寒,棉被连着脑袋也要一块儿蒙好,免得落了头疼的毛病,大晚上的,轿子风风火火又抬回梅惜宫去,一连三日侍寝,梅惜宫原本就无数双眼睛盯着,此时正是各宫都准备歇息的时候,轿子刚从金池殿出来,消息便像出笼飞散的鸟儿般,在后宫之中传开。 云徳宫外的小太监猫着小碎步飞快的走过长廊,最后在被照得光暖的厚帘前跪下:“启禀太后娘娘,敬妃回宫了。” 里头没有动静,更没有回话的声音,跪着的小太监不敢动,伏低了头。 很久后,帘子边才隐约看见个黑色身影:“怎的突然回去了?” “奴才不知,不过。。皇上让传个太医给敬妃瞧瞧。”小太监赶紧回答。 那身影听了这话,立刻转身往内寝过去,到了已经躺下养神的太后跟前,才轻声把这话复述了一遍。 隔着床帘养神的楚氏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两鬓已经有些斑白,早年过得辛劳,即便是做了太后,如今也显老态,她掐动佛珠的手指停住,靠在金丝软枕上稍一侧脸,声音有些嘶哑的开口:“皇帝既然让太医给她瞧瞧,便让太医好生照看。” 站在太后身边的姑姑约莫四十出头的样子,头发梳得格外齐整,用一根紫檀木长簪挽在脑后。 她抬眸,听懂了太后话里的意思,略一福身,退下了。 . 夜色袭来,主要的几条宫道上烛台依旧明亮。 顺财走得飞快,时不时停下脚步等待催促一声走得气喘吁吁连连擦汗的许太医:“劳烦您快些,我家娘娘昏迷着醒不来,身上一直发着抖,冷得厉害。。” 许太医忙不迭的应着:“是。。公公带路。。” 皇上叮嘱给敬妃看病,他不敢怠慢。 太后身边的姑姑方才又悄声来过,他更是诚惶诚恐。 今晚当值,属实倒霉。 好不容易赶到梅惜宫,院儿里青梅腊梅忙成一团,显些撞了许太医。 静月把热和的汤婆子放到姜婉脚中间,裹紧了被子都顾不得擦汗,伸手往被里摸了摸姜婉的手——没发抖了,可体温还是温温的,屋子里碳火烧得那般旺,她和两个丫头全都汗流浃背,姜婉裹着厚棉被,才勉强回温。 “这般热?” 顺财撩起帘子请许太医进去,外面寒风吹着,帘子一开就是火辣辣的热气,熏得许太医下意识嘀咕了句。 静月回头看见太医来了,赶忙起身把床帘放下来,只留了手腕处的一个小口。 她盯着许太医手上的动作,皱眉焦急,又不好催问。 白日里殷正山就说了姜婉如今这幅身子有异,他都没见过这种脉象,许太医自然也不会见过。 这一点上,静月还是更信殷正山的。 她现在只盼着许太医能施针让姜婉醒过来,身子暖起来,否则那炭炉再烧下去,非得把梅惜宫点燃了不可。 在这屋子里呆着,没一会儿许太医也热得连连擦汗。 可看了半响,除了姜婉脉象比之寻常人孱弱了些以外,什么也没瞧出来。 揪不出病症所在,许太医便只能认定姜婉是天生体寒,实在热得呆不住了,干脆直接下手给姜婉施针,一炷香的时间以后,姜婉终于睁开了眼睛。 许太医收针松口气,小声道娘娘是过于劳累了,这话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实际情况跟许太医指的操劳,又相差甚远。 静月见许太医拎着医箱站起来,小声道:“娘娘操劳,还望太医如实同皇上回禀。” 许太医面露尴尬之色,皇上的床笫之事,原是不应该插嘴的,但敬妃的确身体有恙,又不得不禀,只能点头应道:“臣自当。。如实告知。” 说话间,已经到了房门边,静月拍拍腊梅的胳膊,让她赶紧跟着许太医回太医院取药回来,回身正要让青梅再给姜婉抱床毯子来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动静声,顾不上开口,赶紧快步走到姜婉床边。 她撑着身子已经坐起来了,静月帮她垒高枕头,皱眉道:“娘娘明知身子不适,为何还要。。。” 姜婉却抿嘴轻笑:“以后应该都不用去了。” “早些时候奴婢去皇上跟前回禀,也是一样的。” 姜婉摇头:“自己看见和听旁人说,怎么能一样呢?” 旁人看来她是三日皇恩,不想个办法断了祁瑛的念头,表白了自己的立场,恐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事情就没那么简单了。 如今已然被祁瑛推上了风口浪尖,飓风之下立稳身形,别被席卷进了深渊里,便是万幸。 “别烧了。”听见青梅那边夹碳的声音,姜婉侧脸叮嘱一声,让她把炉子挪出去一个,这屋里再暖也暖不到她身上,反倒是闷人。 等腊梅拿了药回来熬好,姜婉已经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半夜醒来,满头虚汗。 . 她在梦里见到一个人。 是她如今日日相对的面容。 不过比如今这张脸稚嫩青涩,个头也矮些。 是年少时候的宋玉娇。 梦里的宋玉娇睡在树荫下的躺椅上,手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碗,似乎是果珍,还浮着没有化完的碎冰块。 那应该是夏日,远处几声蝉鸣很微弱,风也像是静止了,树荫挡去日头,身上却还是很暖。 宋玉娇手里拿了一把小团扇,此时轻搭在她的身上,摇摇欲坠。 而姜婉就站在那树旁看着她,试图伸手碰一碰宋玉娇的时候,姜婉发现自己的手穿过了宋玉娇的身体。 一时竟不知道究竟是她闯入了宋玉娇的回忆,还是宋玉娇的灵魂落入了她的梦中。 不过很快,年少的宋玉娇就醒了过来。 她恍惚抬手揉眼,忘记了自己是捏着小团扇睡去的,手一松,扇子便落了地。 而后宋玉娇的视线便看向了姜婉所在的位置,她睡眼惺忪,眨了眨眼后,对着姜婉轻笑起来。 姜婉怔住,直到身后有人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走到宋玉娇面前,姜婉才知道宋玉娇看见的人并不是自己。 那是个穿着异常华贵的女人背影,头上戴了凤钗,身上绣有凰纹。 姜婉听见宋玉娇喊她:“母后!” 然后那女人颇为无奈的开口:“冰盏少喝些,闹肚子。” 宋玉娇笑起来:“我热嘛~” 热? 姜婉伸出手,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己根本就说不出话来,而眼前的场景突然飞速的离她远去,黑暗重新笼罩了她,没了日头的照耀,身上瞬间便被寒冷笼罩。 等再睁开眼,身边的珠光微弱,静月守在床边,靠着床沿已经睡过去了。 若她梦里的内容真的是宋玉娇生前留在这具身体里的记忆,那么年少的宋玉娇显然并不是如今这副残破的身子。 她也能跑能跳,俏皮动人。 夏日里也会扇着扇子在树下打盹,也会和别的孩子一样,贪饮冰盏。 东曙的先皇后死了以后,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与宋玉娇的见面,虽然隔了生死,也隔了记忆,虽然她没能握住宋玉娇的手,但姜婉在梦里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个笑着的宋玉娇,是温暖的。 并不是如她现在这样,寒冰一般。 这幅身体里残存着的记忆和执着怀念着的人与场景,像是宋玉娇死前烧尽灵魂发出的呐喊和求救。 她曾盼着有谁能拉她一把,可最终只能选择永坠地狱。 那样的绝望,姜婉想,她感受到了。 . 静月睡得浅,手枕着被子,姜婉轻轻一拉扯,静月便睁开了眼睛,见姜婉醒了,赶忙伸手摸姜婉的手,不算太凉,才松口气。 “药已经熬好了,娘娘喝了药,接着睡吧。”因为夜深静谧的缘故,静月说话也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她给姜婉掖紧被角,然后起身去开门,唤了门口的腊梅端来热腾腾的药。 到了跟前,姜婉皱眉,喃喃道:“怎么。。两碗啊?” “许太医说了,一碗是去疲劳助睡的,娘娘需要好生休息,一碗是驱寒保暖的,能暂缓娘娘体寒。”腊梅把许太医的话跟姜婉复述了一遍,抬眸看了一眼静月。 静月也颔首,随便端了一碗递给她:“良药苦口,娘娘喝了吧。” 姜婉深吸口气,知道躲是躲不过了,当年浴血征战的时候血是流了不少,药。。真没怎么喝过。 猛灌下一碗,苦得姜婉一声干呕,险些把这碗都一并扔出去。 趁着还没缓过劲,舌头还木着,静月赶紧把第二碗递给姜婉:“娘娘,一鼓作气!” 姜婉接过来,脸皱成一团,眼一闭心一横,本以为自己能像刚才那样直接喝光,谁知道喝了一口,嘴里全是酸涩的味道,姜婉没再接着喝,皱眉盯着这碗药,沉声道:“味道不对。” 静月怔了一下,立刻转身看腊梅。 姜婉这句不对可把腊梅吓了个脸白,她扑通一声跪下来,着急道:“娘娘,这药的的确确是许太医亲手交给奴婢的!奴婢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在娘娘的药里做手脚啊!” “娘娘,药给奴婢吧,别喝了。”静月沉下气,伸手刚要接姜婉手里的药去倒了,就见姜婉突然又仰头把碗里面剩下的药一滴不剩的喝了进去。 然后把空碗递到静月手上:“不是咱们宫里的问题,下去吧,不许声张。” 静月握着空碗,痛心道:“娘娘!不对劲的药就不要喝了!” 姜婉挪动身形钻进被窝里裹好,露出双眼睛来眨巴眨巴:“为什么不喝?” 静月噎住。 姜婉又道:“谁让许太医来的?” 静月再次噎住。 上头有祁瑛的明令,这药虽然不对,却绝不会是害人的东西,别瞧夜深了,宫里的眼睛依旧时刻盯着,不喝? “是皇上的意思?”静月低声开口,若有所思。 还没开始思出头绪,又见姜婉摇了摇头:“不是他。” 祁瑛真要赏碗药给她,不会这样,给便给了,皆是皇恩。 两碗药,两双手。 这宫里敢在祁瑛的明令下再下令的,只有两人。 一个是已经故去的敬宪孝皇后。 一个是云徳宫福泽深厚的太后。 圣眷三日,太后亦借着祁瑛的令赏了她一份恩典,如果姜婉没有猜错,这应该是碗避子的汤药。 不过猜不猜中都不要紧,明日殷正山来瞧过药渣,自然就晓得了。 多余的话,姜婉没再多说,静月也没再多问,领着腊梅出去后,姜婉安心睡下。 第二日一早,匆忙的脚步声在金池殿和云徳宫响起。 太后身边伺候的洛姑姑为太后轻敷双手,跪在面前的小太监正道:“启禀太后娘娘,敬妃昨个儿喝过药了。” 与此同时,金池殿外的长忠听了来人的话,快步行至祁瑛的身边,小声开口:“皇上,昨个儿太后娘娘赐了敬妃一碗药。” “她喝了?”祁瑛在奏折上重重的画上一个红圈。 “喝了。”长忠颔首,听出了祁瑛语气里的不悦。 “这会儿她倒是老实了!”祁瑛哼一声,将这奏折拉拢,往桌前一摔,“把这折子给户部送去!让他好生瞧瞧!” 祁瑛压着火,没了批折子的心思,见长忠捡起了奏折拍干净正往袖子里装,干脆撂了笔便往外走。 “皇上?”祁瑛从长忠面前走过,长忠赶忙跟上祁瑛的脚步,“皇上您这是要去哪儿啊?您等等奴才。。” 祁瑛侧脸瞪他一眼。 长忠不敢再问,眼珠子提溜转着想了两秒,试探道:“云徳宫?” 见祁瑛没再瞪自己,这才高声喊道:“皇上摆驾云徳宫!” 等祁瑛的抬撵到云徳宫门口停下的时候,太后刚好敷完手洗净,柔软的帕子擦去水,祁瑛也恰好跨步进门,眨眼便到了面前。 “儿子给母后请安。”祁瑛撩起衣摆行礼,不等太后说话,自顾自便起身坐下了。 “皇帝来得正好。”太后对祁瑛的举动恍若未见,一旁的宫女上了茶后,祁瑛便端起来喝,对太后即将要说的事情并不太关心,“哀家有件事,正要与皇上商议。” “恩,母后这里的茶向来是不错的。”祁瑛喝了两口,扬眉赞一句,把茶杯放下了,随后才抬眸看向太后。 “这话原是问不到皇上这儿来的,只是如今后位悬空,无人主事,哀家才多嘴问一句,本该开了春要办的秀选,可还照办?”太后开口,抬手接过洛姑姑递来的佛珠,她看似心平气和的把玩珠子,视线收回,没再跟祁瑛对视。 祁瑛握紧拳:“皇后刚故,宫里哪里能顾上喜庆事情?便罢了吧。” 太后颔首,没有反对。 片刻后,又道:“如今皇上身边似乎少些贴心人,哀家思衬着,秀选虽然是不必了,可皇上身边总也不能缺了可人儿照顾着。” 祁瑛冷笑一声,顺着太后的话往下说:“母后替儿子思虑周全,儿子感动不已。” “楚家是不中用的了,哀家如今唯一还放心不下的,便是你舅舅托孤给哀家的嫡亲女儿,当年征战,你舅舅也是为了大晋江山抛头颅洒热血的忠烈之士,他死了那么多年,妙儿也一直养在宫外皇家别院里,如今算来,也有十六了。”太后轻叹口气,提起这事,颇为伤感,“哀家年纪大了,身边有个人陪着说话也是好的,今年年节,便把妙儿接进宫来吧,皇上以为如何?” 祁瑛还是拉扯着笑意,往前倾了倾身子:“母后以为,嫔位如何?” 太后望向祁瑛,片刻后,微垂眼帘,将佛珠放到桌案上:“皇上定夺便好。” 佛珠搁下发出一声闷响,太后端起一旁的茶盏,茶盖划过杯身,发出碰撞的脆响来:“皇上这几日,似乎对敬妃。。青眼有加?” 祁瑛掩住眼底的几分阴沉烦躁,随口应道:“东曙的脸面总不至于给得太过难看。” 太后听过,轻笑起来:“皇上是重情之人,长情之人,这是好事,那东曙公主若是安分,给些宠爱体面,也不无不可。” “只是皇上身为一国之君,身边长伴的人也要多些才好,免得时日久了,情分太重。” “毕竟。。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都有自己的事要做,都有自己的担子要扛,国不可一日无君,皇上的担子,便是统御天下,后宫不可一日无主,皇后的担子,便是福泽臣民,皇帝万该以国事,以社稷为重,更该明白如今凤印悬空,后宫里多少眼睛盯着,多少双手伸着,琼林宫一日没有新主,便一日痴心妄想着,此时皇上的一举一动,更是牵扯着这飓风中心涌动,继后一事哀家原也不想过问,只是如今这后宫之中,除了哀家。。想来也没人敢问了。”太后捧着茶盏细品,与祁瑛视线碰撞的瞬间,勾了勾唇角,“的确是好茶。” 这回,祁瑛不笑了。 他突然僵直的坐正了身形,肃然开口道:“母后以为,什么品性之人,能比得上婉婉?” “贤妃?” “茹嫔? “还是庆妃?” 祁瑛的口气突然变得像剑芒一般锋利,尖锐之处,直指太后:“在儿子心中,皇后之位,无人可选。” “荒唐!”太后猛地将茶盏搁下,没有放稳,直接落在地上摔了个碎,声响很大,偌大的宫宇却没有任何人敢发出一点声音,更没有人敢上前来收拾这片狼藉。 “哀家早就跟你说过了,皇后之位,姜婉是最不合适的人选。”太后深吸口气,怒然开口,“你知道你自己坐的是什么位置么?这是皇位!是天下!是万人之巅!是大晋权利的顶峰!在这顶峰之上,只能有你一人!否则江山动荡,社稷垂危,何谈百年基业?!” “哀家知道,姜婉与你自幼相识,青梅竹马,哀家也知道,大晋江山她乃第一功臣,为你戎马征战,是你许诺一生之人,可姜婉生性洒脱,无拘自在,她站在后宫之巅,与你比肩山河顶端,共看这大晋功业,结果如何?”太后拧眉,语气已然从激动平复下来,“结果便是她从未明白过帝王之难,抉择之难,平衡之难,她有她自己的坚持和决定,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意愿,一时的妥协只会换来无穷的后患,她是个心肠很好的孩子,可作为皇后,她还远远不够,这便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结局!” “更遑论姜婉的影响之大?朝堂之上,有多少她的故交?!兵权,政权,她的号召何止一呼百应?!大晋江山,半壁皆是姓姜的!如此滔天权势,君王枕畔,岂容他人酣睡?!”太后言语凌厉,从前她明里暗里同祁瑛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可祁瑛从未真正听进去,听懂过。 如今姜婉已经离世,这些话,也是时候清楚明白的告诉他了。 中宫凤位,岂能威慑皇权?! 祁瑛猛地站起身来,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片刻后,他才松开了自己的手,眼眸微红的看向太后,他想说,若是姜婉能够回来,江山予她又如何?!纵她放任又如何?! 他总以为,时间还很多,路还很长,他总想着,冷静几日也无妨,暂时不见也无事。 他总以为,解释是多余的,她总能明白自己。 他总以为,苦心与守护不必言之于口,时间总会证明。 可他们之间交接的轨迹戛然而止的时候,祁瑛才意识到,是他错了。 天知道他多想暴打自己一顿,再泡进酒里醉生梦死一回。 可他不能,他是君王,就连滔天汹涌的思恋和悔恨,都只能靠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来缓解与麻痹。 他想告诉太后,爱意与陪伴从来都不是江山可以衡量的东西。 姜婉曾把命都赌给他了!她身上每一处消除不去的伤痕,都是她的勋章,是他烙印在心头的亏欠与怜惜,可他还没来得及把自己的心挖出来让她看一看,他们就已经没有时间和未来了。 琼林宫里,凤位之上,可以是任何人。 可这世间,肯为他拼命的女人,却只有姜婉一个。 若不是她。 那么是谁都无所谓了。 这些话,他说不出口。 人已经不在了,再多的争辩也都失去了它全部的意义,祁瑛只是看着太后,缓慢僵硬的行了礼,哑声道:“朕昨日差太医去给敬妃问脉,她却喝了不该喝的东西,太医院如今越发不够勤勉了。” 太后挑眉,微眯眼睛:“皇帝何必为难太医?这是哀家的意思,让他替哀家赏了一碗避子汤给敬妃。”说完顿了一下,扯了扯盖在膝上的毯子,“东曙蛮族,无孕为好。” 038、谢谢你还活着 http://.biquxs.info/

祁瑛面色沉重的从云德宫离开。 洛姑姑亲送至门口,回来的时候带了个宫女进来收拾地上的狼藉,随后给太后换上一杯新的热茶,轻声道:“太后何苦与皇上闹得不痛快,继后一事,等到妙儿小姐入宫之后再慢慢筹划也是来得及的。” 太后把桌上的佛珠拿起来攥在手里,轻笑道:“皇上刚才的态度你也看见了,皇后故去以后,他虽日日如常的处理朝政,也未见情绪过激之举,可他毕竟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这世上最明白他心思的人,自然也是哀家,他越是这般,心里头越是放不下,不狠心把他心头的伤口戳破了,如何结痂?如何痊愈?又如何练就帝王之心?” 祁瑛是不该有软肋的。 剥皮剔骨的痛,早些经历也好,刻骨铭心的爱,早日变成回忆更好。 身为帝王,本就应该是孤独的。 “楚家势弱。。嫡系一脉如今也没人了,哥哥死后,这世上还与哀家真正有血脉联系的人,也只有妙儿一个,旁支崛起,过继嫡系已是必然,不过这事还待哀家慢慢挑选,倒是不急。”太后突然停下了捻动佛珠的手,语气似有些感慨,又透着伤感,“哀家没有做过皇后,这继后的位置,自然也是属意妙儿的,如今皇帝的江山渐稳,根基也立定了,朝堂之上争权夺利,派系纷争亦不会断,楚氏想要立足,在此一举,姜婉性子强势,姜氏一族更是善战势强,手握重权,虽远在九仙遗址,却终究是把利剑,皇帝的身边人,还是要像妙儿这般的温和性子才好,这辈子,算是哀家欠了她的,若有来世,再还给她吧。” 洛姑姑被太后的话吓到,赶忙道:“太后言重了,这终究是皇后自己福薄。” 太后轻笑着没再说话,手上的佛珠也搁到一边不碰了,她端起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突然问道:“皇帝怎的突然就对敬妃感兴趣了?” “太后忘了?敬妃在皇上跟前受了挞刑要了静月到跟前去伺候,而后为着靖王爷罚跪一事贤妃娘娘到皇上跟前告了敬妃一状,也不知道敬妃都跟皇上说了什么,不仅没罚,反倒是得恩宠了。”洛姑姑扬眉提醒太后一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误打误撞反而摸到了门道,这种事也是有的。” “贤妃素来自诩懂得皇上心思,她有傲气,也有反骨,撞点壁也是好的,倒是东曙教出来的这个公主有些手段,哀家倒是有些好奇,她究竟跟皇上都说了什么。”太后虽然是笑着说话,可眼里边神情寒森森的,连带着沙哑的声调都低了两分。 洛姑姑小声道:“那奴婢去请敬妃娘娘过来?” 太后摇头,递手给洛姑姑起身往屋里走去:“不急,时日还长,你先着手安排妙儿进宫的事,况且。。这出戏才刚刚开始唱,且让她先熬着吧。” . 昨夜喝过药,睡得挺好,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姜婉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温度已经正常不少了,看来这副身体的问题主要在于避免宋玉娇进行大量消耗体力的活动,方便控制。 病根不除,对姜婉的计划简直是要命的影响。 醒了便觉得饿,唤了声静月,起身洗漱后坐到桌边,静月一边给她盛粥一边道:“殷太医一早便进宫来了,娘娘吃着,奴婢让顺财去请人来。” 姜婉颔首应下,小米粥加了南瓜一块儿熬的,香甜得很,姜婉喝了三碗才觉得饱,又把刚才剩下的半块葱饼拿在手里慢慢吃,饼还没吃完,殷正山就到了。 他问安的时候,姜婉还拿着饼在啃,含糊着说话,让静月先把昨个儿的药渣给他瞧瞧。 殷正山起身看静月:“娘娘昨日喝药了?!谁给开的?!出什么事了?!” 姜婉咽下嘴里的东西:“没事,皇上让许太医来的。” 听是皇上的叮嘱,殷正山才松了半口气。 昨晚上的药渣是静月亲自去用草纸包好的,现下早已经冷透,殷正山仔细拨弄查看,皱紧了眉头:“是避子汤,还有一味确也是助睡驱寒的。” 姜婉不甚在意的点头,看来她猜对了。 殷正山反应也比较淡定,但是跟姜婉在意的点不同,他把药箱放下拿出张药方子来:“娘娘如今的身子的确不宜受孕,只是这味避子汤用药有些烈了,喝一碗不要紧,喝多了便对娘娘身子有损,待臣为娘娘开一副温和药性的,可长期服用,配着臣的这张药方子,可保娘娘安然过冬。” 姜婉抬眸:“你知道是什么毛病了?” “不知。”殷正山一本正经的摇头,把药方递给静月,“不过臣会知道的。” 静月见殷正山说完话回身真要取纸笔出来写药方,当下便上前扯了白纸揉成一团,瞪他一眼道:“你好生给娘娘调养身子便是了!开什么避子汤的方子?!盼点儿娘娘好!” 殷正山很委屈:“娘娘身子不宜受孕。。” 静月眯眼:“所以才要你好好调理!” 姜婉吃完这半张饼擦干净手,起身走到两人中间搭住两人肩膀,轻拍了拍:“药就别开了,我不大爱喝。”说完,朝着里边进去坐下,让殷正山来问脉。 她盯着殷正山的脸色看了半天,问道:“怎么样了?” 殷正山时而皱眉时而思索,左右两边都把过脉后才起身回话:“娘娘昨夜应当休息得不错,劳损有所恢复,脉象也正常许多了。” “宋玉娇来自东曙,此病源发也该在东曙方有答案。。”姜婉垂下眼帘若有所思的呢喃一句,这些天来,她倒是把品竹那个小丫头给忘了,她抬眸看向静月,“品竹呢?” “受不住罚,这两日都在床上养着,腰疼,奴婢差人看着她呢。”静月答一句,“娘娘要见?” 东曙肯放心让品竹作为贴身宫女随宋玉娇到大晋来,这丫头必然知道不少的东西,且足够忠心,想要从她嘴巴里面问出点东西来,得用些非常手段才行。 在姜婉和静月眼里她固然是细作,可如今在旁人眼中,品竹依旧是东曙公主带来的奴婢,若无大错,贸然用刑,太过招摇,只会惹来各种各样不必要的麻烦。 “此事先不急。”姜婉心里隐约有些想法,却还未彻底成型,品竹是要见的,但还不是现在。 殷正山在旁边默默收东西,听姜婉说完,才提上药箱小声道:“娘娘,有个事儿。。臣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姜婉抬眸看他,被他这幅像是做错事了般的眼神逗笑:“何事?直说无妨。” “臣今日进宫的时候,瞧见丞相大人了。”殷正山握紧了箱柄。 “她这几日不是在府上养着么?你瞧见她去哪儿了?”姜婉道。 殷正山轻咬嘴唇,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指了指金池殿的方向:“丞相府的马车进宫了,就在臣前边,臣想。。丞相大人或许是去见皇上了。” 姜婉听完,站起身来,她匆匆往前走了两步,又深吸口气折转回来,坐下之后想了想,伸手拽住静月:“你送正山出去,顺便往金池殿去一趟,你与长忠是旧相识了,打探打探江莠的去向,回来告诉我。” 静月福身应下,看了殷正山一眼,与他一同走出梅惜宫外。 出了宫门口,静月才小声道:“你可瞧清楚了?真是丞相的马车?” “是,我替丞相看病也有两年了,断不会认错,此前近京的时候惊闻娘娘离世,恐丞相病情反复,入宫述职前我还去过丞相府一趟,好在丞相虽然悲痛,却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今日入宫来不知所为何事。”殷正山保证自己绝对没有认错车马,静月微微颔首,两人便朝着截然相反的方向各自远去了。 到了金池殿前,静月运气不错,刚好遇上长忠从殿内出来,他左右张望,也恰好看见静月的脸,见静月对着他招手,赶忙回头望了一眼殿内,确定暂时没什么事情后,才快步朝着静月这边过来:“你怎么来了?” 静月也朝那边张望,却不好靠得太近,怕给长忠招了麻烦他在御前挨骂:“丞相大人来了?” 长忠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啊了一声:“似乎是递过帖子进宫,不过没来皇上这里。”说着压低了声,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走了,皇上伤心,丞相悲痛,若是来了,不仅没话说,指不定还得顶撞了圣上,丞相那样聪慧的人,这段时间私下里不会来见皇上的。” 是啊,江莠就算是来了,与祁瑛也是无话可说。 指责他么?还是质问他? 如今不是在九仙的时候了,君臣之别宛如云泥之别,金池殿内,不容放肆,倒不如不要见来得好。 静月遗憾的点了点头:“不来也好。” 长忠却敏锐的捕捉到静月的不对,她可不是无缘无故会来这地方问事情的人,金池殿对她来说也是伤心地,触景总是伤情,能避则避,况且如今不是姜婉要召丞相叙话的时候了,她又怎会专程来问丞相的动向? 长忠拉过静月的胳膊到柱子边挡住些身形,语重心长的皱眉对她道:“静月,你如今虽然另侍新主了,可你心里头得清楚,你终究还是皇后娘娘的奴婢,是咱们大晋的人,是不是敬妃让你来问的?她是东曙的公主,心里想的是什么,这其中的是非轻重,你可分清了。” 他是好心提醒静月,莫要因为皇后的事记恨皇上,反倒是做了错事。 静月被长忠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逗笑,见长忠怨念的盯着自己,才收了笑意正经答他:“你安心便是,我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大是大非上,难道我还拎不清么?若连忠义都丢了,如何对得起皇后娘娘多年的教诲?” 听静月这般说,长忠才松口气笑起来。 御前离不得人,他不能同静月久言,见静月没有旁的事要说了,便赶紧回去当差。 静月则从小道上匆忙赶回梅惜宫里,把从长忠那里问的话跟姜婉说了。 江莠没有去见祁瑛,那么她会去哪里呢? 姜婉沉默坐着想了会儿,很快眼眸就亮了两分,递手给静月便朝着宫外走去。 “娘娘,咱们这是去哪儿?”静月着急问一句,怕姜婉走得太过着急裙子绊脚,话赶着话的说,“您慢些走,小心脚下。。” 姜婉没有回答静月的话,从梅惜宫一路沿着宫道西行,路过毓清宫之后转过两道小门再转回主道上,姜婉最后停在了云罗殿前,轻喘口气。 梅惜宫和云罗殿原本隔着就不远。 这里前几日还停着皇后的棺柩,姜婉原本的尸身,就在云罗殿的正堂里,原本皇后离世该以国丧之仪下葬,可祁瑛实在心痛到连看见棺柩都难以喘息的地步,所以才只停留了三日,便着浩荡队伍,送往皇陵去了。 云罗殿如今依旧大开着,里面并没有人在。 这地方。。姜婉很熟悉。 云罗殿的主殿是行祭司大礼的地方,也是超度亡魂之所,偏殿摆着好几尊佛像,都是太后常拜的。 姜婉抬手撑住门框,深吸口气后,说了句走吧,才抬脚跨过了门槛。 朝着主殿去的大道上,姜婉走了一半便停下了脚步,静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左方屋檐转角掩盖处隐隐约约伸出来的红枫树枝丫上,还挂着没有落干净的几片叶子。 静月鼻尖一酸,伸出手挡在了姜婉的眼前:“娘娘,别看了。。” 那红枫树,是帝后大婚的第二日,姜婉与祁瑛一起种下的。 因为要祈求美好的姻缘,所以种在了云罗殿里,据说夜来星光最亮处便是这里,能通天意。 选来选去,姜婉说,红枫最好。 一排艳丽的喜庆,年年看见,都能想起如今红绸漫天的宫景。 那时她说:“红枫胜火,灿若霞光。” 祁瑛就站在她的身旁,接过话来:“霞光虽美,不及婉婉。” 过往依旧历历在目,那时的她,看过红枫连绵,爱意缱绻,染红天际的大典,铺满皇城的每一个角落里。 如今,她也看见了白绸皑皑。 枯落的旧景。 静月挡住视线的手只能自欺,姜婉握住她的手腕放下来,柔声道:“好,不看了。”说完,真就继续大步朝着里面走去,再没有往那方多看一眼。 只是进了殿中,依旧空空荡荡,没看见江莠。 梁上还挂了许多的白绸没来得及取下来,香案后钻出来一个听见脚步声的小太监,人都没看清楚,就先跪下了。 姜婉的视线落在香案上才刚烧了一点点的三炷香上,她视线移到那小太监的身上,轻声问道:“方才有人来过吗?” 小太监趴在地上回话:“回小主,方才是来过一个人,问奴才要了三炷香插上,站了会儿便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到哪里去了?” 小太监想了想,小心答话道:“奴才似乎听见她说要去接什么回家。。没听真切,小主恕罪,人才刚走一会儿,往哪儿去了奴才当真不知啊。” 接什么回家? 姜婉心里一咯噔,顾不得搭上静月的手,提起裙摆便快步朝着云罗殿外走去。 她知道了,知道江莠去了哪里了! 大概是因为走得太快,风扑眼睛的缘故,姜婉飞快的眨着眼睛,泪水却总是不受控制的要涌上来。 她一路飞跑,顾不上自己这幅身子多么的娇柔和不堪一击,她只想着要快一点。。再快一点。 时隔多年的一面,她想见见江莠,她想亲眼确认江莠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穿过长街,穿过宫巷,穿过宽阔的广场,不知跑了多久,姜婉只觉得自己连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一直到了宫廷马厩坊的坊门外撑住身形,姜婉才弯腰大口的缓气,让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脏平静下来。 等气息稳下来之后,姜婉才握紧了静月的手,不安的朝着马坊里进去,穿过前边的一间间厢房,后面宽阔的场地里,便是御马培训的地方。 姜婉在入场处站定,视线紧紧锁在远处站着轻抚面前马儿鬃毛的女子身上。 她还是穿着一身雪白的锦衣,梨花图案太浅,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看不见,但姜婉知道,她身上这件衣服每一朵梨花绣在哪里。 她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对待婴孩一般耐心又细致。 姜婉就站在这里,和眼前的女子只隔了不到百米的距离,她本该冲上前去,与眼前人紧紧相拥,说一句‘欢迎回来’。 可如今脚上被灌了铅,身份被上了锁。 她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只能远远站着看向眼前之人,连说一句寒暄的话,都变得奢侈起来。 可江莠还好好的,她熬过了阎王的考验,她活过来了,她的确是坚强勇敢的女子,至少。。比那个只敢以死求得解脱的姜婉勇敢,有时候活着。。比死去难。 江莠理顺了眼前马儿的鬃毛,侧身的时候,余光扫见了场外似乎有人影站着,她转脸朝着姜婉看过去,轻飘飘的一眼,落在姜婉的身上,她看见这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曙国公主正目光复杂的看着自己。 因为她这一眼,那位公主的眸子突然像是亮了一般,而后两颗清泪,就这般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 她在哭吗? 她在。。悲伤吗? 可为什么又笑着? 视线交织,久违的重逢,却是以这样的身份和形式。。见到了彼此。 江莠的目光没有在姜婉身上停留太久,她很快就看见了静月,微微颔首之后,便垂眸伸手打开了面前的木门,然后将这匹马儿牵了出来,朝着姜婉的方向走来。 姜婉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这匹马额头上的红色印记。 她突然伸出手,轻轻的落在了马儿的印记之上,她用食指在印记中心绕出个小圆来,而后又抚平。 江莠目视姜婉的动作,从镇静,到震惊。 她拽过姜婉的手,突然问:“你是谁?” 这次离得近,江莠盯着姜婉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看透一般。 因为那动作带给她的冲击太大了,那是姜婉曾经最爱做的动作。 眼前的这匹马,是姜婉为她的儿子祁言选的。 祁言周岁抓周的时候,抓到的便是一匹木马。 那时候姜婉很开心,说要给祁言选一匹他生辰当日出生的马儿,等到祁言长大些了,便带他去骑马。 众多小马驹里,姜婉独独就看上了那时候连站都站不稳的一匹小瘦马。 额上一抹红,她戳了个圆儿出来,笑着说:“你以后就叫枣儿吧,言儿喜欢枣儿,也会喜欢你的。” 只可惜,她没能等到她的言儿长大,也没能看见他骑上这匹枣儿。 江莠没能见到姜婉最后一面,便想着这宫里她唯一还能带走的,与姜婉相关的东西,只有这匹马了。 眼前这个曙国公主为何会知道皇后顽劣性子爱做的动作?! 她问得急,姜婉忽然笑起来,轻声回答:“丞相认识我的。” 她是姜婉。 江莠轻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 她是宋玉娇。 的确见过,的确认识。 江莠转动眼眸看向静月,又重新打量姜婉,语调又恢复了冷淡:“看来东曙教了你很多东西,为了此次联姻,也下了很多的功夫,不过我还是劝你一句,这样的动作。。不要在皇上面前做起。” 她说完要走,被姜婉一把拽住。 不仅拽住,姜婉还抬手捏了一下江莠的耳垂,她动作极快,江莠反应过来愤然捂住耳朵的时候,姜婉已经背过手老老实实站好了。 江莠愤然皱眉:“你!” 姜婉扯出一丝笑来:“丞相被捏耳朵会红。” 江莠瞪她,咬牙道:“放肆!” 静月在一旁站着,抿紧嘴憋住笑,一声不敢吭。 姜婉抬起手,指了指枣儿,又指了指耳垂,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丞相认识我的。” 说完,她往前走了一步,凑近了盯紧江莠,她看见江莠的瞳孔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离得近,姜婉眼中还湿漉漉的,她嘴唇有些颤抖,轻声道:“江莠,欢迎回来。” 039、银铃千里报讯 http://.biquxs.info/

江莠是何等聪慧之人。 姜婉话音刚落,她便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猛地掐紧了她的胳膊:“。。婉儿?!” 她死死盯着姜婉,看见眼前人点了头后,手上反倒是更用力,生怕自己一撒手,人就没了。 “疼了疼了,掐疼了。”姜婉小声哼哼,拍了拍江莠的手背。 姜婉的动作很轻很柔,倒不像是自己疼,像是怕江莠疼一般。 江莠浑身触电般颤了一下,掐得泛白的手指才稍微松缓了力道。 静月跟在姜婉身边,有了殷正山的先例,知道一出现这样的情况自己便免不得要出来佐证,刚抬手交叠要喊声皇后娘娘,就听江莠开了口:“马叫什么?” 她没看静月,视线片刻都没从姜婉脸上挪开。 “枣儿。” “为何叫枣儿?” “因为言儿爱吃枣。” “为何是马?” “因为言儿抓周抓了马。” “。。盛京可好?” 姜婉笑笑:“盛京好,我等你来。” 江莠每问一句,声音就哽咽一分,姜婉每答一句,眼眶就更红一分。 盛京好说出口,江莠已经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姜婉,她不需要旁人佐证什么,是不是姜婉,几句话便能认明白。 她身上在发抖,眼泪大颗大颗的落在姜婉的肩头,哭得狠了,气息不稳,呜咽着哭出声来,又是惊喜又是后怕,气得直接拿手锤她:“盛京好?!骗子!” 姜婉这幅身子哪里经得起锤,江莠一拳一拳落下来,她原本憋住了想等江莠宣泄情绪,谁知道咬紧了下唇也委实没憋得住,剧烈咳嗽起来的时候还吓了江莠一跳,连脸上的泪痕都顾不得擦了,抽搭着鼻子松手扶她:“你怎么了?!” 姜婉摆手:“没事儿。。就是,咳咳。。宋玉娇这身子她。。咳咳,弱了点儿。。” 等她咳顺气了,江莠也找回理智了。 宋玉娇的壳子里变成了姜婉的灵魂,这事儿说起来不可思议且玄妙,姜婉小声提了一句宋玉娇应当是在盛上京门外自尽了自己才得以醒来,江莠微微皱眉,明白姜婉话里的意思,宋玉娇身上背着的事不简单,迟早是要查清楚的。 “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江莠抬手拍了拍脸,神情重新恢复了淡漠后,牵上了方才松开的缰绳,她侧身朝远处隐隐能看见的走动的身影望了一眼,虽然早叮嘱过不许人靠近,却也不能在里面呆的太久。 姜婉如今变了身份,虽然有太多想要追问的话,江莠还是忍住了。 “殷正山会为我带信,你先回府,我稍后再走。”姜婉压低声音说了句,抬手摸了一下枣儿的鬃毛,轻拍了两下,“去吧。” 江莠深深看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回头,张嘴无声的说了一句:“不许再离开。” 姜婉站在原地,浅笑着点头后,江莠才牵紧了缰绳,离开了马坊。 眼见着江莠走远,姜婉才朝着里边一间一间关着马的隔间走去,边看边问:“我离世的消息传回九仙了么?” 静月道:“想来再有几日也该知道了,三公子那个性子。。怕是要闹起来。” 姜婉嘴角含笑,抬起头来看了看天。 “让他闹。” 给南淮的天,捅个窟窿! . 南淮九仙古旧的高大城楼就在不远处了。 隐约能瞧见飘扬的旗帜,夕阳西下,这条土路上灰蒙蒙的,除了这支精疲力尽的商队外,人流惨淡。 橙色的暮光看上去沉甸甸的。 领头的商人吆喝了一声驮着超负荷商品的马儿,想催促着尽快赶路进城,谁知道这马已经累到了极致,当场一声嘶鸣,跪下身不肯走了,任凭那商人如何抽打,那马儿都气息奄奄的躺在地上。 “没用的畜生!”商人骂一句,抬头看了眼后面同样气喘吁吁的一行人,皱眉吐了口唾沫,不耐烦的让休息片刻再走。 可惜这一歇选的位置不大好,马儿不肯走已是倒霉,偏生还天降横祸,凑了个双。 九仙淮河畔这一带是祁瑛和姜婉带兵起义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先收复落脚之处,是以九仙还保留下不少那时候时兴的战风。 如今在九仙城都外的半拦山上落脚扎寨的一队人马是从前九仙义勇军麾下的旧部,后来义勇军紧跟着姜婉往南攻掠城池,这支旧部就一直留在了半拦山上戍守,成为了九仙城都的鹰眼。 南淮一统后,鹰眼众人早已经习惯了山上的生活,大部分人都不肯离开归编,丞相江莠便单独给他们做了个编制,成立了山寨来遮掩避开世俗眼光,实际统领此处设立为军情刺探据点,作为九仙旧都培养情报探子及刺客的地方。 鹰眼之名保留,用以内部暗号接头,这支部队也成为了编外的一张王牌,由九仙姜家直系管辖。 因为他们不进城,也不伤人,虽然朝廷源源不断给拨银两用以建设,但是为了逼真凸显山匪的特质,他们还是会每月完成几单‘拦截’商队的任务,因为只是收些钱财,且大多是拦截东曙过来的商队,所以百姓们也理所当然的将这些认定为为什么朝廷没什么人管这群人的缘故。 花钱消灾,也成了这条路上的明文规矩。 因为下山‘劫富’的时间不定,所以会不会破财完全就是看自己的运气如何,大部分商人都不会在半拦山附近落脚,眼前这个商人显然是新来的不懂规矩,刚坐下,林子里突然就蹿出来了一群扛着刀的大汉。 大冬天寒风凛凛,这群人还露着黑黢黢的两条胳膊,横看竖看,都是狠人。 商人刚递到嘴边要喝的水壶没拿稳,啪叽一声掉地上了。 面前的壮汉显然没准备为难他,手一伸,粗着嗓子道:“二十两!” 商人吞了口口水,吓得人直哆嗦,磕磕巴巴道:“好。。好汉饶命啊!” 那壮汉伸着手没动:“二十两!” 不讲价! 那商人这下总算是听懂了,给二十两就行,还不硬抢,得你自己上缴,明白以后当下就哆哆嗦嗦的往腰间摸银子,颤巍巍的迈着小碎步把银子放到了那个壮汉的手上,那壮汉一收手,他便吓得当场抱头蹲下了。 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的人已经走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这支可怜又弱小的商队,以及身后被吓得躲到箱子后的伙计们。 那群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的壮汉们此时个个穿行在半拦山的树间,所过之处行之无痕,身上的衣服轻薄,连掠过空中衣袍被吹得鼓动的声响都没有。 落地之时更是轻盈,此时十来个人正齐刷刷的单膝跪下,大刀放在一旁,抱拳对准了正前方的位置。 偶有一阵冷风吹过,巨石边上站着的紧了熊革紧领口,却还是鼻子发痒,打了个喷嚏。 他看向盘腿坐在巨石上的一个少年,那少年穿得不厚,手里正拿着个苹果在啃,咔嚓咔嚓的响。 熊革揉了揉鼻子,弯腰凑过去小声道:“爷,人来了。” 盘腿坐着的少年没有理会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霞光艳丽的日落,专心的啃自己手里的苹果,啃出了一种。。沧桑又严肃的感觉来,但实际上,按照熊革对他的了解,他应该只是觉得苹果挺甜的。 等到吃完了,他才把果核随手一扔,潇洒的翻过身来,环视过面跟前半跪着的十几个人,伸出了手:“拿来。” 跪在正中间的那个壮汉立刻双手递上东西。 那少年颠了颠手里的银子,这才咧嘴笑起来,起身拍了拍那壮汉的肩膀:“走了!” 四个字一出,十几个人明显都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 话音还没落下,那少爷已经翩然远去,寻不见了踪影。 熊革虽然姓氏凶残,却属实是个白面小生,轻功尚可,打架不行。 他现下紧跟着在林子里穿行准备赶回城里的这位爷,是姜氏一族的嫡三公子:姜霆夜。 此时这位三公子正在一本正经的滥用身份指挥鹰眼精英下山‘劫富’,成果显著。。正是他亲眼看着姜霆夜揣进怀里的那二十两银子。 直到了城边,姜霆夜才放满了脚步,大摇大摆的朝着城门过去。 “夜公子好!” 城守都认识他,连声跟他打招呼,姜霆夜也大方的挥手示意,连连点头。 等朝着姜府的方向走后,熊革才神色不安的问了句:“爷,你今天干这事儿。。保密工作做好了吧?” 姜霆夜眯着眼睛笑:“什么保密工作?” 熊革感觉自己心有点绞痛,抬手捂住胸口后,倔强的接着道:“爷,老爷要是你知道你今儿干的事了,铁定是要揍你的,你。。你清楚吗?” 姜霆夜笑着点头:“清楚啊。” 熊革松口气,舔着脸也笑起来:“那爷这么聪明,保密工作肯定是做好了的。” 姜霆夜笑也不语,走路依旧带风,很嚣张,嚣张到熊革把心都吞回了肚子里,连带这自己的步伐,也自信了起来。 刚转过弯,眼瞅着姜府就在不远处了,自信的熊革突然就听见站在门口张望的姜家下人喊了声:“少爷回来了!!!” 然后府里面乌泱泱就冲出来了十几个高手,当即就把两人捆了。 姜霆夜很配合,一群人边捆边喊:“少爷!得罪了!”下手却半点没耽搁着。 熊革哭了:“爷!说好的没问题呢!说好的清楚呢!” 姜霆夜歪头看他,张嘴道:“没,跟,你,说,好,哦~” “爷!爷啊!”熊革见姜霆夜被送往府里,撕心裂肺的喊道,“您挨完打,千万记得来捞小的啊!哎哟。。千万记得啊!” 可别像上回一样,留他一个可怜的小护卫在黑漆漆的屋子里饿了一晚上还屁股疼了! 姜霆夜被直接送到了祠堂里跪下。 祠堂最前方早就已经站了个人,背手而立,握了根手腕粗细的戒尺。 姜霆夜一进来,围着的一众高手立刻就退出去得干干净净,顺便,还把门给关上了。 祠堂两边点满了长长的烛台,亮堂得很,姜霆夜盯着那背影,开口道:“爹,绑我不用那么多人吧?” 姜长渊猛地回过身来,眼珠子瞪得铜陵般大小,手上的戒尺在空中挥得哗哗哗的响,直指上头摆着的祖宗牌位:“你个小兔崽子你!鹰眼乃是丞相心血,由皇上亲自交到姜家的手上!是国情之外的暗报处,是给你个小崽子拿去抢钱的吗?!啊?!” 姜霆夜挑眉:“这不是劫富济贫么?劫他们的富,济一济我的贫,有什么不对?况且鹰眼又不缺这二十两银子,诶。。您那尺子悠着点儿挥啊,别再砸了我爷爷的牌位,这个月都重做第三回了,他老人家也不管管你,爹,你做梦梦见我爷爷的时候挨揍么?” 姜长渊气得龇牙,两撇胡子随着摆动。 他在姜霆夜跟前转悠,拿那根手腕粗的戒尺在他眼跟前晃悠:“你小子找削!”姜长渊手里的尺子高高举起,一直举起。。举累了,一边拿大嗓门吼一边顺势挥舞着落下,“鹰眼不缺这二十两,你堂堂姜家三少爷,你就缺了?!啊?!” 姜霆夜一听这话,立马严肃的挪了挪膝盖,拿自己那双真挚真诚的双眼看向姜长渊,点头如捣蒜般道:“缺,爹啊,我太缺了,全九仙,这二十两银子就缺我,不是。。我就缺这二十两银子!” 姜长渊后退一步,闭上眼睛深吸口气,险些吐血。 缓过劲儿来后,姜长渊抬起尺子指了指姜霆夜:“你说,知不知道错了?!还让不让鹰眼帮你劫富济贫了?!” “错了!”姜霆夜中气十足大喊一声,把姜长渊震了一下,他听了这话,刚放下尺子脸色好看两分,又听姜霆夜道,“但是我这个贫他们还是得济一济的。。” 姜长渊这刚从天灵盖消到嗓子眼的火气直接就从嘴里喷出来了:“小兔崽子你今天不在这儿挨一套完整的姜家套拳你他娘的浑身皮痒是吧?!” 说着就把戒尺一扔,隔空打出了第一式。 姜霆夜:“好拳法!” 然后这好拳法就揍他脸上了。 姜霆夜应拳倒地,干脆躺直了身子:“爹,我想了想,这事儿还是可以再商量商量的。”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 姜长渊收了拳,哼了一声:“商量什么?” “你每个月给我二十两银子,我就不胁迫他们了。” 姜长渊额头青筋直跳:“最多五两!” “十五两。” 姜长渊握紧了拳头:“最多十两!一两也不能多了!” 姜霆夜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来:“说好了,就十两,谢谢爹,我错了爹,对不起爹,我先走了爹。” 说完,回头要走,抬头一看,门关了,姜霆夜回头对姜长渊呵呵一笑:“爹,要不。。劳烦您开个门?” . 熊革刚进小黑屋子还没有十分钟就被姜霆夜提出来了。 往院子里走的路上熊革盯着姜霆夜一直看。 姜霆夜撇他一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啊?” 熊革指了指姜霆夜的脸:“老爷下手挺重的啊。” 姜霆夜啧了一声,扬了扬手上的拳:“你小爷我下手也挺重的,你要不要松松筋骨啊?” 熊革立马闭了嘴,连带着脑袋都低下去两分。 回了院儿里,姜霆夜往床上一躺,撑着身子直接把熊革拿过来准备倒在杯里给他喝水的茶壶提到了手上,他仰头直接拿茶壶往嘴里灌,熊革在旁边蹲下,嘟囔道:“爷想要钱的话直接跟夫人他们商量不就是了?干嘛还闹这么一出?” 姜霆夜灌完茶,把茶壶往熊革怀里一扔,擦了把嘴便双手枕头躺下了。 他脚踩着床尾的床樑,幽幽道:“直接要太麻烦了。” 熊革理解不了,趁着姜霆夜闭着眼睛看不见自己,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他家三公子:“爷,您现在这法子。。也不怎么方便啊。。” 姜霆夜勾着嘴角笑:“小时候我爱吃炸油糖,娘总说那东西吃多了闹肚子,闹牙疼,可我还是想吃,我跟她好好说不行,我跟她哭闹也不行,后来我就天天到那个炸油糖的铺子上去跟他说,我是姜府的三公子,那小贩不信,我就拿了他的炸油糖跑,他告到府上来,我娘便揍我,她揍完我还是不给炸油糖吃,我就接着去抢,后来我娘便跟我商量,一个月可以吃两次炸油糖,你听懂了吗?” 熊革摇头,反应过来姜霆夜看不见,开口道:“不明白,咱们不是在说银子么?爷怎么说到炸油糖去了?” 姜霆夜眯开眼缝,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一眼熊革,随后又闭上了:“我要是去跟我娘和我爹说,我想每个月要十两银子,他们一定会问,为什么要,要了拿去干什么,我答了以后,又会说,那些事有什么必要,干嘛非得要花这个钱,我如今这么大了,我是跟他们哭啊,还是跟他们闹啊?所以我什么也不说,让鹰眼帮我抢这二十两银子,我爹呢,为了让我不胡闹,就来跟我商量,他以为我要二十两,折半给了我,我肯定也闹不出什么事,可他不知道我原本就只要十两,这下你懂了么?” 熊革点点头,懂了:“爷,你真强。” 姜霆夜突然睁开了眼睛翻身坐起来,他把怀里的银子摸出来拿在手上,然后回身从枕边摸出来个铁盒子,打开把银子都放进去了。 “是姐姐教我的。”姜霆夜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抱着这个铁盒子晃了晃,里面的响动越来越小了,说明这个盒子就快要装满了,“姐姐跟我说,大人总是不太跟小孩子讲道理的,你若想在墙上凿一扇窗户,他们定然不会同意,你若哭闹,大人就会觉得你顽劣不堪,可若是你最开始想要凿开的是整面墙壁,他们就会折中给你凿窗,你答应说好,便是你通情达理。” 熊革一知半解,顺着姜霆夜的话说:“皇后娘娘真厉害。” 话音落下,姜霆夜正想说自己累了要睡会儿,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了铃铛响动的声音,他楞了一下,随后和熊革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银铃骑兵!” 银铃骑兵,皇家御用讯兵,因为马上皮革以银制成且悬挂铃铛用以警示得名,这种铃铛是专门改制过的,声音传播非常远,提醒官道上的各个匝口注意让行。 姜霆夜一听见这个声音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往外面跑,是盛京来的! 他跑得很快,到外面庭院里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面的高马。 姜长渊此时已经在那银铃骑兵前站着了,今天母亲到陈夫人府上去聚会了,要晚上才会回来,姜霆夜朝那边快步过去的时候还想着等着母亲回来自己一定要给她卖个关子再把银铃骑兵带来的消息告诉他。 姜长渊背对着姜霆夜,照平时来说,姜霆夜一靠近姜长渊都能察觉到他的气息的步伐,可此时姜霆夜都到他身后高声喊了一声爹,姜长渊都没有回过头来。 面前的银铃骑兵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拱手行礼。 姜霆夜察觉到气氛的诡异冷肃,他侧过脸,看见姜长渊握着卷轴的手在发抖。 “爹?!”姜霆夜抬手拽住姜长渊的胳膊,他皱紧眉头,伸手去拿姜长渊手里的那卷卷轴。 的确是从盛京皇宫里送出来的密卷,比起全国通告的正式文书下达下来,银铃骑兵的效率和速度显然都要快上许多。 姜霆夜抖了抖卷轴展开,头一句写的便是:皇后薨逝。 他猛地把卷轴往地上一扔,怒道:“写得什么东西?!”刚抬脚要猜,被姜长渊伸手拦住。 “放肆!皇上手笔,还不快捡起来!”姜长渊明显是强忍悲痛,同姜霆夜说话虽然严厉,却是在掩盖自己内心的难以置信和悲痛。 姜霆夜咬紧嘴唇,弯腰把卷轴捡起来,他深吸口气,再次展开卷轴。 视线重新汇聚在卷轴之上,看清楚后,双拳捏紧,微微颤抖。 “皇后薨逝。” “于琼林宫自尽。” 040、金刀现风云变 http://.biquxs.info/

凌空呼啸的寒风夜里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九仙城都临山,早晚极冷,需得添衣。 苏佩行轿回府的时候,银铃骑兵已经离开姜府约有半个时辰。 因是特意给姜家的密函,所以银铃骑兵来了又去未作多余停留,叫不少人心里都提起疑惑来。 于是这半个时辰里,九仙旧臣府里的亲信陆陆续续都上门来探问,是否是盛京有变,又是否能稍透旨意一二,也好心中有数。 姜长渊没有露面,由管事一一委婉回了话。 苏佩一转进院子里,就瞧见儿子挺拔身子跪着,上衣脱了系在腰间,背上好几条红印,这是受过罚了。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姜霆夜也没有回头,他眉毛都结了霜,双拳握紧了放在大腿上,眼神却依旧无比的坚定凌厉,像是要把对面透着光却紧闭着的房门看个窟窿出来。 “挨打了?”苏佩在姜霆夜旁边站定身形。 姜霆夜没说话,哼了一声。 苏佩从护手里抽出右手来,提起姜霆夜的耳朵往自己这边拧:“臭小子,老娘跟你说话呢!” 姜霆夜唉唉唉叫了三声,嘴咧到耳朵根:“疼疼疼!娘!疼!” 耳朵冻得发红,被这么一拧更像是要滴血了,姜霆夜叫得惨,苏佩这才撒了手,看一眼捂着耳朵搓的姜霆夜:“你又干什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姜霆夜手上的动作就顿住了,他立刻重新以刚才的姿势跪好,苏佩再看过去的时候,看见了姜霆夜用力瞪大的眼眶已经彻底的红透了。 盛京出事了。 苏佩没再多问,拍了拍姜霆夜的肩膀,撂下一句:“等着。”后大步朝楼梯上的那个房间而去。 她进门前把护手递给旁边的婢女,然后猛地伸手一推门——门抛出个大弧度,径直打到了站在旁边的姜长渊后脑勺上。 姜长渊嘶了一声忍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不等苏佩问他在这儿鬼鬼祟祟干嘛呢,姜长渊已经一把把苏佩拉到了自己这边来,一脚踢过去就将门关上了。 他手指竖到嘴唇上:“嘘!” 苏佩深吸口气:“出什么事了?” 姜长渊一愣,随后眉头紧皱,长叹口气后眉毛拉扯着眼皮上扬,眨了眨眼,半响后,才刻意压低了声音,哑着嗓子道:“银铃骑兵来过了。” “然后呢?”苏佩盯着姜长渊,双手握在一起也不自觉的握得更紧。 “说是。。皇后殁了。”姜长渊说完这句话,差一点没绷住,他下意识伸手先扶住苏佩的胳膊,“皇上亲笔,说是自尽。” “自尽?!”苏佩虽然心有准备,却也万万没想到事情会糟糕到这般地步,她咬牙笑出声来,母女连心,这一瞬间反噬的痛,岂是能轻易承受得住的,“我好好的女儿跟着他前往盛京,不过三年,为何自尽?!他祁瑛说清楚了吗?!” 苏佩声音极大,最后一句已经带了鼻音,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下来,被苏佩狠狠擦去。 姜长渊没再拦着说什么不可直呼皇上名讳的话,他收回手背到身后,来回走了两步,像是在思衬着什么,很是纠结,苏佩闭上眼睛深呼吸半响,再睁眼的时候已经镇定两分,她往旁边坐下,捏紧了椅柄问:“夜儿为何跪在外面?身上的伤是你打的?” “他要去盛京。”姜长渊道。 苏佩猛地一拍桌子:“让他去!” 姜长渊回头:“皇上没有传召。。” “女儿都死了,你还在乎那破皇令?!我告诉你,盛上京里谁说的话我都不信!咱们动不得,必须让夜儿亲自去一趟,婉儿是怎么死的,给我明明白白查清楚!自尽?!我女儿不是那样心性脆弱不堪一击的人,咱们离得山高水远,宫里发生了什么完全不知,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到了何等绝望的地步才会自尽?!谁给她受的委屈?!一个一个找出来,老娘一个一个杀过去!”苏佩咬紧牙关,心肺都烧得发疼,她恨得眼里都要滴出血来,这一拳砸下去,直接把檀木桌给砸穿了,木渣子划破手也不觉得疼,“谁敢拦着,老娘现在就祭刀!” 姜长渊赶忙小碎步过来,拉过苏佩的手细细看,心疼道:“你看看你,每次一有点事急起来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你急什么!我说没有传召,我又没说不让他去,夜儿就是跟你一个脾气,性子太着急了,一遇上婉儿的事便自乱阵脚,平日里的小聪明全变成莽撞,他这样到盛上京去,还不得闹个天破?!闹得难看了,皇上的脸面何存?真要迁怒到夜儿身上,事情不仅查不清楚,指不定有多少人暗地里恨不得搅混了这潭水,赶着往咱们姜氏身上扣两盆屎,你仔细想想,婉儿死了,如今那么多眼睛,都盯着哪儿呢?” 苏佩眯了眯眼睛:“盯着哪儿?皇后大权?” “不错。”姜长渊抬手指了指门外,“打他是打给银铃骑兵看的!既然要上盛京,就不能落了话柄,臭小子摔了皇上的旨意险些踩下去,几板子他挨得不冤枉!我说了让他回去,自己要在院子里跪着!还敢威胁他老子我了,你说说。。哼,跪一跪也好,待会儿脑子冷静些,才能听得进去话!” 苏佩也哼声:“嘴上说得硬气,那你刚才鬼鬼祟祟在门边干什么?还不是心疼儿子!” 被戳穿,姜长渊赶紧打断苏佩的话,压着她坐下来:“这事儿啊,还得你回来才能商量。” “想好怎么上盛京了?”苏佩气消了一成,盯着姜长渊看。 姜长渊颔首,侧身看了一眼里屋:“好刀配刀鞘,长夜明月照,既然要去,怎么能少了菖娘?” 苏佩眼眸颤了颤,她深吸口气,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悲愤,颔首道:“好,说得好,让夜儿进来!” 房门大开。 暖色的光笼罩在姜霆夜的身上,他抬起头来,清楚的看见了里头坐在正座上的爹娘。 他听见苏佩的声音传来:“穿好衣服,进来说话。” 方才屋中动静极大,此时开门,想必是两人已经有了决断。 姜霆夜把冻得成冰坨的衣服快速穿好,也顾不上伤口疼,撑着僵硬和酸疼的膝盖站直,大步进了房里。 他垂手站着,满脸写着倔强,开口便道:“我要上盛京!” 姜长渊气死,跪也是白跪,臭小子那脑子压根儿什么都没想:“不让你去呢?!你还准备一直跪着不成了?!” 说完,见姜霆夜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姜长渊噎得咳嗽一声,混帐东西,竟然还真是这般打算的! “夜儿。”苏佩对姜霆夜招招手,等姜霆夜往自己跟前来了,才目光冷冽道,“记得你一直好奇的那个黑铁盒子么?” 姜霆夜点头:“记得,爹像宝贝似的藏着,锁了五层,我没翘得开。” 苏佩拍拍他的手臂:“明日,开盒给你。” 姜霆夜眼里的光亮了两分,不过片刻又黯淡坚定下来:“娘,我不要盒子了,我要上盛京!” 苏佩眼眶泛泪,握紧了姜霆夜的胳膊:“盒子要开,盛京也要去,但现在你要听娘的话。。先回去。” . 翌日。 熊革站在长廊第二根长柱边探头,眼见着姜霆夜满脸暴躁的坐在这儿已经一上午了,不大敢靠近。 一般姜霆夜露出这种脸色来的时候,最好站得远一些,免得被当成沙包扔出去,这般想着,熊革摸了摸自己的腰,隐隐有些作痛。 由于探头过于频繁,暴走边缘克制的姜霆夜扭头看了他一眼:“站那么远,你伺候我还是我伺候你?!” 熊革缩了缩脖子,立马狗腿的跑过来蹲到台阶下面,抬头看姜霆夜:“爷,夫人一早就出去了,您放心吧,午饭前肯定回来,小的这就去给您探听探听?” 姜霆夜抬脚把他踹起来:“赶紧去。” “跑着去!” 熊革大声喊是,一溜烟儿就跑不在了。 刚在姜霆夜视线里消失了两秒,又回来了,跟在个婢女屁股后面。 是苏佩身边的人,姜霆夜一下蹭起身来,快步走到那婢女跟前:“我娘呢?!” “回少爷,奴婢正是来给夫人带话的。”婢女说话声音很轻,“夫人说,请少爷用过膳以后到义勇伯爵府上去,走墙,走东,竹林深处,有人候着。” 说完,微一福身,退下了。 姜霆夜细琢磨两秒,不大明白,反正都不明白,那还琢磨个屁!抄家伙! 熊革凑上前来,跟上姜霆夜的脚步往房间里去,见姜霆夜在屋子里捣鼓了半天,翻出来两个盒子捆紧背上就要往外走,赶忙问道:“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 其中一个盒子是姜霆夜装钱的铁盒,熊革认得。 那铁盒是没见过世面的,从没离开过姜霆夜的床,今儿居然翻出来了,还要带出去,可是大稀奇事。 姜霆夜挑眉:“你聋了?当然是去义勇伯爵府啊。” 熊革:“夫人让您用了膳去呢,小的给您备上?” 姜霆夜翻他个白眼:“还吃什么饭?!别跟着!小爷自己去!” 说完,纵身一跃,这下是急得连门儿也不走了,直接踏墙而上,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出了姜府大门,姜霆夜左右看一眼,记着要走墙的叮嘱,便选了小路走。 义勇伯爵府他经常路过,倒是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义勇爵是位夫人,姜霆夜是知道的,跟他娘关系很好,却不碍着姜霆夜跟义勇爵不熟。 东墙没什么特别之处,既不比别的墙面高些,也不比别的墙面矮些,姜霆夜在外头看了两眼,果断的轻功借力进了府。 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回身看竹林在哪儿,空中突然飞来一道暗器,席卷着风声片刻就到了,姜霆夜稍一偏头,险险避过,暗器擦着耳朵钉进墙里,一声闷响。 姜霆夜保持着歪头的姿势,耳根子火辣辣的烫,眼睛盯着那个暗算自己的“暗器”——一根后半截还在上下颤抖的筷子。 筷子?! 能把竹筷子使出这样的威力来,对自身功力的控制,算是到了极高境界。 姜霆夜眯了眯眼,激动热血的骂了句:“操!好功夫!” 骂完,回头看了一眼。 东院进墙临近小路,往里十步就是竹林,他环视一圈,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人影。 一根筷子甩出,另一根却没有跟上,说明这个人对自己极有信心,要么来人功夫不够躲不开,知道打不过以后落荒而逃,要么来人功夫不错躲开了,第二次袭击更打不中,白费力气。 姜霆夜却好奇得很,一根筷子,怎么吃饭?! 这般想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朝着竹林深处走去,这林子没他想的深,也没他想的神秘。 尽头一处凉亭,三两石堆堆砌成假山,炉子的烟矮矮飘出一层,倒是有几分脱尘之感。 只是亭子里没人,姜霆夜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亭子里的石台上摆着吃了一半的午膳,摆在旁边果然只有一只筷子,方才那只是破竹而来还有那般力道,若非自己动作快,血溅当场是必然了。 是个狠人! 他喜欢! 姜霆夜勾起嘴角,这竹林安静得不对劲,他伸手轻探碗边,触感温热。 扔出筷子之人方才还在这里用膳,姜霆夜收回手,突然解开了包袱的疙瘩,抓紧一角回身甩出抵挡,铁盒与身后斩来的长剑碰撞,发出铿锵一声。 姜霆夜送力把包袱拉回,顺势背到背上重新把包袱系好,对面后退两步重新站稳身形把长剑反手收于身后的人也正抬眼看他。 是个白衣公子。 眉眼清秀,仙风道骨。 以姜霆夜的眼光来看,也是个俊逸公子,翩若谪仙。 他看着姜霆夜,明明率先袭击了两次,却露出一副让人怀疑是自己有问题的温柔笑意来,声音也像春风一般,好听得紧:“夜公子来错了时辰。” 姜霆夜握紧包袱:“你认得我?我娘说竹林有人等我,是你?” 白衣公子歪头笑:“应该是。” 姜霆夜哦了一声,听他答了就把背上的包袱重新取下来,翻出来那个黑金盒子后,递给那白衣公子看:“娘说有人能帮我开这个盒子,你能开么?” 白衣公子看一眼姜霆夜手里的东西,摸出一张帕子来擦拭自己手里的剑,幽幽道:“夜公子前来,不问我是何人么?” 说完,他抬眸,眼中神色凛凛。 姜霆夜扯着嘴角邪气一笑:“义勇伯爵府的主人是义勇爵,曾经统领义勇三军攻陷阊阖要塞,为姜氏破庚谷关开辟了百年来的新道路。” “义勇军,娘子兵。长枪现,五关震。” “义勇爵终身未有婚配,据说当年在淮河畔从狼嘴下救下了一个孩子,养在身边,视同亲生,偌大个义勇伯爵府皆是姑娘家,你问这问题是瞧不起我么?” 对面的白衣公子被姜霆夜的语气逗笑,也不再擦拭自己的长剑,反倒是轻巧收回鞘中,朝着姜霆夜的方向走去。 从姜霆夜身边擦身而过,他将长剑放在凉亭小台上,还未回身,又听姜霆夜道:“外传义勇爵的养子身体羸弱,未曾习武,看来传言总是不实,还是要眼见为真。” 白衣公子轻笑:“躲避纷争,无奈之举,母亲虽只是女子,却有男子也不能企及的通透,只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母亲说,当今天下,年轻者还可一争,为自己心中困惑之道,去走一条自己的路,从夜公子与我相见,此道已经开始,这不也正是夜公子为何来此的缘故么?” 姜霆夜侧身看向他的背影:“为何弃长枪而学利剑?” 白衣公子也回过身来:“那夜公子又为何知皇令而不信皇令?” “我阿姐不会死。” “武学之精,殊途同归,枪与剑,无分别。” 四目相对,看见的是同样坚毅的目光。 片刻后,姜霆夜终于轻笑起来:“清风明月,以证臣心,义勇爵对你寄予厚望啊,明月臣。” “夜公子谬赞。”明月臣抬手,微做一辑。 “盒子,开么?”姜霆夜举着黑铁盒子在他面前晃了晃。 明月臣眼角弯弯,摸出挂在脖子上的长绳来,一把黑铁钥匙出现在姜霆夜面前。 姜霆夜眼睛一亮,突然转身去把地上的铁盒子抱了过来。 明月臣歪头看他,疑惑道:“夜公子?” 姜霆夜像是没听到,自顾自的把铁盒打开了,里面明晃晃的银子险些晃了明月臣的眼。 姜霆夜把铁盒塞到明月臣手里,明月臣愣神捧住:“夜公子,你这是?” “给你了。”姜霆夜拍拍手,伸手把明月臣脖子上挂着的绳子取下来,他晃了晃钥匙,“钥匙,我的了。” 明月臣汗颜:“夜公子,盒子本就是要开的,这是母亲的吩咐,你给我银子做什么?” 姜霆夜忙着开盒子,哪里有心思跟他理论,敷衍道:“这银子本就是存着偷偷上盛京的!你帮我开了盒子,我能上京了,自然要给你酬劳!” 明月臣眨巴眨巴眼:“可。。我是要与夜公子同行的啊,而且,银子都给了我,你要是自己去,还有盘缠么?” 姜霆夜开箱子的动作顿住,抬头看明月臣。 这厮长了副人畜无害的脸,打起架来却心狠得很,实在是。。。反差过大。 不过他这话提醒了姜霆夜,姜霆夜抬手把铁盒一关,从明月臣那里拿回来,嘟囔一句:“不要拉倒!”然后麻溜的锁好重新背到背上。 明月臣抬手指了指那黑铁盒子:“夜公子,五道锁需得五把钥匙开,你这样拿一把钥匙想捅开五把锁的话。。是捅不开的。” 他眯着眼睛笑,从容的在衣袖里又摸出来一串钥匙来。 姜霆夜看着他这张笑眯眯的脸,突然有种想一拳揍下去的冲动。 不过钥匙在人家手上,姜霆夜还是忍了,咬紧牙深吸口气挤出个笑来:“那你为什么早点不说?” 明月臣依旧眯着眼睛笑,伸手把黑铁盒子拿过来开锁:“夜公子没问。” 姜霆夜长出一口气,看在他打开盒子的份上,不生气。。 随着最后一道锁的打开,姜霆夜和明月臣的目光都汇集在了最后这个巴掌大的黑铁盒子上。 明月臣抬手打开盒盖,姜霆夜凑上前来看了一眼,随后和明月臣对视,异口同声的开口道:“这是什么东西?!” . 与此同时。 义勇伯爵府后花园里,苏佩正和明菖在喝茶。 午膳刚刚用过,正是犯懒犯倦的时候,而两人此时却精神抖擞,谈笑甚欢。 苏佩看了一眼天色,轻声道:“孩子们应该都碰面了。” “盛上京那样的地方,让他们去闯一闯也好。”明菖放下茶杯,眉眼凌厉,“省得叫他们以为,姜氏和我菖娘子当真后继无人了!” 苏佩轻握紧拳头:“我总觉得,我女儿没死。” 明菖闻言立刻伸手握住苏佩的手:“你要相信,这世上没人能杀了婉儿,她若活着,定能寻到,她若自尽,我随你再闹一回盛京又有何妨?!总之要有个合情合理的答复,开国皇后,岂容贱人放肆?!” 苏佩心头宽慰:“总还有你陪着。” 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片刻之后才松开。 “既然要去,不仅要光明正大的去,还要大张旗鼓的去!不仅要让九仙的旧臣知晓,更要让盛京的人都知晓!”明菖微眯眼睛,说话的声音非常有力,“我还以为这东西能在这里锁一辈子,谁知道才三年,就逼着这东西现世,当真是乱世还可齐心,和平却招内鬼,我倒要看看,是谁这般大的胆子和野心!” 那黑铁盒子里,装的是开国之时用南淮前朝帝后的黄金桂冠铸造的金刀。 世间只有两把。 一把在宫里,由皇帝亲掌。 一把在九仙,姜家为守,铁盒封之,钥匙由义勇爵把握,是为克。 只有姜家和义勇爵同时站出来,才能打开铁盒,取出金刀。 这刀是无上权利。 更是腹背利刃。 权利太大,皇权猜忌,若不是为了姜婉,这把刀,可能永远不会取出。 如今。 金刀现世,盛上京的风云,也要变一变了! 041、朕来吃口饺子 http://.biquxs.info/

盛京的冬天难得看见这样暖的日头。 半个时辰前太阳从云后露了头后,便晒得院子里暖洋洋的了。 静月扶着姜婉在院子里坐着,她喝过热茶,拿了块糕点在手里慢慢吃,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和手上,照得整个人像是白瓷一样的会反光一般。 棉褂脱了换上了马甲,看上去气色好了些,人也暖起来了。 从金池殿被送回来之后又过了好几日,祁瑛都没再出现,既没有传召任何人侍寝,也没有来问过姜婉的身子,他好像只是短暂的对姜婉有过那么两分的兴致,随手搁下了,就想不起来了。 这几天,静月又去过一次金池殿,回了话,说殷太医送来两味药吃了很好,祁瑛便随意点了点头,算是许了梅惜宫以后都由殷正山来给姜婉调理身子。 金池殿还是一样的热闹,贤妃庆妃,上赶着往里凑。 静月说,都没进得去,皇上谁也没见。 满腔的怨恨,自然都积攒到了她这个连续侍寝过的邻国公主身上,昨日出去撞见庆妃,尖酸刻薄的拦着她说话,姜婉被骂都没生气,骂人先把自己给气着了,有意思得很。 庆妃是章太尉的女儿,自持身份贵重,自认家族势强,从前姜婉还活着的时候便是直来直去的莽撞性子,脑子不太够用,处处开罪人,如今依旧是这般性子,进宫三年,毫无长进。 倒是郭蓁蓁一如既往的沉得住性子,当着姜婉的面还劝走了庆妃,留下个意味深长的笑意。 显然,庆妃这脑子,多半是听郭蓁蓁拐弯抹角说了两句,没见着皇上本就心里不痛快,又想起之前姜婉侍寝三日的事,更是不吐不快。 典型的帮旁人泄了气,自己成了靶子还不自知。 静月对此倒是有些生气,还念叨着从前庆妃虽然嘴上不肯饶人,可对娘娘到底还是有几分恭敬的,如今越发的什么难听话都敢往外说! 姜婉含笑看她:“我如今是敬妃了。” 不是皇后。 她的那几分恭敬,自然也没有了。 今日原本是贪几分清静的,静月许久没见姜婉这样眉眼轻缓的模样了,就连院子里青梅腊梅两个小丫头围着小花坛疯跑都笑着柔声让她们慢些别摔着。 过几日便是立冬了。 立冬的时候阖宫都会聚在一起吃饺子,姜婉以前就总嫌那时候吵,吃得也不香,总是要说话,还要顾着太后,丝竹舞蹈跳得人眼花缭乱,吃不饱不说,还累得慌,所以姜婉那会儿就想了个办法,立冬前几天便先自己在宫里包上一顿饺子来吃,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束着,敞开了吃,吃得高兴,算是琼林宫独一份儿的小日子。 那会儿琼林宫有个小宫女,眼睛圆溜溜的,长得特别水灵,年纪还小,脸上肉嘟嘟的,还没长开,一逢立冬前两日,总是最高兴,包饺子也最利索的。 静月还记得她说到这个时候就想娘了,在家里的时候,一家人就是这么围在一起吃饺子的。 她说皇后娘娘宽厚,虽然高高在上,却又亲切近人,琼林宫当差的日子虽然很累,但一年能有这么一次和娘娘一块儿吃饺子的机会,是要记在心里一辈子的福气。 那会儿,琼林宫的所有人,都以为是要伺候皇后娘娘一辈子的。 可就在前些时候,那些熟悉的笑脸和人,都被遣散出宫了,如今琼林宫还守着的人,只有进宝一人。 静月原以为,今年没有这惯例了,谁知道一早起来便是大好的天气,姜婉的手伸出去接住一捧阳光,转脸对她笑道:“静月,咱们包饺子吃吧。” 所以今年立冬前的小日子还是有的,姜婉还记着。 这会儿时间还早,静月特许了今天大家都把手上不要紧的活放一放,把琼林宫之前的规矩搬到梅惜宫来,过了午后大家一起动手来院子里包饺子,听了消息的顺财顺和跑去御膳房找新鲜食材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而姜婉在梅惜宫要包饺子的消息,没一会儿就传到了金池殿里。 “饺子?”祁瑛眯眼。 原以为不会在意的,可长忠心虚着跟他说这话的时候,祁瑛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些天他其实一直都对梅惜宫的动静了若指掌,他耳边听到的消息里,也总有那么一两句,是关于梅惜宫的。 那天姜婉的神情,她的话语,已经深深的在祁瑛心头烙下了印记。 让他开始不自觉的留意起她的一举一动,让他开始意识到她的不同,意识到。。上天又派来了一个与姜婉如此相似的女人。 她到马坊去恰巧撞见江莠可以用巧合来形容,那么她如今又要包饺子吃,也能用巧合来形容么? 长忠抬起眼帘看祁瑛:“是,就是饺子,敬妃娘娘说想吃,方才梅惜宫的宫人还拿了不少新鲜食材回去呢。” 祁瑛思索了两秒,突然把手里的笔搁下,起身朝外面去:“看看去。” 长忠快步跟上,刚想问祁瑛要不要传撵轿,一抬眼,就瞧见庆妃刚好上了台阶过来,瞧见祁瑛,庆妃眼睛都亮了,快步上前福身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 她一脸惊喜的想跟祁瑛说话,手刚抬起来,祁瑛就径直从她跟前走过,只留给她一个潇洒利落的背影,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一样。 庆妃脸上的笑意猛地僵硬住,长忠暗暗叫苦,庆妃来得真不是时候,可祁瑛能不理她,长忠不敢啊,只能稍微猫腰轻声道:“庆妃娘娘安。” 庆妃深吸口气,回头看长忠,脸上的表情很是不悦:“长忠公公,皇上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啊?!” 长忠抬头:“皇上摆驾梅惜宫,一时半刻想来是不回来了,娘娘先回去吧,奴才待会儿替您跟皇上通禀一声。” 庆妃皱眉,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有些怒意:“敬妃?!又是敬妃?!” 长忠不敢耽搁多说话,祁瑛眼见着都要看不见身影了,是以赶紧给庆妃行了礼,未再搭话,赶忙走了。 庆妃盯着祁瑛走远的方向,咬牙骂道:“东曙是有什么迷人心窍的东西不成?!那狐媚子才来多久?!就把皇上迷的神魂颠倒的!” 搀扶着庆妃的宫女凉舟赶忙道:“奴婢听说,敬妃惯是会装可怜的,瞧着身子柔柔弱弱的,又长了张我见犹怜的脸蛋,对着皇上自然是娇滴滴的,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初来宫中的时候就对贤妃不恭敬得很,不也是为了标新立异引起皇上注意么?这只要上了龙床,不晓得都用些什么下作把戏留住了皇上,颇有心机手段,连贤妃都忌惮三分呢。” “贤妃忌惮她,我可不忌惮她!狐媚东西!”庆妃啐一口,抓住凉舟的手冷冷恨了一眼,转身离开了金池殿前。 不想惊动梅惜宫里的人,祁瑛特意没有传撵轿,一进宫门,长忠便赶忙止住一众下人的嘴,饶进里边的院落里,青梅腊梅两个小丫头刚好才被喊去后厨先把菜摘出来,偌大的院儿里,只剩下了姜婉和静月两人。 祁瑛和长忠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那两人背对着他们,正探头往里边的林径小路探头看。 姜婉歪了歪脑袋:“会不会太大了?它吃不完吧?” 静月笃定道:“能吃完的,大概是许久没吃到肉,想慢慢吃吧。” 祁瑛挑眉,这两人看什么这么入迷?还讨论上了? 长忠也是一脸的疑惑好奇,凑在祁瑛身边小声道:“皇上。。” 祁瑛抬起手指,示意他别出声说话,堂堂天子,居然蹑手蹑脚的摆手指挥他小心跟上,两人鬼祟小心的挪动身子到侧边一些,伸长了脖子看,才勉强瞧见一点那边的情景。 刚看见,姜婉突然大声道:“啊!它怎么跑进草丛里面去了啊?!还有那么大块肉呢!怎么不吃了啊!” 祁瑛被她吓得猛地屏住呼吸,确定姜婉没有侧身回头看的趋势了,才抬手揉了揉自己心口,长出一口气。 她语气特别遗憾,静月赶忙安慰她:“兴许是咱们说话吓着它了,待会儿它又出来吃了呢?” 姜婉叹口气,干脆坐了下来,撑着脑袋盯着那边。 祁瑛把手背到身后,心里哼了一声,觉得幼稚,一只野猫儿罢了,看得这般入迷,连身后有人都不知道。 刚准备上前,静月又大喊了一声:“娘娘!娘娘你看!又来了一只!” 姜婉立刻又站起身来,甚至还往前倾了倾身子:“刚才那只跑了?怎么没跟着一块儿回来?是不是它自己吃饱了又去叫自己的好朋友来吃的?” 静月连连点头,再次笃定道:“一定是。” 姜婉终于笑起来:“感情真好,今天饺子馅儿还剩些的话别扔了,留着放院子里,指不定晚上它们还来呢?” 这猫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宫里应该不会有野猫才是。 静月也笑着称是,刚想说从前在九仙的时候娘娘就养过条狗,对小动物还是这样的亲昵,话到了嘴边还没说出口,侧身准备给姜婉倒茶的时候突然看见了站在后方的祁瑛。 静月吓得茶水全都洒了,她瞳孔颤抖,慌张退后福身行礼喊皇上万福的时候,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面跳出来。 她心跳得厉害,头上都惊出冷汗来,还好那话没说出来,否则祁瑛站得那般近,必然全部听见。 姜婉也惊了一下,回头看的时候,祁瑛也正看她,不过还是眉目清冷,眸子里没什么暖色。 “给皇上请安。”姜婉比静月镇静许多,福身行礼后便站起来,顺便拉了静月一把,让她站好,做完这些后才又看祁瑛,“皇上怎么来了?” 被姜婉这么一问,祁瑛有些心虚,自己偷听偷看了半天,还得故作一身正气,属实有点。。 祁瑛轻咳一声,快步走到姜婉身边,在她方才坐着的石凳边也坐下了,抬眼看静月,让她给自己也倒杯茶,喝过茶,祁瑛才理直气壮的道:“朕来吃饺子,不行吗?” 042、送你福贵双全 http://.biquxs.info/

静月愣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到长忠旁边,拿眼神瞄他。 什么情况? 长忠眼珠子乱转,摊了摊手。 不清楚啊。 皇上的心思,怎么猜? 静月收回视线,正想往小厨房去让多准备些的时候,姜婉是不怕死的,直接就开口道:“皇上来得突然,也没提前差人来说,臣妾这里的饺子。。没准备皇上的。” 静月脚步顿下,惊愕的看向姜婉。 长忠更是倒吸口气,颤巍巍的抬起手袖擦了擦额头上骤然惊出来的冷汗。 这位主儿,属实是个狠人,这些话她还真敢说。 偌大的后宫,谁听说过皇上来了没东西吃的情况?御膳房又不是没有食材,况且这饺子还没有开始包呢,这般明目张胆的要撵皇上走,除了从前皇后娘娘敢这么干以外,眼前这位主是头一个,勇士,真正的勇士。 哪个宫不是盼着圣驾?哪个主不是盼着侍奉? 偏就姜婉能把祁瑛吃得死死的,回回都正好戳中祁瑛的点,却又不会逾线半步,果然,听了这话祁瑛微微皱眉,侧身看她:“没准备朕的?那即刻准备就是了,怎么,朕想吃顿饺子还在你这里吃不上了?” 听了祁瑛的话,姜婉立刻福身笑起来:“是,臣妾这就让人去御膳房给皇上传话,务必给皇上送碗热腾腾的饺子来。” 说着就要对静月抬手,祁瑛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拽过姜婉的手,拉得她往自己这边踉跄走了两步,脚尖绊住石凳险些摔下来,还好祁瑛拽着她没松手,顺着手腕下意识就扶住了她的胳膊,姜婉自己也伸手撑了一下桌子,膝盖一弯,坐下了。 只是别了脚,一下子疼得倒吸口气,坐下来后便挣了一下去摸自己的脚踝,似乎扭到了。 祁瑛动了一下想去碰她脚踝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又收回。 她太容易伤着了。 力气稍微大些,就像是要碎了一样。 阳光照下来,落在姜婉的耳后和露出来的半截脖颈上,祁瑛无端就想起从前的时候,姜婉也是这样爱吃饺子。 不过她一般都会给自己留一碗,初登基的前两年政务繁忙,她就会迎着暮光提着食盒来金池殿里,看他吃完,又枕着桌边小睡一会儿。 祁瑛一直都不知道,那一小碗的饺子,是姜婉亲手做的。 琼林宫的规矩是大家围在一起包饺子,人人都动手,混在一起煮下去。 唯有他的那一碗,每一个都是姜婉的心意,就连调料碟子,也是姜婉自己试过好几种,选出来最合他口味的。 那是独属于姜婉的味道。 若她还在,今日晚间,他原本还应该有一碗饺子。 他想她了,连带着看眼前这个同样爱吃饺子的女人,也带了两分无奈的缓和目光。 “肿了没?给朕看看。”是他总突然出手,她才老是猝不及防被伤着。 祁瑛口气突然柔缓下来,一旁的静月和长忠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姜婉揉了揉便很快坐正身子,又挂起笑意来,轻声道:“臣妾没事。” 明明就疼,逞强做什么? 祁瑛不耐的伸手去扯她的裙子:“鞋袜脱了,朕看看。”见姜婉慢腾腾的,还准备挡,又加重了语气,“快些!” 没办法,姜婉只能脱鞋,长忠和静月都已经背过身去,两两相望,眼神都很诡异,可心里想的却不甚相同。 她露出脚踝给祁瑛看,倒是没肿,刚才那一下痛过之后就已经好多了。 确认没事,祁瑛脸色才好看点,对自己刚才突然急切的情绪感到不适,别扭的转过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一边喝一边道:“朕在你这里用晚膳。” 意思很清楚了,他不吃御膳房的饺子,就要吃她这里的,她吃什么,他就吃什么。 姜婉穿好鞋袜,声音依旧平静:“是,不过皇上要在臣妾这里吃的话,便要依着臣妾的规矩才行。” 她还有规矩? 祁瑛饶有兴趣的勾了勾唇角:“规矩?什么规矩?” “皇上要和臣妾一块儿包饺子。”姜婉笑弯了眼角,“今天想吃饺子的都要动手。” 说完,还扭头对长忠道:“长忠公公也一起吧。” 长忠刚回过身来,听了这话险些腿一软给姜婉跪下去。 姑奶奶,求你了。 饶了奴才们吧。 跟皇上一块儿包饺子?您不如把奴才们剁了做饺子馅儿算了。 不过这话他也不敢说,脸上表情特别精彩,笑得比哭还难看,可怜兮兮的抬头看祁瑛。 谁知道祁瑛居然笑了,他不笑也罢了,他这一笑,长忠是真的站不住,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静月也赶忙跪下身来:“皇上,敬妃娘娘并无对皇上不敬之意。。” 唯有姜婉浅笑着望向祁瑛,依旧稳稳当当的坐着,丝毫没有慌乱之意。 对视片刻,祁瑛点了点头。 他说:“好。” · 午后的梅惜宫原该是热闹的。 青梅腊梅该一边切菜一边调笑。 顺财顺和该一边剁肉一边看小丫头们花儿一样的笑意。 静月该帮着擀面,姜婉该擦拭盖帘备用,准备清水预备着。 可现在的梅惜宫,气氛有些古怪。 大家该做什么事还是做什么事,顺财顺和客气的带着长忠在一旁干事。 两个丫头也贴在静月身边瞪圆了眼睛。 一群人隔得极远,不敢吭声,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时不时抬头往祁瑛和姜婉那边看两眼,满脸的震惊和困惑。 祁瑛不会干活。 他这等身份,也不可能干活。 桌上放了好几个盖帘,是从厨房的大箱子边翻出来的,灰尘多得很,方才姜婉指挥着祁瑛抖了两个,抖得祁瑛满头满身的灰,这会儿他背手站着,脸色都黑透了。 盖帘重新摆好,姜婉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对祁瑛笑:“小厨房水应该烧好了,皇上,咱们去端水来吧。” 端水? 祁瑛额上的青筋跳了两下。 姜婉用一种皇上亲口答应总不会出尔反尔吧的眼神看着自己,祁瑛拉不下脸,扛着天子一言九鼎的架子又卸不下来,只能铁青着脸色,咬牙道:“带路。” 长忠在旁边看着,手里攥紧了全都是汗珠,眼见着姜婉真敢带着皇上去小厨房端热水,赶忙把自己手上的菜刀一扔,就要往那边去帮忙。 “皇上。。”长忠刚喊出声,就被静月带人捂了嘴拖到旁边摁住。 “喊什么?”静月瞪他,确定长忠不会再闹腾后才让放开,“皇上和娘娘这不是挺好的?你这会儿凑上去,找死么?” “好?你哪儿看出来挺好的?”长忠欲哭无泪,他这条命留着是不中用了,居然让皇上去做这样的事情,不等太后下旨,他自我了结了算了,“皇上那一身的灰你没瞧见么?这位新主子还想干嘛?端了水还准备让皇上擦那盖帘不成?” 不得不说,在乌鸦嘴这件事上,长忠还是颇有天分的。 端了水盆出来后,姜婉还真就指挥着祁瑛跟她一块擦盖帘了。 还嫌弃祁瑛擦得不干净,她每指挥一句,长忠就恨不能当场死一回。 祁瑛冷着脸,姜婉说一句就瞪她一眼,总觉得这女人是逮着机会来报复自己的。 还装着看不见自己的脸色和眼神,愣是半个台阶都没给他找,等把盖帘都擦干净了,姜婉才满意的给祁瑛倒了杯水,那神情,怎么看都像是奖励他乖乖听话似的。 不过确实渴了,祁瑛绷着脸坐下来,又拍了拍衣摆上看不见的‘灰尘’后,才接过了姜婉手里的水杯。 “都弄好了么?”姜婉抿嘴笑,转头看了一眼静月那边。 静月应着声,赶忙领着顺财他们把一大盆和好的肉馅儿和擀好的饺子皮搬到姜婉他们这边来。 祁瑛喝了杯水,心情好些了,正悠闲的等着来人给他端些糕点上来,谁知道姜婉卷了卷袖子,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祁瑛递到嘴边的杯子又挪开一些,他侧头看一眼退了三步远恨不能个个都跪到地上去的人,腾出根手指来晃了晃:“人手不够?” 姜婉摇头。 “那你看着朕做什么?”祁瑛心安理得接着喝水,“都动起来吧,别杵着了,朕又不吃人。” 他发了话,旁边一众人自然都赶着净了手准备忙活。 姜婉伸出手扯了扯祁瑛的袖子:“皇上,你也得包饺子。” 祁瑛扬眉,四周立刻就静下来了。 他盯着姜婉片刻,忽然眯了眯眼:“放肆。” 长忠脑子一嗡,扯着静月扑通就给姜婉跪下了:“娘娘,奴才。。奴才来就是了。” 姜婉从容的上前搓拧干净帕子,递到祁瑛面前,她很坚持,祁瑛答应了要守她的规矩,就要做到。 他一个人高高在上,没人陪伴,没人同他说话,所有都对他恭敬,害怕。 祁瑛心里是很孤独的,从前他们有过太多的争执,也渐渐和彼此的心走远。 说好放下了,不爱了。 可再见面,她还是想陪陪他。 不是以皇后姜婉的身份,而是以九仙姜婉的灵魂,让高高在上的帝王,也再体验一回寻常人简单的快乐。 他应过她很多事,大都没能做到。 如今这般小事若还不能。 她就不要原谅他了。 祁瑛原本是想动怒苛责姜婉,得寸进尺,简直放肆至极。 可姜婉递帕子来盯着他的那个神情,突然就戳中了祁瑛心尖的痛。 他还记得和姜婉最后一次争执的时候。 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跟他说:“臣妾失望,竟瞧不明白皇上了。” 他让她走。 她就真的撒手,走了。 到了嘴边的那句苛责,突然止于唇齿间说不出口,祁瑛垂下眼帘用力眨了眨,眼眶有些酸涩,他。。很后悔。 如果那个时候。。不要那么冲动,不要让她走,如果那时候抱住她,是不是一切都不同了? 过往不可追,他将手里的杯子放下,真就接过了姜婉手里的湿帕子擦干净了手,开口让他们都起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净了手,祁瑛才学着姜婉,拿了张面皮放在手心里。 他笨手笨脚的,肉馅儿占了大半饺子皮,瞄一眼姜婉和旁边战战兢兢包饺子的一众宫人,皱了皱眉,把手伸到姜婉跟前:“你瞧瞧。” 姜婉抬眼看,利索的用筷子赶掉大半肉馅儿:“这么多就够了。” 说完,又把自己手里的伸到祁瑛跟前,双手捏花一般,一瓣一瓣的褶皱收拢,一只挺立的饺子就出现在姜婉手心里了。 祁瑛黑了脸,握着自己手里的,学着姜婉的样子合拢。 捏了半响,他自信的往盖帘上一放,便仰着脸等着听姜婉夸自己。 为了不让自己的神情看上去过去骄傲,祁瑛还专门只是低调的咳嗽了一声引起姜婉的注意。 余光瞄见姜婉往盖帘那边看了,祁瑛才装模作样的又拿起一张面皮来。 姜婉看了一眼,噗嗤一声笑出来。 “皇上的饺子包得不错。”姜婉昧着良心夸出来,见祁瑛挺了挺胸膛,往自己这边凑了凑,又接着道,“这饺子漂亮得。。都开了花了。” 虽然不懂饺子开花是个什么意思,但想来应该是好话。 毕竟听了姜婉的‘好话’,长忠他们也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祁瑛也得意笑笑。 朕,就是这么优秀,低调低调。 低调的祁瑛立刻就对包饺子这件事情不那么抗拒了,他包得不快,够得上姜婉帮他把开花的口一一合上。 看皇上心情好转,长忠他们也渐渐从拘谨得恨不能跪下来包饺子的气氛里缓和了些,倒是敢低声说说话了。 这顿饺子包到晚膳时分,刚好下锅煮了便能吃。 祁瑛期间抬手擦过额头和鼻子,这会儿整张脸东一块西一块的沾了面粉,惹得姜婉大笑,还拦着长忠不许擦了,非得要到里屋去找了镜子来让祁瑛自己也看看。 他原本还冷了脸,可盯着镜子里面那个凶巴巴又滑稽的自己看了会儿,竟然也被逗笑了。 许久没这般开怀笑过,笑完后,祁瑛竟觉得这些天郁结心里面的烦躁稍微疏解了两分。 洗过脸洗过手后,这下是真的等着用膳了。 他一个人坐在桌上,姜婉神神秘秘的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去干嘛。 骤然房里只剩他了,祁瑛反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他站起身来往里边走了两步。 梅惜宫他还是第一次来,里面装潢大多以质朴的青绿为主调,就连摆放的花瓶也大多是青花的。 里间一眼望去,倒是没什么奢靡的玉器,反倒是到处能看见厚被子和绒毯。 身子这么弱,让祁瑛想起那些可怜的小东西来,冬天那么冷,可别冻死了。 好歹也是皇宫里养着的,如今瞧着也有活力,不至于死了吧? 祁瑛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明明前几日还动不动威胁着要她性命的也是自己。 不过很快这样的担忧就被端着刚出锅的热饺子进来的静月她们打断了。 长忠也跟着进来,自己动手包的饺子香,他也饿了,这会儿倒是忘了自己方才要死要活的时候,瞧见祁瑛紧赶着上来伺候:“皇上,您坐着,饺子这就上来了,奴才可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吃着皇上亲手包的饺子,这可是龙饺啊,奴才沾了皇上的福气,往后更加鞠躬尽瘁的伺候皇上!” 长忠一边拍马屁一边领着祁瑛回来坐下,拿起筷子来给祁瑛率先夹了第一个饺子:“皇上您先尝尝。” 祁瑛却皱眉看着门外,问道:“敬妃呢?” 长忠看一眼静月,她快步上前来回话:“回皇上,敬妃娘娘为皇上制调料碟子去了,片刻就来,娘娘说,皇上辛苦了,请皇上先吃。” 祁瑛是饿了,但他不乐意先吃,让长忠放了筷子,说要等等看是什么调料碟子,折腾这般久。 皇上不动筷子,一群宫人就都得候着。 好在静月说片刻到,姜婉真就片刻便来了。 她从门外进来,脸上还带着笑意,看一眼都杵在门口的人,开口道:“怎么都站着?饺子不都煮好了?你们也快去吃吧。” 长忠轻咳一声,接过姜婉手里的碟子,压低声音道:“娘娘,这不合规矩,奴才要伺候皇上用膳的。” 姜婉坐下来,自己身体力行的拿起筷子来给自己夹了一个饺子,亲自示范自己和祁瑛都是有手的人,并不是没人伺候就吃不了饭的。 夹完,摆摆手让静月她们都散了快去吃饭。 长忠见静月真带着人走了,刚想喊住她们,就听祁瑛也开了口:“去吃吧,不用伺候了。” 然后在长忠震惊的目光里,祁瑛自己拿起筷子夹起了饺子。 回顾今天一天的经历,每一分钟都像是闯了鬼一样惊悚,这会儿瞧见这一幕,长忠发现自己的承受能力得到了巨大的锻炼,竟然只是心肝颤了三颤,没腿软想往下跪了。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了,姜婉才推了推调料碟子:“皇上不试试么?” 祁瑛瞄她一眼。 姜婉笑起来:“皇上怕我下毒?” “你敢?”祁瑛被她这样狡黠的笑容激起两分不服气来,好像自己不吃的话真是怕了她一般。 姜婉就这般看着他,看着祁瑛沾了沾饺子,送进了嘴里。 上一次这样看着他吃东西的事,好像还在昨日。 祁瑛脸上的表情很快就凝固了,变成了一种复杂又震惊的脸色。 他飞快的看了姜婉一眼,放筷子的手在发抖。 “这调料谁教你的?”他尽量克制住自己。 他没想到自己会在梅惜宫吃到从前姜婉送来的味道。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死死盯着眼前人的面容。 试图在她脸上看到一些他希望看到的东西。 也期盼又慌乱的害怕她接下来说出来的话。 所以问出了这个问题,又不敢等姜婉答他,祁瑛猛的站起身来,匆忙朝着外面大步离开了。 长忠刚跟静月他们在院儿里舀了一碗热饺子,顺财顺和在旁边什么都帮他准备好了,御前首领太监的马屁可不是谁上赶着想拍都能拍得上的。 热饺子刚吃了三个下肚,祁瑛突然从屋里出来,吓得长忠把嘴里第四个饺子吐出来就擦嘴跟上。 不知道祁瑛这是怎么了,长忠也不敢贸然发问,皇上突然离开,东西都不吃了,静月也是吓得不轻,她筷子一撂便往屋里跑,进去看见姜婉若无其事的坐着,紧张道:“娘娘,皇上他?” 姜婉抬眸:“没事。” 说完,看见青梅她们,又道:“别怕。” 此时长忠追着祁瑛快走,祁瑛脚程快,长忠小跑都跟不上,累得气喘吁吁,到了金池殿外,祁瑛才稍微放缓一些脚步,长吸口气。 “皇上?”长忠跑得口干舌燥,刚想说等等奴才,祁瑛已经撂下一句不要跟进来的话,自顾自的往后殿去了。 长忠站在原地撑着身子喘气,心想这事儿到底是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的? 一天不都好好的么?吃饭的当口,敬妃怎么就能把祁瑛招惹着了? 可想这些也没用,祁瑛不许人跟着,孤身往后殿的书房去,一进去关上门,手还颤抖的放在门框上,眼泪就已经止不住的落下来了。 他抬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处,那里跳动的心脏正在被巨兽啃噬一般作痛。 一次一次近乎相同的相似,祁瑛都可以想作是东曙的阴谋。 可姜婉送来的饺子味道,宋玉娇何德何能知晓,东曙何德何能知晓?! 当真通天了不成?! 那是味蕾的记忆,现在唇齿间萦绕回味着的,依旧还是那个熟悉的味道。 剩下的,他不敢想。 指尖的颤抖开始蔓延至全身,祁瑛不得不把自己锁起来,锁在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他喜怒哀乐的地方,才敢稍微表露一些自己克制不住的情绪。 如果真的是姜婉回来了,如果真的是她。 祁瑛扪心自问,他连去确认的勇气都没有,他怯懦的逃走了,他怕自己的一句话,那缕相似的感觉就瞬间灰飞烟灭。 他还是怕她怨他,怕她不肯原谅自己。 就连小心翼翼的靠近,都变成了一种奢求。 如果不戳穿彼此,或许他们还能维持现在这样的相处。 当然,他想的这些,依旧只是思绪混乱的猜测,更大的可能,是这就是巧合罢了。 长忠很久以后才敢靠近后殿的位置,他守在外面有一段时间了,祁瑛一直都没有打开过殿门。 饭吃了一半不吃了,也不知道皇上饿不饿。 后殿里没人奉茶,也没来得及烧炉子,不知道皇上在里面渴不渴,冷不冷。 长忠转来转去的想,觉得这个门还是得去敲,这一敲,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那可就说不准了。 所以他只能双手合十把自己迄今为止知道的所有菩萨都拜了一遍,盼着菩萨能保佑自己。 拜完后,长忠终于壮着胆子到门前准备敲门了,刚抬手,祁瑛就从里面将门拉开了,长忠差点没收住手直接敲到祁瑛脑门上。 这一下要是敲下去,就是如来佛祖显灵,那也是救不了他了。 长忠赶忙收了手,还没开口问,祁瑛已经从门里走了出来:“宫里怎么会有野猫的?” 长忠反应过来祁瑛问的是今日在梅惜宫看见的那两只:“奴才这就叫人找出来打死。” 祁瑛侧脸冷冷的看了长忠一眼,长忠一激灵,不敢说话了。 “去找,谁带进宫来的,一并带到朕这里来。”祁瑛继续吩咐,因为长忠刚才的话,怕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还专门强调,“要活的。” 长忠赶忙应下,小跑着去办了。 因为是冬日,天黑得很快,一旦天黑下来,再想要逮猫便困难重重了。 好在那两只猫不怕人,也没什么警惕性,被找到的时候还依偎在一起躺在最后的一点夕阳余光下,大概是吃饱了,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模样。 长忠找了个大笼子来把这两只猫关进去了,和两只猫一起到金池殿来的,还有个冷宫附近当差的侍卫,一进金池殿,远远便跪下了。 祁瑛拿笔站着正写着字,听长忠说猫找到的,那两只猫儿似乎知道在说自己,还配合着喵喵叫了两声,显示自己的存在。 祁瑛抬头看了一眼,瞧见那个跪着的侍卫,问道:“是你养的猫?” 那侍卫头抵在地上,尽量把声音放平稳了回话:“回皇上的话,这猫不是奴才养的。” 祁瑛手上写字的动作没停:“哦?不是你养的,那你为何跪在这里?” 长忠赶忙接话解释:“皇上,奴才找猫的时候,瞧见他也在满皇宫的乱窜,觉得可疑,就一并带来了。” 祁瑛颔首,应了一声。 那侍卫不知道自己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急得不安生,好几次想抬头,心里又害怕,忍住了。 好在祁瑛没有沉默太久,他最后一个字落下,便把手里的笔扔了,抬起头来:“你在宫里乱窜,在找什么?” “回皇上,奴才。。确实也在找这两只猫。”侍卫老实回答。 “猫不是你的,你为何要找?” 侍卫挪了挪膝盖,稍稍抬起一些上身,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清楚一点:“皇上恕罪,奴才是冷宫的戍守侍卫,这猫是冷宫穆氏的。。她。。她在冷宫里闲来无事,塞了些首饰给奴才,让奴才替她寻些活物来,好给自己做个伴,也算解解闷,奴才一时糊涂,收了穆氏的东西,这才给她寻了两只猫儿来,可。。可近日穆氏有些病了,白日里浑浑噩噩的,竟然忘了关上笼子,这才让猫跑了出来,今日恰好是奴才当差,穆氏托奴才赶紧找到它们,以免猫儿发性伤了人,这东西本就是奴才带进来的,奴才自然也怕出了什么事,这才。。才被长忠公公当成了有疑之人,奴才知错,奴才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说完,重重磕头下去,再不敢抬起来了。 冷宫穆氏?祁瑛想了想,从前宫里似乎是有这么个人,可她是犯了什么事关进去的,已经记不清楚了。 不过无所谓,祁瑛并不关心这个,也没打算责罚任何人。 宫里面这样的事情很多,每个人总要有每个人的活路,小恩小惠,无伤大雅,只要别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祁瑛不愿过问。 “猫留下,你走吧。”祁瑛看一眼长忠,让他把人送出去。 侍卫自己都没想到这般自己就能走了,被长忠拉起来的时候,还有些腿软,等到了外面,还仔细问了长忠两边,确定自己真能走了以后,才赶忙离开了这里。 长忠不知道祁瑛留着这猫要做什么,看毛发,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想必是看穆氏失势,随便找了两只猫来凑数便算了。 “皇上,这猫要养的话,奴才给您找两只血统高贵的如何?”长忠走到笼子边,说完这话,笼子里的橘色猫突然抬起头来喵喵叫了两声,似乎对长忠说的话很不赞同的样子,逗得长忠笑起来,小声嘀咕道,“倒是挺通人性。” 祁瑛盯着笼子的两只猫看了会儿,虽然是冷宫养大的,可一只橘色一只灰色,倒是都圆滚滚的,生得模样也不错。 他想了想,这两只猫也算是有福气的,从冷宫跑出来,竟然正好就到梅惜宫去了,还被他撞见那一幕,可见有缘。 既然有缘,便送到有缘人身边去吧。 “有名字么?” 长忠抬头:“啊?” 祁瑛指了指那两只猫,长忠反应过来,笑了笑:“冷宫里养着的猫,奴才听那侍卫说是没有名字的。” 就算有,如今到了祁瑛跟前,那都是不能有的。 果然,听到这话,祁瑛满意的点了点头:“那便以福贵命名吧,洗干净了,送到梅惜宫去。” 长忠又傻了,这刚刚不是还气得饭都不吃了跑回来?怎么眨眼的功夫,又要赶着送猫去? 皇后娘娘不在了,如今皇上的心思,可真是要猜死他这个小太监了。 不敢多问,猫洗干净了,用厚棉铺在笼子里,外面又盖上一层厚棉保暖,匆匆送往梅惜宫去。 到了姜婉跟前了,静月还好奇的凑上去打量:“这是什么东西啊?要你这样慎重的送来?” 长忠神秘兮兮的卖关子,听静月猜了好几个都猜不中,这才把覆盖着的厚棉掀开:“娘娘请看。” 姜婉和静月一同猫着身子去瞧。 “娘娘!是白日里那两只猫!”静月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撩起裙摆蹲下来,洗得干净了,指甲也修剪过了。 姜婉颔首:“还真是。” 见姜婉喜欢,长忠松口气,笑着道:“这是皇上专门为娘娘寻来的,还赐了名,橘色这只叫小福子,灰色这只叫小贵子,皇上说了,这是给娘娘送一对儿福贵双全来了。” 043、冬日的水极凉 http://.biquxs.info/

“皇上在梅惜宫包饺子?”太后将手里的金勺放下,见洛姑姑肯定的点了点头,轻笑起来,“倒是哀家小看了敬妃。” “不过皇上没吃几口就走了,脸色难看得很,原以为敬妃是要受罚的,谁知道就在方才。。”洛姑姑顿了一下,似乎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要说的话荒唐,“就方才,长忠又提着东西往梅惜宫去了,皇上好像。。不生气了。” “不生气了?”太后像是听了什么稀奇话,她略思衬了片刻才道,“皇帝近来情绪起伏极大,表面看似对敬妃恩宠,却也实实在在把她推到了刀尖上去,敬妃是东曙公主,皇帝究竟是真觉得有意思想留在身边,还是想借着后妃争斗之手除了敬妃尚不明朗,他们年轻的事情,哀家反倒是不好过问许多。。” 眼见着楚妙就要进宫了,有敬妃在前头为她挡去许多的敌视目光,倒成好事了。 “皇上雄才大略,以天下为重,皇后已故,自然不会是因为沉溺于情爱,应当是另有筹谋。”洛姑姑应一声,瞧不明白帝王心思的事总是常有的。 “寄托相思,颓然放纵,也是宣泄的一种表现。”太后抬眸,对洛姑姑的话并不以为然,“这件事情贤妃知道了么?” “应该晓得些,不过具体的恐怕不那么清楚。”洛姑姑答。 “皇帝去梅惜宫前,还遇着庆妃了?”太后垂下眼帘。 洛姑姑瞧太后脸色,便知道太后心中已有筹谋:“是,皇上没理,径直走了,庆妃为此发了好大脾气,还骂了敬妃两句,金池殿前不少人都听见了,对敬妃十分不满的样子。” “她素来就是那个脾气。”太后对庆妃的态度反而淡淡的,“性子直,有什么都挂在脸上,嘴里的话不过脑就往外说,说好听了是直爽,说难听了就是愚蠢,那口气连憋回宫再骂都憋不住,别说皇帝不爱听她说话,哀家也不爱听,吵得厉害。” 庆妃这样的人,能做坏事,却做不成大事,可也因如此,难成大器,无甚威胁,贤妃和太后都不怎么瞧得上庆妃,即便她莽撞性子四处得罪人,因着是太尉之女,竟然也没怎么招来过横祸,算是运气极好了。 “庆妃这会儿正在安暇宫同贤妃说话呢,白日里火气重,傍晚了也没消下去,非得找人再把堵在心里边的火吐出来才算痛快。”洛姑姑明白太后的意思,紧接着便答话,“想来贤妃性子沉稳,是能劝得住庆妃些的。” 太后勾了勾嘴角,扭头看向放在桌上的一盘袖酥,摆上来以后还没有用过:“哀家如今上了年纪,太甜的糕点吃多了怕闹牙疼,也怕腻着,她们年轻姑娘爱吃甜的,这盘袖酥便赏给她们做宵夜吧。” 洛姑姑称是,快步到门外唤来个小宫女寻来食盒,随后小心将糕点装进去后,同太后福身行过礼,这才让人提着灯笼领路,亲自朝安暇宫去了。 提灯笼的小宫女盯着洛姑姑手上的食盒,小声道:“姑姑吩咐一句就是了,奴婢们替姑姑跑一趟也要不了多久的。” 洛姑姑脸上带着笑意,轻声开口:“是太后的隆恩。” 既是隆恩,自然要她这个大姑姑送去,才算是体面和看重。 小宫女似懂非懂,宫里头能熬出头的大姑姑们说话都深奥得很,她如今还一知半解,不大能都听懂。 不过多余的也不敢深问,洛姑姑早就教导过,在宫里头当差,要学会做瞎子,做聋子,做傻子,没有到那个位置,知道的越少,就越能活命。 所以她选择低头本本分分的提灯,换来洛姑姑赞许的笑意。 因为只带了一个宫女出行,两人贴墙低调前行,加上夜来光暗,灯笼只能照亮脚前几步的距离,所以不仔细上前来看,也瞧不出这是从云徳宫里出来的人。 到了安暇宫前,门口的小太监第一眼都没瞧清楚洛姑姑的脸,等到面跟前了,才发现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赶忙进去禀告。 庆妃正是骂得兴头上,突然进来个小太监跪下,刚皱眉要呵斥不懂规矩,就听那小太监说太后身边的洛姑姑来了,就在外头。 到了嘴边的话猛地收住,庆妃有些心虚的看一眼贤妃,差点嘴一快闯了祸了:“这个时候了,太后身边的洛姑姑怎的会来?” 此时屋里坐着的除了贤妃以外还有昭贵人,不过昭贵人一直沉默着没什么存在感,庆妃也没怎么注意到昭贵人。 郭蓁蓁接过昭贵人剥好的果仁儿,精巧的琉璃盏套了棉套,也不冻手:“快请洛姑姑进来。” 小太监听了这话赶忙起身去请人,洛姑姑孤身进来,一眼就将屋内三人都收入眼底,随后垂眸,行礼一一问安。 郭蓁蓁含笑道:“姑姑快请起,大晚上过来风大,坐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说着,给星月使了个眼色,一旁一并站着的招元转身就要去搬绣凳。 “不叨扰娘娘了,奴婢只是来替太后送盘糕点的,太后身边离不得人,下回再来讨娘娘的茶喝。”洛姑姑婉拒,让星月和招元都别忙活了,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上前来的星月,见她端出里边的袖酥来放到桌上后,才接着道,“今儿皇上到敬妃娘娘那里去了,包了饺子,也吃了饺子,热闹得很,想着娘娘这里也热闹,饺子自然是没得吃了,糕点却正好有一盘,便赏予各位小主了。” 郭蓁蓁微抬眼皮,从洛姑姑这话里听出不少的东西来:“多谢太后娘娘,臣妾这里新得了方玉樽,臣妾年轻,镇不住这般贵气的东西,还烦请姑姑替臣妾献给太后,也好为太后添几分热闹。” 洛姑姑福身,嘴角含笑:“太后娘娘虔心礼佛,这几日正是要清净修身的时候,宫里不宜有热闹,贤妃娘娘德行贵重,一方玉樽,自然受得起,娘娘且安心同各位主聊着,奴婢就先回去了。” 郭蓁蓁示意星月:“送一送姑姑。” 庆妃弓着身子眼睁睁瞧见洛姑姑走远了,这才坐正看向郭蓁蓁:“太后送糕点来做什么?” 刚才洛姑姑和郭蓁蓁的对话,她是一点儿没听明白,字面上是什么意思,她脑子里想着的就是什么意思。 藏在这些字面下的话,对她来说就像是灯会上永远猜不对的灯谜一样。 昭贵人低着头,依旧专心做自己的事情,好像不管是洛姑姑的话还是郭蓁蓁的话,都不能让她分心一般。 “太后送糕点来,自然是替你撑腰的。”郭蓁蓁拿起盘中的一块糕点,含笑递给庆妃,“你今日在金池殿前的屈辱,是谁给的?” “自然是敬妃那个小贱人!”说起这个,庆妃又来了气,骂一句顺了气,见郭蓁蓁还举着糕点,这才伸手接过来,“可这跟太后送咱们糕点有什么关系啊?” “你没听洛姑姑说么?皇上今日去了梅惜宫,和敬妃一块儿。。包了饺子。”郭蓁蓁眼底的冷意一闪即逝,脸上依旧是得体的笑意,“太后不爱热闹,叮嘱咱们一块儿热闹,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庆妃愣了一下,眨眼想了会儿:“太后是觉得,敬妃过分猖狂了?想让咱们。。治治她?” 郭蓁蓁没点头,也没摇头,反倒是撇了一眼昭贵人:“昭贵人以为呢?” 突然被叫到,昭贵人还从容的把手上和衣裙上沾着的细屑拍掉后,才柔声道:“听说皇上还送了敬妃两只猫,以福贵赐了名,可见还是念着敬妃的,想来敬妃总是有些过人之处,才能留得住皇上,只不过。。到底是东曙来的,咱们身为皇上的妃嫔,理应要以皇上为重,如今皇后娘娘也不在了,更应该要齐心合力,为皇上排忧解难才是。” 昭贵人没接着庆妃的话说,只是就事论事,说了一番囫囵道理,给郭蓁蓁接下来要唱的一出戏,搭好了戏台。 果然,庆妃还没有反应过来,光听到昭贵人说皇上给敬妃送了两只猫这事儿,眼见着火气上头又要发作起来,好在郭蓁蓁接话接得及时,把太后的糕点往庆妃面前推了推:“如今这后宫里,虽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我在费心,可我也只是因为从前跟在先皇后身边料理过一二的缘故,左右都是些宫人们鸡皮蒜毛的银两调度,微末本事,人人下点功夫都能做的,算不上什么,可这真要到了给太后皇上排忧解难的当口,还是得看庆妃妹妹才行。” 郭蓁蓁素来会架高楼戴高帽,伸手拍了拍庆妃的手背,一下就把自己的那点本事说得微不足道起来,好似在大事上头,她反而成了那个没主意的了。 “我?”庆妃也有些错愕。 但错愕不要紧,郭蓁蓁的眼神分外真挚,帮着庆妃肯定自己:“正是庆妃妹妹,我从前跟在先皇后身边,大事皆是娘娘做主,我不过替娘娘管教几个下人而已,如今敬妃猖狂,刚一进宫如何顶撞我大家都是瞧在眼里的,郭家卑微,比不得东曙公主身份尊贵,我也只是承蒙皇上还有两分信任,才战战兢兢的安排先皇后丧葬事宜,各位姐妹赏脸到安暇宫听事,也是瞧着皇上脸面抬举我一二,如今这件事情上,还得要庆妃妹妹来拿主意才好,章太尉位高权重,庆妃妹妹说话自然举足轻重,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尽管开口便是。” 突然被贤妃这样奉承,庆妃有些懵了。 懵过之后,又觉得郭蓁蓁说得在理。 章家当年对祁氏的支持亦是举足轻重的,比起附属在姜氏一族之后的郭家来说,章家在盛京的地位,的确比郭家重要些。 只是贤妃年岁长些,又是一直跟在皇后姜婉身边的人,做事利索一丝不苟,所以才会给后宫众人留下可靠又可信的印象。 郭蓁蓁如今一番剖析,庆妃仔细想来,也确实是她说的那样,不管是从前跟在姜婉身边还是如今,她手上握着的不过是宫人们的调度和宫中琐事的操劳,若真是举足轻重,何至于连六宫协理之权都没有? 被郭蓁蓁这样奉承了两句,庆妃也有些飘飘然,毕竟心里的怨气本来就重,从前大家一块儿受些冷落也便罢了,如今突然有人一跃而起占了上风,心里头的那些不平衡就瞬间被打破,变成了疯狂攀升的妒忌。 她其实不太明白这里头的御人之道,在庆妃心里,六宫协理大权乃至于皇后大权,才是真正的掌权,却不知这后宫里大大小小诸多事宜,里里外外千百人手,汇聚起来是一股多么可怕的隐藏力量,当初姜婉活着的时候,因为统兵之故,在这方面很是看重,郭蓁蓁能在姜婉手下发展出一批自己的势力来已经很是不易,如今姜婉死了,才敢明目张胆的将这些尽数收入囊中,大概这满宫里也只有庆妃会完全相信郭蓁蓁口中所说的她自己乃是无用之人的言论了。 “你说的不错,不能叫敬妃这样的猖狂!别说太后瞧不上她那轻浮样子,我更是瞧不惯的,过几日便是立冬,阖宫宫宴上,定要给她好看!”庆妃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说出这般话来,便是下定决心要跟姜婉不死不休了。 郭蓁蓁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过很快就收敛起来,她沉吟了一下,故作语气担忧的开口:“今年立冬的宫宴还是定在闽湖那边,只是闽湖小岛前头一处沿岸的石头都滑落了,冬日来也没人敢下水,离边太近了沥青滑脚,便想着开春来了再慢慢休整,到时候宫宴当日那么多人,去的时候日光亮倒还好,就怕晚上回来提着灯笼也容易走神掉不清楚路,星月,明日定要记得派人好生叮嘱各宫的宫人们注意着,若是谁一不小心掉下去,奴才也就罢了,就怕妃嫔都身娇体弱的,这大冬天的落了水,怕是要冻掉半条命了。” 那条路是去闽湖必经的小道,今年到了秋日间便事事不顺,宫里许多地方都翻修过,其实尽量别靠近湖边也就没事,但闽湖那边平日里少有人去,各宫里头晓得这事的毕竟是少数。 郭蓁蓁原本也就是说给庆妃听的,庆妃果然也全都听进去了,眼珠子转了转,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义气道:“这事儿哪儿能都让你一个人来张罗?先皇后丧葬之事你便够辛苦操劳的了,昭贵人不都病了么?你自己也千万注意身子,西三宫这边你就别管了。” 她当真是什么心思都摆在明面上来,梅惜宫就在西三宫,郭蓁蓁自然乐得甩到庆妃的身上。 再三推诿客气,庆妃坚持要这样,郭蓁蓁才故作勉强的应下来,让她一定记着这事情,可马虎不得,大概是怕郭蓁蓁又反悔,听她应了之后庆妃便起身匆匆忙忙的走了,昭贵人也作势站起身来跟着一同告退,等到与庆妃一起出了安暇宫后,又从转角处重新折转了回来。 一进屋子,郭蓁蓁已经完全换了一副模样,方才的娴静自持已经变成满脸的阴沉冷漠,今日梅惜宫发生的事情她全都知道,正因为知道,所以心里面窝着的火不比庆妃少,只不过她太擅长伪装自己的情绪,也太擅长使用旁人作为自己的刀,所以从来不会轻易的流露出自己的悲喜,就连在昭贵人面前,也不过是漠然脸色罢了。 “太后赏的糕点极好,尝尝吧。”郭蓁蓁把糕点盘子端起来,递向昭贵人的方向。 昭贵人上前拿起一小块,轻声道:“娘娘觉得庆妃会怎么做?” “她要如何做,都与本宫没有任何关系,不是么?”郭蓁蓁唇角勾起一丝冷漠的笑意来,她轻轻咬下糕点的一角,含在嘴里,片刻就融化了,香甜的奶味弥漫开来。 闽湖有问题,她是明明白白告诉了庆妃的,要各宫提点,小心避让,也是清清楚楚说与庆妃知道的,从头到尾,要与敬妃过不去的那些话,都是庆妃自己从嘴里边讲出来,非要自己安排人通知西三宫的事也是庆妃自己要求的,立冬宫宴那日不管是庆妃出手伤了敬妃,还是敬妃果真有通天的本事逃过一劫,都和安暇宫没有任何关系,一切因果,皆有庆妃一人担着罢了。 “怎么?”郭蓁蓁抬眸,“你是觉着庆妃可怜,要提点她么?” 昭贵人赶忙收敛住自己的神色,垂首乖觉道:“嫔妾人微言轻,笨拙愚钝,如何敢提点庆妃娘娘?此事嫔妾更是一概不懂,只晓得太后赏了份糕点而已。”说罢,顶着郭蓁蓁的目光,将手中的糕点吃下去了。 郭蓁蓁半响之后才稍微视线柔和一些,她坐正身子,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你身子不好,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我这边也没什么要紧事,不需要你时时陪着,好好养几天,立冬宫宴有的是热闹,可别缺了席。” 昭贵人心里一咯噔,对郭蓁蓁突然对自己说这样的话感到很错愕,她慌忙抬头看了一眼郭蓁蓁,她侧着身子垂眸整理,瞧不真切究竟是个什么神情,语气倒是寻常,没听出有什么不对来,昭贵人稳下自己的心神,福身道:“是,那嫔妾就先回去了。” “去吧。”郭蓁蓁这才抬起眼帘,看向昭贵人,她的眸子反映着烛光,看上去很是缥缈,待昭贵人后退两步转身的时候,郭蓁蓁突然又开了口,“对了,前两日收到父亲的家书,信中提到两句你家里的事,险些忘了。” 昭贵人猛地顿住身形,手掌攥紧了,尽量平静的回过身来:“这样的小事,劳烦娘娘还记着。” “别紧张,你父亲刚立了个小功,我父亲才夸赞了两句,你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宫里,可别叫他们担心失望才是。”郭蓁蓁的声音明明很轻柔,昭贵人却听出了一身的冷汗来。 听到郭蓁蓁说家里一切都好时,昭贵人轻松了口气,听到后半段,又整个神经紧绷起来。 好在也没多余的话要说,昭贵人走出房间的时候伸手递给轻歌。 轻歌瞧出她脸色不对,赶忙扶着昭贵人快步离开了安暇宫,走出去很远后,轻歌才小声道:“小主这是怎么了?回去说了几句话而已,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昭贵人心里不安:“我总觉着,咱们同静月见面的事情,贤妃是不是知道了。。” 轻歌也被昭贵人的话吓一跳,赶忙安慰她:“不会的,当时天那么早,奴婢小心再小心,确信没有人瞧见的!贤妃娘娘到底说什么了?小主可别自己吓自己啊。” “她让我这几日不要出门。”昭贵人还是没觉得轻松些,跟在郭蓁蓁身边久了,疑神疑鬼的,她的话好像总有些旁的意思一般,“她说让我养好身子,别错过了立冬宫宴的热闹,她这是在提点我?让我别存着心思给旁人通风报信?她还特意提到我家里的事,我总觉得。。她在隐晦的警告我什么。。” 轻歌感觉到自家主儿的情绪不稳,赶忙扶着昭贵人靠边走,压低了声音:“小主别乱想,咱们自己先别乱了分寸,贤妃这样旁敲侧击的说话,想必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若真晓得主儿做的事,便不是这般手段脸色对主儿了。” 昭贵人侧脸看向轻歌,在轻歌坚定的眼神里,终于镇静了下来:“不错,是我太敏感了。” “那。。静月姑姑那边,咱们可要。。”轻歌小心问一句,毕竟静月还未完全信任她们,这件事反倒是个表明立场,拉拢静月的好机会。 昭贵人却立刻道:“回宫以后,都不许出去,今晚上的消息,一点儿也不能从我这里走漏,静月的事以后再说,敬妃如何,与我们何干?静月关心的是皇后的事,今晚的事若是泄露出去,一旦露了蛛丝马迹被寻到,咱们的心思倒是明了,可路也算是到了尽头了,宫里时日还那么长,急什么?” 轻歌赶忙称是。 昭贵人抬起头,看向天上悬挂的明月,轻叹了口气:“冬日闽湖的水那么冷,我还不想尝那个滋味。” 天下这么大,她如同蝼蚁渺小。 唯一能做的,不过是护住自己罢了。 044、放过你自己吧 http://.biquxs.info/

庆妃揽下事情之后,还专门让自己宫里的人去闽湖边看了一眼,回来的人说石头的确是滑落了,远远瞧着青苔一片,不大敢靠得近了。 闽湖里原养了不少的鱼,夜来喂养投食,也是一番趣味。 如今也喂不成了。 宫宴的事情是早就敲定的,如今丞相回京,惊闻皇后噩耗,连丞相府的大门都没打开过,后又与靖王诸多争执,更是休养府内。 祁瑛便想借着此次宫宴,给江莠补办一场接风宴,顺带着让祁道也进宫来陪陪太后,与江莠之间缓和两分。 怕江莠不肯来,怕她觉得后妃之间麻烦,又没了席间想要见的人,所以早早的就问过了她的意思,谁知道江莠居然痛快的答应下来,说立冬宫宴上,定会准时出席,倒是大大出乎了祁瑛的预料。 没多花什么功夫,是她自己愿意来的。 知道江莠会去参加宫宴的祁道在院子里站了很久,他盯着自己面前的高墙,知道这座高墙外面,就是江莠所在,只要他走出门到对面去,没人敢拦着他。 虽然那日摔了腿,但也把祁道摔清醒了不少,坊间流传的黑锅他背在身上,原本是要去找江莠算账的。 可这几日每回到她院子墙边站定的时候,都能闻到熬药的味道。 宫里那位贵人说江莠生病了,祁道僵在原地,明明只是一堵墙而已,他却骤然失去了问责她的勇气。 后来更是连对面的墙边也不敢去了,只能站在自家府邸的院落里,闻不到药味,反而更加的心间慌乱。 为什么病了? 为什么不说? 是什么病?好了么?还能痊愈么? 全是问题,却又不知道自己能以什么样的身份去问,是什么时候彼此疏远到如此地步的?大概是从。。江年死的那时候吧。 记忆一下子涌上心头,闪放片刻后便被强行停下。 好在,过两日能在宫里见着面,祁道烦躁的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长出一口气后,转身离开墙边。 等到那个时候,再寻她说话吧。 此时的梅惜宫里,又将银碳暖暖的烧上了,好日头是可遇不可求的,如今白日里也灰蒙蒙的,姜婉要贴着窗边看书才行,翻了两页,抬眼看向站在静月身边有些浑身不自在的品竹。 祁瑛来吃饺子那天姜婉就让静月把品竹放出来了,她身上酸痛好了些,那天在后厨帮忙,没到近前来。 今日又重新站到屋里头伺候,静月守着,怎么想都不对劲。 面前这个人还是她熟悉的脸,可说的话,做的事,爱吃的东西,生活的习性,都完全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宋玉娇不会这般安静的看书,更不喜欢吃饺子,她的目光没有那么坚毅冷峻,说话的口气也不会这般的轻柔却充满了无容置疑的威压。 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可品竹想了那么多天,也想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意外让宋玉娇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站在这里,被姜婉看着,品竹觉得身上有些冷,心里甚至有些发抖。 “站那么远做什么?”姜婉对品竹轻笑起来。 她开口说话,静月也回头看向品竹,还伸出手,让自己跟她换了个位置。 品竹有些心虚,不敢多看姜婉,有了之前被静月和顺财他们瞬间压制的经历,更不敢像从前那般跟姜婉说话,是以一时无措,只能小声喊了声:“公主。” 静月在一旁纠正:“是敬妃娘娘。” 品竹抿嘴,垂下眼帘点了点头,静月又道:“娘娘从前在东曙的时候身子就这般不好么?如此畏寒,殷太医前来调理,也不能完全根治。。” 听了静月的话,品竹突然抬眸看了一眼姜婉,见姜婉没什么反应,已经又翻看起手上的书以后,才匆忙敛住神色:“是,娘娘体质特殊些,太医。。可还有说什么?” 静月把品竹的反应尽收眼底,刻意停顿了两秒,才摇头:“没说什么了,只说要慢慢养着。” 听完静月的话,品竹僵硬的肩膀才松了一些下来。 看来宋玉娇也不是完全信任眼前这个姑姑,至少东曙的事情不敢乱说,自己身上的事情,也不敢乱说,如此看来,宋玉娇之前应该是心中有气无处宣泄,在东曙的时候无人重视,所以到了大晋才会执意要寻个有威望的姑姑陪伴左右。 自己那时候出言顶撞,宋玉娇没有再暴怒骂人,应该也是清楚大晋宫规,知道静月会听身为主子的她的话,所以借机发作,想让自己对她尊重一些。 虽然还是不清楚宋玉娇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但如此想来,事情倒也有了解释,如今既然叫回自己到身边伺候,想来也是清楚自己东曙公主的身份,说到底,要在大晋立足,还是离不得同为东曙人的自己。 想到这里,品竹终于把方才的那种不适感觉压下去了不少,站在姜婉身侧也不自觉的挺了挺胸膛,稍微吐出一口浊气来。 听到这声轻微的饱含着松缓的声音后,姜婉头也没抬的点了点面前的茶杯:“茶凉了。” 好几天没伺候,品竹的动作还跟不上自己脑子里面的反应,是以即便她比静月站得更近,还是被静月抢了先拿过茶杯。 “奴婢去给娘娘换杯热的来。”静月自顾自的说完,转身退下了。 屋子里只剩了她和姜婉两人,品竹微微侧脸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沉吟片刻后,上前道:“公主没把东曙的事情告诉大晋的宫人是对的,此间牵扯甚广,公主就算是生奴婢的气,不愿意为皇后娘娘想着,也该为着自己的身子想想,为着东曙想想。” 这丫头,受了罚还是这般的自以为是,可见在东曙的时候用这种教育的口吻同宋玉娇说话说习惯了,狗改不了吃屎。 姜婉抬眸看她,轻笑道:“我自然知道。” 听姜婉口气柔和下来不少,品竹心头原本还有些忐忑,如今也放下心来:“公主也不要怨恨皇后娘娘,娘娘也是为了公主好,万般无奈才变成如今这般的。” 是东曙皇后? 姜婉依旧面不改色的看着品竹:“我知道的。” 知道便好。 品竹终于松口气带上了两分笑意:“这几日我不在公主身边,不知公主是如何得皇上隆恩眷顾的?” 宋玉娇这样不情不愿的出嫁,怎么突然转了性子不说,还突然就肯亲近皇上且得了这头一份恩宠的? 姜婉视线丝毫不避:“玄瑾在你们手里不是么?而且。。我想活下去。” 前半句话,是替宋玉娇说的。 后半句话,却是姜婉的心思。 听了姜婉的回答,品竹最后的那点疑虑也打消了。 是啊,只要还有玄瑾公子这个‘把柄’在手心里握着,她就会尽力得宠为东曙皇室谋求利益,这就是她身为曙国公主的宿命,无法改变转圜的宿命。 品竹没有再多说,静月很快也端着茶盏进来,放在姜婉面前后,小声道:“庆妃差人过来了。” 姜婉把手上的书放下:“带进来。” 很快外面就进来一个脸生的小太监,各个宫的宫人众多,但近旁伺候各个小主的那几个姜婉多少都有些印象,眼前这个。。竟是个没见过的。 那小太监从进来就低着头,跪下后便自顾自的把庆妃让带来的话都说了。 不过就是立冬宫宴的事情,念着敬妃从东曙过来人生地不熟的,特意来告知一声,闽湖里养着的鱼都漂亮得很,晚间烛光微照,别有一番风趣,到时候宫宴结束,可以去瞧一瞧。 话说完,姜婉也没有留人的意思,晓得了宫宴办在何处,何时开始,那小太监嘴里提起鱼的事情,显得很是突兀。 若真是宋玉娇坐在这里,或许会觉得庆妃热心肠,怕她闷着才多说一句。 可闽湖边石块滑落不能靠近的事,姜婉是知道的,她原本还等着郭蓁蓁身边的人来同她说这件事,谁知道,等来等去,等来的是庆妃,该提醒的也没提醒,这是存了旁的心思,要对她下手了。 品竹瞧那小太监出去以后,还笑着道:“公主。。娘娘最爱喂鱼了,到时候奴才陪你去瞧瞧。” 姜婉微挑眉毛,满口应下来:“好啊,庆妃好意,自然要去看看。” 她若是不配合些,这出戏早早散了场,还有什么意思? 庆妃素来性子莽撞不爱动脑子的,因着祁瑛来她这里的事心头不舒服,也该是像之前那样当街宣泄给她,而不是这般拐弯抹角的给她下套。 庆妃身后还有双操纵她的手。 晚间歇息,品竹没在近旁伺候,静月替姜婉梳理头发,轻声道:“庆妃差人来只是告知一声,娘娘若是觉得有趣,喂一喂自然也没什么,只是娘娘素来怕水,夜来闽湖边风又那么大,娘娘如今身子弱,为何要答允那丫头去喂鱼?” 姜婉取下耳环:“闽湖岸边有些地方的石块滑落了,这段时间想必青苔长了不少,稍不注意,兴许会落下水去。” 静月楞了一下,又听姜婉接着道:“秋末的时候,我同贤妃提过这个事,想着天气转凉了,年底又是人手不够的时候,便把闽湖修缮的事情搁了下来,原本也不常去那方,真有宫宴的话,提前说一声让远着些走,便没事了,等开了春天气热起来,再着人下水去铲了青苔重新砌上石块,毕竟宫人也是人,能稍体谅些也好。” 谁知道这事一耽搁,反倒是她没等到开春。 静月梳头的手停下:“娘娘是故意答应的?” “庆妃应当是从贤妃口中听到了这事,这不,揽了西三宫的差事,就为了在这里等着我呢,我若是不去,岂不是白费了贤妃挑唆庆妃这功夫?”姜婉接过静月手里的梳子放好,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躺下后盖好被子,看静月皱着眉头一脸不赞同的样子,浅笑起来,“我虽知道这事,可这幅身子原是不该知道的,躲得过一回,可万事光是躲是没用的,贤妃敏感,现在还不能被她瞧出什么端倪。” “可是。。”静月还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自己的那些道理都藏着私心,并不能说服姜婉,是以只能吞回去,叹了口气。 立冬宫宴当天。 丞相府的马车一大早便准备出发了。 江莠站在府邸门前,看着对面紧闭着的朱红大门发呆。 她起得很早,有信心比祁道更早,外面街道还很安静,她也没有听见骑马而去的马蹄声,说明祁道应该是还没有出门才对。 他这些天在她墙外站过,江莠是知道的。 后来不再来站着了,江莠也是知道的。 原以为知道自己要进宫的消息他会在这里堵自己,没想到却大门紧闭,想来是不想见她的。 不见也好,她当时把靖王爷喝醉酒翻错墙被打断腿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不就是盼着他们能形容陌路,既不要相熟,也不要怨恨。 她。。不在乎。 义伯安顿好马车,小跑着过来叫她,江莠没有反应,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后,又叫了一声:“大人。” 江莠这才回过神来,神色清冷的看了一眼义伯,又望向不远处的马车,微微颔首,朝着楼梯下面走去。 府上小厮端来踩凳,江莠撩开车帘,正准备进去的时候,突然感觉到背后一凉,随后马车一沉,自己就被人从后面搂住,摔进了马车里。 马儿受惊,连带马车也抖动起来,江莠听见义伯在外面喊了声,随后便是稳定马儿的嘘声,一声清楚的拔剑声响起后,外面立刻就安静了许多。 可是她整个人当成肉垫一般靠着的这个人还是没有松开钳住她手臂的手。 江莠很快便镇静下来,她猛地挪开身形,转身靠到马车边上,瞧清楚了挟持她滚进马车里面来的人是谁。 祁道歪着身子坐着,贵气逼人。 外面那个拔剑的是他的亲信,叫西城。 想必是露了靖王府的牌子,义伯他们不敢声张了。 江莠胸口起伏得厉害,深呼吸好几次之后才平稳下来,再抬眸看祁道的时候,又恢复了自己淡漠冷清的模样,尽量疏离的开口:“王爷这是做什么?” 祁道往后靠了靠,一双夺魄的眼睛眯成长线:“府上马车坏了,借丞相的马车坐一坐。” 这种借口跟地痞赖钱似的,根本没有可以取信的地方,江莠面不改色的拆台:“王爷可以骑马。” “骑不动。”祁道既然守着她出门钻进这辆马车了,就没打算下去,铁了心要赖皮到底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脚,勾了勾嘴角,“被丞相打断了,丞相更得负责载我一程了。” 江莠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看他这般样子,原本以为自己绝不会再有任何在意情绪的心骤然疼了一下,她避开祁道的视线,转身就要自己下去:“我府上还有多余的马车,这辆马车王爷坐吧,我让义伯再给我。。” 话没说完,祁道已经烦躁的伸手拽紧了江莠的手腕,她轻飘飘的像是没重量似的,被祁道轻轻一拉就拽回了他身畔来。 “启程,别耽搁了进宫的时间。”祁道对着外面吼一句,马车立刻就缓缓开始动了。 这下应该是不会跑掉了,毕竟江莠这个人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跳车的人,但祁道就是没撒手,而是恶狠狠的瞪着江莠,冷声道:“跟你说句话有那么难么?!” 江莠没挣扎,就这般任由祁道拽着自己,疼了也不会说,甚至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默默忍受着,然后得体的回答:“王爷与我,不是早就已经无话可说了么?王爷埋怨我,我已经知晓,往后定会避着王爷些,不会叫王爷瞧着心烦。” 她这样一口一个王爷的喊着。 她这样看着他,祁道却始终没有办法在她眼里找到自己。 恼火!窝囊! 他堂堂靖王爷,居然到了要厚颜无耻钻人家姑娘马车堵人才能说上话的地步! “王爷?!”祁道笑得更冷,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江莠明明只是说了大家都知道的实话,他却气得胸口里像是聚了一把火在烧,他撑住车厢壁,将江莠环在自己的胳膊中间,整个人欺压贴近,“江莠,我们有那么陌生么?!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么?!” 江莠贴紧车厢壁,盯紧了祁道的眼眸:“王爷想说什么?” 他靠得那么近,她却依旧没躲,祁道怀疑,江莠不仅根本看不见自己,甚至连自己的靠近,也激不起她心里的半点波澜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藏在江莠袖中的双手,早就已经死死扣住了身下长凳的边沿。 “你病了?” 江莠抿紧嘴唇,未答。 “什么病?你怎么了?病了为什么不说?!”祁道皱眉,知道她闭口不否认就是默认了,她真的病了,严重到要去九仙静养两年,而他却什么都不知道。 他逼得很紧,江莠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只能梗着脖子强硬道:“我自己的事,与王爷没有半点干系。。王爷何必多问?” 没关系?! 好一个没关系! 她稍微别开脸,抬起手来推了祁道一把,试图让两人之间的空间更大一点。 很小的一个动作,突然就激怒了祁道。 他抬手强硬的把江莠的脸掰回来,带着些报复和愤怒的低头吻她。。或者说,只是狠狠的撕咬她的嘴唇,发泄自己无处宣泄的怒意。 江莠猛地瞪大了眼睛,嘴很疼,但更多的涌上心头的耻辱。 他的靠近来得太迟了。 他的询问也来的太迟了。 以至于他这些不甘的情感,都来得太迟太迟了。 她已经丧失了去爱去恨的权利,一个连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人,如何奢求旁人的宽恕?又如何去拥抱,去爱别人? 她是已经枯萎在角落里的花,连根茎都已经腐烂,再如何灌溉呵护,也活不过来了。 殷正山能治得了她的病,却没有人能治得了她的心。 如果。。如果再早一点,在她彻底把自己埋葬之前,祁道能回头看看她,或许。。 可是都过去了。 那些日子,全都过去了。 她用力的推他,却只能换来祁道更强烈的攻势,很快,祁道就感觉怀里原本还气得发抖像只小兽一般挣扎的江莠突然失了魂魄般安静了下来。 除了嘴唇的颤抖以外,她像是突然失了长线牵引的木偶,僵硬又失力的在他的怀里。 祁道终于肯放过她,将她搂住,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绷紧了心里的那根弦,不敢低头去看她的脸。 从她离开盛京前往九仙,两年未归,到知道她病了,最终确定的这些日子里。 他究竟在怨恨什么? 恨她一声不吭的走了,什么话都没有说清楚。 还是恨自己迟钝的心。。直到闻见那股药味,才缓慢的将这两年的痛反噬出来? “祁道,你放过我吧。”江莠突然开口,她的声音,终于出现了清冷之外的裂痕,“你也放过你自己吧。” 江有已经死了。 就死在如今的渡鹤楼上,他的鲜血,埋在了如今璀璨的琉璃砖瓦下。 如果不是她。。大意,放纵。。如果不是她轻敌,嬉笑。。 江有是不会死的,如今丞相的位置,是他来坐。 而她是那个,要欢欢喜喜盖上红盖头,嫁给她从少年时候就缠着爱上的那个男人的新娘。 盛京原该是缤纷彩色的。 可自那以后,江莠眼里的盛京,只剩了灰白。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兄长、挚友的鲜血和尸体,他应该怪她的,他应该怨她的。 祁道不应该原谅她,她也不应该原谅自己。 原就是她缠得他无可奈何,或许曾缠出些微末爱意,江有的死,让这点微末的爱意。。也烟消云散了。 恨她就好。 不必因为她生病而可怜她,也不必如此惩罚自己。 “江莠。。”他颤抖声音喊她,他是恨她害死了江有,可他更恨自己没能及时赶到救下江有。 他是因为江有的缘故,因为她的坚持痴缠而感动,却也不仅仅只是感动而已。。 他只是和她一样,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不知道要怎么跨过心里这道坎。 他不知道她病得那么严重,他以为。。她逃了。 他也想好好跟她说说话,可每次一开口,都像是拿出了刀,生生将他们斩得血肉模糊。 他想说,可。。他一低头,看见的是满面泪水的江莠,她的眼神失了焦,无意识的泪水滚落。 她说:“如果折磨我能让你好受些,也可以。” 她说:“我不在乎。” 045、那就同归于尽 http://.biquxs.info/

祁道半路下了马车。 心里面难受,就在街边找了家小酒馆坐下来了。 要了壶酒,让西城坐下来陪自己喝两杯。 西城抱着长剑站在他身侧:“王爷,宫宴要迟了。” 祁道跟没听到一般,往嘴里倒酒:“去那么早干嘛?皇兄自己都嫌弃那些妃嫔聒噪,我还要去替他听着么?” 西城不懂这个,但看得明白祁道脸色不好,是以虽然依旧抱剑站着,却没有再说让他别喝了这样的话了。 马车上祁道和江莠发生了什么西城不是很清楚,他只是隐约觉得。。自家王爷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大一样了。 他的眼神变得迟疑起来,似乎那颗跳动的心脏,也变得柔软起来。 以至于,要靠喝酒,来压抑自己。 而此时驶向皇城的马车上,江莠已经抬手擦干净了自己的眼泪,整理好了自己的衣领,她端正坐着,眼中的光泽一点点聚拢起来,看上去有了焦点,却依旧死气沉沉。 她的手紧握在一起,依旧在不停地颤抖,祁道的臂弯过于霸道,但依旧让她感到了暖意,可能是他的手臂和胸膛都太过于滚烫了,滚烫到隔着厚厚的衣襟,都像是滚铁烙印在身上的滋味。 很疼,他抱了她一下,疼得她恨不得将自己包扎起来。 她原本应该调转马车回到府里去,去把自己锁起来,把自己囚困起来,让自己感到一丝安全。 但现在江莠只是不停催促着义伯赶马,快一点,再快一点,到宫里去,她想去到这个世界上唯一还能让她感到安全的那个人身边。 姜婉。 她回来了。 一潭死水的盛京和她的世界里,再次给她点燃了萤火般的微光。 她要向着光,便不会轻易的让自己腐烂成泥,再寻不到踪迹。 所以要快一点,到安全的地方去。 义伯抽动缰绳,几乎快要抽到马儿当街发泼,皇城侧门边停下马车的时候,义伯的手撩开帘子去扶江莠:“主子,到了。” 江莠把手递给义伯,下了马车之后,她望向恢弘高耸的围墙,让义伯可以先回府去,现在时间还好,一般宫宴结束,都是晚膳过后了,他在府上用过晚膳再来接自己便是。 义伯担心的看着她,应声之后还跟着江莠往前走了两步,一直看着江莠的身影进到了皇城之中,消失在了视线之内,义伯才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担忧的回到马车上。 江莠刚开始还能镇定的行走,在空档的宫道上走了一会儿后,心里的不安便一点点的放大,心里的恐惧和崩溃,也开始一点点的扩大。 两年了。 她已经不再频繁的做梦梦见江有。 也不再深夜尖叫着醒来,煎熬的捂住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想要自尽的心。 她背负着江有的余生,她背负着江氏嫡系的命脉。 活着这两个字,对旁人来说,或许是幸运,对江莠来说,却只有无穷无尽的自我折磨。 她刚开始只是走着,到了后来便扶着宫墙有些喘不过气来,到了最后强迫着自己迎风跑了一段,才终于心口顺了一些,停下来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脸站了会儿。 等到手重新拿下来的时候,江莠已经恢复了镇静的神情,好像刚才差点掩住不住要覆灭自己的波澜,只是一场错觉罢了。 闽湖那边早就已经布置好了,江莠进宫的时候特意没有让宫人领路,她独自走了一会儿后,才凭借自己两年前对皇宫的印象,朝着闽湖的方向过去。 嫔妃们早就已经落座了。 唯有姜婉迟迟不到。 郭蓁蓁坐在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上,左边为尊,宫里还有妃位,她特意将那个位置流出来,本意是想看敬妃和庆妃争上一争,没想到姜婉来迟,庆妃愚笨,竟然非要来跟着她坐在第二位上,好好的一出开场戏,竟然没唱得起来。 闽湖庭里烧得很暖。 上座是皇上和太后的位置,都还空着,大家都兴致恹恹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声闲话,等了半炷香还没看见姜婉的声音,庆妃突然就来了火气,拔高声音道:“敬妃到底懂不懂规矩?!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嗓门大,一下子就把所有人的声音都镇住了。 庭里一下子没人说话了,庆妃的火气像是带着回声一样在耳边绕来绕去。 她挑眉,看一眼坐在对面第二个位置上的茹嫔:“你宫宇不是挨着梅惜宫的么?!早上从那儿过,也没想着提点两句?瞧瞧这轻狂样子,当真是得了盛宠了不成?!” 茹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压根不想理庆妃这火药桶,幽幽道:“嫔妾为什么要去提点敬妃?她来迟了,娘娘这般窝火做什么?她又不上赶着要给咱们姐妹问安,只要在皇上太后到之前落座了,都说不得她什么,放肆些便放肆了,你同我撒什么气?那么有话说,待会儿当着敬妃的面说啊。” 庆妃被茹嫔怼得噎住,狠狠剜她一眼。 茹嫔像是头顶长了眼似的,没看庆妃也知道她现如今是个什么模样,冷森森的哼笑了声,倒是没再搭理庆妃了。 茹嫔是毓清宫的主宫娘娘,家父安吉禾是财库统领,掌天下钱财之道,握世间商贾命脉。 安吉禾为祁氏起兵敛收的钱财数不胜数,财库也是唯一一个独立于国库外的体系存在,有财库存在一日,国库宛如一个巨型的储钱柜一般,每年财库除了国家各项支出以外,年末还会上缴国库银两,可以说,大晋的江山鼎立,除了武有姜氏,文有章氏,谋有江氏以外,还应该有钱财安氏。 所以茹嫔虽然位分比庆妃和贤妃矮些,在宫里面同二人说话却非常的硬气,只是本性不爱争,所以在位分高低上,没有什么非要不可的追求。 茹嫔唯一爱的,恐怕就是钱了。 她宫里的装潢,穷极奢华,祁瑛信任器重安吉禾,还特许了茹嫔只要不超过皇后用度规制,在她宫里想要如何装潢都行,步摇首饰乃至于用的器具全用纯金的都没有任何问题,只要不雕凤纹凰,都随了她高兴,在这后宫中,表面上看上去最满足和淡然的人,非茹嫔莫属了。 因为她对祁瑛没什么渴求,成天用心研究皇帝的喜好,研究如何得宠,她还不如研究研究今年新供的翡翠自己能拿到几样最好的,家里头新得了的好东西,如何从祁瑛的国库里骗到自己的宫里来。 比方说摆在她正殿中央的那尊栩栩如生的双鹤,便是茹嫔生生从祁瑛手里扣下来的。 谁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办法,但只要是贵重东西,茹嫔总有自己的办法。 “东曙蛮族。”庆妃嘀咕一句,满脸的不屑,她探着身子瞧了半响,还让无袖到前头去看看,看皇上和太后的轿撵来了没有,让她猖狂,最好是皇上太后都已经落座了她才姗姗来迟!到时候才是要她好看! 不过无袖很快就回来了,凑到庆妃耳边还没把话说出来,就已经不用说了。 静月搀扶着姜婉已经到了闽湖庭口,品竹跟在一步外,她这样走来,单薄得连大氅都撑不起来的身姿,风中苍白得病态的面容下,却走出了一种睥睨众生的气质来。 那样干净又肃杀,纯粹临驾权利之上的眼神,不是能够伪装出来的东西。 那是灵魂深处带来的威仪。 所有人的视线和焦点,全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从前,她们仰视身为皇后的自己。 如今,即便她不再身为皇后,她依旧要她们仰视的眼神。 庆妃眼里头杀气腾腾,见姜婉目不斜视的朝里走,更是直接拍桌站起,喊住了要从自己面前走过的姜婉:“敬妃来晚了,没什么要说的么?!” 姜婉撇了庆妃一眼,轻勾唇角:“在你之后来,就叫来晚了是么?” 庆妃语塞了一下,但心里头的火气让她不可能在姜婉面前像是跟茹嫔妥协那般闭嘴:“大家都是后妃,自然应当一同到来,等待皇上圣驾,敬妃这般特立独行,是不是有些说不过去?” 姜婉稍稍侧过身来,眼角轻弯:“庆妃瞧过狮狼捕猎么?” 章太尉是文官,庆妃自然是没有瞧过这些的,她皱眉,不耐烦道:“我问你话呢!你东拉西扯这些做什么!” “越是弱小的动物,越是数量庞大,越爱聚在一起,一眼望去,气势磅礴,实际上,数量庞大,是因为它们太过于软弱不堪,猛兽袭击下,死去的数量对于庞大的团体来说,是可以承受的损失,而狮狼数量不多,却个个骁勇,尖牙利爪皆是武装,单打独斗亦无所畏惧。”姜婉的声音很轻,像是温柔的母亲在对着自己顽劣不堪的孩子缓缓讲述道理一般,“庆妃有没有想过,特立独行,有时候也是独立强大的表现呢?” 姜婉这话讽刺庆妃,自然也讽刺和她软弱抱团的其他人。 郭蓁蓁端在手里要喝的茶顿住不动了,倒是姜婉身后的茹嫔在这鸦雀无声的庭里笑出了声来。 这个敬妃,很有个性,很有意思。 茹嫔喜欢她这般作比,因为在这宫里,她也是特立独行,格格不入的人。 因为强大,所以不惧,说得好! 庆妃气得脸直抽抽,奈何半天都找不到话,也根本激怒不了姜婉,她眼睁睁瞧着姜婉走到对面左右边的第一把椅子那里坐好,茹嫔这个混帐东西还犹嫌不乱的撑着脑袋偏过身子望向姜婉,对她笑得一脸的感兴趣。 坐到左上,便是以妃位之首自居了。 好大的口气。 好大的阵仗。 好大的胆量。 头一回在众嫔妃跟前露脸,这位神秘的,活在各种各样传言中的敬妃娘娘,便给自己打出了漂亮的第一声响,掷地有声! 静月站在姜婉身边,深吸口气,挺高了胸膛。 来的时候,她就小声问过姜婉。 若是庆妃铁了心要让她落湖,她准备怎么办? 姜婉笑着回答她:“那就和她,同归于尽!” 046、位置不太合适 http://.biquxs.info/

姜婉坐下来以后,并没有看庆妃,任凭庆妃在那边气炸了肺,也只管喝自己手里端着的这杯热茶。 茹嫔撑着脑袋,盯着姜婉看了好一会儿,轻声道:“你这样得罪庆妃,她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姜婉轻笑,看一眼茹嫔:“你这般提醒我,得罪了庆妃,她会不会放过你?” 茹嫔因为姜婉的话笑得眯起眼睛来:“我不怕她,她也不敢惹我。” 姜婉将茶盏轻轻放下,也保持着笑意道:“我也不怕她,我会让她不敢惹我。” 茹嫔眼里放了光,这宫里边自皇后娘娘去世后,便算是彻底乱了套了,如今又来个有意思的曙国公主,口气狂得很,就是不知道本事有没有嘴巴那般硬,她好奇得很。 不过两人的对话到这里也结束了,太后和皇上的仪仗远远便声势浩大的过来,太监朗声通传的声音越来越近,所有人都收敛了目光站起身来,待到皇上搀扶着太后进到庭院来的时候,都福低身子行礼问安。 祁瑛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左首位置的姜婉,她低着头,看不清楚神情。 看来不仅仅是在他面前放肆猖狂,放到这一群的嫔妃里,她照样是最猖狂的那一个。 新进宫封妃,便敢坐到庆妃和贤妃的前头去,就连太后都多看了她一眼,随后才和祁瑛一并到上座坐下。 太后和皇上落座,嫔妃们自然也可以跟着坐下,偏这个时候太后突然往姜婉这边看了一眼,喊住了她:“敬妃。” 这一喊,所有人都坐下了,只余姜婉重新站直了身子,自然而然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初到大晋,一切可都还习惯?”太后嘴角含笑,似乎只是单纯的关怀敬妃两句,“你身子弱,上回不适,可都调理好了?” “回太后的话,一切都好,劳太后记挂着,臣妾受宠若惊。”姜婉轻声应道,随后抬起眼帘,与太后对视了一眼,“太后福泽深厚,庇护后宫,臣妾得太后垂怜一二,定会身体康健。” 她倒是伶牙俐齿得很,祁瑛盯紧了姜婉的脸,捂紧了自己那日荒唐的假想。 太后听完姜婉的话,开怀笑起来,若不是她眼底那抹冷意姜婉实在是太过于熟悉了的话,她当真要以为太后是真的因为自己的话而感到愉悦了。 庆妃接过太后的话,语气怪异的哼道:“敬妃可真是嘴甜得很,好似这后宫就你一人得太后庇佑般,若是太后不肯垂怜你一二,你身体不康健了,是不是还要怪上太后不够福泽深厚了?” 这便是强词夺理,故意曲解语意刁难了。 席间因为庆妃的话而鸦雀无声,太后也适时的收敛了笑意,氛围立刻就变得冰冻起来。 祁瑛没有要帮姜婉说话的意思,他倒是要瞧瞧,若是这点小事都搞不定,她如何能撑得起对自己做下的要一统江山的大话。 信任不是靠空口白话讲出来的。 信任需要基建,而他在最顶峰,等着她有资格攀登这座高山。 “庆妃说话可要小心了。”姜婉眼神骤然冷下来,“宫中太医为我把脉多日,已然是觉得身体渐好,其中自然少不得皇上的恩典,以及太后的仁德,庆妃这般揣测我身体不适,那倒是说说看,太医照看着,我为何会身体不适?莫不是庆妃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预见了我身体会有不适,所以才说出方才那番言论么?” 太后闻言,倒是多看了姜婉两眼,这段时间姜婉干的事情她都是知道的,她同旁人有些不同,也是心里有几分掂量的,可真见着面了,当面说着话了,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最让太后觉得与众不同的,便是姜婉的眼神,庆妃的话似乎让她感到片刻的错愕都没有,镇定得根本不像是个未满二十的年轻公主。 被姜婉倒打一耙,反咬一口,庆妃却半点姜婉的沉稳都没有,当场便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站起来,指着姜婉大声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敢污蔑我?!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你污蔑嫔妃,该狠狠掌你的嘴!” 郭蓁蓁坐在庆妃身边,无语的闭上了眼睛。 这个蠢货。 她深吸口气,瞄了一眼祁瑛的脸色,果然,祁瑛正皱眉盯着庆妃,郭蓁蓁怕庆妃再说出旁的更蠢的话来被姜婉逮住了纰漏往死里逼,赶忙伸手拽了拽庆妃的衣袖,勾起一抹笑来,轻声道:“自家姐妹说话,怎的还认真起来了?” 庆妃被郭蓁蓁拽住,看她一眼后,注意到祁瑛和太后看自己的眼神后,赶忙顺着郭蓁蓁给的台阶坐下来了。 这事儿再讨论下去自然是不行的,郭蓁蓁言语轻缓,立刻就把现在这个剑拔弩张的气氛中和得缓和下来:“倒是还没瞧见王爷和丞相呢?外头戏台子都搭好了,专程选的太后最爱看的那出戏,只等着王爷和丞相落座,便可以开唱了,星月,你快去瞧瞧,别是丞相多年没有回京,在宫里头迷了路了。” 她把视线拉扯到还没有到的江莠和祁道身上,果然,就连冷冷瞧着庆妃的姜婉都挪开了视线,朝着庭外看去。 方才她进来的时候便注意到江莠还未落座了,只是庆妃一再挑衅,这才转移了注意力,现在被郭蓁蓁重新提起来,姜婉心里也打起鼓来。 星月应声往外面去寻人,席间安静下来,只听见祁瑛在小声跟太后说话,长忠寻来了戏曲本子,请太后和皇上看过后,才下来依次问各位小主想听什么。 长忠刚走下来想着往姜婉那边去,谁知道庆妃已经伸出了手腾在空中。 长忠看一眼姜婉,她倒是半点动作没有,对这件事并不怎么上心,不好叫庆妃尴尬,长忠便猫着腰把戏曲本子递到了庆妃手上去了。 庆妃脸上终于露出两分得意神情来,明明姜婉也没想跟她在这上面争什么,庆妃还是觉得此事上自己的脸面要足一些。 她随便点了两个,又将本子递给郭蓁蓁,郭蓁蓁倒是没什么喜欢听的,回回都是跟着太后喜欢听什么便听什么罢了,所以拿了本子随便看了一眼后,特意同长忠说了声请他交到敬妃手上,果不其然,听到郭蓁蓁这么说,她刚递出去的本子长忠还没接上,就被庆妃伸长了胳膊拿回来了。 庆妃气呼呼的捏着本子,哼道:“大家挨着看便是了,递来递去的做什么?!”说完,顺着就传给了坐在自己身边的豫嫔。 她没刻意压低声音,闽湖庭就那么大,姜婉自然是听得见的。 茹嫔正瞧眼前这出戏便瞧得津津有味,手里还抓了一把瓜子磕,眼珠子在姜婉和庆妃之间来回转悠,顺带着还观察一二郭蓁蓁以及太后的脸色,心里已经自己跟自己下了把赌注,今儿若是庆妃出了手,就奖励自己花钱从宫外带进来一把上品玉如意,若是姜婉震慑住了庆妃,就奖励自己明天吃顿热锅子,顺便叫上敬妃一块儿,在这世上能遇上个有趣儿的人可不容易,她长那么大,拢共也就遇着三个,要么生离,要么死别,连个想说话的人儿都没有,活着也算是无聊了,如今又来一个对口味的,茹嫔自然眼睛放光的盯着了。 这般盘算着,庆妃已经扬高脸对着姜婉冷笑好几秒了,似乎递给豫嫔的不是个普通的戏曲本子,而是什么稀世珍宝般。 她的洋洋得意激怒不了姜婉,当庆妃看见姜婉脸上嘲讽的笑意比她更甚的时候,又再一次被反过来气得直往嘴里灌茶。 好在,星月运气不错,刚走到闽湖边的小道上就遇见了正朝着这边走来的江莠,她是孤身前来的,没带人伺候着,她进宫的时候原本是想先去梅惜宫找姜婉的,快要到那边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如今的姜婉已经不是从前的身份了,她这样突兀前去,定然会引起猜忌。 到了六宫范围内,眼线也变得多起来,她都已经走到这里了,突然转身回去更显得可疑,是以江莠面无表情,从容不迫的经过了梅惜宫,穿过了冗长的宫道,最后在琼林宫前站了许久,才重新朝着闽湖而来。 这一绕路便耽搁了不久,星月出来遇上她,也正好领着江莠往回走去。 江莠走进闽湖庭里,扫眼寻找到姜婉的身影,轻松口气,上前给太后和祁瑛行礼问安,随后又一一问候过各宫娘娘,最后坐在了茹嫔和昭贵人中间的位置上。 因为江莠也是女儿身,所以即便是外臣,也可以跟宫妃坐在一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祁道的位置是安在祁瑛侧边的,此时空着,就连江莠都到了,他却依旧没有露面。 该不会是反悔不来了吧? 祁瑛皱眉想着,侧目看了一眼长忠,长忠望一眼祁道空着的位置,立刻就明白过来祁瑛的意思,略矮下身形后,悄声从后面离开了。 长忠走后,祁瑛才坐正身子,轻声对太后道:“他是顽劣性子,母后知道的,素来任性惯了,想来是不知道又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咱们也别管他,先瞧着母后爱看的戏曲吧,待会儿时候到了,他自己晓得来的。” 太后微微颔首:“也好。” 说完,看向江莠:“丞相可有什么想听的?” 江莠正拿余光瞄姜婉,听见太后问话,赶紧站起身来道:“臣跟着太后听便是。” 太后也不勉强,略一颔首,洛姑姑便去让戏班子开演了。 这戏曲一开始唱起来,席间便显得热闹又和谐起来,庆妃也难得收敛了锐利的锋芒,她爱热闹,每回陪太后看戏总是最积极的。 唱戏的声儿传进来,在闽湖庭里回响,听着特别清楚,姜婉却没怎么仔细听,她稍侧身子看戏,实际上却是在看江莠的侧脸。 她好像有些不安,一直在调整身形,似乎也想回头看自己,却没有什么很好的契机,为了掩饰自己的躁动不安,江莠一直在无意识的吃柑橘。 姜婉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端起自己桌上的剥好的柑橘,递给了身边的静月,轻声道:“丞相好像很爱吃柑橘,我倒是不爱这个,送给丞相吃吧。” 静月应声接过果盘,端到了江莠那桌,低头同江莠轻声说了句话。 江莠松口气,总算是转过身来看向姜婉,对她点头道:“多谢敬妃娘娘。” 她眼尾还有些泛红,果然不是姜婉的错觉,江莠的确是有些不对劲,进宫路上遇上什么事了?跟祁道没有按时入宫有关系? 姜婉对江莠颔首,试图用坚定的眼神宽慰她:“丞相喜欢便好,戏曲热闹,丞相若是嫌吵,便与本宫换个位置吧,里面安静些。” 夹在姜婉和江莠中间嗑瓜子的茹嫔此时已经靠在了椅背上好方便两人说话,可姜婉这话说出来,茹嫔左看看姜婉,右看看江莠,总觉得。。她是不是在暗示自己什么? 她坐的这个位置。。好像有点不太合适啊? 047、一场必胜的赌 http://.biquxs.info/

“要不。。我往旁边挪挪?”茹嫔放下递到嘴边的瓜子,试探的问了一句。 原以为姜婉会说不必麻烦,谁知道姜婉就像是知道她能发现两人微妙的气场且一定会问这么一句似的,茹嫔话音刚落下,姜婉就笑起来了:“如此的话,便谢过茹嫔了,请丞相大人到里边来坐吧。” 说完,还不等茹嫔再说什么,静月已经搀扶着姜婉站起来了,江莠也配合着姜婉起身朝她的位置走来,茹嫔被两人架住,这时候再想反悔已经是来不及了,只能顺着挪到江莠的位置上去,递到嘴边的瓜子一下子就不想吃了,全部扔回盘子里,挑眉看了一眼坐到自己旁边的姜婉。 这下左边头一把椅子顺理成章的变成了丞相江莠,她在朝堂之上都是举足轻重的位置,坐在这里无可厚非,庆妃再想在位置上找姜婉的晦气,已然是不可能了。 太后的精力虽然集中在外面戏台上,可侧旁三人的小动作依旧没能逃过太后的眼睛,只不过祁瑛都没有开口说什么,她也故作没瞧见罢了。 换了位置以后,姜婉和江莠之间说话便很方便了。 “丞相还好么?”姜婉示意静月把江莠刚吃过的柑橘一并端过来,顺便问了她一句。 江莠垂眸,片刻后,才抬头勉强对姜婉笑笑:“还好。” 不能果决的说好,一律算作不好。 果然还是发生什么事了,只是现在不好多问什么,姜婉微微颔首,担心的多看了江莠两眼后,才转向茹嫔那方。 戏台子一幕接着一幕演,一句接着一句唱,茹嫔身子往姜婉那边歪过去,挑眉道:“敬妃似乎很关心丞相啊?”说着,接过宫女手中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一脸好奇又八卦的模样。 姜婉面不改色,嘴角含笑:“此次到大晋来,带了不少东曙的金器,雕刻精美,花饰贵重,待会儿就让人赠与茹嫔一套,聊表心意,想来茹嫔会喜欢的。” 果然,一听这个,茹嫔立刻就眼中放光,比了个够意思的手势,乖乖坐正身子看戏去了,也不再过问姜婉和江莠之间怪异的氛围。 姜婉却垂下眼帘,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上一世,她不是不懂这些,只是根本不需要圆滑周旋罢了。 重生以后,她也学会了把这些当成了武装自己的武器。 原来。。人真的是会变的。 可能这就是祁瑛曾经跟她说过的。。何等身份,何种活法吧。 以前她不能理解,如今,好像懂了。 姜婉轻放下茶盏,抬眸的时候,发现祁瑛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 他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了,但他眸子里的光很深,姜婉和他对视的时候,他竟然觉得自己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太像了。 说话的语气,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小动作,微笑的嘴角弧度,甚至连抬眸看他的这一眼,都和姜婉的身形完全重合在一起,变成他记忆里最熟悉的那个模样。 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不太像那个在皇宫里和规矩碰撞得鲜血淋漓的姜婉,反而像极了那个奔马淮河畔的姜婉,那时候,姜婉的眼睛比现在这个女人还要更干净纯粹一些。 她也会不客气的对任何敢招惹她的人反击。 做了皇后之后,反倒是收敛了身上的杀意,对所有人都更和善起来。 唯独对自己,有越来越多的不理解和意见相左。 如今想来,谁对谁错,又有什么绝对的要紧呢? 姜婉看着祁瑛,忽的对他笑了笑,随后便挪开视线,转去看戏了。 他的心已经动摇了。 这个世上,没有交集生活过的两个人,隔着千里之远,是绝对不可能相似到如此地步的。 只是他还不敢百分百确定,更不敢亲自去确认自己的猜想。 而抽空注意祁瑛动静的庆妃恰好就看见了这一幕。 原本只是个短暂的对视罢了,落在庆妃的眼里就完全变了味道,她一下子便坐不住了,皱眉拽了拽郭蓁蓁的衣袖,凑近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瞧见没?!敬妃那个狐媚子,故意借着给丞相换位置的动静招惹了皇上的注意,还要装模作样的给皇上眉目传情,方才我可都瞧见了!她还对着皇上笑呢!不要脸的东西!” 庆妃气得发抖,心里面酸得要命,只恨自己没这许多好点子引起祁瑛的注意。 她也想跟皇上对视!她也想对祁瑛笑! 凭什么风头都是敬妃的! 从前是皇后一人独占恩宠,如今皇后走了,还轮不上祁瑛瞧她一眼么?! 她们争不过斗不过打不过姜婉,总不至于一个东曙来的病秧子也抢不过吧?! 庆妃不服,越是不服,心里面那种抓心挠肺的不平衡和不爽就烧得她心肺疼痛,片刻都不得安生。 郭蓁蓁听了庆妃的话,看了一眼上座的祁瑛,他还盯着姜婉的侧脸在看,反倒是姜婉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自顾自的看戏看得认真,不知道是真的不清楚祁瑛在盯着自己看还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专心看戏。”郭蓁蓁深吸口气强压住心里头的不适,庆妃虽然好控制挑拨,但有时候确实是不分场合的生气动怒,管理不好自己脸上的表情,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想把姜婉生吞活剥了似的,郭蓁蓁压着自己的火气已经够烦躁的了,如今还不得不腾出些心思来管一管庆妃,口气上自然有些沉重,“沉住气些,太后还看着呢。” 庆妃眼珠子都要冒火,郭蓁蓁说到太后,才总算肯安生些,面有不甘的坐正身子,连喝了好几口茶,还因为喝得太着急呛着了咳嗽起来,咳嗽的间隙,还不忘了抬眼去看祁瑛有没有看自己,哪怕是一眼,一句关心,都行啊。 可惜没有。 祁瑛的视线稍微落在自己手中的糕点上片刻,又立即重新粘在了姜婉的身上,真不知道姜婉身上究竟有什么魔力,导致祁瑛连她的一点细微表情动作都不愿意错过。 没有人知道,祁瑛是在确认,他在自己无尽的猜测里,疯狂的在姜婉的身上寻找可以作证的证据。 哪怕一点点,也够让他的心颤抖上半响。 祁瑛这样望着姜婉不肯挪开视线,气得庆妃咳嗽得更厉害了,反倒是吸引了太后的目光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庆妃,你这是怎么了?” 庆妃赶忙站起身来,掩住嘴角忍下自己吼间的麻痒:“臣妾喝水喝急了些。” 太后摆手:“坐下便是,不必动不动就站起来,顺顺气,喝水的时候小心些,别只顾着瞧旁的地方。” 庆妃谢过太后关怀,坐下来之后果然安分了不少,克制住自己不使劲往祁瑛和姜婉那边看了。 太后这一侧目,自然也发现了祁瑛并没有在专心听戏,反倒是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左边的方向,不用看太后都知道祁瑛是在看什么,他对这个敬妃,实在是好奇过了头了,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皇上似乎不大爱听这一出,让她们别唱了,换了吧。”太后眯眼对着洛姑姑吩咐一句。 祁瑛转动眼珠,看向太后:“唱得挺好的,不必换了。”姜婉正听得入神,祁瑛下意识便不愿扰了她的兴致。 太后稍侧过身子:“皇上盯着那方,想什么呢?” 祁瑛轻笑:“儿子在想,若是祁道在这里,定要无聊得打瞌睡了,这家伙早料到了,迟迟不肯进宫来,恐怕是就只等着晚上那顿饺子,依儿子看,今晚的烟火该叫他来点才是,以作惩罚。” 这自然是瞎说了,不过太后并没有揭穿祁瑛,反倒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明晓得道儿小时候被吓着过,就怕点烟花爆竹,你还拿这个罚他,小心他当场跟你翻了脸去。” 祁瑛哈哈大笑,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是期待的样子,他摆摆手,终于肯挪动身形坐正了身子,望向外面戏台子上浓妆艳抹,咿呀唱曲的角儿们:“得罚,罚了才长记性。” 这一下午听曲,时间过得倒是很快。 诚如祁瑛所料,祁道果然是踩着要开宴的点了才姗姗来迟。 他进来的时候,外头正唱着收尾的一曲素梦,凄凄婉转的调听得人心尖发颤,偏生配上祁道霸气恣意进来的身影,不管怎么瞧都怪异得很。 祁道脸上的表情很是冷漠肃然,在太后和祁瑛跟前行礼问安之后,眉眼看着才松缓下来了两分。 祁瑛刚让摆了酒,让能喝的都满上,好暖暖身子。 祁道来得正是时候,祁瑛一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道:“来得正好,过来坐下,朕召你早上进宫,你瞧瞧时辰,如今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才来,罚酒三杯!长忠,给靖王满上。” 长忠立马领命,上前把温好的酒给祁道倒上:“王爷,请。” 祁道早上的时候就喝过几壶酒了,然后又到京郊外跑了一阵马,觉得不够过瘾,这会儿祁瑛让他接着喝酒,他反倒是求之不得,从刚才进来的时候,他就目不斜视没有往江莠那边看,这会儿更是闷头往嘴里倒酒,喝得又急又猛。 祁瑛看他这神情,大概猜到了今早上进京路上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现下那么多人在这里,他不好问祁道,便抬手拍了拍祁道的肩膀:“你倒是喝得爽快,也不和朕碰一杯,属实不够意思。” 祁道苦笑起来,又给自己满上一碗,和祁瑛手里的撞上:“敬皇兄。” 说完,又径直灌了下去。 江莠垂眸没看祁道,放在下方的手却依旧不自觉的握紧了。 太后瞧着祁道这样灌自己酒,皱眉拦他:“这是宫宴,又不是比酒的地方,东西还没吃,倒是准备先把自己灌醉了?” 听了太后的话,祁道倒是不再继续给自己倒酒了,他神色严肃的坐着,几杯酒下肚之后,才敢抬起头往江莠那边看一眼。 发现江莠低垂眼帘根本没有注意自己后,心里又像是窝了一把火般不适。 既然祁道也已经到了,郭蓁蓁便笑着说是不是可以开宴了,冬日里天黑得早,闽湖庭里早就已经点上了蜡烛,这会儿跟远处的烛台照相辉映,反倒是能瞧见外头闽湖面上波光粼粼的。 郭蓁蓁的提议正是时候,太后略一颔首,洛姑姑和长忠便张罗着收拾桌子,将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 宫宴的东西都是御膳房供的,手艺上自然是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沾水碟子的味道也很好吃,只不过祁瑛吃到嘴里却觉得缺了点什么,心里想着的反倒是那天在梅惜宫吃到的味道。 那个调料碟子,祁瑛永远无法说服自己只是一个巧合。 这世间除了姜婉,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和她调出一样味道的调料来。 祁瑛的手有些颤抖,他越是逃避,越是逃不开这些微末细节带来的心惊。 所以吃了两个以后,便撂下筷子不动了。 太后看他:“皇上觉得不合口味?” 祁瑛摇头,沉默不语。 一顿饺子吃不了多久,江莠的胃口也不是很好,自从祁道来了之后,她便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拿筷子的手尽量保持镇静,却还是轻微的有些颤抖。 她不是害怕祁道,她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心。 她宁愿祁道永远和她形同陌路,这样她心里面会好受一些,会更能接受自己一些。 可祁道突然的关心和靠近,让她觉得惶恐。 她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 祁道应该离她远远地,远到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再因为彼此收到伤害的地步,只有这样,她才能从无穷无尽的责备里,找到自己立足的位置。 面前的一盘饺子江莠吃得很快,她几乎只是无意识的在往嘴里塞而已,咀嚼然后吞下,姜婉在一旁看得都要担心死了,江莠可能连这盘饺子究竟是什么味道都没有仔细的品尝,囫囵咽下去后,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般,姜婉看见她轻松了一口气,然后拿起一旁的帕子擦干净自己的嘴角。 “江莠。。”她轻声喊江莠,甚至想要立刻拽住她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把事情搞清楚,但最后理智还是占了上风。 江莠没看她,似乎只要和姜婉对视一眼,她现在拼命积攒起来的镇定和勇气就会瞬间瓦解成碎片一般。 祁道还在闷声喝酒,面前的饺子也只吃了两个,今天宫宴的气氛有些沉重,祁瑛没怎么说话,倒是庆妃一直在不停的给他敬酒,像是也在借着酒压制心里憋着的一股劲儿,祁瑛没拒绝她,一杯一杯的同庆妃喝,庆妃酒量不太行,没一会儿便脸红得厉害,像是醉了。 郭蓁蓁在旁边看着,皱眉去拽庆妃的衣袖:“你少喝些!” 她这个鲁莽性子,真要是喝醉酒了,指不定干点什么蠢出天际的事情来,倒是郭蓁蓁自然是明哲保身帮不了她的,只能在这个时候劝一劝庆妃,就算是心里难受,也别现在喝得醉醺醺的啊!可别忘了今天要做的要紧事,这要是错过了,自己苦口婆心在庆妃跟前废那么多口舌,岂不是都白费了? 庆妃舌头有些打结,不耐烦的拍掉郭蓁蓁的手:“我没事儿!我没醉!你别晃我!” 她说完,又恶狠狠地瞪了姜婉一眼,气鼓鼓的嘟囔道:“敬妃,那个小贱蹄子,呸!”说完,眼珠子滴溜转起来,凑到郭蓁蓁耳边,一开口便是酒气熏人,她压低了声音,半个身子都压在郭蓁蓁身上,“你。。你放心,今晚上啊,我收拾敬妃!我看她还怎么狂得起来!” 语罢,不知道脑海里想到了什么,就这么傻呵呵的笑起来了。 郭蓁蓁无语的深吸口气,真是蠢得无药可救了!她让无袖赶紧把庆妃扶起来坐好,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不肯再搭理庆妃了。 今晚不平静,注定是要闹出事情来的,不过这事儿跟她可半点关系都没有,待会儿不仅要绕着姜婉走,更是要避着庆妃些,免得这蠢货自己惹火烧身还要拉着她一起烈火焚身。 想到这儿,郭蓁蓁便给自己也倒上了酒,正准备起身敬太后一杯,就见对面的江莠突然站起了身来,她对着祁瑛和太后行礼,说自己身子有些不适,想要先回去了。 她的病情刚刚控制下来不久祁瑛是知道的,听到她说不舒服,自然不会留她,反倒是准备让长忠送她回府。 江莠再三谢过皇恩,说府上有人在宫门外接应自己之后,祁瑛才颔首放下心来,让长忠找人提灯送江莠出宫。 她走得匆忙,脸色也难看,姜婉险些坐不住,还是静月摁了摁姜婉的肩膀,摇头示意她千万沉下气来,姜婉才深吸口气稳住身形,眼睁睁看着江莠的身形走远。 江莠一走,祁道自然也是坐不住了,他端起酒杯再次敬过太后和祁瑛,随后也说自己身上不舒服想要提前离席。 可能是他的脸色也同样难看得厉害,祁瑛看一眼外头黑漆漆的道路,寻思着江莠这时候应当也还没有走远,他若真是要去追人的话,还是能追上的,是以连罚祁道点烟花的事情都算了,摆摆手让他赶紧去,又叮嘱过几日让他再进宫来陪着练剑后,祁道才匆忙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一下子走了两个人,太后瞧一眼姜婉和醉得七七八八的庆妃,心头冷笑一声,也搁下了筷子。 “哀家喝了些酒,怕走得不稳当,皇帝扶哀家回去吧。”太后看向祁瑛,主动提出要让祁瑛送她回宫。 太后开口,祁瑛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下意识往姜婉那边看一眼,又听太后借着道:“你们要接着坐会儿说说话也行,想先回去的话也就都散了吧。” 说完站起身来,祁瑛也只能顺势搀扶住太后往外走,嫔妃们都纷纷起身行礼,等到祁瑛和太后也走远后,郭蓁蓁才一下子松缓了神情,重新端正坐了下来。 姜婉抬眸看了一眼郭蓁蓁,太后为何要故意支走祁瑛,她们两个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不过一旁吹胡子瞪眼望着自己的庆妃,却不见得明白了。 姜婉也从容的坐下来,把自己面前的饺子都吃完后,才慢腾腾的喝了两口茶,率先起身准备回去。 茹嫔喊住她:“皇上准备烟火,你不等着跟咱们放烟花玩儿啦?” 姜婉对她和气的笑笑:“我身子弱,经不得风,还是早些回去了。” 茹嫔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姜婉走之前特意看了庆妃一眼,经过闽湖边的时候特意放满了脚步,她白日里来的时候就仔细瞧过石块滑落的地方大概在哪里,现下她就停在这儿,执意说要喂鱼。 静月明白姜婉的意思,她们两个原本就是说好的,装模作样劝了两句,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后,静月便拖着品竹往另一方向去寻鱼食去了。 姜婉专门站得很靠边,看上去注意力都在湖面上,实际上,背后的轻微动静声,一点都没有逃过她的耳朵。 庆妃喝醉了,一定会气到失去理智。 身后的人蹑手蹑脚的靠近,能够掩盖脚步声,却掩盖不了浑身的酒气。 笨蛋喝醉了酒,便会失去理智。 所以当身后的手触碰到姜婉的后背时,姜婉径直回身拽住了那双伸出来的手。 她看见了庆妃惊慌的眼神,她肯定还不明白姜婉是怎么知道自己靠近了她的,她不仅不明白,甚至到了这个时候还下意识的想要抽身逃离。 只可惜,姜婉拼尽了自己的全力拽紧了庆妃的手腕,她自己顺势往后退了一步,从庆妃伸手到踩滑落水,不过是短短两秒的时间罢了,两人一并坠下水里被冰冷的湖水包裹之前,姜婉听见了岸上的尖叫声。 她赌喝醉酒的庆妃会被嫉妒和今日积攒的怒火冲昏头脑。 她赌身后那个酒气熏天的人就是庆妃。 她毫不犹豫的转身,没有给自己留一点余地,更没有给身后的人留一点余地。 这是一场赌约。 而她一定会是胜利的人。 048、我想去看看她 http://.biquxs.info/

沉到湖里之前,姜婉似乎看见了天际绚烂绽放的烟火。 茹嫔好样的。 果真会应景。 烟火真美啊,她的视线与短暂盛放的璀璨片刻相拥,在这份美丽消逝之前,沉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她的眼睛只记下了绚丽,这样是不是也算一种不会凋零的永恒? 放开庆妃的手任由自己的身体慢慢下坠时,姜婉心里面想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她是不会水的,松开庆妃的手是怕她剧烈挣扎反倒是把自己当成救命稻草拉拽得更快速的下坠,姜婉闭紧了眼睛,因为早就有心理准备,所以跌下来之前憋住了气,不像庆妃那样骤然惊呼落水,几乎是口鼻一齐被冷水灌进,估计要难受得厉害。 岸边尖叫惊呼的声音很快就引来了巡逻的守卫。 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拽住的时候,姜婉才一下子松了憋气,让自己也呛了两口水,装模作样的挣扎了几下。 等到重新上岸呼吸到新鲜空气后,姜婉也没有睁开眼睛。 庆妃比她后上来,惊慌挣扎得太厉害,三个人一同才把她抬到岸上,一上岸庆妃就自己吐出来好几口水,随后便发狂似的哭喊起来。 她满身酒气,头脑倒清醒不清醒的,从小到大没这么狼狈过,心里又气又委屈,心里面的情绪爆发出来,变成毫无意义的嘶吼发泄。 反倒是姜婉闭着眼睛躺在静月的怀里,虽然知道姜婉有准备,可这会儿还是吓得心惊胆战的,再加上姜婉一直不睁眼,更是焦急的呼喊她。 四周混乱,姜婉悄悄在静月的手上捏了一把,告诉她自己没事儿。 静月身上僵了一下,随后放松下来,不再喊她了,转头就让品竹快去找人来把娘娘抬回宫里去。 庆妃一看姜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还非要踉跄着起身往姜婉这边过来,到了便扑到姜婉身上推搡:“你给我起来!姓宋的!你少在这里撞死!拽我下水的时候不是神奇得很么?!谁给你的胆子敢害本宫!贱人!起来!” 庆妃嘴里骂骂咧咧的,手上也一个劲儿的揪着姜婉的衣领子摇晃。 静月保护姜婉去推开庆妃的手,冷声大喊:“庆妃娘娘这是要干什么!我家娘娘受冻,已经受不住晕过去了,我家娘娘身子娇弱,原本就体寒,怎会拽着娘娘专门往这冷冰冰的湖里去?!对庆妃娘娘来说,不过是冻上一冻,对我家娘娘来说,那是要命的!谁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庆妃娘娘还不快赶紧放开我家娘娘,这要是真闹出人命来,娘娘担当得起么?!” 静月气势足,力气也远远比庆妃大,她说完这些话,前来帮忙的宫人们也到了,庆妃被静月吼得发懵,只来得及看见姜婉苍白得像是要透明了的脸色。 直到吵吵嚷嚷抬着姜婉的宫人们走远,自己身上也披上了厚厚的毯子之后,庆妃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静月的话,突然拽紧了无袖的胳膊,酒醒了大半,惊恐道:“敬妃她是自己摔下去的!她来拽着我一并往湖里跳!我才刚刚碰到她,我根本没来得及推她!是她。。是她自己拽了我下去,她想栽赃本宫,她想陷害本宫!你们都瞧见了吧?!都瞧见了对吧?本宫。。本宫才是受害者。。” 她的声音说到后面渐渐小下去,自己心里其实也清楚她的这些话讲出去是没有人信的。 的确,是她先动的坏心思,现在头疼得厉害,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当时为什么要亲自上去推姜婉,收拾人不成,反倒是自己被抓了个正着。 可她的的确确还没来得及推姜婉下水,是她,她知道自己在后面,所以将计就计,把这件事情一次性坐实了,连追查凶手是谁都直接免了。 庆妃越想越觉得头疼,无袖让人和她一起搀扶着庆妃往回走,低声道:“主儿,您千万别再大声嚷嚷了,奴婢瞧敬妃那个样子,单薄得就跟纸片儿似的,静月说她身体不好,十有八九是错不了的,主儿推没推现下已经是不重要了,方才奴婢就说了,让主儿千万别自己上前去,现下。。” 庆妃原本就心虚烦躁,听了这话,更是怒火直窜,抬手就给了无袖一巴掌:“你说了?!你说什么了?!你明知道本宫喝醉了,怎么就不拦着些本宫?!现在出事了,你倒是什么都知道了?混帐东西!本宫瞧你是个吃里扒外的!” 无袖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赶忙跪下磕头:“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主儿要怎么罚奴婢都是应当,可奴婢效忠主儿之心天地可鉴,绝对不敢有二心的啊!” 敬宪孝皇后约束宫人的法则深深烙印在每个人的心里,查实不忠主子的后果是什么,无袖光是想想都怕得要死,庆妃或许只是气头上的一句话,可落在无袖的耳朵里,足以让她魂飞魄散,恨不能把心挖出来给庆妃看看。 打了一巴掌,庆妃稍微消气了些,见无袖还在磕头,不耐烦的道:“赶紧起来!外头这般冷,还不快赶紧回宫去!” 无袖听了这话才松口气,起身搀扶住庆妃,额头上红紫一片也顾不得,小声道:“主儿也不必太过担忧,今日之事。。还是有缓和的余地的。” 庆妃看她一眼:“怎么说?” 无袖替庆妃拉拢一些毯子,屏退左右扶着庆妃往前走去,眼见着无人在近旁了,无袖才轻声道:“主儿今日是喝了不少酒,人喝醉了,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敬妃自己在闽湖边等着喂鱼,主儿不过是想上前去提醒敬妃一声闽湖边石块滑落了些小心掉下去,刚拍了拍敬妃的肩膀,尚还没说话呢,谁知道两人就一块落进了水里去。。。” 庆妃眼里有了几分光,无袖接着道:“这是场意外,当日前去传话的人也是主儿这边的,咱们只要咬定了是告诉过敬妃闽湖边要修缮的事,敬妃也没证据证明咱们没说过啊,就算是静月为她佐证又能如何?主儿回去以后一样卧床不起,重病之下,就算是皇上认定主儿有所疏忽,想必也能看在主儿病了的份上宽恕几分,总好过让敬妃反咬一口说咱们害她来得强些。” 这倒是个好说辞,听了这个,庆妃的脸色才终于好看了两分。 匆匆回宫之后,无袖便差人去请太医过来,她关上门之后给庆妃狠狠泼了好几盆冷水,冻得庆妃咬紧牙关直哆嗦,却只能这般忍耐下来。 等到当值的许太医匆匆赶来的时候,庆妃已经换好衣裳躺在床上了。 这大冷的天泼上凉水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刚从湖上上来,又这般折腾,瞬间身上就滚烫起来。 许太医把脉瞧过,赶忙回去抓药来,心想自己今年当真是犯了太岁了,上回去梅惜宫诚惶诚恐的去怕了,这次专程往天海宫来,也是个不省心的主儿。 屋子里的炉火也烧起来,庆妃迷迷糊糊躺着,浑身都酸疼得厉害,还不忘了问无袖皇上在哪里,有没有告诉皇上自己病得厉害了? 无袖把庆妃的手放进被子,轻声道已经差人去说了,待会儿若是皇上来了,一定叫她起来。 听了这话,庆妃才闭上眼睛安心的睡去。 而梅惜宫这边,更是乱成一团糟。 姜婉和庆妃不同,她这幅身子从湖里面捞起来就像是残破的瓷器一般,这会儿屋子里能盖上的全都给她盖上了,姜婉依旧冻得浑身都在发抖。 今日不是殷正山当值,昨日的时候静月就已经问好了。 今天当值的太医里,一个是许太医,另一个便是何期。 何期曾经代替殷正山伺候过姜婉,大皇子病重的时候,是何期治的,包括姜婉后面小产,也都是何期为她调理的身子。 姜婉对何期很熟悉,如今以全新的身份见他,也是姜婉的授意。 何期年岁略长殷正山几岁,医术比起殷正山却还要欠缺两分,可也算得上太医院里年少有为的年轻太医代表了。 静月在姜婉跟前伺候,品竹也被今天这一出吓得跪在床尾,扶着姜婉抖得厉害的腿出神。 她倒是不见得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心姜婉,她恐惧的应该是怕姜婉就这么死了,自己完不成东曙皇后交代的任务,再也回不到自己的故土了,指不定还要给姜婉殉葬,所以心里惶恐。 何期是青梅领进来的,屋子里面热得很,姜婉依旧闭着眼睛没有睁开,她这身子不用折腾也是高烧不退,脑子烧得迷糊,但姜婉还是能清楚的听见静月和何期的对话。 “敬妃娘娘体寒,这般落水,太危险了。。”何期的声音传来,姜婉从他的语气里,都能在脑海中浮现他微皱眉头肃然的脸来。 从前她还觉得何期实在是太过于刻板严肃了些,是以总爱讲些玩笑话逗他,不过每回都只能看见何期更加严肃的脸。 这样一个严谨认真的人呆在她身边,姜婉从前还觉得可靠,如今只觉得心悸心寒,一想到那张一丝不苟的面容下,藏着的是一颗千方百计谋算着伤害自己的心,姜婉就觉得曾经的自己可笑又可怜。 她总期许着,真心以待人,可换得真心。 却不知,这世上太多的变数,真心这样的东西,并不是人人都能有的。 或许他也有自己的苦衷,身份,地位,把柄,亦或是生死,或许他也由不得自己,但他的身不由己,却不能成为姜婉谅解他的理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是阎王放回来讨债的,欠她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好在时间不长,即刻便救上来了,没有伤到根本,不过。。娘娘体质实在太弱了一些,如此高热,臣怕光是喝药下去,娘娘自己出不了那许多汗,退不下烧来,所以今晚还望姑姑辛劳些,定要一直用冷帕子为娘娘降热才是,还有。。这许多的棉被实在没有必要,别压得娘娘喘不过气来,盖上两层便足够了,屋子里炉火旺些,娘娘发抖是因为内里阴寒而外表灼热所致,只要烧退下去了,自然便不抖了。”何期说得很详细,他还是老样子,做事情认真又一丝不苟,实在很难让人相信他会做出什么违背医德的事情来。 静月应下,张罗着把姜婉身上的毯子棉被都收起来,见着何期要走,赶忙上前在门口拦住了他,轻声道:“何太医留步。” “姑姑不必亲自跟去太医院,差个小宫女和臣去拿药便是了。”何期站定身子,抬眸看向静月。 真要说起来,他们两人也算是旧相识了,从前一同侍奉在姜婉跟前的时候,何期还曾给她做过养气的药丸,吃了以后气血通畅许多。 明明是要好的伙伴,如今静月看着何期,只觉得难过。 “娘娘这个样子,梅惜宫里离不得人看着,还请何太医能帮个忙,把今天的事情告知皇上一声。”静月垂下眼帘,给何期微微行了个礼,“敬妃娘娘落水,并不是意外。” 就算是不念着从前的几分共事情谊,何期也会帮她这个忙的,他是个做派刚正的人,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静月查过何期底细后,姜婉才会在相处过程中越来越倚重信任何期。 即便是在揣测当年之事何期作用极大后,静月依旧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正义粼粼的故人,会是贤妃指派,伪装在姜婉身边的刀子。 因为曾经有过真心欢愉的相处,曾经给过纯粹真实的感情,所以真相撕裂开来的时候,才会觉得足够的痛。 果然,何期点了点头说好,他提上药箱,和青梅一同朝着梅惜宫之外走远。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消失在夜色之中。 静月重新回到屋子里面的时候,腊梅已经端来了凉水,两块帕子轮换着搭在姜婉的额头上给她降温,品竹拧水的手都在发抖,靠近了才能听见她红着眼睛在念叨:“公主。。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 静月站在品竹身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烛火照不亮她的眼底,眸子里只剩下一片漆黑。 . 何期和天海宫的宫女几乎是同时到云德宫门外的。 事情发生得突然,祁瑛还留在云德宫里同太后说话。 闽湖庭那边还没来得及散场等着看烟花的嫔妃们也已经得了两人落水的消息,纷纷都没了继续玩乐的兴致,陆续已经回到各自宫中去了。 长忠听了何期的话后心惊了一下,皇上和太后前脚刚走,怎么后脚就发生那么严重的事情? 听完后便赶紧进屋来同祁瑛说了,敬妃和庆妃一同失足落水闽湖,现下两人都高热不退躺在床上,庆妃的宫女还来请皇上过去瞧瞧,说是庆妃烧得特别严重,嘴里还喊着胡话。 祁瑛却压根没听见后边的是什么,皱眉沉声道:“敬妃落水了?!” “是,何太医和庆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就在外头呢。”长忠抬眸瞄一眼祁瑛,又顺便看了一眼太后的脸色。 太后端着茶盏镇定的喝着,似乎并不惊讶错愕的样子,喝了一口后,眼皮都没抬的开口:“皇帝着急了?” 祁瑛深吸口气,盯着太后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太后放下茶盏,拿起手帕擦了擦嘴角,这才挑眉道:“让两人都进来说话吧。” 长忠应下,转身去把两人都请进来了。 天海宫的宫女是得了无袖授意的,一进来便哭开了,哽咽道:“皇上,您去看看我们主儿吧,主儿落了水,现下高热不退,一个劲儿的说着胡话。” 洛姑姑上前开口:“别急着哭,你家主儿和敬妃好好的,怎么都落水了?” “是敬妃娘娘执意要去闽湖边喂鱼,我家主儿瞧见了,好心想上前提醒敬妃娘娘闽湖边石块滑落别站得太近,那会儿奴婢们都远远跟着,不知道怎么的便两人都落下水去了。”小宫女口齿伶俐,说话说得很清楚,照着无袖教她的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太后勾着嘴角笑笑,对这个宫女的说辞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她抬眸看一眼祁瑛:“如此说来,庆妃乃是好心提醒,前几日里难道没人去告知敬妃闽湖边在修缮的事么?” 小宫女赶忙道:“我家娘娘替贤妃分忧,西三宫都是通知到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敬妃娘娘还要去喂鱼。。。” “哦?那庆妃冤枉得很,白白惹了高热上身,皇上是该去看看才对。”太后故意这般说,料定了祁瑛是不信这宫女的说辞的。 果然,祁瑛依旧皱眉,冷冷的问:“敬妃如何了?” 这话是问何期的。 姜婉那个破身子,她自己又不是不清楚,若是庆妃真是明白告诉了,她何至于非要拿自己的身子去冒险? 而且。。若敬妃真的是她。。 祁瑛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这会儿脑子乱得很,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一闪而逝,他却没能很准确的抓住,不过想要确认敬妃是否安好的念头却非常的明确。 何期跪在跟前,沉声道:“敬妃娘娘烧得很严重,臣担心喝药下去不能让娘娘顺利出汗退热,因为娘娘的体质实在是太弱了,所以今晚能不能退热非常重要,烧得久了,臣怕。。”何期顿了一下,没把这个最坏的揣测说出来,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梅惜宫的宫人们都轮番守着敬妃娘娘,冷帕子降热,想来不会到那般地步。” 两相对比,天海宫那边还能支出宫女到他跟前来哭闹告状,梅惜宫却只能拜托何期前来告知,可见人手紧张,一个能分身出来的人都没有。 谁的状况更严重,不言而喻。 高热若是一直退不下去会有什么后果祁瑛不是不知道的,他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站起身来之后便准备往外走。 太后喊住祁瑛:“皇上这是准备去哪里?” 祁瑛回过神来:“儿子想去看看敬妃。” 他说他想去,太后的眼神立刻就变得有些锐利起来。 “庆妃是章太尉的女儿,皇上不准备去瞧瞧么?”太后这算是委婉的提醒祁瑛,就算敬妃是东曙公主,那也只是战败国的和亲公主,比起大晋的章家来说,孰轻孰重,祁瑛该当明白。 明日朝堂之上,章太尉定然会询问庆妃的身体安康与否,这个时候不去天海宫看望庆妃以慰老臣之心,反而跑到梅惜宫去,实在是不妥当的。 更何况。。落水不是敬妃一个人落的水,两人一并掉下去,就算知道庆妃说的话不属实,这时候也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便罢了。 祁瑛不是不懂,太后的提点他也不是听不明白,但他沉吟了一下,还是对太后道:“儿子想去看看敬妃,明日下朝后,也会去天海宫里坐坐,时候不早了,母后还是早些休息吧,儿子告退。” 说完,祁瑛没有再停留,大步离开了云德宫。 何期也起身告退,剩下个天海宫的小宫女,见所有人都走了,这才给太后磕了头,慌慌张张的退下了。 祁瑛明白说了要去梅惜宫,那小宫女自然也不敢拦着,却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去复命,只能远远的跟在祁瑛的队伍后面走着。 眼睁睁看着祁瑛进了梅惜宫后,才鼓起勇气上前拽住了长忠:“长忠公公,求公公疼奴婢,皇上这般去了梅惜宫里,可还能求公公问问皇上,今晚上。。能不能顺道去瞧瞧我家主儿,我家主儿念叨皇上得紧,烧得糊涂了也还是喊着皇上的。” 长忠叹口气,拽着她往外头走两步,怕吵着里头:“你赶紧回去了吧,皇上今天。。不会去了,别在这里哭,小心皇上听见了,白挨一顿鞭子。” 说罢,拽掉那个小宫女的手,径直朝着梅惜宫里面去了。 祁瑛此时已经撩起帘子进到了里间,皇上突然到来,屋子里面一众伺候的人都赶紧跪了下来。 静月放下手里的帕子,拉着品竹站到侧边去,见祁瑛在床边坐下来以后,才上前轻手轻脚的拧帕子。 刚把帕子泡进水里,祁瑛便抬手拦住了她。 静月顿了一下,随后推到一旁。 “她一直这样睡着么?”祁瑛盯紧了姜婉的面容。 静月颔首:“是,从湖里捞起来,娘娘就一直昏睡着。” 祁瑛伸手去摸她的额头,烫得厉害:“药熬好了么?” “就快了。” 祁瑛颔首,转脸去看盆子里的帕子,随后卷起衣袖,准备自己动手:“都下去吧,朕陪陪她。” 静月没拦着,转身便领着屋子里所有的人退了出去。 祁瑛将帕子搭上姜婉的额头,他的声音很轻,片刻就飘散了。 “我。。守着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049、连水都不给喝 http://.biquxs.info/

祁瑛的话,姜婉是听见了的。 她一直都没睡过去,身上难受得要命,意识昏昏沉沉,根本没有办法安然入睡。 姜婉的睫毛颤了颤,不过祁瑛正好拧帕子给她换,并没有看见。 而此时,梅惜宫外的守着的那个小宫女眼见着静月她们都从屋里面出来了,门关上以后,屋中自然只剩下了祁瑛和姜婉两人。 静月正在低声跟长忠说着什么,两人都是早就跟在帝后身边的老人了,自然是相熟的,彼此之前也能攀谈上几句,不像她,只是个卑微的小宫女而已,今天无袖姑姑稍微说错一句话都被庆妃扇了一耳光,自己请不来皇上,回去以后肯定也是要受罚的。 想到这里,小宫女就觉得浑身都疼起来,冬日里受罚是最疼的了,好得也慢,身上本就冻得僵硬,稍微磕着碰着都要疼上许久,这要是挨了打,怕是晚上睡觉都睡不好了。 她越想越觉得心里难受委屈,方才在祁瑛和太后跟前落的泪没什么感情,这会儿倒是真心实意的为自己哭起来,她在梅惜宫外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呜咽哭着也不敢哭得太大声,记着长忠刚才说的那话,生怕自己哭得大声了朝着皇上,多挨一顿打。 她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多久,但是她也不敢就这样回去天海宫里,外头蹲了一会儿就觉得手脚都冻僵了,连耳边的声音都变得寂静起来。 蹲了许久,那个小宫女才慢慢擦干净了眼泪,等到不再哽咽了,才撑着墙壁站起身来。 她再次悄悄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静月已经不在门口跟长忠说话了,不知道去了哪里,长忠在门口跺了跺脚,哈出来的热气白烟隔着老远都能看见。 皇上今天应该是不会出来了。 小宫女失落的想着,瘪了瘪嘴后,只能寄希望于祁瑛方才在太后那里说的那句明日下朝后会去天海宫看庆妃的话,希望无袖姑姑听见这话能够骂自己骂得轻些,庆妃的火气也能够不那么旺些。 这般想着,她掉头朝着天海宫快步走去。 而此时的毓清宫里,茹嫔已经抱着暖手的在门口站了好半天了。 方才和昭贵人一同回来的路上,茹嫔便半是玩笑的开口道:“今天的事情可真是巧了,庆妃刚追着敬妃出去,两人就纷纷落了水。” 昭贵人垂眸跟在她身后,声音又轻又弱:“天气这般冷,两位娘娘一定冻坏了,只盼着无事。” 茹嫔回眸,稍微凑近昭贵人一些,盯着昭贵人挑眉:“这事儿你不知道么?” 她嘴角勾着笑意,虽然是在问昭贵人,眼神里却透着早已经瞧明白一切的光。 昭贵人抬眸看着茹嫔的眼神,她没有闪躲,也没有说话。 茹嫔只瞧了片刻便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她哼着一支小曲儿大步朝前走去,似乎方才与昭贵人那尖锐的对视并不存在一般。 现下她站在门口,是在等着听宫里边接下来的消息。 金珠从外头匆匆忙忙跑进来,冻得直摸耳朵,茹嫔赶忙把她拉到炉子边烤火,主仆两人站在一块儿,茹嫔一脸八卦道:“怎么样?皇上那儿有消息了么?” 金珠点头,眸子里落了火光,显得格外有神:“知道了,梅惜宫和天海宫都差人去了,皇上原本还在云德宫陪着太后说话呢,奴婢瞧着梅惜宫去的是何太医,天海宫去的是近前伺候的小宫女,应该都是去跟皇上汇报的。” 茹嫔一听这话,笑起来:“然后呢?天海宫的把皇上请走了没有?” “自然没有。”金珠搓搓手,“里头不晓得说了些什么,不过依奴婢看,庆妃身边的人定然是先去哭诉去了,不过皇上还是去了梅惜宫那边,等庆妃明个儿醒过来发现皇上没来过,指定要气疯了。” 茹嫔挑眉:“皇上真去梅惜宫了?” 金珠肯定的点头:“真去了!” 茹嫔转了转眼珠,思衬了会儿,又拽着金珠朝里边走去。 进了里屋,茹嫔才又接着问道:“那丞相那边呢?问到什么消息没?” “不清楚,长忠公公亲自送出去的,不过听说王爷是乘丞相的马车回去的。”金珠说得不是很肯定,外头守门的守卫常常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们两人不是因为当年的事关系变得很不好了么?江莠刚一回京两人就闹得风风雨雨的,可今天席上的氛围明显不对,祁道一来,江莠那个脸色就跟结了霜似的,立刻就说身体不舒服要走。 祁道也是,臭着一张脸,一个劲儿喝闷酒,可气氛微妙之处难以言传,两人瞧着是互相生着气,茹嫔却觉得,祁道追着江莠去的时候,明显多了几分焦急和无措。 茹嫔还以为两人那边能搞出什么新鲜消息,谁晓得那边的好戏没怎么瞧着,倒是宫里边精彩不断。 祁道坐江莠的马车回去了?有意思。 “今天这事儿,你怎么看?”茹嫔心里闪过些念头,抬起眼眸瞧金珠。 金珠与她是自幼的情分,从小跟着茹嫔不拘小节惯了的,两人之间的感情犹在主仆恩义之上,大多数只有两个人在的情况下,金珠都是浑然放松,同茹嫔像是朋友相处的。 她就靠着茹嫔旁边坐下来:“小主心里不是已经有定论了么?” 茹嫔轻笑起来:“我有定论那是我的,我现在问的是你,你别含糊其辞,赶紧说来。” 金珠抬手合十对着茹嫔拜拜:“小主,你还是饶了奴婢吧。” 从前的时候茹嫔就爱出些买卖账本上的事儿来考她,活生生把金珠从一个一开始连几株铜钱换银两都数不清楚的人,锻炼成了现在能同茹嫔估价各类金银珠宝的毒辣眼界,茹嫔美名其曰是培养她的鉴宝能力,免得以后出去了被卖假珠宝的人骗了,丢安家的脸面。 原以为磨练到这儿便算是结束了,如今进了宫,又总爱拿宫里头的各项八卦琐事同她讨论,非得要两人都说说自己的揣测见解,若是看法一致,茹嫔就会摸着她脑袋笑着说金珠儿又明白许多,真把她当妹妹养着了。 可茹嫔自己活得太过通透,什么事一眼就能瞧得明白,大概是算账算得格外清的人脑子总比旁人转得更灵活些的缘故。 这样的好头脑,用来谋划是没问题的,用来明哲保身,更是没有问题的。 这些年,茹嫔一直都没有争斗的心,从前姜婉还活着的时候,最大的乐子,便是叫上荣贵人和温嫔到琼林宫去推竹牌,亦或是在御花园里掷花骰。 赢点珠宝首饰,是茹嫔平淡如水的后宫生活里最欢愉的时光。 她对祁瑛实在没有什么意思。 入宫也只是为了安吉禾的荣耀罢了。 对于茹嫔来说,人会走散,情会消逝,唯有拿到手上的富贵,才是实实在在能陪自己一辈子的东西。 后来,荣贵人死了,温嫔进了冷宫里,如今连姜婉都离开了人世,果然如她所料,陪着她的,只有这满宫的金碧辉煌。 先皇后入皇陵下葬后,茹嫔便觉得自己若再想找个对胃口又脾气相投的人,怕是难如登天了。 见到敬妃之前,茹嫔还以为自己往后只能到冷宫门口去蹲着同穆氏聊上两句了。 现在看来,这宫里头啊,还是有许多乐趣的。 “你说了我自然饶你,你脑筋不动,往后越来越笨。”茹嫔伸手戳了金珠的脑袋一下,同她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哄小孩子。 金珠撅嘴揉了揉自己被戳的地方,嘟囔道:“小主问昭贵人那话,不就是知道贤妃从中作梗么?” 金珠话音刚落下,茹嫔就瞪大了眼睛把她嘴给捂上了:“你别胡说啊,我可没说跟贤妃有关系,臭丫头,烧热水去,时候不早了,我要睡了!” 金珠翻个白眼,把茹嫔的手掰掉,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奴婢就知道又是这样!”说罢,转身便朝外边去了。 茹嫔一直笑着看金珠的反应,等到屋子里面安静下来之后,才渐渐收敛了笑意。 她侧脸看向留了个缝隙的窗外,方才开始,天空就阴沉沉的,黑云掩盖住了月光,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到盛京三年了,她依旧还是没怎么适应这里的冬天,天气得很,就像是这宫里易变的人心一样。 情爱这种东西啊。 茹嫔垂下眼帘把暖手的东西放下,那种东西在寻常人家或许还能奢求一回,一朝得入皇城门,她便把这东西舍了。 期盼多了,总是诸多失望,她对祁瑛没有什么期盼,自然就不会为他神伤,保持头脑的清醒,能让她在这个位置上舒服的活下去。 金珠领着几个端着水盆的宫女进来,伺候茹嫔漱口洗脸,待到她泡脚的时候,金珠听见茹嫔对她道:“明日咱们去看看敬妃。” 金珠抬眸:“小主,你凑这个热闹做什么?这宫里头的事,咱们不是说好了不管的么?旁人不招惹咱们,咱们也不招惹旁人,恩恩怨怨的,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茹嫔抿嘴笑:“她欠我东西呢。” “什么东西?”金珠皱眉,看茹嫔一眼,思衬了两秒,深吸口气,“小主是说席间敬妃承诺要给你那东曙金器?” 茹嫔颔首,金珠瞧她是认真的。 “主儿啊,你消停些吧,东西放在那儿又不会长腿飞了,想想明天庆妃指不定怎么闹呢,你要是去了,她多半以为你跟敬妃是一伙的,连带着你一块儿骂起来,没个消停。。”金珠是不喜欢庆妃的,脑子笨,嘴巴讨厌,偏偏又是那样好的家世,动也动不得。 今儿这事也不知道怎么收尾,不过金珠料着也不会真的对庆妃做什么,关她几天禁闭罢了。 她不肯茹嫔去淌这浑水,鬼才信她是为着那什么金器去的。 “金珠,皇后死了。”茹嫔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金珠原本给她按脚的手停下来:“主儿,怎么突然说起来这个?” “荣贵人和温嫔出事的时候,我尚能安慰自己是她们自己选错了路,做错了事,我劝不住,拉不住,眼睁睁瞧着她们走向了绝路,自己却只能选择明哲保身,开国以前,咱们都是九仙旧民,大家生死相连,开国以后,咱们是大晋新民,各自为政,这后宫里头,野心和欲望裹挟着所有人朝深渊里面去,明哲保身这四个字说来容易,真要做起来,又有几个人能做到呢?大家都是嫔妃,谁又真的甘心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过受人欺辱的日子呢?”茹嫔的手放在膝头,不自觉的蜷缩起来,“就像我原以为,九仙的战神,是不会死的。” “所有九仙的臣民,想必都是这般以为的。” “可是。。连她都死了。”茹嫔长叹一口气,“咱们活在困兽笼子里,终究是要放出去,比个高下的,我信不过郭蓁蓁,昭贵人受制于人,自己都身不由己无可奈何,虽住在我的宫里,却实实在在是贤妃的眼睛,庆妃鲁莽愚蠢,豫嫔亦不足为谋,东边宫里一个病恹恹的梅贵人,难不成还能指望她么?” 所以茹嫔选了敬妃。 敬妃也同样需要她。 茹嫔不清楚旁人是怎么看待皇后自尽此事的,但茹嫔笃定,这件事情背后看不见的推手里,贤妃一定扮演了什么角色。 姜婉死了,贤妃这是在借着庆妃的手,肃清她走向琼林宫宝座上的一切障碍。 而贤妃一旦登后,如今的日子恐怕就没有好过了。 她那样的笑面虎背后藏了多少刀子随时准备着捅向旁人茹嫔不清楚,她只知道,现如今多保住后宫一人,贤妃离凤印就远一些。 郭家只不过是姜氏之下的一支分部,当年郭蓁蓁跟了姜婉之后,才让郭家在九仙有了名,随着郭蓁蓁在姜婉身边的时间长起来以后,郭家才渐渐崛起,成为了姜氏下的第一分部。 昭贵人的父亲当年在郭家的指挥下偶然得了个立功的机会,几乎送掉自己半条命,也算开国有功,昭贵人这才得了被甄选进宫的机会。 可也就是因为这个机会,昭贵人以及他父亲,都被郭家狠狠的打压下去,不允许有功高出头的时候。 郭家是知道势弱的滋味的,就是因为太知道了,所以不允许任何人走自己的老路换来能崛起的机会,所以郭蓁蓁千方百计留在了姜婉身边,留在了祁瑛身边,一路走来,她是这后宫里最圆滑的人,却也是茹嫔眼中最渴望权利,野心最磅礴可怕的人。 一旦郭蓁蓁手上有了实权,郭家的地位一日千里后,这后宫里的风波,便不会平息下来了。 她只会愿意看见留在自己身边的都是听话的人,可惜的是,茹嫔自认为自己和姜婉是一类人,绝不会向郭蓁蓁屈服服软,更不可能成为对她言听计从的下属,所以只能从一开始,就断绝这样的情况发生了。 明哲保身,不是毫无作为。 适当的为自己谋求生存之路,没有害人之心,却有自保之力,这才是明哲保身。 金珠听过茹嫔的话,没有再说什么,她拿过帕子为茹嫔仔细擦干净水,帮她整理好被子盖上以后,才轻声道:“奴婢知道了,小主睡吧,明日一早,奴婢陪你过去。” 茹嫔握了握金珠的手,轻轻闭上了眼睛。 后半夜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 姜婉的身子依旧滚烫,诚如何期所说,她根本没有办法自己排汗。 刚才祁瑛喂她喝药,一勺一勺灌进去,姜婉忍住了睁眼的冲动,迷迷糊糊似乎是睡了会儿,因为实在是喉咙干痛得厉害,半夜雨声袭来的时候,姜婉还是醒了。 她眼皮都是滚烫的,浑身酸痛一点都没有缓解,睁不动眼皮,姜婉只能下意识的哑着嗓子道:“水。” 她以为祁瑛已经走了,就算来看望自己,喂过药总该要回去歇息,毕竟明日还有早朝,祁瑛走了,静月肯定会守在她的身边,所以姜婉轻轻扯了扯被子,这点动静已经足够惊醒静月了。 “怎么了?” 迷糊间床边确实有人动了,应该是感觉到她的拉扯,加上在这里也不可能睡得踏实,基本上是一有点动静就会醒。 可开口说话的人不是静月,而是祁瑛的声音。 他。。守在床边睡着了? 屋子里的烛火已经很暗了,但姜婉还是强迫自己努力的睁开一些眼缝,想要亲自确认在身边的人,等看清楚了睡眼朦胧伸手来碰她额头的人的确是祁瑛后,姜婉不知道为什么喉间有些哽咽,重新紧紧闭上眼睛的时候,被涌上来的眼泪刺得眼眶发疼。 “这么烫。。”祁瑛的声音也有点沙哑,语气听上去透着两分担心。 他从前照顾过姜婉,大概知道眼前人要什么,他起身到外面桌上倒了一杯水进来放在床头的小桌上,随后伸手来抱姜婉,语气放得很轻,却依旧有些僵硬:“起来,喝水。” 姜婉没想反抗,由着他把自己抱着坐起来一些,捧着水杯灌水下去的时候,喉咙像是被针扎一样,一杯水,根本就不够,完全像是在烈日下泼了一杯水到干涸的土地上,片刻就被蒸发得干干净净了。 “渴。”姜婉强忍着喉咙的疼痛说话,把水杯递给祁瑛。 祁瑛眼角抽了一下,到了嘴边的话忍了回去。 是他自己要留在这儿照顾人的,祁瑛在心里劝自己,她是个病人,烧都还没退,人都烧糊涂了,使唤自己倒两杯水,没事。 到了桌边,祁瑛灵机一动,直接把茶壶整个给提过来了。 他倒一杯,姜婉就喝一杯。 喝完一杯,还要一杯。 一杯又一杯,茶壶就见底了。 可姜婉的喉咙还是痛得厉害,高烧炎重,这是正常的,她喝了那么多的水下去,肚子里面肯定是响叮当的了,祁瑛把水杯从她手上拿过来,板着脸道:“快睡下,不许喝了。” 姜婉一听这话,立刻抬起眼帘不满的瞪着祁瑛,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告诉他这里实在是很痛。 祁瑛却执意把她摁回枕头上躺好,给她把被子盖上,又开始拧帕子往她额头上搭。 躺下去的时候,肚子里的水晃得叮当作响,祁瑛还振振有词的道:“你听听,你现在满肚子都是水了,不能再喝了,我知道你喉咙很疼,我现在让静月去把药热一热,你乖乖再睡会儿,喝了药等明日烧退了,自然就不疼了。” 祁瑛这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姜婉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她原本就烧得难受,浑身滚烫又疼得厉害,脑子里浑浑噩噩的,模糊还记得自己不久前跟祁瑛吵架的时候,这会儿见他还像从前一样照顾自己,突然就脑子发懵,惶然觉得这里还是在琼林宫里一般,听祁瑛不肯给自己喝水,还念叨着要让她再喝一碗药,姜婉心里头又生气又委屈,突然攒了力气把额头上的帕子一扯,整个人掀开被子就坐起来了。 祁瑛被她这举动吓一大跳,瞪圆了眼睛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去给姜婉裹被子。 “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造反吗?!”祁瑛皱眉,语气重了些,虽说是担心她凉着,可如此语气落在姜婉的耳里,和之前吵架的时候一样的振聋发聩。 她嘴唇颤抖,突然脑子的弦就因为祁瑛的这声责备崩断了。 她扯着背角,委屈得不行,刚开始还是一声不吭的由着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过了没一会儿,整个人就抽泣得厉害,第一声呜咽哼出来,立马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怎么止也止不住了。 祁瑛傻了,手忙脚乱的僵住:“你。。你哭什么啊?!” 姜婉抬手擦眼泪,越擦越多,最后干脆不管了,直接拽过祁瑛的袖子来眼泪鼻涕一通乱擦,像是泄愤一般。 祁瑛眉毛高高耸起,拉扯了一下又瞧她这身娇体弱的不忍心,只能别过脸,无语的由着她拿自己的袖子当绣帕使。 他身上的味道太熟悉了,钻进姜婉的脑子里,散都散不开。 她哽咽着,一边哭一边道:“我要喝水。。也。。也不给我喝,凭什么,凭什么不给我喝水。。” 说着说着,哭得更委屈了。 祁瑛抬手捂住脸,无语凝噎。 搞了半天,就是想喝水。 委屈成这样,好似他是个大坏蛋,连杯水都不肯给她喝似的。 坐了会儿,祁瑛叹口气,见她这样,心里也难受,干脆回身抱了抱她,然后抬手别扭的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好了好了,不就是要喝水么?给你喝,马上给你喝,想喝多少都有,别哭了。” 050、朕到你这里来 http://.biquxs.info/

祁瑛没哄过人。 姜婉从前也没在他跟前哭成这样过。 怀里这人的委屈好像并不真的是因为一杯水而已,她好像只是借着这个宣泄口,让自己堆积太多的痛苦和压力,释放了出来。 姜婉靠在祁瑛的肩上,烧得浑浑噩噩,哭得声嘶力竭,反倒是出了些汗,身上的力气算是在这短短的两分钟里边全部耗尽了,他身上的味道让人觉得安心,姜婉止住哭声,抽泣了半响,竟然就这样还挂着泪痕的睡了过去。 祁瑛说了方才那话,用棉被裹住她的身子轻轻拍她的背,感觉到姜婉止住哭泣呼吸平稳下来后,祁瑛才小心的看了一眼。 睡着了。 祁瑛松口气,放轻动作让姜婉睡平,她刚才扔了一块帕子在地上,盆子还有一块,祁瑛拧干后搭上她的额头。 他把地上的脏帕子捡起来,正准备放到一旁去的时候,姜婉突然伸手拽住了他。 她睡得不大安稳,嘴里喃喃喊了一句什么,祁瑛猛地僵住,不敢相信又震动的望向姜婉,良久之后,他才把姜婉的手放进被子里,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静月方才便被姜婉的哭声吵醒了,大家轮守,她得抽着空睡会儿,怕明日还有得折腾,深夜里突然这样委屈的哭喊起来,撕得人心肝揪紧,静月慌张赶过来的时候,顺财和青梅正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静月刚到没多久,品竹也被惊醒了匆匆赶来。 “这是怎么了?!”品竹明显从姜婉落湖开始就显得非常紧张和害怕。 当时姜婉被抬回来的时候,品竹的脸色不比姜婉好看多少。 她是知道姜婉身上的不对劲的,更清楚这副身子是不能这般大冬日里受冻的,这副身子里面埋了一根伏线,藏在所有合理的病症之下,躲在体质阴寒的欺骗里面,唯有殷正山诊出了些许不对,却也没有办法在医术里寻到蛛丝马迹。 这是宋玉娇从东曙皇室带来的枷锁。 东曙皇后承诺过,若宋玉娇能得宠有孕为东曙争取到利益和时间,那么这根伏线会有被剪断的那一日。 可宋玉娇不能死啊! 她要是撑不过这道坎儿,东曙派她前来和亲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是东曙的公主,理应为了东曙的利益倾覆所有,明明前几日她还亲口告诉自己,为了玄瑾公子,不会做糊涂事,这下倒好,直接就跳湖了! 就算是要博皇恩,也不至于拿命去开玩笑吧?! 品竹在门口来来回回的走,揣测不清楚现如今自家公主究竟成日里在想些什么,祁瑛在里面,又不敢贸然进去查看情况,即便手上还有可以应对的措施,也找不到合适的时机,所以担心得要命。 静月也握紧了双手,看了一眼在这儿守着祁瑛的长忠,他也被里头的动静惊得瞌睡都没了,见静月看过来,赶忙上前连声宽慰她没事,皇上就在里边呢,有什么会叫他们的。 可静月哪里能真的放下心来,就连长忠自己说这话的时候都在不安的搓手。 外头的雨依旧下着,长忠紧了紧自己的衣领,上前把静月拉到一边道:“要不你让人去把药热一热吧,娘娘想必是身上不舒服得厉害,何太医的药喝下去能好受些。” 能找到些事情做也是好的。 静月沉吟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正要去热药,突然听见里头的哭声弱下来了。 她顿住脚步,与长忠对视一眼,两人到门边听了听里头的动静,什么也没听到,长忠眨巴眨巴眼,小声道:“没事了?” 静月皱眉:“不知道啊。” 品竹在静月身后探头,想插话却又总是在长忠和静月之间找不到好的时机,正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时候,门突然被打开了,就靠在门边的静月和长忠还吓了一跳,两人立刻福身退到一边,轻声道:“皇上。” 品竹也赶紧在门边站好,远处原本轮到后半夜值守的顺财和青梅两人也跪在转角处的地方不敢抬脸。 祁瑛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一宿几乎是没得睡了,他出来以后深吸口气,看一眼顺着屋檐落成长帘的雨线,新鲜空气里夹杂了几分泥泞的气味,反倒是有种静心的感觉。 站了两秒,祁瑛才低头发现自己忘了拿茶壶,他一抬手烦躁的揉眉心,外头候着的一群人都绷紧了心弦。 “你去。。”祁瑛疲惫的抬手一指静月,“去找人多烧几壶水来,待会儿你家小主醒了闹着要喝的。” 静月抬眸称是,对青梅摆了摆手,小丫头蹑手蹑脚进屋拿出茶壶来,转身快步朝着后厨去。 “皇上,咱们是不是回去了?”长忠上前小声问一句,眼见着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该预备着上朝了,朝服都还在金池殿那边,这会儿回去的话,还能小憩一会儿,明天看着也能气色好些。 祁瑛侧过身看他:“你觉得呢?” 长忠噎了一下,心想自己问什么不好,多嘴说这个。 “奴婢把旁边的房间收拾出来给皇上暂时歇息吧,这里奴婢们守着,娘娘有什么动静皇上也能知道。”静月看一眼长忠,上前来圆场。 祁瑛这才收回视线,颔首说了句好。 他藏在袖中紧握的手,在发抖,方才姜婉无意识念出来的话,让他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来。 静月领着祁瑛往旁边的房间去,梅惜宫大大小小的屋子全部都收拾过了,铺上厚棉垫便能睡,还算方便。 长忠也跟上祁瑛的步伐,顺便叮嘱顺财抬个炉子过来生火,再怎么小憩也不能让皇上跟前一点儿暖气儿都没有。 人一走,门跟前便只剩下品竹一个人站着了。 她盯着祁瑛走远的方向看了会儿,随后又把视线转向了半掩着的房门,品竹朝后方看了看,确定青梅烧水还没有回来后,轻手轻脚的推开门,朝着里边进去了。 屋子里的火是一直燃着的,微弱的光与炉火照相辉映,像是笼罩在夕阳之下般。 到了姜婉的床边,光线便暗下来不少,品竹站在姜婉的床前,撩起轻纱,定神看她。 姜婉闭着眼睛,睡着了。 她的脸因为高烧而泛红,嘴唇却苍白得厉害,品竹深吸口气,喃喃道:“公主,你可千万不能死啊。”说着,她从怀里摸出来一个不足半个手心大小的瓷瓶来,小心翼翼倒出一颗血红色的药丸来,又慎重的把药瓶装好。 品竹颤巍巍的把药丸塞到姜婉的嘴里去,怕她醒了,瞳孔看上去有些颤抖。 这段时间姜婉的改变实在是太大了,品竹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现在对自家公主,竟然充满了害怕和谨慎。 要是换作从前,她早就厉声数落姜婉的鲁莽,拿出药丸来告诉她只有自己是能保她性命的人了。 可现在,品竹就是下意识的觉得危险,她不敢暴露自己手持的底牌,甚至连喂药这样的事情,都得悄悄摸摸的进行。 好在这药入口即化,没有任何的味道,待会儿姜婉醒了喝杯水下去,残留在唇齿间的也会随着水一并喝下去,等到明日,想必体寒能够得到控制,身体有了热度,自然就能出汗退烧了。 品竹喂完药站直身子,还一声不吭的在姜婉跟前站了很久,确定姜婉呼吸平稳,真的睡着了之后,才又悄声的朝外面走去。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朝外走的时候,床榻之上的姜婉,缓缓睁开了眼睛,正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是刀刃一般锋利的光芒。 吃下去的东西没有任何的味道,姜婉轻舔了一下嘴唇,生病之后,她嘴里一直有些发苦。 方才靠在祁瑛怀里的时候,她的确很短暂的睡着了一会儿。 然后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说是梦,不如说,是宋玉娇锁在这副身体里的记忆。 上一次,她躺在烈日炎炎下乘凉,爱笑爱闹,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而这一次,是在华贵的轿中。 她穿着漂亮华贵的东曙服饰,眼神无光的眺望着帘子之外,像是要记住这一路走过的风景一般。 姜婉就坐在她的身边,比上一次更加强烈的能够感受到她的绝望与痛苦,感受到她嘶喊不出来声音来的愤怒,感受到她再也流不出眼泪来的悲伤。 她好像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下子笑起来,眼底有晶莹的光在闪烁着。 然后取下手腕上的金手镯,用簪子细长的一端挑开一个小缝,倒出了几粒黑色的药丸来。 姜婉看着她手上的毒药,突然也苦涩的笑了。 宋玉娇手中的毒药她认得,原来这样的‘好药’,不止大晋皇室有,东曙的皇室,也有。 相隔三日,她在皇城之内,宋玉娇在盛京之外,服下了同样的毒药,自尽了。 这个毒不会让人太痛苦,死了以后,面容也不会难看狰狞。 宋玉娇吞下去的时候,和她一样,露出了一抹释怀的笑容来。 她轻靠在车厢壁上,很轻很轻的同自己说话。 她说:“我盼不到圆满的婚姻与爱恋了,我好恨,我恨你们所有的人。” 她说着恨,却用着似恋人低语的温柔语调。 爱得太深,即便是恨的,是怨的,可也依旧是爱着的。 闭上眼睛前,她还说:“我什么也等不到了,可我愿。。愿这世间痴心的女子啊,都能够等到她们的圆满。” 愿孤独的魂魄,等到归途的指引。 “我愿,这世间有情的儿郎啊,紧握住手中心爱的姑娘。” “别让她伤心哭泣,别留她独自徘徊。” “愿世间的有情人啊,得偿所愿,终成眷属。” 她得不到的,便盼着,这世上的各个角落里,都能开出绚烂夺目的花来。 宋玉娇的眼睛终于在梦中缓缓的闭上,姜婉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将她吸入了一片昏暗的混沌之中,意识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听见了轻微推门的声音。 品竹已经足够谨慎了,只不过在姜婉的伪装前,依旧还是稚嫩了一些。 这会儿屋子里没了人,姜婉才觉得心脏处灼烧着有些疼,宋玉娇的面容和声音都栩栩如生,两人生前未曾见过,反倒是现在,以这样的形势认识了。 品竹的药很有效,不过这自然不可能是解除她体内潜藏病由的解药,顶多是东曙皇后以防万一给她随身戴着缓解宋玉娇病症的药丸,关键时候能救宋玉娇的命,比如现在,就是急需要用药的时候。 品竹知道的事情不少,但指望她了解更深的秘密和用意,便是徒劳了。 这会儿躺着,身上开始回温,药效终于发挥出它的效果来,伴随着越来越滚烫的被窝,姜婉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变得非常的沉重起来,就连后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来。 这一回,才是真正的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堂。 静月在不远处的桌边撑着脑袋打盹,姜婉睁开眼睛的时候便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浑身汗津津的,寝衣全部都湿透了,她抬手去碰自己的额头,烧已经退了下来。 “静月。”姜婉喊她。 静月立刻便醒过来,快步往这边走了两步又想起今早上祁瑛走的时候的吩咐,回身顺便把茶壶和杯子拿上了:“娘娘醒了?口渴了吧?快喝些水。” 姜婉稍坐起一些身子来,接过静月手中的水杯灌水。 静月一边给姜婉续杯,一边喊着腊梅进来给姜婉找干净干燥的衣裳和被子来换,额头和身上的汗水都被用热水擦干净后,再躺上新换过的床榻上后,姜婉长舒了一口气。 昨晚折腾得厉害,喝过水姜婉便觉得乏力,稍稍坐会儿也又困又累,静月轻声唤她先别急着睡,片刻后清粥和药就都端上来了。 被静月盯着喝了小半碗粥,静坐片刻后药也凉下来正好喝了睡觉,姜婉脸皱成一团,耍赖道:“我已经退烧了,这药我不喝了行不行?” 静月摇头:“不行,娘娘必须要喝药,何太医说了,娘娘体质弱,要多喝两碗才能根除病根,免得反反复复烧起来,烧坏了脾肺!” 姜婉往下缩进被窝里,闷声道:“我不喝,太苦了,我不想喝了,你快端走端走。” 静月无奈的看着被窝里拱起来的一团,知道她从前没怎么生过病,也没怎么喝过药,如今突然换了副病恹恹的身子,同样是高热,却要比旁人多喝几碗下去有些受不了,但现在总归是已经这样了,受不了也没有办法啊。 “娘娘。。”静月还要再说,突然余光扫见旁边似乎站了个人,她心惊了一下,稍微侧脸一撇,就瞧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祁瑛。 长忠在旁边给她挤眉弄眼的比手势让她别吭声,静月自然明白,祁瑛若不是想悄悄过来,早就已经有人通传了。 静月端着药碗退到一旁来,让祁瑛好坐到姜婉的床边去,他盯着被窝里蠕动的身形,一把扯住被子,往下一拉,姜婉的脸便露出来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祁瑛看着她,突然柔声道:“不爱喝药么?要不要朕喂你喝?” 姜婉:“皇上怎么在这里?” 长忠在一旁掐住自己的手背,深吸口气,这位敬妃娘娘还是一样的神武,张口闭口问皇上为何在这里,皇上在这里,您不得表现得高兴两分么?要知道,天海宫的那位,这会儿已经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这位小祖宗话里话外似乎还嫌弃皇上来得多了,且皇上语气这般和缓,您倒是给点好些的反应啊。 长忠服了。 可这回祁瑛没有生气,他盯着姜婉的眼睛,竟然率先躲开,有些局促和不知所措,片刻后,他才像是鼓起了几分勇气来,对着姜婉勾了勾嘴角,竟然扯出了一抹拘谨又讨好的笑意来:“你病了,不能到朕那里去,所以只好朕到你这里来了。” 051、回来重新爱你 http://.biquxs.info/

姜婉看着他,对他方才说的话反应淡淡的,似乎并没有感觉到他的和缓。 “你。。你还好么?” 祁瑛稍微收紧了手指,抬眸问姜婉这个问题的时候,眸子里落了光,忽闪着。 他应当是在问,这幅身子现下好些了么? 可实际上,他问的,是这幅身子下,藏着的那具灵魂。 不敢轻易相认,更不敢贸然认定,只能词义含糊的问一句,你还好吗? 祁瑛不知道姜婉是不是听懂了,因为她的视线一直都很平静的落在自己的脸上,像是完全不知道他如此发问的深意究竟是什么一般,良久之后,姜婉才在祁瑛忐忑不安的注视下,轻而又轻的浅淡一笑。 她说:“好。” 轻飘飘的一个字,祁瑛觉得自己几乎快要升上云端。 他眼眶有些发热,慌张的垂下,深吸口气之后,接过静月手中的药碗来,让静月把姜婉扶起来喝药。 他舀起一勺轻轻吹凉,递到姜婉的嘴边。 好在,这回她终于没再闹着不肯喝药了,轻张嘴,他喂一勺,她便好好的喝一勺下去。 眼见着一碗药见了底,静月也送了口气,剥了一颗糖给姜婉含上。 她睡正身子,看向坐在自己身边没有要离开的打算的祁瑛,刚想说政事要紧催他离开,外头顺和便小跑着进来,跪到祁瑛的跟前,头也不敢抬的禀报:“皇上,天海宫的姑姑来了,说是请皇上去看看庆妃娘娘,说是娘娘难受极了,哭闹得厉害。。” 长忠瞥一眼祁瑛的脸色,抬手对顺和摆摆手,让他赶紧下去,顺和也是个懂事的,抬起脸来偷瞄了一眼祁瑛,见祁瑛压根都没往自己这边看,便知道这事儿不必多嘴,皇上想来是不会去的了,匆匆起身退下。 长忠给静月使了个眼色,静月心领神会,拿上空碗,两人都悄声离开了这里,出去的时候,顺便还把门给关上了。 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下来,祁瑛依旧不动如山的坐着,看着整个人都非常的僵硬和不自在。 姜婉看着他,轻声道:“皇上不去看看庆妃么?她也落水了,想来和臣妾一样,病得厉害。” 祁瑛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转头看她:“这件事你没有什么要说的么?你让朕去庆妃那边,是准备让庆妃先哭闹着把错都怪在你头上?” 他一直在等姜婉开口。 等她告诉自己,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姜婉一开口,就是要他到庆妃那里去,她推开自己,竟然连为自己的辩解的话,都不愿意在他面前说了么? 姜婉依旧挂着浅淡的笑意,微微挑眉道:“皇上想听臣妾说什么呢?臣妾自知自己的身份在皇上的眼中不堪,无论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什么样的事,于皇上而言皆是居心叵测和狡辩,臣妾若说,是庆妃推了臣妾,皇上相信么?” 祁瑛几乎没有犹豫,他颔首,沉声道:“朕信。” “所以朕不会去看她,也不会相信她的话。”祁瑛帮姜婉拉紧被角,在姜婉错愕的目光中,神色温和道,“朕就在这里守着你,等你睡着了,朕再回去处理政务,睡吧。” 他。。他说他相信自己? 姜婉不仅没有闭上眼睛,反倒是把眼睛睁得更大了:“皇上为何。。” “不是你自己说的么?”祁瑛下意识的挑眉,“你要帮朕,一统天下,这话朕记下了,所以朕信你,你。。不要再食言。” 姜婉没有注意到祁瑛说的‘再’食言,她眼光闪烁着躲避开祁瑛灼热的视线。 他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不仅仅是说话的语气,就连对待她的态度,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这还是不久之前张口闭口要自己命的人么? 姜婉抿紧嘴唇,最终还是决定闭上眼睛乖乖装睡,不管怎么说,先让祁瑛离开这里才是正经的。 她原本只是想闭着眼睛小憩一会儿,等祁瑛以为自己睡着离开后便起来的,可或许是药效挥发的缘故,或许是昨晚反复折腾没有睡好的缘故,闭上眼睛没有多久,姜婉便真的睡着了。 她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祁瑛就这般定神看着她,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只是这般望着她而已。 昨晚上的时候,她靠在自己的肩上睡去,睡梦中,她呢喃的音调落在祁瑛耳里,很模糊,却如惊雷一般。 她喊的,似乎是:“瑛郎。” 他昨晚根本没有睡着,满脑子都是这两个字,满脑子想的。。都是姜婉的面容。 如果真的是她回来了。 那么那些熟悉的感觉,味道,言语,以及细小的动作,都得到了合理又完美的解释。 祁瑛的眼眶渐渐变得泛红,他小心翼翼的绕过姜婉的身体,撑住床沿,朝着她的脸凑过去。 嘴唇停留在她面颊的上方,最终。。祁瑛还是不敢落下这个吻,他收回身形,轻慢的站起身来,然后放下轻纱之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长忠看见祁瑛出来,赶忙小跑上前伺候,他回头看一眼寝门,听见祁瑛跟静月说照顾好她家小主,随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梅惜宫。 他才刚刚把天海宫的人打发走,祁瑛这时候出来,长忠自然问一句是不是要起驾到天海宫去看看庆妃,当然,得到的只是祁瑛一个冷冰冰的白眼。 长忠懂了,吆喝着起驾,往金池殿回去。 走到半路,祁瑛突然道:“去找酒来。” 长忠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若是平时,祁瑛早就拿眼刀斩长忠了,可这回,他很有耐心的重复道:“去找九仙的无忧酒来。” “皇上想喝的话奴才立刻就吩咐下去,保准几日内就送到皇上手里来。”长忠听清楚了,以为祁瑛是怀念过去的味道,笑得眯起眼睛来,“皇上还有什么想吃的么?奴才好一并吩咐了。” 祁瑛闭着眼睛在轿撵上小憩,没再说话。 长忠仰着脑袋等着半响没等到祁瑛的下文,知道他只要酒,转身便对旁边跟着的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那小太监立马就放缓脚步,恭敬等到轿撵走远之后,飞快的朝着反方向跑去。 祁瑛没去天海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云德宫,洛姑姑将佛珠递给太后:“庆妃一个劲儿闹着自己是好心想去告诉敬妃湖边危险才一并落湖的,一副受害的可怜模样,生怕旁人不知道似的,这些话她恨不能满宫里都知道了,最好再赶紧传到皇上耳朵里去,想必是早就准备了一堆说辞要说给皇上听,谁知道。。皇上下朝又去了敬妃那里,却怎么也不肯到天海宫去,想必。。是听信了敬妃的话了。” 太后握着佛珠,嘴里默念着摆在面前的佛经,等到把眼前的这一段念完了,才停下来,深吸口气:“皇帝要信谁,哀家也左右不了,昨日就已经把话告诉他了,他一定要到梅惜宫去,也算得上是敬妃的本事,这事儿由着庆妃闹去吧,这些话哀家只当没有听过,无所谓为了这点事情又跟皇上闹得不愉快,至于庆妃,她自己做了什么事,她自己心里清楚,既然准备好了这么一套说辞,便自己消停一些,让贤妃去看看她,提点两句。”太后说完,顿了一下,思衬半响后,又道,“哀家这里还有一支上好的千年人参,敬妃身子弱,你便亲自送去吧。” 洛姑姑明白太后的意思,福身称是后,便退下去办事了。 贤妃到天海宫去提点庆妃,是让她看清楚现在的局势,安分守己些,别招惹了祁瑛厌烦。 而洛姑姑亲自送千年人参给姜婉,也是替太后,来敲打敲打姜婉的。 庆妃的父亲毕竟的章太尉,庆妃自己又是那样的说辞。 落水的时候只有她们两人彼此在场,是以谁说的是真的,谁说的是假的,并不重要了,总之是两人都没得了好果子吃,一来没有证据,二来庆妃也还病着,不妨各退一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算了。 这支千年人参,算是太后对姜婉的补偿,也算是太后对姜婉的慰问,后宫里的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件事跟庆妃肯定脱不开干系,太后瞧着是安抚了姜婉而冷落了庆妃,实际上,还是在为了庆妃开拓平息风波。 祁瑛不肯听她的话,便只有她亲自出面,来宽慰两分老臣之心了,这件事情若是真的再追究下去,庆妃断然逃不了责罚。 好在,姜婉是‘识时务’的人,听懂了洛姑姑的话外之音,收下了人参,也给了洛姑姑满意的答复。 她不再追究此事息事宁人,庆妃自然也晓得安分一段时间,不再来找她的麻烦。 化解一次阴招,换来一场清净,卖太后一场人情,还试探到了品竹保留的底牌。 最要紧的,是姜婉可以确定,庆妃背后的推手,的确是郭蓁蓁,这次失败,庆妃免不得要消停些时日,她手里骤然没有了合适的棋子可用,也算是给郭蓁蓁添堵,这场水落得值得,她所知晓和得到的东西,远在退这一步之上。 然而清净的日子才过了半日,息事宁人的第二天一早,梅惜宫便来了许多的宫人。 静月赶着去看这是要干什么,半响之后才回来,同姜婉说是祁瑛吩咐他们来的。 “他让这么多人来我这里干什么?”已经退了烧,只是身上还没有什么力气,姜婉穿得极厚,远远往来只能看见一张小巧的脸露在外面,静月扶着她在门口站着看了会儿,姜婉依旧还是没瞧明白这是来做什么的,“梅惜宫要住新人进来了?” 静月被姜婉逗笑:“秀选都停了,哪里来的新人?皇上是让她们来给娘娘安桩子的。” 桩子? 姜婉听到这个还楞了一下,心里咯噔一声。 静月接着道:“皇上说,娘娘的身子实在是太弱了,所以要亲自来帮娘娘锻炼锻炼身体,都说打桩子能练力气,可娘娘这身子哪儿能折腾这个呢?皇上也真是的。。” 可姜婉听到这话,眼睛却亮了几分。 她原本就打算找出这幅身子的病根来以后,是要着手开始慢慢锻炼体能了的,虽说不指望这身子能像从前自己那般英姿,但至少不能手无缚鸡之力,那样对姜婉来说实在是太过于煎熬和折磨了。 这倒好,祁瑛这桩子打得正是时候,往后自己连找借口的功夫都省了。 姜婉轻笑起来,拽紧了静月的手就要跟着去看,被静月一把拉住:“娘娘,您可千万别去,后边那块儿空地铲了灰蒙蒙的,让他们折腾去,等过几天打好了再看吧,反正都在那里,又跑不掉,娘娘自己还没有好利索呢。” 姜婉心想也是这个道理,她去了也帮不上忙,白白吃一嘴的灰。 原以为差人来做这个,祁瑛晚些时候也会到梅惜宫的,可谁知道接下来的几天里,祁瑛都没有露面。 反倒是长忠,一天几趟的往梅惜宫来送东西,补品都不重样的熬着,静月瞧他都替他累得慌,可也不敢拂了皇上的心意,更没人敢跟祁瑛说让他别送了这样的话。 每回长忠还要‘奉命’看着姜婉把东西都吃完,再抱着瓷盅回去复命。 几日养下来,姜婉的气色一点点好起来,长忠比谁都高兴,乐呵呵的说姜婉如今白里透着红,是彻底的病好了,欢天喜地的便从梅惜宫跑走,赶着回去给祁瑛报信了。 而后院里的桩子,也都打好了。 姜婉急着去看,自从仗打完以后,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看见桩子了。 等到后院瞧清楚这些桩子的模样的时候,姜婉突然愣在原地,没有再上前了。 桩子高矮不一,形状不一,但都跟她以前在军营里面的时候常用的那几个一模一样。 只是眼前的崭新光亮,不像那些跟随她多年的桩子,早就已经被她打磨出了诸多痕迹。 姜婉松开静月的手,良久之后,才缓缓的朝着桩子走过去,她盯着它们,像是在看上辈子的事情一般,实际上,这也的确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她一个一个轻轻的抚摸过,纤细的手指与它们触碰。。重逢。 姜婉站在这里,连自己都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身后没有声音,也没有动静,但她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只是遗憾,自己现在这幅身子,即便记得怎么打一套,也经不起这折腾了。 可她还是痴迷的看着这些东西,想着。。当年的很多的事情,过去那么多年,却依旧像是还在昨日一般。 很久后,姜婉终于松开了扶着桩子的手,她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前,突然听见有人叫她。 “婉婉。” 很轻的呼唤。 熟悉的呼唤。 姜婉的心砰砰撞击了两下,脸色瞬间僵硬凝固下来,她下意识的回头,身后站着等她的静月已经不见了,远处垂手的人,是祁瑛。 他换了一身朱红的裘衣,一如当年,初见之日。 姜婉短暂的震撼后,忽然扬起一抹笑来,她转回身,轻声道:“皇上方才叫我什么?” 她不承认。 祁瑛抿紧嘴唇,他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男孩一般,拼命地眨眼,忍住自己的眼泪不让它掉下来。 他抬起手,隔着这样的距离,姜婉依旧能看见他的指间在发抖。 他从衣袖里,摸出来了一个福包。 他从里面取出来一个精致小巧的佛像,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爱子。。祁言,往生极乐。” 姜婉脸上的笑意僵住,渐渐沉默下来。 “我。。我抄了些经文,已经差人去烧了。”祁瑛喃喃开口,声音不大,正好够迎风让姜婉听清楚。 随后,他又颤着手,摸出第二个福包来,他拿出里面捆在一起的头发,抬起眼帘看姜婉的时候,一颗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他张了张嘴,深吸口气鼓足勇气,沉声道:“婉婉与瑛郎。。结发为夫妻。。同心同德,白首与共。” 他没有再拿出第三个福包,他握着这两样东西,像只被人丢弃的可怜的狗一眼,用红彤彤又湿润的眼神看着姜婉,声音因为哽咽而有些沙哑:“我给你备了马,给你备了无忧酒,以前藏起来的。。言儿的东西,也都还在。。我骗你说烧了,扔了,都是假的。。” 他每说一句,姜婉的嘴角便抽动一下。 “我带你去骑马。” “我带你去喝酒。” “我们。。回到以前,好么?” 如果,他现在实现她的愿望,还有可能。。回到从前么? 回到那个,彼此情浓的时候。 回到那个,帝后恩爱的时候。 可这世上,真的有回头路可以走么? 姜婉看着他,他们之间,短短的一段距离,像是怎么也没有办法靠近一般。 她轻而又轻的叹了口气,像是要把满心的无奈也叹出来一般。 梦里宋玉娇的话,萦绕在她的耳边。 “愿世间的有情人啊,得偿所愿,终成眷属。” 她不是因为怨恨被召唤回来的。 她是因为。。心中的爱尚有不甘,而被召唤回来的。 她看着祁瑛,轻声道:“往事不可追,回不去了。” 祁瑛眼中的光,忽的灭了。 “但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她不是回来恨他的。 她是回来,重新与他相爱的。 052、报应全都来了 http://.biquxs.info/

姜婉不清楚祁瑛是怎么理解重新开始这句话的。 他大概是从姜婉这句话里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他突然笑起来,是跑着冲过来把姜婉抱紧的。 姜婉惊呼一声,反应过来的时候祁瑛已经轻松的把她抱起来,原地转了好几圈了。 他好多年没这样笑得高兴过,怀里抱着的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虽然改变了模样,可在他的心底里,早就已经把姜婉的面容印刻在了灵魂里。 等他高兴完了把姜婉放下来,盯着她看的时候,才又觉得紧张窘迫,渐渐收敛了笑意。 祁瑛伸手去拉姜婉的手,冷冰冰的,看来还是在风里站得太久了,他皱眉,拽了姜婉就往寝殿那边去:“我给你带了参汤,你快进来喝些,暖和暖和。” 这几天喝的是何期开的药,他是那日的值守太医,开的药自然是没有问题的,可殷正山还是不放心,每天来请平安脉的时候都要看过药渣,因为这几天祁瑛都没有亲自过来,所以并没有遇上的机会。 殷正山今日原本早该到来问平安脉的时辰了,不知道是不是路上耽搁了的缘故,祁瑛拉着姜婉进屋坐下以后,他都还没有露面。 昨晚上祁瑛完全是凭借着姜婉模模糊糊间念出来的话和之前各种各样的猜测来下定决心试一试自己的运气的。 他这些年很少对上天祈求什么,这几日为祁言抄写经文,是真心实意的恳求上苍,施舍他一丁点的怜悯就好,让他那些虚无的,毫无根据的猜测,能够成真。 桩子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东西。 正好给他争取一点时间。 他悄无声息站在姜婉身后看着她无比怜爱,无比不舍的抚摸过这些桩子的时候,祁瑛知道,真的是她回来了。 不是他的错觉,更不是他的幻觉。 真的是她回来了。 那声‘婉婉’喊出口,若站在那边的人真的是宋玉娇,她应该立刻回身,不解的看着自己,而不是僵硬住身形,回过头来瞧见自己后,才笑起来淡然问他喊的是谁。 姜婉回首看他那一眼,祁瑛已经彻底的心防破碎。 现在他就坐在姜婉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喝参汤。 姜婉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睫毛颤了颤,轻声道:“皇上这样看着臣妾做什么?” 祁瑛勾着嘴角也笑起来:“你多喝些,晚膳我也陪你吃。” 话音刚落下,门口的长忠原本还在扯着静月问她这是个什么情况,问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还没从静月口中问出什么,远远的,就看见殷正山来了。 静月赶忙压低了长忠的手往屋里走,到近旁道:“娘娘,殷太医来请脉了。” 姜婉一听,把喝了一半的参汤搁下,让静月把殷正山请进来。 祁瑛看着桌上的碗,不悦的皱起眉头来,哼,请脉而已!为什么汤也不喝了! 殷正山早就看见站在门口的长忠了,知道祁瑛也在里头,心里还咯噔了一下,心想皇上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尚还没有想清楚,人已经进了门。 他低着头进来,跪下给祁瑛和姜婉问过安,起身抬眸的时候,扫见祁瑛冷冷看着自己的眼神。 殷正山心虚的从药箱子里取东西出来,琢磨着自己也没有招惹祁瑛啊,他这般怨念的瞧着自己做什么?怪吓人的。 祁瑛紧盯着殷正山的动作,前几天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了,为什么姜婉受刑也要到自己跟前把静月要走,为什么静月会到金池殿来说让殷正山给姜婉做请脉太医,为什么她会知道江莠生病的事,偏偏又那么巧,江莠一进宫来,两人就在马坊遇上了。 她身边亲近的人,几乎都已经知道她回来了。 只有他,若不是那晚上的一声模糊呼唤被他听见了,恐怕到现在,祁瑛都还在不停地猜测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生气是有的,但是对着姜婉又发作不起来,好巧不巧,殷正山偏偏这时候来了,祁瑛自然只能憋足了自己的气,往殷正山身上撒出来了。 看他搭脉,祁瑛不顺眼。 祁瑛幽幽道:“瞧出什么来了?我看你给敬妃养身子,也没养出个什么名堂来,还不如朕送的参汤有效,瞧,这才几天,气色都好些了。” 殷正山被祁瑛噎了一下,低声回话:“回皇上,臣给娘娘养身子,是从内里慢慢调养补气,巩固根本,自然见效慢些。” 有理有据,祁瑛不顺耳。 他挑眉:“意思就是朕不懂,错怪了你咯?” 殷正山一听这话就跪下了,连忙道:“臣不敢。” 他是真不知道祁瑛今天为啥说话阴阳怪气的,从前也不这样的啊,最近他们连面都没有见,自己到底是哪儿得罪他了?想不明白。 不过殷正山不明白,姜婉是明白的,她看一眼祁瑛,觉得他这样莫名其妙折腾殷正山实在是有些孩子气了,便瞥一眼自己手边已经搁凉了的参汤,重新端起来喝了一口。 祁瑛立刻伸手过来把碗从姜婉手里拿过来,嘴上说着都凉了,别喝了,脸上的表情却柔和不少,嘴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殷正山看傻了,片刻后,静月在他旁边不远小声轻咳了一下,殷正山回头看一眼静月,见她挑眉,眼珠子往门边那儿瞧了一眼后,顿悟了。 静月上前说把参汤拿去热一热,娘娘好再喝一碗暖暖身子,祁瑛点头说好后,殷正山也顺势起身来说自己先行告退了。 祁瑛哼了一声,倒是没再刁难他什么,一出了门外,殷正山赶紧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压低了声音和静月到一旁说话:“皇上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到这里来?” 静月微微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她轻声对殷正山道:“有劳殷太医为我家娘娘的身子费心些,若是开春真能好起来些,便是太医的大功劳了。” 殷正山心领神会:“是,臣自当尽力。” 说完,还侧身同长忠也点头示意,这才离开了梅惜宫。 长忠在旁边瞧他们两个半天了,殷正山一走,就拦到了静月跟前,气道:“你现在同他是一伙的了?我问你话,你含糊其辞,就是不肯告诉我是不是?” 静月哎呀一声,把他拉到楼梯边上站着:“你吼什么?皇上要是听见了,你又得挨训。” “咱们那么多的情谊算是没了!”长忠还在气头上,他心里其实隐隐约约有些猜测,但就是因为不敢深想,所以才盼着静月能告诉他,他才好把心里面的鼓敲定了。 静月见长忠这样,叹口气:“皇上都这般态度了,你能不明白?你就是不敢明白,自己想去吧。” 她不肯挑明了说,是因为她知道长忠心里头是什么都明白了的,他就是不敢认罢了。 听了静月这话,长忠在原地站了会儿,很久后,他才望着天,轻笑起来。 原来金池殿前初见说的那句‘无妨’,真的是娘娘。 而此时屋中,殷正山走了后,祁瑛就沉默了下来,他眼巴巴望着姜婉,也不说话,姜婉朝旁边挪了挪身子,祁瑛也跟着挪了挪身子,满脸的惶惶不安。 “皇上。。”片刻后,姜婉轻声开口,“朝政繁忙,皇上不必在这里陪着臣妾消磨时光,回去了吧。” 祁瑛皱眉:“我不回去。” 这是赖上了。 从前。。 罢了,姜婉深吸口气,不想从前了。 “皇上。”她低垂的眼帘抬起,看向祁瑛的眼睛,“回去了吧。” 她似乎是有些无奈,语气听上去也带了几分疲惫。 祁瑛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现在这样实在是逼得她太紧了,她这样的口气,让祁瑛的心颤了一下,莫名觉得害怕。 他眨了眨眼,抿紧嘴唇站起身来,确定了她是谁,反倒是心中胆怯得厉害:“好,我回去了,你。。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子,等开春暖和些了,我再给你送些防身的东西来。。” 话说到一半,祁瑛突然有些难过的看了姜婉一眼。 原本应该亲密无间的人,如今连牵手都成了奢求。 上一次拥抱她,竟然还把她扔进了滚烫的温泉水里。 他该死! 祁瑛握紧拳头,见姜婉清浅笑着点头对他说好,也扯出一丝难看的笑意来,随后朝着门外离开。 长忠刚刚还在为了姜婉居然复生在了宋玉娇身上回来的事情抹眼泪,祁瑛一下子出来,吓得他险些戳到自己的眼睛。 他匆忙回头看了一眼,静月还没有回来,但也顾不上同她说一声了,长忠赶忙跟上祁瑛的脚步,心想刚刚不是还说留在这里用晚膳的么?怎么这就走了?可祁瑛的脸色看上去阴沉沉的,长忠也不敢问什么。 一回到金池殿里,祁瑛便快步走到了姜婉以宋玉娇的身份头一次来见他的地方站定。 他抬头,看向对面的长桌。 当时,她就是在这里,被他无视,身体不好,还要一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他该死! 最后实在站不稳了,跪下去的时候膝盖磕得地板闷响,他竟然只是毫无波动的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该死! 看了便罢了,她讨要静月的时候,甚至还动了要杀她的念头,最后一顿挞刑打在她身上,整整二十棍。 他该死! 祁瑛只觉得心肺都烧的滚烫,他咬紧牙关,片刻后才目光闪烁的看向侧旁的屏风。 他还把她掐住抵在这里,质问她,怀疑她。 问她为什么要模仿皇后,问她为什么敢这样做。 她一定很疼。 回来以后呆在他身边的每一刻,她一定都很疼。 再后来。。跪侍,温泉。。他带给她的,总是伤害。 他是个糊涂东西,是个混账东西。 祁瑛回身,眼中有晶莹的光芒闪烁,他对长忠吩咐道:“取长鞭来。” 长忠吓个半死,不知道祁瑛这是要干什么:“皇上,您。。您要长鞭做什么?” 祁瑛皱眉,厉声道:“拿来!” 长忠不敢再问,赶忙跑出去叫人把东西拿来,再领着长鞭递到祁瑛跟前来的时候,又听祁瑛问:“行刑手何在?” 行刑?! 金池殿就这么些人,他要对谁行刑?! “皇上。。您到底要干什么啊?”长忠嘴都白了,他大概明白祁瑛到底要干什么,所以声音都在发着抖。 祁瑛依旧不答,只厉声问:“行刑手何在?!” 长忠咬紧了嘴唇,握着鞭子,瞳孔发抖,半响后才退出去,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两个人。 他抱着鞭子,小心翼翼的劝:“皇上。。您千万保重龙体才是啊,这鞭子是拿来责打下人的,奴才们皮糙肉厚的,皇上心里头什么不高兴的,不如。。不如打奴才吧!您打奴才消消气,您可千万。。千万别。。” 话没说完,祁瑛侧脸冷眼扫来,长忠险些咬了舌头,闭嘴跪下了身。 殿中静下来。 祁瑛站在当初姜婉受罚的那个地方,望着对面虚无的一切。 他都还能记得当时自己冷眼看她受苦时候的心情。 现在,报应都来了。 他心痛得要死了。 唯有让自己也受过,才能好受一些。 他站着,深吸口气,语气突然变得轻松释怀起来:“打,二十鞭,一鞭都不许手软!一鞭都不许少!” 长忠以头点地,人都吓得发软了,几乎是哭着开口:“皇上!您还是打死奴才吧!奴才替您受过吧!” 他抱着鞭子,身后的行刑手也因为祁瑛的话吓得不轻,全部都跪在长忠的身后,一声不敢吭。 就算是皇上自己的命令,可。。谁又真的敢打呢? “打奴才吧!奴才这就去领罚!”长忠说着就要爬起来往外面去,怀里抱着的鞭子被他拽得死死地,说什么也不敢放开。 “朕的话你们听不见是么?”祁瑛望着前方,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长忠的脚步因为祁瑛这句话而顿下,他浑身发抖的看向祁瑛,看见了祁瑛挺立的身姿和坚定的目光。 他站在那里,坚定又严厉的开口下了最后的命令。 “打!” 053、是她自己妄想 http://.biquxs.info/

鞭子是实实在在落在身上的。 祁瑛虽然说了要狠狠打,但这二十鞭子还是放了水,祁瑛后背只是红肿了一片,长忠抖着手给他擦药,被祁瑛冷冷盯了一眼:“打的又不是你,抖什么?!” 长忠苦着脸:“皇上还不如打奴才呢!这要是被太后知道了。。” “你不多嘴,太后能知道?”祁瑛没好气的数落他,见长忠不吭声了,声音才又和缓下来两分,“太后不会知道,你的脑袋也不会掉,敬妃。。也别让她知道,这件事敢从金池殿走漏一点消息,不等太后提你脑袋,朕先提你脑袋!” 长忠收好药瓶,连声应下,随后又赶紧帮祁瑛穿好衣裳,给他端来一旁的热茶:“是,奴才记下了,皇上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祁瑛端着茶杯,拿起盖子来看了一眼又盖上了,径直把茶杯放到一旁,背上虽然火辣辣的疼,但心里总归是舒服一些了,他让长忠靠近一点,等长忠把耳朵凑过来了,才小声道:“你去梅惜宫盯着些,看看那边什么时候用膳。” 长忠眨眼:“皇上,您要去的话,说一声不就好了?” 祁瑛啧一声,瞪眼看长忠,不必再多说,长忠立马就识相的闭了嘴,赶着去办事了。 . 云德宫中。 洛姑姑正在跟太后禀告最近后宫里的事宜。 说到梅惜宫,洛姑姑有些言语闪烁,太后抬眸:“皇帝对敬妃,很是在意啊。” “是,可也没瞧出敬妃有什么特别之处,奴婢多留意着些。”洛姑姑轻声回话,对这件事情似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冷笑:“没什么特别之处?她进宫到现在,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特别之处?盯着些吧,这个节骨眼上别跟皇帝起什么冲突,妙儿的事安排得怎么样了?” “有了皇上首肯,妙儿小姐进宫的事打点得很顺利,太后又点明了让年节前进宫陪伴,此时已经一切就绪,约莫后日就能与太后见面了。”这事儿太后很看重,所以是洛姑姑亲自督办的。 太后颔首,终于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来:“妙儿来了便好了,前朝和后宫,总该要有一样落在我们楚氏手上的。” “前几日茹嫔去看过敬妃,不过。。茹嫔说是去要东曙金器的,人从梅惜宫里出来,金珠手里确实抱了东西,她来去时间不长,正好避开了皇上下朝的时间,奴婢这几日留意了些,茹嫔爱金,倒不像是真要与敬妃有什么交集的样子,也没再往梅惜宫去过了。”茹嫔的事很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她素来是这样,为了对金手镯都能跟祁瑛理论上小半天,敬妃席间许了她金器,自然是要去要的。 观察了几天,这会儿洛姑姑才顺嘴说给太后一听。 “安吉禾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尽着给她了,哀家瞧着安家另几个跟她同辈的也不这般爱财得厉害,茹嫔倒也是个知趣儿的,晓得精力不能寄放在皇帝的身上,有些自己痴迷喜欢的事,在这后宫倒是难得了。”太后一听茹嫔的事就哭笑不得,皇宫里锦衣玉食样样金贵,她还成日里为着个金器奔波,阖宫里数她最奢侈,也数她最叫人宽心。 “把身外之物看得太重,舍不下荣华富贵的人,终究是难以成大器。”太后轻叹一句,“可这样活着,也是为自己活着,哪条路更快活了呢?” 各人选择罢了。 “只是皇上现在这样,摆明了是护着敬妃,故意冷着庆妃,碍着章太尉的脸面,加上敬妃也没有再追究此事,只能息事宁人,可皇上心里是有气的,专程吩咐庆妃就在宫里好生养病。”洛姑姑说着话,眼睛却时时观察着太后的动向,见太后坐得不大舒服,赶紧过去理了理靠枕的位置,“说是养病,可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关了庆妃禁足了。” “她闹起来了?”太后垂眸。 “倒是没有,贤妃劝着的,不至于。”洛姑姑说到贤妃的时候,欲言又止。 太后听到贤妃二字的时候,明显眼中的光芒也锐利了两分:“贤妃是个有野心的,表面上瞧着越是圆滑世故,心里头就越是蠢蠢欲动,他们郭氏从前就是给姜氏刷马的,算郭蓁蓁有两分本事,跟了姜婉,还真替郭家闯下来一片天,哀家从前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往后自然也有,你时时提点着,若是安分守己,往后妙儿在琼林宫站稳了脚跟,哀家自然许她个贵妃坐坐,有此殊荣,郭氏也算扬眉吐气了。” 听太后这样说,洛姑姑更是担忧的叹了口气:“贤妃尚还不知道妙儿小姐要入宫的事情,她在太后这里一向乖巧,心里头的算盘却打得精明得很,奴婢瞧着,区区贵妃,她是瞧不上了的,她那双眼睛,盯着琼林宫的位置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对皇上的心思,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盼着与皇上比肩,更盼着做了继后能和皇上续上两分情缘,为此,连曾经的旧主子都。。”说到这里,洛姑姑顿了一下,觉察到自己要说的话说不得,又咽回去,话锋另转,“若要说她是狠心,却也裹了两分痴心在里头,奴婢是怕。。妙儿小姐进了宫,贤妃心里头搁了刺,容不得妙儿小姐,当真是要跟太后您。。生了反骨了。” “是啊,她想做皇后。”太后眯了眯眼睛,拿起手边的茶盏,径直倒进一旁的香炉里,刹那就熄灭了,“她不仅想做皇后,还想生一个皇子,嫡长子,往后入主东宫,册封太子,继承大统,姜婉打下来的大晋天下,一点点收到她们郭氏的手里去,她想,当然想。” 太后勾着嘴角嘲讽的笑。 她总说姜婉不适合当皇后,可姜婉对祁瑛的一片痴心和赤忱,太后是看得上眼的。 郭蓁蓁那颗脏透了的心也配说痴心?也配说爱? 太后实在不屑。 “可太后从前允过贤妃。。” 洛姑姑的话还没说完,太后骤然冷眼扫来。 洛姑姑瞧明白了太后眼中的用意,终于沉默,看了一眼那被灭得彻彻底底的香炉,连星火复燃的机会也没有。 太后从容的用绣帕擦干净自己的手,轻声道:“哀家允过她会扶持她一二,贵妃之位,还不够高么?她自己会错了意,痴心妄想,如何敢来埋怨哀家?” 054、算看得起你了 http://.biquxs.info/

“闲来无事,喝杯小酒,明大公子,给小爷我笑一个!” 少年清朗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巨石之上躺了个身影,正拎着一壶酒喝得潇洒,他嘴里的话是对着旁边拨弄火堆的公子说的,可眼睛却盯着天上看,满眼都是落寞。 被他调笑的公子一点儿也不恼,此时天色尚还早,半路停下来歇歇脚暖暖身子,天色晚些路上的行人也少些,好赶路。 熊革蹲在火堆旁把手里的柴火都扔进去,随后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灰,朝着躺在石头上的姜霆夜走来:“爷,你下来暖暖。” 姜霆夜侧目挑眉:“喝酒足以暖身,那火堆。。你们留着自己暖吧。” 熊革蹬蹬蹬又跑回明月臣的身边:“明公子,你劝劝我家少爷吧。” 明月臣柔和的对他笑笑,把自己手里面刚剥好的蜜橘递给熊革:“尝尝?” 熊革胃里一阵抽搐,无语的坐下来,撑着脸不吭声了。 一路走来,姜霆夜和明月臣这两人的相处实在是让熊革没法形容。 一个贪酒,一个爱茶。 姜霆夜一让明月臣陪他喝两杯,明月臣立刻就笑眯眯的给他剥橘子,剥得姜霆夜心烦,两人还为这事儿打了一架。 说是打架也不对,完全是姜霆夜单方面挑事,攻得又猛又急,熊革在旁边瞧着都心惊胆战。 可惜没分出个胜负来,明月臣一把晶莹剔透的利剑在手,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姜霆夜实在没在他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后面姜霆夜老实许多,不闹着要让明月臣陪他喝酒了,不过嘴上却没少占便宜,沾酒就让明月臣给他笑一个,虽说明月臣回回表面上都不搭理姜霆夜,但这蜜橘。。熊革吃得可不少了。 果然是主子惹祸,奴才遭殃! 这火堆噼里啪啦的烧着,姜霆夜枕着脑袋盯着天空看,也不吭声说话,他沉默,明月臣更是个闷葫芦,虽然同人说话总是温柔笑着,却从来不会主动挑起话题,能让他率先开口说话,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比如这一刻,安安静静吃下手中最后一瓣蜜橘的明月臣突然抬起了眼眸,很轻的说了一句:“有人来了。” 姜霆夜翘着晃荡的二郎腿没停,依旧悠闲的往嘴里灌酒。 倒是熊革蹭的一下站起来,左右张望:“什么人?哪里有人?!” 明月臣的手握住自己的剑身,站起身来的时候还很从容的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像是刚刚喝完茶要回房间休息的惬意姿态一般,他侧身,绒衣在风中摆出轻微的弧度来,宛若是天山上下来的仙人一般。 很快,他看着的方向就传来了喊声,以及呼救声。 跑在最前面落入明月臣视线的是个姑娘,很显然,她已经精疲力尽了,整个人的双腿几乎用不上力,踉跄着跑了几步后,整个人就摔在了地上。 她看见不远处的姜霆夜一行人了,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他们喊了一声救命之后,绝望的回头望向了身后追上来的一群人。 姜霆夜撑着身子坐起来,把酒壶盖好,别在腰上,托着脸看那群男人骂骂咧咧的上前捆住了那个姑娘。 她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楚楚可怜的望着姜霆夜和明月臣这边。 那群男人身上衣着的标识,姜霆夜认得。 他和明月臣都还没开口,那边领头的男人已经看了过来。 另一个似乎是心腹的男人对着他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领头的男人眼神就变得凌厉起来,挥了挥手。 他们把捆好的女人塞住嘴暂时扔在一旁,一群人拿着匕首斧头围了上来,比起姜霆夜这边的三个人来说,的确是气势汹汹。 可能在他们眼里,明月臣那副白白净净又瘦弱的样子连威胁都够不上,唯一要率先收拾了的,只有在石头上坐着的姜霆夜而已。 面前突然多了一道人墙,姜霆夜觉得有意思,他还没开口留人,送死的就自己到眼前了,他勾了勾嘴角,邪笑道:“怎么,杀人灭口啊?” 领头的男人环抱手臂,声音莽着道:“怪你自己运气不好,那么多好道不走,偏要在这里!”说罢,一副不想跟姜霆夜多说的样子,抬了抬手指,“动手。” 姜霆夜揉揉鼻尖,压根没把那个领头的话放在心上,甚至都不关心到底有几个人冲上前来了,他只是身子往后倒了点儿,侧脸望明月臣:“你上还是。。” 我上? 话还没问出口,明月臣身形闪动,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没有杀人之心,所以剑不出鞘。 一群人还没看清楚明月臣的动作,他已经将冲上来拦路的几人击倒,眨眼便扛起了那个姑娘,对面那群人愣神的功夫,姑娘已经在火堆边了。 明月臣用剑轻巧的挑开绳索后再收剑,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姜霆夜切了一声,翻了个白眼。 就知道耍帅。 那姑娘明显惊魂未定,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在这个地方了,她只是死死的拽着明月臣的衣袖,方才瞧见明月臣的身手,让她心里有了一些安全感,是以只能拽紧了眼前人,才颤巍巍的开口道:“公子小心,这些人要我命。。” 明月臣安抚她一句,而对面那个领头惊了一下后便立刻回过神来。 到手的人这么没了,他们怎么回去交代?! 没想到对方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这才被他们突袭得了手,他眼中的光彻底冷下来,将自己背在身后的斧子也取下来,指向明月臣:“仗着自己有些本事便敢学旁人英雄救美,年轻人,今日留下命来,记着教训,下辈子投胎做人,出风头以前,记得颠颠自己的分量。” 注意力全落在了明月臣身上,姜霆夜很不爽。 他烦躁的皱起眉头,干脆蹲身在石头上,对那领头的扬了扬下巴:“诶,你说话这么狂,敢跟你小爷我单挑么?” 那领头的这才转脸看向姜霆夜,瞧他身上连个趁手的武器都没有,方才那个好歹还拿了把剑,不由得轻蔑笑起来:“你?赶着送死么?急什么,反正一个也跑不掉。” 姜霆夜龇牙笑道,举起了自己右手的拳头:“跟你打,一只手应该够了。” 那领头的顿时瞪圆了眼睛,显然是被比他还要猖狂一万倍的姜霆夜成功的激怒了,他的大板斧成功的从对着明月臣转向对着姜霆夜,吼声如钟道:“你再说一遍?!你他娘胆敢侮辱老子?!” 坐在明月臣身边的那个小姑娘也吓得不轻,赶紧扯着明月臣的衣袖道:“公子!公子!你快让你朋友回来啊!他们手上都有刀枪棍棒的,他赤手空拳,不是送死么?!” 明月臣眼皮都没抬一眼,看都没看姜霆夜在那边如何大放厥词,他依旧从容的剥着蜜橘,人家小姑娘吓得脸白如纸,几乎要晕过去,他倒好,笑得清风浅淡,把橘子递给那姑娘:“吃么?” 姜霆夜盯着眼前被激怒的人,从石头上跳下来,他龇牙歪着脑袋笑,眼睛里却是凶兽盯紧了猎物一般的锐利光芒,他揉了揉手腕,冷声道:“你试试我这拳头,然后你就会知道,我已经很看得起你了。” 055、记住你的话了 http://.biquxs.info/

“你是从哪儿逃出来的?”姜霆夜踢一脚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回过头看向那个姑娘。 他手上受了伤,鲜血顺着指尖往下滴落,看上去就很疼。 不过姜霆夜对这个并不在意,熊革从车厢里翻出药酒和纱布出来,等姜霆夜走过来坐下以后,才上前蹲在他身边帮他清洗伤口。 姑娘已经镇静下来了。 姜霆夜和明月臣的厉害远远超出她的想象,看见姜霆夜真的拿拳头硬悍斧头,出手快准狠,每拳打下去都像是有千斤重一般,那群人根本没有招架的余地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彻底的安全了。 她现在瑟缩在明月臣身后,一言不发,似乎还在因为方才的事情而恐惧的样子,但姜霆夜不会看错她的眼神,从方才挣扎着朝他们跑来呼救的时候,她的眼神就径直略过了自己,看向了更远处的明月臣。 她很能分辨谁更会帮助她。 在确定自己安全后,也更懂得怎么做能让自己看上去更柔弱一些,。 不过她眼中的神色剥去了恐惧,现在,只剩下了冷森森的恨意。 从衣着布料上看,眼前这人不像是府上偷跑出来的丫鬟,也不像是风月场所不肯陪客的姑娘。 那群追她的男人衣服上都有个不算明显的标识,和衣服的花纹绣成一体。 姜霆夜认得,是因为那标识隶属于姜氏一族部下,他从小就跟在姜婉身边,各种各样的纹饰认得很全,姜氏下的各主要支部自己发展的小势力为了好认知,一般都是在主要支部的标识上做细微的改动。 这个标识是郭氏的,上面那些细小的差别不足以让他确认这群人究竟是郭氏之下哪家的喽啰,但可以证明,这姑娘一定是被人从盛京带出来的,至于她怎么逃脱跑了那么远又被追上的,便只有她和这群人清楚了。 她不说话,拽紧了明月臣的袖子。 姜霆夜侧脸看一眼已经包扎好伤口的手,举起来晃了晃,自顾自接着道:“前面不远就是盛京了,天色再晚些,我们就要启程上路进京去,不可能一直照顾你,你要是没事了,就自己回家去吧。” 听到这话,那姑娘才终于抬起头看了姜霆夜一眼,半响后,轻声道:“可以。。带我回盛京么?” 果然。 姜霆夜眯了眯眼睛,取了腰间的酒壶来喝:“救了你的命,还要带你去盛京,可我原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连你是谁都不晓得,万一惹祸上身岂不是很麻烦?” 这话是诈她开口的,明月臣掰扯树枝的动作停下来,因为姜霆夜的话,侧脸看了眼这个一直拽着自己衣袖不肯放的姑娘。 事情的走向跟姜霆夜想得不太一样,她眼中并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反而只是抬手指了指那边的人,问道:“他们都死了么?” 姜霆夜皱眉:“我拿拳头一个一个的揍死?!” 她点点头,似乎觉得姜霆夜说得很有道理:“既然没死,你准备怎么处理他们?” 姜霆夜愣了一下,他好像的确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见他噎住,一言不发的明月臣接过话来:“他们是追着你来的,你说他们要杀你,现在没有杀到你,等清醒以后他们自然是要回去复命的,你现下要我们把你带回盛京去,你不怕他们再来杀你么?” 姑娘眨了眨眼,随后眼神空洞的望着火堆窜动的火苗,似乎在很认真的思考明月臣的话,想了很久后,她突然颤着声音开了口:“可以给我一把刀么?” 姜霆夜想都没想,径直把熊革腰间的匕首抽了出来递给她。 姑娘的视线在匕首上凝聚,她握过刀柄,握得太紧,指尖都发白了。 这个动作让她放开了明月臣的衣袖,她站起身来以后,从明月臣的身后绕行,在姜霆夜身边站定:“我能。。喝点酒么?” 姜霆夜定神看着她,晃了晃自己的酒壶,还剩点,慷慨的也递给了她。 递出去前还贴心的打开了盖子胡乱把壶口擦了擦,不过这姑娘现在根本没心情关心这些了,她往嘴里猛灌了两口,烈酒呛鼻,涌进喉管和肚子里烧得火辣辣的,她剧烈咳嗽起来,咳得眼眶发红,鼻尖也发红后,才将手里的酒壶还给了姜霆夜。 酒壮怂人胆,好像灌了些酒下去,就真的什么也不怕了似的。 姜霆夜挑眉看她握着匕首朝那边的一群人走过去,面对这群人事不省,要她性命的人,她高高举起手中的匕首,眼中的恨意几乎无法掩饰,可颤抖的双手和身体以及内心的恐慌依旧还是阻拦在她面前的一道高墙。 真想要杀一个人,要跨过的心防很难,更何况只是个姑娘家? 这种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 姜霆夜的目光渐渐阴沉下来,他看着那边的姑娘,明明毫无相像之处,他却突然想起了姐姐。 她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怕不怕呢? 他一直都只知道,姐姐是这天下最厉害的人,她永远无畏强敌,永远象征着胜利,她的笑容永远温暖,她的背影永远坚实。 他知道她每一次都会回来。 知道她的剑所向无敌。 却从来不知道,她的剑被鲜血浸染,她被冠以无限荣光的背后。。究竟有没有害怕过呢? 这个世上,哪有真正不败的战神? 哪有永远坚韧的勇敢? 不过是因为,手中的长剑,有了要保护的人,有了必胜的原因罢了。 姑娘的匕首没能落下去,姜霆夜把匕首从她手里抽走的时候,她侧脸抬眸看向他,眼角落下的泪水,不知道是因为埋怨自己的懦弱犹豫,还是因为心中的恐惧彷徨。 “你知道是谁要杀你么?”姜霆夜开口。 姑娘的嘴唇轻微的颤抖,缓缓点了点头。 “我既然救了你,那么现在开始,你这条命,就该算是欠我的,送你回盛京可以,但是。。”姜霆夜把匕首在手中挽了个花,随后似是随意的一扔,径直钉在了远处的树干之上,“你回去以后,要记得今天的教训,她今日没能杀得了你,让你遇上了小爷我,便是你命不该绝,但这样的好运气,不是每一次都能有的,所以。。活下去的办法,就是保护好你自己,强大你自己,把你那种恨意强烈的眼神收起来,别做个谁都能看透你想法的笨蛋,记得赶在她下一次有机会动手杀了你之前,先把她杀了,明白么?” 姑娘的瞳孔骤然瞪大,片刻后,她深吸口气,平静下来。 她很聪明,听完姜霆夜的话之后,眼中的神情也随之柔缓了下来。 姜霆夜指了指那边树上的匕首:“给你十分钟,把匕首从树干上拔下来,拔下来了,就送给你防身用,十分钟后过来吃东西。” 熊革在一旁凌乱,内心哭道:爷啊!那是我的东西啊! 但他不敢吭声,只能委屈的咬紧了嘴唇。 姑娘听话的朝着树干那边走去,走了两步,突然回过头来,她看着姜霆夜的眼睛,轻声道:“我叫沈玲珑,你的话我记住了。” 056、让郭坤滚出来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随手一扔的匕首死死钉在树干里,看着不深,但沈玲珑拔起来实在是吃力。 方才为了逃跑,已经彻底用光了自己的力气,就算坐着歇了会儿,手上还是一点劲儿都用不上。 但沈玲珑看着这匕首上的花纹,知道自己必须要把它拔下来! 她不清楚姜霆夜和明月臣的来历是什么,只是直觉告诉自己,这把匕首带在身边,一定能够有大用处。 姜霆夜撑着脸看沈玲珑拔剑拔得面红耳赤,一副要背过气去的样子,饶有兴趣的挑眉问明月臣:“你说。。沈玲珑这个名字,是真名字还是假名字?” 明月臣沉吟了一下,抬眸浅笑道:“重要么?” 这人跟着义勇爵,果然练就的是一副铁石心肠,对男女之间的事情半点也不感兴趣,或者说是一窍不通,偏又生得这样好皮相,往后爱慕他的姑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碰多少壁才能把石头给捂化了。 明月清风,终究是不可触及的。 但并不妨碍有勇于尝试的战士,也不知道往后得是哪家的姑娘能有如此毅力,八字尚还没有一撇,姜霆夜就已经开始期待了。 “你这人。。”姜霆夜啧一声,翻身坐到他旁边,“我随口问问,你就随口答答,讨论的是个乐子,懂不懂啊你?” 明月臣点头,一副懂了的样子:“那群人你想好怎么处置了么?” 姜霆夜深吸口气,把搭在明月臣肩膀上的胳膊收回来,怕自己一个忍不住手肘收拢把他勒死。 那方树边,熊革正守着沈玲珑,碎碎念道:“姑娘,你要是实在拔不下来就算了吧,我这里还有一把匕首,虽然丑了点,但好歹也是能防身的,你眼下这把它认主,认主的。。还是我来拔吧!” 熊革心疼自己的好匕首,眨个眼的功夫,姜霆夜就给送出去了,好在是沈玲珑拔不动,眼见着十分钟就要到了,熊革赶忙在旁边劝两句,扇扇风点点火,毕竟。。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嘛! 沈玲珑都没功夫看熊革,憋着口气道:“能拔下来的!我能的!” 熊革咽了口口水:姑娘啊,毅力这个东西它不是这么用的!决心这个东西它也不是这么下的! 但这话熊革还没来得及说出来,沈玲珑估计是拼上了自己吃奶的劲儿,连形象也顾不着了,直接抬脚蹬着树干,大吼一声往后仰过身子顺便大力蹬腿,只听她的吼声吼到一半便成了尖叫,姜霆夜和明月臣看过来的时候,沈玲珑已经抱着匕首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开花了。 疼归疼,但成功的喜悦还是立刻就战胜了身体上的痛,沈玲珑就这么躺着,把匕首高高举起来,终于高兴得笑起来,大声道:“我拔下来了!我拔下来了!” 熊革虽然心疼自己的东西,但看着沈玲珑这么拼,把自己摔出去那么远,还是赶紧跑来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姑娘,你没事吧?” 沈玲珑正高兴呢,毕竟还是个小姑娘,靠自己的努力达到了旁人看来做不成的事,还是很兴奋的,她侧过身子,对姜霆夜扬了扬匕首:“我拿到了!” 姜霆夜勾起一抹笑意,微微颔首。 这笑容落在沈玲珑眼里,是充满了柔和鼓励的。 可熊革太熟悉姜霆夜这笑容了,家里面养的狗学会叼木棍回来的时候,姜霆夜就是这么笑的。 沈玲珑拍拍脏了的裙子,从熊革手里接过刀鞘,小心翼翼放进自己宽大的袖中后,对熊革说了一声谢谢。 姜霆夜这边已经热了干粮,她坐过来以后,姜霆夜递给她一些,看她吃得着急,应该是饿了,等到沈玲珑吃完擦了擦嘴,姜霆夜才拨弄眼前的火堆问她:“会用匕首么?” 沈玲珑挑眉:“这有什么不会的?” 听她这口气,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姜霆夜也笑起来,觉得这丫头有点意思:“是么?那你说说看。” 沈玲珑眼眸里映了火光,熊熊的火苗跳跃:“拿尖的那头狠狠刺下去就行了!” “说得好!”姜霆夜把手上的木棍扔进火堆里,拍了拍手掌的灰,“你记得自己说的话,力不敌就要动脑子,正面打不过就背后袭击,你是姑娘,不讲究什么光明正大,只讲究能护住自己就行了。” 沈玲珑也笑,正想问他们两个叫什么,是什么人,可惜姜霆夜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说完这话后,他便扭头对熊革道:“你送她进京去吧。” 熊革应声。 倒是沈玲珑,瞪圆了眼睛看姜霆夜:“你们不是也要进京么?为什么不一起走?” 姜霆夜咧嘴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来:“沈姑娘,咱们可不是一路人,你到了盛京,回了家里,往后的路要怎么走,我帮不了你,同样,我到了盛京,要做什么事,往后的路你也帮不了我,就此别过,对大家都好,明白吗?” 沈玲珑怔了一下,垂下眼帘眨了眨,片刻后,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衣摆,对姜霆夜和明月臣一拜:“多谢二位救命之恩。”随后,跟着熊革转身离开。 她明白姜霆夜的意思。 他们本就是萍水相逢,远谈不上结伴而行。 若是有缘,下次在盛京,再见! 沈玲珑走了以后,姜霆夜默默站起身来,回到马车上取出了自己的佩剑来,他走到晕过去那群人的旁边,挨着一个个的砍下去,一剑封喉见血,也算死了个痛快。 他只留了那个头目,等着熊革回来之后捆到了马车后面,塞住嘴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夜色渐渐来临,姜霆夜看着天边即将消失的最后一抹彩霞,眯了眯眼睛,说了声出发吧,便和明月臣一起上了马车。 熊革赶马走的时候,那个头目已经醒过来了,他手被困住,嘴被堵住,马车飞快地跑起来,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身体自动跟着马车狂奔起来。 好在这里离盛京不算远,姜霆夜的马车在盛上京门前停下来的时候,他只摔了五六次,到底还没废,马车一停,人就摔到一旁疯狂喘息。 这一幕太骇人了,谁没事敢把活生生的人捆在马车后面这样拖行?!就算是自家奴隶,那也。。太跋扈了些,更何况,门边的守卫一眼就看见了那人身上衣服的纹路,一瞬间,一群举着长戟的卫兵就上前包围了姜霆夜的马车。 “你是谁?!下来!”他们把马车里面的人当成暴徒来示威了。 熊革面不改色,根本没打理他们。 马车里更是安静异常。 卫兵们试图去把马车后的人解救出来,被熊革一甩缰绳惊了马的嘶鸣声吓住。 片刻后,卫兵们闹得越来越厉害,眼见着惊动了城守首领下来询问,姜霆夜才缓缓睁开了眼睛,用剑身挑开了一些帘子。 外面果然站了个威风八面的城守,是哪一位,姜霆夜不认识,也不需要认识。 他隐藏在马车的阴暗里,城守怒吼着让他滚下来,让姜霆夜想起了仗着主人撑腰狂乱吠叫的恶狗,他勾了勾嘴角,玩味儿的听他气急败坏骂够了,这才悠悠的喊了一声熊革。 熊革从腰间掏出姜氏腰牌的瞬间,外面所有聒噪的杂音全部都消失了。 姜霆夜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落在那城守耳中却振聋发聩:“让郭坤那个老匹夫给小爷我滚出来!” 057、召姜霆夜进宫 http://.biquxs.info/

郭坤手下的职权不算少,城守这一块,便算是其中最要紧的。 到盛京三年,郭家的脚跟渐稳,人人都忘记,或者说有意忘记当年给姜氏洗马的郭坤究竟是怎么走到的如今这一步,如今的郭家,也够得上权贵二字,见面客气三分,总归要称呼一声郭大人。 但姜霆夜不管那么多,他是少年轻狂,也是皇亲国戚,郭坤如今在朝堂上是个什么位置姜霆夜不在乎,他是很自然从容说出这句话来的,外头的城守脸都吓白了,赶紧差了个手下去郭府报信。 “小哥,车上这位是。。?”城守往前走了一步,往已经放下去的帘子那边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瞧见,只能赔着笑脸,小心翼翼问熊革一句。 熊革侧过脸,虽然不知道姜霆夜这样闹得满城风雨的示威是要干什么,但他肯定是跟姜霆夜一个鼻孔出气的,是以说话的声音很是清冷:“姜家的小公子有很多位么?” 城守顿时觉得一阵寒意爬上后背。 姜家的小公子不是一直都在九仙么?怎么会突然到盛京来了?没听说皇上有传召啊。 不过这些不是他们能管得上的,郭坤和姜霆夜,没一个是他们惹得起的,城守苦笑着抬手擦了擦大冷天也惊出来的汗,然后搓着手轻声道:“大人,您瞧。。马车堵在这里也不好,咱们马上就要关城门了,而且。。马车后面那个人,他。。” 城守同熊革说话立刻变得格外尊敬起来,方才刚从城楼上下来的嚣张架势早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熊革冷眸扫他一眼:“我家公子的话你听不见么?我家公子要在这里等人,你觉得不妥当?” “不是不是。。”城守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自己还是别去碰这个钉子了,乖乖等郭大人过来处理吧。 这般想着,他回身指挥手下人去把围观的民众全部都驱赶走,好在现在天色已晚,城门处已经没有什么人要进出了,很快就变得安静起来,姜霆夜抱着自己的佩剑,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不知过去多久,外面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明月臣却在旁边很轻的说了句:“来了。” 姜霆夜缓缓睁开眼睛,瞥一眼明月臣:“你耳朵从小就这么好使么?” 明月臣抬起眼帘,睫毛颤了颤:“只是比旁人听得远些。” 话音刚落下,姜霆夜也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马车车轮声,他打了个哈欠,似乎是等得太困了,对郭坤来得这么慢很是不满意。 不过从听见马车声到郭坤急切喘息着开口说话时的间隔倒是很短。 郭坤拱手道:“马车中的,可是夜公子?” 姜霆夜撩起车帘:“郭坤,啊,不对,现在应该是郭大人了,这么晚还劳烦你走一趟,辛苦了。” 郭坤对姜霆夜的脾性算是很了解的了,眼前这位小爷可谓是打小便难伺候得很,除了姜婉能治得住以外,基本没什么人能管得住,如今奔赴盛京,定然是为了姜婉离世的事情,他心情不好,必须要小心应对才是。 片刻间,郭坤脑海里已经电光闪石的琢磨了许多念头,眼眸和漆黑的夜融为一体:“夜公子说的哪里话,公子远道而来,老夫原本就该来迎接的,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先随老夫回府歇息,舟车劳顿,公子才是劳累了。” 姜霆夜撑着脑袋,眯着眼睛往郭坤身上瞄一眼:“去你府上就不必了,我还没到盛京呢,你们郭家就急着要埋伏杀我了,这要是去了你们郭家,我还走得出来么?” 郭坤被姜霆夜突然的话吓得瞪圆了眼睛,慌忙抬头看他,见姜霆夜一脸冷意玩味儿的看着自己,才听见捆在马车后的那个头目从鼻腔里发出的呜哇声。 他瞳孔收紧,赶忙道:“夜公子说的这是哪里话?!我怎么可能派人刺杀公子呢?!此等罪名,公子也千万不能胡说的啊。” 姜霆夜漫不经心的拿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敷衍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冤枉陷害你了?” 郭坤拱手:“老夫不敢。” “那你仔细去瞧瞧,后头捆着那人,身上的纹饰可是你们郭家的?”姜霆夜对着小拇指吹了口气,再看向郭坤的时候,勾起了一抹不明所以的笑意。 郭坤心里一咯噔,快步朝着后面走去,仔细一看,的确是郭氏下属的纹饰,可。。这人怎么会是去刺杀姜霆夜的?!他要上京的消息,根本就没人知道啊! 见郭坤半天不过来,姜霆夜朗声问道:“看清楚了吗?外头林子里还死了一片,我还没到盛京呢,就遇上这样的事,可是害怕得很啊。” 郭坤嘴角抽了抽,您害怕?那是一点儿没看出来。 但这纹饰做不得假,姜霆夜是铁了心要自己给个答复,否则是不肯罢休了。 他手下哪个蠢货会干出这样的事?可若不是冲着姜霆夜去的,又是为了什么事?姜霆夜又怎么会来出头管这件事? 郭坤想得多,一时半刻竟然得不到一个合理的思路,只能先折回姜霆夜的马车边,眼睛转了转,沉声道:“此事的确蹊跷,老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但这事儿定然是误会一场,绝不可能是冲着公子你去的,待老夫细细盘查,定。。定在三天之内给公子一个满意的答复。” 姜霆夜趴在窗沿,挑眉:“是你郭家那支下属的纹饰?” 郭坤抿嘴,顿了一下,才轻叹口气,老实回答:“是沈遣使。” 姜霆夜哦了一声。 还真是姓沈,那丫头说的是真名,切,又被明月臣猜对了,他怎么老是猜什么都那么准?耳朵还那么灵。 见姜霆夜突然兴致奄奄的样子,郭坤一下又摸不准这个小爷心里边到底在想什么了:“公子?。。方才的方案,公子以为如何?” 姜霆夜摆摆手:“随你。” 说完,视线望着被夜色笼罩的长长街道前头。 他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似乎并不仅仅是为了找自己麻烦敲打自己,他似乎。。是故意的,他还在等着什么。 郭坤顺着姜霆夜的视线看过去,没多久,远处就传来了另外的马车滚动声,姜霆夜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弧度。 是宫里出来的人。 郭坤不动声色的往旁边挪了挪,顺便给城守使眼色,让他赶紧把后面的那人带走。 城守心领神会,小心瞄一眼姜霆夜,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注意到这边的小动作还是默许了他们的小动作,总之,他盯着前面,一动也不动。 救下人后,对面到来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对面。 从马车上走下来的是长忠,他急匆匆的往姜霆夜马车边来,看见确实是姜霆夜本人的时候,倒吸一口冷气,上前朗声道:“皇上召夜公子即刻进宫,公子。。请吧。” 058、好像做错事了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盯着长忠看了两秒,扯着嘴角笑起来:“这不是长忠总管么?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宣我进宫这样的小事儿,还惊动总管亲自跑一趟,霆夜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得很。” 长忠苦笑,知道姜霆夜是怒气冲冲上京来的,别说对他和郭坤半点面子不留了,长忠觉得,就算是待会儿见着了祁瑛,这位小爷也是不会给什么面子的。 “夜公子说笑了。”长忠拱手,腾出空来转脸看了郭坤一眼,方才城门这边的动静宫里面已经是知道了的,姜霆夜他们故意绕开了官道突然出现在盛上京门外,算是意料之外,但其实也在祁瑛的意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会是这样惊天动地的方式进京而已。 冬日里天黑得早,实际上现在时辰还不算晚,郭坤见长忠看过来,还对他毕恭毕敬的略行一礼,毕竟是随身伺候祁瑛的人,虽说是奴才,可有眼力见儿的都晓得要对长忠恭敬些。 姜霆夜呛了长忠一声后没再过多为难,他当然知道这些事跟长忠没有什么大干系,也清楚自己真正要找麻烦的人其实并不是他,所以没有多做废话,撂下帘子以后,便让熊革跟紧了长忠出来的马车,准备一并入宫去。 姜霆夜松口,长忠自然也轻松口气,他对郭坤说了句天气转凉,郭大人早些回府后,便匆忙上了马车,朝着皇宫行驶。 明月臣至始至终一声未吭,马车行出去一段距离,才轻声对姜霆夜道:“皇上没有传召我,待会儿我和熊革一起在马车上等你。” 姜霆夜应一声,神色间多伤感之情,越靠近盛京,他这样沉痛的表情就越多,比起刚出九仙时候的愤怒,明月臣觉得。。姜霆夜现如今更多的是觉得悲哀。 为他姐姐的命运和归宿,感到悲哀。 姜婉原本应该是最自由无束的人,单枪匹马临江而望,就能叫敌军丢盔弃甲,就能叫对方闻风丧胆。 她本该是巾帼英雄。 她本该受万人敬仰。 作为第一个率领千军一统了南淮数国,抵定了大晋江山基业的女人,姜霆夜为自己是姜婉的弟弟而感到自豪和荣耀,他这一生都在追逐姐姐光明璀璨的步伐,他将她当作自己心中永不败落的太阳。 可现在有人要做那个射下他心中永日的弓箭手。 有人想要她永远安静的埋葬在这片皇城脚下,有人想要让她无人能匹敌的功绩成为永远的传说。 问过姜家了么? 姜霆夜想得入神,少年人原本应该放荡不羁的眼眸里,多了不属于他这个年岁的阴沉。 外头咯吱咯吱的马车声突然断了。 车身停下的时候晃荡了两下,姜霆夜回过神来,正要问这么快就到了?外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我想跟他谈谈。” 声音很轻,传过来的时候在风中断断续续的飘摇,姜霆夜觉得耳熟,直接撩起帘子往前头望去,站在长忠马车边的,正是江莠。 她也知道城门之事,料到了祁瑛定然会召姜霆夜入宫,所以专程在这里等着的。 这满盛京的人,姜霆夜都看不顺眼。 除了江莠。 他终于露出了一路行来头一个真心单纯的笑容来,翻身下车后,对江莠喊道:“江姐姐!” 江莠朝他这边看过来,也对他露出一抹笑意,她走得端庄且慢,不像姜霆夜,两步小跑就到了她面跟前。 江莠抬手摸了摸姜霆夜跑乱了的耳发,替他整理,虽然,她看了一眼姜霆夜的马车,似乎已经将那马车里的人看透,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拉过姜霆夜到旁边,确认没人能听见他们两人的对话之后,才低声同姜霆夜嘱咐了几句。 长忠盯着那边的动静,若是耽搁太久,便不得不上前去打断了,毕竟。。宫里头等着要见姜霆夜的是皇上,去的晚了,他可担不起天子的怒火。 好在江莠很快就把要说的话说完了,她拍了拍姜霆夜的肩膀,对他笑笑:“去吧。” 原本还烦躁不安的姜霆夜,此时也能看出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少,江莠就是有这样一种让人安心的魔力,谋士的淡雅和永恒的处变不惊在江莠的身上与她柔美的面容形成了完美的结合。 她看着姜霆夜重新上了马车,又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在原地站了很久以后,江莠才垂下眼帘,握紧了藏在衣袖中微微发抖的手。 身后的长巷黑暗里站了个人,江莠是知道的。 她没有回头,只是径直朝着丞相府回去。 她走后不久,暗巷里的人也走了出来,跟上了她的脚步。 · 原以为去请姜霆夜还得废一番心思,没想到那么顺利的,姜霆夜就乖乖跟着他到了金池殿,长忠松了口气,抬手请姜霆夜独自进去,祁瑛就在里面等着他。 他孤身跟着长忠进宫,这一路上,都在打量这座宫宇。 富丽堂皇,琉璃炫目。 烛光很暖,主要楼阁的高处远远看去金灿灿的一片。 他抬起眼眸,金池殿的恢弘衬得他如此的渺小,但姜霆夜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踏进门中前行的气势,依旧不改姜小爷的嚣张作风。 长忠望着姜霆夜的背影,抬手擦了擦汗,心想佛祖保佑,这位小祖宗可千万不要在里头跟皇上打起来,不然遭殃的全都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个个都是主子,留条活路吧。。 心里头虽然是这样祈求,但长忠知道,愿望很美好,现实很残酷,姜霆夜没把金池殿拆了,就算是菩萨保佑了! 此时姜霆夜已经顺着往里走了半响,金池殿比他想的还要大,规模大气,各个隔间的摆设看得他眼光缭乱。 如此光景里,姜霆夜还是凭借着身为姜家人天生异禀的识路天赋找到了祁瑛所在。 年轻的皇帝正在书架边取一本书下来。 姜霆夜一眼看去,和几年前的模样,没有什么不同。 可他的衣着变了,举手抬足的气质变了,稍稍侧目看向他的时候那种目光也变了。 姜霆夜握紧了拳头,片刻后又松开,不等祁瑛开口,他先挑眉道:“姐夫,我刚来盛京好像就做错事情给你惹祸了。” 祁瑛愣了一下,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这小子说的是什么。 他这是上演的哪门子良心发现? 祁瑛把书放到桌上,抬眼看他:“做错事了?” 姜霆夜冷冷笑起来:“多年没管教的狗生了一窝小狗崽子,见着主子认不得还要狂吠,我就顺手杀了几条狗,杀完一琢磨觉得不对,这狗没跟在身边,换了个人来养,好像就由不得我来管了,如今我随手杀了,岂不是做错了?” 059、我想我姐姐了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这话拐着弯儿骂郭坤从前只是姜氏的一条狗,如今换了个姓祁的新主人,学得张扬,顺带骂了祁瑛不会管教这条狗。 可事实上呢? 是姜霆夜砍了郭坤手下沈遣使的家仆,将领头的捆在马车后面拖行至城门口示威,不仅如此,还让郭坤亲自前来迎接解释。 白挨一顿骂,饶了好大一个圈子,姜霆夜就为了到他跟前先发制人骂一句,郭坤冤呐。 不过他心里有怨气祁瑛是知道的,若是姜霆夜早几日到,祁瑛必然震怒,非得治他跋扈、扰乱民心的大罪。 悲痛欲绝,又怎会只是他们姜家的?! 可现在祁瑛不会了,心气儿灭了,满腔不能宣泄的怒火,满心不得缓解的相思,如今都有了归处。 所以他不生气,更能完整的理解姜霆夜这一系列的举动。 他听姜霆夜说完,只是很平静的看向姜霆夜,片刻后,轻声问道:“你爹同意你到盛京来的?” 原本是很寻常的问话,他虽是君王,可也是姜长渊的女婿,关心一句九仙姜家的状况本就是无可厚非的,可这话落在姜霆夜耳朵里便大不一样。 他微微撇眉,对祁瑛这样的语气和态度非常不爽,干脆从怀里摸出金刀,快步上前直接拍在了祁瑛面前,他力气不小,桌子发出一声咯吱响。 他是握着金刀来盛京的,背后站着的不止是姜家,还有义勇爵明菖。 祁瑛轻笑起来:“原来是这样。” 这样?! 姜霆夜目光冷厉:“哪样?!姐夫,我姐才走多久?你是怎么笑得出来的?” 原本是笑不出来的,不过现在情况有变,他当然笑得出来,不但笑得出来,做梦都能笑醒,这事儿他不好跟姜霆夜直说,毕竟实在是过于匪夷所思,而且这事儿得听听姜婉的意思,想要让姜霆夜相信这么荒唐的事,非得让他们姐弟单独见见才行,否则,谁说都是不顶用的。 心里面正盘算着,姜霆夜却以为祁瑛是哑口无言了,神情更加不悦:“怎么?我对天子出言不逊了,你在想如何罚我?” 祁瑛思绪被打断,他本来就没有这么想,姜霆夜这么一说,倒像是他真的心虚了。 “你舟车劳顿,先在宫里歇下吧,等明日睡好了,也吃饱了,再来跟朕说话,免得你现在脾气太大,见着谁都是不顺眼的。”祁瑛不想苛责姜霆夜什么,只是现在两人之间说也说不清楚,再这样谈下去只怕姜霆夜的火气会越来越大,还不如明日再见。 可姜霆夜是不肯的,他握紧了金刀刀柄,一路憋到现在的一句话,非问不可:“我姐是怎么死的?” 祁瑛猛地抬头,他现在听不得人说这个,姜婉借着宋玉娇的身子回来,若不是他自己察觉,姜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告诉自己,才肯原谅自己,如今她的身子骨弱得厉害,失而复得的心情让祁瑛对姜婉的事变得心神敏感脆弱起来,‘死’字实在是太扎人心窝子了,扎得血肉模糊。 因为祁瑛清楚,姜婉是‘死’过一次的人。 就算她现在回来了,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没有办法原谅自己曾经将她推向了绝望的深渊,如今只能倾尽全力去弥补,心中的空洞才能够填埋上一点点。 而姜霆夜一开口就去揭祁瑛心底里最疼的那道伤疤,半点余地都没有留给彼此。 给九仙传密函写姜婉死因的时候,自尽二字已经算是耗尽祁瑛的全部心力,如今要他当面再说一次,太难了。 “霆夜,去休息。”祁瑛不自觉地语气带上了两分严厉。 “怎么?你心虚了?!”姜霆夜继续挑衅,完全没有把祁瑛的话放在心上,在他看来,最好是现在就打一场,痛痛快快打一场!心里头的火不发泄出来了,怎么可能乖乖去睡觉?! 他手握金刀,如皇帝亲临,就算是在祁瑛跟前,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大不了是假皇帝见了真皇帝,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人,在姜霆夜心里深处,他还是不愿意把祁瑛划分到高高在上的领域去,他就是要祁瑛回答,态度不好也罢,方式不对也罢,至少。。他盼着祁瑛能对自己诚实一点,盼着他能明白,自己心里头还是真心拿他当姐夫,才会这样莽撞不要命的来质问他。 毕竟。。当初把姜婉交到祁瑛手上的时候,姜霆夜是比谁都放心的。 或许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看错人了吧,就当是这样吧。 “你姐。。是自尽的。”祁瑛盯着姜霆夜,伸手摁住了金刀的刀鞘,“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时发现她的不对,是我伤害了她,霆夜,都是我的错。” 他都承认。 无论经历了什么,最终的过错,都是因为他没能护好姜婉,狡辩是没有意义的。 祁瑛的回答在姜霆夜的意料之外,他没有想到祁瑛会这么干脆的认错,此时此刻,他没有用自己君王的身份来压制他,姜霆夜满腔的怒火,瞬间就化为了无穷无尽的心酸和委屈。 他失去了他最崇敬的姐姐。 祁瑛眼底的痛不比他少,他也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中间这三年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已经无法一一追究,但姜霆夜紧握的手背稍微放松下来一些,他不再咄咄逼人的看着祁瑛,突然像是走失了找不到方向般,泄气的开口:“你想她么?姐夫。。我三年没有看见我姐姐了,我好想她,我本来已经快要攒好钱了,我想着偷偷来盛京看她一眼也是好的,就算回家以后我爹揍我也没什么。。可现在我来了,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祁瑛语塞,喉管有些哽咽,这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不过姜霆夜没有准备等到他的回答,片刻后,他将金刀重新揣回自己的怀里,一声不吭的就朝着金池殿外走去。 长忠在外头急得不行,眼见姜霆夜就这么出来了,赶忙迎上去,姜霆夜瞄他一眼:“我睡哪儿?” 这事儿是出宫前就安排了的,长忠领着他往长廊处走,快到转角的时候,撞上了一个人。 姜霆夜脚步稍顿,冷冷看一眼来人,大概连样貌都没瞧清楚,只觉着这人脸色白的不大正常,不晓得是谁,也不关心,他心情不好,连点头示意都不愿意,径直往旁边挪了挪就要继续前行。 长忠眼角抽了一下,立刻大声道:“给敬妃娘娘请安!” 060、旧人换做新人 http://.biquxs.info/

长忠的声音太大了,而且非常突然。 姜霆夜被吓了一跳,下意识顿下脚步,皱眉看长忠。 面前的女子也站着,姜霆夜记不得她是一直这么站着还是因为长忠喊她才停下的脚步。 不过现在面对面,他还是勉强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这个长忠口中的敬妃娘娘。 这些女人都是祁瑛的后妃,虽然祁瑛心里不见得有她们,但姜霆夜多多少少还是明白,这些女人心里头想的都是怎么往祁瑛身边凑。 她们把自己姐姐当成最终要替代的目标,无论是他姐姐在祁瑛心中的地位,还是他姐姐在后宫中的地位。 所以姜霆夜对她们没有任何的好脸色,天知道姜婉的死会不会就和眼前这些人有些或多或少的关系? 姜霆夜的眼神很冷,像刀子一样凌厉,寻常宫妃若是被这样看着,无非两种反应。 要么觉得害怕,闪避目光,匆匆离开。 要么觉得生气,骂他无礼,进殿告状。 这两种情况视这位宫妃的性情以及在祁瑛跟前的地位而定,瞧她的反应,就能瞧出很多信息来,并不是所有的话都需要靠问别人来得知的。 姜霆夜自认自己也算是个罗刹主儿,可他这样瞪着这位敬妃,她却一点不照着他思衬的两种反应走,反倒是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目光澄澈,甚至还。。带了些慈爱?! 姜霆夜抽了抽嘴角。 眼前这人年岁不见得比他大,吹口气都能倒的破身子,怎么撑着这般明亮有力的眸子的?竟然不怕他? 姜霆夜的视线朝着旁边扫去,看清楚搀扶着敬妃的人是谁之后,姜霆夜震惊得瞪大了眼睛:“静月姑姑?!” 他原本还想着等到了住的地方就拿银子打发个小太监到琼林宫去替他传话,姜霆夜是有把握的,就算姜婉死了,静月肯定也是戍守琼林宫哪儿也不会去的。 可。。可她现在为什么在这个敬妃的身边?! 静月对着姜霆夜福身行礼:“夜公子安好。” 看上去,也不像是被强迫了的样子。 不等姜霆夜多想,也不等他再和静月多说什么,姜婉看着姜霆夜这个样子想笑,上前一步接着逗他:“是九仙姜氏的小公子?” 静月望一眼姜婉,顺着她的话答:“是。” 姜婉颔首,眯着眼睛笑:“长得这般俊朗了?” 姜霆夜没来由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话要是哪个前来拜年的远房亲戚对着他说还算恰当,可眼前这女人算个什么东西?他两认识么?!很熟么?! 说这种话的时候她自己不觉得烫嘴么?!强行拉什么近乎?! 姜霆夜火气上头,捏紧了拳头恶狠狠警告姜婉一眼,压根没搭理她的话,皱眉看向静月:“姑姑怎么会在这里?” 静月垂眸:“奴婢侍奉主子。。” 话音未落,姜霆夜已经身手一把将静月拽到了自己身边来护在后头,然后他转过头,沉声问长忠:“这个敬妃什么来头?!哪家的?!” 居然敢用他姐姐的人! 长忠磕巴一声:“公子,这是。。这是东曙嫡公主。” 姜霆夜冷笑,哦,来头挺大,气派得很嘛! “姑姑你别怕,我如今来了,自然给你做主,咱们现在就到皇上跟前去把话说清楚,你是我姐姐的首席宫女!区区东曙的一个公主,凭什么敢使唤你?!”姜霆夜气得要死,姜婉是开国皇后!此等身份,何止是尊贵二字就可以囊盖的?!伺候过开国皇后的首席宫女来伺候一个邻国的公主?没这样的规矩! 说完,姜霆夜拽着静月就要往回去讨个说话,静月惊慌的看向姜婉,正要脱口解释什么,就听姜婉淡淡道:“正好,我也要去皇上那里,便同去吧。” 姜霆夜:? 谁要跟你同去?这女人脸皮那么厚?平日里也是这样没脸没皮的缠着祁瑛的?! 还是说后宫里的女人都有这般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脸皮? 烦死个人。 被姜婉反制住,姜霆夜深吸两口气才忍住了自己要跟个女人动手动口的心情,此时姜婉已经拉过了静月的手腕,轻巧的一借力,两人就已经率先一步朝前走去了。 走了两步,身后没跟来的动静,姜婉稍稍侧目,轻声道:“公子不来了么?也是,时候不早了,公子早些回去歇息也是应当的。” 姜霆夜心梗,冷眼望着姜婉和静月的背影,他握紧了拳头,不顾长忠劝,大步跟了上去。 等看到静月搀扶着姜婉率先进了金池殿里面以后,姜霆夜才渐渐放慢了脚步,拉长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突然想知道。。祁瑛看见这个敬妃,会是怎样的态度。 让静月呆在东曙公主的身边,会不会是一种监视和警醒呢? 完全有这种可能。 被姜霆夜挡着,长忠也不可能提前越过姜霆夜跑进去禀告,只能磨磨蹭蹭的跟在姜霆夜身后,小声喊他:“公子。。夜公子。。皇上和娘娘见面,公子这样进去。。不合规矩的。” 姜霆夜瞄他一眼,长忠就乖乖闭嘴了。 他跟得不远不近,刚好能清楚听见里边的动静,又不至于被祁瑛看见。 祁瑛看见姜婉和静月进来的时候,先是惊了一下,然后就是高兴,他也顾不上手上在写什么,放下笔便迎着姜婉过来:“夜里风这么大,你怎么过来了?路上可遇着霆夜了?我让他先去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跟你商量。。” 语气轻快,半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 他对这个东曙公主可真是好得很嘛! 一朝新人换旧人,见着新人笑,哪儿还记得旧人哭?! 怪不得祁瑛还笑得出来,狼心狗肺的东西。 姜霆夜捏紧拳头,因为太过用力,手背青筋都暴起来,长忠抬手擦了擦汗的功夫,还没看清楚姜霆夜的动作,他已经从怀里摸出了金刀,金刀出鞘,可斩天下之人。 他攻势如雷霆,倒不是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敬妃去的,他一露脸,祁瑛正能看见他,姜霆夜这把刀,是冲着祁瑛去的! 是为了姜婉,冲他去的! 061、骂的人是你姐 http://.biquxs.info/

祁瑛揽过姜婉的肩膀,形势之下来不及细想,下意识的抬起胳膊就要去挡刀。 好在姜婉往旁边拽了祁瑛一把,姜霆夜的刀落下来,划破了祁瑛的手袖,胳膊上的伤口不算深,但长长一条口子身处血来,瞬间就浸湿了衣袖,顺着手指滑下来。 祁瑛皱眉,抬眸看向姜霆夜。 他倒是神色坦然,隐隐还有些遗憾,似乎是觉得这一刀砍得太浅了,该剁进肉里,祁瑛才能真切的感受到痛苦,才能好好弥补一点姜婉绝望自裁时候的感受。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毫无愧疚的活着,居然还能跟后宫嫔妃调笑?!气死他了! 以前对他姐姐还一往情深呢!现在身边美女如云的包围着,怎么的,这就飘了?!变心了?! 姜霆夜不爱听祁瑛说那么多,这个敬妃也是个死妖精!进了殿不告诉祁瑛自己跟着也来了,故意就是要让他听见这些话的,炫耀什么呢?!他姐姐跟祁瑛并肩作战,当恩爱夫妻的时候,她这个东曙公主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现在仗着他姐姐不在了,还真就神气起来了?! 姜霆夜是越想越生气,不过身后毕竟还有父母族人,这一刀已经是非常冲动的举动,尚还能用一时糊涂含糊着自己来扛下祁瑛的怒火和怪罪,若是这时候再动手,恐怕就要连累家里人了,毕竟金刀是姜长渊和义勇爵一起决定给他的,到时候若是追究起两人的用意来,被人大做文章,那才是真的因小失大了。 他还握刀站着,静月方才就被姜霆夜突然的举动吓懵了,这会儿已经护到了姜婉身边,跟在姜霆夜后头跑进来的长忠更是脸色惨白的越过姜霆夜去查看祁瑛的伤口,一边看一边带着哭腔念叨:“完了完了。。奴才该死。。奴才活不成了。。” 祁瑛抽回手,盯着姜霆夜发红的眼眶看了一眼,深吸口气,知道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是谁都别想睡的了,长忠还在哆哆嗦嗦的念叨自己脑袋不保,突然就听祁瑛道:“都出去吧,朕没事。” 长忠一怔,明白祁瑛这是不准备怪罪姜霆夜,还要替他把事情瞒下来的意思。 好在殿中伺候着的就他跟静月两人,对视一眼后,两人皆一声不吭的退下了。 姜婉微微皱眉,没想到姜霆夜这般冲动会上前来伤着祁瑛,当下取了自己的绣帕给祁瑛暂时包扎,祁瑛乖乖的盯着她手上的动作,好像伤口也不那么疼了。 不过姜婉问他疼不疼的时候,祁瑛还是抿嘴撇眉,小小声跟她撒娇:“疼,可疼了。” 恶心巴拉的,祁瑛这是中了东曙的蛊了吧?! 姜霆夜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狗男女。 祁瑛跟其他宫妃相处也是这么恶心巴拉的?!那怪不得他姐受不了了,看来原因找到了,祁瑛很有自知之明,姜婉十有八九是被他给恶心死的。 好端端的九仙俊公子,做了皇帝三年,怎么就成这个鬼样子了?! 姜霆夜嫌弃的别过脸,实在不想看这对狗男女之间的动作,怕自己一个忍不住,上去把祁瑛那胳膊给他剁了! 等到姜婉给他包扎好了,祁瑛才哼哼道:“待会儿我要去你那里上药。” 他没准备传太医,多一个人知道都多一分走漏消息的风险,姜霆夜失控他理解,或者说,因为姜婉在这里,所以祁瑛理解。 姜婉瞪他一眼,还没说话呢,姜霆夜已经烦躁的接过话来:“敬妃是么?怪不得方才那么有恃无恐的呢,我当你怎么不怕我,原来早就算好了?可以啊,你这个女人心思弯弯绕绕那么多,刚从东曙来我姐就死了,很开心是吧?” 祁瑛冷脸:“霆夜!不许这么说话!” 再胡说八道,有你小子哭的时候! 姜霆夜这时候哪儿听得进去这些?祁瑛越说他越觉得祁瑛是护着这个东曙公主,越坐实了他这个负心汉的事实,姜霆夜冷笑得更厉害:“静月都舍得拨去伺候她了,姐夫,你还把我姐放在眼里么?短短数月,早忘干净了吧?也是,冷冰冰的死人怎么跟这娇滴滴的活人比?不过你这审美。。” 姜霆夜啧啧两声,一脸不屑的打量姜婉:“一脸病怏怏的样子,连我姐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怎么,女战神看腻了,如今喜欢病态美人了?瞧着倒的确是弱柳扶风,人畜无害的模样,心里头的肠子却是漆黑的,明知道我跟在你后头,专程做这副得宠模样恶心谁呢?” 祁瑛汗颜:“霆夜啊。。你先别说了,你听我跟你说。。” 姜婉却抬手拦住了祁瑛,姜霆夜打小跟在她身边,人人都说他性子浑不吝得很,却唯独对姜婉事事听从,一副乖巧模样。 自己死后,姜霆夜定然是悲痛震怒,从九仙到盛京,一路上不知道憋了多少的火气和难过,姜婉没见过他这样子,觉得心疼愧疚,也想让他把心里面的火都发泄出来,出了气了,人也就通泰了:“让他说。” 祁瑛也憋得难受,但姜婉都这样说了,只好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 “让我说是吧?”姜霆夜看她这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完全是情绪到了爆发点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就连祁瑛反常的态度都没有空去细想,“你既然要听,就别怪我说话难听,不给你留脸面,我不管你现在在宫里有多得脸得宠,不该碰的东西和人,我劝你最好别碰,也不要妄想什么,静月是我姐姐的首席宫女,是这大晋江山还没打下来的时候就跟在我姐姐身边的人,你这个会狐惑人心的妖女还不配用,听懂了么?” 这话是对着姜婉说的,但却是说给祁瑛听的,毕竟,若不是祁瑛点了头,静月也不可能自己走到这个东曙公主身边去。 姜婉眉毛一挑,对姜霆夜所谓‘妖女’的措辞觉得有些意外。 她跟祁瑛似乎也没说什么没做什么,这小子在自己脑海里面到底都脑补了些什么画面? 这话说出口,祁瑛是怎么都憋不住了,他举起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朝姜霆夜脑袋拍过去,被姜霆夜一侧身躲开了。 没打到,也不影响祁瑛拂袖说话:“妖女个屁!这是你姐!” 062、奴婢心中有愧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听清楚祁瑛喊的是什么更加震怒,抬手囫囵指姜婉:“你是不是疯了?!我看东曙确实是有妖术!眼前这人哪有一点像我姐的?我姐已经死了!你刚刚亲口承认!亲口告诉我的!” 看来还是不够疼,脑子还是不清楚! 姜霆夜的目光落在姜婉身上,掂量了一下自己若是冲着祁瑛去再给他一刀帮他清醒清醒的可能有多大,想来想去,不如直接把这个祸国妖女砍了算了! 免得他姐姐辛苦打下来的江山来日再落到东曙公主生的儿子身上去,祁瑛糊涂,他不糊涂。 反正他现在金刀在手,清君侧这种事,旁人不敢做,他来做! 可现在祁瑛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他要是有不利的举动冲着敬妃去,弃婴肯定能把他拦下来,所以说完这话以后,姜霆夜并没有立刻出手,他冷冷的看一眼姜婉,最后还是把视线落回到祁瑛这边。 祁瑛被姜霆夜吼得有点发懵,的确,方才他承认了姜婉的死。 因为那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没人能否认。 但姜婉的灵魂寄宿在宋玉娇的体内回来了,也是真的,祁瑛确信,身边这人就是姜婉,并非所谓的东曙妖术所致。 姜霆夜现在情绪激动,得长话短说才行:“是,我是承认了,但现在在这里站着的,也确实是你姐!你不过换了个壳子回来罢了!你若不信,只管问你们姐弟之间的事试验,是真是假,当场就能有断论!东曙公主的这副身子娇弱,婉婉如今避不开你的任何伤害,你现在若是不冷静下来想想我说的话,等到你信了的时候,可就来不及后悔了!” 祁瑛把刚才姜霆夜的攻击当成是冲着姜婉去的了。 他这话是对着姜霆夜说的,更是对自己的警醒。 这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做过的事,再怎么后悔。。也没有用了。 时光永远不可能倒回。 可他这般说,姜霆夜自然也是听不进去的,他脑海里只顾着盘算怎么绕过祁瑛把这个敬妃当场击杀了,祁瑛说的话像是隔着厚厚的屏障传来般朦胧,隐约听见他似乎在说什么后悔,冷静之类的话。 他现在就很冷静,没有早点到盛京来,才是他最后悔的事! 姜霆夜心里在想什么,姜婉是清楚的,祁瑛这么跟他喊话,别说姜霆夜了,就是换成任何人,都是不可能相信的。 就连祁瑛自己也都是一点点猜测,在各种各样的不对劲里面思绪沉浮,最终才在那些不可能被外人所知的细枝末节中确认了姜婉的身份。 这种事还是得亲身体会了才行,毕竟从难以置信到最终确信,还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现在这个局面看来,再稍微多耽搁一会儿恐怕都是不行的了,姜婉轻叹了口气,迎着正思衬怎么弄死她的姜霆夜上前了一步。 明明应该是姜婉躲在祁瑛后头,她这一步迈得果断又镇定,被她吓了一跳往后退半步的人反而变成姜霆夜了。 他盯着姜婉打量一眼,满脸的警惕,像是真把她当成了会邪门歪法的女人,生怕自己也跟祁瑛一样中了招迷了心窍。 姜霆夜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不管姜婉是要楚楚可怜的掉两滴眼泪控诉自己的冷酷无情,还是仗着祁瑛的宠爱对自己痛下骂口,怂恿着祁瑛处置了自己,他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女人还是跟在转角处撞见的时候一样,对他笑了。 这一笑,笑得姜霆夜差点直接拿刀捅她,还好他忍了两秒,下一刻就听见姜婉喊他:“霆夜。” 他想戳着她眼窝子骂,看什么看!谁啊你?!霆夜也是你能喊的?! 还没骂出来,又听姜婉接着道:“果然是长成男子汉了,不过这一着急出刀就乱的毛病,怎么还没改过来?” 姜霆夜:? 照姜婉看来,方才自己虽然拉了祁瑛一把,但姜霆夜若是心态稳,反手突刺,祁瑛依旧是避无可避。 他自己的心先乱了。 姜霆夜原本就敏感的神经,因为姜婉这句话,变得更加的绷紧。 这话是在九仙家里后院儿姜婉跟他说过的! 那时候他一味的追求出刀出剑的速度,姜婉一身戎装站在他身后,那会儿还是随时准备要出征的时候。 他原本是想给姐姐看看自己琢磨出来的新打法,却被姜婉用一根树枝轻挑就破了攻防,她那会儿笑着跟他说:霆夜,你着急了,不管是出刀还是出剑,要气息平稳,心态稳固,即便是乱了,也不可表露于色,更不能显现于刃,刀剑皆是武器而已,心中有了坚定,哪怕只是随手这下的一根树枝,你也能变化百千,要主宰它们,别乱。 “你。。”他有些发抖,因为眼前这个女人轻飘飘的一句话,整个人身上坚硬的防备破开了一条裂缝,这条裂缝越来越大,扩散得越来越开,稍稍动弹一下,都要全部崩落了,加上刚才祁瑛喊的那些话,姜霆夜突然不太敢看面前这个人的眼睛。 的确很像。。 方才没仔细看,现在凑近了,她的眼神以及说话的语气,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跟姐姐一模一样。 姜霆夜明显慌了,往后退开一些,和姜婉拉开距离,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随后皱眉道:“你使的什么妖法?!我告诉你,我是不会上当的!” 他眼珠子乱转,不给姜婉继续说话的机会,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金刀,往衣袖上胡乱一擦,插回刀鞘放回自己怀里后,大声道:“与你们话不投机!浪费口舌!” 喊完,转身就跑。 长忠和静月守在外头,两人都警惕又紧张,生怕里头出什么事,姜霆夜突然跑出来,杵在两人中间,一言不发,眼眶泛红。 静月怔了一下,随后给姜霆夜福身:“公子。。。” 姜霆夜抬眼看她:“姑姑,你心中有愧么?” 静月看着姜霆夜的眼睛,轻声道:“奴婢心中有愧。” 姜霆夜:“跟着敬妃,是你心甘情愿吗?” 静月神色坚定:“是,奴婢为娘娘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姜霆夜抿紧的嘴唇轻轻颤抖,他听懂了静月的忠诚。 她的忠诚,只会留给唯一一人。 姜霆夜深吸口气,可疯狂跳动的心脏半点也没有平静下来的意思,长忠瞧着姜霆夜的脸色,上来问他是不是要回去歇息。 姜霆夜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突然转回身,又朝着金池殿里边去了。 063、要斗就斗到底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进宫了?”郭蓁蓁闭着眼睛靠在软枕上,手中的玉轮轻慢的在脸颊上推动,“金池殿什么动静?没闹起来么?” 星月摇头:“没有,不过敬妃和夜公子碰上了,之后的动静。。便不清楚了。” “敬妃?”郭蓁蓁稍微睁开眼缝,片刻后转动眼珠,撑着身子往上坐,将手中的玉轮递给一旁的星月,“那太后那边呢?有过问么?” “也没动静。”星月回身将玉轮放进锦盒之中仔细收好,小心翼翼的开口,“不过奴婢听说,太后娘娘的侄女已经在城中了,明日一早。。便要进宫来。” 原本还慵懒着打量自己新做的指甲的郭蓁蓁听了这话,怔了半响,随后她抬起眼帘,眼中的神情变得尖锐起来:“谁?!养在皇家别庄那个?!” 星月微微点头,满脸写着担忧:“是,要不是今儿夜公子在城门边闹了一场,消息还递不进宫来呢,郭大人是借了夜公子进宫的空隙,才能给娘娘传个口信来的,太后娘娘的那个侄女儿比夜公子早到半个时辰的样子,很是低调隐秘,若非今日郝鹊眼尖,恰好认得跟在马车边的人是太后身边人乔装的,只怕明日楚妙小姐都入主了宫宇了,各宫主儿们才知晓呢。” 郭蓁蓁越听脸色越阴沉。 她沉默的时间越长,心中敲打的算盘就越响。 说实话,她从来没有想过太后会是自己的靠山,当年大晋江山还没有打下来的时候,姜婉是如何对待太后的郭蓁蓁比谁都清楚。 如此能干乖巧的儿媳,太后都能有千百种理由借刀杀人,只为了大晋的江山完全由祁瑛掌控,只为了从姜氏手中给楚氏分一杯羹,那个时候郭蓁蓁就明白,记忆里那个看似和蔼的老太太,不过是用慈善作伪装罢了。 大晋的江山定下,姜婉的作用自然就没有了,她便相中了和她一般心思的自己,除掉了姜婉这个绊脚石,心安理得的让她成为了记忆里的永恒的‘荣耀’。 而现在,熟悉的一幕重演,这个坐上了太后之位便再也无需扮演假面孔的老太太,她容不下姜婉,又怎么能容下知晓了她这般秘密的自己呢? 当年许诺的扶持,如此的轻易破碎。 琼林宫的位置,郭蓁蓁也从没指望太后真能帮她坐上去,只是万万没想到,太后居然这般心急,再有半月便是年节,她竟然连等到新年之后再召都等不及。 她老人家心心念念的都是楚氏薄弱的朝廷地位以及几乎没有的手中实权,琼林宫的位置,她盘算好了要给楚妙,从默认郭蓁蓁的作为,甚至几次暗中推波助澜来看,这个打算从姜婉入主琼林宫,手握凤印的第一天起,便盘算着了。 可是啊。。 郭蓁蓁眯了眯眼睛,她的眼神依旧阴沉,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诡异的冷笑。 “太后老了。”郭蓁蓁很轻的叹息一声。 太后已经老了,而她,还有这些后宫的妃嫔们,都还很年轻。 楚妙,也还很年轻。 上了年纪的人,无论多么的权势遮天,无论多么的野心澎湃,终究是逃不过天道自然,逃不过衰败规律。 她的精力不如自己旺盛,她的脑筋不如自己灵泛。 上天的眷顾不可能每一次都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事在人为也不一定每一回都是云徳宫来胜。 要拼,要赌,要较量,郭蓁蓁谁也不怕。 她什么事没有做过?! 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委屈没受过?! 太后要斗!就跟她斗到底! 谋权这条路,她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很多时候她都会站在自己如今的地位上,回头看看。 看看这一路坎坷,究竟是怎么走过来的,看看自己脚下踩着的,尸骨鲜血。 她不要回头。 她永远都不要回头。 琼林宫的宝座,悬空的凤印,都是她的。 楚妙算得上什么?不过是依附着太后这颗参天大树下的一粒未发芽的种子。 攀上权力顶峰的这条路究竟要付出多少,要失去多少,要改变多少,楚妙这样在皇家别庄无忧无虑长大的娇小姐懂么? 她什么都不懂,一旦离开了太后,这座皇宫瞬间就会让她粉身碎骨。 楚氏的荣耀和崛起,终归只是昙花一现的美好憧憬。 而经过多年沉淀与历练的郭氏,才是下一个大族的缔造者。 郭蓁蓁很轻的感慨吓了星月一跳,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明知道屋子里面没人,却还是觉得不安心:“太后把楚妙小姐接来,定然是得了皇上首肯,开春不秀选,原本也算是好事的。。” 郭蓁蓁深吸两口气,重新放松身子躺回去,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她拿过枕边的玉如意把玩,轻声道:“姜霆夜似乎还不清楚敬妃这段时间的‘本事’,敬妃风光无两,在皇上跟前很是得脸,咱们是姐姐身边的故人,和他自然也算得上旧相熟了,只不过如今我是宫妃,他是外臣,私下里不好单独见面,明日你去替我表达对姐姐的哀思吧。” 星月听明白了郭蓁蓁的话,应下之后,郭蓁蓁便说自己累了要歇息。 星月自然也不再多说什么,替郭蓁蓁拢好被子以后,退出了门外。 翌日午时,姜霆夜在金池殿又呆了一个时辰后准备离宫,星月守在姜霆夜出宫必经的道路上,远远看见他来了,装作训斥身边小宫女办事不严谨的样子背过脸朝前快步走去:“死丫头!这是为敬妃娘娘赶制的新礼服,年节眼见就要到了,上头的金线被你搞坏,若是针织局赶不及修补,看娘娘不打断你的手!” 她从岔路走出来,和大步行来的姜霆夜正好在路口撞上,星月踉跄两步,抬眼看姜霆夜的时候,还算自然的流露出了两分错愕,随后拽着身后那个小宫女跪下来行礼:“夜公子!” 听她这声音,看见姜霆夜似乎格外的激动。 姜霆夜也认出她了,自然也听见了她刚才嚷嚷的话,视线落在她身后捧着礼服低头的小宫女身上,问道:“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064、果然是大麻烦 http://.biquxs.info/

“下头的人笨手笨脚的,弄坏了敬妃娘娘的服制,好在是奴婢先发现了,不然就这么给娘娘送过去,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来呢,没想到惊扰了夜公子,请夜公子恕罪。”星月见姜霆夜上了钩,赶忙低着头诚惶诚恐的说出这么一番话。 好似敬妃要吃人似的。 要是昨日没发生那些事,姜霆夜也还不知道敬妃如今就是姜婉的话,星月现下这番说辞,他恐怕就要朝着郭蓁蓁期待的那个方向去想了。 因为心里有谱,所以姜霆夜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星月:“衣裳坏了就送去补便是了,只要没耽搁了年节上穿不就行了么?”他顿了一下,想听星月把她要说的话都说完,“那个敬妃很不好相处么?” 总算是问到了关键地方,姜霆夜聪慧,免去了自己还要多费口舌引导,星月眼中闪过喜色,声音却有几分无奈:“敬妃娘娘是东曙嫡公主,身份尊贵,我家娘娘蒙受先皇后娘娘和皇上的器重,才帮忙打理着后宫的琐碎事宜,自先皇后娘娘仙去,我家娘娘便日日伤神,追思不已,原是想秉承先皇后的意愿,团结后宫嫔妃,不过。。”星月深吸口气,似乎是要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情,半响后才接着道,“不过敬妃娘娘生性不羁,不爱和宫妃们为伍,在皇上跟前似乎也很得脸,行事上更是孤僻嚣张,就连我家娘娘也不敢触其锋芒,所以就衣裳脱线虽然事小,我家娘娘却怕又与敬妃娘娘起什么冲突,所以奴婢才这般生气,训斥下边的人办事不仔细,让夜公子笑话了。” 姜霆夜挑眉:“哦?那个敬妃果真如此嚣张?” 星月磕头:“奴婢不敢妄议主子,方才不过是和夜公子闲话两句服制的事情。。” 姜霆夜勾起一抹冷笑,不敢妄议?话都说成这样了,还有什么不敢妄议的? 不过他还是没有戳穿星月,只是转移了一下这段话的重点:“贤妃对我姐姐很是追思么?” “是,贤妃娘娘悲痛不已,灵前更是几度哭晕过去,从前我家娘娘就和先皇后感情深厚,在这后宫里更是视先皇后娘娘为唯一的靠山和主子,先皇后娘娘去得突然,还请。。公子节哀。”星月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两分哽咽。 虚情假意这一点上,果真是主仆连心的。 当年郭蓁蓁跪在他姐姐面前,用所谓的深厚感情求着姜婉让她能入宫为妃的时候,姜霆夜就对郭蓁蓁这个人很是不满了。 只不过那时候顾着姜婉的心情,他没有说什么重话。 如今郭蓁蓁专门让星月到自己跟前来说这些,不就是想让他知道敬妃的得宠么? 明知道自己因着姜婉的事情而暴躁,她来说这些话时想干嘛?想借着自己的手发难祁瑛和敬妃? 可惜的是,昨晚上的时候他自己就已经这么干过了,她来晚了一步,且就算他还不知道敬妃就是姜婉的事,郭蓁蓁未免也把气愤中的他想得过于愚蠢了。 “我知道了。”姜霆夜这话是专门回应星月的,至于知道了什么,就让郭蓁蓁自己去猜吧,“既然赶着要送衣裳,便快去吧。” 他说完这话,没有再停留,率先一步,朝着前面大步离开了。 星月从路边慢慢抬起身子,看着姜霆夜走远的背影,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摆。 她收回视线,领着那宫女继续朝着针织局去了。 姜霆夜离宫之后,哪儿也没去,径直奔向了丞相府,昨日明月臣和熊革都转程回了丞相府,由江莠接待着在丞相府等他,因为不知道姜霆夜究竟什么时候出宫,江莠又实在是个沉得住气的人,虽然是个姑娘家,但气质上过于清冷,当年那件事情发生后江莠回九仙养病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熊革从那时候开始便有些害怕江莠,所以也不敢问什么时候去宫门口等姜霆夜的事。 好在江莠煮茶的功夫间,姜霆夜自己已经回来了。 明月臣坐在江莠对面,两个清冷话少的人竟然在短短一夜间就达到了一种诡异的和谐,姜霆夜进屋看见这一幕,完全无视了明月臣这个大活人,大步到江莠身边坐下,一脸的高兴:“江姐姐!我回来了!” 江莠一向没有表情波澜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她给姜霆夜倒了一杯茶,语气很是柔和宠溺:“在宫里发脾气了?”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江莠的,姜霆夜端着小茶杯一口饮尽,嘿嘿笑:“还好。。还好。。” 也就是给祁瑛划了道口子,小事,小问题。 江莠无奈的笑着摇了摇头,她将手中的茶壶放下,熄了小炉里的火以后,才转过身看向姜霆夜:“昨天进城前的那件事,你对郭坤撒谎了吧?” “逗逗他嘛。”算是认了,姜霆夜眨巴眼,“江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江莠颔首:“前两日,沈遣使府上有个姨娘得病死了。” “没见娘家人过问,应该是没有的,草席一裹便后山埋了,因遇着先皇后丧期,不敢在府上设灵堂,更不敢烧纸办事,哭也不许,坟头烧些黄纸,便算是事了,沈遣使为人低调,这事儿又是后宅之事,所以几乎没什么人晓得。” 姜霆夜眨眼:“这和昨日的事有关?” 江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了润唇:“沈遣使的大娘子,是郭坤的表妹,近几年郭家发迹之后,这位大娘子在沈府的做派便手腕强硬了起来,沈遣使这人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有些贪图美色,不过从前没什么资本纳妾,如今这位郭大娘子又管的严,所以沈府上只有一位和郭大娘子差不多时候入府的石姨娘以及一位刚入府不足一年的新姨娘,这位石姨娘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已经年方十六了,去年那位新姨娘入府的时候身体都还好好的,不知为何突然就病重身亡了。” 姜霆夜沉默听着江莠说完,心里已经隐隐有些明白过来:“石姨娘那个女儿,是不是叫沈玲珑?” 江莠垂着眼帘,沉静的喝着茶:“正是唤作玲珑,凑巧的是,兵部侍郎的儿子也到了适配的婚龄,前段时间聘纳写的名还是玲珑,石姨娘因病过世的当天,名儿就变成了郭大娘子的女儿玲玑了,只等着年节过后,先皇后的丧期过了便上门下聘。。若没有遇上你,今日我手中的这些情报应该加上一点结局,不是沈遣使的家仆刺杀你,而是沈玲珑无故身死郊外了。” 这样说都是委婉,若是没有遇上姜霆夜,沈玲珑被一群莽夫带走,到时候想痛快死去恐怕都是妄想,还不知道要经历怎样的痛苦。 搞了半天,在这位郭大娘子的眼里,一门抢来的好亲事竟然比两条人命还要值得。 姜霆夜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这个沈玲珑啊,惨是真的惨,但如他所说,果不其然,是个大麻烦。 065、沈姑娘是戏精 http://.biquxs.info/

“石姨娘虽然出身不高,但教养出来的女儿还是不错的,去年花灯会上兵部侍郎的长子便对这位玲珑姑娘有了兴趣,可惜是个庶出,这样好的机会就算沈大人愿意给自己这个女儿,郭大娘子也是不肯的,兵部侍郎府上那位大娘子,也是瞧不上石姨娘所出的这位姑娘的,所以石姨娘‘病逝’,正碰上先皇后的丧期,是大大的不祥,可这般尚还不能让那位公子断了此番心思,相反,他很有可能会觉得玲珑姑娘实在可怜而生了恻隐之心。”江莠的话还没有说完,盛京现下官员嫁娶之事愈发多了,埋藏在这些喜事之下的长线尽头,往往都系着朋党二字。 姜霆夜刚从九仙来,很多事情,江莠要提点到位的。 “所以最好是坏了她的名声,再要了她的性命,到时候人已经死了再开不了口,母女两人要怎么被人泼脏水,也都是没办法自证的了。”姜霆夜接过江莠的话,嗤笑了一声,“后宅子里的破事儿也是一样多。” 他是有感而发,刚在宫里听了郭蓁蓁婢女的一番话,出来又听了沈遣使家的糟心事,姜霆夜看上去很不高兴。 沈玲珑现在回去了,郭大娘子肯定不会轻易的放过她,不过这些不是姜霆夜要操心的事,他自己这边都跟乱麻似的,哪儿有精力和闲心去管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姑娘? 江莠听姜霆夜嘟囔,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她抬眸看一眼在对面安静坐着的明月臣,给他也续了一杯热茶。 姜霆夜眼珠子一转,往江莠那边靠过去,掩嘴小声道:“江姐姐,我方才回来的时候看见了。。你跟祁道做邻居?” 不只是邻居,还门对门。 江莠端茶的手顿了一下,不过马上就如常起来,她颔首,语气很平静:“是靖王爷。” 姜霆夜撇嘴,对江莠的纠正非常不以为意。 大家打小都是在一条河里摸得鱼,一个山上爬的树,祁道几斤几两肉他还不清楚? 摇身一变端靖王的架子,姜霆夜不吃他这一套。 真要比,自己现在还是金刀在手呢,祁道见着了也得客客气气的下马同他说话,也得喊一声如见吾皇。 自己连祁瑛都指着鼻子骂了,还怕他这个小祁王爷? 不过这话姜霆夜没当着江莠的面说,她跟祁道之间的事儿外人不好参合,她越是这样疏离恭敬的称呼着,越是心里头放不下,姜霆夜嫌府上闷得慌,沉默了没有两分钟,一下子站起身来:“江姐姐,我初来盛京,你带我到处转转呗。” 江莠头也没抬:“自己去吧,早些回来。” 姜霆夜知道江莠的性子,说了不去就是不去,多费口舌是没必要的,是以转脸挑眉看明月臣,歪了歪脑袋,让他起身跟上。 坐在这里有段时间了,也算吃饱喝足,也是时候该出去走走,明月臣拿上放在一旁的长剑,对着江莠微微行礼后,才跟上姜霆夜的脚步朝着外面走去。 熊革在府上帮忙,听说姜霆夜回来了,急匆匆的跑到大堂时,姜霆夜和明月臣都已经出去了,江莠顺道再给他找了些活干,不至于无聊。 走出丞相府的时候,姜霆夜还专门站在门口打量了几眼对面的靖王府。 也不知道祁道在不在府上,他刚给了祁瑛一刀,不管怎么想还是有点心虚的,这时候贸然上门似乎也没什么话能说,想到这里,姜霆夜立刻心安的领着明月臣大步朝前去了。 在九仙的时候明月臣便闭门不出,按道理来说,这样的人好不容易能在热闹的大街上行走,会比旁人更多些好奇心,可明月臣半点波动都没有,目不斜视的走过每一个吆喝着的摊面。 一心想看明月臣露出点其他反应的姜霆夜表示很失望。 但失望的情绪仅仅一秒就被接下来涌上心头的坏主意取代,姜霆夜抬手揽过明月臣,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月臣啊,你知道到盛京必须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吗?” 明月臣目不斜视:“查明真相,为。。” 还没说完,就被姜霆夜捂了嘴,他无语的把明月臣往人流少的边沿处推,压低声音道:“大哥!这种事是能光天化日挂在嘴上说的么?!” 明月臣斜视他一眼,满脸写着‘不是你问我的么’的表情。 姜霆夜皱眉,恨铁不成钢的咬牙更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到盛京!当然要到最大的赌坊转一转,最负盛名的花楼逛一逛!你觉着呢?” 明月臣对他笑笑:“夜公子思虑的是,这些地方最能收集到大大小小的情报,各大世家公子说不定也会遇上,花楼便罢了,只是这赌坊。。” 姜霆夜没想到,他万万没想到赌坊和花楼之间,明月臣居然选了花楼! 这人一眯着眼睛笑,姜霆夜就觉得自己的那点小九九被他都摸清楚了一样,让人非常不爽,这一路结伴走来,姜霆夜悟了,明月臣就是他娘苏佩派来治他的! 两人对视一眼,明月臣还是笑着,一脸坦荡荡的样子,到花楼去的话人家多半以为他是什么便服巡查的官儿。 姜霆夜一拍板,抬手往另一边指:“好!那就决定了!咱们先去赌坊转转!”说完,拽了明月臣的胳膊,两人原地一转,便朝着另一条街走去。 十分钟后,姜霆夜就后悔了自己这个决定。 他跟明月臣还没靠近赌坊那条巷子呢,远远地就瞧见那边发生了暴动,其实在赌坊四周发生这样的事情已经很平常了,姜霆夜仗着自己站得远,便跟习惯了这一幕的街坊百姓们一块儿抱着手看戏。 等看清楚像个炸弹一样奔着自己这边跑过来的人再想躲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他被街坊百姓们堵得严严实实,里头的人出不去,外头的人想往里挤,完美的堵死了每一个缝隙。 而冲着他来的这个人,毫无骨气,整个人在地上一个匍匐滑行,径直就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姜霆夜僵硬的低头看一眼眨巴着水灵灵眼睛看着他的人,毫不留情面的开口:“你谁?” 拽紧了姜霆夜裤腿的沈玲珑掐一把自己的胳膊,挤出两滴泪来:“爷!您可要救救我啊!” 066、首先要活下去 http://.biquxs.info/

追着她出来的显然是赌坊的打手,姜霆夜和明月臣衣着华贵,这群人冲过来的时候看见沈玲珑抱着姜霆夜的大腿,还着实被唬了一下,顿住了脚步,一时间拿不准面前这两位公子究竟招惹得起招惹不起。 不过姜霆夜显然是把沈玲珑当大麻烦的,他虽然找郭坤的麻烦,但这不代表姜霆夜愿意管沈家后院儿的这档子破事儿,他试图把自己的大腿从沈玲珑手里抽出来,奈何这丫头回家吃饱喝足了以后力气还挺大,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就扯不下来了。 对面的打手也瞧出来了姜霆夜的几分不愿意搭理,看来这位小姐是自作多情了,人家公子根本就跟她不熟! 想明白这点,领头的那个打手上前两步,试图同姜霆夜打个商量,在还摸不准对方底细的时候,他们是不大愿意轻易得罪人的,毕竟。。盛京卧虎藏龙,保不准是哪家没见过的贵公子,到时候就算有沈公子撑腰,恐怕也难全身而退。 为慎重起见,说话的语气还是和缓了两分:“公子可认识这位姑娘?她在赌坊里闹事,砸坏了坊里不少物件,如今想跑了自然是不能的,咱们得带她回去把该赔的都赔了才是。” 举头三尺有神明,睁着眼睛就开始编瞎话! 沈玲珑呸一声:“沈大公子还要点脸吗?!他自己好赌,钻进赌坊里三天三夜也不肯出来便罢了!输光了身上的银两,输光了身上的配饰,要钱不得干脆把庶妹当成筹码一并输出去了!盛京没有王法了?!” 哦。。姜霆夜叹口气,这倒霉孩子被卖了。 不过一个小姑娘几次三番能从一群大男人的手头逃脱,也算是几分本事。 比那些遇着事儿只会哭哭啼啼的好上一些。 但。。依旧是个大麻烦。 沈玲珑神色冷厉的骂完,立马转头变脸,对着姜霆夜可怜巴巴的眨眼:“公子救我一命,来日我定当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 她哪儿学来的这些恶心吧唧的话?姜霆夜嫌弃的搓了搓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他堂堂姜氏一族的嫡公子,还差她这么个人来做牛做马么?!想给他做牛做马的多了去了,她就是现在去排队,也得等个四五十年才能排上号。 傍上他的大腿这么好的事,能让她得逞了?当然是不能的。 不过众目睽睽下,她嚷嚷着自己要被卖了,命要没了,确实也不好。。就这么把她扔回狼嘴边上去,所以姜霆夜抬手揉了揉鼻尖,问道:“她得赔多少钱?” 打手们互看一眼,给姜霆夜比了个数。 姜霆夜瞄一眼,笑道:“一百银?” 那边摇头:“一千银!” 姜霆夜笑不出来了。 沈家个个是人才,输出去一千银都不知道收手,都不晓得该骂他蠢货还是骂他弱智了。 这么多钱不想着金盆洗手,反倒想着拿庶妹来填补窟窿,姜霆夜眼中闪过两分寒芒,倒不是为了沈玲珑,而是心中冷得很,不由得多想到是谁给沈大公子那么大的勇气敢欠下一千银也不心虚的? 沈遣使的官职月俸算不得低,但绝不可能支撑起一千银的用度拿去赌掉,沈大公子这样的行径,要么就是沈遣使不知道详情,要么就是以为小打小闹不以为意,那么会替他瞒下来补窟窿的,想来是那位郭大娘子了。 她一个妇人,一应用度皆靠沈遣使,那么多银子,她能从哪儿来? 事关郭家,银两一事更牵扯到国库供奉,现在是不管也要管一管了。 姜霆夜弯下腰,一把将沈玲珑从地上提起来:“腿没断吧?” 沈玲珑摇摇头。 “没断就站好了!”姜霆夜嫌弃的看她一眼,随后对明月臣伸出手,勾了勾手指。 见明月臣半响没反应,姜霆夜不得不自己转过身去把他挂在腰间的钱袋取了下来。 “夜公子。。”明月臣小声喊他,“这银子是我的。” 姜霆夜颔首,一点儿不心疼的把钱袋直接就扔给对面的人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这点儿银两收好了,算本公子赏你们的,跑那么远也辛苦,这个女人我带走了,你回去转告你们管事的,或者沈家的,随便谁都行,告诉他们,要提人就到丞相府来,小爷我摆桌设宴候着!”姜霆夜气势足,丞相府三字一说出来,便没人敢贸然上前了。 眼见着姜霆夜大摇大摆便要带人走,抱着钱袋子的人心慌了一下,上前想喊住,明月臣大拇指提剑出鞘,小半截露出来的剑刃反着光,透着威胁的味道。 那人顿时立住身形,思衬了两秒后,带着人转身回去禀报了。 捡了个烫手山芋,姜霆夜心情属实不大好,回丞相府的路上并没有过于理直气壮,领着沈玲珑到大堂见江莠的时候,先狗腿子的笑着上前试探性的同江莠道:“江姐姐。。我要是在外面惹了麻烦。。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江莠看他一眼,略一抬头,正好也看见了在门边露出一只眼睛瞄过来的沈玲珑,江莠无奈的抿嘴笑,把手里面的书放下:“进来吧。” 知道瞒不过,姜霆夜摆摆手,让沈玲珑进来了,顺带着把方才自己放的狠话和大致经过都跟江莠老实做了交代。 江莠没说话,半响后,才喊来义伯交代了两句。 没一会儿义伯便领着人往门口抬太师椅了,一并抬去的还有一盏矮茶几,见下人们抬着东西走远,江莠才慢腾腾的站起身来,看一眼旁边规矩站着的三人,让他们跟着自己往府门口去。 丞相府门口设桌摆茶,这是江莠替姜霆夜圆了他说出去的话,毕竟这儿只有她能做这个主。 坐定后江莠端起义伯送上来的一盏热茶,头也没抬,划拉开漂浮在表面上的一层嫩芽儿,吹了口气微抿润唇:“沈大公子,应该不是冲着卖庶妹去的吧?” 沈玲珑吞了口口水,在江莠强大镇定的气场面前不敢放肆,她看一眼姜霆夜,见他也在给自己使眼神,知道自己这次能逃过一劫见到丞相已经是天大的运气,若再不抓住机会实话实说,那真的是神仙难救了。 娘死了,爹又是个只关心自己仕途的人,沈家上下,在沈玲珑心里唯有报复的理由,没有放过的可能。 她要活下去。 067、初见郭大娘子 http://.biquxs.info/

沈大公子这次输出去的银两数目不小,郭大娘子知道后也是慌了神。 这种事不能捅大了,再打再骂到底还是自家儿子,难不成还能不管么? 思来想去,郭家那边东拼西凑能有些,但还是远远不够的,她手上倒是有一笔,不过那是留给玲玑的嫁妆,跟兵部侍郎家联姻,总不能显得太寒酸了不是?不然的话玲玑嫁过去也是要受气的。 所以郭大娘子就把目光落在了刚刚丧母,即将丧命的沈玲珑身上,他们瞧上的当然不是沈玲珑这个人,说实在的,就算沈玲珑姿色还行,可卖去花楼的价钱根本不可能补上沈大公子欠下的债,而且沈玲珑毕竟是个大活人,真要卖出去了她到处嚷嚷,迟早要传到沈遣使耳朵里去的。 而郭大娘子恰好知道,石氏虽然死了,但生前是给沈玲珑备下了一份价值不菲的嫁妆的,十几年节省下来的数目,加上这两年从沈遣使那里或多或少得到的首饰,绝对能补上大半的窟窿!卖人是幌子,吓唬沈玲珑的,郭大娘子要的只是石氏留下来的钱,若只是钱,那么她身为沈玲珑的嫡母,替她保管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总之,不管怎么说,郭大娘子都能圆回来。 沈玲珑只知道郭大娘子要她性命,讲述事情的时候也更多倾向于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但江莠却能听出不少更深处的信息。 沈玲珑很勇敢,在这样四面危机的府邸里,依旧有反抗的勇气和坚定的决心,江莠很欣赏这样的品质,也为她的遭遇感到惋惜,不过她缺少些谋略,对付郭大娘子这样的人,越是英勇,越是艰难。 且,清官难断家务事,后宅里头嫡母管教庶女是天经地义,现下沈玲珑口中的那些事情毕竟还没有发生,光靠沈玲珑一张嘴说来,郭大娘子照样可以说回去,江莠听完沈玲珑的话并没有急着表达自己的看法,她依旧镇静坐着,似乎在等着沈家的上门来提人。 沈家的人半响没等来,远处马蹄声渐近,在对面府邸前勒马停稳的祁道倒是回来了。 他骑在马背上,换了一身浅蓝色纹饰钩边的白色长袍,冷峻的眉眼轻飘飘往姜霆夜他们这边瞄了一眼,他刚承太后之命送楚妙入了宫,娇滴滴的美人事儿多得他心烦,片刻不想多留便回来了。 天天躲着他的江莠居然跟这么一群人在门口坐着,祁道微微皱眉,心里有点不爽。 看见祁道,江莠立马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她站起身来,得体恭敬的福身行礼:“请靖王爷安。” 沈玲珑也赶紧低头行礼问安,这么短的时间一口气见了丞相和王爷,她脑子有点懵。 姜霆夜和明月臣救下她把刀送她的时候,沈玲珑就猜到他们肯定身份贵重了,可沈玲珑没想到,姜霆夜贵重到能跟丞相撒娇,敢直接冲到靖王爷跟前,伸手拍了拍靖王爷的马。 姜霆夜咧嘴笑:“道兄!这是新上贡的宝马吧?借我骑骑!明儿还给你!” “霆夜!”江莠喊他,摇了摇头。 姜霆夜回头对江莠笑笑,示意她没事儿,然后又拽了拽祁道手里的缰绳:“舍不得啊?” 祁道眯了眯眼睛,看上去很是危险,不过姜霆夜从来都不怕祁道这个人生气,大不了就是打一架。 而且谁打得赢谁还不一定呢。 沈玲珑悄悄抬头看一眼姜霆夜,他虽然站在马下,但侧脸笑的气势丝毫不输马背上的靖王爷。 这是个大人物啊! 没等沈玲珑开始梳理这位‘大人物’出自哪个家族能够这般腰杆笔直,祁道就已经开口给了沈玲珑答案:“姜霆夜,好玩儿么?” 姜氏?! 他是姜氏一族的小公子?怪不得行事作风这般霸道。 沈玲珑下意识转脸去看了一眼明月臣,能够跟在姜氏公子身边的人,肯定也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沈玲珑深吸口气,心想真是天不绝我,这个大腿她抱定了! 祁道这话问得突兀,跟前头半点联系都没有,不过姜霆夜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祁道刚从宫里出来,肯定在金池殿瞧出来祁瑛的一只手不大利索了。 昨日见过祁瑛的只有姜霆夜,所以祁道现在看见他才会是这样的表情。 外人跟前,祁道还是护着自己皇兄的。 可惜,姜霆夜也是护着自家长姐的,千里迢迢过来,幸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否则昨天晚上大闹金池殿是闹定了的,如今祁瑛不过是划伤了一道小口而已,几日就能恢复,他姐姐历经生死之痛,怎就没人记得了?! 姜霆夜还是笑着,眸子里面却也挂上了两分冷意:“盛京风光好,当然好玩儿。” 说着就要去拉拽祁道的缰绳,祁道也朝着反方向稳固马身,怕马儿一下子惊了跑起来,他目光警告的望着姜霆夜,气氛僵持了两秒,转角处突然又传来了马车策动的声音。 姜霆夜终于松了手上的力道,环抱着手臂朝长巷尽头看过去。 来的马车挂着白纸灯笼,上面写着大大一个‘沈’字,瞧清楚来的是谁家的马车后,姜霆夜的注意力立刻就从祁道这边收回来了,祁道自然也看见了那马车,翻身下马让门口候着的小厮牵下去以后,便负手站在台阶上看热闹。 他今日的衣裳与江莠颇有相似之处,远远看来,两人的白衣都很显眼,像是约好了要这么穿似的。 因为先听了沈玲珑的描述,所以姜霆夜先入为主的对郭大娘子有了些自己的想象,他等着看从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趾高气昂,颇有风采的夫人,但期待越高往往失望越大,婢女搀扶着从马车里走出来的郭大娘子,身形非常的娇小。 个头不高,眼眸极亮。 她穿得很素,不像是大娘子的装束,腰上还系了一圈白绸带,郭坤生得囧眉小眼的,这个表妹却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郭大娘子刚站稳,就赶紧给江莠和对面的祁道的见了礼,说话的声儿柔柔弱弱,哪里看得出半分霸道强势来? 一旁的沈玲珑早已经咬紧了牙齿,握紧了拳头,浑身都开始微微发抖。 明月臣就在她身边,察觉到沈玲珑的不对劲后,伸手在她背后轻轻一点:“沈姑娘,凝神。” 068、黑的说做白的 http://.biquxs.info/

郭大娘子天生一副善人相,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下马车就余光扫射,精准的看见了对面独自站着的祁道,行礼问安上能做到滴水不漏,也算是难得的一种交际才能。 就是郭大娘子这副善心肠又柔弱的模样,在外人口中博得了不少好名声,原本管理好一个宅院是当家主母的本分,可落在郭大娘子身上,好像能够管好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件多么值得夸赞的事情,毕竟她这个身板要想震慑住那么多人,也是属实不易的。 自家后宅里头的事多了去了,不是身处其中,谁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子,表面上风风光光的人,私下里便不见得也是那般了。 在沈玲珑的眼里,眼前的郭大娘子就是一只裹紧了羊皮的恶狼,一双眼睛幽幽泛着绿光,转脸看她笑起来的样子狰狞又可憎。 那种跗骨之上的怨毒,非亲身体会过的人不能知晓。 明月臣轻拍这一下很有用,沈玲珑瞬间稳住了心神,深吸口气,低垂下了头。 她一直以来都很坚强的面对这一切,从前有娘的保护,如今她只有自己一人,要报娘的仇,还要自己活下去,已经是非常艰难的事情了,这么多天,她连哭的功夫都没有,或者说,心里的泪已经流干了,眼里反倒是挤不出泪来了。 郭大娘子有孤身一人前来面对江莠的勇气,已经让姜霆夜另眼相看了,至少在护儿子这一点上,她算是做到了极致。 是以他的注意力都在前头的郭大娘子身上,沈玲珑稍纵即逝的不对劲,完全没注意到。 “让丞相大人见笑了。”郭大娘子行过礼,三言两语便将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归于误会,“我家这个丫头生性顽劣,行事莽撞,素日里便爱在城里四处闲逛,今日溜进赌坊里玩,不懂规矩弄坏了人家的东西,一群人围上来吓得乱窜,慌忙中口不择言,想来都是误会,我这便接她回去好好管教,惊扰丞相大人和夜公子,妾身先在这里替玲珑赔不是了。” “你撒谎!”沈玲珑立刻反驳。 郭大娘子却面不改色,轻叹了口气,仿佛真是个为孩子顽劣头疼的母亲,对沈玲珑招了招手:“玲珑,过来,不许再胡闹了。” 沈玲珑拽了拽姜霆夜的衣袖,显然是不肯过去的。 姜霆夜撇她一眼,女人真是麻烦,但这麻烦是他捡回来的,这时候扔下不管似乎也不太好,是以只能挑眉开口:“我听说你儿子也在赌坊里,输了钱要卖庶妹,这也是误会?” “听说?夜公子听何人说的?”郭大娘子依旧挂着柔和的笑意,眼神似有似乎的扫过他身后的沈玲珑,“是听玲珑那丫头说的么?她与长兄常有口角,胡乱说的话,如何能作数呢?” 姜霆夜被郭大娘子这绕圈似的聊天法逗笑了,答非所问这四个字,郭大娘子深得精髓:“赌坊追出来的打手说,你们沈家欠了赌坊千银的巨款,她一个小姑娘能有多大的力气?能砸坏多少的东西?值得上千银之数?” 原以为这话说出来,总能让郭大娘子稍变颜色,谁知道郭大娘子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抬手掩嘴轻笑,一副无奈模样,半响后,才回了姜霆夜的话:“夜公子此等身份,就算在赌坊里头欠下千金之数,想必都是能赊下的,不为其他,只为公子姜氏一族的身份,便是这盛京里的通行证,赌坊不怕找不到公子,更不怕公子还不上这钱,可这丫头却不同,她砸坏的东西,不给个说话,扭头就跑,任凭是谁都怕她赖了不是?所以那所谓的千银之数,是追上去的打手怕人丢了的说辞,原以为公子知难而退,不会再管这事,人也能带回去,谁知道公子丢了袋银两还是把人带走了,丞相府三字说出来谁还敢追?真要欠了千银,沈家拆了宅子,怕是才能勉强还上了。” 她说得坦然,好似真就是那么回事了,姜霆夜皱着眉头,追问道:“不是千银,那是多少?” 郭大娘子抬手,示意身边的婢女将东西给她,那婢女从袖中摸出来的,正是姜霆夜扔给那赌坊打手的银袋。 郭大娘子将银袋递给江莠,轻声道:“不过十两银子,妾身已经替这丫头还上了,公子的东西在此,因为不知里头有多少银两的缘故,还请丞相大人代为公证,若是缺了少了,沈家定然如数还上,答谢公子对我家玲珑的相助之恩。” 一连串的解释和行径滴水不漏,无懈可击,姜霆夜当场石化,千两和十两也差的太大了一点吧?! 若不是早先在郊外遇到了被追杀的沈玲珑,今日光是听沈玲珑和郭大娘子各自的发言,姜霆夜都差点相信这真的只是沈玲珑一个顽劣庶女的恶作剧了,而身为嫡母,郭大娘子的做法已经堪称完美。 他还要再问,一直沉默坐着的江莠突然开了口:“大娘子费心了,家中子女众多,个个要管,想来不易。” 见江莠开口说话体谅自己,郭大娘子赶忙道:“辛苦不敢当,都是本分。” 江莠侧脸看一眼沈玲珑,见她眼中神色愤怒又瑟缩,心中有数,不过人家嫡母都亲自上门来解释赔罪了,不让她把人带走,未免说不过去,是以江莠将视线移到姜霆夜身上,轻声道:“既然是误会一场,霆夜,还不快让玲珑姑娘跟着大娘子回去?” 有江莠这话撑腰,郭大娘子稍稍站直的腰板挺得更加理直气壮了。 沈玲珑抬眼看江莠,想说什么,被江莠淡淡看了一眼,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姜霆夜更是困惑的看向江莠,几秒后,拽了一把沈玲珑:“回去吧。” 他还是更相信江莠的决定,江姐姐这么做,定然是有道理的。 沈玲珑轻咬嘴唇,知道这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了,靠谁也靠不住,她松开拽着姜霆夜衣袖的手,低垂着眼眸朝着郭大娘子那边走去。 途经江莠跟前的时候,江莠端起茶盏的手顿了一下,突然问道:“沈姑娘可读过什么书么?” 069、别小看了郭氏 http://.biquxs.info/

郭大娘子愣了一下,讪讪道:“女孩子,不懂什么的。” 沈玲珑不管郭大娘子说什么,立刻道:“丞相大人,我读过书的,小时候爹教过不少。” 江莠闻言轻笑起来:“会念书,那会写字么?” 沈玲珑眸子亮了两分:“会写!” 郭大娘子脸色冷下来两分,不过很快又笑起来:“丫头那字登不得台面,丞相大人看了怕是要笑话了。” “无妨。”江莠和气的放下茶盏,捏住自己的手腕转了转,“原本霆夜也是能帮上忙的,不过男孩子的字到底粗狂放荡了一些,不如女儿家写来娟秀,沈姑娘若是会写字,这段时间便上府来帮我写些东西吧,我与沈姑娘有眼缘。” 有眼缘这三个字从丞相嘴里说出来,分量如何自然是不必多说的。 郭大娘子原本还轻松愉悦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她看一眼江莠方才起就有意无意转动的手腕,知道自己再问下去,江莠也一样有可以应对的说辞。 手腕有千百种缘故可以提不起笔,需要代劳,加上丞相原本就是女子,刚到盛京时日不久,几乎闭门不出,难以亲近,沈家庶女能有如此机会陪伴丞相左右,就算只是代为抄写一两篇文章,那也是合了丞相眼缘之人。 怕自己的提点还不够明显,沈玲珑连连点头之余,江莠还不忘了轻声同她道:“回去仔细告知你父亲,明日丞相府的马车会去接你,不必担心。” 有了江莠的‘钦点’要见,沈遣使夜来得知此事,定然会对自己这个庶女另眼相待,多加关注,今日闹这么一出,沈家有这么个女儿的事算是人尽皆知了,再想用以前那些手段悄无声息的结果了沈玲珑显然已经行不通。 姜婉的死给江莠拉响了警钟,她谁也不信,谁都要查,头一个要用来开刀的,便是曾与姜婉最亲近的郭氏。 选定沈玲珑,是因为她有用,又正巧与郭大娘子仇怨极深,一心想要复仇且勇敢的姑娘,往往能在男人触手不及之处发挥过人的作用。 要切入郭氏的核心之处,就要先在边沿开一道口,沈玲珑,就是这道口子。 郭大娘子脸色难看,却还要保持着得体的笑意,她好不容易才把这件事情摆平,正在肉痛得很的时候,眼见着江莠根本没有追究或多管闲事之心,她自然更愿意顺着江莠先把这件大事揭过去,是以赶忙柔声道:“承蒙丞相看得起,玲珑能替丞相写些东西,必能受益良多。” 待郭大娘子领着沈玲珑坐上马车走远后,姜霆夜才站到江莠身边:“到底是谁欠了赌坊钱,欠了多少,江姐姐就这么不追究了?” 江莠拍拍衣摆,站起身来:“追究下去,然后呢?” “抓人,查补,那么多钱,总要有个出处吧?”姜霆夜挑眉。 江莠闻言垂眸轻笑,半响后抬手宠溺的拍了拍姜霆夜的肩膀:“你呀。。”她替姜霆夜拍去粘在肩膀上的碎屑,“朝政之事跟行军纪律是不同的,郭大娘子敢只身前来,便是已经将赌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了,她有意要瞒,便罢了,不过千银而已,真以为皇上心里没数么?不过是尚未过界罢了。” “那就这么算了?”姜霆夜显然还没适应盛京的生存之道。 江莠眼中的光芒沉稳,让人信服,也让人安心:“强龙不压地头蛇,咱们因为各种缘故,这些年都一直留在九仙,初到盛京,正是巩固权势的时候,郭氏在盛京三年,你觉得这么小一件事,就能痛击郭坤?那你未免太小瞧了他,也太小瞧了在你姐姐身边陪伴了多年之久的贤妃。” 姜霆夜怔了一下,对江莠的话若有所思。 他沉默的片刻,江莠的目光轻飘飘的往方才祁道站着的地方看过去。 她轻揉手腕跟沈玲珑说话的时候,祁道就已经悄无声息的走掉了。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这个人。。总是神出鬼没的。 “那江姐姐干嘛让那丫头到府上来帮忙?你手腕受伤了么?可瞧过了?”说完,像是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对面空荡荡的靖王府门口,“是不是祁道干的?” 江莠本就是有自己的打算,但看姜霆夜这幅只要她点头就要去跟祁道打一架的模样觉得好笑,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变成了打趣:“咦?不是你把那姑娘带回来的么?我道是你想帮她,这才顺嘴说一句,免她处境过于难堪。。” 姜霆夜:? 他张嘴想反驳,但江莠这话。。他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沈玲珑。。的确是他带回来的。 但是事出有因,当时那种情况,由不得他不多管这一次闲事。 辩解不得,姜霆夜自然而然就开始把事情往好方向想,看来还是自己的面子大,江姐姐也是站在自己这边考虑,怕自己在外头夸了海口才开了尊口,这般想着,姜霆夜讪讪闭了嘴,伸手扶过江莠往府里走,心里想着沈玲珑这丫头又欠自己好大一个人情,这辈子恐怕是当牛做马也还不上了,就算是从里到外拆开了来卖也值不了几个钱,仔细算来,这买卖到底还是亏大了。 姜霆夜眼睛往明月臣那边瞟,突然计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觉得江莠口中说的想帮沈玲珑这事儿有了个接锅的大号人选,谁让他没事爱耍帅,天生就长了一张但行好事的脸?好大的一口黑锅,姜霆夜良心一点都不疼,直接就扣明月臣脑袋上了。 “江姐姐,可不是我要救的,你也瞧见了,那银袋是明月臣的,他嘛,最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我瞧多半是对那丫头有意思,指不定江姐姐你还误打误撞成就一桩美好姻缘,那可是积德积福的大好事。。” 姜霆夜还在前面眉飞色舞的编排明月臣。 娘说了,背后说人坏话算不得君子,所以姜霆夜一般都是当面就说了,毕竟在九仙也没人惹得起他。 明月臣握着剑柄跟在后面:? 姜小公子,您开心就好。 070、有自己的热闹 http://.biquxs.info/

楚妙踏进皇城的时候,天空万里无云,微风徐徐,偶有飞鸟。 洛姑姑亲自在偏门接见,将楚妙交给洛姑姑之后,祁道便抽身离开,往金池殿复命去了。 洛姑姑笑得和气,亲昵的喊了声妙小姐,随后便领着楚妙往云德宫走:“太后娘娘一早就等着了呢,妙小姐进宫来陪伴太后,太后也总算有个知心人在身边了。” 楚妙的眼眸转动着打量皇城,轻声道:“妙儿也很思恋姑姑,不知道姑姑近来身体可好?” “太后身体康健。”洛姑姑回身扶过楚妙的手,“往前头门槛多,奴婢扶着小姐。” 楚妙应了一声,比水波还轻柔的声音,任凭是谁听了,都不能对这样温柔的姑娘冷脸相待的。 “姑姑,我初到宫中,不必去给皇上磕头么?”楚妙不太懂这宫里面的规矩,她只知道往旁人家里去做客,是要先见过主人家的,祁瑛是天下的主人,她进了皇宫,难道不用去见见的么? 洛姑姑耐心的同她解释:“方才靖王爷已经去复命了,皇上政务繁忙,小姐进宫的事又是一早便定下来的,所以小姐只管安心先去太后娘娘那里问安便是了,晚些时候皇上会来看太后,到时候小姐与皇上自然能够相见。” 楚妙听出洛姑姑话里旁的意思,一下子有些脸红,声音更低了些:“我不是要急着见皇上,只是不懂规矩,才问问姑姑。。” 洛姑姑脸上笑成一朵花儿:“怎能不想见皇上呢?这后宫里,人人都想见皇上的,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小姐若真是不想见皇上了,太后娘娘可要忧心了。” 她轻拍两下楚妙的手背,让她安心,有太后这尊大山撑着腰,还有什么好怕的? 如今这后宫里,还能有谁比太后更大的? 洛姑姑的话让楚妙安心不少,她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再抬起眼帘来的时候整个人的心境已然不同,眼中的神采自然也大不相同了。 楚妙进宫的事,太后显然是盼着大家都知道的,所以人还没进云德宫,嫔妃们便全都知晓了。 青梅抱着扫帚匆匆进来,凑到楼梯边浇水的静月身边轻声说了两句。 静月回身:“看清楚了?” “奴婢没瞧着,不过满宫里都传遍了,太后娘娘就这么一个侄女,错不了的。”青梅笃定的点点头,说完,抬眸往屋子里头看了一眼,“咱们娘娘眼见着刚得圣心些,太后娘娘就迫不及待扶持母家的人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静月心中冷笑。 当年姜婉在的时候,太后便提过要让楚妙进宫的事,只是那时楚妙年纪还太小,帝后又正是恩爱之时,祁瑛无论如何也是不肯答应的。 现下姜婉离世,太后自然不肯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凤印悬空,她一门心思锁在那上面呢! 不过这些话静月不可能跟青梅一个小丫头说,她后面那句话声儿稍微大了些,正好被走到门边的品竹听见。 自从上次姜婉落水之后,品竹就越发觉得姜婉神神秘秘的不对劲,可又着实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她总觉得姜婉似乎是知道了什么事,或者说伙同静月打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交易,不然的话怎么可能脑子一开窍,马上得了恩宠了?! 如今祁瑛天天往这边送东西,长忠的腿都跑细了,品竹留着心眼儿,如今说什么也不肯让静月一个人在近前去伺候了,毕竟她才是东曙跟来的贴身奴婢,要跟在姜婉身边也没人能说什么,姜婉对此也未曾多言,这段时间品竹便也随侍左右了。 不过青梅腊梅还是有什么事都只想着给静月说,为此品竹心里很不舒服,却又没什么好的办法,只能靠自己多留意听着。 她脚步一顿,朝着楼梯边走过来:“太后怎么了?什么什么意思?太后对咱们娘娘有什么意见么?!” 青梅被品竹突然从头上发出的声音吓得一哆嗦,看清楚是品竹后,才拍了拍心口,略一福身,垂下眼帘转身走了。 她可不想跟品竹说那么多,品竹见青梅一见自己就跑,皱眉往楼梯下走喊她:“诶!你跑什么!” 青梅装没听见,脚下的步子反而更快了,眨眼就看不见人影了。 品竹低骂一声,转身看向一脸泰然继续浇水的静月:“那丫头跟你说什么了?” 静月没答,壶里本来也没有多少水了,浇完以后,静月才侧过身,把水壶放到一边的台子上,拍了拍自己的衣摆,朝屋里走去。 一个个都觉得她无关紧要是吧?! 品竹咬紧牙,心里很是不服气,但还是提上裙摆赶紧跟上去,她总有一天会让她们知道的,小瞧她的后果是什么! 进了屋,姜婉正在描字帖玩儿,静月在她身边站定,有条不紊的添香。 姜婉微抬眼帘,看见品竹站在稍远的地方,一脸闹别扭的模样。 “娘娘,楚妙进宫了。”静月盖好香炉的盖子,轻声开口。 “楚妙是谁?”品竹插嘴问一句。 姜婉沉默听着,她是知道楚妙的,但这副身子的主人宋玉娇是不知道的。 静月耐心答道:“是太后的侄女,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到云德宫了,晚些时候皇上应该也会去云德宫用膳,就是不知道定的是什么位分。。” 静月担心,若是一来就定的太高,对贤妃虽然是一种牵制,但对如今的姜婉来说,就不那么好了。 品竹想的却是旁的:“那咱们先去把皇上请来吧!皇上不是说好了今天要来吃饭的么?太后若是去请,皇上岂不是就不来了?!” 这是个蠢出天际的主意。 静月和姜婉都当没听见,半响后,品竹才急道:“说话啊,怎么不说话?!” 争宠也不是这么争的,姜婉叹口气,沉声道:“去请茹嫔来吧。” 静月眼眸闪了一下:“娘娘想好了?” 品竹一脸懵,自己都这么时时跟着了,这两人居然还能有自己听不懂的交流?! 姜婉抿嘴笑:“请来吧,梅惜宫也能有自己的热闹不是?” 071、淳字就很不错 http://.biquxs.info/

楚妙进云徳宫同太后叙话的时候,茹嫔正让金珠带好两人便可以玩儿的竹牌朝梅惜宫去。 敬妃说有好东西可以拿来做抵,她才勉强提起些兴致教她玩玩儿。 这些话茹嫔出门前一直在念叨,真不知道是要说服自己还是要说服金珠。 但金珠完全没有把茹嫔的话听到耳朵里,她眯着眼睛兴致恹恹的附和两句,跟在茹嫔身后,能清楚的瞧见自家主子走路的步伐都是飘的。 明明就是对敬妃娘娘感兴趣,又贪人家宫里那点儿首饰罢了,茹嫔算牌是出了名的厉害,敬妃不会玩这个,就算是学,也学不到茹嫔这么精明,左右是要输给她的。 “教会了才好,不然这宫里头连个乐子都没有!”茹嫔眼睛笑得弯弯的,年节在即,赢些筹码在手里,也好给宫里头的宫人们多打赏些年钱,敬妃上赶着往她手里送,那她就全盘收下了。 不过一次不能赢太多,否则肉疼大于玩乐,敬妃后面就不肯跟她推牌了。 “小主消停些吧,之前跟。。”金珠原本想说的那几个人如今都不在了,到了嘴边又咽回去,停顿了一下才接着说,“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了,又要罚人了。” “怕什么?”茹嫔轻蔑的哼一声,“罚就罚呗,我把她那宝贝侄女也骗来玩儿,看她舍不舍得罚!” 金珠皱眉:“敬妃娘娘到底是东曙人,肯定没玩过九仙的牌的,小主你别欺负人家。” 茹嫔嘴角勾起笑意,回身抬手戳金珠的脑门:“她是东曙公主!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小东西人家还能放在眼里不成?我可不一样,我小门小户出生,哪儿能欺负了她去?左右大家都是要有交情的,过段时间敬妃就晓得了,这金钱上的往来啊,可比瞧不见摸不着的人心可靠多了。” 金珠瘪嘴,不肯再接话了,茹嫔道理最多,一个接着一个的,她反正是说不过,懒得说了,只要别闹得太过分便是了,皇上都由着她,谁还能真的说她不成? 去梅惜宫的路上茹嫔还专门往云德宫附近绕了一圈儿,楚妙进宫,太后的心情也是极好的,连云德宫外当值的宫女太监们都凑在一起三三两两的说话。 远远看见茹嫔过来,围在一块儿的人才赶紧互相招呼着站好跪下来给她请安。 茹嫔瞄一眼跪成一排的宫人,眼见着都快要走过去了,又在宫人们松口气的当口停下了脚步。 “你们是哪里当值的?”茹嫔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跪得离茹嫔最近的一个小太监盯着面跟前的绣鞋回话。 “回娘娘的话,奴才们是旁边小亭阁当值的洗扫宫人。” “这儿离云德宫可不远,凑在一块儿是在说什么呢?”茹嫔的声音很轻,听上去不像责问。 那个小太监壮着胆子道:“太后今日心情好,咱们做奴才的,也跟着主子高兴高兴。” 茹嫔轻笑一声:“是该高兴,不过自己的事还是要想着。” 小太监连忙应下。 “皇上可来了么?”茹嫔多问了一句。 那小太监眨眨眼,说没瞧见,不过云德宫的姑姑往外面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金池殿。 茹嫔颔首,不再停留,朝着梅惜宫走去。 离那些宫人远些后,金珠才扶住茹嫔:“小主干嘛专门往那边去?太后知道定然要多心了。” “下头的奴才都能跟着高兴,还不许我问一句了?”茹嫔对这些从来不在意,她嘴角的弧度一直保持着玩味儿,“敬妃不是挺得圣心么?玩牌总得有点谈资,不然这一下午的时光怎么消磨?敬妃的牌钱我可不是白拿的。” 金珠嘴角抽了抽,您还真是赌亦有道,侠者风范。 敬妃听到你这些谈资,怕是要气死了。 不过金珠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位敬妃娘娘,能入了她家小主法眼的人,多半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这牌刚教了两局,姜婉已经不伪装不懂,开始悠闲的往外扔牌了。 一般来说,普通人刚开始学牌,都是一门心思扑在牌上的,光是梳理就要花费不少的时间,这时候若是聊天,往往顾应不到,总会有说漏了嘴的时候。 可姜婉是会牌的,在九仙行军的时候就跟部下常玩,进宫后茹嫔喊着每次也给面子去玩会儿。 所以现在打起来游刃有余,正跟茹嫔有来有回,两人都还能腾出空来琢磨对方说的话,金珠看得眼睛都直了,这位敬妃娘娘。。还真不是寻常人。 茹嫔翻一张竹牌到手上,瞄了一眼桌面上摆出来的牌,幽幽道:“皇上今儿可要来看敬妃?皇上要来的话,我可得早些走。” 姜婉抿嘴笑,茹嫔看牌的时候才腾出手拿点心吃:“太后宫里的糕点比我这儿松软,皇上肯定要去尝尝的。” “那不见得。”茹嫔选定一张牌往下扔,“吃东西还得合自己口味才行,旁人说了可不算。” 人人都知道楚妙在云德宫等着见皇上,祁瑛若是这时候出现在梅惜宫,茹嫔便要重新审视一下姜婉的得宠是不是祁瑛想要弄死她的伪装了。 好在,祁瑛没来,梅惜宫一下午的时间都很清净,直到青梅从外面跑进来:“娘娘!定了!” 茹嫔侧目:“什么定了?” 青梅缓口气:“那位楚小姐的位分定了!” 茹嫔闻言,将自己手里的牌往前一推:“今儿就到这儿吧。” 说完,将自己一下午的战果——一枚金丝长簪装进袖子后,转身朝向青梅:“你慢慢说,你家主儿听着呢,位分定了,是谁定的,定的什么,可都问清楚了?” 青梅连连点头,咽口口水:“是,都清楚了,皇上原本说让内府直接定一个吉祥的便是了,太后不肯,当即便自己给楚小姐定了个字,太后说了,敦厚为淳,精粹为淳,淳这个字就很好!所以定了淳嫔的位分!” 茹嫔听完,讥讽的笑了两声:“以淳粹之气,生敦庞之民,咱们这位淳嫔娘娘,身兼太后予她的大任,不知道是不是要学先人,劳筋骨,饿体肤,空乏其身,动心忍性一番呢?” 072、先要沉得住气 http://.biquxs.info/

“小主怎么这么说?”青梅没听懂茹嫔话里的意思,扑闪着眼睛一脸迷惑,“淳嫔小主被指到恒溪宫做主宫娘娘去了,同宫的梅贵人一直病着不见人,原本是让她独自在恒溪宫里将养着,现在也要挪宫别居,太后娘娘说,恒溪宫里外上下都要重新打理布置,年后淳嫔小主才从云徳宫搬去恒溪宫呢,想当年皇宫肃清重新整顿的时候,连皇后娘娘都没那般金贵过。。” 骤然说起三年前的事,屋子里一片沉默。 “当年事情特殊,与如今大晋的繁荣昌盛如何同日而语?”见没人说话,还是茹嫔先开了这个口,说起姜婉当年那股子随性的潇洒,茹嫔还是叹服的,“且先皇后宽厚,待臣民之心,待大晋之心,又岂是咱们这些未经过生死的人能明白的?淳嫔不过是逢上佳时罢了。” 一旁的姜婉沉默听着这两人提起自己曾经的那些事,说实在话,她自己其实都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那时候开国,帝后绕城大典还是安吉禾鼎力支撑着财政周转,才办得格外的宏大,琼林宫的陈设,也是后面慢慢填补齐全的。 那时候的困难早就已经挺过来了,如今的大晋,自然是可以有气派作风的。 不想继续聊这个,姜婉默默将竹牌收好递给站在茹嫔旁边的金珠:“淳嫔要独自住在恒溪宫,那太后有没有说梅贵人以后住哪儿?” “还未定论。”青梅摇头,说起这个,还有些怜悯的叹了口气,“梅贵人也是可怜,太后有心护着淳嫔小主,定然不会让她跟个病秧子住在一块儿的,原本梅贵人身子就不好,皇后娘娘在的时候还有所照拂,今年夏日还出来走动过,瞧着是要好些了,现在这么一来一去的折腾,年节开春指不定又要卧床不起了。” 茹嫔也不再说话,不过看样子对梅贵人的事没什么兴致,她静坐了会儿,突然抬眼看向姜婉,太后对楚妙的厚望一览无遗,依照这两次相处下来,茹嫔觉得姜婉是个很沉稳聪慧的人,不可能听不懂太后之意。 但她很淡然,这种淡然并不是伪装出来的强撑,是从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不以为意。 和姜婉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一旁忍得辛苦,低垂着眼帘想要强装淡然的品竹。 大概是因为姜婉和静月都太沉得住气的缘故了,青梅说了那么多,就连茹嫔都忍不住讥讽一句,姜婉和静月竟然一句牢骚都没有,都只是听着,好像根本不关他们的事一样,为了显得自己也一样的沉稳大气,未免掉了东曙的脸面,品竹也规矩听着,一言未发,实际上心里面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只等着茹嫔一走,便要全部爆发出来了。 原本茹嫔已经准备回去了,看见品竹的脸色,挪了挪身子又重新坐好:“敬妃觉得太后会让梅贵人住到哪里去?” 静月抬眸看一眼茹嫔,不知道她为何要故意这样试探姜婉的想法。 如今东三宫西三宫都住了人了,太后钦点了要淳嫔单独住在恒溪宫,琼林宫闲置,庆妃所在的天海宫已经住了豫嫔,茹嫔自己所在的毓清宫也有昭贵人同住,现在后宫里只有贤妃所在的安瑕宫和姜婉所在的梅惜宫还没人同住。 太后要安排,自然会在这两所宫宇考虑。 贤妃这些年在太后身边也很尽心尽力,反倒是姜婉如今的身份不受太后待见,加上祁瑛不知为何对她另眼相待些,太后指不定会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姜婉。 不过姜婉并不这么想,以她对太后的了解,她一定会先把梅惜宫当成引子抛出去。 太后知道祁瑛不会答应,他护着自己,不愿意让别人打扰,随口一句能判定皇帝对她的态度坚定与否,之后再佯装松口把梅贵人送往安瑕宫去,既能够和祁瑛缓和缓和母子关系,对郭蓁蓁也是一种打压警醒。 心里清楚,姜婉嘴上却说太后和皇上的心思猜不透。 茹嫔自然是不信她心里没谱的,不过姜婉不愿意说,她也没打算细问什么。 竹牌已经收起来了,姜婉故意输了个簪子给茹嫔,茹嫔自己也没了最开始的那种兴致,不知道该说姜婉实在是天赋太高,还是自己现在手气不行了,这一下午也没赢到自己心里的数额,茹嫔摸了摸放进衣袖里的金簪,站起身来说自己要回去了。 姜婉也没留她用膳,知道品竹憋了一肚子话憋得难受,决定让她一吐为快,所以姜婉特意让静月亲自送茹嫔出去。 青梅也很懂眼色的福身退下了,屋子里没了旁人,品竹探着脖子看一眼人都走不见了,这才绕到姜婉面前道:“公主,咱们才刚得圣心不久,梅惜宫可千万不能让那个梅贵人住进来啊!” 姜婉抬眸:“为何?” 品竹着急的啧了一声:“谁愿意老是往宫里头有病气的地方去?再说了,若是住过来了,咱们免不得要照顾一二,万一病气传染给公主你了怎么办?!” “这事儿咱们说了不算。”姜婉淡淡一笑,对这事儿并不上心,“太后和皇上下决定的事,听天由命罢了。” “这怎么能听天由命?公主靠近皇上的时候,难道也是听天由命么?怎么这种事情上反倒是不争了?!公主只要到皇上跟前去求求情,梅贵人断然是轮不到咱们东曙刚来的人管的,那个贤妃不是很厉害么?这后宫里头她不是管人的那个么?让她去照顾啊,最合适不过了!”品竹嚷嚷着还抬手挥了一下,似乎真以为姜婉有了一种无所不能,能随便左右祁瑛的能力了。 不过有一点她倒是没有说错。 郭蓁蓁那么想统御六宫,太后能容得下她那么大的野心么?现在太后偏心楚妙,赐字为淳,摆明了是要扶持自己的人上位,如今这档子能凸显贤妃贤德又能给郭蓁蓁添堵的事,太后怎么能不想着她呢? 要着急也不该是梅惜宫着急。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首先要学会的,是沉得住气。 073、要有一席之地 http://.biquxs.info/

“梅贵人?!” 郭蓁蓁停下剥橘子的手,抬眸看星月和招元:“皇上那边可有说法了么?!” 招元摇头:“未曾有什么说法,淳嫔在太后娘娘那里住下了,可现在正是年节当头,各宫各院儿都布置起来了,偏偏这时候要挪宫。。” “太后这是逼着我收了梅贵人。”郭蓁蓁淡然开口,皇上这时候没有说法,要么就是太后先提了敬妃,皇上护着,要么就是瞧明白了太后的心思,顺水推舟。 如今太后还没有点明了提出来,给自己留足了时间到皇上面前扮演她一贯善解人意的贤妃模样。 “梅惜宫也空着呢,凭什么往咱们宫里塞?!”星月有些不服气,说实在话,太后未免过于偏心了些,楚妙进宫之前,尽心尽力帮着她的人可是她家娘娘,如今楚妙一进宫,便什么好都是楚妙得了,一堆烂摊子,还得她家主子来收拾,凭什么?! 郭蓁蓁倒是没那么气愤,这时候自己若是怄气,便是彻底让太后高兴了。 她得去,得到祁瑛面前去把这个烫手山芋接过来,太后给了她这么好一个在祁瑛面前表现的机会,她怎么能辜负了太后的美意呢? 想到这里,郭蓁蓁将手里的橘子接着剥完,她塞了一瓣到嘴里,有些酸,但是水分很足,是能够接受的味道。 她慢慢的一瓣一瓣将橘子吃完,然后不失优雅的擦干净了自己手,这才让星月扶着自己起来。 招元跟在后面,轻声道:“主儿,真要去啊?” 星月也一脸不甘心的望着郭蓁蓁,不过郭蓁蓁心里已经有了决断,他们两人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因为心里不舒坦,所以这次招元和星月一并跟着郭蓁蓁往金池殿去,像是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自家主儿是多么的识大体明事理,这后宫之中若说有人能够担当得起主事之风,除了贤妃还能有谁?! 这般仿若牺牲巨大的气势,连带着星月的表情也变得悲壮起来。 到金池殿外的时候,郭蓁蓁松开了星月的手,让他们在外面候着,随后独自上前托长忠通禀祁瑛一声。 很快长忠就出来,将郭蓁蓁请了进去。 昨日祁瑛没去见姜婉,事情还没定,他不想把姜婉推到风口浪尖去,毕竟她现在的身份特殊,稍有不慎,会惹来诸多非议。 郭蓁蓁来得比他想象的快,因为知道她是来给自己化解难题的,所以从她进来的时候,祁瑛就抬眼看她了。 他总是习惯做自己的事情,请安这样平常的事,很少能让他从一开始就抬头去看。 感受到祁瑛目光的时候,郭蓁蓁便知道,自己的答案绝对不能让祁瑛失望了。 她微一欠身,祁瑛便让她坐下说话。 郭蓁蓁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意,只有在她如此‘善解人意’的时候,祁瑛会给她多余的体贴和温柔。 可就算只是这样的一点点温柔,她也放不下,心之向往,甘之如饴。 坐下来之后,郭蓁蓁立刻收敛了心神,在祁瑛面前,她永远都是笑着的:“臣妾听说了淳嫔的事,未免太后和皇上烦忧,特来向皇上自荐。” 祁瑛轻而又轻的松了口气,虽然知道郭蓁蓁一定会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但她开口之前,祁瑛还是小小的忐忑了一下。 好在,她还是那个贤妃。 “你这么想?”祁瑛朝着郭蓁蓁那边过去,坐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不过梅贵人有你照顾的话,朕确实也放心一些。” 郭蓁蓁眼角轻跳,嘴角的笑意抽搐了一下,立刻又恢复了平静:“臣妾断然不辜负皇上的信任,梅贵人与臣妾一同在宫中多年,照拂她原本也是应该的,东曙公主初来乍到,宫里头的事情大都不熟悉,思来想去,同臣妾住是最好的选择,且姐姐从前就一直很照顾梅贵人,臣妾与姐姐同心,自然愿意承担,不觉得辛苦。” 说起姜婉的时候,郭蓁蓁明显看见祁瑛的眼眸颤了颤,但很快又掩饰得很好。 他似乎。。已经不那么沉湎于悲痛之中了。 这算是个好的开始,时间能够治愈抚平一切,她的所有付出,所有等待,只要能够在未来的某一天开花结果,那么就是有意义的。 她并不着急,唯一一个阻拦在她和祁瑛之间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的心从来只有完整的一块,只属于姜婉的一块。 如今这一块碎掉了,无数的碎片里,她想成为那个收集碎片缝合起来的人。 祁瑛浅笑着看她:“你总是愿意体谅和让步,到底还是委屈你了。” 这话是真心还是安慰,郭蓁蓁已经不愿意去想了,能够有这么一句话,她做的事情就不算是白费了。 祁瑛就坐在她旁边,两人之间隔着一张矮桌,祁瑛的手轻轻握拳放在桌上,郭蓁蓁看了两秒,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脸上保持着笑意,尽量自然的将自己的手放在了祁瑛的手上,纤细的手指轻轻握住了祁瑛的手指:“皇上心里记着臣妾的好,臣妾便不觉得委屈。” 祁瑛愣了一下,郭蓁蓁在他面前从来没有逾越过,她永远都恪守住自己的一言一行,现下这一握也很生疏,她有些紧张,能感觉到她的指尖在发抖。 是怕他甩开她的手么?不过刚才那一瞬间,他的确险些下意识的抽走了手。 但。。郭蓁蓁做出了退步,将清净留给了姜婉,也避免了他和太后来做恶人,祁瑛还是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太伤她的心的。 想到这儿,心里还真带上了几分怜悯,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郭蓁蓁的手背:“过两日朕去你那里用膳。” 对祁瑛来说很随便的一个小动作,很随意的一句话,都足够郭蓁蓁备受鼓舞。 他拍了两下就收回了手站起身往书桌边去,郭蓁蓁却心跳得极快,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她不打扰祁瑛处理朝政,走出金池殿的时候,她只觉得空气都香甜了几分。 她会在祁瑛心里有一席之地。 她必须要有一席之地! 074、贤妃是个好人 http://.biquxs.info/

梅贵人的迁宫因为有郭蓁蓁的鼎力相助,变得比想象中要盛大和顺畅许多。 安暇宫规格仅次于琼林宫,也算是郭蓁蓁跟随姜婉多年的勋章,她专门把最宽敞通风的偏殿收拾出来给梅贵人,体贴大度既然做出来了,就要做得十全十美,让人拿不住半点话柄。 太后宫里的人冷眼瞧着,还专程送了不少的补品前去慰问梅贵人辛苦,顺便称赞贤妃贤德。 姜婉在梅惜宫坐着,耳边的各类消息不断,宫里头的大戏一旦唱起来了,比戏台子上的还热闹一些。 她从前没遇见过这等阵仗。 以前的时候,太后不那么喜欢她,姜婉是知道的,她想着自己年复一年恭敬孝顺着,总能有让太后改观的一日。 如今淳嫔进宫,得赐封号,太后的迫不及待和在为淳嫔定字时说的话让姜婉明白,太后对她的不喜欢,是恨她权势太大的不喜,是盼着她早日让位的不喜,太后盼着她死。 如今得偿所愿。 以前的时候,郭蓁蓁为她出谋划策,她是头脑清楚,办事细致的好下属,姜婉想着,只要自己待她好,宫里头这下半辈子,与郭蓁蓁做一对好姐妹也好。 如今争权夺势,铺局造桥,贤妃的野心乍现和挑拨其他妃嫔为自己扫清道路的行为让姜婉明白,郭蓁蓁递给她的每一颗糖里,都裹着穿心烂肺的刀片,郭蓁蓁也盼着她死。 如今得偿所愿。 自己还活着的时候,太后与贤妃的眼睛都盯紧了自己,她们是那时的盟友。 自己死了以后,至高的凤位等待新主,她们便是敌人。 而旧主的消逝,也意味着后宫里所有的规则重新开始洗牌。 姜婉定下的铁血利律,妄想维护的和平共处,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实现的梦中桃园。 回想上一世的自己,的确是臆想得太厉害了,大概是因为她与祁瑛之间的相识相知相爱太过于水到渠成,大概是真的那样真挚的爱意唯她拥有体会,所以那时候的姜婉并不能明白,这后宫里对她毕恭毕敬,与她和气和睦相处的女人们的眼里,都藏了多少的寂寞暗恨和怨毒。 现在明白了,不过对她来说,也有些太晚了。 “娘娘,您要去瞧瞧热闹么?毓清宫的茹嫔娘娘专门搬了躺椅在宫门口晒太阳呢。”青梅和顺财蹲守在宫外轮流给姜婉递消息,就算有阳光照下来,屋子里也比外头暖和,祁瑛送来给她的小福子和小贵子都懒洋洋的蜷缩在她膝上和手边,榻上紧贴着姜婉的唯一一点缝隙都被这两只猫占满了。 猫儿是养不太熟的,稍不留神,便不知道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可这两只猫却很乖,自从祁瑛赐名送到姜婉这里来之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梅惜宫,要么是在阳光能照到的廊边眯着眼睛晒毛,要么就是蜷缩在姜婉身边昏昏欲睡,大概是因为姜婉这里的生活比冷宫里面安逸太多了的缘故,每日好吃好喝的喂着,静月也非常细心的照顾它们,比起刚送来的时候,养得更油光水润不少,倒也是个解闷得乐趣。 茹嫔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谁的热闹她都敢凑上去瞧,想到她那副磕着瓜子儿看戏的模样,姜婉勾了勾唇角:“谁去接的梅贵人?” 说起这个,青梅眼眸亮了两分:“娘娘是没瞧见那阵仗,贤妃娘娘从皇上那里出来,算是拿了御令的人,她自己与梅贵人位分相差太多,自然是不可能亲自去的,可去接梅贵人的昭贵人是带着贤妃娘娘的轿撵去的!贤妃娘娘说了,梅贵人身子不好,来回劳累本就怕受了凉,未免年节当头再病倒了,用一回自己的轿撵算不得什么的,宫里头现下都是夸赞贤妃娘娘风范的人呢。” 品竹站在姜婉身边,盯着静月要上前给温茶的小炉子拨一下火星,赶忙抢先接过手来,硬生生插在姜婉和静月中间不肯让开。 静月倒是不在意这些,她看一眼低头给小福子顺毛的姜婉,轻声道:“贤妃如此风光,庆妃那边可有什么动静么?” 青梅眼珠子转了转,认真思索了片刻后摇头:“没听见什么动静呢,上回的事儿才刚揭过去,年节当头,庆妃娘娘该当低调些才好吧。” 郭蓁蓁是有那个本事把庆妃哄住的,更何况现在除了自己,又多出来楚妙这么大个‘敌人’,庆妃越是憋着没动静,越是不知道酝酿着什么。 姜婉抱着猫稳稳坐着,一点儿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青梅也只是顺嘴一问,姜婉不答她也不再多问,静月看了她一眼后,这丫头便福身出去了。 而此时在云德宫院儿里坐着看宫人们培土的楚妙,却很留心关注外面的情况。 虽然洛姑姑说了外面的动静不必放在心上,但楚妙还是知道的,因为自己的到来,有一位生病的贵人要搬到贤妃的宫里面去。 那位贵人的命不大好,入宫这么多年了,想必也没有见到过祁瑛几次,盛大节庆能去的次数也不多,怕过了病气给皇帝,想必也是坐得远远的。 如今她一入宫,便是嫔位,直接做了一宫主位娘娘,楚妙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敢违背了太后的意思擅自出去瞧一瞧那位梅贵人,怕惹了太后不高兴,是以只能坐在这里,心不在焉的往宫门口瞄。 她不在屋里,过了没一会儿,洛姑姑便出来瞧她,走得近了,洛姑姑笑着递给她一个手暖:“小主想什么呢?” 进了宫,楚妙最亲近,最依赖的人除了太后,便是洛姑姑了,她在皇家别院养大,有太后的特别关照,过得很好,也很单纯,她看一眼洛姑姑,小声道:“我在想,贤妃娘娘真是个好心人,能这样思虑着照拂梅贵人,反倒是我给大家添了麻烦。。。” 洛姑姑的目光幽深,淡淡道:“小主不必觉得愧疚,也万不要与贤妃太过亲近,这宫里头的人,看上去是什么样,不见得就真的是什么样,小主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和太后罢了。” 楚妙不懂:“姑姑是说贤妃不好么?” 洛姑姑爱怜的抬手替楚妙顺了顺发梢:“小主现下还不明白。。”说完,她看着楚妙的眼睛,喃喃道,“但小主很快就会都明白的。” 075、下棋人棋中人 http://.biquxs.info/

洛姑姑的话没能让楚妙觉得安心。 她隐约能感觉到自己和其他嫔妃的不同,却不清楚这样的不同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外面那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姑娘,太后叮嘱说不要交心多言。 但她还是心生好奇,毕竟。。她从小便孤身长大,经历过战争乱世的年代,又深居简出的养在空荡的大园子里。 朋友这两个字,对楚妙来说是很陌生的,可心里总有悸动,想到书中所写的至交知己,依旧有着一种骨子里滋生出来的探索。 她轻垂下眼帘,沉默的消化了一下洛姑姑跟她说的话,洛姑姑把暖手的递给她以后也没有在她身边僵直站着,倒是上前去叮嘱那几个培土的小宫女动作都利索一些,洛姑姑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不容置疑的严厉。 楚妙听不太清楚具体在说什么,但能听清楚洛姑姑的语气,她像是故意严厉给楚妙看的,楚妙的手指摩擦过绒布,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起来,打消了试探着说想出去看看的念头,安安分分的坐了会儿后,起身回房间去了。 相较于云德宫的一片沉寂,此时的安瑕宫,可以说是宫里面最热闹的地方了。 郭蓁蓁给偏殿添置了不少的东西,内府的人上赶着把东西往里般,手上不重要的活全都给放下了。 梅贵人坐着郭蓁蓁的轿撵,身上披着盖着大氅和毛皮毯子,即便如此,一张小脸还是冻得发白,整个人看上去不仅半点暖意都没有,甚至都没有什么人气儿,像是个融在冬日里的冰雕一般,时不时的几声咳嗽,像是要断了气。 秋心小声的请求抬撵的小太监走得稍微慢一些,好让她家小主能缓缓气,因为是贤妃娘娘宫里出来的人,秋心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她们主仆两被遗忘在恒湖宫已经很久了,素日里不怎么出门,所以这宫里面的事情对梅贵人来说,像是另一个世界一样,她还活在这里,固然有之前先皇后照拂的缘故,但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祁瑛需要她活在这里。 梅贵人所在的家族,如今只剩下空壳支撑着。 她的族人,至亲兄弟,全部都死在了开辟新朝的道路上,她身上挂着的,是家族剩下的一点荣光。 是为晋国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应该得到的崇高地位。 所以梅贵人在这里,她不需要争抢什么,她这个身子,也容不得她肖想什么,但她只要活着,活在这深宫中,百姓们,大臣们,就永远知道,皇帝从来没有忘记过为他赴死的臣民战士。 可随着晋国根基的稳固,随着国家势力的强大,埋进黄土里面的那些人和他们的故事,终究会被人们慢慢淡忘,终究会有一日。。成为必须掩埋住的东西。 当荣光不再闪耀,当热血不再滚烫,姜婉。。就是她的前车之鉴。 这深宫中,没有任何人比梅贵人更深刻的体会到兔死狐悲。 所以她一向低调,若不是迁宫,她根本不想和这宫里面的任何人牵扯上关系,她甚至都不想看见祁瑛的脸,她只想在自己有限的生命里,努力记住那些脑海里曾经鲜活的面容。 但现在,容不得她半点抗拒。 她得感恩涕零,她得温顺乖觉。 到达安瑕宫门口时,梅贵人要费力的抬起头,才能看清楚那高高的宫匾。 轿撵落下,秋心小跑着搀扶住梅贵人走下来,宫门口快步走来迎接的人是郭蓁蓁身边的招元,他对着梅贵人拉扯出笑意,眼里面却像是盯着一块冷疙瘩,语气尖锐:“梅贵人可算是到了,这一路走得。。娘娘还担心了半响,奴才正说去瞧瞧是不是下头人怠慢偷懒,小主这就到了。” 这是嫌她又病又墨迹,梅贵人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劳娘娘记挂,我身子骨弱,轿撵走得慢些。”说完,掩嘴轻咳了两声。 招元脸上闪过两分不耐,大概是以为梅贵人要以此为借口推脱给郭蓁蓁问安的事,不由得拐着弯儿的说话:“梅贵人身子骨弱我家娘娘是知道的,要不也不会将自己个儿的轿撵派去接小主了,咱们娘娘对小主关切得很,偏殿炉子这会儿都烧上了,想来待会儿便暖和了,小主要真是累着了,还是先回去歇歇吧,往后同在一个宫里住着,请安的机会有的是。” 最后一句话招元几乎是咬着牙在说,好像梅贵人敢那么不懂事顺着他给的台阶就下了的话,他能立刻扑上去把她的脸挠个血窟窿似的。 好在,梅贵人心里是清清楚楚的:“我不碍事的,娘娘的轿撵柔软,又专门送了皮毛御寒,一路过来很是稳当,且承蒙娘娘照顾,一切打点妥帖,还劳烦公公亲自来接,心里面很是惭愧了,初来宫中,自然是要拜见娘娘才能安心的。” 招元脸色好看两分,这倒是个懂事的,他脸上还保持着笑意,倒也没再故意客气,只是寒暄着把梅贵人往正殿里面领。 一进屋,郭蓁蓁便放下了手里面的茶盏,让星月扶着自己起来。 梅贵人刚拜下去,请安的话都还没说完,郭蓁蓁已经到了跟前,把她扶起来了,亲昵的动作加上担忧的面容,看得梅贵人一个愣神的功夫,自己已经被郭蓁蓁扶着坐下来了,换做不知情的人,恐怕要以为这是两个多么感情深厚的姐妹久别重逢的场面呢。 “这下好了,你住到我这儿来,往后也好有个人照顾你。”郭蓁蓁一副心疼她受委屈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对‘委屈’闭口不谈,很是谨言。 “嫔妾。。”梅贵人见郭蓁蓁这么站着,正要也站起身来说话,又被郭蓁蓁给摁了回去。 她转头看一眼星月:“去把本宫煨着的血燕端来。” 星月福身应下,转身便朝外头去,梅贵人的脸色却蒙上了一层阴霾。 血燕珍贵,妃位上的供应也不算多,她刚到,郭蓁蓁就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出来给她,表面上看着是厚待自己,实际上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贤德’正名。 一个人越是缺少什么,就越是要用各种手段来弥补什么。 她对自己越是宽容厚道,就越显得太后和楚妙霸道冷酷。 上位者的博弈中,梅贵人清楚的知道自己是一枚棋子。 可她不甘心成为别人手中可以被任意宰割的棋子。 梅贵人眼珠子一转,反手就握住了郭蓁蓁的手臂,她呼吸紊乱起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力竭,手上的劲儿也软绵绵的。 郭蓁蓁眉头轻皱,伸手稳住她的身形:“梅贵人?” 076、一卷经文而已 http://.biquxs.info/

秋心就在梅贵人身后,她稍有一舒服,秋心立刻就伸手去搀扶:“小主!” 她这些都是老毛病了,秋心比谁都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她顾不上给郭蓁蓁跪下磕头,下意识脱口道:“娘娘,我家小主这是又喘不上了,得快些躺下才行!” 郭蓁蓁心烦意乱,这才刚到就发病。。 不过此时不好说什么,郭蓁蓁吩咐几个太监宫女进来,小心翼翼把梅贵人给抬回偏殿去了,好在那边已经一切供应齐全,炉子里的火这会儿也该把屋子照暖了。 招元上前来搀扶郭蓁蓁坐下,眼珠子提溜着往梅贵人被抬走的方向看:“娘娘您瞧这。。” “你去看着些。”郭蓁蓁轻抚过自己的眉毛,“人进了安瑕宫,什么该传出去什么该闭紧嘴,都叮嘱着下头的人自己仔细些。” 招元赶忙应下,估摸着星月也快回来了,转身朝着偏殿那边去看情况。 屋子里不算乱,旁人也没接触过梅贵人,一时之间无从下手,抬上床让梅贵人躺下之后,其他人都远远的站在门边,像是生怕这病会从梅贵人身上钻到自己身上来一般,不过秋心独自一人伺候习惯了的,倒也不需要别人帮忙。 她扶着梅贵人稍稍侧卧,从怀里摸出来个瓷瓶递到梅贵人嘴边,梅贵人突然咳嗽了两声,秋心不得不调整姿势给她拍背顺气,这一挪动,站在门口的一群人就只能看见秋心的背影了。 梅贵人拽着秋心的衣袖,虽然还咳嗽着,但一双眼睛清明得很,抬眸望了秋心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秋心见梅贵人没事,立刻就明白过来梅贵人是故意这样的,她心里面安定两分,不动声色的把瓷瓶收了起来,外头传来脚步声,秋心顺势开口道:“小主吃了药快歇会儿吧。” 赶到门口的招元刚好听见这话,见人都在门口挤着,他自己也没打算进去,是以轻咳了一声,门口站着的宫人们立刻就注意到了身后的招元,都给他让开一条道,纷纷往两侧欠身。 招元挑眉:“里头怎么样了?” 离招元最近的一个小太监笑着轻声道:“方才吃了药,想必是没事的了。” 没事自然是最好的,人既然到了安瑕宫,无论如何都要平平安安,更何况现在是第一天。 招元伸长脖子往里面瞄了一眼,见秋心已经站起身来了,梅贵人也盖上了被子,薄帘往下一拉,遮去了梅贵人脸上的病气,朦朦胧胧的侧颜看去,也算是个俏丽佳人。 秋心的脸色还不错,到了门口给招元福身,语气客气又恭谨:“我家小主突然犯病,想必是吓着娘娘了,奴婢这就跟公公前去给娘娘磕头赔罪。。” 招元眯了眯眼睛:“梅贵人无碍吧?” 秋心的脸色和缓:“都是老毛病了,吃了药好好睡一觉便没事,想来是一路过来吸了冷风的缘故。” 招元抿嘴,挥了挥手后,屋子里面的宫人便都回去各忙各的了,秋心最后一个出来,轻声关上了房门,叹气道:“我家小主身子这般弱,实在是给贤妃娘娘添了麻烦,贤妃娘娘慈心仁德,来之前,我家小主也是千恩万谢着的。” 主仆两人态度谦卑,说话听着也舒服,招元脸色好看两分,也压低了声音道:“到了安瑕宫好生养着,素日里也不必总是出门,就当和在恒湖宫里一样就是,娘娘性子随和,既然慈心留了你家小主,自然是盼着她能好起来的。” 秋心连连点头:“娘娘仁心,奴婢铭记,有什么规矩错了的地方,不懂的地方,也望公公提点一二,秋心感激不尽。”说着,从衣袖里摸出来个绢布裹紧的东西,硬是塞到了招元的手里。 招元眉尾一跳,不动声色的掂了掂。 梅贵人不受宠,但也一直按着贵人的规格在送东西,秋心给他的这包银两虽然不算太多,但也算是梅贵人这个情况下能给的‘大数目’了。 招元一副素来收惯了的样子,十分自然的就把银两放进了自己的衣袖里,收了钱财,招元的脸色和语气便大不一样了,之前还一直对秋心和梅贵人冷眼冷讽的模样,说话也刻薄,这下倒是瞬间和气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眼珠子往关上的房门那里看了一眼:“罢了罢了,梅贵人身子不好宫里头人人都是知道的,咱们娘娘那是跟着皇上南征北战跑过的人,什么大风大浪的没见过?这点小事,哪儿能吓着了娘娘?你且好好看着你家小主,仔细照顾着,千万别出了什么岔子,才算是真的报答了娘娘,知道么?” 秋心一副受教的模样:“是,招元总管说得极是,奴婢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以后一切还要听总管的才是,毕竟娘娘的心思,您是最了解的。” 招元闻言勾了勾嘴角,他和星月两人都在郭蓁蓁跟前服侍,虽说都是忠于主子,但是在下人里立威,两人之间难免还是有大大小小的摩擦。 秋心一句奉承话,招元听得顺耳,想起星月去端血燕,原本是郭蓁蓁要赏给梅贵人的,免不得多问一句:“贵人这样,还能进补么?” 果然,秋心很是为难的皱眉:“太医说,我家小主身子太弱,大补是受不住的,到底命薄些,比不得娘娘福泽深厚,招元总管,您瞧。。这血燕怕是。。” 招元摆摆手:“你也别去娘娘跟前了,笨嘴拙舌的再说错了话。。这事儿我自会同娘娘说明,你只管照顾着你家小主便是。” 说罢,招元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秋心在后头目送他离开,等到招元的身影看不见以后,怯生生的眼神才恢复了镇静。 她推开门重新走进屋里,梅贵人已经坐起了身子,秋心上前撩开帘子:“小主,人都回去了。” 梅贵人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半响后,梅贵人才轻声道:“先皇后娘娘去的突然,我没能送上一程,听说静月姑姑如今已经跟在了敬妃娘娘的身边,贸然前去打扰,也怕敬妃心里多想,明日晚些时候你避开些人,把我摘抄的经文送去给留守琼林宫的进宝公公吧。” 秋心叹气:“先皇后不过是因为国母之担对小主有些许照拂,小主何必。。” 梅贵人转过脸,看向关紧的窗户。 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皇后之恩,她已无处可报。 “一卷经文而已。。”梅贵人的声音很轻。 像树梢扑翅远去的鸟儿一般,叫声未响,便已静默。 077、要传达的心意 http://.biquxs.info/

琼林宫历经了欢欣的绚烂,归于灰败的沉寂。 偌大的宫廷里,却依旧未落半点尘埃。 手握一根扫帚,肩落一条素帕,从清晨落下的第一缕阳光开始,亭台楼阁被长廊连接。 琼林宫余一人身影,每日不知疲惫的重复着手中枯燥单一的活。 他的虔诚刻于骨血。 这座宫宇早已经空了,可他还是会在踏入主殿之前,躬身垂眸,对着空荡荡的殿内,轻声道:“奴才请娘娘安,今儿天日极好。” 是您最爱的艳阳天。 说完这话,他才会走进殿内,擦拭那座金碧辉煌的凤位。 进宝跪在凤座之前,将每一个边角都擦拭得干干净净之后,才抬起眼帘。 他仿佛还能看见凤袍加身端坐于此的皇后娘娘,能听见她柔和说话的语调。 “娘娘,这便是您。。亲手打下来的天下。”进宝的眼眶有些泛红,却没有泪水,“您。。是后悔了吧?” 声音很快就散开来,这话他问了好多遍,但是没有人能够再给他答案和回应了。 进宝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 从前的琼林宫首席太监,因为不放心旁人碰这宫里的东西,驱散了留下来的几名宫人,只剩自己一个人打扫这偌大的宫殿。 清晨到日暮,刚好够他每日的清扫。 每天这样打扫着,其实宫里面一点也不脏,但进宝还是强迫自己要动起来,否则的话,寂寥的心情,会把人彻底的吞噬了。 他不知道静月在敬妃身边怎么样了,只是大概听说了这段时间宫里面发生的事情。 敬妃受宠,和庆妃一起落水的事,还有楚妙小姐的入宫,以及梅贵人的迁宫。。 事情好像突然就在皇后离世以后全部爆发出来了,像是台上的戏剧被人勒令停止,这道指令一朝崩溃,台上装扮鲜艳的戏子们,便又咿咿呀呀的唱起来了。 一天的劳作结束,进宝会回到正殿外,撩起衣摆就台阶而坐。 冬日里,夜总是灰蒙蒙的,从前琼林宫灯火辉煌,抬起头向天上望去的时候,闪烁的星点总是很浅,那时候姜婉为了看清楚天上的星星,专门让人把整个宫里的蜡烛都灭了。 那是进宫以来看得最清楚的一次。 落了满宫的璀璨。 那时候,姜婉的眼里装满了星辰,她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大概是想念家人了。 如今,宫里已经不需要点蜡了。 这段时间,进宝一直都坐在这里,独自一人仰望着苍穹,等待日落之后的星光,好像这样看着,就能够回到姜婉还在的那个时候,那个她带领着满宫宫人,嬉闹的夜里。 不过今天的傍晚,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打破了素日的平静。 进宝的思绪被拉扯回来,他皱眉侧耳听了会儿,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后,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并没有着急去开门,而是回过头,对着敞开着殿门黑漆漆的里间笑了笑:“奴才去瞧瞧。” 说完这话,进宝才垂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打开琼林宫紧闭宫门的时候,进宝还想着会不会是静月过来了,谁知道,看见的是一张有点陌生的脸。 秋心有些慌乱,敲门不敢太重了,还要四处张望怕被人看见,急得快哭了,终于盼到进宝开了门。 看见进宝灰败憔悴了不止一点的脸秋心还愣了半响,不过立刻就回过神来,微微欠身道:“进宝公公,奴婢是梅贵人身边的秋心,奴婢。。是奉我家小主的命,来给皇后娘娘尽点心意的。” 说完,把手里抱着的经文捧起来递给进宝。 梅贵人? 这儿一说倒是有些印象了。 不过进宝对秋心并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都没有看她递过来的经文一眼,只淡淡道:“姑娘请回吧,琼林宫是禁区,别再来了。” 说完就要关门。 厚重的宫门支开的一点缝隙眼见就要重新合上,进宝灰蒙蒙的眸子掩进阴影里,根本瞧不见是何神情。 秋心想着自家主子那样的身子,呕心沥血抄写的这么一卷经文,就为着一句‘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如今东西送来了,进宝公公不收那怎么行?! 秋心顾不得多想,满脑子只想着不能让这门关上了,因为她有直觉,若是关上了,自己恐怕再也敲不开了! “进宝公公!”秋心低唤一声,直接把手塞进了门缝里试图卡住这最后的一点缝隙。 进宝手上已经松力了,宫门厚重有惯性,照着秋心的手毫不留情的挤压过去。 手指钻心的痛瞬间顺着筋络触电般蹿到心脏上,秋心一下咬紧了自己的嘴唇,闷哼着不敢叫出声,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把人给引过来了,疼的厉害,她用手肘死死抵住宫门,额头瞬间渗出汗来。 进宝瞳孔紧缩了一下,没想到这丫头这么死心眼,居然敢用手来拦,身体反应比大脑更快,他赶紧扶住宫门,重新拉开缝隙,脸色阴沉得厉害,呵斥道:“你这是干什么?!” 秋心疼得大口吸气,手颤巍巍的,还是捧着那经文,深呼吸倔强道:“我家小主感念皇后娘娘照拂,心愧娘娘离世的时候未能相送,特摘抄经文交予公公,盼着。。也能为皇后娘娘尽一份心,还望公公收下。” 梅贵人身子什么情况进宝是知道的,他终于看了一眼不算厚的一沓经文,让她抄写那么多。。也算是诚心诚意了。 若是自己不收,这丫头定然也不会死心。。进宝沉默了两秒,见秋心疼得身子都在发抖,终究还是于心不忍。 “回去吧。”进宝身后将经文取来,语气稍微放缓了些,“代为谢过梅贵人的心意。” 秋心终于松了口气,仰着脸笑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把红肿的手用另一只手掩盖住,顺便拉了拉自己的衣袖,明明已经要哭出来了,还是坚强的给他福身:“多谢进宝公公。” 说完这话,秋心终于转身快步离开,藏在袖子里面的手疼得肿胀,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被秋心飞快的抬起手袖擦去。 进宝盯着秋心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经文,刚要关上宫门,抬眸的瞬间,突然看见不远处的一个视线死角走出来了一个人。 进宝猛地瞪大了眼睛。 078、奴才不听这些 http://.biquxs.info/

静月站在远处,往秋心跑远的方向看了一眼,之后才站在原地,对着进宝微微一笑。 她并没有着急过来,反倒是回过身,伸出手对着进宝视线的盲区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随后她的手上便搭过来了一只纤长的手,戴着襄珠的护甲和戒指,随后便是华美的衣摆随着抬脚跨坎的动作起伏。 进宝的眼睛在看清楚静月搀扶着的人时骤然放大。 震惊,不可思议涌上心头,片刻后,才全部都化作了满腔悲愤。 她怎么敢?! 进宝撑着宫门的手因为用力拽紧而显得有些微微颤抖。 他只是不明白,静月怎么敢?!怎么敢做这种糊涂事情?!她怎么敢把敬妃领到琼林宫来?!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疯了! 这是进宝第一时间的反应,翻涌的怒意几乎没有办法忍耐,他站着一动不动,眼中的失望和寒冷让这张缩在门缝后面的憔悴脸庞看上去更多了两分鬼气森然。 姜婉看清楚进宝面容的时候,也怔了一下。 记忆里的进宝,还是那个脸圆圆的,笑起来像弥勒佛似的模样,眼前这个消瘦了近有一半的人,真的是进宝么? 他的眼睛不再笑得眯起来,此时瞪得又大又圆,掩在阴暗里,看向她的时候,带着冷漠的警告,好像姜婉敢上前玷污了这圣地,他立刻就能与她同归于尽一般。 静月显然也是怕进宝突然做出什么激进的事情来,她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护住姜婉,轻声道:“进宝,你先听我说。。” “敬妃娘娘走错地了。”进宝一点面子都不给,态度比起刚才对秋心的时候还要僵硬。 静月叹口气,她早说了的,这事儿还是该她先来才行。 姜婉如今这样子突然出现在进宝面前,他怎么可能受得了? 可。。要是自己一个人来说那些荒唐事,进宝想必更会觉得她是疯了。 这事儿进退两难,静月苦笑一声,正要再开口,被她拦在身后的姜婉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妨。” 这两个字姜婉从前总爱说,好像只要她说这两个字,就什么难题都能够迎刃而解了。 她的语调和眼神太像了。 进宝猛地一颤,方才仿佛在这个敬妃的身上看见了属于姜婉的那份淡然。 瞬间的愣神还没回过来,姜婉已经抬起头,看向了琼林宫的宫匾。 她说:“匾额后面的竹简还在么?” 进宝怔住,看向静月的眼神多了两份惶恐,静月却只是沉默的站在姜婉身旁,像极了。。从前她站在皇后娘娘身边的身姿,充满了自信与骄傲。 他不自觉地探出一些身形来,眼中依旧是冷然,声音低沉道:“放肆!这里是先皇后宫宇,皇上有令。。” “取下来吧。”姜婉的声音很轻,一下子就压住了进宝。 她知道这里面有东西,听进宝开口,便晓得还没被发现,姜婉的视线轻飘飘的落在进宝的脸上,展开一抹笑意来:“本宫能进去了么?” 理所应当的口气。 像是在问他,她能回家了吗? 进宝一时竟然压不住姜婉的气势,但本能还是让他直接放弃思考,坚定的拦在了门前。 “这里是禁区,敬妃娘娘请回吧。” 他是个死心眼,姜婉的话虽然让他有所憾动,但进宝放弃联想,说完就要关门。 静月就知道这死心眼断然会这么干,早就已经悄无声息的靠到了宫门边,死死抵住了宫门压低声音道:“进宝!咱们是一块儿服侍皇后娘娘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知道,你还能不知道么?!你好好想想!我为什么会把敬妃娘娘带到这里来?!” 进宝垂着眼帘,咬紧牙齿狠声道:“你若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就永远不要再带人到这里来!娘娘就是想要清净,才自己一个人走的!不要再来打扰她了!” 静月伸手拽过进宝的衣领:“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你眼前的人,就是娘娘!是皇后娘娘回来了!听清楚了吗?!” 进宝的肩膀猛地一颤。 他抬眸看静月,然后视线挪到姜婉的脸上。 半响后,他硬气道:“娘娘不会回来了!” 是他亲自将棺柩送去皇陵的! “那谁又会知道匾额上放着竹简?!”静月被进宝的眼神蛰疼了,还是放开了拽着他衣领的手,她知道这事儿荒唐,但只要。。只要说上几句话,进宝就能明白眼前的奇迹! 可进宝拒绝接受这样的奇迹,他不想交流,不想对话,他守在这里,只求不要有人再打扰了这里的安宁:“琼林宫出去的宫人,都知道。” 这话意有所指,已经是在中伤静月了。 但进宝顾不上那么多,他只是一股脑地说着话:“你若是再来跟我说这些无稽之谈,别怪我不顾咱们多年的情谊。” “进宝!”静月试图喊住他,但显然并不奏效。 琼林宫的门闷声一响便关上了。 无情至极。 静月试着又敲了几下,但进宝全都充耳不闻,再也没理睬。 见了那么多人,进宝是头一个给姜婉闭门羹,话都不听说的。 “娘娘。”静月苦笑着回头,“他这。。。” 姜婉也没料到是这结果,愣了半响后无奈苦笑出声,有些遗憾的看了一眼匾额:“我是真想把那东西拿下来看看。。罢了,回去吧。” 静月轻应一声,搀扶着姜婉离去了。 外面很快就彻底安静下来。 进宝靠在宫门后,一步都没有离开。 姜婉和静月最后的那两句低声呢喃他也听见了。 心中震动,但很快,进宝就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了前方。 他在这里站着,直站到夜色降临,星光落满了院中,才终于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腿。 琼林宫的夜寂寥安静,远处的城楼烛火通明,进宝选择性的视而不见。 他绕到后面的一处仓库,搬出来个长凳。 走一路歇一路,自己搬这重东西还是有些累的。 沉寂的宫道传来一声宫门开启的声音。 进宝将长凳比对着摆好位置,小心翼翼的爬了上去。 他站得有些颤颤巍巍,当时在匾额后面藏这东西的时候,四周还围着一群人给他掌着凳子,皇后娘娘就站在宫道正中,落满了一身的阳光,让他小心些。 那些过于光鲜明亮的过往和眼前的昏暗重合,进宝的眼中不争气的浮起一层雾来,他腾不出手去擦,摸索着握住了那一节竹简,收手下来的时候没有支撑点,险些摔个踉跄,还好板凳靠着宫门,到底是撑住了。 牌匾后落满了灰尘,进宝站在宫门口,借着月色,小心又谨慎的用手袖擦拭这竹简上的灰。 记忆里闪烁的碎片渐渐变得更加的清晰起来。 这竹简放上去的时候。。 似乎是大皇子离世后皇后娘娘第一次走出宫门的那天。 难怪。。方才记忆里落满阳光的皇后娘娘,没有笑意。 079、盛景与眼前人 http://.biquxs.info/

竹简上栓着的红绳已经褪色了,借着月光,看上去更像是涂了一层灰色。 进宝盯着手中的东西看了半响,抬起头来的时候深吸口气,猛地眨了眨眼睛。 宫道上安静得厉害,他把凳子搬回宫中,将门重新关上。 今晚他已经没有心情看星星了,他找来蜡烛点亮,在自己的房间里,郑重的把竹简摆在了桌上,随后沉默不语的坐在一旁,盯着这竹简细看。 他没敢打开,但是方才敬妃的神态语气,却在脑海里种了根,挥之不去。 琼林宫遣散的宫人大都出宫了,还有几个跟去了皇陵,是由皇上亲自安排的,连贤妃都接触不上,敬妃初来乍到,更不可能接触到琼林宫的旧宫人。 而跟在她身边的静月,不可能背叛皇后娘娘。 方才的那番话没给静月留余地,是因为进宝不想再听下去了,他脑子很乱,接收到的东西太过冲击猛烈,他必须避开一时的头脑发热,冷静下来自己好好想想。 她为什么会知道匾额后的东西? 说得那么的笃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虽然是陌生的脸,可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像极了皇后。 静月拽着他,说敬妃就是皇后娘娘,是娘娘回来了的时候,进宝甚至都以为眼前的这两人是自己的幻觉。 静月似乎对敬妃非常的忠诚和笃行,她这段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居然会深信眼前这个东曙和亲而来的人是皇后?! 可若不是皇后,又怎么会与皇后言行神情如此相似,对琼林宫如此熟悉呢? 进宝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都要爆炸了,一边理智告诉自己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可方才的事又在一直摧毁着他的理智。 真的是皇后娘娘回来了么? 那东曙公主。。又到哪里去了呢? 进宝想不明白,他只觉得身上在抖,甚至都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兴奋,还是在害怕。 他不是急于寻找答案的人,时间会验证一切的虚假,最终呈现真实,所以他不急。 他可以再等等。 而梅贵人变迁宫宇的事情告一段落后,迎来的便是年节了。 作为祁瑛的‘新宠’,梅惜宫是云德宫之后头一个亮起红灯笼的宫宇。 今年的宫宴没有邀请外臣,祁瑛的意思是,就各宫嫔妃陪着太后热闹热闹便好。 楚妙如今陪在太后身侧,太后自然是没什么异议的。 但不少人心里都清楚,祁瑛今年不请外臣,大多是因为姜霆夜来了帝京的缘故。 姜婉已经去了,今年若是宴请外臣,那么姜霆夜是入宫还是不入宫呢?干脆作罢了。 入宴定在太后午睡之后,约莫申时。 不知道是不是太后有意为之,懒起梳妆这么一耽搁,到了时间齐整在盂兰阁端坐的,只有各宫嫔妃。 原本要提前给太后表演的一段剪影戏也迟迟不敢上前来,各宫嫔妃四处张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现在这算是个什么情况。 最后还是庆妃先开了口:“太后没到,咱们姐妹也聊聊闲话才是,免得太后和皇上来了瞧见这儿冷冷清清的,怕是过年的心思都要没有了。” 之前那件事算是过去了,庆妃解了禁足,整个人还是透着一股子的张扬,年节大家都穿得喜庆,但是怕跟太后撞了色,过于艳丽又和四周的装饰融为一体,皇上看着费眼,所以大都选的是稍浅一些带着红的衣服,只有庆妃一身珊瑚红耀眼得很,就连脖子上戴着的大玛瑙珠子,都是滴血似的红色,看上去像团火,庆妃说这话的时候还很不友好的挑眉剜了一眼对面的姜婉,好似之前是姜婉设了计要害她一般。 郭蓁蓁手上端着茶盏轻轻滑盖,却没有要喝的意思,终于等到庆妃憋不住开了口,她勾起笑意把茶盏放下,正向接过庆妃的话来将接下来的话题引向自己愿意听到和看到的局面上去,还没出声,就被茹嫔突兀的抢了话。 茹嫔是笑着说的,她一向笑意盈盈的,但话直得很,谁都面子都不给,开口就冲郭蓁蓁去了:“贤妃娘娘果然是这宫里头最体贴皇上心思的人,前有为皇上分忧梅贵人之事,现有大方礼让恩宠之意,果然是咱们姐妹里头第一贤良淑德的典范,怪不得皇上看重娘娘,恩宠娘娘。” 郭蓁蓁的眼神在茹嫔身上一顿,脸上的笑意刚僵住未减,旁边的庆妃便皱眉问道:“说什么呢?!绕来绕去的。” 茹嫔立刻就转脸看向庆妃:“在说贤妃娘娘与娘娘您姐妹情深呢。” 庆妃听不明白,一听不明白她就烦躁,好似个个都是精明人,话里藏着话格外有水准,就她傻子一个似的。 眼见庆妃要发作,茹嫔乐呵呵的给她浇了一瓢水:“前几日皇上往贤妃娘娘宫中去的可勤快了,这段时间咱们贤妃娘娘可是博了好名声又得了皇恩浩荡,这么个节骨眼儿上,还不忘了替庆妃娘娘说情两句,让庆妃娘娘解了禁足,看来啊,咱们贤妃娘娘果然是品行淑德,在先皇后身边领略了不少的道理,活得那叫一个洒脱通透,自己有了恩宠不算,还得惦记着咱们后宫姐妹,庆妃娘娘瞧,这一水儿的素袍子里出了您这么个美人儿,红得跟御花园里的红梅似的,皇上瞧了可还怎么挪开眼了?” 这话里还是在骂郭蓁蓁。 面面俱到的在皇上跟前为各宫妃子处境周旋,乃是皇后职责所在。 她的野心藏在皮囊下,像是肿胀的毒瘤般一览无遗。 现下又在扶持庆妃做自己的棋子,这身打扮多半也是郭蓁蓁鼓励,如此‘好心’,庆妃怎能不知道呢? 果然,这话说完,庆妃脸上露出了一丝茫然,随后看了一眼郭蓁蓁,似乎明白了茹嫔的意思,还当茹嫔真是夸她今日惊艳,脸上有些得意的笑容藏都藏不住,抬起手来稍有些刻意的摸了摸自己头上金灿灿的步摇:“是么?本宫自己瞧着倒也还行。” 话音落下,便听见外头连续传来恭迎皇上的声音。 庆妃脸上的得意立刻变成了期待的笑容,头一个便站了起来,还专门往外头走了两步,好在福身行礼的时候头一个给祁瑛看见。 可惜祁瑛进来的时候所有嫔妃都垂着眼帘,没人知道祁瑛头一眼瞧见的人是谁。 除了姜婉。 她虽然也微微欠身,但长久以来的习惯,她还是抬起眼帘看向了祁瑛。 从前她在上面那个位置,也是这样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到自己的身边来。 如今她不在他身边了,只与他视线短暂的相触,便挪开了。 宫里头时常有各种各样的传言。 祁瑛今日对这个宫的娘娘恩宠多了些,明日又多看了那个宫的漂亮小宫女一眼。 争风吃醋的事屡见不鲜,借机上位的人永无断绝。 但姜婉从来都不信这些。 她能看明白祁瑛的眼睛,能看清楚他的情意。 她是与他历经过戎马生死的人。 爱情,亲情,战友情,无论哪一个,都比这些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可信。 就像现在,他依旧习惯在莺莺燕燕的女人中第一个找寻她的身影。 眼中落满了她,盛景如何艳丽,也敌不过眼前人的一抹笑意。 她没笑,祁瑛的心便只剩沉沦。 等到他坐下来说了句落座后,才注意到扭扭捏捏最后一个坐下的庆妃。 大概是余光里的一抹红实在无法让人忽视,祁瑛微微皱眉看过去,撞上庆妃欣喜的小眼神。 他没看懂庆妃的扭捏其实是想表现柔媚,祁瑛还在烦姜婉见着他没笑的事,开口便对庆妃道:“你怎么了?坐不下去?那凳子上放了钉子么?” 080、我以前没想过 http://.biquxs.info/

这话问得属实直白,庆妃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她原本头脑就转得慢,等祁瑛已经移开视线不想再继续说这事时,才后知后觉的把刚才的话品出味儿来。 庆妃觉得有些窘迫,但当着那么多人,好强又要面子的心不许她一声不吭怯懦的坐回去,庆妃嘴角的笑意有些牵强,但还是语气欢欣的端起自己手边的酒杯,举向了祁瑛:“臣妾敬皇上一杯。” 郭蓁蓁教过她了,人要学会藏拙。 更何况她才刚刚惹过祁瑛烦心,切记不要说太多自己不擅长的话。 言多必失,便尽量精简着吧。 好在庆妃是没忘,不知道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祁瑛服个软认个错,但大过年的,自己敬一杯,总归是没错了吧? 可惜,她还是错了。 光顾着挽回自己刚才被祁瑛说了两句的面子了,一心想着跟祁瑛搭上话,却忘记了此时上座还空着人没来,郭蓁蓁瞧见庆妃动作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要干嘛了。 只是故意动作慢了一步,没想拉住她而已。 这会儿话已经说出口了,郭蓁蓁才装模作样的扯了扯庆妃的衣袖。 庆妃瞥一眼郭蓁蓁,意识到自己肯定又做错了,脸色一下有些不好看。 此时只有她站着,四周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落在庆妃那里,像是投射过来的银针一样扎人。 祁瑛再次抬眸望向庆妃,从她眼里瞧出来两分不知所措的可怜,也晓得她只是在尽力的想讨自己的欢心,到了嘴边的责备又变成叹息,祁瑛终究还是缓和了语气,轻声道:“太后还没到呢,待会儿太后到了,再一块儿敬吧。” 这话说得不重,算是给庆妃一个台阶下,但庆妃依旧像是快要哭出来了,挤出来的笑意看上去颤颤巍巍的,一脸落寞的放了酒杯,重新入席坐定了。 气氛一下子僵住,祁瑛也不太愿意费这个口舌功夫去打破僵局,也就这么生受着。 好在总是有人愿意站出来的,庆妃坐下没一会儿,郭蓁蓁便开口了:“让后头的人都准备着些,料想太后也快到了,待太后落座了,瞧着眼色热闹起来。” 她吩咐一句,旁边的人就应声往下去行动。 连带着再添些热茶水,方才起温着的几壶专门给祁瑛备上的酒,都开始井然有序的送上来,好似一早她便都打点过,仔细想想,确实也是郭蓁蓁在打点年节事宜。 几件小事,动动嘴的功夫,她这些天的辛苦以及统筹大局的贤德就随着温热的酒壶送到了祁瑛的面前。 “贤妃有心了。”这是祁瑛爱喝的酒,但不是姜婉从前跟他埋在枫树下的那一批,郭蓁蓁心细,避开了姜婉的阴影,试图在祁瑛心里建立起属于她的味道。 被祁瑛浅淡的夸了一句,郭蓁蓁倒是一点儿没顺杆子往上爬,也只是淡淡的应了一声后,便悄然转向了坐在旁边闷闷不乐的庆妃。 席间的氛围因为郭蓁蓁的一番自然安排开始又热闹起来,相熟又坐得近的嫔妃们贴头说着话,就连刚搬宫到安瑕宫去的梅贵人,今日看着气色都红润不少,豫嫔好奇后头搭戏的,一个劲儿的转身去看,席间处处透着被郭蓁蓁照顾得极好的氛围。 她是有这般潜移默化的功底,这么多年,郭蓁蓁的成长和手段俨然在姜婉的意料之外。 跳脱出了高高在上的凤位,如今反倒是事事都看得更通透些。 往往蒙蔽住自己双眼的手,都是来自身边最亲近之人。 姜婉听不清楚郭蓁蓁在跟庆妃说什么,但她素来最会揣度安抚人心,三言两语间,庆妃的脸色已经好转不少。 茹嫔又在旁边磕瓜子,她似乎特别喜欢磕瓜子,不管什么场合,手边总要放个盘子专门供上瓜子儿来磕,姜婉一时也想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趣儿好,是以盯着茹嫔看了两眼。 感觉到姜婉的视线,茹嫔侧过头来,嫣然一笑:“敬妃尝点儿?” 说完也不客气,直接抓了一把在金珠手上,抬着下巴让她往姜婉手里送。 金珠皱眉,这也太不客气了些,万一人家敬妃娘娘不想吃这东西呢? 不过金珠不好说什么,倒也没直接递到姜婉手上,是静月上前来接的。 “御膳房的炒瓜子儿,香的很。”茹嫔眼睛眯起来,笑得格外真挚,“我从前在九仙的时候,家里头炒的瓜子也是这个味儿。” 说完,像是邀功般,凑过身来掩嘴对姜婉道:“这法子还是我教那御厨的,当真是海味袖珍吃得多了,连个瓜子儿都不会炒了。。”她嘟嘟囔囔的吐槽,让姜婉想起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姜霆夜也爱这样嘟嘟囔囔的,他鬼点子多,一半儿要被爹拍死在脑海里,剩下一半儿生了芽便满城闯祸,从前姜婉护他,挨完罚姜霆夜就往姜婉屋里来上药。 天马行空的想法从他嘴里一个一个蹦出来,也是带着炫耀和孩子气的口吻,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 茹嫔也孩子气,炒个瓜子儿,也得吃到家里头的味道才罢休,想来御厨也是狠狠被她磨了磨的。 姜婉被她勾起两分回忆,随手拿了几颗剥来吃,笑着应她:“味道不错。” 茹嫔挑眉:“看戏嘛,看戏就得磕瓜子。” 这话说得潇洒至极,可细细品来,又透着落寞。 姜婉垂眸摊开手掌,看一眼静静躺在手心里的瓜子,想不起来这话曾经有没有听到过了,就算听过,想来也是很平常很平常的一句闲聊里带过,早就忘却了。 而茹嫔和姜婉之间的这点小动作,全都落进了祁瑛的眼里。 他记得以前茹嫔跟姜婉也是有点交情的,不过都是牌桌上的交情,输出去的银饰金器恐怕还在茹嫔那里摆着。 现下两人又聊上了,可见皮囊更迭,相似的灵魂也总会互相吸引。 祁瑛刚在心里为姜婉有了能说话的人感到欣慰,太后便恰如郭蓁蓁预料的一样,领着楚妙远远来了。 祁瑛领着众嫔妃一块儿起身行礼,太后拽紧了楚妙的手,稳稳当当的走向上座,等太后坐好,楚妙才又一一与祁瑛和嫔妃见礼。 “淳嫔挨着哀家。”太后的偏爱不加掩饰,直接就让在自己旁边不远安了一个小桌给楚妙坐,稳稳的压了众嫔妃一头。 可气的是,楚妙今日,穿得也是一身红。 她坐得近,祁瑛又时不时要同太后说话问候着,自然更能顺带着瞧见太后身边衣裙艳丽,面容娇嫩的楚妙,哪里还能望见下方的自己?! 加上太后总要让淳嫔同祁瑛说上几句话,淳嫔那副娇羞模样落在庆妃眼里,活脱脱是勾引。 这下庆妃又记恨上了楚妙,这个风头尽出,又备受太后宠爱的淳嫔,简直比那个东曙公主看着还要碍眼几分。 贤妃可太聪明了。 她是那个给庆妃出谋划策的人,篡夺着一切的风头都给庆妃出,自己躲在后头摆布庆妃这个探路的棋子,只管在各个细节上渗透自己的影响里,无时无刻不在揽权的路上奔波,而在庆妃这个脑子不灵光的人眼里,郭蓁蓁是帮她的人,为人温和说话好听,事事做得妥帖。 而后来出现的楚妙,才是那个要跟她争高下的人。 衣裳碰了色,想来也是太后的授意,庆妃却一腔醋劲儿扣在楚妙身上,楚妙也真是。。没处说冤去。 上位说话的功夫,茹嫔已经伸手从姜婉这儿顺走第二个橘子了,她一边剥一边小声道:“你这人怎么没半点脾气的?” 这话问得突然,姜婉抬眉:“什么?” 茹嫔抿嘴,视线在姜婉脸上稍作停留,最终还是耸了耸肩,坐正了身子:“没什么。” 姜婉可能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依旧。。还没有彻底适应自己现在的位置。 所以她的一言一行,看上去都有些奇怪。 尤其是在茹嫔眼里,这样的奇怪,正在无限放大。 东曙公主是带着使命来的,她的恩宠,就是东曙的利益,所以之前传出敬妃得宠的消息茹嫔并不惊讶,拼尽全力上位,才应该是东曙公主做的事情。 可几次接触下来,茹嫔发现姜婉是个很淡然的人。 她对嫔妃的恶意有着更高位的悲悯。 不是愤怒和怨恨,更像是手握屠刀的人,目视着因愤怒而啄咬了自己一口的家禽。 这样悲悯又拥有镇压一切威慑的气魄,茹嫔只在一个人身上曾看到过。 那是绝对毋庸置疑的掌权者。 是唯一敢在金池殿与祁瑛对峙的女人。 而敬妃身上,竟有相似的淡然。 先皇后久经沙场浸染出来的气魄,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女人都能轻易模仿得来的。 就连跟在姜婉身边多年的郭蓁蓁,都聪明的选择了另辟蹊径站稳脚跟,绝不轻易沾染先皇后习性,这位东曙的公主何德何能,竟能有先皇后几分神韵? 这太奇怪了。 茹嫔抬眸往郭蓁蓁那边看去,她已经劝着庆妃敬了酒,太后打量庆妃两眼,瞧不出喜怒的指了指她:“庆妃今日格外艳丽好看呢。” 庆妃有些受宠若惊的看向祁瑛,见祁瑛也看过来,脸上不免有了几分红晕。 果然是个好哄的,随便一句顺心话便高兴了。 郭蓁蓁独自端着酒杯小酌,感受到茹嫔的视线,也抬眼看过来。 她望着茹嫔,随后视线挪向了一旁的姜婉,顺带着还看了一眼站在姜婉身边的静月。 静月对敬妃似乎格外的尽心尽力。 连茶水的冷热都要细心留意着。 郭蓁蓁嘴角不经意的勾起弧度,又在杯子离开嘴唇边的时候恢复原样。 剪影戏搭好了光景台子,也在阁门边唱演起来,太后眼里终于带了笑意,牵过楚妙的手拍了拍:“你爱看这个。” 她是早就盘算好了楚妙进宫的事,特意安排的。 楚妙娇滴滴的谢过恩典,悄悄瞄祁瑛侧颜的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太后的眼睛。 祁瑛俊逸又年轻,知道自己要跟在这样的男人身边一辈子,心里面没有点小女孩的悸动,那是不可能的。 年节喜庆,此时圆房是最好的。 她封嫔也好多日了。 太后的盘算在座的人人都清楚,从楚妙这样惊艳的打扮,到落座之后太后有意无意的撮合。 今夜淳嫔会留在金池殿,几乎已经是太后敲定的事实。 祁瑛当然也清楚太后的用意,他心不在焉的望着前方的剪影戏,演了些什么他没仔细看,想来也知道,定然是太后选定的‘良辰好景’之类的。 祁瑛的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向姜婉那边,不敢看得过于明目张胆,不知道是怕自己的过分关注给她带去麻烦,还是怕自己瞧见她已经没有了情绪波澜的面容。 尽管心里面已经有了准备,但没能在姜婉那里捕捉到她同样关注自己的目光时,祁瑛的心还是痛了。 他与她的那些时光,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想找回来。 想把她爱他的那颗心,找回来。 心里酸涩,往嘴里灌得酒就变得失去了原本的味道。 祁瑛一杯一杯的倒,喉管甚至鼻腔都全是酿酒的醇香,以及。。微晕的醉意。 都说人伤怀的时候最容易喝醉,一壶酒下肚,祁瑛真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太后察觉到他的不对,不动声色的开了口:“冬日的酒暖身,皇上也别喝得太急了。” 像是当头一棍。 祁瑛木讷的转脸看向太后,然后猛然清醒过来,想到自己若是醉了。。岂不是留姜婉一人与众嫔妃及太后周旋? 他垂下眼帘,应了一声后,放下了酒杯。 等转脸看向井井有条进来传膳的宫人们时,祁瑛的余光似乎扫见,姜婉正在看着他。 他的眼珠僵硬的转动向那边,心跳得砰砰直响。 等确定姜婉真的在看他的时候,祁瑛猛地抿紧了嘴唇。 像个情窦初开的浑噩小子一样紧张了。 她眼神里似乎有责备。 又带着几分茫然,几秒后,挪开了目光。 楚妙进宫那天,静月就极担忧的问过姜婉。 太后盼着楚妙怀孕生子,逼着祁瑛宠幸楚妙几乎是不可扭转的事,只看太后择选的良日是何时罢了。 若那个时候来了,娘娘会伤心么? “我以前从没想过。。” 这一天真的来了,又有些怅然若失。 心还会觉得痛么? 081、福喜酒求福喜 http://.biquxs.info/

楚妙是懂得把握机会的人。 她性子温柔似水,说话的调儿很轻,得往前凑凑身,祁瑛才能听清楚。 太后夹在两人中间笑得一派欣慰,身旁两人在她眼里好似一对壁人般和和美美。 这大概才是太后心中的帝后之景。 祁氏占了一半,楚氏占了一半,左手是她儿子,右手是她血亲。 如此,太后心中才算是安定了。 姜婉不止一两次的转脸看上位的光景,那边的氛围被太后有意隔开来,像是和下方并不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满座嫔妃只有庆妃还在不死心的往上头硬挤,敬酒祝福的话说了一圈又一圈,不甘心自己精心打扮就这般被楚妙后来居上抢尽了风头,不甘心太后如此偏袒简直就是为楚妙保驾护航要送到凤位之上。 论资历,论陪伴,论身家,论价值,这里坐着的个个都比楚妙有一争之力。 楚家早就垮了! 没有能为朝廷效命的直系!唯一仅剩的一颗参天大树,就只有太后而已!更何况这棵树的内里早已空空荡荡,谁服气?! 总之,庆妃是绝对不服也不认的。 想要继位中宫,岂是那般容易? 前朝后宫的眼睛,可都死死盯着呢! 太后自然也懂得这里头的利害关系,所以她要让楚妙先侍寝,多侍寝,比旁人更多机会出现在祁瑛的跟前,以她温柔的性子,时日久了,祁瑛定然会生出几分怜爱来,只要楚妙生下皇子,楚氏就有了筹码。 楚妙心悦祁瑛,是最好的。 她若不心悦祁瑛,也得认了。 这便是太后为她选定的路,不管如今的楚妙明不明白这条路意味着什么,不管她有没有想过先皇后离世的缘故,进了宫里,便没有任何退路了。 楚氏也没有任何的退路了。 就靠她们两个女人,也得撑起来这片天! 庆妃的眼睛落在楚妙身上就没离开过,她气得牙痒痒,愤愤然的倒酒还要起来给祁瑛再敬,像是非要争口气一般,这回郭蓁蓁倒是拽了她一把,她本就喝了不少,身子和手颤巍巍的,轻轻一拉,酒杯便歪了。 衣裙染了酒水,一下子就湿了一片,沾湿的地方看上去颜色加深,有点像血。 庆妃皱紧眉头,心里憋着火,不分敌我的开炮:“你干嘛?!” 她虽然没突然失礼的站起来,但声儿还是拔高了几分,被祁瑛听见了。 郭蓁蓁被庆妃这不知好歹的怒火搞得一时愣住,眼珠一转瞧见祁瑛看过来了,赶紧把眼中的冷意收住,拿手帕去给庆妃擦衣裙上的水污。 从祁瑛和太后这个角度看过去,郭蓁蓁倒是神情放得很低缓,正在柔声同庆妃说着什么,手上帮她擦拭裙摆的动作也没停。 反倒是庆妃横眉立目,一点儿规矩都没有的大呼小叫:“衣裳全弄脏了!擦也擦不干净了你还擦什么擦!” ‘起开’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无袖已经看见了祁瑛和太后正在注意这边。 方才庆妃一直挤进来说话敬酒,好几次还打断楚妙的话,太后已经很不高兴了,是以此时只是漠然的看着那边的动静。 无袖伸手拽住庆妃,小声道:“娘娘,皇上看着这边呢。。。” 庆妃一愣,脑子立马就清醒了不少,她刚刚只是因为憋了火没出发,郭蓁蓁正好撞上来才借机泄愤而已,这会儿清醒了,还是下意识的依赖郭蓁蓁:“贤。。贤妃。。皇上看着咱们呢。。” 这会儿倒是知道自己嗓门儿太大了。 郭蓁蓁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给她擦裙摆的手不动声色的拍了拍庆妃的手背,成功的安抚住了庆妃后,郭蓁蓁突然抽回手站起身来:“皇上,庆妃有些醉了。” “她这样一杯一杯的喝,是该醉了。”太后接过话来,小声笑了笑,“瞧,杯子都拿不稳了。” 郭蓁蓁与太后搭着话,应声道:“甜酒湿了裙摆,臣妾陪庆妃回去换身衣裳,顺便也好醒醒酒。” 她再在这里待下去,脑子又不清楚,待会儿真惹恼了太后闯了祸,怕是又躲不过一番责罚,庆妃尚还有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给她添麻烦。 太后是巴不得庆妃赶紧走的,最没眼力劲儿的人便是她了。 郭蓁蓁的话音刚落下,梅贵人便轻咳了两声,也由秋心搀扶着站了起来:“嫔妾身子弱。。也想随贤妃娘娘先回去了。” 祁瑛这才注意到梅贵人也在席间,当下便颔首应道:“也好,一并回去吧,你那身子。。自己多保重着。” 年节的热闹,像是专程留给楚妙一人的,席间人来来去去,也并不影响什么。 原本今年便不甚热闹,祁瑛连看看烟火的心思都没有。 庆妃虽然不甘心,但郭蓁蓁显然是有话跟她说,太后眼里头的冷意也让庆妃把多余的话都吞进了肚子里,行礼后,在太后发怒之前,乖乖跟着郭蓁蓁走了。 今年没什么意思,预备着看戏的茹嫔没瞧见什么有意思的,也显得兴致恹恹,有些瞌睡。 酒肉下肚,身子也暖得差不多了,太后扫眼望向下方还坐着的嫔妃,在姜婉那里多停顿了两秒后,看向祁瑛:“皇上今日也喝得不少,哀家瞧着也是有些醉了。” 祁瑛没接话,他知道太后要说什么,结果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回答而有所改变,干脆不说话,只是笑笑。 “待会儿让淳嫔和羽冰替哀家送送皇上。”太后很满意祁瑛的反应,并不在乎他这份笑容是否苦涩。 祁瑛垂着眼帘没应,下意识往姜婉那边看了一眼,发现她也正好抬眸望过来,视线相触后,她竟然对着自己笑了。 明明听见了太后的话,知道淳嫔待会儿会被太后强行塞到金池殿,她怎么还笑得出来?! 祁瑛皱眉,额头突突跳了两下,不得不抬手摁住跳跃的青筋。 说不生气是假的。 但祁瑛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立场和身份可以去跟她生气。 便只是闷不做声,更像是在跟自己生气。 祁瑛的一切沉默对太后来说都是默许,她说‘皇上醉了,哀家也累了’便强行给原本就不怎么完满的年节画上了句号。 茹嫔叹口气:“之前还能有烟花看呢。。。” 过年反倒是没有声儿了。 不过她并不怎么沮丧,只是遗憾的叹了口气而已,随后便眼睛放光的看向姜婉:“今晚你来我宫里守岁么?我还约了豫嫔和昭贵人,三缺一呢。” 她惦记着凑一桌牌,眼见着没好戏瞧了,赶紧再约一约姜婉。 姜婉浅笑:“和宫里人说好了一块儿守岁,花纸都备好了,便不去了。” 茹嫔有些遗憾,却不是遗憾姜婉不能来:“又只能推牌了。” 不过茹嫔没有强迫人的习惯,姜婉说了不去,倒也就罢了。 太后先是叮嘱洛姑姑和淳嫔先送祁瑛回去,路过姜婉身边的时候祁瑛明显脚步有些停顿,听见姜婉小声说出那句‘恭送皇上’后,才握紧了拳头大步朝外走去。 为了确保没人会在半路上去给楚妙捣乱,太后专门还坐了小半天才起身离开。 太后一走,余下的嫔妃才敢陆续回宫。 豫嫔是一早便跟茹嫔约好了往毓清宫去的,昭贵人和茹嫔同宫,主宫娘娘要推牌守岁,想来也只能跟着一起。 是以后半截回宫的路上,就只剩下姜婉一人的轿撵了。 她撑着脑袋打盹儿,静月时不时担忧的抬眼看向姜婉。 而此时的金池殿后殿里,祁瑛与淳嫔已经到了。 这儿被人布置过,显然是在他赴宴席间搞得小把戏,些许轻微的改动,把气氛营造得更加暧昧。 祁瑛注意到了,眼色冰冷的扫向长忠,长忠脸刷的一下变白,侧脸看一眼跟来的洛姑姑,绞紧了手指。 金池殿里还是漏了太后的人进来,虽说只是添了些小饰品,但祁瑛对此依旧是难以忍受的。 只不过现在不好发作罢了。 待到祁瑛和楚妙别扭的都坐下后,洛姑姑才笑眯眯的端来一壶酒摆在了两人中间的桌上:“这是太后娘娘赏赐的福喜酒。” 这是九仙的旧俗,每年的年节,都该喝一杯长辈送的福喜酒。 福喜酒求福喜,是在为新的一年求个好兆头。 说了是福喜酒,便没有不喝的道理。 洛姑姑为两人斟上一杯,嘴上说着喜庆的话,配上楚妙穿着的大红裙,像极了新婚的场景。 祁瑛面无表情的喝下去,像是完成太后交代的任务一般。 他对楚妙并没有什么厌恶的地方,她也只是太后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听命行事,并不可恨。 洛姑姑做完自己该做的事以后,笑意盈盈便退下了,她顺手关上了门,屋子里便只剩了烛火声,隐约能照亮门口的人影。 祁瑛端正坐着,没看楚妙。 他心头烦躁,满脑子都是方才姜婉对着他笑的画面,心里越来越慌,不知道是错觉还是旁的,呼吸也变得急促了两分。 这么坐着有些煎熬,片刻后,祁瑛还是决定要跟楚妙说清楚:“你。。。” 一侧身,祁瑛便发现不对了。 082、拜过天地的人 http://.biquxs.info/

“皇上?” 楚妙的眼睛盖着水雾,或者说。。在此刻祁瑛的眼里,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朦胧。 他心跳得很快,突如其来的不适迅猛的占领理智的高地,就连楚妙都敏锐的感觉到祁瑛的不对劲,他的呼吸。。很乱,眼神迷离,不知道视线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福喜酒被动了手脚。 祁瑛攥紧拳头,闭上眼睛极力克制住自己快要失控的举动。 他没想到太后会把如此低劣的手段用在自己的身上,她知道楚妙会顺从,不会反抗,所以只选了让男人冲动难以抑制的情药,这样的药药效迅猛,发作时间很短且冲击极大。 竟然都顾忌不得药后反噬会否伤身了。 温香软玉在侧,人总是会一时混乱,犯下错来的。 或许太后以为,既然敬妃可以作为安抚祁瑛伤口的良药,那么换作是楚妙,也没有什么不妥当吧,情药催生下,总能激发最原始的冲动的。 只要有了第一次,跨过了心里面那道坎儿,后面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了。 主意是她出的,祁瑛就算事后震怒,也牵扯不到楚妙的身上。 祁瑛明显不对劲,楚妙未经人事,显然也不懂此刻祁瑛究竟在经历怎样的煎熬,她身上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像是扩大了无数倍往祁瑛身上的每一处毛孔里钻,她伸手想要搀扶祁瑛,还没碰到,祁瑛已经惊慌的站起了身来,像是她身上有什么洪水猛兽般站到了远处的屏风旁。 楚妙眼中闪过失望和茫然,她不知道为什么祁瑛突然这样举止奇怪且躲得远远的,太后只说让她跟着洛姑姑去,乖乖听话便好。 她知道今天要侍寝,却从没想过若是祁瑛不肯要他怎么办,现在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楚妙呆愣在原地,像是要哭出来了。 不过祁瑛现在没有那个心情去关心楚妙此刻的处境是否窘迫,他得离开这里,在自己还能控制住意识的时候离开。 他走得急,屏风边矮桌上的花瓶被衣袖带过,摔在地上咣当一声响。 长忠刚才被祁瑛警告的看了一眼后,一直在外面盯着洛姑姑不敢再有半点松懈。 屋里的动静声一出,长忠便赶在洛姑姑上来拦自己之前推开了门:“皇上?!” 刚推门准备进去,祁瑛已经到跟前了,他走起来有些吃力,长忠赶忙扶住,听见祁瑛呼吸急促间的声音:“梅惜宫。。” 长忠靠得近,勉强能分辨,洛姑姑自然是什么也没听见,祁瑛这模样是怎么回事她比谁都清楚,当下竟然在长忠面前做起了金池殿的主,招呼着旁边的宫人们道:“皇上这是醉了,快来人,搀扶皇上进屋休息。” 说着自己也要上手来帮忙。 长忠抬眸,冷眼扫过一众不知所措,慌乱间要上前来的宫人,怒喝道:“谁敢?!” 这当头一喝把众宫人都震住了,长忠到底还是金池殿的总管太监,是祁瑛身边的人,他这一声冷喝,总算是有了总管太监该有的威慑。 洛姑姑还想插手,眼睛不安的往屋里瞄,却见楚妙竟然没有跟出来,暗骂了一声蠢,当下便知道是拦不住祁瑛了的。 “给皇上备轿!”长忠搀着祁瑛的手有些抖,祁瑛此时几乎是把大半的重量都放在了长忠身上,他这个小身板儿。。全靠一口气儿吊着,一旦松了半分劲儿,恐怕就扶不住了。 长忠一声令下,金池殿的人立刻便涌动起来,洛姑姑暗一跺脚,眼前乱起来,早已经没了她挤身上去的位置,只能叹口气,转身进了屋里。 都这样了,祁瑛还是要走,还能怎么办呢? 轿撵上的风让祁瑛稍微清醒了一些,长忠跟在一旁不停跟他说话:“皇上。。快到了,就快到了。。”倒也算给了祁瑛一些盼头。 一路奔往梅惜宫的路格外的长,像是有人刻意拉长了整个皇宫的道路,将时间切割得零散一般。 在梅惜宫外落轿的时候,祁瑛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梅惜宫有笑声,全都在姜婉的寝房里剪花纸。 没人想到祁瑛会来,所有人都怕姜婉多想难过,拼命换着人讲笑话和趣事逗她,祁瑛和长忠急促的脚步声根本没能穿透这些笑声。 等祁瑛猛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一把拨开蹲在姜婉前的青梅腊梅时,所有人才从惊楞的情绪里回过神来。 品竹就在姜婉旁边,祁瑛把脸埋进姜婉颈间的时候她险些惊呼出声,被静月一把捂住嘴后,直接拽到了另外的方向。 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祁瑛心里的躁动才终于平复了下来。 静月一眼就看出来了事情的不对,她对着屋子里还愣着的人摆手,自己拽着品竹往外走。 等屋门关紧了,静月才皱眉问长忠:“皇上这是怎么了?淳嫔呢?” 难不成就这么把人扔下过来了?! 长忠现下才扶着墙大喘气,一边摆手一边道:“都下去吧。。别围在这里了。” 品竹最是兴奋,她凑在门边听了一耳朵,不等静月说话就两眼放光的回身赶青梅腊梅以及顺财顺和几人:“都回去吧回去吧!有皇上陪着咱们娘娘守岁呢!都别打扰了皇上和娘娘!” 祁瑛扔下淳嫔过来了! 她家公主是实实在在的得宠! 虽说身子弱了些,但她手里头还攥着药,真要是怀上了,是够得上稳稳当当生下孩子来的! 品竹高兴,还专程往长忠跟前凑,小声说让他也跟着下去歇歇脚喝杯茶,恨不能谁也别在这儿杵着。 可惜长忠不会听她的,静月也对品竹这样不加掩饰的高兴感到不舒服。 “我在这里守着娘娘。”静月拽过品竹的手,让她回去。 品竹皱眉:“我是公主的陪嫁婢女!凭什么我要回去?!” 静月冷眼看她,干脆不予理论,上前拉过长忠,快步到转角的地方小声说话:“是太后的意思?” 长忠已经顺过气来,见品竹翻了个白眼没跟上来,才点头应道:“是,我瞧着皇上状态不对,福喜酒里头搁了东西了。” 静月心惊两分:“留淳嫔一人,太后岂不是要震怒?” “咱们做奴才的。。总得先顾着皇上不是?太后娘娘那边。。震怒也只能受着了。”长忠苦着脸,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们做奴才的,太难了。 而此时屋中,祁瑛依旧搂着姜婉一动不动。 他气息灼热,双手越环越紧,鼻尖忍不住在姜婉脖颈上扫动。 姜婉叹口气,被他这样狗儿似的撒娇动作搞得哭笑不得,终究还是心软伸手抱他的背:“皇上这么难受,何故跑那么远过来。。淳嫔她。。”也是可以侍奉的。 听姜婉这么说,祁瑛心口更喘不过劲儿来,他委屈极了,憋得跟大王八似的跑过来,她还惦记着屋子里面有个女人。 上哪儿去找他那么窝囊的皇上。 “婉婉。”他开口喊她,声音很涩,手上的动作僵住,指尖动弹一下都会即刻破功。 但即便是这样,祁瑛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失而复得,他实在是太害怕会再度失去了,纸片儿一样单薄的陌生身体抱在怀里,他想要感触的却是碰不着看不见的那副灵魂。 “你别叫我皇上。”他鼻腔带了哭音,委委屈屈,哪儿还有半点之前的威武,借着早就清醒得七七八八的微弱酒意,什么面儿也不要了,一副破罐破摔的架势,“你这么叫我,我总觉得你离我好远。。” 哪怕紧紧相拥,依旧像远在天边一样。 姜婉的心一沉,一时分不清是心在钝痛,还是祁瑛抱得太紧导致胸腔挤压着发疼。 她从前的确不这么唤他,他忙完政务懒洋洋往自己膝上多懒的时候,就爱用这样的鼻音唤她‘婉婉’。 那在姜婉的记忆里,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此时被祁瑛勾出来,曾经无比熟悉亲昵的称呼,却怎么都没有办法从酸涩的喉管里喊出来。 她听见自己仍然用淡然的语调开口:“皇上不该扔下淳嫔,她是你的嫔妃。”刻意不去在意自己的微颤。 她等着祁瑛因为她的话羞愤离开。 就当她是不知好歹,就当她是恣意妄为。 早就尝过被扔下的滋味了,好像也。。不那么难以承受了。 但祁瑛只是恶狠狠的在她颈上咬了一口,听见姜婉倒吸冷气的声音,祁瑛才红着眼睛松开牙齿,然后又讨好似的用嘴唇去吻她。 “我有拜过天地的爱人。”祁瑛的吻很轻,像是怕吓跑了她,“我有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哪儿都不去。”像是赌气,伸手去解自己外袍腰带的时候,还嘟囔着重复,“我哪儿也不去!” 他解得很急躁,眼前这副身子很陌生,他都找不准从前应该很熟悉的地方在哪里,只能捧着姜婉的脸加深落下的吻,确定她不会忍心推开这样痛苦难耐的自己以后,才将她整个人直接拖臀抱起朝屋里走去。 摸索到柔软的床后,祁瑛怕摔疼她,还专门胡乱扯过被子垫在她身下。 他越着急越解不开衣服,脑子里却还固执的惦记着姜婉对他的称呼,一遍一遍的念:“婉婉。。你像从前那样唤我好么?一声也好,就一声也好。。” 他浑身烫得像火烧似的,真不知道怎么一路撑到了这里。 姜婉被他吻得喘不上气,怕他身子真这样烧出什么问题来,也伸手去搂他的脖子,微凉的身子瞬间就被暖意包裹住,姜婉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祁瑛立刻就停下了动作,温柔的去吻她的眼睛。 “别怕。。婉婉,别怕。” 这话,当年洞房夜他也这么说过的。 姜婉咬紧嘴唇,泪水快要流出来的时候她又习惯性的闭上了眼睛。 他们是拜过天地,许过誓言的人。 灵魂深处的爱意比她透过唇齿的冰冷言语更加诚实。 她伸手抚过祁瑛的眉毛,鼻梁。。终究还是沉沦于割舍不下的心软:“瑛郎。” 祁瑛猛地一窒,随后身体一沉,一声一声更加急切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他像是要把胸腔里的情意都这样喊出来,把悔恨也都喊出来,动情的缠绵里姜婉只觉得越来越疼。。这副身子经不住这般强烈的撞击,胸口很闷,身体渐渐变得到处都疼,一时竟然都不知道究竟哪里更疼一些。 眼前晃动的烛火突然变得很亮,最后时刻祁瑛似乎狠狠咬住了她的肩头。 姜婉觉得自己似乎尖叫了。 然后光晕一灭。。全都黑下来了。 083、瞧着要出大事 http://.biquxs.info/

“进梅惜宫了?”郭蓁蓁正与庆妃细讲完太后的打算,好让她心里有数,切莫鲁莽,庆妃这边刚妥帖送走,招元就上前来说出这么个消息来。 有太后的安排,祁瑛现下应当在金池殿与楚妙共度良宵,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到梅惜宫去了?! “是皇上自己去的?还是敬妃那狐媚子哄了皇上去的?”就连星月都觉得不可思议,一再的追问招元。 那东曙公主究竟有什么本事?祁瑛为何如此高看?竟然都顾不上太后了。 上回这般忤逆太后的意思还是为了姜婉,可宋玉娇跟姜婉能有什么可比的? 别说郭蓁蓁了,星月都难以理解。 招元面色为难,瞧一眼郭蓁蓁控制不住的阴冷面容后,才小声道:“是皇上自己去的,淳嫔刚进去伺候着,没片刻呢,皇上便急匆匆唤来轿撵去了梅惜宫,想来。。今晚是不会走了。” 话音刚落,郭蓁蓁手边的茶盏已经被她愤然砸向了远处。 好在茶杯里的茶水都搁凉了,只剩了小半盏,在地上绽开水痕。 她脸上的表情很是阴沉,烛光闪烁里,能看出她藏在眼底的一丝阴冷和恨意。 她可以接受有人在祁瑛身边侍奉,被强塞给他的自然更好,至少说明祁瑛心里并不愿意,她宁愿他被迫没有选择,也不愿意看到祁瑛自己再走向另一个女人的身边。 他怎么可以不顾对太后的孝道,就这么扔下了淳嫔去了梅惜宫?! 是在借敬妃表示对太后的不满?! 是了。。。一定是这样没错。 郭蓁蓁抬起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她微微前倾上身,沉默的坐着,半响后,发出了低沉的笑声。 敬妃背靠东曙,是两国和亲交好的最大筹码,太后就算是震怒,也不可能杀了敬妃泄恨,祁瑛也能借太后之手牵制敬妃,使其两两相争。 必然是如此。。姜婉已经死了,祁瑛绝不可能再爱上别人! 郭蓁蓁越想越觉得如此才对,她决不相信祁瑛对敬妃动了感情,是以只有如此解释才能说通,心里面的那股快要冲破理智的怒意终于得以压制,她长舒一口气,只能这般坚信自己的推测方能维持镇静。 心里的秤一旦偏斜,便只剩下偏执的以为了。 郭蓁蓁这么笑,星月和招元对视一眼,都有些慌张,招元连连给星月使眼色,星月才上前一步,轻声劝道:“娘娘,您千万别动气。。” 郭蓁蓁轻飘飘的抬眸,收了手坐正身子:“我动什么气?进了房里被扔下不管的人又不是我,淳嫔都不动气,我气什么。” 话是这么说,可刚才那一瞬间郭蓁蓁的眼神,属实是骇人的。 她已经恢复了平常的模样,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用手帕擦拭刚刚沾上茶水的护甲,幽幽道:“梅贵人身体不好,今儿出去一趟又加重了,去请太医过来瞧瞧,明儿一早便传消息出去,就说本宫彻夜照顾梅贵人未得安枕,将至天明才睡下,知道了么?” 星月一怔,立马明白过来郭蓁蓁的意思。 明日外头如何的动静,都跟她们安瑕宫无关,这事儿她决计不能参和进去。 得了郭蓁蓁的命令,星月赶忙出宫去请太医了。 次日。 姜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腰酸腿疼,浑身惫软。 祁瑛已经走了,这个时辰,他应当在早朝上。 身上的衣物和身下的被单显然都换过新的了,姜婉微微皱眉,撑起身来揉了揉侧腰,心想这幅身子果真是半点经不得折腾,明明是一夜春宵,却像是被人拆了筋骨似的。 隔着窗,姜婉听见外头青梅和腊梅的说笑声。 “皇上对咱们娘娘可真是上心。” “昨夜那般折腾,准得怀上个龙子了吧?” 青梅低声吃吃的笑:“有龙子便好了,宫里头还没个孩子呢。”说完又收敛了笑声,语气听上去有些担忧,“可我听姑姑说,宫里头的恩宠总是不长久的,如今皇上对咱们娘娘上心,谁又知道能上心多久呢,趁着现在圣眷正浓,有个孩子才是傍身之本。” “我瞧静月姑姑今日也一直都闷闷不乐的,为着昨晚的事正发愁呢。。” “皇上自己要来的。” “太后可不管这个。” 原是两人私下的悄悄话,为姜婉开心,也为姜婉担心,两个小丫头为着姜婉是否能一举怀上龙子雀跃,又怕太后怪罪唏嘘不已,姜婉断断续续听见几句,正莞尔笑着觉得这份纯粹的感情甚好,忽就听见品竹的声音突兀的插了进来:“好啊,两人搁这儿诅咒娘娘呢是吧?!说谁恩宠不长久呢?!皇上与娘娘正好着呢!” 她整日里神出鬼没的,不知道什么就会突然出现,青梅和腊梅吓一跳,随后青梅就把腊梅护在了身后,皱眉同品竹理论一句:“姑娘可别乱说,咱们做奴才的自然都是希望娘娘好的,怎可能盼着娘娘与皇上失和?与咱们有什么好处么?!” 品竹冷哼:“可说不准,总有贱胚子仗着自己两分姿色想往上爬,我见得多了。” 她骂得难听,腊梅脸都白了,也争辩一句:“你。。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般说话?!” “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小心些,我可是随时都盯着你们的!娘娘此番是怀上龙子最好的机会,这段时间都仔细给娘娘养着身子,没怀上便罢了,若真是有了龙子,叫我看见你们谁敢趁着娘娘身子不方便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皇上跟前凑,小心皮给你们抽了!”品竹恶狠狠的警告一句,随后哼了一声,转身走远了。 她只惦记着姜婉的恩宠,却未曾细想过随着昨夜祁瑛的到来一并前来的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品竹前脚刚走,青梅还在小声安慰腊梅时,静月终于回来了。 一瞧见静月,两个丫头便都顾不上再计较品竹的话,赶忙迎上前去询问:“姑姑,外头如何了?” 静月脸色有些不好看,朝紧闭着的房门看了一眼:“娘娘起了么?” “还没。”青梅摇头,没听见屋里面有动静或者叫人的声音,“是不是太后那边要传娘娘去问话了?” 静月摇头,嘴唇有些发白,喃喃道:“昨夜没有动静。。我就该想到的。。” 青梅被静月的脸色吓到:“姑姑,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们啊。。” 静月叹口气,沉声道:“方才淳嫔往金池殿去求见了,皇上以政务繁忙为借口推脱未见,回宫的路上淳嫔羞愤难耐。。在前边方宝斋的池子边撞柱了,这会儿云德宫乱成一片。。瞧着是要出大事了。” 084、臣妾前来请罪 http://.biquxs.info/

“怎么。。怎么那般想不开。。” 青梅乍舌,小声说了这么句话后便垂眸不再多言了。 若是旁人遇见这样的事,恐怕昨夜祁瑛半路离去后便要羞愤难耐闹起来了。 更何况原本就有太后撑腰的楚妙。 能够忍下委屈,硬生生撑到今日一早再去金池殿求见,已经算是非常坚强了。 反倒是祁瑛着实有些心狠,亦或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楚妙所以才暂且拒绝见面。 谁也没想到楚妙会撞柱。 瞧着柔柔弱弱的身子下,倒是有颗忠烈的心。 不过静月心里有自己的猜想,在青梅腊梅两个小丫头跟前不好说什么,这点消息也够她们两个好生消化片刻了。 “我去瞧瞧娘娘。”静月无意在梅惜宫制造恐慌,当下又宽慰了两个丫头几句,这才朝着屋中走去。 方才听青梅说没听见屋里面的动静,静月以为姜婉还睡着,进屋的时候手脚放得特别轻,刚合上门,就听见了姜婉的声音:“去哪儿了?” 静月吓一跳,后退两步朝里面望,见姜婉已经在梳妆台边坐好了,赶忙大步进去:“娘娘怎么自己起来了?身上可还酸乏得厉害?奴婢来吧。” 说着接过姜婉手中的玉梳,替她挽发。 “外头出什么事了?”姜婉对静月太熟悉了,她明明听见了自己问话,却含糊着不答,自说他话,显然是因为她问的问题静月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回答。 应该是楚妙那边的动静。 知道瞒不过,静月叹口气:“娘娘,淳嫔今日一早求见皇上不得,回宫路上羞愤难耐。。撞柱了。。” “淳嫔是太后点名从别院要进宫来作伴的,入宫来有太后撑腰护着,自然是没人敢笑话她的。”姜婉喃喃一句,“既然没有人敢笑话,又何来的羞愤一说呢?” 静月轻应:“洛姑姑一直跟在淳嫔身边,原是不该让她有这样激进的举动。” “德高望重的姑姑都拉不住,看来的确是一心求死了。”姜婉轻笑起来,“外头弹劾谴责皇上此举不当的折子,应该已经送到金池殿了吧?” 撞柱这样的举动,肯定不会是楚妙自己的主意。 她才刚刚入宫,与后宫嫔妃没有什么仇怨,跟祁瑛见的这几面也不至于情根深种。 她还有大好的年华,宫中的富贵生活才刚刚开始,怎么可能因为一次侍寝,就想着寻死觅活的? 这条路是太后给楚妙指定的。 昨夜侍寝也好,今日求见也好,乃至于见不到祁瑛的后招。。太后都一并帮楚妙安排了。 她只是乖乖听话照做了而已,撞柱的力度,都不见得有多强。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这么一个举动就行了,人抬回云德宫里,伤势如何,心情如何,都由太后一人说了算。 没人敢质疑太后,祁瑛也不行。 接下来就看。。太后想要的是什么了。 安排好的奏折递上去,祁瑛再想要视而不见都难了。 太后这一步倒不见得是要为难姜婉,她想要的是给楚妙固宠,让祁瑛知道,如果他继续这样反抗下去,不管他逃到哪里,她都有办法让他不得不回来。 这次是警告,下一次,便不是撞柱那么简单的事了。 这是太后和皇上之间的博弈,楚妙极有可能连发生了什么都还不清楚,她是给楚家巩固权力的存在,永远不要爱上祁瑛,只心怀对高位的渴望,或许这才是太后所希望,也是太后对楚妙所教导的方向吧。 “皇上骑虎难下,应该会亲自到云德宫去看淳嫔了。”替姜婉簪上发簪,静月看向镜中的面容,大概是因为装了姜婉的灵魂,得了姜婉的习性的缘故,静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宋玉娇这张脸,似乎也有些像姜婉了,“太后既然没召,娘娘还是多歇会儿吧。” “你觉得咱们该在梅惜宫等着么?”姜婉侧过身,看一眼静月,“安瑕宫可有动静?” “梅贵人昨日身子不爽,贤妃照顾了一夜,一早就闭宫门了。”静月都打听过了,庆妃那边幸灾乐祸得很,就等着瞧好戏呢,“奴婢是想。。皇上是能处理好这事的。” “贤妃看重自己的名声,无论何时,都要保全了自己的贤良。”姜婉轻拍衣袖,站起身来,“她顺应太后和皇上的嘱托,彻夜不眠的照顾着梅贵人的病情,现下闭了宫门,自然是不晓得淳嫔撞柱的事了,既然不晓得,便不能及时前去为太后和皇上分忧,此番良名得以保全,反倒是衬得本宫似个善妒之人,再加上早前谣传的‘三日恩宠’之事,更显得本宫是专抢旁人恩宠的,这下不管昨夜究竟是不是皇上自己非要到梅惜宫来的了,淳嫔这一撞柱,本宫是怎么也摘不干净了,反倒是贤妃,既把本宫推出去替太后寻了发怒的由头,又免了自己夹在太后皇上中间周旋开罪了皇上,哪边也不得罪,还借梅贵人博了个贤淑名声,本宫若是再躲在这梅惜宫中待皇上庇护,岂不是坐实了恃宠而骄的名声么?” 静月沉默听着,心知太后这会儿不立刻寻人来问罪,便是抱着以威施压的心。 若换了旁人,此时定然心中惶恐,生怕祸及己身,哪儿还敢往太后面跟前凑,自然是盼着皇上怜惜,能免去两分太后的怒火,将此事轻翻过去。 祁瑛若表现出看重自己,自己便是太后谈判的筹码。 若并非真的看重,亦能断了梅惜宫的恩宠,以朝堂之力施压。 将祁瑛置身于孤立无援之地,姜婉是不肯的。 就怕他反应过激,太后反倒是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所以这件事情上,她也得学一学郭蓁蓁的独到之处,有时候过刚则断,还当适度妥协迂回才是。 此番她这副身子倒是派上了用场,姜婉走得急,没用膳也没喝水,加上昨夜劳累,脸色更是不大好看,她只带了静月,没唤轿撵,就这么徒步朝着云德宫走去。 一路上遇见的宫人看见姜婉都赶紧远远避开跪下行礼,待到姜婉走过之后,才小声的议论两句。 几乎大半宫人都知道了,就是这位得宠的敬妃娘娘,害得淳嫔撞了柱的。 宫里的消息传得跟风吹草长似的,口口相传,更加把她妖魔化了。 到了云德宫门口,才发现云德宫的宫门都关上了,静月正要上前去敲环,被姜婉抬手拦下了。 太后这是要给祁瑛下马威,没想到她先来了。 好在云德宫外的宫道都是大理石铺就的平路,跪起来不会像石棱子路那么疼,姜婉稍提裙摆,就这么跪下了。 静月也跟着跪到姜婉的侧后方,半对着她,半对着宫门,躬身磕下头去。 身后的宫道时有宫人经过,有胆大的悄悄瞄过来一眼,都立刻被资格老些的太监呵斥,领着快步走远了。 宫道延伸两侧,拉成持平的长线,肃静庄严的云德宫前,姜婉跪出了一种哀凉的沉重感。 “臣妾,前来请罪!” 085、就此息事宁人 http://.biquxs.info/

姜婉尽量拔高了声音喊。 这时候也顾不得面子不面子的了,好在她倒不是什么格外看重自己这点身份的人。 大家曾经都是白手起的家,也不是生来就做了上等富贵人的,更狼狈可怜的时候多了去了,可惜偏就有人上了云端便忘了泥泞里摸索的日子,将自己供奉得那般圣洁,恨不能将过往全都粉饰起来。 “臣妾前来请罪!” 喊了几遍,里头都没有动静。 倒是宫道上来回的宫人越来越少了,应该是她跪在这里的消息已经传开来,宫人们都避免来回过的时候紧张尴尬,便能绕就绕了。 不过消息传得快也有好处,祁瑛那边正心烦着是不是要到云德宫去的时候,长忠小跑着便带消息回来了。 听说姜婉已经在云德宫门口跪下了,祁瑛还错愕了片刻。 随即便反应过来,姜婉这是在帮他减轻压力。 此事无论如何都是要被太后拿来大作文章的,不如主动请罪,转守为攻,破解此局。 就算不能扳回一城,但此事能够最快最有效的截止,不至于让太后对付完了祁瑛再留着后手来对付自己。 想明白这个,祁瑛便不急了。 他站起身来,慢慢走了两步,心中有了思衬之后,才问长忠:“敬妃是跪在宫门外么?” “是,太后娘娘闭了宫门,敬妃娘娘正跪着请罪呢。”长忠比祁瑛急,“皇上赶快去看看吧?” 这宫门既然关上了,想必是不会轻易打开了,自己现在过去时机不对,太后要的就是祁瑛向她低头,才会有此举动,一旦自己亲自去敲了云德宫的宫门,此事便处于太后之下了。 而姜婉现在做的,就是要替祁瑛先敲开这扇门!先担下这个责!她这个东曙公主的身份,终于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她昨夜劳累,再加上身体原本就不好,这么一跪,要不了多久便会力竭晕过去。 若是换了旁的妃子,太后在气头上不理也就不理了。 可她是东曙和亲过来的嫡公主,代表着东曙和大晋的和平交好,若是因为一次后妃的小打小闹便传出太后对东曙公主不够亲厚的消息,便不是后宫女人之间的事了。 一旦上升到国家政务,牵扯到两国的利益,前朝的口径,便不那么好控制了。 东曙如今虽然忌惮大晋,但谁又知道东曙是不是在养精蓄锐,假意求和争取缓和时间呢? 要真因为这个东曙公主结下了心结,往后有了发兵的借口,对大晋来说,依旧是个不小的隐患。 东曙公主这个身份对姜婉来说是个悲剧和笑话。 却也是现如今她手上最有力的筹码。 古人言祸福相倚,事有两面,便是如此了吧。 太后心里明白,所以洛姑姑快步前来告知敬妃一直跪在门外不肯走,非要来亲自给太后磕头请罪,还要看望淳嫔的时候,太后眉头都皱紧在了一起。 “哀家还没去追究她,她倒是上赶着要来认罪了!她这是想晕在哀家宫门口?!”太后将手中的茶杯一扔,竟然一时说不上这个敬妃究竟是有着能看穿她意图的聪慧,还是仅仅只是误打误撞的愚蠢了,“让她回去,哀家现在不想见她。” 洛姑姑面有难色:“奴婢已经这般同敬妃娘娘说过了,按理说,她此番过来就是想探一探太后的态度才对,可奴婢已经明里暗里说了太后的宽仁之心,敬妃却像是未曾听见一般,半点没往心里去,仍然跪着一动不动,就犟着一定要说自己有错,要请太后的责罚,这。。。” 她也是实在没了主意,才进来禀告的太后。 那么多宫人都瞧见了,总不可能把敬妃拖拽回去吧? 太后闻言,眯着眼睛想了会儿,突然冷笑道:“好,哀家的好儿子,这是又找了个得力的好帮手,教唆好了来哀家这里演戏了。” 她还是不信这是敬妃自己的主意,她要真有这心思,也不至于沦落到嫡长女的身份还到大晋来和亲了。 思来想去,只能是祁瑛笼络教唆,她要是没猜错的话,祁瑛到云德宫来的时候,便是敬妃要晕倒之时了! 到时候难不成还不给开个宫门让现成的太医顺带给瞧瞧? 她这个下马威,是下不到祁瑛身上了。 与其这般落于被动,不如让敬妃进来说话,听听看她到底要请什么罪,怎么请罪。 “让她进来。”太后眼里落了寒意,半垂下眼帘稍加掩盖。 洛姑姑应了声,赶忙去把人请进来了。 外头跪了会儿,姜婉身上冻得僵硬,洛姑姑开宫门来传召的时候,得扶着门沿和静月的手才勉强站直。 不过姜婉一向表现得风轻云淡,此时的脸色虽然灰败,眼里却没有多惊慌的神色。 洛姑姑领着往屋里走,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面色比姜婉还冷清两分。 进了屋子,热气扑到身上来后,姜婉才终于觉得僵硬的手指有了些知觉。 太后没抬眼看她,但浑身散发出来的阴冷气息,比素日里看上去更加的肃穆威严。 “臣妾,请太后安。” 姜婉隔得远远的便跪下了,颇有些恭敬得过了头。 太后手握佛珠,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毛皮:“你跪那么远,是怕哀家吃了你么?” “臣妾自知有错,内心惶恐不安,怕靠得太近再冲撞了太后,便万死难辞了。”姜婉对答如流,万分敬重,却把太后气得发笑,当真是半点未曾在她身上看见惶恐二字。 “你何罪之有啊?” 姜婉稍稍抬起些身子,轻声道:“臣妾身为后宫嫔妃,该当为皇上,为太后分忧,昨夜臣妾明知皇上身体有异,却没能第一时间告知太后此事,臣妾有罪。” 太后一怔,终于抬眼看向姜婉,微眯眼睛,不说话了。 姜婉也抬起眼眸,看向太后:“臣妾自请禁足一月,请太后责罚。” 昨夜有人给祁瑛下了药。 她知道是太后做的。 太后也知道是自己做的。 但这事没人敢说,没人会说,祁瑛不会,太后不会,所以姜婉也不会。 她来请罪,请的是息事宁人。 由她扛下太后的怒火,也由她卸去太后借此对祁瑛的威胁。 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此。 她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筹码。 但她永远不会失去自己手中的筹码。 086、都会好起来的 http://.biquxs.info/

太后的沉默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没人敢说话。 静月低头跪着,洛姑姑跟随太后的视线审视着眼前人。 她没点明昨夜的事,只说是自己的错请太后责罚。 若太后真罚了她,那么祁瑛那边,就没有了为难的借口了。 上一回被这样堵到面跟前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太后捏着佛珠回想,却只想起来一双坚毅明亮的眼睛。 她好像有些明白为什么祁瑛偏偏会选宋玉娇这个女人了,哪怕是一丁点的相似,对他来说都是溺亡人的浮萍。 “去吧。” 良久,太后终于将手中的佛珠搁下,淡淡的开了口,“去惠钟门那边跪会儿,禁足与否,哀家说了不算。” 姜婉也垂下眼帘,轻应下来,给太后磕了个头。 静月搀扶姜婉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太后又道:“从前宫里头聪慧又勇敢的姑娘不少,这是九仙到帝京太远了,离了故土,风土改了,好似习性也改了,如今倒是少见那股子劲头了,显得这宫里沉闷得很。” 这话是对着洛姑姑说的,可太后的目光,依旧落在姜婉的脸上:“可哀家觉着,国是有国法的,既然入了这锦绣前程之地,便比不得从前般自在随性,自己的那点儿小聪明和小性子,该要收敛起来,沉稳起来,事事以皇上为重才好,陪在皇上身边的人若是心思太多了,免不得风波也起,还是要柔缓一些的好。” 姜婉站着,顺从的答了声:“是。” 她从前会同太后辩上两句。 如今不会了。 表面的顺从能省去太多的麻烦,能避免许多锐利的交锋和心生的怨怼。 她从前不懂,不懂夹在她和太后中间的祁瑛是如何扛住了太后的指责,又如何拦住了太后的行动,保住了她在琼林宫的片刻清净。 如今有所醒悟,有所明白,一个人想要改变另一个人,无异于是难上青天。 太后改变不了姜婉,她也改变不了太后。 祁瑛憎她学不会顺从迂回,恨她不懂得服软猜测。 那时姜婉以为,祁瑛是终于在温香软玉里,厌弃了她的刚直赤忱。 如今渐渐懂得,他哪里是厌弃了这份夫妻之情。 他是憎她因不懂得迂回而总是受伤,他是恨自己政务缠身护不得她周全安好。 她得在后宫里摸索出完全不同于军营里的生存之道,祁瑛希望她明白,想要教她走另一条路,可惜两人都用错了方法,反而将彼此推远。 上一世的她很失败,临到死前那一刻,很多事也未曾来得及细想清楚。 这次回来,她终于学会了顺从和服软,也学会了去看每一张笑脸面具下的细微表情,学会了去听每一句关切问候里的话外之音。 学会了回答太后:是。 “好好想想,好自为之。” 这是太后最后的话。 出了云德宫,静月才长出了一口气,四下看了一眼周围宫道上有没有人:“娘娘太冒险了。” 怎么敢就那样威胁太后?实在是大出静月所料。 姜婉对静月笑笑:“这不是没事么?” 静月皱眉:“娘娘这是自己也没把握么?!”她还当姜婉是心里有数! 姜婉笑眯起眼睛,抬手在唇上轻轻一点,示意静月不要再说此事后,两人朝着惠钟门过去。 太后让跪会儿,却没说要跪多久,但姜婉知道,她是要在这里等祁瑛禁足她的口谕。 太后要祁瑛来开这个口。 才能重创姜婉的‘恩宠’地位。 她便安心在此等着就好。 静月是能耐心陪得住姜婉的人,姜婉不吭声,她也就一言不发的跪在姜婉身后。 惠钟门这边一般没有什么人进出,所以听见有脚步声过来的时候,静月自然就以为是来传旨的长忠。 不过转角处过来的人并不是长忠,静月一怔,立刻小声对姜婉道:“娘娘,茹嫔来了。” 姜婉侧目,果然瞧见茹嫔主仆的身影,金珠还小声的跟茹嫔说着什么,和姜婉视线一对上,立马就闭嘴垂眸。 茹嫔脸上是带着笑过来的,走到姜婉身边,也不晓得避嫌,径直就在她身边蹲下了。 她眼睛扑闪着看姜婉,小声道:“你很喜欢皇上么?” 姜婉回以柔和的笑意:“怎么这么问我?” “得喜欢一个人,才会愿意帮他分担吧?”茹嫔歪了歪脑袋,“就像贤妃,她费尽心思做那么多事,不就是为了皇上看她一眼么?” 姜婉深吸口气,片刻后又笑起来:“那是不一样的。” 她和贤妃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不知道茹嫔有没有听明白,她盯着姜婉,似乎在思索姜婉这句话里包含着的几分惆怅究竟是什么,几乎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茹嫔同姜婉还没说上几句话呢,脚步声便又传来了。 茹嫔回头去看,跑着过来的并不是长忠,只是金池殿前的一个小太监。 他来得匆忙,一眼瞧见离自己近点儿的是茹嫔,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等瞧清楚茹嫔只是蹲在跪着的姜婉身边时,才磕磕巴巴的给两人分别请了安。 他有些不安的看一眼茹嫔,似乎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倒是茹嫔很是随意的提点他:“说吧,御前带什么口谕来了?” 小太监闻言吞了口口水,猫着腰道:“传。。传皇上口谕,命敬妃娘娘于梅惜宫禁足半月,静思己过,期间不得踏出梅惜宫半步。” 半月啊。 姜婉勾了勾唇角,看来祁瑛还是很努力的为自己争取了一下。 茹嫔听完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对着那小太监摆摆手,让他说完了就赶紧回去复命,别跟个木桩子似的杵在这里。 小太监感激的连连给茹嫔鞠躬,转身便又跑远了。 等到四周再次安静下来,茹嫔才又挪了挪步子,挤到姜婉身边同她肩并着肩,神神秘秘的伸了个拳头到姜婉跟前:“这个送给你。” 姜婉愣了愣,被茹嫔催促,才抬起手来准备接下这个她藏在手心里的东西。 可茹嫔松了手,却什么也没落进掌心。 姜婉眨眨眼,不解的抬头看茹嫔。 茹嫔却只是盯着姜婉的手心,眼中的神色突然变得格外的柔和起来。 “光没照到惠钟门这边来呢,我院儿里洒满了冽阳,我就抓了一捧,送给你了。” 姜婉一怔,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微微蜷缩起来的手指有些颤抖,她慢慢握紧自己的手,好像真的感觉有暖流在身体里流过,她轻轻勾了勾嘴唇,却终究没笑得出来:“谢谢。” 茹嫔眼里的温柔随着她的眨眼消逝,她站起身来,拍了拍姜婉的肩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大晋元年。 初入宫中。 她因为温嫔赖的一根珠钗动了手。 也在惠钟门前跪过。 虽说知道自己的命运该当如此,可心里面,终究还是有年轻义气的怨怼的。 她不是针对温嫔,只是恰好在那个点上,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旦宣泄出来,就拉也拉不住。 那时候姜婉去看过她。 皇后的眼睛很美,像是满天星辰也能被第一眼看见的那颗般。 她周身笼罩在阳光里,让她伸出手,送了一捧光在她手里。 “都会好起来的。”那是皇后对她说过的话。 灼目的光随处可见,可只有手里的那一点,真正落进了茹嫔的心里。 同她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人走了。 但她希望,皇后娘娘的这束光,可以继续传递到下一个人的手心里。 这个冬日太长太冷了。 但,会好起来的。 087、得出这口恶气 http://.biquxs.info/

沈家的这个小狗腿子在丞相府上蹿下跳好几天了。 每回看见自己,都跟狗瞧见了肉似的,非得舔着脸跟上来同自己叙话。 吵得要死。 姜霆夜回回都得以点头为开始敷衍一番,再以摆手为结尾让她退下。 沈玲珑姑娘抱大腿的决心毅力迫使她练就一副厚脸皮,不过很快姜霆夜就发现,这面跟前的狗腿子,好像并不只对他一个人摇尾巴。 能呆在丞相府里头的人,显然都是沈玲珑这个级别八辈子也不见得接触得到的大人物。 就连在姜霆夜眼里区区的义勇爵养子明月臣,落在沈玲珑眼里也是九天之上的贵公子。 得舔着。 更别说丞相府的主人,大晋开国的首位女丞相江莠,沈玲珑更是崇拜无比。 明月臣温柔,江莠亲和,唯独姜霆夜是个不好琢磨的脾气,渐渐的,姜霆夜便发现了沈玲珑同他们相处的时候眼里头放出来的光似乎和看自己的时候有些不一样,对他们是发自心底的尊敬,对自己。。。却有些像迫不得已的低头。 一瞬间在这事儿上开了窍的姜霆夜陷入了沉思。 再看在自己面跟前晃悠的沈玲珑就更不顺眼了! 她那个狗刨出来的字他又不是没看过!要不是看着他的面子,江姐姐能那么耐心的教导她么?!不知道丞相多忙的么?! 姜霆夜哼一声,颠了颠自己手里的剑,朝着府外边去了。 还没到门口呢,远远就瞧见沈玲珑正跟明月臣在说话,小丫头脸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眼珠子滴溜转着的样子像极了水灵的宝珠。 姜霆夜瘪嘴,故作目不斜视的继续朝外走,眼见着离两人越来越近,沈玲珑余光一扫见姜霆夜的衣袍,说话声儿便停了。 “夜公子好!夜公子要出门么?”沈玲珑抬高了手喊姜霆夜,脸上堆起来的笑容有点假。 姜霆夜撇她一眼,又撇明月臣一眼,没理人,径直走了。 沈玲珑挥得胳膊酸,眼见姜霆夜走远了,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对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学姜霆夜的样子撇撇眉:成天摆个臭脸。 明月臣被沈玲珑的举动逗笑,柔声道:“公子虽表面拒你千里之外,可心肠却是热忱的,不然也不会出手救下姑娘了。” 沈玲珑嘿嘿干笑两声,抬手摸了摸鼻尖,知道明月臣是宽慰自己,毕竟姜霆夜那个臭脾气,谁也搞不清楚的。 姜霆夜出门原本是想去找祁道练练手,跟明月臣打腻了,他只知道防守,没什么意思。 一到府门口,就听了一耳朵的闲话。 宫里面的消息民间是知道甚少的,不过经常在宫里走动的大臣府里,总会有些零散的消息流传。 门口看守的小厮不知道是哪里听来的闲话,正跟另一边的小厮说的津津乐道。 “。。敬妃娘娘得宠是一回事,可到底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啊,开罪了太后,那还能有好过的?” 姜霆夜皱眉,听到敬妃二字,就站定没动了。 “能请走皇上,那也是敬妃的本事,总不至于就这么失宠了吧?” “那谁晓得?如此嚣张做派,指不定是真惹怒皇上了呢?禁足半月再出来,恩宠早就是旁人的了,我瞧是够呛。” 禁足了? 姜霆夜眯了眯眼睛,握紧手里的剑,转身又回去了。 年节才刚过,现下才是大年初三呢,他姐姐干了什么要被禁足到十五过后?! 他揣着那把金刀进京,合该是得再砍祁瑛这狗男人一回。 江莠回到府上的时候,义伯报告的第一件事便是姜霆夜在后院磨刀。 磨了有两个时辰了,那刀瞧着都能当镜子照了。 “明公子劝了没用,老奴瞧着夜公子心情很是不好,想来还得主子亲自去看看。”义伯接过江莠抱在手里已经有些微凉了的小暖炉,一边说着一边跟江莠往里走。 江莠颔首,示意自己知道的,吩咐义伯今晚不必准备自己的晚膳后,独自朝着后院去了。 姜霆夜果然还在磨刀,江莠在他身边站定的时候,姜霆夜才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拿起手帕擦拭刀身:“江姐姐,明日我要进宫一趟,帖子已经送进宫去了。” 江莠面色如常,看一眼姜霆夜旁边的位置,伸手拍了拍灰,坐下了:“御前失仪,不许有第二次。” 姜霆夜抿嘴不说话。 “你们姜家的功夫,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江莠伸出手,“把刀给我。” 姜霆夜情绪有些上来,但听江莠的语气也知道她有些生气了,把刀插回刀鞘里确保不会割伤江莠后,姜霆夜才把刀交到江莠手里。 “宫里的事没告诉你,是因为没有必要,此事是你姐姐自己的安排,不必强行插手。”江莠当然知道他在闹什么别扭,手里的刀不是金刀,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搞来的一把新刀,沉甸甸的,刀柄上有浅银色的花纹,江莠搁在腿上看了会儿,觉得有点熟悉。 姜霆夜转过身子来:“那也不能让我姐这么受委屈!她如今原本就错了身份了!”说罢,姜霆夜又蹲到江莠身边,伸手拉扯她的衣袖,“江姐姐,你就当疼疼我吧,你给我想个法子,我想进宫去看看我姐姐!” “胡闹。”江莠皱眉,姜霆夜却就这么看着她,一副一定得去的模样,搞得江莠没办法,只能抬手戳他眉心,“你呀。” 姜霆夜立马就笑起来:“就知道江姐姐最好了!” 江莠垂眸,半响后也勾起唇角:“去看看也好。” 姜婉如今褪去了皇后的身份,地位处境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身边人心叵测,个中曲折当然不可能百分百得知,但能让姜婉出此下策,必然是太后相逼太紧。 从前她和姜家都没人能在她身边,如今既然回来了,便要好生护着,她如今不能表明身份,但这口气,还是得帮她出一出才行! 想到这儿,江莠抬眸看向姜霆夜:“我从九仙回来的时候,带了些炙熏肉。” 姜霆夜眨眼:“那么远带回来做什么?帝京没得做么?” 这话他倒是说对了。 帝京的确没这道菜,或者说,这道菜被禁止了,江莠简短的同姜霆夜说了些如今帝京的规矩。 “喜欢九仙的味道,地道些,带着路上解馋的。”江莠的声音很轻,不管说什么,都有种讲述故事的娓娓道来,“结果沿途奔波,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点,便都搁置在厨房里了,明日你进宫得时候都带上,是‘孝敬’太后的心意,知道了么?” 听江莠这么说,姜霆夜立马就明白过来了,笑道:“我刚从九仙来呢,不晓得帝京那么多的规矩,大过年的,自然也该替我姐姐孝敬孝敬她老人家,咱们九仙人爱吃这个,太后肯定也喜欢。” 江莠颔首,拍拍他的脑袋:“该用膳了,走吧。” 姜霆夜心情大好,应声跟着江莠离开。 次日一早,姜霆夜就带着炙熏肉上马车了。 大年当日没有宴请大臣进宫,所以姜霆夜说要进宫给太后问安拜年,祁瑛也很痛快的应允了。 姜霆夜没去祁瑛那儿,他忙得很,来接姜霆夜的太监说皇上下了早朝特意留江丞相商议国事呢。 姜霆夜眯着眼睛笑,径直就往云德宫去了。 听说姜霆夜进宫来给她拜年的时候太后还错愕了片刻,随后便是皱眉。 姜家这个小子是个十足的刺头,非常扎手,太后烦他得厉害,自然是不想见的。 但人家是一片好意,代表的是姜家,更是故去的皇后,太后虽然头疼,却没有不见的道理。 是以只能让人去吩咐别让楚妙过来后,才让洛姑姑把人领了进来。 姜霆夜一进屋,便笑嘻嘻的给太后行了个不伦不类的大礼。 太后深吸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不要那么拧巴,颔首给他赐座。 姜霆夜像是没听见,拎着手里头的东西就放太后跟前的矮茶几上了。 太后一抬眼,就对上姜霆夜白花花的一排牙,以及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太后您瞧,我从九仙特意给您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可能是他的语气着实兴奋,太后心里也犯嘀咕,这臭小子能给她带什么好东西? 她定睛看姜霆夜开包裹,盒子打开的瞬间,太后的脸刷的就白了。 姜婉和祁瑛刚刚起兵的时候,太后亲自在军营里下过一段时间的厨,那会儿人手不够,战况吃紧,第一波的前线战士们,几乎都吃过太后亲手做的饭。 那时候太后还只是个普通的母亲而已,因为心疼儿子,支持儿子,也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其中太后做的最好的,便是可以保存良久炙熏肉。 这道炙熏肉后来也成了行军的必备粮食,成为了九仙的代表食物。 可惜当初吃过太后亲手做的炙熏肉的前线战士都死得差不多了,之后很多人都知道炙熏肉的传统,却不知道最初的起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进了宫做了太后以后,这道菜就被太后下令禁止烹制了。 所以帝京没有这道菜,宫里也没有。 对太后来说,这是她高贵身份最大的一个污点,是她攀上权力巅峰之后,虚荣心膨胀爆炸之后不能忍受的存在。 姜霆夜就这么笑嘻嘻的把东西摆在了她的面前,像是在挑衅着对她说:堂堂太后,当面也不过是个平凡老太太,没有姜氏冲锋陷阵的女儿,何来你如今高贵的地位?! 这简直是拿刀在戳太后的心窝! 她想要否决这道菜的心,何尝不是想要否决姜婉才是打下这片江山的最大功臣? 她该想到的,姜霆夜满心怒意,哪儿能给她什么好东西?! 洛姑姑也被这东西惊着了,下意识就伸手拿了姜霆夜手里的盖子重新合上,责备道:“夜公子既然来孝敬太后,端上来的东西就该仔细慎重才是!” 姜霆夜闻言,依旧笑呵呵的转身看向洛姑姑,说出来的话却冷森森的:“姑姑的意思是,我送这道炙熏肉给太后,是错的了?” 088、想见就不畏远 http://.biquxs.info/

洛姑姑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姜霆夜这问题不能随便乱接,她抬眸看向太后,太后也刚从炙熏肉的恶心冲击里回过神来。 姜霆夜依旧笑嘻嘻的,这边堵得洛姑姑没了话说,还要专门再问太后一句:“太后从前最爱吃这个了,我姐姐在世领兵的时候,也最爱吃这个了,打小我姐姐就教育我,姜家的儿女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太后的一道炙熏肉,当年温暖了多统领士们的心,这份恩典,九仙的臣民们都牢记在心里边的,一刻也不敢轻易忘怀,所以此番上京,我特地给太后带上许多,请太后尝尝九仙的味道,跟从前还是不是一样的,这后宫里头的各位小主,也都得尝一尝才好。” 这话是实打实的拿巴掌在扇太后的脸。 姜霆夜虽是笑着说的,却比指着鼻子骂人还让太后难受。 他左一句姜婉,右一句姜婉,说完在世领兵,又讲人不可忘恩负义,表面听着是在说她仁德,体恤将士,实际上句句都在拿刀戳太后的心窝子,字字都在质问她姜婉究竟做错了什么要遭她这般忘恩负义的对待。 他说请太后尝尝还是不是从前的味道,是在当着面问太后,她现在胸膛里跳动的这颗心,还是不是从前的模样! 是否羞愧!是否无愧! 这后宫里的每一个人,有几个是摘得干净的?!有几个敢问心无愧的把这东西吃下去?! 他实在很期待太后的答案。 只可惜,面前这个把自己装扮得无比华贵精致的妇人,永远不可能,也永远不敢,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这道炙熏肉摆在太后面前,就像是把她脚下踩着的康庄大道生生挖开,逼着她直视她脚底下踩着的尸山血海一般。 姜家的这个小畜生是来讨债的,长着尖牙利齿,不会让任何人好过! 太后深吸口气,语气比较刚才也生冷了些:“后宫乃是嫔妃居所,你一个外男,岂能随意进出?东西哀家收下了,你的心意,哀家也领了。” 她敷衍着想把姜霆夜送走,可惜今儿姜霆夜进了宫来,就没准备今儿再出去。 他转脸打量云德宫正殿的陈设,像颗装在太后心坎儿上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爆了气得你吐血。 江莠那边时间掐得很准,她以‘商议国事’为借口留下来,简单跟祁瑛说了一下姜霆夜今日进宫究竟是来干什么的,祁瑛听得痛快,这口气的确该出,眼见着时间差不多了,立马便差长忠赶往云德宫。 姜霆夜这方还没把东面的壁柜上放着的玩意儿认全,长忠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手一搭给太后问了安,随后眼皮一抬瞧见姜霆夜,又给小爷行了一礼。 姜霆夜嘴角的笑意没勾起来,扭头继续淡定的问一脸警惕跟着自己的洛姑姑这青瓷瓶是哪里供奉的,跟他家里喂狗的食盆像是一个手艺,气得洛姑姑咬牙切齿的提醒他,这是太后夏日里供花用的,让他别胡言乱语,张嘴闭嘴把自己家那条狗挂在嘴边说。 姜霆夜咧嘴笑,连连应声,扭头又指着另一个紫玉碗道:“姑姑你瞧,像,真像,像我家那狗喝水用的。” 洛姑姑:...... 他满口跟洛姑姑胡咧咧,耳朵却一直听着长忠那边的动静。 长忠声儿不大,够这屋里几个人都听得清楚:“皇上说,晚膳要过来陪着太后用,顺道。。也瞧瞧淳嫔身体如何了。” 太后闻言,脸上立马挂了笑:“好,哀家备几道皇上爱吃的。” 姜霆夜耳朵竖起来,只等着太后一说完,立马便侧身走到长忠旁边:“我姐夫爱吃炙熏肉,我也正馋这味道呢!晚膳我也在太后这里蹭一蹭,正好也不辜负了这好东西!” 说完,对着太后没心没肺的笑:“太后不会少我这一口饭吧?” 洛姑姑气得急眼:“夜公子要唤皇上才是,这般没大没小的,属实是没规矩。” 姜霆夜撇她,呵呵笑两声:“我姐还在的时候我一直是这么叫的,刚入京面圣的时候也是这么叫的,我姐夫没急着纠正我,太后也没急着纠正我,怎么到了姑姑这里,便叫不得了?!” 洛姑姑跟在太后身边,训诫宫女,提点嫔妃,虽是奴才,可有时候比不得宠的小主还要威风几分,哪里被人这般指着鼻子一而再再而三不留情面的训过?当下脸都白了,却也不敢同远比她年纪资历小的姜霆夜多嘴一句。 毕竟,眼前这位小爷,才是实实在在有靠山有实权的主子。 当着太后的面给洛姑姑这样下脸子,太后自然也是不肯的,她脸一冷,沉声道:“自然是不差你这么一口吃的,不过淳嫔也在哀家这里,留你用膳,属实不方便。” 可算是绕到了这位淳嫔身上,姜霆夜扬眉:“撞柱子那位?伤可好了?能上桌了?” 太后:“皇上要来探望,身为嫔妃,理应要陪同。” 姜霆夜乐呵:“既然能走动了,还赖在太后这里等皇上来看做什么?自己不能往金池殿去么?还是说自己没得住处么?这宫里头除了空着的琼林宫,没地儿给这位淳嫔娘娘挪挪?” 太后一口气憋住险些没提上来,这兔崽子除了姜婉,真就没人治得住了?! 长忠跪在旁边,头埋低了,生怕自己憋不住笑出来被人瞧见。 姜家这位小公子,厉害,真是厉害,皇上不好忤逆太后说出口的话,这位小爷一股脑全给说了,可惜皇上不能自己亲自来看看,否则的话,估计也得笑出声来。 姜霆夜最后是被连赶带逐踹出去的。 宫里头的确不缺他这一顿饭!不仅不缺,太后还得留他一夜!让他能跟祁瑛夜来举杯!话话家常! 姜霆夜臭脸不要,哪儿都不住,指明了要住在磨池小亭边,说是景致好,远远瞧着御花园露出来的红梅喜庆。 太后烦他烦的厉害,哪儿还管他住哪里,他只要不说住到后宫里来!就是宫道上现给他起个炉子烤鸟吃都行!总之赶紧滚!看着他生气! 姜霆夜嬉皮笑脸的离了云德宫,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脸上的神情就淡漠下来了。 长忠跟着姜霆夜一块儿出来回祁瑛那儿复命,左右没人了,才小声同姜霆夜道:“夜公子,皇上有话托奴才带来。” 姜霆夜垂着眸,黑漆漆的眼底落满了冷意,哪儿还有半点在太后面前插科打诨的样子。 “皇上说,这事儿得算他一个。” 长忠原话传达,祁瑛说了,就这么讲姜霆夜能懂。 听了这话,姜霆夜转脸看一眼长忠,忽而勾了勾嘴角,半点架子也没有的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道了。” 说罢,高举手摆了摆,大步走远了。 宫里面的时辰过得似乎慢些,磨池小亭生了篝火,姜霆夜寻了个竹棍,抄着金刀把一头削尖,直接插了条温泉水养着的鱼起来。 旁边的宫人吓得面无人色,一个个跪成一排瑟瑟发抖,被姜霆夜通通轰了个干净。 这鱼是郭蓁蓁养的,进宫前江莠特地说过。 姜霆夜裹了一条扔在旁边准备带出宫给江莠瞧瞧有没有什么古怪,自己又叉了一条刨开瞎研究。 夜幕笼罩大地,不远处的宫宇陆陆续续亮起灯笼来的时候,磨池小亭单独笼罩在黑暗里。 祁瑛提着灯照亮姜霆夜所在之处时,姜霆夜已经百无聊赖的在亭子里躺了半响了。 地上是惨死的鱼,血淋淋一片,祁瑛当没看见,对翘脚闭眼枕着脑袋养神的姜霆夜道:“霆夜,过来。” . 梅惜宫好久没这么安静了。 宫门一关上,姜婉便觉得心也平稳了。 静月也没有半点焦灼,宽慰下面两个丫头也说的是外头什么腌臜东西都送不进来,指不定是个好机会,真就怀上了呢? 两个丫头一合计,觉得有理,也就高兴起来了。 阖宫唯一一个龇牙咧嘴,比姜婉还气愤,成日里对楚妙骂骂咧咧的人,只有品竹一个。 自从姜婉罚了她再让她到面跟前伺候以后,品竹的心态就愈发崩塌得厉害。 稍有些不如她意的地方,便容易歇斯底里。 大概是怕自己在姜婉身边的地位再次动摇,品竹再也不能很好的保持刚开始在姜婉身边时的淡然处之。 青梅腊梅习惯了她趾高气的模样,静月也时常让她们不必计较,当没听见便好,如今两人也练就左耳进右耳出的本领,口角争论也跟着少了。 因禁足之后本就没什么事要干,为了让大家都能早点休息,或者去做会儿自己的事,一般晚膳后过一个时辰,姜婉就会让她们伺候洗漱,关上门来躺床上歇息。 品竹警惕静月得厉害,她在姜婉身边的话,品竹必然也要跟着,姜婉觉得麻烦,干脆就都就在身边了。 不过品竹本身还是有些躲懒,见静月在姜婉身边也不说话,就借着姜婉看书的烛光做做女工,便自己在外头寻了个靠椅闭着眼睛打瞌睡。 今晚月明风清的,窗户半掩着没关紧,姜婉正读到庆安帝镇压起义军的关键时候,突然一抬眼眸,捏着书点了点静月。 静月一望姜婉直勾勾的眼神,便警惕着站起身来,拦在了姜婉跟前。 “品竹?!”静月喊了一声,外头没回应。 短暂的沉默后,帘子被撩起来,窜进来的两个人影长什么样子静月还没瞧清楚,其中一人就已经风一般的朝着姜婉扑了过来,扑通往她床边一跪,脑袋就往姜婉手上贴。 静月手刀一抬下意识就要往那人后脖颈砍,她是矛足了十成的劲,下了死手准备砍,刚举起来,又被后面跟上那人拦住了。 “姐!姐!” 扑在姜婉跟前那人一开口就嗷嗷哭,拽着姜婉的手眼泪鼻涕一块儿流。 静月傻了,这小太监的声儿怎么那么熟悉?! 再一回头,拽着自己的小太监怎么也那么眼熟?! 静月眨了眨眼。 祁瑛也眨了眨眼。 静月心里一咯噔:“皇。。皇上?” 祁瑛笑笑,抬起手指触了触嘴唇:“嘘。” 静月傻了,赶忙收回手垂首往后退,退下前抬眸看了一眼哭得稀里哗啦的另一人,脑子嗡嗡直响,小。。小少爷?! 这两人??? 静月捂住砰砰直跳的心脏,赶忙去看外头的品竹,地上落了颗小石头,这丫头估计就是被这个击晕的。 静月扛起品竹,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姜婉被姜霆夜这嗷嗷一哭搞得愣住,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祁瑛已经取了小太监的帽子,搬了根凳子来坐在她床头。 “你们怎么来了?”姜婉看一眼祁瑛,又抬手拿帕子给姜霆夜擦脸。 烛光的光晕在祁瑛眼眸里颤抖,他嘴角带着笑意,连带着说话的嗓音,都格外动人:“我们都想你了。” 因为想见你。 所以不畏惧路远。 089、狐狸就是狐狸 http://.biquxs.info/

姜婉顺手撸一把姜霆夜后脑勺的头发,小太监帽子一歪,扣在了他鼻梁上方。 姜霆夜正了正身子,也把帽子取下来扔一边:“姐!” “跑来胡闹了?”姜婉抿嘴。 “那哪儿能是胡闹呢?”姜霆夜得意的小表情藏不住,拿手肘杵祁瑛,“姐夫你说说看,我干的那事叫不叫一个漂亮?” 祁瑛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还不忘了给姜霆夜竖个大拇指。 被表扬的姜小朋友心情大好,鼻子快要翘到天上去:“姐,我替你出气呢!” 甭管那老太婆什么臭毛病,保管给她治得服服帖帖的! 不过这话当着祁瑛的面也不好说,姜霆夜哼哼两声,想起来自己还这么跪着,膝盖有些疼,赶忙撑着床边起身拍了拍。 “我与霆夜来的时候落了些破绽。”祁瑛一把提住要往姜婉床上坐的姜霆夜的后衣领,顺手把他拉到自己的旁边来,“江莠说,后宫里头藏了条会吃人的大鱼,叫我擦亮眼睛,与你一同好生瞧瞧。” 她以前在九仙养病,帝京的事情未曾烦扰过她几件,山高路远,着实闭塞。 如今到了帝京,她自认是眼明心亮之人,姜婉自尽一事蹊跷太多,这段时日一一查下来,寻常事里处处透着不寻常,叫人触目惊心。 钦天监一句杀伐过重,祸及子嗣,真就有那么大的天意,能叫姜婉痛失爱子,接二连三的流产?! 太医院含糊其辞的一番常年征战,内力有损,就能将一切微小的不寻常彻底掩盖么? 江莠是不信的。 但她拿不出证据,且世人所知的姜皇后已经崩逝,仅凭她的猜测怀疑就想要推翻多年前的事情来彻底追查,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她得放长线挂大饵,静候这条潜伏深处的大鱼,自己张开嘴扑上来。 此事最大最好的一个契机,便是禁足前一日,姜婉侍寝了。 太后虽希望这宫里的第二个皇子由楚妙来生,却也并不是疯魔到祁瑛宠幸过的每个嫔妃都得喝下汤药才行。 这事儿有人比她急,毕竟楚妙只要生下儿子,就能有皇太后的倾力支持和抚养,旁的嫔妃生下的公主皇子,也都是祁瑛的血脉,都得唤她一声皇奶奶。 年节那晚祁瑛突然跑去梅惜宫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要想猜到其中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需要多费神打点,总能寻道蛛丝马迹。 这后宫里有这个手段得知此事的人不少,但有这个心思必须要知晓个中缘由的人,却只有郭蓁蓁一个。 她不在帝京的这两年,陪在姜婉身边最亲近的人便是郭蓁蓁了。 江莠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这个表面看上去温驯无害的郭家之女,实际上包藏着滔天的祸心。 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便是人心。 当身边人化身为最锐利的匕首时,她必然能够最精准的,刺穿你的心脏。 那日匆匆一面,姜婉虽然没有与她多说什么,但江莠与她是自幼的情谊,又如何不明白姜婉未说完的话里有多少的伤心疲累? 真正的心有灵犀,是不需要过多言语的。 往往只是一个眼神,一个拥抱,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若这些事情真是郭蓁蓁策划的,那么这后宫之中,必然早已悄无声息的安插了太多她的爪牙,江莠让祁瑛与姜霆夜一同前来,不仅仅是因为答应了要让姜霆夜见见姜婉,最要紧的是,今夜无论发生任何事,只要有祁瑛在这里坐镇,便无所畏惧。 祁瑛也必须在这里。 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姜婉不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情! 此时的安瑕宫中,星月正点了清心露在郭蓁蓁的额头处轻缓按摩。 闭宫歇息那日,她原盘算着太后不会轻易放过了敬妃,谁曾料到此人进了云德宫里,竟就那么好生生的走了出来,惠钟门前跪了不足半个时辰,又只得了个禁足半月的惩戒。 祁瑛答允得痛快,一时竟不知道他究竟是在哄太后高兴,还是心疼敬妃久跪了。 郭蓁蓁积郁在心,烦躁动怒却又无处发泄,冬日里在门外吹了会儿风,这会儿便头疼起来了。 星月力度把握得极好,手腕酸疼也不敢停下,眼见着郭蓁蓁紧皱的眉头稍微舒缓些了,才抬头看在屏风边已经站侯了许久的招元。 招元张张嘴,没发出声音,双手比划了几下,又指了指外头。 星月会意,手上稍稍重了点儿力,轻声道:“娘娘,昭贵人在外头求见,已经站了会儿了。” 郭蓁蓁的眉头重新皱起来,稍微睁开眼睛动了动身子,倒是没有发火:“让她进来吧。” 星月松口气,赶忙扶着郭蓁蓁坐好,那边招元已经出去请人了,顺带着让一直备着热茶的小宫女上前来给娘娘换茶。 清心露气味温和,也提神醒脑,郭蓁蓁仰头在软枕上撑了撑身子,好受不少。 她以前也常常因为姜婉被气的头疼。 就当她气量太小,蛇蝎心肠。 可姜婉霸占着祁瑛所有的爱,也未免太恶毒自私了一些。 姜婉死了。 又来个宋玉娇。 明明完全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为何能叫祁瑛倾心? 郭蓁蓁想不明白,正因为想不透,所以愈发恨得灼烧骨髓一般疼。 那就只能接着杀了。 一直杀到没有人能跟她抢。 一直杀到祁瑛只能看见她一人。 她能把姜婉亲手送入地狱,众生便皆是蜉蝣蝼蚁。 昭贵人在外头冷得僵硬,给郭蓁蓁行礼问安后半响也没听见郭蓁蓁开口。 昭贵人抬眸看一眼失神的郭蓁蓁,她的视线有些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星月不敢上前打扰,只把昭贵人望着。 她叹口气,走到郭蓁蓁对面坐下,轻声开口:“娘娘让查的事有眉目了。” 郭蓁蓁一下子回神,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皱眉道:“什么?!” “年节当晚,洛姑姑给皇上和淳嫔送了壶福喜酒。”昭贵人说话不急不慢,夜里听上去更像是呓语般起伏的调,“是御前的人撬开了口,只说是福喜酒,旁的便问不出什么了。” 酒? 郭蓁蓁侧眸看一眼昭贵人,片刻后,勾起嘴角冷笑一声:“太后当真是心急。” 后宫里头,后宅之间,惯用的小把戏。 那福喜酒里头搁了极好的东西,能成全淳嫔和太后心愿的好东西。 昭贵人心头晓得那是什么,郭蓁蓁自然也猜到了。 她觉得胸闷气短,铺盖席卷而来的一阵胃疼让她弯腰干呕了两声。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 如果说之前她还惊诧于祁瑛对敬妃的宠爱,惊诧到想要剥夺敬妃全部的地步的话,此时此刻的郭蓁蓁,更是难以置信于祁瑛对敬妃的偏执。 他就连喝了情酒!也要撑到梅惜宫去! 为什么?! 凭什么?! 宋玉娇那个贱人!当真是东曙下了巫蛊,专程来魅惑君心的妖怪不成?! 要杀了她! 必须杀了她! “娘娘!” 星月和昭贵人几乎是同时来搀扶郭蓁蓁,被郭蓁蓁一一推开。 她捂着心口喘了两口气,慢慢坐正身子。 好笑的是,她每次这样不适干呕都不是因为身怀有孕,而是因为妒忌怨恨。 妒忌这颗种子一旦落地发了芽,就会疯狂汲取一切营养,迅速生长成参天大树。 根已深种。 拔不掉。 也回不了头了。 “皇上呢?”郭蓁蓁擦了擦嘴角,端起热茶喝了一口,终于把那股恶心劲给压住了。 昭贵人没看郭蓁蓁的眼睛,只是半垂着眼帘道:“夜公子留宿宫中,正陪着皇上下棋呢,今儿夜公子去见太后,给太后带了一盒子的炙熏肉。。” 倒的确是姜霆夜的做派。 “后头还有的闹腾。”郭蓁蓁想到姜霆夜那张脸,头更疼了。 “不过嫔妾来这儿,不是来跟娘娘说这些的。。。”昭贵人沉吟了一下,低声道,“娘娘让嫔妾盯着些梅惜宫,嫔妾原本还不解,敬妃禁足,外头的人进不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咱们就是盯着,也。。” 也送不进去避子汤。 昭贵人没说出口,话锋一转又道:“娘娘属实英明,就在方才,嫔妾瞧见。。有两个侍卫打扮模样的人,悄悄溜进梅惜宫去了。” 郭蓁蓁一怔,立刻眯眼道:“当真?你瞧清楚了?是侍卫么?!” “夜里暗,兴许是。”昭贵人含糊应道,“但看体型衣着,是男子没错。” 郭蓁蓁因为昭贵人这句话,头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会是谁溜进去了?! 进去干什么?! 难不成是东曙心急,看敬妃之前三日侍寝都没能有晕,想要借着这次禁足。。暗度陈仓?! 这个念头一出来,郭蓁蓁自己都吓着了。 宫女私通都尚且是死罪。 更何况是妃嫔?! 此事若是真的,被抓到的话,东曙肯定也会矢口否认,让宋玉娇一人承担此事,不过是损失个不受宠的公主罢了。 可此事若是成了呢?! 郭蓁蓁捏紧了拳头,突然站起身来。 若是成了呢?!那敬妃的地位,岂不是要越过了她和庆妃去?! 东曙这个险冒得值,哪个有野心的人,不是做着刀尖舔血的事换来的?! 郭蓁蓁捏紧的拳头慢慢松缓下来,她回过身,风轻云淡的对昭贵人道:“本宫知道了,时候不早,你先去吧。” 昭贵人没有多问一句,她要说的话说完了,自然也不会多留。 至于接下来的事,便与她无关了。 轻歌搀扶着昭贵人离开安瑕宫,等下四下都无人了,才小声问道:“小主,咱们不是瞧清楚的么?那是两个小太监啊。。” “我知道。”昭贵人直视前方,一脸淡然,“我只是在贤妃心头添了把火而已,她听到福喜酒时便已经快要呕血了,此时我再告诉她梅惜宫这样的消息,你猜这把火烧起来,会不会烧掉贤妃的理智?” 轻歌张了张嘴,然后又紧紧闭上了。 半响后,还是忍不住,又道:“贤妃娘娘那般小心,小主就不怕她让你去。。去。。” “我哪儿来的本事飞檐走壁?”昭贵人勾起一抹笑意,“她没时间哄骗旁人做替罪羔羊了,时间不等人,谁知道里头的人什么时候离开?这一回,她必须自己动手,只看贤妃自己。。怎么选了。” 狐狸藏起尾巴。 想要充作羔羊。 可狐狸就是狐狸。 一旦贪心有余。 便会露出尖牙。 她等着。 090、对自己撒了谎 http://.biquxs.info/

“义总管,咱们真的。。不用管么?”胆小的丫鬟三两个凑在一起,嘴上说这话的时候都抖得不行了,一个个躲在柱子后面不被光亮照到的地方,连人影儿都没看见,却生怕自己这点蚊子大小的声音被听见。 义伯盯着长廊尽头的厢房看了一眼,叹了口气,摆摆手赶人:“走走走,都走。” 他语气有些生硬,下头等着他发话的下人们却如蒙大赦,接二连三的离开了这里。 没人敢说闲话。 往丞相大人那屋里头去的人可是靖王爷。 两人的关系,他们知晓的就只有同为九仙旧民。 “据说是自小认得的。” “与先皇后娘娘也亲近。” 多余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也没人敢随意猜测。 靖王爷在这里的消息连这个长廊都传不出去。 靖王府的上侍卫西城就抱剑在长廊尽头处守着,宛如雕塑般稳静。 义伯在廊边坐下,沉沉叹口气。 两个人这般互相折磨着谁也不肯说真话给对方听,谁也不肯向对方低头,各自揣着各自的伤心,究竟还要到什么时候? 江家的苦全都落在了小主子这么一个柔弱女子的肩头。 可老天爷偏偏就不肯让她轻松一点。 片刻都不给。 老爷夫人没能看见这大晋盛世。 大少爷的热血洒在了皇宫高楼。 如今皇后娘娘也走了。 他家的小主子。。什么也不剩了。 靖王爷却也不肯放过她。 要是又发病了可怎么办? “主子。。”义伯抬起头来,“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声轻微的呢喃消散在夜色里。 月光撩人,悬云高照。 江莠没合窗,台边的烛盏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祁道就坐在她对面,半个面容都隐没在暗处阴影里,只能看见反着光的一双明眸,正死死盯着江莠手中握着的瓷瓶。 她生病了。 江有的死,她全都怪罪在自己身上。 就连他对她的怨气,也全盘接收,终于把自己彻底的压垮。 看她如今这个样子,他原该觉得解气。 月色笼罩下,她消瘦的身形比白日里看上去更加单薄,披在身上的大氅也显得她娇小。 她的目光变了很多,看见自己的时候,不会闪躲了,也。。不会笑了。 祁道不觉得心里畅快。 看见她胳膊上一道道已经结痂的刀痕时,他丝毫不觉得畅快。 江有死的时候,他恨不得她受到惩罚。 她真把自己折磨成这样了,祁道却只觉得酸涩。 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混账,把自己未能护住挚友的过错。。怪在一个原本该烂漫的姑娘身上。 因为她爱他。 所以他才敢放肆的伤害她。 可那也是她的亲哥哥。 江莠的愧疚和心疼,不比他少。 在九仙养病的那两年,她成长了很多,变成了。。他早已不熟悉的模样。 而现在他唯一能找到借口看着她的借口,也只剩下了。。她手里和手边密麻的药瓶。 “一颗。” 祁道伸出手,在桌上点了点,“现在吃。” 江莠低垂着眼眸,握紧了手中的药瓶:“靖王爷这般好的雅兴,何必浪费在我身上,殷太医仔细嘱咐过如何用药,我不是三岁孩童,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祁道眸中的光暗了暗,半响后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吃。” 她那么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该怎么吃药。 知道什么剂量吃下去,可以缓解自己的痛苦。 可以抽丝剥茧的抽走自己的性命。 江家别支送了不少的好苗子来。 她没打算成婚,所以得选一个中意的孩子过继到嫡系一脉,把江家的谋术,传承下去。 她在一心求死。 她一直在布置后事。 祁道查到她用药剂量有问题的时候,正好抓到她病症微发,要靠刀尖割腕才能缓和。。保持清醒。 殷正山说,她这是心病。 已入膏肓。 心结不解,永无痊愈之日。 看见鲜血从刀尖一直落到地上的时候,祁道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就在这盛世里鲜亮的存在着。 可她的根已经腐坏,她正在郁郁葱葱的花季时,枯萎死去。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留不住她,她的生命就在他眼前流逝。 他终于想起。。。 对她说出那样决绝狠厉的话之前,弃她憎她怨她与她渐行渐远之前,他也是爱她的。 只是少年的爱恨啊,都来得太浓烈太灼热。 一旦失之交臂,背径而离,就动气的把曾经所有的美好全部埋葬起来。 低不下头。 张不开口。 心房紧锁。 哪怕咫尺之间,也没有了话好说。 所以他撒了谎。 “你的命我说了算,江莠,你别想自己逃避了去畅快。” 好像只有这样冰冷恶意的语言,才能说服自己,也说服她,让关心和担忧变得理所当然。 好像只能在彼此之间划出清晰的间距,他们才能自如的坐在彼此对面,好好的说上两句话。 祁道的冷笑落在江莠的耳里,听不出来究竟是讽刺她的谎言拙劣,还是仅仅只是嘲弄而已。 她没再做无畏的辩解和挣扎,每一样药瓶里都倒出药丸来,乖乖当着他的面按照剂量吃下去。 祁道的笑容看上去多了两分满意,他把这些瓶瓶罐罐慢腾腾的扔进手边的盒子里:“你让姜霆夜进宫去了?” 江莠没回答,只是这般盯着他,冷声道:“靖王爷准备一直这样翻我的墙头么?这里是丞相府。。” “那你呢?你打算一直这样自私下去,好显得你特立独行是么?!”祁道咬牙,“江丞相!当初若不是你擅自乱做决定!” 他提到这个,江莠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后握紧了拳头。 祁道也一顿,没接着说下去,他有些烦躁,提着盒子站起身来,纵身轻巧一跃,便从窗户翻了出去。 他背对着江莠,半响后沉声道:“现在又想擅自了结自己的性命是么?江莠,你总是这样,你凭什么。。。” 凭什么当初一言不发就离开。 凭什么病了也不告诉他。 明明她也亲手推远了他,可刚才一瞬间的失言,祁道还是内疚了。 可要他道歉。。也难。 他没再说更多的话,身形一晃离去,被短暂遮挡住的月光又重新落下。 江莠紧握到微颤的手终于缓缓松开。 她捂住自己的心口,将额头抵在桌上,大口大口的喘气缓解心脏的钝痛。 下定决心去死,是一件多么需要勇气的事。 “为什么要管我。。”她咬紧嘴唇,慢慢的。。将自己紧紧抱住。 这下连去死的勇气,也快要没有了。 她不想承认自己的懦弱。 如今连逃避的地方都没有了。 . 祁道走得很急,面色阴沉,像要杀人。 义伯被匆匆从自己面前走过的祁道吓得不轻,下意识跪下来以后,祁道已经快要走到长廊的尽头。 一直不动的西城像是终于被人启动了开关,他睁开眼,侧身正好接过祁道手里的盒子。 “爷,回了么?”西城的声音很轻。 刚问出口,就听见不远处的老奴,喊住了祁道。 “王爷,恳请王爷留步!”义伯跪在原地,磕头请求。 原以为祁道不会理会,西城看了他一眼,便收回视线准备跟上祁道的脚步。 谁知道祁道骤然顿住,缓缓回过了身。 义伯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来恳求的,没想到祁道真停下了,一时有些震惊,说话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起来:“王。。王爷,求王爷怜悯。。我家主子大病一场后爱静,时常要独自呆着才能心绪平稳,殷。。殷太医说了,主子受不得刺激,要是心惊的话,免不得。。免不得会。。老。。老奴只求王爷。。恳请王爷念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念着大少爷的在天之灵。。别叫主子她再心伤了,主子到底还是姑娘家,王爷如此行径,实在是。。” 祁道没听他说完,义伯的意思他懂。 他怕自己再伤着了江莠。 护主心切,他不怪他。 但剩下的话,没有听的必要。 祁道走得干脆,义伯说得凌乱,大部分的话还在后头,已经没有再说出口的机会了。 他跪在这里,直到长廊再次寂静下来许久,才抬手抹了一把泪,撑着柱子站起身来。 夜来极静,祁道依旧没从正门出去。 江府他已经摸得比江莠这个主人家还熟了,到处翻墙的事真没少干。 他也不想被人看见自己出入丞相府。 义伯有一句话说得对,那到底还是个姑娘家。 西城跟在祁道身后,半响后,喃喃问道:“爷,每次去都气得够呛,干嘛还去啊?” 祁道没回头,等翻完了自己府上的墙头落地以后,才烦躁的啧了一声。 这下连回自己府上都记不住走门了。 都养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习惯! 西城被祁道烦躁的一声啧吓得赶忙闭紧了嘴。 祁道抬手揉了揉眉心,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高墙,随后视线上移,眯着眼睛盯住了天上的月亮。 西城顺着祁道的视线望过去。 这月亮是刺眼睛么? 他怎么觉得自家爷的眼眶红红的? 不过祁道没给他再多看一眼确认的机会,他收回视线,利落的转身离开。 . 他与她相识于青葱年少。 一起看过月亮。 一起说过梦想。 相识的无数个日子里,陪伴已是寻常。 她说想跟他学骑马。 他们约定好战争结束后,要在淮河畔的大草原上,纵马高歌。 她还是江家那个,会编花环的小幺妹。 他也还是九仙武馆里,祁家的小道娃。 帝京的江丞相和靖王爷,不过是懒蜷午后的一场梦。 睡醒后。 祁瑛和姜婉的大婚,才刚刚在淮河边见证。 . 所以为什么要去呢? 因为他对自己撒了谎。 他很怀念,做祁道的日子。 那些,只作为祁道活着的日子。 091、还好我在这里 http://.biquxs.info/

郭蓁蓁在屋里思衬了很久。 昭贵人离开已经快一炷香的时间了,若是再没有定夺,怕是就错过了时机。 星月添上安神香,往外头看了一眼天色,方才还能瞧见月光,这会儿却乌云漫天了。 郭蓁蓁回过身,走近熏炉边狠狠吸了两口安神香,脑子稍微镇静下来一些,郭蓁蓁这才舒缓了眉头,她用手指有规律的轻轻敲打着桌面,像是在思索什么,好一会儿,才沉声道:“星月,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爷的意思?” 星月拿起清心露,正准备再给郭蓁蓁涂抹些药膏,骤然听见郭蓁蓁的问话,愣了一下道:“娘娘何出此言?” 郭蓁蓁没有看她,她现在满心想着的,都是敬妃势如破竹的恩宠,俨然有追赶姜婉的架势,她不允许这个势头继续疯涨,梅惜宫的秘密不管是什么,她都得要知道,她得握住敬妃的把柄和痛处,她得把主动权握在自己的手里,想到这儿,郭蓁蓁微眯起眼睛:“去把陶元找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让他去办。” 星月没敢多问,她脚步快,很快就把陶元给带了过来。 陶元是宫中的巡逻侍卫,不起眼,混在偌大的侍卫营里,是最普通的那一类。 他的普通是必要的伪装,星月带着陶元往人少的地方走,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 等进了安瑕宫,便是进了自家的地盘,星月走路也抬起脸来,一路引着陶元到了正殿里边。 郭蓁蓁此时正端详手中的一串红玛瑙珠子,借着光,看上去格外的灼目耀眼。 陶元跪到郭蓁蓁的跟前,低头道:“给贤妃娘娘请安。” 郭蓁蓁没移开视线,依旧瞧着手中的珠子,好一会儿才搁下来,轻声道:“你来了。” 陶元把头垂得更低,郭蓁蓁很少找他,但每次找他,都不会是简单的事情。 “梅惜宫进了人,你去瞧瞧。”郭蓁蓁说的轻描淡写,就像只是去御花园摘朵花一样简单的事情。 听完郭蓁蓁的话,陶元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他抬头看了郭蓁蓁一眼,干脆的应下声来。 “小心些,对方兴许也是有功夫在身上的。”郭蓁蓁迎上他的视线,浅淡的扬起自己的唇角,“东西带了么?” 陶元一怔,从这抹有些邪气的笑意里回过神来,他低垂下眼眸,有些失神,在她的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低贱得一旦完不成任务便可以随时去死的下人。 陶元沉默了会儿,点了点头。 郭蓁蓁把陶元的这点小表情尽收眼底,她眼尾一挑,有些不太满意:“你附耳过来。” 陶元愣了一下,随后站起身,走到郭蓁蓁的身边。 郭蓁蓁盯着陶元看了两秒,语气冷了下来:“怎的,怕死?” 陶元握紧拳头,眼神瞬间坚定:“奴才这条命是娘娘给的,娘娘要拿回去,陶元万死不辞。”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郭蓁蓁这才又笑起来,挥挥手,“你的命可金贵着,还要留着替本宫好生办差事,抓紧时间快去吧,这件事情办好了,本宫重重有赏。” 陶元应声行礼,后退两步,转身大步离开了安瑕宫。 他每一次都能很好的办完差事回来领赏。 其实他对那些赏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欢。 他只是。。希望她能够开心而已。 只要她欢喜,那么坏事做绝也好,将来就算要下地狱,那么地狱里受罪的人也是他。 这么想着,也就安心了。 梅惜宫他熟得很,最近都在附近当值,知道新住进去的那位敬妃娘娘很是得宠,前两日惹恼了太后,被禁足了。 梅惜宫的那位素日连门都不怎么出,怎么会有人深夜翻进去? 莫不是东曙有什么计谋,贤妃才让自己来打探打探么? 这任务未免也过于艰巨了一些。 不过这也侧面反应了贤妃娘娘对自己还是信赖有加的。 陶元心里面各种各样的念头闪过,身手却没有半点懈怠,他眼明谨慎,一身轻功极强,飞檐走壁不在话下,落地的时候更是半点声音都没有。 他特意寻着处草地藏身,贤妃娘娘说里头这两人应该也是有点功夫在身上的,得先确认两人的位置在哪里,才好藏身靠近。 梅惜宫这样遮蔽身形的好地方不多,陶元小心翼翼的穿梭着,发现梅惜宫安静异常。 敬妃似乎已经歇下了,房间里没有亮着光的地方,更没有宫人四处走动。 月光被黑云完全遮挡,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黑漆漆的一片,唯有廊边的烛台照出微弱的烛光,能隐约看见在门边守夜,盖着被子的身影。 来晚了么?人已经走了?还是说面前的安静只不过是假象,梅惜宫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有找到的,而敬妃就在那里密谋着什么呢? 偌大的宫殿要一间一间查找,委实有些困难。 可就这般回去了,肯定会被责备受罚。 陶元只思衬了片刻就下了决定,正好四下没人走动,他只要小心点,在梅惜宫搜索也不是什么难事,潜藏暗处这个本事,陶元还是对自己很有信心的。 他稍微探出头,望了一眼长廊,那边的小太监似乎睡得格外香甜,凝神静听的话,还能听见他发出的轻微鼾声。 陶元踏出脚步,脚尖点地快速移动,到了近旁,屏息凝神看了一眼,那小太监用帽子盖了半张脸,正睡得酣畅。 这般没防守,当真是人已经走了? 陶元皱眉,抬起手在纸窗上戳了个洞,躬下身朝里面看去。 屋子里反倒是要亮一些,大概是因为明纸糊窗的缘故,陶元定神寻找极好的角度,确保不会吵醒身边小太监,又能够确定屋中的陈设摆件,好决定要不要冒险进屋查看。 屋中远处的桌上还摆着熏炉,袅袅的细烟腾起,一派静好。 看了会儿,他还是决定先搜查别的地方,若都没找着,再来屋里冒险也不迟。 陶元收回视线,正准备站直身子的时候,突然僵住了。 他本能的觉得不对,余光扫见旁边的那个被子,似乎干瘪了下去。 他额头瞬间渗出汗来,几乎两秒的时间里,身体就已经给出了反应。 目光往旁边撇的时候,陶元看见那个原该躺在地上睡觉的小太监已经没有了踪影,这般悄无声息的身手,绝不在他之下! 逃!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刚刚蹦出来,陶元就感觉一只手带着凌冽的风从自己的侧脸边扫了过去。 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脚下轻功用到了极致,夜色里化为一道残影,飞快的试图摆脱掉身后的人。 他甚至都没有敢回头看一眼那人的模样,光是一道挥来的劲风,就足够让陶元明白自己根本不是那人的对手! 逃跑或许还有希望,正面交锋必死无疑! 他脚步狡黠,抹了油似的四处乱窜改变方向,姜霆夜跟着追了会儿,眼睁睁瞧见他往黑影里一躲,再追上前便没了踪影。 “真他娘是兔子成了精了,跑那么快!” 姜霆夜原地叉腰,气呼呼的骂一声。 江姐姐果然是神机妙算,她怎么知道今晚上会有人要来的?真是神了,居然提前就告知他和祁瑛做饵,还真有大鱼上了钩!他倒是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 横竖人是跟掉了,姜霆夜也不心急,转身就回到方才长廊边的楼梯处坐着等。 没一会儿,另一个人影便踏着夜色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手上还提着方才那人的衣领子,走得近了,姜霆夜才瞧见祁瑛冰冷的眼神。 那人似乎是晕过去了,被祁瑛一把扔在地上,姜霆夜还靠过去拿手指摸了摸鼻息。 还好,还喘气儿。 祁瑛的视线落在那人脸上,整张面容像是落了寒霜:“还好我在这里。” 092、远远不止这些 http://.biquxs.info/

墙头就近在咫尺了。 身后的追赶声也已经渐远。 陶元松口气,对自己这次死里逃生仍然心有余悸。 他不知道那个埋伏自己的人是谁,但他知道这是个陷阱,敬妃显然一早料准了贤妃娘娘会有此举动,特意派人守在这里,只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不管贤妃娘娘究竟是从何处探听到的有人溜进了梅惜宫中,他都必须赶紧回到娘娘身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旁人的计谋,恐怕从一开始,这两人深夜潜入梅惜宫的事,就是个饵罢了。 陶元想到这里,心里面的不安更甚。 对方真就那么轻易的罢休了么?费尽心思做这个局不就是等着抓前来刺探情报的人?可能让他这样走出梅惜宫么? 可惜,这个念头才刚刚在脑海中成型,还不等陶元想出自己现在的处境究竟应该如何平安脱险,眼前的光线猛地一暗,自己整个人就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捏住了脖子。 此人比他高出半个头来,手臂极其有力,这般掐着陶元的脖子,竟能够把他提起来,只能以脚尖点地。 嗓子被卡紧,瞬间的窒息感让陶元下意识握住这只手挣扎。 他每次出来办事,都会在嘴里藏一颗毒囊,使劲咬破外壳的瞬间,就能够吞咽下足以瞬间致命的毒水。 可这一次。。他咬不到了。 那人背着光,只能看见黑漆漆的轮廓,但他似乎特别精于此道,对陶元的准备完全掌握自如,眼见陶元张着嘴快要被掐死,他迅速伸手在陶元嘴里胡乱探索了几下,然后嫌弃的将他嘴里的那颗毒囊取了出来。 “狗奴才。” 这是陶元失去所有知觉前,听见的最后三个字。 那声音很熟悉,他好像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抓住这个声音的来源。 可是黑暗铺天盖地的笼罩过来,他实在抓不住这一闪而逝的熟悉感,意识的长线断开的瞬间,陶元只觉得从发根到脚尖的恐惧。 他没能把消息带回去。 策划这一切的人,是奔着贤妃去的。 . 祁瑛在姜婉房里洗了十遍手。 静月把存着的花瓣膏抠了一大半出来,全都用在祁瑛那十盆洗手水里了。 洗完还不够,祁瑛尚还嫌脏,非得要赖着让姜婉把她护手的凝露翻出来给他抹上,一双爪子全都变成了和姜婉一样的味道,祁瑛的脸色才算是和缓了两分。 “不是哪个宫头的太监,是侍卫营里头的人。。奴婢倒是不熟悉。”静月跟着去瞧过了,陶元被掐得半死,一张脸卡白。 祁瑛冷着脸,握着姜婉的手不放:“让姜霆夜带出宫去,着江莠好生查查。” 往宫里头安插这样的人,端的是什么心思?! “侍卫营里头少了人,明儿去问问便知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至于是怎么进宫的,便是咱们要上心的事了,档案上的记载做不得数,那东西最糊弄人,真假参半,全当是个流程过的,要挖百分百的真话出来,怕是要费些功夫,江莠到底是刚回帝京,朝中权臣众多,她纵有谋术傍身,到底也是鱼入浅水,难以施展,皇上既然定了要江莠来办,还该给她撑撑腰才是,大晋的丞相从九仙回来了,这朝堂上的主心骨是谁,皇上表了态,众臣也才好心中有数。”姜婉惦记着江莠如今的处境,她一介女子,又是这般的位高权重,在九仙倒是还好,大家都信服帮衬着,可帝京这水是浑的,江莠纵使有心,姜婉也怕她没有那个力气,所以得借着祁瑛的手,将丞相的大权落尽落实了。 “既然要查,也不单单这么一丁点事情。”姜霆夜听姜婉说完,赶紧凑上前来,把自己怀里头揣了半天的包裹摸了出来,就在姜婉和祁瑛跟前的桌上摆着打开,“江姐姐说了,钦天监和太医院那些猪脑子说的都是唬鬼的东西,那是拿来堵住悠悠之口的混账话!这里头肯定有什么地方是错的,是不对的!得先从跟我姐最亲密的人开始查起来,喏,姐夫你瞧,这是江姐姐让我带回去的鱼,就是养在磨池那里的,贤妃养着的。” 祁瑛闻言一怔:“你的意思是,钦天监,太医院还有这后宫里头的女人,联起手来编了个天大的谎言,就为了掩盖住皇后接二连三丧子之事?!你是说朕与皇后,还有这天下人都是傻子!叫人白白蒙蔽了?!” 姜霆夜是不怕死的:“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祁瑛的脸色骤然沉下来,他抿嘴垂眸,陷入了沉思中。 他没怪罪姜霆夜顶撞说话难听。 若真如江莠揣测的,这里头真是个天大的阴谋,那他必须面对这些曾经的过错,必须将这一切的假象都撕开。 哪怕是一丝的怀疑,他都不能视若无睹。 因为这是他和姜婉之间必须要解开的心结,这是他必须要给自己和姜婉的交代。 祁瑛沉默的时候,姜婉静坐在一旁等。 她双手紧握放在腿上,细微的指尖收拢,能看出来她此刻心中的颤动。 这些话。。她没办法开口跟祁瑛说。 当时昭贵人告诉静月的那些话,只能成为她自己心里要去解开的疑虑,但是现在,江莠借着姜霆夜的口,把她不能说的话说出来了。 她在等,等祁瑛的回答。 好在这一次,祁瑛没有让她失望。 他没有想太久,抬起眼眸来的时候就顺势握过了姜婉的手,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婉婉。。若言儿和咱们未出世的孩子真是枉死的,我一定让谋划此事的人,受千刀万剐之刑!你若也心有疑虑,此事咱们必然追查到底!” 虽然将这些过往翻出来太过残忍。 虽然彻查下去也可能只是一场空。 可能那就是命运不公。 可能真的没有人谋害。 但若求心安一定要再查一次,他也陪着她一起,去面对最后的结果。 姜婉看着祁瑛的眼睛,这一回,她忽然就不怕了。 挚友和家人都来到了身边,身后终于有了依靠的感觉真的很好,因为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你都知道,一定有那么几个人,会无条件的站在你这边,与你一同承担。 所以这一次,她不再困顿自己,压抑自己。 “查。” 清音落定,如木桩入闸。 093、雌雄鱼的差别 http://.biquxs.info/

陶元醒过来的时候,耳边听见了一种脆生生的咀嚼声。 他脑子有点懵,前后的事还没来得及在脑海里开始运转,落在眼皮上的光斑将他的脑海照成同样的一片白茫茫。 睫毛颤抖,酸疼的眼皮稍稍睁开个缝,印入眼帘的是头顶上晃晃悠悠的帘子。 这帘子在抖动,他好像也在抖动。 耳边的声音也还在,并不是他的错觉。 这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陶元艰难的开始梳理回忆,脑袋有些疼,他想抬手揉一揉眼眶,身体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捆紧了,大概是因为一晚上都被这般捆着,意识虽然在沉睡,但身体已经习惯了变得僵硬,所以他醒来才没有第一时间觉得不对劲。 “呜。。呜!!!” 陶元发出不成音的声儿来,他嘴巴也被塞住了,没有办法说话。 昨晚上的回忆瞬间卷入,他被人掐住了喉咙,抠掉了毒囊,他以为他死了!可对方似乎没打算要他的命! “醒了?” 脑袋后面传来个慵懒的少年声音,陶元得用尽全力一起侧转全身,然后再扬高了脖子看过去,才能看见那个坐在他后头柔软坐垫上的那个人。 那人正拿了个苹果在啃,刚吃了一半,精致合贴的黑色长靴踩在坐垫上,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一股不羁放纵。 陶元听见的那个声音,只是姜霆夜在吭哧吭哧的啃苹果而已。 “呜呜?!” 陶元拼命瞪大了眼睛扭动身子,看上去非常的抗拒却又无能为力。 姜霆夜烦躁的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啧了一声:“你省点劲儿。” 被逮住了,还妄想着能由着自己的意愿么? 不从嘴里吐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来,就只能生不如死的活着,这会儿再想寻个痛快,也是不可能的了。 陶元心里自然也明白,看见姜霆夜的时候,他浑身都彻底冰冷了下来。 他倒是不怕自己受刑,他怕的是自己一旦离宫,这群人就会顺着他一路摸索到贤妃的身上。 宫里头哪儿来得如此身手之人?! 不仅瞬间就擒获了他,还那么清楚他藏在唇齿间的毒囊。 陶元想不出任何人选,瞧姜霆夜的身形,也更像是那个没追上自己的‘小太监’。 摇摇晃晃的马车走得惬意,丝毫没有关押着‘重犯’的迫切感,好似眼前这位公子哥只是出来散散心的,车上摆的只是两盒精致的糕点,正要慢悠悠的往那春娇院去。 饶是如此悠闲的行进,也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到达了目的地。 看来自己昏迷的时间还更长,他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出宫很久了。 马车停下,姜霆夜顺手便将手里的苹果核一甩,随后撩上帘子跳下了马车。 帘子瞬间又落下,陶元只来得及看见沥青色台阶上的那尊石狮子,已经正朝着这边跑过来的小厮。 姜霆夜正在跟外面的人吩咐什么,陶元听见那小厮唤了一声‘夜公子’,他脑子一炸,瞬间在马车里疯狂的撞击晃动身子。 他去的明明是梅惜宫! 为什么今日会出现在姜家小公子的马车上! 错了!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姜家和梅惜宫的那位敬妃娘娘,究竟又有什么关系?!难不成姜家因为皇后离世之事,直接与东曙联手,做了叛国贼了?! 各种各样的念头在陶元脑海里飞转,他满腔的话,满腹的疑问,终究都得不到任何的解答,也注定了不可能再传递到郭蓁蓁的耳里。 但他不甘心啊!他不甘心就这般不清不楚的落入了陷阱反而害了娘娘! 陶元的动静惊了马,马儿嘶鸣一声,来回踱步,被赶马的车夫牢牢牵住安抚。 帘子再撩开的时候,上来的是个冷着脸的小厮,他扯了根黑布条将陶元的眼睛蒙住,再然后便是马车继续行驶的动静,姜霆夜环抱手臂盯着马车离开,陶元会以最正常的方式进到丞相府中,他会跟随马车一起到后院停靠,丞相府空置的房间数不胜数,关一个小侍卫,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这样的狗东西,宫里头还藏了多少? 姜霆夜微眯起眼睛,从侧面看上去藏了些危险的意味,不过很快他便抬手揉了揉眉心,再回身往里走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江莠还在早朝没回来,姜霆夜差人找了个盘子来,把自己怀里那条都快要捂出味儿来的死鱼放进盘子里。 折腾一晚上,总算是圆满完成任务。 姜霆夜伸伸懒腰,大摇大摆的沐浴更衣去了。 等他一切都收拾妥当出来,才想起回来那么久了,都没瞧见明月臣在哪里。 姜霆夜扭头问跟着自己伺候茶水的小丫鬟:“明月臣呢?” 小丫头没想到公子会跟自己说话,小脸涨得通红,连回话的规矩都忘完了:“明公子出门去了。” 一大早的,他往哪儿去? 姜霆夜挑眉:“进京没几天,他就有相好的了?” 这话问出来,小姑娘哪儿知道怎么接,一时间有些窘迫的站着,绞尽脑汁也不晓得夜公子这话究竟是怎么个意思。 倒是姜霆夜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问得不妥当,见她茶水也添好了,便摆摆手让她下去:“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小丫鬟如释重负,长松口气后,福身退下了。 他今儿可不能出门,得在这儿等着江莠回来,算着时间也该下朝了,姜霆夜撑着脑袋打盹儿,只要遇上家人的事,他倒是难得的坐的住。 江莠回来的时候,姜霆夜已经抱着软枕仰头睡过去了,她轻手轻脚过去,准备给他盖个毯子,等他睡会儿了起来再说。 谁知道刚一靠近,姜霆夜就激灵一下睁开了眼。 因为昨夜没睡的缘故,只是稍微闭眼眯了会儿便开始眼眶充血了。 他眼睛红通通的,但还是立刻就来了精神,蹭的一下坐起身子来:“江姐姐,你回来啦,怎么样?知道那小侍卫打哪儿来的了么?” 江莠被他这样盯着,也不好劝他先去睡觉,这事儿要是不开个头叫他心里有着落,估计这孩子也是睡不踏实的。 “查过了,档案上倒是正经选进宫里的,名字叫陶元,只是个下等侍卫,平日里主要是干巡逻的差事,旁的杂事轮上了,也得跟着去干,倒是不起眼,人不见了一时半会儿竟也没被发现,还是长忠差人去问了,才发现少了这么个人。”江莠娓娓道来,说起这事还冷笑了一声,“倒是很会选人,样貌平平,性子内敛,进了人堆儿里便挑不出来,侍卫营里头负责他的小队长说了,陶元这人素日里好几天都憋不出个响屁来,干事情也是马马虎虎的,实在是有些太过于不起眼,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侍卫,轻功可是十分了得呐。” “倒是藏得深。”姜霆夜听完也若有所思,他背后的主子将他淹没于人海里,方便行事又不会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昨晚要不是祁瑛亲手将他拿下,只怕要想再找出此人便是海底捞针了。 “宫里头多余的是查不出什么了,陶元行事低调隐秘,几乎没在人前露过锋芒,身上有这样的功夫,更不可能被人瞧见他出入的是哪个宫宇,他没回营的事长忠已经妥当的压下来了,不会有人过问,要往下查的话,只能从陶元入宫前的事查起了。”江莠心中有条理,接下来该往哪一步走也已经都定下。 这事儿急不得,却也不怕打草惊蛇。 不管怎么说,昨夜派出去的探子没能顺利返回,幕后之人就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了。 现在对他们来说唯一有利的事情,便是没人知道陶元究竟是死是活。 更不知道陶元究竟看见了什么,遇见了什么。 未知和猜疑会再心里面痒得要命,越是闷不吭声的挠,越是会将自己搞得血肉模糊。 对方明面上再如何按兵不动,波澜不惊,私底下涌动的风雨也会疯狂的肆意汹涌。 这是一场狼兔捕杀的追逐。 狡兔纵有三窟,也一定有行至终结的时候。 聪明的猎人猎杀猎物,根本不必将自己彻底暴露或追得精疲力竭,只需要随时惊动猎物朝着预设下的陷阱狂奔就好了。 慌不择路的猎物,总会自己掉入陷阱之中的。 而江莠现在要扮演的,就是那个惊动猎物的猎人。 她手中的武器,便是陶元。 听完江莠的话,姜霆夜立刻表示这事儿自己也要帮忙调查,得到江莠肯定的回答之后,才咧嘴笑起来,一副小孩儿讨到了糖果一般的高兴模样。 这事儿有了着落,姜霆夜果然心情大好,刚想盘算一番接下来应该怎么行动的事,突然就闻到了桌子那边传过来的腥鱼味儿。 他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 说罢赶忙下地,噔噔噔跑过去把盘子端了过来:“江姐姐,你瞧,这就是你让我带回来的鱼,味儿有点大。。” 江莠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方才一进屋她就闻见了。 她拿出手袖里的帕子抖了抖,裹着手指翻动这鱼看了一会儿,眉头渐渐皱起来。 姜霆夜双手搭在桌统领她望着,心急道:“怎么样?这鱼是不是有问题?” 江莠又看了会儿,随后将手帕放到一边,抬起眼来。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还是摇了摇头:“没瞧出来有什么问题,这就是淮河里最常见的一种鱼,叫天青,因为与淮河水同色而得名,又因为天青色的鱼鳞而备受青睐,是一种既可以观赏也可以食用的鱼。” 姜霆夜大失所望,虽然昨晚上他胡乱解剖了一只也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连江莠也这么说,不免有种挫败感。 他翻身重新仰面躺下,烦躁的揉了揉自己的头发。 见姜霆夜闭眼养神,江莠又重新把视线落回到天青鱼的身上。 姜婉从前的好几匹战马都是郭蓁蓁亲自照顾喂养的,淮河水滋养的青草特别鲜美,所以一有时间,郭蓁蓁便会带着马往淮河边去,她会对天青鱼有所青睐,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能这只是郭蓁蓁想要珍藏在心底的某一段回忆吧,毕竟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淮河畔究竟发生过什么值得她念念不忘的事情。 不过事情尚还不能下结论。 江莠给姜霆夜盖上毯子后,又重新将盘子端到了外面的桌上,好让姜霆夜能稍微歇息一会儿,她重要的客人还没到。 不过这位‘客人’并没有让江莠等太久,她在书房里刚处理了两件公事,义伯便前来告知,人已经到了。 从书房到寝内不算太远,江莠先往大堂去领人过来,进了屋里,姜霆夜还睡着,呼吸声有点重,脑袋一歪险些摔下去,惊了一下。 江莠等人在桌边坐好,见姜霆夜自己给自己吓醒了,憋着笑喊他:“霆夜,过来。” 姜霆夜心很累,听见江莠喊他,还是撑着精神看过去。 这一看便发现明月臣竟然也回来了,就坐在江莠身边,两人旁还坐着殷正山,三人正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合着明月臣一大早出去,是去请殷正山了? 姜霆夜抬手搓了搓脸,两步并作一步的快步到桌边坐好。 四人各坐一方,围住了面跟前的这条鱼。 江莠看向殷正山:“殷太医,劳烦你仔细验一下,看看这条鱼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殷正山颔首,知道这事儿关系到皇后娘娘,是以万分慎重。 他将自己的药箱摆上,开始从里面取出各种各样专门带来的工具开始查验。 明月臣的视线也落在了这条鱼上,他死死盯着这条天青鱼,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很快,明月臣眼眸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抿紧嘴唇,抬眸飞快的看了一眼余下三人,他们都专心致志的看着殷正山手上的动作,自己这个时候发言似乎不太好,明月臣立刻摁住自己,也沉默的看向殷正山,等待着殷正山的结果。 这是个漫长的等待,因为方方面面都要查验到位,所以期间还经历了解剖天青鱼的过程,直到殷正山满头大汗,才算是都查验完了。 等殷正山从专注里回过神来,抬手擦汗抬眸的时候,结结实实被望着自己的三双倍感期待的眼睛吓着了。 尤其是姜霆夜,憋了那么半天,瞪着双红彤彤的眼睛,一开口就跟鞭炮似的停不下来:“怎么样怎么样?查出什么来了么?我猜这鱼肯定带了一种特别珍贵的毒!一般人都是查不出来的!然后这种毒能杀人于无形之中,你看我猜得对不对?” 殷正山汗颜:“夜公子,世上没有这般离谱得毒,要是真有的话,人服用之后体内一定会有症状出现,或多或少,或轻或重,也有可能伪装在旁的病症里并发,当然,也有极少数名贵毒药不会在身体表面有所浮现,但只要用银针或其他工具尸检,还是能够查到毒性的,要想真正做到‘无形’,据我所知,世上还没有这样的毒药的。” 例如姜婉自尽时候服用下的那种名贵毒药,便不会在身体上有所呈现。 可这种东西一般见效极快,会最短时间发作以减轻死亡的痛苦,既要无形又要慢性,那实在是太过于可怕了。 被殷正山否决,姜霆夜也不恼:“那你说说,查出来什么了?这鱼我可是千辛万苦从宫里带出来的!” 殷正山扯了扯嘴角。 这位爷,您对千辛万苦这四个字,恐怕有什么误解。 不过殷正山可不敢拆姜霆夜的台,他看一眼面前尽量保持原状,只开小口取内脏的天青鱼,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丞相大人,夜公子,正山实在是本领有限,用尽了毕生所学,也没能在这条鱼身上找到什么不妥之处,它。。。就是一条正常的天青鱼而已。。。” “什么?!”姜霆夜猛地站起身来,险些把桌子给掀翻了。 还是江莠拽了他一把,这小子才没暴跳起来。 江莠倒很冷静,现在只是在搜寻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而已,任何东西都可能有古怪之处,任何东西也可能都是正常的,看来郭蓁蓁养的鱼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这条线断了,换一条便是,他们原本就是在黑暗中摸索。 江莠正要开口安慰殷正山无妨,一直在旁边坐着等待殷正山说出结论的明月臣突然接过了话:“丞相大人,这鱼。。有一个问题。” 明月臣此话一出,姜霆夜立刻又来了精神:“什么问题?!你快说!” 江莠和殷正山也看向他。 明月臣沉吟了一下,最后看了一眼天青鱼确认后,认真道:“这条天青鱼,是雄鱼。” 江莠一愣:“雄鱼?有什么不对么?” 明月臣抬眸看向江莠:“淮河里的天青鱼不算多,虽说这种鱼的鱼鳞还算好看,但如今选择观赏鱼的人家,还是鲜有会选天青鱼喂养的,一来是天青鱼活动的范围较广,二来是这种鱼比起旁的观赏鱼来说,体型算是较大的了,这鱼养在宫里没什么,但普通人家,是没人会养的。” 江莠颔首,明月臣这话说得很对,她之所以会怀疑到郭蓁蓁的鱼上,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此外,天青鱼虽然肉质鲜美,但数量不足,所以实际上九仙的百姓乃至于渔民们,都不太喜欢捕捞和食用天青鱼,而比天青鱼味美的鱼种更是数不胜数,所以天青鱼从来都不是九仙百姓的首选和必备食物,到了帝京,更是听都未曾听说过天青鱼,想来宫中知道这鱼的人,也只有各个宫里来自九仙的娘娘们了。”明月臣接着道,说到这儿,江莠还赞同的点了点头,对于有些没去过淮河畔的妃嫔来说,可能也是一样不认得的。 唯有郭蓁蓁怀旧,将这种鱼养在了宫墙之内。 “天青鱼数量少,就是因为雄鱼的缘故。” “一百条天青鱼里,可能只有一条雄鱼。”明月臣抬起手,指了指面前盘子里面的鱼,“因为天青鱼在成年前,其实是一种雌雄同体的鱼,它们要长到足够的体型存活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但它们往往要顺着淮河水往南百里前行寻找另一种食物,只为了这一批鱼群里选出来那一个鱼王。” “鱼王?!”姜霆夜皱眉,“这种鱼还有这种行径?听上去像是供奉似的。” “可以说是供奉。”明月臣的表情从未有过这般严肃,“它们为‘鱼王’寻找的食物,是腐肉,吃下足够多腐肉的‘鱼王’,会褪去雌性器官,成为这一批天青鱼里面,唯一的一条雄鱼。” 这才是天青鱼数量少的真正原因。 找不到足够的腐肉,以‘群’为单位的某一群天青鱼,就会失去繁衍的能力。 而现在桌上摆着的这条。 便是一条天青鱼的雄鱼! 姜霆夜闻言倒吸一口冷气,回头看向了桌上盘子里已经死透了的鱼。 郭蓁蓁究竟在那一池子的水里,养了些什么鬼东西?! 094、还是晚了一步 http://.biquxs.info/

那池子里究竟还有没有别的秘密不得而知,但明月臣的话说完,成功的让所有人陷入了心惊和沉默。 这鱼长那么大,那么肥,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腐肉。 想到这儿,姜霆夜胃里一阵恶心抽搐,险些干呕。 郭蓁蓁养这鱼,真的只是拿来观赏的么?! 这鱼。。会不会是养来给人吃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姜霆夜胃里的恶心感就更强烈了,他不得不往最坏的方面去想。 兴许。。当年这种鱼就曾经成功的伪装成普通鱼类,混进过琼林宫姜婉的饭桌上。 那时候郭蓁蓁还是姜婉身边最亲切的人,包括现在,她在世人眼中的伪装也依旧是先皇后身边的‘知心人’,要想送盘鱼进去,岂是什么难事? 这天青雌雄鱼的秘密,就连江莠都是头一次听说,更别说姜婉了,她是什么也不知道的。 姜霆夜下意识抬手捂嘴,瞥见江莠还面不改色的坐着,又不动声色的把手放下了。 江莠只沉默思索了片刻,她抬起眼眸,看向明月臣:“你确定没认错么?这真的是雄鱼?它真的是。。。吃那种东西来的?” 明月臣毫不犹豫的点头:“是,我确定。” “你为何会知道这种。。这种。。”江莠不好形容,但一般来说,不是靠这个为生的人,是不会了解那么多各种细节的。 明月臣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很平静的道:“还没有被带回义勇府之前,我在淮河边与狼抢食。”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惊住了在场的人。 他们都知道明月臣是义勇爵从狼嘴下救回来的孩子,却没想到眼前谪仙一般的人儿,打小过得是这般的生活。 江莠再没疑虑,她心里担心另一件事,匆匆起身走到门外,唤来义伯吩咐:“即刻取冰来!” 义伯愣了一下,随后面露难色:“主子,冬日还没过去,且才刚到帝京,府上没有储冰啊。” 是了,她一时着急,竟然以为这里还是九仙的丞相府了。 可是这鱼。。。 江莠皱眉,此时已经刨开过了,就这般再带走,怕是味道太大,且怕时间太久开始腐坏,已经拖不到进宫的时候了。 她思来想去,唯一能够求助的地方,只有对门的靖王府了。 江莠心里万分纠结,但最终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她捏紧了拳头,回头看了一眼屋里的三人,最终还是留下话,决定自己亲自前去借冰。 她得迈出这一步。 . 天微醺亮的时候,是宫人们难得的慵懒时光。 这会儿主子们都还没起,不必着急着伺候,可以说笑着梳洗。 原本应该安静的长廊传来着急的脚步声,星月实在是等不及天亮了,她推门进屋,再回身将门关好。 没心思注意到手上动作的轻重,郭蓁蓁的梦境戛然而止,被惊醒了过来。 没能睡够的火气瞬间窜起来,她烦躁的撑起身子,撩开帘子正要骂人,看见的却是扑通一下跪在自己床跟前的星月。 她磕头下去,清脆的一声响:“娘娘!陶元未归!” 郭蓁蓁满腹的火气还没开始烧起来,就被星月突兀的一声汇报从头到脚浇灭了。 她脑子还没运转起来,‘陶元未归’这四个字让她感到惊悚和冷意,但心底腾升起来的后怕和慌乱是如同冷水烧涨的过程般递进的。 星月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等待着自家主子开口说话,短短几分钟的沉默时间里,星月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死掉了。 这事儿不对劲,太蹊跷,她心有余悸,脑海里组织了太多要说的话,但很快又觉得是无谓的辩解,无论怎么说,陶元不见了是事实,没人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甚至连他有没有离开梅惜宫都不清楚。 陶元行事低调谨慎,一般来说不是特别紧急的情况,都不会当日往返安暇宫,会过几日后选个好时间再与自己联系。 原以为陶元的身手和敏捷对付这次的事情绰绰有余,是以昨夜陶元走后郭蓁蓁才能安然入睡。 可谁知道这一次。。 星月吞了口口水,才发现自己口舌极干。 郭蓁蓁的火气变成了另一种焦灼,她将帘子甩到身后,翻身坐到床边踩在鞋子上:“没回来?!你怎么知道?” “侍卫营的有人来话说,昨晚上陶元压根没回去,今儿人也没了,带队的不许人议论过问,像是有人专程压着这事儿似的,来传话的知道的也不多,可奴婢想着。。必然是出事了。”星月声音有点抖,侍卫营里头自然还有传话的探子,虽说那探子不清楚陶元真实身份也是为贤妃办事的,但营里头事无巨细都会及时同星月汇报。 那种地方十天半月不见得能出个什么事,星月一听他的话,便晓得是出问题了。 有人出手干预了这件事。 “是死是活也晓不得?出没出梅惜宫也不清楚?!”郭蓁蓁有些慌了神,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让她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 东曙当真有如此手段?梅惜宫里头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郭蓁蓁一时想不出头绪来,这宫里头唯一可能在这种时候出头护着敬妃的人,难不成真是皇上么?! 昨夜翻进梅惜宫的人影,难道是皇上? 这个念头一下子从郭蓁蓁的脑海里跳出来,她猛地一怔,随后握紧了拳头。 如果真的是皇上的话,那么另一个人又是谁?! “昨天姜霆夜进宫拜访太后了对么?”她头疼得厉害,竟然连昨日的事情也有些理不清楚了。 星月连声道:“是,夜公子昨夜还留宿在宫里了,陪着皇上下了大半宿的棋呢。” 和皇上在一起? 另一个跟着翻进去的人,是姜霆夜?! 可这事儿。。说不通啊,从各种意义上来讲,都是没有办法成立的啊! 姜霆夜是进宫来恶心太后的,为的是给他姐姐出气。 姜婉离世未满三个月,现下还没开春呢!姜霆夜大闹金池殿那天肯定是知道了敬妃如今得宠的消息。他连太后都不肯让其好过了,怎么可能跟祁瑛和和气气的下棋?!又怎么可能跟祁瑛一起,去翻一个被禁足的宠妃的宫墙?! 他没提着刀同敬妃说话,都算是对东曙的客气了。 可若不是祁瑛,这宫里又有谁能够将侍卫营的事情压得如此之紧? 一早起来便是这样的消息,郭蓁蓁胃里一阵一阵的抽搐,不仅疼,还有种反酸的灼烧感,她恶心得厉害,一时竟然不知道要从何想起才对了。 屋子里再次陷入了沉默,星月哆嗦着挪了挪膝盖,跪得实在是疼,这一挪,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说:“娘娘,还有一件事。。” 郭蓁蓁一脸暴躁的皱紧了眉头:“还有什么事?!” “昨儿夜公子歇的地方是磨池边,附近的宫女太监都瞧见。。夜公子他插了条鱼起来。。”星月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快要听不见了。 若说方才的事郭蓁蓁尚还能冷静下来想想前因后果,星月一提到磨池里面的鱼,她几乎条件反射般的站起了身来:“昨日的事?!为何现在才告诉本宫?!” “宫女太监胆子小,被夜公子一通训,是夜公子离宫之后才敢出声的。”星月猛地朝后面一缩,声儿里带了些哭腔,“不过那鱼血淋淋的就在亭子里摆着,夜公子胡乱刨着玩儿的,想来也只是行径乖张,故意惹太后生气的。。” “他在云徳宫大获全胜,用得上刨了本宫的鱼去恶心太后?!”这话从星月嘴里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说得底气不足,郭蓁蓁怒极反笑,还带了两分掩饰心慌的意味,“他多半是从哪里听说了什么,专程来恶心本宫的!” 那些事虽然过去那么久了,但这些天青鱼养在身边,到底也是隐患。 如今江莠也回京了,她那么聪明且精于心计的人,迟早会摸到这些事情上来,不过也没关系了,她原本早就想好了合情合理处理掉天青鱼的事,现下正好到时间。 只是刨了鱼,问题不大,别说帝京压根就没几人认得这天青鱼,就算真有晓得的,也不可能瞧出这些鱼的问题来,且姜霆夜随手一插,不见得能插到最重要的那一条,只有九仙淮河畔的老渔民才能精准的辨别天青鱼,他们有往返九仙的时间,她早就把这里处理干净了。 稍微回过点神来以后,郭蓁蓁便显得泰然自若起来:“去把那一池子的鱼都处理了吧,趁着天才刚亮。” 星月一怔,抬起头来:“现在?” 郭蓁蓁冷冷的撇她一眼:“你还觉着这消息来得早了是么?” 星月惊出一身冷汗来,赶忙道:“奴婢不敢,奴婢是想着。。这鱼养了那么久,突然就要换了,怕是有人要心生疑虑了。” 郭蓁蓁深吸口气:“太后的寿辰就快到了,天青鱼瞧着不够热闹,换些红的黄的鲜艳的鱼进去,不止磨池,吩咐下去,宫里头的鱼,都得换换,新的一年了,也该给宫里添添喜气,太后会喜欢的。” 星月心领神会,知道这事儿郭蓁蓁不是临时起意也就放心了。 她站起身来搀扶郭蓁蓁,想说先伺候主子梳洗再去办这件事情。 可郭蓁蓁似乎非常着急,让她随便唤个小宫女过来伺候就行了,天青鱼的事情必须即刻去办。 星月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郭蓁蓁又喊住她,让她叫上招元一块儿去办,剩下的天青鱼务必交给招元亲自送出宫销毁。 “要做的毫无痕迹!”郭蓁蓁语气加重的强调。 陶元的事是意外,天青鱼这边,再不能出什么差错了! 星月从屋里出来,正遇上端着热水上前来准备伺候的几个小宫女。 她稍微嘱咐了几句近前伺候要留心的事,以及昨晚上就已经准备好的衣裳都放在何处之后,也顾不得那几个小宫女面露难色,快步寻招元去了。 这会儿才是刚刚要上朝的时辰,若是皇后娘娘还在的话,再过半个时辰才是给中宫请安的时候。 春意还没到来,早晨的天依旧不够透亮。 只是风里少了些夹着雪的寒意,钻进脖子里也不会冻个哆嗦了。 处理这些东西没什么难度,要紧的是先把天青鱼弄走,娘娘看重的也是这个。 等到招元带着一麻袋天青鱼离宫的时候,早朝才刚刚要散。 “希望没晚。”星月喃喃一句,她不能在这里等招元回来,只能先回去伺候着。 好在招元回来的时候笑着说都处理妥当了,郭蓁蓁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星月观察着郭蓁蓁的脸色,这才敢小声问一句:“娘娘,那陶元的事儿。。” 郭蓁蓁垂眸,深吸口气:“你有办法找到他么?还是说你知道他是死是活?知道他究竟是被谁逮住了?” 星月语塞,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的确,现在她们完全是瞎子摸象,唯一知道的就是陶元没能回侍卫营,少了个人的事要在宫里头被压下去,其实是很简单的,不过是个下等侍卫罢了,根本不会有人发现或过问,稍微有点威望的小主都能做到的事。 更何况这事儿本就没传出风声来,要让郭蓁蓁有什么反应呢? 她清楚陶元是自己的人,清楚陶元的本事,清楚抓住陶元和压下此事的肯定是同一个人或者说同一批人。 可她清楚有什么用?她必须将自己伪装得同旁人的反应一模一样,才能够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摘出来。 这时候的任何举动都是愚蠢的。 任何反应都是错的。 “去请梅贵人吧。”郭蓁蓁的语气轻飘飘的落下。 . 江莠是抱着没来得及包裹的冰盒进宫的。 寒气外侵,十指冻红,她的视线却一直望着前方,一路直奔金池殿内。 她抱着的不是一个冰盒。 她抱着的,是姜婉要的真相。 “丞相大人,您。。”长忠跟着一路快走,一句话都没说利索,江莠已经穿过小路长廊。 长忠在殿门口停下脚步,没再跟进去了。 祁瑛看见这个江莠摆在眼前的盒子时,手中的笔还悬在半空,笔尖在白纸上染出一块黑斑来。 “这是什么?”祁瑛回过神,将笔放下,伸出手将盖子打开。 印入眼帘是条死鱼,被破了肚子,看着有些恶心。 祁瑛皱眉,抬眸看江莠,等着她给自己解释。 江莠站在书桌前,将明月臣告知的一切,一字不漏的转述给了祁瑛。 等到江莠最后一个字说完,祁瑛和她对视着,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良久之后,祁瑛才慢慢转动眼珠,看向了盒子里这条被冰冻住的天青鱼:“你是说,这条鱼,是吃腐肉长大的。” “是。” “你怀疑那池子里,都是这样的脏东西?” “是。” “婉婉曾经。。可能吃过贤妃送去的鱼。。” “是。” 三问三答,两人心中皆是五味杂陈。 祁瑛将盒盖重新合上,他在这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起义之初,父亲曾经跟他说过的那番话。 “推翻旧朝,建立新政,立意是好,却难长久。” “人心贪婪,永不满足,旧朝暴虐之行肆意,焉知王朝之初的君王不是与你今日心怀同样之心?” “权力一旦到达一种巅峰,伴随而来的便是阴谋,背叛,辜负,诛心!” “漩涡中心呐,如今的美好品质,可能会在风暴之中,灰飞烟灭。” 那时父亲问他,是不是想好了,一定要这么做,这条路一旦开始走,便永远没有回头路,要么称帝,要么所有人一起死。 祁瑛那时候信誓旦旦的告诉他,跟随他的人,皆是赤忱之心。 大晋王朝,定要开阔全新的诗篇。 无奸臣佞贼,无毒瘤内忧。 盛世安康,名垂千古。 前朝后宫,同心同德。 九仙旧臣,亲如一家。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这座经历了千年风雨的王都,这座历经了各个王朝的宫墙,永远无休止的上演着权力厮杀角逐的戏码。 野心和欲望,只会蓬勃生长。 完美的桃源世界,只有姜婉一人,在为了他曾经说出口的‘誓言’,用生命维护着。 祁瑛深吸好几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喊出来的,是长忠的名字。 长忠从外头小跑进来,先是瞧了眼江莠的脸色,才抬头往祁瑛那边看过去:“皇上?” 祁瑛面色铁青,沉声道:“去把磨池的鱼都捞来。” 长忠一愣,猫着腰小心回话:“回皇上的话,那磨池里头的鱼。。。今儿一早就没了。” 江莠闻言侧身看向长忠:“没了?什么意思?” “贤妃娘娘说,宫里头的鱼都养了好几年了,也没个新鲜的,眼瞧着开了春儿便是太后的寿辰了,据说贤妃娘娘准备了一批新的鱼苗,红的绿的黄的都有,瞧着喜庆得很,这不,池子腾出来得重新换了水和水植,好养新鱼进去呐。”长忠说这话的时候原本是想着是喜庆事儿,和缓一下气氛。 谁知道话一说完,屋里面的氛围更加凝重了。 长忠立马觉出不对,恨不能抽自己两嘴巴子。 江莠双手握紧,冷声道:“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095、爷带你见世面 http://.biquxs.info/

鱼没了,无缘无故的发作追查没意思。 陶元那边也暂时还没有消息,江莠握紧的手收了收,片刻又放松了。 长忠是有眼力见儿的,见祁瑛沉默下来没别的吩咐了便退下了,江莠半垂着眼帘,突然抬起来:“皇上还记得当年起义之时,与臣哥哥的约定么?” 祁瑛有些错愕,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之间率先提起江有来的人会是江莠,记忆深处的一些东西被勾起,祁瑛片刻的恍惚,随后笑起来:“记得。” “郭家蛇鼠之辈,目光狭隘,妄自菲薄,皇上对此,可有想法?” 祁瑛眼中的光黯淡了两分,他握紧了拳头,最终沉沉叹了口气:“郭家如今。。还动不得。” 那也是开国功臣,为大晋一路的征伐立下了汗马功劳。 郭坤虽贪财昏聩,好色享受,但终究不是什么大罪大过。 而贤妃跟在姜婉身边如此多年,一直勤恳恭敬,贤良淑德,祁瑛实在是难以一下子就把如此肮脏龌龊的事情,与贤妃联系在一起。 证据还不够。 时机也未到。 身为帝王,他依旧有太多的无奈。 他手握天下生死的利刃。 却再不能轻易挥动。 江莠明白祁瑛的为难,她站在这里,只有一句话要问:“那若是郭家的野心膨胀到了为中宫凤印,为天下大全,为第一世家而谋害皇嗣,逼死皇后的地步呢?皇上是否会为了皇后娘娘和姜家,屠尽郭氏肮脏之徒,用郭家龌龊之人的鲜血,还娘娘一个朗朗乾坤与公道?!” 她只要这个回答。 祁瑛只沉吟了一下,用最郑重的目光,回应了江莠的话:“朕会。” 天子之诺,重于九鼎。 江莠攥紧的手忽地放松,有这句话,她便大胆的放手去做了。 “臣没有哥哥那般精才绝艳,臣也自知,比不得哥哥眼界高远,雄韬伟志,臣。。只是一介女流,自担了哥哥的重任,便时时警醒自己,不可再有一丝软弱,不能丢了江家和哥哥的脸面。”江莠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铿锵有力的坚定,“臣继承哥哥的意志,也斗胆,想继承哥哥与皇上的约定,当年起义之初,哥哥曾与皇上夜话,愿新朝强盛,愿四海归一,当年哥哥说服义勇娘子军入伍,一指点定了阊阖要塞,引领皇后娘娘的先锋部队破了庚谷关,为起义大业的成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可以说若当年没有庚谷关的关键一战,便没有如今的大晋,可现下。。臣恳请皇上看看,看看如今的盛京,看看如今的九仙,真的是三年前王位易主,皇上霸业开始时候期许的模样么?” 祁瑛握紧扶手,唯有沉默以对。 “如今新朝强盛,东曙示弱,可距离皇上想要的四海归一,还远远不够,内患不清,必忧外患!臣既然从九仙回来了,臣既然依旧是大晋的开国丞相,今日臣便斗胆恳请皇上。。”江莠所言至此,撩衣跪下,“臣江莠,必为吾皇肃清内患,拔除毒瘤,还大晋江山一片乾坤朗朗,助吾皇统一大业以毕生所学!北水南淮,终有连接河岸两畔之日!郭家的证据,臣来找!屠杀的利刃,臣来握!朝堂的风雨,臣来扛!恳请皇上,务必杀伐果决,永不回头!” 背负着这使命! 直到她生命终结的那一日止! “吾皇,万岁万万岁!” . “躲这高墙后头,娘娘怎的还有这般好的心思逗猫?!”品竹的埋怨声隔着半个院子都能听到。 姜婉靠着摇椅,半眯着眼睛抚摸小福子的脖颈,橘猫越养越胖,如今比她还懒,稍有些阳光照着,便舒服得蜷缩在姜婉膝头,动也不肯动了。 倒是小贵子活泼,成天在院儿里跑成一道灰色的残影,如今爬树也越发熟练,已经能在墙头上蹲好半响了。 品竹的埋怨没人搭话,她一个人絮絮叨叨的,听上去像极了浣洗局里头的老姑姑瞧不惯年轻小宫女的架势。 本也与她无关的,更何况还禁着足,不给自己寻些打发时光的心思,难不成还得要自己跟自己呕着气么? 姜婉没怎么听清楚品竹在说什么,她迷迷糊糊的打瞌睡,这两日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与其说晚上是在做梦,不如说她在夜里又以另一种角度,看到了宋玉娇留在这具身体里的记忆残魂。 她曾经鲜活的存在着,笑过哭过,爱过恨过。 她的软弱与坚强,她的选择与放弃,这两日的梦里,姜婉与她共同经历过。 梦境里的时间与现实相差太多,她在梦里过了许久许久,睁开眼的时候,夜还深深。 姜婉甚至会想,自己重生在宋玉娇身体里面的灵魂,或许是不完整的。 她还有一小缕的魂魄落入了轮回之中,或许已在这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得以新生。 而如今她在梦里看到的这些东西,都是因为宋玉娇还有不甘和留念,这身体里填补上那一点点空白的,是宋玉娇破碎的灵魂。 她不停的重复在过去的时光里。 她不停的传递给姜婉她的爱恨不甘。 姜婉都完整的接收到了。 所以白日里她常会这样补交,禁足的这几日,她也有避开品竹开始重新打磨这具身体。 虽然进度很慢,但至少脸色看上去,比最开始那种病态的白好上了许多。 只是为了瞒过品竹,每日还是会以脂粉遮掩,营造以往那种脸色罢了。 静月尽量在姜婉能看见的不远处伺候,她不会靠姜婉太近,怕品竹咋咋呼呼的冲过来吵醒姜婉,也不会离品竹太远,她那些嘀咕着的话静月都能听见。 此时静月的衣袖里正藏了张折得齐齐整整得字条,她还没打开来看,也并不着急打开来看。 品竹的抱怨没个消停,静月听了会儿觉得聒噪,便不动声色的侧了侧身子,看向那方小憩的姜婉。 她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归来对旁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或许也不清楚自己本身的存在是照耀着多少人的光芒。 从前静月只想着,能够远远的追随着这轮天上的太阳便好。 但现在她想明白了。 太阳也需要有光的回应。 哪怕是再微小的烛火,她们也要让她知道。 很多人爱她。 很多很多。 . 原以为得歇几天等江莠拟个计划的姜霆夜,在出宫后的第二日,便收到了一个‘艰巨’的任务。 姜小爷晃着腿上下打量一眼站自己跟前的沈玲珑,抬了抬下巴:“小沈啊,上回赌坊门口救了你,你自己抱着爷大腿喊得口号,还记得么?” 笑得一脸狗腿子相的‘小沈’姑娘弯起眼睛,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公子救我一命,将来定给公子做牛做马报答!” 沈玲珑脸上笑嘻嘻,心里边咬碎了一口牙,连声宽慰自己:这是爷,这是爷,大靠山,惹不起,惹不起! 姜霆夜对沈玲珑单独面对自己的‘拍马屁’行为非常受用,连连点头,一脸‘爽到了’的表情,抬起手指在空气里画了个圈儿:“鉴于你尚还有那么点小用,给爷的宏图大业稍微添了那么一丁点的柴火,爷今儿就破例让你做一回小弟,带你出去见识见识场面!懂了没?” 姜小爷:呵呵,感激涕零吧,卑微的小庶女。 沈玲珑强迫自己笑得快要挤出褶子来:“爷您请好了,小的跟着。” 臭屁姜霆夜有个屁的宏图大业! 沈玲珑在心里吐口水。 他那叫啥的宏图霸业! 励志肃清帝京公子哥,叫他们知道谁才是大爷的目标叫宏图霸业?! 沈玲珑很想骂人,奈何面前这位爷属实是惹不起,打也打不过,是以到了嘴边的脏话全都变成五颜六色的灿烂马屁。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她提供给江丞相的情报,眨眼就到了姜霆夜的手里! 为什么姜霆夜带着她去赌坊抓沈靳把柄这事儿上明公子不跟着一块儿行动! 沈玲珑在心里默默掬一把伤心泪,温柔和气的明公子不在,姜霆夜这个大魔头还不真把她当牛当马使唤了? 太难了,她太难了。 但这事儿确实是刻不容缓,因为她这情报不仅仅是提供给丞相抓郭大娘子之前撒谎一事的,更要紧的是,她若是再行动慢些,娘给自己留的嫁妆底子,怕是也要护不住了! 沈靳纨绔,在盛京是出了名的,他好赌成性,仗着自己与郭家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又与几个郭家的哥儿交好,进京这些年,旁的没学会,骄横倒是像自生下来就刻在骨子里的一般。 郭大娘子心疼儿子,偏宠偏爱,从前吃了苦头,如今日子好过起来,便愈发没有节制的宠溺着。 沈遣使白日夜里的忙,沈靳在他跟前也装得有模有样,郭大娘子有心瞒着,这些年来倒也无事。 可郭氏恨她母女二人如心中刺般不拔不快,为她女儿抢了婚事,连条活路也不肯留给她们娘俩,若不是丞相插手唤她时时入府伺候教导,她这条命早就已经交代了。 她如今只当自己是没有根的人,她娘的死,她同样是怨恨轻易相信了郭氏的所谓父亲的。 她这条命欠着江家和姜家,所以江丞相的任何吩咐,她都会做好。 郭氏扣下她娘留下的嫁妆暂时没敢动,她暂时收敛了自己的心思,也没再对沈玲珑出手,想必也是在等风波过去,她没收了沈靳的开支用度,不许他再随意出府,无数次警告他这段时间不许再出去惹事,免得给家里招惹了祸事。 刚开始几日,沈靳还心有余悸,听一听郭氏的话,可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还不肯给他放银两外出,沈靳便开始烦躁不爽了。 他把这事儿都怪在沈玲珑身上,不止一次找沈玲珑的麻烦,辱骂她丧门星,当日乖乖上了轿哪儿有这些破事。 他从没把沈玲珑当成过自己的妹妹,在他眼里,沈玲珑连家里的奴仆都不如,是可以随便买卖的东西,因为她保护自己造成了他不能出门,所以沈玲珑罪该万死! 好在动手和争执的程度不算大,沈玲珑还没来得及亮出姜霆夜送她的那柄匕首。 沈靳想出门,便撒娇着去求郭大娘子,但这件事上郭大娘子很谨慎,素日里都会心软的人,突然就铁石心肠起来了。 没了辙的沈靳,把坏主意打到了郭大娘子收起来的沈玲珑的嫁妆上。 “沈家养她那么大,吃的穿的都有了,她还想要什么银子?!” 这是沈靳偷拿沈玲珑嫁妆时候说的原话。 沈玲珑跟着他已经许久了,她知道沈靳是个怎样骨子里都烂透了的人,确定他肯定会干出这种事来,所以跟着亲眼见证。 沈玲珑用尽力气掐自己,才忍住了冲出去和沈靳打一架,干脆你死我活的想法,她得忍耐,在江丞相身边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丞相的大智慧总是在生活细节里一样表露无疑,她若是连这点都不能忍耐,便枉费了在丞相身边的那点时光,也肯定叫送她刀子的姜霆夜看不起。 他送她匕首的时候就说过。 这坚韧是用来杀人的! 不是用来杀自己的! 沈靳自以为‘完美’的偷盗让他尝到了甜头,不必找郭氏要钱也能出去赌,之后再来拿就是了。 长时间的被溺爱让沈靳完全没有危机意识,他觉得郭氏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什么狗屁丞相,一个在九仙呆了几年的病秧子而已,他是沈家的独子,嫡长子,他的靠山是郭家,谁敢动他?! 无所畏惧! 一次一次出入赌坊,没有尝到任何后果的沈靳,狂得不行了。 沈玲珑知道,是时候该告诉丞相了。 此时她换上了利落的小厮装扮,袖子里藏着姜霆夜给她的匕首,正跟着姜霆夜在前往赌坊的路上。 既然丞相把这事交给姜霆夜办了,必然是因为这事儿只能‘公子哥’治‘公子哥’,大家都狂,看看谁能狂到最后才是硬道理。 沈靳就算是铁脚,这回也算是踢到了金刚石了。 上次来这里的体验很不好,一跨进面前的竹门,里外就是两个世界了。 这个赌坊很大,即便是烛台照着光亮,下了长长的阶梯后以及只能感受到沉闷的昏暗。 人声鼎沸的大赌坊里满是酸臭的汗味,一群人一群人的围在一起,激动的大吼大叫,摇色子摇得面红耳赤,表情狰狞。 在这里,不分白昼,不知时辰。 他们眼里只有面前的筹码和赌桌上的牌面。 熬红了的眼睛,消瘦蜡黄的面色,看上去像是饿了三天三夜即刻就要死掉的凶兽。 狭隘的过道里还睡着些人,时不时会被踩到,不远处偶然传来争执打闹的声音,也被瞬间镇压下去。 混乱又糜烂的场所。 叫人沉溺堕落的地方。 化着浓郁精致妆容陪同在一旁的歌女,仿佛是为上位者精心准备的礼物一般,刺激着所有人挤破头想要往上爬。 这儿的人,基本都算是‘死人’了。 姜霆夜皱眉穿行,他一个大男人在这里面都走得艰难,更别说沈玲珑那小身板。 他想到这儿,突然觉得不对,一回头,果然发现沈玲珑不见了。 姜霆夜一拍额头,赶忙回头去找,寻了半响,才发现沈玲珑是被两个争执的人堵住了,旁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她根本走不过来。 姜霆夜烦躁的推开人群,一把拽住沈玲珑胳膊的时候,看见沈玲珑惊慌看过来的眼神在确定拽她的人是自己后,逐渐变得安心的变化。 姜霆夜心被戳了一下,到了嘴边责备的话说不出来了。 “公子!”沈玲珑是发自内心松了口气的笑了。 姜霆夜把话咽回去,翻了个白眼,顺手拽着她往里头走:“跟着些!笨死了!好好看看那个沈什么东西在哪里,小爷在这儿快吐了!” 他特别有劲,虽然脸臭,说的话也不好听,但实打实的叫人有安全感。 上一个这样叫她安心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以前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知道娘会和自己在一起,就会觉得安心。 娘死了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心安之处。 沈玲珑一下子鼻子有些发酸,没等到她的回应,姜霆夜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些:“回话!” 沈玲珑吃痛,挣扎了一下:“公子!疼!” 姜霆夜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啧,麻烦。 这地儿太大,人又多,姜霆夜瞄到旁边有个落脚的空地,扯着沈玲珑过去后,耳膜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沈玲珑揉了揉胳膊,闷声道:“待会儿找到了沈靳,公子打算怎么做?” 姜霆夜压根儿没当回事:“赢到他恼羞成怒,最好跟爷动个手,爷一招废了他。” 沈玲珑抿嘴,片刻后,笑了声:“真好。” 姜霆夜挑眉:“什么?” 他看过去,正巧望见半垂着眼帘,嘴角含笑的沈玲珑。 她虽然笑着,神情却满是落寞,嘴边的弧度更多的是一种可怜。 她眨了眨眼,突然抬起眼来轻飘飘的看向了姜霆夜:“若是能早些遇到公子和丞相该多好。” 姜霆夜怔住,被沈玲珑有些雾气的眼睛触动。 她更灿烂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白白净净的脸,小太阳一般。 “那样的话,我娘或许就不会死了。” 096、这事儿闹大了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看不得她这湿漉漉又强颜欢笑的模样。 心里毛毛的,有点像自己护着的东西被狗啃了一口,烦躁,但这比喻也不太恰当,除了烦躁还有些别的东西,姜霆夜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沈玲珑不是一个会过于沉浸在悲伤情绪里面的姑娘。 她只是突然有此感想而已,虽说姜霆夜这个人臭屁又臭脸,但比起沈靳那种满腹坏水的心机小人来说,实在是算可爱得不行了。 “好些没?!”姜霆夜别开脸,闷声问一句,“好些了就快点找人,小爷时间宝贵,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鬼地方,臭死了!” 沈玲珑打起精神,转脸四下望了望,朝姜霆夜那边靠了靠:“公子,这边没瞧见,沈靳好赌好色,咱们往姑娘多些的地方去瞧瞧。” 她个子刚到姜霆夜肩头,姜霆夜背对着她,但还是敏感的察觉到了沈玲珑靠上来的小动作,乱糟糟的空气里飘过一丝姑娘家身上的香甜,姜霆夜被自己恶心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忍住了跳开的冲动。 他疯了?! 会觉得这个丫头身上有股甜味儿?! 果然人在这种地方呆久了脑子不正常,得走,得赶紧走。 姜霆夜听完沈玲珑的话,立刻把环抱着的手放下来往前去:“那还等什么。。” 心里头虽然嘀嘀咕咕的对沈玲珑一个小丫头不以为意,但走的时候身体还是很诚实的伸到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玲珑倒是坦然,知道姜霆夜是怕她再丢了才抓着自己的,一门心思只放在找沈靳上,完全没注意心里头自己跟自己别扭的姜小爷正在拿眼角的余光瞄她。 怕沈玲珑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对她有意思的姜霆夜发现完全是他想多了。 这丫头一眼都没瞄他! 一眼都没! 行,很好,姜小爷咬牙切齿,硬撑着脸皮在心里说算你识相,话虽这么说,但该生气还是生气,他可是九仙远近闻名的贵公子,美少年,被他这么牵着,怎么能没点反应呢?! 这还有天理没? 姜霆夜使坏,手上一用劲一拽,沈玲珑绊到躺在一旁的人差点摔倒,被姜霆夜一只手拽稳身形后心有余悸的抬头看这位爷。 她差点摔个狗吃屎,这位爷怎么看上去心情那么愉悦呢?! 沈玲珑心梗,方才真情实意的觉得这位爷可靠又有点帅气果然是她被猪油蒙了心。 想念明公子,沈玲珑在心里流下了辛酸泪,明公子太温柔了,落在姜霆夜这个魔头的手里备受折磨,明明实力超强还得被这位爷压着不许出头。 当朝京都第一美强惨,明公子实至名归。 姜霆夜当然不知道沈玲珑在心里已经把他从头到尾都批判了一遍,就差给他安上剥皮的奴隶主头衔了。 在这儿逛了半响,就在姜霆夜的耐心几乎快要用完的关头,沈玲珑突然眼睛一亮,手腕从姜霆夜手里挣出来,反拽住姜霆夜的胳膊摇晃,另一只手对着不远处最高的那个台子指了指:“公子!你瞧!那边坐在最上头中间位置的,穿绿袍子那个!他就是沈靳!” 姜霆夜眯着眼睛往那边看了一眼,嫌弃道:“这穿衣品味怎么连祁道都不如。。” 他说得小声,沈玲珑没听见。 她兴奋了两秒,立马脸色就阴沉了下来,朝姜霆夜身后躲了躲,埋低了脑袋:“公子,他不会一眼就把我认出来了吧?” 姜霆夜瞧她这没出息的口气就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往她额头上一弹:“怎么?你怕他啊?” 沈玲珑吃痛,捂着脑袋嘶了一声,但还是目光露着凶气儿龇牙道:“谁怕他了?!我是怕。。” 怕给丞相大人惹了麻烦。 这后半句沈玲珑又咽回去了,她一下反应过来,丞相大人让姜霆夜带着她来这儿,不就是来找麻烦的吗?既然这样,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姜霆夜被她这一口小牙逗笑,越瞧越觉得沈玲珑每回龇牙咧嘴的模样都像极了奶凶奶凶的炸毛猫,没什么威慑力,甚至有点让人想欺负。 “跟紧爷了,都说了今儿你是跟着爷混的,别说沈那什么东西了,就算是郭坤那个老匹夫亲自来了,也是不够瞧的,小爷我要揍的人,还从没躲得到第二日的。”姜霆夜霸气的抬了抬下巴,耍帅的时候倒是一点儿不谦虚。 沈玲珑附和着干笑两声,心里有了底气,跟上姜霆夜往那边走的时候脚下似乎也踩得更稳了。 沈靳是偷钱出来的,平日里还要约上些狐朋狗友一块儿厮混,最近他都是形单影只,怕那群不靠谱的说漏了嘴被郭氏知道了,便只自己来寻些乐子,过过手瘾。 他花银子从来不心疼,反正郭氏那里总能换着花样的变出银子来,他不必忧愁这些,自然也就不晓得珍惜和珍贵。 这台桌上人不算多,寻常人看得出来这上头是贵人,没人敢上前来,沈靳玩牌也不专心,被旁边那女人吊着魂儿,三心二意的,面前的筹码只见丢出去,没见收回来。 就这鬼样子,输出去一千两当真是不稀奇。 姜霆夜这人所到之处自带霸道光环,他往空椅子上一坐,吊儿郎当的模样比沈靳看上去还要纨绔两分。 加上模样俊俏,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沈靳怀里的漂亮女人看了姜霆夜一眼,立马掩嘴笑起来:“好俊俏的小哥呢,瞧着年纪不大,是头一回见吧。” 沈靳不爽的看向姜霆夜,眼里面多了些火气和挑衅,手边的酒杯里还剩半杯酒,他端起来一饮而尽,猫着身子往前,伸手敲了敲姜霆夜面跟前的桌子:“这儿我都包下了,请你去别处吧。” 姜霆夜后仰身子,勾唇一笑:“是么?我瞧这坊里一圈了,选来选去,觉得只有这桌的人能同我赌一赌,坐下了,盘都没开一局,自然是不能走的了。” 这人不识抬举,也没在盛京怎么见过,不知道是哪里新来这赌坊不懂规矩的,居然还挑人挑到他头上了! 怀里的女人听的有趣,还顺嘴煽风点火道:“沈公子,这毛头小子瞧不上你呢,你这要是赶人走了,他还当你怕跟他赌一回,出了咱们赌坊到处乱说,坏了沈公子名声可怎么是好。” 她是单纯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觉得姜霆夜脸蛋漂亮,故意想看看有什么本事的。 沈靳这人最爱面子,受不得激,一旦被架上台子了便怎么也拉不下脸自己下来,要不是他虚荣心如此强盛,也不至于干出欠下千银这样的荒唐事情。 被女人看轻,沈靳当然是不干的,他皱眉,不爽的松开手,让那个女人站到一边去,随后才正视一眼姜霆夜,冷声道:“赌可以,我瞧你年岁不大,是背着家里人出来的吧?咱们既然上了桌子要开,就得讲规矩才行,你带银子了么?银两压少了,爷可不跟你过家家。” 姜霆夜依旧笑嘻嘻的,见自己还没说什么呢,沈靳就被赌坊的人搞定了,免不得心里更轻视他两分。 果然是位‘财神爷’,三言两语就上赶着送钱,这赌坊也不得把他供着呢么?要不上哪儿再去找这么个蠢笨如猪的摇钱树呢? 沈靳的心思都放在姜霆夜身上,压根没注意到站在姜霆夜旁边半垂着脸的沈玲珑。 沈玲珑瞄一眼姜霆夜,心想出门的时候也没见他带钱啊,他不能一言不合就直接砸场子吧? 好在,姜霆夜这人也是讲规矩讲流程的。 他往怀里摸了摸,随手便把揣在怀里的金刀放桌上了。 “沈公子掌掌眼,这东西做赌,够不够本了?”姜霆夜皮笑肉不笑,一脸格外欠打的模样。 沈玲珑算是见识了为什么江莠那么放心姜霆夜前来挑事,这位爷,浑身都写满了欠揍。 偏偏没人招惹得起,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金刀大晋唯有两把,花饰精美繁琐,做工上乘巧妙,沈靳哪里见过这么‘简单豪气闪闪发光又实打实贵重’的东西,一时愣住,语气听上去嚣张不过姜霆夜了:“你。。你没银子的么?!” “没有。”姜霆夜摊摊手,一脸理所当然,“我说了嘛,就赌一把,沈公子你要是赢了,这刀便归你了。” 沈靳眼中放光,盯着面前的金刀咽了口口水。 毛头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这么好的东西,居然敢拿出来作赌,这小子指不定有什么问题,手脚干不干净还不清楚呢。 不过这东西要真落在他手里了,那再不干净,他也能给它‘洗干净’了,这东西可狠值一大笔银子,自己之后的潇洒日子,可就都有着落了。 沈靳心里面算盘打得噼啪响,完全没有想过若是自己输了应该怎么办,他满脑子都觉着姜霆夜这模样根本不像是会赌的样子,口气嚣张的小孩子,是该有人来好好教训教训他人生的残酷的。 想到这儿,沈靳勾了勾唇角:“行啊,那就跟你玩儿一局吧。” 说着就招呼人要过来摆牌,姜霆夜伸手摁住面跟前的金刀,一脸痞气的扬眉:“我的筹码摆在这儿了,沈公子的筹码呢?这刀可是纯金锻造的,换做银两,也少不得十万银之数,沈公子就拿面跟前那点寒酸散银同我做赌?这筹码可太不公正了些吧。” 沈靳今天出来没带多少银两。 姜霆夜的话一出,不少人也附和着起哄,让他别欺负小孩儿,作赌可得筹码对等。 一下子下不来台的沈靳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眉头紧皱,一脸烦躁,但这时候千万不能落了下乘,否则的话,往后再想在这里摆公子哥的谱,素日里赊赊账,便难了。 “今日出来匆忙,没带这般多的银两在身上,不过小兄弟你放心就是,我沈靳在盛京虽算不上人人晓得,但也是有名有号的,真要输给你了,你只管说开口要什么便是,只要我沈靳有的,断没有不给你的道理,自然,若是没有的,也会想法子替你寻来,你看如何?”沈靳做下这番承诺,算是表明了态度。 姜霆夜也没难为他,盯着他笑了会儿,见沈靳紧张得不行了,才松口道:“给牌吧。” 赌桌上有赌桌上的规矩,你与庄家玩儿,断然是九输一赢,不把腰包里面的钱留下,就别想下了这个桌子。 但客人与客人之间赌牌,庄家便不会使那些小手段了。 大家各凭本事,反正不管谁输谁赢,赌坊都是要分成的。 姜霆夜的确没怎么赌过牌,但他这个人别的不行,就是运气特别的好。 比如每年家里煮的饺子里,他总能精准的端到藏了碎银的那一碗。 比如小时候上树掏鸟蛋,下水摸小鱼,他总能收获颇丰,刚好避开他爹的眼线。 再比如磨池里那么多的鱼,他偏就能一扎一个准儿,带回那条雄鱼。 眼下落到手里的牌,姜霆夜是对自己有信心的。 这世上的人,比的不就是个运气么? 投胎要看运气。 赌博,更是运气。 沈靳紧张得很,他心里面没底气,被姜霆夜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盯着,更是心里头发毛。 这他妈是哪家来的怪东西,十万两的东西摆上桌来赌,眼皮子都不抽一下。 真他妈的,怎么就找上他了!真他娘的倒霉! 他赌了那么久,还真就没赢过! 沈靳频繁的舔着嘴唇,能看出来整个人的状态特别紧绷,和姜霆夜的风轻云淡一对比,谁是真的财大气粗的公子哥,谁是勒紧腰带充大款,简直一目了然。 就连那个跟在沈靳身边的漂亮女人脸上都闪过两分鄙夷的目光,扭着自己的腰肢,往旁边去坐下了。 这种赌牌毫无技术可言,完全就是翻牌比大小,沈靳看了半天,姜霆夜才开口:“翻了么,沈公子?” 这口气,像是他才是那个常年混迹赌坊熟知各种规矩的人一般。 沈靳深吸口气,把自己的牌往桌上一扔,壮胆般吼了声:“三花顺!” 这牌不是最大的,幸好也不是最小的,算个中等偏上,牌上数字有些小,所以沈靳才有点紧张。 但现在已经扔出去了,气势上还是要拿足的。 姜霆夜被他吼得心烦,啧了一声,自己压根都没想动,一偏脸,使唤旁边的沈玲珑:“你来翻。” 沈玲珑只是站着看都紧张得不行了,她虽然不知道姜霆夜摸出来的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但光是看这般贵重精致,就晓得不是寻常物,他也太任性胡闹了! 不过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翻姜霆夜的牌,她心里虽然是相信姜霆夜的,但翻开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她就听见姜霆夜轻声笑了:“不好意思沈公子,我运气好那么一点,三同牌,压你一头,承让了。” 有人天生强运。 比如祁瑛姜婉,乃开国之运。 再如姜霆夜,乃是小运不断。 永远要比寻常人高上一头。 学不来,羡慕不来。 沈靳一双眼睛就差黏在姜霆夜的牌上了,他输了?! 这就输了?! 沈靳还没反应过来,姜霆夜已经扬眉看向了沈玲珑,压根就没管沈靳是个什么表情,心里有多崩溃:“他哪只手打过你?” 沈玲珑一愣,抬眸飞快的看了沈靳一眼,瞬间握紧了拳头,咬紧嘴唇沉默半响后,才道:“他使右手多些。” 姜霆夜颔首,示意知道了。 沈靳尚还没回过神来,姜霆夜的声音便再次想起:“沈公子,我要讨的东西已经想好了,你肯定是给得起的,坊里头那么多人见证,沈公子该不会要赖账吧?” 沈靳抬眸,目光掠过站在姜霆夜身边的那个小厮,瞧着有些眼熟,但他的心思没在那上面,是以一下子没有认出来那目光凌冽看着自己的人正是沈玲珑。 旁边的人还在看热闹,沈靳硬着头皮道:“我岂会赖你?!直说便是。” 姜霆夜笑嘻嘻的站起身来,将面前的金刀握在了手里,像是在说讨要两块铜板一样的事般:“十万银两便罢了,今儿沈公子把右手留下,赌局便算咱们两清。” 一个人笑着说出这般恐怖的话,四周原本还说话的人群立刻安静了下来。 沈靳先是错愕了片刻,随后脸上浮起阴霾来:“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么?!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么?!留我一只手?笑话,你算什么东西?!本公子陪你玩玩儿是看得起你,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沈靳有些害怕了。 他用强硬的语言近乎撒泼的闹起来,想要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突然后悔没听娘的话,真是晦气!妈的! 面前这个人盯着自己在笑,沈靳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他看自己的目光,跟看个死人似的,沈靳觉得不舒服,从来没有这么不舒服过。 他推搡着人群想走,一副怒火中烧的模样。 挤到姜霆夜跟前的时候,又跟小厮装扮的沈玲珑撞了个面对面。 这一下,沈靳认出来了。 心里面的奇怪感渐渐变得清楚起来,他就说刚才那是什么感觉,原来是瞧见了这个丧门星! 一瞧见沈玲珑,再看姜霆夜,沈靳突然明白了。 他在沈玲珑跟前作威作福惯了,当下立马把火气撒在了她头上。 沈靳一抬手,就把沈玲珑头上的帽子扯掉了,顺带着头发也揪散提在手里,大声嚷嚷道:“好啊!我就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给老子找不痛快!原来是你这个贱婢生的小庶女要来谋害兄长!好,好得很,看回去了我不打死你!” 沈玲珑被他突然拉扯,疼得要命,但是她一动不动,也没吭声,她只是冷冷的看着沈靳,忽而笑了。 那种知道他命不久矣,悲悯又痛快的笑,发自内心。 笑得沈靳心里发毛,还想要发狠,下一个动作还没动,突然就被一只手提住了胳膊,身形一转,摔到了赌桌上。 四周立马混乱的尖叫起来,姜霆夜身手利落,摔得沈靳抱着胸口哼不出声,下一秒又拖着他的腿将他拽到了地上。 结结实实磕了脑袋的沈靳完全懵了。 浑身都疼,但更疼的,永远都在下一秒。 姜霆夜手起刀落,抬脚踩住了沈靳的右手,对准手背正中,便用金刀快准狠的栽了下去。 沈靳的惨叫声瞬间响彻赌坊,姜霆夜蹲在他跟前,语气依旧带着笑意:“爷说了要你右手,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懂了么?” 这事,闹得大了。 097、重洗朝堂格局 http://.biquxs.info/

沈玲珑与她娘在沈家后宅里便算是苟且偷生了。 她从来不知道真正有大权的公子哥做事居然是这么利落嚣张的。 沈家好歹算是背靠郭家,沈靳再怎么不是个东西,盛京里头各家都还是给两分脸面,他自己也还能把握个限度,是以从来没真正闹出事来过。 可姜霆夜是谁的面子都不给的,沈玲珑要知道这位爷进京第一天不仅给郭坤下了脸子,连祁瑛都给了一刀的话,估计也就不会对姜霆夜现在的举动有什么感觉了。 两人之间的地位天差地别,踩着沈靳的这位爷,可是真真正正的皇亲国戚,姜氏一族虽然坐镇九仙,但就出山姜霆夜这么一个小公子,也够盛京的人喝一壶了。 沈玲珑在旁边看着,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她分不清自己现在是觉得痛快还是害怕,但她知道她必须清清楚楚的看着这一幕,记下这一幕,姜霆夜回头看她的时候,也把少年意气风发的笑意看进了心里。 沈靳的惨叫声持续了将近一分钟之久,赌坊里的当家才回过神来,领着人疏散人群前来处理这边的事。 沈靳是谁他们都是知道的,眼前这少年敢说敢做,废话都没有一句便撂倒沈靳废了他一只手,免不得下一步动作就是真的砍下沈靳整只手来。 赌坊是作乐消遣的地方,这儿的当家自然也是有眼力见儿会来事打点的,不然也不可能建那么大间赌坊还与官府相安无事。 姜霆夜浑身透着的气质和眼底发自内心对沈靳的不屑,可不是他这个年纪装得出来的东西。 沈家惹到惹不起的大麻烦了。 当家的看一眼站在一旁红了眼的沈玲珑,他自然还记得这个上次差点被沈靳卖掉的沈家小庶女,如此看来,这个小庶女的命注定不该交代至此,未能使她毁灭的一切厄难,终究会让她变得强大。 今天这件事,恐怕就是沈家不幸的开始。 不过这些不关他的事,他只管能劝住姜霆夜,别在赌坊里头真犯了血债,多少有些忌讳,毕竟是私人恩怨,不管他多大的来头,赌坊不想被牵扯进去。 当家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中年男子,身型瞧着匀称健硕,面相瞧着也叫人舒服,被人簇拥着上来后,客气的给姜霆夜拱了拱手:“公子见谅,陈某小本生意,糊口饭吃,还望公子高抬贵手,小坊里头落了血迹,怕是官人那边不好交代的。” 姜霆夜挑眉看他:“你是这儿当家的?” “是。”陈尚水看着姜霆夜的眼睛,没理会沈靳的嚎叫,还颇有些不卑不亢的感觉。 姜霆夜看他有些顺眼,虽于市井间做这般交易,但这人的气质却未被市侩染指。 此人有种大隐隐于市的通透感。 跟那些唯利是图的商家不大一样,带着股江湖气。 姜霆夜是来找沈靳茬的,也没想坏了人家的生意,当下便痛快的应了。 陈尚水看一眼躺在地上痛得涕泗横流已经说不出话来的沈靳,略一思忖,多说了一句:“沈公子这般,怕是不能自己回府了。” 姜霆夜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来,踢了踢沈靳的腿,他又疼得猛一缩,姜霆夜这才满意的看向陈尚水,指了指桌上沈靳剩下的银两:“沈公子今儿怕也是玩不成了,桌上的银两不多,当家的收了当车马钱吧,劳烦替我送一送沈大少爷,选辆快些的马。” 陈尚水闻言应下,以为沈靳逃过一劫,虽掌心挨了一刀,到底整只手是保了个完整。 可惜,陈尚水对姜霆夜,一无所知。 姜霆夜弯腰拔刀,这金刀亮得很,吹毛即断,沈靳的汗流得像是刚从水里被捞出来一般,刚适应了手掌的剧痛,姜霆夜这一拔,他显些背过气去。 沈靳恨得牙痒痒,强撑着睁开些眼缝,还要嘴硬骂道:“你给老子等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陈尚水:上赶着要找死,这不是傻子么? 姜霆夜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好说好说,回家记得跟你爹娘告状,顺带替我带句话给你娘,撒谎这种事也要瞧对方是谁,没那个翻天的本事,就别做找死的事情。” 话音落下,姜霆夜握紧刀把,对准了沈靳食指中指往下一斩。 指头截断,这回是叫都叫不出来,直接就晕了。 姜霆夜拿刀戳着手指头替沈靳‘贴心’的装到怀里,顺便在他身上仔细把刀擦干净。 陈尚水在旁边看呆了,直到姜霆夜拍了拍他肩膀,说了句有劳,领着沈玲珑离开,才回过神来。 陈尚水看着姜霆夜的背影,无奈的苦笑了一下。 盛京这是来了头小狮子啊。 · 从赌坊出来,一直强忍着胃里不适的沈玲珑突然走向街边的角落,有些难受的干呕了几下。 姜霆夜停下脚步等她,两人之间隔了几步的距离。 等那边没什么动静了,姜霆夜才道:“你要不要歇会儿?” 之前还逞强要杀那些追杀她的人呢。 到底也还是个小姑娘,沈靳再如何,也是她兄长,相熟的人在自己面前如此血肉模糊,确实会有些难受。 当年姐姐从战场上重伤归来的时候,他也边哭边吐了好几次。 心里心疼,但身体会给出最本能的反应。 姜霆夜是理解沈玲珑的,她不想吭声说话也没再拿自己大少爷的身份压她,回去的路上两人谁都没再开口,姜霆夜在马车上翘着腿看着窗外哼哼,时不时瞥一眼沈玲珑,她也只是低垂着眼帘望着自己握紧的手。 在想什么呢? 姜霆夜心里忍不住嘀咕,可能是因为她在自己面前永远是一副小狗般讨好的面容吧,突然这样安静下来,姜霆夜免不得有些在意。 她是想要求得庇护,觉得惹不起自己才这般小心讨好的,姜霆夜知道。 他也说过,姜家的大腿,可不是谁都能抱上的。 但。。相处久了,人总是或多或少会生出些感情。 她如今也没有家了,沈家那个后宅对她来说,早已经失去了家的含义。 也只有在江姐姐跟前,沈玲珑会露出像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意和纯真。 大概是把尊崇的人,当成现世唯一的精神寄托了吧。 姜霆夜收回视线,往窗外一瞟,突然大喊了一声停车。 沈玲珑吓得心跳到嗓子眼,瞪大的眼睛只来得及看见姜霆夜侧脸的残影,之后人就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往马车外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马车停在这里有些勉强,沈玲珑撇眉,凑在姜霆夜身后小声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姜霆夜没理她,耳边喧嚣的声音太大,沈玲珑甚至都没听见姜霆夜跟面前的商家都说了些什么。 想一出是一出的公子哥。 沈玲珑无奈的深吸口气,侧过身子背着手无聊的等着姜霆夜买完东西。 “喂,小庶女,拿着。” 他给自己起了一万个别称。 小沈。 小庶女。 小腿子。 沈玲珑噎下一腔火气,堆上一脸假笑回头准备‘迎合’这位爷。 谁知道一转脸,一个蓝晶晶的东西就差点杵脸上。 沈玲珑一缩下巴,定睛看过去。 视线渐渐聚拢,姜霆夜递过来的,是一个糖人。 他手上也拿了一个,应当是瞧见捏好的小人儿里有一个穿着像自己,便直接买了。 而递给沈玲珑的这一个,也跟她颇有相似。 是个穿着蓝色长裙的小姑娘。 她之前出入丞相府,有好几身蓝色的装扮。 这位爷竟然记得。 沈玲珑有些发愣,被姜霆夜啧了一声晃了晃糖人才回过神看他。 “赶紧拿着,爷手都举酸了,发什么呆呢,笨死了。”姜霆夜一脸嫌弃,见沈玲珑抬手也抬半天,干脆直接塞到她手里。 “你们女孩儿不就爱吃这甜的东西么?你吃一口,别耷拉个脸。”姜霆夜挥了挥手里的小人儿,说完这话后立刻便举着自己手上的糖人往回走,嘴里还嚷嚷道,“小跟班,快点跟上。” 得,又多一个别称。 小孩子么?还举着让人跟上。 沈玲珑盯着姜霆夜发了会儿呆,没看见姜霆夜扭头上马车后嘴角勾起的笑意。 她收回视线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小人儿,心里郁结的不痛快好似真的消除了不少。 马车上的帘子撩起来,姜霆夜催促的声音传来,沈玲珑赶忙把糖人儿举在胸前护好,匆匆登上了马车。 · 沈靳的事闹成这样,沈玲珑自然是不敢即刻回家了的。 她跟着姜霆夜一起先到丞相府换回了自己的装束,平日里在丞相身边静心帮忙摘抄些东西,丞相还专门给她开辟了个小厢房与书房连着,以一盏屏风相隔。 换好衣裳的沈玲珑直奔自己的小天地,选了个颜色浅淡的小瓷盆,装了些湿土进去,把手里的糖人儿就这么插进去了。 她选了个好位置摆放,挑来挑去,挑中了自己左手边的书架中层。 等摆好了抿着嘴笑着看了半响,沈玲珑才一下子觉得自己这举动有些不对劲。 她。。。她把姜霆夜给自己买的糖人儿这么供起来干什么? 沈玲珑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晃了晃脑袋,她肯定是被姜霆夜压榨得昏了头了,竟然连他的东西也要供着了。 想到这儿,沈玲珑赶忙伸手要去把糖人儿拿下来,还没碰到,就听外头传来了姜霆夜说话的声音:“她刚就过来了,跑得比马还快。” 说的应该是她,沈玲珑赶忙收手理了理衣摆,绕过屏风往外头去。 进来的果然是姜霆夜和江莠,两人后头居然还跟着明月臣。 江莠一眼瞧见沈玲珑,笑起来:“果然是在这儿,你倒是清楚得很。” 姜霆夜闻言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跳起来:“我跟她一块儿回来的罢了。” 江莠笑而不语,倒没再继续打趣儿,拉了沈玲珑的手,朝旁边的座位过去。 姜霆夜今日的‘功绩’一句话就说完了,江莠已经晓得他剁了沈靳两根手指头,还夸了句做得好。 此事要做得单纯一点,牵扯进去的人最好就姜霆夜一个,所以从一开始,江莠便刻意让明月臣回避了。 沈靳是个非常好的突破口,简直省了江莠太多的时间去选择另一个条件符合的人选。 沈家更是恰好连接在撕破郭家伪装的关键线上。 江莠对此并不着急,姜霆夜的恶名昭著,郭家是惹不起也不会招惹的。 沈靳的死活,江莠也断定了郭坤不会冒险出头。 两个小辈赌牌,愿赌服输的事,他们做长辈的,怎好插手?平白叫人笑话,落个输不起的名声,还不一定在姜霆夜这儿要得到好脸色。 沈家在郭坤眼里头,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同盟,当年差遣出使的外交位置缺人,郭坤才想到了自家的表妹夫沈慷。 这位置如今就是个闲差事,郭大娘子于郭坤而言,到底还是隔着一层亲的。 所以不管是郭大娘子往郭家去哭诉,还是沈遣使往郭家去求招,得到的答案都只会有一个:息事宁人。 那不是沈家惹得起的人。 且沈家不仅得吞了这哑巴亏,还得亲自上门,给姜氏一族的小公子低声下气的赔礼道歉。 求他大人有大量,高抬贵手放过沈靳。 不然谁料得准这位姜小公子消气了没消气?将来在街上看见沈靳不顺眼,这倒霉事儿还会不会再来一次? 可怜沈遣使一把年纪,素日里一直以为后宅安定,父慈子孝,女儿孝顺,突然生这么大个事,也不知道会不会把自己气病了。 但江莠是见过沈家那位郭大娘子的。 是个小算盘不少的精明人儿。 这些年,郭坤的事儿,她断然晓得不少,从这里入手,便是江莠入手郭家,瓦解当今朝廷局势的第一步。 落子无悔,只待客来。 沈靳一醒,肯定就嚷嚷着要杀人要给他报仇的胡话。 等后面郭大娘子和沈慷细细问来后,沈靳定然就能想起沈玲珑和姜霆夜在他晕过去之前说的那些话了。 郭大娘子是聪明人,肯定立马就知道沈靳说的是丞相府的人。 那丞相府里会这般嚣张跋扈的人,除了刚到京不久的姜小公子还有谁? 沈靳原本还嚷嚷得厉害,听到他娘哭着告诉他都招惹到了谁了以后,沈靳的脸都白了。 沈慷更是气得要打死这个逆子,郭大娘子苦苦相求,也免不得家里一阵鸡飞狗跳。 等到两人往郭家去撞了壁回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沈慷一脸疲惫,静坐了半响,才想起问沈玲珑的去向。 郭大娘子沉着脸,添油加醋的说她如今翅膀硬了,成日里不挨家,也不知道丞相看中她什么。 听到这里,沈慷突然眼睛一亮,站起身来:“玲珑在丞相府?我怎么不知道?” 郭大娘子更是气结,闷不作声了。 沈慷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最终下定了决心:“走,咱们亲自去一趟丞相府,去给姜公子赔礼道歉,玲珑能在那里,想必是合了丞相眼缘的,有江丞相在,想来此事姜公子也能原谅一二。” 郭大娘子一听,哪里肯在沈玲珑面前低声下气的开这个口,她难以置信的站起身来嚷嚷道:“老爷,你糊涂了?不过是两人赌牌罢了,那姜家的什么脾性那般大?二话不说废了咱们儿子一只手,往后他要怎么拿笔,将来可怎么办?这事儿咱们哑巴吃黄连便罢了,怎的还要去给他赔礼道歉?咱们又没做错什么,往后让靳儿躲着些便是了,咱们惹不起,咱们躲着还不行么?” 沈慷闻言大怒:“你个妇道人家你懂什么?玲珑的事我还没跟你算账,你真以为人家姜公子吃饱了撑的非得跟靳儿过不去?之前你们对玲珑做了些什么我不知道的事,现在说也都没用了,人家姜公子摆明了是给玲珑撑腰去了,我告诉你,这事儿赔礼道歉了,玲珑和姜公子愿意原谅,算是万幸,否则的话,以姜家小公子的权势,咱们沈家不够人家一根手指重,你好好想想你女儿将来的婚事,想想靳儿将来在盛京的处境,想好了就闭嘴赶紧跟着我出门。” 被沈慷一通吼,郭大娘子也愣住了。 她捂着心口仔细思忖了片刻,越想越觉得心惊。 此事没有更好的办法,将来沈家在盛京还能不能有立足之地,竟然要被掌握在一介黄口小儿手中。 郭大娘子咬紧嘴唇,最终还是快步跟上了沈慷。 沈家的马车跑得飞快,好在黄昏傍晚的街上没什么人。 两人急匆匆赶到丞相府求见的时候,江莠正在教沈玲珑煮茶。 义伯从外头进来,对着江莠等人轻声道:“主子,人来了。” 沈玲珑手上的动作一顿,还没抬眸,就听江莠对她道:“手要稳,心要静。” 沈玲珑立刻深吸口气,继续手中煮茶的动作。 姜霆夜等得都睡了一觉了,他对义伯摆摆手:“拉个屏风吧,叫他们就在门口站着说。” 义伯闻言应下,着人搬来屏风将屋内挡住,这才去把沈慷和郭氏领到了面前来。 两人一抬头,看见的便是个百花争艳的大屏风,后头烛火摇晃,照出一些模糊的人影来。 沈慷心头一沉,抬手作礼,大声道:“沈慷携内人郭氏拜见丞相,贸然造访,还望丞相见谅。” 098、大晋的女主人 http://.biquxs.info/

里面一片沉默。 没人应声,沈慷也不清楚目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郭大娘子拉了拉沈慷的衣袖,小声道:“老爷您瞧瞧,玲珑那丫头指定就在里头使坏呢,丞相大人这般给咱们脸色看。。” 沈慷啧了一声,把衣袖从她的手里拽出来:“胡说八道什么?!好生站好了!你当丞相是什么人?!会被玲珑一个黄毛丫头左右?!” 沈慷尽力摁住了自己的火气和说话的音量,郭氏素日里的那点小聪明,全都用在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上,就连这个时候,也不忘了抹黑沈玲珑在沈慷心里的印象。 不过也不能说没有效果,她和沈慷都清楚,沈玲珑肯定是在里面的,再如何,这事儿也跟她联合外人对付自家人脱不开干系,沈慷心里自然也是有点不舒服的。 他深吸口气,再次把刚才的话说了一遍后,里面才终于传来了声音,不过不是江莠的,而是姜霆夜的:“沈大人来,是来给你家儿子讨公道的?” 沈慷一惊,虽与姜霆夜未曾见过,但这年轻的男子声音透着笑意,不必多想也晓得是谁:“犬子生性顽劣,开罪了夜公子,老夫是专程赶来,给夜公子赔罪的,还望夜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要与靳儿一般见识,待靳儿伤好些能走动,老夫定让他再亲自到公子面前来赔礼。” “年轻人之间玩乐,沈大人不必如此。”不等姜霆夜再开口逗逗沈慷那老匹夫,江莠已经接过了话来,“倒是我疏忽了规矩,留沈大人的爱女玲珑为我抄写过了时辰,正要差人去府上告知,谁知大人先过来了。” 沈慷一愣,连忙陪笑道:“是,玲珑能帮丞相大人抄写,是她的福分。” “九仙带来的一批旧典原是我自己的私藏,不好劳烦尚书苑里的各位同僚百忙之中还来管我这府邸琐事,正好沈大人在这儿,我也好同大人和夫人开了这个口,玲珑聪慧好学又肯吃苦,与我投缘,相见恨晚,我身边正好缺个女侍陪同,这摘录旧典之事,也属意玲珑来做,丞相府空置的房间不少,我打算收拾一间出来给玲珑住下,免得总是两府之间奔波,许多事上多有不便,大人和夫人意下如何?”江莠开口要人,还给沈玲珑安了个近身吃香的差事,谁不知道丞相江莠身边从没要过近侍?唯一亲近的老奴,也不过是个管事罢了。 能在丞相身边近身伺候,必然是甚合江莠眼缘之人,今日江莠亲口说出与沈玲珑相见恨晚这样的话,沈玲珑的地位身价便不是沈家庶女可同日而语的了。 江莠这般看重抬举沈玲珑,是当着面狠狠打郭大娘子的脸。 更是在告诫郭大娘子和沈慷,沈玲珑如今是她瞧中之人,再想要欺辱了她,便要掂量掂量这丞相府的分量如何了。 沈慷没想到江莠会亲自跟他开口要人,一时有些愣住,但随后立马便是狂喜涌上心头。 他一直以来都把沈家的未来和希望寄托在自己的独子沈靳身上,在今天这件事爆发出来以前,沈慷都对沈靳的科考当官之路充满了信心。 可今日一事,让沈慷醍醐灌顶,入赘冰窖,他清楚的知道,沈靳是不中用了的,官场几年,也让他对郭坤从最开始的惟命是从,到了如今的心肺具凉。 郭坤对他并算不上器重,以郭家如今在朝堂上的势力,他沈慷完全不必屈居于遣使之位如此之久,更不必顶着个所谓的‘好差事’,却做着旁人都瞧不上的散活。 就连郭坤的一些得意门徒,都比他这个所谓的‘表妹夫’、‘表亲’实权更多。 若不是无力反抗,只能配合郭坤出演那个被器重和看重的角色。沈慷早就想摆脱郭坤的玩弄和把控,在朝堂上自立脚跟了。 但他本就是靠着郭坤才站上的朝堂,如今想要挣脱郭家的那根枷锁,何其艰难。 所以沈慷才寄希望与沈靳,盼着一代更比一代强,终有一日能够渐渐斩断郭家的控制和压迫,方才这点已经全盘破碎的希望,被江莠一句要人的话,又勾起了希望之火。 儿子不行,他还有女儿啊。 只是没想到,真正出息了,真正能帮上他的人,居然会是这个他一直未曾留心关怀过的小女儿。 若真能够靠沈玲珑和丞相府之间建立上了桥梁,往后他在郭坤跟前,兴许也就有说话的余地了呢? 郭氏在旁边震惊得后脑勺一阵发麻,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沈慷连声应下,不难听出他语气里面的愉悦,坐在里头的姜霆夜往江莠那边凑了凑:“江姐姐,我听他这高兴劲儿,也不像外头说的是郭坤臂膀的感觉啊。” 江莠笑而不语,瓦解两个本就只是外强中干的联手,唯一要做的,便是对比。 人心都是很难平衡的,一旦有了对比,就有了好坏,有了高低,有了想法。 其次要做的,便是选择。 收益与风险总是并存的,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坐享其成或左右逢源的好事。 接下来沈慷将要面对的,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为了沈靳和沈玲玑的未来,沈慷和郭氏走进丞相府的时候,便已经是瓮中之物了。 而这世上更多的真相,是没有选择。 . 陶元失踪已经三日了。 宫里宫外一般无二的风平浪静,宫墙内的探子没再寻到陶元的身影,郭坤送进来的消息里也说盛京没有陶元的行径。 倒是姜霆夜依旧在盛京到处惹事,自打来了之后,宫里宫外没有消停过,像是非得要把盛京搅得鸡犬不宁,才能出了他心里的不满和怨愤似的。 郭蓁蓁清楚陶元的衷心,他嘴里藏着毒,片刻就能断了自己这口气。 一连几日什么风声都没有,连星月都说陶元应该是赶在被擒住前便自我了断了,所以不管逮着他的人是谁,面对一具尸体都是束手无策的,人死在梅惜宫里,又是禁了足的地方,怎么说都说不过去,一时不清楚陶元的来历,这才把事情压下来暂作考虑,宫里宫外关于陶元的一切都是处理干净了的,再怎么查,也不能无缘无故怀疑到娘娘头上。 “是啊,皇上昨个不是还见了娘娘,用了娘娘送去的羹汤么?皇上是念着娘娘担下梅贵人的事的,这些年娘娘在宫头的贤名如何,皇上心里也是清楚的,如今宫里头在皇上心里最为敬重的,也就是咱们娘娘了。”招元也在旁边帮腔,这两日看着郭蓁蓁这般愁眉不展,他们做奴才的也实在胆战心惊,日子难过。 虽说郭蓁蓁也相信这把火烧不到自己身上,也觉得陶元应该是已经自我了断,但这件事情上,仍然还有太多说不过去的事情。 当晚昭贵人口中的那两人究竟是谁? 若陶元自尽于梅惜宫,难道是那两个侍卫替禁足的敬妃压下了侍卫营的风声连她都险些不能得知? 如此有地位的侍卫必然都是大家族送进宫来锻炼的一等御前侍卫,这样的人,可能跟身为东曙公主的敬妃有所交集么? 最要紧的是,陶元若是死了,那么他的尸身又在何处? 这些问题始终是一个潜伏着的定时炸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不起眼的星星之火点燃,实在让人不能不在意,郭蓁蓁绞尽脑汁想要寻找些苗头,却始终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各种缘由。 从敬妃进宫开始,发生在她身上的一系列恩宠原本就是不合情理的事情。 如今更多的迷雾遮掩在面前,郭蓁蓁以为自己的身前没有了姜婉的遮挡,那么将会是一片光明璀璨。 可现在她才发现,自己的眼前疑云重重,她自以为自己已经能够将这后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现在才发现,她只是这风云里的一片游云,她对姜婉和祁瑛一手建立起来的这个王朝,终究还是相知甚少。 知道的越多,拥有的越多,站立得越高,便越发现自己的狭隘和渺小。 这是郭蓁蓁不能忍受和承认的事情。 就像她从来不肯承认,真正的重臣和实权家族长辈都留在了九仙,他们愿意追随的人,永远只有姜氏和祁氏,而郭家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所谓新臣,在这些人眼里,连正眼也不值得看。 仿若永远插在她心头的讽刺。 而姜霆夜在盛京赌坊剁了沈遣使家嫡子两根手指的事,虽也符合姜霆夜那性子,郭蓁蓁却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透着诡异。 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正有一个人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她看不见那个人,只觉得心慌得窒息。 好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般。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样心慌的感觉了。 自从姜婉死了以后,很多事情都完全不受她控制的在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 为什么会这样?以前她走的每一步,明明都格外的顺利,如今。。却显得阻力重重。 这几个月来,头疼胸闷的次数反而越发频繁起来,何期来开的几味药也实在是太苦,郭蓁蓁喝了两次便又不肯喝了。 星月和招元哄她许久也未能叫郭蓁蓁稍微宽心些许,两人正互相挤眉弄眼的递眼色,外头突然传来个小宫女的声音:“娘娘,昭贵人求见。” 星月立刻像是见了救星般朝外头走,请昭贵人进来前,特意告知她娘娘心情有些不好,让昭贵人小心宽慰着些。 昭贵人会意,行至前方福身行礼,随后在星月搬来的绣凳上坐下了。 郭蓁蓁正了正身子,瞥一眼昭贵人:“本宫当你是人丢了呢。” 她这几日没来,郭蓁蓁心里正攒着火,当日若不是昭贵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她也不至于这般草率的就让陶元动了手,她倒好,该出现的时候,偏就没影了。 郭蓁蓁盯着她的目光带着刃,似乎对眼前的人也开始颇有疑虑起来。 “娘娘是知道茹嫔那性子的,她到底是毓清宫的主宫娘娘,这两日年节刚发了赏银,年年都是她兴致最高的时候,拉了嫔妾和豫嫔与她推牌,昨晚上蜡台都点了三盏才散场,今儿趁着茹嫔还没起,嫔妾便赶紧往娘娘这里来了。”昭贵人说得坦坦荡荡,语气还颇有些委屈,“今年的赏银,嫔妾可就剩些零头了。” 郭蓁蓁听着,在昭贵人脸上流连几秒,瞧见她眼下乌青的确有些重后,才慢慢收敛了自己审视的目光:“现在来有什么用,本宫乏得很,也没给你备茶。” 昭贵人看一眼郭蓁蓁的脸色,轻勾起唇角:“娘娘心烦,嫔妾说些来时瞧见的趣事儿给娘娘听,保管娘娘听了解乏的。” 郭蓁蓁没应声,一副懒洋洋不爱听的样子。 昭贵人在郭蓁蓁身边呆久了,是很清楚郭蓁蓁私底下的脾性的,见她爱答不理也不觉得尴尬,自己颇有兴致的往星月和招元那边瞄过去:“淳嫔如今已经安心住进恒湖宫里了,太后亲自选了几个伶俐的宫人伺候着,现下伤养好了,便让淳嫔在宫里四处转转,熟悉熟悉宫里的路和环境,认一认各宫里头住的哪些娘娘,太后体贴淳嫔,专门给配了贵嫔规格的撵轿,让她伤势初愈,别辛苦了自己,如今宫里头人人都晓得,安暇宫的贤妃娘娘是最和气贤德的,敬妃尚在禁足,毓清宫的茹嫔眼里头又只瞧得见银子,六宫只有天海宫的庆妃不好相与,可淳嫔是太后看重的人,自然是不能被庆妃给吓唬住了的,嫔妾想,既然各宫门前都要去,天海宫也是不能少了的。” 郭蓁蓁漠然听着,昭贵人一停顿,便忍不住冷哼了声:“太后属意将来要继位中宫的人,当然要好好‘认清嫔妃’,怎可能对庆妃露出胆怯之态来?” 想来跟在淳嫔身边的宫人也是有太后授意,专程借着敬妃被禁足的威慑还没过去的关头,要立一立淳嫔这新贵的威风。 “娘娘要不要来一杯热茶,等一等今儿这热闹?”昭贵人亦是笑而不语,宫里面隔三差五的上演大戏本就是常事,楚妙既然做了太后的棋子,之后所走的每一步,自然也就不能随自己心意而定了。 眼瞧着就要是太后的寿辰了,这个节骨眼上,大家自然是秉承着和气为上的原则。 可是庆妃这人气性大,脑子不好使,她能干出些什么事来,倒是不好说了。 闹些动静出来也好,陶元的事情尚还要时间调查清楚,有些旁的事分散注意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郭蓁蓁难看的脸色总算是有所缓和,她深吸口气,对星月吩咐道:“上茶吧。” · 楚妙感慨于皇宫的恢弘。 远处尚还没去的楼阁比比皆是,光是在六宫转悠,已经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太后指派来的人对后宫了如指掌,瞧着是个跟她年岁差不多的宫女,唤作青萍,笑起来有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甜甜的。 青萍非常健谈,跟在楚妙身边也才短短一日的功夫,却总能找到话题逗楚妙开口说话,一来二去,楚妙对她也多了几分亲切感。 现在她们正乘着轿撵往琼林宫的方向走,青萍是特意领着楚妙从琼林宫这边绕道,最后再往天海宫去的。 这是太后的意思,借着这好借口,叫楚妙看看清楚这后宫里最富丽堂皇的宫羽,看看这后宫中最位高权重的居所。 琼林宫未来的新主人,一定会是她。 她得清楚这件事,并且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豁出一切去争取。 轿撵停在琼林宫门口时,青萍仰望着这座紧闭的宫羽,轻声对楚妙道:“小主,这里便是琼林宫了,素日里没事,大家都是不往这里来的。” 楚妙眨眨眼:“为何?” 青萍抿嘴,半响后才道:“因为这座宫羽,还没有等到它新的主人,只有未来坐上了继后之位的人,才有资格推开这扇宫门,成为琼林宫,成为大晋,新的女主人。” “也成为能够站在皇上身边的那个人。” 青萍的声音很轻很缓,楚妙不由自主的望向琼林宫的牌匾,心中震动。 成为大晋的女主人么? 这该是如何大气磅礴的女子,才能够驾驭的事? 她还要成长多少,才能走到太后期许的那一步? 她真的能成为那个。。与祁瑛比肩的人么? 楚妙觉得很迷茫,她只是感慨于眼前的这一份震撼,也遗憾于未能一睹先皇后的风姿,只能从各种各样的传说里,去想象这位开辟王朝的皇后娘娘,该是如何的风姿。 这座宫羽曾经有过那样的女主人,真的还能有人,能够征服这座宫殿么? 楚妙心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她想问出这些疑虑来,却又记得洛姑姑对自己的教诲,最终还是把一切都咽回了自己的肚子里,回头迎上青萍期许的目光时,乖巧的笑了笑:“我明白了。” 青萍很满意楚妙的反应和回答,轿撵继续朝着前方而去,刚到要转角之处时,竟然与同样乘撵外出回宫的庆妃撞了个正着。 庆妃从宫道左边而来,应当是先去了一趟金池殿,结果不太好,所以整个人透着暴躁。 抬眼一瞧楚妙的来向,气不打一处来,冷笑了声便开口道:“如今当真是什么不懂规矩的奴才都敢跟在主子身边伺候了,本宫的轿撵在此,竟然不懂得下轿行礼拜送的规矩么?给本宫把人扣下,今日便好好的教一教这宫里头的规矩!” 099、我只和她同在 http://.biquxs.info/

庆妃火气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场面自然是唬不住青萍的,她是太后钦点来伺候楚妙的人,不懂得揣摩太后的心意,自然也轮不上这样的差事。 倒是无袖先认出了青萍来,赶忙凑到庆妃身边小声道:“娘娘,那是太后身边的青萍,昨个儿才指给淳嫔用的,咱们刚刚遇上,淳嫔还没来得及下撵呢,娘娘还是先别发作的好。” 庆妃闻言撇了一眼无袖,她在祁瑛那里处处碰壁也就罢了,跟敬妃计较没落着好处也罢了,怎么这后宫里头如今连个嫔她都得忍气吞声的让着? 太后怎么了?太后也得讲这后宫里头的尊卑秩序,她是妃位,家族对大晋多有功劳,还不能训诫一个刚进宫的新人了? 无袖不劝还好,这一劝,庆妃这口气这个劲儿提起来,便是怎么也咽不下去的了。 她伸手把无袖推开:“起来,本宫让你说话了么?去把领头的宫女给本宫扣过来回话。” 庆妃嚷嚷着,端正坐在撵轿上,显然是不肯息事宁人了,她那边的人要过来扣青萍,被青萍躲开,自己走上前给庆妃行礼:“奴婢青萍,给庆妃娘娘请安,娘娘万安。” 她方才见无袖与庆妃小声说话的时候,便已经嘱咐过了楚妙,待会儿一切事宜她会来处理,让楚妙只管安稳在撵上坐着便好。 此时楚妙正握紧了手中的绣帕,虽早听说庆妃脾气不好,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庆妃是怎么在短短一碰面的几秒钟时间里就炸了的。 庆妃没看青萍,只盯着在撵轿上动都没动一下的楚妙,气得冷笑起来:“淳嫔这是仗着太后的偏疼,要以下犯上顶撞本宫是么?” 青萍抿嘴一笑:“娘娘言重了,我家小主对娘娘自然是万分敬重的,只是我家小主伤势初愈,外伤虽已看不出来,但脚踝处扭伤严重,尚还不能下地行走,不只是太医叮嘱,出门前太后更是万般嘱咐,不可劳身劳力,庆妃娘娘是陪在太后和皇上身边的老人了,身份贵重,品行端正,必然比奴婢能体谅太后用心。” 庆妃眼角跳了一下,没想到这丫头这般伶牙俐齿,一开口就直接把自己架住了,她再如何发难,也是不可能不把太后放在眼里的,有些话更不可能宣之于口,青萍已经明说了是淳嫔脚踝有伤,太后亲自‘叮嘱’了不许下地,她若是再胡搅蛮缠的一定要拿自己妃位的身份压楚妙,便是同太后过不去了。 这一下是进退两难,庆妃一时没了话说,冷着脸,气氛非常的凝重。 庆妃原以为咄咄逼人步步紧跟的那个该是自己,可奈何脑子实在转的慢,火气都要烧到嗓子眼了,就是发不出去,难受得要死。 偏偏青萍没打算见好就收,她依旧笑着,见庆妃半响不说话,又开口道:“奴婢奉太后之命陪着小主前来认一认六宫的路,大抵是出来走一趟吹了风的缘故,方才我家小主又头疼起来了,恐怕是额头上的伤又发作了,奴婢正着急赶着带小主回去呢,免得太后又心生担忧,反而伤了身子,庆妃娘娘贤德,自然是不忍太后担忧伤身的,若娘娘没了别的吩咐,还望娘娘能体谅一二,让我家小主的撵轿先行,免耽误了伤情。” 庆妃炸了,这是真正的炸了。 她猛的一拍扶手,蹭起身子时过于激动,撵轿都有些不稳的晃了晃。 “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这里同本宫废话?滚一边去,本宫娘家为皇上立功勋的时候,你们还都是些什么狗屁玩意儿?今日竟然要本宫给区区一个嫔位让路,当本宫是娘家无人,要受这窝囊气了不成?”庆妃囫囵将青萍上上下下指了个遍,气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 楚妙也被庆妃这样子吓着了,刚刚原本还想下撵去行礼把这事儿平息了,她想来想去也不明白青萍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伤势说成那样,明明已经没有大碍了,行个礼而已,原也是应该的,为何非得要闹成现在这个样子? 楚妙不明白,她尚还不能确切的领会太后这是亲自指了人要给她在后宫里立威。 她也不懂,青萍这般激怒庆妃,是为了替太后要一个在祁瑛面前正大光明开口提‘后宫一日无主,嫔妃一日没个安宁’这件事。 太后要把继后之事提上日程,就需要一件催发矛盾的事情来作为铺垫。 可楚妙不懂,庆妃看向她那种厌恶又怨毒的眼神让她害怕,一时愣住,不知所措了。 就在这短短愣神的功夫里,庆妃已经嚷嚷着下了撵轿,无袖就跟在她身边,知道庆妃这是动了肝火了,自己要是没点作为,不能让她把心里这口气出了的话,回去以后断然没有好果子吃。 所以青萍扑上来想要抱住庆妃腿时,被一直盯着她的无袖一个猛捞扣住了。 青萍没用尽全力挣扎,只不过是看上去非常的卖力而已。 庆妃走得极快,头上的步摇撞得叮当作响,直勾勾盯住楚妙的目光像要吃人一般。 她简直烦死了楚妙这幅震惊无辜的模样,一双水汪汪的眼眸里写满了无措,好似她就是这世上最可怜无辜的女子一般,真是令人作呕。 所以庆妃这一巴掌落在楚妙脸上的时候,是使了十成劲的,脆生生的耳光响声和手掌心传来的微麻,都让庆妃有一种发泄后的痛快感。 青萍被无袖拽住,瞪大了眼睛望向那边被扇得一脸茫然的楚妙。 她嘴角飞快的闪过一个弧度。 成了。 · 快要开春的盛京还残余着年节未来得及消散的喜庆。 城门口开了三处大门,增派了一倍的城守巡查,长龙一般进出的队伍却依旧看不见尽头。 云间百无聊赖的甩着手里的长鞭,探头看了一眼前方的队伍,叹了口气:“这还好不是夏日里,不然的话,公子你得给我换个名儿才行了。” 马车里的人听他这抱怨的语气,无奈的笑了声:“换个什么名?” 云间煞有其事的道:“改炭间吧,人都得晒成灰了。” 里头的人被他逗笑,扑哧笑出声来,声音听上去便有种天地在手的沉稳之感:“探监可不好听,那地方,我是不去的。” 云间眨眨眼,跟不上自家公子的思路,没听明白这话题转到哪儿去了,果断作罢。 前面又开始蜗牛一般的蠕动,好在盛京里一直都留着些房产家业,飞鸽书信比马车先到,府邸里面留守的奴仆应该早已经收拾妥当,倒也不算多么着急。 眼瞧着城门终于近在眼前了,云间才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望向那厚重的城墙:“时隔多年啊,到底还是回来了。” 这话他不敢说大声,不敢给马车里的公子听见。 当年离开盛京的时候,云间还以为四海飘荡的生活,永远也没有完结之日呢。 毕竟当初他家公子曾经承诺过一个非常重要的人,会替她看遍千山万水,记录沿途风光,为她整理成册,绘制山河之图。 誓约犹在,却无人赴约了。 说起来像是件轻飘飘,只值得稍作感慨的事一样。 那是藏在某一个人心底,唯一盛放的花。 痛与不痛,只能独自身受。 云间手里的通行证虽然已经是三年前的了,但胜在‘贵重’,给在这里值守得一脸烦躁不耐的城守增添了一点点打起精神来的功效。 云间把通行证收好,看一眼笑得恭恭敬敬的城守,还颇为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干。” 一脸懵的城守目送着马车远去,最近盛京怎么总是来些看上去挺正常,一掏出东西来就牛气轰轰的人? 他的小脑瓜有很多的疑惑,但这些疑惑并不是他需要思考的,所以下一个人喊了声‘军爷’后,他又投入了自己的工作之中,不消片刻,这些事情就会在他的脑海里彻底的消失掉。 云间惦记着宋婶的小炒肉,几年没吃了,这一路上馋得口水直流,一进了城门便加快了马车的速度。 这三年盛京的城区有大规模的开发和整改,庆幸的是,从前他家公子置办下来的这一片街区,尚还没有计划改造过,所以云间一路问了几条道转下来,瞧见熟悉的铺子以后,便顺利的找到了自家宅子的所在。 留在这宅子里的奴仆们自己也过年,所以宅子门口贴着福字和对联,两个大狮子上还顶了个新换下来的灯笼。 门口热闹得很,为了迎接公子回来,宋婶他们正在搭梯子换另一侧的红灯笼,云间的马车突然停到门口,掌着长梯的宋婶眯着眼睛看了两秒,突然惊喜的大喊道:“小云子!” 云间把马鞭挽起来麻利的往腰上一别,乐呵呵的就冲了上来:“宋婶。” 他一抬头:“王叔,这是干嘛呢?” 王叔挂好灯笼,也激动得很,笑得乐呵呵的从梯子上下来,赶忙拉着宋婶往前头站,迎接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 “公子!” 他们守着这空宅已经第三个年头了。 如今这间宅子的主人,终于回来了。 男子着一身青白长袍,负手而立。 他眉宇俊朗,眸光精深,以白玉冠束发,从马车上轻巧落地后,他对着宋婶和王叔唯一颔首示意,随后便抬起眼,看向了擦得干干净净的门匾。 陆府。 许久没有看见这熟悉的字迹了。 他只看了片刻,便收敛了神色,宋婶和王叔激动得不行,当下便张罗着往屋子走,一应吃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王叔去牵马车,云间抱着宋婶的手臂不撒手,一个劲儿的问有没有小炒肉吃,宋婶与他跟在公子身后,被他逗得大笑:“我瞧你出去这几年跟着公子打拼,个头也高了,身子也壮了,还当你学得半点公子的稳重,谁晓得出去几年回来一看,还是那孩子劲儿,我瞧就是公子太惯着你了。” 云间龇牙:“我可成熟了!哪里孩子劲儿了!” 宋婶哈哈大笑,拿眼睛瞄公子的背影,笑了两声之后立刻收敛了笑意,扯了扯云间的袖子:“去,跟我去厨房帮忙,公子刚回来肯定累了,让公子歇息歇息。” 云间扬眉,应声说好,随着宋婶往另一方走去,好留一方清净地给自家公子独处。 许久没回来,屋子里面的所有陈设,都没有挪动过。 有种时光恍然的错觉,好像。。他只是出去了片刻而已,好像,一切都还停留在三年前一般。 他轻轻触摸过正堂里的陈设,叹了口气。 谁都不可能回到三年前的时候了。 · 皇宫里的各个信件都要经过层层递进筛选,能够送到长忠手里面的,贵精不贵多。 今日的金池殿,注定了不会平静。 长忠小跑到殿门口站定喘气的时候,严肃的询问了旁边的小太监一句:“方才可有人来求见皇上?” 小太监摇头,说没人来过。 长忠松口气点点头,进去之前,特意叮嘱了一声:“今日不管谁来求见,一律告诉皇上有紧急政务要处理,通通压下来,知道了吗?” 小太监赶忙应下,长忠这才紧了紧自己的衣袖,朝着里面快步去了。 祁瑛桌上的奏折永远堆得像是小山一样,比起最开始处理政务时候的不熟练,如今的他非常得心应手,重要和不重要的一目了然,心中有数,手上的动作丝毫不乱。 长忠手脚很轻,到祁瑛身边站了片刻,等到祁瑛停笔转动脑袋休息的时候,才端起茶水递给祁瑛,顺便开口道:“皇上,宫外递进来一封信件,奴才觉着。。应该要皇上亲自过目才行。” 什么事还得他亲自看? 祁瑛狐疑的看一眼长忠,伸手接过他递来的信件。 看见信封上写着的“吉岸街”三字时,祁瑛愣了一下,随后下意识的把信件扣在了桌上:“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长忠:“就方才,奴才一眼瞧见,便赶着给皇上送来了。” 祁瑛心乱了两秒,随后深吸口气,又恢复了镇定。 他也回来了。 看来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晋的山南水北。 镇静下来已经,祁瑛才拆开了信封,展开了里面的信纸。 上面只写了三个字: “陆宅开。” 祁瑛盯着这三个字看了很久,内心五味陈杂,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得跟这位故人见一面。 “召他进宫来。”祁瑛把手中的信件放下,说完这句话后,又立刻反悔,站起身来,“算了,备马车,更衣,朕要出宫去。” 这一次,还是让他主动前去更好。 长忠没想到祁瑛会有出宫的打算,他张了张嘴,觉得自己这时候劝更像是在找死,到了嘴边的话变成了应声,赶忙去安排了。 这次出宫匆忙,好在长忠先叮嘱了有人求见都先拦下来,饶是如此,皇上这般独自离宫依旧还是惊得长忠一身冷汗。 这要是半道上有个什么意外,他这个小身板也不知道能不能护得皇上周全。 但仔细想来。。若真有什么事,以祁瑛的身手,自己恐怕连扑上去为国捐躯的机会都没有。 为求低调,选出宫的马车规格非常普通,走的也是小道,没往人多拥挤的地方去。 从接到信件到马车停在陆宅门口,不过短短一个时辰的时间。 长忠搀扶着祁瑛下马车,门口打扫的王叔抬眸看见朝里边走来的两人,赶忙上前迎接。 长忠与他攀谈说明来意,见王叔一直盯着祁瑛瞧,赶忙往前挡了挡王叔的视线。 王叔回过神来,笑着说自家公子才刚刚回来,应该是在后院里歇着,话还没说完,祁瑛已经越过了他径直朝里走了。 王叔喊不住祁瑛,长忠拽着他也追不上去,只能眼睁睁瞧着祁瑛的身影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当中。 这宅子祁瑛记忆里还有印象。 或者说,人到了曾经熟悉的环境里,封尘在记忆里面的身体本能便会苏醒。 祁瑛已经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会清楚的知道他会在这个地方了。 只是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告诉他。 就是这里。 然后他就在转过转角的时候,看见了后院山水石桌边,坐着的那个要见的人。 那人回眸,轻飘飘的视线与祁瑛对视。 片刻的沉默与僵持后,祁瑛喊出了这个既无比熟悉,又显得晦涩陌生的名字:“陆燃。” 陆燃没有起身,他只是这样侧身看着祁瑛,淡然的回道:“皇上。” 他不喊他的名字。 不像是尊称。 更像是嘲讽。 “你回来了?”祁瑛站在原地,来之前明明有很多话要说,但真见了面,又被他一声‘皇上’堵得只剩下这个干瘪的问题了。 陆燃敷衍的应了一声,他挪了挪脚边的东西,祁瑛这才看见他还放了个桶在两腿之间,手里拿着勺,正在给面前的一排花圃浇水。 “为什么突然回来了?”祁瑛视线落在陆燃的手上,对陆燃的反应和回答不满,有些不甘的追问一句。 陆燃手上的动作一顿,他低垂眼眸沉默了片刻,忽然深吸口气抬起眼往远处看去:“为什么?” 像自问的呢喃。 不过很快,他就歪了歪头,看向祁瑛,给出了答案:“大概是因为,我曾天真的以为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终身的幸福,这山河是她毕生的荣耀,我与这山河同在,便处处皆是她的影子。” “而如今她魂魄消亡,葬在了这盛上京外,我的根,自然也葬在了这盛京之地,如今山河已然不是曾经的山河,盛京也未必还是当初的盛京,我心有千般疑虑未解,所以我回来了。” 陆燃说完,忽而勾起唇角一笑,目光变得幽深:“不然皇上以为,我是为何而回呢?” 100、后宫不可无主 http://.biquxs.info/

“娘娘!您不能这样!”青萍大喊一声,惹得无袖赶忙伸手捂住她的嘴。 青萍还在发出抗议的鼻音,庆妃已然是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回首看她的时候,瞧着眼里只剩了狠色:“不能?!本宫如何不能?”她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跟一个奴婢废话有些可笑,是以重新转向尚在震惊中不知该做出何等反应来的楚妙,“今日打你这一巴掌,也是要你好生记着这宫里的尊卑规矩,往后远远见着本宫了,要知道提前落轿靠边行礼的道理,你既然做了皇上的嫔妃,有些事情便不能像你从前那般任性娇纵,本宫训诫你是为了你好,免得以后再冲撞了不该冲撞的人,干了不该干的事,平白丢的,也是太后的脸面。” 庆妃少有这般利齿一回,竟然也学会了‘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道理。 青萍方才处处拿太后堵她,现在被她以太后的名义再堵回去,庆妃觉得舒服极了。 不愿意再看楚妙这副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庆妃翻了个白眼,回身重新坐上自己的撵轿,示意无袖放开青萍之后,准备大摇大摆的离开。 走了没两步,庆妃看着跌跌撞撞往楚妙那边跑的青萍又不顺眼起来。 这丫头嚣张的很,口齿伶俐顶撞自己,只收拾了主子没收拾奴才,如何说得过去? 青萍刚到楚妙身边小声问了句:“小主没事吧?” 楚妙摇头的动作还没结束,庆妃已经又趾高气昂的坐在撵上下达了命令:“淳嫔不懂规矩,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做奴婢的不够上心,太后让你陪着淳嫔,是让你陪着淳嫔还顶撞本宫的么?辜负了太后的信任,本宫该替她老人家好好教训你才是。” 自尝了拿太后来堵话的甜头,庆妃便张口闭口的也拿太后说事了。 见庆妃不走了,打了自己不够,还要打自己身边的人,楚妙赶忙拍了拍撵轿落下,伸手把青萍护在自己身后,俯身行礼道:“姐姐高抬贵手,青萍她不是故意这般的,是。。是我身子不好,她才护着我说的那些话的。” 庆妃挑眉,轻蔑的勾了勾唇角:“谁跟你姐姐妹妹的?往后见着面,你还是称本宫一声庆妃娘娘为好,本宫在家里是独女,只有哥哥弟弟,没有姐姐妹妹,还有,本宫处置一个宫女而已,主子言行有失,自然是做奴才的带为受过,来人,把这不懂事的丫头摁住,赏二十耳光,好叫她长长记性,舌头生来不是乱说话的。” 楚妙护不得青萍,她不管想做什么都会被无袖拦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青萍挨足了这二十巴掌,庆妃才总算是心满意足的带着人离开。 楚妙去搀扶青萍,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楚妙能感觉到,这一切似乎就是洛姑姑口中她很快就会明白的那些事情。 这世上是有无缘无故的恶意的。 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未曾伤害过任何一人,但仅仅只是她作为太后棋子存在这一点,就足以让她树敌无数了。 更何况,太后扶持她的最后目的地,是后位。 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她们是竞争者,是敌人,永远也不会是朋友。 所以洛姑姑才会在一开始就告诫她:不要和任何人走得太近。 不要付出不必要且注定会被背叛的感情,这样的话,成长的路上唯有伤痛会将她打磨得愈发锋利坚韧,不至于被那些短暂的温暖蒙蔽了双眼。 青萍伤得很重,脸颊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庆妃的人下手实在是太狠了。 楚妙自从进宫来以后,一直跟在太后的身边,很多事情不管在心里如何想象,听旁人如何讲述,都比不上亲眼看见亲身经历来得更叫人震撼。 她心疼青萍因为自己被这样处罚,更心疼自己要跟这些人比一个高下。 皇家高墙究竟是什么地方,楚妙觉得自己终于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了。 也终于有些懂太后对她说的,自己不能护着她一生的意思。 她得争,得变强,否则的话,这些嫔妃对她的恶意,就足够让她粉身碎骨。 因为她已经被所有人认定了会追随太后的意志去抢夺后位,一旦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输掉,将来的日子,就注定了艰难和痛苦。 青萍对楚妙摇摇头,摸出自己的绣帕来为楚妙擦去眼角的泪水:“小主,奴婢知道您现在心里很不好受,但奴婢希望小主能明白,一时的艰难和隐忍,都是为了将来的光明与荣耀,小主您不必感到害怕,至少。。还有太后在身后为小主撑腰做主,小主要做的,便是挺起胸膛,勇敢的往前走便好了。” 毕竟。。也没有回头路可以选择,既然如此,便义无反顾的前进吧。 青萍撑着身子站起来,她把楚妙也搀扶起来,请她重新上撵轿准备回宫。 出发时候新奇又雀跃的心情,此刻全都被寒冰包裹住了,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青萍也不复来的时候活泼的模样,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显得异常的沉默。 而与之相反,回到天海宫的庆妃,终于是把今日的这口气顺下去了。 她接过无袖端来的茶喝了一口,放下的时候觉得实在太痛快,忍不住道:“方才你干得不错,那妮子叫什么来着?” “青萍。” “对,一个小宫女,张狂什么?真以后太后身边出来的就能耀武扬威了?太后想把淳嫔送上凤位的心思谁不知道?怎么,皇上是她儿子还不够,现在连后宫都要姓楚了不成?咱们一同进宫的,哪个家里不是跟着皇上立下了汗马功劳的?咱们又哪个不是对皇上全心全意?临到了这个关头,倒显得像是没咱们什么事了一般,那凤位本宫凭什么就坐不得?凭什么就非得是她楚妙来坐?哼。”庆妃越说越激动,对这事儿显然是不满已经很久了。 只是素日里在贤妃那里说话总是不痛快,她是头一个的谨慎,总是劝她谨言慎行,昭贵人又是出了名的闷葫芦,真不知道是怎么跟在贤妃身边那么久的。 现下借着此刻高兴,终于把心里头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庆妃总算是觉得舒服了:“贤妃那么小心翼翼的又怎么样?做皇后难不成还是谨慎小心窝囊出来的?” 无袖听得心惊,小声提醒道:“娘娘,打了那宫女倒是没什么的,可娘娘一时冲动打了淳嫔,恐怕太后是要怪罪了。” 庆妃冷哼:“是她先做错了,太后就算怪罪又怎么样?总不能不讲道理吧?” 话虽这么说,但庆妃心里还是因为无袖这话有些打鼓。 虽说痛快是痛快了,但面对现实问题,太后那边确实也不能不顾。 “可。。”无袖有些担心。 庆妃烦躁的抬眸:“打都打了,那你说能怎么办?还要本宫去给她赔不是不成?那本宫岂不是满宫里的笑话了?太后就算是怪罪,这事儿本宫也不会低头的。” 这要是服了软,以后怕是抬不起头做人来了,那还不如杀了她算了。 无袖赶忙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想着。。娘娘要不要往贤妃娘娘那里去一趟,或许贤妃娘娘能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赶在太后发难前,咱们先叫太后无话可说。。” 若是放在平时,庆妃肯定会觉得无袖说得有道理,但是今天,刚刚发现自己也能完美反击回去的庆妃听着这话,便不是那么个滋味了。 她挑眉,有些不悦的反问:“你的意思便是,本宫蠢笨,什么事都得靠着贤妃是么?本宫自己就什么也办不好是么?” 无袖一怔,体会出来庆妃语气的不对,扑通一下便赶紧跪下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说错话了,奴婢该死。” 庆妃深吸口气,重新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 她也要证明,离开了贤妃,她自己也可以很强很厉害。 她也是可以胜任皇后的人选。 · 青萍并没有领着楚妙径直去云德宫,她先回到恒湖宫里为楚妙擦药膏,庆妃这一巴掌虽说是用了十成力,但也只是有些发红,远没有自己脸上的痕迹那般骇人。 楚妙盯着手里握着的镜子,说话的时候有些难过:“这样子怕是不能出门了。” 她不想给旁人瞧见自己这模样。 这段时间她做的事,怎么都跟受伤脱不开干系。 青萍一边收敛药膏一边道:“小主只管歇息便是了,太后那边有奴婢呢,小主放心。” 楚妙闻言一愣,伸手拽住青萍:“你怎么不擦药呢?脸都肿了,你还要去哪儿?” 青萍笑笑,抬起眼眸来:“奴婢不必用药,小主不必担心奴婢,只是小伤而已。” 说罢,青萍盯着楚妙依旧紧锁的眉头看了会儿。 楚妙不肯听她的,拽了她的手不肯放,一定要把她刚收起来的药膏翻出来给她擦药。 青萍垂下眼帘炸了炸,随后又抬起来,轻而又轻的叹了口气:“小主,你有一副很好的心肠,奴婢感恩小主,也感激小主,可奴婢盼着小主能明白,身为主子,有时候心肠太过于柔软,是不应当的。” 楚妙手上的动作一顿。 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过很快又坚定下来,继续手上的动作,挖了一块药膏在手背上,抬起眼来往青萍脸上擦:“可能我现在还不能明白太后。。以及你们说的这些东西,但我也不认为心肠柔软一些有什么不好,你既然服侍我一场,我待你好些,又有什么不对的呢?” 她有自己的理解方式,也有自己的成长路径,或许太后是盼着她能少走些弯路,笔直的通往权利的巅峰。 但。。人总是需要自己去跌倒,才能够真正成长的。 就算注定了要争,她也得照着自己的步伐走上去。 如果不能拥有选择,那么至少。。晚一点弄丢自己。 · 青萍从恒湖宫出来的时候,脸上还冰凉凉的,刺痛感有所缓解,很舒服。 她抬头看了眼四方墙外的天空,不自觉的勾了勾嘴角。 她伺候的主子,是个很天真,有着像小孩子一样晶莹眼眸的姑娘。 虽然这后宫注定了腥风血雨,但这一刻,她决定要保护自己主子风雨下的那一点点天真。 直到被摧毁之前,她不希望楚妙孤军奋战。 匆匆赶到云德宫把今日的事情经过汇报给太后之后,青萍的使命便算是结束了。 太后静坐了会儿,手里的佛珠捏过三圈,才吩咐洛姑姑往金池殿去请人。 洛姑姑回来得很快,没见着皇上,只瞧见金池殿大门紧闭,长忠也不在门外候着,负责守门的小太监说皇上今日有要紧的政务在处理,待皇上得了空,会传达姑姑的话。 在殿外站了会儿的洛姑姑最终还是把要说的话告知后回来了。 太后挑眉思索:“皇上这样闭门处理政务,可不多见,近来是有什么大事么?” 洛姑姑摇头:“未曾听说,想来,是折子太多,皇上怕人打扰,才这般吩咐的吧,太后稍等等,晚些时候皇上自然会来的。” 太后颔首,她倒是不着急。 原以为晚膳前祁瑛肯定会来,谁知道这一等,便径直等到了酉时末掌灯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了,祁瑛走进云德宫之前,还以为是自己出宫的事情败露,正在想怎么把这事圆过去。 长忠换了衣裳匆匆跟上,也没来得及了解这段时间宫里发生了什么,更是战战兢兢。 进了内殿行礼坐下后,祁瑛微握住拳头,抬眸看太后。 太后脸色倒说不上是难看,祁瑛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听看太后要说什么,可别自己不打自招。 “皇上忙了一天政务,有些过于辛劳了。”太后关怀一句,瞥向祁瑛,“朝政要紧,但皇上的身子更要紧,若是皇上的身子垮了,这朝堂上才是要乱套了。” 祁瑛连忙应下:“儿子受教,定注意休息。” 太后闻言,也未在此事上多说,她拢了拢袖子,轻声道:“皇上今日可翻了后宫的牌子?” 果然不是出宫的事暴露,祁瑛松口气,声音听上去也自如了些:“忙到现在,一搁笔就到母后这里来了,还没功夫翻牌子。” 太后轻笑一声,知道祁瑛这是找借口也不戳破,毕竟她的重点也不在这上面:“皇上没翻是好的,皇上今天一天都在殿里未出,想来还不知道嫔妃间那点糟心事情,今日若翻了牌子,怕是又要闹起来了,没个消停。” 祁瑛皱眉:“又怎么了?” 太后:“今日哀家让宫人陪着淳嫔去六宫认路了,遇上从皇上那里回来的庆妃,大抵是心情不好,两人一言不合便生了口角,庆妃那个半点亏不肯吃的性子皇上是知道的,当场便连带着淳嫔和宫人一块儿收拾了才肯作罢,于理说,这事儿谁也不在当场看着,自然是都觉得自己委屈,于情说,哀家自然偏疼淳嫔,觉得她性子骄蛮,但也正是因为哀家偏疼淳嫔,这事儿就算告到哀家这里来了,哀家也着实不好处理,只能请皇上过来,听听看皇上怎么说。” 祁瑛深吸口气,意味深长的看向太后,像是已经把太后的心思看穿了一般:“女人之间的事,从前都是婉婉在管的,她在的时候,从没有过这些糟心的事情,如今瞧着就贤妃稳重一些,让她去左右劝劝便是了。” 太后抿嘴笑:“皇上说得极是,但这事儿到底是治标不治本的,贤妃再如何,也和庆妃是一个位份上的,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时间久了,旁人难免心有不服,断然会闹出更大的矛盾来。” 祁瑛收回视线,低垂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太后的意思呢?”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里也不可一日无主,先皇后去了,哀家也深表难过,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人也总是要往前看的,如今已经翻过新年了,大晋后宫的安宁和稳定,总不能一直靠着她们自己来平衡,这平衡点之间的左右,总的要有人来掌控才行。”太后挑眉,语重心长道,“哀家知道,你觉得没人能取代先皇后的位置,但是皇上也该明白,哀家年纪大了,这后宫诸事就是想管,也有心无力,今日哀家不说,来日大臣们也会进言继后之事,这不是皇上不愿意就能够逃避的问题,因为这不是家里面娶个续弦的问题,这是大晋的国母绝不能这般空着的问题,在后宫嫔妃闹出更大的事情之前,继后一事,皇上必须要考虑了。” 果然是这个。 祁瑛讥讽的勾了勾嘴角,手指磨擦着,显示着他内心的烦躁。 太后口中所谓的‘年纪大了有心无力’,便是事事安排妥当,处心积虑的达成自己的目的么? 她这么想让楚妙坐上那个位置。 他又怎么能成全了她呢? 祁瑛捏紧大拇指,随后又松开,他抬起眼来环视一圈眼前的景色,最后把视线落在太后脸上。 他与曾经的那个母亲。 早已经渐行渐远了。 母子离心,不是他想要的。 可就是眼前这个,他所谓的生母,让他见识了所谓亲情在她的眼里有多么的廉价。 祁瑛再开口,语气已是决绝:“太后思量有理,继后一事,确该商议商议了。” 101、见招便可拆招 http://.biquxs.info/

祁瑛答应得痛快,不像之前那般与她据理力争,闹得非常难看。 太后神情一下子松缓下来:“皇上能想明白此事,哀家深感欣慰。” 这也能够说明,姜婉对他的影响,正在慢慢的减弱之中。 但此时此刻内心有些窃喜的太后还并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自己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经不仅仅是自己的儿子,更是一个天下的君王。 祁瑛应下,接下来谈话的时间便不会短了,洛姑姑特意差人换上两杯热茶,随后遣散了在内殿侍奉的宫人,只留下长忠和自己在殿内。 太后将手中的佛珠放下,显然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今日之事,哀家说句私心的话,是不相信淳嫔那样的性子会如何对庆妃不恭敬的,倒是庆妃那个性子,没人管着便时时刻刻的发作,既不沉稳,更是难以服众,就算母家势重,也绝不是皇后的好人选。” 祁瑛颔首:“母后所言极是,庆妃娇纵,有权在手恐怕更是肆无忌惮的折腾,后宫再想要有安宁的时候怕是难了。” 他们母子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意见统一的时候,太后也很久没觉得祁瑛的话如此顺从顺耳过,是以唇边都带上了柔和的笑意,也不多加铺垫了,干脆开门见山道:“哀家是想着,先皇后那样刚烈的性子皇上也是见识过了,哀家也不是说先皇后便处处不好,她的确也有她的过人之处,后宫之中整治妥当,手腕铁血,军营纪律,这些都是大家有目共睹,可即便是那样,照样还是出了荣贵人和温嫔的事,温嫔如今还在冷宫里呆着呢,想来当年的事,皇上也不曾忘怀。” 祁瑛沉默下来,太后便当他是默认自己的话了。 “先皇后生前杀伐太重,即便是做了皇后,当年军营里带来的习性依旧是没改的,统御嫔妃不是带兵领将,管制宫人也不是训练士兵,先皇后妄想在后宫里打造上下齐心,军令如山的环境,就注定了一开始便会失败的,女人之间的事,要恩威并施,更要张弛有度,这个给的太多了,那个就会离心,左右平衡,温敦贤良又不失威仪,这才是皇后应该有的品格,哀家说这些,皇上也不要跟哀家生气,如今这后宫里放眼看去,论家族背景,论性情人品,论体贴圣意,最合适的人选都是妙儿,她跟在哀家身边,有哀家指点,她人又聪慧,必然能够替皇上打理好后宫的。”太后看一眼祁瑛的脸色,见他神色如常,自己提起姜婉的时候也没再暴怒反驳,不由得放下心来,“哀家虽是太后,但也是你的母亲,这世上哪有母亲是不为自己儿子好的?哀家也都是为了后宫的安宁,为了皇上能轻松一些,莫要再为了这后宫里的琐碎小事烦忧,这后位一旦定了,前朝臣子们的算盘也就该收起来了,省得他们一个个惦记着。” 祁瑛轻笑出声。 这世上有哪个母亲是这般处心积虑的要插手摆布自己儿子的? 前朝的盘算不足以让他为难,更不足以让他动气。 这云德宫里的盘算,才是真正让他心寒之处。 “太后属意淳嫔,儿子明白。”祁瑛也不想再继续跟太后拐弯抹角了,这件事情不解决,就永远都是他和太后之间的巨大矛盾,迟早要出事,迟早。。太后还会有千万种办法逼他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既然她们喜欢抢,那么就抢个痛快,抢个头破血流,最好让他好好的看清楚,这些虚假的面具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下碎裂后的真实模样。 “但此时若即刻定下淳嫔为继后,一来淳嫔刚刚入宫,资历尚浅,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不明白更难以上手处理,二来淳嫔如今位分尚低,既无子嗣所出,也无功绩傍身,这般的话恐怕更难以服众,更会叫前朝后宫都掀起风波,不得安宁。”祁瑛深吸口气,转脸看向太后,“但母后的心意儿子已然明白了,诚如母后所说,淳嫔的确性情温敦,但她如今尚还青涩,即便有母后的教诲,也还需要时间成长,根本撑不起来皇后之位,就算儿子即刻宣布淳嫔继位,后宫资历比她更深的嫔妃必然是不会服气的,到时候被为难吃苦的还是淳嫔,婉婉离世前,后宫里帮辅她料理后宫的便是贤妃,婉婉离世后,诸多琐事也都是贤妃在办,她也是心思细腻,贤良温和的性子,跟在儿子和婉婉身边已经多年了,一直都没有什么错处,事事都做得极好,儿子以为,不如先让贤妃持协理后宫之权,位同贵妃,暂打理后宫事宜,也好叫淳嫔跟在贤妃身边好好学一学这后宫之道,以便来日。” 贤妃?! 太后原本还笑着的脸一僵,随后立刻跨下了嘴角,脸色变得特别难看:“贤妃不行!” 祁瑛挑眉,从太后过于抗拒和难看的脸色里像是明白了什么:“贤妃为何不行?难道母后觉得。。贤妃德不配位么?还是说,母后觉得贤妃并不贤良温和?” 太后一下沉默下来,她深深看一眼祁瑛,听出祁瑛话里有话的意思,冷声道:“贤妃再如何贤良,也不过是个马家女,能够走到今天坐上贤妃的位置,已经算是祖上积德,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了,她何德何能,郭家何德何能,胆敢肖想贵妃之位和协理六宫大权?!” “马家女又如何?就算是马家女,那也是牵的儿子与婉婉的战马!这后宫里的嫔妃,哪个不是九仙旧民,哪个不是家里跟着儿子一路打拼到如今的?而今也都是大晋重臣,论家世身份,是不输给淳嫔的,母后若要说这样的话,寒的可是大晋重臣们的心,若贤妃不是德行有缺,那么论资历,论品行,她都是能教导辅佐淳嫔的,将来就算淳嫔成了继后,身边也少不得贤妃的支持,母后时时教导儿子,不可寒了前朝臣民的心,母后自己。。也不该寒了后妃们的心才是。”祁瑛盯住太后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 即便将来淳嫔做了继后,也要让贤妃相辅佐。 这后宫里,绝无可能一家独大。 至于谁能够在这后宫里真正的手握实权,便看你们自己。。如何相争了。 而祁瑛这句‘贤妃相辅’,实在是大大刺激了太后的神经。 别人不知道,但太后可是清清楚楚,上一个贤妃‘辅佐’的姜婉,落了个什么样的下场。 来日若是自己撒手人寰,郭蓁蓁还不把楚妙扒皮抽筋吃个干净?! “儿子私以为,后宫诸事,母后恐怕是没有贤妃清楚的,继后当立,但也得立得和规矩,服人心,免社稷动荡,母后处处为儿子着想,如此大事上,必然也能体谅儿子为君的辛苦。”祁瑛不等太后再开口多说,她既然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为了自己,那么他现在的顾虑,也只能恳请太后全盘接收了。 他没再否决反驳太后的提议,只是给出了另一条更加合理的道路而已。 太后没有反对的借口和理由,只能面色变幻不断,最终败下阵来,但心里头始终是不舒服的,是以也没有开口应承,只是冷冷道:“贤妃一朝得势,恐怕会误解了皇上的意思,平白多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到时候希望落空,别做出什么极端混账的事情来。” 祁瑛不为所动,从容应对:“贤妃跟在婉婉身边多年,若是连这点通透都没有,也是枉费了婉婉对她的一番教导,若真是野心贪图太多,自身的能力远承受不住当下的地位,那么也无需旁人多做什么,那顶上的风也会将她吹下来,粉身碎骨。” 这话明面上是在说贤妃。 里头的意思,却是在隐晦不满太后要一举把淳嫔扶上位的事。 而更深处的话,是祁瑛自己说给自己听的。 若郭蓁蓁真是对姜婉做了什么,那她不仅仅是对不起姜婉对她的教导,更对不起姜婉对她的器重和扶持,连自己的恩人和良师都能下手,不仅德不配位,更不配为人。 风雨袭来,真真假假,都有揭开的一天。 祁瑛起身行礼离开许久之后,太后才抬眸望向已空空荡荡的门口处,眯了眯眼:“听见了么?皇帝一口一个婉婉的惦念着先皇后,哀家说她不好,皇帝就一定要说她好,这是早就想好了法子,只等着此时此刻来对付哀家,这就是哀家教养出来的好儿子。” 洛姑姑赶忙上前轻拍太后的后背为她顺气:“太后千万保重自己,皇上所言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奴婢倒是觉得,有贤妃在前头做出头鸟给咱们姑娘吸引目光铺路是极好的。” “贤妃这些年做那么多事,一直都辛苦隐忍着,暗中蛰伏着,有时候哀家都会想,她这样表面装作个不争不抢的贤良模样,究竟能忍多久?究竟底线在何处?但贤妃总能一次一次的突破哀家的预期,郭家有此一女,能入朝堂重臣之列,能掌城守戍卫调度之权,直至今日,门生众多,根基渐稳,哀家眼瞧着她从一个给姜婉伺候起居的陪侍起,走到如今的贤妃之位,很多时候瞧着她,哀家都觉得她这一路走来,属实是太难了,换作旁人,不见得有她这般细心,耐心,用心,肯吃苦又肯忍耐的心,可她都有了,你说她是为了权,可哀家能瞧出来,她也的确是爱慕皇上的,可你要说她只是想陪在皇上身边,她又的的确确有着旁人没有的野心。”太后少有这般严肃提起贤妃,感慨不已的时候。 “如今先皇后故去,却又多了个敬妃,谁都轮上了,偏轮不上自己,永远像是个贤德囚笼下陪着笑脸的戏子,你说,若换作是你,你恨不恨?你还忍不忍得住?”太后说到这里,忽然话锋一转,扭头看向洛姑姑。 洛姑姑一怔,仔细想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若是奴婢,奴婢自然也是不甘心的。” “她的心早已经不似早年时候那般了,她的不甘心,不平衡,以及各种各样的欲望都潜伏良久,她做的比任何人都好,她付出的比任何人都多,但是得到的回报寥寥无几,而就在这个时候,皇上突然像是把积攒了多年的甜头一次性都放在了她手里,你说,期盼多年一朝到手的东西,她如何肯轻易放了?她又怎么可能接受再次失去?”太后的目光变冷,慢慢握紧了拳头,“她会露出藏了多年的尖爪利齿,她会铲除这条路上任何妨碍她的人,皇帝哪里是要用贤妃给妙儿铺路,他这是亲手把刀递到了贤妃的手里,大权在手的那一日,便是贤妃持刀向所有要跟她抢夺凤印之人宣战的一日,这场战役,博弈生死。” 褪下伪装的郭蓁蓁,必会一路踏血前行,去到她心里认为,只能属于她的位置。 而这场鹬蚌相争,坐等戏码上演的渔翁,便是祁瑛。 后宫驾驭之道,他近来似乎明白了不少。 太后端起手边的茶盏,茶水已经凉透了,泡开的芽儿沉了不少在杯底。 太后用杯盖将还漂浮在表面的嫩芽抛开,片刻后,她像是明白了什么般,将茶盖重重合上。 那个站在龙座之后,运筹帷幄的军师。 江家权谋之术最后的嫡系传人。 “江莠。” · 长忠追着祁瑛的步伐离开云德宫,搀扶着祁瑛坐上撵轿之后,才心有余悸的回头看了一眼云德宫的宫门。 这每回来都是刀光剑影的,吓死人了。 祁瑛心情还不错,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下意识便道:“去梅惜宫。” 长忠眨巴眼:“皇上,敬妃娘娘还禁足着呢。” 祁瑛挑眉,啧了一声:“还禁足着?” “是,还有十日呢。”长忠心虚的应一句。 祁瑛眉头皱得更高了,他感觉这事儿都过了不止半月了,怎么才过去了五日? 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倒是想她得厉害,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自己。 大概是没有的。 祁瑛抿嘴,脑海里闪过的又是陆燃的模样,心里的不爽腾的一下又升起来了。 他当年执意要走,三年来杳无音讯,唯有山水字画送回宫中,连人影也寻不到。 说句私心的话,陆燃当年离开之后,祁瑛是松了口气,心里舒坦了好一阵的。 就算他再如何惊才绝艳,公子无双,留个情敌在身边日日相见,换作谁心里自然都不舒服。 若他当年未曾离京,那么如今朝堂的格局必然重洗不会是如今模样,江莠回九仙养病的那两年,也不至于无人替她笼络群臣和政权。 福祸相依,谁又说得清楚呢? 而如今陆燃回来了,他有什么打算祁瑛一无所知,时隔多年后的再见,他也只能感觉到陆燃对自己不加掩盖的敌意。 每一个回到盛京的人都认为是他辜负了姜婉,害死了姜婉。 祁瑛认了,也全盘接收。 他也没打算跟陆燃解释什么,他与姜婉之间的事,原本也就跟他没关系,如今姜婉的魂魄重生归来,要赎罪也好,要她原谅也好,也都是他们两夫妻之间的事。 祁瑛对自己的这个想法很满意。 两夫妻。 外人如何能懂得? 想到这儿,祁瑛才终于舒坦了,撵轿还在继续往前走,他侧过脸看长忠:“这是要去哪儿?” “啊?”长忠一脸懵的抬头,不过立刻就反应过来,“回皇上,咱们这是回金池殿的路上。” 他也没说还有什么地方要去,自然是回去了。 祁瑛沉吟了一下,吩咐道:“掉头去趟恒湖宫吧。” 太后不是希望他能够善待楚妙么? 江莠也说了,如今要让后宫里的人把敌意从姜婉身上移走,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新的目标。 今日庆妃跟淳嫔起了冲突,淳嫔算是吃亏挨打的一方,自己现在去看她,太后那边自然满意,但庆妃便指不定会想什么了。 至于郭蓁蓁。。 祁瑛的眸光在夜色里变得更加的幽深,对于郭蓁蓁这个人,他的感情相较于其他人来说,是很复杂的。 但是复杂归复杂,有些触碰底线的事情不能够容忍便是不能够,只盼真金不怕火炼,她能够证明自己吧。 祁瑛的撵轿转了个弯儿,朝着恒湖宫去了。 消息奔走,早些时候听了庆妃和淳嫔闹起来的事以后,郭蓁蓁就留了昭贵人在宫里用膳,期待着后续。 星月进来说皇上离了云德宫便往恒湖宫去了的时候,郭蓁蓁和昭贵人脸上的表情都格外的耐人寻味。 上一次楚妙撞了柱祁瑛都没去看过她,后宫里不少人揣测,是因为太后过于袒护楚妙,罚了敬妃禁足,才惹得皇上如此不悦。 而今庆妃不过是给了楚妙一巴掌,祁瑛从云德宫一出来便奔着恒湖宫去了,也没听说为了庆妃跟太后怄气不去瞧淳嫔,谁是真的得宠,简直一目了然。 郭蓁蓁心里不舒服,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些,她半垂下眼帘,说话的语气颇有些怪怪的:“庆妃这下是真要炸了。。太后到底还是太后,在扶持自己外甥女这件事上,可谓是尽心尽力得很。” 102、像在做梦一样 http://.biquxs.info/

“皇上顾及太后感受,娘娘觉着,太后只是同皇上说了淳嫔与庆妃争执之事么?”昭贵人一直沉默着没说话,听星月说完,又听过郭蓁蓁有些变味的言语,这才斟酌着问了一句。 郭蓁蓁抬眸看她:“太后心里想着的事太多了,能给皇上说的事也太多了,皇上能往恒湖宫去,便是把太后的话听了进去,总会知道说了些什么的。” “嫔妾以为,太后心中最重之事,应是尚还悬空的继后之位。”昭贵人接着说道,将郭蓁蓁的细微表情都尽数看在眼里,“太后虽看重淳嫔,私心里也想着淳嫔,但嫔妾以为,继后一事上放眼整个后宫,有资格与娘娘相争的人,根本没有。” 郭蓁蓁听着这话,眸子里的光亮了两分,显然,她心里面也是认同昭贵人此言的,能看见她嘴角的弧度正不能抑制住的往上扬:“此话是你一家之言,私下在本宫这里说说便罢了,去了外面还这般口无遮拦的胡说,到时候也别怪本宫不护着你。” 心里握着屠刀,表面慈悲面容。 佛口蛇心。 昭贵人垂下眼帘,心内不屑,嘴上却连忙应承下来,继续道:“嫔妾所言乃是后宫众人心里面都清楚的事情,若真是要立楚氏后人为继后,想必后宫中的姐妹们都是不会服气的。” 郭蓁蓁没再纠正昭贵人的话,像是一种默认,也是对太后寄希望于楚妙身上的嘲讽。 他们楚氏早就已经没人了。 何必还要这样苦苦挣扎,闹得反目,若太后能够安下心来扶持自己为继后,以后的日子里,自己自然也会孝敬听从她的话,至少晚年的生活里会平静安康,如今她非得要让后宫大权落在她们楚家人的手里,那么这条路上所要面对的风波,便也只能请太后好生受着了。 “一把年纪了还这样折腾,也不知道太后究竟图的是什么,她都已经是太后了啊。”昭贵人唏嘘一句。 郭蓁蓁这才又瞄她一眼,语调淡然道:“昭贵人,你今日说话,倒是随意鲁莽得很,谨慎细心一直都是本宫最欣赏你的地方,你一向言行得体,本宫才留你在身边伺候着,好生揣着你的好处,别弄丢了,平白伤着自己。” 哪怕是这个时候,郭蓁蓁依旧不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多年的习惯。 这张面具戴在她脸上已经太久了,昭贵人一次一次的试探里,已经摸清楚了郭蓁蓁发怒的点和恢复理智的短暂间隙。 她从不会轻易丢掉自己的谨慎。 她的禁区从来只有祁瑛而已。 未免郭蓁蓁疑心,昭贵人每次的试探都非常隐蔽且小心,点到为止即可,她从来都不会轻易冒险,暴露自己,在这里的几年,昭贵人信奉的理念一直是自保为上。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和计划。 但她首先会活着。 · 昭贵人离开安暇宫之前,郭蓁蓁特意嘱咐她明日一早便到安暇宫来。 她料准了庆妃今晚不会睡好,明日定然会早早到宫里来找自己宣泄怒火和不满。 郭蓁蓁烦她得厉害,那些倒苦水的话她不爱听,但想要操控庆妃,又不得不每次都贴心的宽慰她,没到这个时候昭贵人的作用便体现的淋漓尽致,有昭贵人陪着,郭蓁蓁能够过滤掉大量的废话,昭贵人会精练着重要的事提醒她几句,不必她句句都要去听庆妃讲了。 第二日一早,庆妃果然怒气冲天的便奔向了安暇宫。 饶是昭贵人已经早起了,依旧还是慢了庆妃一步到宫门口。 庆妃昨晚上气得没睡,气得肺疼,心口也像是火在烧,一大早盯着对乌青乌青的眼睛就来了,走路依旧虎虎生风,比昭贵人精神不知道多少倍。 可见人在愤怒到了极点的时候,是根本感觉不到困意的。 “庆妃娘娘。” 庆妃走得太快,下了撵轿便像风一样往里冲,昭贵人追不上,只能小跑两步高喊一声才让庆妃停下脚步回身皱眉看她。 又是这个闷葫芦。 怎么每次来安暇宫都能遇上她? 不过也没所谓了,反正她也不怎么说话,有这个人没这个人都没什么区别。 “昭贵人这一大早的,倒是殷勤得很呐。”庆妃站定了,见她急急忙忙快步走上来还喘着气,冷笑着开了口。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看谁都是不大顺眼的,素日里也只是觉得昭贵人太闷没趣,现下便觉得昭贵人讨好贤妃太过,心里不晓得在打什么小算盘。 昭贵人对庆妃是没什么好感的,除了家世比她好之外,属实称得上一无是处,靠着母家在后宫里横冲直撞,竟然也能好生生的走到现在,昭贵人觉得庆妃的运气实在是不错。 或者说,正是因为她一无是处,大家都觉得她没有丝毫的威胁,所以她才能够‘高枕无忧’的在后宫里面活着。 偏偏庆妃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她可能花费一辈子的功夫也不能明白一个道理:威仪和崇敬从来不是靠嗓门大和脾气换来的。 “与娘娘说好了一块儿选新的花帖,嫔妾昨个儿瞧见好的了,便想着一早拿来给娘娘瞧瞧,谁知道这样巧正遇见了庆妃娘娘,庆妃娘娘待会儿也同看,选几个好看的花帖,嫔妾剪来送与娘娘,贴着玩玩。”昭贵人仰脸笑着,一副恭敬模样。 庆妃瞥她一眼,嫌弃的啧了一声:“天呐,本宫这是听到什么了?花帖?得亏是贤妃性情好不忍驳了你,宫墙里头你还这般拿你那小家子做派,可千万别给本宫,那东西给下人房里贴一贴就罢了,你还自己剪来玩儿,你们毓清宫里的人什么毛病?一个茹嫔成日跟个赌棍似的就算了,你看看你。。”说到这儿,庆妃更嫌弃的咂嘴摇了摇头,简直是不能理解一般自顾自往里走,“真是物以类聚。” 昭贵人看着庆妃背影,顺着往更里寝殿的门口望去,星月和招元早已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禀告了贤妃,她随意找个借口绊住庆妃而已,倒没把庆妃的话往心里去。 等到昭贵人慢腾腾也走到门口的时候,庆妃在里头已经憋不住开始说起来了:“你瞧见了没!瞧见了没!那个淳嫔,仗着有太后撑腰,年节那晚没得逞的事儿,昨晚上可算是称心如意了!” 贤妃只觉得耳膜嗡嗡响,摆摆手让她坐下:“你慢些说,这般着急上火做什么?” 说罢,眼眸一抬看见昭贵人,又转脸对星月吩咐给昭贵人看座。 “她那么有本事,叫人来打我啊!打回来啊!实在不行把我也禁足了算了!这样她们不就心里舒畅了么!昨晚上淳嫔见着皇上了还不知道怎么个娇滴滴的哭诉法呢,现在阖宫上下算是知道谁是惹不起的主儿了,敬妃还禁着足呢!又来踩我的脸!”庆妃猛灌一口凉茶,险些呛着自己。 郭蓁蓁深吸口气,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尽量离暴怒的庆妃那个大喇叭远一点:“你早知道她有太后撑腰,何苦要去跟她一般见识?” 庆妃瞪大眼睛:“那是我要跟她一般见识么?你是没瞧见淳嫔那张狂样子,连个近身侍奉的宫人都敢上来顶我的嘴了,迎面遇上她还不行礼,说什么腿伤未好的鬼话!我要不教训了她,往后见着面了,还不得让我给她行礼问安了?!这个妃位坐得窝囊,干脆送给她来坐好了!” “你一时痛快了,皇上和太后又没说你不对,又没像罚敬妃那般罚你,你便不要这样生气了。”郭蓁蓁敷衍一句,抬眼瞄昭贵人,身子朝着侧边躺过。 昭贵人清楚郭蓁蓁的意思,她从来是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和处境的,这时候自己开口拦了庆妃的话,庆妃的火气。。自然就集中到自己身上来了,她也就不必费那个心思去应付庆妃。 “娘娘,嫔妾昨个儿说的花帖都拿来了,二位娘娘选选花帖换个心情吧。”可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昭贵人只能堆起笑脸,拿过轻歌手里的花帖簿,不合时宜的递到了两人中间的矮桌上。 郭蓁蓁慵懒着,作势要伸手来拿,但手上的动作却极慢,倒是庆妃怒上心头,正在泄愤的关头上,一瞧见昭贵人把这东西拿出来摆自己面前就气不打一处来,郭蓁蓁还没碰到个边角,庆妃已经一下子拿过昭贵人的花帖簿,咬着牙狠狠的撕了个稀碎:“淳嫔那小蹄子伙同她那不要命的小宫女听不懂本宫的话,你这耳朵也是被糊住了是么?!也听不明白是么?!本宫方才在外面就跟你说了!别拿这小家子气的破烂玩意儿出来!本宫不要!喜欢剪是么?!本宫都给你撕烂了,看你剪什么!” 红橙蓝绿相间的各色花帖变作四散的碎片,从庆妃的指尖纷飞跌落,整个大殿的地上乱成了一团。 屋子里瞬间就安静下来了。 只能听见庆妃发泄过后的轻微喘息声。 她拿着那花帖簿,像是抓着楚妙的头一般,好似她撕得不是个簿子,而是楚妙那张年轻漂亮的脸蛋。 她这哪里是鲁莽轻狂。 这完全是个蠢顿如猪,连自己情绪都控制不好的野蛮人。 就连郭蓁蓁都看傻了,庆妃平日里做事再如何不动脑子,但是在自己这里,她倒是从没当着自己的面明面上难为明显是自己这边的昭贵人。 现下撒气都撒到昭贵人头上来了,下一次撒泼,是不是就要砸她宫里的东西,撒到她头上来了?! 郭蓁蓁脸色冷下来,身子也撑起来些,不像方才那般懒散了。 她张了张嘴刚要说话,昭贵人突然站起身来,直挺挺的给庆妃跪下了,以头点地大声道:“嫔妾知错了,求庆妃娘娘开恩,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轻歌一怔,也赶忙跟着跪下来,磕头下去之前,她似乎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衣角走了进来。 庆妃被昭贵人这突如其来的大礼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子僵在原地,竟然都忘了自己是该继续发脾气还是去搀扶昭贵人了。 郭蓁蓁眼角一跳,瞬间抬起眼眸看向前方,只见招元正在屏风边同自己打眼色,视线一转,郭蓁蓁便看见了已经大步走进来的长忠。 方才庆妃喊得极大声,门又没关,别说方才就已经走到门口的长忠了,就连长廊对面的小宫女都能听见。 他看一眼跪在一地碎纸屑上没抬起身子来的昭贵人,又看一眼抓着簿子傻了眼的庆妃,突然轻笑起来:“各位主儿。。这是怎么了?” 庆妃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跪着的昭贵人一动未动,像是没听见长忠的话一般。 郭蓁蓁深吸口气,把手递给星月,站起身来,走到昭贵人身边,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地上凉,这样跪着做什么?” 昭贵人顺势顺从的站到绣凳旁,郭蓁蓁看一眼星月,星月躬身退下,片刻便有小宫女上前来收拾,连带庆妃手上的簿子也一并拿走,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郭蓁蓁才笑着问长忠:“长忠公公怎么亲自过来了?” 贤妃摆明了不想多说刚才的事,长忠自然也不会多嘴过问:“奴才奉皇上之命前来传旨。。” 听到这儿,庆妃突然身子僵了一下,下意识的以为是昨晚上楚妙吹了枕边风,所以这一大早的,祁瑛就来兴师问罪了。 不过长忠下一句,就让庆妃松了口气:“请贤妃娘娘接旨。” 她? 郭蓁蓁愣住,一时没明白过来这一连串的事情跟自己能有什么干系,她要接什么旨? 不过心中狐疑归心中狐疑,郭蓁蓁还是立刻反应过来,跪下身:“臣妾接旨。” 长忠将怀里揣着的圣旨掏出来展开,一字一句的有力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贤妃郭氏,淑慎性成,勤勉柔顺,克娴内则,敬慎居心,久侍宫闱,性资敏慧,率礼不越。着即册封为贤贵妃,钦此!” 星月跪在郭蓁蓁身后,惊得一双眼睛瞪圆,好歹是忍住了抬头的动作。 郭蓁蓁在听到‘册封为贤贵妃’这一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彻底的呆住了。 高高悬挂在天上的甜饼,突然精准的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她被砸的目眩神晕,一时根本回不过神来。 还是昭贵人轻轻扯了扯郭蓁蓁的衣袖,提醒她谢恩,郭蓁蓁才难掩激动之色,胸腔里翻涌的惊喜才渐渐冲上心头。 她居高双手,要亲眼看着长忠把册封的圣旨放到自己的手心里。 她接下来的,不仅仅是圣旨而已。 这是她这么多年的血泪,这是她期盼已久的肯定,这是。。祁瑛对她的信任和倚重。 当朝第一个贵妃。 是她郭蓁蓁。 贵妃,皇贵妃,皇后。 她要一个一个位置的爬上去。 付出了那么多,祁瑛终究还是把她的好全都看在了眼里。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祁瑛心里其实是明白的。 他明白,只有如此完美的自己,才是那个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臣妾。。叩谢皇恩!” 郭蓁蓁握紧了手中的圣旨,她眼眶有些泛红,开口说话的声音都不可避免的带上了哽咽。 长忠依旧笑着,说话客客气气的弯下腰:“娘娘这些年的勤勉付出,皇上自然都是看在眼里的,自古往今来,这好事儿都是成双成对的讨个喜庆,没道理到了娘娘这儿落个单孤零零的,奴才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还说了,娘娘身为当朝第一个贵妃,特赐娘娘协理六宫大权,往后后宫宫闱的安宁,皇上便放心交给娘娘了。” 原本能有贵妃之位,已经是天大的惊喜了。 长忠说完祁瑛赐她协理六宫之权时,郭蓁蓁的心脏像是突然被击中了一般。 欢喜,欢喜得发疼。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滚下,她睁着双眼,直愣愣的盯着长忠,睫毛微颤,像是透过长忠,看到了金池殿的那个身影,听到了他亲口对自己说这番话的模样。 她突然就觉得有些窒息。 有些。。心疼自己。 她盼了太久,盼了太久太久了,只等着祁瑛能回过头来,看一眼自己,看一看她究竟用了多大的劲,才能追逐他的脚步。 长忠深深看她一眼,轻声道:“娘娘,这是大喜事,娘娘怎么落泪了?” 郭蓁蓁长舒出一口气,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在这一刻释然的笑了。 她抬起手袖,将眼泪擦干净,放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灿烂,越来越肆意:“是,是好事,本宫是。。太高兴了。” “册封典礼已经备着了,娘娘陪在皇上和先皇后身边那么久,有今天这一日,都是应当的。”长忠说罢,略一行礼,“奴才便不打扰娘娘了,皇上那边还等着奴才回去复命呢。” 提到姜婉的时候,郭蓁蓁的眉毛不自然的挑了一下。 他后退两步准备转身离开,郭蓁蓁却突然伸手,拽住了长忠的手臂:“长忠公公!” 长忠侧回脸来:“贤贵妃娘娘?” 这称呼。。 郭蓁蓁睫毛飞快的颤抖张合,急切的追问了一句:“皇上。。真的封本宫为贵妃?” 像是做梦一样。 长忠垂下眼帘,笑得格外和缓:“是,圣旨已宣,君无戏言,今日起,您便是贵妃娘娘了。” 103、怎能少了敬妃 http://.biquxs.info/

长忠离开很久以后,郭蓁蓁依旧跪坐在地上,望着自己手里的圣旨出神。 庆妃比她还要震惊,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的呆滞站了许久了。 这事儿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就连昭贵人都没想明白,祁瑛和太后见面论事的结果,会是郭蓁蓁得了这天大的甜头。 还是招元和星月最先反应过来,快步到外面招呼所有的宫人们都进来,在门里门外乌泱泱的跪了一片,笑着高声恭贺道:“恭喜贤贵妃娘娘!贺喜贤贵妃娘娘!” 宫人们以头点地。 在她们看来,自己的主子能够有这一日,是很正常的。 主子晋升,他们做奴才的,自然也都是跟着有好无坏的。 他们是发自心底里的高兴。 郭蓁蓁也是发自心底里的没有真实感。 直到昭贵人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扶她到外面的正殿高座上坐下,也福身道:“嫔妾恭喜贵妃娘娘。” 望着这些人,听着一声又一声的称呼,郭蓁蓁才终于深吸口气,眨了眨眼睛。 她爱慕的男人,终于肯回过头,看见她了吗? 他是不是也终于看明白了,这后宫里,全心全意真心待他的人,唯有自己而已了?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祁瑛憎恶太后的安排,以这样无声的方式在告诉太后,也告诉自己,继后的人选,他心中属意之人,是自己呢? 郭蓁蓁的手指抚摸过圣旨的绸面。 当年姜婉也有一纸册封皇后时的圣旨诏书。 那会儿她便很羡慕,圣旨绸面的光泽,看上去叫人心神往之。 如今自己终于得了,郭蓁蓁觉得心底里什么东西像是冒出了芽来,憋在地底太久太久,终于能够沐浴在阳光之下,酣畅淋漓的呼吸空气,实在是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扬眉吐气的感受了。 庆妃慢腾腾的走到昭贵人身边,一时之间说不上自己心里面是个什么感受,她盯着上座的郭蓁蓁,皱眉道:“贵妃?” 论家世,就算要册封贵妃,也该轮到她头上才是,淳嫔的气还没消,一眨眼的功夫,就连贤妃也踩到自己头上去了? 素来郭蓁蓁都是温柔贤良的模样,庆妃在她跟前,不自觉便气焰高涨些,一向也是以姐姐自居的。 旁人都在恭贺郭蓁蓁,只有她还直挺挺站着,似乎对祁瑛做的这个决定非常不满和质疑。 若是平日,若是别的事,郭蓁蓁便不同她计较了。 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庆妃母家在朝堂上举足轻重,许多事情哄着庆妃去做,免不得要说些好听的话顺着她。 但如今,已然不必了。 贵妃之位落定,协理六宫大权到手,郭家在朝堂的名望,已不需要对章太尉有何顾忌。 郭蓁蓁一改素日里亲和恭顺的模样,斜眼一睨庆妃,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贵气,立刻便有种居高临下之感,她握着手里那圣旨,竟像是握着凤印一般语气强硬:“庆妃是觉得有何不妥么?” 庆妃眉头一挑,从郭蓁蓁神态语气上察觉到她的变化,圣旨刚刚到手,她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好似撕开了一直以来伪装的外壳,终于释放出了最真实的自我一般,庆妃心里不爽,突然觉得自己这么久以来被郭蓁蓁吹捧着说她才是妃位里母家势力最盛,说话最有分量的那个的话很是刺耳,现在想来,她恐怕心里在笑自己是个傻子,什么好话落在了耳里便相信了。 现下大权在手,郭蓁蓁竟连再同她客气一句也不肯,上来便端了贵妃的架子,整个人格外底气十足了起来。 庆妃双手交叠握紧,冷声呛道:“册封礼还没到呢,在我跟前摆什么贵妃架子?” 郭蓁蓁轻笑,眉眼舒展,显然心情极好,一副扬眉吐气的模样,她跟在姜婉身边多年,得见过她银甲戎装匹敌千军的英姿,也见过她高坐凤位威仪肃然的模样,此刻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般‘位高权重’的谈吐举止间,处处皆带着姜婉的影子,观察入微太久,她甚至比姜婉更清楚自己那些下意识的小动作,渴求太久,以至于一朝得到,能够第一时间作出反应的肢体动作,威严表情,都带上了姜婉的模样:“本宫是皇上亲封的贵妃,掌六宫协理大权,后宫无主,便是以本宫为尊,明日起,各宫嫔妃晨昏定省,于安暇宫汇见,亦是本宫之权,名正言顺,圣旨尚还在此处,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意,想来长忠公公还未走远,庆妃可随公公一同前往金池殿讨要说法,庆妃以为呢?” 昭贵人侧过身来,轻拽了拽庆妃的衣袖,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了。 庆妃一把甩掉昭贵人的手,随后抬眸深深盯住上座的郭蓁蓁,勾唇一笑:“你这个贵妃倒是坐的得心应手,平日里没少自己呆在宫里做白日梦吧?现下梦想成真了,心里很高兴吧?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稍稍得势便如此拿捏作什么主子腔调,呸。” 说罢,庆妃一拂袖,片刻也未停留便离开了。 昭贵人叹口气,担忧的回身看郭蓁蓁:“娘娘,庆妃这般呕火,往后怕是要记恨娘娘了。” 郭蓁蓁轻抚着手中的圣旨,不以为意的半垂着眼帘:“由着她去就是了,她本来就在气头上,况且,这后宫里除了本宫,她那个性子,谁容得她?过两日顺着哄哄,便没事了,以前又不是没这般骂过,慌什么?” 庆妃这样的火爆性子反倒是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骂过了便算是出气了,容易上火,但也是真的好哄,太后寿辰就在眼前了,届时与她出出主意,自然就没事了。 昭贵人闻言应下,站定不语了。 郭蓁蓁的心思早已经不在此,她对昭贵人摆摆手:“回去吧,待会儿本宫会差人往各宫宣告晨昏定省事宜,这后宫闲散了那么久,是时候有人出来主持主持大局了。” 昭贵人应了声是,这才领着轻歌离开了安暇宫。 星月也遣散了宫人,只剩她和招元在跟前伺候,星月眼眸泛光,激动道:“皇上如此信任倚重娘娘,娘娘尽可安心了,陶元想必是死得干脆,半点也牵扯不到咱们安暇宫上的,甭管是谁要查,没了门路,便是死路,老爷如今在朝堂上与娘娘在后宫里相辅相成,郭家更精进一步,已是指日可待了。” 这段时间担惊受怕,往金池殿去求见,祁瑛态度也总是淡淡的。 现下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诚如星月所说,陶元之事牵扯不到她身上,虽有太多疑虑之处,但最好的结果便是就此打住,谁也别想继续追查下去,之前的事,她也不必过多纠结,免得反而露了马脚。 只要祁瑛是器重相信她的便好。 “本宫熬了这么多年,终有今日。”郭蓁蓁定了心,这圣旨在手里握得温热,却依旧舍不得拿给星月收起来,她将圣旨再展开,细细品读册封之词,心中的甜意像是蜜一般化开。 祁瑛册封她写下的这些词,她都很喜欢。 她在他心里,该是这般娴静美好的模样。 “写信送出宫去,让父亲暂时别追查陶元之事了,本宫册封,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郭家不能在这时候出了乱子。”郭蓁蓁吩咐一句,此时她满心是稳固自己的地位和手中的权力,陶元的事情早已不痛不痒。 只要她能在祁瑛身边站到不可取代的位置,前朝后宫,还有谁能与郭家争锋?! 盛京,终究要是郭家的天下。 至晚膳时分,贤贵妃持协理六宫大权,着明日整顿宫闱的消息,便传遍了后宫。 自皇后离世之后便再没有行过的晨昏之礼,如今也要重新捡起来了。 宫人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倒是各宫的主子都异常沉默,像是约好了一般。 就连今夜的星空都万里无云,朗朗明月悬空,星辰点点闪耀,在宫道上铺出一条柔和的银白色轻影。 郭蓁蓁乘上撵轿,晚膳后半时辰,从安暇宫前往了云德宫。 快到云德宫前的时候,还特意下了撵轿停靠在一旁,只让招元和星月搀扶跟着,步行至云德宫前。 这般恭敬做派,是做给太后和后宫的人看的,更是做给祁瑛看的。 太后心里有不爽,郭蓁蓁心里就有多痛快。 她就是要这样贤良恭敬,大大方方的来,她就是要太后连拒绝见她的借口都没办法找。 太后老了,她得让太后明白,这场交锋里,必然会是她笑到最后。 郭蓁蓁在云德宫门口挺直腰板站着,来来往往的宫人都看着,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就是要洛姑姑亲自出来请她进去,反正她这般站在这里,心里难受的人,可不是她。 果然,洛姑姑很快便迎了出来,明明心头不是滋味,还是要笑着给她行礼:“太后请娘娘进屋说话。” 册封礼还未行,洛姑姑以‘娘娘’称呼,不肯唤‘贵妃’,郭蓁蓁也不急,反正这称呼,要叫的时间还长久着。 要开春了,屋子里的炉子早就已经撤下,一进门没了暖气扑身,屋子里的茉莉清香反而更浓郁了一些。 太后年轻的时候是没用过香的,如今反倒是跟她们一样,爱香也爱艳,送到云德宫的花都得是御花园里培养出来开得最盛的花。 像是要弥补年轻时候的遗憾一般。 郭蓁蓁俯身行礼,姜婉离世后,这还是太后与她头一次私下里会面。 太后懒洋洋的瞥一眼郭蓁蓁,突然就想起当年郭蓁蓁跪在自己跟前,需要依傍自己的时候。 她成长得很快,也很聪明,而今已然是自己与祁瑛博弈里的受益者,如今来见自己,早已经不是当年谨慎拘束的模样。 眉眼间,全都是底气和从容了。 “入了夜了,什么事还得赶着来见哀家?”太后压了压肘下的软垫,皱眉侧脸对洛姑姑道,“这软枕原先是最好垫着手肘的,如今怎的硌得慌。” 洛姑姑上前,笑着说给太后换一个。 太后立刻又摆摆手:“罢了,不过是个垫手的。” 说完,抬眼看向已经在对面坐下的郭蓁蓁,打量她两眼:“瞧着你。。是不大一样了。” 郭蓁蓁轻一挑眉,唇角含笑的弧度里,都是胜利的感觉:“臣妾能有今日,少不了太后的提携,太后之恩,臣妾铭记心头,片刻也不敢忘怀。” 太后心下冷哼,面上却不动声色:“你既然掌了协理六宫大权,便得时时记着为皇上分忧,也得记着自己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皇上的颜面,行事时,也必得念及皇恩浩荡,这后宫没个主事的人到底也是不行的,哀家到底老了,往后这宫里,自然也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既定了明日召嫔妃往安暇宫去,想必已经想好了这头一日,要训诫些什么了吧?” 郭蓁蓁没有垂眸,只略一颔首道:“是,近来宫中问题颇多,要说的一日倒也说不完的,后宫琐事千头万绪,臣妾帮着先皇后多年,真要理起来,也是手忙脚乱,今日前来,也是想求太后疼一疼臣妾,头一日与嫔妃们议事,少了人总归是不好的,太后也知道,敬妃是东曙公主,本来对咱们大晋宫规便不甚熟识,若再缺上几日,只怕更容易落了错处,太后仁慈,关了敬妃这些天,想来她也知道错了,臣妾斗胆来求一求太后的恩典,便先解了敬妃的禁足吧。” 太后与郭蓁蓁对视,笑意渐冷,片刻后深吸口气正了正身子,颇有些不悦的点了点头。 祁瑛对敬妃的独特之处,后宫里是人人知晓的。 郭蓁蓁在讨好祁瑛这件事上,更是做到了淋漓尽致。 早前尚且还有所顾及,做事隐蔽低调,如今大权在手,当真是有这后宫之主的样子了。 祁瑛不好开口,心下不悦的事,她来开这个口,偏偏有理有据,开口便求自己疼她。 太后忍不住冷笑两声,抬手点了点桌面:“你心思细,难为你还能想着敬妃,皇上定了你来暂管后宫,当真是圣明。” 郭蓁蓁佯装听不懂太后的嘲讽,站起身来福身道:“臣妾先替敬妃谢过太后恩典,臣妾也谢过太后恩典,后宫诸人诸事原也难以下手,臣妾往后还有许多事情要来请教太后,请太后拿主意的,臣妾毕竟年轻,还望太后多多教诲。” 恩也谢了,这是郭蓁蓁第一次,把太后高高架起,强要了这所谓的‘恩典’。 走出云德宫的时候,郭蓁蓁仰着天空看了会儿,勾了勾嘴角。 再往前走去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场,俨然是彻底的变了。 星月搀扶着郭蓁蓁坐上撵轿,脸上的喜色更是藏不住,小声道:“娘娘如今扬眉吐气,手中有了大权,太后也不能拂了娘娘的脸面,当真是痛快,只是。。奴婢有些不明白,咱们立咱们的规矩,非得要让敬妃也出来做什么?她到时候错了规矩,娘娘正好教训她才是,而且敬妃那狐媚子,一旦解了禁足,只怕又要去迷惑圣心了。” 郭蓁蓁拨弄护甲,幽幽道:“皇上倚重固然是好事,却也是难事,本宫如今既然坐上了这个位置,便得事事比往昔做的更加妥帖,皇上才会越来越倚重信任本宫,本宫在后宫的名声,将来在立继后的时候,也是父亲在前朝的底气,敬妃虽狐媚圣上,却也实实在在是皇上挂念的人,本宫让她出来,一来可以气煞太后与淳嫔,二来能讨皇上欢心,三来。。本宫对后宫妃嫔,自该一视同仁,一同训诫,将来敬妃再犯了错处,也赖不到本宫头上半分,更何况。。” 郭蓁蓁顿了顿,微眯起眼睛来:“明日那样重要的日子,怎么能少了敬妃呢?本宫就是要让她看清楚,她一个东曙公主而已,不管皇上对她有多少的新鲜好奇,也不过是拿她当个玩意儿宠一宠罢了,真到了重用的时候,才能瞧出谁才是皇上心里面要紧的人来,本宫陪在皇上身边那么多年,岂是哪个贱人都能撼动了去?唯一能够知皇上冷暖,明皇上心意的人,只有本宫而已。” 只有她,才是那个无论岁月变迁,都在祁瑛身边的人。 其余的,不过是祁瑛无聊时光之余,消遣的玩意儿罢了。 这般想着,郭蓁蓁轻笑起来,心里似乎也轻松些。 她承认敬妃的得宠是真,后宫里所有人,也得清楚,她的得势,也是真! 星月明白过来郭蓁蓁的意思,当下也笑起来,松快道:“娘娘大度,自然是不会跟她们一般计较的,咱们现下回宫,好生歇息。” 郭蓁蓁敲敲扶手:“去金池殿,本宫。。要去见一见皇上。” 她从来没有如此急切的,想要看见祁瑛。 想要到他的身边去。 他一定。。也在等着自己。 她要把这个消息亲口告诉祁瑛,她要让祁瑛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只有她才是那个能够为他排忧解难的人。 只有她能明白他的心意。 只有她而已! 104、她似乎不明白 http://.biquxs.info/

是夜。 郭蓁蓁没有从金池殿再出来。 次日乘撵轿回到安暇宫的时候,天还未亮。 贤贵妃一朝得势,恩宠便落下的消息纷飞竞走,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手在拼命的将郭蓁蓁往上推一般。 好似所有人都被一种神奇的魔力指引,不约而同的在心里默认,恩宠权势两得的贤贵妃,必是继后的最佳人选了。 风雨欲来,黑云压城,只是城中之人,尚还只瞧得见眼前的繁华。 回宫很匆忙,星月招呼着小宫女将郭蓁蓁搀扶回房间里,随后遣散了一众人群,只严肃道娘娘劳累需要歇息,不许私下里乱嚼舌根,待宫人散去,才关好门,守着迷糊睡着的郭蓁蓁,担忧的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深吸口气。 明日是郭蓁蓁立威的大日子,当朝尚还没有册封过贵妃,所以没有贵妃服饰可以参考改用,新制起来繁琐又耗时,郭蓁蓁之前便吩咐了,要早起装扮,不求如何艳压众妃,但必然要端庄大气,拿出正宫娘娘的气势来。 可。。现下她自己却醉了。 房间里酒气还是很浓,郭蓁蓁的酒量不算太差,跟着姜婉行军多年,很多时候酒是必备的精神寄托和寒风良友,她一向不是放纵自己的人,不知在金池殿里她与皇上究竟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竟然如此大醉,连回宫上撵,都是长忠差人帮忙抬上去的。 这般守着,星月自己也打瞌睡,靠在床边迷糊睡着了,好在招元记着时辰,轻轻敲门唤星月名字,她一下便惊醒了过来,下意识便抬眼去看郭蓁蓁。 她还睡着,但呼吸已经平稳下来,脸上的酒色也消散了不少。 星月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揉着自己跪坐着压得酸疼的腰腿一边去开门,外面天已经亮了,招元担心的朝里面看一眼,小声道:“娘娘能起得来么?再有半个时辰,嫔妃们就都该来了。” 星月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她侧脸也往里看一眼,随后拽着长忠往楼梯下方走去:“我尽力唤娘娘起来,前边靠你守着,昨晚娘娘从皇上那里回来,人人都是晓得的,劳累了起晚些,谁敢多说什么?” 招元颔首:“皇上向来敬重娘娘,如今多了几分恩宠,要紧的还是咱们娘娘自己心里欢喜了,这些年也不算白费。” “只是喝那么多酒。。”星月说起这个,还是觉得怪怪的,喃喃一句,“想来应该是尽兴的吧。” “助兴而已,咱们娘娘和皇上都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孤共处一室喝些酒,你该高兴才是,你瞧敬妃那身子骨,再得宠又怎样?怀不怀得上还两说呢,连太后都懒得管她了,将来侥幸有孕,有没有福气生谁说得准?倒是咱们娘娘。。”招元扬眉,一副颇有把握的神态,往星月这边凑过来,“说不准这一回便有了,去年不是你到何太医那里拿回张一举得男的方子么?” 那方子郭蓁蓁的确一直照着在调理。 她正是生养的好年纪,真能一举怀上,那当真是天大的喜事了。 被招元这么一说,星月也放下心来,松缓神情笑笑:“真是。。娘娘这一天来得太不容易,跟在娘娘身边久了,实在心疼娘娘,我还劝娘娘宽心呢,自己倒比娘娘还多想。” 说罢,星月拍拍招元肩头,让他往前头去守好便是,她尽量早些替郭蓁蓁梳妆好。 再轻手轻脚进屋准备去唤郭蓁蓁起身的时候,星月一眼瞧见床上的身影已经坐起来了,大概是她和招元说话的动静郭蓁蓁听见了。 只是酒劲儿还在,脑子也晕晕的,郭蓁蓁完全是依靠着本能意识告诉自己今日乃晨昏定省的第一日,硬撑着自己坐起身来的。 她双眼空洞的望着前方,整个人还在发懵。 但这份卓越的毅力以及对今日之事的执念,还是惊到星月了。 她跟在郭蓁蓁身边那么久,知道她是个意志格外坚定,为达目的永不言弃的人,却没想到,一个人的念想到了一定地步,竟然能够战胜自己的意识到如此地步。 “娘娘。”星月赶忙上前搀扶,轻唤了郭蓁蓁好几声,才看见她眼珠子转了转,茫然的望了自己一眼,随后使劲闭眼睁眼,摇了摇脑袋,眸子里才终于有了光。 “什么时辰了?”郭蓁蓁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她抬起胳膊,觉得酸疼,不由得皱眉,“水。” 两杯凉茶水下肚,干涩的嗓子才得到了缓解。 之后便是梳洗更衣,全程郭蓁蓁都心不在焉的,望向镜子的时候,眼中会闪过片刻的茫然。 星月还高兴的在旁边与她说话。 “娘娘昨夜承了雨露,奴婢已经嘱咐下面的人把何太医开的那味药熬上了,娘娘待会儿回来喝正合适,上天保佑,咱们娘娘有福,必然得一皇子。” 这话原该很受用的,但这一瞬间,郭蓁蓁却觉得有些心虚。 她。。承宠了吗? 在金池殿呆了一夜,想必外面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已经承宠了吧。 可郭蓁蓁不清楚。 那晚进去以后,金池殿明明还是一样的,可祁瑛对她说话的神情。。实在是太温柔了,让她有些沉溺进去。 之后便是喝酒,金池殿的美酒醇香,格外的醉人,祁瑛恭贺她,像是发自内心的替她高兴。 可具体说了些什么。。倒下之后发生了什么。。郭蓁蓁一点印象都没有。 星月说她是一早天还没亮回来的,也就是说,她在祁瑛那里,至少呆了有两三个时辰,身上酸疼不适也是真的。 难道这个时候,她要说自己昨晚毫无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承宠么? 难道她还能请姑姑来给自己验一验是不是处子之身么? 她绝干不出这样丢脸的事,也不可能否认所有人的亲眼目睹的‘恩宠’。 就算什么也不记得,就算什么也不知道,她也必须要把这个‘恩宠’的桂冠,牢牢戴在自己的头上。 绝不能让任何看了她的笑话,甚至连她自己,也更愿意相信,昨晚酒后动情,她与祁瑛,终究是走到了一起的。 就算对自己身边最信任的星月,她也绝说不出口自己不知道有没有侍寝这样的话来的。 但久久沉默没有反应,星月还是瞧出了郭蓁蓁脸色的不对劲:“娘娘怎么了?” 郭蓁蓁回过神来,抬眸看一眼镜中的自己。 雍容华贵,端庄自持。 她深吸口气,对着镜子笑了笑,让僵硬的双颊有所缓解,随后侧过身来,将手递给了一旁的星月,再抬眸起身的时候,已然是眼神坚毅的贤贵妃:“无事,本宫只是。。有些累着了。” 她挂上一抹浅淡的笑意,朝着前厅而去。 姜婉没想到自己提前解除禁足,竟然是郭蓁蓁向太后提议的。 她得了协理六宫大权,得了贤贵妃的册封,姜婉昨夜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只淡淡说了一句:“还很远。” 离她心里真正想要的东西,其实还很远。 眼前美好的桃源,终究是南柯一梦。 但郭蓁蓁似乎不明白这个道理,她那么聪明的人,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世间纷扰的假象。 册封仪式未举行,便算不上的尘埃落定,一切皆有变数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盲目自负,过度滥权。 这样的错误,郭蓁蓁全犯了。 她心急了,也心乱了,太渴望得到倚重和宠爱,一朝忘形,便处处只剩了破绽。 姜婉自己对这个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倒是静月,当夜没怎么在姜婉跟前伺候,青梅偶瞧见她一个人在昏暗的后院里站着,神色间似乎有些落寞。 她是真切的为姜婉心疼了。 也是真的,替祁瑛感到为难。 梅惜宫的宫门打开,安暇宫的撵轿便进了金池殿内。 她曾经也对祁瑛心生怨恨,憎他负心凉薄,怨他果决无心。 但这一回离了琼林宫那座巅峰之地,再以旁的目光看去,静月觉得,自己似乎也看明白了许多,一朝踏入帝王家,此身此心不由己。 皇上也难。 一早陪着姜婉往安暇宫去,静月一直都很沉默,快到的时候,静月才沉沉叹了口气:“奴婢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姜婉何时听过同辈之人的教诲? 她是皇后啊! 是真正的九天之凤。 换了个躯壳,便什么猫猫狗狗也敢在她跟前自称为主了。 静月理智上虽清楚姜婉如今的身份对此无可奈何,但感性上还是接受不了,整个人都觉得别扭。 姜婉拍拍她手背,轻笑起来:“名利如何,都只是身外之物,谁主权重,永远只在天下人的心里。” 姜婉二字,足以让北水南淮颤抖。 她的高低,从来就不在这后宫席位的上下间。 更不在所谓名分的取舍里。 也永远不会困顿于小小的宫宇中。 她的眼界一向与祁瑛一般高,她的天地也永远在四海内。 郭蓁蓁的心思,狭隘又自私,一隅之地而已,永不可能窥探到鲲鹏的高远。 她再如何东施效颦,也终究难以学到姜婉的精髓所在。 所以姜婉看待她的言行,也不过浅笑带过而已。 今日出门迟了片刻,大概是因为郭蓁蓁封为贵妃的消息实在是太过于使人震撼,又或者说昨夜留在金池殿的消息本身就足以让大多数人都失眠,静月搀扶着姜婉踏进安暇宫里的时候,一双双眼睛侧身望来,她竟成了最后一个到的了。 原本只是无心,但落在不同的人眼里,她这样冷冷清清的模样,便着实多了几分旁的意味。 庆妃一来便坐了左边最前的位置,被贤妃压了一头,总不能再叫姜婉压住,她挑眉盯着姜婉到自己对面坐好,有些讥讽地开口道:“这宫里头的恩宠啊,今日来明日去的,比御花园里头开的花凋谢得还快,前段时间还是心尖人呢,转个脸几日不见,也就成了昔日黄花了,瞧瞧贤妃,刚领了圣旨,便名正言顺成了皇上的枕边人,所以说啊,再如何娇俏貌美,做那柔弱模样,也不过就是得几日新鲜而已,真到了要紧时候,还是得看咱们这些老人,毕竟是跟着皇上一路走过来的,孰轻孰重,皇上还拎不清么?”她这话是对着姜婉说的,说完,还不忘了视线往自己身边得淳嫔处望一眼,“淳嫔,你说对不对?” 茹嫔端着茶水坐在姜婉身边,默默翻了个白眼,认识庆妃之前,她当真是没见过谁能一见着面,一开口就处处得罪人的,庆妃真是人间罕见的极品,半点退路不给自己留,当真也是厉害。 姜婉半垂眼帘,庆妃说这许多话,她倒是只听见了一件事,昨夜。。郭蓁蓁似乎留在祁瑛那里了。 她虽知道郭蓁蓁不会那么好心,不求回报的让自己提前解除禁足,但听见这话后,姜婉心里还是被蜇了一下,下意识的皱眉。 这事静月没告诉她。 想来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淳嫔低头不语,不愿意跟庆妃多说话,庆妃冷哼一声,倒也没什么好脸色,见人齐了郭蓁蓁还不出来,庆妃有些不耐烦的偏头拿视线上下打量招安:“你家主子呢?咱们一大早来这儿,又不是来喝茶吃点心的。” 招元保持着笑脸,正含糊着想敷衍过去,那方突然传来了脚步声,以及郭蓁蓁气势十足的声音:“各位姐妹来此,自然不是来吃茶的,本宫昨夜劳累了些,贪觉多睡了会儿,没叫各位妹妹们久等吧?” 她说话的语气和称呼都变了,笑着走上正座坐下来以后,长舒一口气抬眸打量众人。 有些刻意的睥睨之态,却也的确带了些贵重之气。 好像从祁瑛那里呆了一夜回来,给人的感觉更加的不同了。 庆妃压住胸腔的怒火,挑衅的给姜婉使眼色,一副‘老娘就算坐不到上面也得最后一个起身行礼’的姿态,成功把姜婉逗笑了。 她一向知道庆妃这脾气,却不想这点小事上也如此幼稚。 因议事之地就在安暇宫中,所以连梅贵人也未曾缺席,郭蓁蓁如今是她的主宫娘娘,日子好坏,都要仰仗她的心情,是以梅贵人和昭贵人是头一个站起身来的,随后大家都陆续起身,连茹嫔也放了茶盏,懒懒的站了起来。 郭蓁蓁的目光落在姜婉脸上,视线相对的瞬间,她不自觉地拉扯嘴角,眉目里皆是胜者的姿态。 她能出现在这里,是因为自己的恩赐。 姜婉站起身来的瞬间,郭蓁蓁觉得自己已经胜利了。 她与皇后的距离,只剩下了一把凤椅,一方凤印而已。 训诫嫔妃这事,姜婉做了多少次,郭蓁蓁就在身边见证了多少次。 她开口的瞬间,姜婉就感觉到了熟悉。 说是训诫,实际上这一上午,更像是来陪着她看她如何‘立威’的。 从安暇宫出来的时候,午膳时间都要过了。 庆妃是情绪最大的,还没从安暇宫走出来呢,声音就已经放开了在说郭蓁蓁拿腔作势的话。 姜婉走得快,没被庆妃逮住,就是不知道淳嫔有没有她那么好的运气,要是在门口被庆妃堵住了,怕是轻易走不了了。 听了一上午关于‘嫔妃之间和睦相处’的话,姜婉没怎么动弹,是以也不觉得饿,静月说着今日午膳备的是什么东西时,姜婉难得打断她的话,说自己想往渡鹤楼那边去走走。 她很久没往那钟楼上去过了。 有些缅怀。 静月应声,安静的陪着姜婉往那边去。 之前祁道跪在锦拓门前,远远能望见渡鹤楼的轮廓,但穿过锦拓门一路往前,还要经过一座花园。 皇宫里这样环绕着花园修建的亭台楼阁随处可见,假山小湖,石路小径,应有尽有。 这时候这里原不该有人的,绕过嶙峋小路探身。 姜婉意外的扫见,渡鹤楼旁,站着个挺拔的身影。 她没仔细瞧,转身便准备避让,谁知那边的人耳朵尖,早已经听见了她和静月的脚步声,没等姜婉再退回去,已经听他开了口:“那方是哪位小主?” 声音很熟悉,姜婉脚步一顿,侧回身来。 她望见同样回身看向自己的人,皎皎面容,如玉公子。 三年未见,她竟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 再重逢,他已不知眼前人是谁。 静月也惊着了,轻呼了一声:“燃公子?” 陆燃视线一撇,恍然一笑:“小主便是近来盛宠的敬妃娘娘吧?草民陆燃,给娘娘问安。” 姜婉站着没动,良久之后,才微一颔首。 她原该点到为止,转身离去。 但她望着陆燃,还是忍不住多言道:“公子在瞧什么?” 陆燃垂眸浅笑,再次抬眸望向高耸的渡鹤楼:“我在瞧一位故人。” 一位登上此楼,便永远留在了这里的故人。 姜婉睫毛一颤,知他所说,顿觉几分伤情。 陆燃偏过脸来,又仔细的,再仔细的看了看姜婉的眼睛:“小主的眼睛生得很美,像我曾经的一位故人。” 说完这话,陆燃惊觉自己唐突,连忙拱手作揖,率先转身离开的人,反倒是变成他的。 故地重游。 竟也处处能瞧见她的影子。 只是她似乎从来都不明白。 他究竟有多爱她。 105、我都会找到你 http://.biquxs.info/

就这么一上午的功夫,姜霆夜已经送了三道信纸进宫来了。 每回还得叮嘱一句‘加急’,搞得传信的小太监诚惶诚恐,忙不迭的往金池殿送。 但实际上落在祁瑛手里的信笺上,都只落了寥寥几个字。 要总结来说的话,祁瑛甚至能透过这信纸听到那方姜霆夜的笑声。 “江姐姐给你寻的药可还好使?昨夜美人在怀,睡得好不好啊?” 祁瑛把信纸捏成一团,深吸口气克制情绪。 江莠在铺垫大局,要肃清当今朝堂局势,祁瑛被她一番激昂之语搞得热血沸腾,但真到了得逢场作戏的时候,还是浑身难受。 江莠怕祁瑛迈不过心里的坎儿,不好开口同长忠说那些事,得就连用在酒里面能使人宿醉的好药都替他准备妥帖了,不仅如此,江莠还给他出了个贼坏的馊主意。 郭蓁蓁浑身酸软疼痛,是因为她不省人事之后,就被祁瑛扔到地上去了。 躺了大半夜的硬邦邦的地板,身上能不疼么? 可怜祁瑛坐在床边撑着自己脑袋怀疑人生了大半夜。 地上躺这么个人,谁还睡得着?天还没亮,便赶紧让长忠送回去了,算是完成任务。 本来就一晚上没合眼,今儿早朝也散得早,刚准备洗把脸去歇会儿,姜霆夜这生怕热闹凑晚了的信纸就送来了。 祁瑛气得肺疼,闭着眼睛深呼吸,告诉自己这就是个小屁孩儿,还惦记着他姐姐的事呢,不跟他计较,不生气。 这儿还没把提上来的气咽回去,第二道信纸就送到了。 祁瑛展开来看,又是寥寥几个字: “贤妃这下满意了,郭家肯定能放松警惕,姐夫,你再努努力,别半途而废了啊。” 祁瑛一把将纸捏进手心里,咬紧了牙关,继续深呼吸。 不生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祁瑛拼命调整心态,夸张的在脸上咧出个阴森森的笑来,把拿上第三张信纸进来的长忠吓得不轻。 瞧见长忠站在远处一哆嗦,祁瑛收了那诡异的笑意,抬手揉了揉脸,皱眉道:“还有?!” 长忠讪讪点头:“夜公子说了。。是加急。。” 他加急个屁! 祁瑛抽了抽嘴角,火气直窜天灵盖,但还是忍不住打开,看看这混小子又说了些什么。 上头还是只有一列字。 “我姐还不知道吧?不过也是,她现在就算知道了,肯定也不生气的。” 祁瑛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恨不能现在就提笔给姜霆夜批复一句‘赐白绫’,赏他自挂东南枝,这张吧吧个不停的嘴就能彻底消停了! 简直是幸灾乐祸!就差端一盘瓜子来金池殿看戏了! 祁瑛气得头晕,抬手扶住额头,半响没顺过气来,长忠一瞧这祁瑛的脸色,还真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发生了,三封加急快信把祁瑛脸都给急白了,当下便一惊,小碎步上前搀扶祁瑛:“皇上劳累,快先歇歇吧,夜公子的信件再如何十万火急,皇上也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行呐。。” 祁瑛握拳,默默的推开长忠的手,咬牙道:“朕没事。。” 就是有点肝疼。 长忠一时分不清祁瑛到底是真的没事还是故作没事,视线往祁瑛手握紧的信纸上看了一眼,也没瞧出什么来。 倒是祁瑛稍作冷静,想起姜婉今日要去郭蓁蓁那里听训来着。 他心里也别扭,总觉着姜婉这般太过于委屈。 姜霆夜虽幸灾乐祸,但也的确提醒了祁瑛一句,待会儿往梅惜宫去,得把昨晚上的事好好解释一番。 她可以不生气,但他不能不说清。 这是两码事。 想到这儿,祁瑛脸色又稍有和缓,他侧脸看一眼长忠,问道:“安暇宫那边散了么?” 长忠眨眼:“还没散呢,贤贵妃娘娘想来有诸多事情吩咐,一大早便聚着了。” 祁瑛皱眉,不爱听这称呼,连带着对郭蓁蓁的行径也不满:“还没册封呢,一口一个贵妃的叫什么?。。朕都下朝了,她还没说完,当真是比朕还操劳些。” 长忠紧跟着祁瑛的脚步往内寝走:“皇上这是记挂着敬妃娘娘呢,奴才替皇上留神着,皇上安心睡会儿。。。” 祁瑛漫不经心的随口问道:“今儿宫里没什么事吧?” 长忠刚要顺口说无事,话到了嘴边,突然脑子里闪过件事儿,一下子便抬手拍了下脑袋:“瞧奴才这记性,光顾着夜公子加急信件的事儿了,把这茬忘了。。” 祁瑛猛地一顿脚步,回过身来:“什么事?” 长忠有些心虚,声音也变得飘起来:“是。。今儿一早,陆燃公子进宫来了。” “他怎么进来的?!”祁瑛瞬间瞪大眼睛,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紧绷烦躁起来,“谁准他来的?!” 长忠不敢看祁瑛的眼睛,小声道:“陆燃公子身上有金佩,是。。是当年皇上和皇后娘娘送别陆燃公子离京的时候亲手赠与的,金佩通行皇宫无阻,皇上。。。不记得了?” 祁瑛面色一冷,吓得长忠恨不能当场跪下。 对,是有那么个东西。 当年送给他,是想着他不会再回来了,为着婉婉安心。 谁让他真拿出来用了?! 这话祁瑛没说,但真要被人听去了,怕是没人敢信皇上这般捻酸吃醋,多年前的一块牌子,用了也要生气。 长忠眼珠子转转,知道祁瑛为什么那么抵触陆燃回京的事,他往边上挪了一步,斗胆小声说了句:“皇上,陆燃公子进宫,想来只是多年未归,想来故地走走看看罢了,皇后娘娘如今是敬妃的事儿,陆燃公子也不知道啊。。” 这话说得关键,祁瑛听完,阴沉得要滴墨的脸色,果然回暖两分。 是啊,他怎么忘了,婉婉如今以宋玉娇的身份重回宫中,在旁人眼里,她只是东曙的和亲公主而已,他当真是一时心急,连这般重要的事都忘记了。 “就算江丞相和夜公子都知道这事儿,事关皇后娘娘身份和安危,断然也是不会说的,就算是燃公子,丞相大人和夜公子定然也会尊重皇后娘娘的意愿,就连皇上。。不也是自己猜到的么?”长忠瞄一眼祁瑛,见他脸色好看些,才声音大了点儿继续说道。 这话很有道理,江莠和姜婉是多年好友,姜婉做什么事,她都是坚定支持姜婉的,这个没得说。 姜霆夜虽说是个混世魔王,但在姜婉跟前,那妥妥的是小羔羊,乖巧温顺得很。 这两人皆以姜婉为主,若不是姜婉自己愿意告诉陆燃自己的身份,就算从前关系再如何好,江莠和姜霆夜都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起的。 至于他自己,那就更不可能了! 这般想着,祁瑛心里又舒服许多,他微微颔首,脸上带了笑意,拍了拍长忠的肩膀:“你有时候冷不丁的说几句话,还是蛮有道理的。” 长忠干笑两声,眼见着祁瑛回身继续往寝殿去了,才抬起手袖来擦了擦自己的汗。 好险好险,刚才就差一点点,皇上估计就要提着剑去寻陆燃公子了。 但长忠没想到的是,祁瑛睡下还不到半个时辰,最担心的事便发生了。 祁瑛一躺下,长忠便派人四处寻找陆燃的踪迹,刚才是一时忙起来疏忽忘了,现下当然得及时弥补。 去寻的小太监一回来,开口就把长忠吓个半死。 “长忠总管,奴才瞧见人了,在渡鹤楼那儿呢。” 长忠点头:“渡鹤楼啊,不错。” 离嫔妃宫殿还是蛮远的。 “安暇宫那边方才也散了。” 挺好,这会儿正是午膳的时间,各宫嫔妃回各宫用膳,怎么算都是遇不上的。 长忠放下心来,刚刚露出一抹舒心的笑意,就听那小太监接着道:“不过奴才瞧见敬妃娘娘没回梅惜宫去,娘娘从锦拓门那边一路过来,正遇见那位公子,说了几句话,那公子便先行了。” 长忠的笑容愣住,整个人僵在原地,花了整整两分钟的时间,来消化这个小太监说的话。 那小太监眨眨眼,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还一个劲儿的唤着‘长忠总管’,想把长忠飘飞的魂儿给喊回来。 半响后,长忠大吸口气,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你瞧清楚了?是敬妃娘娘?不是茹嫔娘娘,也不是淳嫔娘娘?!” 那小太监立马一副千真万确的样子,把自己胸脯拍得啪啪作响:“长忠总管,你可得相信我呐,我就算认不清娘娘,还能认不清静月姑姑么?奴才瞧得真真儿的,静月姑姑陪着的,除了敬妃娘娘还能有谁?” 长忠听他这一连串的话,越说越来劲,越说越大声,在他扯着那破锣嗓子呐喊力争自己没看错之前,长忠上前一步,捂住了他的嘴:“闭嘴!闭嘴!皇上歇着呢!你不要脑袋了?!” 那小太监呜呜两声,安静下来了。 长忠脑仁儿疼,再三叮嘱他不许嚷嚷后,才松开了手,这事儿烫手,长忠是不敢就这么跟祁瑛汇报的。 他抬眸看了一眼金池殿里边,想了想,拽着那小太监往旁边挪了挪身子,两人背对着那边的寝门,凑近了猫低腰,长忠这才又压低了声音细细问道:“那你听清楚敬妃娘娘跟陆燃公子说什么了吗?” 那小太监皱眉,沉吟了一下道:“那倒没有,主子在那边,咱们做奴才的也不好贸然上前,不过娘娘同那公子隔得挺远,就两三句话,应当是问安之类的,左右不过两三分钟,那公子便拱手行礼走了。” 长忠沉默,你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他幽怨的看一眼小太监,最终只能摆摆手:“罢了罢了,你下去吧。” 刚打发了眼前人,长忠叹口气,正准备想想怎么措辞跟祁瑛说,他低着头回过身,眼前突然落了一层阴影。 视线所及,瞧见一双黑底紫云的靴面。 长忠心里一咯噔,吞了口口水,然后一点点视线上移。 祁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正披着一件外衫,站在自己跟前。 长忠结巴道:“皇。。皇上。。” 祁瑛面无表情,方才还能瞧出点情绪波动来,这会儿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长忠怕啊。 心尖尖都在打颤。 皇后娘娘好不容易回来,皇上是真怕再失去,恨不能把皇后娘娘藏在自己的口袋里,日夜看着,才算是放心。 现下陆燃突然回来了,冷不丁的窜进宫里来,还偏就运气那么好,正给她遇上了皇后娘娘。 祁瑛不说长忠都知道,他是怕陆燃同皇后娘娘说上了话,也会敏感的察觉到,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当初陆燃离京之前,就曾单独私下里跟祁瑛见过面。 他说过,若是有朝一日,姜婉被辜负,那么他一定会回到这里来,带她离开。 若是被陆燃认出来姜婉还魂归来,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没有任何人知道。 祁瑛不怕天下人,他唯一心虚,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担忧的人,就是陆燃。 他根本就睡不好。 知道陆燃在宫里,他怎么可能睡得好? 所以外面稍稍有一点的动静,便披上衣服起来了。 踏出门口,便听见长忠和那小太监正凑在一起悉悉索索的小声说话。 祁瑛的心乱了。 他以为自己还有时间慢慢挽回姜婉的心,慢慢解开曾经的误会,慢慢弥补前生的过错。 他曾坚定不移的确信着姜婉对自己的感情,以及自己对姜婉的爱慕。 可经历了死别,祁瑛再也没有曾经的底气。 他曾永远的失去过她。 她曾决绝的抛下了他。 心房曾经那样破碎过,感情曾经那般离心过。 自己真的还能够确信,这一世仍然能够留她在自己身边么? 若有那么一日,祁言之死得以真相大白,她想知道的一切得以清楚明了,那这座让她伤心欲绝的皇宫,还能留下她么? 祁瑛不知道。 姜婉曾眼里心里皆是他,所以从未看清过陆燃对她的爱意和付出的一切。 但当初陆燃曾为姜婉舍弃过什么,祁瑛是清楚的。 身为男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陆燃的心意。 他是可以为了姜婉生,可以为了姜婉死的人。 只要姜婉说,不愿在皇宫里,哪怕是反了这天下,陆燃也一定会带她离开。 九仙当年的传说里。 陆燃与祁瑛,一直是齐名的存在。 若天下大争,能与祁瑛再分天下之人,必是陆燃。 他是因为姜婉选择了自己,因为要护住姜婉的天下,才甘愿为臣为民。 可现在,祁瑛还不知道陆燃究竟在打算着什么。 他像暗夜里游走的孤魂。 像在寻觅着什么。 像在追忆着什么。 如果这世上还能有人和他一样瞧清楚那双眼眸和眼神的主人,只会是陆燃一人。 心慌意乱的短暂瞬间,祁瑛突然就冷静了下来。 他看了长忠一眼,随后将外衫穿好,大步朝着长廊的尽头走去。 长忠来不得传撵轿,只能小跑着跟上祁瑛的步伐,也不敢问他究竟要去哪儿。 这一路祁瑛走得很急,像在追赶着什么似的。 等祁瑛终于站定的时候,长忠才喘着粗气,抬头望一眼这是何处。 “皇上。。咱们来这儿做什么?陆燃公子已经走了。”长忠缓了缓,不解的开口。 渡鹤楼边人影都没有,眼前的大长梯直通钟楼,这要爬上去。。着实费劲了些。 想来。。也不会真的有人爬这阶梯吧。 长忠心里如是想着,刚想完,就听祁瑛吩咐道:“你就在此候着。” 说罢,祁瑛一撩衣摆,便朝着上方去了。 长忠张了张嘴,没敢喊,也没敢跟,盯着祁瑛的背影半响,长忠抬手往自己脸上呼了一巴掌,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其实长忠说得不错,这样长的楼梯,没人会来爬的。 他现在一个人往上去,像个傻子。 但祁瑛觉得,自己该上去看看,傻一回也好,人活得那么聪明干什么?当初他要是愿意‘傻’一点,太多事情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钟楼上有没有人,祁瑛是没底的。 登上最后两阶阶梯,饶是祁瑛这般好的身体,也免不得喘了喘。 登高望远,这上面的风景,倒是独树一帜,旁的地方,没有这般宽阔的视野。 祁瑛略看了几眼,视线所及之处,没有想要寻觅的身影。 厢房遮挡住更远处的视线,祁瑛大步向前,朝着护栏的深处走去。 转过弯,护栏绵延的远处,支出一角的看台那里,他瞧见了熟悉的身影。 果然是上来了。 祁瑛心下猛地松了一口气,竟对自己的举动带上了几分窃喜。 他靠过去的时候刻意把脚步放的很轻,姜婉微眯着眼,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 祁瑛快走到静月身边的时候,静月才惊了一下侧目。 被祁瑛抬手打断不许她出声后,静月立刻明白祁瑛的意思,背过身稍稍走到了远一点的地方去。 姜婉将手握在护栏之上,远眺的视野,总能让她短暂的放松自己。 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姜婉下意识轻呼了一声。 温暖有力的手紧接着就握紧了她的双手。 姜婉只能转动脖子侧脸去看,被祁瑛顺势贴紧了脸颊,他很轻的唤了一声‘婉婉’,姜婉紧绷的神经才终于松缓下来。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 思绪仅一瞬,祁瑛一下子收拢了双臂,更紧的把她抱在怀里。 不等姜婉回神,祁瑛已经像大猫似的将额头靠近了她的脖颈之间,语气委屈道:“我好想你,你都不来见我,我要见你一回,也好不容易,你跑那么高来,是躲着我么?”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挠得耳根痒酥酥的,姜婉有些想笑,语气又带了些无奈:“皇上。。” 祁瑛靠着不动,声音闷闷的:“但不管你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你不来见我,便我来见你,我和你。。总要在一块儿的。” 106、抱着你便安心 http://.biquxs.info/

祁瑛这委屈没头没尾的,姜婉拧过身子,和祁瑛之间拉出一点点距离:“皇上这是怎么了?” 祁瑛盯着她,是因为陆燃进宫遇上她了自己心虚吃醋才连觉都睡不着巴巴跑来找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好像太幼稚了。 拥有过,失去过,好像现在连一点点的变数都承受不起。 见他抿嘴不言,姜婉心里大概明白了一些什么,腾出的间隙里,容得下她抬手轻触了下祁瑛的眼下乌青:“皇上昨夜没歇息好?” 昨晚郭蓁蓁在他那里,今日大早才离开,难不成两人喝一晚上的酒?自然是不可能的。 但究竟发生了什么,姜婉也不会刻意去问。 祁瑛贴上她要缩回去的手指,闷声道:“没睡。” 她以前都会念叨着给他熬汤的,这会儿耍耍赖,也不知道能不能喝上。 祁瑛心里还有些小期待,小眼神悄悄瞄姜婉的脸色。 她已经垂下眼帘了,没看见自己的那点小动作,祁瑛心下失望,又抬手拽了她的手指往肚子摸:“饿了,很困。” 姜婉顺势戳戳他的肚皮,指尖却只传回结实精干的触感:“金池殿的小厨房如今连皇上都敢怠慢了,看来宫里的确该有人出来主持一下规矩,免得皇上连顿热饭也吃不上。” 她原本只是打趣祁瑛,他这样紧张的跑过来找自己,姜婉心里还是颇为感动的。 但她一句无心的话落在祁瑛耳里,便怪不得他多想了。 祁瑛一怔,立刻道:“郭家有疑,太后又步步紧逼着要商议立继后之事,非要将淳嫔塞到琼林宫去,册封贤妃实乃不得已之举,是为了牵制太后,令郭家放松警惕之举,你知道的,皇后只有你而已。” 他解释得急,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怕姜婉不信,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片刻不敢离开她的视线。 旁人如何他管不了。 但只要他在位一天,他的皇后,便永远只有姜婉一人。 这是祁瑛想脱口说出的承诺,但现在说这样的话显然不合时宜,便只是自己心里默念牢记,未曾宣之于口。 “臣妾现在不是皇后了。”姜婉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失落,反而有种释然的浅淡,“有人替臣妾辛苦,臣妾只盼着她拥有这一切能心安理得,名位高低也好,权势轻重也罢,若非无愧于心,终究是难得长久。” 她想得知真相。 却也是真的心存侥幸,不愿最后的结果,真是身边人背后捅刀的背叛。 那鱼的问题,姜婉尚还不知道。 那鱼的用处,暂时也没查清楚。 祁瑛没打算告诉姜婉,现下整个磨池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他们迟了一步,虽有收获,却显得如鸡肋一般,除了增加郭家本就不小的嫌疑外,没有任何别的用处,而嫌疑这种东西,本身也就是最没用的,告诉了她,也只是徒增她的伤感烦恼而已。 “酒里下了药,她喝了三杯就迷糊睡过去了。”祁瑛接着解释,“我一夜没睡的。。” 这语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过祁瑛心里,是真觉得自己委屈。 姜婉没接话,就只是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知道祁瑛肯定憋不住,故意这般耗着,看他能撑多久。 结果还没憋两分钟,祁瑛便忍不住了:“婉婉,你心疼我一下吧,我想去你那儿睡会儿,我想喝你炖的汤了。” 姜婉抿嘴忍住笑,故作严肃道:“熬汤瞧的是心意,皇上这样要着喝,可不像样子,臣妾什么也没准备,小厨房里只有些简单菜式了,熬汤是没了,面倒是能煮一碗,恐怕怠慢了皇上,皇上还是回金池殿歇息吧。” 祁瑛抽抽嘴角,拽了她的手便回身走:“吃面也好,面好吃。” 这是下定决心要赖着不走,拿面敷衍他,都怕姜婉下一秒反悔,说不定只给白开水喝了。 静月虽然站得远,但这钟楼上的地境儿属实不大,祁瑛的话她听了个七七八八,姜婉回身对她挥手示意跟上的时候,静月还捂着嘴没把笑意收回去。 这楼梯上去有些难,下来便很轻松了。 四下没人,就只瞧见下方长忠探出来的圆溜溜的脑袋。 祁瑛眉毛一挑,下了一节楼梯后突然站定,回头冲姜婉笑笑,稍微弯下些腰,双手伸到后面挥了挥:“上来。” 姜婉愣住,意识到祁瑛这是要干什么后,突然有些脸颊发烫。 这般身份的人了,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要是被瞧见了,后宫里头又是一场风波了。 祁瑛像是知道姜婉在想什么似的,见她不上来,干脆去拉她的手往自己肩膀上搭:“没事的,这儿没人,喏,长忠在下面瞧着呢,别怕!我背你!” 说完不容姜婉拒绝,他劲儿大,把姜婉稳稳当当背上,只觉得像羽毛一样轻似的。 长忠探着身瞧了半天没见祁瑛下来,正想皇上跟敬妃娘娘说什么呢的时候,便瞧见祁瑛心情大好,笑得跟个得了糖果的孩子似的,背起姜婉便得瑟飘飘然的冲下来了。 长忠心跳都吓得漏了一拍,赶忙回身四处张望,小跑着朝身后的转角处去又仔仔细细看了眼,确定没人后,才松口气挪回刚才的位置。 祁瑛故意跑得很快,吓得姜婉不得不搂紧了他的脖子,轻呼了一声后把脸埋进他肩上,瞧不见眼前场景晃动,那种心悸的感觉才稍微平缓一些。 不过玩闹归玩闹,很快祁瑛便稳稳当当的落了地,颠了颠姜婉的身子,愉悦的笑声藏都藏不住:“待会儿我要抱着你睡,你不答应我,我就这么一路背着你回去!” 这是趁火打劫,借机敲诈! 姜婉心里来气,被祁瑛这么一闹,竟然真的恍惚觉得回到了九仙的时光,她想都没多想,张口便在祁瑛脖子上咬了一口:“你想都别想!放我下来!不然摔你个过肩!” 说着蹬了蹬腿,祁瑛吃痛,险些没拽稳。 “我不放!”祁瑛把她往上抬了抬,作势便大步往前走,一副说得出做得到的样子。 姜婉使劲拍他肩膀:“你。。你胡闹什么?你敢往外走,面不给你吃,我也不理你了。” 果然,祁瑛立刻就停下了脚步,他侧过脸来,眨巴着眼:“真不给吃了?” 怂得倒是快。 这模样,跟她怎么欺负他了一样。 瞧着耀武扬威的,一碗面,一句不理你了,就乖乖投降了。 像是只对她的示弱迁就,只‘怕’她的不理。 心里的甜想不化开都没办法控制。 姜婉绷不住,最终还是被他逗笑:“放我下来,给你加颗蛋。” 她的声音和神态都不自觉的温柔起来,祁瑛看愣了一瞬,随后立马摇着尾巴把姜婉妥当的放了下来,自己弓着身子还要握着姜婉的手,非得看她稳稳当当站好了,才直起身来,目光亮晶晶的:“那我分你一半。” 静月和长忠跟在后头,一个捂嘴轻笑,一个咧嘴傻笑。 姜婉余光扫见两人的表情,立刻窘迫的红了耳根子,懊恼的甩了祁瑛的手,提上裙摆自己朝前走去了。 祁瑛站在原地不自觉的傻笑了两声,这才背着手,高兴得蹦起来追上姜婉。 · 时隔多日再到梅惜宫,祁瑛嘴角的笑意从方才就没有消下来。 姜婉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让他进屋坐着等,随后便逃似的往小厨房去了。 祁瑛在屋子里转悠,最终看中了姜婉屋里的躺椅,安心的躺了下去。 软厚的垫子,桌边的香炉,柔软的靠枕,全都是姜婉的气息。 梅惜宫如今的味道,愈发似从前琼林宫的感觉了。 虽说从前做皇后时的一些特定香料不能使用,但闻惯了的味道,再换了旁的也不舒适,所以特意还寻了些味道相似的香料暂时用着。 有细微的差别并不影响什么。 就像这具躯壳是什么模样并不重要。 祁瑛眼里能看见的,只有她的灵魂而已。 只要是她,怎样都好。 他闭上眼睛,胸腔里憋着的那口气舒缓得彻底,抬手枕着脑袋,乖乖小憩等自己的小面。 煮碗面的功夫,要不了多久,姜婉以前给他煮得不少,做了皇后,这些简单的东西,反而没怎么做过了。 祁瑛是闻到香气就睁眼了,姜婉端着面进来,认真小步的放到桌上,刚侧脸要唤祁瑛,便见那边的身影早已经朝这边过来了。 他坐下,接过姜婉手里的筷子,夸张的吸口气:“香!” 说完,一筷子下去便把鸡蛋一分为二了。 姜婉喜欢吃这个,祁瑛记得的,第一口想好了要留给姜婉,夹得稳稳当当的举起来:“你尝尝。” 静月轻咳一声,实在有些受不住了,便回身拽了长忠,两人到外边守着去了。 姜婉嗔他一眼,果真是受刺激了,幼稚得很。 祁瑛坚持举着,她不靠过来吃,他也不吃。 姜婉无奈的勾勾唇角,最终还是探过身来吃了。 祁瑛笑得眯起眼睛,见她坐下,赶紧给她倒了杯热茶递到手边,之后才自己津津有味的填饱肚子。 姜婉撑着脸看他,思绪有些恍惚。 这一瞬间,他们好像挣脱了所谓帝后的束缚。 若当年未曾选择起义,他们两人现在,应该已经有了好几个孩子,祁言也该能跑能笑了。 他在外赚钱,自己便这般,给他煮一碗热面。 下一秒,孩子们的笑声便会由远及近,推开身后那扇门闯进来。 姜婉视线蓦然有些模糊。 她抬手,正好擦去了滚到眼角边的一滴泪。 然后立刻别开了脸,眨了眨眼,深吸口气。 速度极快,祁瑛埋头吃东西,也未看见。 有些事情,当它有了‘如果当初’这样的想法,具体到能够想象出那般场景,简直就如穿心利剑一般让人痛心。 可这世上之事,从来都没有如果。 选择了这样一条坐拥天下的道路。 结出的果再苦,也只能自己咽下去。 祁瑛吃得快,姜婉煮得不算多,他随意垫垫肚子,困意立刻就占据了高地。 大概是因为姜婉在身边,特别安心的缘故。 睡前祁瑛还专门简单漱洗了一下,褪了外袍,一定要姜婉陪着他一块儿歇歇。 “该是午睡的时候了,你今儿起得早,肯定困了。”说着便去解姜婉的外衫带子。 姜婉拧不过他,瞧他当真是困得难受极了,也狠不下心叫他睡得不安心,最终还是被祁瑛得逞的搂住。 不过他说到做到,说好了就是想抱她睡会儿,倒也真没干什么坏事。 姜婉身上软软香香的,简直是这世上最好的助眠药,祁瑛抱着她,下巴抵在她头顶蹭了蹭:“抱着你,便什么心都安了。” 说完这话没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便从上方传来。 当真是睡得安心,片刻便入了梦乡。 等到祁瑛睡熟了,姜婉才稍微挪了挪身子,想着自己轻一点,能下床去。 结果刚小心翼翼侧过身背对祁瑛,还没松口气,祁瑛便像是额头上长了第三只眼睛似的把她圈回去了。 他贴上来,睡梦里似乎也抱着她,鼻息落在后耳,搞得姜婉实在没法动弹了。 最终只能作罢。 屋里面久久没了动静,静月瞄一眼门缝,对着长忠挑了挑眉。 这是睡了。 长忠也拍拍心口,往静月那边去,压低了声音道:“幸好有娘娘在,皇上昨儿一夜没睡,早朝的时候便难受得紧了。” 静月颔首,没接话,示意长忠一并看向站在台阶下的品竹。 小丫头正眼睛圆滚滚的瞧着这边,今早上姜婉没带她一块儿去安暇宫,她便已经够不高兴的了,现下瞧见皇上来了,脸色这才好看些,但对静月还是充满了敌意。 静月只是安静沉默的看着她。 若不是她手里还掌握着宋玉娇这幅身子究竟有何问题的秘密以及那神秘的药丸,她早就已经死了几百回了,如何还能站在姜婉身边? 但今日。。静月看见陆燃了。 他这些年游历四海,见多识广,原本就是神通广大之人,说不定江丞相能从陆燃公子那里得知关于这种东曙怪病的头绪。 只要能去了姜婉体内的病根,重新打磨身体素质便要简单许多了。 姜婉身边最值得信赖和可靠的同伴如今全都回来了。 静月对他们充满了信心。 眼前被蒙蔽的黑暗,终究会彻底被撕开。 · 宫中景致没有什么变化,陆燃随心走走,并没有久留。 这一路来,除了姜婉,倒是再没有遇见旁人。 离宫乘上马车,他并没有回自己的宅子。 云间消息灵通,回京没几个时辰,便知道丞相江莠早他一段时间已经到京,姜霆夜也来了,同住在丞相府上。 陆燃此行,正是要去拜会老友。 他们多年不见,却又不约而同地因为同一个人,同样的事再次重聚。 可见真正的知心好友,无论分别多久,总能够心意相通,再次相见,也能像昨日才见过般从容的与对方打招呼。 马车停在丞相府前的时候,陆燃眯眼抬头看了许久的匾额高墙。 随后回过身,又盯着背后的靖王府琢磨了片刻。 云间摸着下巴,啧了两声:“冤家路窄啊,太窄了。” 陆燃看他一眼,抬手往他后脑一拍:“见了丞相别胡言乱语。” 云间刚捂过脑袋,听见陆燃的话,又抬手捂了嘴。 丞相府门前的小厮倒是盯着这两人看许久了,站在这儿瞧半天,瞧什么呢?! 小厮微微皱眉,瞧见陆燃和云间朝着这边过来了,立马上前几步拦下:“这里是丞相府!不可乱闯!速速退下!” 云间把手放下:“我家公子找你们丞相!”说完立刻又捂住嘴。 那小厮上下打量两人:“找丞相大人?你们是?” 云间瞄一眼陆燃,又放下手:“我家公子姓陆,你只管通报便是了。”说罢还要捂自己的嘴,被陆燃拍了一巴掌,龇牙咧嘴的收了手。 近来张口要找丞相的人不少。 身份还都挺不一般。 这小厮想了想,自己还是乖乖去通报比较好,真要又是个贵公子,自己可开罪不起。 想到这儿,正准备回身进去找义伯亲自来瞧瞧,左脚刚跨过门槛,正巧便瞧见前方路过,目不斜视往前走的义伯。 小厮立刻像见了救星般喊道:“义管事!” 义伯脚下步子一顿,往后退了两步,循着声音望过来,距离远,他眯着眼睛也没瞧清楚门口是谁,但那小厮声音急切,义伯还是亲自朝着门口走来。 走近了一半的距离,义伯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清楚,熟悉感也越来越强烈,等到他睁大眼睛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时候,已经下意识的跑了起来:“燃公子?!是燃公子您回来了吗?” 陆燃颔首,笑得温和:“义伯。” 义伯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竟然眼眶有些泛红,伸出的手都不自觉的有些颤抖,仿若又为自家主子找到了一丝支撑她活下去意念的浮木般:“您一走就是三年。。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公子了,您回来了,主子一定会高兴的,一定会的。” 义伯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手顿在半空,不自觉的胡乱挥动着掩盖内心的惊喜波动,正准备迎陆燃进去,身后却传来了个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虽冷,却又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陆燃?!” 107、最合适的人选 http://.biquxs.info/

陆燃回过身,寻着声音望过去。 其实也不必刻意寻找,喊他的人就在对面府邸门口站着。 两辆马车宽的距离,祁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后了。 两人这般对望,短短几秒的时间,陆燃在祁道脸上看到复杂和难以言说的表情变化,不过很快他就重新镇定下来,落在陆燃眼里,祁道的微妙变化更像是个经历了巨大变故后的骤然成长的孩子。 江有的死,对祁道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虑又爽朗的少年,如果不是亲眼看见,陆燃很难相信短短几年时间,祁道已经变成了一个如此冷厉的男人。 他眉宇神情里尽是冷峻的肃然,对自己归来这件事,显然跟祁瑛一样震惊又抗拒。 “还好吗?”陆燃对他笑笑,倒是坦然,“祁道。” 当年他走的时候,祁道正沉浸在江有离世,与江莠难以调和的矛盾与自我痛苦中,甚至都没来送别他。 而今再见,他似乎依旧没能从当年的事情里走出来。 只是不知道江莠如何了,他原本是想先看看江莠的情况的,谁知道在门口撞上祁道,这两人府邸相对,说不上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你听到消息了?这般匆忙赶回来。”祁道语气有些生硬,太久未见了,一开口竟然想不起来曾经两人之间究竟是怎么说话的。 江莠一人要查郭家,要查朝政显然是不够的,早在江莠带着天青鱼从金池殿回来的第二日,祁瑛就已经见过祁道,让他也务必参与到整件事情中来。 祁道对姜婉重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陶元的抓捕过程也被祁瑛和江莠隐瞒下来,只说是宫里侍卫营出了问题,得详细查查而已。 大晋王朝的历史跨进第四个年头,而今一切都繁茂生长,看似欣欣向荣。 但应该肃清的人和势力,也到了磨刀相向的时刻。 郭家这些年的许多事,祁瑛并不算一无所知,只是尚未触动到帝王的底限,尚还在可容忍的范围之内。 立国之初,祁瑛便怀揣着君臣一心的美好愿望。 可愿望终究只是愿望,失望累积,曾经的期盼破碎,王权之下,终是不能过于心存慈悲的。 唯有肃杀,方能长存。 此事牵连甚广,不仅仅是郭氏一家荼毒朝纲根基的问题,一点点盘查下去,想必受牵连之人不少,郭氏党羽,仰仗其权势,明面上虽有收敛,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龌龊勾当。 以郭氏试刀,更是为了震慑其他开国之臣,以其为镜,好好照一照自己,好好审视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成为步郭氏后尘之人。 而江莠身边虽有姜霆夜能闹上一闹,但终归是没有官衔,闲散公子哥一个,再如何嚣张跋扈,权势有限,总归不是办法。 所以放眼盛京,祁瑛唯能全心相信并托付的人,便只有祁道了。 他身份贵重,乃当朝唯一亲王,且手持王印,握有兵权,相辅江莠,算是祁瑛告知朝野上下自己替江莠撑腰之意。 如今宫中贵妃当道,权柄在手,正是郭家野心膨胀,放松警惕之时,所以明面上,江莠与祁道的配合只放在替江莠立丞相之威,固丞相之权上,不会叫郭坤意识到刀刃利剑已冲他而去。 私下里速查陶元之事,从郭氏党羽最底层阴暗之处釜底抽薪,才是积攒蓄力,以达到一举击溃郭氏的目的。 这段时间祁道和江莠见过两次面商议从何入手,姜霆夜没回都虎视眈眈的环手坐在一边将祁道盯着。 当年因为江有的事,祁道跟江莠之间闹得特别难看,姜霆夜怕祁道又说出什么伤害江莠的话,专程搁了金刀在桌上,威胁之意甚浓。 不过祁道并没有因此愤然,这两次来,他和江莠都表现得很是从容和淡然,交谈之间竟然也正经得很,未曾有口舌之争,反倒是显得姜霆夜杞人忧天,小题大做。 满头问号的姜霆夜要是知道祁道隔三差五就翻江莠墙头按时给她送药,恐怕当场就要吐出一口血来。 虽说送药这事儿依旧别扭,但别扭着别扭着,两人竟然也有了一种奇怪的默契和习惯。 江莠能感觉到祁道微妙的变化。 或者说,她能懂祁道这样别扭又为难自己的举动,究竟想表达什么。 但两个人谁也没有率先戳破那层窗户纸,好像必须要有这样一个模糊朦胧的界限,两人才能够感到一丝安全。 一旦戳破这界限,谁都不知道,再次坦诚相对的瞬间,究竟会是治愈,还是更深的伤口。 而祁道此时出门,也正好是要去见江莠的。 西城有了些新的发现。 一出来,便瞧见站在丞相府门口的人,以及听见了义伯喊的那声异常激动的:“燃公子。” 他问得有些僵硬,但陆燃并不在意,只是微微颔首:“该回来了。” 虽说迟了,人已经不在了。 · 姜霆夜别扭的看着坐在自己前边左右的三个人,这三人一脸坦然淡定,好像所有的尴尬都自己替他们受了似的。 姜霆夜眼角一抽,回手就拽住了明月臣的胳膊,随后一扭脸,表情便秘的张了张嘴:“什么情况?” 明月臣看他一眼,也不知道有没有读懂姜霆夜的唇语,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姜霆夜撇嘴,松了手又重新坐好,端着茶喝的江莠一杯喝过,才不紧不慢的放下了茶杯,轻声道:“沈遣使那边有所突破,郭大娘子为着一双儿女,俨然是准备反口了。” 祁道颔首,颇为自然的接过话来:“地下夜市好找,西城潜伏了几日,发现那里有一处很神秘的交易组织,行里话的接头语是‘含珠’,西城打点探问许久,竟然绕着圈的只能得知皮毛,后来使了些手段才晓得,要想跟‘含珠’搭线交易,得有敲门砖,还有引路人,身份诚意缺一不可,非常神秘。” 陆燃在旁边听着,他能回来江莠自然是欢喜的,现下手中之事刚从千头万绪里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江莠把要彻查郭家和宫中侍卫的事同陆燃简单讲了,与祁道所知的内容差不多,只是最后还慎重的加了一句,或与皇后娘娘丧子有关。 陆燃本来只是探望老友,江莠的一句话,立刻就让他意识到这段时间,她们率先到盛京,或许掌握了不少的事,对当年发生的一系列变故起了疑心。 要着手去查很难,但并不是一点进展都没有。 事关姜婉,就算是撵着陆燃走怕也难了。 虽说多了个得力帮手,但姜霆夜的心情还是怪怪的。 陆燃离京那么多年,甚至连九仙都没有回,云游四海的这些年,权势这两字似乎已经从他的生活之中剔除了,真的还有办法帮上忙么? 不过这些话姜霆夜不敢说也不敢问,倒是祁道的话音落下后,陆燃突然抬起头来:“地下市场也有规矩,各个地方大同小异,要接触到比较核心的一些买卖,的确需要获取足够的信任才行,这些年我四处走访,倒是的确听说过‘含珠’这种买卖,这似乎是个颇具规格且四处游走的组织,当年觉得好奇了解了一些,但也因为缺乏敲门砖,所以并没有深入探究过。” 陆燃此话一出,立刻就吸引了几人的目光,方才还在心里暗暗嘀咕的姜霆夜立马就眼中放光,凑到陆燃跟前:“怎么说?你知道怎么搞那敲门砖么?那个‘含珠’究竟做的什么买卖?” 天青鱼的事情江莠还没来得及告诉陆燃,毕竟只是件小事而已,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件小事,导致陆燃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说出“‘含珠’这个买卖听上去似乎很美好,但这个名字实际上是指死人盗墓这种有损阴德之事的,大概是做的事太过于龌蹉肮脏,所以才要用这样美好的词汇来中和一番,颇有些自我安慰的嘲讽意味,‘含珠’包囊范围极广,其中有一项格外出名,便是尸身买卖,因为做的都是死人的生意,所以才会有敲门砖,领路人这样的‘黄泉术语’。”这样的话后,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瞬间变成了一种耐人寻味的震惊。 姜霆夜皱眉,第一个回味过来,在脑海里稍微想了想那恶心人的交易场景,随后不仅是他握紧了拳头,腾升起想把郭蓁蓁扒皮抽筋的恨意,就连一直脸色淡定的江莠,也霎时惨白了脸,抬手捂住嘴巴干呕了两声。 祁道离江莠最近,下意识里的担忧就掩饰不了,江莠刚不对劲,他便已经注意到,上手搀扶了。 不过江莠很快便缓过劲来,请推开他的手,稍坐正身子深吸口气。 祁道的视线还盯着她,似乎对她这样勉强自己的行为很不高兴,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实在找不到个好的借口予以强势的关怀。 两人的微妙气氛就连姜霆夜都察觉到,更何况是陆燃。 姜霆夜咽了口口水,把涌上喉管的不适咽下去,自从开始查郭蓁蓁,这种不适就如影随形。 他扭头看陆燃,皱眉道:“谁会没事买尸体?!谁的尸体?!哪儿来的?!都是些什么心理有问题的人啊?” 陆燃却一副天南海北见怪不怪的模样,说完以后倒是神情坦然:“世上总有太多想象不到但又真实存在的事情,至于用来做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既然‘含珠’这买卖能存在那么久,肯定是有它的市场和道理,咱们没接触过所以不了解,如果咱们恰好也是行内人,恐怕就会觉得正常了。” 倒的确是这么个说法。 就像平民百姓也无法理解官员和贵人们每日究竟做着怎样的事,因为没有接触过,所以想象不了。 姜霆夜只觉得这么一说更加恶心,郭蓁蓁好歹是在他姐姐身边呆了那么久的人,竟然心理如此阴暗,行事如此龌龊,哪怕是成了尊贵的嫔妃,骨子里的糜烂恶臭依旧宣告着她不过是个低贱之人。 江莠端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喝下些热茶后,才觉得翻腾的胃里稍微有些回暖。 郭蓁蓁喂鱼的‘原材料’,估计就是来自于所谓的‘含珠’买卖了,她人在深宫,与‘含珠’交易的必然只能是郭坤或其亲信,这整件事情里,郭氏一族必然全程参与了谋划和实施,是否有更多人在不知情下接过手,也有待追查。 秘密被揭开一角,光凭想像,江莠都能够感受到每一根毛发耸立起来的恶寒。 人与人之间的恶意仅凭妒忌和野心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实在是不得不令人心寒至极。 “此事必须要追查,择日不如撞日,我即刻便进宫请示皇上。”江莠对此很重视,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格外严肃起来。 姜霆夜连连点头称是,很赞同江莠的话:“江姐姐!我跟你一块儿去!” 这事儿查起来不能惊动郭家,否则暗地里转移便更不好弄了,事情紧急需要商议,暂时没有跟陆燃叙旧的时间。 眼见着站起身来两人便要行动,陆燃开口便喊住了江莠:“你要请皇上派人追查此事,可想好人选了么?” 江莠一顿,垂眸思忖片刻道:“安吉禾或许可行。” 朝堂之上还能有谁比安吉禾更懂得商道?想来是没有了。 陆燃却对此表示否定:“当年的安吉禾或许可以,如今的安吉禾不行。” 江莠稍稍冷静下来一些,陆燃这话她在心里稍作盘算,便明白陆燃说的是对的。 起义之时的安吉禾,黑白两道通吃,半点问题都没有。 但如今他要出面追查这些事,到底带着些朝廷的背景,想要不被人怀疑察觉,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而且。。现下安吉禾远在南江之地征赋,骤然调回更显得奇怪。 此事必然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想到这儿,急于出门的江莠又重新坐了下来。 陆燃环视一圈几人的表情,敏锐的察觉出江莠一定还有更多的事情未曾告诉自己:“郭氏与这买卖应该有什么关系吧?” 江莠抬眸看他,并没有否认。 陆燃心中有底,沉默了片刻,又道:“与皇后娘娘的死,也有关系是么?” 江莠抿嘴,半响后道:“暂时还只是猜测,我们还需要调查取证才能。。” “有一个人,或许可以避开惊动郭氏,也能代替安吉禾,替皇上前去查一查此事。”陆燃打断江莠的话,他原想着此事没有要紧的,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江莠挑眉:“谁?” 陆燃顺着江莠看向对面的祁道:“或许靖王爷知道,陈尚水这个名字么?” 祁道愣了一下,没想到陆燃会额外问自己这个,见江莠也看向自己,原本没准备回答的祁道竟然鬼使神差的开始回想起这个名字来。 刚听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细细想来,真还觉出了几分熟悉感来:“似乎是听过的。” 或许是不经意间听过几次从而有了印象,或许是曾经有过印象而太久没有想起。 陈尚水三个字默念起来,越念越觉得熟悉。 当年陆燃是他们之中与安吉禾走得最近的人,是以对安吉禾的事,即便过去多年,陆燃依旧非常清楚。 见祁道实在是有印象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来,陆燃也不继续卖关子,直接道:“陈尚水是安吉禾的妹夫,也算是个神秘又颇有经商手段之人,他跟安吉禾的理念有些不同,更追求自在一些,不愿官场束缚,所以一直以来为人低调,不常出没人前,据我所知,陈尚水依旧在盛京里。” 陆燃这么一说,祁道立刻便想起来了。 “我与陈尚水尚还有些交情在,这件事上,他是我能想到最合适的人选,霆夜手中握有金刀,如君亲临,算是咱们的底气,由我和霆夜去寻陈尚水帮助,江莠你与靖王爷进宫回禀皇上此事,官府的眼睛盯得松懈些,咱们的收获便要更大些。”陆燃很自然的把姜霆夜归到了自己这边,说完之后又抬眸望一直沉默不语的明月臣那方看了一眼,询问道,“这位公子是?” 姜霆夜回过神,往明月臣那边靠了靠:“是义勇爵的养子,唤作明月臣,此番与我一同进京,也代表义勇爵对姜家的支持。” 陆燃颔首表示明白,如果没有义勇爵首肯,想来金刀姜霆夜也带不出来。 “明公子可介意与我心腹云间一起行动?”去寻陈尚水谈事有他和姜霆夜便足够了,总要留几个随时可调度各地的人支援帮扶,以免突发情况导致手忙脚乱。 明月臣应承得痛快,只要能帮上忙便行。 被陆燃一眼看破心思安排在江莠身边的祁道别扭的插一句嘴:“西城也与你们一起,盛京他熟悉。” 说罢,不想耽搁怕有什么变故,祁道率先转身朝外走去:“走吧,进宫。” 江莠神色有些闪躲,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她叮嘱姜霆夜一声要听陆燃的指挥后,匆匆跟上祁道的步伐离开了。 陆燃环抱手臂瞧着两人背影,片刻后不自觉的笑着摇了摇头,吩咐给了云间和明月臣要去打探的地点和事情后,便领着姜霆夜也出门了。 “咱们要去哪儿找那个什么水?”姜霆夜眨巴眼。 陆燃目视前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赌坊。” 108、郭家的私生子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跟上他的脚步走出去很远才后知后觉道:“赌坊嘛,之前我去过。” 陆燃被他的语气逗笑,几年不见,姜霆夜也成长了许多,他还没赶回来的那段时间,这小子肯定闹得满城风雨的,只是他还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一一了解罢了。 姜婉不在这世上了,姜霆夜的难过不比他们任何人少,甚至更多。 但他能够挺过来,这般笑着,努力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已经成长得非常厉害了。 “你去过?觉得如何?”陆燃没多想,姜霆夜的性子闲不住,会去找些有意思的地方转转也是可以理解的。 姜霆夜回想了一下,皱眉道:“人又多又臭,没什么意思,真不知道在那里面赔了身家性命的人究竟脑子里面在想什么东西。” 偏偏沈靳那样的人就喜欢在那种地方寻找自己的存在感,一个人究竟骨子里是什么样,其实很多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陆燃对姜霆夜的话并不表示赞同或是反对,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过好自己的人生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就像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真的做到感同身受,又如何能明白旁人脑海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呢? “你说那什么水,该不会是个赌坊里靠赌博发家的赌棍吧?”姜霆夜现在显然还没意识到陈尚水究竟是谁,他脑子里天马行空开始乱想,也不怕陆燃笑他,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那要是这样的话,我是安吉禾我也不能跟他想法一致,两人都聊不到一块儿去,到底怎么做的亲家?不过他要是那一路货色的,没准儿真能替咱们问到些什么,哎,突然就说不上是好是坏了。。” 姜霆夜叹息了好几声,陆燃在旁边憋笑憋得辛苦,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往那上面去联想的,正常人一般说到经商一家人,怎么也只会想到陈尚水是开赌坊的人吧? 不过这样的思考方式要是变了,也就不是姜霆夜了,世上独一份的。 眼见着身边的道路越来越熟悉,姜霆夜双手一合:“这不是巧了么?就这,这大赌坊,我前些天刚来过。” 就在这儿,剁了沈靳两根手指,叫沈慷瞧清楚了如今局势。 姜霆夜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拍了拍陆燃的肩膀:“你早说是这里嘛!熟!我熟得很!” 说罢便抬腿往里走。 陆燃盯着他,大概知道了这里估计被姜霆夜闹出过什么事,他也没点破,紧跟着姜霆夜便往里走。 大概是上次姜霆夜的举动太过于骇人听闻,赌坊上上下下都把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位爷要是再来,便是重点关注对象,时时刻刻要有人跟着,免得哪个公子哥的手指再被砍了。 这些天没瞧见姜霆夜,赌坊里上下都松了好几口气,原以为这位爷不会再来了,谁知道说到就到了。 站门口附近的打手最先认出了姜霆夜,他先是一惊,随后便开始疯狂给各个站位的人打手势。 姜霆夜领着陆燃还没到下楼梯口的地方呢,就已经好几个人堆着笑脸迎上来了:“爷您来了?您看。。今儿是想玩点什么?” 陆燃挑眉,将这几个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打手表情尽收眼底。 得,这不仅是闹过事儿,这是给人家闹得心虚害怕了,不愧是姜氏一族只有姜婉能治得住的姜小公子。 姜霆夜咧嘴一笑,一说不玩儿,来找人,那几个打手脸上的笑都维持不住了,一个劲儿直抽抽。 这位爷该不会是又来找人剁手吧? 盛上京的公子哥,他准备剁几个啊? 那位沈公子再没见过,反倒是这位爷屁事没有,权势如何,大家自然都心知肚明。 可知道又能怎么样?又不敢真的拦着他不许进,又不是活腻了。 不过姜霆夜在楼梯口自己停下了脚步,转过脸看向靠自己最近的那个打手道:“我就不进去了,这儿你们熟,常来你们赌坊的,有没有一个叫。。叫。。” 姜霆夜想不起来名字,拿手肘戳了戳一旁的陆燃。 陆燃自然的接过话来:“陈尚水。” 几个打手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姜霆夜啧了一声:“别跟我说不知道啊。” 他这摆明了是威胁,陆燃无奈的笑笑,竟然也由着他胡闹了。 姜霆夜面跟前的打手回过神来,赶忙道:“爷。。我们这儿确实有个叫陈尚水的,不过不是来这儿赌钱的,是我们当家的,上回爷见过的,还记得么?” 姜霆夜一愣,随后睁大眼睛回头看陆燃:“陆燃哥,你说的陈尚水,该不会是开赌坊的吧?!” 虽后知后觉,但还是反应过来了,陆燃温和笑着颔首:“是。” 姜霆夜闹个大囧:“那你。。你刚刚怎么不提醒我呀。” 说完,面对陆燃这么张脸又实在恼火不起来,只能作罢,回身拍拍那打手肩膀:“那,劳烦你请你们当家的出来叙话。”说完,指了指外面,“我在外头的小酒楼等他。” 毕竟,赌坊里可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 眼见着姜霆夜走了,一群人才回过神来,赶忙传话去了。 对面的小酒楼瞧着只有两层,但包厢里装得很是华丽,端上来的小茶壶也很是精致讨巧。 一坐下来,姜霆夜就觉得自己有些饿了,左右是要谈话的,不如边吃边说,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陈尚水来得有些慢,姜霆夜点的菜基本都上齐了,敞开的包厢门才瞧见陈尚水的身影。 他率先看见的是陆燃,有些惊讶,然后才看向了姜霆夜。 不过陈尚水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包厢门关上后,他到两人之间坐了下来。 关于陆燃突然回来的事他显然也很吃惊,不过略一想想又觉得应该如此。便只是老友寒暄了两句,就把视线落到姜霆夜那里了:“当时我还在想,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瞧着面生,行事却如此利落,原来是姜氏小公子,陈某失礼了。” 姜霆夜嘴里没停,含糊着应道:“好说好说,我也是伸张正义,惩奸除恶,没真想砸你场子的。” 他吃得香,还不忘了招呼陆燃和陈尚水都吃点,看来是真的饿了。 陆燃倒是不能忘了必行的正事,他随意套了个事情转到地下黑市的“含珠”买卖上,如今官府出面想要接触到真正的头目是很难的,地下组织畏光,对任何有官府背景的人都敌视抗拒,场面游击战让他们变得特别谨慎,抽身离开的速度也非常之快,所以想要真的接近到能说的上话的人,陈尚水在赌坊干了这些年,想必是会有门路的。 陈尚水沉默听完,只问了陆燃一句:“对你来说很重要么?值得你欠我这么个人情么?” 陆燃想了想,虽然这些事江莠甚至还没来得及解答他所有的疑问。 但可能有关姜婉这一点,就足够让他点头了。 得到陆燃肯定的应答,陈尚水也很讲义气的没再过多追问。 他本身是生意人,打点门路是基本,这些年各方鬼神见得多了,诚如陆燃所说,这事儿当下除了他,还真没人能地地道道的照着道上规矩,一点风声不透的把消息搞到手。 哪怕是安吉禾也不行。 任何人都可以花钱雇人买卖。 但情报这种东西,不在这道上有些名声和门路,是拿不到手的。 买卖和情报从来都是两回事。 在“含珠”这里买卖货物的人,不见得知道卖东西给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但卖东西出去的人,却一定知道买自己东西的人大概是谁。 行里有行归,但并不是真的一丝缝隙不透。 陈尚水不敢把话说的太满了,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跟陆燃碰了一下酒杯,自顾自的喝下之后,将酒杯重重搁回桌上:“既然你都亲自跟我开口了,我自然没有拒绝你的道理,给我几天时间,我且试试。” · 江莠与祁道同乘马车进宫,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谁也没有率先开口打破这样的沉默。 在见到祁瑛之前,江莠想了很多的措辞来形容这种买卖的龌蹉之处,郭蓁蓁想要养大天青鱼,不知道通过郭坤之手交易买卖了多少的尸身。 但真到了祁瑛跟前,所有的愤怒指责甚至于唾骂,都变成了陈述事实而已。 江莠觉得,她不该因为根本不值得的人和事如此动怒。 时间一定会给她该有的惩罚。 但祁瑛的反应比江莠想得更为激烈一些。 可能是因为过于冲击曾经的认知,‘含珠’买卖是什么东西被江莠揭露,祁瑛在反应过来的瞬间,几乎已经难以克制住自己的怒火。 每个人都不愿意去遐想郭坤买来那些尸身是如何处理干净,又是如何运送进宫,郭蓁蓁又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将鱼养大的。 这些事虽然总有要大白于天下的一日,但在真相揭示前的种种猜测,无疑才是最折磨人,也最让人作呕的。 祁瑛铁青着脸色,谁能想到仅仅只是因为一条鱼,一点被掩埋了两年之久的昭贵人的疑心之处,便牵扯出如此令人震惊之事来。 他紧握拳头沉默了很久,心中百般念头闪过,最终紧闭上眼深吸口气,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归于掩藏在风平浪静海面下酝酿的滔天骇浪。 关于陆燃推荐的陈尚水,祁瑛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要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来无可厚非,能够尽快破解此事掌握证据,也是目前最要紧之事。 陆燃所担心的官府干预关注导致‘含珠’买卖的中断这一点,祁瑛也明确放予了江莠权力全盘主导此事。 而此时祁瑛手边放着的,正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各地方至盛京核心,官员弹劾郭氏党羽的奏折。 若在平日里,顶多是各担其责,撼动影响不了郭家半分。 但这些奏折,祁瑛全都压下来了。 放在这里,每日增长。 只待谋害皇嗣的罪名坐实,这些素日里不甚要紧的每一桩弹劾,每一本奏折,都会成为诛灭郭氏的利剑。 而在那之前,他们要做的,便是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稳住郭坤与郭蓁蓁的疑虑之心。 放纵‘信任’,放纵‘野心’,放纵‘欲望’让他们,沉溺迷醉在大权在握的美梦里。 一朝梦碎,必要其命。 · 这些天,郭大娘子想了很多。 自从打丞相府回来,自从沈玲珑搬出了后宅,郭大娘子就没少跟沈慷争执吵架。 沈慷所谓的朝政立场郭大娘子不懂,她只知道沈玲珑一夕麻雀变凤凰,攀上丞相府的高枝儿了,而她处心积虑的打算出路,费尽心思的讨好郭坤,得到了什么? 郭坤连出面替靳儿说一句话都不肯。 丞相说的对,郭坤若真是打心眼里把他们当成一家人,真心想要提携沈慷,沈家如今的光景,不会只是现在这样,虚高的官衔而已,膨胀的假象而已,不过是沈靳浪荡,没真的惹到有权有势的公子身上。 他们一家子算什么? 沈慷在官场上无用武之地。 自己在后宅里费尽心思谋算。 沈靳在外面也不过是那些公子哥的陪衬。 这样真就可以了么?这样真就满足了么? 郭大娘子看得出来沈慷的动摇,他为官许久,难道不想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么?任凭谁都看得出来,丞相这颗大树,可比郭家牢靠多了。 更何况连沈玲珑都果断的倒戈奔向了丞相府,丞相的邀约也已经那么明显,若是再犹豫不决或是选择郭坤,只怕后面和丞相做对的日子,更加不好过。 他们暗中转向丞相,明明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郭大娘子不知道沈慷成日里焦灼烦躁的在顾虑些什么。 如今沈靳和姜霆夜的过节都已经传到兵部侍郎的耳里了,人家明说了得罪不起那位姜家的小爷,眼瞧着沈玲珑在丞相跟前得脸,甚至后悔当初跟沈玲珑解除了婚约,正在想办法攀上丞相,再同沈玲珑把婚事谈回来。 郭大娘子废了好大的劲儿才让兵部侍郎家暂时没有退婚,整个盛京都知道,她家沈玲玑跟兵部侍郎家的婚约,这要是被退婚了,难道能指望郭坤出面帮她么? 从沈靳的事情上郭大娘子便已经看清楚了,一味的仰仗他人还不如做些明智的选择,更何况她仰仗的人,还不一定把自己看得多重要。 在郭坤眼里,恐怕沈玲玑的婚事吹了也就吹了,怪他们自己没有本事而已,是绝对不会出面替沈玲玑撑腰的。 这几天沈玲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死都不肯出来,眼睛都要哭瞎了,一个劲儿的说都怪沈靳成天出去招惹是非,这要是被退婚了,她就变成整个盛京的笑话了,以后谁还娶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沈靳更是,不仅闭门不出,还没日摔东西发脾气泻怒火。 这个家原本好好的,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郭大娘子怨姜霆夜嚣张跋扈,做事半点情面不留,可她能怎么办呢?人家是姜氏的小公子,据说那日剁手,人家也是光明正大赢了的,还有传闻说,沈玲珑能得丞相青眼有加,是因为姜小公子瞧上了沈玲珑,那日对沈靳不依不挠,就是为了给沈玲珑这个庶女出气。 他们惹不起姜霆夜,也惹不起如今跟在丞相身边的沈玲珑。 满腔的怒火,最终还是都指向了漠不关心此事的郭坤。 儿女都变成了这样,沈慷也成日里有自己的顾虑,郭大娘子咬咬牙,觉得不能再这样等沈慷拿主意坐以待毙,她以头纱裹面,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坐上马车往丞相府去了。 不过郭大娘子来得不巧,被告知丞相方才进宫去了,一时半会儿怕也回不来。 但郭大娘子是铁了心要跨出这一步,生怕自己回去了,晚上再见着沈慷的面,又会有所犹豫。 所以她坚持说自己有非常重要的事要见丞相,最终义伯还是领她到了偏堂坐下静候。 虽说如今沈玲珑跟了江莠,但嫡母前来,她还是得出来问礼的。 今日江莠,姜霆夜甚至明月臣都很忙,她原以为自己能清净呆在书房里,没想到还是得见不想见的人。 不过郭大娘子今天没有心情找沈玲珑的麻烦,她沉默坐着,竟然不自觉的有些紧张,只一个劲儿的低头喝茶,连沈玲珑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都不知道。 在这里坐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外面才传来脚步声,郭大娘子赶忙放下茶盏抬头,看见进来的是江莠,瞬间又松了口气:“丞相大人。” 郭大娘子比沈慷更快来找自己是在江莠意料之中的,身为母亲,只要在儿女身上略微施压,便扛不了多久。 但江莠还是面色格外清冷淡然,简单询问了郭大娘子的来意后,突然抬眸问道:“夫人能帮到我什么呢?” 郭大娘子心里一颤,立刻道:“朝堂上的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是不懂的,但郭家后宅里的事情,我可是清清楚楚的。” 江莠眉毛一挑,抿嘴笑道:“那夫人说说看,郭家后宅里,有什么趣事呢?” 郭大娘子攥紧手里的绣帕,她垂下眼帘,有些着急的开始疯狂回想。 人的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是会想起一些素日里都很少浮上心头的事。 郭大娘子沉默良久,突然灵光一闪,激动的抬起头来:“想起来了,郭家以前有个私生子呢,后来大概是被打死了,总之是没见过了,不过也有说那孩子是被郭坤送到别处去了,这孩子的身份很有些意思,丞相大人想听听看么?” 江莠眼中闪过精光:“私生子?” “对。”郭大娘子连连点头,“我记得,似乎是叫做。。郭元。” 109、太后寿辰将至 http://.biquxs.info/

郭大娘子一直注意着江莠的表情变化。 她说到郭家私生子的时候,江莠明显身子往前倾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让她看出来感兴趣的样子,但郭大娘子的确是备受鼓舞。 郭元这个私生子外人不清楚,但是作为在后宅里行走的八卦机,郭大娘子可是一清二楚的。 当年起义之时郭坤为了掩盖此事,怕这个孩子的身份影响到郭蓁蓁去姜婉身边侍奉,还彻夜与几位叔伯商议过。 从那天开始,郭大娘子便没有再见过那个孩子了。 说实在的,那孩子在郭坤身边,过得原也不算如意,郭坤的原配娘子性子厉害,郭坤也一直没说过这事,倒是孩子都十岁了,突然有一天找上门来要认爹,为此当时两人还狠狠闹了好一段时间。 后来郭坤的娘子也是看着那孩子能做些粗活,才领到后院里当个杂役看待的。 郭坤那时自己都只是个马夫,家里能有多少活干?多一张嘴吃饭,免不得原配夫人日日念叨着,郭坤本就理亏,自己说不上什么话,连带着也对这个孩子没什么好脸色。 后来郭家渐渐有了起色,郭元的日子才好起来些,至少以前一人包揽的杂货,也有人帮他做些了。 不过这样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祁瑛姜婉决定起义的那一日,彻底改变了郭元的命运。 “这个私生子有什么特别的说法么?”江莠多问一句,心里知道这事儿肯定有可以推敲琢磨之处,不过此番谈话,只是郭大娘子单方面向她示好而发起的,自然应该由郭大娘子和盘托出自己所知之事,但想要从江莠嘴里得到什么信息的回馈,是万万不可能的。 郭大娘子心里惦记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自然是盼着江莠对自己的消息越感兴趣越好,自己表达了自己的诚意,想来丞相也能明白自己的意图,在沈玲玑和兵部侍郎家的婚事上帮帮忙,她这般辛苦操劳的谋划为的什么?为的不就是自己的一双儿女么? 若是做了那么多事,到头来捞的一场空,要郭大娘子怎么甘心? 最要命的是,如果兵部侍郎跟沈玲玑解除了婚约又跑去缠着沈玲珑,那她们沈家的脸面才真的是丢尽了,别说到时候沈玲玑没有脸面见人了,就算是她这个老婆子,估计出门也抬不起头来。 “据说郭元的娘,是个前朝发落的罪人。”郭大娘子往前走了两步,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声音,眉毛不自觉的挑起,可以看出这在她心里,的的确确是个不得了的秘密了。 当年尚还未起义之前,九仙的确被前朝的皇帝发放过不少的囚犯。 江莠倒是听说过有表现良好最后充公干活变成奴隶的罪人,却没想到郭坤当年居然跟这样的人有过纠葛。 不过当年的具体情况是什么也已经无从考证。 也没人知道那所谓的有罪女子究竟是怎么生下陶元这个孩子,但陶元十岁以前没有在郭坤身边是实实在在的事实,后来那有罪女子身死后,郭元才最终得以被安插在后院做了个杂役。 他跟在郭坤身边约莫有五年的时间,差不多十五岁的时候,遇上了十八岁的祁瑛和十七岁的姜婉在那一年发起了讨伐前朝的狂澜。 算起来,他年纪比郭蓁蓁要小些,若如今真的还活着,应该也已经是个十九或二十岁的男人了。 江莠心里闪过各种各样的推测和念头,见郭大娘子这般,又笑着道:“说不定也只是揣测而已,大娘子自己也说了,那孩子指不定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呢?” 郭大娘子抿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半响后,才狠了心般开口:“丞相大人有所不知,据我所知啊,郭元那孩子的娘,可不是个简简单单的罪人。” 江莠半垂下眼眸,不想被郭大娘子看见自己眼中的神色,端起茶盏来慢慢吹凉,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 “据说那是个武官后人,身上是有功夫在的,只不过被流放之后,断了什么筋络,便再不能行武了,郭元那孩子为什么能入了郭家娘子的眼留下来干活,不就是瞧他手脚利索身上有劲儿么?丞相你说,那女子,可能不把自己会的那点功夫都教给她儿子么?我当年可是亲眼瞧见过的,那孩子挑着两大桶水,脚下轻巧,健步如飞,那还能有假不成?功夫落在身上,是最做不得假的了!”郭大娘子越说越有鼻子有眼,好似下一秒就能把郭元抓到江莠面前来亲自演示一番般。 “所以夫人觉得,郭元有功夫在身,当年说不定是察觉到什么逃了,并没有丧命对么?”江莠笑盈盈的将郭大娘子看着。 郭大娘子觉得这一番话说下来江莠甚是和气,倒也没有了最开始那种紧张,当下便连连点头:“不错。” 江莠喝过茶放下,沉吟片刻后,理了理自己的衣摆:“郭大娘子同我说的这些倒的确是素日里听不到的传闻,不过事情过去那么多年了,不过是两人心生情愫之举,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的污点。” 她当然知道沈慷不会那么快下定决心倒戈,官场一道,每走一步都要仔仔细细的考虑到后面的更远处,沈慷没有神通,自然不知道祁瑛他们如今对郭氏的动向,他当然也怕郭坤的报复,那日江莠对沈玲珑的讨要和示好虽然让沈慷心动,但他也要审时度势,需要些时间来消化。 倒是郭大娘子很好搞定,原以为略施手段在儿女上施压一些,郭大娘子能帮忙更快的说服沈慷,没想到。。居然还有意外收获。 郭大娘子是来诚心投诚的,说的事情已经够江莠消化消化了,但江莠依旧只做出淡然神色,似乎觉得郭大娘子说的这些并没有什么可取之处。 郭大娘子心系一双儿女,最怕的就是自己急匆匆赶来,江莠却觉得自己的话半点用处也没有,自己不能提供价值,她怎么好开口恳求丞相帮忙? 虽然对江莠来说,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简直轻而易举,可丞相一句话的分量,却不是郭大娘子轻易能够承担得起的。 心慌意乱下,郭大娘子免不得有些口不择言:“丞相大人早前的话,妾身与夫君都已经细细想过了,只是他这个人性格使然,长期同郭坤打交道,难免顾虑良多,可我心里拎得清得很,郭家到底还是靠不住的,他没把我们当自家人,却盼着我们忠心耿耿给他卖命,丞相大人你说,这世上哪儿能有这样的事?再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盼望着的不还是夫君和孩子们都好么?朝堂统领来能仰仗的,还是只有丞相大人,我今日来同大人说这些女人家的闲话,也。。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还望丞相大人莫嫌弃我话多杂乱,往后丞相有什么要问的,尽管唤我来便是了,能为丞相略尽绵薄之力,也是值得的。” 说到这儿,郭大娘子又朝着外头看了一眼:“玲珑在丞相大人跟前,可还乖巧懂事?没有给丞相大人添麻烦吧?” 江莠微微颔首,轻声道:“玲珑很好。” “那丫头早前在府上的时候便性子略有顽皮,到了丞相大人这里来,想必是瞻仰丞相大人风采,又有姜家公子那样的青年才俊在身侧,如今才能懂事乖巧,倒是玲珑的福气,她如今跟着丞相大人,气度涵养断断不是以前能比的了,只是她和玲玑年岁相仿,玲玑是长姐,早前便和兵部侍郎家定了婚约的,自然该要先完婚才是,不过身为嫡母,我自然也挂念着玲珑丫头的婚事的,现下玲珑在丞相大人跟前侍奉着,不知丞相大人。。怎么看此事啊。。”郭大娘子绕了好大一个圈,可算是绕到了此行的重点上。 她抬起手袖,故作不经意的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紧张的等待江莠的回答。 丞相如此通透聪慧的人,郭大娘子知道她肯定能听明白自己这百转千回的用意。 短短两分钟的沉默时间,郭大娘子煎熬得像是过去了两个时辰之久般。 她的确在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说出了非常重要的事情。 且当面应下了承诺,算是眼下能做到的最好地步了。 江莠得了自己想要的,自然也不能半点回馈也没有,她轻勾唇角,声音依旧浅淡温和:“玲珑刚到我身边来帮忙,如今虽到了婚配的年岁,却也不急着这一两年便要嫁出去,郭大娘子留心着玲珑的婚事,这丫头跟我几年,我自然也会替她张罗着,大娘子的爱女既然已经有了商谈好的婚约,届时我定然前去捧场,讨杯喜酒来喝。” 这话说出来,郭大娘子心里面高高悬起的秤砣,算是落下了。 江莠要多留沈玲珑几年,郭大娘子自然是喜闻乐见的,要紧的是最后那句讨杯喜酒的话,有丞相此言,沈靳和姜霆夜之间的恩怨矛盾算是烟消云散,沈玲玑的婚约也算是成功保住。 接下来只要赶紧劝沈慷投靠丞相,指不定沈靳的官场之路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得了自己想得的,郭大娘子又硬着头皮同江莠说了会儿话,实在是聊不下去以后,才赶紧随意找了个相对还比较自然的借口,赶忙回府去告诉沈玲玑这个好消息了。 郭大娘子前脚一走,江莠便回过头,对着后面的屏风隔挡处道:“出来吧。” 刚开始还没动静,过了一会儿,沈玲珑便从后面挪了出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很小:“丞相。。你知道我在啊?” 江莠对她招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来坐下。 沈玲珑刚开始还有些紧张,怕自己偷听的行为让江莠不高兴了她不肯再留自己在身边,江莠笑着让她过去的时候,沈玲珑心里的不安才稍微缓解了一些。 回来的时候义伯跟她说郭大娘子来找她,沈玲珑接见了一面时,江莠就知道沈玲珑肯定不能在书房坐的住。 进屋发现这丫头竟然不在,便猜到她可能躲在后面。 郭大娘子和沈慷如今都还有用,那丫头心里恨郭氏恨得入骨,杀母之仇总有一日要报,江莠是知道的。 她毕竟还年轻,会有这样的举动,自然也无可厚非。 但如今不管是郭大娘子还是沈慷,都还不能动。 他们有用,所以江莠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原因,将他们拒之门外。 沈玲珑是明事理的姑娘,从不会因为江莠对她的一点点喜欢,就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和规矩,这也是江莠之所以会留她在身边的原因。 “你娘的事,你爹未必知情,你如今在我这里,他倒是比从前看重你。”江莠斟酌着开口,提到沈慷,沈玲珑的脸色显然也不是很好看。 “我不稀罕他看重。” 江莠沉吟片刻,抬手拍了拍沈玲珑的手背:“你可以不稀罕,也可以不与他和好,但是玲珑,他是你爹,他在朝廷上有官职,拜托郭家之后,或许他还能够做得比现在更好一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沈玲珑抬眸,思索半响之后,微微摇了摇头。 “有你爹在,他才能是撑起沈家的脊梁,有他在,你便有归处,有靠山,有仰仗,你与郭大娘子的恩恩怨怨,不过是后宅里,两人之间的仇恨,我希望你的目光能够飞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明白一个家族的兴旺与未来,想要靠某一个人撑起来,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旁人是不会管你经历了什么的,她们只知道你姓沈,一个家族的荣辱牵连在一起,或许你未曾参与过沈家所谓的荣,但一旦受辱,旁人必会戳你脊梁,不为别的,只为你生来做了沈家的人,你别无选择,可如若将来,你能够有愿意跟你爹和解的一天,能够靠自己解开郭氏的面纱,使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和教训,到那个时候,你一定要敞开心扉告诉他你与你娘这些年来的委屈,好吗?”江莠的声音很轻,沈玲珑却听出了孤寂。 江家嫡系,如今就是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丞相府的门楣,全凭这单薄的女子身撑起。 江莠的话,字字是她亲身经历的血泪,郭坤的罪孽,只要沈慷没有插手,就远波及不到他身上的程度,至少在这一次的选择上,他若聪明的站在了江莠这边,便是站在了皇权这一边,光是将功折罪这一点,就足够让沈慷保住他的官职,保住家人性命。 而郭大娘子的罪孽,又是两说之事了。 沈玲珑垂下眼帘没有应声,她从未在江莠面前这般过,但提到郭氏的狠毒,沈玲珑显然有着自己的坚持,良久之后,她才抬起脸来,认真道:“丞相,玲珑知道该怎么做。” 江莠扬眉:“你想如何做?” “玲珑感恩丞相教诲,不敢辜负丞相期许,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如若不报妄为子女,玲珑虽愚钝卑微,却不敢误了丞相大事,不敢误了朝廷大事,我与郭氏的恩怨,自当由我亲手解决,诚如丞相所说,这是后宅之事,也只会是家事。”沈玲珑目光坚定,最后勾了勾唇角,“丞相前日里刚教过,隐忍蛰伏,是为了一击必杀之!” 她早已有自己的决断。 不会冲动鲁莽,更不会仰仗期盼着旁人来替她报复泄愤。 她要亲手揭开郭氏虚伪的面容,让沈慷看清楚这些年她犯下的罪恶,从她父亲那里,为自己和母亲,讨回该有的公道! 江莠颔首,没再多说什么,她并没有苛责沈玲珑,只叮嘱往后不可这般。 进宫一趟回来,江莠有些疲惫,是以回到房间小憩,等待姜霆夜和陆燃回来。 两人快到晚膳时才归,不过收获颇丰,从陈尚水那里得知了‘含珠’买卖更多一点的内幕,姜霆夜脸色很难看,就连一向从容的陆燃,同江莠打过招呼后也匆匆离开回去了。 等待陈尚水的消息尚还有几天的时间,春日笼罩大地,太后的寿辰,也到了眼前。 宫里早就开始体验喜庆。 郭蓁蓁如今光明正大的接手管制整顿后宫,大概是太想要表现自己,是以事事苛刻,反倒是没了从前的和气。 宫人们私下里虽也碎嘴说说,但总的来说只要干好了分内的活,贤贵妃到底也没亏待过大家,是以不满的声音总是很小,远传不到各宫里去,更别说金池殿中了。 这些天郭蓁蓁不仅风光,往金池殿去的时候,陪在祁瑛身边的次数,也远比以前更多。 祁瑛不得不逢场作戏以打消郭蓁蓁所有的顾虑,不仅要见她,还要时时过问他‘听说’的她在后宫的优异表现,再大肆赞扬一番,着重强调这后宫之中,只有她办事是能让他安心的。 对郭蓁蓁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比祁瑛对她的肯定来得更重要了。 可惜的是,近来祁瑛似乎很为前朝政治伤脑筋,那晚之后既没有再临幸过她,也没有再召后宫任何嫔妃侍寝。 大家都见不到皇上,郭蓁蓁心里倒也不至于失衡。 如今祁瑛已然看重她,已然看明白了她的重要,恩宠和孩子,便也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她愿意等到祁瑛对她敞开心扉,两心情悦的时候。 她这般想着,连每一日期盼的见面,也都变得更加甜蜜起来。 唯一让她愉悦顺心的日子变得不痛快的,便是身边正认认真真抄写账簿的楚妙。 她不太看得懂,宫里头的账目千头万绪,仅仅只是一项宫人们的茶水开支,已经让楚妙有些伤脑筋,她抬起脸来,小声的开口:“贵妃娘娘,嫔妾不太懂这账目记录的方法,娘娘可以同我说说么?” 110、谈判需要资格 http://.biquxs.info/

郭蓁蓁垂眸,往账目上扫过去。 楚妙来她这里‘学规矩,长见识’是太后提出来。 表面话说得好听,不过是因为她在宫里资历最久又面面俱到,才放心让楚妙跟着她开开眼界。 可这后宫里想要开眼界,长见识的嫔妃多了去了,是谁都有这个待遇的么? 不就是太后手里预备着随意觊觎她的权利的人? 可这事儿祁瑛也点了头,竟也没有反对太后,想来是和太后达成了某种协议,如今看来,她这个贵妃之位,也不是来得无缘无故了。 既然应承了下来,该教的还是要教的,但这些事讲究的终究还是一个悟性,亦或是付诸出多于常人百倍的努力。 既然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郭蓁蓁心里虽然不悦,却并不如何烦躁不安。 她手里正握着支新得的玉簪在看,恰拿尖的一头往账本上点了点,又指向桌上摆着的另一本:“这一栏与这一栏是照应着看的,毫厘之间的差错也是个功夫活,你先将这一项仔仔细细瞧清楚了,往后旁的账目堆叠在一起,更是眼花缭乱的,不过也不着急,日子还长着,要学的也还多。” 楚妙颔首应下,抬手揉了揉眼眶,这几日看下来,眼睛着实是熬得有点疼,但她不敢不努力,青萍时时跟在自己身边耳提面命,太后的意思她不能时时聆听,但青萍却是能时时传话的。 楚妙大概知道郭蓁蓁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有多么不容易,不像她,前面的日子没经过什么大的周折波澜,更未曾亲自见识过战场的模样,而今靠着太后,便步步轻巧的登了天,听太后说要到贤妃这里来学规矩长见识的时候,楚妙还很担心了一下,怕郭蓁蓁明面上瞧着和气,但也跟庆妃一样恨她入宫来就想把样样好都占了。 毕竟,如今最接近皇后宝座的人,怎么看都是郭蓁蓁才对。 不过郭蓁蓁不是庆妃那样的人,她得维持着自己贤良淑德的名声,就算有些敷衍,却还是算和蔼,并没有过于难为过自己。 楚妙说不上郭蓁蓁到底有那里不好,也没被郭蓁蓁难为训斥过,但跟在她身边这些天,还是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开了手脚,甚至就连她端茶的小小动作都能让楚妙绷紧了神经。 安暇宫不算热闹,至少。。没有楚妙想象的热闹。 昭贵人倒是来过几日,旁的人,除了晨昏定省时便没怎么见过了。 这两天郭蓁蓁似乎特别喜欢找敬妃过来说话,方才又差招元去请了,敬妃一来,两人就会到对面的榻上去叙话,郭蓁蓁不这般僵直的盯着自己,楚妙也能松口气。 隔着珠帘和三道小门,明明也就十来米的距离,楚妙却怎么也听不见一丁点那边谈话的内容,抬眼望去,那边熏鼎里的烟总是袅袅。 不过敬妃的眼神总有温度,来的时候会特意来自己这里瞧瞧,同她也说上几句。 虽然很简短,但字字是感受得到的关心和善意。 虽说洛姑姑和青萍都一再强调,不要跟后宫宫妃走得近,不要对任何人怀揣期盼善意,尤其是敬妃,太后非常不喜欢。 但楚妙就是忍不住自己喜欢和敬妃说话的心情。 招元去请人,她心里多少是有些期盼着的,连带着紧张的心情似乎也放松不少。 临近太后寿辰,郭蓁蓁找的理由也不算太勉强,说是体谅她远从东曙过来,免不得不清楚太后喜欢什么,故与她商议合计,辛苦她多往安暇宫来几趟。 姜婉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拒绝的。 安暇宫她从前倒真是没怎么来过,这几日里里外外看了好几遍,竟然也熟识了。 楚妙被太后安排在郭蓁蓁身边的事,姜婉是知道的,一进门,便先扭头寻楚妙的身影,见她还是一个人埋头皱眉看账本,不由得心里叹气。 账本这种东西,看记录好的数字,是看不出什么东西来的。 更别说学到什么,她前两日来的时候便看过一眼,这些还都是前两年的账本了,与如今数额相差甚大,记录方法也和如今大有不同,这种细致的事情上,非得上手不可,但郭蓁蓁显然没有这样的意愿。 她刚往那边看了一眼,楚妙便像是知道她来了一般抬起眼来。 姜婉对她颔首笑笑,见楚妙眼睛里的光亮亮的,似乎很期盼自己过去同她说话,正要往那边去,就被郭蓁蓁伸手拽住了。 她神情清冷的瞄一眼楚妙,楚妙脸上的笑容立刻就收敛不少,眼神也闪躲开来,最后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帕子。 姜婉侧目看向郭蓁蓁:“淳嫔也在,一块儿过来说说话吧。” 楚妙或许说不上来为什么不喜欢郭蓁蓁,但姜婉知道,她是怕郭蓁蓁刀尖一样审视自己的目光。 刚进宫的楚妙,虽是太后的棋子,但如今依旧还是白纸一样的人儿,姜婉瞧着她,心里也是有自己想法的姑娘,她唯一还能做的,就是在这危机四伏的宫里,给她一点点的温暖和善意了,或许帮不了她什么,也不可能改变她必须往前走下去的命运。 但姜婉盼着,将来某一日,哪怕只是一瞬间,绝望或是崩溃的瞬间,楚妙也能想起来,这宫里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也温和的同她笑过,同她说过几句话。 在这沉溺窒息的宫廷里,有一点点的慰藉和喘息。 显然,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心与心之间的温度,都是能够感觉到的,至少楚妙看见她的时候,眼里有光,会对着她笑,哪怕站在她身后的青萍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楚妙依旧没有掩饰自己的这份单纯的心思。 再往后,恐怕就看不见这样好的笑意了。 姜婉觉得惋惜,所以下意识开口,想让楚妙也跟过来坐会儿。 郭蓁蓁的视线从楚妙那里收过来,落在姜婉脸上的时候,即刻就松了手背身往另一边走:“淳嫔瞧账本呢,正是专心的时候,咱们不好打断她,敬妃,过来坐吧。” 姜婉又看了一眼楚妙,她果然没再抬头,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郭蓁蓁方才的话。 “昨儿我同你说手里正好有一尊血玉珊瑚,我原本觉得很好,本来已经算是定下了,可庆妃喜欢那东西,昨晚上听说我让给你了,巴巴到我跟前来闹了好半响,她那性子便是那样,早前因着些小事,还同我别扭了好几日,眼下都伸手要到我跟前来了,我自然也不好拒绝,不过你千万心里别多想,她就是这般大大咧咧的,并非是故意要和你过不去,你心里千万别不高兴,不然反倒是成了我好心办坏事了。”郭蓁蓁领着姜婉坐下来,刚给她倒了一杯水,便开口说到了这件事上。 郭蓁蓁一心要给姜婉安排个‘好东西’免得宴上难看被太后刁难,大家都知道祁瑛宠爱敬妃,她这般大度做派,像极了‘正宫’作风,姜婉自然也顺着她,听听看她到底想干什么,实际上宋玉娇从东曙带来的好东西也不好,她并不怎么需要郭蓁蓁‘好心的施舍接济’,还没解除禁足的时候,就已经选好给太后的贺礼了,所以庆妃突然拦截这件事不管是真是假,对姜婉来说都只当是听个乐子而已:“东西是贵妃的,贵妃愿意给谁,都是应当的。” 郭蓁蓁勾了勾唇角,对姜婉的回答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她抬眸,轻声道:“你一向是好性子,不常与人相争,说起来,你刚进宫的时候我是忙着敬宪孝皇后的事没能顾得上,底下人做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倒显得咱们不那么亲近了,妹妹你如今多得皇上看重和恩宠,背靠东曙,将来必然也是皇上身边的贴心知己人,咱们相处的时间还长得很,我倒是盼着你能常来我宫里坐坐,每回都让招元去请,旁人还当我拿捏架子。” 敬宪孝皇后几个字从郭蓁蓁嘴里说出来,让姜婉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盯着郭蓁蓁的眼睛,几乎没有多想,故作好奇脱口问道:“我倒是听宫人们提过几句,贵妃与敬宪孝皇后感情甚好,是先皇后身边最信任之人,我到大晋时间不长,却也未曾听说先皇后有何恶疾,早年能征善战的人儿,怎么会就那般去了呢?” 静月站在一旁,被姜婉这样大胆的试探惊了一下,她这一瞬间倒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宋玉娇般,说起自己的事来坦然又带着几分好奇,顺着郭蓁蓁抛来的橄榄枝顺势落下些戒心询问,显得非常自然,静月的视线从姜婉脸上挪到郭蓁蓁脸上,两人视线交织,如有火光碰撞,比起姜婉的轻松,郭蓁蓁脸色一瞬间的僵硬后微笑,眸子里面的冷色都变得有些重了。 “谁知道呢。”郭蓁蓁轻叹了一声,好像真是心痛又惋惜,“也怪我未曾早些发现娘娘似有心结,整日忙于后宫琐事。” 说罢,她抬手轻轻在眼角擦了擦并没有的泪光,语重心长道:“只是妹妹莫要在皇上面前提及敬宪孝皇后,与我说说是无所谓的,皇上追忆皇后,眼见着这几日才要好些,说起来,妹妹这般恬淡的性子,倒的确有几分像敬宪孝皇后的。” 姜婉微不可见的挑眉。 这若是真换做宋玉娇,怕是要被郭蓁蓁这一个接连一个的软炮弹气死了。 先是暗戳戳的挑唆她庆妃故意与她作对之事,现下又暗讽她的得宠是有几分与先皇后相似,偏偏人家态度极好,语气恳切,自己若是发作起来,倒显得无理取闹又小家子气。 太后的寿辰郭蓁蓁布置得面面俱到,非常看重,如今她与太后的矛盾与争端越来越多,背地里的小动作不断,明面上的周全却是越做越细。 姜婉将郭蓁蓁那点微妙的小表情都看得清楚,因为太熟悉了,所以连她怎样的动作透着不耐和烦躁,怎样的语气藏着欺瞒和谎言,姜婉竟然都能一一分辨清楚。 好似人重活了一回,精明聪慧也跟着再叠了一层般。 郭蓁蓁没继续往下说,话题又重新回到给太后选寿礼之上,正好血玉珊瑚庆妃要去了,姜婉就着这事儿顺便告知郭蓁蓁自己已有准备不必再费心。 郭蓁蓁听过以后还很高兴,说寿辰就是要热热闹闹的,只要太后高兴了,大家今年的心都能吞一半回肚子里。 就着这高兴劲儿,郭蓁蓁似乎也想起了还在那边默默看账本的淳嫔,望一眼外头的天色,定要把两人都留下来在自己宫里用膳。 郭蓁蓁拽过姜婉的手腕,神色亲昵,可手上的劲儿很大,像是怕姜婉跑了一般,脸上的笑容看上去也透着几分凌厉:“我这儿小厨房有道极好的拿手菜,淳嫔也劳累一日了,回去还得等着传膳,不如一并就在我这里用了,你方不是说还想跟淳嫔说说话的么?” 姜婉回头看了一眼已经听快步过去的星月说了用膳事情的楚妙。 她似乎很高兴,一下子站起身来,又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姜婉。 有些不忍心,姜婉深吸口气,心想那么多人,应当无妨,便点头应下:“贵妃的拿手好菜自然是要品尝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稀奇的吃食?” 郭蓁蓁抿嘴笑起来:“只是鱼而已。” · 陶元一直被关押在丞相府后院的荒僻厢房中。 刚到这里的时候,他便计划着一旦他们解开自己嘴里的东西,就立刻咬了自己的舌头,就算死不了,也能彻底的失语,让他们根本没有审讯自己的机会。 那是陶元第一次见江莠。 或者说,隔着提前搭好的屏风,见到了传说中丞相的朦胧身影,听到了丞相的声音。 他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但他并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 江莠也根本没有打算给他开口的机会。 当时布下此局的时候,江莠就已经笃定了上钩的必然会是郭蓁蓁的人。 这是她自己与自己的默契,并没有告诉旁人的必要,因为她有信心能够拿到足够的证据佐证自己。 最开始有这个想法并真正怀疑到郭家的头上,是因为静月曾告诉过她,姜婉重生于尸身尚未下葬皇陵的时候,昭贵人在她被姜婉要至梅惜宫伺候的头两日,与她说了祁言之死或许跟郭蓁蓁有关的话。 就是昭贵人的这番话,引发了之后所有的猜疑和查证。 姜婉和她会采信昭贵人的话,也是因为昭贵人跟在郭蓁蓁身边的时间不短,其家族更是郭坤一手提拔起来的,可以说昭贵人母家的荣辱,全都维系在郭坤的一句话上。 所以昭贵人必须依附在郭蓁蓁身边,而能够得郭蓁蓁信任多年,昭贵人自然是心思细腻且谨慎的性子。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找静月说这样没有把握的话,以先皇后的死接近先皇后的首席宫女,唯一说得通的理由,便是昭贵人对郭蓁蓁,已经有了恐惧和策反之心。 姜婉的死刺激到了昭贵人,她为何会受刺激以至于如此害怕?必然是因为跟在郭蓁蓁身边,或多或少知道,郭蓁蓁曾经对皇后做过什么。 她怕自己活在郭蓁蓁身边的时间太长,一旦她站上了权力的巅峰,就会毫不留情的清除掉她这个定时炸弹和她的母家。 为了自保,更为了防患于未然,昭贵人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向江莠传递了她的反心。 昭贵人的宫宇靠近梅惜宫,必然会作为郭蓁蓁的眼睛监视着受宠的敬妃。 祁瑛和姜霆夜故意露出来的破绽,便是给这些眼睛看的。 会得到消息的人,只有郭蓁蓁,能派出行动的人,也只有郭蓁蓁。 所以第一次见陶元,江莠便只说了一句话:“你若死了,贤妃危矣。” 她没有问陶元任何事情,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人什么也不会说,她只是要他心甘情愿的活着。 陶元在听了这句话以后没有做出任何极端的举动,也反映了江莠的猜测是正确的。 他心甘情愿的替郭蓁蓁办事,不仅仅因为她是他的主子,更是因为他对郭蓁蓁有着别样的感情存在。 一个人只要有了感情,动了心,就决不可能像是死士一样决然。 他有了弱点,也有了顾虑,就一定会有渴望,也有私心。 今日再见,他虽吊着一口气,却颓然消瘦了不少。 这是他第二次见江莠,陶元没想到会过去那么久,江莠他们比他想象中更有耐心。 江莠坐在他的对面,依旧隔着屏风,轻声道:“陶元。” “或者,我应该叫你郭元?” 陶元猛地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里面没有回应,江莠也没有等待他会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陶元不自觉的发起抖来:“接下来我要跟你谈谈,但是两个人之间的是需要资本的,否则就只能被动选择,你觉得,你有筹码可以用么?” 111、生死你来选择 http://.biquxs.info/

陶元还没缓过劲来。 江莠的语气特别笃定自信,根本容不得他质疑半点她说的这些话是不是有猜测的成分在里面。 或许她只是碰巧知道了这个名字,现在的话,都不过是为了诈他而已。 陶元抿紧嘴唇,尽量克制住自己唇齿间的颤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来见陶元之前,陆燃带着陈尚水来过。 安吉禾这个低调的妹夫,江莠也是头一回看见,他跟陆燃说的是需要几日的时间,但这显然是他自谦了,习惯给自己稍微留一些余地,不愿意把话说得太满。 实际上,陈尚水在地下黑市了解接触‘含珠’买卖的领头人,也只花了一天半的时间而已。 他说已经联系上了,自己也深入去谈过,交了价值不菲的定金博取信任,加上在道上他也算小有名气,所以事情比较顺利,要拿到更多的名单肯定是不行的,十万雪花银只买到了两个回答,但已经足够了。 陈尚水在盛京开的这个赌坊,明面上看着也算正统规矩,但私下里与同行人的交往,依旧是掩埋在阴暗处不为人知的肮脏。 陈尚水有安吉禾仰仗,有底气,可以保持住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但黑市里来往的大都是亡命之徒,干着杀人舔血的勾当,这些人没有人性,也没有底线,朝廷赶不尽杀不绝,就像是臭水沟里的老鼠蟑螂,生命力极强,潜藏在任何角落和环境都能够生长发展。 这样的人历朝历代都不在少数,无论光明处的王朝如何更迭,对于他们来说几乎都没有影响。 那是地底下的另一个世界,饶是更有经验和心理准备的陈尚水,在接触过‘含珠’组织之后都免不得脸色不好。 它们贩卖的尸身上到八十旬老翁,下到刚成型便落了胎的婴孩儿,应有尽有,只要钱给的到位,想要什么样的,他们都能搞到手。 世上可怜可悲的人太多,有些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仅仅是因为某些人的恶心需求,一把银子到手,便要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不去了解,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即便了解,也还有更多可怕的未知。 陈尚水倒是个贴心人,虽然陆燃,祁道,姜霆夜,乃至明月臣,西城,云间都是一群的大老爷们儿说话不必忌讳,但仅看着江莠一个姑娘,无论她眉宇间的神色多么的镇定自若和泰然,无论她端坐于此多么的令人信服与心安,也不管她手握多大的权力,胸怀怎样的谋略,也不能直言不讳,怕夜来噩梦缠身。 陈尚水不是朝堂中人,他对江莠只知道一点,那便是当今丞相是个女子,他说话的时候便尽量避开了同陆燃姜霆夜可直说的恶寒之处,恶心之语,只道已经证实,问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郭家手底下的人的确在那里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买卖。 陆燃从怀里掏出一张契纸来,递给江莠:“请丞相过目。” 江莠伸手接过,细细看来,不免震惊得倒吸一口冷气,抬眸看向陈尚水:“这是。。” 陈尚水颔首:“是郭氏之人买卖时定下的契约,尸体买卖时会有特定的规矩,他们会先了解买家带走这些东西会干什么,然后详细记载,未免尸体流于市面上引起官家注目从而导致严重后果,这张契纸约定俗成,是必须要遵守的,若是坏了规矩,将会被整个‘含珠’买卖甚至于黑市归为‘黑户’,往后再想做销赃及旁的买卖,信誉便大打折扣,甚至买卖无门,除此之外,草民还顺便了解了一下销赃道上以及人口贩卖之类的交易,发现甚多,丞相一一过目。” 说完这话,陈尚水往陆燃那里看了一眼,这些东西陆燃和姜霆夜是最先过目的,一个小盒子里满满当当的装着各种各样的黑市契纸,大都已经过了约定时限,赶在销毁之前被陈尚水拦截了下来。 陆燃打开那看似不大的小锦盒,里面堆叠着厚厚一沓,分了一半给祁道过目,另一半送到了江莠手上。 这些东西陈尚水究竟是怎么弄到手的不得而知,但江莠一张张看过去的时候,还是深深震惊了。 这些事情,暗地里的勾当,全部都写着同一个人的名字。 陶元。 这是个没有过去的名字。 因为他的过去,已经被死亡掩埋过了。 他像是郭家横空造出来的一个人,游离在黑色地带,作为郭家龌龊手段的领路人。 而行至光明处,又是身份干干净净,毫不起眼的宫中侍卫。 如果没有郭大娘子之前的那一番话,就这般看着手中的契纸,陶元的身份无异于会是一个难解的谜团。 但现在,一切似乎都跃然纸上,呼之欲出。 郭家买卖过奴隶,具体用来做什么,不得而知,每次贩买的数量不多,三五个的样子,但次数却很频繁,光是她手上的这些看来,便有百人之数。 这些四面八方运送而来的奴隶,被郭家买去干什么了?短短两三年的时间,郭家用得上那么多的下人伺候么? 再有便是赃物的洗销,粗略看来,郭坤背地里至少运转了不下百万两雪花银,要知道,去年的国库,加上安吉禾的那份,也不过将将三千万而已。 大晋虽然正在走上坡路,国库也年复一年的充实,但一个臣子,就算是开国大臣,在一年里通过黑市走销百万白银是何等概念? 江莠越看越心冷,这三年,郭蓁蓁伙同郭坤,不知道背地里动了多少的手段,盛京蛇鼠一窝,包藏着多少的罪恶。 但远远不止这些,肯定不止这些。 郭蓁蓁乃至郭坤的背后,又是谁在给他们撑腰?!谁给他们的胆子和底气敢这样?! 江莠将手中的契纸往桌上狠狠一搁,沉声道:“皇上的意思是,既然有万般不妥,务必彻查到底,咱们有靖王爷,有姜氏一族的金刀,有皇上的密旨,朝野上下,谁敢妄图抵抗,即刻斩杀!” 她掷地有声的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所有和郭氏一族有所牵连之人,皆要查得彻底。 说完这话,江莠又看向同样阴沉了脸的祁道:“靖王爷,盛京朝官盘问搜捕,便仰仗王爷了。” 祁道深深看她一眼,握着契纸的手慢慢收紧,郑重的应下了声。 他们没有时间再进宫给祁瑛细细汇报,十道加急密报连送进宫,收到三封祁瑛的回信之后,丞相府,靖王府,已然蓄势待发。 后日便是太后的寿辰了。 宫中各个把守的关卡,全部都已经换上了御前的人。 宫里的消息递不出去,宫外的消息也传不进来。 歌舞升平,一派欢欣的宫墙内,唯有梅惜宫得了一纸密信。 信是进宝送来的。 姜婉被禁足之后,祁瑛曾单独召见了留守在琼林宫,对姜婉忠心耿耿的进宝。 姜婉的身份由皇帝之口亲自说出,加上早前静月与姜婉曾在自己面前说出过那样的话,进宝听完之后,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痛苦失声。 禁足期间,进宝曾经给静月送过一次密信,她两有多年的默契和独特的交流信息的方法,进宝完全清楚明白梅惜宫里的主子究竟是谁以后,那封密信算是和静月重新交了心。 他们伺候的依旧是自己心里唯一的主子。 他们依旧是亲密无间,默契十足的伙伴。 而进宝送来的这封密信上,只写了两个字:“已成。” 只请娘娘,静候佳音。 这些事情,在短短两日之内,蛰伏铺陈。 天罗地网已然在慢慢收紧。 盛京的风雨也已经箭在弦上。 江莠此时此刻坐在这里,只是为了一纸证词而已。 她有十足的把握面对陶元,陶元却根本不知道,这些天的等待结束以后,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怪物。 “之前磨池里的天青鱼,是你在养,对吧?”江莠的声音继续传来,几乎说的每一个字,都能要了陶元的命。 他持续的沉默在江莠的意料之中,攻溃心房,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看来你的确很在乎贤妃,知道当日我为什么那么肯定的告诉你,只要你敢死了,贤妃一定活不成么?”江莠划过茶盖的轻微碰撞声在陶元耳朵里像是惊雷一般,她缓慢的将茶盏放下,悠然道,“那日逮住你,将你口中毒囊精准抠出来的人,是皇上。” 皇上二字说出口。 陶元不敢相信的抬起了脸。 他一直以为,或许是东曙那边的高手。 被关到丞相府来的时候,才恍然觉得事情的不对。 他有过很多很多的猜测,却从来都没想过。。或者说根本就不敢想,那日蹲守介入的人,真的是皇上。 陶元忽然觉得绝望了,如果说刚才还抱有半点的侥幸,那么此时此刻江莠短短的几句话,已经让陶元明白,在她的面前,连郭蓁蓁和郭坤都没有还手的余地,更何况自己? 她对自己的轻视和把控,精准到甚至不需要有那么多人时刻盯着他。 她应该是不怕自己咬舌的。 说不了话也好,甚至死了也好。 她都能从旁的地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无力和绝望让陶元一度放弃了就此死去的念想,他连用生命威胁江莠都做不到,又何必在乎多听一会儿她说的话还是少听一会儿她的话呢? 如果注定要死,那么至少,他希望一切的罪孽能够归于自己身上,至少能够保住宫中那位,保住他身后的几个幼小生命,死得其所,也是好的。 但陶元还是把江莠想得太简单了。 她根本不是要一个皇后之死的说法,更不是哪一个人站出来赔了命,这件事情便算是完了。 这是一场朝堂革命。 这是大晋建国以来,面对的第一场,必将载入史册的重要时刻。 “看来你不太想跟我聊这个,那我们聊些别的怎么样?”江莠沉吟了片刻,就在陶元以为她还要继续抛出令他心颤的话来时,江莠却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么?” 隔着一道屏风,陶元能看见江莠剪影的动作,江莠自然也能看见他。 这话说出来,陶元果然挣扎了一下,片刻后,里面传来了一个非常嘶哑的声音:“什么意思?” 江莠微微眯了眯眼,瞥了一眼在旁边一脸震惊在旁边握笔记录的沈玲珑,轻声道:“简略写,自己明白即可,稍后再做整理。” 沈玲珑僵硬的点点头,满脸写着聚精会神。 她知道这段时间江莠,姜霆夜和明月臣都很忙,一天十二个时辰里,五六个时辰都在外面,从前总能看见的人,这些天连面都见不上。 沈慷和郭氏前来示好,沈玲珑也隐隐感觉到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但她万万没有想到,江莠居然会用她来做记录。 江莠似乎是认真要把她培养作自己的女侍的。 当年关于郭元的娘是如何死的,郭大娘子说得很简短隐晦,能听出来她其实也并不清楚。 但这事儿从沈慷嘴里得到了证实。 郭元的娘并不是病逝的。 在郭元被送到府上之前,他娘曾经上门过。 这些秘辛原本早应该埋没没人知晓,但沈慷娶了郭坤表妹以后,这些年竟然辗转听过些传闻。 据说,当年郭元的母亲上门来,是为了三钱银子。 郭元生了天花,要命的。 事情败露,也是那个时候。 三钱银子对于当时的郭坤来说,根本不是一笔小钱。 争执不休里,郭元的娘抢了原配娘子腰间的钱袋就要跑。 落在年幼的郭蓁蓁眼里,便是自己娘被上门来的女人欺负了,她手里还握着修补马舍的木桩子,一头削尖了,原本是要插进泥地里的。 或许那时候她确实没有什么实际的坏心思。 她只是想帮自己娘夺回钱袋而已。 木桩子带着泥刺破了郭元娘的大腿,一条长且深的口子划下,竟然也没让她停下脚步。 木屑和泥渣留在伤口里,不知道郭元娘是怎么处理的,那三钱银子能买上治天花的药草,却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余让她清理干净自己的伤口。 总之,没过几个月,郭元的娘便死了。 是病死的。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郭蓁蓁的那根带血的木桩,却掩藏得干干净净。 然后她与郭元,在她十一岁的时候,相见。 这些话江莠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虽说早已经无法佐证,但此刻,她必须当成是事实讲出来。 去掉郭姓。 换以作陶。 他是从泥泞里被救起来的人。 他一直以为,自己欠着郭蓁蓁的命,她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笑过,伸手拉过自己的一把的人。 如今要告诉他,当年他娘讨回来救他的钱,是用自己的命换的。 要他怎么接受? 杀人与被救之间的平衡,他要如何衡量?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或者说,生在当初那个时代,生在那个背景下,生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一开始就是他的罪恶。 但江莠的话依旧没有停歇。 她是审判之剑,要一点点把陶元的肮脏之举剥离出来,只剩下他仅存的那么一点点良心,那么一点点光明。 再狠狠的刺下去。 “郭氏一族已经气尽,贤妃当年救下你,将你培养成如今的样子,让你替她杀人卖命,让你为她恶事做绝,你欠她的早就已经换清楚了,你的感情永生永世无可安放,她都未曾睁眼瞧过你,她要往云端上去,便要你做染满鲜血的踏脚石,这些你都心甘情愿,甘之如饴,那我没有话说,这是你的选择。”江莠抬手拍了拍有些失神的沈玲珑,这些事情听上去叫人觉得荒唐可笑,当年还不算大家族的郭家便有如此之事,可见人心阴冷,从不以地位而定,她与陶元的谈判尚还没有正式进入最令人震撼的地方,怕沈玲珑吓着,之前虽已经打过招呼,但这会儿江莠还是拍拍她的肩膀,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那你家中那几个孩子,也不管了么?” “让他们变成你如今这样?” “还是让他们给郭氏一族陪葬?” 江莠的声音越来越冷,眼前的那个剪影,猛地僵直之后,也抖得越来越厉害:“你若要担下这罪责自然无妨,郭氏一族的罪孽,不在乎多死你一个,也不在乎多死几个被你养大的孩子,你以为皇上会放过他们么?罪人养大的孩子,皇上会放心么?你自己就是罪人之子,你是因此死过一回的人,你比我清楚,不是么?但如果你愿意坦白合作,将功补过,把你知道的事都交代出来。。。” 江莠缓缓站起身,走到了屏风旁边,她伸手,将陈尚水带来的契纸,飘然撒向了空中,一一落在了陶元的面前:“将功折罪,虽未免你能有幸活下,但孩子们,终归还有明天。” “要全然赴死,还是要一线生机,陶元,你自己选。”江莠的手,握住屏风的边缘,随后缓缓地,推开,她身姿挺拔的站着,四目相对,唯能看见深潭一般的漆黑深邃,“你只有一次机会。” 112、咱们兵分两路 http://.biquxs.info/

“娘娘今日穿这身桃色的吧,虽说已经入了春了,但春寒里落了风寒的还是寻常,咱们还是得保保暖为好。”静月带着青梅给姜婉挑选衣裳。 桃色这身还是宋玉娇出行前在东曙做的新衣裳,不知道是不是她自己要做的,静月瞧着不错,里头还有夹层,穿上不会薄薄一身轻纱似的太过凉爽。 今日是太后的寿辰了,春日里稍显喜色又不过于夺目出众,才是最好的。 今儿的主角大有人在,她们不必凑这个热闹。 这是姜婉和静月之间的默契,所有人都沉浸在宫中大日子的喜庆里,特别是品竹,对静月选的这身衣裳特别不满意,一定要把青梅拽开,自己往里头寻了件青翠色的长裙和一件珊瑚红的长裙出来。 “既然是去给太后贺寿的,自然要穿得更大气鲜艳些,难不成咱们娘娘去了,一众姹紫嫣红里,就显得咱们宫里是陪衬不成?从前在东曙的时候,我家公主的衣裳都是我来选的,你懂什么?!”品竹嘟嘟囔囔,虽说人是冲着青梅丫头发气,但这话结结实实是说给静月听的。 小丫头目光短浅,只瞧得见这六宫之间的方寸之地,朝夕之争,静月垂眸,难得呛声道:“你既然知道是太后的寿辰,还非得要娘娘穿得跟主角似的做什么?是要抢太后的风头?且上边还有贤贵妃在呢,淳嫔也侍奉左右,太后哪儿还瞧的上旁人?今日只盼着欢欢喜喜,平平安安的过了就罢了,太后本来就不喜欢咱们梅惜宫,再穿得那么艳去,你存的又是什么心思?” “你!”品竹一听这话炸了,回转身来怒目瞪着静月,被静月沉静的眼神一蛰,竟然心虚的没能说出话来,反倒是一扭脸,便大步到了姜婉跟前,“公主,你来评评理,奴婢事事是想着公主的体面的,倒成好心办坏事了。” 她还委屈上了,一脸不服的背手站着,神情不悦的看向一旁。 姜婉翻阅手中的书,没抬头看品竹,言行举止同静月方才的沉稳劲儿如出一辙,明眼人一瞧便能看出来这两人才是气度相似的主仆,品竹越发像个争风吃醋的外人:“桃色那身便很好,新得的那套头饰正好配得上,你去寻出来。” 品竹一下噎住,半响后讪讪道:“公主以前最爱穿艳的了。” 姜婉听了这话,终于抬起眼帘看向她,微微勾了勾唇角:“你也知道那是从前了,如今做了大晋的嫔妃,自然与从前不同。” 品竹再说不上旁的,但眉头皱起,显然对姜婉否决自己这件事耿耿于怀,她扭头瞪一眼静月,这才一跺脚,转身往另一处寻姜婉要的首饰盒去了。 新得的那套头饰是祁瑛给的。 这些天他与郭蓁蓁周旋,怕怒火再牵扯到姜婉这里,几乎没有怎么来过后宫,姜婉明白他与江莠的谋划,自然也不会前去找他。 金池殿前的热闹,便都是郭蓁蓁,庆妃和淳嫔这三人的了。 郭蓁蓁是升了贵妃以后对自己和祁瑛感情的升温愈发自信,淳嫔是迫于太后压力,自己对祁瑛也还带着初入宫时候少女的幻想。 这两人代表着如今宫中的两极,平分秋色,又分庭抗礼。 但庆妃是个意外。 她脑子虽然笨,脾气也火爆,但有一点,却是这后宫里大多数都没有的品格。 那便是火气当场爆发,过了也就过了的性子,以及越挫越勇,屡败屡战的执着。 不管祁瑛之前怎么拒绝她,罚过她,庆妃坚持要往金池殿去求见的劲头这么些年是半点都没减弱。 她看不惯的人多得很,今日瞧姜婉碍眼些,便卯足了劲儿给姜婉使绊子,明儿瞧淳嫔又与祁瑛多说了两句话,便尖酸刻薄的针对着淳嫔。 不过这些天,她能进金池殿的次数,倒是比从前多了。 人瞧着也和气些,虽然还是看谁都不是特别顺眼,但至少讲起话来不似之前那般开口便是尖刺。 太后的寿辰定在午后,早前郭蓁蓁便回禀过祁瑛,太后如今上了年岁,早上虽起得早,到了中午难免乏力要午睡片刻,待到午后再陪太后赏花听戏,打发时间,太后精神头好,心里自然更愉悦些。 她这话是有道理的,祁瑛自然应承。 所以姜婉这会儿并不着急着要出门,她们有她们的热闹,她不去凑。 正想着时辰还早,用过午膳还能沾着太后的光也睡会儿,开膳前,一向门可罗雀的梅惜宫却来了客人。 腊梅说有人来跟自家娘娘作伴了,小丫头光是抿嘴笑,也没说清楚来的是谁,静月和姜婉狐疑的对视一眼,便亲自往外头去瞧。 刚出了寝门,就瞧见远远过来的正是茹嫔。 金猪拎了个食盒跟在后头,依旧是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同乐呵呵完全没听的茹嫔说话。 一瞧见静月,金珠便垂下眼帘不吭声了。 茹嫔为人自来熟,见静月要行礼,还伸手拽了她一把示意不必,她紧跟着就往里头走,半点没拿自己当外人:“你家主儿呢?” 往前走了几步,茹嫔便瞧见了姜婉,她面露喜色的凑上前来,不像样子的行了个礼,提起裙摆便坐到了姜婉对面:“你还瞧的进去书呢?” 她说话的功夫,金珠已经紧跟着进来了,相比起茹嫔对姜婉那种随和,金珠显然更严谨些,福身行礼的时候更加到位,像是要把茹嫔的那份也一并补上一般。 品竹还在屋里,隔着一帘只能看见侧脸,不过她太不过掩藏自己,看似像在忙,可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个字的姿态实在是表露无疑。 姜婉瞧见茹嫔便忍不住嘴角上扬,她倒是喜欢跟茹嫔打交道,这是个热心肠,嘴上藏不住话,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却是心里门儿清的:“怎就看不进去了?” 茹嫔一脸狡黠,抬手捂住嘴往姜婉这边凑:“我跟你说,贤贵妃今儿穿了身滚烫金边修饰的广袖裙,一水儿的红色做底,瞧着可不比皇后当年的气势小。” 姜婉轻笑:“她有她的分寸,再如何气势,也是在她贵妃能有的规格里的。” 郭蓁蓁要气派,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过于嚣张跋扈。 但茹嫔要说的显然不是这个,她目光炯炯,笑弯了眉眼:“司锦局前些日子不是在赶制衣裳么?昨傍晚的时候送到恒湖宫去,款式同贤贵妃今儿这身像得很,上头还绣了只鸾鸟,据说是太后亲自点明要的,也不知道今晚上贤贵妃瞧见了淳嫔的打扮,脸色还好看不好看,对了对了。。” 她赶着来跟姜婉分享第一线八卦消息,还不忘了附赠上自己的看戏之宝。 金珠一副受不了她的样子,但毕竟是自家的主子,到了外头还是得顺着,总不能像私下里就她们主仆二人那般直言。 食盒被茹嫔接过去,她打开以后端出来一盘瓜子,饶是旁边有香炉点着,姜婉都能闻到这刚炒出锅的瓜子香气。 茹嫔挑眉,招呼静月道:“快去给你家主儿找个瓷盅出来把瓜子装进去。”说完伸手拉过姜婉,“待会儿你带一盅去,我带一盅去,今儿咱们不见得还能挨着坐了,我瞧贤贵妃那点小心思,怕是指望着我靠庆妃近些,短一短她那炮仗似的嘴,贤贵妃那点心思当是谁不知道么?今儿去了你且瞧着吧,咱们下头的位置里可容不得她这尊新神,总之我这儿新炒的瓜子,香的很呢,最适合这种场合瞧热闹了。” 说罢,见静月还愣在原地没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桌上摆的盘子,心里一震,立刻神情严肃的握住了自己带来的盘子边缘:“快去拿啊,你可别想着这盘子我能留给你们啊,这可是青花窑的,外头有价无市的,可不是人人想买都能买着的!” 瞧她这财迷样子,一下子就把还没从炒瓜子里回过神来的静月逗笑了,她语气都带了几分宠溺,连声应道:“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拿东西来装。” 谁还能从她手里留下东西来?自己的别赔进去便罢了。 见静月总算是去了,茹嫔捏着盘子的手一松,把食盒递给金珠,站起身来原地转了转:“你瞧我穿这身橘色的宫装好不好看?这还是去年冬日里做的,那会儿往皇后娘娘宫里去正遇见娘娘选款式,这是娘娘给我定的,去年开了春没赶得上穿,今年倒是。。” 说到这儿,茹嫔顿了一下,自己的神情失落了两秒,片刻后又抬起脸笑,像是方才什么也没说一般:“好看么?” 这话原本去年春日里,是要问皇后娘娘的。 可惜那会儿宫里赶制的衣裳太多,茹嫔又向来不是催着要这些东西的性子,一直到夏日里了才拿到手,便搁置着准备今年开了春来穿。 如今衣服穿上了,当初给她选这身衣服的人却不在了。 原本是准备压在箱底再也不拿出来了,今日金珠整理衣裳的时候翻到,多问了一句,神使鬼差的,茹嫔还是穿上了身。 就算瞧不见,温淳如皇后娘娘,应该也希望她漂漂亮亮的穿上这身衣裳的吧? 暖如艳阳,心肠炙热的橘色,成团簇拥着的各色小雏菊点缀在裙摆衣袖,非常衬托茹嫔的豁达洒脱。 姜婉满眼也落了这样的颜色,很认真的回她:“好看。” 茹嫔瞧她还穿着一身素,挑眉道:“你就穿这个去?” 姜婉回头指了指铺在床上的衣裳:“选好了,还没换,想着时间还早。” 茹嫔探头瞄一眼,桃色纱裙倒是好看,不过比起她们的大红大橘,还是显得太素净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惹眼,也就离是非争端远一点。 茹嫔还没夸这身衣裳清新雅致,品竹已经撩起帘子从里头出来了,她对茹嫔方才说的话似乎很有意见,挪到姜婉身边,小声的嘟囔了一句:“穿得这般艳丽跑来炫耀什么呢。” 她故意这般说,似乎是想让姜婉承认应该听她的选艳色着装更好。 这话大半落进茹嫔耳里,她瞄一眼品竹,笑起来:“我说呢,原本你是敬妃带来的贴身宫婢,照理说于情于理的,敬妃都该与你更亲近些,可为何每每出席重要场合,身边跟着的却都是静月呢?以前不清楚,现下倒是知道了,敬妃慧眼如炬,识人善用,真要带着你这么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满宫里跑,别说梅惜宫了,东曙的脸都给你丢尽了。” 茹嫔素来笑吟吟的,但属实也是个不好招惹的主,嘴上功夫了得,训个奴婢还是拿捏得住的。 品竹脸霎那一阵红一阵白,正要发作顶嘴,恰被拿了瓷盅进来的静月快步上前拦下,她只来得及听见茹嫔的后面几句话,但略一猜想也晓得品竹说了些什么混账话。 静月是有功夫在身上了,信手用力,膝盖一杵,品竹吃痛便径直跪下了。 静月微微欠身:“丫头嘴笨,胡乱说话倒是惹主子们不痛快了,奴婢这就领下去重罚,还望茹嫔娘娘息怒。” 茹嫔没睁眼瞧品竹,静月这般说了,她也颔首说好,看的是自己觉得敬妃为人不错的面子,看的更是先皇后身边首席宫女的脸面。 品竹被静月拎小鸡崽似的拽出来,刚开始还能听见两句咆哮,不过片刻,外面便安静下来了。 静月重新折返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瓷盅,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将盘子里的瓜子尽数装下,又着人将茹嫔的盘子收下去清洗干净。 茹嫔全程盯着姜婉和静月看,这两人倒是合拍,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便磨合得像是处了几年似的,姜婉都不用开口,静月便麻利的收拾了品竹,全程没问过姜婉的意思,若是换了旁的宫女,怕是没有这样的胆子和决断,真是不可思议。 收完瓜子,静月以为茹嫔没什么别的事了,又遇上品竹这糟心事,大概率是要走了。 谁知道茹嫔不仅没走,反倒是兴致更高昂了一些:“你这儿午膳用什么?我懒得来来回回折腾了,便在你这里用好不好?待会儿咱们一块儿往那边去,也好做个伴。” 姜婉浅笑着,应声道:“好。” · 昨日傍晚,盛京落了匙,已然不许进出了。 今日的盛京大街,透着些与平日里不太一样的诡异。 因着太后寿辰之事,祁瑛特意许了今日不上早朝。 怕城里进出太多混乱,今儿一早本该打开的城门,也没有开。 少了人口的流动,城里原该摆满了的摊位瞬间少了一半,素日里熙熙攘攘的街头,今日也显得有些稀疏。 相对而立的丞相府和靖王府,依旧耸立着,处处散发着威严和古朴。 但此时的靖王府院内,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皇军。 皇城之中的军权调度虎符,一直都是握在祁道手上的,祁瑛对他万分信任,帝王家的两兄弟之间能有如此的心心相印,实属不易。 当年跟着打下江山来的武将大都抱病退朝,顶替而上的皆是功臣后人,少有几个出色的年轻将领手里握有少量的兵权,但都统筹归于祁道所管,再往上直接面对的,便是祁瑛。 这些天,祁道带着一小支队伍,已经走访遍了名单上与郭氏一族有所瓜葛的官员。 皇权肃清,灭顶之灾,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与郭家一个立场,誓要带着全家人与其共生死的,没有一个。 祁道手上拿到的证据堆了一整个大箱子,郭氏一族的罪行罄竹难书。 江莠把陶元的供词扔在那一箱证据最上方的时候,擒拿郭坤已然是势在必行。 每一桩每一件见不得光的交易买卖,都该磨成一根耻辱钉扎进郭氏之人的骨血。 如此家族,还妄想在大晋平分一片天,还妄想染指中宫凤印。 若真让他们得偿所愿,大晋王朝,无异于是千古笑话! 此时此刻,这支队伍在院子里齐整的站着,微风吹过,鸦雀无声。 他们在等待着出击的时刻,等待着祁道的号令。 算着时间,刚到未时末,宫里面应该才刚刚开始歌舞升平。 陆燃在靖王府的屋子里坐着煮茶,祁道一身银铠进来坐下的时候,摩擦得铿锵作响。 江莠安排姜霆夜与她傍晚时分带着那箱罪证进宫,桩桩件件得事实下,不容郭蓁蓁狡辩一句,当下缉拿。 而陆燃同祁道一路,务必即刻扣下郭氏一族所有的人。 尤其是郭坤。 选在今日爆发,是祁瑛定的。 陶元的证词一出,别说祁瑛,江莠,姜霆夜,乃至陆燃,没有任何人还能够坐的住慢慢等待所谓的时机。 所以必须是今日,只能是今日。 宁静一直持续到傍晚。 天色渐渐暗下来,各家各户关门闭户,享受夜晚来临的温馨时光。 祁道领兵出府的时候,意外的看见灯笼照耀的光芒下,江莠正站在对面的门前。 她似乎是在等他,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下一秒,祁道便意识到,江莠的确是在等他。 她上前走了两步,一下子到了背光处,反而显得眼眸里的光更亮,祁道坐在马上,她站在台阶上,不过两三米的距离。 “你要万事小心。”江莠蠕动嘴唇,轻声开口。 祁道只觉得心颤了一下,闷声应下。 江莠不自觉又往前迈了半步,但很快又忍住,站定身姿:“兵分两路,咱们。。待会儿见。” 她许久没这样跟他说话了。 为着她这句待会儿见,祁道忽然觉得此行似乎变得有些漫长。 他策动缰绳,神色拢进夜里,随后率先冲向了前方。 放心,错不了。 这话,他想留着待会儿再见的时候,说给她听。 113、臣来清君之测 http://.biquxs.info/

祁道的背影很快就看不见了。 后面跟着的是陆燃,然后便是整齐有序的士兵。 她不该担心他的。 江莠知道如今的祁道早已经比当年干练成熟很多,对付郭坤而已,对他来讲都不够使上全劲的。 但她还是从刚才就开始心慌,有些坐不住的出来等他。 沈玲珑拦着姜霆夜不许跟着,她到底是姑娘家,跟在江莠身边的这些日子,有些事情,反而是旁观者清的。 姜霆夜嘟嘟囔囔的表示不满,一个劲儿说自己要是不跟着去,祁道那个王八羔子指不定得欺负江姐姐,沈玲珑听得直背过身默默翻他白眼,心里吐槽姜霆夜脑子一根筋,嘴上倒是一个字也不敢说。 这叫怂得有骨气,沈玲珑如是安慰自己。 还好江莠很快就回来了,祁道他们已经出发,现在正是她与姜霆夜进宫的好时候。 江莠神情严肃,那箱证据被扛上马车之后,连刚刚还跟沈玲珑闹腾说话的姜霆夜,也瞬间冷透了脸。 “这个寿辰,太后得永生难忘了。”江莠沉声说一句。 姜霆夜已然快要忍不住自己的恨意,他握紧了拳头,语气比江莠听上去更阴森两分:“她当然不能忘,就算她想忘了,我也会让她时时刻刻谨记住的!” 祁瑛并非不孝顺之人,相反,祁瑛一直感念太后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后来支持他征战,每日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所以做了君王之后的这些年,一直对太后包容孝敬,尽力满足。 在调查清楚郭氏一族的事之前,祁瑛万万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些背后捅过来的刀子里,居然有一把写着太后,写着楚氏的名字。 寒心到了极点,已然忍无可忍。 登车前往宫中的路上,江莠没有撩开帘子,反倒是从一开始,就关上了窗门。 这样漆黑却平静的夜,总会显得这条路太长。 要往前走,不要回头看。 · 亭台阁楼里,烛火辉煌,处处是绢花器具的剪影,身着翩跹衣饰的歌女舞女来来回回已经换了一轮,贺寿的彩礼满满当当的堆叠在太后身后的一角,今日太后的心情格外好,从午后到现在,喝了不少酒,但是半点没有要离席的疲倦。 唯一不满的,大概就是郭蓁蓁搬了自己的座位到祁瑛侧边不远,虽然还没有到和祁瑛比肩的地步,但也已经跳脱了下方的妃位,更近一步了。 太后冷眼瞧着她小声同祁瑛说话,眉宇间欢喜的神色加上她今日明艳的衣裳,更衬得眉眼似水。 是以开席的时候,太后专门让人把楚妙的位置挪到自己身边来,她今日过寿,自然一切都紧着太后怎么高兴怎么来,没人说什么,好似楚妙坐在那里也是应当的一般。 言语还没交锋,几个动作吩咐里,太后和郭蓁蓁的战役就已经打响了。 祁瑛坐在中间沉默饮酒,视线时不时往姜婉那边飘过去,比起之前她对自己的无视,如今反倒是也能偶尔回应一下自己的视线了,这样不经意抬眼的相触,像是有看不见的电流酥酥麻麻的击中心脏,让祁瑛不自觉的扬起嘴角,在坐在左右的郭蓁蓁和太后眼里看来,更像是祁瑛对着她们的笑意般。 这回设宴,因为郭蓁蓁往上坐了的原因,茹嫔果然被排到了庆妃身边,而一直坐在姜婉对面的豫嫔反倒是坐在了她身边。 豫嫔话不多,最开始的寒暄过后,就一直规矩的瞧着席间的热闹,偶尔和旁边的昭贵人说两句话,也都是神色淡淡的,不太感兴趣的样子,反倒是一直往上座的郭蓁蓁和楚妙那边看,顺带着就着庆妃变幻莫测的脸色下下菜。 姜婉仔细观察过豫嫔和茹嫔的神情,觉得豫嫔常年被茹嫔拉着推牌,耳濡目染,把茹嫔身上那种天塌下来与我无关,万事比不上我专心看戏的气场学了个三四成,如今越发懒怠起来,对宫里面的事好像也不怎么感兴趣了。 被姜婉这般盯着,豫嫔还狐疑的回看了她几眼。 这几眼里,姜婉又觉得豫嫔的状态虽然看上去有点像茹嫔,但是眼神里面传递出来的感觉,又跟茹嫔本质上透着不同,到底只是明哲保身故意装着这般淡然,还是心里另有旁的打算,姜婉与豫嫔一直相交不甚,倒也不好下什么结论。 郭蓁蓁跟楚妙你一言我一语的在上面上演‘宫中姐妹情深似海’的戏码,郭蓁蓁是老狐狸面具戴的太久了,楚妙是真白兔一言一语透着拘谨,姜婉瞧了会儿觉得没意思,总往上看还没办法忽视祁瑛时不时望过来的灼热眼神,自己只是瞄他一眼,也不知道他在傻乐什么,可能是郭蓁蓁恰好讲了个笑话? 管他呢,反正也听不怎么清楚。 相比起姜婉的心不在焉,对面的茹嫔瓜子越磕越兴奋,见姜婉没怎么吃,还对着她挤眉弄眼,指了指自己嘴里越嚼越香的瓜子。 她没空一直关注姜婉有没有认真看戏,庆妃已经在她身边哔哔一整个宴席了。 从刚开始发现郭蓁蓁的位置挪上去开始,庆妃这炮仗一样的嘴就没有消停过。 她本来长得挺娇的,因为爱生气,每回生气的神态表情竟然自成体系,完全是照着一个模板在气,眉头一瞥,嘴角一掉,横眉立目的先翻个白眼,然后就用只有最靠近她的茹嫔能听见的声音咬牙切齿的说:“下头这些狐媚子扭成这样,真当皇上瞧的起她们?!本宫这般天仙姿色,没见皇上多瞧瞧我呢?!”说完这话,又觉得说得不对,接着嘟囔道,“近来倒是看得多些了。” 说完抬起眼看了眼在上面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郭蓁蓁,这一看,庆妃把自己手里的筷子狠狠往桌上一搁,刚夹起来的嫩牛肉也不吃了,险些甩下桌子去:“楚妙这个没用的,话都说不上!” 听她这话,竟然搞不清楚她究竟是看郭蓁蓁更不顺眼一点,还是更烦楚妙瑟瑟娇柔的模样,难不成还期待着楚妙能拍案而起冲上去跟郭蓁蓁打成一团不成? 茹嫔一边嗑瓜子脑子里一边想庆妃忍无可忍冲上去左手拎起郭蓁蓁右手抓住楚妙把两人一块儿揍一顿的模样。 还别说,庆妃现在这个凶神恶煞的模样,配上这样的举动一点儿都不奇怪,茹嫔想得入迷,脑海里面的场景演变得越来越夸张,她看着庆妃的脸久了,竟然觉得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透着两分滑稽,没忍住,笑出声来了。 庆妃听见她笑了,立刻扭脸瞪她:“你笑什么?!” 茹嫔可半点都不心虚,庆妃这样正脸对过来,更好笑了,她笑意盈盈的继续嗑瓜子,屁股都没挪一下:“太后寿辰,我当然要笑了,不然还能哭不成?庆妃娘娘是觉得饭菜不可口么?一直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太后要是瞧见了,怕要不高兴喔。。” 她语气懒懒的,又带着几分戏谑,庆妃噎了一下,想起自己跟茹嫔交锋就没讨到过甜头,眼神扫射的瞪了她两眼,便转开脸了。 诚然,不只是茹嫔,她跟谁交锋都没尝过甜头,茹嫔要是知道庆妃心里所想,大概率会这样直接讲出来,小概率会委婉一点点,但戳得庆妃吐血是肯定的。 席间的热闹台上台下两个极端,姜婉都有些困了,丝竹之声落进耳里已经有些嘈杂。 比起姜婉,今日的祁瑛脾气实在是太好了,不仅郭蓁蓁的每句话又温柔的回应,就连太后的步步紧逼,也都一一应承。 太后当他是今日哄自己开心,倒是没怎么挂在心上,一直让楚妙给祁瑛敬酒,给贵妃敬酒,喝得她一张笑脸红扑扑的,坐在上面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发楞了。 郭蓁蓁却受宠若惊,祁瑛的语气温柔得让她恍然以为自己面前还站着姜婉,祁瑛是在跟姜婉说话,只是自己追随他的目光太过于灼热了,所以已经看不见姜婉的身影。 但很快,贤贵妃这三个字就让她感受到了真实。 姜婉已经死了。 快要半年了。 听上去似乎没过去多久。 但这几个月的时间,对郭蓁蓁来说太漫长了。 走到现在这一步,她也能够看一看当初姜婉看她们时候的光景,郭蓁蓁觉得心里终于有了些满足,却也还是觉得某些角落依旧空荡荡的。 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郭蓁蓁环视四周的时候,忽然就觉得瞄见了一道很熟悉的目光。 她身子一僵,因为太熟悉了,在姜婉身边呆的太久,她做错事情或者想岔了什么的时候,姜婉就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有些责备,但更多的,还是宛如长姐般的担忧。 如今这样的视线又烫了她一下,郭蓁蓁敏锐敏感的扭过脸,一瞬间就锁定了那视线的源头,她定神看过去,没看见姜婉,只看见了盯着她的敬妃。 郭蓁蓁提到嗓子眼的一口气瞬间咽了回去。 她看见敬妃端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缓缓站起身,隔着歌女舞女,晃荡的视线里,丝竹声里,听不真切她到底说了什么,但从口型猜测,她说的应该是:敬你。 敬妃没尊称她,郭蓁蓁微微撇眉,但很快又觉得不在意起来,她喝了这杯酒,嘴角勾起笑意,长舒口气。 她当姜婉是妒嫉,之前那么得宠,如今也只能这般暗暗挑衅。 方才的那个眼神,在郭蓁蓁细看姜婉的时候,又觉得有些不同,大概是她喝多了,太高兴了,才会把偶然的相似看错了。 笑了一半,郭蓁蓁又突然转脸看祁瑛。 他宠爱敬妃,是不是也是因为。。喝醉的恍然间,也曾在她那里,看到过似曾相识的眼神? 郭蓁蓁觉得是的,她突然笑起来,不知道是在笑敬妃可怜,还是在笑别的什么。 但现在,祁瑛的心慢慢归拢,他知道谁都不是姜婉,所以一时半刻的新鲜过了,也就罢了。 她该庆幸自己没有沾染太多姜婉的影子,她是绝对不想。。成为她的替身的。 与郭蓁蓁喝过这杯酒,姜婉的那点困意突然就醒了。 祁瑛还在上面,半点要散宴的意思都没有,他笑着,眼睛里却是冷的,他在等人,只是不知道。。来的会是哪一个。 这场盛世喧嚣,终究是要以更戏剧的方式落幕的。 好在,祁瑛并没有等得太久。 脚步声被席间的热闹彻底的掩埋住,人是长忠亲自去接的,一路走来畅通无阻,沉甸甸的箱子要两个小太监抬着,才能稳稳当当的跟上前面大人们的脚步。 若是席间有人暂时离开往外面来看一眼,就会发现外面已经被清空了,寂静一片。 宫人们全都不见踪影,把守在条条长廊间,已经潜藏在这热闹宴席之后的,全都变成了宫中侍卫。 肃杀与热闹交融,莫名让人有一种凄凉悲壮的感觉。 江莠和姜霆夜,就是踏着这样的步伐径直走进阁内的。 他们两人带着一身的寒气,踏进门槛的瞬间,丝竹声便像是被人瞬间掐断般静了下来。 歌女舞女们回过头,茫然的看着站在中央处的江莠,被长忠瞪了一眼,一群人才像是回过神,匆匆忙忙的提上裙摆,赶忙低头退下了。 旖旎暧昧的气氛刚刚攀上顶峰,郭蓁蓁和楚妙喝得最多,都有些迷糊了,太后相对喝得少些,但此时脸上的笑意也渐渐凝固了下来。 “丞相?这是什么意思?”太后不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江莠当然不是来给她贺寿的,丞相府的贺礼今早上就已经送进云德宫了,这会儿宴席都到了尾声,江莠突然来干什么? 让太后不悦的是,江莠身边还站着姜霆夜,他阴沉着脸,虽然和上次来她宫里插科打诨胡闹的样子不一样,但落在太后眼里,只会更加讨厌而已。 太后开口,席间所有嫔妃也都望着江莠,顺便扭头往上座看看祁瑛,届时一脸茫然。 郭蓁蓁酒意稍稍惊醒一点,她坐直身子,这个瞬间,她完全没有意识到江莠冷透的面容下掩藏着的滔天怒火,都是冲着她来的。 她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过江莠,又看了一眼祁瑛。 祁瑛的脸色没有变化,给人一种在他意料之中的模样。 江莠得了祁瑛的放权,如她所愿,这把屠刀,她来握! “太后,皇上。”江莠双手抬起交叠,微微欠身行了个礼,“微臣唐突冒犯了,即便是太后皇上之后要治臣之罪,臣也甘愿领罚,江家身为皇上身侧第一谋臣,谏官文臣之首,责任担在肩上,不得不冒犯这一回!” 她的声音有力,又带着清冷,在这阁楼里清楚的回响起来。 太后被说蒙了,她微微皱眉,完全不明白这突然的一出是什么意思,要说是想在她寿辰上搞什么新奇的花样逗她开心,江莠和姜霆夜的脸色未免也太难看了一点。 说是来贺寿的她不信。 说是来索命的,太后瞧着倒是挺像。 这个念头刚浮出来,江莠就用实际行动证实了太后这想法是正确的,她和姜霆夜,的确是来索命的,但索的不是她这个老太婆的命,索的是端坐在一旁,在这一刻都还以为与自己无甚关系,冷眼看戏的郭蓁蓁的命。 江莠说完这话,将手放下,抬起眼眸来的时候,嘴唇不自觉有些颤抖。 比让人更早的知道更多的真相,从来都不是幸运的事情。 追查郭氏一族的这段时间,她的认知被一次又一次的刷新,真相坦然暴露在她面前的时候,亦或者说尚还有些许的遗漏,但并不妨碍这一刻江莠心坎撕裂般的疼痛。 姜霆夜等众人与她感同身受。 真相揭开。 祁瑛和姜婉只会比他们所有人都更疼更疼。 她心疼姜婉。 心疼得开口说话的时候绷紧了身子,眼眶煞是变得血红:“霆夜,即刻扣拿郭氏之女!” 姜霆夜等这句话等得快要憋不住了。 江莠话音还没落下,他已经像是离弦之剑,化作一道残影,瞬间就到了郭蓁蓁的身后,早已经握在手中的金刀,精准无误的架在了郭蓁蓁的脖颈上。 金刀现,如君临。 当即斩了她,也是使得的。 郭蓁蓁的脸色,瞬间从酒色染红的红晕,褪成了死灰的惨白。 席间的寂静静到针落在地上也能听见。 眼前的这一幕太过于震惊了,震惊到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来不及叫出声,只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捂住嘴,好像那把金刀下一秒就会分出好几个来,一一隔断任何一个敢发出声音来的人喉管般。 在寿辰上亮刀,太后震惊之后回过神,立刻站起身来重重一拍桌子:“江莠!你要干什么?!哀家和皇上还在这里!” 江莠面不改色,一撩衣摆,径直跪下了,她腰挺得笔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僵硬强势:“郭氏一族,狼子野心,恶行滔天,罄竹难书,臣。。今日前来,肃清君侧,以正朝纲!” 114、百人献祭炼食 http://.biquxs.info/

“皇上!” 郭蓁蓁的声音尖锐又颤抖的传来,她不敢动,盯着自己脖子下面的金刀,声音比起平日的沉静,此刻听上去更像是破锣似的。 她也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害怕姜霆夜多一点,还是怕祁瑛无动于衷多一点。 她情愿相信祁瑛是不知情的。 但祁瑛淡淡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郭蓁蓁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他是君王啊。 没有他的首肯,江莠怎么可能有如此举动? 他疑心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段时间的馈赠与温柔,于她是珍宝,于他又是什么? 这一瞬间,郭蓁蓁才真切的觉得害怕了。 死亡逼近自己的时候,她才更清楚的知道,自己有多不想死,有多舍不下这富贵。 姜霆夜是条疯狗,能训他的只有姜婉,郭蓁蓁一点都不怀疑,姜霆夜若是想的话,会毫不犹豫的割破她的喉咙! 郭氏和姜氏肯定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姜婉死后,姜霆夜便是姜家的独苗了,不管他做了什么,不管他杀什么人,只要不是弑君谋逆这样的事,九仙就一定会把姜霆夜保下来!也一定能够把他保下来! 换做旁人,郭蓁蓁这会儿或许脸色都不会那么难看,甚至能最快沉稳下来拿捏自己贵妃的架子喝问江莠,因为旁的人这样挟持威胁她,她的性命也不会有即刻丧失的危险。 但姜霆夜这样站在她身后,郭蓁蓁不知道自己哪句话会惹怒了这个疯子,下一秒便变成他手里的一具冰冷的尸体。 所以她喊过祁瑛过后,就再也没敢吭声了。 江莠还跪在前方,她没看站起身来面色铁青的太后,也没看被姜霆夜挟持住的郭蓁蓁,满堂的嫔妃,她也没关注她们大惊失色的面容,她只是这般看着祁瑛,等待他开口。 江莠说完那些话,太后没有即刻打断呵斥,也是吓到了。 她转脸看了一眼稳当坐在自己身边,神色淡淡,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的祁瑛,突然心里一咯噔,险些往后退两步。 这段时间,她这个儿子联合江莠,搞了一出大事,一出大戏,他好像知道了不少的事情和不少的秘密,只等着这一日,来算账来了。 后宫里面这些所谓的贵妃戏码,继后戏码,都不过是为了分散她们的注意力,让她们彼此为难惦记,自然顾不上他旁的手段了。 好一个声东击西,太后此时此刻连生气都顾不上了,洛姑姑过来想搀扶她先坐下,太后也僵硬着身姿,完全没挪动。 她不知道祁瑛究竟查到哪一步了,郭坤和郭蓁蓁落了马,行至绝境,必然是要把自己给供出来的! 太后心里思绪翻转,直愣愣盯着祁瑛,眼见着他把手里的酒喝下,又将杯子搁下,随后抬起眼帘,望了一眼江莠,慢慢的把视线,挪向两边的嫔妃。 梅贵人、昭贵人、豫嫔、茹嫔、庆妃。。以及姜婉。 每个人脸上表情各异,各自想着各自的事,喜忧参半,甚是好看。 祁瑛深深望一眼姜婉,最后才往后仰了仰身子,深吸了一口气:“时辰不早了,太后累了,来人,先护送太后回云德宫歇息。” 太后身子颤了一下,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她嘴唇动了动,四周突然涌上来不少的侍卫,齐刷刷的站在她身后以及台阶下。 这看上去不像是要请她回宫,更像是要押送她一般。 祁瑛从头到尾都没有再看她一眼,他的眼神是太后从没见过的冰冷,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狠戾,好像只要太后敢在这里说一句不走的话,他就能不顾太后的颜面,真的让人把她押住一般。 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太后环视一圈下方的嫔妃,眼中的神色暗了暗,她伸手把楚妙拽起来:“淳嫔醉了,虽哀家一起回去。” 祁瑛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事情,原本也跟楚妙没什么干系。 她喝醉了,愣愣的看着眼前突然发生的事,脑子都还没有转过来,就这么被太后拎走了。 姜婉望一眼楚妙的背影,她走了也好,留在这里,怕是要留下心理阴影了。 显然,祁瑛留下一众嫔妃,是要拿郭蓁蓁,警醒这里的每一个人。 也警醒她们各自背后的家族。 开国元勋若不能安分守己,下场会是怎样,郭氏一族,便是例子! 太后离开之后,阁内彻底安静下来,祁瑛沉默着没开口,只能听见一旁郭蓁蓁因为过度紧张而急促的呼吸声。 念着江莠实在是跪的久了,祁瑛神情倦怠的抬手揉了揉眉心,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听上去有些嘶哑:“你认罪么?” 这话是问郭蓁蓁的,所有人都因为祁瑛的这句话,齐刷刷的看向郭蓁蓁。 她还绷紧身子坐着,倒不是因为理直气壮,更不是因为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气节,只不过是因为姜霆夜的金刀抵在脖颈处,郭蓁蓁只能维持这样僵硬的姿势,她怕自己稍微一动弹,就会伤着自己。 若是没有这把刀,她可能已经因为腿软和战栗,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去了。 祁瑛问她认不认罪,郭蓁蓁答不上来。 她现在脑子有点懵,还没有明白过来现在这个情况究竟是怎么突然发生的,祁瑛的声音像在天边那么远,她每一个字都听见了,但就是听不懂。 祁瑛很有耐心,他抬手让江莠站起身来,随后看了一眼姜婉。 郭蓁蓁回神很慢,但她颤抖嘴唇,竟还能开口回应祁瑛好几分钟以前的那句质问:“臣妾。。何罪之有?” 她没罪。 爱慕一个人,想到他身边去,为什么有罪? 向往权力,凭自己的能力走到今天,为什么有罪? 她没罪。 是姜婉自己没用! 是她斗不过自己! 是她倒霉!她死了!她的孩子死了!她得认!得认这个命! 这话惊雷般,刺中了祁瑛的心坎,更刺中了江莠的心坎。 她撇眉,没想到郭蓁蓁真能说出这般厚颜无耻的话来,江莠握紧了拳头,一向沉稳的眼里,终于破碎开来,露出了震愤又难以遏制的怒火:“何罪之有?!你当真是不要这脸了,非得要我在此一一揭了你们郭氏的底是吗?!” 姜霆夜更是被这句话刺激,握着刀柄得手因为过分的克制有些颤抖,金刀锋利,力道稍微没有控制好,在郭蓁蓁脖颈上划了一道口子。 突然吃痛,郭蓁蓁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命还被姜霆夜拿捏着,她提起一口气,下意识的往后挪了挪脖子,闭上嘴再也不肯开口了。 席间看过去,此时脸色最难看的人,倒不是昭贵人,反而是庆妃。 她甚至维持这般拽着茹嫔胳膊的姿势很久了,平日里最嚣张的人,到了这种时候,反倒变成了被吓得最厉害的人。 庆妃瞪圆了眼睛看祁瑛,甚至都不太敢过多的往郭蓁蓁那边瞄。 好端端的寿辰庆宴,刚才还歌舞升平的,她还在低声说郭蓁蓁坏话,一转眼,那个风光得意的人,就要成阶下囚了?! 江丞相这样凶,连眼眶都红了,郭氏这回。。怕是真的完了吧? 说完就完了。 庆妃想起自己平日里的嚣张行径,这会儿竟然开始莫名其妙害怕起来。 该不会有一天,章家也像这样,说完就完了吧? 她脑子简单,害怕起来就想不到更深的东西,只是单纯的替自己担心而已,为了支撑自己在这儿坐着,得拽紧了离自己最近的人。 茹嫔心里暗叹气,纸老虎手一戳就破,见庆妃脸色白得厉害,怕自己一抽手她再一口气提不上来晕过去更麻烦,便也默默忍受着没吭声也没动。 郭蓁蓁突然不说话了,庆妃又只能听见自己胸腔里跳得巨响的心脏声,她僵硬的扭过脸来,磕巴着小声问茹嫔:“咱。。咱们要是听了这些事。。该。。该不会被灭口吧?” 茹嫔抽了抽眼角。 没人要说什么秘密给你听啊。 祁瑛要警示的,刚才江丞相不是都说了么? 郭家狼子野心,罪行滔天,罄竹难书。 难不成你们章家跟郭家蛇鼠一窝,也能搞这么个罄竹难书的罪名背上? 若是没有,往后只管安安分分的,今天这出戏,跟她们这些老实人扯得上关系么? 自然扯不上。 素日少做亏心事,这会儿就能像她一样,任她百鬼夜行,我自看我的戏罢了。 不过这些话,茹嫔也不好跟庆妃说,她做没做亏心事自己怎么知道?别说了以后吓得更厉害了,连累她一块儿被注意到。 是以茹嫔只能耐着性子安抚她一句:“没事的,跟你又没什么干系,你别这么掐我,疼!” 庆妃稍微松点力道,抿紧了嘴唇。 茹嫔心里觉得怪怪的,她素日里没少堵得庆妃心窝疼,这会儿她怕成这样,宽慰她的人反倒也变成自己了。 她抬眼往姜婉那边看去,东曙的这个公主来得可真是巧,这样的大场面竟然也被她赶上了,原本以为会看见敬妃错愕震惊的眼神,没想到这个时候,最镇定自若脱了护甲只管垂头拿指甲壳剥瓜子的人竟然也是她。 茹嫔眨眨眼,确信自己没看错,她心底升起升起一种很奇怪的情绪来,这个敬妃,做事情总是那么出人意料,但。。茹嫔觉得她很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心里面古怪的愉悦感险些没忍住体现到脸上来。 就在这时,刚安静下来没一会儿阁外突然传来局促的跑步声,侍卫模样的人跪在门外,大声道:“启禀皇上!郭府有藏私兵!拘捕反抗,与前去捉拿其族人审问的靖王爷动了手!” 祁道是大晋唯一的亲王。 是祁瑛的亲弟弟。 是盛京最具有皇权代表的人。 祁道敢领皇军去拿人,自然是代表的祁瑛。 郭坤是眼见败露,没有活路了,绝望之下奋起反抗,是想死得有尊严些,还是上赶着送死做了死人,便不怕酷刑审问忍不住开口了? 臣下养兵,万古大忌,只这一点,郭氏便是保藏谋逆祸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郭蓁蓁的脸色在听见这声通报的瞬间,彻底的崩坏了。 她慌张的伸出手去拽祁瑛站起身来之后的衣摆,她似乎忘掉了脖子上的那把金刀,近乎崩溃的喊他:“皇上!皇上!” 可也只是唤他,更多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求他放过自己?放过她爹?放过郭氏? 可能吗? 一线生机都看不见,可她还是下意识的唤他,好像要留下些什么。 可她什么也留不下。 祁瑛的衣摆从她手心里扯走,因为拽得太紧,被扯得手心火辣辣得疼,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她看着祁瑛一步步朝着楼梯下方走去,看着他走到江莠身边,走到那侍卫前。 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扣押郭氏。” 随后,带着江莠大步离开了。 祁瑛一走,这里瞬间就围上来一群一群的侍卫,挨个将嫔妃们围住,要亲自‘护送’她们回宫。 说是回宫,实际上,就是回自己的地盘‘软禁’着。 人群拥挤着,谁也瞧不见旁人了。 姜霆夜负责亲自送郭蓁蓁回安暇宫关押,姜婉同样被一批侍卫围住,不过长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了过来,对着姜婉微微福身,放低了声音道:“娘娘,咱们回吧。” 姜婉走的路线,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这会儿了,谁还顾得上旁人,一片混乱下,视线所能及之处几乎都被侍卫挡住了。 没人知道姜婉绕了个圈儿,并没有回梅惜宫,侍卫很快就撤了个干净,长忠领着姜婉门儿清的寻了个僻静小道辗转回了金池殿。 祁瑛不在这里,但跟着祁瑛出去的江莠,却在这里等她。 方才那侍卫说郭坤与祁道打起来了,江莠还愣了半响,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从亭台那边出来,祁瑛便说自己要亲自出宫去看看,让她到金池殿等着姜婉,这些事情。。是到了她该知道的时候了。 郭氏的罪行太多,前朝后宫都有,关于姜婉和祁言以及另外两个还未出世便流产了的孩子也有。 姜婉和江莠对面而坐,金池殿的烛火一向都烧得这样旺。 蜡烛是滚烫的。 人心却是冰冷的。 江莠的声音非常生硬,听上去更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在往外挤。 关于大皇子的事,是从陶元的嘴里,得到的答案。 那是一个从姜婉成为皇后的第一天开始,就铺下的计划。 是太后还没有插手介入。 是太后都不知道的,郭蓁蓁一个人的歹毒心肠,埋下的毒。 郭坤这几年在盛京,每年都会通过地下黑市,购买奴隶。 数量不多,多在次数。 但那些并不是普通的奴隶。 前朝灭亡,流放,坠入奴籍的人不少,大都是曾经的官家人。 郭坤买来的奴隶,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前朝的遗孤。 这些遗孤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对这个新王朝的统治者,怀揣着极端的怨恨。 就是那个新坐在王座上的人,让他们从养尊处优的上位者,变成了猪狗不如的奴隶。 郭坤搜罗这些人,放肆的残害他们,虐待他们,让他们恨进骨子里的那个名字,叫:姜婉。 这是郭家秘密且盛大的仪式。 每年一次的,百人祭祀。 这些被他囚困,恨得快要发了疯的奴隶,将会轮番被活生生割下身上的一块肉。 各个部位都有,随心情割,让人保持着清醒忍受割肉之痛,还要告诉他们,他们经历的这一切,都是拜当今皇后娘娘所赐。 百人祭祀的最后,是将这一百个怨气冲天的人活埋,风水所指,直逼中宫。 响震天际的哀嚎诅咒,念的皆是姜婉的名字。 怨恨所集之处,便是中宫宝座。 这些人身上割下来的活肉,是不会过夜的。 祭祀开始之前,陶元便会再次到地下黑市里,进行‘含珠’买卖交易。 他们买来死人的尸体,大都带着病,什么病都不忌讳,有多少要多少,是‘含珠’买卖市场难得一见的大客户。 这些尸体,将会和祭祀割下来的活肉混合在一起,切割,磨炼,以少量水银混合,加入各种‘密料’,最终得出成品:天青鱼的鱼食。 这些鱼食,光明正大的通过宫官的手,送进安暇宫,送到郭蓁蓁的手里。 她在磨池里,养了一池子的天青鱼,雌雄同体的鱼,只要腐肉足够,都能够生殖分离,顺利的成为食腐长大的雄鱼。 肉质肥美的鱼,做成大皇子当年最爱吃的鱼羹,做成姜婉偶尔也会嘴馋的蒸鱼,光明正大的端上去。 小孩子身子弱,吃了这样的东西,一个小风寒而已,却迅速爆发成了查不明白的重病,丢了性命。 孕中的姜婉吃了这东西,未能保住腹中胎儿。 连续两胎滑落。 那时候太后已经和郭蓁蓁联手,她不清楚郭蓁蓁用了什么手段让姜婉接连丧子,但达到了目的,她们的‘说辞’便天衣无缝的续上。 ‘是你杀戮太重,报应了孩子!’ 就是这么一句话,最终要了姜婉的命。 江莠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哽咽,觉得胸口闷,有些恶心。 她不敢看姜婉,只慌张伸手去握她的手。 只感觉到一片冰冷。 殿中安静得可怕。 良久之后。 姜婉很轻很轻的笑了一声。 她落不下泪来,眼眶涩痛,若有什么东西能流出来,恐怕只有血了。 这就是。。她一手提携,朝夕相对之人为她做的事。 姜婉突然反握住江莠的手,她弯下身,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疼,疼得她愈发清醒。 江莠和静月同时反应过来,慌张的伸手扶她唤她。 “姜婉!” 随着江莠的呼喊一起,姜婉突然从口中吐出一口血来,面前朱红色的地毯上,瞬间被染成一片黑红。 姜婉腾出另一只手,颤抖着,坚定的抹去了唇角边的血。 她垂眸看了一眼手背上的血痕,随后抬起眼来,肃杀嗜血的眼眸里,唯有狠与恨。 “杀了她!” 115、我有话跟她说 http://.biquxs.info/

祁瑛赶到郭府之前,都没有想到郭坤已经负隅顽抗到了如此地步。 祁道到底还是太轻视了郭坤这个老匹夫,被他藏着的几个亲卫近了身,整条手臂已然鲜血淋漓,衣裳铠甲混着血粘成一片,根本瞧不出来伤口到底有多深,只能看见他阴沉的面容愈发苍白,但并不影响祁道出剑的狠戾。 他对自己的伤势不怎么关心,反倒是对如何生擒了郭坤分外上心。 祁瑛的到来,为这场原本就压倒性胜利的争斗提前划下了圆满的句号。 祁道看上去伤得很重,劝他回府歇息的人不少,连祁瑛都上前来仔细查看祁道伤势,因隔着护甲看不真切,亲开口让他回府上去请太医先瞧瞧。 祁道垂眸抬起手臂动了动,烦躁的啧了一声:“没事。” 大概是他的语气太过于轻描淡写了,祁瑛盯着他看了半响,想着他那么大个人了,自己的身子应当是心里有数的,也就没再多劝。 陆燃提着的剑也染满了血,自三年前以来,他们便再没这样并肩作战过了,祁瑛侧身与远处走来的陆燃对视的时候,两人眼里的神色都很复杂,应当是都对此刻的场景颇有感慨。 不过感慨归感慨,陆燃走到他身边来的时候,开口说的话的语调依旧还是冷冷清清的:“皇上准备如何处理郭氏一族?” 事情的来龙去脉,陆燃已经知道了,能忍住没当场血洗了郭府,已经算是他心性坚定,万分克制。 姜婉的死同郭蓁蓁脱不了干系,人死不能复生,但还活着的罪人,却不能这般轻易的放过了。 祁瑛沉吟片刻,深深看一眼陆燃:“郭坤直接押进宫去,朕要连夜亲审,至于其他亲眷,暂扣天牢。” 陆燃唇角勾起一丝狠意:“皇上若信得过草民,草民自请替皇上分忧。” 天亮之前,他要从郭家每一个人的嘴里挖出东西来。 这回,祁瑛没多说什么,他抬起手,拍了拍陆燃的肩头,查封郭府的事自然有人接手,他既然愿意往天牢走一趟,自然省了太多的功夫,事关姜婉,陆燃肯定比任何人都尽心尽力:“明日早朝,朕宣你入宫。” 说完这话,祁瑛抬起眼,望了一眼里里外外进行着搜查工作的郭府,随后利落转身,朝外走去。 陆燃拱手,眼中微光,尽是幽黑:“恭送皇上。” · 祁瑛回宫的仪仗浩浩荡荡,郭坤被捆得极其严实,堵了嘴蒙了脸,大概知道自己已然没了翻身的机会,所以一路上都安静得宛如一具尸体般,僵直的趴在一个一等侍卫的马上。 祁道执意要跟着进宫,祁瑛一路上看了好几眼他的手臂,祁道牵马绳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不过他神色自若,半点异样都看不出来。 祁瑛没问他为什么非要跟进宫来。 祁道肯定会拿郭坤做借口,说要跟着亲审。 祁瑛知道,是因为他想要见的人,还在这宫里。 他这个弟弟不爱被人戳破心事,容易恼羞成怒,祁瑛也就什么都不点破,两兄弟并行,各自怀揣着各自的心事。 祁瑛前去拿郭坤的这段时间,姜婉在金池殿吐了口血,她虽当场撑住了,但奈何宋玉娇这副破身子实在撑不住她这般急火攻心,姜婉撑着静月和江莠的手要挣扎着起身往安暇宫去,刚走了两步,人就倒下了。 江莠急得不行,本来是要跟着静月一块儿送姜婉回梅惜宫去的,被静月拦了,让她在此等皇上回来的消息,宫里现在各处可疑的人都被扣下了,为着今晚的动静,太医院所有太医都被告知全要在宫中待命,明面上说的是太后寿辰怕有个什么万一都得备着,现下事情爆发,太医院里当下就被带走了大半太医,宫里现下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别再叫人瞧见丞相与梅惜宫有什么瓜葛,省得日后又是一桩麻烦。 且殷正山今日也在宫中,请他来瞧瞧,想来是没事的,姜婉是猛的一下气的狠了,多个人去也没什么意义。 长忠在旁边帮了句嘴,怕祁瑛回来听说娘娘晕过去了肝火大动,还得丞相在这里坐镇,才能劝住皇上些。 江莠到底还是沉下了气留了下来,静月和长忠说的都有道理,她跟着去了未必有用,但留在这里等祁瑛和祁道拿回郭坤的消息,却是一定能等到的。 金池殿再次安静下来,烛火烧得噼啪作响,江莠独自坐在这里,每隔一会儿便唤长忠问问时辰,来来回回许多次,她自己觉着过去了许久,实际上还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焦急的等待里,江莠并没有等到祁瑛和祁道。 外头伺候的宫人基本都撤干净了,所以传信的人急促跑过来的时候,脚步声在空旷的长廊上形成了巨大的回响。 江莠匆匆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来报信的小太监都没来得及扶正头上跑歪的帽子,手指着来的方向,急着对长忠道:“长忠总管,靖王爷出事儿了。” 长忠心里一咯噔,赶忙拽住了他,皱眉道:“好生说!王爷怎会出事?!” 小太监缓口气:“皇上和王爷押着罪人郭氏回了宫,原本是要直奔着刑役所去的,谁知道王爷突然就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会儿东厢房那边人仰马翻的,太医院还剩着两个太医,都给唤过来了,总管快跟着去看看吧。” 那小太监说完,长忠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今夜这是怎么了。。 他心里发慌,面上却沉稳的唤那小太监不许自乱阵脚,正要进去同江莠说这事,只见眼前闪过个人影从屋中出来,已然阴沉着脸色,急匆匆的朝着东厢房的方向去了。 长忠一怔,反应过来江莠听见动静出来想必是已经听见了那小太监的话,当下不再迟疑,叫上人便跟上了江莠的脚步。 东厢房比那小太监说的还要乱,江莠扯过好几个宫人来问,才搞清楚祁道是中毒了。 里面拎了两个太医问诊,殷正山不在,想来祁瑛已然知晓殷正山前往梅惜宫一事。 里头跪了一地的人,江莠踏进门槛,竟然一时挪不开脚,祁瑛沉默坐着,气压已然低到了极点。 郭坤的亲卫刀刃上涂了毒,应当是临时找来的毒药,要不了命,却会让伤口腐烂难以愈合,一旦被刺中,得吃大苦头。 祁道忍着剧烈的疼痛一直没说,他自己觉得没事,挨了刀子可不就是那么疼的么。 倒下去之前,祁道都是这么想的。 现在看来,挨了刀子,似乎也不用疼成那样。 在阴损伤人这条道上,郭坤和郭蓁蓁还当真是父女两一脉相承的狠毒。 哪怕自己要死了,也绝不会放弃任何一点让对方也痛苦的机会。 江莠挤上前去,给祁瑛行过礼之后,眼睛就黏在了里面床榻上的身形上,挪不开视线了。 今夜事事都顺利。 也事事都叫人心急。 祁瑛似乎就是在等她,他也看一眼祁道的方向,沉声道:“他非得要跟着进宫来,伤着了也不肯回府先查看。。” 这话是专门说给江莠听的。 他们两人别扭了那么多年,各自锁住心房那么多年,可真到了患难时刻,心里时时惦记着的,依旧还是对方。 明明还念着,何苦那般难为自己。 江莠下意识握紧拳头,祁瑛没打算等她给自己什么回复,感情这种事,原本就只能自己解决,祁道说不出来的话,他替他说了,祁瑛站起身来,从江莠身边走过:“替朕瞧着他。” 算是皇帝‘滥用职权’的命令吧,他能做的也就到这里了。 从东厢房出来,祁瑛没有停顿,径直朝着梅惜宫而去。 殷正山已经为姜婉施过针,祁瑛跨进屋内的时候,姜婉已经坐起身子靠在床榻上出神半响了。 静月跪下身喊参见皇上的时候,姜婉才恍然醒过神来,侧脸与祁瑛对上了视线。 他站在小重门边,十来步的距离。 静月行过礼,悄声退下了,屋里只剩下了两人,祁瑛没上前,两人只这般望着彼此,片刻后,祁瑛才开口道:“郭氏上下,九族之内,皆要陪葬。” 他不在乎要牵连多少人。 有多少算多少。 姜婉眨了眨眼,看上去很平静。 但她这个样子,让祁瑛感到心颤。 当年祁言去了以后,她就是这个样子,无悲无喜,没有眼泪,更没有笑意,像是整个人都被挖空了一般。 那时候他同她说话,她总像是听不见一般,每日只不停的整理祁言的衣物,整理那孩子留下来的,一屋子的回忆。 他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骗她说扔了!烧了! 他要她振作起来,不要一味的沉溺在痛苦里折磨自己。 他一直坚信他们还会有孩子的,有很多孩子。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用错了法子,生生将他们亲密无间的感情,撕出了一道裂缝来。 如今看着这样的姜婉,祁瑛不敢再激进了。 他站了会儿,走到姜婉身边坐下的时候,姜婉突然抬起眼眸来盯住了他:“我要见她。” 她的眸子里不再是一片死寂。 她早就熬过来了。 祁瑛的心骤然抽了一下,他在她的眸子里,清楚的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抱住了她。 这一刻,这恢弘的深宫之中,这天下间,唯有他们彼此,能明白彼此的心情。 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帝后,无人能懂的孤独和悲凉。 在这一瞬间,祁瑛突然庆幸的感激上苍,让他还能拥抱住想要拥抱的人。 谁都不知道这一刻应该说什么,他们只能尽可能的离彼此近一点,拥抱得更深一点,才能让自己拥有力量。 姜婉安静了很久,良久之后,她才终于慢慢伸出手,回抱住祁瑛宽厚坚实的后背,拽紧了他的衣衫。 她没哭,只是声音听上去有些哽咽:“我现在。。就要见她。” 祁瑛有太多的担忧要讲,比如现在并不是审讯郭蓁蓁的最好时机,郭氏一族尚还未有定论,她不会死,也不敢死,再比如她身子孱弱又刚刚吐了血。。 但祁瑛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抬起手揉了揉姜婉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后,把这些担忧全部都咽回了肚子里,只是应承了她的话:“好。” 醒来之后,姜婉冷静了很多,也想了很多。 第一反应自然是要郭蓁蓁千刀万剐为她的孩子偿命。 但现在她有话想说,这个跟了自己多年的女人,不该就这样痛快轻易的死掉。 这世上没有这么便宜的事。 姜婉没让祁瑛跟着,今晚宫里处处都不太平,需要他的地方太多。 她很认真的说自己可以,只带了静月在身边。 长忠先跑去给姜婉开路了,她和静月两人孤身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往安暇宫去的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说来也怪,这样的夜里,原该有一场雨的。 此时却明月高悬,把脚下走过的每一步,都照得清清楚楚。 星月和招元以及安暇宫的所有宫人都被带走了,今晚上一整套刑法走一遍,嘴里不吐出点真东西来是不可能的。 安暇宫还是老样子,就像是平日里一样熄了灯,所有人都在梦乡中酣睡般。 姜婉推开门的时候,月光落进黑漆漆的屋子里,正将端正坐在椅子上的郭蓁蓁照亮。 她被剥得只剩素衣,头发披散下来,连手上的戒指都一并去得干干净净。 她呆的这间屋子什么都没有。 只有她坐的这凳子,以及一方八仙桌。 她还当自己是贤贵妃,半点不肯落了自己的身份,坐得笔挺。 门被推开的时候,郭蓁蓁还眯上了眼,在黑暗里静坐太久了,就连月光落进来,也觉得有些刺目。 刚开始,她还没瞧清楚背光站着的人是谁,等眼睛适应了光线,静月将门口的一节蜡台点燃的时候,郭蓁蓁才看清楚来的是谁。 她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来做什么?” 笑了一声后,她突然不笑了,整个人变得有些焦躁起来,抬手指姜婉:“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看着她这副有些癫狂的样子,姜婉突然就想起,她与郭蓁蓁的第一次见面。 那会儿她还是个十六的姑娘家,生的清秀,说话声儿也糯糯的。 郭坤说他女儿心细,温顺,办事妥帖,姜婉喜欢她安静的性子,瞧她呈上来的账记得干干净净又一目了然,便留在了身边。 如今却成了这般妖魔模样。 她还没认出自己是谁,倒也不急,这夜还长,那么多年的话,需得慢慢说起。 静月从旁边屋子搬来椅子,姜婉就坐在门外,与郭蓁蓁正好面对面。 郭蓁蓁盯着姜婉,盯了很久很久,看着她从容坐下,又看着她抬眸。 “你是谁?!”郭蓁蓁敏锐的觉得不对,再开口的时候,连声音都变得尖锐起来,她握紧扶手,撑着身子往前倾,尖叫起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不是宋玉娇! 祁瑛再恨她,再宠敬妃,也不会让她参合到姜婉的事情里来! 郭蓁蓁的声音特别刺耳,但她没站起身来。 姜婉垂眸看一眼她的腿,方才没有注意,现在才发现,她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 郭蓁蓁喊得喘气,瞪大了眼睛,像是要把眼前人看得更清楚。 姜婉的声音很轻,就像她那么多年来一直听到的语气那样,似乎很温柔,却又坚毅无比:“好久不见了,郭蓁蓁。” 她没再唤她贤妃。 她唤她:郭蓁蓁。 这是个很久远的称呼了。 好多年没人这样叫过她,不知道是过于震惊,还是觉得荒唐,郭蓁蓁怔了半响后,突然后仰靠到椅背上笑起来。 她笑得浑身发抖,笑得去捶自己没了知觉的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才慢慢的收敛了笑意,换做了一张阴森森的面孔:“谁教你的?你装得那么像,你也不是她,姜婉死了,她斗不过我,死在我手里了,你瞧,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战神,手握重权呼风唤雨的皇后娘娘,还不是死了,你少在这里跟我装神弄鬼。” 郭蓁蓁扯出个狰狞的表情来:“我不怕。” 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深吸口气重新端正了身子,一脸冷漠的将姜婉望着。 “我这些年,未曾愧对过你。”姜婉平静的开口,眼前这个人,已经不值得让她生气了,“也未曾愧对过郭家,你这般狠毒的心思,是为了什么?” 郭蓁蓁一脸冷讽的瞧着姜婉,直到听见姜婉问她:“费尽心机,得了你想要的么?” 这是她心里最疼的地方。 被姜婉轻飘飘的一戳,郭蓁蓁的脸色瞬间变得可怕起来,她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恶狠狠的眼神像是要把姜婉活剥了一般:“未曾愧对?!你若真心待我,便该知道我爱慕皇上多年!你既应承了我为妃,就该帮人帮到底!偏生好人你要做了,皇上你也独霸着,你贪心不足!你不死谁死?!这都是你的报应!你活该!” 116、不是良善之人 http://.biquxs.info/

郭蓁蓁话音落下,静月已然神色凛然,撸了袖子就要上去掌嘴。 姜婉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和失败,就是提携了郭蓁蓁这条毒蛇蛰伏自己身边。 养条狗都比她来得好,当真是人心复杂,叫人长了见识了。 现下还能振振有词的说出这番言论来,可见心里的偏见早就已经扭曲得不像样子,再说下去,指不定还要吐出些什么令人作呕的话来,倒不如两耳光打老实了,闭上她那张狗嘴,免得污了皇后娘娘尊耳。 静月比姜婉生气,但她懒得跟郭蓁蓁废话,上前就要直接动手,姜婉察觉到静月的动作,唯一抬手,制止了静月。 姜婉的这个动作本意是对她这样的人不必动怒,郭蓁蓁却不知道理解成了什么,阴森森的笑容里挂上了几分得意:“你又是个什么东西?胆敢来打本宫?!当初她死了,本宫就该助你一把,叫你跟着一块儿陪葬去,省得你现在这样瞪圆了眼睛将本宫望着,本宫就算是失势了,也轮不到你这么个奴才来对本宫动手,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呸!” 郭蓁蓁骂得笑起来,她做了那么多年贤良淑德的人,压抑自己的本心,压抑得太过太狠了,以至于现在受了大刺激,就更变本加厉的释放出来:“难怪你这狗奴才肯去梅惜宫伺候着,好一场大戏,本宫倒是小瞧你们一个个的了。” 她目光凛冽的落在姜婉身上,原本是还要继续咒骂姜婉的,却听见姜婉忽然问了句:“你这不还是认了我是谁么?” 嘴硬又有什么用。 心里面,她是清楚自己是谁的,因为害怕,因为惶恐,更因为不解,所以用那样夸张的反应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崩溃。 亲眼看着入棺下葬的人,突然降临于另一幅躯壳到自己面前来,她问心有愧,如何不怕?! 郭蓁蓁的表情从狰狞的狂妄,渐渐变成了一种焦灼的恐惧。 她想深呼吸平稳自己的情绪,但最终也只是让自己更加的烦躁起来。 姜婉发疯起来质问她,亦或者是提着剑架在她脖子上胁迫她,郭蓁蓁都不会觉得那么压制着喘不过气来。 很多时候,她都不得不承认,对姜婉的某些认识和习惯,早已经变成了她刻进骨子里的本能反应。 就像现在,郭蓁蓁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样冷漠看着她的姜婉,才是真正令人惧怕的存在。 她从来也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只不过是对身边人有几分宽宥与温和,以至于这些年来,总是叫一些人忘记了她冷眸回望,骑在马上一夫当关的英勇样子。 她是九仙的战神。 是令前朝,甚至淮河对岸的东曙瑟瑟发抖的存在。 此时的姜婉,仿佛又变成了那个挥剑于战场上染满鲜血的战神,她用看死人的眼神看着自己,既不发怒,也不生气,似乎是早就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处置她这个‘叛徒’一般。 她以前想过自己若是失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很长一段时间,郭蓁蓁都会做噩梦。 梦里的姜婉手提长剑,鲜血从剑尖流下,她孤身朝自己走来,身后是整个郭氏一族的尸体。 若是失败了,大概就会是梦中的那个场景,被她一人屠尽九族之人吧。 而姜婉真正死去的那一天,她成功的那一天,郭蓁蓁其实是觉得不真实的。 她一直盼着姜婉去死。 可这个九仙乃至大晋的传奇皇后真的死了,又觉得眼前的场景更像是她的一场梦般。 如今她又回来了。 仿佛真的如有神助,更给姜婉这传奇的一生,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世上就是有天神之子的,既然有天神之子,那为什么没有天神之女呢? 姜婉再次狠狠的让郭蓁蓁明白了天命这种东西,不是你不服,你要争,就一定能争得过的,有些人的命格硬到逆天而行,就算侥幸有过片刻的胜利,也终将被更大的绝望吞噬。 上苍这一巴掌,扇得郭蓁蓁几乎疯魔。 她想说这不公平!这没有道理! 可这世上,偏偏就没有那么多讲理的地方。 回来收拾你就是要回来收拾你,还挑这辈子还是下辈子么?! “我原想着,你是知足的。”姜婉的声音依旧冷清,甚至带上了几分叫人心颤的威仪,明明顶着的是那张病怏怏般的宋玉娇的脸,可一旦知道了体内是何人的灵魂,对上那双眼睛,便不自觉的会发起抖来,“那时你说,是想陪在我身边,为我分担一二,我还着实感动过一回,拧不过你一再苦苦哀求,最终还是让你留在了宫里,留在了我身边,如今看来,这些年的信任以及美好时光,对你而言皆是煎熬,皆是做戏,我予你的一腔真情,对你来说也比砒霜毒药更腐烂五脏六腑,如此委屈你,叫你呆在我身边,倒是我对不起你了。” 郭蓁蓁听得懂姜婉这是嘲讽她,她勾勾嘴角,半眯起眼睛来:“自然是如此,可惜你蠢,我跟在你身边,你就真全心全意的信我,我费尽力气做的鱼羹,好吃么?” 她半睁得眼眸全是笑意,姜婉戳她最疼的地方,都到了如此地步,她自然也要去揭姜婉心底最深的伤疤。 她不好过,姜婉也别想好过! 果然,姜婉听到这话,一直冷漠淡然的眸子,像是破裂了一个小缝。 那鱼羹,是祁言最爱吃的。 那时候,谁能知道,一碗小小的鱼羹,连太医都查不出毒,验不出错,经过了一层一层的宫女试吃,却要了她孩子的命呢! “是你!跪到我面前,求我成全了你。”姜婉目光冷下来,语调也终于带上了刃,“我原为你安排了上好的亲事,风风光光的大娘子你不要做,一定要留在这深宫之中,你怨我恨我,你尽冲着我来!” 姜婉猛地咬紧嘴唇,血腥味冲进口腔里,拉回理智,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她突然垂眸,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有些疲惫了。 但很快,姜婉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何期是你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郭蓁蓁没什么不能认的了,她倒是回答得痛快:“是。” 她还嘲讽的笑着,姜婉定神看她一眼,忽然也笑起来:“那你还真是。。比我想的更可怜些。” 郭蓁蓁脸上的笑容一下有些僵硬,什么意思? “何期受了刑,已经招了。”这是来之前,祁瑛告诉她的。 他出宫的这段时间,最先被盘问的宫女太监以及太医侍卫里,开口的不少,有用的消息,总归有那么两三条。 姜婉抬起手来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何期是太后的人,他给你的那张求子药方,其实是避子药,你吃了那么久,早就已经不能有身孕了。” 无论祁瑛对她有没有宠幸,从太后决定跟郭蓁蓁合作开始,太后就没准备让郭蓁蓁这个心狠手辣,佛面蛇心的女人生下孩子来。 后位不会是她的。 更不会留下皇嗣,让她有可以仰仗相争的东西。 郭蓁蓁费尽心思,要了姜婉三个孩子的命,一心只想着,这后宫里的第一个孩子得是她来生,想得人已经进了死胡同里,怎么也出不来了,可惜,如此疯魔的念头,只落了个,原本就不可能有孕的结果。 杀人自然是简单的。 但姜婉要的,是诛心。 不仅仅是诛心,更要她一点点在绝境的边缘来回反复的体验生不如死之感,方能,为她死去的孩子,消弭半分的怨恨。 姜婉离开安暇宫的时候,郭蓁蓁绝望崩溃的哭喊声听上去像是某种野兽夜间的嘶鸣,远近宫殿,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叫人心颤,也叫人痛快。 姜婉没有停留,也没有回头。 她的解脱在于死去,她的痛苦在于活着。 郭氏一族还没有定论,郭蓁蓁不敢去死。 姜婉就是要她活着。 连死这件事,也不许她郭蓁蓁自己决定。 · 和姜婉分开之后,祁瑛并没有急着去审讯郭坤。 踏着月色,他进了紧闭着宫门的云德宫里。 楚妙已经被送回去了。 她和太后离开得早一些,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加上喝了酒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太后吩咐青萍给楚妙端的解酒汤里放了些助眠的药粉,今夜的不太平,在太后的隐蔽上,唯独与楚妙无关。 她是这后宫里,唯一一个酣睡进入梦乡的人。 云德宫也一样被戍守得严严实实,太后还穿着寿辰的华服,坐在正殿里。 她并没有刻意等待祁瑛,她也并不确定祁瑛今天会来,她坐在这里,只是在想事情,很多事情。 祁瑛真的走进殿内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太后忽然眯起眼,觉得。。自己的儿子,不仅长大了,似乎。。也变得很不一样了。 但非要说到底是哪里变了,太后一下又说不上来。 他还能平时一样,进来之后给自己行礼问安,随后到旁边坐下。 不同的是,四周没了伺候的人,只有他们母子两人这般坐着而已。 祁瑛眨了眨眼,发现自己眼眶干涩,并没有什么太波动的情绪。 来之前,他其实已经想好了很多的话要说,但真坐在这里了,祁瑛才发现自己心里实在太过于失望。 “何期,是太后的人吧。” 他没喊母后了,以前母子两有争执的时候,祁瑛也这样喊她,但那时候能感觉到只是赌气发泄,此时此刻,却更像是刻意的疏离。 太后心颤了一下。 半响后,沉声道:“皇帝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必来问哀家呢。” “你与郭氏联手,却又防着郭氏,何期两头跑,我还当他是个有骨气的。”谁知道酷刑加身,还没怎么动刑呢,就给吓唬得直接全招了。 “皇帝这时候过来,是想跟哀家说什么?” 祁瑛不喜欢太后这样的语气,到了这个时候,她似乎依旧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祁瑛抬起眼帘,眼中的痛苦神色难以掩饰:“太后纵容郭氏行凶,要了祁言乃至婉婉腹中两个孩子的命!那也是我的孩子!是太后的亲孙儿!太后如何下得去手?!” 祁瑛言语有些激动。 太后定神看他:“姜婉有子,你这个皇帝到底还有什么用?这江山往后,迟早是要姓姜的,哀家早同你说过了,君王枕畔,不容有这么个功高震主的皇后!皇帝自己动不了这个手,狠不下这个心,哀家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祁瑛气笑了。 他这一瞬间,是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为人子的无奈与痛心之处。 他可以杀尽天下人泄愤,君王之怒能令天下震动。 但此时此刻,祁瑛只觉得无助。 面前这个振振有词的老太太,看似慈悲的面容,却说着如此冷漠狠毒的话。 她觉得自己没问题。 因为那是姜婉的孩子,是姜氏的孩子,因为姜婉威望太高,在军营里的地位太过于神化,所以就成了他们得去死的理由。 说着如此冠冕堂皇的人,却做着为楚氏一族费尽心思谋权的事。 天下还有比这个更好笑的笑话了么? 大抵是没有了。 他谁都可以杀,可眼前这个自私冷血,薄情寡淡的人,是他的生母。 这天底下,他唯一不能杀的人。 他只能坐在这里,将满腹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 郭氏暗地里的小动作,销走的大量财产,都是因为有太后在身后撑腰。 那些钱财,不少也落进了楚氏的腰包里。 太后暗地里想要帮扶几个听话的旁支起来,却又怕势力太大不好控制,所以动作不明显,祁瑛一直未能察觉得到。 如今都知道了,心痛心寒是一回事,祁瑛沉默了很久,再站起身来的时候,太后在他眼里看到了决绝之意。 祁瑛望着太后,轻声道:“太后知道,天青鱼么?” 太后皱眉:“天青鱼?” “这种鱼,幼年时雌雄同体,生于淮河畔的浅水地带,一百条组成的鱼群里,只有一条,能褪去雌器官,变成雄鱼。”祁瑛一直观察着太后的神色,她似乎。。不知情。 太后眉头皱得更紧,祁瑛这话转得莫名其妙,他虽然平静,但太后就是知道,祁瑛这话里藏着话,一定是有旁的意思:“远在九仙的鱼,你提它干什么?” 祁瑛目光幽幽,语气也幽幽:“是啊,远在九仙,但若是想要,还是有很多办法的。” 他撩起衣摆,突然给太后跪了下来。 太后一惊,身子下意识的前倾,但祁瑛没给她反应的时间,又快又响的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磕完,他抬起脸来:“这三个头,叩谢太后生养之恩,太后抚养我成人,我自当孝敬太后,为太后养老送终,为人子的孝道,理应如此。” “即日起,云德宫闭宫以便太后静养,太后年岁大了,该当清闲下来享福了,心里的许多心思,就此搁下吧。” “儿子与您今生的缘分,便到这里了。” · 盛京的夜一向都是静谧的。 像今晚这样大的动静,几乎整座城的百姓官员,都清楚的听见了。 没人睡得着。 刀剑交接的声音划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惶惶不安的人,不在少数。 没人敢出门。 连小孩子都被大人提紧了皮,哭声都不敢发出。 所有人都知道,盛京发生大事了,马蹄声,铠甲碰撞声,以及跑步声一直回荡在各个街道,没有停歇过。 等到天亮起,一夜沉浮的躁动平静下来,臣民们打开房门,这盛上京里的某一处府邸,已然是一夜败落得干干净净。 郭氏一案,大抵会在盛京乃至整个大晋掀起惊涛骇浪。 谋害皇嗣,结党营私,甚至有谋逆之心。 桩桩件件,皆是叫人津津乐道的饭后闲谈。 祁道在宫中养了一晚上,天蒙蒙亮的时候醒来,便看见了趴在自己床边睡过去了的江莠。 他盯着江莠的侧颜,半响后闭上了眼睛。 大概是睡糊涂了。 祁道自己无声的笑了笑自己,再睁开眼以后,重新看向床边。 依旧趴着一只睡熟了的江莠。 祁道心一下子怦怦跳起来。 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紧跟着就是觉得自己有些丢脸。 昨晚上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醒过来以后胳膊上的疼痛也清晰的传来。 郭氏养的那几只狗,偷偷摸摸的本事真是不辜负了郭坤的教诲。 他明明是进宫来和江莠赴‘待会儿见’的约定的。 顺便给她看看,根本不用担心自己,解决郭坤那老匹夫,他一只手就够了! 这下好了。 不仅没让江莠瞧见自己多‘英勇神武’。 反倒是瞧见自己中毒掉下马的狼狈样子。 祁道啊祁道,丢不丢人。 他在心里自己给自己批斗了半响,半响后泄了气,认命的重新扭头去看江莠。 她不知道在这儿守了多久,竟然都累得睡过去了。 祁道动了动手指,奈何挨着江莠的那只手受了伤不好挪动,只能侧过身子,用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想去帮江莠把落在脸上的几分碎发拨开。 刚碰到她,因为身姿不稳,手抖了抖。 江莠的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 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拽祁道的手,迷迷糊糊的看他伤口有没有再流血:“殷正山!殷正。。” 刚喊了两声,江莠觉得不对。 她抬起眼帘,和祁道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手触电似的收回,江莠惊了一下,蹭的站起身来,手足无措的左右看了看,干脆转身就要走。 祁道一愣,也顾不上手臂多疼了,撑起身子就要去拽江莠的胳膊。 可惜撑了一下没撑住。 钻心的疼容不得他逞强。 扑通一声,摔地上了。 117、你想走什么路 http://.biquxs.info/

祁道这一下摔得结实,好不容易没再流血的胳膊,又渗出深红的血迹在纱布上。 江莠听见动静,惊了一下又立刻回身。 祁道眉头紧锁,比起伤口带来的疼痛以及摔下来以后身上的不舒服,他更在意自己现在这般需要被人照顾搀扶的处境。 自从江有死后,他越发的要强,甚至已经到了一种偏执的地步。 他不许自己有软弱的时候,更不许自己有脆弱的一面被人看见。 尤其是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软弱也会成为亲近之人的软肋,所以他把自己武装起来,去成为那个冷面无情的靖王爷。 所以疼都还是其次的,祁道啧了一声,试着要自己重新爬回床上去。 江莠折返回来是他没想到的,按理来说,他没拽住江莠,她又下了心思要往外走,这一耽搁,人应该已经出了门去了。 她不是说过么,她不在乎。 可她还是回来了。 江莠拽过他的手,也没顾上先把他扶上床去,一个王爷一个丞相,一个在地上坐着,一个在旁边蹲着,两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这场面叫人看见了,着实有些诡异。 江莠生气,更多的是她自己都没感觉到的心焦和担心,她想都没想,径直开口便埋怨骂道:“你这是要干什么?!刚止住血的伤口!这下又裂开了!你嫌自己昨晚上流血没有流够,准备让自己失血而亡是吗?!” 事情自然没有江莠说的那么严重。 虽然祁道的伤口染了毒,有些脓血不易愈合,但是要达到江莠说的流血而亡的程度,起码身上还得再来十多个这样的伤口才行。 她完全就是被祁道气傻了,怎么想的?!不知道自己手疼么?!折腾个什么劲! 祁道张了张嘴,原本想说自己没事,但话到了嘴边,因为江莠这么句情绪波动极大的话,又咽回去了。 她回来已经好几个月了。 他们基本上,没过几天就会见一次。 从最开始的彼此靠近一步,就会被彼此身上的刺蛰疼一次,到后来两人能平静相处,说上几句话,再到现在江莠也能露出这样复杂的情绪来,祁道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壁垒,像在慢慢瓦解了。 至少她不会再用那样冷漠又空洞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出‘我什么也不在乎了’这样的话了。 她明明就还有很多的留恋。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也还存在着无限的可能。 祁道突然就想到,这许多的留恋里,自己是不是也有一席之地的呢? 他们忘记曾经的错误和错过,还有没有可能在下一个春季里,靠近彼此呢? 这样的想法一闪而逝,江莠骂过他之后立刻就沉默下来,看样子是真的生气了,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或者说,她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想自己这样的举动,这样的情绪到底代表着什么。 祁道没吭声,就这么让她拽着自己的胳膊,一双眼睛盯着她的脸,把她从愤怒到生闷气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憋着笑,有点辛苦,看了会儿便挪开视线,也不吭声,一个人默默的就要用另一只手做支撑往床上爬。 准备爬的时候还不忘了看一眼江莠,见她气得牙痒痒,又不得不来搀扶自己的表情动作,祁道赶忙咬紧嘴唇,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笑出声来。 坐到床上以后,江莠长叹口气,她往旁边挪了挪,一个劲的往门外看。 殷正山如今太忙了,祁瑛那边随时都在传召,梅惜宫也不能落下,此时祁道这边需要他来止血,也一样的不好找到人。 看了好半响,江莠有些等不住了,她喃喃道:“怎么还不来,得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外走。 祁道探出身子,视线追随着江莠的背影。 她到门口同好几个小太监说了话,神情似乎也没松缓,应当是殷正山这会儿还抽不开身,实在没法即刻过来的缘故。 祁道挑眉,坐正了身姿。 晚些来也行。 这点痛,他还是忍得住的。 想到这儿,祁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 血渗透纱布,很快就渲染了一大片的地方,看上去倒的确是蛮吓人的,江莠刚刚会露出那样的神色,说那样的话,也就不是不能理解的了。 他心里腾然升起一个念头,见江莠半响没进来,又探头看了一眼。 她似乎是准备自己亲自去找,祁道看的时候,人已经下了外面的楼梯了。 祁道一咯噔,没等自己给自己点准备时间呢,下意识就喊道:“疼!疼死本王了!” 那方江莠脚步一顿,看背影,内心似乎正在交战。 得逞的祁道赶忙收回脑袋,往床上一躺。 没等一会儿,江莠果然又折回来了。 她冷着脸瞪一眼祁道:“王爷怎么了?” 祁道半睁着眼,瞄她一下,有气无力道:“突然一下特别疼,脑袋也晕,大概。。是失血多了些。” 江莠当了真,急道:“果然是失血太多了,太医一时半会儿怕是过不来了,原本是没事了的,王爷你真是。。”她着急的左右看了看,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拍手,“煎药这事儿还得等着殷太医来看过了才好对症下药,早些时候我倒是看见小厨房里还有不少的红糖搁着,民间不常说红糖滋补气血的么?我这就让她们去熬一碗浓稠的红糖水来,王爷热乎乎的喝一碗下去,想来要好受些!” 江莠是认真的,说完就要去吩咐。 祁道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没想到自己受个伤还能再看见江莠这般有趣的一面,她果然骨子里还是从前的那个江莠,只不过和他一样,面具和保护自己的盔甲在身上的时间久了,就误以为自己已经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其实不是的。 他们依旧还保留着年少时那个自己的影子。 祁道轻笑出声,只觉得这段时间以外堆积在心里面的不痛快,一下子都顺畅了不少,他伸手拉江莠,这回拉住了:“真的没事,逗你呢,哪儿有人喝一碗红糖就能回血的?” 运筹帷幄的大丞相嘴里说出这话,莫名有种奇怪的可爱感觉。 江莠怔了一下,祁道这一笑特别的干净温柔,跟他平日里冷着脸的样子差别太大了,导致江莠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等明白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后,江莠立刻生气的拍掉了祁道的手,她瞪着他,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就这么站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片刻,就想明白了祁道这突如其来的折腾是怎么回事。 见她沉默,祁道也收敛了笑意盘腿坐着没再打扰。 等江莠想清楚了,她才回身在屋子里搬了根凳子过来。 她把凳子摆在床头,挪了挪方向后,坐了上去。 她背对着祁道,声音听上去冷冷的:“王爷躺下歇息吧,我在这里等着殷太医过来。” 言下之意,便是我不走了,你别再瞎折腾了。 祁道抿嘴笑笑,果然乖乖的躺下了。 他侧目,望见江莠没被卷起来的纱帐挡完的耳垂,泛着点点粉色。 · 云德宫宫门紧闭,太后居宫享福的消息,第二日正午,就传遍了解除封禁的后宫宫宇间。 一夜的时间,满朝文武,几乎都被彻查了个遍。 有很多是在抓郭氏前就查过了的,郭氏落狱,这些官员及家眷,也全都进了大刑司,等待着最后的结果和发落。 后妃们心惊胆颤了一夜,好在家族都没有受到太大的牵连,大家基本都安全下来,略一打听,便晓得六宫都开了宫门,虚惊一场。 唯一叫人意外的,便是昭贵人竟然未曾被郭蓁蓁连累。 她原本是郭蓁蓁身边最亲近的人。 但此番彻查清剿郭氏一族的事上,昭贵人及其母家吴氏,是出了大力的。 与吴氏一样在关键时候站对了方向,做对了决定,提供了很大一部分的情报和关键信息的,还有沈慷及郭大娘子。 昨晚上的巨大动静几乎是让两人瘫软在家里。 可想而知若是没有投靠江莠,此时沈家的下场,会坏到什么地步。 但,也仅仅只是将功折罪而已。 折的还只是一小部分的罪,往后要更加的谨慎和忠诚,方能保得一家平安。 但不管怎么说,眼面前的生死大关,算是过来了。 云德宫的事倒是叫嫔妃们都震惊了一把,皇上孝敬,这事儿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为何突然就禁了太后的足,做到如此地步,竟然是半点情面也不肯留给太后了。 可这里头的水太深,没人敢这个时候去触雷,真想打听,也不可能打听出真正的前因后果来,只是稍微聪明一点的人自己心里猜测,或许是同逝去的敬宪孝皇后有关。 更多的,也不敢瞎想了。 云德宫一关,入宫不久的楚妙,如今可谓是真正的陷入了困境。 她一觉起来,宫里宫外都翻了天。 青萍跟她说了许多,楚妙消化得慢,很多东西只是记住了,但并没有真正的理解。 比如,贵妃封号被褫夺,现下困于安暇宫尚还不知会怎么处置。 比如,郭氏一族尽数落狱,牵连之人多达数千,也还未曾定下处罚。 再比如,太后宫门未开,消息传不出来也递不进去,青萍说或许是太后和皇上有了争执惹怒了皇上,兴许过几日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但楚妙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跪到金池殿外,恳求祁瑛对太后开恩。 她自己是没有什么想法和太大的野心的。 只是一直依赖着太后,也从心底里把太后当成自己唯一的亲人,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来为太后求情。 金池殿外,楚妙的身影已经在这里跪了一个时辰了。 祁瑛没出来看过。 长忠通传了好几次,被祁瑛一句‘再敢提淳嫔,你就把脑袋割下来’吓个半死,只能去劝楚妙回宫,何苦在这里受罪,皇上又未曾迁怒于她。 但不管长忠怎么说,楚妙都只是低垂眼帘跪着,一声不吭,说了几次,才抬起眼帘来,眸子里落了泪光,但一直都忍着没哭,声音弱弱的对长忠道:“谢谢长忠总管,我。。我还是再等等。” 再等一等。 楚妙咬紧了嘴唇。 她不知道怎么办,回去宫里,青萍又要说许多她不明白的话,还不如跪在这里,腿跪得没知觉了也就还好,反而安心一点。 长忠劝不动,最终还是只能叹口气离开了。 原本依靠着太后,在后宫里颇为惹人眼红的楚妙,此时立刻就成为了满宫的笑料。 没了太后,她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现在可不是要着急上火了?可惜,皇上压根就不见她,再这么烦皇上,指不定还得挨顿板子,那便更好笑了。 但这个时候,也没人光明正大的去笑她,就连庆妃都收敛了气焰,夹起了尾巴,多在自己宫里门都不肯出。 宫里面,安静得厉害。 金池殿外的长廊,宫人走动的声音都放得格外的轻。 日头西斜,橙光落满地,落在跪在楼梯下空旷广场中心的楚妙身上,连她的头发都染上了光,看上去又可怜,又可悲。 这样万籁俱静的地方,从高处的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了一个人。 脚步声一直到了近前,停在了楚妙的视线里,楚妙才迟钝的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来的人是谁。 她在这里跪了快三个时辰了。 除了一开始来劝的长忠,再没有人来过,甚至连从她身边走过的人都没有。 楚妙还在想,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吧。 要是自己真的晕过去了,指不定还能到祁瑛面前说上一句话。 但现在,真有人到了面前,楚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看清楚来人的脸后,便再也绷不住眼泪,一开口便是哽咽:“敬妃娘娘。。” 姜婉是专门来看看她的。 她撩起衣摆,蹲下身来,摸出自己的绣帕,给楚妙擦了擦泪:“跪那么久了,怎么还不回去?” 没人管的时候,尚还能自己支撑住,一旦有了关心,便怎么都憋不回去了。 楚妙哭得厉害,姜婉也没催着她回答自己的话,只是抬眸看了一眼跪在楚妙身后的青萍,静月领会姜婉的意思,上前把青萍那丫头拖起来,朝着边上去了。 静月力气大,就算青萍也跪得腿没了知觉,也能把她扛住,青萍紧紧盯着楚妙,却又对从金池殿出来的敬妃畏惧,只能闭了嘴,任由静月将自己带到听不见主子们说话的地方去。 四周没了人,姜婉静静陪着楚妙,等她哭够了,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一些后,才抬手拍了拍她后背:“好些了么?” 楚妙眼睛红红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回去?”姜婉又重新问一遍,“你明知道皇上不会见你的。” 楚妙抬起眼帘,雾蒙蒙的眼睛望着姜婉,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般:“敬妃娘娘,我若是不跪在这里的话,好像就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太后的提携和养育,现下太后被关在云德宫里,我怎么能。。怎么能回去呢?” 因为大家都觉得,她就是应该跪在这里的。 所以,她不能回去。 姜婉仔细的给楚妙整理衣领,听她说完,轻声道:“那你自己怎么想的呢?” 楚妙噎住,半响后,才蚊子般声音回话:“我什么也没想。。” 自从进宫,她就从来没被允许过有自己的想法。 她要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太后一手安排好了的。 她不许接触嫔妃,更不许对她们有什么感情,她孤零零一个人在别院生活,进了宫,依旧是孤零零一个人。 太后教她的东西,很多她都不懂,也没有学会,但洛姑姑说她不必太懂,只要记得就好了。 她能想什么呢? 姜婉看着楚妙,手搭上她的手背,声音很轻,但很坚定,让人感觉到她传递而来的力量:“淳嫔,你首先要记着,一个人,之所以称之为人,便是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独立的思想,不管旁人要你变成什么样的人,期望你是什么样的人,若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模样,与一副会行走的空皮囊,又有何异呢?” “我不知道之前太后是如何教导你的,但现下。。云德宫俨然是不可能因为你跪在这里求情就能开的了,可你依旧是皇上的嫔妃,是皇上的淳嫔,身为嫔妃,心应该向着何处,自己应该做什么事,你要想清楚才行,往后这宫里的路,你就要自己走了,你今日可以一直跪在这里,那明日呢?今后的每一天,你都要这样过么?”姜婉轻拍了两下,随后收回手,站起身来,“现在,太后已经不是你的束缚了,你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想要去走什么样的路,都还来得及,还来得及由你自己重新把控,若眼前的一切不是你想要的,便勇敢的推翻,大不了,就是重来罢了,有什么丢不起的?” 楚妙瞪大了眼睛,姜婉的一番话,于她而言,是从未听过的‘大胆’。 可就是这份大胆,敲响了她心里,一直沉睡的大钟。 118、大不了娶你呗 http://.biquxs.info/

姜婉离开的时候,楚妙还跪在那里。 她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姜婉的话,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鼓起勇气,去面对接下来自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局面。 她脑子还不是特别清楚,沉默了一会儿后,才缓慢的抬起眼帘,茫然的望向依旧无人出来唤她进殿的金池殿正门。 从前有太后在,她应该做什么,应该往哪儿去,都有洛姑姑带来太后的指示。 也因为有太后在,所以楚妙不管走到哪儿,宫人们对她都是恭敬有加的,嫔妃心里虽然对她各有想法,但除了庆妃,也没人挂在嘴上胡说。 现下。。好像谁都不搭理她了。 楚妙眨眨眼,回头去看捂着膝盖,一瘸一拐走回来还要接着陪她的跪的青萍。 青萍咬牙到楚妙身边,沉声道:“小主,天眼见着就要黑了,俗话说的好,功夫不负有心人,再等会儿,皇上必然是会心软的。” 云德宫具体发生了什么,青萍其实也是不清楚的。 她不知道祁瑛和太后究竟吵到了什么地步,她只是尽了一个奴婢的本分和最大努力,拖上和太后绝对划不清干系的楚妙,怂恿她用苦肉计,去唤醒祁瑛心里对太后的亲情。 只要有感情波动,事情便存在转机。 本就是一家人,那终究是太后,是皇上的生母,青萍想着,再怎么,皇上也不能不认太后吧? 可跪了那么久,青萍自己心里也没底了,她只能抱着不要前功尽弃的想法,说这些话稳住楚妙,也稳住自己。 但楚妙看着她,片刻后垂眸道:“我想回去了。” 青萍睁大了双眼,随后往姜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又重新皱眉看向楚妙:“是敬妃跟小主说什么了?小主别听她的!现下满后宫里,谁不是瞧咱们笑话的?且让她们笑吧,等太后出来,有她们哭的时候!” 楚妙没把青萍的话听进去,姜婉让她选自己想走的路,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不必受太后束缚,这话不管怎么想,都不是太后还能够走出云德宫的意思。 青萍所谓的等太后出来,只怕也遥遥无期了。 楚妙没再说话,她撑着地慢慢站起来,身上哪儿都疼,倒是也没吭声,只一点点等着能站稳了,这才挪过身,朝着回宫的方向走去。 青萍没想到楚妙是认真的,她上前扶住楚妙,一步三回头的看金池殿,还不忘了继续对楚妙道:“小主,咱们真就这么回去了?!那今天一天岂不是白跪了?!” 哪有这样半途而废的! 楚妙闷声往前走,见青萍念得都要急了,才温吞吞的应了一声。 青萍被她这样子搞得彻底没了脾气,一个人生了会儿气,觉得憋屈,半响后才又深吸口气问道:“小主今儿确实也算尽心了,回去以后奴婢找上好的药膏给您抹上,正好再寻几块好布料,缝几个护膝给绑上,明儿再去跪的时候,就不会像今天这么疼了。” 今日走都走了,也没有再回去的道理,青萍干脆开始计划明天的事,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表现的好机会,太后出来了知道楚妙这般上心,肯定也欣慰,自己跟在楚妙身边有劝谏的功劳,赏赐自然也是不会少的。 青萍还在想着飘渺的以后,对眼前楚妙微妙变化的情绪并没有太过关注。 在青萍心里,楚妙一直都是听话的。 只要是有关太后,她便不会拒绝。 所以青萍才会这样理所应当的计划明日继续求情之事,她是太后派给楚妙的人,对太后权势位置的确信是刻在骨子里的,楚妙有太后撑腰,不管她怎么做,总不能丢了性命,是以打从一开始,青萍就没有站在楚妙的角度考虑过这件事情。 更没有想过,一向听话的楚妙,这一次竟然会拒绝自己。 “明天不去了。”楚妙的口气听上去并不是在跟青萍商量。 她是自己已经下了决心,不去了。 青萍愣住,盯着楚妙的侧颜看了半响,因为楚妙的好脾气,竟然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对着她生气道:“小主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不去了?太后的事,小主就打算这么听之任之,不管了?” 楚妙交握的手骤然收紧:“这件事,我管得了么?”她停下脚步,突然侧目将青萍盯着,“若我死在金池殿前,能换太后出来,我自然当下就去,可我这样天天跪在那里,太后就能出来么?” 这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只怕就算她真的死在祁瑛面前,也不过是白白糟践了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 敬妃愿意来跟自己说那番话,便是不愿意再看着她自欺欺人,自取其辱了。 若这样她都听不明白,更是辜负了敬妃的一片好心。 她又何必把自己,把祁瑛都置于如此难堪的境地。 她已经是满宫的笑话了,何必让自己再徒增可悲呢? 青萍没话反驳楚妙,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但是,青萍喃喃道:“奴婢不知道,可。。总归是要试试的。” 楚妙苦笑起来:“看吧,你明明心里也没底。”她收回视线,又继续慢吞吞的往前走去,“不用试了。” 姜婉从金池殿离开不久,淳嫔也回宫去了,长忠告诉祁瑛这个消息的时候,祁瑛的神色明显松缓了两分。 到底还是姜婉有法子,说的话楚妙能听进去一些,自己方才那样严厉的责令她离开,反倒不如姜婉的几句话有效。 连长忠都笑着道:“还是咱们皇后娘娘厉害。” 此时祁道与江莠已经离开了皇宫,姜霆夜走得比他们两人早一些,昨晚上的动静现下满盛京都晓得了,祁道受伤暂且不能动弹,姜霆夜便先赶着回去给众人一颗定心丸。 今儿一早沈玲珑便在府门口张望着了,明月臣带着西城往街道上去了,大概是要听听看百姓们都在议论什么,有没有什么过激言论扰乱民心,等江莠回来,好同她汇报。 府上就剩了云间陪她,云间倒是个闲不住嘴的,在阶梯上撑脸坐着,一度尝试同沈玲珑聊起来。 可惜沈玲珑这会儿压根就没心思搭理他,半响等不到人,还眼巴巴的跑到巷子口去张望,然后又一脸失望的回来。 云间看着她都累:“歇会儿吧,沈姑娘,昨晚上那么大的动静,丞相一时半会儿肯定回不来的,指不定得晚上去了,咱们要不先去喝杯茶?” 沈玲珑恍若未闻,提着裙摆上了楼梯,又跟木桩似的站着不动了。 云间越挫越勇,别过脸看她:“沈姑娘,我瞧外头街上还挺热闹的,要不咱们也去和明公子他们会面?” 沈玲珑这才看向他,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咱们不能都去了,得有人守在这里才是,万一丞相回来了,府上没人像什么样子?”说罢,像是想起来什么,又加了一句,“陆公子去审讯了一夜了,这个点也该回来了,府上休憩的厢房我都给公子备好了,热水也都烧着备着呢,忙了一夜,肯定个个身上都不痛快,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这些事上上心,盼着他们回来能消除疲劳,好好的睡一觉才是。” 说完这话,沈玲珑皱眉望了一眼依旧没动静的长巷,撂下句你帮忙盯着的话给云间,急急匆匆的又朝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云间转过身子盯着沈玲珑的背影跑远,半响后,叹了口气。 这位沈姑娘是丞相刚带在身边的女侍,具体有多得丞相喜欢,云间还没来过几次丞相府,不是很清楚。 但这位沈姑娘对丞相的崇拜和恭敬,却是时时刻刻都能看出来的。 这不,惦记着自己煨在小厨房的一锅高汤,时不时就要亲自过去看看。 头一个回到丞相府的,是陆燃。 郭氏族人虽多,嫡系却没有几个。 刑罚还没怎么用呢,大部分都把自己知道的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交代得干干净净了。 只有几个嫡系嘴比较严,着实费了点功夫,折腾了不少时间。 加上人多,拥挤着又太闷,哭喊声叫人头疼,听得有些想吐,是以陆燃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脸色难看得吓了云间一跳。 他对自家公子是有十二分的信心的,所以一直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在这儿坐着,看见陆燃的瞬间,云间就把嘴里叼着的那根狗尾巴草拔下来扔了,随后几乎是从直接弹了起来,一下就窜到了陆燃跟前扶住他:“公子?!” 陆燃摆手,说不出话来,只示意他扶自己进去坐会儿。 云间跟了陆燃多年,这点默契自然是有的,有人回府,府上的下人们便立刻招呼起来,沈玲珑刚从厨房出来,听见府门方向潮水般的声响动静,知道是有人回来了,她急匆匆跑过去看,发现回来的并不是丞相他们而是陆燃。 进了大堂坐下,紧跟着便有热茶送上来,云间赶忙端给陆燃,见他喝了两口后脸色有所缓和,这才往旁边的椅子一坐,小声问道:“好些么?” 陆燃神情沉重的点了点头,抬起眼眸来的时候,瞧见从外头端着一盘糕点进来的沈玲珑。 “里头有开胃的山楂做馅,公子这一晚上肯定都没能吃上东西,热水已经备好了,后面厢房备了塌,公子歇会儿吧。”江莠不在,沈玲珑便念着自己一定得帮着义伯把丞相府照顾好,什么都多想一点,多备一点,总是没错的。 陆燃没胃口,云间端了糕点过来也不太想吃,他从那种地方出来,身上的味道的确有些不好闻,是以也没拒绝沈玲珑的好意,道了谢过后,便让云间回去给自己取干净衣裳再回来了。 陆燃回来得算早,也还睡了一个时辰养精神,午后,姜霆夜便也回来了。 他是直接骑马出的皇宫,一路跑回来,倒也没用多少时间,他没想到会在一进巷口的地方就远远看见沈玲珑,她的衣摆有些微微摆动,姜霆夜眼角不自觉的一抽,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便不怎么能挪开了。 到了近前,沈玲珑果然立刻扬起笑脸来:“夜公子回来了!” 说完,立刻往他后面张望:“丞相的马车在后面么?” 姜霆夜刚有些小得意的翻身下马,沈玲珑这么一问,立刻就不高兴了。 他冷了脸,哼了声,把缰绳甩给一旁的小厮,头也不回便进府里去了。 沈玲珑被他哼的一头雾水,这小爷,刚还笑眯眯的,这一眨眼,又怎么了?谁又得罪他了? 沈玲珑撇嘴瞧一眼姜霆夜的背影,又在原地等了会儿,没再等到马车,便晓得是姜霆夜提前回来了,江莠依旧还在宫里。 有点失落,沈玲珑长叹口气,灰溜溜的跟进去伺候那位莫名其妙心情不好的小爷。 她到的时候云间已经扯着大喇叭把能洗澡的事儿跟姜霆夜说了,姜霆夜瞥一眼垂头丧气跟进来的沈玲珑,突然就拽了她往外走,搞得沈玲珑措手不及,险些自己把自己绊倒。 “公子?这是去哪儿?”沈玲珑留神注意脚下,跟着小跑出去好几米,脚下才算是顺了。 姜霆夜没好气的哼道:“爷累了,你来伺候爷歇息。” 沈玲珑汗颜,这位爷当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没等感慨完,沈玲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位爷方才说了什么,立刻瞪大了眼睛磕巴道:“夜。。夜公子,这伺候沐浴更衣和歇息的,不有府上的丫鬟么?我。。我这笨手笨脚的,怕伺候不好公子。” 她只是沈家一个小庶女,像姜霆夜这样的权贵子弟要她伺候,自然是可以的。 但。。她到底也是正经人家的清白姑娘,真要这般伺候了,便算是姜霆夜准备要纳她过门了。 什么情况?!这位爷怕是蛮横惯了,压根就不知道这些吧?! 姜霆夜皱眉,啧了一声:“想什么呢?你这手脚笨拙的,还伺候沐浴?爷是让你去抖抖被子,先把床铺拍软和了,不然爷睡不着。” 沈玲珑尴尬的吞口口水,干巴巴笑两声:“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公子你看能不能。。先撒手。” 他这手劲,拽着人属实是真疼。 被沈玲珑一说,姜霆夜才怔了一下,随后别过脸,一副‘你以为爷想拉你’的嫌弃模样放了手:“娇气。” 沈玲珑放缓脚步,跟在姜霆夜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心里默默吐了口血。 姜霆夜一个人跟骄傲的花孔雀似的昂首挺胸在前头走,时不时拿眼睛瞟一眼跟在后面的沈玲珑,不自觉的搓着自己的手指。 他刚才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自己回来了,见她笑脸相迎,本来心情还挺好,可这臭丫头,一转脸就去找江姐姐的,不是敷衍自己是什么? 生气! 一生气,就想罚她做事,正好云间那小子说洗澡,便脑子一抽,拽着一并过来了。 方才她显然是想到了奇怪的地方去,别扭又纠结的表情太好笑了,导致姜霆夜气消了大半,险些没憋住,这会儿故作高冷模样,也是不想让沈玲珑以为自己不生气了,得让她反省!好好反省自己! 姜霆夜心中正该为自己的敷衍行为痛心悔改的沈玲珑低着头,在心里默默的锤爆了姜霆夜的猪头。 等到了他自己的屋里,方才吩咐下去的热水和大澡盆都已经备好了。 江莠专门给姜霆夜配了伺候的人的,那些小丫鬟手脚麻利,这些事情都做惯了,姜霆夜手一伸,便凑上来宽衣解带。 沈玲珑默默抬手,捂了眼逃也似地往屏风后的床边跑去。 姜霆夜盯着她,被她这举动逗笑,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半响后才装模作样的咳嗽了声掩盖住,一副肯定没人看到的模样。 等被热水彻底包裹住,这一身的酸乏才算是彻底的激发又松缓下来。 这丫头看着笨,心思倒还是挺细腻的。 姜霆夜仰头靠在桶边,舒服得眯起眼睛,有些失神的发呆。 几个丫鬟沾湿了帕子要给他擦背,姜霆夜被突然触上来的手指惊得一颤,随后心里涌起两分烦躁,摆摆手把几个丫鬟全都撵出去了。 等四周安静下来,姜霆夜才又继续沉浸在自己的片刻安宁里。 他是舒服了,放空了。 隔着屏风的沈玲珑抖完被子,自闭了。 这位爷就在外头沐浴,把人都撵走了,这屋里不就剩她一个了?! 听这动静,这位爷别是睡着了吧?待会儿水冷了,说不定会感冒,他要是感冒了,肯定又怪自己没叫醒他,可要是过去叫他,看见不能看的东西可怎么办? 沈玲珑觉得太难了,干脆坐到床边的鞋墩子上,也破罐子破摔的开始出神。 她脑子里乱糟糟,倒也没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姜霆夜突然喊了声:“喂,小庶女。” 沈玲珑一激灵,下意识的接话:“我在呢,公子。” 那边沉默了片刻,姜霆夜懒懒的声音传来:“帮我递一下衣裳。” 沈玲珑脑子一嗡,从地上爬起来:“我去帮公子叫人。” 说着,趁机捂住脸就要往外跑。 “站住!”姜霆夜声音懒,但依旧很有威慑气势,他一吼,沈玲珑捂着半边脸不敢动了。 姜霆夜抬抬下巴:“就在你手边,递过来就是了。” 沈玲珑心里苦,这位爷怎么就不放过她呢? “公子。。我还是去叫人来替你更衣吧。” 她咬咬牙,今天说什么都得出去。 姜霆夜目光深了两分,不知道为什么,沈玲珑对他笑他会开心,但知道她真正的注意力在江莠身上又会很生气。 而现在,她这样抗拒自己,姜霆夜也很生气。 他一不高兴,语气听上去就骇人得很,吓得沈玲珑一个哆嗦:“你怕什么?!你要是怕别人说闲话,大不了我娶你过门就是了。” 119、正确的吃鱼法 http://.biquxs.info/

沈玲珑半背对着姜霆夜的身影一僵。 这一瞬间,她竟然分不清楚这位爷用这种很不爽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究竟是带了几分认真,还是单纯就是想戏谑一下她这个庶女。 以姜霆夜的身份来说,就算是皇帝的女儿配他,那也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又是姜氏一族的唯一嫡子,身份有多高,背后有多少人撑腰,以后要掌握多大的权势,这些都不是沈玲珑一个十几年眼界都局限在小小沈家后宅的姑娘能想象的。 她只知道自己跟姜霆夜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当自己是小跟班,小沈,怎么开心怎么拿她逗乐都好,自己在他眼里可能就跟一个街上随处看见的讨喜的小玩意一样。 过了这个新鲜劲儿,可能就仍在一边了。 沈玲珑对姜霆夜还是很怕的。 这位爷喜怒无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火发怒,说不要你好过就不会让你好过。 姜霆夜当着她的面那样处置了沈靳,当时的确是很解气,姜霆夜说的那些话,也让她恍然一瞬有了一种这位爷是在给自己撑腰的感觉。 但是过几日冷静下来,沈玲珑便不敢这般自作多情了。 对付沈靳,更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丞相需要姜霆夜这霸道的一闹,她的委屈和家事,不过是恰好与这件事有相交,沾了点丞相的光而已。 姜霆夜说的那些话,大概也只是因为当时的气氛使然。 她若真因此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只怕这位爷哪天一个不高兴,自己的那点自以为是和自得,就会分分钟断送了自己。 她不敢想,更不敢奢求什么。 能跟在江莠身边,对沈玲珑来说,已经是上苍给她最好的福气了。 姜霆夜是随心所欲的贵公子,他这句‘大不了我娶你’,听上去有点像在对流浪的小猫小狗说话。 ‘大不了我养你。’ 在他心里,可能纳一个她这样身份的庶女为妾,跟从路上捡一只猫猫狗狗回家是差不多的事。 现在看她还算乖巧听话,所以觉得捡回去养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沈玲珑片刻后便冷静了下来,忽然就有点讨厌姜霆夜这般自以为是又自作主张的模样。 的确,他是不可一世的姜氏小公子,一句话就能叫旁人心肝都颤上几分,她怕他,得罪不起他,但也不是他说要怎样就怎样的。 至少在嫁人这件事上,得她自己说了算才是! 而那边的姜霆夜,半响没等到沈玲珑吭声,心里就更加烦躁了。 他深吸口气,不安的在水里挪了挪身子。 他就是下意识的脱口说出来了,心脏一下子就砰砰砰跳得很厉害,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他没体会过。 按道理来说,沈玲珑敢这样一声不吭的背对着他,他是可以直接命令她过来的。 但姜霆夜不想这么做,他总觉得。。自己得等沈玲珑自己愿意开口跟自己说话才行。 等待的感觉很煎熬,姜霆夜一直都不喜欢,他一向风风火火惯了,沈玲珑沉默的这两分钟,在他看来实在是太长。 不过再长也就是那么几分钟而已,沈玲珑脑海里思绪万千,已然有了决断。 她依旧没有回过身来,甚至还往彻底背对姜霆夜的位置挪了挪,再说话的时候,听上去有些闷闷的,不像平日里狗腿子的嘴脸了:“夜公子说笑了,公子这样贵重的身份,玲珑从未想过能够高攀得上,玲珑虽然身份卑微,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如今唯有三愿,一愿陪伴丞相左右,学习开拓自己的见识,二愿十年之后能有机会看一看大晋的南北山水,三愿未来自己的人生道路可以自己选择,再不违背本心,方才的话,对夜公子来说,或许只是一句玩笑,一句轻描淡写无足轻重的话,但对我来说,实在是心生惶恐,不知所措,还望公子以后不要把这样的话随意挂在嘴边,玲珑感激不尽。” 这是沈玲珑第一次反驳自己。 她说完以后,像是怕自己下一秒就怂了,当即便昂首阔步走掉,瞧那背影,颇有些壮士赴死的悲壮感。 被拒绝的姜霆夜愣住了。 刚才发生了什么?那小庶女嘀嘀咕咕说的什么? 什么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要自己选择,不违背本心?听听,这说的是人话么? 意思是他要娶她,她还不乐意了呗? 还变成他纨绔公子哥,强逼民女看他洗澡,被迫就范了呗? 姜霆夜很气,气得一巴掌排进水桶里,溅了自己满脸的洗澡水。 莫名其妙就被说成变态的姜小爷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大晋想排队嫁给他的姑娘编个号能从盛京排到九仙去! 这不知好歹的小庶女。 姜霆夜啧了一声,烦躁的把脸上的水珠子抹掉,正准备自己探出身子去拿衣裳,那几个被他撵出去的丫鬟已经快步进来了。 跑得比兔子还快,居然还能记着帮他喊人?这丫头想什么呢? 不过虽然有人来了,姜霆夜自己已经够到了衣裳,也就用不上她们了,丫鬟们想上前来帮忙,也被姜霆夜大手一挥制止了。 他撑着脑袋在躺椅上晾头发,几个人拿干帕子轮流给他擦拭,加上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干得倒是很快。 方才本来泡在热水里已经有些困乏了,这会儿又困意全无了。 姜霆夜扭头盯着被沈玲珑整理过的床铺发呆,她没给人理过床铺,简直就是一通乱扔,看上去就不太行,姜霆夜哼一声,这小庶女什么都做不好,笨死了,谁晓得还是个有脾气的。 他正想着,一旁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丫鬟一直注意着他的视线和反应,见姜霆夜对着床铺嗤声,还以为他是觉得这床铺得不行,思忖两秒后,便走过去准备重新理一下。 手还没碰到被子呢,姜霆夜突然一下坐起了身子,跟护食的狼崽子似的露出獠牙,不耐烦又凶巴巴的吼了声:“都出去!赶紧出去!” 小爷烦着呢! 屋子里的人今天被他赶了两次,一头的雾水,但也没谁敢问怎么了,姜霆夜让走,便又都跑得远远的。 身边重新安静下来,姜霆夜坐了会儿,搞不清楚自己这火气怎么来的。 这床铺是该重新理一下,但他看见有人过去,就是莫名的烦躁,果然是被沈玲珑气着了,说的都是些什么话,让她递个衣裳而已,自己的意思不也是想让她别怕么?!在丞相府,有他罩着,有什么好怕的! 果然还是笨。 姜霆夜乱七八糟想一通,总结了一下,觉得还是沈玲珑根本没明白自己上次带她出去说要让她给自己当跟班的话。 或者说这丫头完全是当耳旁风,没有往心里去。 姜霆夜怒从心底腾一下就烧起来,他披上外衣,穿上鞋,一口气冲到院子里,走出去好大一段距离才停下脚步。 丞相府还是很大的,沈玲珑要是存心要躲他,姜霆夜找起人来还是相当麻烦的。 算了,待会儿江姐姐就回来了,江姐姐回来了她能躲着不成?! 姜霆夜咬咬牙,又重新回房间去,一撩被子,躺下了。 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想着待会儿要怎么对付沈玲珑这个不听话的笨蛋,想着想着,温暖舒适的床铺到底还是慢慢剥夺了他的意识,一晚上的劳累,不管精神上再怎么活泛,身体还是会自动困倦陷入睡眠之中,眼皮子打架打得厉害,脑子也逐渐变得混沌,姜霆夜撑不住,眼皮子粘在一起,最终还是睡着了。 江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期间明月臣和西城也从街道上回了丞相府,伺候陆燃睡下以后又找不到沈玲珑人在哪儿就快要被无聊疯的云间,看见明月臣和西城的时候宛如看见了亲人,就差涕泗横流的扑到两个人身上去蹭一蹭了。 西城很嫌弃的推开云间,自己寻了个角落很酷的坐下。 云间撇嘴:闷葫芦! 而江莠原本是想让祁道再在宫里面躺两天的,但祁道不想呆在那里,态度非常固执,一定要跟着江莠一起出宫,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祁瑛将云德宫宫门关闭的事祁道也已经知道了,他和江莠都清楚,姜婉之死,多半给郭蓁蓁背后撑腰的人正是太后,所以祁瑛才会有此举动,祁道没多说什么,可能不愿意呆在宫里,也有此事的缘故在里面吧。 总之。。最终祁道还是挣扎着起来了,跟上了江莠的马车,出宫这一路都不要脸的枕着江莠的软靠,搞得江莠自己挪到角落的位置,一脸无奈的将祁道盯着。 好在刚一出宫的时候江莠就先差人送了消息回来,知道祁道受了伤失血过多身子虚浮需要人搀着,西城他们早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江莠撩开帘子下马车的时候,第一次感慨两个府邸对着竟然也是有点好处的。 西城托住祁道的身子,让祁道能够直接在他肩膀上借力站稳:“王爷可还好?” 祁道看一眼江莠,半点没露出自己真的很虚弱的样子。 见他站得依旧很挺拔,西城似乎没怎么用劲儿,江莠还有些迟疑的问了一句:“你。。你要先回去休息么?” 旁人看不出来,但扶着祁道的西城却知道自己属实是用尽了吃奶的劲儿尽心尽力才替自家王爷撑着这面子的。 江莠不问,祁道也在寻思自己找个什么借口看上去自然些,江莠这么问了,祁道便顺势拍了拍西城,撇他一眼道:“你们今日有什么收获么?” 那眼神俨然写着:立刻说有,然后进屋坐下慢慢讲。 西城组织了一下语言,正准备开口,站在一旁看戏的明月臣,突然接了话:“我与西城走访各个街道,百姓之间的言论都比较正面积极,没什么故意搞事给郭家煽风点火的,陈尚水也帮了不少的忙,安吉禾之前悄悄赶回,也帮上了大忙,郭氏这一回是彻底的覆水难收,再也翻不起火星来了,旁的。。便没什么了。” 西城愣住了,勇士,真正的勇士。 这位明公子也算是义勇爵的唯一传承者,有底气的人说话就是不知道,连祁道都敢噎。 实际上,江莠不曾习武看不出来祁道借力的不对之处,但落在明月臣眼里,还是很明显的,本来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忙活了这么久,大家的神经也好不容易能松缓下来些,自然还是应该以休息为主,且,就算这位靖王爷撑得住不休息,江莠脸色不好,也该好好休息了,他盯着祁道看过来的目光,原以为祁道还会说什么,谁知道祁道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样不太合适,他目光在江莠脸上流连两秒,轻声道:“既然没有什么要紧事,就先各自散了吧。” 说完,又别开脸,格外别扭的对江莠闷声道:“你也别忙活了,好好睡一觉,明儿来找你们商议天青鱼的事,别叫我看见一个个的脸色都不好。” 这话听着是把所有人的叮嘱了,但实际上,祁道想叮嘱的人,也只有江莠一个而已。 马车上还放着殷正山开的药,以及祁道近来要吃点什么东西滋补都一并写得清清楚楚,眼见着祁道和西城进了靖王府里,江莠才收回心神,同明月臣和云间一块儿往里去。 踏过门槛,江莠问道:“玲珑呢?” 照江莠对沈玲珑的了解,知道自己递了消息马上就要回府了,这丫头应该是跑得最快,站得最前面的才是,怎么这会儿了也没看见那丫头在哪儿? 云间闲不住嘴,接话接的快:“沈姑娘等了丞相一上午呢,府上到处安排得井井有条的,我家公子回来的时候还瞧见她在的,后来我家公子歇了,夜公子又回来了,他拖着沈姑娘出去以后,就再没看见沈姑娘回来了。” 说完瞄一眼明月臣。 明月臣也证实答道:“我与西城回来的时候,的确没见着沈姑娘。” 姜霆夜把她拖走了? 江莠微微颔首,心中有数,大概知道可能是发生什么了。 不过她倒是没急着去找姜霆夜,这个点他估计也还在睡,倒是陆燃已经醒了过来,这一下午,他睡得不太安稳,看上去脸色还是一样的不怎么好看。 他来跟江莠说了一下昨夜审讯的情况,郭氏桩桩件件罪行已然是板上钉钉,不可能翻案的了,只看这些供词呈上去,皇上如何定夺惩处了。 昨晚上到现在陆燃都没来得及接收外面的消息,临走前,江莠跟他说了一下太后宫门关闭,以及祁瑛对于如何惩处郭蓁蓁的想法。 姜婉的死,是郭蓁蓁亲手制造的。 陆燃对她的下场,自然格外关心。 但陆燃不知道的是,江莠说的这些,实际上更大一部分,是姜婉自己的意思。 祁道方才说的天青鱼之事,便是其中之一。 郭蓁蓁这辈子,最看重的三样东西,便是权势地位,恩宠名声,以及家族和孩子。 如今,这些东西都离她远去了,今生今世,她都不可能再拥有了。 姜婉经历过的绝望,她必须要亲自经历一次,方能死去。 所以天青鱼是必须的,往后安暇宫的供食,便只有天青鱼了。 陆燃沉默片刻,冷声道:“她若是不肯吃,想饿死自己呢?” 江莠面色平静的将他看着:“她不敢,她郭氏一族上千人的命,还握在皇上手里,而且。。郭蓁蓁是没有那个勇气自杀的,人没有走到真正的绝境之地前,总是会带着不少的侥幸心理,妄图苟活下来,她没有皇后娘娘的风骨,更没有贞洁烈妇的品格,刀子没有架在脖子上之前,她都不会轻易的自我断送了性命。” 陆燃没有再多问,祁瑛若是想要这种鱼,自然比郭氏想要这种鱼来得轻松,最多三日,自然有天青鱼送到宫里去。 他们到底也是自小长大的情分,知道这种鱼要如何饲养的时候,陆燃就已经明白了祁瑛让郭蓁蓁吃这种鱼的用意。 她让姜婉和祁言食用吃带病带诅咒的腐肉长大的天青鱼,那么他就让郭蓁蓁尝一尝吃自己族人尸身长大的天青鱼是何滋味,叫她知道,天青鱼正确的吃法应该是什么。 看看这位贤贵妃,为了活下去,能做到什么地步。 给她以希望。 再赐她绝望。 世上最痛苦的死法,想来也莫过于此了。 陆燃走后,江莠一个人在大堂里坐了会儿。 事情了结,她却半点也没有觉得轻松。 这世上的事情就是有那么多的阴差阳错,若是当年她没有生病,没有离开盛京,郭蓁蓁怎么敢这样猖獗的让郭氏在盛京坐大? 但世事没有如果和后悔,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姜婉依旧回到了他们所有人的身边。 江莠长出一口气,她听见外面的脚步声,以为是义伯来叫她回屋休息,整理好表情侧脸去看的时候,走进来的人却不是义伯而是姜霆夜。 他醒了,知道江莠回来了,便急匆匆赶过来。 但。。大堂里空空荡荡,并没有看见沈玲珑的身影。 姜霆夜皱眉,忽然意识到这事儿有点不对了:“江姐姐,那个小跟班没在这儿?!” 江莠挑眉:“怎么了?” 姜霆夜抿嘴,想了想,还是先走到江莠身边坐下了。 这事儿说来话长,他酝酿了一下,决定还是长话短说:“我说娶她,她就跑了。” 120、全在这恩赐里 http://.biquxs.info/

江莠听傻了。 这话信息量可太大了,连脑子一向转得如此之快的江莠,在这一瞬间都懵了。 什么意思? 怎么突然就说到要娶人家了? 江莠怔了片刻,伸手抓住姜霆夜的胳膊,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平日里话那么多,要紧时候怎么学得明公子似的惜字如金?!你给我把事情从头到尾完完整整的说清楚了,玲珑是我要来府上的,你要是敢欺负了人家,我可不轻易放了你。” 姜霆夜:“我哪儿敢欺负她。”想起早前的事,姜霆夜还哼了一声,“她现在可有脾气主见了。” 这事儿要从头说倒也说不了多久,姜霆夜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江莠细细听来,这家伙满肚子牢骚,竟然还委屈得很。 听完之后,江莠的表情特别精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哭该笑,嘴唇微微抖动,半响后,实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姜霆夜眯眼:“江姐姐,这有什么好笑的?!” 江莠摆摆手,撑着把手笑了会儿,才抬起脸来看他:“你要不是顶着个姜氏一族小公子的身份,那般同姑娘家说话,在外头是要挨揍的!” 挨揍?姜霆夜撇眉,没想明白自己那话怎么就要被揍了:“我不是说了罩着她了么?!她要真怕旁人说闲话,大不了过了我们姜家的门就是了,到时候谁敢笑她?递个衣裳而已。。” 姜霆夜越说声音越低下去,到最后更像是自己跟自己嘟囔了。 想起早前从赌坊门口把沈玲珑捞回来的时候,他还挺嫌弃这个小庶女的,那会儿她就是想凑上来给他递衣裳他还不肯呢! 这不是相处久了,觉得这小庶女身世挺惨,但人还比较坚强么?性子有韧性,笑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讨人厌,他上回带她去收拾沈靳,还送了她糖人呢!不说好了以后跟他混的么!白送了。 小白眼狼。 他在这边为自己愤愤不平,颇有种一腔好意全喂了狗的不爽。 江莠挑眉,嘴角挂着笑意,突然问道:“你是喜欢玲珑么?” 姜霆夜原本还在气头上,听见江莠这话,立刻就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开什么玩笑!才没有!” 江莠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她方才着实吓着了,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听完姜霆夜说的,就知道根本是他小孩子脾气欺负女孩子还不自知,也不怪玲珑生气,不知道躲到什么地方去了,估计也是怕姜霆夜少爷脾气,再被他逮住了脱不了身。 没闹出什么事来,江莠神情间也就松缓下来,郭氏的事才刚刚结束,难免神经有些紧绷,刚才说话也急躁了些,这会儿只觉得姜霆夜好笑,语气上也多了两分打趣的意味儿:“你不喜欢人家,干嘛要说娶她过门的话?女孩子人生其中一件大事,便是嫁人,若是家里安排得好,夫君人品贵重,两人之间和和睦睦,倒也算是一生顺遂,可若是两人在一起,夫君心不在家里,日子便一眼看到头,尽是苦了。” 能够像江莠和义勇爵这样独立自强的女性,数也数不出多少来。 大多数的女子,自然都是盼着婚姻和和美美的。 姜霆夜一句玩笑话就要讨了人家下半辈子的自由和幸福,沈玲珑着急顶撞,也是能理解的。 “玲珑在沈家的时候,日子便不太好过,失了生母,心里一直有块疤,跟了我以后,也非常勤奋的学习,只盼着自己能多进步一点,能有朝一日摆脱这可悲的命运,能够过出自己的人生来,你没头没尾的,既不喜欢人家,话又说得那般轻佻,到头来还怪人家姑娘脾气大,你说你这样子,到外头去挨打不挨打?”江莠说到这里的时候其实也有点为沈玲珑抱不平了,她其实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很多事情上自己一点就透,心里面清楚得很,她知道自己跟姜霆夜身份的差距,却又是个自强自尊的性子,自然会觉得受到了侮辱了,姜霆夜打小没在自己和姜婉的面前说起过任何一个姑娘,江莠瞧着,他这是情窦初开,自己还懵然不知,要不点透了,就这般样子去讨媳妇,怕是讨不到了。 姜婉在宫里不能给姜霆夜拿主意,自然只有自己来敲一敲这木鱼脑袋。 姜霆夜一脸茫然又不能理解的表情将江莠望着,江莠抿嘴想了会儿,轻声道:“你若不是喜欢人家,往后这样的话就不要讲了,玲珑没了母亲,与沈遣使的父女情分又实在淡薄得很,如今跟在我身边,往后她的事情,我自然要替她看顾一二的,早前我便回了郭大娘子的话,玲珑这丫头我是还要留在自己身边几年的,不急着嫁人,她既然做了我的女侍,将来的夫家定然也要是个正经清白,有名有姓的人家才行,不光要我瞧得上,更要玲珑自己愿意,点了头,这婚事才算是成了,你要当玲珑是你的小跟班,要护着她些,多的是法子,哪儿有随随便便就要人家跟了你这一条路的?谁要摆着大娘子不做给你做个信口便来的小妾?快收了你的神通,别再吓着人家姑娘了!” 姜霆夜听得有些愣住。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江莠的话。 但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了。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能反驳什么。 是反驳他并不是不喜欢沈玲珑,还是反驳他不是一时兴起说的要娶她? 但江莠的话让他觉得不太舒服,心里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想听江莠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兴冲冲的跑过来要是逮住了沈玲珑又能质问她些什么。 是以江莠的话说完,姜霆夜愣了半响,最终有些不是滋味的站起身来,像是自己跟自己赌气一样,撂下一句‘正该如此’,便又大步离开了。 · 宫里安静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五天。 没人再四处走,但各种各样的消息,还是通过宫人们的嘴,口口相传。 敬妃出入金池殿,俨然是坐定了这宠妃的位置,看来看去,郭蓁蓁倒像是在给旁人做了嫁衣,同太后一块儿落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后宫大权再次落空,交回到了祁瑛的手里。 如今看来,还有可能成为统领后妃人选的人,也只剩下敬妃了。 经过这事,茹嫔才终于觉得成日里闷不做声的昭贵人,倒是个心理素质颇为过硬之人。 郭蓁蓁被囚安暇宫中,这一整件事上,吴家若是没有出力,她自然已经被郭氏牵连同样做了阶下囚,哪里还可能继续呆在她这毓清宫中? 照着眼前这种情况,昭贵人应该才是最怕这把火又烧到自己身上来的人。 但这些天茹嫔冷眼瞧着,昭贵人活得可比从前跟在郭蓁蓁身边的时候滋润多了。 因着安吉禾和陈尚水在‘黑市含珠’之事上出力颇多,所以放眼整个后宫,除了东曙而来与此事绝无可能有瓜葛的敬妃以外,最悠然自得,看戏心态的人,也就是茹嫔了。 昭贵人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不出来,听金珠说,她养了不少的花花草草,成日里忙着伺弄,半点焦躁都看不见,昨天安暇宫里的动静那么大,郭蓁蓁的尖叫吼声隔着那么远都能传进毓清宫来听得一清二楚,可见当时情景有多骇人令人心颤,连庆妃昨个儿晚上都被郭蓁蓁闹出来的动静吓得睡不着觉,一大清早就悄悄跑到毓清宫来找自己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但昭贵人就是沉得住气,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动静。 “庆妃属实是个纸老虎。”茹嫔不喜欢庆妃,早前两人颇多口舌,虽然茹嫔没往心里去过,但对庆妃着实也亲近不起来,“说起来,昭贵人还要比她与郭氏更亲近些,也不学学人家昭贵人,多沉得住气,尚还没查到章氏头上呢,就怕成这个样子。” 茹嫔皱着眉同坐在旁边给自己染指甲的金珠小声抱怨,被庆妃吵了一上午,她脑瓜都疼了,不就是之前寿宴上安慰了她两句么?真把自己当后宫里的知心姐妹了?那这交心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一点。 金珠认真给茹嫔包裹指甲,轻声道:“昨晚郭氏那边的动静委实太大了,听着跟动了私刑似的,奴婢也心颤,一晚上没睡好,宫里头怕是人人都怕得很,也不止庆妃一个,小主真当人人都同您一般宽心么?” 茹嫔听得发笑:“你也吓着了?” 金珠抿嘴,把最后一根手指仔细包好后,才抬起头来:“奴婢是想着,郭氏既然已经定罪了,皇上为何还让她继续囚在安暇宫中,闹得人心惶惶的,真要审讯,扔冷宫里不是更好?” 茹嫔漫不经心的将双手搁到舒服的位置,往下挪了挪身子,半眯起眼睛来:“关到冷宫去,怎么震慑人心?你刚才不也说了么?那动静听着,当真是吓人极了,皇上那般爱重皇后娘娘,自然也爱重与皇后娘娘的孩子,如此爱重之人,如此深刻之情,断送在郭氏的谋划下,皇上怎会让她轻易的死了?” 金珠一怔,倒是没再说话了。 看来这后宫里的‘动静’,一时半会儿是消弭不掉了。 其实她心里还有疑虑的,但她想到的东西,自家小主自然也能想到,金珠沉吟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别问了。 茹嫔没看金珠的表情,她抬起手来瞧自己绑得严严实实的指尖,主仆两在一起久了,倒是心有灵犀得很:“只是那样爱重先皇后又能如何呢?人都去了,如今又作这深情模样,也不过是做给活人看的罢了,你瞧瞧敬妃,出入金池殿如无人之地,皇上这般宠着她,郭氏一事迁怒甚广,确也没将敬妃拒之门外,倒比当年对皇后娘娘还要用心几分,可见活着的人。。。终究是要比死人暖一些的。” 这话算是大不敬了,但茹嫔不在乎,金珠也难得没有制止茹嫔让她谨言慎行。 往后这宫里谁来当这个主人,茹嫔其实是不在乎的,她敬重先皇后,可总觉得和先皇后娘娘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能远远仰望着,便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她一直都以为,后宫之主是不会异位的。 哪怕当时郭蓁蓁掌了协理六宫大权,做了贵妃,茹嫔都没觉得她真的能再近一步住到琼林宫去。 楚妙也不行,就算太后一意孤行要扶持她,有郭氏阻挡,也断不能坐上那位置去。 皇后虽死,却无人可承其位。 但现在,茹嫔不这么想了。 祁瑛对敬妃的‘特殊’,已经超出了她想象太多。 进出金池殿是小事,恩宠也是小事,可能在先皇后之事爆发的情况下依旧保持这样的‘恩宠’,茹嫔便不得不多心,觉得这位东曙而来的公主,像是走进了祁瑛的心里。 她是怎么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俘获君心的不得而知,但祁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感情寄托在了别的女人身上,才是让茹嫔不爽的根源所在。 她替先皇后觉得不值,本来就不怎么喜欢祁瑛,这下便更不喜欢了,她心里不痛快,向来都是直接表现出来的,昨日安吉禾进宫领赏,祁瑛特别开恩,唤她与安吉禾见一面,以示奖赏恩重,茹嫔没答应,她不想看见祁瑛,便干脆连亲爹也一并不见了,很有脾气。 颇有脾气的茹嫔搞得安吉禾惶然不安的给祁瑛赔了半响的罪,生怕帝王迁怒他这个女儿,不过祁瑛早就习惯了茹嫔这样子,根本没有多想,只让安吉禾先回去,过几日她心情好了想起这事,肯定还会到自己面前来说的。 安吉禾诚惶诚恐,确定祁瑛没生气后,才跪安退下了。 而昨夜安暇宫的情况,比起行刑来,确实也差不离了。 祁瑛没再去看过郭蓁蓁一眼,姜婉说郭氏族人由祁瑛发落,郭蓁蓁交给她就行,祁瑛痛快的答应了。 不管她要什么,都第一时间送到了梅惜宫里。 天青鱼的雄鱼虽然稀有,但并不是没有的。 当初招元捞的那一池子的鱼,很快就被找回来大半,他受刑招得极快,鱼是怎么运出宫去的,交到了什么人手上,送往了什么地方,全都吐得干干净净。 星月倒还挺得久,知道招元什么都招干净了的时候,一直咬紧牙关没说话的星月才终于破口大骂了几句,也败下阵来。 两人不能说不忠心。 但生死关头,受尽折磨的氛围下,实在是叫人神经绷断。 姜婉是提着星月和招元两人一起去见郭蓁蓁的。 两人换了干净衣裳,被扔在地上,像是一滩烂肉,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努力转过脸去看郭蓁蓁,主仆三人就这样互相看着,但谁也没有办法到谁的身边去。 星月的眼泪不受控制一直在流,她想说点什么,可开口只能是混沌的叫声,黑洞一样的嘴里,早已经没有了舌头。 招认画押后,两人当场就被扒了舌,顺便捣碎了,喂给了寻回来的那群天青鱼。 今日姜婉专门点了一只看上去最肥美的,做的是当初郭蓁蓁最爱做给祁言吃的那道鱼羹,此时就摆在静月提着的食盒里。 郭蓁蓁伸长了身子,她不能动作太大,若是从椅子上摔下来,她就会跟眼前的星月和招元一样,爬虫一般摔在地上,她如此看重自己的地位身份,如何肯让自己满身泥泞? 所以郭蓁蓁只能无能的咆哮着,不停的辱骂姜婉是个毒妇。 ‘佛口蛇心!你比我狠毒千万倍!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郭蓁蓁的声音太尖锐了,她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姜婉也从未想过,那个柔柔弱弱的姑娘,会有如此面目狰狞的一日。 可任凭她如何咆哮,姜婉都是不为所动的。 她从来不是什么心如佛陀之人。 当年战场之上杀戮敌军之时,从未手软过。 此时面对郭蓁蓁,更不会手下留情。 她抬了抬手指,静月便跨过星月,径直走到里屋,把食盒里的一碗鱼羹,放到了郭蓁蓁面前。 郭蓁蓁一看这碗里的东西,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后尖叫着将碗推翻在地:“拿开!拿开!本宫不吃这个!” 她也知道怕,知道这东西有多恶心,不肯吃下去。 静月冷笑,倒是没有废话,她袖子里带了匕首,郭蓁蓁还在发疯乱叫的时候,静月已经快速拔了匕首出来,拽住郭蓁蓁的手,精准的将她推翻碗那只手的小拇指剁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郭蓁蓁瞬间丧失了尖叫的能力,她之事本能的张大了嘴,表情夸张到了极点,半响过后,更加痛苦的感觉涌上心口,喉咙里的那口气才喘上来,变成穿破云霄的惨叫。 砍过手指,静月没再看抱住自己的手拧成一团的郭蓁蓁,她从食盒里拿出来一个盘子,沉稳的走到星月和招元面前,在两人惊恐的目光里,分别在两人身上割下两片生肉。 她胡乱用匕首割碎,放进盘子里,递到满脸冷汗的郭蓁蓁面前:“还当自己是贵妃娘娘么?” 静月的声音很冷,眼神很冷,郭蓁蓁毫不怀疑,她若是再敢砸碎静月手里的这个盘子,静月会直接剁下她的手来。 “皇后娘娘有令,这鱼羹,是赏给罪妇郭氏的,你打碎了皇后娘娘亲赐的鱼羹,皇后娘娘罚你生肉两块,现下就在这盘子里,已然备好了,你既然不喜欢用碗,那就用手从地上把这鱼羹捧起来,连着这盘子里的肉,一点不少的吃掉,郭氏一族的命,你的命,可全在娘娘的这份‘恩赐’里了。” 121、想去宫外祈福 http://.biquxs.info/

郭蓁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些东西吃下去的。 中间似乎有无数次想吐。 都被静月一个耳光扇得脑子发嗡,又咽回去了。 她不想死。 更不想被人割肉般一点一点折磨致死。 所以她要吃,只能吃,脑海里面一片空白,尽量不去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也不要去管手指带来的地上的灰和混杂着的星月招元的血肉。 静月就站在一边,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郭蓁蓁,像是一具傀儡般机械的往嘴里不停的硬塞这些东西。 星月和招元早就已经不敢叫了,姜婉坐在她们身后,气压低下来,比罗刹杀神还让人畏惧。 眼见着郭蓁蓁咽下手里的最后一点东西,姜婉才深吸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 郭蓁蓁这般模样,皆是自己作孽得来的。 姜婉冷眼看着,只觉得越看心里越冷越空。 她吃完以后整个人都像是被剥了灵魂一样,抬起头来看姜婉的时候,眼神除了变得更加怨毒之外,终于又多了几分久违的敬畏。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看向姜婉的目光里,少了这些她原本曾有过的东西呢? 郭蓁蓁想,大概就是从见过太多姜婉人性的一面,温柔的一面,对自己人慈悲的一面,才让她忘记了,最开始到姜婉跟前,她是个戎装佩剑的战神。 是个所向披靡,战场无敌的存在。 后来太平盛世开辟,大晋王朝坐落,入了后宫,褪去盔甲,姜婉换上了宫装,更多了几分柔美的面貌,更让郭蓁蓁。。忘记了最初心底里对姜婉的认识和感觉。 封了妃,有姜婉的信任,她手里渐渐有了权势。 郭坤依附于她在姜婉面前的得脸,把握住机会,也迅速往上爬了很大一截。 姜婉不怎么看重这后宫里的大多数规矩,她有自己多年来不成文的一套军规,改了改,就顺便套到后宫里来了。 大概是因为常年征战使她疲惫,盛世于她而言来得更加不容易,和祁瑛,和孩子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姜婉最沉溺和渴求的日子。 所以皇后娘娘的宽宥,母爱带来的圣光,终于蒙蔽住了郭蓁蓁的双眼。 现在这一瞬间,她想起来了。 姜婉手腕狠厉,杀伐果决,她自己从姜婉身边最近的位置,一步一步站到了姜婉的对立面,她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可就算如此,郭蓁蓁依旧侥幸想着,依姜婉的性子,怕是不会让自己轻易死的,折磨够了,说不定还能偷得一线生机,而且。。她爹是开国功臣,郭氏不见得就真的会死绝,会彻底垮掉。 哪怕有万分之一流放的机会,那也是郭氏一族的机会,只要有机会,就有未来可言。 郭蓁蓁想了很多,她眼中恨得浓烈的神情,慢慢淡了下来。 嘴里还残留着各种混合起来令人作呕的味道,不能细细回味,怕稍一想想,就能全部吐出来。 她在等着姜婉接下来的动静,有了心理准备,倒也就不像刚才那么恐惧了。 但姜婉只是看着她,良久之后,她突然很沉重的叹了口气,看上去,非常的落寞:“我这些天在想,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仔细想来,或许是我自己的方式出了问题。” 姜婉真的有很仔细的反省自己了。 上辈子的很多事,曾经想不明白,固执得拧不回来的念头,如今看来,好像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但反思常有,姜婉定睛看着郭蓁蓁,也像是在看着自己曾经的错误:“我想着,你们是我亲近之人,是值得信任,也值得托付的人,这一路走来,鲜血淋漓,尸骨成山,我分外珍惜这份战场上带出来的情谊,即便做了皇后,也未曾忘怀心中的那一份温暖,所以我曾经是拿真心待你的,你想留在宫里,我顺了你的心意,宫中琐事你爱打理,也一直做得很好,我也放心交到你的手上,我想着如今已是盛世,身边都是亲近之人,无需再事事神经紧绷着,如临大敌。” 可就是这些想法,错了。 “现下看来,太后有一句话说得是不错的,我曾经。。的确是个不懂得如何做皇后的人。”姜婉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难过,为曾经的自己感到一丝惋惜,不过人总是会犯错的,跌下去,再站起来,坚定不移的往前走,才是成长,谁能保证这一辈子一帆风顺,连个跟头都不栽呢? 院子里格外安静,只有姜婉的声音,冷清又清楚的传来:“不过,现在我懂了。” 希望还不算太晚。 静月看似淡定的将盘子和地上的碎片收进食盒里,锋利的东西安暇宫都不能见,她耳中听着姜婉的话,嘴唇颤抖,眼眶有些泛酸,被她使劲眨了眨眼,把泪意忍了回去。 一句‘现在我懂了’,包含了姜婉多少的痛楚和血泪。 这个懂得的代价,付出得太大太大了。 这份成长,沉重得让姜婉曾付出生命。 如今被她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比撕心裂肺的呐喊更叫人觉得沉重。 郭蓁蓁静默的听姜婉说完,她其实是想笑的,现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比轻蔑的笑意更能掩饰自己心里的惶恐了。 但这一瞬间,看着眼前这张并不真正属于姜婉的脸,郭蓁蓁还是笑不出来了。 她不能非常明确的知道姜婉对她说出这番话以后,将来会有怎样的变化和举措。 但她此时此刻整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 比起当年从战场浴血归来时视觉带来的冲击,如今的姜婉,更像是从灵魂深处,生生给自己炼出了一把屠刀。 星月和招元最终被静月捆到了院子里的树上。 两人身上的伤口都不少,天气渐渐炎热了,伤口若是一直不能结痂,很容易化脓腐烂。 他们两人是必死的,呜咽嚎叫声像是尖锐的指甲挠在郭蓁蓁的心头,护不住自己的人,心中是何滋味,她也应该品尝一番。 静月搀扶起姜婉,准备离开,郭蓁蓁跪坐在地上,用双手拼命往前爬,攀住门框后,对着姜婉的背影大喊:“吴淑莺那个小贱人背叛我,她的心思可深得很!你真以为她可怜,因为她无辜?!” 姜婉脚步一顿,缓缓回过头来。 “她都干了些什么,你知道么?!”郭蓁蓁狰狞的笑起来,“别被她那可怜兮兮,一声不吭的样子骗了!姜婉!凭什么你就恨我一个!要你死的人多得很!你那么有本事,就一个都不要放过!云德宫那位,也别放过啊!” 她不甘心! 凭什么就她一个人受罪,凭什么只有她承受这些?! 吴淑莺得拉下水! 太后也别想跑! “你好好审一审吴家,可有意想不到的东西。”郭蓁蓁见姜婉没动,更急切的说道,“或者我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你保我郭氏嫡系性命!我就都告诉你!” 姜婉垂下眼帘,很轻的打断了郭蓁蓁的话:“你不必告诉我什么吴家的秘密,再过几日,本宫就让你和郭坤相见,别急。” 她对自己重新称呼为本宫。 曾经的姜婉与郭蓁蓁,方才已经彻底的道别了。 如今,她们是敬妃和罪妇。 自然该称本宫。 她说会让自己跟家人见面,郭蓁蓁简直不敢相信,但姜婉这个人,从来都是不屑骗人的,她说过几日让她见,就一定能见到! 在那之前,得活着。 郭蓁蓁把后面的话咽回去,她看着姜婉走远。 她的身影消失在安暇宫宫门外、消失在夜色之前,姜婉突然又停下了脚步,背对她道:“当年本宫曾想过,既然你留在宫里了,未来的日子那么长,自然是要有个孩子傍身的,打发寂寞也好,心存寄托也好,本宫也想着,等祁言再大一点,他总要多一些弟弟妹妹陪着,才不会觉得孤独,你本来是可以有孩子的,你葬送了本宫的孩子,也葬送了自己的孩子,你觉得痛快么?” 本可以拥有。 她原本为这个跟在自己身边的人,谋划了许多。 如今皆是泡影,一生追求却求不得的事,是曾经原本可以实现的事。 姜婉离开安暇宫后很久,后宫的天际,宫墙的一角,痛彻心扉的嘶喊,落在每个人的耳里。 姜婉不知道郭蓁蓁有没有后悔,但与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擦肩错过,的确是会痛到心肺剧痛的。 而郭蓁蓁所说的,关于吴家,关于太后。 关于那些藏在背后,尚还推波助澜的手,姜婉不是心里没数的。 “慢慢来。”她望着天上高悬的明月,语气幽幽。 都会收拾的。 一个也跑不掉。 · 昨夜的动静实在骇人。 楚妙锁在被子里,一晚上都没能安枕。 她没喊人进来,青萍倒是自己推门进来问过她一次,顺便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大概知道是安暇宫的郭氏,更多的,青萍没说,楚妙也没问。 青萍问她需不需要自己陪着,楚妙拒绝了。 这一晚,郭氏的喊叫声都没从楚妙的脑海里消散。 这些天,青萍依旧没有放弃在她耳边念叨。 膝盖上的伤稍微好些了,但楚妙依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肯离开。 郭氏的事情,让她觉得害怕。 这后宫里,人命的夺予的那么轻易的事情。 先皇后与大皇子的事,她听得七七八八,但也能猜个大概。 她这样的人,真的能在这后宫里活下去么? 敬妃让她好好想想自己要走什么样的路,要做什么样的事,之前楚妙还没想好,但现在,她忽然心里就有数了。 她暂时没什么特别想做的。 但有一条路她想走,昨晚上没睡,已经想得清清楚楚。 她想活下去。 可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昨晚上楚妙考虑了一整夜。 她在宫里呆的时间还不算久,这样自己为自己的将来考虑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从前都是太后说什么她就做什么,太后推她一下,她就往前走一步,眼中只看得见当下的这一步,未来在她眼中完全是一团迷雾。 而昨晚上,是楚妙脑子最清醒的一次。 敬妃跟她说那些话,可见云德宫的宫门一时半会儿是打不开了,她身为太后领进宫来的亲眷,就算没有被云德宫牵连,往后在宫里的路,也基本上算是死路了。 她高调进宫,在太后的帮扶下,早已经是后宫诸人的眼中刺,没了太后这个靠山,光是一个庆妃,就够楚妙受的了,而其他嫔妃里,也只有敬妃曾说过几句话,可要说有什么交情,也是算不上的。 她自身没什么手段,楚氏一族在朝堂上的权势也并不怎么牢靠,并不足以成为她新的靠山,祁瑛对她没什么真实的恩宠,可能会有一点怜悯,但又有什么用呢? 她要是听青萍的话天天不依不饶的跪在金池殿门口,恐怕现在连这点祁瑛的怜悯,都耗尽了。 楚妙想得很清楚,她没准备跟青萍商量,天亮以后又独自在床上坐了很久,最终下定了决心。 青萍进来唤她起身梳妆的时候,楚妙表现得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低垂着眼眸,依旧是一副顺从听话的样子。 青萍还是没有放弃,一直在说要她去为太后求情的话,甚至语气里带了些威胁,说若是太后宫门开了知道她这般无动于衷,太后定然是会生气的。 楚妙都听进去了,经过了几天的沉默,青萍也已经到了耐心耗尽的边缘,她拨动首饰盒,终于应了一声:“你说得对,待会儿。。我就去一趟金池殿。” 青萍一愣,原本以为楚妙还是会像个木头似的不吭声,她都在想要不要用些手段刺激刺激楚妙了,没想到今日她倒是突然开窍了。 短暂的停顿后,青萍终于看上去心情不错的笑了起来:“小主想清楚了便好,小主对太后的这番孝心,定然能感动皇上的。” 楚妙很轻的应了一声。 因着楚妙说要去金池殿,青萍还专门把早前准备的护膝给翻了出来,非要给楚妙捆上,楚妙推脱说不要了,戴了倒是显得不诚心了。 青萍抿嘴想了会儿,大概觉得楚妙能想通已经不容易,倒也没有过多勉强。 往金池殿去的时候,楚妙忐忑不安的心慢慢的平复下来,突然有一种束缚着自己的枷锁快要释放的感觉,她这一次不再是漫无目的的前往了,这一次,她终于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么,要走什么样的路。 大概。。这就敬妃娘娘所说的重来吧。 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能有重来的机会的。 她得把握住。 到金池殿外的时候,楚妙没再一撩裙摆便跪下了,长忠瞧见她心里还咯噔了一下,正想着皇后娘娘那天不是给劝走了怎么又来了,脚下步子倒也没慢,紧跟着就迎上去了:“给淳嫔娘娘请安,娘娘这是?” 长忠瞄一眼青萍,看着丫头神情,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意料之中的事没发生,楚妙站在这里,声音柔柔的,但又跟之前不一样了,听上去像是更坚定了几分:“我想求见皇上,有很重要的话。。想跟皇上说。” 长忠苦笑,皇上可真不一定会见您呐。 不过这话不好直接说出来,太过伤人,长忠还是领着楚妙往旁边站了站,说自己进去通传一声。 长忠想着,祁瑛怎么都是不会见楚妙的,但他通报完,祁瑛居然抬起头来,说了句让她进来。 长忠一噎,庆幸自己没自作主张劝楚妙回去。 大概是皇后娘娘的意思吧。。长忠想着,上次娘娘跟淳嫔说了些话,指不定是料准了淳嫔过几日还会来求见皇上,提前跟皇上通了气的缘故。 这么想,也算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到外面去领楚妙进去,青萍看得一脸莫名其妙,还想跟着进去,被长忠拦下了。 她在外头盯着楚妙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觉得皇上召见淳嫔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淳嫔一个人。。知道要说什么吗? 自己天天在她耳边念叨,想来。。。是知道的吧。 青萍握紧双手站到一边去,在心里宽慰自己几句后,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可惜,她担心什么,什么就来了。 楚妙第一次照着自己的意愿来见祁瑛,她很紧张,也很忐忑,原本以为自己得碰壁几次才能见上,没想到这么容易,祁瑛就唤她进来了。 她给祁瑛行礼问安,全程没敢抬头看祁瑛。 祁瑛问她什么事,楚妙深吸一口气后,跪下了。 楚妙并不知道,自己此番前来说的话,做的选择,会直接决定她的生死。 若她听懂了姜婉的话,知道该选什么路走才是对的,便能平安的活下去。 若她依旧要做太后的傀儡,将来成为绊脚石和威胁,那帝后有千万种方式让她死。 祁瑛盯着她,眼中冷意似剑,只等着楚妙开口的话,究竟是为了谁说。 楚妙不知道自己脖子上悬着一把剑,她只是有些紧张的握住了拳头,匍匐在地,颤着声音开口道:“嫔。。嫔妾自知无才无德,得太后庇佑进宫,已是万福,嫔妾身为大晋嫔妃,受了皇家天恩,自知身为女子,人微言轻,无以为报,这些日子思来想去,嫔妾愿为大晋尽绵薄之力,恳求皇上应允嫔妃前往国寺礼佛,为大晋,为太后,为皇上。。祈福。” 122、终将迎来谢幕 http://.biquxs.info/

“淳嫔往金池殿去了,娘娘要去看看么?”静月从院外走进来,到姜婉身边站定,接过她手里的小巧水壶。 姜婉抬了抬眼皮,看向不远处也急匆匆往这边来的品竹,轻声道:“不必去。” 她话音落下,品竹已经到面跟前了。 静月不紧不慢的道:“这花已经是御花园里最好的几盆了,但看着还是不那么艳丽,辜负了娘娘这样精心的照顾着。” 说着,将手里的剪子递给了姜婉。 品竹在一旁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着,什么都没听到,表情很是不爽。 最近,姜婉和静月总是神出鬼没的,虽说姜婉如今越发得宠,但品竹心里的不安却更盛。 她觉得是时候让自家公主搞清楚自己究竟是哪边的人了,如今郭氏倒台,人人自危,宫里头根本没有人再能盖过她的风头,东曙等待依旧的局面,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不管自家公主究竟是怎么想的,品竹觉得的确到了该给东曙递消息的时候,姜婉和静月忙着自己事情的时候,她也送出了自己到大晋来的第一封信。 两人修剪花枝,时不时聊一句,听着挺没意思的,品竹不想插话,在旁边站了会儿,姜婉突然转脸对她说自己有些渴了,让她去端杯凉茶来。 盯着品竹走远的背影,姜婉幽幽道:“这个东曙的小丫头递了信回去,你猜。。东曙会派谁来出使大晋?” 静月摇头:“奴婢不知,东曙那边是何情况,咱们不太清楚。” 姜婉勾了勾唇角:“这丫头早前爱在我跟前提一个人的名字,我听着,宋玉娇的死,除了跟那位东曙皇后有关,与那位玄瑾公子,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玄瑾公子?”静月垂下眼帘思忖了片刻,“娘娘在东曙公主残留下来的记忆里瞧见的?” “更像是做梦,虽然很真实,却也不敢保证那真是东曙发生过的事,当个警醒吧,总归是要小心些的。”姜婉剪下最后一片看上去不好的花叶,“这位玄瑾公子,似乎是宋玉娇曾经的爱人,你说。。这次东曙若是派人出使,会不会是此人?” 静月沉吟片刻:“说不准,娘娘一直留着品竹那丫头在身边,便是等着东曙使臣前来的一日,如今这身份。。倒是替咱们谋了方便了。” 方便是有的,不便肯定也是有的。 她对宋玉娇终究是相知甚少,能震慑住品竹,一来是因为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未曾瞧见公主被掉包,所以坚信眼前人就是宋玉娇,二来她的所学见识又不足以支撑她对‘宋玉娇’的反常有更深的见解,只能单纯的归咎于宋玉娇离开了东曙皇室,便不再掩饰对东曙皇室的厌弃恨意,三来从梦境所见,宋玉娇从前也是个火爆性子,被静月几次收拾后,品竹更是确信宋玉娇想要借大晋嫔妃的身份挣脱东曙的束缚。 但现在宋玉娇的身体内还种着不明缘由的东西,连累这副身子一直娇弱不堪,也算是品竹手里替东曙皇室牵制宋玉娇的筹码。 再加上早前用来威胁‘宋玉娇’的玄瑾公子,品竹寄回东曙的信件里会说些什么简直就像写在她脸上的情绪一般好猜。 无非就是控诉一番宋玉娇似有背叛忤逆东曙皇室之心,收买了大晋宫婢为心腹,如今俨然是对她这个‘贴身奴婢’视若不见,恐怕假以时日,就要彻底脱离东曙皇室的掌控了,东曙皇室的计划眼瞧着即将崩塌在宋玉娇手里,东曙帝后会有何举措,姜婉实在觉得好奇。 当年没有一举过淮河攻打东曙,原因颇多。 东曙曾派兵在南淮更朝迭代之时想来刺探瑛婉大军实力,被义勇爵的娘子军揍了个丢盔弃甲,可谓狼狈惨败。 也是那一场试探,东曙和大晋之间,有了不可磨灭与抹去的芥蒂。 一个妄图背后捅刀,坐收渔翁之利的国家位于淮水以北,日日觊觎着大晋这片肥沃国土,两国如今表面维持着的和平,是无数次淮河畔的交锋试探换来的。 姜氏和义勇爵一日不离开九仙,鹰眼一日盯着东曙,大晋臣民安稳的生活,就永远有得以保障的一日。 盛京虽是大晋的国都。 但九仙才是大晋真正的心脏。 永远生机勃勃的跳动,守护着大晋的山川河流。 宋玉娇体内的‘病’并非不可治愈,陆燃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良多,有他在,或许能给殷正山更多的想法和思路,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姜婉对他们有信心。 品竹端着茶从转角处过来的时候,姜婉和静月早就已经默契的没有再谈论任何有关东曙的事,春日过了一段时间,便总是夹带着初夏的气息了,小福子和小贵子懒洋洋的猫在廊边台阶下的树丛里,姜婉喝过茶放下,摸过一旁的小绣球轻巧一扔,小贵子一直盯着姜婉的动作,绣球一离手,它也在空中跳出个弧度,扑了个空,绣球圆滚滚的径直滚到了团手眯手没个动静的小福子边,惹得小贵子盯了半响,最终兴致恹恹的跑掉了。 这样慵懒的时光,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姜婉没打算让人捡那绣球,只叮嘱了一句小福子今日的食盒再放的高一些,每日这般不动弹,胖得都不像样子了,吃饭的时候总该辛苦辛苦,省得太过宠着它。 因着姜婉这句话,品竹还回过头看了依旧在草丛边上一动不动的小福子好几眼。 姜婉和静月都已经进屋半响了,才跟上。 五日后。 郭氏一族行刑。 这五日内,陆陆续续已经斩杀了不少与郭氏瓜葛勾结至深之人,还有一些被郭坤连累的郭氏族人,隔着三代远的亲,一人沾上了郭坤这‘大树’,全家都免不了砍头的命运,林林总总加起来约莫有数百人,行刑场上这段时间就没有停过热闹。 从最开始的大家来瞧新鲜,到后来鲜血将行刑台都染上了颜色洗都洗不干净,一种莫名的阴霾,终于沉甸甸的压进了所有臣民的心里。 这一回。。皇上是真的震怒了。 底下的人杀了那么多,真正核心的郭氏嫡系及其心腹,依旧还有数百人之数,祁瑛特意在前一日,定下了于盛上京的中心广场,予以行刑。 文武百官,不可缺席。 全城百姓,皆可围观。 就连五日前到祁瑛面前跪下请求要前往国寺祈福的楚妙,都被强行扣留到了今日,所有嫔妃,也要陪同祁瑛,一起前来见证。 所有人,所有家族,所有的开国元勋,以及走南走北的百姓商贩,都要在今日,清清楚楚的看着郭氏一族的下场,看看谋害皇嗣,谋害皇后,野心膨胀之后,落得的下场。 前往中心广场之前,姜婉亲自去见了郭蓁蓁。 星月和招元的尸体腐烂恶臭的捆在树上,没有人前来收尸。 郭蓁蓁每日睁眼闭眼,眼前脑中都是这两人恶心的模样,想来,两人死之前的挣扎绝望与惨状,郭蓁蓁就连做梦。。也忘不掉了。 再见到姜婉,她精神已经有些不怎么正常。 但这次姜婉带了侍卫,郭蓁蓁就算疯狂爬行,也碰不到姜婉的衣角。 她被捆起来,堵上了嘴,姜婉漠然的看着她,告诉她现在,就此时此刻,要带她去见郭坤,去见她的母亲和族人。 郭蓁蓁混沌的眼眸终于有了几分清明,她渐渐安静下来,看上去多了几分茫然地无辜,甚至眼中有了几分殷切的期盼。 孤身一人在这样的地方,每日吃的东西,都是她最清楚有多脏多恶心的天青鱼,眼前所见,是曾经在她身边最亲的两人,慢慢腐化成尸的模样,任凭再坚强的人,再顽固的人,在这样的双重冲击下,都免不得要发狂。 但现在姜婉来兑现承诺了,她说了过几日就要带郭蓁蓁去见郭坤,说话算话。 算是给即将溺亡,即将神经绷断的郭蓁蓁,递去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姜婉缓缓弯下腰来,好将郭蓁蓁的眼睛看清楚,半响后,她很轻的笑起来:“待会儿带你看场表演,你要是能乖乖看完,本宫就不要你的命了。” 姜婉说得很缓,很慢,确保郭蓁蓁每一个字都听见,听明白了。 她是不会说谎的人。 只要郭蓁蓁能看完,她就放了她。 郭蓁蓁显然已经没有那么多的精神去想姜婉所说的表演可能是什么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到一个有人,有熟悉的面孔的地方去。 不管哪里都好,不管姜婉说什么,此时此刻她都已经只会点头应承,哪里还有半点刚刚被关进安暇宫的时候那样嚣张又张狂的模样。 被蒙眼带上囚车,郭蓁蓁便只能靠听觉辨认四周了。 她大概能听出很多马车一并行驶的声音,速度不快,中间夹杂着好几次开启厚重宫门的声音,风吹在身上,阳光照在脸上,郭蓁蓁突然将脸贴到了囚车木栏的缝隙间,想要更清楚的感受日光的灼热。 他们似乎在朝着宫外行驶。 耳边的风声渐渐变成了由远及近嘈杂的声响。 鼎沸人声汹涌的灌进耳里的时候,郭蓁蓁脚下的囚车突然一抖,随后锁链被哗啦啦的扯动,她被两个侍卫架上,拖动着她根本没有了知觉的下半身,朝着更高的高台而去了。 四周的声响渐渐汇聚成一种环绕周身的感觉,她似乎在一个很高,又中心点的地方,能够感觉到自己被千万人包围着,他们的声音听上去既远,又因为过多而响亮,甚至。。还能感觉到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血的味道。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路的行进中渐渐涌上郭蓁蓁的心头。 到了这一刻,终于攀升上了顶峰。 或许是因为微风,又或许是因为阳光,郭蓁蓁只觉得落在身上的温度,让她更加寒冷的打了个颤。 方才无法思考的脑袋,终于重新转动起来。 眼上的黑布很快就被人扯掉了。 刺目的光亮让郭蓁蓁无法适应,瞬间就逼出了两滴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又很快被阳光蒸发了泪痕。 等到终于能睁眼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时,郭蓁蓁发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 她的确在一个很高的高台上,位于中心点,面前的正中,最前方捆着的几个人,正是姜婉承诺要她见的郭坤,她的母亲杨氏,以及她的几个兄妹。 而后面齐齐整整跪了好几排的人,是郭氏嫡系一脉的族人,以及郭坤的亲眷及家人。 官兵将中间团团围住,围成一个圆,圆圈外面,便是几乎全城都赶来围观如此盛大又骇人的行刑现场的百姓。 郭蓁蓁僵硬的转过头。 她处在这高台不算边沿的位置,旁边坐着的人,正是姜婉。 再一一看过去,皆是熟悉的面孔,后宫中的所有嫔妃,全都依次坐在这一方的位置上,正神色复杂的将她望着,不少人面如灰白,从未见过这般阵仗,还没开始,就已经吓得浑身不适。 嫔妃们的位置前方一些,便是祁瑛的龙椅,郭蓁蓁只能看见他稍微露出来一点的肩膀和侧脸,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自己,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愿意再看见自己。 高台左右稍低一点的台子上,坐满了当今的文官武将。 郭蓁蓁也一样看见了很熟悉的面孔。 江莠位于文官之首,此时也一样,正看向她的位置。 江莠身后,还站着姜霆夜,明月臣,就连沈玲珑和义伯,都一并前来了。 另一方武官之首,坐着的是祁道,郭蓁蓁甚至看见了祁道旁边专门落了座的陆燃。 她突然懂了,姜婉所说的‘表演’,是什么。 她将这称为表演,侮辱郭氏一族如梁上小丑,一曲唱罢,终将谢幕。 行刑比郭蓁蓁想象的来得更快。 下方的郭坤和杨氏,显然早就已经看见了高台上的郭蓁蓁。 三人目光相触的时候,郭蓁蓁终于怕了,后悔了,崩溃了。 她的眼泪再也没有办法克制的落下来,可落得越凶,越是看不清楚郭坤和杨氏的面容,她只能拼命的眨眼,最终忍不住自己喉管里痛苦又绝望的呜咽。 她喉管里发出的绝望吼叫传不到下面那么远的地方,只能被高台上的嫔妃们听见,庆妃早已经吓得别过了身子拽着无袖的胳膊嘴里念念有词,楚妙更是面无人色,攥着帕子,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郭蓁蓁,连眨眼都忘记了。 郭蓁蓁听不见下面郭坤和杨氏在对她喊什么。 但是祁瑛手中的‘斩’扔下的瞬间,郭蓁蓁清楚的看见了刽子手手中的屠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睁大了眼睛,几乎要撕裂自己的眼眶。 齐刷刷的一排头颅被砍下,鲜血四溅,喷洒在木桩上捆着的几人后背。 终于,哭喊声淹没了下方的行刑现场。 郭蓁蓁突然觉得耳朵里嗡鸣起来,像是瞬间失了聪,只能瞧见圆滚滚的脑袋,落得四面八方皆是。 她突然回过脸,对着姜婉和祁瑛中间的方向,砰砰砰磕起头来。 每一下都结实又响亮,像是要把额头砸出一个洞,才能缓解此刻心里绝望的痛楚。 可惜这样的场面,只能久久震慑臣民,震慑嫔妃,动摇不了半点帝后磐石之心。 跪着的百人头颅终于砍完了。 侍卫官兵将脑袋一个一个捡起来,摆到前方,摞成小山。 郭蓁蓁不再继续磕头了,因为她听见已然被震慑到鸦雀无声的广场上,喊了一声:“处决郭氏罪人!” 她转脸,这一瞬间,突然清楚的听见了每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曾随姜婉上过战场前线时看见的场景。 姜婉那时候,也是这样,一剑下去,血肉横飞。 她杀得如沐浴血海。 那时候,郭蓁蓁记得自己曾在心里告诉过自己,追随眼前这个人,永远也不要成为她手中之剑的敌人。 她明明曾经走在对的道路上的。 是什么时候,丢掉了那些她曾经坚持保护自己与家人的信念的? 如今,那染血的长剑已然对准了她的心脏,她将和那些被姜婉斩于马下的敌人一样,无处可逃,必死无疑! 郭坤被刑以车裂,杨氏被刑以凌迟,剩下的几个兄妹,架上了火堆,即将死于烈火焚身。 耳边的凄惨嚎叫声,于旁人只是心颤的恐惧,于郭蓁蓁,是一把又一把割肉的刀。 她什么也没有了。 姜婉说,只要看完,就让她活着。 可她还能活出个什么样子呢? 郭坤的身体在她眼前四分五裂,杨氏的血肉一片一片割碎,郭蓁蓁脑海中的最后一根弦,终于彻底的崩断了。 她被堵着嘴,喊不出声,被捆着手,不能匍匐。 但是太痛了,太痛苦了,眼前是她的无间炼狱,咫尺之间,是她赎罪的高台。 郭蓁蓁是用脑袋,一下一下砸在地上,支撑着身体蠕动,挪到的高台边。 从她这个角度,正好能够看见祁瑛的脸,以及坐在祁瑛身后的姜婉。 郭蓁蓁只看了一眼,随后探出脑袋,身子。。整个人从高台上,坠落了。 她化为一声闷响后的绚烂血痕。 眼前的光一瞬而逝,又仿佛从过去遥远的传来。 · 阳光中,她仿佛看见了一只手,向她走来的女子巧笑嫣然,美目盼兮。 “跟我来。” 那声音特别温柔。 但这一次,她再也握不到了。 123、不会再离开了 http://.biquxs.info/

郭氏一族的死,在朝堂上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如此大规模的行刑,亦在百姓的心间,种下了对帝王之怒敬畏的种子。 原本还对郭家津津乐道的百姓们,仿佛一瞬间都商量好了似的闭口不言,街头巷尾依旧热闹,却再没人拿郭家的事做谈资了。 光是想起当日中心广场的那个场景,那种毛骨悚然,浑身发毛的感觉,就会清楚的重现。 就连郭家查收荒废的府邸前,都很少有人经过了。 曾经的盛京高门,曾经的一段辉煌,皆落于这灰烬尘埃间,叫人唏嘘。 偶尔能听见年岁大的老人家望着那边的方向,小声的叹息一句:“才封了贵妃呢,那会儿满门荣耀的时候,我还跟前头领了个喜包呢,郭家大门大户,一个包就是一两银子,当时何等的风光无两,说没就没咯!” 新来盛京闯荡的小年轻未赶上那场行刑,巨大的火苗碎成星火,被商队和来往的行人带往全国各地,外头引起巨大反响,讨论得热火朝天的大事,到了盛京,反倒是人人嘴里的禁忌了。 难得遇上这么个肯开口说道两句的老人家,很快一方小桌前,就汇集满了人,坐着的站着的,都凑过来怂恿老人家再多说两句,连带着老人家点的酒水和下酒菜,也有人嚷嚷着全包了。 郭氏一族的事晃眼已过去了半月之久。 云德宫的宫门,依旧没有要开启的征兆。 楚妙离宫祈福的事紧赶慢赶的安排,也终于定在了今日早晨离宫。 祁瑛这段时间有些沉默,处决了郭氏,并没有让他心头沉甸甸的心事松缓半分。 长忠瞧着祁瑛日日没有胃口,心情也不好,往梅惜宫三请四请,姜婉也懒懒的不爱动弹,看上去心情也不怎么高昂。 帝后都是这个样子,见面的次数也锐减下来,整个前朝后宫笼罩在一片诡异死寂的氛围里,颇有些人人自危而自省的意味,这段时间金池殿收到的各种反省己身以求圣裁的折子堆满了隔壁的小厢房,除了朝堂官员递上来的以外,各州郡官员听闻风声后,也都自主的开始盘查汇报政绩。 以郭氏一族之死,至举国上下内外一体,自省己身,可谓是祁瑛一直期盼着的,国富民强,上下同心的盛况。 可在这样的强硬手腕,血腥冲击,性命堆叠之下得以实现,祁瑛只觉得有些讽刺。 他们并不是自愿做这样的事的。 而是心生恐惧,怕死,才做这样的事的。 不过到底也是做了,很多问题摆了出来,就有可以解决的渠道。 江莠借此,一跃而上重掌了中央朝政的大权,正式让丞相一位,扎根到了每个人的心底。 没人再敢对这个女丞相小觑或妄图挑战其权威。 郭氏之事,便是由这位丞相一手撒网,最终消亡。 当初三军军师江有的风采,不少人又在江莠身上看见了相似之处。 两兄妹一脉传承江氏权谋之术,无论是哪一个,坐上了那个位置,便能够轻易的搅动朝堂风云,把握朝廷局势。 此番很多自省以及彻查出来的问题,祁瑛都放手交到了江莠的手里。 祁道也没闲着,这段时间要同江莠接触的事情不少,好在两人门对着门,倒是串门方便。 而此时长忠差去梅惜宫请姜婉的小太监,却没能带回来好消息。 长忠拽过那小太监胳膊:“娘娘呢?!” 怎么又没来。 皇上早膳就喝了一碗粥,人眼见着一日日消瘦下去,每天还那样不要命的处理政务,人怎么熬得住?! 小太监讪讪道:“奴才往梅惜宫去问了,娘娘送淳嫔去了。” 送淳嫔? 长忠一愣,随后往宫门的方向看了一眼。 算着时间,这会儿的确是要到离宫的时间了。 楚妙不算是太愚笨的人,姜婉的暗示她到底还是想明白了,也做了最正确的选择,祁瑛应允她可出宫之后,楚妙并没有把事情告诉青萍,任凭她怎么问,都只摇头说没什么。 离宫前一日,青萍被调离了恒湖宫,直接指派到了昭贵人身边去,祁瑛此番举措用意如何,见仁见智。 入宫这段时间,楚妙是没有朋友的,她就在郭蓁蓁宫里学过几日看账簿,都还没学到什么真的东西。 她没想过会有人来送自己,更没奢求过这些,祁瑛说会让从前在皇家别院照顾她的几个小丫头跟着她一并前往皇寺,算是天家的一点恩典。 所以楚妙心里其实非常的轻松,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绵延又富丽的琉璃砖瓦宫群,突然发自内心的松了一口气。 她是没有什么手段靠山去争取权力的人,被太后架上那个位置以来,她其实一直在宫里都睡得不是很好。 这里很美,到处都是金光宝气的,就连御花园里的花,都比外面的看上去艳丽。 但这些在楚妙眼里,心里,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东西,上马车前的这一眼,她终于只是以一种欣赏的眼光,最后看一次这恢弘的后宫,随后收回视线,便要进到马车里。 她身子都进去一半了,突然听见有人喊:“淳嫔娘娘留步!” 楚妙一愣,又重新退出身子来,朝声音所在望过去。 静月陪着姜婉从转角处走出来,手里还提着个大包袱。 姜婉收拾了一些细软,不一定能用到,但来送人,总不好空着手来。 如姜婉所料,这里果然是冷冷清清的,除了她,想来也没人会特意前来相送一个没什么交情的嫔妃。 更何况,前往皇寺祈福,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着,都要两说了。 楚妙一看见姜婉便眼眶湿润,她赶忙提起裙摆从马车上下来,快步迎着姜婉过去,伸手握住了姜婉递过来的手,顺势就要行礼。 姜婉把她拉住,轻声道:“既然想好了要走了,宫里这些繁文缛节,就扔了吧。” “娘娘。”楚妙开口有些哽咽,她站直身子,深吸口气,“我。。这就要离宫了,当日娘娘提点,我心里想明白了很多,感激娘娘肯费神与我说那些话,楚妙记在心里,不会忘了娘娘的这番情谊,只是此一去,不知道和娘娘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娘娘的恩德,楚妙只能愿娘娘身体康健,万事顺遂,待到了皇寺,一定替娘娘点一盏佛灯供奉,还望娘娘在后宫中,一切珍重。” 这番话她说得恳切,姜婉相信,此时此刻的楚妙,对自己是发自真心的感激的,也相信,楚妙当初看她的纯净眼神里,也是真的想要跟自己有一段宫中姐妹情谊的。 姜婉记得她那样干净的眼神,也记得她看见自己时发自真心的笑容。 这样就足够了。 更多的,不需要再近一步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姜婉曾经一颗真心交付出去,换来毒蛇一口,要了性命。 她不愿以最坏的想法来揣测将来的楚妙若是在这深宫中会变成什么模样。 她只是不能再冒险自己身边多一个未知的可能。 所以就像现在这样,感恩,感激的道别,在彼此心里留下最好的一面。 便是她们最好的相交点。 之后,各自前行,各自安好。 她们都做了最好,也最正确的选择。 静月将手中的细软递给楚妙身后的小太监,一并与楚妙的行李放在一起。 马车开始行驶,姜婉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一行车马行人远去。 楚妙探出头回看了好几眼,念念不舍的情绪,也终将会被离宫获得自由的喜悦冲淡。 姜婉在这里站了很久,静月在一旁陪同站着,一言未发。 看着楚妙远去的身影,姜婉忽然觉得恍惚和感慨。 若是当年。。。郭蓁蓁肯听她的话嫁出宫去,她一定会给她一场盛大而气派的婚礼。 她也会坐上装扮得喜庆的车马,接受所有人的祝福,风风光光的离开这皇宫的禁锢。 每年节庆,她也会进宫来与自己作伴。 她的孩子,长大以后还能给祁言做伴读。 那辆驶远马车,像是承载着当年她与郭蓁蓁都走错了的另一条路。 四周的光都显得落寞。 姜婉眨了眨眼,很轻的叹了口气,随后将手搭上了静月的手,转过身:“回去了吧。” 她身后是漫漫长路。 是属于她的路。 · 长忠守在姜婉送别楚妙回来的路上。 远远看见姜婉,眼睛一亮,赶忙小跑着上前来:“给娘娘请安。”他一猫腰行礼,姜婉脚步没停,又赶紧收了手跟上,“主儿送过淳嫔娘娘了?” 姜婉撇他一眼:“什么事?” 长忠苦笑:“皇上今儿早上又只喝了一碗粥,娘娘可怜奴才,去看看皇上,同皇上说说话吧,皇上这样吃不好睡不好的,又日日关在书房里批折子,奴才是怕皇上的身子。。” 祁瑛的情绪的确很不好。 别人不知道为什么,但姜婉是知道的。 她和他一样,心里面有一道坎,彼此没有想清楚之前,谁都别想迈过去。 但长忠不太明白,郭蓁蓁以及郭氏已经最有应得,曾经的一切都大白于天下,帝后曾经的那些隔阂芥蒂已经未能争执明白的事,现下俨然该迎刃而解了。 为什么两个人看上去。。依旧心事重重的样子? 姜婉没有办法跟长忠解释什么,没有经历过婚姻的人,恐怕很难明白此时他们两人之间的感受。 横在他们中间最大的阻碍,其实从来都不会郭氏。 郭氏的死,只不过是他们罪有应得。 真正让祁瑛,让姜婉,都还没有想到怎么重新去面对彼此,去审视过往,去走向对方的,是祁言的死。 那个孩子已经会笑会闹了。 已经会走,会奶呼呼的喊一声母后了。 也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了认识,他的眼睛曾看过这世界的美。 却在双眼最澄澈的年纪,永远的离开了。 这是姜婉和祁瑛心里最痛的疤,曾经他们都以为,那只是一个意外,是上天不够眷顾他们,带走了这个孩子。 可现在,又硬生生的撕开两人已经愈合的伤疤,让他们清楚的感受到痛楚,再告诉他们,孩子的死,从来都不是天意,而是人祸。 郭氏一族死有余辜,他们不仅害死了皇子,更将如此多无辜之人凄惨的坑杀。 可再如何泄愤,也唤不回孩子的命来了。 祁瑛是自责。 他现在比谁都痛苦,没能护好孩子,没能护好妻子,没能应承自己许下的诺言。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却正在经历这世上最大的挫败,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没能留住想要留住的东西。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姜婉,这次他不能再放下自己的身份,腆着脸耍些幼稚的把戏哄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笑。 他要想清楚,想明白,要如何去抚慰姜婉心口的那道伤疤。 如何再次紧紧相拥,重新把彼此融入血肉里。 而祁瑛的痛苦,亦是姜婉的痛苦。 她也吃不好,睡不好。 见面的次数变少,并不是两人渐行渐远的距离,相反,更像是破茧成蝶之前的自我束缚。 长忠的担心姜婉明白,但她只是半垂下眼帘,片刻后轻声道:“我待会儿做碗饺子让静月送去,你先回吧,金池殿前你离开太久,下面的人心里慌的。” 长忠一愣,不解姜婉为何不去见祁瑛,他看向静月,只见静月微微撇眉对他摇头,心下会意,颔首称是后顿住脚步,目送姜婉远去了。 一直到回了梅惜宫里坐下,静月才望一眼门外的位置,见品竹没跟来,替姜婉添香的时候,轻声开口:“娘娘心里难受,奴婢知道,可。。日子总要往前看的。” 是啊。 总是要往前看,也要往前走的。 姜婉撑着脑袋,深吸一口空气里慢慢弥漫的香味:“本宫只是有点困了,饺子晚些时候再送过去吧。” “娘娘歇会儿吧。”静月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关上屋门退出来的时候,她顺手拽住要往里面去的品竹,一路拉扯到院子里才甩开她的手。 品竹疼的龇牙咧嘴,揉着自己手腕,不爽快的撇眉道:“你干什么?!” 静月冷眼看她:“娘娘睡了,姑娘别往里边凑,到后院儿去歇着吧。” 品竹咬紧嘴唇,吃过很多静月的亏以后,她已经不想跟静月有什么冲突了,反正吃亏的总是自己! 静月这力气属实太大了,拎她就跟拎小鸡仔似的,而且梅惜宫里面的宫人心向大晋,个个都以静月为首,她压根就不占优势。 但要是换了平时,品竹就算是要吃亏,肯定也是要闹一闹的,至少耳朵不会叫静月清净了,但近来,能看得出品竹在非常克制的忍让。 她只是对静月哼了一声,随后便不高兴的转身离开了。 静月知道她在忍什么。 她在等着东曙的人远赴大晋。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但她知道,一定会来。 品竹不在前面晃悠,静月也得以休息片刻,姜婉这一觉一直睡到晚膳时分,中午没吃什么,醒来的时候人又昏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靠在床沿边盯着外面亮起来的烛光发呆。 静月将屋子也点亮的时候,姜婉睫毛才颤了颤,转脸看她,随后神情渐渐变得清明,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即便已经强撑精神了,但静月依旧能看出来,姜婉脸色不太好看,她这一下午。。睡得也很勉强。 晚膳多喝了两碗鸡汤,肉却是一口都没动,眼前可口清爽的几道素菜也没动,随意吃了些东西下去后,姜婉便朝着后厨过去了。 静月虽然想劝姜婉歇了别忙活了,她到御前跟长忠说一声,今儿没得饺子也就没了,想来东西没到,长忠也是不会跑到祁瑛跟前去说的。 但看姜婉神情认真,静月又没忍心说,娘娘和皇上现在这样,她瞧着也心里不是滋味。 饺子下锅煮好,配上一碟蘸料,尽数装到食盒里。 姜婉洗干净手,叮嘱静月快去快回。 这趟往金池殿去,姜婉这样温和的口吻,一下子就让静月想起之前,她也是这样认真耐心的剥了一碗鱼肉,神情淡淡,甚至浅笑着让自己往金池殿送去。 然后,她便离开了。 静月心里害怕,一下子拽紧了姜婉的手,搞得姜婉一脸茫然的回头看她,静月站在门外,烛光只落了星点在她眼里,照得她眼中的水雾熠熠生辉,姜婉心里一咯噔,立刻回握静月的手:“静月?” 静月哽咽道:“娘娘。。您和皇上,和丞相大人,和小公子,和很多很多人都还有约定,他们还牵挂着你,爱着你,奴婢也。。心中依赖着娘娘,还有进宝,他还等着风头过去,到娘娘跟前来伺候,娘娘您。。千万不要再做那样的事情了。” 姜婉看着她,忽然明白她想到哪里去了。 她拍了拍静月的手背,又觉得这样似乎还不够诚恳,干脆拉过静月的手,用自己的脸去贴了贴,柔声道:“不会的,别怕,快去吧。” 不会再离开了。 124、上天会有恩赐 http://.biquxs.info/

姜婉的话终于让静月有了几分安心。 她贴近自己手背的脸颊还很温热,放开以后,姜婉还说了句‘等你回来我再睡’,叫静月都对自己刚才的胡思乱想有些不好意思了。 往金池殿去的时候,静月走得很快。 倒不是怕食盒里的饺子凉了,是想赶着快点回去而已。 长忠等了一下午的饺子都没等到,原想着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皇上肯定能吃点,谁知道。。 见到提着食盒来的静月时,长忠都快哭出来了,远远的见着静月就像是见到了救星,一路小跑着迎上来,声音才放得格外亲:“可算是来了,皇上今儿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我都恨不能把自己脑袋剁下来了!” 静月嗔他一眼:“脑袋可还长在你脖子上呢。” 长忠傻笑两声:“这不是皇后娘娘救奴才狗命么。” 两人声音都小,快到殿门前时,都不约而同的噤了声。 长忠示意静月稍微等等,随后自己提着食盒快步往里面去了。 祁瑛还在皱着眉头认真的批改奏折,因上下官员自省,很多素日里未曾重视的问题全都交了上来,他决意要里外整顿,把摆上来的问题全都一一解决,甚至有鼓励官员查找问题的意思,是以举国上下体察圣心,饶是被层层筛选扣押下来大半的折子,祁瑛每日的奏折量依旧还是稳步上升。 他把自己埋进这小山堆里,似乎没准备出来了,至少在长忠看来,祁瑛还没有要放过自己的准备。 他端着饺子到祁瑛跟前,还没放稳便先开口道:“皇上,这是娘娘差静月送来的饺子,娘娘惦记着皇上呢,皇上尝尝吧。” 长忠是怕祁瑛看都不看便让自己端下去,抢着话先说了,总是没错的。 果然,祁瑛微撇的眉头稍作舒展,他搁下笔,转脸来看桌边的这盘饺子。 静月走得快,这饺子从食盒里面端出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 闻着特别香,长忠都馋了,赶忙给祁瑛递筷子:“静月来得急,想必是娘娘吩咐的,怕这饺子不热了。” 祁瑛没接长忠递过来的筷子,他盯着这饺子看了很久,久到长忠半举着筷子的手都开始发抖了,祁瑛才推开了面前的奏折,把那盘饺子端到了自己的面前来。 “出去吧。”他接了筷子,握在手里,让长忠推下去,但长忠一步一回头的看,祁瑛那筷子捏在手里也像是摆设,这饺子得叫他盯出朵花来不可,就是没有要吃的意思。 长忠愁,出殿外的时候还叹了口气。 等着拿着食盒回去的静月伸长脖子往里头看了一眼,奇怪道:“你叹什么气?盒子呢?咱们梅惜宫这点东西也不给还了?” 长忠苦笑:“好姐姐,我哪儿是不还你,皇上捧着娘娘的饺子,比捧着金疙瘩还宝贝,吃都不肯吃了,我瞧皇上要是病倒了,我这条小命干脆就交代在金池殿算了。” 静月一怔:“饺子也没吃么?你再去劝劝。” 长忠眨巴眼看她:“皇上叫我出来,要不。。你去?” 静月深吸口气,翻他个白眼,心里还惦记着姜婉,连忙摆手道:“罢了罢了,那食盒你替我收着,早晚我得来拿的,娘娘那方还离不得我呢,娘娘情绪也不好得很,得空给皇上做这么一碗饺子,也够心力交瘁的了,你且顾好皇上,娘娘那边自有我伺候着。” 静月没多说,但长忠一下就明白静月在担心什么,当下也连连点头:“是是是,关于大皇子的事儿虽算是水落石出了,可娘娘心里难受也是肯定的,咱们做奴才的,也只能多多看顾心疼些,旁的。。也帮不上什么了。” 说罢,两人都有些沉默。 不过心情低沉也仅仅就这么几秒,主子兴致不高,难不成他们做奴才的也要跟着怨天怨地的?那这阖宫里的日子都别好好过了。 “娘娘生辰快到了。”静月小声的呢喃了一句。 宋玉娇是什么时候生的,静月倒是不清楚。 她说的生辰,是姜婉的。 可姜婉现在借着宋玉娇的身子,自然也要以宋玉娇的生辰为主,自己的生辰。。怕是不能过了。 长忠抬眸:“奴才记着。。似乎是五月初的时候。” 也就还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了。 静月默默的点了点头,给他出主意:“你在皇上跟前提一句,心头有了盼念,就算不能明面上大操大办,但好歹是给了皇上一个好生同娘娘说话的时机,我是怕皇上和娘娘现在各有心事,就算皇上心里头惦记着娘娘的生辰,没人给个台阶皇上兴许就自己憋着,心意送到了,人不敢去,你提一提,皇上兴许心里好受些,两人见了面说开了话,约莫就好了。” 她和长忠是多年的老搭档了。 这些年跟在祁瑛和姜婉身边,就属她,长忠还有进宝三人关系最好也最默契,金池殿这边有什么不对的,琼林宫那边又有什么不好的,都是他们三人互相打气鼓励着出主意,现在自然也是如此。 进宝暂时还不能回姜婉身边伺候,跟前还能互相鼓舞的,也就他们两人了。 听静月这么说,长忠自然也把这事放在心上,祁瑛有什么动向,心里头在想什么,有没有打算往梅惜宫去,他自然都是会注意着的,关键时候该推一把,肯定要推。 静月在这儿呆了半响,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同长忠说完这事儿,也没再犹豫,径直便回去了。 她回宫里,一进门便先问前头的青梅娘娘情况如何。 青梅一脸懵:“没什么动静,娘娘像是睡了。” 就这么一句话,吓得静月面无人色。 之前姜婉就是把所有人都赶走了,说自己累了想休息,她察觉不对劲闯进房间去的时候人都没气了。 静月提着裙摆就往屋子里冲,她在门口站定的时候,又想起来姜婉跟她说的不会再做傻事,心里紧张但是又更愿意相信姜婉的话,青梅被静月的脸色惊着了,提着扫帚也跟着跑过来的时候,静月那个誓要破门而入的气势突然消减下来变成了轻轻敲门,给青梅看愣了。 “娘娘?”静月试探性喊了两声。 里头没人回话。 青梅在旁边一头雾水:“姑姑,娘娘像是睡了,这几天娘娘都睡得早的。” 静月皱眉,没把这丫头的话听进去。 半响没人吭声,静月猛一推门,就径直往里面闯了。 姜婉果然好生生的在床上躺着,看上去的确是睡着了。 静月手抖脚软的去触姜婉的鼻息,感觉到温热呼吸的瞬间,险些当着青梅的面跪下去。 青梅抱着扫帚在旁边站着,搞不懂静月这是在干嘛,刚想说别打扰娘娘了赶紧出去吧,姜婉睫毛微颤,睁开了眼。 静月的手指刚收回去,瞧见姜婉睁眼,有些慌张尴尬道:“时候还早,娘娘这就困了么?” 姜婉撑着她坐起身来,对着青梅摆了摆手,见小丫头抱着扫帚出去了,才抬手揉了揉额头:“这几日犯懒,身上酸乏得厉害。”说完,又垂下眼帘,“月信迟了。” 姜婉是生养过的人。 那几个孩子与她的缘分虽然都很浅,但身子上的变化,姜婉是很有经验的。 她只是拿不准宋玉娇这柔弱身体对有孕的反应是什么,是以观察了几天,觉得有些像。 静月还没反应过来,伸手就要给姜婉揉揉腰肢:“娘娘近来是劳累了些,靖王爷的伤势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明儿就让殷太医回宫来当值,给娘娘好生瞧瞧。” 姜婉抿嘴一笑,抬眸看她:“迟了好几日了。” 静月还在顺嘴往下接:“是该好生调理了,这身子里也不知道被东曙皇室灌了什么坏东西下去,动不动身体就得出些小毛病。。殷正山查了那么久,也没点眉目,奴婢瞧着就该直接捆了品竹那丫头好生审问,她要是半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跟着往大晋来。。”还没说完,静月给姜婉揉腰的手一顿,突然反应过来姜婉是什么意思,“娘娘?” 姜婉快被静月这反应笑死了,憋着笑也忍得辛苦,原本还有话要说,现下也只剩点头了。 静月惊喜得不行,她还白白担心那么久,姜婉要真是有身子了,自然不可能再做什么傻事了。 上天恩赐,老天眷顾。 静月一双眼瞬间就红了,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激动,当下就双手合十拜了拜:“老天爷开眼!保佑咱们娘娘一定平平安安诞下皇子!” “还没确定呢。”姜婉轻拍了拍静月的胳膊,打了个哈欠,看上去又困倦起来了,“皇上吃了么?” 她还是想着问一问祁瑛,静月替姜婉盖好被子,整个人欢喜得不行,想着明儿一早便要让殷正山来看看,听姜婉突然说起祁瑛,脸上的笑容一滞,有些担忧道:“奴婢回来的时候长忠都被赶出来了,皇上好像是没吃,娘娘要去看看么?” 姜婉顾着躺下去,挪了挪自己的身子,闭上眼睛:“不去了。” 静月在旁边坐了会儿,见姜婉没准备改变主意倒也没急着劝,这些事情急不得,怕适得其反,静月起身替姜婉放下帘子,只在门边位置留了两盏不太亮的蜡烛。 今晚原本是该腊梅守夜的,静月是头一个晓得姜婉可能有了身子的人,自然格外紧张些,腊梅这小丫头素日里便没心没肺的,每晚睡得最香,静月怕姜婉起夜小丫头听不见,专程同她换了班,把自己的被褥搬到门口来。 梅惜宫渐渐变得安静下来,夜色袭来,静月也陷入了梦乡,她睡得浅,迷迷糊糊间听见有声音动静,刚开始以为是小贵子和小福子在四处蹿,仔细听了两秒,静月觉得不对,这不像是猫儿跑动的声音,更像是有人走动的声音,静月心里面立刻就警觉起来,脑子瞬间清醒睁开眼。 常年养成的习惯让静月睁眼的瞬间便翻身而起要先手制服眼前的人。 她刚站起来,眼前就被一只手挡住了。 静月眯眼,借着月色看过去,侧脸看过来的人,是祁瑛。 “皇上?”静月放轻了声音,微微福身,瞄一眼跟在祁瑛身后的长忠,正在给她使眼色。 饺子还是很有用的。 静月赶忙往旁边退下,和长忠一起站到廊边的位置,亲眼见着祁瑛推门进去后,才轻声对长忠道:“皇上怎么来了?” 长忠眯眼笑:“皇上心里放不下娘娘,吃了饺子,怎么能忍得住不来见送饺子的人呢?” 祁瑛的脚步放的很轻,怕吵醒了屋里的人。 他这些天。。都没能睡个好觉,也没能吃个好饭。 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姜婉,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怀揣着这样愧疚又自责的心,该怎么面对姜婉。 撩开帘子,他坐到床边,看着她香甜的睡颜时,心里的痛苦挣扎才终于平静了一点。 好像不是他的错觉。 最开始看着特别陌生的这张脸,现在眉眼处越来越像姜婉了。 最先改变的,就是眼睛。 大概是染上了她的魂魄神韵,所以最先传递出改变信号的,便是双眸。 如今闭上眼,也有了姜婉眼眶的弧度,和他记忆之中的样子,越来越像。 祁瑛不自觉的伸手给她把碎发都拢好,半响后,弯下腰,在她额头上很轻的一点。 “婉婉。”他很轻声的唤她,握住她露出被子外面的手重新放回被中,“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这是他的期盼,更是他和姜婉共同的期望。 这话。。现在他还不敢当面跟姜婉说,赶着这时候过来,也只是想看看她而已。 祁瑛来得突然,走得也很快,静月还在跟长忠说皇上今天指不定就留在这里了,话音还没落下呢,祁瑛人已经从屋里出来了。 他快步走来,在静月面前稍停脚步,叮嘱她一定看顾好姜婉后,径直离开了。 第二日一早,殷正山回宫回禀祁道手臂伤势,得祁瑛钦点为太医院之首,各地而来的名医要进太医院,也要由殷正山一一面查拟定,这次郭氏一事,太医院算是将人都快散完了,要重新选拔肯定是必要的,但祁瑛有心提携些民间无权无势的名医进宫来,好好整顿太医院的风气,千万不要再有伤天害理的事情发生了。 殷正山刚从金池殿复命回太医院,手里面一堆事情乱麻似的尚未理清楚头绪,突然来往人员间匆匆忙忙进来了个人拽了他就要走。 殷正山被拽得险些扳住脚,看清楚拽自己的人是静月后,把喉咙里一句骂娘的话赶紧收了回去,回头叮嘱帮忙的宫人有什么拿不准的事留着自己回来再处理,顺手还牵上了自己的医箱。 从太医院跑出来,静月才撒了手:“娘娘等着你呢。” 殷正山抬手擦了擦虚汗:“怎么了?娘娘身子不好了?” 言语间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静月声音倒是很镇静:“没有不好,就是让你去看看。” 殷正山歪头:“没什么不好你这么急做什么?你同我说一声就是了,险些医箱都没拿上!” 静月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轻咳了一声,硬着头皮掩盖自己心里面的激动:“待会儿晚了你又事情太多,人堆里哪儿找你去?” 殷正山干脆闭了嘴,不问了。 两人往梅惜宫去,为了跟上静月的步子,殷正山腿都快要走抽筋了,气喘吁吁的想在门外喘口气,刚站住没两秒钟,又被静月直接给拽进屋里去了。 屋子里没人,静月专门把品竹给差遣走了,这事儿姜婉显然是没准备让别人知道,见着殷正山来了,姜婉还笑着让他不必拘礼,先坐下喝杯茶再说。 静月给他递杯茶,背对着姜婉,对殷正山小声嘀咕:“赶紧喝!” 殷正山在心里叹口气,静月姑娘素日里是最沉稳的人,今日这是怎么了?着急成这样子。 心里觉得奇怪,殷正山也没了慢慢喝的心情,端起来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后,便到姜婉身边要给她请脉。 “本宫近来爱睡,身上又酸软得很,月信没及时来,胃口也不太好,照着以前的经验来看,想必是有了,你来看看,本宫心里也好有数。”姜婉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意的,可见她对此事心中欣喜,盼着真真是好消息才好。 殷正山愣了一下,随后抬眼看静月,突然明白她到底在急什么了,当下赶忙给姜婉搭上绣帕,细细诊来。 一时屋子里安静得厉害,殷正山怕自己诊错,愣是看了好几分钟,才松了口气收回手。 他笑得比静月还灿烂些,眼睛都眯起来瞧不见眼珠子了:“恭喜娘娘!上天眷顾!的确是有身子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 因为有心理准备,听到殷正山说的时候,姜婉只觉得心里面的石头落下了,除了欣慰以外,更多的是内敛的欢喜。 倒是静月激动得厉害,扑通一声也跪下了,边哭边笑:“奴婢恭喜娘娘,这一定是。。一定是大皇子舍不得娘娘,又回来陪娘娘了!” 125、恭贺有孕之喜 http://.biquxs.info/

提起祁言,殷正山心里一咯噔,拿手肘戳了戳静月。 静月却只是定神看着姜婉,她不可能一辈子在大皇子的死里面走不出来,如今真相大白,大仇得报,更是有了身孕在身,静月知道,姜婉已经有了新的依靠和寄托。 腹中这个孩子,会替之前的大皇子及尚未出世的两个孩子的份儿一起好好活下去。 再无重蹈覆辙的可能。 静月到底还是了解姜婉的,殷正山的这个小动作姜婉瞧得很清楚,她收回手,神情柔和的将手覆上自己的小腹:“郭氏伏法,想来言儿也能安息了,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东曙是盼着这个孩子的,自然也清楚宋玉娇现下这身子骨肯定很难顺利生下这个孩子,消息要尽早放出来,东曙派来的使臣身上,肯定有消除或克制体内病症的药,虽不会是解药,但只要能把那些药拿到手,以你的医术及陆燃这些年的见识,便不难解开了,此事要快,刻不容缓,本宫如今与这个孩子乃共存亡。。”说到这儿,姜婉一顿,随后慎重的思考了片刻后,站起身来,“此事还需同皇上商量,本宫亲自前去说吧。” 殷正山见姜婉起身,赶忙也从地上爬起来给姜婉挪位置:“臣与娘娘同去,娘娘身体个中症状复杂,还需臣细细同皇上回禀。” 姜婉略一颔首,倒是没有拒绝,让静月扶着自己,一行三人便快步朝着宫外去了。 昨夜祁瑛来过,姜婉是知道的。 他心里自责痛苦,姜婉也是知道的。 他们从前彼此都很固执,做错了很多事,走了很多弯路,也。。伤害过彼此太多。 但这份感情始终是羁绊太深,他们是灵魂深处相依偎的伴侣,哪怕肉体死去,灵魂也要回来,紧紧的与彼此再度相拥,也要和彼此。。解开太多的心结和迷雾,最终懂得爱情与婚姻之间的平衡点,各退一步。 而这个孩子,便是他们的救赎。 是他们与过去和解的钥匙。 姜婉愿意亲手把这把钥匙交到祁瑛的手里,这件事情,不全是他的错,也不全是她的错,而今已尽全力弥补,无需再这样折磨伤害自己了。 这些话,也是姜婉想对自己说的。 到金池殿外的时候,恰不是长忠当值的日子,跟着长忠时间最久的小太监是晓得长忠成日里为着皇上的事往梅惜宫跑的,是以姜婉一来,赶忙就差人去告诉长忠总管了。 姜婉让殷正山和静月都先在外面候着,随后自己孤身一人,朝着殿内走去。 祁瑛难得没看奏折,昨夜从姜婉那里回来以后,他一直都没有什么睡意,他让长忠把当年为了让姜婉不要沉溺悲伤而骗她已经扔掉烧掉的祁言的小衣裳都拿了出来。 缩小版的皇子小褂跟他穿着的款式有些相似,好几处纹路都是当初他亲自开口让司针局照着自己衣摆的纹路绣上去的。 他对这个孩子。。也怀揣着殷切的期盼,也想过等他长大了,会更像自己多一点还是更像姜婉多一点,甚至夜深时都会梦到,他和姜婉的孩儿会是何等的英姿,在文韬武略上,该当胜过自己多少。 对这个孩子注入了多少的希望,孩子死的时候,祁瑛就有多绝望。 他心疼姜婉,无数次的宽慰,却不能让一国之母振作起来。 他何尝不想与姜婉一起沉迷失子之痛,互相舔舐取暖? 可他不能,姜婉也不能! 他肩负着天下苍生,他是大晋的君王。 谁都可以倒下,他不行,谁都可以过度缅怀这个孩子,独独他不行! 而姜婉是他的皇后,天下压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不能倒下。 更何况,那时候谁又知道。。孩子的命,并非天意呢? 如今,祁瑛孤身坐在这里,看着这些可爱小巧的衣饰,久久挪不开眼。 若是祁言更大一些,他应该会明白,自己的父皇,并不简单的是他的父亲而已,他的父皇身后是大晋江山,就注定了这份父爱,比寻常人家更加的沉重和隐忍,无法言语的感情,只能在夜深人静,独身一人的时候,慢慢晕染开来。 祁瑛想得实在是太入神了,连姜婉什么时候到自己身后的,都没有注意到。 祁瑛这样孤独缅怀孩子的场景,一瞬间撼动了姜婉的心。 她其实也从来没有真的想过,祁瑛故作坚强坚硬的外表下,也是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想要做得很好,做到最好。 可最开始,他以为是上苍残忍,带走麟儿,无奈无助,只因人难胜天。 到了最后,才发现是人心恶毒,蓄意谋害,他已然什么都挽回不了。 他也是疼的。 他那样的宠爱过那个孩子,怎么会不疼呢? 姜婉的心,在这一瞬间,化成了一滩温软的水。 借宋玉娇的身体回来以后,他自认出自己的那一日起,就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讨好。 他悔恨,更怕留不住自己。 但此时此刻,姜婉更想给这个孤独而至高无上的男人,一个拥抱。 她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祁瑛骤然撞进一个柔软的怀中,他先是心惊了一下,随后立刻闻到了叫人熟悉又安心的气息。 他手里还攥着祁言的衣服,知道身后抱自己的人是姜婉后,第一反应便是想把手里和面前的衣服赶紧收起来,免得她触景生情,又伤心起来。 可惜这些东西摆得榻上全都是,姜婉想看不见都难,祁瑛慌慌张张回过身来要把她抱来坐下的动作一气呵成,连眼角挂着的一丝泪痕都还没来得及擦:“你怎么来了?” 姜婉顺着他的意思坐下,也是怕自己拧不过反倒是伤了肚子,坐下以后,姜婉很自然的抬手环住了祁瑛的身子,枕到他肩头。 祁瑛一愣,虽然有点懵,但还是乖乖的回抱她:“这几日。。事情有些多,没赶上去看你。” 姜婉没吭声。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这个话听着就不像样,祁瑛不安的拂过姜婉的肩头,也不知道是想安慰她还是想安慰自己,眼中闪过片刻挣扎了,还是放弃了:“你这几天还好吗?” 姜婉终于点了点头:“还好,就是夏日来了,没什么胃口,人又懒得动弹。” 有了回应,祁瑛终于松口气:“叫御膳房做些爽口开胃的,待会儿我陪你吃些。” 姜婉的脑袋在他颈间拱了拱,很小声又糯糯的喊了声:“瑛郎。” 祁瑛身子猛地一震,那么几秒的时间里,他一度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没敢奢求姜婉还能这样叫他,祁瑛下意识的把怀里的人抱紧了,甚至都没敢问她是不是真的这般唤了自己,就当是错觉也好,总之他是听见了! 姜婉喊完,自顾自接着道:“我有孕了。” 有孕了? 一个惊雷未平,一个惊雷又起。 祁瑛足足有好几分钟的时间,脑子里面回闪着的就只有两句话。 “瑛郎。” “我有孕了。” 脑瓜子嗡嗡直响,心脏砰砰直跳,祁瑛这辈子没磕巴过几次的人,这一瞬间脑袋实在是转不过来,一开口便磕巴道:“什。。什么?有什么了?!” 姜婉被他逗笑,稍稍直起身子来坐正,满脸柔和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孕了!” 她说得肯定,祁瑛也听得清楚,一瞬间巨大的喜意盖上心头,祁瑛手足无措的站起来转了两圈,想抱姜婉又想起她身子不好怕受了惊,只能自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咧着嘴傻乐:“有了?!真的有了?!让殷正山看过了没?快!快宣殷正山来再细细看看!” 姜婉拽过祁瑛的手:“殷正山已经仔细瞧过了,人就外头,等着皇上传呢。” 祁瑛接着傻乐:“传!快传!” 殷正山进来的时候,正好长忠也赶到了,他忧心里头的情况,跟着殷正山一块儿溜进来了,垂着脑袋站在帘子旁,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殷正山把姜婉的身子同祁瑛再次仔细详说了一遍,姜婉计划着要从东曙使臣身上寻找解药的蛛丝马迹一事,祁瑛也深表赞同,此事就此定下,梅惜宫敬妃有孕一事,也如同飞鸟般,消息瞬间就传出去了。 长忠心里高兴得不得行,姜婉这一胎有殷正山照顾,祁瑛和姜婉都放心,最要紧的是因着这大喜事,祁瑛终于稍稍心中慰藉,振作不少,与姜婉两人之间的感情似乎也终于突破了临界点,更近一步。 梅惜宫有孕的消息从宫里到丞相府,也只用了半日的时间而已。 姜霆夜被江莠独自叫到书房里,告诉他姜婉有孕了的时候,姜霆夜险些从地上直接蹦起来。 他闹着要进宫看自家姐姐,叽叽喳喳计划了半响,被江莠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拎了个透心凉:“那是东曙公主,你如何去看?” 姜霆夜一怔,随后泄气的皮球一样的往椅子上一摊:“我不管我不管!我就是要去看我姐姐!”说罢,撅嘴赖了会儿见江莠没理他,又从椅子上起来,跑到江莠身边拽江莠的衣袖,“江姐姐,你最好了,你最疼我了,我知道你肯定有法子让我见姐姐的,上回。。上回不就去了的么?” 江莠嗔他一眼,上回那是赶上太后生辰,他有理由往宫里去,这回是敬妃有孕,他是先皇后的弟弟,能大度一些送个礼都不晓得多少人揣测用意,怎么可能去见? 江莠把姜霆夜不安分的手拽下来:“跟你说就是叫你有个心理准备,安安分分的,别给你姐姐惹麻烦,现下殷正山在宫中,手里的事情自然都比不得你姐姐如今这一胎要紧,有他在,孩子自然是没问题的,这事儿你不好恭贺,但我身为丞相,而今大晋与东曙又尚在和平共处中,于情于理,代表大晋,我也该略尽心意,但我的身份又摆在这里,更是不可能因为皇上的一个嫔妃有孕就进宫探望的,那样不合规矩,而敬妃的身份贵重,也不能随便寻个人就打发了,毕竟也是大喜的事情,所以思来想去,我的这份礼怎么送,倒是有些眉目了。” 姜霆夜眨眼:“我懂了!” 江莠瞄他一眼:“懂什么了?” “江姐姐是准备让我男扮女装!混进宫去!妙哉妙哉!这样可谓是瞒天过海!我就能见我姐姐了!”姜霆夜张嘴就来,看他眼里面的神采,这是认真的,为了见姜婉,这小子当真是疯了不成? 被人发现姜氏一族的小公子男扮女装进了宫的话,姜长渊铁定快马加鞭奔赴盛京打死这个逆子不可。 “胡闹什么。”江莠被他气笑,无奈的笑骂一句。 姜霆夜瘪嘴:“当时盛京情势复杂,我姐姐的事说来话长,写信怕出意外,这才把熊革早早派回九仙去安爹娘的心了,要不然我也能差熊革那小子先进宫去给我打个掩护,里应外合半夜溜进去的,外头人怎么猜我为何给梅惜宫送礼,我才不理呢!” 江莠抿嘴笑,这段时间姜霆夜倒是时时念起熊革来,到盛京没几日他就把自己这个贴身侍从给派走了,就留明月臣跟着,郭氏的事一了结,近来立刻就觉出不方便的地方了。 但现在召熊革回来也来不及了,姜霆夜撑着脸,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我好难受,我要见我姐’的幽怨气息。 江莠看他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轻声道:“你与玲珑最近如何了?” 听江莠提起沈玲珑,姜霆夜瘪嘴道:“那丫头现在成天躲着我走,别叫我逮着她。” 江莠唇角勾起笑意,瞄一眼姜霆夜咬牙切齿的模样,笑这少年人不懂自己的心意,还在这里故作恶态,明明是找不到人心焦罢了,不过江莠没急着戳穿他,只是接着说:“玲珑是我要收在身边做女侍的,她近来学了不少的规矩,跟在我身边也有一段时日了,我想着,这事让她去办最好,既不会低了咱们大晋的身份,也显得咱们大气大度,到时候你姐姐定然会让玲珑带信回来的,你见信如人,暂且忍忍吧。” 听到这儿,姜霆夜才终于脸色好看些,慢慢站直了身子:“也好。” 最后接到江莠给的这个任务的沈玲珑傻眼了。 她一个沈家的小庶女,名不见经传,若不是郭大娘子追杀她至郊外碰上了姜霆夜和明月臣,可能这辈子都只能听说江莠等人的名字罢了,让她作为丞相府的女侍进宫贺敬妃娘娘有孕之喜,开什么玩笑? 那可是皇宫啊,走出丞相府,她就不再是代表自己了,她代表的就是整个丞相府,沈玲珑压力山大,但看着江莠的眼睛,她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 这事儿不能躲,往后她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帮丞相做,若是第一件事就办不好,不敢办,更遑论成长和以后?所以心虚归心虚,沈玲珑心虚完,依旧还是要往前冲的。 因着这事儿,姜霆夜刚逮着机会跟她说了几句话,眨眼的功夫这丫头就又忙得神龙不见首尾了。 进宫的日子要先报呈内府,再送皇上首肯,时间不长不短,五六日的功夫,也够沈玲珑准备了。 踏上进宫马车的时候,沈玲珑还紧张得不行,到了恢弘皇城的侧门旁的小门时,沈玲珑突然就释怀了。 往梅惜宫去的路上一直都有人领路,手里面的东西被检查了四五道关卡,每个人都很严肃,皇家的威仪沉甸甸的压在沈玲珑心头,她一言一行则更加的谨慎持重。 皇上宠爱敬妃,看重娘娘这一胎,从这繁琐的查验里就能窥探一二。 皇城的巍峨华丽仅能瞧见万一,也已经够沈玲珑眼花缭乱的了,大部分时候,她都不太敢乱看,生怕自己错了规矩。 等进了梅惜宫,领路姑姑寒暄两句把她叫到梅惜宫的青梅手里时,沈玲珑才瞧见了入宫以来的第一张笑脸。 青梅丫头与她说了些话,往里走的路不短,沈玲珑却已经放松了不少。 到寝房外候着的时候,沈玲珑才敢瞄一眼梅惜宫的院子和陈设,各色花草树木林立,长廊庭阁在远处若隐若现,富丽贵气更是她从未见过的,感慨的时间,静月已经从里头出来了。 沈玲珑一瞧静月,立马就能辩出这肯定是领事姑姑,跟着进去的时候,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她不知道这位敬妃娘娘好不好相与,但不管怎么说,礼数先做全了是最要紧的。 姜婉原本就在等着江莠的东西送进来,结果进来的小姑娘浑身僵硬的给她行了个周正无比的大礼,给姜婉和静月都看愣了。 怔了几秒,姜婉才赶紧让人起来。 沈玲珑低着脑袋,声音倒还是记得跟在府上训练时候那般洪亮:“丞相府女侍沈玲珑呈丞相府贺礼一份,替丞相大人恭贺娘娘有孕之喜。” 说罢,锦盒递交到静月手上,随后又记得江莠的叮嘱,从手袖里摸出来一封信:“这是丞相大人吩咐亲自交到娘娘手上的。” 姜婉伸手接过,沈玲珑的手抖了抖。 拆开信封,里头两张纸,除了问候姜婉身体安好否,还写了点沈玲珑的情况。 看过信,姜婉心中有数了,她再抬眸打量一眼沈玲珑,笑着开口:“看茶赐坐。” 126、娘娘一切都好 http://.biquxs.info/

沈玲珑是想着送完东西自己就能走了的,根本没预想过自己还要久留的情况,姜婉突然赐茶,她自然是猝不及防的,吓得小脑袋抬起来,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姜婉抿嘴轻笑,很快又正色瞧她,方才那抹一闪而过的笑意自然是没有被手忙脚乱的沈玲珑瞧见的。 青梅给沈玲珑搬来凳子,就在姜婉不远处支了个小桌子,很快热茶就到了手边。 沈玲珑坐下来以后更不自在,眼神不知道该往那里飘,不敢直视姜婉,但这屋子里看哪儿都是瓷器琳琅,满眼是珠翠。 被晃花了眼的沈玲珑干脆捏紧了衣角只顾盯着姜婉的绣鞋看了,她不知道姜婉留她做什么,心慌的不行,仔细把进宫来的一言一行都细细琢磨过,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你是沈遣使家的?” 想得入神,姜婉突然开口问话的时候沈玲珑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同自己说,静月很温和的提醒了她一下后,沈玲珑才赶忙严阵以待的抬起眼帘回姜婉的话:“回娘娘的话,民女是沈家的次女。” 姜婉颔首:“能进丞相府,是你的运气,也是你的福气,跟在丞相身边,可学着什么东西了?” 沈玲珑脑子持续发懵,敬妃娘娘这一副长辈问学课如何了的话是怎么回事?猜不透娘娘的用意,沈玲珑只记着丞相叮嘱的‘有问必答,诚实以对’八字真言,老老实实道:“民女跟在丞相身边收获颇多,不仅明白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更念了从前未曾念过的书,感悟良多。” “近来在瞧什么?”姜婉似乎对她看书这事儿很感兴趣。 沈玲珑一怔,近来。。为着和姜霆夜辗转周旋,她把原本手里的几本谕示之言放了放,拿了几本兵家的书在读,虽然很多都看不懂也参不通透,但还是受益,学会跟姜霆夜迂回打游击了。 可。。在敬妃娘娘跟前,这也要如实说么? 宫里的娘娘,是不是都比较喜欢沉稳的大家闺秀?她是不是最好说自己在看些女德女训之类的? 沈玲珑纠结了几秒,随后咬咬牙,还是决定谨遵着丞相的叮嘱,把丞相的八字真言贯彻到底的原则,有一说一道:“民女近来在读兵书。” 本以为姜婉听了这个会兴致欠缺的换个别的问,谁知道一听这个,姜婉眼里泛了光,连刚端起来要喝的牛乳都又顺手放了回去,身子朝着她这边挪了挪,语气也带了几分惊奇和好奇:“兵书?瞧得明白么?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又没处在战乱时候,怎么会读这个?” 哪怕是战乱之时,会念兵书习武的姑娘都少得可怜,更遑论是现在?江莠说这丫头很有些恒心毅力,又有自己的想法,姜婉原本只是随口问问,谁知道还真是给了她惊喜。 姜婉问得急,好几个问题一块儿塞过来,沈玲珑一下子都不知道要从哪个先开始答,姜婉眯着眼睛笑起来,手搭上矮桌:“会武么?” 沈玲珑赶忙摆手:“民女不会,只是。。只是近来身边有个胡搅蛮缠之人,读读兵书,同他周旋一二罢了。” 听她说胡搅蛮缠之人,姜婉立刻就一脸了然的模样笑着点了点头,也没问她这人是谁,反倒是转脸同旁边的静月道:“姜氏一族的小公子,倒的确是个胡闹性子,你同他在一个屋檐下,想来是受了些委屈的。” 大概是姜婉笑得有些暧昧了,沈玲珑一下子背后汗毛竖起,慌张站起身来,撩起裙摆跪下了:“民女失言,不敢妄论姜家公子。” 沈玲珑这一跪,姜婉原本只是打趣的笑容忽然一滞。 她是嫡出,祁瑛是嫡出,她身边的江莠,陆燃,一众人等,皆是嫡出,就连明月臣被义勇爵捡回去,也是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养着的。 姜婉自己是没有什么很强烈的嫡庶概念的,沈玲珑虽说自己是沈家的次女,但江莠在信件中也有说沈玲珑生母之死的事,活在郭大娘子之下的小庶女,对于她们这些嫡出的上位者,本能里,是有抗拒的。 她不敢过于亲近,更不敢有所攀附,一点点流言蜚语,就能把她砸死,把她压死。 因为她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庶女而已,方才一句无心之言,被姜婉立刻猜出,就已经够让沈玲珑惊恐了。 姜婉恍然想起在沈玲珑的眼里自己现下的身份并不是姜霆夜的姐姐,而是东曙公主敬妃娘娘,这样的打趣之言,沈玲珑听了的确是会害怕的。 姜婉对静月摆手,静月立刻就上前把沈玲珑扶起来了,她给沈玲珑拍了拍膝头,又顺手将茶水端到沈玲珑手里:“娘娘随口猜的,沈姑娘别往心里去,咱们随意聊聊,姑娘心里别紧张。” 但这回静月的安抚似乎效果并不好,沈玲珑捧着茶杯,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后,深吸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恰好品竹从内府挑了上好的补品回来,姜婉一有孕,她是最神气的,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好似她身为东曙唯一跟过来在姜婉身边伺候的人,这份荣光便是她替东曙受了一般。 品竹端着熬好的燕窝进来,一眼瞄见屋子里的沈玲珑,放下燕窝后非得挤到静月和姜婉中间的位置站定,随后才小声问静月:“这是谁?” 静月挪挪位置,不大想搭理她:“丞相府的女侍。” 品竹哦了一声,心下了然,她顺着往里边的桌上看一眼,摆在桌上的想来就是丞相府的贺礼了,今儿陆陆续续送来的东西可不少,光是皇上的赏赐就流水般的没停过,专门用来放东西的小仓库都快要堆不下了。 品竹仰了仰头,看沈玲珑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明明她才是奴婢,真要说起来,沈玲珑的身份还比她高些,现下显得像姜婉肚子里的孩子是品竹怀着似的。 有品竹在,几人便不好说话了,姜婉又安抚了沈玲珑几句,随意寒暄几句后,便让沈玲珑回去了。 静月亲自送沈玲珑出去,明显感觉到她松了口气,静月侧脸看她,小声道:“姑娘随奴婢往偏殿稍坐坐,娘娘还有些东西要请姑娘带回给丞相大人。” 沈玲珑连忙颔首应下,心里却犯嘀咕,一个东曙公主,跟自家丞相大人怎么好像颇有交情似的,来给她送贺礼,怎么还要带东西回去? 不过这些不是她该想的,丞相大人的事,想也想不明白,让带回去就带回去吧,毕竟这宫里的主儿她也得罪不起,丞相大人见了东西,自然有处理的办法。 静月带她到偏殿以后没有急着走,早前瞧见过的青梅没一会儿就探头探脑的跑了过来,拽着静月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话。 沈玲珑孤身在椅子上坐着,虽然没有听见她们谈论的内容,但下意识觉得,气氛从方才那个端着燕窝进屋的宫女出现开始,就变得怪怪的,她们似乎是在躲着她,但那宫女又实实在在靠在离敬妃娘娘最近的位置,连静月这位姑姑都要避其锋芒,可见地位是不低的。 沈玲珑对宫里面的事情知道得不多,江莠没仔细说梅惜宫里有哪些宫人,只道让她安心去就是,似乎对她这一趟走得格外放心。 但既然来了,沈玲珑还是处处留着心眼儿,这些不对劲的地方,回去自然要详细汇报给丞相的,她走出丞相府,便是丞相的眼睛和耳朵,这些消息看似微不足道,但很多事情,偏偏就是微不足道的地方才最能成为致命点,这个在郭氏一族的事情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审问陶元的时候沈玲珑亲手做的记录,印象可谓是极其深刻了。 而她在这里喝茶的功夫间,姜婉那边已经只留了品竹在跟前,她见静月带着沈玲珑走了,立马转身就往里面去查看江莠送来的东西,里头是尊玉石雕刻的红石榴树,小巧精致,寓意多子多福,倒还算不错,品竹端起来细细看了半响,才又放回去:“娘娘如今有孕在身,怎么还什么人的东西都往里拿,什么人都让往屋里坐?先皇后的教训娘娘还没瞧见么?郭氏虽然死了,可谁知道这宫里多少人盯着咱们,宫外头又有多少人眼红着?娘娘身子娇弱,要一万个小心才行!” 说罢,又回身来将放在桌上姜婉没动的燕窝端起来搅拌:“娘娘把这个吃了吧,奴婢刚炖好的,身子养好了,小皇子才能健健康康的。” 姜婉抬眸看了她一眼,这一眼包含的东西和意味太多,品竹没瞧明白,姜婉已经收敛住了神情。 她接过品竹手里的碗,尝了一口,淡淡道:“她不是盼着我身子不好么?如今有了用处,又盼着好起来了?” 姜婉嘴里这个‘她’,自然指的是东曙皇后。 为着东曙要派遣使臣的事,这段时间姜婉一直在品竹身上重复做着试验,试图从品竹的反应以及话语里得到更多的信息,在露出更大的破绽之前,尽量把‘宋玉娇’这个角色扮演好。 果然,品竹一点没觉得她这样子说话奇怪,反倒是脸色不好的狡辩道:“公主说什么呢?!皇后娘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好的,公主怎能平白无故的把事情都推到皇后娘娘身上?” 嗯,果然是欺负宋玉娇一个先皇后的嫡公主没了靠山,咬死了不承认,由着她怎么猜都好,有什么用呢? 大家心知肚明罢了。 姜婉没再吭声,这碗燕窝是要吃的。 这段时间,品竹隔三岔五端来的某一碗燕窝或是补汤,味道是有些不同的。 姜婉能尝出这里面很细微的差别,跟之前落水时候品竹悄悄往她嘴里塞的那种入口即化的药丸味道很像,因为被熬煮以后冲淡了味道,姜婉也是吃过几次以后才注意到的。 品竹为着她肚子里这个孩子,恐怕要把身上带来的那点药都用尽了,她比谁都盼着东曙使臣赶紧来。 见姜婉说了一句以后不再多说,自己端来的东西也都喝下,没发现异样,品竹脸色好看不少,语气也柔缓下来:“奴婢自然是和娘娘同心的,这宫里都是大晋的人,她们能安什么好心?!她们能有几个真心盼着这孩子的?!只有奴婢,与娘娘同根同脉,绝不会害了这孩子,娘娘平时如何看重那个静月,到了这般关头,也要分清出是非轻重才行。” 她这是想拿宋玉娇对故土的思恋和情意来重新换回自己的地位。 可惜,宋玉娇对东曙已然绝望至极,否则怎会想好了服毒自尽?她不再留恋那片故土,那故土上,只剩下了令她憎恨绝望的人,而姜婉对东曙,更是半分好感都没有,品竹这番话,唯能打动打动她自己罢了。 不过姜婉没吭声,只默默听品竹说完,再把这碗中的燕窝吃干净,她现在还需要这药,得吃。 等看着姜婉都用完后,品竹才笑起来,看上去格外高兴的样子,往门口看了一眼后,从怀里摸出来一封信,递到姜婉面前:“娘娘快收着。” 信封上什么都没写,没落是给谁的,也没落是谁写的,姜婉狐疑的瞧一眼品竹,这丫头还笑得暧昧,催促姜婉收好:“可别被旁人瞧见了,费了好大功夫送进来的,晚些时候奴婢伺候娘娘歇下,就着床头的光再慢慢看。” 姜婉微一挑眉,懂了:“玄瑾?” 品竹连连点头:“娘娘这回该高兴了,公子为了这封信,可废了不少周折。” 东曙要出使大晋的官函还没到祁瑛手里,这封私信倒是送到了梅惜宫,姜婉勾着嘴角冷讽的笑了声:“怎么送来的?” 品竹当她是高兴,半响也不见将信收起,干脆又从姜婉手里接过来,像是怕被突然折回的静月看见,麻利的塞到了姜婉的枕头下面:“东曙往大晋的商队不少,官道重重关卡,毕竟走得慢,公子想快点送封信过来,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如此。 大晋派往东曙的探子和眼线不少,东曙也没闲着。 这位玄瑾公子一套欲擒故纵使得得心应手,东曙一群人料准了宋玉娇的情意,连她的心上人都要联起手来算计她,一封信件千里迢迢送来,早不来,晚不来,偏生有孕了,就什么都送得到手上了,当真是多情总被无情伤。 品竹还想再说什么,恰好这时候把沈玲珑在偏殿安排好的静月回来了,品竹到了嘴边的话猛地一收,颇有些心虚了拿过了桌上的碗,与静月擦肩而过,朝着小厨房去了。 静月回头看一眼品竹的背影,这下也省了她要支开品竹的麻烦,静月寻来纸笔在姜婉面前扑开:“娘娘给丞相写封回信吧,沈姑娘还在偏殿等着呢,奴婢想着,若是不带信回去,咱们家公子肯定要折腾丞相了。” 这倒是跟江莠信中所说一致,可见姜霆夜性子如何,她们这些人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回信写得简短,基本也是问候他们安好的事,静月匆匆收敛好,赶着送沈玲珑出宫去,姜婉也没急着把刚才的事跟她讲。 等到屋子里都没人了,姜婉才缓缓站起身来,朝着里间走去。 沈玲珑想到了很多会让自己带出宫去的东西,甚至在想自己参与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到时候会不会被卷入什么危险里,想来想去,最后静月交给她的,只是一封薄薄的信。 “我送姑娘出宫。”静月对她浅淡的笑,多余的话都没说。 沈玲珑跟着静月都快要走到宫门处了,才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娘娘没有别的话要我带给丞相大人了嘛?” 静月停下脚步:“没有了,姑娘请吧。” 她抬手往宫门方向指了指,沈玲珑迟疑的点了点头,在静月的注视下,离开了皇宫。 这趟往梅惜宫去,的确如江莠所说,什么也没发生,敬妃还算和气,除了打趣姜霆夜的那句话着实把她吓着了以外,梅惜宫的姑姑和宫人都算是亲切。 没什么特别不对的地方,但又总觉得处处都不太对劲。 沈玲珑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关壳,本打算回府就先去把信交给丞相的,谁知道下马车还没站稳,面跟前就突然闪过来一个人,把她胳膊一拽,便朝着府里的后院去了。 沈玲珑都不用看! 这么不讲道理又霸道拽了人就走的,除了姜霆夜还能有谁! 沈玲珑在心里默默叹口气翻个白眼,等到姜霆夜拽着她到后院的亭子里坐下后,才无奈的揉了揉胳膊,垂下眼帘不看他。 这个公子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都全凭自己心情,能怎么办? 姜霆夜眉头皱得高高的,见沈玲珑不看自己,干脆动手把她脸别过来:“我问你,你见着敬妃娘娘了么?” 沈玲珑触电似地身子弹开,眼睛瞪得圆溜溜的:“见着了。” 姜霆夜这表情瞧着就很不对,不过沈玲珑转念一想,他姐姐是先皇后,如今虽然故去了,但宫里有了新的宠妃娘娘,又有了身孕,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问问也在情理之中。 “她一切都好么?” 嗯?怎么听上去还挺关心的? 沈玲珑眨眨眼:“挺好的,敬妃娘娘气色不错,心情也挺好。” 姜霆夜听完,眉头也不皱了,露出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沈玲珑:??? 127、姜小爷开窍了 http://.biquxs.info/

姜霆夜这笑来得莫名其妙。 沈玲珑不是很明白,只觉得诡异,很想敲敲这位爷的脑袋:你清醒一点!那是东曙公主!你在欣慰个什么劲啊! 但沈玲珑不敢,她挺怂的,这位爷脑回路跟别人不太一样,自己还是有多远躲多远,千万别轻易招惹。 说完,沈玲珑赶忙站起身来:“公子要是没事,我就先去跟丞相大人回禀了。” 她身上可还揣着个烫手山芋!得赶紧交出去才行! 她这就想跑,刚刚还笑得一脸慈祥的姜霆夜就像是一瞬间学会了变脸术似的垮了脸,他身手敏捷,铁了心要逮她,沈玲珑想在他面跟前跑掉属实也不太容易,是以还没迈出亭子就被姜霆夜拉住了。 他伸手,一副讨债的口气:“东西,给我。” 沈玲珑:??? 这位爷,我没欠你什么东西吧?你这追着人要东西,是个什么路数? “什么?”沈玲珑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护住自己,奈何身上挂着饰品的地方太多,护也护不过来,她脑子里全是之前姜霆夜说的那句‘大不了我娶你’,脑子一抽筋,觉着姜霆夜这些天四处堵她又故左右言其他不知所云大概是拉不下他这张尊贵的脸,现在恼羞成怒,准备强抢她的东西做信物了?! 看他这气势,沈玲珑掂量了一下,觉得自己没有胜算。 正想着姜霆夜要是上手抢自己怎么往地上那么一躺以翻滚之势抗争,姜霆夜的声音就又响起来了:“你不是带了信出来么?快给我。” 果然是要信物! 沈玲珑牙一咬,准备往地上倒,脑子在身子行动前一秒反应过来。 不对,他说的好像是。。信? 沈玲珑略倾斜的身子就着姜霆夜的胳膊重新站直:“你怎么知道。。” 姜霆夜目光深深望着她,被她这问题逗笑了:“我为什么不知道?” 也对。 沈玲珑快速眨眼垂下眼帘,丞相都放心让她进宫送贺礼,这点小事,姜霆夜怎么会不知道呢? 但。。 “信是要给丞相的。”沈玲珑有自己的坚持,虽然知道挣不脱姜霆夜的手,但还是象征性的甩了甩胳膊,无声的用行动告诉这位爷别拽了!真的疼! 这位爷扯人特别紧,尤其喜欢拽自己,拽得生疼也不晓得撒手,沈玲珑甚至怀疑自己上辈子可能是个拐杖,姜霆夜才那么喜欢拽着她。 沈拐杖甩胳膊,姜霆夜的不爽立刻就摆在了脸上:“你这心里眼里脑瓜里除了我江姐姐,还装了些什么?” 沈玲珑认真想了想:“吃的喝的算不算?” 姜霆夜龇牙:“这信直接给我也是一样的,你给了江姐姐,江姐姐还是得给我看,你麻烦不麻烦!” 女人真是,又笨又烦。 沈玲珑憋口气在心里,被姜霆夜这强盗逻辑气得半响说不出话来,深吸好几口气后,她才正色道:“这如何能一样?!我是替丞相去宫里办事的,敬妃娘娘身边的姑姑交信给我的时候可没提到公子,只说是给丞相的东西,娘娘既有明言,我自该交到丞相的手中才算是办好了此事,若我此刻交给了公子,又如何跟丞相交差?宫中敬妃娘娘若是知道了,我又如何争辩?夜公子!玲珑只是个卑微之人!方才提到的贵人,哪一个我都惹不起,哪一个稍稍动怒,都不是我能承受的,您身份贵重,自然说什么做什么都随心所欲,但我不行,还请公子高抬贵手,让我好生将信件交付给丞相大人,至于之后丞相大人会不会把信件给公子,便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情了。” 经过之前的事,沈玲珑还曾恍惚短暂的有过姜霆夜是不是真的反省过自己的错觉。 现在看来,要扭转这位公子哥根深蒂固的‘霸道’秉性,太难了。 他眼里一切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她来说都是颈背悬刀的事。 她不奢求他能理解自己的地位和处境,但求他能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姜氏公子,别来招惹她,最好无视她,难道这样也不行么? 这个小庶女又生气了。 不但生气了,还再次对自己大声说话,跟那天泡澡的时候一个口气,好像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事一样。 只不过当时只能看见她绷得紧紧的背影,今日瞧见她水灵灵的眼睛里蒙上了怒意,感受又不太一样。 她最近好像很容易生气。 之前自己不在意她的时候,她反倒是能狗腿子似的开开心心对他笑,暂且不论那个笑里面带了几分真心几分假意,但至少是笑的。 姜霆夜的确很难一下子就站在沈玲珑的地位处境去思考,他就是这样长大的,随心所欲,无所畏惧,连鹰眼都能被他调去收保护费,他从来都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自然不太能懂沈玲珑的害怕从何而来。 但他本意不是要惹沈玲珑生气的。 早之前他就跟她说过了,自己已经认了她这个小跟班,往后她脑袋上就挂着了‘姜霆夜之人’的光环,以后做事说话根本不用这般小心翼翼,他要保一个小跟班的命,难道还保不住么? 但沈玲珑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的话记住,或者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她依旧我行我素的过自己谨小慎微的生活,依旧按部就班的学习练字,她在她的人生轨迹上清晰又清醒的踏实往前。 她好像不太需要自己这样的光环。 旁人做梦都想要抱的大树,在沈玲珑看来,不得罪,不谄媚,不依附,保持敬畏。 她好像更倾向于自己的成长和学到的东西是不是多一点,而不是一蹴而就,做那个老虎跟前耀武扬威的狐狸。 姜霆夜嘴唇蠕动,被沈玲珑这样的反应搞得不爽,又有些不甘心,也拔高了音调道:“你怕什么?!小爷不是说了罩着你么?” 沈玲珑差点吐血了。 如果这位爷嘴里说的罩着她,指的是之前带她去收拾沈靳时说的要带她这个小跟班见世面的话,那么沈玲珑着实没办法把这位爷心情极佳的一句玩笑话当真。 跟姜霆夜的交流总是障碍重重,沈玲珑想了想,还是觉得放弃算了:“公子,我能去给丞相回话了么?” 姜霆夜这辈子都没被人用这样无奈又无语的语气敷衍过,这丫头明明对他说的话很有意见,偏要摆出这么一副跟你说不明白干脆放弃的样子来。 心里生气,姜霆夜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他长那么大,向来是旁人追着他说话,他不爱搭理,什么时候被这样对待过,更不可能沈玲珑都摆出这样子了,自己还得凑上去热脸贴冷屁股,当下便把沈玲珑放了,脸色也变得又臭又硬。 得了自由,沈玲珑片刻也不做停留,她提着裙摆,几乎是一路小跑往江莠的书房去,姜霆夜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始终和沈玲珑保持了五步之距。 沈玲珑一回来就被姜霆夜拽走的事义伯已经同江莠说了,正问要不要去寻人的时候,就见沈玲珑已经从外头进来了。 江莠握笔的手一顿,抬眸去看,瞧见一脸不爽跟着进来的姜霆夜。 义伯知趣的没再吭声,把端来的一盘酥饼往江莠手边一放,安静退下了。 沈玲珑平复呼吸,尽量忽略那个一进来就往旁边椅子上大咧咧坐下的人,端正给江莠见了礼,这才轻声开口,把在梅惜宫里瞧见的一些小细节同江莠讲了,又从怀里摸出静月给她的信封,上前交到了江莠手里。 江莠拿着信封看一眼姜霆夜的脸色,又看一眼故作镇定的沈玲珑,大概知道这两人又发生什么事了,江莠笑笑:“你倒是心细。” 被江莠夸奖原本是件高兴事,因为姜霆夜在这里的缘故,沈玲珑笑也笑得很勉强。 江莠没再多说什么,坐下来以后便开始拆信,余光扫见姜霆夜眼珠子都快要沾上来了,这才漫不经心的对沈玲珑道:“玲珑,替我换杯热茶。” 沈玲珑如蒙大赦,端了桌上的茶杯目不斜视就往外跑,姜霆夜方还惦记着江莠手上的信,见沈玲珑又要走,说不上为何心烦意乱,人不受控制的下意识又要去拽她,幸好江莠即使喊住了他:“不看信了?!” 姜霆夜撑起来的身子一顿,眼见着沈玲珑的衣角消失在门边转角,姜霆夜怏怏转回脸,起身到江莠身后站定。 姜婉给的回信内容不多,问过安好,便只说了叫他们都放心不必挂念。 薄薄一张纸只写了两三列,一半的空白都没填满,姜霆夜拿过来想要把这纸都看穿般,半响后气得把纸抖得哗哗响:“就这?!我姐姐如今也不惦记着我了,家书写那么短,不如不写呢!” 姜霆夜撇嘴,一脸不高兴。 江莠往后一靠,稍稍侧转身子看他:“你姐姐如今的身份能给你回封信便知足了吧我的小少爷,说说看,方才你又怎么刁难人家玲珑了?” 姜霆夜一下瞪圆眼,这回倒是一时没说个所以然来,想起沈玲珑生气反驳他时候那双眸子,姜霆夜又垂下眼帘,整个人看上去都很不自然,半响后,别扭的姜小爷才搬来根凳子坐到江莠身边,迟疑斟酌许久后,问了一句:“江姐姐,庶出女儿的日子好过么?” 江莠目光柔和的看着他,没直接回答姜霆夜的问题,只反问道:“玲珑是你救回来了,你觉着,玲珑在沈家的日子,好过么?” 那当然是不好过的,窝囊的很,未婚夫被人抢了,自己还险些没了命。 姜霆夜抿紧嘴唇,心里五味陈杂,半响后,又道:“可我说护着她,她为何总不信我呢?整日里又谨慎又紧张,我瞧着都累。” 江莠挑眉,突然伸出手在姜霆夜脸上掐了一把脸颊肉,故作凶态道:“你那般信口一句,谁信你?!庶出有庶出的活法,真当全天下人都和你一般舒心不成?你若是真心想护着玲珑丫头,便好好说话,诚恳一点。”江莠掐的姜霆夜龇牙咧嘴,一撒手姜霆夜便赶紧揉自己的脸蛋,脸上还火辣辣的呢,江莠又手指戳了戳他的心窝,“将心比心,真诚才能换来信任,玲珑若也是你一句话便以鸡毛作令箭之人,你便不会这般在意了。”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姜霆夜从前不是没有过身边的跟班的。 但在身边能一直跟着的,也只有熊革一个。 他很熟悉这些人的秉性,无非是谄媚讨好,又打着他的名义在外面为非作歹。 江莠说得对,若沈玲珑也是那样的人,她不可能留在丞相府,不可能留在江莠身边,自己也就更不可能在意她了。 但将心比心这个东西,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加上早前姜霆夜好几次谜一样的操作,沈玲珑如今怕他怕得不行,要想敲开这丫头心防,让她相信且明白自己的意思,还得费些功夫。 姜霆夜啧了一声,心里盘算不过来,低声嘀咕:“麻烦。” 江莠瞧着他笑:“麻烦你便别管了,何苦非得要往人家跟前凑?心里惦记着,又怕麻烦了?” “不是。。”姜霆夜抬手抓了抓头,反驳一句,他不是怕麻烦,他是怕自己越弄越糟,越搅越搅不清,“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不爱听我说话!” 江莠撑着脸看他:“你连自己怎么想的都不明白,当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光是蛮横的凑上前去,谁都不爱听你说话。” 姜霆夜噎住,被江莠教训得没了脾气:“我怎么没想明白了?” 江莠嗔他个白眼,望见一旁义伯放在桌上的糕点,端过来放到姜霆夜面前:“尝尝。” 姜霆夜歪了歪脑袋,不懂江莠的用意,但还是乖乖拿起来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甜的。” “玲珑丫头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也挺甜的?”江莠也拿一块在手里慢慢吃,瞧着姜霆夜的反应。 他先是一愣,随后下意识要反驳,但话没说出口,想来脑海里已经浮现了不少沈玲珑的笑容,觉得是甜的,第一时间没能否认,再要开口又显得欲盖弥彰。 姜霆夜傻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情有点不对。 沈玲珑近来对他的态度强硬了不少,他虽然不爽,但却没真的跟她生气,这丫头板着脸的模样讨人嫌,但他想的不是让她爬远点,反倒是想着她以前是对自己笑着的。 依着姜霆夜原本的性子,沈玲珑这样不识好歹,他原本可以让沈玲珑过得很不好,让她不得不来跟自己求饶,毕竟这丫头特别识时务,不会跟自己的小命过不去。 但他没有。 他满脑子想的,是怎么让这臭丫头明白自己是要罩着她的,她的前半生虽然过得艰苦,但后半生有姜大爷了啊。 脱口而出的娶你,发自心底的袒护。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默认自己的下半生里,存在着沈玲珑这么个人的? 意识到问题不对的姜霆夜,把手里的糕点放下了,他眨巴眼看江莠,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江姐姐,我可能生病了,我现在觉得脸有点烫,心跳很快,脑子里面有个傻子一直在对我笑,我得看看大夫。” 江莠盯着姜霆夜红得快熟透的脸,扑哧笑出声,拿手敲了敲他的脑袋:“是,你这的确是病了,害了相思病,请谁都没用。” 姜霆夜猛地一拍脸:“我。。看上那个小庶女了?!” 他情窦初开这么一回,是为着个又笨又傻的沈玲珑? 姜霆夜呆住了。 他其实想过无数次,未来自己喜欢的姑娘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比照姜婉来说,姜霆夜觉得,这世上大概很难再有像他姐姐那么厉害的人了,所以要求稍微放低一点点,倒也勉强能配上他这个丰神骏逸的世家第一公子。 武嘛,得会一点,闲来无事两人切磋,也是一番情趣。 文嘛,不求比得上江姐姐,但也得是喊得上名号来的。 相貌是一等一的漂亮,性情是一等一的和顺。 身家清白,名门望族。 集以上于一身,大概,可能,也许。。会叫自己的心动上那么一动吧。 可现在让他心跳得砰砰直响的人,和他想象中的标准半点沾不上边。 姜霆夜悟了,感情这个东西,确实是没有什么道理的,不管之前想得再多,真遇上了,所有的标准,也就都变成了眼前人的模样。 仔细想来,沈玲珑的模样生得是不错的,不招惹她的时候,也还算温顺,且这丫头生性坚韧又肯吃苦努力,什么文啊武的,倒也不见得能难到她,谁也不是生来就会的。 这世上的姑娘,不见得有几个比得上沈玲珑这股子韧劲儿。 江莠见姜霆夜发愣,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霆夜,你要是真喜欢玲珑,便踏踏实实的好生追人家姑娘,你要是不喜欢,只是一时兴起,便不要随意去纠缠别人,明白吗?” 姜霆夜回神,眨了眨眼。 他觉得自己开窍了。 脑子会跟自己撒谎。 但心跳是真的。 他放不下沈玲珑,也是真的。 既然是真的,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认的? 姜霆夜眼里亮晶晶的,瞬间像是落满了光,他笑起来:“江姐姐,我明白自己在别扭什么了,喜欢的,我 128、王爷打过狗吗 http://.biquxs.info/

东曙使臣的官函,在姜婉收到玄瑾信件的五日后,终于送到了金池殿祁瑛的手里。 偏有那么巧,与东曙官函一并送来的,还有东南水涝的折子。 东曙与大晋似乎是天生犯冲的。 上回公主出嫁,遇上皇后新丧。 这回使臣来访,又正逢民生疾苦。 东南临海,多江多河,早朝上百官各抒己见,给了不少的法子,却没有几个能着实派上用场的。 待到百官离殿,四下皆寂,江莠和祁道却还在这大殿里站着。 祁瑛面前摆着拨款赈灾的折子,听杵在原地的这两人气氛刚缓和些,此时又吵起来。 祁道如今虽是实权王爷,很多事情早就已经不亲历亲为了,但骨子里的武将做派却还在,当年在祁瑛手下领兵打仗的脾气此刻又蹿了起来。 朝廷那么多赈灾款拨下去,竟然是杯水车薪,见效慎微,落在涝害上的到底有多少?祁道的意思是与其在这里说来说去,不如让他领了牌子一关一关下去查,旁人或许有顾虑,但是他没有,旁人有不敢杀的人,他也没有,到时候逮着一个算一个,砍一个贪官少一个,绝不姑息。 江莠却沉稳得很,冷笑说他不仅是异想天开,更是意气用事。 层层官员,恰如参天大树,大晋五州三十郡,一波压下,一波又起,盛京山高水远,灾民如今还能仰仗的,偏就是那些祁道要斩之人。 祁道气得面色铁青,也得亏站在这里的人是江莠,祁道到底还是收敛了不少火气,但表情看着特别不好惹,忍了半响,还是忍不住道:“你也好自诩百官之首,坐着丞相的位置,眼睁睁能瞧见的蛀虫你却要留着,哪本圣贤书是这么教你的?” 朝堂上的事,祁道很少这样呛声江莠。 但郭氏一族的前车之鉴还摆在这里,百人的哀嚎声还在中心广场回响,各地官员的自廉折子还在祁瑛桌上放着,转眼就出这样的事,祁道咽不下这口气。 江莠脸色也不好看,祁道能想到的这些,她想不到么?郭氏的教训,她不清楚么?但就事论事,眼前这件事,便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咬紧牙关,半响后挤出话来:“斩杀贪官要紧,灾民活命更要紧,虽说常衫郡郡守一次一次讨要灾银,却不见得就是他有问题,如今虽银款多拨,但常衫郡尚有好转便是幸事,先安民,后除贪,此间种种牵一发动全身,层层盘查绝非一日之事,若事事都像王爷想的那般简单,逮着一个就要砍一个,大晋官员数千人,怕是过半要做你剑下亡魂,国家社稷,当即断送!” 江莠近来与祁道关系缓和,有些时候没喊他王爷了,两人说话相处也渐渐温和些,现下是真被祁道气得狠了,才又当殿怒称‘王爷’。 偏偏今日祁道也来了火气,江莠这人和江有一样,讲求个行一步观三步,放在打仗的时候,叫深谋远虑,如今搁在朝政上,祁道便只觉得事事三思,样样顾忌,憋屈得要死。 他语气颇重,江莠已然是捏紧拳头站着,当下竟然还要再理论。 祁瑛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再这么吵,两人好不容易缓和的那点氛围算是功亏一篑,祁瑛叹口气,猛地站起身来,亲自下场走到两人中间。 “江丞相,乃是朕的左膀。” “你是朕胞弟,自然当得起朕的右臂。” 祁瑛左手拽住江莠,右手拉扯祁道,声声真挚,长叹口气:“你们两个都是大晋的顶梁柱,是朕的臂膀,吵来吵去,不都是为了大晋,为了国民之事么?别在殿上伤了和气。” 说罢,祁瑛看向祁道,狠狠捏了他手腕一下。 祁道抽了抽眼角,稍微冷静下来以后,大概明白祁瑛的意思,他抬眸看江莠,只看见江莠一脸的平静。 也不知道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江莠察觉到祁瑛手上似有动作,刚想把手抽回来,祁瑛已经两手回拢,把祁道的手,生生搭在了江莠的手背上,一副劝和的模样,但脸上的笑容不管怎么看,都透着两分小心思得逞的开怀。 祁道掌心滚烫,反而显得江莠的手格外冰凉。 祁瑛观察两人脸色,犹觉不足,干脆一手托起两人的手掌,一手还在上面郑重其事的拍了拍,祁瑛已然这样拽着了,两人也不好抽回,只能硬着头皮听祁瑛叮嘱朝堂和气这一说。 祁道抽空偷瞄江莠,只瞧见她漠然一张脸,半垂着眼帘。 被祁瑛‘开导’过后,祁道和江莠一并走出金池殿,两人脸上的表情各异,祁道攥紧了那只搭过江莠手背的手,轻咳一声正要说话,江莠已经径直走过了他,大步朝着台阶下去了。 不理人。 果然还是生气了。 · 那一天,西城瞧见自家主子捏着自己的手在院子里坐了整整半个时辰。 脸色忽白忽红,时而故作正经严肃,时而又露出一抹叫人起鸡皮疙瘩的笑容。 可见是着魔了,脑子里不知道想了多少有的没的。 上朝还能上成这样的吗? 西城:感到害怕。 而第二日,思衬了一晚的祁道,早早便起来亲自刷马了,他今天准备骑马上朝,看上去心情不错。 至金池大殿外广场前,祁道瞧见了江莠正从马车上下来。 他慢悠悠的往江莠那边靠过去,分行两道之上,问安问好的声音不绝于耳。 “江丞相好!” “靖王爷好!” 来来回回,每日如此。 只不过今日的祁道给了点回应,点头的弧度稍微大了一点,亲切得令人感动。 因他这一亲切之举,问安声更加响亮了,此起彼伏,交叠在一起,听着有些杂乱。 祁道和江莠大部分休沐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所以只要不是江莠特意请假在家,祁道上朝总能掐准时间跟她遇上。 祁道是知道江莠走路一向要慢些的,大概是这样姑娘家步子小,不过这样也的确更显得她风姿卓绝,翩然若仙些,祁道之前瞧不顺眼,现下觉得还是蛮好看的。 但一向行事风风火火,策马若飞奔的祁道要跟上江莠这样的步伐,属实是为难他了。 被祁道这样别别扭扭跟了一路的江莠连个眼神都没给他,早朝上两人虽然没再吵起来,但祁道还是坚持要查,被江莠一句东曙使臣就要到了为由驳回。 邻国来使,绝不能被看了笑话。 下朝后,祁道率先离了殿,被江莠一票否决,靖王爷早前的高兴劲儿又没了。 不过他没走远,在御道尽头站成一杆标枪挺拔的祁道背手等了许久,等到身边纷纷投来好奇目光的大臣们基本都坐上马车走光了,余光才闯进来一抹白色锦衣。 祁道深吸口气,探过身子,凑近了江莠边上,语气里带了两分无奈的笑:“丞相大人脚上这是锁了铁么?需要本王扛你吗?” 江莠惊得往后撤一步,被祁道一把拉了手甩不掉,她瞪眼,越是想挣扎开,越是被祁道拉得更近些。 他嘴角勾着笑意,宫道上不少人都看着,江莠窘迫的抬眸,低声道:“王爷自己要等在这里,怎么还怪我走得慢了?都瞧着呢,请王爷放开。” 祁道挑眉,不喜欢她这样又要逃离自己的语气,低声喃喃了一句‘有人看着又怎么了?’不等江莠反应过来,已然半抱着她径直钻进了丞相府的马车里。 马车厢里空间不大,江莠被死死圈在祁道怀里边,整个人都侧坐在他腿上,江莠又气又急,捏紧了拳头,牙花咬紧两分,上手就要揍祁道这个登徒子。 祁道由着她的自己双臂环绕着的狭小空间里折腾,等她快没有力气了,这才眸子深深的看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你再这样动,别怪我。” 江莠身上一僵,一下回味过来祁道这话什么意思,脸一下涨红,气势十足却威慑不足的命令他:“放我下来!” 祁道全当没听见:“我为什么等在这里你不清楚?方才你一直打断我的话做什么?嗯?” 江莠恼羞成怒,见祁道不肯放,抬手还要揍他,被祁道一把拽紧了手腕,一副‘话不说清楚还想走?’的模样。 江莠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本来就不想搭理他,此刻想来,自己那样冷着脸,祁道现下霸道的跟上来,怎么那么像是上赶着来哄她的? 她又干嘛因为祁道凶了她这样生气? 完全像个。。像个闹别扭的小媳妇。 这个念头冒出来,江莠的脸就更烫了,她深吸口气,干脆豁出去了,把手往回一扯,抬起脸来将祁道望着:“涝灾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你能亲自去办了贪官污吏,还能替那么多人办了那些繁琐复杂的层层工序么?他们虽然小贪,该死,但朝廷依旧需要他们上呈圣意,下平民怨,若是什么事情都要亲历亲为,大晋还要那么多的官员来干什么?!你生气,我明白,我也生气,但生气是没用的,呵斥他们收敛一些,先顾好涝灾才是道理,我已上呈折子,选了几个世家里的好苗子往常衫郡去督察历练,而现下眼见着东曙使臣就要来了,你再闹这么大的动静出来,杀个百十人,存心叫东曙来瞧咱们大晋笑话的?!” 江莠一说这个便脸色难看,她挣扎着又要下来,祁道晃神的功夫险些被她得逞,他皱眉把她重新捞回来,抱紧了也不吭声,也没了动作,江莠默默翻个白眼,认了。 马车穿梭在人潮鼎沸的大街上,江莠僵直着身子实在受不住,最终还是把身体的重量借到了祁道身上,她正好贴近祁道的心口,能听见他心跳的频率,还有他稍稍挪动身子的微小动静,江莠等着祁道再同自己力争,可惜一直到了府门口马车停稳,祁道也没再说话。 马车里的人没动静,外面的人也不敢催促,都只远远站着。 江莠拍他:“到了!放我下去!” 祁道眯眼:“不放你能怎么办?” 江莠这下是真急眼了:“祁道!你别太过分了!” 祁道一愣,原来逼急了,她还是会喊自己名字的。 他突然觉得心情愉悦,勾了勾唇角后,乖乖放了手,但没准备让她下车,而是拽着她在自己身边坐好:“你不让我去,是怕我离开太久?” 江莠原本是想方设法也要跑的,听到祁道这自恋的话,突然神色一凛,不走了。 她端正坐好,深吸口气,挑眉望祁道,眉眼间又带上了几分清冷孤高。 满朝文武官员,偌大个大晋,敢这么在祁道面前没大没小的,对他呼来喝去的,扳着手指数也超不过三人。 江莠算是在几个人上拔了头筹的刺儿尖,今日这般闹腾,祁道都没再跟她计较。 见她看过来,祁道没说话,只歪头环手将她盯着,觉得此番谈话一时半刻怕是结束不了了。 江莠盯了会儿,突然问道:“王爷打过狗吗?” 祁道微眯着眼,唇角还残留着笑意:“没有。” 江莠:“盛上京繁华,却也有阴暗潮湿的角落,野狗聚集,三两为伍,七八成群,王爷若是瞧见过,便知道狗群相处,虽常常也因为几根骨头狂吠撕咬,争夺不止,可若是有人提着棍子要去恶犬嘴下夺食,那也是要被群起攻之,讨不到什么便宜的。” 祁道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眉梢,江莠这张小嘴,叭叭的总有说不完的道理。 “所以王爷以后若是要打狗,千万记得,一只一只打,关上门来打,这再恶的狗落了单,想必也不是王爷的对手的。” 祁道盯着江莠突然笑起来的面容,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抬手,在她眉心轻轻一敲:“本王要打狗,也不惧它是多是少,关门与否也不重要,本王要它死,自然一个都活不了。” 江莠哎哟一声,抬手捂住自己额头。 她揉得认真,可见是真疼了。 祁道视线黏在她身上,微不可闻的叹口气:“还不如把你娶回家去,上不了朝,你便没那么多借口拦着我了。” 他说得小声,江莠好像是没听见,她揉过额头,气呼呼的撂下一句:“王爷能说动皇上的话便去吧!左右不该是我管的事。”后,撩起帘子便下马车了。 下了马车以后,江莠才想起这是自己家的,遂又回身,使劲敲了敲厢门:“王爷占着我家的马车还要多久!我家车夫等着牵回后院儿去呢!丞相府贫寒,丢不起这马车!王爷尽快下来吧!” 厢内传来一阵憋不住的笑声,渐渐放大。 江莠耳根都红透了,不管义伯在旁边说了什么,转身逃也似的往府里冲。 祁道的笑声还在身后断续的传来,江莠慌不择路,进门的时候撞了一下胳膊,疼的咧嘴,侧身揉肩膀的时候,突然看见了挂在墙上的那把木剑。 江莠怔住,耳根的红意也渐渐消散了下去。 她看了很久,才伸出手,把那把木剑从墙上取了下来。 这东西。。是祁道送给她的。 是十来岁的少年祁道,拿着小刀一点点削出来的。 从九仙到盛京,再从盛京回九仙,这么多年,她弄丢了很多东西,她和祁道远离又靠近,争执又和缓,唯一未曾弄丢的,就是这把木剑。 她还记得,祁道送这把剑给她的时候,眼里的星辰。 他本就是嫉恶如仇的少年。 连木剑两面,都要刻上‘战无不胜’‘邪祟不侵’的话,爱憎分明到了极点。 他曾说,自己要保护一方臣民,也要做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大统领。 如今战事已平,但他心里,想来还揣着那个曾经的少年,才会对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有那样强烈的反应。 自己那样拦着他,祁道没当场跟自己翻脸,真的已经算是。。很宠爱了。 甚至,有点溺爱。 江莠不是姜霆夜那个木鱼脑袋,祁道的微妙变化,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她稍一回味,就能知道他的不对和改变。 他刚才那声自语,自然也听见了。 不是故意要装着没听见,是方才那样的情景,氛围烘托得过于暧昧。 祁道脑子不清楚,她脑子也不清楚,没有继续顺着那些话聊下去的必要。 义伯从外头匆匆跟进来,瞧见江莠握着这柄木剑看得入神,一时不好开口,就在江莠身后安静站着。 等到江莠回过神来,把那木剑重新挂回墙上之后,才开口道:“主子,王爷方才已经回府去了。” 江莠应声:“他回不回去的,你同我说做什么?” 义伯搓了搓手:“王爷让奴才带句话,说。。常衫郡不去了,都听主子您的。” 江莠刚消下去的耳根子瞬间又因为这句话蹿红起来。 她回身,想瞪义伯,反应过来这话是祁道托义伯说的,想不到该瞪的人,江莠抿嘴半响,垂下眼帘:“谁要他听我的?无聊。” 义伯还没说完,被江莠的反应惊了一下,随后掩不住内心的狂喜,笑起来:“王爷还说,打狗确实该关起门来一只一只收拾,主子说得都对。” 129、薄情寡义之人 http://.biquxs.info/

祁瑛其实不太清楚该怎么哄人。 他能想到的办法自己细琢磨来依旧有些敷衍,祁道和姜霆夜的主意听了不如不听,想来想去,这事儿上能给他出点主意的,也只有精通享乐之道的茹嫔了。 这段时间他没见过除姜婉以外的任何妃嫔。 别人怎么想的祁瑛不清楚,但茹嫔大概率也是没怎么想起过他这个人的,指不定因为郭氏之事导致后宫紧张没人陪她玩牌的事还有些不爽。 但这段时间耳边的清净也着实让祁瑛心情愉悦了许多。 他本来是想让长忠去把茹嫔喊到金池殿来的。 转念一想,既然是自己有求于人,态度上还是要放得好一点,不然茹嫔那个性子一上来,上一秒还院子里撒野,下一秒就嚷着说自己病重了不见人的事也是可能发生的。 她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性子拧巴得半点不像她爹安吉禾。 上回她爹进宫宣她来见,就是不知道她哪里不痛快了面都不露,祁瑛惦记着给姜婉些新鲜的惊喜让她高兴高兴,稍稍低一低自己这帝王的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么想着的祁瑛喊住了长忠,改主意说自己要亲自往毓清宫去一趟。 时间赶得巧,茹嫔刚才从梅惜宫回来。 祁瑛来之前,庆妃心神不宁的先来拜访过茹嫔,她现下是一改之前的嚣张做派,常常夜来做噩梦梦到之前中心广场的血腥一幕,连带着身子和精神都不是很好。 梅惜宫敬妃有喜的事也再挑不起她半点醋意和怒意,反倒是又想起皇后惨死的那些孩子,忍不住胃里翻腾着难受。 她不敢到梅惜宫去给姜婉送礼,那天看完郭氏一族行刑,连茹嫔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所有人都是被半搀扶着,脚步虚浮回去的,但庆妃记得清清楚楚,姜婉那叫一个步下生风,照她有孕的月份来看,那会儿多半已经是怀上了,一个孕妇,看见那样的情景能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庆妃想起自己以前听了郭蓁蓁的话找敬妃不痛快的事就胃疼。 那是个狠角色啊。 比郭蓁蓁狠多了。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庆妃怂了,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得来麻烦茹嫔替自己走这么一趟。 她像是扔烫手山芋似的把这件事交到茹嫔手里,连自己压箱底的一套红玛瑙首饰都送来了,可见是真的对姜婉‘敬畏有加,阴影不小’。 拿人首饰,替人办事,诚信这两字上,茹嫔倒是跟安吉禾如出一辙。 不过距离姜婉报喜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庆妃才来找自己,可见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是尝试着想突破自己这一关,琢磨着要不要去讨好讨好姜婉的。 可惜,心里那道坎儿没迈过去,往后的日子往后再说,眼前看来,庆妃是再不肯自己出一丁点错处了。 皇后身死的时候尚且是有个自尽的名头,对庆妃的冲击不算大,郭蓁蓁是她天天见着的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摔成了肉泥,冲击之大可想而知。 就连送给姜婉的东西,也避开了吃穿二项,全都是温玉做的小玩意儿,看着精巧,素日里摆在台子上隔得远,做不了什么手脚。 而且。。有了先皇后的事在前,庆妃觉着敬妃也不见得会用自己的这些东西,是以送的还算放心。 茹嫔这是第二次来梅惜宫了,上回来是送自己的贺礼,因心里想着先皇后的事,觉着祁瑛对敬妃太好于先皇后不公的缘故,对姜婉的态度也淡淡的,不似之前那般热络了。 这回来也一样语气冷冷清清的,话也不多,也不肯多坐,替庆妃交了差便要走,被姜婉紧急拦下,拽住了袖子一定要留她说会儿话。 茹嫔瞥一眼姜婉,觉着自己这么针对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东曙公主着实也有些小家子气,她千里迢迢过来,有些恩宠不容易,先皇后和皇上的事,本就只是祁瑛自己的问题! 想到这儿,茹嫔又心软的叹口气,坐了回来。 姜婉心里头奇怪,不愿意憋着,知道茹嫔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便开门见山直接问了:“你近来不往我这里来坐了,瞧见我便躲,是我哪里招惹你不高兴了?” 茹嫔抿嘴,被姜婉目光灼灼的看着,半响后才皱眉道:“倒不是你招惹我了,是我自己想起一些事情,情绪不好,牵扯在你身上,说来倒是我不好了,你还偏要来问做什么?” 姜婉闻言轻笑:“想着什么事了?跟我又有什么干系?” 茹嫔瞪她:“你最好别听,我要是说出来,免不得戳着你心窝子疼,老老实实安胎吧你。” 她说着话,倒也不忘了盯着姜婉看顾好自己的孩子,后宫里太久没有添孩子了,她这一胎平平安安生下来,往后便有得热闹了。 “你都这般说了,临了却不告诉我是什么事,那我才是真要心窝子疼了,本来有孕就睡不好,诚心再叫我心里头搁着事?”肯开口便好,肯跟自己开了这个口,便说明茹嫔并不是真的为着她嘴里那事同自己较真,估摸着是跟自己在心里头较劲罢了,姜婉激她一句,有什么话,能找到人倾诉出来,至少就能好上一半了。 姜婉想的没错,茹嫔这般心里不舒服,的确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跟着自己较劲的。 皇上和皇后之间,她想来都是偏袒着皇后的。 敬妃得宠的缘故她能猜个七七八八,瞧她眉眼间越发有先皇后的几分风韵,那种祁瑛只是把敬妃当作先皇后替身来宠爱的想法就愈发强烈。 可先皇后是极好的女子,敬妃相处下来,亦是性情通透。 她光是想想眼前人若晓得自己被当作了替身才得了宠爱和孩子,便恨不得冲到金池殿去狠狠骂一顿祁瑛! 他要还放不下先皇后,便好好洁身自好!别再招惹别人! 他若是真心待敬妃,就别总是沉浸在先皇后的悲痛之中! 斯人已逝,他是君王,想要珍惜眼前人,原本是没有什么错的。 可他缅怀皇后的好名声也要!相似皇后的妃子也要!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为着先皇后的缘故才对敬妃另眼相待,把旁人蒙在鼓里算怎么回事!茹嫔瞧着就烦! 姜婉问了她好几遍,茹嫔心里本就憋着口气,问得急了,也就不管那么多了,干脆握过姜婉的手,语重心长道:“我比你年岁长些,你进宫以来,我也一直觉得咱们脾性相投,能聊上几句,今天我把你当妹妹来说这番话,你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很多事想来自己也有所察觉,咱们皇上在这后宫里头可没宠过几个人,独独就对你另眼相待些,你可知道是为何?” 姜婉眉毛一挑,心想:这。。。倒是略知一二吧。 金珠站在茹嫔身后听着,登时脸色一变,上前就要捂茹嫔的嘴。 茹嫔把她推开一些,接着道:“皇上与先皇后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又有共创山河的相伴,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有人取代先皇后在皇上心中的位置,当年为着大皇子和先皇后腹中婴孩之死,帝后破有争执,加之身处高位,又各有各的难处和必须面对的处境,才最终导致帝后争吵不休,离了心,那段时间要我来说,我能理解先皇后娘娘的痛苦,也能理解皇上的不易,他们都是巅峰之上的人,早不是只为自己和彼此而活了,先皇后去后,皇上一度悲痛欲绝,想来你也是知道的,那般深的感情,从自己的生命里被剥离,咱们谁都不能理解那是怎样的痛苦,如今郭氏一族事发,当年的真相浮出水面,皇上这段时间谁也顾不上,只沉湎于对先皇后的愧疚哀思中,可他独独要见你,你可想过是为什么?” 金珠拦不住茹嫔,险些要跪下了。 茹嫔深吸口气,攥紧了姜婉的手:“你的眼睛,像极了先皇后,这份沉稳的气度,也像。。” 这话说得直白明了,姜婉眨了眨眼,比茹嫔预期得没有波动,还要来得镇静。 见她果然是心里早就有数的,茹嫔也放心下来:“总之你最好听我一句劝,皇上宠着你,你便受着就是,如今你也有了孩子,往后有了依靠和盼头,便够了,千万不要去想更多的,更别拿自己与先皇后对比,你就是你,做自己便很好,恩宠情爱皆是浮云,你在这后宫里,得先为自己活着!为你的孩子活着!” 这些话,从前没人跟姜婉说过。 姜婉想着,更不可能有人对宋玉娇这样说过。 无人对她说,是因为她和祁瑛情深意重。 无人对宋玉娇说,是因为她身边已没有真心之人。 自古以来后宫女子,皆视恩宠如性命重要,连郭蓁蓁也不能免俗,贪心至死。 而今,茹嫔却能这样推心置腹的同她讲,你不要太相信那些宠爱和甜蜜,要为自己活着。 姜婉突然觉得,茹嫔这般拽着她的手,更像是在后悔。。当初没能在琼林宫的时候,迎着光茫走到她的身边来。 她没能留住当初的自己。 就盼着如今的眼前人,不要再走了故人的老路。 她不知道自己就是先皇后,这份叮咛才显得尤为的弥足珍贵。 她不清楚祁瑛的爱至始至终都是给了同一个人,所以此刻的愤怒,才更为的真情实感。 姜婉反握过茹嫔的手,半响后,正色道:“我记下了。” 茹嫔的表情,瞬间松缓了下来。 “那你还记着来我这里喝茶。”姜婉盯着她笑,“你那瓜子多炒一些。” · 茹嫔没想到祁瑛会亲自往她这里来,金珠来报的时候脸色刷白,还以为是茹嫔刚才在梅惜宫那一番诋毁祁瑛的话那么快就走漏到了金池殿,祁瑛这是亲自来拿人审问的。 茹嫔懒洋洋的抬起眼皮,慢吞吞的挪到外头院子里,恭迎圣驾。 她才不怕祁瑛听没听见,问不问罪,他要是生气了,着急了,那才正说明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踩到了他的尾巴,戳中了他的心事,他有火要发,冲着自己来就是了,她敢说,还怕他不敢听?! 但祁瑛不是来问罪的。 他满面春光,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哪儿像是要来兴师问罪的样子? 茹嫔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前段时间还把自己关在金池殿不吃不喝的祁瑛为什么突然又心情好了,她听说近来东南涝灾,她爹四处招揽银两扩充国库,他不该在金池殿头疼么?到自己这里来做什么?她宫里就没备过祁瑛爱喝的那几种茶。 茹嫔狐疑的盯着祁瑛自来熟的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见自己看他,还招手让她也过去。 茹嫔慢悠悠的挪到祁瑛旁边,坐下之后看他一眼:“皇上这么高兴,是又有什么喜事么?” 有喜事也不该跑到她这里来说啊,怎么也该往梅惜宫跑才是。 祁瑛笑了两声,让长忠把东西拿上来。 桌上突然又多了一个装着各种宝石的锦盒,看来是随便选了些,什么都有,大大小小不等,这么一盒子,价值可不菲。 茹嫔眼珠子一下冒了光,啧啧两声伸手把宝石拿起来一颗一颗的看:“皇上这是给我的?!” 祁瑛点头,笑得越发像姜婉养在院子里那只猫。 茹嫔眼珠子从宝石上挪不开,一声谢谢皇上说得可谓是敷衍极了。 手里拿着东西,被祁瑛突如其来的‘宠爱’冲昏头脑的茹嫔,在心里稍微为自己说他坏话的事内疚了两秒,内疚完,茹嫔拨弄着锦盒里的东西,小声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嫔妾许久没向皇上要东西了,皇上突然送这些来,该不会是有什么事要跟嫔妾开口吧?” 她爱财归爱财,头脑那是一等一的清醒。 她总不可能以为,祁瑛是昨晚上睡坏了脑子,突然觉得自己才是他毕生真爱,所以要来给自己示好吧? 祁瑛虽说总是对茹嫔这个性子无可奈何更多一点,但另外一些时候,他又很喜欢茹嫔这样对自己非常清楚的自我认识。 同她说话,送她东西,都不用顾及担心她会不会乱想,觉得自己大概是对她有爱意的。 茹嫔拿钱办事,可不怎么喜欢谈情说爱。 祁瑛挑眉:“聪明,朕想着,差你帮忙办事,空着手来,你多半是不愿意的,所以给你些‘酬劳’,你瞧瞧够了么?” 茹嫔勾勾嘴角,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庆妃刚才给自己送了东西了,紧跟着又能收祁瑛的大礼,她把锦盒一关,拍了拍:“那得看办的是什么事了,皇上说来听听?” 祁瑛轻笑:“你帮朕想想,有没有什么浪漫一点,新奇一点,诚信一点的点子,朕想着敬妃如今有喜了,朕想的倒是落了俗套,怕她也不能真的开心,所以来问问你。” 原本还笑着的茹嫔,听着祁瑛这话,突然脸色就垮下去了。 祁瑛被她这突然的变脸搞得一头雾水,他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给敬妃办个惊喜么?素日里瞧着她和敬妃相处也挺和和气气的,怎么是这个脸色? 不等祁瑛问,茹嫔已经把锦盒推还给了他:“这宝石嫔妾不能收,这点子嫔妾也想不出,嫔妾失礼,请皇上责罚。” 她说完就撩起裙摆跪下去,连带着金珠也跟着一起跪。 她嘴上说请责罚,脸上的表情却写着我没错。 祁瑛微微皱眉,觉得茹嫔这接二连三叫人摸不清的脾气有些过了,语气也放得重了些:“茹嫔,你近来脾气越发大了,真以为朕不会罚你?!” 茹嫔背挺得笔直:“嫔妾从没这样认为过。” “那你一而再的顶撞朕,到底是朕怎么招惹你了?” 这话倒是跟方才敬妃问自己时候的语气一模一样。 茹嫔梗着脖子,这话说一次是说,说两次也是说,与其往后别人添油加醋传到祁瑛耳里去,不如自己当面说了更好:“皇上这样宠爱敬妃,费尽心思要哄着她高兴,是真心对敬妃的么?当年皇后娘娘有孕的时候,皇上也是这样哄着娘娘高兴,盼着娘娘欢喜的,如今皇上对敬妃的这份期盼,到底是因为想要寻一些娘娘的影子,还是因为心里真有敬妃一席之地?嫔妾愚钝,可否请皇上明白告诉?否则,嫔妾都不知道,究竟是要照着‘皇上希望的心意’来做,还是要照着敬妃喜欢的心意来办了,到时候办不好,龙颜大怒,也是要受罚的,正好嫔妾现在已经跪下了,不如皇上此刻罚了,也一样!” 祁瑛愣住,她这一连串劈里啪啦的说辞,祁瑛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才终于听明白了,她这是替两个人鸣不平,觉得他是个薄情寡义的人。 祁瑛有些窘迫。 他。。又不能跟茹嫔说,这两人是同一个人,他就只是想哄自己的皇后开心而已嘛。 这下是有嘴说不清,有苦说不出。 祁瑛苦恼的抬手摸了摸眉毛,盯着茹嫔这副‘我豁出去了随便你处置’的样子,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若一定要一个答案,朕倒是可以现在回答你,朕对敬妃,并不是你所想那般,朕并没有把她当成皇后的替身,她不是替代品,朕的皇后也无可替代,这样讲,你能明白吗?” 130、一点一滴累积 http://.biquxs.info/

“嫔妾不明白。”茹嫔深吸口气,“皇上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 祁瑛被茹嫔噎得一时之间接不上来话,只能板了脸,敲敲桌面:“既然知道了,便赶紧起来,不然的话,这盒子朕便拿回去了。” 茹嫔在地上接着跪了会儿,祁瑛肯这样跟她说,已经不容易了,茹嫔瞧不惯这样的事,但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事情到底没落在自己身上,该说的说完了,祁瑛也给说法了,便没有再继续冷脸的理由的。 更何况。。那么大一盒子宝石,不拿白不拿,惹了祁瑛不高兴,还得是自己吃亏,罢了罢了。 茹嫔脑子里闪过不少念头,膝盖跪着也疼,祁瑛既然已经叫她起来了,茹嫔还是顺着梯子往下爬,让金珠搀扶着自己起来重新坐下。 她把锦盒重新抱到自己跟前,转了转眼珠子:“左右这东西皇上是给我了,再想要回去我是不肯了的,但我出的主意要是皇上觉得不行,那也是不能伸手再跟我一个小小嫔妃要东西的。”茹嫔话说在前面,“君无戏言,不能出尔反尔!” 祁瑛被她这一套紧接着一套的说辞弄得无奈摇头,最终苦笑着佯装生气:“朕拿出来的东西什么时候拿回去过?!你快点想想。” 得了祁瑛的应承,茹嫔才终于露出一抹笑意,方才的事情算是暂时揭过去了:“敬妃现下有孕,宫里头一应都先顾着她,梅惜宫倒也没什么缺的,嫔妾和敬妃素来也有些交往,知道她不是贪图稀奇,过于奢靡享乐之人,嫔妾想着,若皇上真觉得那些铺张的惊喜落于俗套不能让敬妃真的开心,与其继续讨教嫔妾有什么新奇法子,不如想想怎么往温暖走心的方面去做一些小的改变,有时候,其实两人之间的相处并不需要太过于轰轰烈烈,平淡如水的日子里一点小小的涟漪,可能都会在心头荡漾很久很久。” 祁瑛做皇帝的这些年里。 他慢慢丢失的,也正是平常人家最平凡简单的东西。 听了茹嫔的这番话,祁瑛觉得自己心底里沉睡着许就未曾某个点,小小的悸动了一下,他想要抓住,但总觉得缺了点什么,是以迫不及待的追问道:“只是一些很小的事情,就能让她觉得开心了么?” 茹嫔看向祁瑛:“当年先皇后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难道不是最寻常不过的东西么?皇上吃在嘴里,可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祁瑛心里的闷钟像是突然被一根长木敲响了,豁然开朗的畅快让祁瑛不自觉地发出大悟的声音来:“一点一滴的累积,才是最打动人心之处。” 姜婉曾经对他的失望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 如今他想要再破开姜婉的心房,让两人破镜重圆再重新走回到彼此身边,自然也要在生活的微小细节里,一点一滴的把曾经的失望,都变作希望。 茹嫔这番话算是点醒了祁瑛,一时的惊喜固然可以有,但长情的陪伴,才是此时此刻姜婉和他之间最需要的东西。 年少的懵懂青涩,青年的感动深情,姜婉与他都曾携手共度,一并走来,独独缺了身为帝后、父母以来的长久陪伴。 祁瑛明白了,当下心里高兴,拽过茹嫔的手拍了好几下连声夸她是后宫里的吉祥物,险些把茹嫔手里的锦盒掀翻在地,吓得茹嫔根本没怎么听祁瑛说话,心跳加速的用另一只手把锦盒往怀里搂紧了。 祁瑛拍了两下便撒了手,领着长忠准备离开毓清宫回去,身后传来茹嫔敷衍的恭送声,走出茹嫔这儿的小院子,祁瑛忽然觉得不对劲,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问长忠道:“朕这算不算是白给出去一盒宝石?” 茹嫔这个小机灵鬼,什么主意也没出,却又让人觉得她好似又出了个极好的主意般。 三言两语赚那么多,不愧是安吉禾的女儿。 长忠憋着笑,连声道:“不算不算,茹嫔娘娘的话不也正是皇上需要听见的话么?只要皇上和娘娘好,那便不是白给的。” 祁瑛闻言觉得有理,也不计较这个了,回身继续朝外走去,转出小院子,突然就听见了一声请安。 祁瑛疑惑的顺着声音望过去,发现站在路边的正是昭贵人,她知道祁瑛到毓清宫来了,专程等在这里要给祁瑛请安。 她没打算往里面去,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静月先前有告诉过祁瑛,在郭蓁蓁的事上,算是昭贵人先开了这个存疑的口子,所以吴家没受太大的牵连,加上昭贵人一向低调,就算替郭蓁蓁出过主意办过事,也大都了结得漂亮,查不到什么东西,祁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昭贵人留在后宫里的事没怎么过问。 他心里原本就挂着事,一时没反应过来眼前问安这是哪位,只略一颔首便要走。 晃眼间瞧见跟在昭贵人身后的一个小宫女还颇有些眼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但那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爬上心头,祁瑛一下顿住了脚步,朝昭贵人那边多看了一眼。 长忠注意着祁瑛的动向,赶忙道:“皇上,那是昭贵人。” 祁瑛皱眉,没吭声。 长忠再顺着祁瑛的视线往那边仔细瞧,又道:“淳嫔娘娘前往国寺,皇上特地恩许从前别院的几个侍女跟去服侍,原本跟在淳嫔娘娘身边的小宫女青萍是太后赏赐的,娘娘走后,被送到昭贵人身边当差了。” 祁瑛闻言这才眉头稍微舒展开。 他就说怎么瞧着那丫头不太顺眼,原来是太后特意指给淳嫔的,之前淳嫔一直跪在金池殿外,便是这个丫头怂恿的。 听见长忠说起自己的名字,青萍打了个寒颤,跪下了。 好在她只是个小蝼蚁,并不值得引起祁瑛的注意,祁瑛都没同昭贵人说话,更不可能会有更多的眼神落在那小宫女身上了。 他只是觉得奇怪,昭贵人进宫多年,一向不怎么在自己面前晃悠,现下怎么会带着这么个宫女在这里等着? 他没细想,转身径直离开了。 等到祁瑛走远,福身恭送圣驾的昭贵人才缓缓站直了身子,青萍还跪在后面不敢抬头,听见昭贵人的声音后,才小心翼翼的抬起了脑袋。 “瞧见了么?”昭贵人的声音冷冷的,“皇上记得你。” 青萍的身子因为昭贵人的这句话,抖得更厉害了。 “淳嫔是聪明的,知道要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原是太后身边的人,与淳嫔的主仆情份又尚浅,外面天高云阔,她不肯带上你也是常情。”昭贵人说这话的时候,很是惆怅的抬头看了看天际,眼里落了光,语气里竟带着几分对淳嫔的羡慕,“只是如今,云德宫门关上了,你去无可去,到了我这里来,我只是个小小贵人,牵扯上了郭氏,便与你牵扯上了太后一样,在皇上眼里,咱们都是一样的人,指不定哪一天,一个小小的错,就把命丢了。。。” 昭贵人的语气很平静,她越是平静,青萍就越是觉得害怕,她开口说话,带了些哭腔:“小主别说这样的话。” 怪瘆人的。 昭贵人因她突然开口的请求一愣,随后又笑起来:“跟在太后身边的人,反倒是不敢听实话了?” 但话是这样说,很快昭贵人还是收敛了笑意,颇有些失神了看了眼快要哭出来的青萍,叹了口气,撩起裙摆蹲下了。 “你既然跟了我,我总也得让你瞧清楚现下是个什么处境,你别总想着太后出来救你了,太后自身都难保,还能救谁呢?安安分分的吧,替我好生瞧着后宫里的动向,你从前在太后跟前当差,旁人总该给你两分脸面。”昭贵人伸出手,拍了拍青萍的肩膀,“梅惜宫那位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咱们就是最好的挡箭牌,你明白么?凡事防着万一,替自己的脑袋想想吧。” 说完这话,昭贵人才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随后也不管青萍有没有跟上,自顾自的朝着自己的院子回去了。 跟在郭蓁蓁身边这些年,昭贵人自认自己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 比如,该怎样活着。 · 祁瑛把金池殿重新收拾了一遍。 之前姜婉要守着中宫皇后的规矩,他也要顾及太后的感受,所以即便金池殿一直都留着些姜婉的东西,也并不多,更别提专门在自己批折子的地方特意给姜婉拉了一方帘子,抬来了躺椅和茶几,方便她休息看书和吃东西。 太后现在管不了他了。 前朝有江莠祁道,只要不耽误了朝政,也没人敢顶着早前郭氏一族带来的心理压力再对皇上的行为指指点点。 这一口气出得痛快,放开这些曾经看重的枷锁,祁瑛突然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变得顺心起来。 去他娘的狗屁规矩。 他以后都不要守了! 长忠领着人在金池殿里忙活了整整一天,总算是赶在上半夜前,让祁瑛满意的笑了。 皇帝高兴,长忠自然也松快,小阁间挂着的纱帐全都换成了暖纱帐,烛光一熏,心里头都是暖洋洋的色调,祁瑛最喜欢的就是躺椅旁的那方小茶几,上下有许多的隔间,可以放置各种各样的瓜果糕点,茶水牛乳摆在最上层,还能放下好几本书,旁边支出来的一方三角摆台里,长忠还贴心的准备了不少剪纸绣花的工具和样纸。 姜婉与他就只隔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两人朦胧间相对,想想都觉得非常美好。 只可惜今日布置完时间实在是太晚了,祁瑛问过近来姜婉休息的情况,知道她喝了殷正山新开的药后睡眠质量好了不少才安心下来。 第二日一下早朝,祁瑛便亲自往梅惜宫去了。 他搞得神神秘秘的,非得要亲自给姜婉蒙上眼睛,他让梅惜宫的宫人都来帮忙,一时之间上下都欢喜一片,虽然不知道皇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宫人们都对皇上亲自到来要接走她们娘娘的事高兴的很,就连品竹都一改素日里刻薄不满的嘴脸,特别积极的给祁瑛选了条大红色的纱巾来。 祁瑛觉得这颜色便很好,很配姜婉,小心翼翼又笨拙的给她蒙上之后,姜婉就只能听见耳边起哄般的暧昧笑声了。 祁瑛拉着她,贴在耳边的声音提醒她当心脚下,不过她整个人都被祁瑛护在怀里,小不小心都不要紧,总之他是不可能让自己摔着的。 梅惜宫的宫人们一路热闹着簇拥两人到了门口,感觉到微风拂面,姜婉突然捏紧了祁瑛的袖子,一下子想起自己出嫁的时候,也是瞧不见什么东西,只能看见自己的一双绣花鞋,全凭祁瑛牵引着。 她小声的问了一句:“皇上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祁瑛藏着笑,不答话,手护在她脑袋上:“低头,小心些。” 这是进轿子了。 虽然看不见,但凭借着双手触碰到的东西,姜婉还是能够稍微辨别一点的。 梅惜宫没人跟上来,进了轿子以后,身边好像就只有祁瑛一人了。 她被祁瑛紧紧握着手,倒是一点不害怕,反倒有些好奇。 祁瑛的手心温热,坚定又有力量。 轿子走得很慢很稳,他怕姜婉颠簸着,来之前还特意来吩咐垫了不少的软家伙,是以姜婉坐在轿子上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不知道走出去多远了。 等轿子停下来,祁瑛又一路护着她,弯弯绕绕的继续往前行。 姜婉期间好多次想悄悄伸手拉一个小缝隙悄悄他到底搞什么鬼,但每次都会被祁瑛察觉并打断,他好像一直把视线黏在自己身上的,一点微小的动作都能引起他的注意,知道她想干什么似的。 等终于停下脚步,听见祁瑛说到了的时候,姜婉的好奇心也算是达到了顶峰。 纱巾缠在发髻上,祁瑛怕姜婉看不见,自己拉扯扯疼了头发,一定要他来解开这纱巾。 眼皮上的一点微红消散,姜婉颤了颤睫毛,慢慢睁开眼来适应光亮。 落入眼帘的情景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惊奇之处,她一眼就察觉出来,金池殿内的办政小阁变了个样。 祁瑛的空间缩小了不少,连带着后面之前堆积的奏折一并被搬走整理起来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适合女儿家惬意休息的小天地,姜婉看得有些发愣,慢腾腾的朝着那帘子遮挡住的朦胧后走去,撩开帘子之后,姜婉瞧见了不少费了心思的小东西。 他沿用了早前自己在琼林宫的一些摆设和陈列习惯,她以前一定要用的一个紫金熏炉,也从琼林宫送到这里来了。 墙上挂了几幅画像,是她以前在金池殿闲来无事的时候画的随笔,不好看,线条也不流畅,完全就是一时兴起的产物,但祁瑛竟然还留着,此时挂在这里,涌入脑海的满满都是曾经欢愉的回忆。 他把这个小小的空间挤满了他们的曾经,他专门剔去了不快乐的过往,只留下了姜婉一眼看过去便会嘴角上扬的美好。 她看得有些出神,有些小东西摆在柜台上,姜婉要盯着想很久,才能想起来当年是发生了怎样的事,这个小玩意身上又承载了多少的故事,回想有些费神,但尘封的记忆从心底里复苏过来的时候,那种感慨和时过境迁之后的感动,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姜婉在这小天地里入了神,完全没有注意到外面祁瑛的动作。 等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沉浸在这儿的时候过多的时候,祁瑛已经没在刚刚的位置站着了。 去哪儿了? 姜婉撩起帘子,探出身子四处张望了两眼。 还是没瞧见人,连长忠都不见了,只有他取下来的红色纱巾,挂在外面的架子上,飘飘摇摇的。 姜婉侧目,发现自己左手边还有一个新搬来的书架,上面摆了很多的书,她随手抽下来一本,发现书页已经有些褶皱泛黄了,瞧着眼熟。 随意翻看了两页后,姜婉明白这样的眼熟来源何处了。 这是她以前誊写的兵书。 把自己觉得很经典的战役,都摘抄过一次。 那时候疯狂的迷恋着这些,没日没夜的抄,至少有五六本之数。 这些东西。。 姜婉轻轻抚摸过书页,感慨万千。 这些都是很珍贵的回忆,原来都还在的。 她将东西重新放回到书架上,随后一阵香气,从外头往里面飘来。 不等姜婉走出来看,祁瑛和长忠已经各自端着东西,快步放到了外面的桌子上。 香气更浓了。 祁瑛拍拍手,把姜婉牵到桌边坐下,随后一脸骄傲的将她瞧着。 桌上摆着的是一大碗瞧着就不怎么可口的小米粥。 以及一盘包的歪歪扭扭甚至爆了馅儿的饺子。 还有一盘看上去卖相尚可的爽口黄瓜。 姜婉眨眨眼,看向祁瑛。 祁瑛挺了挺胸膛,笑得眯眼。 还是长忠憋不住,上前给姜婉递了筷子:“娘娘,皇上昨晚上一夜没睡,在金池殿的小厨房亲手给娘娘包了这饺子,这粥是早上起来熬的,皇上听说娘娘近来就爱吃这几样,娘娘尝尝?” 131、汇聚是一团火 http://.biquxs.info/

“对,尝尝。” 长忠这话说完,祁瑛才从得意洋洋等待表扬的情绪里挣脱出来,顺手接过长忠手里的筷子,特别自然的握过姜婉的手让她拿上。 姜婉视线重新落在桌上,近来食欲不振,祁瑛肯百忙之中费这般心思已经是非常不容易了。 姜婉很给面子的夹了块看上去唯一还有些卖相的黄瓜来吃,一口下去,黄瓜的清爽没吃到,醋味倒是满嘴都是,一路呛到鼻子里,呛得姜婉侧过身便咳嗽起来。 祁瑛吓一跳,赶忙给姜婉倒水递过去:“怎么了?不好吃么?” 姜婉摆摆手,说不出话来。 等她稍微顺气过来喝了水,才瞄一眼祁瑛:“皇上自己没尝过么?” 倒还真是没有尝过,他急匆匆拌好了便惦记着给姜婉端上来了,听姜婉这么说,祁瑛心底忽然浮起一些不好的预感,他拿起筷子自己也尝了一口,刚开始咀嚼,表情就凝固了。 不过自己做的东西,怎么着自己还是得给自己些面子,祁瑛面目扭曲的囫囵咽了下去,长忠在一旁看得都心坎紧了起来。 味道的确是。。有些一言难尽。 祁瑛看一眼姜婉抿嘴偷笑的表情,又继续尝了尝自己做的小米粥和饺子,最终只挑了看上去不怎么行但味道勉强过关的小米粥给姜婉盛了一小碗,剩下的全都被祁瑛挥手紧急撤走了,姜婉原本想尝一尝的话到了嘴边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不过,他这份心意有了,比什么都难得。 祁瑛的‘爱心膳食’不太成功,但金池殿的小厨房做出来的吃食味道还是很和姜婉心意的。 新的菜品刚端上来的时候,姜婉还没仔细瞧进来伺候的是谁,等到他开口介绍起最后一道新研制出来的菜品时,姜婉才觉得这声音熟悉,转过脸去仔细看了一眼。 进宝躬身站在姜婉身后不远的地方,虽然没敢错了规矩直视姜婉,但姜婉的视线落在他脸上的时候,进宝还是红了眼眶,说话的声音又激动又颤抖。 姜婉惊喜的喊他:“进宝?” 进宝闻言,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奴才进宝,给主子请安!娘娘千岁千千岁!” 喊完,这段时间日渐消瘦的进宝就这么埋着头哭了。 他越哭越伤心,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自己,身子抖得厉害,满心的后怕和委屈。 那日静月领着姜婉来琼林宫的时候,他居然那样跟主子娘娘说了话,进宝难受得厉害,但又庆幸而欢喜,一时之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这才崩溃失态。 他和静月一样,都是跟在自己身边多年,忠心耿耿的人,姜婉放下筷子,亲自弯腰将他搀扶起来,进宝还在哭得特别伤心,还是姜婉笑着宽慰了他好几句,进宝才慢慢收敛住了自己的情绪,连声请罪说自己失礼了。 姜婉没有怪罪之意,祁瑛自然更没有,他原本没打算说什么的,顾着给姜婉夹了好几筷子的菜,见姜婉回过神来用探寻的目光将他望着,祁瑛这才解释一句:“朕是想着,你如今有了身孕,往金池殿来总该有个歇脚的地方,随便弄了一下,倒也还算能看,进宝从前是服侍你的,如今碍着你的身份,不能明目张胆调到梅惜宫去,朕便想着。。至少你到朕这里来的时候,他能来身边伺候着,这也是进宝自己求的,他惦记着你们的主仆情份。” 姜婉笑得眉眼弯弯:“皇上肯为臣妾花这样的心思,臣妾很喜欢,也很开心。” 祁瑛嘴角抽了抽,一副想笑又憋着的模样,不太想把自己欢喜得快蹦起来的情绪叫宫人们看了去。 可他就算是这个样子,心里的欢喜落在脸上还是藏不住,祁瑛耳根子都红起来,眼角眉梢都是笑。 姜婉一句喜欢,就够他开心很长一段时间了。 长忠也笑着把进宝拉到旁边,同他小声的叙旧说话,留出空间和时间来让帝后相处。 现在姜婉唯一的心头之患,便只有这副身体的问题了。 东曙和大晋迟早是有一战的,她若不能抓紧时间恢复自己的力量,到时候恐怕会成为东曙对付大晋的一把利剑。 趁着现在有孕,东曙使臣出使,悄无声息的研制出解药,解除身上的禁锢,让东曙以为自己尚还在他们的掌控之中,此事就能反转为大晋手中的筹码,在未来的某一个时候,打东曙一个措手不及! 祁瑛陪着姜婉用膳,她今天心情好,竟然额外多吃了小半碗粥。 金池殿的小政阁既然已经布置出来了,姜婉自然是要试试的。 长忠和进宝给躺椅上多铺了些柔软家伙,搀扶着姜婉躺下去。 姜婉稍抬眼帘,就能看见薄帘对面的祁瑛身影。 他们的心意相通和彼此磨合,这条路走得实在是太苦了,而今苦尽甘来,姜婉更为珍视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 静月说得不错,这个孩子。。说不定真的就是祁言转世来的,他也舍不得自己,兜兜转转还是要来做她的孩子。 为了大晋,为了她的孩子,姜婉可以成为最坚固的盾,最锋利的矛。 她躺了会儿,盯着祁瑛认真批折子的身影有些出神。 他拉上这个帘子,应该是怕自己看见他焦头烂额的模样也跟着操心,这样朦胧看去,只能看见他潇洒批改折子的手势,脸色如何,一点儿瞧不见。 看了会儿,姜婉突然站起身来,撩起了面前的帘子。 祁瑛也抬起眼帘来:“怎么了?吵着你了么?” 姜婉微微摇头:“有件事。。臣妾想问问皇上。” 说话间,祁瑛已经到了她跟前,一定要扶着她坐下来说:“怎么了?” “陆燃既然回了盛京,他可愿入朝为官?”那日姜婉遇见过陆燃,听他缅怀故人的语气,一时摸不准他是准备定居下来,还是要继续周游四海。 祁瑛神色一沉,对姜婉问起陆燃这件事有些警惕紧张,握着她的手收紧些:“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开国时候的尊荣都能扔下一走了之,说什么要去绘制大晋山河寄回来,如今就算是回来了,约莫也是不肯轻易踏足官场的,他这些年自由闲散惯了。” 姜婉看着祁瑛,正是因为知道陆燃的性子,姜婉才有此一问:“陆燃还不知道我的事,但这些年他四处游荡,连东曙都去过一段时间,指不定会知道东曙有些什么奇怪的秘方与我体内的问题有关,皇上觉得,若是贸然让江莠或殷正山去问陆燃这样的事,哪怕是再委婉,难道陆燃不会怀疑么?或者说。。皇上觉得,他会帮‘东曙公主’么?” 在陆燃看来,宫中的敬妃,是祁瑛的新宠,却跟他没有半分关系,敬妃体内有什么,好不好,他为何要帮忙? 碍着姜婉的这一层干系,陆燃能给这位‘新宠’几分好脸色,已经算是非常客气了,他没像姜霆夜刚到盛京那时候一样来找祁瑛讨要说法,也算是很给祁瑛脸面了。 祁瑛面色一紧,显然,姜婉说的这些,早在殷正山详细跟他说起姜婉体内有问题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并且想过的。 若要告诉陆燃。。祁瑛叹口气,恐怕还要有场风波。 “你想告诉他么?”祁瑛还是愿意尊重姜婉的意思。 姜婉颔首,倒是没想那么多:“咱们与陆燃都是自小的情谊,他能入朝,对皇上,对大晋,都是极好的事情,也是极大的助力,皇上要想一统天下,当年的人,都要重新凝聚起来,咱们拧成一股绳,大晋才是无坚不摧,战无不胜的!” 就像当初起义之时,他们势如破竹!不可抵挡! 这团火,少了谁,都烧不干净东曙。 少了谁,都不是曾经那个所向披靡的三军,唯有当年响当当的名字,全都重新林立于大晋朝堂之上,才能让东曙真正的心颤三分。 也才能让这次前来的东曙使臣,更为忌惮顾虑,把他们东曙那些小心思,乖乖收回肚子里去。 姜婉显然是已经想好了,祁瑛只想了几秒,便拍了拍姜婉的手背:“我来安排。” 这事从他口中说出去,陆燃必然觉得他别有居心,指不定滔天的怀疑就能将两人原本就脆弱的神经都崩断。 所以要说,只能是姜婉亲口告知。 陆燃要进宫,必得是祁瑛传召,所以这件事,也只能是他来安排。 姜婉并没有察觉到祁瑛的不安,此事宜早不宜迟,传唤陆燃进宫的时间,定在了两日后。 姜霆夜敏锐的察觉到这件事情,在江莠和陆燃跟前两头跑,就想也跟着进宫去,正好可以跑去见见姜婉,江莠被他闹得没法子,递了折子进宫去,被姜婉亲自批复拒绝了。 姜霆夜惆怅的在后院里躺着,一副失去梦想的模样,只能眼睁睁瞧着两日后陆燃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关于祁瑛传召他的事,陆燃其实并没有多想,他虽然决定不再离开盛京了,但对于入朝为官的事并不怎么热衷,这世上已经没有他想要保护的人了,接下来的日子,陆燃还没想好要怎么度过。 长忠特意亲自在宫门边等待着陆燃的马车,瞧见陆燃下来,上前笑着领路:“陆燃公子。” 陆燃也对他和气笑笑,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着,陆燃望了一眼远处从墙头探出来的一节花枝,突然想起早前进宫来瞧见的那位敬妃娘娘,那双眼睛他后来再没有想起过,可现在进了宫,瞧见这娇嫩的花朵,莫名其妙就浮现在了眼前。 神韵很像,祁瑛会宠爱她,或许也有寄托之意。 也是因为那双眼睛,陆燃对这位东曙公主,怎么也提不起恶意来了。 “金池殿只有皇上在么?”陆燃突然问一句。 长忠一噎,心想陆燃公子不愧是陆燃公子,他什么都没说呢,就能察觉到金池殿不止祁瑛一个人在等他,可现在长忠不敢多说什么,只干笑了两声道:“公子不常进宫与皇上叙旧,皇上备了上好的茶等着公子呢,眨眼都入了夏了。” 陆燃颔首。 是入夏了。 前两日,是姜婉的生辰,他在府上温了两杯酒,还专程往丞相府去,一群人围在一起喝过,说过话,想起来也很感慨,也算是替姜婉热闹过了。 想起这个,陆燃便没了追问的心思,反正是要见的,金池殿有没有别人都不要紧,祁瑛觉得不用避嫌的,他也没所谓。 见陆燃没继续追问,长忠终于松了口气,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地更快了一点,眼见着上了楼梯便是金池殿,陆燃眸子里的光也深了些。 如果不是祁瑛传召,他可能都不愿意再踏足这里。 当年离开的时候,姜婉还好生生的站在这里,与他柔声告别。 如今,放眼望去,所及之处,只有冰冷的建筑。 长忠在门口停下,不跟进去了,只说皇上就在里面,请陆燃自己进去就是。 陆燃颔首,往里走便发现里间根本没人伺候,空荡荡的大殿里,传来微弱的脚步声回荡。 祁瑛明显是在等他,陆燃一眼就和祁瑛的视线对上,他刚还在来回走动,一瞧见陆燃,立刻就停下脚步喊他:“来了?快进来!” 语气有些着急,还带了几分不安。 陆燃心中的疑惑稍微冒了个小尖儿,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等走进去,到了祁瑛给他指的位置上坐好,陆燃知道这样的不对劲是从何而来了。 他对面挂了个帘子,里面的摆设能瞧出来和祁瑛的习惯颇有不同,袅袅升起的白烟被轻纱切割得很零碎,正对着她的躺椅中间,端坐着一个女子的身影。 朦胧和模糊的轻纱柔化了五官与身姿,陆燃只看了一眼,便瞪大了眼睛。 他刚坐下,又猛地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想要把帘子后的女子看得清楚一点。 但走了两步又停下,心里清楚那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女子,清醒得让他又失望又心疼。 他连故作糊涂都做不到,脚步骤然停下,陆燃垂下眼帘,拱手行礼:“敬妃娘娘。” 他瞧过敬妃的身姿,比起早前的一面,她如今的穿着和气度,更像姜婉了。 这是不是刻意模仿陆燃不好品评,只知道自己行礼的时候,指尖有些颤抖。 祁瑛让他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陆燃想不明白个中的缘故,他侧过身去看祁瑛的时候,他坐上自己的位置上,也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没等陆燃再回自己座位上,帘子后面的女子轻声开了口:“陆燃,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或许你会觉得很荒谬不可理解,或许你会觉得生气为何瞒你到今天才坦诚相待,但我必须亲口告诉你,这件事江莠知道,霆夜知道,祁瑛也知道,瞒了你和祁道,也是衡量之下的暂缓,而今郭氏之事已了,此事自然也该告诉你和祁道了。” 她说这些名字都说得很顺嘴,陆燃微微撇眉,对眼前之人直呼自己姓名感到有些不悦和不适。 当年的星火,还有不少散落在九仙,盛京里唯二还需要告知真相的人,只剩下了陆燃和祁道。 祁道那边由祁瑛告知,离了宫还有江莠和姜霆夜佐证,不必费神。 陆燃听完姜婉的话,没有应答,只是盯着她朦胧的面庞,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猜想了不少自己接下来可能听到的话。 无非是她身为东曙公主,可与大晋联手谋求共存之类的。 但陆燃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那人见他沉默不语,几秒后径直道:“我是姜婉。” · “当真是姜婉?!” 祁道站起身来,瞪圆了眼睛在江莠和姜霆夜两人脸上来回看。 他手里还拿着祁瑛送出宫来的信,口谕说让他到江莠和姜霆夜跟前再拆开,瞧完信祁道已经够震惊的了,看见江莠和姜霆夜齐刷刷点头的样子,祁道终于还是忍不住内心的震动,喊出了声来。 姜霆夜一个箭步冲上前捂住祁道的嘴:“你喊什么?!你干脆往高台上去喊!全盛京都听见你声音算了!” 祁道把姜霆夜的手一把拽下来,瞪他:“你们早就知道了,就合起伙来骗我,瞒着我,亏我还宫里进进出出见过敬。。见过我皇嫂那么多次,居然懵然不知!” 敬妃两个字到了嘴边,祁道又给咽回去,喊回了许久没唤过的皇嫂,他心里震撼极了,却也生气自己竟然是最后知道此事的,他瞥一眼江莠,突然想起江莠刚回京的时候,自己罚跪在宫里的时候姜婉曾来对他说江莠生病的话。 原来所有的事早在一开始就显露端倪,是他自己未曾留意。 姜婉帮他和江莠迈出了那一步,祁道恼怒,却又不能真的生起气来。 姜霆夜自知理亏,被祁道甩了手也不敢有脾气,顺便在祁道背上拍了两下:“这不是当时顾着郭氏的事怕出了纰漏,落了破绽么?” 说完,又小声嘀咕一句:“陆燃还不是不知道。” 祁道面色不善的侧过脸:“他进宫去了。” 姜霆夜噎住。 最后还是沈玲珑端着糕点进来,三人之间快要崩断的弦才稍微和缓了一点。 待沈玲珑退下,一直沉默的江莠终于开了口:“能知道此事,便是帝后的信任和倚重,东曙使臣就要到了,娘娘选择这个时候告知此事,便是希望咱们拧成一股绳,力往一处使,东曙公主的身份现下反倒是探寻东曙之事最好的伪装,还记得三军成立之初,咱们与帝后的盟约么?” 祁道和姜霆夜闻言,都面色肃然起来。 故人重回,誓约犹在。 “九仙三军,必将一统天下!” 132、又在大晋相见 http://.biquxs.info/

被猛然冲击的感受并不太好。 陆燃有些发懵,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祁瑛在旁边目睹了陆燃的反应,他一向沉稳得不似同龄之人,难得会有这样情绪汹涌波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太过于精彩,以至于祁瑛心里的那点醋味都变成了看戏,他撑着脑袋,盯着陆燃,下意识的轻勾起唇角,虽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但就是想笑。 眼前的长帘把两人之间隔出一道难以逾越的深渊。 陆燃下意识想抬手去里撩那帘子,刚抬起来,又放下了。 好几年没见了。 她最难的时候,他其实也不在她身边的。 陆燃此刻的迟疑,倒不是对姜婉这突如其来的表明身份感到怀疑,反而是近乡情怯,比起祁瑛曾经拥有又失而复得的欢喜,更多了几分明知不可得的心酸。 他就站在这里。 保持着他们一直以来的距离。 之后很涩然的笑了,很多之前想不明白的事忽然就明白了,祁瑛的‘不寻常’也都变得寻常起来。 他为何知道自己回京的时候那么紧张的赶来。 为何姜霆夜在京中,却依旧那般宠爱着敬妃。 一切都得到了答案和解释,祁瑛现在肯让自己见姜婉,肯让姜婉告诉自己这些,想必。。已经取得了姜婉的原谅,在两人破碎的裂痕上寻到了弥补之法。 他不算毫无准备,也不再过于担忧,但陆燃还是在稳定下心神的时候,硬气的当着祁瑛的面问出了口:“你还愿意留在宫里吗?” 祁瑛原本看戏的笑意骤然一凛,他坐直身子,稍微往前倾斜,一副即刻就要往前来的姿势。 刚动了一下,祁瑛眼中神色渐深,又重新坐回去了。 他应该要对自己有一些信心。 陆燃在等待姜婉的回答,祁瑛也一样在等待。 他是真的一点都不怕祁瑛翻脸,他早就说过了,只要姜婉愿意离开,刀山火海,他也带她闯出一条路来。 但帘子后面的人,似乎是很轻浅的笑了:“我们谁也不走,陆燃,入朝为官吧。” 谁都不走了,重新聚在一起,这便是姜婉的回答。 “这是你的伤心地。。”陆燃往前迈了一步,“谁知道往后会不会也一样伤心呢?” 姜婉垂眸,片刻的沉默。 是啊,这里。。曾经让她心伤心碎。 曾让她鼓起勇气,直面过死亡。 可现在,她又有了新的希望,她又有了全新跳动的心脏,在这幅身体里,她依旧真实的活着。 老天爷既然给了她这个见证自己过往真相的机会,她又何惧再面对曾经的伤痛呢? 打不倒她,杀不死她的,只会让她更加的强大和坚韧。 姜婉再抬起眼帘来:“这里也曾是我的开心地,难道再来一次,我们还会再重蹈覆辙么?难道伤心地,不能重新变作开心地么?逃避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当初我们一起立下一统天下的誓约,难道只是我们说说而已吗?天不亡我,我岂能服天?” 她不服。 肉身虽死,灵魂犹在,统领三军的气魄,永远不会服输! 她的结局,已然改写了。 所有人都那场寂寥的死亡里,看清了前方的路。 一条全新的路。 陆燃眼中先是闪过一丝失望,随后。。便是释然,姜婉如今说话的语气里,都充满了曾经的朝气。 她不再是他想象中那个临死前空洞的人了。 她找回了自己想要的,也明白了接下来要走什么样的路,陆燃侧过脸看向祁瑛,倒也顺眼了不少。 看来这段时间,他弥补得还算不错。 陆燃抬起手,对着祁瑛作揖,若这世上还能有人说动他留在盛京,入朝为官,那此人必然是姜婉。 她如今就在自己面前,亲自开了这个口,陆燃自然应承,只为她心中所求,只为她想要的天下一统的愿望而倾尽毕身才华。 纵使求而不得,他也愿意伴她左右,护送她走上更高的山峰! · 姜霆夜蹲守在陆宅门口,江莠被祁道困在马车里说话,姜霆夜不爱看的。 姜婉的事还不能跟明月臣和沈玲珑说,但姜霆夜瞧眼前这个状况,想必不用多久,待到与东曙开战之前。祁瑛和姜婉就能堂而皇之的昭告天下,皇后乃是假死,为的就是追查郭氏一族的罪孽,以及揭露东曙的狼子野心。 到时候此事必定轰动全国,姜婉在举国上下的威望,在军营之中的地位,足以令士气暴涨!足以令东曙吓破胆! 出兵之前搞这么一出,啧啧啧,想想都觉得忒坏了,不知道东曙到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 姜霆夜觉得,祁瑛和姜婉绝对能干出这种事来! 他在这儿一个人畅想未来祁瑛和姜婉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让九仙的战神回归,那方的马车里,祁道拦了江莠在马车内侧坐着,却半响都没说几句话。 他闭着眼睛养神,好半天后才突然睁眼,盯着江莠笑起来。 江莠:“笑什么?!” 这人近来总是做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 祁道盯了她好一会儿道:“我就是想起,你以前也喜欢这么盯着我,一盯便是好久,但那时候你一点都不凶,同你说话,还会脸红。” 当然,现在也会。 比如这时候,江莠的脸因为祁道的话,肉眼可见的红了个透。 她呸了一声,试图掩盖自己控制不住砰砰乱撞的心跳。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波澜不惊的世界,又被重新撕开一道口子呢? 她好像。。有一段时间没吃药了,竟然也没有再复发,没再觉得喘不上气般的难受,也没再。。想要一死了之了。 她果然还是盼着她与祁道能解开心结,重新接纳彼此的。 如今他在身边,已经成了她的解药。 江莠虽然嘴硬,时时会傲娇的推开祁道,但实际上连她自己都晓得,若真是心里要拒绝的话,也就不会让祁道有那么多的‘有机可乘’了。 祁道说得也没有错,从年少的时候,她就爱看他。 常常固执得连江有都笑她,她在原地等他很久,现在仍是。 好在,孤身处在黑暗里的长久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一次,微弱的光线下,是祁道朝着原地不动的她,伸出了手。 他回了头,她也恰好还在原地。 江有的死是他们曾经跨不过去的障碍,如今迈出了这一道坎儿,好像心里的那块疤,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了。 因为江莠一边瞪眼否认,一边连脖子都红透了,祁道笑得不行,被她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下意识就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莠姑娘有那么喜欢我吗?” 说完,江莠和他都愣住了。 莠姑娘这个称呼,已经很久远很久远了,久远到两人都还是非常青涩的年纪里,祁道曾这样轻佻又暧昧的喊过她:莠姑娘。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独有的一份记忆和称呼。 江莠甚至因为这个久违的称呼记起当年的很多事,她好像等过他好几次,每回他穿越人海到自己身边来的时候,总会稍微弯下腰,笑着问她:莠姑娘有那么喜欢我吗? 问了太多次,每一次江莠都会很认真的点头,说:“有。” 那时候她很勇敢,喜欢就是喜欢,勇敢到从来不藏起自己女儿家的心思,想方设法,也要到他的面前去。 她喜欢人海拥挤时唯有他迎着自己跑来的身影,她喜欢他笑起来明媚又俊逸的模样,也喜欢他稍微弯下腰迁就自己说话的暧昧语调。 记忆一旦被唤醒,便汹涌的袭来,挡也挡不住。 她曾经那样强烈的喜欢过祁道,所以当他的责备和恨意袭来的时候,她才如此的不堪一击。 江莠猛地眨了眨眼,她很轻很轻的低语了一句:“有。” 像是怕祁道听到,又像是怕他听见了却不能给她想要的回应。 总之,这一个瞬间,曾经那个江莠像是回来了,才会让她神使鬼差的应答了这么一声,说完,趁着祁道还在愣神的功夫,如今的江莠又占领了情绪的高地,逃命一样的跳下了马车。 他们在这里等陆燃回来,就算是逃下了马车,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继续躲避了。 江莠着急的走到姜霆夜身边,虽然她并不是真的觉得姜霆夜能帮她挡住可能会追下马车来的祁道,但总归算是给自己一点心里宽慰。 有种说出那个字!有种别跑啊! 江莠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要不是姜霆夜在这儿,她都想抬手给自己一巴掌了,怎么那么不清醒? 好在祁道追下马车来准备过来捉拿她问话的时候,陆燃的马车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这个时机来得真是刚刚好,江莠险险避过祁道伸来的手,快步迎着陆燃的马车就去了。 祁道的手抓了个空,眉头紧锁,再看向陆燃那边的时候,眼神里写满了不爽。 姜霆夜乐了,看来不是他一个人逮不住沈玲珑,祁道不也逮不住他江姐姐么? 可见她们这些女人都是滑不溜秋的,不太好抓住,这也不能怪他每回都把沈玲珑捏得死死的,都是有原因的。 陆燃刚从马车里探出半边身子来,就瞧见江莠已经守在了面跟前,再抬头,不远处是一脸不爽的祁道和仿佛看了场好戏的姜霆夜。 等进了陆宅里边,上了茶和点心,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陆燃才开口:“大家。。应该都是知道了的吧?” 他说的是姜婉的事。 三人自然都点头。 江莠故意坐在姜霆夜旁边,让他在中间隔着祁道,此时讨论正事,她又恢复了肃然的神情:“娘娘的身体情况不好,想必也已经同你说过了,东曙想要掌控宋玉娇,让她远赴大晋和亲,却又时时刻刻禁锢着她,眼下要紧的,便是解开娘娘体内的问题,否则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掌控,更遑论共谋大业?” 陆燃颔首,深以为然:“此事我自会替她留心办好,天下之药,只要有人用,就必然有人知,东曙瞒不住多久。” “另外。”陆燃深吸口气,“我已应承皇上,即日起,便要入朝了。” 姜霆夜:“陆燃哥,你想明白了?我姐夫给你安了个什么好差事?” 陆燃看着姜霆夜笑:“哪儿能有什么好差事,万斤枷锁困在身上还差不多,你姐姐这回亲自开口。。算是彻底把我束缚住了,不过我自己先禀明了自己的意思,让皇上寻了个闲散官职给我,反正替皇上办事,明面上是个挂个什么头衔,不是很重要。” 就算给陆燃安个看守书库的闲差,也不可能影响他在盛京朝堂上的半点威望,这点小事,祁瑛自然也由着他了。 这下连陆燃也立身朝堂之上,他们早前那两年分散各地,现在终于又聚在一起,听陆燃说完这话,一时都沉默下来,感慨不已。 不过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陆燃显然还有话要讲,他喝过茶,拢过自己的衣袖:“这次出使大晋的东曙使臣官函,丞相看过了吗?” 江莠微不可见的点头:“看了,与娘娘所想一样,一等使臣的名字,写的正是玄瑾。” 陆燃眼眸在江莠脸上轻轻一点:“这倒是有些巧了,我早前游历跨过淮水去过东曙边界地带,曾遇见过一个四处寻医问药之人,细算时间,应该就在当年东曙与大晋签下和亲协议前后,恰好。。我认得的那人,也唤作玄瑾。” “当时为身份方便,出入东曙一直用的晋商的身份,名字也改作了陆十七,当时曾与一位颇负盛名的名医有所交集,暂住了几日,这才同玄瑾有过短暂的接触,只是不知道,我认得的这位玄瑾,究竟是不是那位即将到来的东曙使臣。” 陆燃说完,祁道接过话来:“我想,十有八九是了吧,他当时四处寻医问药是为何?” “当时听到的说辞,是说自幼身染有疾,为治病已经奔波多年了,人家的私事,不愿深说,我自然也不好多问。”陆燃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很多细节都模糊了,毕竟当时也没有太过于留心。 原以为是萍水相逢,余生难见。 谁知道是看似偶然,实则必然。 想来玄瑾自己也没有想到,当年在东曙遇见的一个小商人,竟然会是大晋鼎鼎大名的陆燃公子。 他寻医问药而已,倒也没有特意用假名,不知道那时候他知不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前往大晋。 只是东曙使臣派遣至大晋,怎么会选一个生来有疾之人?就算是宋玉娇的心上人,作为一等使臣,全权代表东曙皇室也过于夸张了一点。 但实际如何还是要等人到了才能知晓。 四个月后,盛京才迎来了东曙浩荡的出使队伍。 他们一路沿官道护送而行,中间未曾耽搁,直接前往盛京。 接待出使使臣的任务,落在了陆燃的身上。 入朝四月,这样正式的官服加身陆燃还是不太适应,他手握玉牌站在最前面,通往皇城的主要干道上早就已经被清空疏散了百姓,大家都在更远处的高台上观看,二楼的酒楼上也早已经坐满了人。 东曙使臣的队伍一眼望不见尽头,但最前面护送着到陆燃面前的马车,必然就是一等使臣的马车了。 马车停下后片刻,便有人上前撩起车帘。 陆燃一直看着马车里的动静,一节碧蓝的衣角探出,玄瑾走下马车站定的时候,陆燃终于确定,眼前的这个玄瑾,的确就是他记忆里面的那个玄瑾。 只是当年相见,玄瑾面色青白,满是病态之色,连行走都很艰难,是坐在轮椅上被人推行的,他那时候说话总是咳嗽,气力不足,活脱脱一个眉眼漂亮的病公子。 而今再见,他早已经褪去了当年的病态,唇红齿白,一副翩翩公子的姿态模样,站在阳光下特别惹人注目,周围观看的姑娘们发出阵阵惊呼声,大概是瞧见东曙与大晋的公子出现在同一处,觉得过于养眼的缘故。 陆燃微眯眼睛,要不是这么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陆燃甚至一度怀疑当年玄瑾求医一事,是他把旁人的故事记在了他的身上,记岔了。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玄瑾看过来的时候,陆燃还是微微抬手道:“臣陆燃,奉大晋皇上之命,在此迎接东曙使臣进宫,请使臣下车,随我步行前往。” 东曙乃是向大晋示好的一方国度,前来出使,自然也该步行前往,以示尊重,也是大晋伸展国威之时,他们马车众多,带的人也多,自然进献的宝物也不会在少数。 听见陆燃说话,玄瑾才定神望过来,目光在他脸上留恋许久,似乎是觉得熟悉。 细细想了很久,玄瑾才终于恍然的挑了挑眉,他笑起来,意味不明的,但无端就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畅快感,非常吸引人的目光。 他笑着,也对陆燃行礼,客气的将礼数做周全之后,才快步走到陆燃身边,很小声的开口道:“十七小哥?” 陆燃垂眸,未答。 但玄瑾并不需要他回答什么,就像陆燃心里清楚他是当年那个玄瑾一般,玄瑾也清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的陆十七。 一个人的面容或许可以相似。 但骨子里面散发出来的教养和气度,眼眸里的神采和光茫,却是永远独一无二的。 时隔一年多,他们又在大晋,再次相见了。 133、放到床头去吧 http://.biquxs.info/

姜婉的身孕已经有五个月。 早前孕期的那些不良反应也都已经缓解不少,原本没有什么胃口,如今倒全都给找补回来了,成日里总想在嘴里嚼些什么,连静月都笑她近来贪嘴。 她已经显怀了,人也圆润了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品竹混杂在食物里的药缓解了身体的虚弱,总之姜婉这段时间反倒觉得自己力气恢复不少,品竹也常常劝她多往御花园走走,大概是怕姜婉生产的时候力气不够,这段时间品竹比静月还要着紧姜婉的身子。 东曙使臣进宫的消息一传到后宫里,品竹就跑到前面去瞧了。 姜婉也不拦着她,反倒是鼓励她赶紧去看,等品竹一走,姜婉才终于能和静月说几句体己话:“可算是到了,我有孕已经五个月,孩子落地之前,一定要解了这体内的问题。” 东曙一听闻宋玉娇有孕便这样大张旗鼓的来访大晋,估摸着是准备看宋玉娇生下来的究竟是男是女,若是个皇子,东曙心里想什么,恐怕就不好说了。 在孩子落地之前,姜婉体内的问题必须解决,才能够不再受制于人,有殷正山在,只要摸到了门路,还怕试不出解药来么? 品竹的兴奋写在脸上,姜婉敬业的扮演宋玉娇的角色,上次看了品竹送来的玄瑾的信后,也尽量表现出期待东曙使臣的模样,只有品竹不在的时候,姜婉才能不必披上宋玉娇的外衣,她此时正疲惫的揉着眉心同静月说话,得以松缓口气。 “丞相大人,王爷,咱们小公子,还有陆燃公子,都替娘娘尽心尽力寻找解决之法,皇上亦是暗中着安吉禾留意,所有问题一定会迎刃而解的。”静月宽慰姜婉,她倒是比谁都对自己提到的这些人有信心。 他们在一起,连江山都打下来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静月不担心。 姜婉也因为静月这样理所应当的口气笑起来:“那玄瑾公子是何模样,我也该跟着去瞧瞧才是。” 静月闻言怔了一下,随后掩嘴偷乐:“是,奴婢也觉着娘娘该去瞧瞧,看咱们皇上在金池殿里接待,还坐不坐得住。” 现下祁瑛姜婉的感情好起来,连静月都敢私下里拿祁瑛来打趣姜婉了。 主仆两人难得无所顾忌的说说话,本以为品竹这一去得要好一会儿才回来,谁知道不多时,这丫头就满面喜色的跑了回来。 她警惕的看一眼静月,见静月正好收了茶盏下去,才脸色和缓的往姜婉身边凑。 这段时间为了配合品竹,让姜婉能从她嘴里听到更多关于东曙的事情,每次静月都能恰到好处的察言观色,做到顺水推舟的离开房间,好让品竹能安安心心的同姜婉说话。 姜婉和静月主仆两的小把戏,品竹一点儿也没有察觉,甚至觉得近来因为玄瑾公子的那封信,自家公主回心转意不少,也慢慢又开始再宠信于她了,可见,她家公主心里,依旧还是惦念着与玄瑾公子的情意的。 再如何,宋玉娇的根依旧还是扎根在东曙的。 “公主,奴婢瞧见了。”最近品竹又开始私下里唤她公主,似乎是想唤起宋玉娇心底里的什么记忆来,姜婉只听着她这么叫,倒也没有纠正她,“玄瑾公子已经进了金池殿里,正同大晋皇上说话呢,公主如今有孕,又是圣眷正浓的时候,现下母国使臣来访,皇后娘娘和咱们皇上肯定有东西要转交给公主,奴婢这就伺候公主先准备着,待会儿肯定有人来传召的。” 原来她急匆匆的跑回来,是惦记着这个事情。 姜婉被兴奋极了的品竹扶起来,不由得心想,宋玉娇在她眼里是有多喜欢那个玄瑾公子?都怀着身孕了,品竹居然还觉得她家公主应该满心欢喜的去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就满足了。 不过想想也是,宋玉娇对玄瑾,一定是全心全意托付过的,唯有曾刻骨铭心的爱过,才会在美梦破碎的时候,绝望自裁吧。 只是不知道这位玄瑾公子,究竟和宋玉娇有一段怎样的过往,也不知道宋玉娇的自尽里,是不是真的有这位玄瑾公子的缘故在里面。 毕竟她不是宋玉娇,很难想象若是宋玉娇没有自尽,那现在的她是不是真的会满心欢喜的前去看一眼自己的心上人? 姜婉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觉得大概率来说,宋玉娇是见不到玄瑾了的。 因为要不是自己的灵魂重生在她身上,就以宋玉娇那样的心态和身体,配上祁瑛最开始对东曙公主的那个态度,梅惜宫现下应该和冷宫没有什么区别吧。 更何况,那样的话,郭蓁蓁兴许也不会死,有她在后宫里,宋玉娇哪儿来的出头之日? 这么想来,她和宋玉娇,竟然还算是互相成就了。 不得不感慨,有时候天意就是这样的捉弄人,却又处处透着置死地而后生的一线生机。 品竹翻找制衣局改过的衣裳,因姜婉有孕,特意选了些衣裳去改得更为宽松一些,品竹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一件颜色稍微明艳些的石榴红长裙,她一定要姜婉换上,说什么有孕了是喜事,穿得鲜明些皇上看见了也高兴。 但姜婉知道,品竹是怕隔着长帘,玄瑾瞧不清楚她的身姿,毕竟。。这些事情都是要细细同东曙皇上回禀的。 姜婉由着品竹折腾,她只顾护着自己的肚子,别的倒是都不怎么关心,品竹到底是要比自己更了解宋玉娇和玄瑾之间的感情,她觉得这样合适,那便当合适吧。 诚如品竹所想,很快金池殿的小太监就来请人了,静月知道自己最好是别跟过去的,是以关键时候压根就没出现在姜婉跟前,品竹也正好顺水推舟说皇上那边等不得,终于如愿以偿地单独陪着姜婉出了门。 往金池殿去的路上,在轿子旁边慢慢走着的品竹昂首挺胸,扬眉吐气,一直在小声的同撩起帘子的姜婉说话。 提起东曙,这丫头倒是比她这个‘公主’更有归属感,姜婉的反应平平也并没有引起品竹的怀疑,毕竟当年出嫁的时候闹得那样难看,此番来的若不是玄瑾公子,自家公主还真不一定肯见。 但她终归是东曙的人,再如何不肯归属,也不可能被大晋彻底接纳的。 品竹搀扶着姜婉下轿后,长忠又专门领着人请姜婉上撵轿,这边的楼梯太长了,日头又大,自然是不可能让姜婉走上去的。 看见是品竹陪着姜婉来的,长忠心里有数,也多了个心眼儿,为了避免直面使臣,姜婉是从金池殿后面进来的,大堂里早就拉了长帘,姜婉望过去,只能寻到上座祁瑛熟悉的身影,他那个位置巧,稍稍后靠,还能透过长帘尽头的缝隙瞧见姜婉,至于其他的人。。 姜婉对东曙的服饰不太熟悉,只觉得看上去都差不了多少,认不出来究竟哪位才是玄瑾。 品竹比她兴奋,眼里放光,又不敢抬手去指,只能弯下腰,对坐着的姜婉小声道:“公主快瞧,玄瑾公子在看这边呢。” 姜婉:??? 那方的东曙使臣,不都在看这边么? 可。。到底哪位才是玄瑾,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兴许是长帘朦胧了面容的缘故,姜婉只能辨别出坐在前边的几人都挺年轻的,宋玉娇在东曙虽然是不得宠的嫡公主,但远在异国,他们对这位远嫁的公主还是表现出了热枕的感情来。 姜婉只能附和着品竹点头,端起茶来喝,掩盖一下自己不知道该往哪儿看的视线。 她喝过茶,视线不自觉地飘向祁瑛的位置,正巧祁瑛也往后靠了靠身子在看她,和姜婉有些不知所措的目光交织,祁瑛了然的对她勾了勾嘴角,侧脸对站在自己身边的陆燃道:“玄瑾公子不是有东曙皇呈给敬妃的东西么?递上来吧。” 原来陆燃也在。 姜婉望过去,发现自己坐的这个位置看过去,祁瑛身边站着的陆燃正好处在盲区,直到陆燃走下龙座的几节阶梯,姜婉才看见他的身影。 面对熟悉的人,哪怕只是朦胧,也能一眼辨别。 怪不得品竹也能一眼认出哪个才是玄瑾。 祁瑛这一吩咐,不仅陆燃动了,那位姜婉找都找不到在哪儿的玄瑾公子也动了。 姜婉直勾勾盯着那公子走上前,听他说话,是个不用露脸,就能叫人想象出他俊秀面容和高雅教养的声音。 宋玉娇身为嫡长公主,能够让她看上眼的,必然是东曙数得上名号来的世家公子哥,这位玄瑾公子,年纪轻轻就能担任一等使臣这样的重任,想必不会比陆燃来得差,隔着长帘的模糊一眼,待人接物的礼节里,便能窥见一二。 姜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品竹,品竹笑得一脸灿烂,瞧着那身影,满是崇拜的目光,注意到姜婉看过来的视线后,品竹才有些尴尬的收敛了神情,小声道:“公主瞧着奴婢做什么。。” 姜婉浅笑:“我瞧你像是比我更盼着玄瑾似的。” 这话本就是玩笑话,姜婉无心一说,自己都没往心上去,东曙使臣前来,品竹高兴也在情理之中,可这丫头不懂得一笑而过的道理,反倒是因为姜婉的这句话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反应过于激烈了些。 她不安的轻跺脚,耳根子连带着脖颈都红透了,越是狡辩越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做贼心虚的样子:“公主胡说什么呢?奴婢哪儿有盼着玄瑾公子,奴婢。。奴婢只是替公主高兴而已!” 姜婉心里拉长音调的哦了一声,懂了。 但表面上仍然风轻云淡的带过,装作什么也没瞧出来的模样,收敛了视线。 玄瑾递给陆燃的锦盒送到祁瑛手里,他先替姜婉打开看了看,没瞧出有什么不对,又让后面一直候命的殷正山上前来查验,祁瑛一点儿不觉得繁琐,殷正山查看的间隙,还浅笑着,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开口:“敬妃如今有孕,朕与太后都很着紧这一胎,是以万事都要小心些为好,倒也不是朕对东曙有所疑虑,只是照例查过,叫那些有心的小人无机可乘,于朕,于东曙,于敬妃,都是安心之举。” 这话是专门说给东曙听的,大晋不相信东曙,摆在明面上做给东曙的人看,偏偏理由冠冕堂皇,为的是护着你们东曙的公主,瞧瞧朕多宠爱她,多着紧她,心里觉得不舒服?那也只能给朕憋着。 祁瑛笑得眯眼,下方一众使臣有年岁比玄瑾更长者,此时竟然也都以玄瑾为尊,开口来应答祁瑛的人,也是玄瑾,可见他不仅自身有着足够的能力,家族在东曙的地位,也绝对不低。 殷正山查得一本正经,什么有的没的都查了一遍,查得有几位使臣的面子都挂不住了,一时别过头,笑都笑不出来,很是恼火的样子。 这反倒是显得玄瑾格外沉得住气,该喝茶喝茶,该吃点心吃点心,时不时同祁瑛攀谈几句往来大晋路途所见的心得,宽心得不得了。 最后一道银针取下,殷正山擦了擦额头的汗,禀明祁瑛安全后,祁瑛才动了动手指,让长忠把锦盒送到了姜婉的手里。 这是东曙的皇帝,要交给自己女儿的东西。 可惜他的女儿已经死了,这份锦盒里装的究竟只是一个铁石心肠的父亲碍于脸面的敷衍,还是终于良心发现的怜爱,都已经不重要了。 姜婉觉得,宋玉娇可能并不需要这份曾经光临过她世界,却又在母后离世后便消失了的父爱。 对她来说,帝王与父亲的那道残忍的分水岭,她比任何人都体验得更深。 她不想要了。 对这个世界也并不感到留恋。 那种感觉,姜婉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明白。 “公主不看看么?”品竹见姜婉捧着这锦盒出神,困惑的问了一句。 姜婉回过神来,深吸口气之后,随意的拨开了盒盖。 里头是个五彩金钗,雕琢了很多东曙特有的纹饰,繁琐而华贵,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姜婉拿起来摆弄,瞧见下面还放了张纸条。 展开来,上面写着:吾儿安,切谨记,莫忘恩。 姜婉看过,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你的女儿安不安,你心里自有数,千里迢迢送来这贵重之物,却依旧要警醒远在千里外的宋玉娇时时谨记着临行前的叮嘱,莫要忘记了皇恩浩荡。 这般亲情,不要也罢。 姜婉重新端详手里的这根金簪,她不懂这在东曙代表什么,回头正要问一问品竹,稍一侧目,便瞧见品竹脸色大变,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 姜婉微微挑眉,看来这簪子来头甚大,惊得这丫头脸都扭曲了。 看她这反应,是没想到东曙皇帝会将这东西拿给宋玉娇?还是觉得宋玉娇不配这金簪?亦或是。。金簪代表着什么威胁意味? 品竹反应这般强烈,姜婉反倒是不好问了,这要是率先问出口,岂不是主动露了破绽? 姜婉微不可闻的啧了一声,真麻烦。 那方东西送出去,玄瑾便开始照着礼册上所写,一件一件的将从东曙带来献给祁瑛的珍宝呈上。 姜婉听了会儿,觉得无趣,自己也顺着品竹的意思来见过那位玄瑾公子了,这会儿便借身子不爽的由头,起身准备回宫。 姜婉这边的动静让玄瑾的传贡暂停了会儿。 祁瑛和姜婉一早就有心在东曙众人面前夸张做戏,是以这一下祁瑛还专门亲自起身来关怀姜婉。 东曙使臣刚刚因为殷正山过分查验的难看脸色又有所缓和,陆燃留意着玄瑾,只见他目光深深望着那朦胧长帘后的一抹明艳身影,除了墨一样浓烈的深意外,瞧不出半点旁的波动。 察觉到陆燃的目光,玄瑾还侧目看了过去,目光相触,微微颔首浅笑。 现下万事以姜婉的肚子为重,品竹纵使有千般不愿意,也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搀扶上姜婉离开了金池殿。 等回到了梅惜宫里,品竹脸上的那种遗憾和不舍才收敛了不少。 静月此时正在院子里召集青梅顺财他们说话,大抵是一些宫里面差事的分配,听见动静声,转脸瞧见姜婉回来了,嘱咐他们各做各的事情后,快步朝着姜婉这边走来。 “娘娘要睡会儿么?”静月顺手就要接过姜婉手里拿着的锦盒,多年的习惯,姜婉的手里除了剑,好似不该再拿别的零碎玩意儿。 姜婉也没多想,也是多年习惯使然,顺手就要递给静月,谁知道旁边的品竹却突然炸了毛,抢似的把拿锦盒先拿了过去。 她瞪一眼静月,随后颇有些责备的皱眉对姜婉道:“公。。娘娘糊涂了不成?!这是什么东西,岂能拿给她?!” 品竹因为激动,声音都变得有些尖锐。 姜婉看她一眼,再次确定那枚华贵的五彩金簪在东曙后宫的意义一定不一般,她垂眸,圆过话来:“是本宫有些累着了,你。。放到本宫床头去吧。” 134、美人入宫入府 http://.biquxs.info/

品竹的脸色稍微缓和下来一些,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紧张。 大概也是反应过来自己过分了些,语气这样冲,她又想起被静月收拾的那几次,一时间目光有些发虚的瞟姜婉的脸色。 见姜婉并没有要怪罪的意思,这才松口气,把锦盒抱紧,快步朝着屋里面去了。 静月搀扶住姜婉,瞧一眼品竹的背影:“东曙送来的?” 姜婉颔首:“是个五彩金簪,瞧着是有来头的。” 静月会意,两人都不再多言。 等到静月扶着姜婉进屋的时候,品竹已经从床上下来了,姜婉瞧一眼被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床榻,倒是没看见那锦盒具体被品竹收进了床头的那个小抽屉里。 不过也无所谓了,姜婉对那个东西实在没有什么过多的好奇心。 方才静月问她想不想歇会儿,姜婉坐下以后才想起来回她,说自己不想往床上躺,让她把躺椅收拾一下,夏日里躺在凉椅上倒要舒服许多。 大多数时候姜婉都不是因为觉得困倦才睡觉的,反倒是为了避开品竹对东曙各事的唠叨才闭目养神的,一般这个时候,品竹就会到后厨去忙着做些膳食,搁一点她带来的药在里面,等着姜婉睡醒以后喝下去。 但今天品竹没去。 她和静月一起退出房间之后,没多久便悄悄出去了。 这事儿是顺和跑来跟静月说的,早前姜婉她们刚回来的时候,静月就是在跟她们几人强调这些事情,品竹现在的一举一动,梅惜宫的那么多双眼睛都是瞧着的。 顺和平日里没有什么存在感,时常在宫里的各个地方出没,补补墙洞拔拔草,最是知道梅惜宫什么地方隐蔽的人。 品竹已经够小心了,但旁人存了心思看着她,总归是要露出痕迹来的。 静月拍拍顺和的肩膀,夸他做得好,随后又叮嘱不要露了声色后,才让顺和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刚刚才见了东曙使臣,品竹这时候跑出去,是要去见谁呢? 静月到宫门口左右看了会儿,确定品竹的确是走远了以后,才重新回到廊下唤来青梅腊梅给梅惜宫的花草浇浇水。 如今进宝重新回到姜婉身边效力,郭蓁蓁一事宫里面更是大换血了一波,不管品竹走到哪里,自以为再如何私密隐蔽,如今都是不可能再逃过姜婉和祁瑛的眼睛了的。 此时品竹已经匆匆行到了金池殿后面的小道深处。 这里树木林立,虽说离金池殿很近,却因为树枝过于繁茂挡路的缘故,反而很少有人经过。 品竹早点送到东曙的信件里,用他们早前就特定训练过的暗语传递了不少的消息,其中就包括这个品竹早就看好的碰头地点。 刚刚她跟着姜婉去过金池殿,这会儿应该有人在小道的深处等着自己。 品竹在各个树前后张望寻觅身影,正想着人会不会还没来的时候,突然听见一声口哨。 品竹立马脸色一喜,也回应了一声口哨。 一颗枝干特别粗犷的树后,终于走出来一个穿着东曙装束的人,他上前同品竹小声说了几句话,得了品竹的应答之后,才将怀里面揣着一个瓷瓶递给了她:“公子说了,这个药可以暂时解除公主身上的一切症状,每月一粒便可,待到公主生产过后,便不必再服药了,到时候公主体内的‘牵制’自然会恢复。” 只是暂时让宋玉娇的身体能够恢复如常,以便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她现在正是需要营养,也需要体力的时候,品竹把瓷瓶揣好,终于松了口气。 使臣队伍再晚到两个月的话,便来不及了,好在,现在正是姜婉胃口好起来的时候,这个药来得实在及时。 “公主瞧见金簪是何反应?”那东曙人显然也是带着不少问题来的,两人说话都很小声,语速也很快,毕竟谁都不敢过多耽搁。 “没什么反应。”品竹皱眉,“自到了大晋,公主便和从前不大一样了,性子沉稳了不少,常常波澜不惊的,想来也是如此,才能得了如今的宠爱。” 那东曙人闻言也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可能是先皇后离世前曾叮嘱过公主什么,以至于这些年公主在东曙那般的蛮横都是伪装的么?” 若是这样想来,这位公主丧母之时只有十二岁,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城府,不简单啊。 品竹压根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自家公主恨东曙得紧,来了大晋之后时时想要挣脱枷锁,被这东曙人一番分析,不由得也背后发凉起来:“我哪儿知道,总之就是不像从前那般时时都要发火发怒了,你别那么说。。怪吓人的。” 品竹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方才被那话惊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像是安抚自己似的道:“兴许公主只是想明白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总归是要长大的,她是公主,迟早要背负自己应该背负的使命。” 这话品竹自己说完都沉默下来。 东曙那么多公主,凭什么就宋玉娇一个要背负这所谓的使命?还不就是因为她没了母后么? 那东曙人想了会儿,还是觉得这事不对,但又一时说不上来,只能把品竹的话都记下,待会儿一字不漏的汇报给玄瑾公子便是。 “此番公主有孕,皇上皇后特意选了不少的东曙美人一并前来。。”他继续道,让品竹有个心理准备,“公主不能侍奉皇上,总要有人侍奉的,再不济,也能伺候在公主身边,咱们好不容易有个理由过来,留在这里的自己人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品竹闻言,倒是高兴起来:“如此甚好。” 这样的话,后宫里就不是她一个人孤军奋战了。 东曙帝后的心思,自然是盼着宋玉娇有孕期间,这些美人也能有一个争气的,能爬上祁瑛的龙床。 若是不能,那也是帝后的眼睛,将来要替他们盯着宋玉娇,盯着宋玉娇生下来的孩子的。 毕竟在他们心里,握着玄瑾这张牌,便等于是握住了宋玉娇。 话至此,该说的也就没什么了,两人留下新的接头暗号之后,品竹便急匆匆的赶回梅惜宫。 她自认自己来去很快,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人,自然是没人晓得她行踪的。 回梅惜宫以后,品竹还特意四处转了转,确定宫里面的人都还跟她出去之前一样,各自做各自的事,这才放下心来。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把药瓶锁好,在床边坐下歇脚的时候,抬眸突然看见不远处梳妆台上的镜子里,倒映出了自己的脸。 方才那东曙人的话又浮现在品竹脑海里。 ‘会不会是先皇后离世前曾叮嘱过公主什么,以至于这些年公主在东曙那般的蛮横都是伪装的么?’ 难道来到大晋,自以为脱离了东曙掌控的宋玉娇,这才终于露出沉稳的一面,博得了祁瑛的喜爱,想要借此彻底的翻身么? 品竹打了个寒颤。 虽然刚刚已经宽慰过自己不可能了,但人一旦开始胡思乱想,便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了。 品竹盯着那镜子看了很久,看得越久,越觉得镜子里面的那个人有种奇怪的陌生感,她正想得入神,突然房门被人敲响,吓得品竹在床上坐着都蹦了一下,心脏险些跳出来。 外面传来青梅的声音:“品竹姐姐,金池殿的长忠公公来了,好像是说前头东曙使臣进献了些什么美人,娘娘正生气呢,你快去瞧瞧吧。” 品竹深吸好几口气把魂找回来,虽然刚刚那人已经跟她说过这事了,但宋玉娇会生气还是在意料之中的。 实际上,这也是姜婉和祁瑛的一出戏。 向来外交爱送美人,温香软玉入了怀,便就什么话都好说了。 东曙自然也不能免了俗。 此番出使,东曙不进献美人才是怪事,所以姜婉和祁瑛事先说好,只要东曙给送了美人,祁瑛来者不拒,全都收下。 刚开始祁瑛还很不乐意,被姜婉瞪了会儿,还是只能应下。 收了美人,照着东曙人的想法,自然是希望都安排进梅惜宫的,现在人人都知道,皇上最疼爱的就是敬妃,近水楼台先得月,谁进了梅惜宫,就等于是比别人多了许多见到皇上的机会,东曙可不傻,一宫里都是他们的人,一荣俱荣,往后从大晋这里捞好处,还怕没人给祁瑛吹枕边风么? 这会儿戏台子都搭好了,长忠立刻就紧跟着来给姜婉报喜。 品竹和青梅走到大堂门口的时候,姜婉扔出来的一个杯子正好碎在品竹下一步要跨的路面上。 里面传来姜婉带着怒意的骂声:“本宫还怀着呢!就这么着急要来分一分这皇恩宠爱了?!” 品竹被这突如其来的杯子吓得一咯噔,就听里面继续道:“本宫现下正是爱安静的时候,皇上要收这些美人,本宫自然没有话说,但想住到梅惜宫来,也该顾虑着本宫肚子里的孩子受不受得住,公公替本宫带句话,实在不行,本宫亲自去跟皇上说也行!” 说着她就要站起来,被静月和长忠一齐劝回去。 “娘娘您可千万别动气,皇上差奴才来,不就是想问问娘娘的意思么?娘娘要是不肯,那就是给那些美人一万个胆子,也是不能住进来的,这事儿哪能劳动娘娘辛苦,奴才这就回去回禀皇上去。”长忠抬眸跟静月打眼色,一回身看见进来的品竹,还上前去拉她,“姑娘来得正好,快赶紧劝劝娘娘别动了肝火。” 品竹有点懵,被长忠一拽,倒也顺势上前去劝姜婉。 自家公主自来了大晋就没怎么动怒,她这突然一下生起气来,品竹反倒是有点适应不过来了。 看来,自家公主果然是心里清楚得很的,知道东曙帝后安排这些美人到她宫里来是什么用意,这才气得不轻。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品竹刚碰到姜婉,就被姜婉反手给推开了。 姜婉瞪她一眼,气没消,反而更旺了些,冷冷道:“离本宫远些!” 品竹踉跄站稳,终于又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宋玉娇的影子。 她对东曙还是恨得不行,果然想着要挣脱东曙的枷锁。 长忠瞧着这边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嘴里劝着姜婉别生气,自己这就去回禀皇上,脚下抹了油,一溜烟儿便不见了。 这下品竹也不敢上前去了,免得姜婉推搡她的时候伤了肚子。 静月端来茶递给姜婉,因为背对着品竹的缘故,品竹只能看见姜婉微微起伏的肩背。 而面对静月那边,才能看清楚姜婉实际上只是在深呼吸而已。 她喝了会儿茶,寻思着这气生得也够久了,这才稍微坐正身子,留给品竹一个冷漠的侧脸。 长忠那边回去,把梅惜宫的情况添油加醋一说,祁瑛立马就顺着台阶往下蹦:“敬妃有着身孕,自然能一切都要以她的意思为主,现在后宫里多的是空着的地方,这几个美人,便住到毓清宫和天海宫去吧。” 说完不等玄瑾接话,长忠便附和道:“如此甚好,咱们茹嫔娘娘和庆妃娘娘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又正好是两个宫的主位娘娘,几位美人去了两位娘娘处,正好学习规矩,将来也好侍奉皇上。”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再强行要求要住进梅惜宫,倒显得他们东曙连自家公主的感受也不顾了。 玄瑾沉吟了一下,还是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笑着起身谢了恩。 这下所有要送的东西和人全都入了宫里。 玄瑾等人坐了会儿,便都一齐出宫,前往使臣馆去了。 沈遣使沈慷清闲了那么多年,现在终于等来了出使大晋的东曙使臣,一下子忙碌起来,领着没跟进宫去的大部队在使臣馆里忙碌。 玄瑾他们离宫过来的时候,这边已经收拾出来了不少屋子,能歇脚睡觉的地方也是最先布置出来的。 回到使臣馆没多久,好几辆马车就从使臣馆出发,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去了。 东曙的马车还是和大晋的略有不同,不少百姓认出来了,都围着来看这马车是要往哪儿去。 最后发现,一辆马车拐进了陆燃的府邸,另外两辆马车,朝着对面而立的丞相府和靖王府去了。 拐进了这两处地方,就没人敢在凑近了围上去看,可光是知道马车去了哪儿,坊间都能津津有味的传出各种各样的猜测来。 陆燃刚从宫里回来,脱去了一身官服,刚准备沐浴,洗去一身的疲乏,水还没烧好呢,王叔匆匆进来,说外头来了辆马车,是东曙使臣送来的。 陆燃眉头微撇,披上外袍,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另外两辆马车,也停在了丞相府和靖王府外。 江莠领着姜霆夜,明月臣和沈玲珑一起出来看是什么个意思,东曙使臣的马车这是乘着什么来了?跟他们一样疑惑着出来瞧的,还有对面的祁道。 一群人面面相觑,不过东曙的这个关子只卖了一下,马车停稳之后,很快里面就陆陆续续的钻出来一群人。 除了靓丽养眼的佳人外,竟然还林立了两个颇有东曙特色的美男子。 江莠等人:??? 有东曙的奴仆上前来说明情况,因为两个府邸隔得实在太近,所以两边的声音都能清清楚楚的听见。 听完这一番话的一群人,傻了。 这五六个美丽佳人,竟然一半是送给祁道的,一半是送给姜霆夜的。 那两个俊俏的美男子,居然点名了是来侍奉丞相大人的。 江莠嘴角不自觉的抽了抽。 那边的祁道脸色已经黑透了,直接气笑,回身就要拔西城腰间的佩剑。 那些美人美男子一点儿不避生,听那两个东曙奴仆说完,便各自朝着各自要侍奉的地方走去,齐刷刷的行礼问安,一副既来之则赖着不走之的架势。 “皇上也是收了美人的。” 东曙奴仆的一句话,算是把江莠等人噎死在这里了。 皇上都收了,你们这些臣子,有不收的道理? 自然是没有的。 祁道深吸口气,想了想,觉得还是直接去使臣馆把那个一等使臣砍了来得快些。 西城护着自己的剑不给祁道,这才断了祁道要一念之差断送两国邦交的举动。 这位玄瑾公子。。当真是把友好交往这件事情贯彻落实到底了。 盛上京最有权势的几座府邸,他倒是一送一个准。 江莠深吸口气,忍住自己想骂人的心,看了一眼对面不爽到极点的祁道,硬是硬着头皮,让义伯把这些美人美男子都找个院子安置起来。 祁道瞪圆了眼睛,一咬牙,也回身对西城恨恨道:“没听见丞相说什么吗?!还不快点去安排!” 西城:???爷,您跟丞相生气,能不能不要把气撒在我身上? 西城很委屈,但有苦不敢言,赶忙领着人走了。 另一方的沈玲珑,意味深长的看了姜霆夜一眼,姜霆夜视线刚从那几个美人身上收回来就对上沈玲珑的目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怂什么,立马就慌张的解释一句:“干嘛?!这可不是我想要的!。。你那是什么眼神?喂!小庶女!你说清楚!” 沈玲珑才懒得听姜霆夜解释,扭头就走。 姜霆夜赶忙追上去,贴着沈玲珑说话。 明月臣一看没自己什么事,也赶忙逃遁,门口这下就剩了祁道和江莠面对面,江莠被祁道看得心虚,抬手摸了摸鼻子,也准备赶紧回去。 刚有动作,那边的祁道三步并作两步已经冲了上来,一把拽住了江莠的手。 135、有人能治她们 http://.biquxs.info/

江莠又是下意识的挣扎。 这回祁道学聪明了,拧了胳膊弯下腰,直接把江莠整个人横抱起来。 两脚离了地,看她还能往哪儿跑。 江莠搂紧祁道的脖子,又恼又怒,但她的恼怒是没什么办法阻止祁道的,江莠吃过无数次亏了,已经认清这件事了。 他就当着两个府邸看门的下人,这么大摇大摆的抱着江莠往靖王府里面去。 走了两步,还因为江莠搂他的举动笑起来,颠了颠怀里的人:“你轻得跟羽毛似的,还怕我把你摔了?” 还是那么瘦,看来这段时间奔波劳累,吃再多的好东西也都消耗掉了。 江莠瞪他:“王爷什么时候知道礼节这个事了,我也就不怕了。” 她这是骂他,但越骂他,祁道笑得越开心,把她拐进大堂里坐下后,祁道才顺势坐到离门更近的一侧,确保江莠起身想跑的话,自己一伸手就能把她抱回来。 “你把那几个东曙美男收了,准备怎么处置?”祁道微微眯眼,不管怎么看,都带着几分威胁和危险的意味,好像江莠不能说出个让他满意的答复,他就要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似的。 江莠不肯示弱,她仰了仰脸,直视祁道:“那王爷府里的那几个美人,王爷又准备怎么处置呢?” “送给陈尚水,或者埋了也行。”祁道没什么耐心,对江莠转移话题这事很不高兴,“我在问你。” 江莠皱眉:“那是东曙使臣送个你的!你要往赌坊送?!你敢送,陈尚水还没那个胆子收呢!” 祁道依旧理直气壮:“东曙那个一等使臣敢把人送到我府里来,那就算是我的人了,我要处置几个美人还处置不了?!他在盛京,还能办了我不成?!” 他这是铁了心的,江莠一口气提上来噎住,半响后垂下眼帘:“你是王爷,权势滔天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左右是说不过你。” 祁道不爱听她这话,江莠最近老是跟他说些意气用事的话,哪儿像是那个朝堂上运筹帷幄的大丞相,分明是跟自己赌气:“你是大晋丞相,权势不比我差,你要不敢扔,我帮你扔。” 江莠深吸口气,一时情急,径直就把心里的话问出了口:“王爷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这样管我的事!” 问完,屋子里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话是自己问的,问完之后比谁都尴尬的也是江莠自己,她眼神闪躲,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摸到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丞相官帽,随后又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不安的眼神无处安放后,江莠终于还是坐不住,慌张间就要起身。 她这一系列忙乱的动作落在祁道眼里,他就这么定神看她心乱人也乱,直到江莠有了起身的动作,祁道才收敛起唇角的笑意,把她一把又拉回了椅子上坐好。 江莠还没反应过来,脑子乱糟糟的:“我不是那个意思,王爷不要误会。。” 后半段话没说出口,嘴就被祁道的温热的唇堵上了。 江莠的眼神呆住,随后眼睛慢慢睁大。 她脑子一崩,像是漫天的烟花瞬间盛放了。 · 此时的毓清宫和天海宫,时隔多月之后,突然热闹了起来。 东曙使臣送来的美人,全都送到了这两个宫里。 茹嫔端着茶,一脸懒洋洋的表情靠着桌边,金珠把皇上的旨意复述了一遍后,茹嫔才满脸不耐烦的把茶盖一扔,抬眸道:“会推牌吗?” 跪在下方那两个美人愣了一下,一脸茫然的抬头将茹嫔看着。 金珠汗颜,恨铁不成钢的看了自家小主一眼,深吸口气,尽量沉稳的重复道:“我家主儿问你们,会玩大晋的牌么?” 两个美人终于听懂了,但都齐刷刷的摇了摇头。 茹嫔眼皮跳了跳,皱起了眉:“会摇骰子么?” 两位美人摇摇头。 茹嫔摁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那你们会什么?!”要你们来有什么用! 两位美人前后应声道: “会跳舞。” “会弹琴。” 还挺高雅。 茹嫔深吸口气,想起来这两人是东曙派来魅惑圣心的,会这些也属正常。 她摆摆手,懒得再说什么:“行吧,下去歇着吧,我这儿没什么特别大的规矩,没事儿不要来我面前请安晃悠,也别给我招惹麻烦,安安分分的就行,懂了么?” 两位美人又齐刷刷的点点头。 原以为到宫里来,都是要被立规矩的,谁知道她们两人竟然运气那么好,毓清宫的这位茹嫔娘娘一看就很好说话的样子,不争不抢的,竟然连训话都免了。 两人刚起身后退两步要走,茹嫔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开口喊住了两人:“你们两个,叫什么来着?” 左边高一点,妆容更艳丽一点的道:“嫔妾是柳美人。” 另一个矮一些,看上去更清纯些的道:“嫔妾是赵美人。” 茹嫔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真记住了还是假记住了,她抬手指了指右边,开口道:“那边院子还住了个昭贵人,比你们位分高,也去见见吧,往后都是一个宫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柳美人和赵美人全程都表现得非常乖觉,等到这两人消失在视线里之后,茹嫔眼中的神色才冷下来,对金珠道:“温顺得跟白兔似的,真扔块生肉在眼前,獠牙就露出来了。” 金珠颔首:“敬妃是东曙的,原本说来这几个美人住进梅惜宫,对她来说该是好事,不知道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反倒是送到咱们这儿和庆妃那里去了。” 茹嫔抿嘴笑:“我要是没了母后,被人欺负到想都不用想便送来和亲的地步,我也同这些人亲厚不起来,你瞧她们像是来帮衬敬妃的么?我瞧着倒像是来监视敬妃肚子的,顺便再多有几人怀上身孕,东曙才算称心如意了。” 一个公主,在东曙皇室眼里是可以有孕期间分恩宠给旁人的,宋玉娇和东曙继后的关系紧张程度,可想而知。 金珠沉吟了片刻,又道:“庆妃娘娘那边,恐怕就没主儿这样心宽了。” 虽说郭蓁蓁的事情对庆妃的惊吓不小,但这么几个月过去了,章家也一直没什么事发生,庆妃心里的害怕还是稍微平复了一些的。 再怎么说,她也是位高权重的太尉之女,就算一直没什么恩宠,但毕竟家族摆在那里,也是不容小觑的。 旁的也就算了,这冷不丁的就往她宫里塞了两个东曙美人,庆妃那个脾气,多半是忍不了的。 不过这不管茹嫔的事,她只图自己面跟前清净就行了,这两个美人自己要怎么折腾都行,反正她话说在前头,别连累了她就行,否则的话别怪她临了还要踹一脚,落井下石了。 比起毓清宫的和气清净,此时的天海宫,可谓是鸡飞狗跳。 不知道是不是长忠有意这样安排的,东曙送来的这四个美人,长得各有特色,性子倒是和长相一样好分辨,两个火辣的,两个沉稳的。 沉稳的两个都给送去了毓清宫,就剩下两个火辣的,跟庆妃这一点就响的爆竹凑到了一堆。 往天海宫来的两位美人分别是郑美人和孙美人,比起茹嫔那边的柳、赵二位,眼前这两个,可是把东曙的殊荣挂在眼角眉梢的。 大概东曙也不太清楚祁瑛喜欢的到底是哪种性子的女人,宋玉娇在东曙的时候是个火爆脾气,可品竹来信又说,宋玉娇现在沉稳得很,是以都挑了一并送来,总有能赌中祁瑛喜好的。 孙美人年纪最小,代表家族前往大晋,一点儿没有宋玉娇那种身为公主的耻辱感,反而觉得这是无比的荣光,是以来给庆妃行礼的时候,礼数上便敷衍了一些,没有那么周全。 庆妃本来心里就不舒服,宫里头莫名其妙多了两个人,还是东曙来的,瞧着比自己年轻美貌就算了,小小美人第一次见礼居然就敢敷衍,可不是要气炸了? “会行礼么?”庆妃挑眉,瞪一眼孙美人。 孙美人一怔,还没意识到庆妃是在跟自己说话,她朝着郑美人看了一眼,就听庆妃接着道:“本宫跟你说话,东张西望什么?!” 孙美人一时有些错愕:“娘娘是在跟嫔妾说话?” 庆妃捏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会行礼么?东曙没教过你么?” 孙美人还想要狡辩两句,庆妃可不给她这脸面,直接看了无袖一眼,冷声道:“去,好好教教规矩!” 无袖径直走到孙美人跟前,钳住肩膀往下使劲一摁,孙美人没弯到位的膝盖直接一软,径直跪下了。 无袖没拉她,只道:“孙美人这是第一次给咱们娘娘见礼,礼数应该是要做得周全才行的,倒也不必如此大礼,不过孙美人既然有心要给娘娘行这个大礼,咱们娘娘自然也是受得起的,只是将来问安的时候还有的是,孙美人可千万要礼数周全一些,别丢了东曙的脸面才是。” 孙美人抬眸暗恨了无袖一眼,随后又盯住上座的庆妃,原本还要梗着脖子争辩两句,旁边弯曲着双腿行礼的郑美人实在是撑不住了,赶忙去拉她衣袖,小声劝道:“孙家妹妹可别在这时候逞口舌之快了,快给娘娘服个软,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孙美人心烦的皱眉,但还是把郑美人的话听进去了,总算没再拿自己那双漂亮的眼睛瞧着庆妃,乖乖应了声谢娘娘教诲,庆妃的脸色这才好看不少。 之后两人又听过庆妃絮絮叨叨的训诫,庆妃一向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又不肯轻易把这两个放过,愣是喝了两盏茶,自己都有些憋不住出恭之意后,才摆摆手让两人退下了。 两人一走,庆妃便赶紧起身要去解决一下,她走得飞快,还不忘了骂一句孙美人:“她再敢拿她那两大眼珠子瞪着本宫,本宫非给她挖出来不可!什么东西!也敢在本宫面前叫嚣!” 且等着被收拾吧! 从主殿出来,孙美人和郑美人互相扶持着,两人腿都站麻了,看看时间,竟然在庆妃那里听了整整一个时辰的训诫。 孙美人咬牙,碍着四周都是庆妃身边的宫人,只敢小声同郑美人道:“这庆妃娘娘怎么那么不好相与?不是说不得宠么?气焰怎么那么嚣张?我不过就是稍微蹲的比你低了一点点罢了,至于么?” 孙美人满腹牢骚,郑美人架着她胳膊翻了个白眼,显然不爱听她这絮絮叨叨的德行:“不得宠怎么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么?这是太尉家的嫡女!就算不得宠,家族权势摆在那里,你又能如何?!咱们是来成事的,你收敛收敛你那性子!” 郑美人知道,她们四人里,最有可能博得祁瑛喜欢的,恐怕就是孙美人了。 她年纪小,样貌又水灵娇俏,能俏皮可爱,古灵精怪,也能撒娇体贴,柔情似水。 这种女孩子最是吃香,其实郑美人是有些嫉妒孙美人的,对她也没多热情,只是碍于分到了一个宫里,又带着同样的使命任务,不得不提醒帮衬着一些,毕竟她们四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个道理早前就有人跟她们仔细说过了。 孙美人听了郑美人的话,却很是不以为然,显然她也一样,对自己有些很大的信心,话里行间都有些瞧不上庆妃的意思:“不就是生得好么?没有恩宠照样不行,等我将来有了身孕,也是要做主宫娘娘,可比她有份量多了,也就趁着现在,她还能嚣张神气一番罢了。” 郑美人脸色一沉,孙美人这样口无遮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暂且不说能不能真的得恩宠一事,光是这后宫里一大群娘娘瞧她们不顺眼,以后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没得皇上青眼之前,最好还是低调行事。 她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吭声,两人一块儿朝着分配出来的院落走去。 天海宫和毓清宫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金池殿里。 长忠复述给祁瑛听,换来祁瑛发自心底觉得好笑的笑声。 长忠汗颜:“皇上,这四个美人瞧着不像是安分的,不知道东曙此举是何居心,奴才听说,不仅宫里给皇上送了,连陆燃公子府上,靖王爷府上,甚至丞相大人和夜公子那里,都送了人过去。” 祁瑛原本还只是低低的笑两声,听到长忠这话,一下抬起眼眸,好像听了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眸子里的光都亮了两分:“都送了?他们收了没?” 长忠点头。 皇上都收了,他们能不收么? 祁瑛立刻大笑起来,满脸愉悦:“好,这憋屈劲儿不能朕一人受着!让陆燃和祁道都一并受着!这东曙美人进了宫,进了府,那是东曙的一番美意,要高高兴兴受着,你去把安吉禾召进宫来,朕也有回礼,要赠给东曙使臣,礼尚往来自古有之,咱们大晋不能落了小气。” 祁瑛在这儿细细琢磨,心里面已经有些主意了。 长忠退出去前,还问过梅惜宫姜婉的情况,长忠笑着说娘娘陪皇上做戏,发起火来像模像样的,那个品竹姑娘都愣住了,现下美人入了旁的宫,娘娘的气自然也是消了的。 祁瑛点头,想了想,又唤长忠找张干净的宣纸来,换了作画的笔,在上面细细描绘起来。 刚才看过玄瑾递上来的东曙皇帝送给自己女儿的东西,祁瑛特意留神,这会儿倒还记得是何模样。 他描绘得很细致,但还是留了些空白,许多更细小的地方,便不那么确定了。 祁瑛把画纸递给长忠:“叫上殷正山,他瞧那东西瞧得最久,比朕记得清楚些,你们往安吉禾那里去,先问问他手里有没有跟这个金簪差不多的簪子,带上一并送进宫来。” 他有用处。 长忠将画纸收好,赶忙去办事了。 殷正山今日当值,长忠先往太医院去叫上殷正山,到一旁安静处将那画纸上的花纹还原了个七七八八,这才两人寻着安静小道出了宫去。 除了进献给他,安吉禾手里还攒了不少的宝贝,这个祁瑛是知道的,这种金簪祁瑛没见过,如此精细的做工若是送进宫来了,长忠肯定会拿给他过目,他也肯定第一时间就赏给姜婉了。 正是因为没有这个印象,所以祁瑛才差长忠去问问安吉禾手里积压的那点‘私货’里,有没有这样的东西。 巧的是,安吉禾还真就有这么一支乍一看格外相似,细看之下才破绽连连的东曙纹饰的金簪。 长忠和殷正山瞧过,都觉得行,只要不是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晃眼一看是看不出什么问题的。 带上这根金簪,三人又一起进宫回话了。 此时姜婉刚睡过觉起身来,静月端来一碗温热的蜂蜜水给姜婉醒觉,姜婉一勺一勺慢慢喝着,静月在旁边小声说她睡觉时候毓清宫和天海宫的事。 那两位的性子姜婉都是知道的,她勾了勾嘴角,把喝了一半的蜂蜜水放下,轻声道:“自然有人能收拾她们。” 136、可怜父母之心 http://.biquxs.info/

姜婉这话算是对茹嫔和庆妃两人两种性格的高度肯定。 虽然庆妃脑子不怎么好使,但在折腾人这方面,可是很有一套的。 茹嫔和庆妃都是身家极高的人,要治几个小美人,有的是办法。 姜婉唯一担心的就是,茹嫔恐怕是要不高兴了。 她想了想,也管不上祁瑛那边有没有做准备,说完这话后便赶紧让静月去找了些饰品出来,摆了满满一盒子在自己手边。 静月瞧着都肉疼,好一些还是皇上刚赏赐的,姜婉自己都还没戴过。 姜婉却向来对这些东西没什么概念,也不晓得心疼的,那么多东西,戴都戴不过来,能哄哄茹嫔,那自然是物尽其用。 不得不说,姜婉对茹嫔的预判还是相当准确的,她刚刚让静月把一盒子的饰品准备好拿在手里拨弄,外头便传来青梅的请安声音。 茹嫔径直冲进屋子,左右看看,瞧见姜婉之后,便到她面跟前坐下:“你们东曙自己的人自己不领着,倒是往我宫里塞,这叫什么道理?”她抬手一指旁边的静月,“你有身子,我也不敢折腾你,这样,你把话都交代给静月,让她跟我往皇上跟前去一趟,这事儿得评评理。” 茹嫔一副问罪的口吻,这说辞一听就是准备好了才来的。 姜婉盯着她笑,还能不知道她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没错,茹嫔就是来‘敲诈’的。 人她收了,退也退不掉了,出门前茹嫔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觉得自己肯定是被祁瑛和姜婉算计了,这两人和起伙来,把这几个美人往她和庆妃宫里送是个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么?不就是想让她们两个收拾收拾东曙来的人么? 这事儿换了旁人也就罢了,但茹嫔罢不了,想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伸手要一要自己的‘酬劳’,不能白白就这么接了这烫手山芋。 不好要得太明目张胆,便想出这个法子来,一脸不高兴的将姜婉望着,满脸都写着‘人要讲义气’五个大字。 看茹嫔这样,姜婉原本准备好的盒子稍稍往旁边放了放,反而想逗逗她了:“也不是要往你宫里塞,我有了身孕怕吵,就算是东曙送来的,也不好全都聚在一起,倒像是要怎么抱团取暖了,且如今宫里头除了我这儿,也就只有你和庆妃是主宫娘娘了,庆妃那儿又不能全住下,总不至于让她们住到安暇宫去和带病的梅贵人挤吧?” 姜婉说得头头是道,又有理有据,茹嫔张了张嘴,竟然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反驳。 静月听得憋笑,正好青梅送茶进来,赶忙端给茹嫔缓解一下凝固的氛围。 茹嫔接过茶来喝了两口,眼珠子转了转,茶杯一放又要说什么,姜婉立刻接过话来:“再说了,昭贵人和豫嫔不也在么?区区两个美人还压不住?你别把人家欺负太狠了便罢了。” 得。 要钱没要到,还白白听一通大道理。 茹嫔干脆把话都收了,定神看她:“你也别和我说那么多,到底谁欺负了谁,还得要一步步走着瞧才说得准,皇上那儿我是去定了,你这里也别想跑。”说完,把手一伸,“没有功劳我也是有苦劳的,破财消灾,这两美人算我替你挡了,如何?” 茹嫔这是憋急了,她出来一趟,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就是耍赖,今儿也得带个东西走。 姜婉被茹嫔这副豁出去的样子逗得大笑,她都这般伸手要了,还是别继续逗她了。 姜婉拿出身后放着的盒子,送到茹嫔面前的桌子上:“与你说笑的,喏,你还没来我已经给你备好了,能少了你的么?” 茹嫔一脸耍赖的模样立刻喜笑颜开,她倒也没开盒子,径直递给旁边的金珠,挑眉道:“你是明白我的,你只管同我说,那两个东曙来的美人你怎么想?” 半响后,姜婉勾了勾嘴角,拉过茹嫔的手,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那便劳烦你,好生照顾她们。” · 茹嫔在姜婉这里稍坐了片刻便离开了,出去的时候遇上品竹从后院走来,品竹追着茹嫔的队伍走下阶梯,又瞧着茹嫔的身影到瞧不见后,才又重新进屋到姜婉身边。 姜婉正在跟静月说明日不想喝蜂糖水的事,让她改做点蜜饯,馋那个味道了。 品竹快步走到姜婉身边,看一眼静月,把她挤开些,小声对姜婉道:“奴婢方才瞧见茹嫔了,她来干什么?娘娘千万记得了,外头进来的东西没给太医瞧过,千万入不得口的,送的东西。。也最好放远一点。” 姜婉抬眸,语气幽幽:“方才静月说小厨房没有阿胶了,你去内府领些回来,顺便让他们留意着最近有什么时新的花卉,一并送过来吧。” 品竹对茹嫔有种莫名的恶意,大概也是因为现下只有茹嫔还敢随心所欲往梅惜宫来,越是行得端坐得正的人,越是招惹歹毒小人记恨。 上回被茹嫔训斥,品竹怕是还记着仇呢。 姜婉吩咐完,品竹还有些不情不愿不想去:“让腊梅去不就行了么,她一向是去领这些的。” “腊梅有旁的事要做,暂时脱不开身,且姑娘不是最着紧娘娘身子的么?这些吃食赏玩的东西姑娘总是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瞧瞧比较好。”静月呛她一句,“娘娘吩咐,姑娘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品竹瞪她一眼,磨蹭了两秒见姜婉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挥了挥袖子,快步出去了。 没一会儿,外面便传来金池殿的消息。 说是茹嫔从姜婉这儿出去,连宫门都没回,径直就往金池殿去找皇上了。 说来也巧,她前脚刚到,就遇上了同样被皇上传召进宫来问话的安吉禾。 父女两一照面,互相行礼互相客套,话赶着话的,把金池殿一众宫人都逗笑了。 进了殿里,安吉禾先给祁瑛见了礼,瞧见茹嫔行事敷衍,还拽着她规规矩矩的又行了一遍才作罢。 安吉禾还记得郭氏一族的教训,郭氏灭门,对于他们这样伴君左右的臣子冲击是最大,虽然他忠心可鉴,却也对年轻的帝王更多了几分敬畏。 偏偏生了个不知道怕字怎么写的女儿!安吉禾很累。 祁瑛瞧他们父女两觉得好笑,倒也没插嘴打断,一副看热闹的神情坐着。 等两人掰扯清楚了,茹嫔才挑眉,一副占了上风的模样率先同祁瑛开口。 一开口,便是和在姜婉那儿一样的说辞。 安吉禾听懂了,祁瑛也听懂了。 她就是想来坑钱。 安吉禾抬手捂住脸,半响后撩起衣摆跪下了:“老臣教女无方!” 祁瑛憋住笑,摆摆手:“无妨。” 之后发生了什么,便问不太出来了,只知道茹嫔走的时候身边的宫女又带了个大箱子,宫人们合理怀疑,茹嫔娘娘不仅向皇上伸手要了东西,指不定连她爹也没有放过。 最后,宫人们由衷感叹一句:在茹嫔娘娘手下当差可太幸福了,肯定赏赐很多吧,毕竟。。茹嫔娘娘是真的很有钱。 满载而归的茹嫔心情终于大好,瞧庆妃宫里来串门的另外两位美人也顺眼了些。 她刚回来,就遇上郑美人和孙美人要往里边去,两人瞧见她赶紧靠边行礼,孙美人还是一样的爱显得自己与旁人不同,行礼的时候依旧不够端正,但茹嫔只是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张脸蛋确实不错,眸子瞧着也有灵气,就是自大写在脸上,不像个长命了。 她忙着回去开箱子整理自己的小金库,才懒得管行礼行得端正不端正,一个人要真是从心底里尊敬自己,是不拘泥在这些表面功夫上的。 瞧着茹嫔走远,孙美人蹭的一下站起来,拍了拍自己新裙子上的褶皱,挑眉得意道:“怪不得柳美人说她们这边的主宫娘娘和气呢,我瞧也是,行个礼还那么尖酸刻薄,恐怕就那位庆妃了!咱们去看豫嫔,不也没说什么吗?” 郑美人垂眸,不想吭声。 孙美人也不在意郑美人没理自己,她背着手往那两位美人的院落去,不停的打量毓清宫的装潢摆设,进了院落里,也不断和自己住的地方反复比较,确定没有天海宫来得华贵之后,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小声道:“还是御前的公公最有眼色,晓得什么人该住在什么地方,咱们那边好歹是一个正经妃位娘娘和嫔位娘娘,这边的嫔位和贵人怎能相较。” 言下之意,便是自己心里都认为柳美人和赵美人是不如她的。 她们四个凑在一起商量什么茹嫔倒不在意,不敢在天海宫中聚集见面,想来也是怕庆妃脾气一上来,连带着四个都一块儿收拾了。 毓清宫清净,和安吉禾商量过事情后的祁瑛,拿着安吉禾带来的簪子细细端详了会儿。 这簪子的确能作以假乱真之用,祁瑛瞧得出来这东西肯定不简单,为了不引起东曙的注意,还是得用一点点的小手段。 他把安吉禾带来的簪子装进自己的袖子里,见安吉禾在原地踟蹰着不肯走,多问了句:“还有什么事么?” 安吉禾搓了搓手,有些紧张和不好意思的开口:“老臣冒昧,还有一件事情,想请求皇上。” 安吉禾很少在他跟前开口要什么,祁瑛微微颔首,要站起来的动作顿下,又重新坐好:“你直说便是。” 安吉禾握紧双手,略有些黝黑的面容此时挂了些红,瞧着怪好笑的,但一开口说话,祁瑛便只听见了一个老父亲为自己女儿盘算的心酸:“老臣跟在皇上身边多年,不敢自认有功,唯求自己无过,莫因自己的一念之差,连累了妻儿的一世周全,皇上也知道,老臣就只有茹嫔娘娘那么一个女儿,她性子倔强要强,宫里面的漫长时日,都寄托在金银器具之上。。老臣也不是说不好,只是今日前来与皇上谈心,也想坦白告诉皇上,老臣曾叮嘱过娘娘不求过多恩宠,但求有所依靠之事,但。。收效甚微,老臣这些年在外为皇上办事,感念皇恩,不敢有怨,可也心系家中,心系娘娘,老臣与夫人如今年岁渐大了,家中男儿将来也是要顾着自己的小家的,娘娘在深宫之中,实难帮衬,老臣想替娘娘,求一份将来的依靠,恳请皇上能成全老臣的一番爱女之心。” 说着,安吉禾有些哽咽,眼中含泪,就这么跪下了。 他同茹嫔说过很多次了,不管如今她再如何不争不抢,不论他在朝堂上多得祁瑛器重,这些终究都不是能够陪伴一生的东西。 他知道,茹嫔不愿意委身于一个自己不爱亦不爱自己的男人,哪怕这个人是皇上,是大晋的主人,她也依旧过着自己轻松惬意的生活,不肯委屈了自己,也不肯为难了别人。 如今是家族势力正鼎盛的时候,自己也还尚且能在朝廷上效力,可往后十年,二十年呢?安家还能在朝堂上有如此的威望吗?她的兄弟,能够做到自己如今的地步吗? 安吉禾觉得,是很难的。 他迫切的希望茹嫔能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在宫中,在皇家,有了孩子,就等于有了依靠。 哪怕只是个公主也好啊! 可茹嫔就是不肯低头,不肯妥协,甚至不肯再与他说起这样的话来,若是送进宫的家书里有此奉劝之言,茹嫔更是直接连信件也不回了。 今日瞧见她好不容易来见一次皇上,依旧是我行我素的那个样子,安吉禾心焦难耐,只能如此跪下身来,抛弃所有脸面,为自己的女儿恳求一份将来得以傍身的恩典。 光是这份心意,祁瑛便不能苛责。 但他也没有应承。 茹嫔不愿意他是知道的,他视茹嫔为后宫里唯一可轻松面对的嫔妃,两人之间一向和睦,祁瑛也很珍惜这样单纯的情感,她偶尔来跟自己伸手要要钱,祁瑛也当是妹妹般的娇嗔,并不觉得讨厌。 但安吉禾所担忧的事情,他的确。。。也没有认真的为茹嫔考虑过。 可能是因为她真的太理智,也太洒脱了,好似根本不必任何人为她盘算什么,她自己就足可以精明到为自己留下所有的退路。 可听安吉禾这样说,祁瑛才想起,她终究还是大晋的后妃,也想起,她实在是太活在当下了,好像从来也没有为自己的将来做过打算。 他好像也突然明白,为何安吉禾会有如此的担忧了。 但这种事,并不是哀求,就能够有结果的。 祁瑛叹口气,半响后站起身来,亲自到前方,把安吉禾搀扶了起来:“你的担忧朕明白,你为女儿的一番苦心,朕也明白。。” 安吉禾抬起手袖擦去泪,谢恩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祁瑛继续道:“但朕明白归明白,你所求之事,却无法应承你。” 安吉禾抬起眼眸看祁瑛,见他目光坚定,最终只能沉沉的叹了口气:“老臣明白,皇上不肯勉强他人。。是老臣失言了。” 他很失望,甚至有一些落寞,但祁瑛是君王,他除了恳求以外,别无他法,君王不肯,他又能如何呢? 但祁瑛不是这样想的,他觉得,安吉禾可能一直都不太明白,茹嫔在后宫之中与自己建立起来的另一座桥梁是什么样子的。 既然他都开诚布公的说出了他的心声,那祁瑛也愿意一次性把话同安吉禾说清楚,否则他心中有结,外出办事也惦记着,如何能够安心将事情办好? “朕虽然无法应承你所求之事,但朕对茹嫔,是很感激的。”祁瑛这话是发自内心的。 茹嫔保留了这宫中最后的一片净土。 他也庆幸在郭氏一族的事让他作呕恶心的时候,茹嫔能成为姜婉之外,唯一一个令他略感欣慰之人。 能从祁瑛口中说出感激二字,安吉禾受宠若惊,当场就又要跪下,奈何祁瑛搀扶着,也没跪下去,只能僵直的垂头站着。 “朕虽然不能应允你什么,但朕可以答应你,只要茹嫔未曾触及到底线,将来有你担心的那一日到来,朕会护着茹嫔。”这是祁瑛能够给安吉禾最大的让步和承诺,也是对一个忠心耿耿的老臣,最大的安抚。 安吉禾闻言,果然惊诧的抬起头来,刚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 这回祁瑛没再强行扶他,由着安吉禾跪拜下去,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个头:“有皇上这句话,老臣定忠心不二,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磕过头,没有即刻抬起头来,而是更加慎重的道,“老臣如今做的,是为皇上明里暗里掏钱的事,将来若有一日,皇上不能保老臣衣锦还乡,需要老臣来为皇上的天下大业铺路,还望皇上莫要太顾念君臣之情,老臣唯一挂念所求,只有家人安好,若能得皇上庇护一二,老臣大展拳脚,再无后顾之忧。” 敛财一事,向来都是难说忠奸的。 贪也好,廉也罢,终归自古以来,少有几个善始善终之人。 安吉禾看得开,他所求也无非是家人的平安。 祁瑛看着伏跪在地的老臣,郑重应承:“自当如你所愿。” 137、与皇上有缘分 http://.biquxs.info/

品竹带了盆石榴花盆栽回来。 摆到姜婉旁边的窗台上时,簇拥着盛放的橘红色石榴花遮去了品竹半边脸,只留了双眼睛圆溜溜的看着姜婉。 “娘娘,这是今年开得最好的一盆石榴花了!”品竹高兴得不得了,“我问过花房的管事了,这榴花似火,最是喜庆,且花期就在这两月,等到了十月左右,便结成果儿了!石榴最是多籽,五个月后,不也正是咱们娘娘的产期么?多籽,多子,实在是上好的寓意!” 她自认为拿了个特别能象征姜婉现在状态的东西过来。 开花到结果,正好还有五个月。 多子一说,更是盼着生下皇子。 姜婉淡淡看了一眼,大概是因为品竹脸上的笑容太灿烂,灿烂得有些刺目了,所以这样的好话从她嘴里面说出来也像是变了味道。 “摆到廊边去吧。”姜婉轻声开口,“这儿挡光了,我素日出去走,一开门就能瞧见也挺好。” 品竹还在自说自话,笑着:“奴婢放在这儿,娘娘随时能看见,让所有人都瞧瞧这花的色泽多好,每一朵都开得盛极了,可真漂亮。” 姜婉脸色一沉,静月立刻就绕出门去,到品竹跟前把那盆石榴盆栽抬了起来:“娘娘说了放在这里挡光,廊下不更多人能瞧见么?” 品竹皱眉,伸手要来抢:“你做什么?” 静月稳稳端着,倒也没躲,只道:“摔了这个好意头,你脑袋够砍么?” 品竹伸来的手一顿,果然没再来碰了,只皱眉叮嘱道:“你小心些!” 静月没理她,搬到廊下一众盆栽里放着,一群花争鲜夺艳的,倒也不显得榴花似火了。 静月瞧得满意,品竹倒是不高兴起来:“放在这儿还看个什么?!” “热热闹闹的才好。”静月不许她再搬动,专门把石榴花放到中间一些的位置。 品竹正要再与静月争执两句,忽然一声‘皇上驾到’的传唱从外面传来。 两人齐齐看过去,都赶紧靠边站好准备行礼。 祁瑛从金池殿过来,因为安吉禾的事耽误了一会儿,没赶上品竹方才出去的间隙,进来就瞧见品竹和静月在一起,原本想直接进去的,踏上阶梯时又回头看了两个一眼,多问了一句:“不在屋里伺候,在这里做什么?” 静月站得离祁瑛近些,这话祁瑛也是对着静月问的,听到皇上亲自开口,品竹原本想提一提这石榴花上好寓意的事,谁知道静月接话快,已经回道:“娘娘这儿送来的花都开得极好,奴婢们正在搬动花盆晒晒日头呢。” 祁瑛颔首:“她喜欢的话,你多上些心也是应当的,实在不行,唤个花房稳妥的奴才过来专门饲弄也好,屋子里总不能离了人。” 静月称是,跟在祁瑛身后便一并往屋子里走。 想摆在窗台没摆上,想说的话也被静月半路拦截,品竹心里憋着气,又不敢在祁瑛面前露了端倪。 她在廊下独自站了会儿,想起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东曙的期盼,瞧见青梅和腊梅端着茶要往里送,赶忙上前拦住,把两个小丫头喝退,自己端上托盘进去了。 姜婉身子重,刚才看见跟着祁瑛进来的人只有长忠和静月,干脆便坐着问安,不肯起来了。 祁瑛一坐下就去贴着听她肚子里的动静,可惜这回没遇上肚子里的小家伙折腾,祁瑛腰都酸了,这才不情不愿的直起身子来:“这么安静,我瞧是个女孩儿。” 姜婉抿嘴笑:“皇上觉得女孩儿不好么?” 刚说完,正好被端着茶进来的品竹听见。 她神情一紧,快步上前给祁瑛上了茶后,便默默退到姜婉身边,佯装开玩笑打趣般接过话来:“孩子沉稳,这是像皇上呢,将来小皇子能隐忍,也能勤励,必定是个聪明孩子。” 祁瑛抬眸看她一眼,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喜怒来,姜婉也轻抚过肚子,沉默两秒后,像是没听见品竹的话一般,笑着又问了祁瑛一遍:“皇上觉得女孩儿不好么?” 品竹还想接话,被静月往旁边一拉,小声训斥道:“娘娘与皇上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东曙皇室就是这么教的规矩?!” 品竹被静月这样冷眼看着,气势被压过,立刻就敢怒不敢言了。 祁瑛没注意静月和品竹那边的动静,他倒是满眼只有姜婉,拉了姜婉的手道:“公主也好!咱们教养出来的公主,必定要以大晋最好的男儿来配!总归是不可能到东曙去和亲的。” 也不仅仅是祁瑛的底气,更是祁瑛的态度,这话憋得品竹脸一阵红一阵绿。 当下面上便挂不住,扭头拿了托盘便急匆匆的离开,不知道是不是回房间去给东曙使臣递信去了。 瞧那丫头走的急,礼数都全然不顾,静月皱眉,福身道:“奴婢这就去给她押回来惩处。” 祁瑛摆手:“不必。” 就是故意要把她气走的。 静月气不过,觉着东曙小小奴婢都敢在皇上跟前猖獗,真觉得东曙使臣来了有靠山便杀不得她了? 还是长忠上前把静月拉到一旁,细细同她说了几句后,静月的脸色才阴雨转晴,了然的点了点头。 祁瑛从袖子里摸出从安吉禾那里带来的簪子递给姜婉。 姜婉一怔,晃眼看,同她收到的那根金簪像是一模一样,她伸手接过来,疑惑道:“这。。这东西怎么皇上也有?” 说完觉得不对,回头让静月去把品竹放在床头柜子里的锦盒拿出来。 两根金簪摆在一块儿比较,姜婉才瞧出来不同之处。 她抬眸:“皇上这是特意寻来的?” 祁瑛颔首:“东曙送来这金簪,还是要再细细调查过才行,朕暂用一日,着画师仔细描绘图案,明儿再给你送回来。” 殷正山当日没有在这金簪上查出来什么,他胡乱作画的那张图也有很多细节不准确,只能用作寻找相似金簪而已,现下他拿来这只以假乱真的金簪,便是暂且充数用的。 姜婉端详看了会儿,轻声道:“这金簪肯定是有什么来头的寓意的,品竹觉得宋玉娇该知道,所以并未提起,只是颇为惊讶而已,可惜我不能直接询问,否则便暴露了身份,皇上送来这金簪正合适,我倒是想到个让她开口的好法子。” 祁瑛闻言疑惑的看着她。 姜婉笑着将那金簪往头上比了比,祁瑛立刻就懂了。 他拍手:“倒是个好办法,待明日我将这五彩金簪送回来,便可行了。” 姜婉也觉得可行,品竹这性子,逼急了什么话都往外说,如果姜婉没有猜错的话,这支送来的金簪,是不能真的往头上戴的。 结论如何,明日便能知晓了。 祁瑛陪着姜婉用过晚膳,看她进来吃得香,心情也好得很,饭后还专门陪着姜婉往御花园去,殷正山说她现在的身子本来就弱,有孕了更要多加走动才行。 夏日里最清凉的地便是日头西斜时候的御花园了,树荫遮蔽,花香处处。 祁瑛陪着姜婉往御花园去的消息各宫各院都是很快能知晓的,毕竟那么多人跟着,那么多双眼睛瞧着。 想避开的人,自然知道这时候乖乖呆在自己宫里,最多在自己宫的院子里走走便罢了。 但总会有旁的心思的人,明知道那边是皇帝与敬妃的相处,偏生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往那边去。 孙美人和郑美人在毓清宫这边用过晚膳,原本是打算要回去了的,东曙四美人一齐到宫门口,毓清宫的两位美人送人回去,免不得又是一番姐姐妹妹的假客气。 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偏就在孙美人要走的时候,碰上了从外头回来的昭贵人。 四人自然纷纷行礼问安,昭贵人瞧过孙美人,都跨进门槛儿里了,才回过身来叮嘱一句:“我刚从御花园附近回来,几位美人若是夜来无事,可别往那边去了,皇上正陪着敬妃娘娘呢,别冲撞了圣驾。” 说完,昭贵人有意无意的在孙美人身上看了两眼,留下个和气的笑意,款款走远。 皇上在御花园,身边跟着的还是自家的公主,孙美人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面见皇上的好机会? 来之前教导的姑姑便一再强调,这宫里面得宠的机会,一点一滴都是自己争取来得! 真要等着皇上想起她们来再传召侍寝,要等到什么时候?! 再说了,敬妃现下怀着身子又不能伺候皇上,孕中发胖水肿早没了惊艳的姿色,自己这时候出现,既能够关怀自家公主,还能够在皇上跟前出出风头露露脸,试问,瞧多了孕妇,突然眼前出现个靓丽佳人,哪个男人会不动心呢? 孙美人对自己颇有信心,此番前去,好生打扮表现,今晚肯定就能拿下皇上! 如此,更比被动传召侍寝要好,否则皇上对自己,终究是没有什么记忆的,到底还是要自己亲点的人,将来才会记得,宠爱才会长久。 回去的路上,孙美人便要让郑美人和自己一块儿前去,来大晋的第一声响,还是得她们占了先手才行。 郑美人却皱眉推说自己肚子不适,大概是在与毓清宫吃了冷食坏了肚子。 孙美人立刻露出一副你怎么那么没有福气的模样,嘴上说着可惜了,脸上的笑意可是半点都没有藏住。 她本就想自己一个人去出风头,假惺惺的问郑美人去不去,巴不得听到郑美人说不去。 郑美人自然顺她心意,原本她自己也就是没有想要去的。 这事儿不管怎么想,总有些怪怪的,她自认姿色不如孙美人,笨嘴拙舌,见了皇上和敬妃也不知道说什么,这样的‘好机会’摆在眼前,也是不敢去抓的,反正最有希望得宠的本就是孙美人,她这样迫切的想要去试试,郑美人也不能因为自己觉得有些不对劲就拦着她。 免得讨不了好还落一身的埋怨,干脆找个理由推了便是。 孙美人先是回自己屋里精心打扮了一番,领着宫女急匆匆赶去御花园的时候,因不熟悉路,还有些焦急的不知道偌大的御花园该到哪里去寻祁瑛的身影。 两人左顾右盼,一边怕自己行踪太过刻意,一边又怕自己还没找到皇上两人就已经回去了,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孙美人四处张望,脚下步子生风,瞧一眼天色,日头都还没落尽,应当是还没有回去的吧?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孙美人都想要骂人的关头,终于让她听见了小道尽头处传来了众多脚步声。 皇上出行,自然是众人簇拥的。 孙美人又惊又喜,赶忙放轻了脚步,猫着腰从缝隙间往那边瞧了瞧。 她果然瞧见了穿着一身龙袍的祁瑛,早前在金池殿上行礼的时候没敢抬头看便退下了,那时候她只觉得皇上声音好听,应当是个样貌不错的男子,这下真切的瞧见了皇上的真容,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英俊数倍,孙美人突然就觉得心脏跳得极快,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她赶忙回过神,招呼着小宫女赶紧把带来的篮子放好,恰巧这儿面前便是一片养殖的玫瑰花田,当真是天助她也。 孙美人开始装模作样的摘起花瓣来,实则耳朵竖起来,一直在听祁瑛那边的动静。 她这个位置蹲下身来便看不见,但祁瑛和敬妃往这边路过,是肯定能瞧见自己的,毕竟这么大一块花田就够引人注目了,再加上她这样一个漂亮的美人采花,可谓是一道极养眼的风景。 孙美人都想好了,自己待会儿要用怎么样楚楚可怜又纯净无暇的眼神故作惊慌的抬眸,第一眼太重要了!像祁瑛这样的少年帝王,最喜欢的就是让他有保护欲又娇弱的女子,她家公主不就是这般博可怜得宠的么? 想到这儿孙美人还没忘了在心里贬低一番大晋的开国皇后姜婉,那般强势又呼风唤雨的女人,什么都行,就是脑子不行,自己的男人都做了皇上了也不知道收敛一些,温顺一些,还当是以前打天下的时候?脑子拎不清,死了也是活该。 孙美人在心里嘀嘀咕咕,身后的动静突然到了近侧停下来的时候,她立刻就专心起来,不忘了同小宫女道:“这玫瑰扎手,你小心些。” 祁瑛和姜婉比肩站着,望着那边装模作样等待着被喊的孙美人。 祁瑛眉头微撇,看一眼姜婉。 两人都没动静,后面的奴才也不敢上前去提醒孙美人,孙美人自己也满头汗,这脚步声都停了,没人喊她,她总不能自己回头吧? 倒是姜婉看了会儿,觉得有意思,勾着嘴角笑起来,给静月使了个眼色。 静月会意,走上前到孙美人背后,轻声道:“小主,皇上在这儿呢,快问安吧。” 可算是来人了,孙美人深吸口气,照着自己方才在心里演练了好多次的情形惊慌的回过神来。 她的视线落在祁瑛脸上,娇娇弱弱跪下身来行礼,这会儿倒是恭敬得过了头了。 “嫔妾。。嫔妾不知道皇上在此,还望皇上恕罪。”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望向姜婉的眼神里还带着两分怕意,“公主。” 静月提点她:“是敬妃娘娘。” 孙美人赶紧乖乖的点点头:“敬妃娘娘安好。” 祁瑛冷眼看她,本来是不想搭腔,直接带着姜婉走的,可姜婉一脸看戏的表情盯着孙美人,显然是不肯走了,祁瑛无奈的叹了口气,顶着满腹的不适开了口:“你在这里干什么?” 孙美人一听祁瑛竟然跟自己说话了,立刻娇羞的回道:“嫔妾来采些玫瑰花瓣泡澡,嫔妾听说,傍晚的玫瑰花吸收了一天的阳光和水分,此时来采摘是最好的,所以才赶着过来,没想到遇上了皇上和敬妃娘娘,可见嫔妾和皇上是有缘分的。” 说完,还含情脉脉的看了祁瑛一眼,随后意识到姜婉还在旁边,不得不又顾着姜婉的脸面,不情不愿的补充了一句:“与敬妃娘娘。。也有缘。” 祁瑛:...... 谁问你这个了?! 谁跟你有缘了?! 谁管你什么时候的花瓣泡澡更好?! 他是纳闷,自己跟姜婉在御花园的消息传出去,这位美人怎么还有勇气敢往自己跟前凑的! 要不是碍着东曙使臣的脸面,念她初来乍到不懂事,他这会儿已经想把她砍了。 祁瑛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那你摘完了吗?” 孙美人全程盯着祁瑛的脸移不开眼,就连他皱眉的动作,落在孙美人眼里都只是带着几分无奈而已。 她笑笑,把篮子里的花瓣举给祁瑛看,又对着姜婉道:“还差些呢,嫔妾给敬妃娘娘也采些吧,待会儿亲自送到娘娘宫里去,香的很呢。” 这东西原本是她要的,这句香的很,也不知道是在说姜婉还是在说自己,亦或者是在暗示祁瑛什么呢? 姜婉微一挑眉,也笑起来:“我素来不用这个,但美人一番好心,我自然是不能拒绝的,正好,宫里的丫头喜欢,也算不辜负了美人的好意了。” 138、彻底搜查一次 http://.biquxs.info/

孙美人傻了,脸色瞬间铁青得有点发绿。 但话是她自己说出口的,一篮子花瓣而已,可话是这么说,孙美人没打算真送啊。 她这不是做做温顺样子给祁瑛看么?姜婉怀孕了,怎么可能用外人送的东西? 别说姜婉现在要慎重一些不肯用,就算是没怀孕,她送去的花瓣姜婉非要赏给下人用,那她也是没话说的。 谁让她只是个小小贵人呢? 抛开这些,就算是照着东曙的身份来瞧,姜婉现在顶着的也是东曙公主的身份,无论哪边都是狠狠压她一头,孙美人有怨言不敢说,为了维持自己刚撑起来的形象,还得强迫自己笑着应声。 祁瑛烦她得很,他正哄姜婉高兴呢,好不容易今日定下心来不处理政务了,半路杀出来的名字都记不住的美人,祁瑛拳头都握紧了。 见她也没什么话要说了,这么一直跪着拦路算怎么回事,祁瑛轻咳了一声,对孙美人道:“既然还没有采完,便别这么跪着了,赶紧采了回去吧,不是还要给梅惜宫送么?再磨蹭一会儿,天都黑了。” 瞧她灯笼也没带,天黑下来便不是采花了,更像是偷花似的。 祁瑛本是不耐催促之语,但孙美人自我感觉实在是良好,压根没听出来祁瑛语气的不对,或者说,祁瑛的额每句话落在她耳里,都在自己脑海里自动变成了她以为的那种语气。 比如现在,祁瑛的本意是催促她别挡道,赶紧起身让开,快些采了赶紧走,回来的时候不想再看见她,落在孙美人耳里,便成了皇上怜惜她久跪,怕她走夜路摔着了。 两人压根就不在一个频道上,能得出个什么正确的结果来? 孙美人一脸娇羞的低下头,也不让那个小宫女扶她,非得要自己故作坚强的从地上站起来。 知道的是她腿跪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残废人士的励志恢复过程呢。 祁瑛全程冷眼旁观,看她站得摇摇欲坠的,怕她再碰着离得近的姜婉,还专门往前走了一步,把姜婉护到自己身后。 孙美人余光瞧见祁瑛的身影,以为祁瑛上前来是要扶自己的,当下就表演了一个平地摔跤,哎哟一声娇俏的轻唤,就往祁瑛怀里扑了过去。 没等她满心欢喜和祁瑛撞个满怀,一旁一直盯着孙美人的静月,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稳稳当当的就把孙美人搀扶住了。 和静月视线对上的那一个瞬间,孙美人是懵了的。 但静月又笑得格外的温柔,好像这事儿本就是理所应当这么发展的,她把孙美人扶直站好了,还不忘了关怀的叮嘱道:“小主小心,别摔着了。” 被静月扶稳的孙美人立刻又用那双纯洁无辜的眼神看向祁瑛,她暗示的还不够明显么?!又是花瓣洗澡,又是与皇上有缘的,就差把想要侍寝四个大字刻在脸上了。 但祁瑛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 他对孙美人显然是半点兴趣都没有,或者说,东曙送来的四个美人,他只盼着她们自己能主动挑起事端来被收拾了,他还能有个借口反将东曙一军,何来的想要宠幸之意? 所以孙美人的这一腔一厢情愿,也只能是一厢情愿了。 静月让跟着孙美人一块儿来的那个小宫女把孙美人搀扶好了,这要是稍微碰着了敬妃娘娘可怎么了得? 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应声,扶紧了孙美人不敢松手,眼见着祁瑛和姜婉从她们身边走过,孙美人还有些不甘心的想跟上去,被那个小宫女死死拽住,回身低声呵斥她:“怕什么!没用的东西!” 那小宫女因为方才静月的一番话都要哭出来了,怯怯道:“小主,咱们还是赶紧回去了吧,待会儿天真的黑了。” 孙美人咬牙,甩不开这丫头的手,这时候再想跟上去也是不能的了,只能作罢,抬手使劲拧了一把那个宫女的胳膊,凶道:“还不赶紧多采点花瓣?!天黑下来没采够带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小宫女吃痛,确定孙美人不会再跟上去以后,这才蹲下身继续默默的采摘花瓣。 等到两人再回到天海宫里,天果然已经黑下来了。 郑美人没敢去问孙美人那边是什么情况,等到了时间见没有马车来接人,便知道孙美人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更庆幸自己没上赶着去戳她快要爆炸的情绪。 这一晚郑美人倒是睡得很好,第二日一早起来用膳的时候,才知道昨晚上孙美人在自己房间里闹了好大的脾气,后半夜才精力耗尽睡过去,今早上估计是起不来了。 而此时的梅惜宫中,姜婉也才刚刚转醒过来。 昨晚上孙美人在御花园‘偶遇’皇上的事今儿一早就传开了,姜婉起来没多久,长忠就匆匆前来把五彩金簪还给了姜婉,来得正是时候,姜婉将真的金簪放回锦盒之中,又将祁瑛送来那个以假乱真的簪子递给静月。 品竹传早膳进来的时候,静月正在跟姜婉笑谈孙美人的事情,品竹听见在说东曙美人,自然也不动声色的靠过来,正准备给姜婉选一对耳环,一抬眼,就瞧见静月正拿着东曙皇给公主的五彩金簪要往姜婉发髻上簪。 品竹脸色大变,怒道:“你拿的什么?!” 她这一吼,静月说笑的声音戛然而止,姜婉也懒懒的抬起眼皮来:“怎么了?大早上的,吼什么?” 品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静月的手指乱颤,瞪圆了眼睛一副同姜婉告状的口吻:“她竟敢未经允许乱动公主的东西!那金簪何等贵重?!岂能穿戴打扮?!公主定然不知情吧?如此奴婢,该把手剁了!” 她这语气神态,好似她们现在就在东曙后宫里亵渎了什么无比神圣之物般,又好似记恨了那么久都不能拿静月有任何办法的怒意终于有了个正大光明的宣泄口,品竹的语气里还带了两分为自己扬眉吐气的畅快,每一个字都念得极重。 姜婉看一眼品竹,她果然是猜对了,这簪子,是不能往头上戴的,估计是个和金牌一样用处的东西。 静月冷眼瞧着品竹抓狂,却又不敢来抢自己手里的东西,估计是怕弄坏了那簪子,自己的脑袋也就保不住了。 姜婉激她一句:“这里不是东曙了。” 品竹果然立刻就气得什么话都往外抖:“这是咱们皇上特意给公主的‘殊荣’,旁人想要还要不到呢!公主现在身怀有孕,这金簪不只是给公主的,更是给公主肚子里的小皇子的,公主原该感恩涕零,郑重收起来才是,将来指不定。。。” 她说到这里才一顿,警惕了看了眼静月,又伸手要东西:“还不快把金簪还来!” 姜婉大概听懂了品竹话里的意思。 这金簪的确是个类似金牌用处的东西,应该是东曙专程设下的一个赏赐给女子用的东西,没有金牌那么大的权力,但似乎也能拿着鸡毛做回令箭。 这东西于姜婉来说属实鸡肋,能戴在头上也便罢了,现在瞧来也不是能做饰品的东西,便等于是完全无用了。 她并不需要东曙皇给的任何殊荣。 因为迟早有一天她会带着宋玉娇残留的那一点点的怨魂,站到东曙皇的面前。 静月向来是无视品竹的话的,她握着金簪,品竹也不能完全瞧真切,还是姜婉伸手来拿,静月才恭敬的递到她的手上。 品竹见姜婉总算还是把金簪拿回来了,脸色稍微好看一些,但还是阴沉着脸色去看那装金簪的锦盒,看了一圈都没找到,不由得又急躁起来:“盒子呢?!” 静月睨她一眼:“什么盒子?” 品竹伸手指她:“自然是装金簪的盒子,那盒子也是颇有来头的!很值些银两,是不是你偷藏起来了?!还不快交出来。” 静月冷笑起来,她正想着怎么继续扇风点火呢,她倒好,自己就给自己挖好坟迫不及待要往下跳了,品竹话音刚落,静月便伸手拽住了品竹伸出来指她的手腕,往后一拧,品竹吃痛喊了一声后,就被静月扣住了:“我念着姑娘是娘娘带来的人,一直忍让着没和姑娘还嘴,话都是姑娘说的,我可是一句都没开口,姑娘从一进来,便先是污蔑我私自拿了金簪给娘娘簪上,再是冤枉我偷了娘娘装金簪的锦盒,这两项罪名哪一个我都背不起,今天若是由着姑娘这样泼我脏水,往后传出去,更是有嘴说不清了,我是早前伺候过先皇后娘娘的人,自然也一直都守着先皇后娘娘的规矩,不敢给先皇后蒙羞,既然是如此贵重之物,还是要当场把话说清的好,今日若是搜出那锦盒在我身上或住处,我自该当场赴死,不使先皇后和娘娘蒙羞,那若是没有找出来,姑娘污蔑诽谤我的事,又当怎么说呢?” 品竹被静月这样正经又严肃的语气吓着了,很明显,静月半点跟她开玩笑的成分都没有。 从前在东曙的时候,品竹的心态一直都是很平稳的,宋玉娇虽然爱发脾气,但是好掌控,也比较听自己的话。 可自从到了大晋,就什么都变了。 自家公主突然像是换了个人,换了个性子,不仅沉稳隐忍,言行举止还处处都和以前不同。 她找来了静月,身边便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处,处处受排挤,融不进大晋的环境,宫里的丫头也以静月为首,就连公主都对她爱答不理。 品竹的心态一路崩溃,直到东曙使臣快要到来的时候,才稍微又缓和了那么一点。 早前跟那个东曙奴仆的对话,再次刷新了品竹在心里面对宋玉娇的各种猜想,以至于现在情绪越发容易激动,行事说话越发急躁崩坏。 她心慌的挣扎了两下:“我又没说一定是你拿的!我只是问你而已,你拿出来不就好了?” 静月压着她的手使劲,品竹便龇牙咧嘴的挣扎不动了:“姑娘既然心有怀疑,那干脆整个梅惜宫都搜查一遍吧,免得姑娘疑心这个疑心那个,若真有什么不对劲的,早些发现了也好,咱们娘娘现下金贵,再怎么小心都是不为过的。” 品竹一听静月说要满宫搜查,整个人的脸色一下子就白透了,她忍着痛也要奋力想挣脱,可惜静月说完这话后,不等品竹再怎么咋咋呼呼的辩解,只当没听见般转头对姜婉道:“娘娘以为呢?” 姜婉握着那金簪看过来,与品竹视线对上的时候,品竹大喊道:“公主!你别听她的鬼话!她肯定是背地里搞了什么小动作想对付我!那金簪何等贵重公主是知道的,这肯定是大晋某些心怀不轨之人的阴谋,想要离间咱们东曙和大晋的交好之心!” 她还不如不要开口。 这一开口,又上升到别的问题去了。 更得搜了。 实则,原本姜婉和静月就是想着要给品竹下套让她犯错然后有个正经由头来搜宫的。 她们两是没想到品竹自己这么能折腾,还省了两人一番口舌的默契配合了。 姜婉只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被拧着手还要别着身子艰难的同自己喊话,觉得她这样蛮辛苦的,干脆不看了:“那便查查吧。” 有姜婉这话,静月立刻就押了品竹出去,声音渐远,很快就听不见了。 姜婉在梳妆台前拿着那金簪看了会儿,比划了一下后,插进了头上的发髻里。 · 这事儿闹得突然,梅惜宫的宫人们全都被叫到院子里来的时候,大家都还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静月唤了人帮忙,寸步不离的守着品竹,她片刻也没找到间隙回自己的房间去。 等到顺财端来凳子请姜婉出来坐的时候,品竹已经没有办法离开了。 静月半点退步没给她留,竟然连祁瑛都请过来了! 看来今天是要搜查定了,品竹甚至想到了这肯定是静月的阴谋!她指不定把那锦盒已经悄无声息的藏到自己屋子里了,反正她有功夫在身上,梅惜宫哪里她不熟悉?!她这是故意刺激自己套话,就等着自己上钩呢! 品竹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站在静月旁边气得浑身发抖,奈何祁瑛和姜婉都在上面,这时候再咋咋呼呼的,说不定有理都成没理了。 品竹忍得辛苦,静月余光看她,大概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们一群人自然都是串通好了的,宋玉娇的芯子早就换成了姜婉,瞒得东曙团团转。 要搜个房而已,套话就可以了,倒也不至于真的使那样的手段。 祁瑛搀扶着姜婉坐好,两人耳语两句,祁瑛便明白姜婉的意思了。 静月领着品竹上前,一定要当着自家娘娘和皇上的面把刚才的事情说清楚。 静月条理清晰,娓娓道来,方才的情况姜婉也是瞧见了的,是以也没夸张一个字,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若说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在里面,品竹也好揪住这点反击一下,偏偏静月这个人往这里一站便正气凛然的,连品竹说过的话都一字不落的重复,搞得品竹吭声都吭不起,祁瑛问她是不是这么回事,只能无力的辩解一句自己也是情急之下失了言。 祁瑛一脸肃然,手指轻敲着膝头:“静月是侍奉过先皇后的人,现在又与你们一起伺候敬妃,这东西若是旁的倒也罢了,既然事关东曙皇室的赏赐,还是要弄得明白一些才好,恰又逢东曙使臣在京,总归是要有个交代的,静月的提议不错,长忠,你领些人细细的查找一番,切莫遗漏了任何一个角落,也不要冤枉了任何一个人。” 品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长忠手脚麻利,听祁瑛一吩咐,已经招呼人开始动了起来,她这时候开口,反倒是气势被静月彻底盖过去。 品竹怏怏住嘴站好,眼睛四处看的时候,发现姜婉头上戴着的一个东西很是眼熟。 她站得有点远,刚刚注意力都在静月和祁瑛身上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会儿才瞧清楚,姜婉头上戴着的,似乎。。是刚才那支五彩金簪? 她竟然自己戴上了?! 什么意思?不是静月自己擅自拿的么? 品竹脑子有些嗡嗡响,突然觉得。。这事儿会不会是自家公主和静月串通好了打算除掉自己?! 她们想对东曙动手?所以要让自己闭嘴,再也不能给外面的人递消息了?! 品竹背后突然惊出冷汗来,下意识的想跑,可腿一瞬间软了,脑子在这个时候突然清醒起来。 她在大晋的皇宫里,能往哪里跑呢? 去找那四个美人? 连累着大家一块死?! 跑不掉了。 品竹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 眼前的这些人,每一个看她的目光都赤裸得像刀一样。 他们要她生要她死,都不由她说了算。 可品竹还是攥紧了衣角,忍住内心的慌乱自己劝自己,让自己不要乱了阵脚。 不要自己吓自己。 139、不要随便说话 http://.biquxs.info/

宋玉娇体内还有禁锢,她不敢杀了自己,她要吃药才能保住自己的体力来顺利生下孩子,那药藏得极其隐蔽,他们肯定找不到,就算找到了又怎么样?!若是没有自己定期取药来,宋玉娇将来依旧会力竭而亡! 她不敢赶尽杀绝!她不敢! 心里拼命对自己的安抚终于让品竹停止了颤抖安静下来。 她低垂着眼帘,到大晋来那么久,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是现在这样清醒又清楚的意识到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件事情都不对。 很多细小琐碎的日常片段在她脑海里拼凑,很难连成一条完整的线,也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把所有的不对劲都抓住。 长忠他们人多,梅惜宫就那么几间屋子住着人,但因着祁瑛说要全部搜查,是以没人住的地方都仔仔细细摸了一遍,当然,这些前面的人是不知道的。 为了赶上进度,长忠带来的都是自己一手带起来的人,摸缝隙和机关暗格非常拿手,这么多人齐心要找的东西,自然没有找不到的道理。 品竹的确藏得极其隐蔽。 屋子里藏了一处安格机关,是花盆的样式。 但是打开机关以后,里面放着的瓶子却是空的。 最后还是一个心细的小太监发现真正的药瓶藏在了那个机关花盆的空心中间。 长忠取出里面的药丸,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工具和盒子,将每一颗药丸都小心刮下一部分来,保证其形状不变,只是稍微缩小了一些。 每一颗都这样同等缩小,就不会显得任何一个看上去过于突兀,而他所需要的采样,也能够更多一些。 等做完这些,长忠才让人把瓶子放回原处,一群人急匆匆的回到前院来的时候,品竹听见长忠说,没有找到什么锦盒。 祁瑛扬眉:“那便是个误会了?” 品竹冷汗流了半响,突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那盒子最后一次摆放,是谁放的?”祁瑛接着问,看向静月。 静月指了指品竹,说东曙的贵重之物,一向都是不许外人碰的。 品竹突然被问到,脑子还没转过来,磕巴着应声说是自己拿回来放在床头的柜子里的。 静月立刻大声反问她:“既然是姑娘放的,为何不先查看锦盒是否在原地,而是先要一口咬定是我自作主张拿了金簪给娘娘戴上,又冤枉我藏了锦盒呢?” 品竹脸憋得通红,也大声反驳:“谁让你手里拿的东西便令人生疑?!我自然认为锦盒也在附近罢了,你这样咄咄逼人,实在是强词夺理!” 静月不与她强行争辩,见品竹又急眼起来,只淡淡道:“请皇上查看娘娘床头柜中是否有锦盒和金簪,奴婢受些委屈没什么,却不能使先皇后半点蒙羞。” 这东西是品竹放的,一群人揣着明白装糊涂,都装作没再把东西拿出来过的样子,长忠还专门上前请品竹和自己一起去拿。 结果她打开床头的几个柜子分别查看,果然找到了摆在里面的锦盒。 长忠看她一眼,不等品竹开口,已经先她一步拿出锦盒,他将盖子打开看,品竹正好也扫见躺在里面的五彩金簪,瞬间傻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长忠已经快步送到外面祁瑛的手里了。 品竹紧跟着出来,脸色有些不好,她在姜婉身边站定,急道:“我明明看见金簪了!这不就戴在娘娘头上么!” 她说完盯着姜婉头上的簪子看了半响,离这么近看了会儿,终于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姜婉头上戴着的这个。。似乎并不是东曙的纹饰。 品竹骤然瞪大了双眼,没等她想再看清楚姜婉头上的簪子,已经被突然上前来的两个人押住了。 她被塞住了嘴,突然押到了前方院子的中间,刚才还听她废话两句,现在是直接话都不许说了。 品竹惊慌的抬眼看姜婉,含含糊糊喊出来的几个音调里,能听出公主二字。 但姜婉看她的眼神非常平淡,毫无波澜,甚至当着品竹的面,把头上的那个金簪取下来了。 品竹忽然惊慌的意识到了什么,她开始挣扎身体环顾四周。 这里站着的,看着她的每一个人,都是大晋的。 她们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各异,但品竹知道,不会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也不会有人对这仓促定罪的一幕感到奇怪,她们甚至早已经统一了战线,紧闭的嘴巴与隔绝出来的一片空隙,像极了同心同德的一宫宫人。 而自己,是那个唯一要被排除的异己。 静月的声音在身边振聋发聩。 她说:“请皇上与娘娘,换奴婢一个清白。” 她想要什么清白?! 这一切,就是个圈套!姜婉头上的那个难辨真假的金簪,就是这圈套里最大的伪装! 祁瑛后来又说了什么,品竹已经听不见了,她只觉得心跳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等能够听见声音的时候,正好又是静月在开口。 品竹听见她说:“今日这般信口冤枉奴婢无妨,可如今东曙使臣在京,若是有一日挑唆了两国交好,便不妥了。” 品竹浑身抖得厉害,她甚至想到了,自己可能会被上刑,但一瞬间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担忧,说她真干了什么,其实也没干什么,就是嘴贱,话说得太快了而已。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但至于不至于不是她说了算的,姜婉显然没有要保她的心,自己方才那样拼命的呼救,也没能换来她开口,品竹已经不抱希望了,只是因为自己在心里疯狂吓自己的缘故,明明还没到正午最热的时候,她的汗水却一直在往下滴。 她没等到最后的宣判。 祁瑛好像只是挥了挥手,然后她就被蒙了眼睛拖了下去。 品竹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她的声音渐远,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剩下的人,全都战战兢兢的站着,头也不敢抬。 祁瑛没什么要叮嘱的,他扶着姜婉回去歇息,剩下要交代的,自然有静月和长忠处理。 静月看一眼长忠:“得手了么?” 长忠把袖子里的盒子拿出来露了一角给静月看,颇有些得意的用手肘戳了戳她:“我办事怎么样,你还不放心么?” 静月嗔他一眼:“尽快些。” 长忠垂眸将东西放好,点了点头。 接下来便是叮嘱该如何在外面说起今日梅惜宫一事的说辞,这宫里的四人都是静月带着的,有静月做担保,长忠还是比较放心,也没过多为难,差不多就散了。 腊梅胆子小,缩在青梅后面问这到底是什么情况,青梅让她闭嘴别想就行,主子们的事,少听少问。 对付品竹还是很简单的。 现在还得继续留着她,东曙使臣在京中,研制解药还需要一段时间,最好不要引起他们太大的注意来。 是以撬开品竹嘴巴探问情报外加吓唬策反她的事,是长忠去做的。 被押到小黑屋子里以后,因为被蒙着眼,所以一切风吹草动对品竹来说都非常敏感,这些人故意把动静弄得哗哗的,搞得品竹以为自己真的进了刑房,被堵着嘴也不忘了从鼻腔里发出刺耳的声音来。 等她脆弱的神经被刺激得差不多了,长忠才摆摆手,停止了声响。 可嘈杂的环境突然戛然而止般的安静下来时,品竹自己的叫声还未停止,这样突兀的悲鸣更添了几分令人心颤的恐惧。 品竹不敢发出声来了,甚至下意识的摒住了呼吸,总觉得现在就有个人拿着大鞭子站在自己面前,正打量着是从左边下手好,还是右边好抽些。 她打了个哆嗦,忍不住喉管的颤抖,突然发出了一声哽咽。 但她面前并没有人,这房间空荡荡的,更没有行刑的东西,长忠离她还远得很,因为实在无法感同身受品竹现在的恐惧,所以她这突如其来的哽咽甚至在长忠意料之外。 他想着,能从东曙跟着过来的,怎么也该是个忠烈女子吧? 可。。他似乎忘了,还有一种在权利角逐场上特别吃香的人。 马屁精。 品竹能得东曙皇后的信任和喜欢,被委以这样的重任,不一定是她多有能力,多聪明,或者是多么的百折不屈,在后宫里,更有可能跟在上位者身边的,往往是最能挑事,也最会见风使舵的真小人。 品竹显然是这个后者,比如现在,长忠怀疑,自己若是扯下她嘴里的布团,她不仅能哭出来,还能当场就求饶给他听。 长忠沉默了会儿,觉得一向判断准确的帝后也有失误的时候,早点这么收拾品竹一回,她怕是早就什么都招了。 好在,现在其实也不算晚。 长忠深吸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轻咳了一声算是开场。 品竹听见人声,抖了一下,随后连哽咽也咽回去了。 长忠让人扯了堵住她嘴的东西,开口问道:“你知道栽赃先皇后身边的首席宫女,是什么罪名吗?” 品竹一开口就是哭音:“我没想栽赃谁,我就是情急说错。。说错话了!” 长忠轻笑:“姑娘原就是跟在东曙皇后身边的人,又是跟着公主到大晋来的,这后宫里头的规矩,姑娘想来是比我清楚的,这些话,就算是在气头上,又是能乱说的么?更何况是如此大的罪名扣下?姑娘就算是无心之失,但也的的确确是亵渎了先皇后,皇上如今大怒,姑娘能保着命,已经是天恩了。” 品竹抿嘴,哆嗦嘴硬道:“东西找到了便好,我也是为了娘娘好,那五彩玉簪贵重,是不能戴的!娘娘自然知道我的忠心!” 长忠点头,意识到品竹看不见,像是为了安抚,又像是为了蛊惑她,又轻声道:“娘娘自然是知道的,方才那样的情况,明面里也不好多说什么,不过来之前,娘娘倒是特意为你求了情,不然的话,姑娘也不能现在还好生生的坐在这里同我说话不是?” 品竹原本已经认为自家公主彻底反叛东曙投奔大晋了,长忠的这番话,又让她动摇起来,知道宋玉娇给自己求情了,身上也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被长忠三言两语分析,品竹又觉得好像是这么个情况,若是连自家公主都惹恼了皇上,怕是更难收场了。 先皇后此人就算故去了,在后宫的影响依旧是巨大的,就连对她身边曾经的首席宫女言语唐突,也会引来这样的大的事端。 品竹原本对静月的害怕又更多了两分。 她等了半响也没等到长忠再开口说话,四周又安静下来,让她有些心慌,是以试探着道:“那。。我不会挨打的吧?” 话音落下,还是久久没有回应。 此时的长忠,正侧耳听从外面进来的一个小太监的耳语,听完之后,品竹那边已经又重复问了一遍。 长忠侧目看她,声音突然变得冷冷的:“挨不挨打,受不受刑,自然全要看姑娘的了,想来姑娘到大晋也不短时间了,是知道咱们先皇后定下的宫规的,一仆不事二主,尤其是贴身宫婢,不许两宫里头互传自家娘娘的事情,否则一律当作叛主处理,接下来的问题,姑娘可要想好了再答,答错了,便是娘娘今日,也保不住你了。” 品竹刚松缓下来的神经立刻又绷紧起来。 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语气又变得那么恐怖了? 没给品竹过多时间想,长忠已经发问:“昨日傍晚,皇上陪着娘娘前往御花园时,姑娘似乎是肚子不适,未曾陪同。” 品竹心头一惊,不知道突然又问起这个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实回答:“是。” 肚子疼也犯宫规了?! 长忠:“昨日御花园里,皇上和娘娘‘偶遇’孙美人一事,姑娘可知情?” 品竹:? 她反应过来了。 他们这是怀疑自己跑到去给那四个美人通风报信了呗! 啥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 品竹气不打一处来,若说刚才的事怪她自己嘴贱,那么现在说这个,完全就是无稽之谈! 她理直气也壮,声倍都高了两分:“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在宫里呆着呢!青梅!顺财!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我还能飞出去不成?!” 长忠继续盘问:“梅惜宫宫人说没瞧见过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在宫里,姑娘有什么要辩的吗?” 品竹想吐血了,她冤,她真的太冤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现在搞得什么破事都能跟她沾上关系了:“长忠公公,我是真的不知道,昨个儿不适,吃了药丸我早早就睡了,今早上起来伺候娘娘的时候,倒是听见静月她说了一句孙美人,我凑过去还没听到两句呢,这不就因为金簪的事吵起来了么。。我哪儿知道这些啊,你现在不跟我说这个,我都不晓得孙美人去了!” 她没听见长忠的应答,急得快哭了:“真不是我,真的不是啊。” 但很久都没有再传来任何人的声音。 她只能听见自己歇斯底里又单调无力的重复着这句话。 “不是我!” 有人能听见么? 好像没有人听见她这句话。 品竹再次急躁并狂爆起来,她试图挣脱,这样什么都看不见,只会让她更加的暴躁。 像刚刚那样有人跟她说话也好啊,现在她甚至希望自己的暴动能够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哪怕上前来制止她,让她知道这里还有别人就好。 她把自己折腾的精疲力竭,最终只能颓然的认清。 长忠好像是走了。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品竹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好像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 但实际上,她四周站着的人,坐着的人,谁都没有挪动一步。 他们安静的听她嘶吼,听她重复,看她折腾自己,直到品竹安静下来,长忠才打了个手势,旁边的人摸出来一个瓶子递给他。 这就是很简单,也很典型的心理折磨。 这些事情其实可以有更专业的人来做。 但实际上越真实的环境下,人的心理越容易崩溃。 长忠选择了自己上,他走到品竹跟前,微微弯下腰,钳住了品竹的下巴之后,把手里的一颗药丸塞进了品竹的嘴里。 品竹呜咽挣扎了一下,但效果慎微,细小的药丸滚进喉管的感觉她都能清楚的感觉到,长忠一松手,她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像是要把吞下去的东西都呕出来,但已经没办法了。 她都还没来得及问这是什么,胃里的一阵痉挛抽搐让品竹瞬间扭曲了身体弯下腰,喉管里不能克制的发出低声的呻吟来。 太疼了! 好像整个胃都被人揉捏碎了一样! 长忠就在她身边,声音冷冷清清的响起:“鉴于你有此嫌疑,我们不能不先预防着,如今东曙和大晋正值交好,娘娘又有着身孕,任何可疑的行为,都将被严肃处理对待,待到嫌疑解除,自然会给姑娘解毒,姑娘不必惊慌,这里是宫闱,不会随便杀人的,只是在那之前,希望姑娘能够谨言慎行,呆在梅惜宫内不要随意外出,因为姑娘接下来的每一句话,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有可能害死你自己。” 140、想求一条生路 http://.biquxs.info/

品竹是真的被搞糊涂了。 不仅糊涂,胃里面翻搅的疼更让她紧绷的神经彻底断了。 她毫不犹豫的相信了长忠说的这是一种毒药。 这种痛甚至让她没有办法思考长忠的话,只是本能的求生欲让她不停的点头,只剩下点头。 品竹甚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只知道那种痛的确在很缓慢的褪去,直到最后不疼了,她已经浑身都像是被汗水浸湿了一样。 眼前蒙着的布条终于被扯去,捆着她的绳索也解开了。 品竹花了很久的时间来适应眼前的光亮。 她看见了已经坐回到自己对面那把椅子上的长忠,脑子也开始运转起来,想起刚才长忠说,让她不要乱跑,更不要乱说话的事。 否则会死。 他说是因为自己触犯了先皇后定下的宫规。 怀疑自己跑去给东曙的美人通风报信让她们半路拦截祁瑛想借此博得恩宠,已经算是叛主的行为,所以必须控制住她,在事情搞清楚以前,给她喂了毒。 她真是倒霉催的。 一个嘴贱,给自己害成这样,品竹想抬手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碍于抽自己嘴巴子也不能挽回现在的情形了,缓过来以后的品竹瘫坐在椅子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居然哭都哭不出来。 她张嘴想问自己是不是能回去了,一开口,发现自己舌头发麻,竟然只能发出些模糊的音节,说不出几句完整的话来了。 品竹愣了两秒,正惊恐的要站起身来,就被突然冲上前来的人摁住了。 长忠看着她,笑了笑:“忘了说,这药会麻痹舌头和声带,这几天便辛苦姑娘不能说太多话了,小心伤着了喉咙,以后就算吃了解药,也不能恢复了。” 品竹正要吼,一听长忠这话,立刻闭嘴了。 大晋的人真狠呐,平日里瞧着似乎没什么太大的规矩。 一沾上先皇后,就让她摔了这个大一个跟头,简直是一点都不讲道理,说怀疑你就怀疑你,说喂你毒药就喂你毒药,估摸着连东曙使臣和宋玉娇的脸面都不会给。 毕竟。。那可是开国皇后。 就算是死了,影响力依旧空前绝后。 品竹算是见识了。 她原本以为,吃了毒药,这事儿算是完了,接下来她就安安分分呆几天,反正也确实不是她干的事,先把小命保住才是正事。 可品竹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挨打了。 她是真的怕疼,泪水珠子掉得地面都湿了一片,被长忠那句伤了脖子以后治不好吓着了,又不敢嚎出声来,只能默默的落泪受着。 二十个板子打下来,品竹被架着上去,被抬着下来后直接就送回房去了,这一通养伤,没个十天别想下地走动。 品竹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由着腊梅给她上药,时不时颤抖的身体反应出来她还是很疼的。 品竹以为,只要挺过眼前这一波,也就没事了。 但这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一切都才刚刚开始罢了。 长忠唬过品竹,把问到的结果告诉了祁瑛和姜婉,就算是知道中了毒,品竹也没有改口,想来说的是真的了。 孙美人跑到御花园去,的确不是品竹去通风报信的。 不是品竹,她们几个刚刚到宫里的美人,一没眼线二没人脉,又是怎么知道的? 姜婉想了想,让长忠去查查昨日这几位美人都在什么地方做什么。 这点消息要探问自然简单得很,长忠很快便回来称,昨个儿四位美人都在一起,聚在毓清宫的小院子里一块儿用了晚膳的。 在毓清宫,那便好办了。 姜婉心里有数,知道祁瑛是扔了手里的事专程过来的,便催促他先回去,这事儿也不劳这么大的动静。 祁瑛皱眉,总觉得自己像是一块砖,姜婉需要就得搬。 但他没吭声,站起身来准备走的时候,姜婉拽了他的袖子,说晚上给他留膳。 祁瑛这才露了笑颜,高兴离开了。 静月往毓清宫去请茹嫔,说了一下昨晚上御花园的事,茹嫔听完就笑了:“真是有够蠢的,白瞎一副好皮囊。” 好生生的美人,可惜没带脑子。 茹嫔也没磨蹭,着金珠往院儿里问了一圈回来,便跟着静月往梅惜宫去了。 见了姜婉,茹嫔略一行礼,坐下来便寻她桌上的糕点吃,眯了眯眼睛:“什么时候咱们不动如山的敬妃娘娘也在意起一个小小美人的动静了?她去就去了呗,反正也是你们东曙的人,早些瞧清楚皇上对她没什么意思,指不定还能早些开了窍,安安分分的,多活些时日。” 茹嫔才不信祁瑛会一直把这些人留在后宫里。 更不信那东曙使臣还真指望那么几个图有脸蛋的美人能为东曙带去什么巨大的利益。 这场两国联姻原本就是骗局。 宋玉娇是牺牲品,她的孩子也是,此番前来查探大晋国情,东曙想要渗透的,不只是皇宫而已。 战争是迟早会来的。 祁瑛清楚,东曙皇也清楚,宋玉娇的宠爱是祁瑛的牵绊,他们的孩子更是祁瑛的牵绊,一个人一旦有了牵绊,就会变得畏手畏脚,瞻前顾后。 而牵扯这羁绊,主宰这羁绊的,就是宋玉娇身体里那随时要她命的定时炸弹。 东曙皇笃定宋玉娇是自己手里逃不掉的一颗棋子,他还有玄瑾,似乎有恃无恐。 可惜他的这颗棋子,重生了无敌的战意,已然在松动的边缘,即将成为反过来主宰一切胜负的王牌。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远在淮河另一侧的东曙,却尚还没有时间察觉到危机。 茹嫔的话惹得姜婉笑起来:“她才来几日?竟就能晓得我与皇上的动向了,你宫里的人,嘴可不严。” 茹嫔一副这锅我可不背的口气:“怎么赖到我头上了?我宫里的人都长的是同一张嘴,你什么时候听说过我宫里的人到外面去胡乱说过什么话?” 姜婉挑眉:“那一盒子首饰,可都是时兴的款式。” 说完,叹了口气。 茹嫔这个人,你说她什么都行,你就是不能说她拿了钱没把事办好,委婉的说也不行,这影响她在后宫里的口碑,往后收不到金银首饰,这要命的后宫还有什么活头?! 尤其是姜婉这一声叹,把茹嫔最后一点要跟她玩笑拌嘴的心思都给叹没了。 她把手里的糕点放下,立刻坐正了身子,肃然道:“你可以说我这个人不得宠,脾气怪,目中无人又不好结交,但你不能说我收了东西事儿没办好,你这是砸我招牌,挡我钱路,如同现世结仇,杀我父母,咱们这宫中姐妹情不是你这么摧残的,消息传到金池殿去,我往后还怎么坑。。还怎么好跟皇上开口?” 坑祁瑛三个字都到了茹嫔嘴边了,她硬是绕了个急转弯,又给咽回去了。 姜婉被她这一串激进的说词搞得一愣一愣的,没瞧出来,一向懒懒散散的茹嫔急了,说起话来还真不含糊。 虽然很想看看把茹嫔逼急了她能干出什么事儿来,但姜婉觉得自己这样仅为了满足的好奇心恶作剧不太厚道,宫里面这么多人看着呢,万一。。她是说万一茹嫔失控,干了什么丢脸的事,怕是要真跟自己生气了。 算了算了。 姜婉脑海里刚浮起来的念头就被自己瞬间扼杀,她轻咳了两声,拽住了越说音越高,坐直了身子都快噌的一下站起来的茹嫔:“你有眉目了?” 茹嫔深吸口气,总觉得自己这口气还没说顺畅就被姜婉一个问题半路拦截了。 但话都断了,再强行接上更奇怪,是以只能抿紧了嘴唇,半响后缓过劲来才回道:“有了。” 姜婉:“是谁透了风声么?” 茹嫔颔首,绷直的后背总算是舒缓下来一些,看上去像一只炸毛的猫被摸顺了背脊,收起了即将抓人的爪子一样。 姜婉觉得可爱,想起来自己的小贵子,凶巴巴的喵喵叫的时候,和茹嫔刚才瞪眼说话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没再问,等着茹嫔自己往下说。 “昨天傍晚昭贵人出去过,她这几天爱四处走动,带着那个青萍,不知道是往哪儿去了,她倒是不寻事,郭氏罪妇死了以后,一直都安安静静的。”茹嫔说起昭贵人,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了两分可怜之意,“安静得我好些时候都觉得她那院子里像是没人一样,庆妃成天嚷嚷着心里害怕,可宫里真去了人,不也叫嚣着要一个个收拾么?到底是背后有人撑着的,不比昭贵人,我瞧,没人比她更怕被牵连了。” 吴家终于如愿脱离了郭氏的掌控。 可也因为失去了郭氏这个依靠,自由换来的也是权力的丢失,在朝堂上的影响力,更加微乎其微了。 因为曾经侍奉过罪人为旧主的缘故,朝堂上大多的势力都是避着他的,吴家没有沈慷那么好的运气,及时的攀上了江莠这棵大树,得以短暂的栖身寻求丞相府的荫蔽,郭氏最荣耀的时候,他们都没能得到什么太大的好处,可郭氏最耻辱的现在,他们却要跟着一起饱受异样的眼光。 更何况,还是个没有恩宠的贵人,不被家族牵连,不被郭氏牵连就已经是万幸了,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去帮衬家族什么呢。 姜婉沉默听完:“你是说,是昭贵人告诉她们的。” 茹嫔点头。 她对自己说出来的这个结论很笃定,说完以后摊了摊手,不知道是觉得无奈还是觉得意料之中,随后又把没吃完的半块糕点拿起来慢慢咬。 姜婉沉思了片刻,她与茹嫔都没再说话,屋子里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姜婉才重新看向茹嫔:“我与昭贵人谈谈。” 茹嫔很懂的颔首,起身给姜婉行礼后,领着金珠便准备回去了。 要走的时候,茹嫔突然多问了一句:“东曙带来那小丫头呢?” 姜婉浅笑:“犯了些错,刚罚过。” 茹嫔大概是明白了什么,没再多问,转身离开。 静月没跟着出去,而是先伺候姜婉睡下以后,才唤来青梅,让她去把昭贵人找来。 青梅奇怪道:“娘娘不是睡了么?” 静月侧脸看上去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却有些生硬:“快去。” 见静月没打算解释什么,青梅赶忙应声,不再多问,快步出发了。 茹嫔前脚回宫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青梅就紧赶着进了昭贵人的院子。 原想着这个时间,昭贵人会不会也在歇息,一踏进院子,青梅就看见了站在廊边逗鸟的昭贵人和站在她身边的两个宫女,轻歌和青萍。 瞧见青梅走来,轻歌赶忙小声道:“主儿,敬妃娘娘身边的人来了。” 昭贵人很轻的应了一声,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手里还拿着一根小棍子搅拌笼子里面的鸟食,青梅到廊边的时候,昭贵人吹了一声口哨,带着音调,很好听,随后笼子里面的小百灵也像是回应一般叫唤起来。 昭贵人笑了,这才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转眼去看旁边行礼的青梅。 青梅还没说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昭贵人已经把擦过手的帕子递给了轻歌,朝着台阶下面走去。 到了青梅跟前,昭贵人笑得很温柔,说了句:“走吧。” 像是她一早等在这里,知道自己即将要前去哪里一般。 青梅到了嘴边的话一梗,干脆垂眸领路。 昭贵人走了两步,轻歌上前来要搀扶她,紧张得手都在抖。 她看一眼轻歌,收回手:“在这儿等着,别跟来了。” 轻歌慌张的抬眸看了眼昭贵人,想说什么,可余光扫见青梅,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她果然没再跟来,青梅也不好回头去看,想来。。应该是一直看着这边的。 一路上昭贵人都没有说话,青梅倒是悄悄看了她好几眼,也没在昭贵人的表情里看到任何的东西。 她好像就只是去梅惜宫坐坐而已。 很坦然,又透着一股无畏。 带着昭贵人回来的时候,姜婉的寝门已经关上了。 静月就在门口,看见昭贵人,福身行过礼,却没有要请她进去的意思,只轻声道:“我家娘娘午睡还没起,请小主稍等一会儿。” 这是把下马威摆到明面上来。 昭贵人没说话,她稍微退到旁边一些站着,身姿挺拔,半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梅觉得这气氛是在太僵硬太尴尬了,梅惜宫还从来没这样给别的主儿下过脸子,是以心有些颤,凑到静月身边小声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静月看她一眼,语气倒是柔和:“你去小厨房盯着点娘娘的鸡汤,晚上皇上来要用的。” 看来这回是铁了心不会告诉她们了。 就像品竹为什么受了那么重的责罚,事情怎么闹得那么突然,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真正的答案。 青梅得了差事,倒也算解脱,她提着裙摆跑远,都没敢回头再看一眼昭贵人的模样。 前面安静下来。 昭贵人站着,静月也站着,两个人都是好耐力,谁都没挪一下步子。 只是昭贵人站的位置不好,刚开始还是阴凉处,日头慢慢往西走,阳光就照到身上来了。 静月在屋檐下都感觉到了热气,更别说顶着太阳晒的昭贵人,额头上的汗都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一滴一滴往下落,她也没抬手去擦。 静月看了昭贵人很久,但昭贵人就一直这么垂着眼帘,既不吭声,也不挪动,更不四处张望。 屋里响起很细微的声音,拉回了静月的思绪,她侧耳听了会儿,才推门进屋,到姜婉身边把她搀扶起来的时候,将昭贵人的情况跟姜婉说了。 姜婉听过,依旧不紧不慢的起身穿上衣服。 睡醒以后头有些疼,干脆披散了头发就这么坐到榻上,喝过放温的甜水后,才深吸口气让静月把昭贵人带进来。 听到静月的传唤,昭贵人才缓缓往前走了两步,活动自己僵硬的身姿,等到走得稳了,才抬脚上台阶来。 进屋之前,昭贵人才拿出帕子把自己脸上的汗擦干净,整理过仪容,以免在姜婉面前失仪。 等到进屋看见姜婉的时候,昭贵人并没有行参拜妃子的礼。 她在远处站了好半天,突然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撩起裙摆,对着姜婉行了一个参拜皇后的大礼。 她称呼姜婉:“娘娘。” 敬妃二字,不提了。 姜婉手里的动作一顿,看向昭贵人的视线里,多了许多意味不明的东西。 静月更是心坎一紧,正要上前说什么,被姜婉看了一眼,停止了动作。 昭贵人这样伏跪着,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屋子里的空气像是凝成了冰,几乎压得昭贵人喘不过气来。 很久以后,姜婉才开了口:“你不怕本宫杀你灭口么?” 她松口气,不怕别的,就怕姜婉一声不吭。 只要姜婉开了口,便有她说话的余地了。 昭贵人老老实实的回答:“嫔妾不怕。” 姜婉的声音有些低沉:“是你给东曙的美人透了消息?” 昭贵人痛快承认:“是。” “你想做什么?” “嫔妾。。想见娘娘。”昭贵人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抬起身子来,她认真的看着姜婉,像个殊死一搏的赌徒,“嫔妾想向娘娘,求一条生路。” 141、是很认真的人 http://.biquxs.info/

求一条生路?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姜婉可能会觉得可笑,足以让她嗤之以鼻。 但昭贵人的神情实在是太悲痛了,悲痛到姜婉怀疑,如果自己拒绝了她,她可能会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一个能凭借蛛丝马迹猜到自己身份的女人,她是足够聪明的。 也是足够危险的。 “你想向本宫求什么生路?”姜婉说话的功夫,静月也已经觉出了几分不对劲,昭贵人从刚刚在廊下站着的时候,就有一种豁出去了的镇静,从告诉孙美人那件事开始,她就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后果的准备。 静月悄无声息的绕过昭贵人走到姜婉身边,这个位置挺好,能让她迅速的作出反应,昭贵人的任何举动,都会被静月第一时间拦截下来。 没人能在她面前伤害到姜婉。 但昭贵人显然不会做这样愚蠢又自寻死路的事,她既然是来求生路的,那么所追求的第一选择,自然还是活下去。 她依旧跪着,对静月的举动视若无睹,她只是看着姜婉,良久后,轻声道:“嫔妾是个没有恩宠的人,进宫是为了家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是为了活下去,嫔妾自认,不是个好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不配为自己的遭遇哭诉什么,但嫔妾仍然期盼着,能够有将功赎罪的机会,能够为娘娘做些什么。” 她从一开始,就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只是没有想到,这条退路的尽头,是上苍都眷顾的惊喜。 那缕本该消散的魂魄,又回到了她的天地。 郭蓁蓁死的时候,从她磕头的方向,昭贵人窥见了不对劲。 她细细回想,敬妃进宫以来的一切事情。 回想敬妃的得宠,回想敬妃的举动,甚至回想郭蓁蓁的死。 一切的一切,都有迹可寻,只是那些细小的波澜,掩藏在隐蔽之处,涟漪晕开,一闪而过。 她是幸运的那个,抓住了涟漪消散前的那一点点痕迹,现在,她就要握住面前的浮木了。 “你能为本宫做什么呢?”姜婉觉得昭贵人这话说得极有深意,她知道自己只是个无权无宠的小小贵人,这样的人,究竟能够为手握天下风云的姜皇后,做些什么呢? 昭贵人跪得很端正:“嫔妾愿以身探险,深入使臣馆,为娘娘和皇上略尽绵薄之力。” 这是她悲惨处境下,唯一值得搏一搏的路。 姜婉短暂的怔了一下,在昭贵人的勇气里,看到了更为可怜的一面。 如果有得选,谁会让自己,置身九死一生之地里。 “那你。。想得到什么呢?” 昭贵人抬眸,亮晶晶的:“若能帮衬到娘娘和皇上一二,嫔妾只愿。。孑然一生,无名天地,换几年潇洒自由,能为自己活一活的光阴。” 为自己活一次。 这就是昭贵人以死博生,想求的恩典。 · 姜霆夜烦躁好些天了。 送到丞相府来的那些美人,像是八爪鱼一样难缠。 她们居然能够精准的知道自己的行动,姜霆夜觉得不对,逮了明月臣到屋顶上问话:“是不是你为了躲避这群女人的纠缠故意告诉她们的?!” 他这个怀疑有理有据,明月臣虽然这个人没什么趣味,但毕竟长了一张漂亮迷人的脸蛋,这群美人招惹不到自己,会去招惹性情更温和些的明月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毕竟,东曙给的任务只是蛊惑大晋的权臣,获得更多的情报,明月臣住在丞相府,看上去整天悠闲得很,明显就是东曙使臣口中说的世家公子模样,勾不到一点就炸的姜霆夜,勾一勾温润如玉的明月臣,那也不算是毫无收获的。 但明月臣对姜霆夜的指控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只是淡淡的拨开姜霆夜快戳到脸上来的手指,轻声道:“我是来协助公子的。” 说得一身正气,明明也没有回答姜霆夜的问题,但姜霆夜理直气壮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下去了。 他烦躁的揉了揉脑袋,明月臣是干不出那种事的,毕竟现在大部分时候,他们两个人的行动规矩都差不多,他要是说了,不是把自己也坑进去了么? 姜霆夜觉得暴躁,胡乱抓着人就乱咬是因为他知道这事儿更大概率是沈玲珑说的,可最近沈玲珑被江莠派去京郊外的几个村子授书去了,好像是要开设什么学堂,先踩踩点,她一走就是好些天,姜霆夜逮不到她问话,只能抓着明月臣泄火。 沈玲珑这个臭丫头,等她回来了,绝对不放过他! 姜霆夜咬咬牙,气得冒火,因为坐在房檐上,放眼望院子里望去,能看见穿着明艳长裙四处走动的美人们,不知道她们聚在一起在说什么,看了一眼,火更大了,心里的烦躁越发控制不住。 “就不能杀了么?!”姜霆夜啧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靖王府,“我觉得祁道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明月臣垂眸坐着,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公子,心静便好,你这样烦躁,反倒是中了东曙人的下怀,他们正等着看咱们怎么手忙脚乱呢,你瞧瞧丞相大人,两位美男侍奉在外阁帮着斟茶倒水依旧面不改色的看折子,那两美男声都不敢吭,除了上前换茶的片刻功夫,眼珠子都不敢乱看,只能远远站着,眼巴巴盼着丞相看他们一眼,可丞相眼里只有折子,他们若是敢放肆惊扰了丞相办公,那罪名他们可担不起,可见来之前,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东曙都是交待过的,他们是要在这里长久的呆下去,公子坐怀不乱,她们又能有什么法子?” 明月臣几个月才难得说这么一次长篇大论,姜霆夜看鬼似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那两个美男的动静的?!你不会是对他们有什么兴趣吧?!长得又妖又媚,我瞧着鸡皮疙瘩都起了,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说着,想起那两张脸来,又打了个寒颤,一副我敬你是个汉子的表情看着明月臣。 明月臣面不改色,嘴角却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意来:“公子若能静下心来,自然会发现这些寻常的事情,以不变应万变,是公子现在最好的选择,否则杀了这些女人,东曙也还是会送来更多的女人的,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 姜霆夜撑着脸:“女人和男人怎么能一样?那群女的太吵了,说话的声儿也太腻了,烦。” 他说着,又皱起眉来,想起沈玲珑就从来不会那样说话,也不会成天在他跟前晃悠,自己想找她,还得大动干戈的到处找。 她什么时候能学学这些美人,多在自己面前晃一晃? 姜霆夜想到这里,实在坐不住了,他在房檐上站起身来,往祁道那边的院子望过去,除了树,什么也看见,他对明月臣摆摆手,没等明月臣问他什么意思,姜霆夜已然纵身一跃,稳稳当当的落在了祁道的屋檐之上。 他刚刚站稳,准备看看祁道在哪儿,余光一道黑影闪过,自己旁边突然就闪过一道白刃。 姜霆夜信手一握,抓住了冲着他招呼过来的手腕。 他侧脸,挑了挑眉:“西城,你家主儿呢?” 西城冷着脸,硬邦邦的用另一手招呼姜霆夜。 两人在房檐上过了几招,姜霆夜还能抽空嘴贫,问西城这么暴躁干什么,是不是祁道有火发不出让他受了气,这会儿下手才这么狠。 说起这个,西城果然神色一凛,手中的动作更凌厉起来。 只可惜,姜霆夜这人功法诡变,西城又顾及身份不敢下手太过,很快就让姜霆夜占了上风,手上未出鞘的剑都被姜霆夜抢了过去。 失了武器,西城便停下身形不动了,跟姜霆夜打了一场,心里面的阴郁是要好些,抛去私心不说,西城抬手抱拳:“夜公子,这里是靖王府,是不能这样闯的,请夜公子走门。” 姜霆夜抽出剑来看:“不错嘛,你这剑。。” 西城抽了抽嘴角,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姜霆夜刷的一下把剑收回鞘,喊了西城一声,见他抬脸,信手把剑扔还给他,然后就像刚才那样,在靖王府的屋檐上坐下了。 他看一眼还在对面屋檐坐着,压根没准备过来的明月臣,又看一眼满脸戒备,生怕自己从这里跳下去挨训的西城,最终还是咧嘴笑起来,懒洋洋的开口:“我不下去,你别这么紧张嘛。” 说完,姜霆夜吸了一大口气,然后在西城震惊的目光里,中气十足的大喊了一声:“祁道!出来!” 西城:...... 爷,您想找事儿,别拖我下水行不行啊。 姜霆夜的声音在天空兜兜转转的回荡。 被送到祁道院儿里的几个美人都好奇的从后院那边遮遮掩掩的凑过来看热闹。 姜霆夜透过些树叶缝隙能看见她们的裙摆,不看就算了,这一看,姜霆夜又烦闷起来。 果然,这些美人都是同一批被训练出来的棋子,就连穿衣服的品味都差不多难看。 只是这裙子再难看,也没有片刻后从屋子里面出来的祁道脸色难看。 祁道冷冷的看一眼屋檐上的姜霆夜,姜霆夜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当下便觉得自己可能还不是最惨的,好歹还有个明月臣跟他一起分担。 祁道这一眼冷得夏日天都要结冰,看来进宫被祁瑛警告了一番后,他的怒气值已然瞬间攀到了顶峰,姜霆夜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这会儿来招惹祁道好像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看一眼西城,西城一副我早就提醒过你了的样子。 姜霆夜当机立断,在祁道拿剑准备上屋檐来之前,心一横,喊道:“我江姐姐书房里两美男呢!” 祁道手上的动作一顿,又看了姜霆夜一眼。 姜霆夜回首一指明月臣:“明月臣瞧见了!真真的!” 明月臣:? 祁道果然没有上屋檐了,他颠了颠手里的剑,径直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祁道这个人周身的冷气太深,姜霆夜看见他路过长廊边的时候,靖王府的那几个美人都不约而同往后缩了缩身形,似乎很怕祁道的样子。 坐在屋檐上的姜霆夜陷入了沉默。 他深刻的检讨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可能还是长得随娘,还不够凶的缘故。 想到这里,姜霆夜又看向了西城,对他做了一个自认为和祁道一样冷漠的表情,然后问他:“怕吗?” 西城:......怕,公子你正常点。 没被祁道收拾的姜霆夜躲过一劫,再回头看的时候明月臣已经不见了,西城没回答他的话,也跳下身形跟到了祁道的身后。 这下就剩了姜霆夜在屋檐上,和下面几个看过来的美人面面相觑。 祁道这回进丞相府,肯定是有好戏看的,但‘罪魁祸首’姜霆夜不敢去看戏,江莠待会儿知道是自己把祁道引过去的,估计自己得挨好一顿批评,想到这儿,姜霆夜突然眼眸一亮,悄悄溜到马房,选了一匹看上去就强壮又吃饱了的马儿。 姜霆夜骑上去溜了两圈,觉得不错,当即便策着马,朝着京郊去了。 他虽然不知道沈玲珑具体在哪个村子,但这毕竟是丞相府组织的授书活动,随便问问门口的守卫就能知道具体在哪个方向。 姜霆夜出了城,空旷的京郊景色在他身后拉成长线,跑了一段路后,四周的房屋便渐渐离路边远了,四周都是农田,农人们弯腰劳作,听见马蹄奔跑的声音,都纷纷好奇的抬起头来看。 姜霆夜放慢一些马速,他没往这边来过,只是觉得景致不错,这才慢腾腾的四处张望。 这几日,京郊的几个村落都热闹的很,像是过年了一样。 丞相府的女侍又漂亮又温和,就在几个村的村口交叉处搭了个大棚子,家里有六七岁的孩童都可以领去给那位漂亮女侍看过登记,然后领一本瞧也瞧不懂的书,等学堂修起来以后,就能凭这本书,免费念学了。 许多人都是来凑热闹的。 想看看盛京的女侍是什么模样,在他们眼里,沈玲珑这样的存在,就已经是遥不可及的了。 姜霆夜策着马摇摇晃晃寻到这据点来的时候,汇集在沈玲珑那里的目光,瞬间就被姜霆夜吸引了。 女侍看了好几天,最开始的新鲜感消除得差不多了,突然出现在视线里的,又华贵逼人又傲然俊俏的公子哥,瞬间让不少已经是几个孩子娘的村妇们都少女心爆炸,低低声捂嘴叫起来。 因为太阳大,她们脸上大都有晒伤的红晕,所以也看不出来脸红,只是从眼神里能瞧见对姜霆夜的灼热。 他在马上,大大咧咧的往前走,这么大的太阳,一路过来,竟然也清清爽爽的,他突然停下,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明明都看见那棚子里露出来的半张脸了,还要故意勒紧缰绳,笑出一口大白牙,少年清朗的模样简直是夏日里的清风甘露:“大娘,听说盛京来了个女侍在这里授书,你知不知道在哪里领啊?” 那被姜霆夜喊做大娘的村妇有些微胖,一看就很慈祥,她瞧姜霆夜的眼神也很灼热,但跟那些还年轻一些的妇女比起来,更多的像是看娃娃一样的喜欢,听他问自己,也不露怯,就是激动的把自己面前的两个孩子晃了晃:“可不就在这儿么!你瞧瞧,这队伍排的可长了,我前几日都没来,怕人太多,今儿才带我家大虎二虎过来瞧瞧。” 她咧嘴笑:“咱们村儿早前那可是出过秀才的!指不定我家虎子也能出息呢,你瞧瞧,这眼睛多亮。” 姜霆夜看一眼那两个小孩儿,听出这大娘语气里的骄傲和殷切期盼,像这样的小村庄,能出一个秀才,那可是全村儿都要捧着的事。 “是挺亮的。”他附和一句,这大娘说她也是排队的,姜霆夜看一眼那边的队伍,倒是不算太长了,再往另一边看过去,竟然还有人带着孩子过来。 他赶紧下了马,牵着缰绳站到了那个大娘身后。 大娘:“你排什么?”说完惊道,“这。。我瞧你这么年纪轻轻的,家中有小孩了?” 姜霆夜咧嘴笑:“那倒没有。” 大娘松口气:“小公子穿得这样好,想来也不必到咱们乡下地方来学课,小公子家里可有婚配了?” 大概是已婚妇女就爱聊这些,姜霆夜瞧着那边认真忙碌的身影,勾起一抹笑意,随便应付道:“还没有。” 大娘看他这样子,突然笑了:“小公子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姜霆夜闻言,收回视线看了大娘一眼,随后,灿烂的笑起来:“是啊,是个时时刻刻都很认真的人,总是把我忽略了,要费很大的劲儿,才能追得上去。” 大娘激动的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咧着嘴笑得无声:“那多好啊,你瞧咱们沈女官,便是认认真真的替百姓们办事,咱们几个村儿头的没人不夸沈女官的,小公子喜欢的人若也能像沈女官那般认真过活,往后家中断然打理得井井有条,俗话不是说得好吗,家里有了好娘子,日子才越过越红火呢。” 姜霆夜颔首,深以为然,觉得大娘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是说出来的话又句句在理,大概这就是从生活中悟出来的吧。 前面的队伍看着不长,但真这么慢慢等,又显得格外长了。 大娘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瞧见四周的人都在看姜霆夜,却只有自己能跟他说上话,那股劲儿一上来,更是停都停不下来。 刚开始,她说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姜霆夜断断续续听了几句,视线却早已经飘忽到了远方的农田上。 这里的每一粒收成,每一个臣民,都是他姐姐想要守护的天下的一角。 姜霆夜忽然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和责任感。 他也是姜婉的眼睛,以前在九仙的时候,姜婉就很关心农耕之事,她总说,农业是国之根本,没有粮食,百姓都吃不饱,这个国家就永远是飘摇动荡的,而现在,盛京富足,他放眼望去,全都是稻田。 大娘还在说着什么,姜霆夜很轻的问了一句,大娘的声音便顿住了。 “这几年的收成都还好吗?” 大娘估计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公子年纪轻轻的,既然还挺关心国家大事,不过在她心里,这样的年轻公子哥往后肯定是要继承家族官职入朝的,说不定以后她还能看见小公子穿着官服来巡查的样子呢,是以心里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大手一挥,竟然挥出了‘指点江山’的气势来。 “这几年可富起来了,咱们这几个村,猪牛都少不了,家里头添了新器具的多得很,隔壁村得刘老头,前两日才卖了两头牛娶媳妇,桌子都摆了十来桌,我还去凑了会儿热闹的。”大娘虽然不太能理解姜霆夜想听的是什么,但从妇人的角度听来,比起写在纸张上冰冷又严谨的文字和数字,更多了不少人情滋味。 百姓们是很简单淳朴的。 他们很容易满足。 吃饱穿暖,再能添些新衣服,家里有闲钱制办新器具,现在还能带着孩子来村头,有了念书的想法,就已经是非常富足满足的日子了。 这样平凡又简单的快乐传递到姜霆夜这里,他突然觉得,自己决定出来这一趟,是对的。 在那宅子里闭塞的心烦,也因为这开阔的天底而清明起来。 他是为了巡视民情来的。 不是为了躲江莠和祁道。 更不是拿他们两个做借口,终于寻到能说服自己的理由跑来看沈玲珑的。 队伍在慢慢的往前挪,姜霆夜偶然回头发现,因为自己的马占了不小的位置,排在他后面的村民都小心翼翼的站在马屁股后面很远的一段距离,不敢上前来。 怪不得一直觉得后边挺安静。 不过这也没办法,郊外也没个能拴马的地方,他得拉着才行,不然万一突发什么情况惊了马再伤着人可怎么办? 有人同他说话,漫长的等待倒也显得不那么久了,等到大娘登记完,轮到姜霆夜上前的时候,四周突然就安静了不少,沈玲珑还在誊写前面的几个名字,只觉得眼前一暗,身后站着的几个丞相指派跟来帮忙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了? 沈玲珑心有疑惑,但还是稳稳当当的把眼前的名字都写工整了,才抬起头来看发生了什么。 她一抬脸,就看见了姜霆夜背着光的一张脸。 他怎么来了? 沈玲珑眼角下意识的抽了一下,觉得这一秒和姜霆夜对视的时候,看见了他眼中闪动着的,不知从何而来的温柔的光。 沈玲珑眯了眯眼睛,妄图用严肃和漠然来掩饰自己片刻的慌乱:“你今年几岁了?” 姜霆夜挑眉:“二十有二了。” 沈玲珑拿笔敲了敲旁边的板子:“十二岁以上的不接收,公子认字么?” 姜霆夜深吸口气,往前弯了弯腰,没回答沈玲珑的问题,只问道:“什么时候结束?” 沈玲珑没好气的沾了沾墨:“公子这便耽误好些时候了。” 她对江莠交代的事倒是格外认真,认真得让一向嚣张的姜霆夜都觉得自己的确是有些碍事,虽然是想给她个惊喜来着,但沈玲珑显然是有惊无喜,姜霆夜有些失落,应了一声后,牵着马往旁边去了。 沈玲珑余光瞄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握笔的手一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下,继续唤后面的人上前来报姓名。 棚子里的人都认得姜霆夜,看他进来,赶忙上前牵马的牵马,扇风的扇风,端茶倒水样样不少,把站在远处看热闹的那个大娘都看傻了。 这位小公子来头可不小得很呐。 她居然跟他说了那么久的话!将来可不得是村里的传奇人物了?! 姜霆夜端着茶杯喝了一口,他坐在沈玲珑侧后方,抬眸就瞧见她桌上也摆了杯水,他脑子一抽,刚坐下,又起身过去,把一边小心翼翼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了的辅官吓得一个激灵。 姜霆夜揭开沈玲珑的杯盖,皱起眉头。 果然,这丫头干起事来就什么也顾不上,这么热的天,在这里一上午了,竟然也不知道喝口水? 她正在跟面跟前的小孩儿说话,笑意妍妍的,又温柔又随和,被姜霆夜揭盖子的声音吓到,侧脸看他的时候,刚才的笑意慢慢收敛。 姜霆夜又开始不悦,觉得跟她没什么好讲道理的,直接把茶杯凑到她嘴边,荡出去的一点点茶水润湿了沈玲珑的嘴唇。 “喝点儿。”姜霆夜看她愣神,拽过她的手把杯子握好,然后快速撒了手,没了别的动作,又转身回去坐好,“我在这儿等你。” 他好像终于把她的话记进了心里。 虽然嫌她麻烦,但没再把她捏得生疼了。 沈玲珑片刻的失神,竟然乖乖的把水喝了,回味过来觉得这茶水是甜的时候,沈玲珑觉得自己肯定是疯掉了。 小孩子天真,眼珠子滴溜溜转,趴在桌边小小声道:“姐姐,你怎么脸红啦。” 沈玲珑心口一颤,赶忙敷衍着笑笑,写完名字给了书,让下一个上前来。 这么几天记录下来,其实已经差不多都记录完了,今天这几个,应该是最后的一些了。 写完最后一个名字,沈玲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小声问了一句村里还有没有没来的,得到答案说没有以后,松了口气,然后站起身,和蔼笑着同大家说辛苦了。 姜霆夜就这么环抱着手臂在旁边看着,如她一直以来所说,她对自己的地位和能得到今天这一切有着超凡的清晰认识,她太恭谨了,哪怕是给她帮忙的辅官,也都对待得太过认真。 这样的认真让人觉得被尊重,却也拉远了她和旁人之间的距离。 姜霆夜这么盯着她,目光锁定,沈玲珑有不敢装作没看见,装模作样的忙碌到手里的最后一支笔也被收走了,沈玲珑叹口气,任命的朝着姜霆夜走过来。 她没坐,就这么看他。 姜霆夜环着的手臂突然松开,递给了她一包东西:“吃糖吗?” 142、淮河来了散兵 http://.biquxs.info/

沈玲珑很少吃糖。 即便现在她的月俸几乎没有用武之地,沈玲珑依旧不会买这些口腹之欲的东西。 她的钱攒着,将来,是要给她娘立牌位的。 姜霆夜就这样举着自己手里的东西,炒糖的香气隔着牛皮纸的袋子都能闻到。 沈玲珑沉默了多久,姜霆夜就这么举了多久,两人从认识到现在,他很少有这么耐心的时候。 沈玲珑最终还是接过来了。 她伸手的瞬间,姜霆夜舒展眉眼笑起来,他很少笑得这样纯善,至少沈玲珑只在他同江莠说话的时候偶尔见过,这位嚣张跋扈的姜公子要是能始终这样好说话的话,沈玲珑觉得自己和他的相处倒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为难。 炒糖有股独特的焦香,咬在嘴里咯嘣响,沈玲珑嘴里含了一颗吃得很慢,她在村子里有专门住的地方,这几天都不会回去,但姜霆夜不一样,他大老远跑过来,坐不了多久还得回城里去,这一来一回的折腾,就为了给自己带一包糖? 她没敢问,藏在心里的疑问只要不问出口,就没人知道她在自作多情的想什么。 还是姜霆夜耐不住沉默,见她连吃个糖都这么不痛快,啧了一声也伸手从沈玲珑抱着的袋子里抓了几颗,扔进嘴里便咯嘣咯嘣的嚼起来,嚼得沈玲珑侧目看他,他还冲她颇为得意的一笑。 沈玲珑觉得,大多数时候,姜霆夜对自己都幼稚得不像是在对待喜欢的姑娘,虽然他自己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强调的,更像是在对待一个儿时玩耍要分出个高低的玩伴一样。 “你还有多久才能弄完这个?”姜霆夜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吃糖,但他的不喜欢和沈玲珑显然是不一样的,刚刚那样也只是看不得沈玲珑连吃个糖都小心翼翼的模样而已,知道她不爱听自己那套逻辑,所以干脆吃给她看,这会儿才憋不住话问她,“府上那几个美人最近堵我堵的得心应手的,是不是你跟她们说的?” 姜霆夜想起自己其实是来兴师问罪的,说起那些美人,眉头又皱起来,不等沈玲珑回答,自顾自道:“她们烦死了。” 听语气,他也没想听沈玲珑承认或否认,他心里有数,倒是没有要怪罪沈玲珑,颇有些巴掌高高举起却轻轻落下的意思。 如果真是沈玲珑说的,那她这会儿肯定就不说话了。 但这事儿。。还真不是她说的。 她就算是再跟姜霆夜闹小脾气,这种事情上,她是拎得清的,怎么可能跟那些东曙美人有什么交集?就算要说,当然也是朝着反方向说。 沈玲珑嘴里的糖刚好吃完,她把纸袋细心的叠好,斟酌了一下,沉声开口:“我未曾与东曙美人有过什么接触,更不会告知公子的行踪,丞相府里,是不是混进了什么不该混进的人?” 竟然瞒过了明月臣。 也瞒过了姜霆夜。 这一趟大晋之行,东曙很可能也派出了大内高手一并前往,只是这些人被玄瑾一早就藏匿起来了,用了别的方式提前进城,没有在明处露脸。 东曙的意图何在,瞬间就激起了姜霆夜身后的汗毛。 他猛地坐起身来,脸上露出了一种又谨慎又暴戾的复杂表情来。 他以为这只是沈玲珑的恶作剧。 可沈玲珑认真的告诉他,没有这回事,她一心扑在丞相交代的事情上,出发之前,也都只是在专心准备而已。 可能是姜霆夜和明月臣都对自己过于托大了,他的心思被那群东曙美人拉扯打断,逼着他整日里心烦,没有功夫去注意别的地方。 而明月臣更是深入简出,已经很久没离开自己那厢房附近了,时不时去江莠那里拿书,还要看见两个美男殷殷期盼着的场景,不可谓是不眼睛疼。 谁都没想到东曙居然有这样的胆量,真的敢往丞相府里面塞一些暗处的人,私下安排高手监察丞相之举,就已经够让大晋向东曙问罪了。 当然,前提是他们要抓住这些人才行。 这可不是当初在宫里抓一个小小的陶元那么简单的事了。 “混进来了脏东西。”姜霆夜脸上的各种神色很快就恢复成了一滩平静的湖水,好似刚刚的汹涌,都被沉淀到了更深的湖底,他抬手,揉了揉沈玲珑的脑袋,声音放得很轻,“干得不错,沈玲珑。” 也不知道是夸她授书的任务干得不错,还是夸她提醒了自己,勇敢又果断的说出自己的猜想干得不错。 看来沈玲珑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看得清局势。 她不怕得罪东曙的使臣,她知道自己始终应该站在什么位置。 她很好。 姜霆夜脑子里就剩下了这么一句。 被姜霆夜揉脑袋很多次了,这回是沈玲珑头一次觉得不讨厌,甚至有种被理顺了毛的舒适感,姜霆夜发自真心夸人的时候,语调都变得柔和起来,跟以前那种生硬的强加自己的观点给她时候的尖锐刺感完全不同。 沈玲珑很喜欢这样的夸奖,也很喜欢这袋糖。 她把没吃完的糖放到一旁自己带来的小箱子里,随后跟上了姜霆夜往外走的步伐,两人一路到了更开阔一点的草坪外,有人正守着姜霆夜的马让它能吃点草补充体力。 姜霆夜一过去,就自然的接过了缰绳,抬手抚摸它的鬃毛:“要回去了。” 沈玲珑站在他身后不远,像是恪尽职守来送行的。 姜霆夜回头看她:“你还没回答我呢,什么时候回来?” 沈玲珑站在阳光下,一身新制的女侍服饰颇有些江莠穿着的锦衣样式,大概是丞相府专定,仅此一份的,这衣裳贴身得很好看,既能够修饰出沈玲珑干练的身形,又给她眉宇间添了几分英气,衬得她与日光同辉,自信又沉稳的眸子一路看进了姜霆夜心底。 他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沈玲珑,可能才是那个吸引他的沈玲珑。 自立自强,虽如墙角野草般卑微,却生生不息,向阳成长。 他想看见的,从来都不是困于后宅一角一个女人。 他要的,是能和自己比肩策马的爱人。 这一瞬间,姜霆夜忽然就明白了自己姐姐和祁瑛惺惺相惜又互相成就的那种感情。 这世上若能有那么一个从灵魂深处与之相拥契合的人,哪怕是死了,黄泉路上,他们也必将与彼此相遇。 到了来世,也会感受到灵魂深处的牵引,再次走到彼此的身边。 沈玲珑看着姜霆夜,不太能给他一个确切的回复:“不知道。” 她也不太擅长给别人什么期许。 两人的对话就这么戛然而止。 姜霆夜没再追问,他心里还想着府里的事,只是上马之后朝沈玲珑挥了挥手,颇有种潇洒感,等到策马跑出去一段距离后,才用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回来的时候,糖要吃完啊。” 他好像还是应该当着她的面说的。 不过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姜霆夜扬鞭,留给沈玲珑的是走得很果断的背影。 就像他想来就来那样,自由如风的少年郎。 回盛上京外的时候,已经快到晚膳时分了。 门外依旧排着长队,进城的,出城的,每日如此。 姜霆夜从旁边掠过这些队伍,城守早就已经把他记得很熟了,远远看见,在姜霆夜过城门放缓马速的时候,谄媚笑着喊夜公子。 姜霆夜微微颔首,视线却没游离,他正要策马继续往前跑的时候,突然听见旁边的马车里传来了一声很熟悉的声音唤他:“是霆夜吗?” 声音不大,但足够让姜霆夜听见。 帘子也没有撩起来,似乎里面的人也并不怕姜霆夜未听见的话不知从何去找他。 姜霆夜皱眉,侧目便觉得这马车不对,明明是很普通的马车,可能连个富商的规格都算不上,更像是随处可见的租赁马车,光秃秃的。 可坐这样马车的人,怎么可能会认识他? 姜霆夜未答,眼见着这马车已经过了检查缓缓往里走,他也稍微跟上,一并行驶进了一方小巷后,才齐齐停下。 刚才在城门口,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姜霆夜好奇这人是谁,倒也不惧跟来。 马车一停稳还没等他问呢,帘子就被人掀了起来,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蹦下来,要不是姜霆夜坐在马背上,恐怕这人影立马就要蹿到他身上来了。 “爷!” 姜霆夜看清楚马边手舞足蹈的人脸后,嫌弃的啧了一声:“还知道回来。” 在他跟前上蹿下跳的,正是早前被派回九仙的熊革。 原以为没什么要紧事也就不召他回来了,没想到他居然自己又跑回来了。 但。。刚刚在城门边虽然喧哗,姜霆夜还是能分辨出喊住自己的是个女声的。 他又看了一眼马车,突然有种预感腾然升起:“谁来了?” 熊革咧嘴笑,退开些身,正想回答姜霆夜的问题,就见车帘被一只手拨开,话被打断,熊革赶忙伸手去搀扶马车里面出来的人。 从身形看,的确是女子不错,她一身黑色的披肩几乎裹紧了全部的地方,头上还带了个长纱帘的斗笠。 姜霆夜眼角一抽,大概知道叫住自己的人是谁了。 他默默的翻身下了马,那女子把面前的轻纱一撩,便对他伸出手:“霆夜,过来。” 姜霆夜别扭着往前走了两步到那女子跟前,不出所料的被掐了两把脸蛋。 女子笑起来:“不错,长肉了。” 姜霆夜揉揉脸,瘪嘴道:“娘,你怎么自己跑来了?跟我爹吵架了?那也不用跑那么远吧。。” 苏佩听他这话气笑了:“你娘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吵架还要往盛京跑的人?!” 姜霆夜想了想,那倒确实不至于,家里那院子也够他爹挨打的了。 苏佩看了姜霆夜两眼,没等他往下说,直接把帘子又盖上,转身回了马车上:“别跟着我。” 姜霆夜:...... 熊革没法,跟姜霆夜小声说了句‘夫人是说丞相府见’后,又屁颠屁颠的跟着钻回了马车里。 赶马车的是家里的老车夫了,跟姜霆夜说了声少爷放心,肯定把夫人安全送到。 马车启程,朝着前面慢慢远去,姜霆夜挠了挠脑袋,觉得自己娘这神出鬼没的踪迹和说来就来的脾气委实叫人有些吃不消。 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她是亲娘呢? 姜霆夜叹口气,四处查看了一下有没有被可疑人等跟踪,确认四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们或者是跟上来以后,才策马出了巷道,奔着陈尚水的那个赌坊去了。 一进赌坊,早前的那个小厮立刻就凑了上来,说自家老板出去了没在,这回也没留他喝杯茶,只说里头每座儿了,紧张得使劲搓手。 姜霆夜瞄他一眼,抬眸往里头瞧了瞧,人群里头喧嚣得气焰最高的那个,似乎又是沈靳。 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沈慷辛辛苦苦打拼起来那点家业,迟早被这个败家子败没了,少了根手指也改不了这好赌的陋习,郭家的事风头才刚平息些,又耐不住性子跑出来了,沈玲珑正虎视眈眈盯着他呢,盼着自己别出什么错处吧。 姜霆夜冷眼看了会儿,他本来也没准备久呆,既然陈尚水不在,也就罢了。 走之前他又看了沈靳两眼,那小厮吓得浑身是汗,生怕这位爷又看那边不顺眼过去见了血,今儿陈尚水是真的不在,要出了什么事,他们可不知道怎么办啊。 好在,姜霆夜只是看了眼,转身离开的时候还是很潇洒利落的。 在街上晃晃悠悠转了几圈,姜霆夜才慢吞吞的回了府上。 到了大堂,瞧见西城居然还在门口守着,心想祁道可以啊,这么一天了还赖着不走,堂堂靖王爷,要不上丞相府来做倒插门儿女婿算了,也不算亏了他。 这么想着,姜霆夜刚要上前去再调侃调侃西城,余光一扫,就瞧见屋子里坐了好几个人,都整把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他盯着。 江莠在,祁道在,明月臣在,把自己裹成一身黑的他娘也在。 祁道咧开嘴的笑意瞬间收敛,在江莠兴师问罪的眼神和苏佩跟前,立刻化身三分钟的乖宝宝,进屋挨个儿见了礼,蹭的一下窜到明月臣身边坐下,嘿嘿笑了两声:“都在等我啊?” 苏佩和江莠都坐在上座,为表示尊敬,苏佩坐的还是主位。 她慢腾腾的把头上的斗笠取下来,这次来为了掩人耳目,她是孤身前往盛京的,后面还跟了个鹰眼小分队的队长,估计明日早上能到。 “没被人跟着吧?”苏佩垂眸,但这话自然是问姜霆夜的。 姜霆夜胸脯拍得啪啪响:“我办事,娘你放心,大是大非上,我可太拎得清了。” 他试图缓解屋子里渐渐弥漫开的凝重的气氛。 但所有人都只是看着苏佩,心脏跟随着苏佩看似慢悠悠的动作起伏。 肯定是出事了。 所有人都清楚,否则苏佩不可能这样一声不吭的进京来,甚至都没带人,身边只有个熊革能有一战之力。 好在,平安到了。 “出九仙的时候,遭到了一场伏击。”苏佩平静的开口,能看出来,她胳膊肯定是伤到了,所以动作才那么的迟缓,“好在暗处跟了鹰眼的人护送,倒是抓到几个人,但无一例外,全部都在片刻后毒发身亡了,看来是不管得手没得手,那几个人都是不可能活着回去的。” 像一种不需要回应的试探。 因为不用回应,所以也没有痕迹可寻。 这几个人身上没有任何的标识,就像是凭空出现,又霎时死去一般。 “九仙离不开人,只能我来了,明菖和长渊都派了人去查,从三个月前,东曙使臣路过九仙后不久,事情就变得古怪起来。”苏佩的声音还算沉稳,让人觉得稍加安心,“淮河边似乎来了一批散兵。” “散兵?”江莠对这个的概念要稍微浅薄一些,下意识的开口。 苏佩颔首:“大晋也有养类似于这样的人,鹰眼便是隶属于大晋国家最高等级的散兵类型,是多年战争摸索以来,培养出来的精英小队,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有匹敌百人的实力,兼具潜伏,卧底,追踪,情报甚至用毒为一身,这种散兵,一般不会用于战场厮杀,但当他们有秩序的出现在两国交界处的时候,就象征着试探与宣战,只是我们现在还没能抓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哪怕作为曾经的战败国,东曙的小心程度,也远比我们想的要高。” 江莠重新陷入了沉默。 “当年还没怎么打,东曙便果断的选择了和谈,这几年大晋未再经历战事,东曙的情况我们知之不多,但可以确定的是,东曙绝没有他们自己所说的那么‘不堪一击’,相反,这些年他们试图用和平相处的假象来使大晋曾经战无不胜的铠甲蒙尘,利刃堆锈,而这几年,东曙却在暗地里,培养出了一只几年前他们都还没有的散兵。”苏佩眼中的神色渐深,“东曙也知道,两国林立,必有一战,敬妃的得宠和有孕,催化了他们的野心膨胀,可惜,他们手中那些的王牌,早已经反转了。” 143、敬妃逝皇后归 http://.biquxs.info/

苏佩知道姜婉借宋玉娇身体回来的事。 熊革把这个消息带回到九仙姜家的时候,姜长渊只说了一句,这是神明的庇佑。 庇佑姜氏一族,庇佑大晋山河。 除了这样解释以外,似乎的确也没有比这个更合适的说法了。 此番进京来,苏佩还有一些事,要与祁瑛姜婉面谈。 姜霆夜回来之前,江莠已经写好了密函快速递进宫去,东曙使臣还在城里,他们现在是在拼命的追赶时间,谁跑得更快,谁就能够在这场博弈之中,占据绝对的高地。 苏佩一刻不能等,她要进宫。 但消息入宫到宫里派人来秘密接人还有些时候,这里坐着的都是心腹,苏佩自然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可惜陆燃与他们没有住在一起,现在也没有时间去请他过来,只能等苏佩进宫之后,由江莠把这些事情详细传达给陆燃那边了。 这批散兵显然很不寻常,苏佩给江莠解释过后,有些凝重的沉默了片刻,大概是要组织一下语言,想想要怎么把这件事顺畅的说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眸。 “这群散兵来去自如,行经上来看,应该是有男有女,颇有纪律但是又无规律可循,很有些当年义勇娘子军的风范,但这些东西,咱们自己人是不可能教出去的,明菖细细盘查过自己身边的人,绝没有问题。”苏佩说到这里的时候,明显眉眼间已经隆起一层阴霾,她有些不安,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手臂。 坐在这里的一群人的神情自然也都跟着凝重起来。 除开当年年岁要小一些的姜霆夜和闭门未出的明月臣以外,祁道和江莠当年都是经历过的,而当年的那件事情,姜霆夜其实也隐约有所耳闻,此时听苏佩的话,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想到同一处,屋子里的氛围再次冷却了下来。 最初起义之时,义勇爵明菖尚未有此封号,在九仙赫赫有名的称呼,唤作双枪娘子。 大晋的百姓都知道,义勇爵以用枪出名,但此双枪并非指明菖一人可使双枪,这里的双枪,指的是明菖和她的胞妹——明蔷小娘子。 当年的双枪娘子一手组建了毫不逊色于姜氏一族和祁氏一族率领的两支军队,迅速强大的娘子军队伍和变幻莫测的灵活打法,当时一度在前朝引起巨大的恐慌。 三军成立之初,双枪娘子的名头,甚至更在年少成名的祁道之上。 姜婉祁瑛是少年领袖,而起义之初的明菖娘子,已经是二十有七的人了,年岁稍小一点的明蔷小娘子,也是二十有三,姐妹两能有那般的战力,实在令人叹服。 从现在算来,约十六年前,明菖从淮河畔的狼嘴下救回来了一个六岁左右的男孩,至此养在身边,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对待。 她对那个孩子寄予厚望,取名为明月臣。 明月清风,以证臣心。 她让明月臣把忠诚写在名字上,刻进骨血里。 她不认可前朝的皇,她在等待,能够领导这片土地的人们走向新世纪的领袖出现。 当时的九仙,尚还在前朝的统治之中,谁也不知道那孩子为何会出现在淮河畔,当时战火虽还没有打响,但四处不满的声音,已经有起彼之势。 九仙地远,临近淮河,是前朝常年流放罪人之所,也是匪寇战火横行之所,惨剧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像明月臣那样的幸运。 九仙尚武,人才辈出,前朝却只着眼前争端,从未放眼看过这远离京都之地,也未曾想到过一切的颠覆,都是早有端倪。 带回那孩子以后,便没人再见过了,当时苏佩和姜长渊还来问过情况,但明菖只对外称说孩子体弱不能习武,只能好生将养着,看能不能活,能活多久。 没想到的是那孩子不仅活下来了,还有一身厉害的功夫,如今就在他们的身边,是个翩跹若玉的公子。 救回明月臣的八年之后,少年祁瑛和姜婉,率领第一支队伍,统一了九仙的人心,打响了起义之战。 战争持续了四年,在姜婉二十岁的时候,她成为了开国皇后。 再到如今,当年那个六岁的孩童,历经了十六的光阴,褪去了稚嫩的面容,变成了翩翩公子。 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明月臣都早已经忘记了,父母是谁,曾经有没有过姓名,是怎么活到六岁的,又为何会出现在淮河边引来恶狼,这些。。明月臣都已经不记得了。 但他永远会记得,在狼嘴下求生的那段经历,以及被明菖救下来以后带回府之后的日子,她叫他念书识字,叫他武功傍身,她不是自己的亲娘,却对自己有再造之恩。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自我保护,明月臣的潜意识自动选择了屏蔽掉那段悲惨经历的缘故,明菖未曾逼问过明月臣什么,他养在后院之中,安全又安分,日子也就这样得过且过下去。 但起义事业刚刚起步没多久,就在明菖率领娘子军攻陷阊阖要塞的时候,出现了一场意外。 那场意外,就出在她的胞妹,明蔷小娘子的身上。 按照当时的计划,明蔷原本应该带领一支精英队伍绕后支援明菖,她们的主要任务就是伏击,让前朝军队措手不及,这样才能够达到出奇制胜之效,明菖对明蔷是百分百信任的,可是明菖这边攻陷到一半,双方胶着着难分胜负的时候,本该出现扭转局面的明蔷,却迟迟没有出现。 对于当时的起义而言,阊阖要塞的攻陷至关重要,能不能拿下庚谷关,更是北上之行的根本。 一旦失手,对他们的起义来说,将是要命的打击。 所以从出兵的那一刻起,她们就只能胜!不能败! 明蔷没有出现,祁瑛和姜婉的队伍又尚在另一个方向作战,这原本就是突袭,根本来不及来回支援。 当时的明菖还以为,是她们中了前朝军队的反向埋伏,明蔷恐怕自身难保,这才没能及时感到,她一边担忧自己的妹妹,一边沉稳下来指挥作战,这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三日后江有紧急赶到前线指挥,成为了这场攻陷战胜利不可或缺的大军师。 明菖以绝妙的伏击打法,配上江有精准的指挥,最终拿下了阊阖要塞,顺利的完成了任务,为破庚谷关开辟了百年来的新道路。 一战封神! 可攻下阊阖要塞之后,心急如焚策马绕后去找人的明菖却依旧没有看到明蔷及其率领军队的影子。 整个庚谷关,她都跑遍了,最后站在悬崖峭壁前眺望四野的时候,只能感觉到冷风习习和回荡耳畔的风声,除了阊阖要塞的厮杀厮杀惨况以外,整个庚谷关再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 明蔷就那样,带领着一支精英队伍,凭空消失了。 为了不动摇军心,当时她们都默契的隐瞒下了明蔷失踪的事情,对外只称,明蔷小娘子战死,除此之外,再无言语。 明菖也曾经试图寻找过一段时间,可明蔷宛如人间蒸发了一样,丝毫没有踪迹可寻。 而双枪娘子这个称呼,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消匿了,唯一剩下至今的,便是义勇爵的名号以及‘义勇军,娘子兵,长枪现,五关震’的传说。 九仙突然出现的散兵,让苏佩和明菖不得不怀疑,当年凭空消失的明蔷,还活着。 她销声匿迹这么多年,为什么在这样要紧的关头,又露出了蛛丝马迹? 又为什么。。东曙的军队里,会出现那样似曾相识的影子? 一切都还是谜团,唯有找到明蔷本人,恐怕才能够解开这一切了。 九仙近来发生的事处处都透着诡异和危险,苏佩挑着要紧的都说了,其余一些微末细节,现在还没有详细谈起的时间。 战争一触即发,苏佩不得不冒险潜入盛京与祁瑛姜婉商议此事,东曙目前明显还在试探,等试探到了他们觉得可以动手的那个点,恐怕会瞬息间扑起强攻。 大晋不能,也不可能把主动优先权交到东曙的手里,这场殊死搏斗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各凭本事的。 祁瑛收到密函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派出了暗卫前来迎接苏佩秘密进宫,随后让长忠通知姜婉,亦是从隐蔽之处,悄悄进了金池殿等待。 苏佩的突然到来让祁瑛感到震惊,震惊之余,从江莠送来信件的寥寥几句话里,瞧出了几分不对劲。 苏佩这样隐秘的进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祁瑛和姜婉在等待的时候,都默契的沉默着没有说话。 好在苏佩进宫没有耽搁多久,她裹着一身黑披肩进来,见到祁瑛和姜婉要行大礼,被长忠和静月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搀扶住了。 这里没有外人,苏佩倒也不继续拘泥于这些礼节。 她取下兜帽,终于和如今的姜婉母女相见。 宋玉娇的面容已然开始有了变化,大概是因为有孕了的缘故,现在就连长忠,都觉得眼前这张脸,已经开始有了先皇后原本面容的几分神韵,除了称之为神迹以外,没人知道该如何解释。 苏佩到底还是心性坚韧的人,知道女儿还活着,到现在亲眼看见,触摸到本人,她只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不管变成何等面容,只要回来了便好。 苏佩与姜婉互相搀扶着坐下来,盯着姜婉看了很久,又摸了摸她肚子的苏佩欣喜不已,肚子里是新的生命,更是新的希望。 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微妙变化,没有任何人比姜婉更加清楚,她已经很久没有做关于宋玉娇的梦了,她的那点残魂似乎在她体内越来越弱,像是陷入了沉睡,关于宋玉娇的特征和容貌,也在渐渐的变得模糊,越来越与姜婉的灵魂融合。 这具身体,正在变强。 这副面容,正在转改。 姜婉本身的强悍,和禁锢在宋玉娇体内的枷锁抗衡着,仿若快要冲破牢笼的野兽,每一次冲击与反震,都让姜婉神魂剧荡。 研制解药的速度,还需要更快一些。 苏佩没有沉浸在和女儿久别重逢的喜悦里,姜婉的归来和这段时间的缓冲,也让她冲淡了对祁瑛的责备,她把在丞相府说过的那些事情又重复了一遍,在祁瑛和姜婉面前,苏佩讲了更多的细节来佐证。 他们怀疑对面的散兵是明蔷带出来的并不是心血来潮时的猜忌。 这些东西都有痕迹可循,他们甚至在某次交锋的时候,被天际飞来的一柄长枪伤过。 如果明蔷真的在东曙的军队里,那么当年的事情,就彻底的变味了。 她不是临阵脱逃,也不凭空消失。 当年的明蔷,很有可能是叛变了。 而且是一场,连明菖都未曾察觉到异样的叛变。 苏佩的脸色变得凝重,她的目光在姜婉和祁瑛之间来回晃动,片刻后,慎重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我们认为,东曙攻过来的时间,很有可能就是婉儿腹中孩子落地的时间,在那之前,他们可能是计划着利用宋玉娇做些什么,所以这一次,他们派来了玄瑾。” 至于为什么迟迟没有近一步的联络,恐怕也是因为早前送来的信件,未得到回复的缘故。 那个玄瑾,比想象中更加的谨慎。 而苏佩,带来了另外一个串联线索的消息。 关于东曙皇送来的那个五彩金簪究竟是何用意。 “那是个愿望。”苏佩给出了他们调查到的答案。 五彩金簪的出现,象征着东曙皇室赋予的一个愿望。 他们把这个东西交给宋玉娇,是给她一个应承。 按照东曙的指示行事,将来天下一统之后,可以凭借这个金簪,实现愿望。 宋玉娇能有什么愿望? 唯一能许的,只有保全她和腹中孩子的一世平安。 她和孩子都是东曙用来牵制祁瑛的东西。 她体内的禁锢和到手的金簪,更像是给一棍子送一颗糖的拉扯。 胁迫与妥协并行,东曙美人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真正潜伏在大晋后宫的炸弹,是东曙皇自以为拿捏得死死的‘宋玉娇’。 可惜,禁锢会破碎,棋局会翻转,东曙的如意算盘在宋玉娇自尽城下的那一刻,就已经落空了。 “那便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姜婉平静的接过话来,“但无论他们要做什么,孩子落地之时,也必将是我们反击之时。” 玄瑾若真的对宋玉娇有指示,反倒成了好事和他们起兵的借口了。 苏佩来得正是时候,免得他们还要来回护送密函往九仙去,现在看来淮河一带都很不安宁,不仅有东曙潜入大晋的人,更有大晋潜入东曙的人,混乱在一起,并不是传送密函的好时候。 苏佩来了,正好祁瑛和姜婉可以把他们的计划也一并说了,由苏佩将这个消息带回九仙,才是最安全保险的。 “说起这个,我与祁瑛也有一个计划。”姜婉握住苏佩的手,敏锐的察觉到苏佩的手臂有些僵硬,她微微撇眉,没有当即便问,“当前陆燃和殷正山已经在抓紧时间研制我体内禁锢的解药,想来用不了多久,便能够解除这个禁锢,如今这具身体正在发生谁都无法解释的变化,我觉得。。这具身体和我的灵魂,似乎正在慢慢的融为一体,样貌在发生变化,体格也一样。。” 也就是说,‘宋玉娇’正在慢慢的变成‘姜婉’。 这样的变化对于大晋来说,无疑是额外的惊喜。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让姜婉,真正的回来。 苏佩盯着姜婉看,随后缓缓点了点头。 姜婉说的是真的,这眉眼,不管怎么看,都是她的女儿,而非东曙公主宋玉娇,她的女儿,正在完完整整回来的路上。 “如果确如娘你所说的那样,那位玄瑾真的会指示宋玉娇做些什么的话,正好在孩子生下来的时候,可以此为由,让宋玉娇背上反叛之罪予以死去,她的死,也将成为大晋攻向东曙的出兵之由,瑛郎会对外宣称,东曙公主敬妃的孩子,也一并随着她去了。”姜婉轻声开口,而后回身看了一眼祁瑛,继续道,“而本该死去的大晋皇后,将带着她的孩子,重新回来。” 她腹中的这个孩子,不是东曙的孩子。 而是堂堂正正,要冠以大晋姓名的孩子。 是大晋皇后,姜婉的孩子。 姜婉要给他纯正的姓名,敬妃逝皇后归,大晋皇后的‘假死’,将成为揭露东曙狼子之心的一步棋,成为永远不会解开的,神迹一般的谜。 当她重新站上神坛之巅,当琼林宫再度开启,瑛婉的征战时代,也将再次拉开帷幕,成为历史上浓墨重彩,永不褪色的一笔。 这是她归来的意义。 也是宋玉娇渴求的归宿。 一瓶毒药,两条性命,命运齿轮的交织,不肯安息的亡魂,埋藏于深宫的背叛与辜负,都将一一浮出水面,迎来正义的审判和结局。 当娇柔玉手握起拨皮剔骨的刀。 当飒爽英魂踏上尸山血海的路。 北水南淮的命运,也将因为这两个女子,从此天翻地覆。 144、御猪有点挑食 http://.biquxs.info/

苏佩不能在宫中久留。 事情说完以后,短暂相见一面的母女两人,又将迎来别离。 姜婉想要看看苏佩的手,强留她坐下来,紧张皱眉道:“娘,谁伤着你了?” 苏佩抿嘴笑,用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姜婉的脸蛋:“还是你心细,姜霆夜那个混小子,什么也瞧不出来。”她见姜婉眉头紧锁,又揉了揉她的眉心,“娘没事,小伤而已,过几日就好了。” 她不肯给姜婉看伤口,只一直重复宽慰她说没事没事,姜婉总也不能当着祁瑛的面强行把她娘的衣袖捞起来,再三跟苏佩确定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以后,姜婉脸上的神情才松缓下来一点。 送苏佩出宫也是一样走的秘密通道,母女两人的告别念念不舍,再见和保重说了十来次,苏佩才终于狠下心,戴上斗笠转身走远了。 祁瑛陪在姜婉身边,搂紧了她的肩膀,直到苏佩的身影看不见了,才轻胜安慰道:“很快就能再见了。” 姜婉迟迟收不回自己的视线,她和母亲的这一次相见,竟然隔了整整四年。 她甚至还一度抛下过他们。 抛下过她的家人们,欣然赴死。 当时没觉得有什么,沉溺在自己悲痛里的人,哪里能想那么多呢。 可这次和苏佩再见,姜婉实实在在的心痛和内疚了。 父母生养她那么大,她还未曾尽孝膝前,只想着如何解脱自己,本身就是最大的自私和不孝。 好在是她现在回来了。 若是没有回来呢? 往后的日子里,就算他们也查明了真相惩处了郭氏,姜长渊和苏佩又能真正的宽心么? 想来是不能的。 她失去孩子,如同心坎剜肉。 苏佩失去她,也当一样。 姜婉下意识的抬手护住自己的肚子,她原本还在犹豫不决,但现在看来,箭在弦上,早已经是不得不发,她沉默的片刻里,未曾注意到祁瑛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担忧。 她是个孕妇,原不该这样孕中多思。 但事赶事到了这一步,祁瑛再多的劝阻,到了嘴边也不太想说了。 当初他和姜婉争执的开端,便是自以为是为对方好的观念。 姜婉比他清楚怎么样对孩子好。 比他更期盼和小心这个孩子。 沉默过后,姜婉缓缓回过了头:“我想。。再给东曙使臣送一份大礼。” 祁瑛眼中的光茫闪了闪,随后,柔情一笑:“好。” · 玄瑾到使臣馆已经有十来日了。 这段时间负责他们一切事宜的官员,叫做沈慷。 玄瑾专门派人的打探过,沈慷一直都是个散官儿,正是因为这次东曙来访,手上才终于有了一点能做的实事。 不知道是不是玄瑾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沈慷很爱到使臣馆来,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自己经手来办,像是时刻准备着邀功的样子。 可他一介散官而已,又有什么急切需要邀功的必要呢? 玄瑾觉得有意思,着人留意起了沈慷来。 他给祁瑛送了美人,给丞相府王府也都送了美人,刚清净了两日,使臣馆便热闹了起来。 祁瑛唤安吉禾进宫去,也给玄瑾他们,备上了一份‘大礼’。 街道上不少百姓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很快使臣馆外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安吉禾走在最前头,笑呵呵的同站在门口廊边张望的玄瑾等人远远招了招手:“玄瑾公子早啊!” 玄瑾浅笑:“大人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来?” 马车的车厢还用黑布裹着,后面跟着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人,玄瑾本能的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安吉禾笑得夸张,招呼着人把院子腾得干干净净,又让人把带来的大网在院子里边系好了,系成一个闭环后,才快步走到玄瑾的身边站定,轻声道:“这东西啊,有点儿认生,不过没事儿,公子放心,它温顺得很的,跑一跑,就熟了。” 玄瑾眼皮不自觉的抽了一下,但常年养成的教养和习惯,还是让他以最快的速度镇定了下来,比起身后那几个已经开始议论聒噪起来的东曙使臣,玄瑾显然沉稳得多。 他微微颔首,温和道:“大人这样说,我到倒是有些好奇了。” 安吉禾眼神里不明意味的笑意更深,他拍了拍手,对那边站着的小太监比了个手势,马车厢上的黑布往下这么一拉,玄瑾差点绷不住自己脸上那抹笑容。 这黑布盖着的,还不是马车厢。 是个大铁笼子。 笼子里面没装什么恐怖恶心或者见不得人的东西。 里头就装了一只猪。 一只白白嫩嫩,拖上屠宰台就能直接宰了的肥猪。 玄瑾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这一瞬间,确实很难理解祁瑛送这个东西到使臣馆来的用意是什么。 他僵硬了好几秒,才终于迟疑的看向了安吉禾:“这是?” 安吉禾一副您瞧好了吧的样子对那边挥了挥手:“抬下来,快抬下来,让它给咱们使臣大人们都跑两圈儿看看!可有活力了!” 笼子一开,这只猪就被连拖带拽的扯了下来,一被人拉扯,猪就开始疯狂嘶叫起来,巨大的猪叫声,一直传到使臣馆外的街道上。 使臣馆这是杀猪了?! 外面站着的百姓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只能听见猪叫声,急得一个个恨不得翻到墙头上去。 听见猪叫,玄瑾的脸色就更加僵硬了,让猪给他们跑两圈是几个意思?祁瑛这是嘲讽他们东曙来的没见过猪跑? 偏偏安吉禾还假装未曾察觉,在玄瑾旁边热情的介绍起这只猪来:“公子请看,可瞧出眼前这只猪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来了吗?” 玄瑾看傻子一样看一眼安吉禾,但他神情严肃不似玩笑,摸不清楚祁瑛到底什么用意的玄瑾,最终还是谨慎的观察了那方跑起来的猪片刻,慎重开口:“鼻子更长些?” 安吉禾遗憾的摇了摇头。 玄瑾挑眉:“肉质更紧些?” 安吉禾更加遗憾的摇了摇头。 玄瑾皱眉,又看了两眼,迟疑道:“总该不会是更白些吧?” 说完,自己都笑了。 安吉禾没笑,他指了指那只猪,肃然道:“公子请看,这只猪,它不是普通的猪,它是去年皇上从猎场的花豹嘴里,救下来的猪,它还小的时候。。”安吉禾伸出两只手比划了一下给玄瑾看,“大概这么小的时候,皇上还亲手喂过它一根菜叶子,所以这只猪,它是一只货真价实的御猪啊!” 玄瑾沉默了。 他看一眼安吉禾比划出来的那只不存在的去年的猪,深吸口气:“大人的意思是。。皇上给我,送了只猪?” 安吉禾纠正道:“是御猪。” 玄瑾身后的东曙使臣不乐意了,纷纷表示大晋皇帝这是几个意思,他们又送珍宝又送美人的,转脸运只猪来使臣馆乱蹿,这传出去像话吗?! 安吉禾刚刚还眯着眼睛笑的和气面容,一转过脸的瞬间,就阴沉下来了:“这几位使臣的意思是,看不起咱们皇上亲自救回来,又亲自喂养过的御猪了?咱们皇上的这份心意和亲厚,看来东曙使臣不太能感受得到啊。” 安吉禾素来是最会戴高帽子的人,一番话说出口,几个东曙使臣又羞又恼,却也说不上话来。 有个年轻些的到底气盛些,小声嘀咕一句:“谁知道真的假的?!咱们又没亲眼看见,还不是由着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安吉禾耳朵好,不仅听到了,还听得一字不漏,他往前跨了一步,精准的提住了那个侧过身说话的小使臣,他看着精精瘦瘦一个小老头,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直接把一个健壮的青年小伙拖到了旁边的阶梯旁,害的他踉踉跄跄的差点摔下阶梯去,一通左摇右晃,险险在台阶下站稳了脚跟。 刚站稳,便怒然抬头:“你干什么?!” 安吉禾双手交叠在腹前,居高临下看他,眼中寒芒阵阵:“去吧。” 年轻使臣还沉浸在心脏猛跳的愤怒里,现在还根本不清楚安吉禾这个冷冷的眼神意味着什么,语气冲道:“去什么去?!” 安吉禾:“去给御猪道歉。” 年轻使臣一脸你疯了吧的表情:“道歉?”他伸手胡乱指身后那只绕圈跑的傻猪,“你让我给一只猪道歉?!” 安吉禾没再回答他的话,但坚定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诉他:没错,就是给猪道歉。 玄瑾在旁边一直没有吭声。 身后的使臣说话的时候,他本来可以制止的,但他没有。 这个年轻使臣出头的时候,他原本也可以制止的,但他也没有。 因为他想看看,安吉禾的底线在哪里,他是代表着祁瑛来送东西,他的态度,也就代表了祁瑛希望他表现给东曙看的态度。 玄瑾现在看明白了。 他喊住了那个还要继续挑衅安吉禾权威的年轻使臣:“仕禾。” 名为仕禾的年轻使臣到了嘴边的话因为玄瑾的制止,硬生生又吞了回去。 他们似乎都很敬服玄瑾,玄瑾点了点下巴,仕禾虽然震惊又不甘,但复杂的情绪纠结许久后,他还是忍住自己的怒意和委屈,转身钻进了拉起来的网圈里。 猪还在跑。 仕禾进去以后才想起来,这猪跑成这样,自己要怎么跟它道歉啊?!他在原地僵硬的站了会儿,眼见着猪脸越来越近,身上的汗毛瞬间一根接着一根全都竖了起来,这太恐怖了,已经超出了仕禾的认知,他终于绷不住,尖叫着朝前跑去。 他不跑还好,他这么一跑,猪也疯了,不要命的在后面追,仕禾尖叫着都要吓哭了,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对不起!对不起!” 安吉禾看着眼前这一幕,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扭头对玄瑾道:“公子你看,这一人一猪,多和谐。” 玄瑾:...... 不过送都送来了,祁瑛铁了心要送,能怎么办? 好在这猪跑了那么半天,最终还是跑累了,它哼哼唧唧两声,往地上一躺,不动了。 终于没被猪追的仕禾尖叫着又跑了一圈,险些踢上猪屁股的时候才终于反应过来这猪不行了,一个急刹车停下了脚步。 他满头是汗,喘得要命,停下来之后才觉得自己喊得嗓子和肺都疼,一扭头,安吉禾还笑眯眯的把他看着,仕禾打了个寒颤,吓得直接朝自己的房间逃命似的走远了。 安吉禾顺利完成任务,婉拒了玄瑾留他坐下来喝茶的美意,又反复叮嘱了一遍,因为是御猪,所以要格外虔诚的对待才行。 离开之前,安吉禾提醒道:“它有些挑食。” 玄瑾含笑应下,显然,他还没有意识到,安吉禾所谓的‘挑食’是怎么个挑法。 毕竟就是只猪啊,饿了什么不吃?能挑到哪里去? 第二日,玄瑾就知道自己错了。 能成为御猪,它果然是有自己的过猪之处的。 安吉禾嘴里说的挑食,玄瑾觉得不准确。 当他打开门看见一只猪扬着一张天真无邪的猪脸将他望着的时候。 玄瑾觉得,它可能是挑人。 仕禾现在看见它有心理阴影,死都不肯上前来。 而其他人拿着一簸箕的新鲜菜叶放在它嘴边,这只御猪也不肯张一张它的尊口,非就得守在玄瑾的门口,一见玄瑾看门,它就叫唤了。 躲在远处柱子后面的仕禾呸了一声:“肯定是只母猪!” 端着菜叶子的几个使臣为难的扯了扯嘴角:“公子。。这。。这猪赶不走也不肯吃东西,你看。。” 玄瑾沉默的和御猪对视了片刻,随后他松开掌在门上的手,让开了一半的门彻底打开,轻声说了句:“无妨。” 他接过那使臣手里的簸箕,跨过门槛朝着楼梯下面走去。 说来也是奇了,这只猪真就乖乖的跟上了玄瑾的步伐,也朝着院子跑去。 仕禾阴恻恻的露出半张脸来,嘀嘀咕咕道:“这么喜欢公子,昨个儿没见你追着他跑呢!” 他躲得远,玄瑾自然是没有听见的。 他走到院子里,在石凳上坐下,那只猪就正好够得上他的大腿,此时又仰着头看着他,给玄瑾又叫了一声。 玄瑾忽而笑了。 这御猪,属实有些意思,就像是真的沾染了龙之气息一般。 他拿起菜叶,递到它嘴边,一群使臣站在台阶上,目瞪口呆的看着刚刚死都不肯开口的御猪,美滋滋的把玄瑾喂过去的菜叶吃掉了。 两个使臣面面相觑:“公子。。” 玄瑾没回头,眼眸半垂,如他一直以来都温顺又得体的模样,轻声开口:“无妨,以后我来喂就好。” 御猪像是听懂了玄瑾这句话般,嘴里吃着东西,还不忘了哼两声附和玄瑾。 玄瑾抿紧嘴唇,抬手拍了拍它的脑袋。 看来,惹了个不大好惹的人呐。 · 御猪在使臣府就这么安心的住下了。 玄瑾让人在后院给它开辟了一块小天地,平时没事的时候,都关在它的小圈子里活动,到了饭点会有专门的人去给它开门,然后御猪就会一颠一颠的跑到玄瑾身边,静静等着他喂饭。 虽然每天都会打扫那小圈子,也会定时给御猪洗澡,但后院里面还是弥漫着一股猪特有的味道,仕禾每次来都要干呕两声,实在是受不了,还去玄瑾面前哭诉了好几次,说自己现在恐猪了,连猪肉都吃不下了,人瘦了一圈,太惨了。 玄瑾眼皮都没抬,一句吃不下就吃别的,堵得仕禾心坎儿疼,眼泪花包在眼眶里打转,不敢再吭声。 原以为送礼的事情到此就算结束了,玄瑾每日喂猪,东曙使臣们在月门边纷纷探出脑子,露出痛心疾首又扼腕的表情来。 这要让东曙的姑娘们知道她们温润如玉的玄瑾公子天天在使臣馆里喂猪,恐怕能把他们这几个跟着去的使臣脑袋拧下来。 玄瑾公子的手怎么能喂猪呢?!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的一幕! 丧心病狂的御猪! 几个人钻在一起天天焦灼,想着要怎么把这猪送回去,可又实在想不出一个好法子来。 玄瑾似乎也对这件事情丝毫不上心,跟那御猪一见如故,整天喂,都快喂上瘾了。 这一定是大晋的阴谋! 东曙使臣咬牙切齿的想着,玄瑾公子素来清冷孑傲,对姑娘们兴致缺缺,只保持礼貌得体的距离,对各种宠物也从没有表现出一点的狂热喜爱,只是有时候会抚摸两下而已。 谁知道被一只猪捷足先登了! 传出去,全东曙的姑娘都得疯了! 就在东曙使臣焦躁得不行的时候,平静了好些天的使臣馆,又大张旗鼓的迎来了宫中的队伍。 听见动静,一群人都脸色大变,急匆匆的赶着出去看。 好在这次进来的不是什么盖着黑布的马车了。 这回进来的,是一顶打扮得格外喜庆的轿子。 轿子被稳稳当当的抬进了使臣馆的空地上,几个东曙使臣走上前来,警惕的将随行而来的几个小厮和婢女看着。 玄瑾喂过最后一片菜叶,慢悠悠的起身,朝着这边过来。 他看一眼那个轿子,视线稍稍侧移,就瞧见了站在最前面的陆燃,他似乎也在等着自己的踪迹出现,看见从月门走出来的自己后,才漾起一丝笑意,开始宣读祁瑛的口谕。 绕来绕去,其实就一句话。 祁瑛给玄瑾,又抬了个美人来。 145、莺娘子吴淑莺 http://.biquxs.info/

轿子装扮得格外精致,一看便是费了些心思的,后面跟着的小厮婢女抬着大大小小的箱子,来了,就没打算走了。 就跟送那只御猪一样,从一开始,玄瑾他们就没有拒绝的余地。 更何况这次是陆燃亲自来送的,他的权威,更在安吉禾之上。 玄瑾到盛京也有一段时日了,除了刚到的那日和陆燃见过以外,两人竟然是各忙各的,谁也没有要先主动问起身份的事情来。 像是一种奇怪又诡异的默契,两个人都默认了自己当初遇见并认识的人就是现在眼前的人,但又清楚的知道,并不完全是。 宣读完旨意,四周又重新安静下来,然后在众人的视线里,那只没瞧见玄瑾又没人关进笼子里的御猪,就这么滴溜溜的跑出来了。 它在玄瑾身边站定,就这么把对面的一堆人看着。 陆燃脸上的笑意,在看见御猪的瞬间,骤然放大璀璨。 他看向一脸淡定的玄瑾,显然是已经习惯了的表情:“它还挺喜欢你。” 玄瑾垂眸看了一眼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的御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很快就有人上前来边哄边拽的把御猪领回了后院的圈里,猪叫声渐远以后,玄瑾才重新抬眸:“好久不见,陆大人。” 那天惊觉是曾在东曙边境见过的人,玄瑾一时没转换过来,下意识就喊了声十七小哥,现在转换过来了,自然还是要称呼一声陆大人。 陆燃对这个称谓欣然受之,毕竟在朝堂上也呆了那么些时候了,上朝下朝被那么多人一口一个大人的喊,多玄瑾一个也不多。 陆燃微微颔首,随后给轿子旁边站着的婢女打了个眼色,一直没有动静的轿子,这才被人撩起了帘子来。 里面被搀扶出来一个妆容清雅的女子,玄瑾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祁瑛收下了他送去的东曙美人,他又有什么理由能拒绝祁瑛送来的美人呢? 至少。。比再送只什么御狗御猫来强些吧? 陆燃看着玄瑾,简单的介绍了一句:“这是莺娘子。” 玄瑾知道陆燃这是说给他听的,这个莺娘子眼中半点不见慌张惧色,清清冷冷站在那里,不像是强迫的,也不像是哭闹的人,大概注意到玄瑾又把视线挪过来打量自己,莺娘子缓缓抬起眼来和他对视了一瞬,然后非常温柔的笑了。 居然还会笑? 一旁站着的几个东曙使臣的脸色却因为莺娘子这一笑,缓和了不少。 仕禾拍拍心口:只要不是猪就行。 他真的是怕了大晋这个皇上了,疯子吧,不然怎么会想到救一只猪回去养!养就养了!还非得养成御猪!杀不得打不得的! 仕禾在这边默默的吐槽,等他再回过神往那边去看热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一瞬间,他似乎从余光看见,那个莺娘子正看着自己。 但当他抬头望那边看过去的时候,她又只是温顺的垂着眼帘,一言不发。 仕禾挠挠头:看错了? 他没再纠结这个事情,他可能就是被猪追得狠了,这段时间都有些神经衰弱。 玄瑾和陆燃寒暄了几句,这回留陆燃喝茶,他倒是欣然接受了,两人互相谦让着望屋里走,玄瑾还不忘了回过头,同仕禾交代一句,让他带着这位莺娘子去后院选个心仪的住所。 当然,特意强调了不是御猪所在的那处后院。 仕禾连声应下,他才不想看见那只猪! 莺娘子在他身后沉默跟着走,姑娘家就是好,看上去软乎乎的,闻着也香喷喷的,比那个御猪好了几千几万倍,而且这个小娘子一看就是哥安分守己的,笑起来温柔,想必说话做事也温柔,这大晋皇上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欣赏美人的品味还是不错的,仕禾这么想的,不由自主的慢慢放缓了脚步和莺娘子并行,说话的语调都变得愉快起来:“娘子是哪家的?我听方才使臣说,娘子是送给玄瑾公子的,你知不知道咱们公子其实。。不怎么喜欢亲近姑娘家?” 莺娘子抬起水雾一样的眼眸看了一眼仕禾,年轻人特有的活力在他身上一览无遗,说出来的话也随性又孩子气,莺娘子轻胜开口,声音果然和仕禾想象的一样温柔:“莺娘只是来侍奉公子的。” 她说得含糊,仕禾其实没太听懂。 他盯着莺娘子的侧脸,又觉得大晋皇帝太小气,这么好看的娘子,怎么就只给玄瑾一个人?他们就不是人了?未免太偏心。 从前在东曙的时候,他老听说大晋的女人都是虎背熊腰,能上马打仗的悍妇,可真到了大晋这些日子,仕禾才发现听说来的都是狗屁,什么都没有自己亲眼看见来得真了。 盛京街上的姑娘家明明就很好看,盈盈一握的腰肢,飘飘若仙的裙摆,哪里是什么悍妇?这明明就是甜水做的人儿才对。 不过那些街上看见的姑娘,都不如眼前这个莺娘子好看。 她明明也没有多倾国倾城的姿色,脸上的脂粉也只淡淡的扑了一层,没有画上特别惊艳浓烈的妆容,但仕禾就是心动了。 一眼看过去就心动了。 这个莺娘子就像是踩在了他的心坎上随心房起伏一般。 刚才远远看了一眼的时候仕禾还没太察觉到有什么不对,这会儿靠近了看,仕禾才发现自己不由自主的越来越向她靠近,想把她看得更清楚一点。 这种靠近已经不属于好奇的范围内了,就连莺娘子身边的那个婢女都觉出了不对,赶忙从另一侧过来,将眼珠子都要沾到自家小娘子脸上的仕禾不动声色的挤开一些,警惕的同他说话:“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仕禾被人一撞,突然回过神来,看见婢女警告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摸了摸头:“叫我仕禾就行。” 婢女深吸口气:“仕禾公子,我们还没到么?我家小娘子起得早,这会儿累得很,想歇息来着。。” 仕禾一听,皱眉道:“起得很早么?没睡好?” 问完,被婢女更生气的盯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关心了不该关心的问题。 仕禾啧了一声,觉得这个小婢女真是凶巴巴的,莺娘子那么温柔一个人,身边怎么跟了这么个婢女,他恹恹的熄了声,说了句这就到了,不再跟在莺娘子旁边,往前快走两步后,还有些念念不舍的回头看了一眼,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 不过转念一想,她接下来都是要住在这里的了,玄瑾公子肯定不会亲近她,那自己和她相处的时间岂不是就多起来了? 这样想着,仕禾原本还有些失落的情绪又瞬间高涨。 婢女在后面看着仕禾一会儿丧气一会儿兴奋的背影,皱起了眉头。 选厢房这种事,是莺娘子身边那个婢女去看的。 她找了个四面通风又光线极好的房间,旁边还有一件小房间可以作为存储,仕禾在旁边夸她眼光不错,小婢女立刻瞪他一眼,笑也不笑了。 仕禾靠着柱子,心想:得,这还没到一个时辰呢,就把莺娘子身边最亲近的小丫头得罪了,没办法了,得想个法子哄哄才行。 他还在这里杵着,婢女里里外外忙活了三圈儿出来,看见他又不要脸皮的凑到自家娘子身边去了,婢女脑子一嗡,气得不轻,提起裙摆跑到仕禾跟前,把他推远一点,也不客气了,叉腰道:“公子没事做了吗?我家小娘子在这里住下了,公子也该避避嫌才是,人送到了还是快回去了吧,被人瞧见了,咱们娘子怎么好说?” 仕禾瘪嘴:“我就是想帮帮忙。” 小婢女一步不让:“咱们人手够的,哪儿能劳烦公子做这样的事情,公子还是回去了吧,前头陆大人都还在呢,公子不去陆大人跟前露露脸,老是守着咱们娘子做什么!” 仕禾面色一紧,他就算是凑到前头去了,陆燃和玄瑾两人说话,又哪里有他插话的余地? 虽然他在东曙也算是个世家子弟,但是名头比起玄瑾来,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这回跟着玄瑾出来,完全是因为他想出来走走玩玩罢了,谁能想到他会在大晋动了心呢? 不过这些话仕禾只能往肚子里吞,瞧见莺娘子看自己的眼神,这时候就是理不直,那也得气壮才行,总不能在她跟前失了脸面,是以仕禾梗着脖子,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子,咳嗽两声道:“那。。那是,我这不是要确定一下你们有没有什么缺的么?既然没有,那我就先去大堂那边了。” 婢女拦在他面前,眼神里就写了一句话:赶紧走吧你! 仕禾可怜巴巴的看一眼莺娘子,见她也没有要开口留自己的意思,失望简直都要写到脸上了,要是身后有尾巴的话,想来仕禾现在尾巴都已经能在地上扫地了。 他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四周终于没了外人,婢女这才松口气,扶着莺娘子往屋里去坐下。 里面她都已经收拾过了,进屋后叮嘱了跟来的人一声不许进来打扰后,婢女关上了门。 她快步走到莺娘子身边,神色复杂的站了会儿,斟酌半响后,才轻声开口:“好好的宫里小主不做,到底怎么想的要来这样的地方呆着?” 随陆燃一并到使臣馆来的莺娘子,正是早前跪到姜婉身前去的昭贵人吴淑莺。 她此时换去了宫装,穿上了未曾出阁姑娘家的衣裳,变成了送到使臣馆的美人莺娘子,而毓清宫里的昭贵人,以称病的缘由,闭门不出了。 大概因为身子清白未曾生育过的缘故,她换回这样的衣服后也半点不觉得维和突兀,真要说起来,她的确还是个姑娘。 而跟着仕禾横眉立目说话的婢女,正是轻歌。 她是真没想到,自家小主跑到梅惜宫去之后,就突然脱掉了昭贵人的身份,摇身一变到使臣馆来做什么莺娘子了。 她要是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那天说什么也要跟着自家小主一块儿过去! 指不定。。指不定还能劝劝么? 但这也只是轻歌自己的想法而已,她心里知道,自家小主做了决定的事,又不是她跟不跟去,劝不劝阻就能扭改结局的。 吴淑莺对现在的处境没有任何的不满,她坐在窗边,盯着天上的流云看,半响后,很浅的勾起一抹笑意:“轻歌,我好多年。。没看过宫外的景色了,天空真蓝啊,咱们在宫里面的时候,天也是这么蓝么?” 哪怕是同一片天,心境不同,看上去也完全不同。 那高耸的城墙,让她觉得窒息。 宫外的天空,湛蓝得泛白。 轻歌抿嘴不言了,她当然知道昭贵人有多想逃离那个地方,郭蓁蓁死后,她就一直在想,要怎么逃。 短暂的将功赎罪,不能让吴淑莺感到安全。 作为郭蓁蓁曾经的心腹,吴淑莺一直觉得悬在自己头顶的那把屠刀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迟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落下罢了。 她得在别人宣判自己的结局以前自救。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功过平衡,然后走到天涯海角,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地方来。 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去做。 甚至不去想自己暴露出知道皇后身份的瞬间是不是就会被扼杀这件事。 好在,她赌对了皇后的那一丝宽宥。 为自己争取到了可以立功的机会。 她觉得值得。 屋里沉默下来,轻歌叹了口气,终于不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了意义的话,她准备去给吴淑莺烧水沏茶,她歇歇脚,自己还能把床铺理出来让她可以睡会儿。 一推开门,轻歌就看见了在外面挂鸟笼子的青萍。 这次出来,吴淑莺把青萍也带上了。 作为曾经在太后身边呆过又被指去伺候过淳嫔的人,昭贵人算得上是青萍侍奉的第三个主子了。 这样的奴婢,在宫里的日子其实不太好过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吴淑莺对青萍有些特别的看好,大概是觉得她撩拨是非的能力,在来到使臣馆以后,能够有所用途吧。 不管怎么说,轻歌对青萍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好感的,但也没欺负过她,轻歌不是那样仗势欺人的人。 她走上前,拍了拍青萍的肩膀,青萍回头看见是轻歌,还很高兴的笑起来,压低了声音也掩不住语气里的兴奋:“轻歌姐姐,咱们出来了,咱们真的出宫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会死在宫墙里。 昭贵人没有骗她,只要她乖乖听话,真的可以活着离开那个提心吊胆的地方。 这里是新的开始的。 轻歌却没有她这样高兴,她把手不动声色的抽回来,抬眸看了一眼在笼子里窜动的百灵:“怎么把这个也带来了?” 青萍抬手晃了晃笼子,百灵发出美妙的歌声来:“娘子喜欢。” 轻歌没再说话了,看了会儿以后,说自己去烧水沏茶,让青萍拿上茶具尽快跟过来。 青萍又看了一眼挂在旁边的笼子,嘀咕了一句这声儿不是挺好听的么,她瞄一眼已经转身走远的轻歌,不敢耽搁。 现在已经不是在宫里了,到了这里,统筹管他们的人就是轻歌,青萍还是颇为听她的话的,所以她很快就翻到了一套新的茶具,不是宫里的规制,就是民间比较贵重一些的款式,她端着茶具到后面的烧水间时,轻歌已经把火烧了起来。 她平时其实不怎么下厨的,但跟在昭贵人身边久了,起起伏伏都有时,风光的时候使唤得动人,失意的时候便处处只能靠自己,所以轻歌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实际上该会的都会,该站出来说话,也会站出来,就像刚刚在仕禾面前一样。 青萍挪到轻歌身边,看上去像在专心的清洗茶具,实际上余光一直在瞄轻歌,小声问了句:“那个仕禾公子,对咱们莺娘子好像有些不一样啊。” 轻歌闻言立刻侧目看了她一眼,青萍从这一眼里看到了冷意,大概是因为平时在宫里的时候轻歌都太温顺了,才显得这次出宫来她的不安和暴躁来得那样的强烈。 “胡说什么?”轻歌的声音不大,但冷的彻底,“这样的话要是被玄瑾公子听去了,岂不是坏了咱们娘子名声?” 青萍嘟囔道:“仕禾公子对咱们娘子挺好的啊,人又热情,帮个忙而已嘛。” 见她还说,轻歌忽然沉着脸把手里的木头往火堆里一扔:“都告诉你不许再说了!” 火星往外窜,青萍吓得缩了缩脖子,半响后应了一声,不敢再多说什么了,轻歌好像比在宫里的时候还要敏感,她瞧那个仕禾公子就挺热心的,到了宫外来,身边有个肯帮忙的人不是挺好的么? 轻歌得了青萍的应承,见她低头洗杯子不说话了,这才缓缓收回视线,有些心烦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仕禾公子被玄瑾指来带路,突然就对吴淑莺这么热情,指不定就是玄瑾派他来故意亲近想问些什么东西出来。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小心为好。 146、你是什么意思 http://.biquxs.info/

轻歌对这个仕禾公子没什么太大的好感,总觉得他轻佻得很,而且她们现在根本不可能放松,这是刚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青萍该不会真以为她们是来这里养老过好日子的吧?她们只不过是换了个战场罢了,后宫也好,使臣馆也罢,想要挖出有价值的东西,就必然要冒风险。 她虽然相信自家小主,但难免心里焦虑。 把水壶提上烧旺的火炉上以后,轻歌才擦干净手,唤青萍到了门口来,她把怀里装了一路的一封信拿了出来。 青萍有点懵:“轻歌姐姐,这是什么?” 轻歌帮她把信装到怀里:“没什么,就是咱们带来的东西明细,这些还是要交给玄瑾公子的,使臣馆这些东西是谁登记入账咱们也不清楚,娘子那儿我守着,沏茶的事你也不用管了,把外面的东西搬回去以后,到前头去瞧瞧陆大人走了没有,走了便把东西交给玄瑾公子就好,公子看了便懂了。” 原来是物品单子。 她倒是没多想什么,在宫里面得了封赏也是要登记入册的,是该有这么个规矩。 轻歌交代事情给她做,青萍自然也是高兴的,至少说明轻歌还是把她当成自己人,有什么都肯带着她,真要是什么事儿也不让做了,基本也就跟个杂洗人员差不多了。 她应声,快步朝外走去。 轻歌看着青萍的背影,看了很久,才缓缓回身。 玄瑾请陆燃喝茶,其他的几个使臣自然也跟着进来坐坐,两人进屋对面坐下,陆燃问起到大晋来这些天生活上还习不习惯,有没有什么缺的,以及是否上街转过这样的琐碎小事。 玄瑾未答,只是浅笑着将陆燃看着,答话的都是另外几人,说已经领略过了盛京的风采,各大街道都去看过,很是繁盛,只是有些习惯还是不大一样,前几日往酒楼去还闹了个笑话,不提也罢。 陆燃这人跟玄瑾一样,性情温和又让人不自觉的亲近,可偏偏又不会让人觉得好欺负,反倒是更衬出一种不可忽视的贵气来。 是以几个使臣反倒是比陆燃说得还多,好多事他只是粗略一提,都能得到不少有意思的回答。 仕禾去了半响,匆匆赶回来的时候,正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 他进屋给陆燃问过好,便在旁边找了个位置也坐下了。 听了会儿,觉得这送猪和送人果然还是不一样的,这个陆燃大人就很不错,送来的莺娘子特别好,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也特别好,干干净净又英气非凡,倒是算大晋的大好男儿了,同他们一样俊秀的玄瑾公子有得一比。 仕禾坐了没多久,还没能见缝插针跟陆燃说上几句话呢,那几个老头子突然就像是都说好了似的一同站起身来,纷纷表示自己手上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处理,让玄瑾陪着陆燃聊会儿后,就一个接着一个要撤了。 仕禾递到嘴边的茶都才喝了一半:??? 也没人跟他商量啊。 他面不改色的喝茶,外交嘛,重要的就是一个厚脸皮,他今儿就是不走了,还能把他拖出去咋滴? 事实证明,就是把他给拖出去了。 那几个老头子挤眉弄眼的给他递眼色,仕禾假装没看见,看不懂,被最后出去的一个人直接从椅子上提了起来,鬼叫着远离了大堂。 就欺负他年轻可爱! 年轻人没人权吗! 仕禾抗议!抗议的声音太大,被揍了,然后很惆怅的回自己的屋子里躺了。 这下大堂只剩了玄瑾和陆燃两人,偏偏两人都是格外能沉得住气的,没人说话,竟也没人觉得尴尬。 两人视线交锋的这几分钟里,大堂里的空气都像是凝固住了。 最后,还是玄瑾先打破了这份沉默:“我当时还想,像十七小哥这样的人才,东曙怎么能错失,回去以后甚至还派人前往当时相见的地方去询过,想请小哥入朝为官,共为同僚,结果再派人去的时候,小哥早已经远游了,当时还觉得,这恐怕得是一生憾事,没想到十七小哥竟然就是大晋鼎鼎大名的陆燃公子,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东曙朝堂又如何请得动小哥这样的人才呢。” 陆燃含笑听着,玄瑾目光恳切,可见他说的都是真的,当时不知道陆燃身份的时候,他是真的想要邀请他看重的那位陆十七,登上东曙的朝堂之位的。 只可惜,这世上太多的事情,都不能让自己如愿。 “你的病都好了?”陆燃还记得他那时候虚弱的样子,眼前的玄瑾活力正盛,这话问得有些蠢,没等玄瑾回答,陆燃先笑起来,“倒是我问些蠢话,玄瑾公子如今面色红润,自然是都好了的。” 玄瑾没回答陆燃的话。 算是默认。 当年在东曙边境的时候,他们也算曾相谈甚欢过,两人的才学和谈吐皆是不俗,都能够支撑和承接对方抛来的论点,是人生不可多求的知音。 他们是彼此欣赏的,如果不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如果不是两人身上都背负了更多的身份和责任,他们原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现在他们对面而坐,中间隔着的,就仿佛是大晋和东曙的千万之土。 跨越不了的国界和身世,不能转改的国土之情,让他们注定了,将那份当年美好的回忆,装进心底的匣子之中。 他们不是玄小兄弟和十七小哥。 他们是东曙玄瑾,和大晋陆燃。 现在坐在这里,两人都只是想要从对方的口中套出更多对自己有利的信息来。 只可惜两人都过于谨慎和保守,说了半响,除了缅怀一下过去以外,竟然只说定了过几日要带他们再去大晋他们找不到的好玩地方转转而已。 说定了,陆燃也就准备起身离开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玄瑾突然喊住了他:“十七小哥。” 陆燃回首,光落在他的身后,把他的面容笼出一片阴影。 “如果你未入大晋朝堂,我邀请你前去东曙皇城,你会应么?”玄瑾的眼里落了微光,从陆燃的角度看过去,那双眼睛像是琥珀的颜色。 陆燃觉得,玄瑾问这话的时候,是带了一些私心的期待的。 但他并不擅长骗人,所以陆燃给了他一个笑容,和与这纯善笑容截然相反的答案。 他摆摆手告辞:“不会。” 下次见面,陆十七这个称谓,便永远不会再被提起了。 · 青萍来得正是时候,大堂里安安静静的,大家似乎都已经走了。 她小心翼翼的凑过去看,原本没想着能在里面看见玄瑾的,一伸脑袋,发现玄瑾居然真的一个人在里面坐着。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意外之喜。 她把自己的小脑袋收回来,拍了拍心口深吸口气。 刚刚跟在轿子边远远看玄瑾的时候,青萍就觉得实在是太耀眼了,他和陆燃公子站在一起居然都毫不逊色,实在是。。不得不叫人脸红心跳一番。 这会儿居然可以单独进去跟玄瑾公子说话,青萍又紧张又兴奋,给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做好准备重新探出身子的时候,发现玄瑾正看着她这边的方向。 青萍一抬眸,就和玄瑾看了个正着。 青萍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几乎快要窒息了,倒是玄瑾的神情忽然像是冰冻的湖面融化开来一样,看清楚门口的人是谁后,缓缓的露出了一抹笑意:“你找我么?” 他太温柔了,温柔得青萍简直不能控制自己激动得发抖得身形,连怎么说话都忘记了,只是不住的点头,一脸窃喜的快步走到他身边,然后把怀里的信递给她了。 玄瑾伸手接过来:“是你家小娘子让你送过来的?” 青萍点头如捣蒜,在这么近的距离里再次看见玄瑾对她笑了以后,脑子里的那根弦算是彻底断了。 玄瑾没有当即就拆开,他只是说自己知道了,辛苦她特意跑一趟,言下之意,便是说她可以回去了。 青萍听懂了,乖乖的点了点脑袋,但身体不听自己的使唤,杵在这里半响都舍不得挪开步伐。 陆燃在大晋毕竟名声在外,青萍对他除了崇敬以外,更多的还是敬畏。 但是玄瑾不一样,青萍对他在东曙的事迹丝毫不知,只知道是个年少有为,家世极好的青年才俊,否则怎么可能年纪轻轻就做了一等使臣呢? 因为知之甚少,就让青萍生出了一种。。玄瑾比陆燃要好接近的感觉。 这样的公子身边多几个服侍的婢女,本来就是常有的事,只要他肯开口,没有什么不行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晋和东曙之间那些明里暗里得剑拔弩张也只在高权威者之间流传,对于青萍她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大晋和东曙是交好国的,战争什么的。。好像遥远得永远也不会再到来似的。 她就在这杵着,直到玄瑾温和的问了她一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青萍才回过神来,局促不安的逼了自己一把,终于和玄瑾说上了第一句话:“公子什么时候去看我们娘子啊?” 她这话问的怪怪的,莺娘子到使臣馆还没有半天呢,就这么急着问他什么时候过去,不管怎么听都不对味。 偏偏问完以后,青萍还一脸期待的等着玄瑾回答,玄瑾觉得好笑,反问她:“这是你家娘子让你问的?” “不是不是。。”青萍下意识的否认,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么说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心思,当下脸就涨红了。 玄瑾勾起很浅的笑意,缓缓站起身来,倒是没再叫青萍更加难堪:“等你家娘子多歇息几天,稍微适应些了,我再去看你家娘子,这会儿应该是你们收拾东西最忙的时候吧?东西我收到了,你先回去吧。” 玄瑾给她台阶下,青萍自己也松了口气,心想玄瑾公子果然温柔,不由得心里更喜欢两分,匆匆福身之后,转身便跑远了。 玄瑾看着她跑远,唇角的那一丝笑意也渐渐冷却下来。 他把那信封重新拿出来,沉吟了片刻后,撕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纸。 这封信是品竹写的。 大概意思是敬妃现在有了身孕,一举一动祁瑛都格外关注,所以只能由她代笔,想了个办法买通莺娘子的婢女,将这封送到了玄瑾的手上。 早前玄瑾送进宫的那封信,敬妃视若珍宝,几乎每日都要反复看过才能安心。 信里问过他安好,又透着几分怨意,啰嗦了一堆,玄瑾才在信的最后,瞧到了些有用的话。 姜婉刻意让品竹强调在最后的,关于莺娘子的信息。 据这封信来看,莺娘子只是一个小官家庭选中的美人而已,好像没有什么需要被特别关注的地方。 反倒是这个青萍,是祁瑛选中从宫里拨出去伺候莺娘子的人,青萍曾经伺候过太后这一点,让玄瑾颇为注意。 这段时间品竹在宫里被静月打压,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发展机会,但比起刚刚到大晋的使臣队伍来说,他们能够获得的宫中信息,大部分也是来自品竹的。 四个美人刚进宫,是指望不上什么了,品竹的送信,成为唯一沟通的渠道。 玄瑾暂时还不可能知道品竹被罚的事,这只是梅惜宫的一件小事,可能连梅惜宫的宫门都传不出去,更何况品竹现在几乎等于被挟持,更不可能在姜婉明确要求按照她说的一字一字记录的情况下耍什么把戏。 除非她不想要命了。 而从早前长忠的审讯看来,品竹还是颇为珍视自己的性命的。 这封信顺利的交到了玄瑾的手上。 他看了好几遍,觉得信上说的关于敬妃的状态倒像是真的,可细细琢磨,又觉得有什么地方很奇怪。 玄瑾捏着信纸,坐下身来,反复推敲。 按照品竹的说法,祁瑛安插过来的眼线其实并不是看上去更为可疑的莺娘子,而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叫做青萍的丫头。 那是个伺候过太后的宫女,现下太后深居云德宫静养礼佛不再外出,祁瑛就选了这么个宫女,以莺娘子婢女的身份,跟着一并到使臣馆来了。 乍一听,是合理的,也能够说通。 但玄瑾觉得,品竹了解到的这些信息,说不定也是祁瑛故意这样让她知道的呢? 谁说送来的探子就只能有某一个而已? 玄瑾把这封信叠好,装进自己的袖口里。 品竹带来的消息对他来说唯一可以采纳的,就是解释了一下为什么宋玉娇对自己几次三番送去的消息都没有回应的问题。 但使臣馆里面的大晋人,每一个在玄瑾这里,都按照奸细来看。 哪怕就是一个做饭的伙夫,也不能洗脱掉嫌疑。 把信收好以后,玄瑾端起手边的茶盏喝过最后一口后,才终于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朝着后面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使臣馆很大,前庭后院,花园亭楼样样不少,青萍回去的时候心情愉悦得蹦蹦跳跳,专门找人拿了个瓶子,接了些水后就朝花园去转了一圈,瞧见好看的,开得特外鲜艳的花,便折下来插进花瓶里面。 等插得满满当当的了,青萍才心满意足的碰着花瓶回去了。 因为去的时间太长,轻歌在月门处张望了好多遍也没有看见青萍的身影,这边东西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该放到仓库里面去的也都放了进去,吴淑莺说自己不太困,轻歌就没有铺床,在角落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有些老旧的躺椅,铺得软软的以后,躺上去竟然还挺舒服的。 吴淑莺想晒晒太阳,所以那个躺椅就被搬到了廊下的桑树下,稍微可以遮阳,也不会完全遮住。 青萍回来的时候,吴淑莺刚刚在躺椅上睡过去,轻歌在旁边守着,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就瞧见脚步欢快,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的青萍。 再一看青萍手里碰着的花瓶,神情一暗,当即便快步上前到了青萍面跟前,没等青萍开口,就把她拉住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到了转角,轻歌才停下脚步问她:“你把东西交给公子了么?” 青萍有些心虚的点点头:“给了。”说完,像是想转移一下话题,笑着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轻歌姐姐你看,这花漂不漂亮?待会儿给咱们娘子摆在窗台边,娘子看了肯定心情好的。” 轻歌看一眼那瓶子:“你从哪里拿来花瓶?” 青萍喃喃道:“就。。看见身边有人经过,顺便要了一个。” 轻歌深吸口气,随后把青萍手里的花瓶拿过来就要走。 青萍赶紧追上去,有些着急的追问:“轻歌姐姐,你这是要拿到哪儿去啊?” 轻歌目视前方:“拿去扔了。” 青萍这下不乐意了,自从来了这儿,她怎么做什么轻歌都觉得不对? “你干嘛啊?!我好生采来给咱们娘子看的,你说扔就扔了?!”青萍怒道。 轻歌脚下的步子一顿,冷眼看过去:“你真以为我们是来这里玩的?这里的人,你认识么?了解么?什么东西都敢往回拿,我才是要问问,你什么意思?” 147、男儿志在四方 http://.biquxs.info/

青萍被轻歌问住了。 这使臣馆的人,她的确是不认识也不了解,可。。可那又怎样?! 只是个花瓶啊!一个瓶子能做什么?难不成还成精了能自己裂个口子划到她们娘子的脖子上去么? 轻歌到这儿以后,实在是敏感得有些疑神疑鬼了,玄瑾公子那样的人,还会难为害了她们娘子一个弱女子不成? 青萍心里不舒坦,自己做什么轻歌都要说,把百灵鸟带出来要过问,带个花瓶回来也要扔了,什么都看不顺眼,那不如自己一个人伺候娘子就好了! “我看你不是觉得这花瓶有问题吧?!”从云德宫到恒湖宫再到昭贵人身边,一路跟到使臣馆来,这段时间青萍的身份一降再降,话语权一减再减,从前她跟在洛姑姑身边的时候,轻歌这样的小丫头算什么东西?!也敢跟她大呼小叫?!如今呢?自己竟然还要处处看起她的脸子来了,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早前在宫里的时候都还好,轻歌跟着昭贵人多年,自然是主仆两人一个性子,都不会落井下石,仗势欺人,可一到这使臣馆来,才多会儿功夫?轻歌这疑神疑鬼的毛病,就像是出宫的时候被鬼搭到肩上的一样,来得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回事?!一个瓶子而已,你是不是觉得我在这水里动了手脚?是不是觉得我采的这些花也有问题?我看你不是觉得我带回来的这东西有什么问题,你是觉得我这个人有问题吧?!” 青萍情绪有点激动。 这段时间一直挤压着的不满和惶恐,离开皇宫的高墙之后,似乎也找到了敢于宣泄的缺口一样。 轻歌被青萍吼得一愣,她没有回答青萍的质疑,也并没有再要跟青萍说下去的意思。 她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花瓶,很低声的喃喃了一句,青萍没听见她说的是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自己愿意听的话。 两人就这样一个转身离开,一个站在原地,青萍站了会儿,穿堂风吹在身上,竟然还有点凉飕飕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觉得冷还是气愤,总之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 果然是侍奉过了太多的主子的奴婢只会越来越卑贱,被人诟病怀疑。 谁知道她表面这样,暗地里批的又是哪个主子的皮? 青萍有苦说不出,她也想就好好的侍奉一个主子啊。 原本以为自己受太后倚重前去伺候淳嫔,等到淳嫔得宠被太后扶持上位之后,自己也能够跟着享受荣光,成为新的琼林宫里的首席姑姑,一直跟在楚妙的身边,既帮衬楚妙,也应承太后之意。 谁知道这天变得那么快。 贤贵妃突然就死了,还是那样重的罪名,一个家族,连带着旁支亲眷,全部处死。 太后一朝被囚,淳嫔也脱离掌控,自顾自的出宫前往皇寺。 她被抛下,虽然没有被发配到苦役营去干暗无天光的重活,但现在这样的心理落差,也足够让青萍过不去心里面这道坎儿了。 更何况现在还要被轻歌明里暗里的怀疑。 青萍抖得越来越厉害,她不太清楚自己胸腔里面烧着的那团火到底是怨恨还是委屈,但脑海里面浮现起的玄瑾公子温柔又和气的笑容,却是真真切切的。 想去服侍公子。 宫里面的这些糟心事情,她是真的一点儿都不想碰了。 这么想着,青萍拖着沉重的身子,漫无目的的朝着来时的路往外走。 路过院子的时候,她远远看了一眼在树荫下睡着的吴淑莺,心里越发不是滋味,盯着看了会儿,随后咬紧了嘴唇,抬手抹干净自己的眼泪,大步朝着外面冲出去。 而青萍不知道的是,她的脚步声刚刚远去,本该躺着睡着的吴淑莺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稍微坐起身来,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墙外飘来一片落叶,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她的膝头。 吴淑莺将树叶掸落,很轻的叹了口气。 一路跑远的青萍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去哪儿,只能门头一股脑的往前冲,等她反应过来抬眸看自己所处的地方时,才发现自己是迷路了。 使臣馆她还没彻底认熟,拨开手边的草丛,青萍探头看了一眼。 道路尽头的月门处站了几个人,那边还挺热闹的,看探出墙外的二楼建筑,这里应该也是一处后院,应该是使臣们住的地方。 青萍心怦怦跳起来,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误打误撞到这里来了,玄瑾公子也跟他们都一起住在这里么? 那会不会遇见呢? 这么想着,青萍开始瞪圆了眼睛在可见的范围内搜寻自己想要寻找的身影。 她找得格外认真,压根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的站了个人。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青萍吓得险些尖叫出来,还好她反应快,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瞬间回头的时候,看见了她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人正站在自己背后。 玄瑾看她的神色有些复杂,只是青萍看不懂,只是觉得玄瑾的眸子背光,看上去有些深。 “你在这儿做什么?”玄瑾收回手,他身后还跟着好几个青萍没见过的人,正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我。。我迷路了。。”青萍喃喃一句,听上去声音不仅哽咽,还有些发紧。 她眼眶还是红的,玄瑾看了一眼:“怎么哭过?受委屈了?” 原本已经不委屈了,被玄瑾这么一问,青萍立刻嘴角一瘪,瞬间滚出两滴泪来。 她慌张抬手擦掉,垂下眼帘:“多谢公子关心,我。。我没事。。” 玄瑾没吭声,看了她半响后,多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青萍心跳得更厉害了,公子居然问她的名字?! 她抬起脸来,掩不住眸中的欣喜:“青萍。” 随后她就看见,玄瑾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 苏佩在盛京呆了两日。 手臂的伤给殷正山看过,的确没有什么大碍,换过包扎后,苏佩便准备回九仙去了。 这两天姜霆夜有些焦灼。 苏佩和江莠时时在一起谈话,神色凝重,似乎对淮河的那支散兵非常忌惮和重视。 而沈玲珑依旧没有回来的苗头。 姜霆夜的焦虑不是无缘无故的,苏佩准备起身离开的头一夜找到他和明月臣,告诉他们这趟回九仙,他们两个也要一并跟着回去。 盛京这边不需要太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东曙的那些散兵既然敢露出破绽让鹰眼察觉,就是为了要引走囤积在盛京的过多双眼睛。 离开是可行之举,正好给东曙使臣一个发挥的平台,将计就计。 明月臣对此没有什么异议,他带来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但姜霆夜却显得有些闷闷不乐,东西不想收,就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发呆,好在熊革来了,这些事情倒也不用姜霆夜费心。 他有点想翻出府再去找一找沈玲珑,跟她说自己这就要去九仙了,下一次再回来,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然后认真的再跟她说一次喜欢,也问一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好叫他的心里有一个着落。 可。。万一沈玲珑没有答案呢? 他这半夜跑去村子里敲姑娘家的门,万一沈玲珑又跟他生气,更不理他了呢? 姜霆夜觉得烦,越想越烦,烦得站起来想去把明月臣提出来打一架的时候,借着月色看见了朝自己这边过来的苏佩。 姜霆夜满肚子的火还没发出来就被一盆水浇下,他乖乖站好,等苏佩走近了,喊了声娘。 苏佩远远就伸出手,到了跟前握过姜霆夜的手心,她自己手冷,借着姜霆夜的手取取暖,顺便问一句:“在这儿想什么呢?” 姜霆夜皱眉:“没想什么。”说完,他又看向苏佩,“娘,咱们必须要一起回去么?” 苏佩垂着眸没看他,含糊应道:“对。” 走得那么急,看来是没有商量的余地的。 姜霆夜像是有点不甘心,又追问道:“我过几日再动身行吗?很快就追上你们的。。” 还没说完,就感受握着自己的手一紧,姜霆夜有些心虚的闭上了嘴。 苏佩目光炯炯看着他,即便是在夜色里,依旧显得这双眼睛特别的亮和有神。 她盯着姜霆夜看了好会儿,看到姜霆夜都快要扛不住自己招了的时候,忽然收敛了目光,拉着姜霆夜走回刚刚他坐着的阶梯处一并坐下。 苏佩没什么讲究,母子两小时候也经常这样夜色里一并坐着,只是那会儿姜霆夜还小,恐怕没有什么记忆,很多次这样明朗的夜里,姜婉都在夜色中和姜长渊打得有来有回。 那孩子从小就刻苦。 也从小就懂事,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等姜霆夜再大一点,好像也被姜婉时时影响着,练武的时候哭得最惨最大声,但也没落下什么基础。 现在儿子坐在自己身边,已经高出半个脑袋了。 苏佩不知道该觉得欣慰还是觉得心酸,长大总归不是一件愉悦的事,尤其是姜婉经历了那么多的事,苏佩的心里还是很难受的,年岁大了,总是容易回顾昔年那些一家人在一块儿的日子。 两人在这里沉默坐了会儿,苏佩才哑着声音开口:“不想回去么?” 姜霆夜没有回答。 “还是说惦记着那位玲珑姑娘?”苏佩继续语出惊人。 姜霆夜一瞬间还没反应过来,抿紧了嘴唇。 过了两秒,他才迟钝的瞪圆了两眼转脸看苏佩,见苏佩一脸饶有兴趣的表情将他看着,姜霆夜磕巴道:“娘,你。。你都知道了啊?” 苏佩得意的挑眉:“还能有你娘不知道的事?臭小子。。” 她数落他一句,姜霆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倒是紧张的憋出好些话来:“娘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也不是说不想回去,我就是想着既然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总该还是要当面跟她说一声才好,她。。她早就出去办事了,不是她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苏佩听得发笑:“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倒是急着护起来,怎么,怕我难为她不成?” 姜霆夜嘿嘿笑两声:“哪儿能呐,咱家这不是最开明的么,她嘴笨得很,我先给她铺垫一下嘛,娘你对她千万别报太大期待了,就是个笨丫头!” 姜霆夜说得煞有其事的,苏佩拿手戳他脑袋:“笨?能被江家丫头留在身边用的人能笨到哪里去?你少在这儿胡说八道,人家姑娘答应你了么?就轮到你在这里当自家人说了?” 姜霆夜瘪嘴:“她肯定会答应的!”说完,小声嘟囔,“时间问题嘛。” 苏佩笑了会儿,没有揭穿姜霆夜这点小心思,关于沈玲珑的事情,江莠很早就在来往九仙盛京的信件里提到过了,寥寥几笔,因为还没当面问过姜霆夜,所以苏佩也一直只是搁在心里知道有这么个姓名,现在看来,倒也不用多问什么了,她家这个混小子,是开了窍的。 “听说是个庶女?” 姜霆夜一边颔首一边替沈玲珑辩解:“是庶女,但她家那嫡女不见得比得上。” “母亲死得不明不白的?” “就是郭大娘子害死的,她心里门儿清,以后我给她撑腰,早晚抓到了把柄要把事情大白天下的。”姜霆夜义愤填膺,就好像是他自己经历过一样。 “就有那么喜欢?一定要娶回去?” “对!就是喜欢!谁说庶女不能做正房娘子的?”姜霆夜说完,还不忘了反问苏佩一句,“娘,你不会因为这些就瞧不上玲珑吧?” 苏佩沉默下来。 她对庶女不庶女的,没什么太强的概念。 她问这个,其实只是想搞清楚姜霆夜对自己的心意究竟明确不明确。 以他们姜家现在在大晋的权势来说,别说姜霆夜喜欢的是个庶女了,就是个村头插秧的,看对了眼,品行端正,娶回去照样没人敢上门来说什么。 姜家根本就不需要他娶个多好身家的姑娘来稳固朝纲地位,苏佩和姜长渊从来不催促姜霆夜的婚事,也就是希望他能够在年轻的时候,自己去寻找和经历一次心动。 那是很宝贵的东西,现在看来他已经找到了。 苏佩只是听江莠说起过沈玲珑,她自己没见过,不好品评什么,此时在姜霆夜眼里看到了光,她忽然就很感概,儿子是真的长大了。 “江家丫头的眼光不会错,有她教导,娘很放心,只要是好品行,好性情,好教养的姑娘,你喜欢,我们也就都喜欢,我和你爹都不会有瞧不起谁这一说。”苏佩抬手拍拍姜霆夜紧绷的身子,一开口说话,姜霆夜明显就放松了下来,“我是怕你自己没想清楚,一时兴起辜负了人家,方才我问过你,既然你也那样答过我了,就要好生记着你自己的话,不要等到人家姑娘动了心,动了情,点头愿意了,你又转脸变了卦,要真有那一天,别怪你娘下手太狠,打得你下半辈子躺着过。” 姜霆夜缩了缩脖子,知道苏佩虽然语气轻,但这话肯定不是开玩笑的:“娘,你放心,我肯定记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苏佩冷笑两声:“既然已经是男子汉了,便该晓得男儿志在四方,没有大国何来小家,这时候拘泥小情小爱,算什么男子汉?赶紧收拾了东西去歇息,明日一早赶在第一波出城,你那玲珑姑娘要是连这点事情也不能理解你,也没那眼界胸襟跟在江家丫头身边,更没那资格进我们姜家的门!” 姜霆夜从地上麻利的爬起来,一溜烟就滚远了。 苏佩独自坐在这里,等着姜霆夜跑进屋里去以后,才慢慢的自己站起身来拍拍灰尘,随后眉眼柔和下来几分,出了这处院子,径直朝着江莠的房间去了。 江莠点着蜡烛在写折子,苏佩突然从窗户那儿探出脸来:“江家丫头!” 江莠慢腾腾抬眸,对她笑笑。 苏佩瘪嘴:“怎么总是吓不住你。” 江莠觉得好笑,佩姨这么大年纪了,还跟小姑娘似的爱逗她:“佩姨,明儿一早我已经吩咐义伯安排你们出城了,我得上朝,恐怕不能亲送了。。” 苏佩连连摆手:“你忙你的,不用管那么多。”她狡黠的眨眨眼,“对了,霆夜说你派玲珑姑娘出去办事,好些天了,去哪儿办事了?” 江莠搁下笔:“佩姨怎么想起问这个?” 苏佩抬手点了点下巴:“臭小子惦记着,正闷闷不乐呢,被我训了一顿。” 江莠闻言笑起来:“霆夜这回大概是认真的。” 苏佩颔首:“来都来了,顺路的话,我去瞧瞧我那八字还没有一撇的儿媳妇。” 江莠憋着笑。 苏佩耿直性子,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先想着把人认了。 见江莠笑了,苏佩还补充一句:“我听你说倒是蛮喜欢的,要真是好姑娘,我可得先预定好了,姜霆夜脑子不太行,他要是搞不定,还得他老娘出马帮他。”说完,颇为担忧的叹了口气,一副操碎了心的模样。 江莠却给苏佩打了针定心剂:“那丫头经历过不好的事,防备心重些,她自己没意识到,但旁观者清,她是 148、美人又起事端 http://.biquxs.info/

喜欢一个人这种事,就算捂住嘴,躲得远远的,依旧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流露出来。 沈玲珑是没被保护过,没感受过被疼爱宠溺的人。 姜霆夜的方法虽然直白大胆又鲁莽,但也胜在这样的横冲直撞,偏就是唯一能撞开沈玲珑心房的钥匙。 她只是不敢轻易的相信,不敢轻率的迈出那一步。 但在沈玲珑深处,她永远都会记得,在她即将走向死亡毁灭的时候,是姜霆夜,伸出手把她拉出了黑暗和深渊。 他是照进她生命里的那束光。 如果没有姜霆夜,也就不会有如今的沈玲珑。 有些缘分,是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好了的。 只是身在其中的时候,瞧不清楚罢了。 江莠的话让苏佩笑得更灿烂了,她点了点摆在窗台的花叶:“怎么走?” “就在京郊外,出城顺着右边一路往前,问一声稻村便晓得了,这回主要是去大力推行教育的,挑的都是几个比较富裕的村子,大都知道的。”江莠答得仔细些。 苏佩笑弯了眼:“好。” 她瞧一眼江莠正在写的折子,幽幽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这次来得着急,什么九仙的特产也没能给姜婉捎上,有些遗憾,随后话锋一转,语气听上去冷了两分:“也没能去见见太后,可惜了。” 江莠深看苏佩一眼,柔声道:“佩姨,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那毕竟是太后,皇上禁足再不许出,积郁于心,想来也没几年了。。” 不费苏佩自己的功夫去算这笔账,祁瑛在这件事上倒也算果断,平息了不少姜家的怒气,太后也算是自食恶果,晚节不保,连自由都没了,还能盼着些什么呢? 若是心宽些,肯安安分分的,云德宫的地境也够她散心,一应要的东西不缺,不会太难熬。 可若是想不开,还能有几年活头? 苏佩闻言,眉眼间的冷意消减两分:“到底是生养之恩。” 她也不能指望祁瑛真把太后杀了不是?见不到也好,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说起太后,苏佩的情绪低沉下来,她也不再打扰江莠,摆了摆手算是道别,让她明日安心上朝去,不必挂念着他们。 可话虽这么说,又怎么可能有不挂念的道理呢? 翌日天蒙蒙亮,丞相府一处隐蔽的后门悄然打开,裹得严严实实的苏佩被熊革搀扶着上了马车。 这辆租赁而来,毫不起眼的马车,慢慢行进小巷里,兜兜转转,排入了出城的队伍之中。 同时,丞相府的大门打开,姜霆夜和明月臣另坐停在正门口的马车缓缓离开。 暗中观察之人瞧见姜霆夜和明月臣的离去,再次隐没了身形。 九仙的诱饵奏效了。 盛京集聚着的势力,朝着九仙流散而去。 冥冥之中,仿若有一股力量将天下切割成棋局,每一次变动和决策,都将落子无悔,决定胜败。 无声的较量笼罩在盛京,而随着那些身影一同悄无声息潜入黑暗之中的,还有紧跟着苏佩而来,行踪更加隐蔽的鹰眼小队队长王胜。 他没有跟着苏佩他们一起返回九仙,反倒是在潜藏在盛京之中,完成他身上背负着的责任。 苏佩的马车先出去,就在路边等着姜霆夜他们,早前姜霆夜和明月臣坐上的丞相府门口的那辆马车只是个幌子,巷道里穿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换上了和苏佩一样随处可见的租赁马车,跟在那辆华贵马车后不远处,一并出了城。 随后,两方马车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了。 姜霆夜和明月臣坐在一辆马车里,还是跟来的时候没什么好聊的。 之前是因为不熟。 现在是因为太熟。 说起来也挺有些意思。 起得早,换了马车后姜霆夜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睡觉,他知道这是要回九仙,并不关心走的是那条路,闭上眼睛前还拿脚踢了一下明月臣,冲着他挑眉道:“你不困啊?” 明月臣眉眼柔和,不知道是为了配合姜霆夜还是真的也没有睡好,竟然难得的点了点头:“是有些困。” 姜霆夜闻言,立马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睡吧睡吧,有我娘看着呢,养好精神,万一路上遇见什么事儿,还得是咱们劳动筋骨。” 明月臣微微颔首,算应承了姜霆夜的话,不知道怎么说,但明月臣总觉得今天的姜霆夜有种别样的敏感和忧愁,自己最好还是顺着他一些比较好。 见明月臣点头,姜霆夜总算把包袱枕到头下,安心的闭上了眼睛,马车依旧摇摇晃晃往前,不似走在大道上,更像是土路。 明月臣稍微撩起一点点帘角,姜霆夜不敢看,怕看了又舍不得走,但明月臣没什么舍得舍不得的,真要说起来,他这是回家,心头挂念的人,也在他正要前往的地方。 他们都以为自己不记得,或者说在义勇爵府上的时候深居简出,所以对明蔷没有什么印象。 实际上,明月臣是记得的。 他知道府上有一个跟明菖长得很相似的女子,但那时候明蔷年岁轻些,更爱笑爱闹更活泼。 明月臣还记得自己的确听说过她已经死了。 明菖似乎还供奉过这个名字的牌位在祠堂里。 现在死去的人又活过来,世界真是奇怪又奇妙。 像是在为了什么大事做必要的铺垫一样。 外面的光景渐渐变成农田,明月臣觉得,他们似乎在舍近求远,故意绕路,不知道是不是苏佩故意这样安排的,姜霆夜呼吸声渐渐平稳,看来昨晚真是没睡什么。 明月臣把帘子放下,尽量不去想一些可能有关联的事情,他有些不安的抚摸过自己手中的长剑。 明蔷‘死而复生’的事情,想来不久就会公之于众。 那皇后‘死而复生’之事,还会变得奇怪么? 想来是不会了。 大晋皇后缔造了太多的奇迹。 这一次,也只会让她传奇一般的光环,更加的闪耀明亮而已。 明月臣正想着,马车突然一顿,停住了。 姜霆夜才刚刚睡着,这样的动静瞬间就把他吵醒,他有些烦躁的皱眉,没睁开眼睛,只是问明月臣:“怎么了?” 明月臣撩起帘子看了一眼,发现是前面的马车没动了,熊革正朝着这边过来,还没回姜霆夜的话呢,熊革已经到了跟前,小声喊道:“爷?爷?” 姜霆夜啧了一声,翻身坐起来:“干嘛?!” 语气重了点,吓得熊革一激灵,但还是利索的把来意说了:“夫人请你过去。” 听到是苏佩让过来叫人,姜霆夜只能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钻出马车跟上去。 苏佩还是早前一样的装扮,这会儿车窗的帘子撩起来,她面前的轻纱却没有撩起。 姜霆夜一进来,苏佩便转脸看他,把他拉到自己跟前坐下。 “你来。”苏佩拽紧了姜霆夜的胳膊,没等姜霆夜问什么,苏佩已经看向了窗外。 姜霆夜顺着苏佩的视线看过去,刚开始还没瞧出来什么,等他终于在田埂边搭起来的一个简陋小棚里看见个熟悉身影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苏佩在看什么了。 是丞相府的人,已经搭起了简单的草棚,里面一排一排坐着不少的小孩,碰着比脸还大的书本,跟着站在最前面穿着一身锦衣女官服的女子念文。 声音远远飘过来,只能听见模糊稚嫩的童声。 苏佩不用问,她知道教孩子们念文的那个就是沈玲珑。 远远看一眼,模样轮廓还是不错的。 苏佩没打算上前去,这次并不是见面最好的时机,她隔着面纱,看不清楚脸上是什么表情,姜霆夜在旁边已经紧张得不行了。 他迟疑了一下,小声道:“娘,你这样看得出什么啊?要不。。咱们过去吧,来都来了。。” 昨天也不知道是谁训他训得那么顺嘴,今天倒是自己跑来这里头看。 苏佩听姜霆夜这么说,立刻把帘子落下来:“谁说我看不出什么了?你娘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知道什么?!” 说完,又笑笑:“你放心不下,我带你来看看,看过了,回去安心把事办好,该是你的,跑不掉,瞧瞧人家,做自己的事多认真?” 姜霆夜瘪瘪嘴,她那是认真吗?她那就是死心眼儿! 但这话姜霆夜听着还是很受用的,苏佩能这样说,说明对沈玲珑这遥遥一望还是很满意的,姜霆夜自觉自己眼光不错,既然沈玲珑在自己的事情上都这般认真对待,他不能在两人之间落了下乘,白白让人觉得他姜小爷比个姑娘还儿女情长,是以当即便应承下来。 苏佩满意的拍拍他的肩膀,从知道皇后殁了的消息到现在也快要一年了,今年的好天气一直绵延到了本该秋高气爽的现在,姜霆夜如今学会了几分忍耐和磨砺心性,苏佩觉得很是欣慰。 算起来,姜婉生产的日子也正是在年节左右,她面上不说什么,但心里免不得忧心忡忡。 年节是最热闹喜庆的时候,也是最危险和人多的时候。 她带着姜霆夜赶回九仙,也是因为姜氏和祁氏的职责所在,他们要看顾好九仙这处‘心脏’,实在不敢轻易冒险。 可到时候宫宴必也会邀请东曙使臣参加,苏佩就怕。。若那时候孩子落地,免不得有人趁乱做些什么。 虽然江莠祁道乃至陆燃都还留在盛京,尚有几分保障,但为娘的心,总是悬挂在那万分之一的不妙上,忐忑不安。 姜霆夜不知道苏佩在想什么,马车重新启动以后,倒也心有灵犀的想起了姜婉:“咱们走的急,也没赶得上让我再见见姐姐,希望很快就能收到殷正山和陆燃哥的好消息,姐姐体内禁锢早一日解除,咱们大晋的底气就早一天充足。” 苏佩握住他的手:“要相信你姐姐。” 这话也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相信自己的女儿。 · 姜霆夜带着明月臣匆匆离开盛京的消息在第二日掀起了一点小小的波澜,随后又归于沉寂。 宫里越来越安静,原本就不多的嫔妃因为昭贵人的‘告病’显得更少,如今唯一还在外面活动的,也就剩庆妃,豫嫔,茹嫔以及那四个东曙送来的美人了。 这样安静的环境好像更适合梅贵人养病一般,自从搬到恒湖宫去,没了那么多繁文缛节要守,姜婉怀孕后,眼见着人精神气都好些了,就前两日居然还亲自来给姜婉送了一只特别精巧的小银锁,她说这是刚进宫的时候,先皇后赏赐下来的,她自己没有那个福气戴,怕病怏怏的身子折了先皇后的气运,就一直束之高阁。 前几日翻出来,感慨光阴如梭,这宫里不知多少年没添过孩子了,梅贵人看重这只先皇后送的小银锁,是以亲自送来,说先皇后贵重的福气,还是要给孩子才好。 姜婉心下柔软,接过锦盒来打开看。 里面的银锁果然还是记忆里的样子,几年前打造的了,依旧非常精巧,崭新得如同昨日光景。 梅贵人不能久坐,只是眉眼柔和的跟姜婉肚子里不知道能不能听懂话的小宝贝柔声细语的说了几句后便起身告辞。 姜婉总觉得她这次的突然好转来得有些奇怪,但有些事情不好说,也不好问,梅贵人回去的时候,姜婉还专门在楼梯上叫住她,约好了冬日里好生养着,等开年元旦的时候再来瞧孩子。 梅贵人站在阳光下,莫名和这秋末的阳光一样,给姜婉一种即将消散的感觉。 但她那样鲜明的笑着,说了句好。 大概是因为大事降至了吧,姜婉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近来总是这样心慌,让昭贵人出宫的时候是这样,梅贵人来看望她也是这样。 静月搀扶着姜婉,瞧出她的不对劲来,依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品竹怕死,现下完全照着娘娘的意思办事,也终于体会到当年东曙公主身不由己的滋味,不过怕她露出破绽,没怎么太限制自由,她也不懂咱们的打算,被下了毒也是不敢跟东曙那边讲的,万一被当成策反的探子,两边都讨不到好,便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小丫头不懂得国家的烽烟战火,玄瑾这么久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再通过品竹传递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且坐观其变吧。 现在什么都比不上她肚子里这个孩子重要,姜婉比任何人都着急想要解开身体里的禁锢,宋玉娇这身子被她折腾得太虚弱了,已经快要承载不起渐渐与肉身融合的强大灵魂,她心脏的灼烧和窒息感来得越来越频繁,表面上不敢说明,也是怕大家都着急却束手无策。 静月是离姜婉最近的人,除此之外,便是祁瑛。 这段时间他下朝就往这边跑,或者让姜婉到御金殿去一住就是一整天,在姜婉面前虽然什么都不提,只和她一起就只说些轻松愉快的话逗她笑,但背过身来四下无人的时候,祁瑛单独见过静月很多次,问了很多担忧的事,也叮嘱静月更尽心的看顾着姜婉。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着,距离姜霆夜他们离京五六日后,后宫里果然又闹出了事情来。 孙美人耐不住性子,终于在被庆妃天天换着法子立规矩的当口彻底爆发了。 她来了月事,一早差人去告假,被无袖拦着没让见,后来又请郑美人去说,最后还是被强行请去听训。 孙美人恹恹的,本来就不舒服,庆妃说话也尖酸刻薄得很,御花园的事天天换着法的说,这不是专门拿刀子天天挖人家伤疤么? 偏偏庆妃就是这样不顾及的性子,她才不管这些东曙美人高不高兴,既然来了,寄人篱下,就要好好的看人脸色过活,说得不好听,她们几个人就是东曙送过来伺候祁瑛的婢子,祁瑛看都不看她们一眼,还真拿自己当什么金枝玉叶了?! 孙美人也是个仗着姿色一向被优待惯了的,被庆妃这样踩着脸欺负,情绪一上来冲破了忍耐点,就再也憋不住了。 直接站起来指着庆妃的鼻子骂了一句:“你自己见不到皇上,就心肠恶毒的天天以折磨别人为乐,见我与皇上说了几句话,便掩不住妒忌了,像你这样的妒妇,怪不得皇上不来你这里!我要是皇上,我也不来你这里!” 郑美人吓得腿一软就从座位上滑下来跪下了,她拽住孙美人的裙摆,让她赶紧跪下来请罪。 可就算孙美人骂完反应过来,一顿毒打是肯定免不了的了,现在跪有什么用?!更助长她的气焰! 庆妃端着茶的手一顿,她看见孙美人眼里闪过惊慌又很快强迫自己震惊下来。 目的达到,庆妃少有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但一闪而过,很快就想起孙美人戳中的痛处而认真生起气来,她把手里的茶杯狠狠砸到孙美人身上,尖叫着恶狠狠道:“都是死人吗?!把这个贱人给本宫拖到廊下去!” 说罢,庆妃冷冷看一眼孙美人:“你说皇上不来本宫这儿是吗?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看看本宫是怎么把皇上请来的!” 149、解药研制成功 http://.biquxs.info/

因为住在一起,孙美人的罪过也成了郑美人的罪过,两人一起跪在廊下,本来就不舒服的孙美人更是脸都白透了。 庆妃自己坐在屋里,一看就气得不轻,因为要请祁瑛过来主持公道,这回连打都没打孙美人。 这会儿冷静下来,孙美人只顾着疼,反倒是没了思考的能力,倒是郑美人,品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她拽了拽孙美人的衣袖:“她素日里都是这样刻薄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下来同我说说便是了,今日怎么这么沉不住气,顶撞了她,能有你好果子吃么?” 不说还好,一说,孙美人气又上来了:“她要告诉皇上更好!正好让皇上来评评理!她这样欺负人,我连反驳一句都不行了?!她那张老脸,常年没恩宠,不见得争得过我!” 谁知道这回是不是机遇? 万一祁瑛怜爱之心一起,自己便算是彻底扬眉吐气了。 机遇这种事谁说得清楚?结果出来之前,谁知道下一秒风光是谁?! 郑美人原本还想把自己觉得不对劲的事儿跟孙美人说说,可看她这个样子,又觉得自己说了也没用,到时候真要是得宠了,指不定还要回头来给自己使绊子,不如安静陪着罢了。 两人在廊下小声说话被往门外看的无袖发现,又是好一通训斥。 孙美人啐一口:“狗仗人势的东西,这样欺负咱们,闹起来才好!现在公主要生皇子了,皇上难不成还不顾咱们公主的脸面么!该叫她吃点苦头了!” 郑美人没吭声,她微微皱眉,总觉得孙美人的想法是不对的,但一时又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等她想明白孙美人究竟是什么地方想错了的时候,外面传唱皇上驾到的声音已经到了近前了。 郑美人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从宫门外被簇拥着进来的祁瑛,她视线一晃,拽住了同样回身去看的孙美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变得有些难看:“这里。。这里是大晋啊。。” 孙美人没明白郑美人什么意思,一脸不耐的盯着她。 时间不多,郑美人一情急更说不清楚,是以孙美人一头雾水的听到郑美人道:“咱们公主。。也是大晋的妃子。。你要在大晋,守着大晋的规矩!” 话没说完,已经被长忠呵斥住:“两位小主看见皇上还这般旁若无人的说话么?!” 郑美人深吸口气,最终还是绝望的磕下头去,握紧了拳头。 这回。。怕是谁也救不了孙美人了,连带着她们几个安分的,恐怕都。。 她想明白得快晚了。 庆妃再怎么跋扈厌弃她们,也不必这样处处针对,每次嘲讽,实在有失她高门嫡女的身份。 可她却这么做了,不仅这么做,还做的特别过分,以至于每天回到房间里,孙美人都要疯狂砸东西泄愤。 孙美人被皇上那样冷落,庆妃应该高兴才是,何必把她们两个天天叫到面前来给自己添堵? 以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去庆妃的了解,她绝对不是被激怒后还能克制自己的性子,孙美人那样顶撞她,她应该是直接把孙美人架出去打才对,皇上就算要来,估计也是收到消息说孙美人快被打死了才来看一眼才对。 为什么直接就去请了?为什么只让她们跪在廊下? 因为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意思啊! 这里是大晋,是大晋后宫,为了敬妃安胎的事情,大家都求一个风平浪静,庆妃在这个时候‘兴风作浪’,若是没有皇上的授意,她本就没有恩宠,难道真不怕皇上彻底厌弃她么? 她是怕的。 所以她那么笃定一定能请来皇上,在将孙美人彻底惹到爆发后又那么迅速的冷静下来。 可惜这些话,郑美人已经没办法跟孙美人说了,而且就算说了,孙美人敢相信么? 两人匆忙间给祁瑛磕头行礼,郑美人还沉浸在心惊里,就听旁边的孙美人大胆的抬起了脸来,把自己憔悴的面容暴露在祁瑛眼里,她虚弱的喊了一声皇上后,便往旁边一倒,晕了过去。 郑美人脑子一白,被孙美人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搞懵了。 她这是在干什么?! 当真是除了一副好看的皮囊,一点脑子也没有的么?! 她但凡能够有点脑子,事情也不至于变成这样! 但祁瑛就在面前,郑美人什么动作都不敢有,她用余光偷偷看孙美人,最后无奈的闭上了眼。 长忠跟旁边的人吩咐了一声,随后便跟着祁瑛往里面去了。 有人来叫郑美人起身跟进去,然后郑美人就看见孙美人被人抬了起来。 但不是抬去旁边休息,而是把她抬到了大堂的空处放下了。 孙美人躺在坚硬的地上装晕,因为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身边有什么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郑美人却看得清清楚楚,祁瑛进来之后,就坐到了庆妃身边,她这是第一次看见祁瑛,瞄了一眼后便再不敢直视,她明明应该觉得帝王英气十足,可现在她只觉得害怕,身上微微发抖。 她不知道孙美人最后会是什么结果,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就对了。 祁瑛跟庆妃低语了两句后,就让郑美人在靠门边的位置也坐下了。 她盯着还躺在地上的孙美人,握紧了双手。 “她这么躺着,皇上要怎么问话?”庆妃这回倒是不急了,看了会儿,她还冷森森的说了这么一句。 郑美人一惊,抬头就看见无袖端了一杯茶给庆妃。 她惊了一下,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就喊了一句:“娘娘!那是烫水啊!” 这一声太突兀,在大堂里惊雷一样。 可庆妃已经站起身来了,她就在孙美人脑袋前方站着,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郑美人似乎看见庆妃对着自己狡黠的笑了一下。 她这声不喊还好,这一喊,孙美人心一颤,整个人瞬间就绷紧了,她不知道庆妃是不是真准备拿热水泼自己,脑子还没开始转的下一秒,自己果然被浇了个透。 因为潜意识已经先接受了这个是烫水的信息,所以泼下来的瞬间,孙美人就尖叫着捂着自己的脸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叫得太凄惨了,十分都是自己给自己的恐惧。 三秒之后,孙美人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庆妃泼的。。明明就是温水。 她听见自己身后的庆妃冷笑了一下,整个人瞬间就僵住了。 “这不就醒了么?”庆妃眯着眼睛笑起来。 郑美人愣住了,她惊慌的把视线看向孙美人,果然,孙美人已经怨毒的盯紧了她。 如果不是郑美人刚才那一声,孙美人不会先入为主,叫成那个样子! 这不就是变相的告诉祁瑛,她是在装晕了么! 孙美人恶狠狠的瞪一眼郑美人,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要不是她叫那一声,自己还能够很体面的缓缓睁开眼,把这事儿圆过去,现在怎么办?!当着祁瑛的面,她更不敢扑上去教训郑美人了。 庆妃的声音继续在她头顶阴冷的响起:“你顶撞本宫倒是没什么,这欺君之罪,是你自己来背,还是你们东曙来背?” 这话重了,简直是当下宣判了孙美人的死刑。 孙美人哪里还顾得上去看郑美人是什么脸色,庆妃这罪名一压下来,她人都慌了神,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跪好:“嫔妾身子不爽,方才廊下跪了半响是真的体力不支。。” 庆妃冷冷打断她的话:“你顶撞本宫的时候,可没瞧出你怎么体力不支,倒是骂人骂的中气十足,整个天海宫都是你的声音,怎么,廊下才跪了多久就体力不支了?糊弄得了本宫,糊弄得了皇上么?” 孙美人往祁瑛那方看去,他眸中神色深邃,根本就看不出来到底在想什么。 孙美人这下是真的要哭了,原本这段时间看宫中形势,庆妃往金池殿去十有八次都是脸色难看回来的。 她明明是不得圣心的,怎么今日这么点小事,一去请皇上,皇上就来了?还来得那么快,就像是说好了似的。。 像说好了? 这四个字一下跳到孙美人脑海里,她突然想起刚才郑美人慌慌张张拉着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好像脑子里一直拧着的一根线终于被拉平了一样。 她惊恐的抬起眼,这一次,她终于看懂了庆妃脸上的笑意。 · 天海宫的孙美人被关起来了。 事情很快传到静月的耳朵里,她让青梅去看看情况,回来的时候看见在一旁站着的品竹,从她眼里的惊慌读懂了一些别的东西。 静月想了想,朝着品竹走过去:“看来御花园的事情就快要有眉目了。” 品竹眨了眨眼,半响后喃喃道:“那我的毒,是不是就可以戒了?” 她并不怎么关心同情孙美人,她只是怕又有什么飞来横祸落在自己头上,静月的话让她看到些希望,品竹难得多问了一句:“孙美人犯什么事了吗?” 静月看她一眼:“好好跟着娘娘便是,外头如何,不是咱们做奴婢的能管得上的。” 说完,静月便朝着里面去了。 品竹盯着宫门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下一次再见到东曙的人,会是什么时候呢? 上次去接头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来,玄瑾公子他们,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品竹又转脸看向姜婉所在之处,他们东曙的这位公主,又在做着怎样的打算呢? 静月进了屋里,把天海宫的事跟姜婉说了,上次孙美人跑到御花园去做了出头鸟,就该有这个被率先处理掉的觉悟,姜婉并不觉得意外,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庆妃的配合也还算不错。 孙美人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因为牵连到欺君之罪和对太尉之女的大不敬,玄瑾亲自出面进宫去了。 他去,陆燃也跟着去了。 进宫以后金池殿闹哄哄的,往里面瞧才知道,章太尉一把年纪一定要个说法,不少老臣都留了下来,就等着跟这位玄瑾公子掰扯掰扯。 陆燃和玄瑾在金池殿外碰了个面,大概是觉得玄瑾一个人要面对那么多刁钻的老头实属不易,陆燃没忍住,还是小声的提醒了他一句:“章太尉是开国老臣了,你小心应对着。” 玄瑾回过头来对他粲然一笑,好像没把这事儿怎么放心上,又好像两人回到了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提醒玄瑾一句外面的风大招了凉,玄瑾也是这样笑着的。 陆燃的思绪一闪而过,回过神来的时候,玄瑾已经进去了。 他没急着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后,长忠擦着汗从里面出来,瞧见陆燃,凑近了说话:“皇上这会儿忙着呢,可没功夫见大人,大人要想听一听孙美人这事儿,便悄悄进去坐下,奴才让人给您奉茶,大人要是为着旁的事,还是过两天再来。。” 他嘴上这么说着,实际上藏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摸索着接过了陆燃递来的东西。 长忠拿稳以后,陆燃才笑着说请公公多添一杯茶,随后跟着进去了。 长忠面色如常,恭敬的行礼,然后张罗着御前忙前忙后,终于把金池殿的门关上以后,才领着一群太监宫女在门外静静候着,里头稍有些什么动静,都是离不开他要去照应的。 本以为这件事情要僵持许久,长忠都已经告诉了御前伺候的人都把皮绷紧了,小心自己的脑袋。 谁知道这位玄瑾公子当真不是一般人,竟然这般果断的就舍弃了孙美人,完全没有要和大晋撕破脸皮的样子,可怜孙美人现在已经没有了为自己申辩的机会,玄瑾的答案,就已经定了她最后的结局。 安抚老臣,代为道歉,保住剩下的几个美人,不让他们有任何借题发挥牵扯到敬妃身上,玄瑾显然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从知道孙美人的事到进宫来的路上,他就已经把一切都梳理清楚了。 陆燃坐在他对面,看了一出精彩的博弈,对玄瑾这个人的认识,也算是上了一个台阶。 东曙能有这样的年轻才俊,原本是可以更上一层的,只可惜。。东曙皇自己不思进取,把玄瑾这样好的人才用在这样的歪门邪道上,东曙不亡更待何时? 连这样的宝贝人儿都舍得送来涉险,好似根本不心疼一样,东曙皇室的糜烂更在祁瑛的意料之外。 会想到指望一个女人来挑起战争,光是这一点,祁瑛就瞧不上。 因为事情完成得很快,陆燃跟着章太尉一起出宫,登上马车之前,玄瑾喊住了他,请他往城里的茶馆去小坐片刻。 陆燃倒是没有拒绝,欣然前往了。 他们一走,长忠便赶紧进来,说刚刚陆燃大人悄悄送了东西给他,递到祁瑛手里的时候,祁瑛刚坐下去,又猛地站起身来。 长忠瞧见祁瑛脸上非常克制又复杂的神情变化,半响后,他便将东西收好,大步朝外面走去。 走得急,连轿撵都没有来得及穿,长忠招呼人跟上,走出金池殿的时候祁瑛又说别那么多人来,长忠又急急回身让散了。 这一路往梅惜宫去,刚处理过这种糟心事的祁瑛半点不见烦躁怒意,反倒是越往梅惜宫去脚步越轻快,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愉悦轻松。 能让祁瑛这样克制高兴却又控制不住的事实在不多,长忠盯着祁瑛的侧脸,也不自觉跟着他高兴起来。 等进了梅惜宫里,祁瑛的脚步才缓下来。 一片行礼声中,静月匆匆赶出来接驾,祁瑛摆摆手略过,他往屋里去,长忠便把静月拉住,两人守在门口。 品竹在远处往这边看,被长忠扫了一眼,一下子身上刚好起来的伤又隐隐作痛,她把手里的水壶往腊梅手里一塞,提着裙摆不知道躲哪儿去了,看来对长忠的阴影还没彻底消除。 见品竹跑远,长忠才压低了声音把刚才的事给静月说了,静月眸子一亮,一听是陆燃悄悄送来的,不由得压低了嗓子道:“该不会。。是咱们娘娘日盼夜盼的那个东西吧?” 长忠笑起来:“但愿是的。” 祁瑛走到姜婉身边坐下的时候,姜婉还困倦的侧了侧身子,含糊道:“我再睡会儿。” 祁瑛瞧得心动,弯腰在她脸上落下一吻。 姜婉忽然勾着唇角一笑,但还是闭着眼,只是伸手摸到了祁瑛的胳膊,又往他这个方向挪了挪:“皇上怎么来了?不是要接见东曙使臣么?” 祁瑛笑:“接见完了,孙美人的事那位玄瑾公子果断得很,没费什么功夫,陆燃跟他从前有些交情,去绊住他了,我赶着过来看你。” 姜婉很轻的应了一声。 祁瑛这回却没让她痛快的睡过去,他更低的弯下身,抱住姜婉的腰和后颈,让她下意识地也攀住自己的脖子,顺利的把她抱得坐起来。 姜婉靠在他肩头,小声埋怨:“皇上不如不来呢,来了也不让睡觉。” 祁瑛把她搂得更紧,很轻的蹭过她的额发,想用力和她贴得更近,却又顾及到她怀里的小生命。 姜婉也察觉到一些祁瑛的温柔和眷恋:“怎么了?” 祁瑛吻过她额头:“解药研制出来了。” 150、不如比试看看 http://.biquxs.info/

姜婉愣了一下,她没抬头,蜷缩在祁瑛怀里又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蹭了蹭,笑着道:“皇上赶着过来逗我么?” 祁瑛却把她扶起来坐好,认认真真的把从长忠那里拿到的东西递到了姜婉的手上:“你自己看看,是不是逗你的?” 姜婉的身子瞬间僵住了。 这东西她等了很久,从一开始被查出身体有问题的时候,姜婉就知道她必须要尽快得到这个东西。 耗时近一年的时间,的确不算是快了。 陆燃的亲笔信她打开来看,上面没有细写这段时间以来的艰辛和折损人员,只说反复往来两地之间,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总算殷正山不负众望,在拿到长忠送出宫的那些药粉后,总算是比对信息知道了种进体内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东曙巫族的一种毒。 说是毒也并不完全准确,实际上更像是一种诅咒。 但无论如何,陆燃不想提到的那些细节,祁瑛显然也没有打算追问。 有些东西知道多了不好,姜婉也明白这个道理。 远在淮河另一头的东曙,并不像现在的大晋一样经历了王朝的颠覆,当年他们讨伐至前朝宫廷,清洗皇族忠臣的时候,也是见识过一个累积百年光阴的朝代背后,究竟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肮脏秘密的。 而被祁瑛姜婉彻底磨灭的那些肮脏,依旧还在一直传承着的东曙王朝之中生生不息,宋玉娇只是其中一个,有幸被看见的个体,在看不见的地方,混乱与仇怨从来都不少。 这药殷正山试验过,至于他们是如何试验的,陆燃也没有说,但这的的确确是解药,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身参与,陆燃不可能把任何存疑的东西送到姜婉这里来。 这一点祁瑛确信,姜婉也确信。 她打开面前的瓷瓶,里面只放了一颗药丸,姜婉倒出来闻了闻,的确有一点像品竹时常端给她喝的东西里面参杂着的味道。 但又不十分像,可能这就是真正的解药和暂且缓解症状之物的区别。 她抬眸看了祁瑛一眼,这东西早一点吃下去,大家都早一点放心,祁瑛握紧她另一只手:“我在。” 姜婉抿紧嘴唇,她知道,很多人,不只是她的家人,她的好友,以及眼前人在等待她的归来,她的臣民,她的将士,也在等着她的归来,真的走到这一步,姜婉忽然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她不知道自己的灵魂重生于这具躯体是不是和宋玉娇体内的这种诅咒禁锢有关。 但的的确确是宋玉娇唤来了她,让她得以见证真相,予她以全新的肉体得以新生。 吃下这颗解药,禁锢接触,那么残存在她体内的,宋玉娇的那点幽魂,是不是就真的从她身体里剥离,消散在这人世间了? 明明应该死去的人是她,最后要在这天地再留不下一丝痕迹的人,却是宋玉娇。 灵魂无迹可寻,连肉身也将渐渐变作自己的模样,姜婉的心很迟缓的钝痛起来,像是感受到了宋玉娇的悲鸣,却又在瞬息之后,觉得空挡得宛若解脱。 “她一直在我身边。”姜婉很轻的开口说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泪水早就已经落下,“我想,她也曾憧憬过自己未来的光景,寻一良人,欢愉此生。” 可世事易变,良人难寻。 灵魂的相伴何其短暂,剥离的瞬间,又如此痛苦。 祁瑛大概知道姜婉说的是谁,但他很难明白此时此刻姜婉的心情,只能握紧她的手,给她力量,让她知道,他在。 最终,姜婉才颤抖的抬起手,将那颗得来不易的解药,送入了口中。 她抬起眼帘,朦胧里,似乎看见祁瑛张合着嘴说着什么。 片刻后,她便失去了知觉,闭上了眼睛。 黑暗的尽头,什么也没有。 她只觉得很暖,像是记忆里小时候母亲的怀抱,又像是夏日里慵懒透过缝隙的阳光。 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 醒来之前,她感觉有一双手,很轻柔的抚摸过她的脸颊。 那声音飘渺得像在天边,可鼻息间的酥痒,又真实的近在耳畔。 那是带着笑音与自由的一声叹息,那声音说:“再见。” · 九仙旧城孤耸于此。 马车没有从正城门的方向进去,祁姜两家的老人以及义勇爵明菖,都在南门清散了街道行人,等待苏佩和姜霆夜等人的到来。 下马车的时候,姜霆夜脸上满是暴戾。 熊革先回来报信,踏进九仙境内的时候,他们先后就遭遇了三场伏杀。 苏佩说得对,这些前来伏杀的人都是抱着必死之心前往的。 他们没能抓到任何一个活口,倒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多,不仅苏佩伤到了腰侧,他自己和明月臣也多少都负了伤。 鹰眼前来接应,这场伏杀终于画下了句号,姜霆夜怀疑,在盛京里,也埋伏了不少这样的人,只是因为盛京不同于九仙地势复杂,他们不可能这样消耗折损,所以才一直藏在暗处。 祁氏一族和姜氏一族一样,自祁瑛登基之后,便都留守在了九仙,相比起姜家的子嗣稀薄,祁氏更显得像是帝王家族该有的模样,大半个九仙城,几乎都是祁氏一族的本家和旁支。 祁瑛和祁道两兄弟去了盛京,留在九仙的自然还有新长起来的一批又一批的兄弟姐妹。 他们虽然没能参与到当年的起义之中,但接下来与东曙的一战,他们显然是强有力的助力。 九仙的情况不容乐观,皇后的归来迫在眉睫。 姜霆夜将苏佩送回家中,要不是苏佩尚还意识清醒能跟他说两句话,姜霆夜此刻恐怕已经上了山带着鹰眼要回身也追杀一回那群人了。 明菖倒是很淡定,看一眼明月臣的伤口,只问了一句能不能撑住,得到明月臣肯定的答复之后,便让他回去简单包扎一下伤口,换身干净衣裳再到祁氏来商榷。 如今的太上皇,也就是祁瑛的父亲,在起义开始后不久便战死了。 之所以为数不多的那点楚氏之人能到盛京去,也是顾念着太后还能心有寄托之处本也不多了,谁知道后面闹出这样多的事端来。 如今在九仙祁家主事的,是祁瑛的三伯父祁志高。 祁家和姜家一直亲厚,姜婉的死讯传来的时候,祁志高还亲自上门慰问过,只是那时候苏佩和姜长渊都在情绪之上,草草说了几句话后,也就作罢了。 如今九仙淮河畔出现了东曙的散兵,甚至带上了明蔷的身影,当面的祁、姜、明三军也不得不坐下来详谈。 比如现在,就算苏佩伤重卧床,姜长渊和姜霆夜还是在半个时辰之后出现在了祁家的大堂内。 天大的事,也大不过国家。 祁志高手握不少与祁瑛的通信,对于家里面这个正直到过分的三伯父,祁瑛还是颇为敬重的。 在这里,姜霆夜看到了不少素日里没怎么打过交道但都知道些名字的祁家小辈,从小萝卜头到和他差不多比肩,祁家小辈整整齐齐的站在祁志高的左右,男孩女孩都有,眸子里的光尽量放得沉静,但到底还是太年轻了,比起姜霆夜和明月臣这样已经历经过杀伐的哥哥来说,显得稚嫩和故作坚强。 不过现在没有人有心思去管这些小辈,祁志高让他们站在这里,也是要学着开始为家族,为国家做出一些贡献,淮河现在很不安全,明菖多年没有派出的娘子军,在姜霆夜和苏佩他们返程的这段时间也已经重新秘密整合完毕。 从祁志高的话里听来,苏佩离开的这段时间,淮河边的情况一直都有意想不到的转变。 那群散兵的具体根据地在哪里尚还不太知道,光是依靠他们那样毫无规律的突袭来寄希望于鹰眼抓到人上,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直沉默的明菖在喝过茶之后,轻声开口:“这件事,还是得我带着人过淮河去看看。” 大堂里一直隐约起伏的讨论声,因为明菖的这句话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这位已经三十有余的义勇爵,且不说过淮河这样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当年的双枪娘子已经只剩下了一个,若明菖再有什么意外,谁又能统领最有可能破解对面散兵的义勇娘子军? 祁志高沉默了片刻,缓缓看向明菖:“明家娘子莫急,此事自然是要追查下去的,被动挨打,也不是咱们三军的风格。” 明菖却抬起眼帘,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的样子:“只有我去。” 那是她妹妹,于情于理,她最了解,也是胜算最大的人。 大堂再次安静下来。 片刻后,一直没说话的姜长渊开了口,准备把这件事情敲下板来:“我相信菖娘,当年咱们能赢,如今也没有输的道理。” 明菖对姜长渊投去一丝感谢的目光,这段时间她比任何人都着急,若是换了别人去,对明蔷未必手下留情顾念几分,思来想去,明菖还是觉得这事儿得自己亲自去搞清楚,这是国事,也是家事,明蔷走得不明不白,出现得更是不明不白,她必须要亲自去要一个答案。 可不知道是哪个祁家小辈,大概是年轻,只在长辈口中和书上得知过当年的那场战争,他似乎对当年指挥的江氏更加的崇拜,年轻气盛的,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一个中途叛变的明家娘子这样纠结,是以幽幽的接了一句:“那不是因为有江大军师么?江大军师没了,咱们还是该慎重一些。” 祁志高视线幽冷的往后一看,大堂从无声,变成了死寂。 因为是小辈发声,明菖反倒是不好说什么,她唇角勾起一抹笑来,抬眸在那一排低头的小辈里看了一眼,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祁国公家里近来长起来不少的好苗子,前段时间,听说还比了一场,今日既然一时半会儿讨论不出来什么结果,苏佩也还躺着呢,不如再来瞧瞧三家小辈切磋两把如何?咱们图个乐子,指不定就能有什么新的思路了,反正。。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明菖似有似无的看一眼其中一个往后退了半步的祁家小辈。 他们成长起来以后,肯定也不会逊色,但真要比起祁瑛祁道,陆燃姜霆夜他们来说,想要超越也太难了。 大晋能够开国,几乎最强盛的国运,都在这一批的青年才俊上了。 而明月臣没在人前动过手,不少人都自动的忽略了这个被明菖捡回来的养子。 “孩子都还不成气候,怎么能比得上两家的公子。。”祁志高心里有谱,明菖自己不好动手收拾这群没经历过又心高气傲的小辈,便准备借一借姜霆夜的手了。 他还没含糊过去呢,姜霆夜这方正生气心烦得很,听刚才那人呛声明菖当然不乐意,不等祁志高说完,已经环抱手臂站起了身来:“不历练,就这么娇养着,自然成不了气候,我瞧着一个个倒是自信得很,怎么,真要等到跟敌人厮杀起来了,才知道自己是个软骨头?!” 被只比自己大几岁的人这样说,不少少年都沉不住气,一副不服的模样。 姜霆夜冷笑一声,他手痒得很了,跟明月臣打一点意思都没有,这人防守硬得跟王八壳一样,正好拿这群小崽子撒撒气,让他们知道当年赢下那场战争除了智慧超群的江有外,横扫千军的义勇爵菖娘子究竟有多强横,不然的话下一辈长起来,迟早是要在皇亲国戚这样的氛围下长歪了。 姜霆夜摆摆手,一副有骨气那就跟过来的架势。 祁志高知道是拦不住了,姜家小子多狂他是晓得的,但他狂得也有自己的资本,现在负伤了也不把这群孩子看在眼里,能在自家人手下历练历练,挫挫他们的傲气,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是以祁志高松了口,尽量不让气氛显得太难堪,笑着说看看年轻人自己也觉得年轻了,当即便招呼着下人们到外面空旷的场地去选个阴凉处摆上桌椅供老一辈坐下来观看。 明月臣原本是觉得姜霆夜出了这个头就行了,七八个少年摩拳擦掌,不见得能在姜霆夜手下走过百招。 但明菖显然不是这样想的。 既然要挫锐气,那就搓得彻底一点!她拍拍明月臣的手背:“你也去。” 明月臣沉默了一下,没动。 明菖继续道:“也让祁国公和姜国公都看看你,咱们明家,不是没人了。” 明月臣明白过来明菖的意思,她对明月臣的栽培和养育,最初的初衷,其实就是希望明月臣能活下来。 这个孩子争气,流离失所的浪迹了那么久,依旧顽强的生存了下来,强大了起来。 不管他曾经是谁。 从明菖赐予他第二次生命与人生的时候开始。 他就是义勇爵府下一代唯一的继承人。 他就是明家的传承之火。 现在,该让所有人都看看,明菖的这一把火身后,正熊熊燃起的新火种了。 明月臣松开搀扶着明菖坐下的手,他握紧自己的长剑,一步步迎着所有人的目光,朝着姜霆夜那边走了过去。 姜霆夜原本还想着自己收拾他们,看见明月臣过来了,笑着道:“怎么,你也想来?” 明月臣没吭声,看一眼姜霆夜握剑的手:“公子伤在胳膊上,我先来吧。” 姜霆夜白他一眼:“你那防守打法,能教训到什么?” 说完,看一眼明月臣沉着的面容,他似乎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又没说出来,明月臣不擅长表达,要表达的东西,都在剑里了。 姜霆夜竟然意外的看懂了,他喃喃道:“我也能瞧见你出一回杀意之剑了?”说完见明月臣没否认,姜霆夜愉悦的笑起来,拍拍他肩膀,“行,让给你。” 对面的祁家小辈如临大敌,见两人在这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一时有些不耐,但姜霆夜凶名在外,他们也不敢轻易招惹。 是以就这么等着。 等到最后,发现上前来要跟他们切磋的人突然换了一个,姜霆夜后退两步到不远处的树下倚着树看热闹,领头的祁家小辈祁风皱起了眉头,对身后的几人道:“这位是义勇爵的养子,听说是不会武的,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夜公子去了一趟盛京,如今看来这位义勇爵的养子也是得了真传的。” 身后几人连声道:“怕什么?一瞧就是个病秧子。” 的确,明月臣的身形和漂亮的脸蛋总会给人一种可以轻易胜下的错觉。 既然站了出来,便是做好了准备,若是能够一举赢下。。 祁风朝着祁志高和明菖的方向看了一眼,他一直都很崇拜自己的堂兄祁瑛和祁道,也一直以他们为目标前行,这一次,就是证实他自己能力最好的时候! 他才刚满十七,正是未来无限可能的时候。 他也要在自己爹面前,争一口气。 祁风拔剑,对着明月臣行了一礼,随后眼神凌厉,倒是有了几分气势,他说了声得罪了,便持剑快步攻来。 不远处的姜霆夜一笑,声音不大,幽幽飘来:“小心了。” 151、过淮河亲眼看 http://.biquxs.info/

这声轻松又戏谑的提醒,不是说给明月臣听的。 姜霆夜一瞧祁风脚下的步子,就知道他急于表现,心已经乱了。 明月臣长了一张太具欺骗性的脸,祁风只想着要速战速决拿下明月臣,根本没有发现在他动起来的一瞬间,明月臣出剑的速度是何等的精准迅速。 姜霆夜跟明月臣打了不少,唯一记得明月臣主动出手的那次,还是苏佩让他去义勇爵府翻墙找黑匣子的时候。 一根筷子在明月臣的手里都使得精妙,更何况现在手里拿着的是长剑。 三军当年切磋的时候,大家都是真刀真枪的上,点到为止,不会危及性命,但也没有那种拿什么木刀木剑做势的习惯。 姜霆夜十六岁的时候得到了自己的佩剑,祁风这柄剑在他手里也已经使了一年有余了。 两方碰撞,祁风都没看清楚明月臣的身形,剑气斩来,他就已经感受到了惧意,匆匆后退了数步躲开。 飘摇在空中,缓缓散落在地上的,是祁风冲上前来带起的一丝耳发。 刚刚他若是退得再慢一点,明月臣的剑就会在他的面颊划出一道血痕来,那就等于是一招击杀,幸好自己险险躲开,这才没丢尽了脸。 也是这一剑,让场内场外的所有视线,都落到了明月臣的身上。 祁志高转脸看明菖,明菖只是骄傲的,坐直了身子。 她一介女流教出来的孩子,不比任何人差,明月臣就是义勇爵府交出来的,最好的答卷。 祁志高在明菖这里看到了一些答案,他望向明月臣,轻声对明菖道:“你思虑长远,这个孩子,你保护得很好。” 东曙的视线落在姜霆夜之流身上,明月臣的横空出世,必会让他们措手不及。 那方的祁风听不见祁志高在跟明菖说什么,自己脑补了一堆,再回想刚刚姜霆夜那声戏谑的‘小声’,品出了几分他们两个老狐狸逗着他们一群小白鼠玩儿的感觉来。 不过现在品过来也晚了,比试切磋不能断,明月臣稳如泰山站着,显然是不会率先出手的了,祁风咬咬牙,心想一定要让你们这些目中无人的家伙看点真本事! 再攻上来的时候,祁风显然谨慎了不少。 他是祁家这一批长起来的小辈里面最有胜算的,他要是能赢下,刚才那事儿便算是过了,他要是输了,接下来肯定被罚练武,一群人都逃不掉,毕竟连他都没有胜算,身后那一群更是只有被吊起来打了。 祁风调整了自己的打法,可以说已经非常尽力,姜霆夜能瞧出明月臣剑里的攻击性,但面对这样的孩子,到底还是留了手,可能也跟他自己的伤势有关,不敢太过张狂的缘故。 但姜霆夜不管那么多,明月臣打得畏手畏脚,虽然已经足够让旁边围观的人对义勇爵府的养子改观,但是要做到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的程度,还是远远不够,明月臣长了张好人的脸,看来这坏人的事儿,还是得自己来才行。 祁风还在攻得凶猛,明月臣四两拨千斤,不经意的一次刺探就能让他招架半响,功夫是有的,就是没什么实战的经验又太过于自傲了。 姜霆夜突然加入两人之间的比试,他用剑鞘一挑,就把缠斗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了。 祁风退开两三步,看一眼突然加入的姜霆夜,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被姜霆夜看了一眼后,竟然说不出话来。 姜霆夜啧了一声,心烦的按住明月臣的剑:“我知道你待他们亲厚,但雏鸟不受些打磨还怎么成长?难不成以后咱们七老八十了,还要看他们一辈比一辈桀骜下去?” 多少朝代的颠覆,都是这样发生的? 明月臣沉默,半响后,有些抱歉的开口:“实在有些使不动了。” 他伤在腿上,祁风攻来的时候要站稳就要发力,要不是回去包扎的时候多裹了几层,只怕血已经渗透到衣裳上来了。 姜霆夜皱眉,让他下去休息,随后回转脸,对祁风露出了一抹灿烂又危险的笑容:“小子,你夜哥哥来陪你走几招。” 祁风下意识的吞了口口水。 比起姜霆夜这个凶神,明月臣简直可以算是慈眉善目了。 祁风觉得自己输人不能输了气势,是以把‘请赐教’三个字喊得震天响,像是要给自己助威的。 结果没过十个回合,就被姜霆夜打得剑都脱手了。 姜霆夜是真的一点儿水没放,把祁风打懵以后,长剑一指还排在后面的小辈:“一个一个上来!别磨磨唧唧的等着小爷我亲自过去收拾你们!” 场上自姜霆夜去了之后便是一阵鸡飞狗跳,祁志高看了会儿,笑起来:“姜家小子这是憋着一肚子火呢,有他们受的。”说完,看一眼已经过来的明月臣,招了招手道,“明家小子,过来。” 明菖也欣慰的看向明月臣,走得近了,发现他有些不自然,当下关切问道:“伤势无碍吧?” 明月臣摇头:“无事,刚刚拉扯了一下,想来是又裂了,回去重新包扎一下便好。” 祁志高将明月臣上上下下打量,他长得虽然和明菖不一样,但身上那种一脉相承的气质却非常相似,祁志高越看越满意,指着明月臣对明菖道:“好啊,你把这孩子藏得那么好,连我们这些老家伙也不告诉,刚刚要不是小辈不懂事,你还准备藏着多久?” 明菖得意道:“我可没藏,你自己老眼昏花瞧不见明玉,怎么还往我头上赖?” 祁志高哈哈大笑,连带着明菖也笑起来,刚才因为小辈不敬的事,也就这么算了。 看一眼那边被姜霆夜教训得鬼哭狼嚎的孩子们,祁志高笑了会儿,又叹气:“我大哥的两个孩子,祁瑛祁道,算是咱们家族里,百年难遇的天才了,这些小辈仰起颈背,不知要多少年,多少代,才能再出一个这样的天才少年,咱们当真是恰好遇上了好时候,江有,陆燃,这一群孩子不管少了谁,也没有今日河山呐。” 明菖颔首,对祁志高的话深表赞同:“只要江山在此,自然代有才人,没有祁氏姜氏,也总还会有张氏李氏,皇上才多大年岁?大晋山河,才刚刚起步而已,咱们虽瞧不见百年之后的情景,可有生之年能把这繁华盛世过好,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祁志高沉沉叹口气,在自己膝上拍了拍:“年岁大了,不似以往心高了,如今是年轻人的天下,你还跟着凑什么热闹?开国之后,铠甲,长枪,不都被你锁起来了么?怎么,现在想明白了,又要持枪上阵,做你的菖娘子了?” 明菖喝口茶,拉过明月臣在一旁坐下之后,又看了一眼坐在祁志高另一侧的姜长渊,半响后开口:“祁国公,我与我妹妹自幼一起长大,从未分开过那么久,当日阊阖一战,她失踪之后,我心里就一直空落落的没个着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她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但淮河边的散兵你也瞧见了,她露出那样的破绽,激怒咱们,为的是什么?” 祁志高抿紧嘴唇,没有回答。 但他们都知道,明菖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是故意的,那样的打法,是我和她一起创造出来的,她现在用在东曙的军队里,光明正大的宣告了自己的叛变,她不敢跨过淮河来面对我,那么就让我过去面对她,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不仅仅是为了大晋,为了摸清楚敌情,更因为她是我的妹妹,我的妹妹背叛了国家,背叛了军队,我要亲自把她抓回来,让她给明家的列祖列宗认罪!”明菖握紧拳头,眼中的光茫已经被坚定和冷意挤满,“我是胜算最大的人,因为我了解她,就像她了解我一样。” 她们本是一体,血浓于水,心性相通。 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妹妹成为叛国贼? 又怎么能容忍她活在异国,站在自己的对立面? 她必须亲自前往,亲眼确认那是不是明蔷。 再多的误会,再多的无耐,都要让她到祖宗牌位之前,一一讲清楚讲明白。 这一次,祁志高没再说什么,明菖给自己,给义勇爵府留下了退路,她还有明月臣。 远渡淮河,注定了不可能带上大批的军队,散兵相碰,伏击与反击,这场姐妹之间的博弈,不是旁人轻易插手就能够有结果的。 良久之后,祁志高点了点头,他看向明菖,郑重又严肃的叮嘱:“切记,无论发生什么,一定要活着回来,明月臣还在等你,我们,帝后,以及大晋的臣民,都在等你,你若是变成了不能开口之人,我们的一切努力,就全都变成泡影了!” 她怕明菖受到刺激就不顾一切,她必须要忍耐,克制,保持清醒,然后。。活着回来! 明菖垂眸,浅浅一笑:“我知道。” 这方已经商量完毕,那方姜霆夜与祁风他们的切磋已经变成姜霆夜单方面吊打教学,他拿剑鞘一个一个的打在关键破绽上,来去如风,简直要把祁风气吐血了。 但吐血没用,姜霆夜玩儿得蛮开心的,一副不准备停下来的模样,等到祁志高喊停的时候,祁风等人已经快要趴到地上了,一副如蒙大赦的模样。 姜霆夜挑眉:“这就不行了?” 他不是对着祁风说的,是对着之前那个口出狂言的小辈的说的,他现在脸色灰白,看见姜霆夜的眼神,直接就躲到祁风后面去了。 祁风也是真的被姜霆夜这打法给打怕了,苦笑着给他拱手:“姜家哥哥,你别吓唬他了,他就是一时嘴快,没有恶意的。” 姜霆夜哼哼两声:“我也是一时手快,没有恶意的。” 说完,见那小子真是要哭出来了,姜霆夜才终于松了口,抬了抬下巴:“看着我干什么啊?义勇爵在那边坐着呢,知错要改,又不是说给我听的,你去给义勇爵道个歉,她原谅你了,这事儿咱们就算点到为止了。” 躲在祁风后面那小子一下子瞪圆了眼,半响后,喃喃道:“你要说话算话啊!” 姜霆夜咧嘴笑:“我不算话你又能怎么办?” 小家伙被堵得半响吭不出声来,被祁风推了一把,这才朝着明菖那边过去了。 姜霆夜盯着他跑远的背影,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但是很快,又被一种空落落的情绪取代了。 祁风在旁边站着,姜霆夜没动,他也没动,半响后祁风才朝着姜霆夜那边挪过去,小声道:“姜家哥哥,盛京好玩么?” 姜霆夜侧脸看他,歪头想了想,颇有些认真的答他:“还不错。” 答完,抬手摸了摸祁风的脑袋:“想去?” 祁风立刻点头。 姜霆夜拍拍他脑袋,领着他一起朝前走去:“会有那一天的。” 会有踏出九仙城的那一天的。 但不是现在,现在,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菖决定要往淮河那边去看看的事情定下来以后,组织挑选人手的事情只花了三天的功夫。 这三天里苏佩的情况有所好转,好在没有伤到什么关键部位,静养一个多月,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明菖带的全都是自己的亲信,娘子军里能够在明菖这里排得上号的老兵,也就十来人。 苏佩觉得不放心,明菖来看望她的时候,专门让明菖再去挑上一些鹰眼的人跟随。 不管怎么说,对面的综合实力肯定是比不上鹰眼的,在陌生之地,鹰眼能够最快的在两地传递消息,探查情报,有明菖指挥,能够事半功倍。 苏佩的好意明菖尽数收下,说起来,苏佩虽然比明菖年长几岁,可两人之间的交情却好得如亲姐妹一般。 这一次苏佩他们受伤归来,更坚定了明菖一定要去确认对面之人是不是明蔷的决心,她握着苏佩的手,轻声道:“逃避从来都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谁去都不如我自己去,至少我不用在等待的时候过于煎熬。” 苏佩倒是很支持明菖:“若真是明蔷,你准备怎么办?” 明菖咬牙:“带她回来!” 苏佩担忧的看她:“只怕她不会肯回来的,要是愿意回来,早就回来了。” 明菖哑然,沉沉叹了口气。 她在苏佩这里呆得不久,苏佩还需要静养,又劝了明菖几句之后,明菖便离开了。 苏佩望着窗外明菖的身影看了很久,直到看不见。 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家,自己的亲人都不要了。 会是为了什么呢? · 明菖带着人往淮河对面去的消息送到祁瑛手上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 祁志高亲手写的信件,祁瑛倒是没给什么批复,山高水远的,自己也指挥不过来。 这半个月,姜婉大部分时间都睡着。 殷正山每日都去看,说是正常的。 虽然他们试验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这样的现象,但姜婉的身体的确在这样的睡眠里,慢慢的恢复强壮。 她的脉搏越发强韧有力,祁瑛虽然担忧,但殷正山说姜婉没问题,腹中的孩子也没有问题,他再着急也没用。 与此同时,盛京中拦下玄瑾脚步,转移玄瑾视线,让他没有那么多功夫去布局的人正是陆燃。 他每隔两日总能想到些新花样带玄瑾去‘体会领略’盛京风情。 只是玄瑾这人永远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甚至让陆燃觉得,他就是打着友好邦交的旗号来盛京玩儿的。 今日陆燃又带着玄瑾和一众使臣往沧山那边去猎鹿了,使臣馆里头走得都差不多了,就剩了仕禾,非说自己头一日闹肚子脱了力骑不动马,怎么也不肯出门。 这也不是仕禾头一回不舒服了,近来陆燃接手了沈慷顶头上司的位置,把玄瑾等人安排的明明白白,刚开始那几日仕禾还跟着玩儿得挺开心,后来渐渐就借口多起来,玄瑾没拆穿他什么,只叮嘱他自己好生休息。 眼瞧着人都走完了,仕禾才一改刚才那虚脱模样,一溜烟儿的就朝着后院跑去了。 上回和轻歌因为花瓶的事情争执后,青萍遇上了玄瑾,玄瑾安慰了她几句,让她好生看顾着莺娘子,有什么事去跟他说就行了,青萍被玄瑾几句话迷得神魂颠倒,到玄瑾面前去说了几回话后,渐渐又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以前在太后身边的感觉,总归是不一样了。 因为常常往前面走动,也跟仕禾熟络起来,仕禾喜欢莺娘子的事儿没人比青萍更清楚了,她心里明白,但也向着仕禾,谁也不把话说破,将来自己有要走到玄瑾公子身边的那一日,仕禾一定也会记着自己的好的。 是以仕禾每次到吴淑莺这边来,青萍都会给几分方便。 刚开始轻歌还跟青萍吵得难堪,后来吴淑莺把轻歌叫进屋去不知道关门说了什么,后来仕禾再来,轻歌便不吭声了。 青萍得意的想着,到底还是莺娘子会左右逢源,知道要过好日子就不能吊死在一颗树上。 反正也没有损失,就受着呗! 152、明白身份悬殊 http://.biquxs.info/

吴淑莺本来就是极端耐得住性子的人。 在宫里那么多年都过来了,到了使臣馆怎么可能有自己先急了自乱阵脚的事发生? 青萍是她们祭出去的一颗棋子。 只是轻歌不知道罢了。 自从吴淑莺和姜婉达成交易共识以后,很多事情,就不是她能够知道的了。 虽然知道这样有些对不住这个跟着自己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丫头。 但。。再多的愧疚,等自己带着她真正的自由以后,再来弥补吧。 青萍领着仕禾一路有说有笑的进来,后院儿里伺候的早就已经见怪不怪了,轻歌原本在院子里说着话,看见青萍转角进来,赶紧进屋去有些不高兴的跟吴淑莺道:“青萍又带着仕禾公子来了,这会儿不知道又有什么新花样。” 仕禾对吴淑莺是很上心的,即便是轻歌明里暗里好几次提醒她吴淑莺的年纪长他几岁,仕禾也半点都不在意。 不仅不在意,还更殷勤了,不知道是误解了什么。 玄瑾只来过一次,陪吴淑莺说了几句话,吃了一顿饭,之后一直忙着,吴淑莺倒像是赏赐给仕禾的人了。 但吴淑莺自己是不在意的,就获取情报这一点来讲,仕禾这个没有预料到的因素,反倒是节省了不少她的力气。 不用过于接近玄瑾,仕禾这个自己送上门的家伙,好像更有用武之地一些。 轻歌的埋怨吴淑莺听在耳里,手里的针线活倒是没断,出宫以后她每天心情都很不错,描画写字刺绣养花,样样都没有落下。 仕禾到街上淘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吴淑莺全部都堆放在一起,大都是没有拆开看过的。 他每次来,就意味着陆燃又带着玄瑾一众使臣出门去了,每到这个时候,吴淑莺会给仕禾一杯茶。 他就在院子里坐着喝,可以看见窗边坐着的吴淑莺。 仕禾觉得这样就很幸福,他说话她能听见,因为来得勤了,偶尔也会有回应。 “莺娘!”仕禾对她夸张的招手,“你想出去玩儿吗?他们今天去沧山了!城里没人知道的,我带你去转转!” 整天在府里闷着,人都要闷出毛病来了。 吴淑莺抬起眼帘,看了仕禾一眼。 她的目光淡淡的,仕禾硬是在这一眼里面看出了两分笑意。 他心跳得极快,被吴淑莺这一眼看得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你想去么?”仕禾试探着又问了一句。 轻歌想冲上去说什么,被吴淑莺拉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后,最终沉默下来。 轻歌的沉默助长了青萍的气焰,她就在仕禾不远处,高声笑道:“好啊好啊,我家娘子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了,有仕禾公子陪着,出去走走也好,娘子前几日不是还说想看看新到的脂粉么?冬日就要来了,之前用的那些都要收起来了。” 仕禾也兴致更高,站起身来,像是已经得到了吴淑莺的首肯一样:“莺娘想要胭脂?正好,这东西还是要自己去看才能选到心仪的,青萍,你快去给莺娘收拾收拾,我去找辆马车。” 青萍应声,已经提起裙摆朝着里间进来,她越过轻歌上前来搀扶吴淑莺,还不忘了回身对轻歌吩咐道:“轻歌姐姐还愣着做什么?咱们娘子好不容易能出去一回,还不快把娘子的披肩和斗笠都拿来,咱们快去快回,没事的。” 轻歌瞪住青萍,冷声道:“你倒是积极的很,也不问问娘子的意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想去选些胭脂呢?” 青萍一听这话,不知道戳到了心坎儿里哪一点敏感的地方,当下便梗着脖子反驳:“咱们跟着娘子去自然也能看看,娘子又没说不去!轻歌姐姐何必这样囚着咱们娘子?!” 轻歌哼了一声:“咱们打扮得那么娇艳做什么,难不成你是有什么心仪的人了?” 其实轻歌没什么深意,就是觉得青萍这副积极样子可笑,随口说出来笑她的,谁知道青萍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下子跳起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她喊得又大声又突然,把轻歌都吓到了。 还是吴淑莺开了口,起身握过轻歌的手往屋里走:“既然仕禾公子都安排好了,那便出去走走吧。” 她紧了紧轻歌的手,轻歌也瞬间收敛了疑惑,搀扶住吴淑莺往屋子里面去了。 青萍自己在原地站了会儿,整理好心情以后,也跟了上去。 仕禾找了一辆很普通的马车,大概也是怕太招摇了,吴淑莺裹得严严实实,被青萍从小侧门扶出来。 仕禾是很高兴的,要是玄瑾真不喜欢莺娘,他要来自己身边也不是不行,反正皇上赏下来了,到时候回禀一句他和莺娘情投意合,皇上的目的也算是达到,有什么大不了? 难不成真让这么个女子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玄瑾?有些东西是强求不来的,仕禾觉着这份天赐的缘分多半是赐歪了,他自己掰正,也是自己的本事。 他这样时常殷勤的凑上前去,就算是个石头也该明白他的心意,瞧瞧,这不是就带出来透风了么? 仕禾让青萍和轻歌与吴淑莺一块儿坐进车厢里,他自己亲自赶马车,说他对盛京好几处街都熟悉得很了,讲起自己遇见的趣事儿,仕禾故意讲得又惊险又好笑,车厢里一直传来青萍的笑声,他就当青萍笑声的遮掩下也有莺娘的几分笑意,只是她比较含蓄罢了。 马车一路往前,兜兜转转,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也太久没有到宫外的缘故,青萍比吴淑莺激动得多,一直撩起帘子来惊喜的看着街道旁形形色色的行人。 吴淑莺的视线克制的顺着青萍撩起来的帘子望出去,她心中再有千层波澜,也不可能表露出来。 就算再想要踏出那方寸之地,也绝不可能是她自己点头答应。 必须像是今天这样。 利用身边可利用的一切,不拒绝,也不答应,被架着出了使臣馆,就算问起来,也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 因为她只是皇上献给使臣的美人,她没有任何的权力,也没有任何的话语权,仕禾的一点点‘强硬决定’,也就决定了她能够去往的地方。 比如现在。 仕禾还在外面说着话,也不知道他渴不渴,累不累,吴淑莺自认自己是个心如止水的人,她当然清楚明白的知道她和仕禾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也决不可能有什么未来可言,她每次都给仕禾一杯茶,隔着窗于他说说话,不过是给点甜头,让他将来能够有为自己所用的一日。 可是。。仕禾的感情实在有些强烈和纯粹了。 吴淑莺从他这段时间以来不减反增的高涨兴致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年轻的贵族使臣,不像是玄瑾故意送过来试探的眼线,更像是。。真的有几分喜欢自己。 说不心乱也是假的。 但更多的,还是良心不安。 若是相互利用也就罢了,吴淑莺就怕这样一头撞上来也不求什么回报的人。 她终归也不是什么泯灭良心的人,就怕到了后面。。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吴淑莺有些疲惫的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东市的胭脂店最多,排过去五六家都是,仕禾找了个地方把马车停好,青萍和轻歌都一一借着他的手腕力量落地后,仕禾又目光亮晶晶的,把胳膊伸向了最后下来的吴淑莺。 “你小心。”他语调又轻又温柔,像是怕被拒绝,早早的就把胳膊递了上去。 吴淑莺愣了一下,但还是撑住了少年有力的胳膊,顺利的站稳了身子。 她很小声的说了句谢谢,仕禾眼里的光就更甚了。 瞧见吴淑莺被轻歌她们搀扶着往胭脂店里去的时候,仕禾悄悄背过身,把自己带来的银钱袋子取下来打开看了一眼。 带了不少的银两,重得很,他主要是怕揣在怀里的银票在大晋这边不通用,到时候便尴尬了,所以才揣上了银元。 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千万不能扣扣嗖嗖的。 仕禾一点儿不觉得肉疼,转脸瞧见吴淑莺她们已经开始挑选了,赶忙凑上前去。 胭脂铺里大都是女孩子,但也有不少像仕禾这样跟着自家媳妇儿,以及来给心爱的女孩子挑选礼物的大男人。 瞧见不是自己一个,仕禾便挺了挺腰板,专心竖起耳朵听吴淑莺她们在说什么。 姑娘家选东西就是精细,对比来对比去,这样也喜欢,那样也喜欢,但总归是要对比出个最喜欢来的。 到了街上,轻歌也渐渐松动起来,四周都是笑语声,出都出来了,她再怎么绷着脸也无济于事了,是以最后连轻歌自己也开始看一些能够承受得起的价位的胭脂以及香粉。 仕禾就跟在后边,瞧见吴淑莺有喜欢的,但又犹豫不决的胭脂香粉,就等她走了以后拿上。 三个姑娘家看完一家又一家,仕禾的钱花的流水一样,买了一堆又一堆。 有心细的老板还打趣儿他,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再加把劲儿!就快追上了! 听了这样的话,仕禾心情也好。 不过他也只是自己高兴,心里面是万万不敢这样想的。 跟上吴淑莺她们的脚步前,仕禾还要先把自己买的一堆东西送回马车上去,一来一回跑着折腾,吴淑莺再看他的时候,仕禾正靠在店铺的门边大喘气。 吴淑莺驻足,大概是在想他怎么了,这么点路走走停停,几个姑娘家都没什么感觉,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总不至于累成这样吧? 因为吴淑莺停下,轻歌和青萍也疑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青萍突然娇嗔的哎呀了一声,笑着上去问仕禾这是怎么了,还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他,笑着说要是累了可以先回马车上去等她们。 仕禾抬眸和吴淑莺的视线对上,一下子脸有些涨红,也没接青萍递来的帕子,自己胡乱擦了擦,故作无事的挺了挺胸膛,含糊道:“我没事。。” 青萍的好意没送出去,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听仕禾这样说,又假装不经意的把帕子收回来,讪讪撂下一句公子没事就好,又回到了吴淑莺身边,把仕禾的视线挡去大半。 陪着莺娘出来一趟委实不大轻松,这些脂粉其实没花多少钱,仕禾自己愿意给的,一到府上停好马车,就抱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又往吴淑莺的院子去了。 临近晚膳,风已经隐隐有要起之势,不知道玄瑾他们什么时候回来,仕禾抓紧时间想跟吴淑莺多说几句话,几大包的胭脂摆到吴淑莺面前的时候,青萍还酸溜溜的一盒一盒拿起来看:“仕禾公子对咱们娘子真是上心,比那什么玄瑾公子可要殷勤多了。。” 一边说,一边看吴淑莺的脸色,只是这位主向来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青萍不敢在吴淑莺面前太猖狂,说了一句没得到应答后,也就闭口不言了。 吴淑莺没动这些胭脂,只对轻歌吩咐了一句都原封不动的还给外头的仕禾,轻歌松口气,赶紧把青萍拿在手里不想放的几盒名贵脂粉抢回来,包好之后,朝外面去了。 说明来意,仕禾立马就急了:“莺娘既然到了咱们使臣馆,自然不能苛待了,玄瑾不在,我帮着照顾,也都是咱们东曙和大晋交好的心意,莺娘不收,便是瞧不上咱们东曙的这点心意了?” 轻歌被他拿话一压,半响不知道怎么应答。 仕禾看她没话说,立刻笑起来,催促她拿进去,自己还凑到窗口,又添油加醋的好一番说辞。 好在轻歌勉强进去后,吴淑莺没再说什么,仕禾拿大晋东曙的交好做由头,左右也不是她要的,人家非要给,便不得不拿着了。 收了东西,轻歌又送出来一包糕点递给仕禾:“我家娘子请公子吃的,时候不早了,公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语罢福身,挡在仕禾跟前,一副他不走自己都不起来了的架势。 仕禾拿着手里的糕点高兴得很,觉得自己这钱没有白花,这心思没有白费,果然跟着去是对的,女人家嘛,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得了,肯定是高兴的,下回得想个法子带莺娘去选选衣裳首饰,她穿得也太素了。 仕禾满口应下,叮嘱轻歌一定好好照顾莺娘后,碰着手里的糕点像是捧了什么天下最好的宝贝般蹦蹦跳跳往回走。 半路忍不住,仕禾小心翼翼的拿了一块放嘴里。 嘿,甜的。 他眯着眼睛笑,刚走到大门附近,便听见不远处声响渐近,他探头看了一眼,正巧见玄瑾和陆燃道过别往里走,心里一虚,把糕点往身后一藏,准备转身避一避。 可惜玄瑾眼尖,老早就瞧见他一脸喜悦模样,这会儿脸色一变想跑,晚了。 “仕禾。” 玄瑾喊住他。 仕禾脚下的步子一顿,眉眼都乖乖的垂下来,站在原地等着。 他手都背在后面,赶紧把嘴里的糕点都吞了。 玄瑾脚步不算快,仕禾觉得每次等他这样走到自己面前都是一种煎熬,情愿他脚步生风走的快一些也好,可偏偏玄瑾每一步都像是踩着他的心跳来的,每靠近一步,他的心就跳得重一些。 到了跟前站定,仕禾才稍微抬起眼皮看,发现刚才跟在玄瑾身边的一群人都散了,现在视线可及之处,只有他和玄瑾两人。 玄瑾的眸子颜色稍浅,看上去更有种蛊惑人心的感觉,他声音很轻,明明知道仕禾藏了东西在身后,却没有戳穿,也没有伸手去拿,他只是盯着仕禾的眼睛,淡然道:“玩的开心吗?” 仕禾身后一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原本还想辩解两句,但是被玄瑾这样盯着,突然觉得何必做这些无畏的挣扎呢,一下想通了,整个人也就松懈下来,闷闷的嗯了一声:“还不错。” 玄瑾很轻的笑了笑,看不出是什么意思:“真喜欢?” 仕禾眨眨眼:“玄瑾,你既然不喜欢,让给我呗,反正皇上赐下来,只要东曙收着就是了,你又不。。” 玄瑾侧过脸,打断仕禾的话:“不是让不让给你的问题。” 仕禾噎住。 “大晋皇帝送来的人,与咱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我送往宫中的人一样,她们都是棋子,是牺牲品,你再喜欢,也不可能带她离开大晋,更别想那些天真到愚蠢的事了,仕禾,你要清楚你的身份,不要被一时的喜欢迷惑了眼睛,更不要做了错事,咱们离回去的日子不久了,好好准备着,你明白么?”玄瑾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话很残忍。 但若是再不说,就晚了。 东曙和大晋从来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盟国,回去的日子到来,就意味着烽烟四起,战火的到来。 身份悬殊,敌对立场,即刻就会把这些儿女情长烧得干干净净。 国界二字,注定了他必须把自己的心动掩藏起来。 仕禾咬紧嘴唇,缓慢的收紧手指,握紧了身后的糕点。 153、等待下次相见 http://.biquxs.info/

这段时间,陆燃一直在和他周旋,两人之间的互相试探就没有间断过,陆燃是非常精明之人,稍有不慎,身边随行之人就会露出破绽,所以玄瑾必须紧紧跟在陆燃身边,确保自己能够精准的接下陆燃的每一击。 近几日,玄瑾已经嗅出了非常危险的气息,他不能贸然出手让人与宫中取得过多的联系,手中信件一旦交出,便意味着最终的计划启动,他们要先设置好迅速撤离的计划和路线,片刻不能停留,他们必须在大晋反应过来之前逃离盛京,否则就会成为人质,再也回不去了。 盛京近来暗潮涌动,他带来的人都派出去打点路线了,使臣馆他实在没有那么多的心力面面兼具。 难不成还真想带个大晋的定时炸弹在身边,等着被扣杀么?! 玄瑾说得直白,却又没有太过于斩断仕禾的‘一见钟情’,他倒是给仕禾自己留下了余地,他们的家族和根基都在东曙,战火真要燃起来,两国反目成仇,就算他真的带走了吴淑莺,两人以后除了至死方休的仇怨,还能剩下什么? 他抬手拍拍仕禾的肩膀,希望他清醒一点,时间不多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人这一生总会遇上很多喜欢却不可能的人,等他再经历多一些,也就明白了。 玄瑾说完这话便径直离开了,仕禾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缓缓蹲下身来,把手里的包装纸展开,安安静静吃完了捏得有些碎的糕点。 还是很甜,他抬起头看了看天,忽然有些明白玄瑾为什么变成了现在这般样子。 他不是真正的清心寡欲。 他是亲自在喜欢和责任里,做出了选择,所以往后余生,他都只能在对自己的内疚和对过去的缅怀里度过。 仕禾吃完糕点,很轻很轻的笑了。 他才不想变成下一个玄瑾。 未来怎么样,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是好还是坏呢? 他自己的经验,评什么又要强加在别人的身上? 仕禾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住所走去。 年轻的时候,总是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自己肯定会是那个能改变也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妥协是懦弱者的托辞。 能被置身于这样危险的境地,莺娘对这个所谓的‘家族’,又能有几分的真心依托? 只要他能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仕禾这样想着,心情又渐渐高涨起来。 走着瞧吧,他一定会带着她离开这是非之地,然后在东曙皇城,给她一个快乐的世外桃源。 · 沈玲珑完美完成江莠的任务回来的时候,姜霆夜他们已经离开三五天了。 她带了不少收集的数据和资料回来,真正愿意求学的孩子不少,这些孩子聪明伶俐,个个脑筋都转得极快,若是能够从富农开始普及,每一户人家里都能有看得懂字的人,那么靠这个欺骗压榨农人的恶霸地主,也就能够受到打压了。 跟孩子们相处,让沈玲珑觉得轻松,也让她觉得能够看见未来的种种希望。 回到丞相府后,她便径直往江莠的书房去,没想到江莠并不在,义伯也不在,倒是使臣馆送来的美男美人们不知道为何凑在一起,懒洋洋的也不说话,只是齐刷刷将院子里找人的她望着。 沈玲珑不由得觉得疑惑,这群美人成天不是都想追着姜霆夜跑么?今天怎么那么有闲情逸致? 大概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那边一直望着她的一个美人开了口:“沈女官别找了,上上下下,就咱们在了。” 什么意思? 沈玲珑撇眉,但还是驻足回过头看她们。 说话那个美人眉宇间皆是恹气,看上去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感觉,她冷笑一声,喃喃道:“看来沈女官也还不知道啊。” 沈玲珑依旧没说话,这回看得仔细了,发现这群人呆在那里,竟然没有一个人敢跨过坐着的那道长廊走向她。 好像有什么无形的羁绊困住了她们。 而且。。沈玲珑发现美人的数量也不对,多了几个,都是她没什么印象的。 阳光落在屋檐上,长廊一片阴影,到了秋末,日头也一天比一天凉下来,照在身上除了显得亮堂,已经没有什么灼烧人的温度。 那群美人美男在阴凉处,更像是在阴暗处,齐刷刷盯着她的眼里,都写满了死气沉沉。 双方就这样对视着,沈玲珑等着她们的下文,她们又像在等着沈玲珑能说出些什么问出些什么。 可到底是她们绷不住神经,另一个美人看上去精神已经有些不好了,她站起身来,神经兮兮的抬起头,望向空无一人的房檐:“沈女官,房子上。。有人呢,你到了空地里,为什么没死呢?” 这句话说出来,沈玲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她们聚集在一起却又不敢踏出一步,为什么明明看上去像是慵懒的闲话,眼中和话语里却满是惶然惊恐。 看来是有人死了。 因为无视警告,踏进院中,被从天而降的暗卫杀死了。 她之前给姜霆夜的警告被他过度的重视,沈玲珑突然就反应过来多出来的那几个美人应该是谁了。 估计是从靖王府一并送过来统一看管的。 不管之前死掉的那个是因为什么缘故,又在怎样的警告后跑到空地上去的,总之,威慑力十足,剩下的没有人敢往前走,她们眼睛里都是茫然,充满了对自己命运的未知。 看房檐的那个美人说完收回眼神,见沈玲珑也四处张望了一眼,突然神经崩断的笑起来:“我忘了,沈女官跟我们怎么能一样呢?那可是姜家公子看上的人,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呐!” 她笑得发狂,半响后不知道怎么了,整个人突然绷紧了身子,然后剧烈的颤抖起来,四周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突然倒在地上,露出了盘起发髻脖颈后的几根银针,银针周围的皮肤迅速发黑发紫,她整个人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原本被这突然发生的事情搞得不知所措的美人美男都大惊失色,几秒后尖叫着退散到长廊的尽头,大喊着:“她死了!她死了!” 的确是死了,口鼻处流出黑血,死得还不怎么好看。 沈玲珑心坎一颤,突然觉得有些挪不动步伐。 耳边还回荡着美人们尖锐的惨叫声:“她没有跑出去!为什么死了?!为什么会死了?!” 以为只要乖乖呆在安全位置就没事的美人美男们惊慌失措,规则被突然打破,有个美男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受惊的瞬间忘记了最基本的活下去的规则便是不能离开长廊到院子里。 他从廊边翻身跳下,跑出去两步,刚到阳光之下的瞬间,沈玲珑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随后她就被人护住,视线里只落了一片漆黑,几个呼吸后,眼前的视线才重新聚焦。 耳边已经没有尖叫声了,带她来的人蒙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瞧不出来,他站定,沈玲珑也站定,不用想也知道,那边必然又是一轮新的屠杀和镇压。 沈玲珑觉得,他们好像是要抓什么人。 那黑衣男子没跟她说什么,沈玲珑问话,也不会点头或者摇头,只是这般站着,直到沈玲珑腿疼站不住,自己泄气的找了个地方歇息。 说起来也奇怪,刚刚一回丞相府,跟着她的那一群人便各有各的去处,没一会儿她身后没跟着人了,等她从书房再出来,院儿里更是只有那些美人在场。 看来自己还是有几分优待的,不像那些人一进府就被带走了。 沈玲珑琢磨着那美人的话,闷闷的想到,自己的这点优待,是不是姜霆夜给她的呢? 府上没人,是说他们全都出去了么? 什么事值得江莠姜霆夜和明月臣都倾巢出动的?沈玲珑想不出,但府上的形势分明显示着盛京早已经不是表面上那般的风轻云淡。 沈玲珑不自觉地想到姜霆夜,想了好半响,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不自觉地担忧他干什么去了。 沈玲珑心头快跳,赶忙抬手想压制下来。 脑子还乱糟糟的,身后突然就传来了脚步声。 沈玲珑回身去看,方才站在自己后面的那个黑衣男子已经不见了,从月门转角走进来的人,正是江莠。 她赶忙站起身来,心里面毫无头绪的慌乱终于缓解,沈玲珑快步朝着江莠过去:“丞相,我方才刚到,府上没人。。” 沈玲珑试图把刚刚的事情跟江莠说一下,但江莠似乎已经知道了,她摆摆手,拉着沈玲珑往前面长廊的另一个出口走去:“我都知道,这次的事情你也做得很好。” 被江莠夸一句,沈玲珑有些不好的笑笑,走得远了,又想起那死掉的美人和美男:“丞相。。那边真的没关系么?” 不都是东曙送来的人么?就这么杀了? 江莠眼中的光茫淡淡的,却又透着几分果决:“四面埋伏,皆是杀机,盛京不安全了。”说完,她又看一眼沈玲珑,“九仙也不安全,姜霆夜已经回去了。” 沈玲珑手臂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 她刚刚想了很多姜霆夜可能去办的危险的事情,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他已经离开盛京了。 他都没顾得上来跟自己说一声,想必情势紧急,他走得也格外匆忙。 沈玲珑刚想完,又在心里啐自己一口,吃了人家的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清醒一点!那是姜氏一族的嫡公子!他有自己的家国抱负,往哪儿去,为什么还要跟你这么个小丫头禀告?! 可就算再怎么清醒的告诉自己,依旧掩不住心里面空了一块的失落。 上次他明明也问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可她回来的时候,他又已经启程了。 再次相见,又是什么时候? 到了那个时候,他还想要听自己的回答么? 沈玲珑不知道,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多变数了,上一刻还刻骨铭心的感情,或许到了下一刻就不复存在。 江莠喊了她好几声,沈玲珑才从失落的情绪里回过神来,好在江莠也没有怪罪,又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办学的事情恐怕要暂时搁浅了,你花了那么多功夫和心思,倒是辛苦了你。。” 说完,江莠已经领着沈玲珑兜兜转转到了另一方的小亭阁里。 “如今情势复杂,眼见着敬妃娘娘快要生产,又恰逢年节,方才进宫,皇上的意思是今年的年节要大办,一来是给宫里添添喜气,二来是让东曙使臣感受一下大晋年节的热闹,三来是为敬妃娘娘临盆做准备,这件事不仅大晋盯着,东曙也盯着,还有几个月的时间,眼见着年底了,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自然信得过你,接下来的事情,需要你帮我去办的还很多。”江莠拉着沈玲珑坐下来,一句废话没有,直奔主题,她看着沈玲珑的眼睛,是沈玲珑从未见过的严肃郑重,“玲珑,个中复杂我不能与你讲得太清楚,但之后盛京不会太平,大晋不会太平,东曙也不会太平,战争就要来了,姜霆夜不是一声不吭扔下你不管,九仙淮河需要他,他是未来的姜家之主,有些担子,他必须要挑起来,我希望下一次你们再见的时候,都是更加强大的模样。” 是可以彼此扶持的模样。 更是可以彼此依赖的模样。 真正长远稳定的感情,绝不是你追我赶,而是势均力敌。 江莠希望,沈玲珑能够堂堂正正,从心底里有那个底气,敢走到姜霆夜许给她的位置上去。 沈玲珑沉吟良久。 江莠的期待,她都听明白了,姜霆夜决绝离开的这份沉重,她也听懂了。 她站起身来,给江莠行大礼:“玲珑必不辜负丞相重望。” 不管是在盛京,还是在九仙。 他们都一定会有再见的一天。 所有人,都将凝聚在一起。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暗伏,布线,等待收网的那只手,将他们一一的牵扯到一起来。 几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祁瑛要大办,王公重臣,东曙使臣,一个都不能少,全要进宫赴宴,光是准备布置上,就有够忙的了。 这段时间沈玲珑受命于江莠,往来宫里宫外,在梅惜宫也算是混了个脸熟,没有最开始见到姜婉时候的那种局促不安和惶恐了。 多来几次,说上几句话以后,沈玲珑就发现敬妃娘娘是个非常好说话的人,常常和蔼的问她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她对江莠和祁道现在的关系似乎特别热心,好几次问起,可惜沈玲珑知道的确实不多。 静月姑姑对她也很好,来了几次以后就记下了她爱喝什么茶,常常备着,小厨房的糕点送上来几回,也摸清楚了她喜欢吃什么。 沈玲珑有种错觉,她总觉得敬妃看自己的眼神带了几分‘慈爱’,甚至有时候会和静月一起笑意盈盈的将她望着,看她宫里宫外的测量布置,露出一抹看自家‘孩子’的欣慰之意。 沈玲珑觉得这应该是她想多了,敬妃大概是要做母亲了的缘故,所以看谁都比较慈祥吧。 沈玲珑这么想着,但姜婉投来的目光实在太炙热,她也很难彻底说服自己。 好在沈玲珑被盯得久了,也渐渐学会了自我宽心,不去想这些,也不去在意这些,时间久了,也就自在不少。 在宫里宫外忙碌的这段时间,满眼看见的都是大晋的繁华之景,皇宫里的恢弘气魄,更是每一次去都有新的震撼。 江莠几个月以前跟她说的战事,像是沈玲珑的幻听一样,她不止一次的想,这样的情景之下,真的会有战事爆发么? 这样的盛景之下,真的潜藏着重重危机和杀意么? 未能亲眼所见,沈玲珑总是觉得有些恍惚的。 不过她并没有让自己沉溺迷失在这样的繁景之中,元旦的热闹开始之前,她和江莠终于在这几个月里,都有了几分喘息的时间。 两人在丞相府里坐下来闲话,江莠终于得空问了沈玲珑一句:“宫里面的路,都认全了么?” 沈玲珑这么久藏在心里的疑问,被江莠轻巧的一挑,便给出了答案。 这些事情繁琐,原本不必沈玲珑这样亲历亲为,满宫的跑。 但江莠也忙,只是把事情交代下来,她知道沈玲珑骨子里认真,肯定会按照自己的吩咐去做。 至于用意如何,现在来说也是一样的。 “都认全了。”沈玲珑颔首。 江莠欣慰的笑笑,颇有一种自己带出来的孩子真优秀的感觉,沈玲珑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自己在那哪里看见过。 半响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好像敬妃和静月姑姑看她的时候,就有点像江莠现在的眼神。 沈玲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在她移开视线的时候,江莠又道:“记好了,宫宴的时候跟着长忠和静月,宫里面太大,老鼠也太多,趁乱出来搞事的也多,好好抓一抓。” 154、没能熬过冬天 http://.biquxs.info/

沈玲珑愣愣的看向江莠:“丞相。。” 如此重任,她能行么? 沈玲珑对自己的信心似乎还并不充足,但江莠却对她充满了信心:“你不要想自己能不能做到,你只要想着,尽力去做,便可以了,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完成,你只是协助完成的一环而已。” 说到这里,江莠沉吟了一下,又道:“通往权力的道路是很艰辛的,你要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你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自由,那么一点点往上走的过程里,更多的还是需要你自己相信自己。” 机会摆在眼前,能不能被看见,能不能有功劳,全凭自己的本事。 沈玲珑听懂了江莠话中之意。 如果她想要强大到为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就不能害怕前方道路的黑暗和崎岖。 她也不能永远躲在江莠的身后,等待她给自己安排一些不痛不痒的差事。 想要更近一步,真正成为江莠的左膀右臂,真的堪当大任,就必须要被更高位的存在看见,并予以肯定。 因为江莠不能赋予沈玲珑更多的头衔,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只有祁瑛和姜婉。 现在给了她更好的机会,如今宫中形势复杂,各种鬼怪都要接着年节之喜出来作祟,如此情形之下,任何的功绩都能够最大程度的被看见。 尽力向前,证明自己,才是唯一可能强大起来的道路,江莠为她打开了那扇大门,能不能够抓住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还得要看她自己的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冬日落雪,跨过年,眨眼就要到大年了。 东曙使臣,王公贵臣都在,若是这样都不见太后,似乎是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大年晚上的盛宴,太后将会在众多宫人的陪伴下出席宴会,祁瑛将她看得死死的,面子功夫要做,但防范也半点不能少。 这雪落得特别畅快,像是预示着来年一定会风调雨顺般,瑞雪兆丰年。 梅贵人前几个月去给姜婉送东西的时候,瞧着脸色好了不少,身子似乎也好起来了。 可只有梅贵人自己知道,她那是要燃尽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即将凋谢了。 这些话梅贵人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过,她不想把自己的这些负面情绪再带给身边的人了,秋心这些年跟着她,已经够苦了。 所以看见秋心因为自己稍稍好起来的身子和脸色开心的时候,梅贵人还是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也笑着跟她说,觉得自己好多了,明年春天的时候,主仆两人还约好了要一起去御花园里坐坐。 因为梅贵人的身子缘故,已经很久没能去御花园静坐半日了。 “主儿今年要穿红一些,沾沾喜气,病气自然就不敢再找上咱们了。”秋心专门到内府去好话说尽,这才给梅贵人抱回来一匹颜色艳丽,花样不错的布匹。 到了年节关头,针线局都忙得不得了,梅贵人的新衣送去,估计也是没空做的,秋心便想着干脆自己动手,招呼着恒湖宫的另外两个小宫女帮自己的忙,好在大家刺绣功夫都是有的,给衣裳配上些纹饰还是没问题的。 秋心给梅贵人量了尺寸,她这些年已经很少穿艳丽的衣裳了,秋心想把衣服做得贴身一些,免得梅贵人实在太瘦,看上去空荡荡的,也不好看。 这些天,梅贵人变得爱晒太阳起来,冬日的日头难得,她借着这少得的日光,脸色也晒得红扑扑的,秋心还为此喜极而泣了好几次。 可梅贵人知道,这些都是假的。 冬日里的阳光再怎么充足,也是不够热的。 她红扑扑的脸蛋,更像是鲜血最后的灼烧一样,如同蜡烛烧到最后一截时,总会有短暂的复明一般。 她的日子不多了。 在宫里能够苟延残喘的多活那么些年,梅贵人其实已经非常满足。 她本来也没有什么舍不下,还要求的东西。 眼见着年节将至,宫里面不仅处处都变得鲜明起来,御膳房每天提供的糕点种类也丰富起来。 梅贵人其实并不怎么爱吃这些。 但想着很快自己也什么都吃不到了,便把秋心拿回来的各种糕点都尝了尝,平日里不怎么爱吃的菜,都破天荒的吃了两口。 秋心觉得,老天开眼,她家小主这是要新生,要活过来了。 梅贵人的变化也引起了姜婉的注意,上次她来送东西,姜婉便觉得她脸色好了不少,秋心今日在宫里活动频繁,人看着也开朗不少,说说笑笑的,静月回来跟姜婉说了一嘴,姜婉便让静月去安暇宫看了几次。 梅贵人有些固执,不肯让殷正山来给自己把脉,只说自己就吃早前一直吃着的那几味药就行了,反正也吃了那么多年了。 她坚持,静月也不好说什么,留下些姜婉送给梅贵人的东西,没有多坐便走了。 还是秋心追出来,再次感激涕零的谢过敬妃娘娘的好意,能沾上敬妃娘娘这般有福气的人的光,她家主儿必定能苦尽甘来,往后的日子也慢慢好过起来。 说着说着,秋心没控制住自己,竟然落下泪来,这些年说不心酸也是假的,想想淳嫔刚进宫的时候,说让她家主儿搬走就得搬走,一个不字也不敢说,那时候梅贵人还病得不轻。。 静月也觉得感慨,专程留下来安慰过秋心,又同她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回梅惜宫。 把那方的事情说给姜婉听后,姜婉沉默了半响。 片刻后,她才问静月:“你说,梅贵人为什么不想看太医?” 静月唏嘘:“大概是觉着自己这么多年吃的药有效,不愿意再换药吃了吧。” 姜婉情绪不太高涨,这段时间她不再睡了,也不再轻易于人前露脸,大年宴会上,她也会蒙面前往,称即将生产面容肿胀不宜露面。 但个中缘由,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晓。 解除禁锢之后,灵魂的融合变得迅速且惊人,宋玉娇如今的面容已经褪去了四五分,细细看来,已然分不清这张脸究竟应该该算宋玉娇还是姜婉了,想来等到生产之后,这张脸上,恐怕就看不见宋玉娇的影子了。 眼见着自己一点点重新归来,那种心情,还是很难描述清楚的。 但就静月说的梅贵人的状况,姜婉忽然就觉得,跟自己之前想好了要死前的行为颇为相似。 不愿身边人过于关心,也怕身边的人过于担心。 所以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好很好,却又忌讳看医。 可梅贵人和自己当初的状态,又有本质的不同。 姜婉是自己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梅贵人,她没有选择。 最后的日子里,笑着过也是一天,哭着过也是一天,她大概是希望,能够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在这世上吧。 “她可能。。时日无多了。”姜婉很轻的说出这句话来,随后深吸口气,抬起眼帘看静月,“她常年积弱,当年没能补起来的亏空,如今更是补不起来,让殷正山去看也是于事无补了。” 静月怔住,想起秋心那样高兴的神情,突然觉得心里堵着难受,喃喃道:“她身边那宫女这段时间很是开心,若是梅贵人突然去了。。不知道要心伤成什么样子。” 但生老病死,本就是人间常态。 姜婉也遗憾的垂眸:“让她以自己希望的方式告别吧,只盼着能熬过这个冬天才好,等到春日里抽芽,说不定又能有新的转机呢?” 可新的转机,哪儿那么好得。 冬日是最漫长,最难熬过去的。 生命枯竭于此,梅贵人亦然。 大年夜的宴会及其盛大,姜婉蒙面前来,看见了神情淡淡,精神状态不是很好的太后,也看见了席间坐着的玄瑾等人。 江莠和祁道依旧是对面而坐,席间歌舞升平,热闹非凡。 而在看不见的宫廷各处,长忠和沈玲珑,以及各种侍卫暗卫,都在展开一场猫抓老鼠的游戏。 根据这段时间对皇宫的了解,再加上江莠告知的一些情形信息,沈玲珑这段时间已经差不多明白了现在盛京乃至皇城的情况究竟是如何的了。 宫里面藏了不少的暗鬼,因为祁道和江莠都赴约的缘故,宫外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也和西城云间等人争相碰撞。 姜婉席间一直表现得很累,祁瑛关心她的情况,歌舞才刚刚过一轮,便让姜婉先回去休息了。 起身离开之前,姜婉朝着玄瑾那方看了一眼,从她进来到离开的这段时间,玄瑾投过来的目光实在不少。 他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但又并不能确定,因为离得远,姜婉又遮去了面容,他能看见的,只有一双眼睛。 但很多时候,就是眼睛,暴露了太多。 回宫的路上,热闹渐渐被甩在身后,静月守在姜婉身边,快到宫里的时候,才问道:“东曙的信件会不会已经送到品竹手上了?” 姜婉半眯着眼:“品竹已经被放弃了,玄瑾有东西要送来,会直接送到我手上。” 言外之意,便是要寻个机会,让自己落单。 年节这么热闹,忙碌是应当的,宫中人来人往,多几个人,少几个人,也根本不会引起注意。 江莠让沈玲珑熟悉宫中道路,注意进出之人,便是要查一查东曙的手,究竟伸了有多长,这位玄瑾公子进宫赴宴,又到底为接下来给自己送信,铺了多少的人手。 可惜的是,这一晚一直热闹到后半夜,宫里面竟然只查出来几个混进宫来的宫女太监,根本成不了大气候,被沈玲珑和长忠当场缉拿,往祁瑛那边去复命了。 兴许是孙美人的下场让这几个东曙美人都感觉到了心惊的缘故,宴席中间虽然也各自献出了才艺,却没敢再闹出任何的动静来,人还是惜命的。 倒是祁道江莠和陆燃后半夜与东曙使臣一起出宫,分道扬镳之后,东曙使臣遭到了伏击。 这场伏击显然是他们贼喊捉贼,玄瑾受了伤,之后几日的狂欢算是去不了了。 宫外战况不明朗,西城和云间根据那鹰眼小队长王胜这段时间在盛京明察暗访的消息倒的确寻到了些东曙带来的探子踪迹。 可惜两边都有伤亡,仍然没能抓到活口。 年节盛大的气氛掩盖下,双方似乎又陷入了一种僵局之中。 大年一过,太后接受了六宫的礼贺祝福,又重新关上了宫门,陷入了沉寂。 东曙使臣受刺一事,祁瑛也表示非常重视,必须严查。 但查下去也是石落于海,除了最开始下令时候的水花,再也没有任何的动静了。 就在这样凝重却又喜庆的气氛中,年节依旧持续着该有的热闹,烟花炮竹不少,赏赐膳食不断。 还没等到元宵吃汤圆,安暇宫突然就传来了噩耗,梅贵人死了。 她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甚至都没能熬过这个年。 几乎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只在姜婉个人的意料之中。 据说秋心是看着梅贵人在廊下借着一律短暂的日光打瞌睡的。 她想着片刻的功夫,没事儿,秋心说自己去泡茶的时候,还握过梅贵人的手,不算多烫,但至少是暖的。 泡完茶回来喊人,就已经再也喊不醒了。 年里离世,不是什么好兆头。 梅贵人族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自然也没人太过于关心她的丧事,又正逢东曙使臣于京过节,消息竟然都没有传出宫去,祁瑛的意思是,毕竟是忠烈之后,葬礼定然还是要按照嫔的规格来办的,不过还得等一等,尸身先行,待到年节过去,敬妃肚子里面的孩子满了月,错过了这趟喜气,再来慢慢补办梅贵人的丧事。 她就如同这么多年在宫中的生活一样。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默默盛开,又在无人发觉之处黯然凋零。 从始至终,安静又渺小。 像极了她的封号。 寒冬腊月里孤单盛放的一缕梅花。 这世间她短暂的来过,未曾留下任何的痕迹。 秋心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明明看着每日都鲜活笑着的人,明明感觉已经快要好起来的人,就这么一声不吭的离开了这人世间,换作是谁,一时半会儿都是接受不了的。 安暇宫现下就像是处凶宅,住进来的两个嫔妃都先后离开了人世,郭氏一族有罪,可梅贵人又何罪之有? 因为梅贵人追封为嫔,下葬的规格也跟着提升,算是宽慰,可惜现在不能发丧,秋心知道,现在不发,等到敬妃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这件事情一拖再拖,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生前,死后,一般无二的安静。 大概是为了弥补愧疚,祁瑛特许几个伺候梅贵人最久的宫人在安暇宫里为她哭一场算是送行,又不能冲撞了宫里的喜气,走漏了消息,所以在云德宫闭宫之后,安暇宫又成了第三处关闭的宫门所在。 姜婉想过要不要去安暇宫看一眼,后来也作罢了。 她如今的身份已经不是皇后,梅贵人离世,她有着身孕才该是最要离远些的人。 要是祁瑛知道她跑去哀悼梅贵人,估计又要不高兴了,也不是多深的交情,宫里这些年,梅贵人和谁都没说上过几句话。 觉得唏嘘,但也只是唏嘘了。 梅贵人的死没有发丧,年节的喜庆依旧这般过着,宛如白雪掩盖住的苍茫之地,只见瑞雪,不见瘠土。 元宵悄然已至,距离梅贵人离世的事情,也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姜婉只吃了两三个汤圆,馅儿包得足足的,怕吃多了自己消化不了,眼见着要临盆了,她胃口反倒是差了些。 兴许是想着这孩子出生后的种种事断,很难平心静气的缘故。 生产之日的安排,姜婉和祁瑛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但玄瑾迟迟没有动作,也让姜婉觉得有些焦躁。 她不是宋玉娇,更不了解玄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玄瑾的确是非常聪明的人,果断的放弃了品竹这颗棋子,他很谨慎,不会随意冒险。 品竹这段时间几乎不出现在姜婉面前了,她企图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似乎也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靠近,可惜她没有办法反抗既定的命运,只能在最后的关头,麻痹自己般的寻求活下去的契机。 因为她发现,姜婉好像已经不需要自己的药了。 熟悉的公主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品竹无法解释这种改变,但恐惧如影随形的跟着她,她知道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可她走不出梅惜宫,更无法回到遥远的东曙,这层秘密破壳而出的时候,这片异土,就是埋葬她的坟地。 殷正山这段时间往梅惜宫一日三趟的跑,怕那解药用过之后有什么反复,好在如今这具身体盛装了姜婉的灵魂之后日渐强壮起来,脉搏没有了早前的羸弱之态,人的气色也变得非常红润起来。 姜婉一直都坚持走动,生产时的力气肯定是有的,胎儿过大的问题肯定也不存在,但殷正山还是准备了一堆吊气的汤药备着,生怕有个什么万一。 眼见着,便是最紧张的时刻到来了。 宫里宫外,多少眼睛虎视眈眈的盯着,只等着这个孩子的降临。 155、文如言武当炎 http://.biquxs.info/

姜婉知道所有人都很紧张。 但越到这个时候,她就越是要镇定。 梅惜宫里近边伺候的人,开始一波一波的换。 乳娘,稳婆,乃至殷正山带来的小徒弟,就把姜婉身边的各个关口把守得严严实实。 九仙那边一直都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道是还没有进展还是碍着姜婉即将生产不敢有消息传来。 总之,风平浪静得过了头了。 姜婉这一胎怀得安稳,过分安稳,殷正山预测的生产期到了,也还没有要发动的迹象。 姜婉倒也不急,说这个孩子可能还想多呆几日,以防万一,催生的药也备上了。 原本想着就几日的功夫出不了岔子,谁知道静月忽然收到宫外递进来的消息,她匆匆进屋到姜婉身边,递给她的时候轻声说了句:“是昭贵人从使臣馆送来的。” 静月还不习惯以莺娘子称呼吴淑莺,只有她们主仆二人在的时候,还是唤的昭贵人。 姜婉一边打开纸条一边问:“皇上那里先瞧过了吗?” 静月颔首:“瞧过了。” 纸条上的字极小,密密麻麻写了很重要的话,大概意思为,玄瑾他们正在策划着要离京的事情,因为仕禾想带她一起走,所以才稍微知道了一些这个消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玄瑾策划着要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但吴淑莺觉得肯定和东曙公主生产之事有关,所以冒着极大的危险,把消息递进了宫里。 这是她立功的大好机会,仕禾的情义,她注定只能辜负了。 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对祁瑛和姜婉来说,无异于是一阵定心剂。 他们不怕玄瑾没有动静,反倒是他一直这么沉得住气,才让祁瑛无从捉摸。 现在看来,他们已经在安排自己的退路了。 当一个人开始率先好几步给自己安排撤退之事,那么就意味着,接下来他要完成自己最后的任务了。 姜婉看完之后,将纸条递给静月,付之一炬。 她沉默想了很久,最后还是让静月去告诉祁瑛,她想好了,催生是必然之举,早生晚生,不如就今日吧。 静月抿紧嘴唇,大概是想劝说什么,但知道姜婉心意已决,还是照着原话往金池殿回复去了。 她带回来祁瑛的决定,两人虽然隔着距离,却心意相通。 殷正山端来催生汤药的时候,再三跟姜婉确定,这药喝下去发作极快,比正常发作还要疼上几分,不过姜婉对这些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 她生过祁言,知道有多疼,那样的疼就算再多上几分,也是感觉不出来的了。 所以喝不喝,区别不大,重要的是,没有时间等到这个孩子愿意出生的时候了。 生产发动是在下午。 刚过了午睡时间,消息就传开了。 梅惜宫围得水泄不通,进出忙碌的宫人看上去混乱又繁杂,但实际上越靠近姜婉身边,越是尽然有序的。 祁瑛手里的折子一扔便赶着过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这一胎的落地。 消息传到使臣馆,传到丞相府,靖王府以及陆府的时间都差不多,此时所有人都在等待,紧张的氛围弥漫在盛京的各个角落里。 姜婉这一胎生得格外艰难,不仅仅是因为宋玉娇身体还没有跟她完全融合的缘故,更是因为这一胎也是这具身体的第一个孩子。 但有惊无险,夜幕降临之时,婴孩的啼哭终于划破了长空,新的生命,来到了人间。 是皇子。 时隔多年,大晋终于又迎来了皇子。 原以为会彻夜难眠的江莠等人,都松下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下,另外的阻碍就即将到眼前来。 夜色里穿梭的身影,埋在寂静巷道里埋伏与厮杀,逃匿与追捕仍在继续。 玄瑾的后招绝对不只是当日宫宴抓到的那些没有用的人。 那些只是障眼之法,真正把自己掩藏起来,要传递消息的人,早已经深入到了他们很难查找出来的地方。 而祁瑛和姜婉,也愿意在严丝合缝的防守里,留下一点点的破绽来。 若是不让敲锣,这场大戏又怎么能唱的起来呢? 祁瑛对这个孩子,寄予了厚望。 他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名字,抱过这个孩子的时候,屋子里的无关之人都已经退下。 姜婉已经睡过一觉,天蒙蒙亮的时候,睁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祁瑛。 他守着自己,一直都没有离开。 但姜婉实在是太累了,生下这个孩子,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睡过去的时候,血势还有些止不住,吓得一屋子的人都差点以死谢罪。 好在。。挺过来了。 现在只需要好好将养着,把亏损的气血再慢慢的养回来。 静月陪侍在一旁,看见姜婉睁眼,眉宇间的担忧立刻消散,她跪到床头,一开口便已经哽咽:“娘娘,是小皇子,殷太医看过了,身体康健,一切都好。” 祁瑛也抱着孩子放到姜婉旁边:“睡着了。。” 小小一只,攥紧了拳头,睡得安心又香甜。 刚刚生下来的孩子,又红又皱,姜婉艰难的抬起手,触碰到了软乎乎又温暖的小手。 鲜活的生命,更像是对她的救赎。 “真像言儿。”大概是自己心理的错觉吧,姜婉总觉得这张又小又皱的脸,和祁言刚刚出生时候的模样像极了。 祁瑛记不太清楚,但因为姜婉这话,也仔仔细细的盯着看了很久。 静月又被帝后逗笑,抬手擦泪:“小皇子还没长开呢,娘娘怎么就瞧出一样来了?” 看过孩子,姜婉终于放心,有静月看顾着,入口的东西都慎之又慎,再也不会有上辈子那样的事情发生了。 祁瑛从前还没怎么抱过祁言,可这个孩子从一出生,祁瑛便宝贝的抱着,不肯撒手。 他握住姜婉的手,郑重的,定下了这个孩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这个孩子,就叫祁炎。” 姜婉一怔,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祁瑛说的是哪个字。 直到祁瑛在她手心一笔一划的写下来。 姜婉才喃喃的念了一遍:“祁炎?” 祁瑛点头:“文如言武当炎,咱们的言儿去了,我希望炎儿能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燃烧生长,势不可挡,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到他,任何祸心之人,都将被烈火灼烧成灰烬!他一定能够长成最好的男子汉,成为大晋最强大的继承人,连着言儿的份,一并成长起来。” 这是祁瑛,对他的期望。 如坠世之火,永不熄灭! 皇子落地之后,梅惜宫便再没有更新的消息传出来了。 宫里面的嫔妃都赶着前来恭贺,结果全都被拦在外面不许进去,就连茹嫔再三求见,也没能进得去。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说祁瑛第二日一早从梅惜宫出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庆妃私下里还小声问过茹嫔,瞧着敬妃素日里那风吹都能倒的模样,会不会是孩子生下来孱弱? 茹嫔瞪她一眼:“郭氏的事你又不怕了?!好端端的说这些话,不怕旁人说你诅咒皇子?” 庆妃立刻脸色煞白,闭嘴不言了。 姜婉在梅惜宫里养着,虽然没有消息传出去说皇子好,但也没有消息说不好。 有了孩子,宫里面自然要加派人手,进进出出间,免不得又要混进些什么。 但这一次,所有人都当作没有瞧见。 任由那一点点的波动涟漪,近到了眼前。 孩子和静月睡在一处,姜婉现在身体还没有恢复好,她对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担心的,梅惜宫四周埋伏了暗卫,只是不等到姜婉的号令,他们都不会出现。 静月是孩子的近身屏障,除非暗卫死光,静月也死了,否则没有人能靠近孩子一步。 但姜婉不同,她就是要让四周放松一些警惕,留一点缝隙,来接收东曙想要送来的消息。 青梅今晚守夜,可不知为什么,还没到时间,她就觉得有些昏昏欲睡了。 娘娘这段时间都好胃口也好睡,青梅趴在门边静静听了会儿,确定里面没有动静了,这才放心的靠在门边打起盹儿来。 闭上眼睛不出几秒,小丫头就已经睡得死死的,完全不省人事了。 夜深人静的院子里,悄无声息的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这几日挑选进梅惜宫的备用乳娘。 实际上根本接近不了姜婉和皇子,她们闲散在另一处小院子里,只要正式挑选出来的乳娘没有问题,等到姜婉出了月子,她们就会被送出宫去。 看上去笨重肥胖的乳娘,又有谁能想到能够脚步轻盈,穿梭于宫廷巷道之间呢? 她走到青梅身边,伸手推了推小丫头的肩膀,确定这小丫头不到天亮是肯定醒不过来以后,才小心翼翼的推开了门,踏进了姜婉的寝殿里。 屋中只有窗户投下的月光照亮,最里面的床榻隔着帘子,只能看见黑洞洞的一片,其他的什么也看不见。 乳娘身手轻巧,很快就已经靠近了姜婉的床榻。 她来之前不仅避开了夜巡的小太监,还算好了回去的时辰,梅惜宫不会有人发现她曾悄悄离开过那个小院子一段时间。 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睡梦之中,她只需要把袖中的东西放到东曙公主的床头,便算是完成了任务,等到眼前的主子出了院子,她就能独自坐上一早安排好的马车,走一条和玄瑾他们完全不同的路线,回到东曙去。 可惜计划是圆满的,现实却总是令人绝望。 乳娘撩开帘子,适应黑暗之后,瞧见了躺在床上的轮廓。 她屏住呼吸,将袖中信件很轻很轻的递入帘中,就在她认为一切顺利,准备抽手全身而退的时候,一只略有些凉的手,搭到了她的胳膊上。 乳娘身后的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她几乎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尖叫出来,随后,她就听见了宛如阎王低语的声音。 姜婉没睡,她早已洞察这一切,只等着送信之人自投罗网,她抬起手,握住了探进纱帐的这只胳膊,然后很轻的笑了:“来了?” 乳娘僵硬在原地,竟然连逃跑都忘了。 她总觉得这看似纤细柔弱的手能够在下一秒就握断她的喉咙。 但这样的错觉仅仅持续了一瞬,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乳娘都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公主那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呢? 乳娘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几秒后也没有人冲进来,让她安心了不少。 虽然还是觉得不对劲,但终归还是能小声开口说话了:“公主,奴婢是公子派来的。” 她口中的公子,必然就是玄瑾了。 姜婉搭着她手腕的手指并没有收回,从乳娘的心跳声里,能窥见几分她的慌张害怕。 姜婉幽幽应声:“他让你带什么来了?” 说起玄瑾,那乳娘立刻就放松了不少。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玄瑾是宋玉娇的命脉一般,只要说到玄瑾,好像就能保住自己这条性命一般。 姜婉觉得悲哀。 爱一个人,爱到人尽皆知,却也因此毁灭了自己,值得么? “公子说,要说的,要做的,都在信件之中了,公主看过,自然就明白,请公主不要辜负了皇上的金簪之恩。”乳娘的声音渐渐平稳下来,她现在只想快点离开,但走之前,还要试探性地,确定一下自己的处境,“公主珍重自己,皇上和公子很快。。就会来接您了,到时候这天下皆是咱们的,您是最大的功臣,还怕没有苦尽甘来的一天么?” 姜婉轻笑:“咱们的?” 乳娘讪讪道:“公主如今是最尊贵的人了。” 姜婉不说话了。 但她的手不松,乳娘也不敢抽回手来离开,若是姜婉叫起来,自己这条命怕是只能交代在这里了。 等了半响,姜婉才又问到:“为什么不用品竹了?” 乳娘一顿,大概是思索了一下这事儿要不要告诉姜婉,但为了自己的小命,她还是咬咬牙回了话:“公子说品竹有问题,虽然还没查实,但不能冒险再用了,公主放心,只要大事成了,品竹到底忠心与否肯定会查清楚的,到时候伺候公主和小皇子的人,一定都是干干净净,咱们自己的人。” 姜婉很轻的叹了口气。 她稍稍坐起些身子来,收回手,撩开了帘子。 她探出一些身子来,凑到那乳娘跟前,幽幽道:“你该不会真的以为玄瑾让你来送信,你还能活着走出皇宫吧?还是说他会等你一起回去?” 乳娘一惊,下意识的抬起眼来。 虽然视线朦胧,但乳娘还是一瞬间吓到了。 她曾经见过东曙公主宋玉娇,在东曙皇宫的时候,她也算是皇后信赖之人。 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乍一眼看上去,跟她记忆里面的模样已经没有什么相似之处了,可要说到底不同在哪里,乳娘又说不上来。 她喃喃喊了声:“公主?” 声音发颤,已经是不确定。 而面前的人,也没有回应她的这一声呼喊。 乳娘脑子里的那根神经断了,她跌坐在地,往后挪了好几步,惊恐的念着:“你不是。。你不是公主!你是谁?!” 姜婉摸到自己手边放着的长木条。 她现在还没出月子,祁瑛说什么不给她用重的东西,所以才换成了轻巧一些的木条。 姜婉握着那东西,乳娘第一反应以为她是要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的抬手把自己护住。 可长条并没有抽下来,姜婉只是抽打在床沿,发出声响之后没多久,乳娘就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后一瞬间安静,只剩下踏进屋子里来的静月的身影。 静月点亮了两根蜡烛,格外刺眼。 姜婉依旧在床上坐着,她居高临下看着乳娘,眼神里的冷意和陌生,让乳娘终于清醒的认识到,眼前的这个人,已经不是她曾经熟悉的那个公主了。 光是这一眼,几乎就要把她剥尽一般。 卡在喉咙里,发自灵魂深处的询问,再也问不出声。 因为她清楚的听见,眼前这个高贵的女人,开口对她说:“你回不去了。” “东曙公主,也享受不了你们许诺的尊容,但还是谢谢你送来这些东西,希望接下来的刑部之行,你能瞧清楚形势,少受些苦楚。” 姜婉说完,乳娘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什么,但已经晚了,静月一脚揣在她后背,疼得她大喊出声,之后,就被一只手狠狠掏过口腔,确定没有藏着毒药后,静月已经手脚麻利的捆了她,堵住了她的嘴以防万一。 被拖走之前,乳娘还呜呜叫着。 她到现在也不明白,好端端的人,怎么说变成这样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坐在这里的人不是她们的公主,那真正的公主,又去了哪里呢?! 可惜,她和品竹一样,不仅是被遗弃下来,不可能活着回去的棋子。 更是接近了真相,亦无法传递出去的人。 乳娘不知道的是,就算姜婉她们没有抓住她,在她坐上马车离开盛京的时候,东曙留下来的马车夫,也会要了她的性命。 离开的时候没有要带上的打算。 也就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156、也有美好过往 http://.biquxs.info/

撤离盛京的路线,已经完全布置好。 算着时间,宫里面送信的人,应该会在今夜行动。 玄瑾告知所有人,今夜皇城陷入沉睡之时,他们便要悄无声息的撤离使臣馆,到早已经安排好的地方暂歇,等待天亮起前的空隙,出城去。 玄瑾不想在这里动手,能够选择最稳妥的出城方式自然是最好的。 他唯一担心的变数,就是仕禾。 但仕禾拍着胸脯说自己已经处理好了,玄瑾深深看他一眼,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实际上,仕禾也在暗地里进行着自己的计划。 从上次玄瑾警告过他以后,仕禾就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所以早在年节开始之前,他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在青萍的帮助下,趁着玄瑾不在使臣馆,给吴淑莺布置了一个极度浪漫的场景。 在那个时候,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他说会对她好一辈子。 真诚的令人感动,也冲动的不管不顾。 像是他这个年纪会干出来的事。 郑重的承诺,在许下的那一瞬间,肯定是真诚的。 吴淑莺也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已经不是仕禾这样冲动又重感情的年纪了,在最该烂漫的年纪经历了太多,早已经不相信所谓的海誓山盟和一辈子,更不相信所谓的承诺和心动。 她唯一能够相信的,就是自己提供的价值获取到的功劳,可以为自己兑换下半生的自由。 这是她不变的目标,仕禾的年少冲动,或许会成为将来她记忆里的一处遗憾。 但也仅仅只是遗憾了。 无论重来多少次,无论将来多少次回忆此时此刻的决定,吴淑莺还是会走一样的路。 因为她已经丧失了选择幸福,相信幸福的能力。 活下去。 这是她刻进骨子里面的东西。 仕禾的感情的确是很纯粹的,吴淑莺故作为难的说了些自己的处境,并没有再那样坚决的拒绝仕禾。 这样的‘勉强’仕禾当然懂,一再逼问下,吴淑莺才顺势接受了仕禾的心意,顺便把自己悲惨的经历描述得更加悲惨一些,让仕禾坚定了自己要带她走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她与其在大晋被欺压,不如跟着他回东曙去,至少他还会怜惜,会对她好。 而吴淑莺也一定会感激自己的。 姜婉生产当日收到的吴淑莺的消息,也算是这段时间软磨硬泡从仕禾嘴里套出来的,他要带她离开使臣馆,离开盛京,吴淑莺当然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以仕禾的手段,玄瑾可能会不知道么?她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脱身办法。 深陷泥潭,她不可能指望有人会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前来救自己离开。 她只能自己逃跑。 只要逃离这里,躲起来,等到一切平息,她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远走高飞。 一切的尘埃落定,就在玄瑾他们动身的那一刻了。 吴淑莺把最后的手信交到了轻歌手里,她在发抖,也在害怕,万一失败。。。 但现在不是因为这些退缩的时候,不管轻歌说什么,吴淑莺都无比坚定的告诉她,把消息送进宫去,拿下玄瑾,阻止他们离京,这般功劳,足够让她在祁瑛面前许下任何的条件! 那日在姜婉面前磕了头,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一定要博出一条光明之路来,她将轻歌推远,最终像是把心底里压着的石头也一并推开了。 吴淑莺对着轻歌笑,目光坚定又决绝:“快去,不要回来!在皇城附近等我!” 轻歌含泪跑远,这个时候玄瑾不在,他们忙着策划逃离路线,现在不去,就再也没有办法把消息送出去了。 吴淑莺没说,若是天亮以后也没有等到她,那就不必了。 生与死,交给老天爷吧。 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 被抓捕的乳娘没受住刑,特别是想明白姜婉说的‘回不去了’以后,只想快点吐出自己知道的东西。 可惜,玄瑾没告诉她什么,只是让她混进宫来送信件,旁的一概没说。 姜婉也没真的指望品竹和这个乳娘就能成什么气候,这一夜还漫长着,才刚刚开始。 放在手边的信件姜婉仔细看过了。 随着信件一并送来的,还有一包毒粉。 东曙的计划简单明了,她现在是祁瑛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哄着他把毒粉喝下去,祁瑛的身体就会在短短几个月之内慢慢衰竭而亡,太医都查不出来,自然也不可能怪到她的身上。 祁瑛一死,他唯一的儿子自然就是顺位继承人。 东曙公主做了太后,两国形如一国,东曙再想要吞下大晋的土地,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姜婉看这信件,看得发笑。 她把毒药粉递给静月:“让殷正山好好看看这东西,咱们王朝初立,前朝的那些个腌臜东西都扔干净了,现在想来也是不该,留着也不是没有用处的,像现在,东曙皇室百年积蓄下的各种各样的毒层出不穷,倒是显得咱们孤陋寡闻,让殷正山也好好研究研究,究竟是什么东西,熟识毒才能有所解,这些东西,都要如数还给他们的。” 种进宋玉娇体内的禁锢也好,现在送来的这包毒药也好,都将完整的还到东曙的身上。 姜婉把信件搁到一旁,再往床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刚才乳娘放东西的时候没放稳,还有一封信件落在了地上。 姜婉示意静月捡起来,打开来看。 这封信,是玄瑾的亲笔信。 姜婉之前收到过,还记得这笔迹。 这封信,是玄瑾写给宋玉娇的。 寥寥数语,和之前一样,愿她保重,也愿她能够带着自己的孩子,走到权力的巅峰,等待着他们的再次相见。 之前看,姜婉觉得这玄瑾公子实在令人作呕,假意关怀。 可现在姜婉却觉得,玄瑾字里行间的克制,不像是假的。 正好这时候,长忠从外面进来,他脸色有些怪异,说那个乳娘实在是受不得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问来问去像是精神出了问题,旁的问不出来,倒是自顾自的开始讲故事了。 姜婉抬眸:“什么故事?” 长忠咽了口口水,把手里刚从刑部拿来的笔录呈上。 “皇上已经看过了,说是请娘娘也过目。”长忠把东西送过来后便急着走,临走前,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莺娘子身边的婢女又送消息进宫来了,玄瑾公子他们今夜便要动身,宫外今夜怕是不会安宁,娘娘这边。。可收到什么了么?” 姜婉已经接过笔录,她微微颔首,说东西已经收到了,让长忠拿上信件和毒药粉先往金池殿走一趟。 消息想必已经传出宫去了,玄瑾要想离京,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乳娘的确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她言语多有重复,记录之人梳理过乳娘的话,才有现在姜婉看见的比较正常连贯的叙事。 乳娘讲的故事,是宋玉娇和玄瑾的。 姜婉刚开始没想到是这个,宫闱秘事太多了,作为东曙皇宫里的老嬷嬷,乳娘知道的故事也数不胜数。 大概是一直记着玄瑾安排的任务,又被刚刚看见的姜婉面容所震惊,所以最后脑子就算不清楚了,说出来的也是记忆最深刻的这两人的故事。 姜婉对于这一块,一直都是空白的。 此时看来,更像是在看故事一般。 玄瑾祖上曾经在东曙做过高官,之后代代承袭,虽然不如曾经那般显赫,但也算是古老家族,甚是尊贵,连东曙皇都敬重两分,对这个从小就展露出天才一面的小公子,很是器重。 六岁起,玄瑾就进宫给当今的东曙太子做伴读了,当然,那时候的东曙太子还不是太子,只是众多皇子中的一个,而那时候的宋玉娇,母后还活着,是宫廷里真正意义上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他和宋玉娇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年幼的玄瑾,就已经展现出了远超常人的懂事和沉稳,宋玉娇那时候特别喜欢往学课上去捣乱,旁听,接触久了,无法无天的嫡公主,就只听公子玄瑾的话了。 这是宫里面都传开的事,那时候两人虽然还小,但东曙帝后对玄瑾都非常满意,如果将来要选一个人做驸马,玄瑾必然是不二人选。 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子们陆陆续续都住到了长配殿,宋玉娇和玄瑾见面的次数渐渐变少,每一次相见,两人都比上一次见面,变化更多。 每一次,玄瑾都愈发的标志。 他小时候就长得很好,稍稍大一些,到了青年模样,已经是东曙皇城远近闻名的贵公子了。 宋玉娇喜欢玄瑾,喜欢到最后,几乎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 在母后离世之前,她都一直确定,自己将来一定会嫁给玄瑾,一定会。 可惜,事情的变数,总是让她措手不及。 先皇后的离世,改变了宋玉娇的命运,也改变了玄瑾的一生。 如今的继后上位之后,便当即册立了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剩下的皇子都被以各种手段打压,更何况是宋玉娇这个嫡长公主? 没有了母后的庇护,父皇对后宫之事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基本不管。 宋玉娇被隔离起来,身子一年比一年孱弱,那时候。。其实还没有被种下禁锢。 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忍耐,便是等着玄瑾跟父皇提亲,能够让她离开皇宫,册封公主府,让玄瑾成为自己新的依靠。 她偶尔也能听见关于玄瑾的消息。 知道他已经是东曙第一公子。 知道他家族内部遭到了极大的变故,也知道他性情大改,位列朝堂。 当初一起念学的皇子们早已经各有追求,各怀心思。 想要再回到年少的时候,已经不可能了。 感情再也不能那般纯粹,交往与决定里,参杂着整个家族的命运。 嫡公主与贵公子的故事,掩埋进了宫墙深深的泥土里。 曾经的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也成了一个笑话,变成了真正的。。故事。 宋玉娇最终没能等来玄瑾娶她,没能等到自己离开皇宫,离开继后的掌控。 她成了要远赴大晋的人质。 没有人能救她,也没有人能帮她,她被种下了体内的禁锢,成为了一枚棋子,东曙皇后告诉她,如果她敢反抗,敢寻死,就要让玄瑾也给她陪葬! 所以宋玉娇认了,认命了。 她唯一的请求,就是想再见玄瑾一面。 东曙皇后应允了她的请求,但也只是远远看一眼,连一句道别珍重的话,都成了奢求。 临行前几日,东曙皇后兑现了自己的允诺,宋玉娇也如愿看见了玄瑾。 她知道此一去,这一生他们可能都不会再相见了。 但嬷嬷们跟着她,拦着她,宋玉娇不能上前一步。 阻拦在他们之间的,有太多太多的东西。 而把宋玉娇推向死亡的,是临行前夕,东曙皇后的女儿,她的亲生妹妹,前来亲口告诉她,她前去东曙和亲之事,乃是玄瑾推波助澜,亲自和父皇敲定的。 等到她出嫁,玄瑾依旧是东曙皇钦定的驸马,只不过要娶的人,从宋玉娇,变成了她罢了。 爱到疯魔。 痛到疯魔。 也恨到疯魔。 行至大晋盛上京下,宋玉娇最终选择,了结此生。 玄瑾是不是还爱着宋玉娇,姜婉不知。 但姜婉知道,玄瑾并没有成为所谓的驸马,他送来的信件里,字字珍重,句句隐忍。 玄瑾有没有发觉宫中‘宋玉娇’的不对,姜婉也不知。 但她知道,即便是假的宋玉娇,玄瑾仍然在信件的最后,写上了一句,等待下次见面。 他是盼着,宋玉娇能够完成任务,带着自己的儿子,坐上权力顶峰的。 然后,会有下一次的重逢。 即便再也无法靠近和拥有,玄瑾仍然希望能够有下一次的见面。 那意味着,他们,都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和期盼。 他希望宋玉娇能够活下去,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都好。 恨他也好。 怨他也好。 只可惜,帝王朝政,家国情仇下,玄瑾想要保护宋玉娇的意愿,偏偏不是宋玉娇想要的。 他想要见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姜婉想起陆燃遇到玄瑾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虚弱无比。 笔录上记载,那乳娘疯疯癫癫说起宋玉娇体内的禁锢。 那东西,是玄瑾亲自去求的解药。 比起宋玉娇的羸弱,陆燃看见的玄瑾,明显要更严重几分。 当时若是没能求到解药,玄瑾会比宋玉娇先死。 他用自己的性命揽下这差事,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里,想要让她少受一些苦。 宋玉娇的身体后来还能走,说明那禁锢肯定是经过了大量改良之后的成果。 玄瑾把自己的感情,全部都包裹进了滴水不漏的温柔面具之后。 他不敢暴露自己的软肋,他怕自己成为刺向宋玉娇的刀。 虽然那把刀最终还是在玄瑾不知道的时候扎进了宋玉娇的胸膛,要了她的性命。 玄瑾的保护。。也终究变成了徒劳,变成了宋玉娇永生不能知道的秘密。 原本以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自己心如磐石,早已经不可能为敌人的故事而有所波动,可看过这个凄婉悲惨的故事,姜婉心里很不是滋味,到了这个时候,她反倒是觉得,宋玉娇的选择,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或许玄瑾早已经洞察了自己看见的‘宋玉娇’的不对,但他还是将这些东西都交出来了。 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是不是也有那么一瞬,希望东曙败北,为自己竭尽全力保护却又无力保护的公主殉葬呢? 可惜这一切,都无从再考究了,姜婉相信,就算是真抓到了玄瑾,他那样的人,也是问不出一个字来的。 故事到了这里已经结束,乳娘后面再说的,便都是些重复的话了,青梅竹马的小公主和伴读公子,终究还是没能像话本故事里的结局一样,克服重重困难,最终幸福相伴,求得圆满与祝福。 现实的残忍,让姜婉的心脏也迟缓的钝痛了一下,她和祁瑛何其幸运,能够有重新来过,面对真相,再彼此相拥的一次,宋玉娇却没有她这样的幸运。 她和玄瑾,也曾有过美好的过往。 若有来生,希望他们还能是寻常人家门当户对的青梅竹马,相识,相伴,相知,相爱,相互扶持一路到老。 人世疾苦,这一世体会过,就够了。 姜婉把笔录重新递给静月,她现在不能和祁瑛见面,今天一晚上估计都会有各种各样的消息从宫外递进来,祁瑛要全程领导指挥。 审那个乳娘并没有花多少的时间,天色渐晚,整座城都进入了睡眠的时刻,姜婉朝窗外望去,黑漆漆的天色似乎更容易藏匿隐身,玄瑾他们。。应该也已经到了行动时刻。 不知道为什么,姜婉总觉得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太过于顺利了。 吴淑莺那么容易就得知了玄瑾等人的行踪,事情真的会有那么顺利么? 姜婉下意识的握紧了自己的手,她总觉得,今天晚上。。注定不会太平。 也注定不会像想象中那般一帆风顺。 157、此身消散天地 http://.biquxs.info/

准备撤离的时候,仕禾寻了个肚子疼的借口,趁着玄瑾他们的注意力都不在后院,特意跑来照着一早说好的法子用石头砸了砸吴淑莺的门。 他不能露面,以石子为号,说明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仕禾早先就给吴淑莺说了撤离的路线,他们各自离京,到了外面的小径上再汇合,那时候已经脱险,吴淑莺再表明愿意跟随自己去东曙的意愿,想必就算是玄瑾,也不可能不讲道理,就这么把一个弱女子扔下。 仕禾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聪明极了,他本身家族在东曙的势力就不算小,不然也不可能有机会跟着玄瑾来大晋来见世面,想带一个女人回去,难不成还不行么? 石子落地,青萍正要开门出去,就被吴淑莺喊住了:“东西都收好了么?” 青萍眼中有藏不住的兴奋,仕禾公子要带吴淑莺走,那么也就意味着她之后还能跟在玄瑾公子的身边,青萍现在已经不想去想什么立场问题了,她就是个小奴婢而已,这些大事情,原本就跟她没有任何的关系,她现在已经出了宫了,以后想要跟着谁,不由别人管! “收好了,可是娘子,轻歌姐姐还没有回来呢。”青萍看不见吴淑莺的脸,只能看见她朦胧的身影,屋子里没有点蜡烛,为了营造出她已经歇下了的假象。 吴淑莺沉默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她算着时间,这会儿仕禾应该已经上了马车了。 青萍见她朝这边走过来,到了跟前,吴淑莺才道:“我们去接她。” 青萍听吴淑莺这话,突然心里面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但她很快就安慰自己,吴淑莺已经跟仕禾公子说好了,自己想要跟着玄瑾,现在也就只能跟着吴淑莺才有可能赶上玄瑾他们的队伍,是以青萍把自己的不安吞回肚子里,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门,整个使臣馆静谧无声,虽然已经知道人都走完了,青萍还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今年的冬日真冷啊。 她背着大包袱,手里还提着两个细软,已经没空搀扶吴淑莺,吴淑莺也自顾自的走着,朝着定好的路线离开使臣馆。 玄瑾带走了所有潜伏的暗卫,使臣馆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没人管她们的来去和死活,现在穿梭在这里,简直是畅通无阻。 吴淑莺知道这是绝好的机会,她要放弃去和仕禾汇合,因为那条路自有追兵前往,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是皇城附近,然后等到天亮起来,等到玄瑾等人被抓捕的消息,再领取属于她的功劳,她的自由。 为了不引人注目,她们两人出了使臣馆的后门,便步行朝着巷道深处去了。 兜兜转转的走了很久,依旧没有要离开巷道的意思,反而越走越深,青萍看着四周,终于忍不住,小声问了句:“娘子,咱们这是往出城的方向在走么?快要天亮了,冬日天亮的晚,咱们要是赶不上头一批出城,怕是就追不上玄瑾公子他们的步伐了。” 马车在城门边,真的需要走那么久么? 果不其然,青萍并没有等到吴淑莺的回答,她闷头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下来了。 吴淑莺顿足回头看,青萍离她已经有一段距离了。 两人这样对望着,各怀心思。 最终还是青萍先开了口:“娘子,你不是答应了仕禾公子么?” 吴淑莺垂下眼帘,半响后,又看向青萍:“你想跟着玄瑾,对么?” 心思被戳破,青萍也不恼怒,甚至颇为振振有词道:“咱们都已经离了皇宫了,娘子难道还不够伤心的么?你跟仕禾公子说的那些,都是假的吗?咱们虽然卑贱,可也能自己选择想要去的地方,想要跟随的人啊,娘子想要的不就在眼前么?你现在又是要去哪儿呢?” 吴淑莺怜悯的看着她:“你真的以为,自己离开了盛京,就能够改变命运么?你真的觉得,跟在玄瑾身边,就能有翻身做主的一天么?” 青萍的眼神变得有些癫狂,她似乎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在使臣馆的经历蒙蔽住了她的双眼,她以为自己和仕禾已经算是熟识了,却不愿意清醒的认识到,奴婢就是奴婢,仕禾就算对她稍加和蔼一些,两人也绝不可能有熟络一说,她甚至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吴淑莺很轻的笑了:“清醒一点吧青萍,跟着我,才有活路,站在大晋这边,才是咱们唯一的活路,你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你骨血里流着的皆是大晋人的血液,你以为去了东曙,就能有你想要的生活了么?东曙人容得下你么?你忘了我是怎么把你们带出宫来的了?我说了,跟着我,我们很快就要自由了,不过你要是愿意往城门那边去,我也不拦着你。” 说完,吴淑莺不再停留,她深深看一眼青萍,转身继续往前走去,人各有志,到了现在,任何不确定因素她都可以抛却,她只想朝着自己想要的目的地前去,她坚信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的,随意动摇自己的决定,那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时间已经不多了,她没有那么多的功夫在这里劝说青萍,愿不愿意相信,肯不肯跟来,都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事情。 青萍果然没有跟上来,身后没有脚步声,吴淑莺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上也没有扔下任何的包袱,看来青萍还是舍不下那些身外之物,吴淑莺大部分的金银钱财都在她身上的那几包细软里,够她下半辈子用了,虽然不知道她这样去要怎么跟仕禾说,又怎么让仕禾带上她一起,但这些已经不是吴淑莺要考虑的问题。 她们都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都做出了自己觉得正确的决定。 那么就此别过,也好,免得互相埋怨争执,现在毕竟已经不是宫里了,与其带着个定时炸弹在身边,她独自去和轻歌汇合更好。 吴淑莺沿着自己选好的小道一点点往皇城附近靠近,前面转过弯便是出口的,虽然已经离得很近了,但出去以后还要跑过一段宽阔的街道,没有掩体,吴淑莺不自觉地有些紧张。 她走得很累,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还不怕的,可四周越走越安静,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后,那种紧张和恐惧便无孔不入,如影随形。 可她不敢停下自己的脚步,心里的慌乱让她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在跟死亡赛跑,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跟着她,盯着她,她明明知道玄瑾他们急着离开应该不会在乎自己这么个弱女子,可越是安慰自己,越是不能冷静下来,脚下的步子虚浮,吴淑莺干脆扶住墙走。 再转过一个弯,便能够走出去了,这一路也没有出什么事,吴淑莺长出一口气,让自己稍微平静下来一点。 走过前方转角的时候,吴淑莺心里的不安和恐惧,瞬间又攀上了顶峰。 她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的血液都瞬间凝固了,眼前的一幕太过于惊骇,甚至于她连尖叫都没发出,只觉得尾骨位置涌上来一股电流般的感觉,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只一眼,她便直接瘫软在地,趴着墙边干呕了起来。 就在视线的不远处,整整齐齐的站了一排的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夜行服,看不清楚脸。 但吴淑莺认得最前面领头的人,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夜光,她本能的知道那是谁。 正是应该在她反方向,等待着出城的玄瑾。 而他脚前摆着的,直勾勾盯着她看的,正是轻歌和青萍的人头。 她才刚刚跟青萍分开多久? 原来身后跟着人并不是她的错觉,这些人鬼魅一般的身形,自如的穿梭在黑夜之中,落单的青萍走了回头路,被瞬间砍杀,而本该在皇城之外等待着自己的轻歌,也没能幸免于难,现在。。轮到她了。 吴淑莺只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头脑一片空白。 她甚至在这一瞬间分不清楚究竟是仕禾从一开始就是听从玄瑾的安排在玩弄她们还是玄瑾这个人实在是藏得太深,看得太通透,她和仕禾的这点小把戏在他面前完全没有任何的意义。 等她缓过劲来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想到,送进宫的消息,全都错了。。 她把所有人都引向了错误的方向,而玄瑾真正的撤离计划,显然压根就没有告诉仕禾!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仕禾年轻心性靠不住,这是个圈套! 可惜的是,明白的太晚了。 急于立下功劳,逃离这残酷的城市,玄瑾没有给她仔细思考的时间,一件事接着一件事紧凑而至,不立刻做下决定,便再也没有机会。 他这是推着她不得不接下这刀刃。 吴淑莺抬起眼帘,最后看了一眼前方的情景,她突然想到,就这样消散于天地间,不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脱和自由么? 可甘心么? 不甘心的。 她看见黑漆漆的夜景里,玄瑾抬起了手。 然后他身后的某一个人,朝她举起了长剑。 剑刃划破夜空。 视线颠倒旋转,最后。。归于永恒的黑暗。 · 仕禾一踏出使臣馆的小偏门,被一群人簇拥着,或者说看管着,逼着他朝前快步走去。 仕禾四处张望,发现队伍里少了一些人,刚刚他借口去如厕的时候还看见玄瑾就在门口,叮嘱他快些回来,可现在他从后院回来了,玄瑾却不知去向,他现在像是被控制住,让仕禾心里很不舒服。 但不舒服归不舒服,他也知道现在是紧急关头,没有多说什么,走了一会儿,仕禾突然心下不安的跳了几下,他侧过脸,试图从身边人的嘴里问出玄瑾的下落,但得到的答案只有‘公子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咱们先行,到前面去等他’再没有更多的下文,好像是故意不告诉他似的。 仕禾已经被控制住,既不能够离开这支护送离开的队伍,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焦急,怕因为自己的多想反倒是害了吴淑莺。 可等到整支队伍突然朝着完全陌生的方向行径的时候,仕禾终于忍不住了。 这事情不对! 他一一拽过剩下的使臣,几乎有些发狠着急的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这是哪儿?!” 他得到的答案只有一片沉默。 每个人看向他的眼神,好像都把他看透了。 仕禾下意识的松开手,从身边人的反应,也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他喃喃自语道:“完了,都完了。” 玄瑾根本没有打算从正城门出城!之前的那套说辞,完全是拿来敷衍骗他的,玄瑾根本就是另有打算! 从他警告自己那些话开始,玄瑾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听自己的,玄瑾不会丢下他,现在他们走了,那莺娘怎么办?! 仕禾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被推上马车坐下以后,依旧茫然的不知所措。 他到底还是太年轻了,现在的情况根本就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扭转得了的。 不知过了多久,车帘又被撩起来,仕禾抬起眼帘,看见了进来的人是玄瑾。 他回来了。 仕禾蠕动嘴唇,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他竟然也丧失了询问的勇气。 他不知道玄瑾究竟知道多少。 但他肯定,玄瑾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不是他想听,也不是他能够接受的。 但玄瑾还是开口了,他必须要告诉仕禾,任性冲动的行为,终究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让你放手,不要任性?”玄瑾的声音很轻,哪怕是责备,也让人听不出一点的怒意。 他虽然是在问仕禾,但是却并没有想要听仕禾的回答。 因为玄瑾知道,仕禾现在,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一切,他根本就不可能有所回答。 “她是大晋的人,不管她跟你说了什么,也不管你信了几分,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的融入东曙那片土地,你以后。。还会遇上第二个,第三个,更多喜欢的女人,你要做的,不是一腔热血的表达喜欢,你要清楚,当身份、地位、环境都不匹配的时候,你的喜欢,本身也会害死你喜欢的女人。”玄瑾说这话的时候,不自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声音有些发抖,已经算是极度的克制了,“你以后就会明白,世界上太多的事,不由你选择。” 仕禾痛苦的捂住头,他从座位上蹲下身,崩溃的喃喃道:“她死了?” 玄瑾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仕禾的崩溃更甚,几乎哭出声来,猛地伸手要去拽玄瑾的衣领,却因为失去了力气,只拽到玄瑾的衣袖,他崩溃大喊:“为什么?!你为什么连个毫无危害的女子都不放过?!她碍着你什么了!你为什么一定要杀她!是我要带她走!你要杀,为什么不来杀我!” 玄瑾伸出手,抓紧了仕禾的胳膊:“她要你死!” 仕禾猛地一怔,喉管里的哭腔因为这句话,猛地一紧。 “你真的以为,你告诉她的那些话,大晋皇帝不知道吗?!等着看吧,咱们最初的那条路线,很快就会被大晋的人拦截围堵,她不死,死的就是你,是我们所有人。” 仕禾眼里最后的光,断了。 他重新抱住自己,受了这样大的冲击,已然是承受不住。 不过好在没有再继续发疯闹腾,只是不知道一个人念念有词的说着什么。 玄瑾看他一眼,沉沉叹了口气。 外面有人问要不要动身,玄瑾没再犹豫,他撩起帘子,沉声道:“走吧。” · 京中调兵追击玄瑾的队伍是祁道在负责。 他们没有太大的动静,甚至连火把都没打,埋伏在必经之道上,却没有等来任何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祁道领着西城从暗处落地,随后顺着这条路线的尽头摸索过去。 尽头之处,依旧空空荡荡,只有路中间的位置,躺了一个朦胧的身影。 西城上前查看,片刻后,沉重道:“人已经死了。” 头颅摆放在尸身前面,死不瞑目,可那张脸上却还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容。 正是昭贵人吴淑莺的尸体,她孤零零的躺在这里,扔下她的人,像是早已经知道会有人发现她的存在一般。 这条路的埋伏,玄瑾早已经洞察放弃。 大晋在将计就计,东曙又何尝不是? 祁道沉默了会儿,他挥了挥手,让西城找人来收敛尸身,再顺着城中巷道四处摸索,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吴淑莺去使臣馆的时候,还带了两个丫头,尸身都要尽快找到,否则天亮起来被臣民看见,必然会引起巨大的恐慌。 他们在夜间动手,就是为了不惊动臣民活捉玄瑾,现在看来,玄瑾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谨慎狡猾,好在陆燃对玄瑾是有所了解的,祁道他们蹲守的时候,另外的人马已经穿梭在黑夜之中四处寻找。 就看相互藏匿的游戏,到底谁能够更快的脱身了。 158、敬妃失子疯癫 http://.biquxs.info/

仕禾的崩溃依旧在持续,从最开始的低声自语,到现在控制不住的颤抖呜咽。 玄瑾用最快速残忍的方式,给仕禾上了一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以后,相信这个蜜罐里成长的公子哥,能够很快的成熟成长起来。 只是成长的代价太大,也太痛,玄瑾不怕他怨恨自己,战争就要到来了,他甚至不认为宋玉娇真的会听从东曙的安排对祁瑛下手。 他这次来看她,第一回隔着长帘,第二回她蒙着面纱。 但这样遥遥一眼,就足够了。 他的小公主。 变了。 不知道是学会了反抗,还是终于明白了命运的不公只能靠自己改变。 亦或是。。过往几何,全都放下了。 总之,不管从来往信件里看到多少次说她变了,都不如自己亲眼看见,来得真实和震撼。 这样的改变,玄瑾不愿意往更深去想。 他宁愿就是相信,宋玉娇变了,她学会了保护自己,学会了把自己对外对内的刺,变成了坚硬的盔甲。 无论如何,玄瑾盼着她能好。 至于旁的事,都是上位者作的孽,他是上位者手里的屠刀,家族利益的牺牲品,当初既然敢做下那样的决定,他也就敢接受所有的后果,胜败都好,对宋玉娇来说,都是一条可以活下去的路。 现在要离开盛京,玄瑾也不觉得解决了吴淑莺就能够顺利起来。 陆燃已经够让他头疼的了,盛京坐镇的还有丞相江莠,虽然玄瑾没有跟这位丞相过多接触,但对她哥哥江有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的。 既然是师出同脉的亲兄妹,又得祁瑛器重以一介女子之身坐上了丞相之位,必然也有其出彩之处。 玄瑾把所有带来的暗卫兵力都集中在了一起,开路,断后,护送,希望能够顺利的离开。 但显然,事实是不会让其过于顺利的。 仕禾原本是蹲在一旁,哭得太伤心了,最后变成颓然的坐在地板上。 长箭划破夜空,射进马车里,钉在玄瑾眼前的时候,仕禾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眼来,惊慌的看一眼玄瑾,如果他没有蹲下来的话,这支长箭只差一点点就会射中他的喉咙。 仕禾声音哑然:“怎么了?!” 玄瑾面色沉静,他伸手拔下那支箭,知道这是警告:“没事,你就这般坐着吧,别动。” 说完这话,玄瑾已经站起身来,撩开帘子出去了。 仕禾听话的没有跟出来,玄瑾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心思去管仕禾的死活,他们走了一路,天色渐亮,已经快要到一早打点好的城门边了。 可惜,还是被找到拦截。 前方站着的人马,是陆燃的。 他看见玄瑾从马车里出来,还笑了笑:“你要去哪儿?” 玄瑾没有回答,他伸出手,从旁边暗卫的手里,拿过了一把剑来。 陆燃眉毛微挑,大概是没想到玄瑾竟然还会使剑。 两人这般针锋对峙的场景,陆燃想到过,玄瑾自然也想到过,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 陆燃等不到玄瑾的回答,但他握剑,明显就是要杀出一条血路来,陆燃若是要拦他,必然只能刀剑相见一场。 陆燃遗憾的叹了口气,似是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现在这个情形下,说什么也都是徒劳。 双方人马刀剑相接的时候,陆燃才发现玄瑾身形特别的灵巧,他对攻击防守似乎都没什么特别的造诣,但在保命这件事情上,做得极好。 仕禾在马车里,玄瑾也就只在马车上闪避攻击,剩下的一切,自然都有人替他挡下和开路。 玄瑾带来的这一批暗卫,像极了九仙信件里,说的淮河畔的那支散兵。 攻击力十足,而且身法非常的奇特,哪怕是陆燃这边人数更多,却也没有在这群人身上讨到甜头。 陆燃心中念头一动,身形也跟着动起来,他落到马车之上,将玄瑾一剑逼进马车厢里去的时候,仕禾吓得叫了一声,随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 外面打得刀光剑影,根本没有多余的人力能够来管马车里面的陆燃和玄瑾。 陆燃遗憾的看了一眼仕禾,轻声道:“你守在这儿,就为着守这么个小屁孩儿?明知道危险,还带出来干嘛?” 被说是小屁孩的仕禾敢怒不敢言。 玄瑾的剑撑着陆燃的剑,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你倒是猜得准。” 陆燃眯眼:“这里毕竟是大晋,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合适么?” 玄瑾依旧笑着:“走不掉的话,不走也行。” 他坦然又从容,这里面知道秘密最多的人就是他,唯一一个不可能说出秘密的人,也是他。 东曙能够牺牲嫡公主,自然也不会在意玄瑾的死活。 陆燃深吸口气,长剑往下压去,语气也终于带上了几分不悦:“你就这么不怕死?” 这段时间,他和玄瑾的相处极多。 当年在东曙的时候,两人便颇为互相欣赏,这段时间的各种博弈,陆燃其实是从心底里,敬服玄瑾的大义,也可怜他的大义的。 陆燃知道他放弃了很多东西。 话语里就能够看出,他已经对这个世界看得很淡,哪怕是下一秒死去,对他来说也算是彻底卸下了自己肩膀上的枷锁和重担。 有惜才之意,也有些别的,大概是共情的东西。 从某些角度来说,他和玄瑾更像是一样的人。 决定好了要放手,就一直保持着该有的豁达和平静。 无论心里多么的汹涌,也要让自己支撑下去。 “动手吧。”玄瑾被钳制住,已经没有办法再动弹了,陆燃只要挟持他出去,外面的战斗就会即刻结束。 而陆燃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他必须要有一个决断。 最终,他还是选择随心而行。 “早前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到东曙朝堂去,我回答了你。”陆燃弯下腰,贴近玄瑾道,“这场战役,大晋必然会是胜利的一方,不因你回不回去,留不留下而有所改变,你回去告诉东曙皇,让他好好睁眼看着,真正一统天下的霸主,是绝不会让一个女人来承受这天下骂名的,大晋会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攻过去,南淮当年是怎么败得,北水也一定会再经历一次,还有就是。。” 陆燃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天下一统之后,若你想要到大晋朝堂来,也欢迎你,好好想一想,顾着些你自己的命吧。” 说完,陆燃反手就给了仕禾一刀,无辜中刀的仕禾痛得脸色惨白,几欲昏厥过去,陆燃没管他,手中的力道一消除,玄瑾的长剑便快速反击,他原本只是想要击退陆燃。 可陆燃却骤然握住了刀柄,狠狠刺入了自己的肩膀里。 玄瑾怔住:“你。。” 陆燃低声笑了笑:“你得好好看看,天下之主,应该是谁,你这一身的才华,不该埋没在那个腐朽的朝堂之上,希望咱们还能有共事一主的时候,大晋永远欢迎能共同改变天下的人才。” 说完,陆燃顿了一下,最后又沉沉叹了口气:“有些东西,该放下就要放下,你背着一整个家族的担子,不累么?” 玄瑾目光一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陆燃已经翻身离去,他从车厢里身受重伤落地,立刻吸引了带来的士兵的注意力,这一点点空隙和分神,已经足够玄瑾这边杀出一条路来,朝着城门外冲去。 还有人想追,但陆燃伤得太重,肩膀上的血瞬间就把整条胳膊都染红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陆燃的号令,可陆燃却道:“不必追了。” 他说玄瑾也受了重伤,能不能挺过去,听天由命。 陆燃的决策没有人敢质疑,之后匆匆赶来的祁道听了陆燃的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之后便是包扎伤口,清理现场。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盛京又恢复了该有的繁华模样,好像夜间的种种,都只是梦里的一场幻觉。 止血倒是没花费多少的功夫,陆燃休整了片刻便径直入了宫,同去的还有江莠祁道。 放走玄瑾一事,陆燃很明显是故意的,但没有人责问什么,都在等着陆燃自己说出缘故。 “玄瑾之心不在东曙。” 他只不过是为了所谓的家族,所谓的责任,所谓的家国,不得不去做这样那样的事情。 可当这些枷锁都不复存在,家族覆灭,家国不存,那么玄瑾心里,究竟期盼的是什么? 他期盼的,从来都不是战争,也不是东曙要拿宋玉娇来谋求的这个天下。 所以放他回去,是对东曙最好的警告。 大晋无惧。 大晋士兵亦无惧。 真正应该颤抖的,该是已经无可救药的东曙皇室。 就算有玄瑾在,这场战争也没有扭转的可能。 最要紧的是,就算扣下了玄瑾,对战事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他不会吐露秘密。 东曙更不可能因此合战。 大晋出兵的由头,不该是东曙先挑起的,所以陆燃让他走了。 但实际上,他还有私心。 那些私心的话他跟玄瑾说了,却没有在朝堂之上讲出来。 祁瑛知道陆燃惜才之心,也知道他对玄瑾的欣赏,事情已经这样了,陆燃也受了伤,他没有什么多余想说的,只道让陆燃在府上好好养伤,暂且禁了陆燃的足,也让他不必上朝了,看似恩重,实际上也是惩罚。 从金池殿出来,祁道才皱眉骂他:“咱们大晋没人了么?!要你惜才惜到东曙去!也是我没及时赶到,不然断不许你这样任性!” 江莠在一旁一直很沉默,但这件事情上,也难得和祁道保持一致的说法:“他未必呈你情,咱们虽然不怕,可战火真的打起来,谁也保不住谁,他若一心要和东曙共存亡,你的这点惜才之心,最终也只是笑话。” 陆燃苦笑:“我是有私心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等待期盼的人回来的代价是什么?” 陆燃说的是姜婉。 这件事情上,他比谁都清楚玄瑾的难过。 他们都没有想过拥有,只希望自己心爱之人能够好好的在这世上活着。 姜婉有重新归来的一天。 可玄瑾心心念念的那位公主,却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还有说好久不见的一日,还有重逢的欢喜。 留给玄瑾的,最后一次相见,那双眼睛,都已经不再是他想看见的。 “咱们欠他们东曙的。”陆燃抿紧嘴唇,半响后,抬起眼帘来,“就算两清了吧。” 从今以后,再无宋玉娇。 只有等待回归的,大晋皇后——姜婉。 · 东曙使臣离京的事情,最终还是以较为体面的说辞拉下了帷幕。 但事情的风波远远没有结束,反倒是愈演愈烈。 东曙使臣走后不久,宫里面一直都没有动静的梅惜宫,突然发生了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大事。 自从出生以后就没有什么动静的皇子,又没了。 宫里面是什么氛围不知道,宫外却沸腾起来,说什么的有,甚至有人说是郭氏的孤魂在作祟,生前不让人好过,死了也不放过这后宫里面的孩子! 越是诡异和没有根据的说法,反倒是越容易引起大家的好奇和讨论,不出几日的功夫,流传最广的说法,竟然全都是什么鬼怪之说了。 可没人再听到后续的动静,只知道没了皇子之后敬妃的精神状态不大好了。 东曙使臣一走就出这样的事,实在让人唏嘘。 年节才刚过去多久?早前还说今年指不定能好起来了,现在看来,依旧还是大事小事不断。 这令人震动的消息一直持续了一周的时间。 盛上京里四处津津乐道的声音刚刚小下去一点,立刻就有更加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出来。 敬妃疯了。 不仅疯了,还试图弑君被抓住,藏在袖中的毒粉,只有可能是东曙使臣给的。 消息一出,几乎震动了整个盛上京。 个中的缘故真相肯定是不可能告诉臣民们的,但仅仅只言片语里的信息,就已经够说书的大开脑洞,细细讲上三天三夜的了。 敬妃代表东曙,这样的毒药拿出来,几乎是坐实了东曙的不轨之心。 弑君被发现,这件事情肯定是不能善了了。 加上早前东曙使臣走得不明不白,联系起来看,好像处处都说得通。 甚至有人猜测,皇上是早就已经猜到了东曙的狼子野心,皇子的死,还不一定是怎么回事呢。 但敬妃打入冷宫,已经是不争的事实,证据确凿,就算再怎么受宠,再怎么身份尊贵,也比不了弑君的大罪。 堂堂公主入了冷宫,又受了失子的刺激,半疯,也就基本宣告了她的死刑。 可原本应该有所反应的几处府邸,都表现出了惊人的镇静。 丞相没有入宫。 靖王爷和陆大人也没有露过面。 这些事情好像只在百姓之中广为流传,高官府邸的寂静,和这些热闹格格不入。 就在大家关注着这些重磅消息的时候。 姜婉早就已经带着孩子,在皇陵别院里呆了两三天了。 盛京的热闹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他们口中讨论的‘敬妃’,此时已经脱去了自己的伪装,点缀上妆容以后,静月都忍不住心中震撼。 姜婉出了月子以后,整个人的面容已经和从前六七分相似了。 现在换上了从前的装束,画上了从前的妆容,活脱脱便是鲜活的皇后,再度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姜婉自己倒不觉得什么,镜子里的人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她在皇陵里去看过自己的牌位,敬孝宪皇后的这块牌,很快就要被撤下去了。 她甚至想过几十年之后自己再与祁瑛一起合葬于精心挑选建造的陵墓之中后,若千年之后有后人挖开大晋的皇陵,是不是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帝后陵中,会有三具尸身? 想想,也蛮有意思的。 姜婉抿嘴轻笑,搞得静月一头雾水的看着她,大概不懂为什么姜婉要对着自己的牌位露出这样的表情。 在皇陵的日子过得很是清闲,出了月子以后,姜婉便开始日夜不停的打磨自己的身体韧性。 等到盛上京对于‘敬妃丧子疯癫弑君’的消息终于慢慢失去了一开始的激烈讨论和热情后。 姜婉知道,她要回去了。 她要带着她的儿子,大晋的嫡皇子,重新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她的位置,她的宫宇。 上一世没有解开的阴谋谜题以及误会,已经不复存在。 这一次归来,她还得让天下人都看看。 中宫宝座,凤印大权,皆为她而等待。 沉睡一年的灵魂,已经归来。 而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消息震撼到自己的盛京臣民们,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又迎来了第三个震撼灵魂深处的消息。 不知道这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最开始在说。 但不出半日的时间,仿佛是融进骨血里,属于大晋人民的灵魂共振,让他们无比激动又热泪的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就连京郊附近的村庄,每一个人都知道了这个令他们血液沸腾的消息: 大晋的开国皇后没死。 她带着真正的嫡皇子,回来了! 159、琼林宫门再开 http://.biquxs.info/

皇后姜婉对大晋的意义,毋庸置疑。 归来的故事,更是令人神魂具震。 这一回,祁瑛没再让民间编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故事了。 江莠出面,解释了皇后‘死而复生’的缘故和事情经过。 这件事情能够这般顺利的圆出一个完整的故事,还是要感谢郭蓁蓁,为姜婉的归来提供了最佳的说辞。 如今臣民们都知道,皇后接连丧子,悲痛自尽的背后,全都是因为郭氏罪妇蛇蝎心肠,暗中谋害,郭氏一族甚至活祭生人,以血肉养鱼,种种行径,令人发指。 皇后的‘自尽’,正是因为发现了郭氏一族的蛛丝马迹,为了避开郭氏一族对中宫的诅咒毒害,特意想出来的一场计谋。 也是为了揭示郭氏一族的狠毒,为了让郭氏罪妇放松警惕,露出马脚而必然要走的一步。 如今,郭氏一族尽除,恶毒的诅咒不攻自破。 东曙公主的存在,更是为了麻痹东曙,让其露出狼子野心的真面目来。 环环相扣,有理有据。 皇后如今的归来,不仅带来了战胜东曙的希望,更带来了大晋未来的希望:在‘假死避祸’的这一年里,皇后果然平安顺利的产下了嫡皇子。 这个说法几乎毫无破绽,由丞相江莠口中予以佐证,更是令人格外信服。 臣民们对这些过程和缘故实际上并没有太过于想要深究什么。 他们在乎的,是皇后的回归,这对于大晋的所有人来说,无异于都是极为振奋人心的事情。 九仙的战神,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姜婉的‘死而复生’,无异于给自己原本就神圣的光环,镀上了新的圣光。 关于传奇皇后的一生,更多了几分被神化的故事基调。 皇后的回归,得到了臣民们一致的高度拥护和欢呼。 皇后仪仗从皇陵一路回到盛京皇城的这天,整个盛京的百姓将拦截出来的街道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皇帝亲自前去接回皇后,这份情深意重,更是令臣民们的热情达到了最顶峰。 江莠和祁道,率领文武百官于皇城前恭迎帝后的到来。 欢呼声如潮水高涨,高大华丽又彰显着贵重身份的八匹大马驾驶拉动的巨大车撵上,帝后比肩而立。 姜婉怀里,还抱着刚刚满月不久的祁炎。 四周这样轰动又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下,祁炎竟然也没有被吓哭,不仅不怕,圆溜溜的眼睛还四处张望。 对于刚诞生于这个世上的祁炎来说,一切都显得那么的令人好奇。 姜婉没有再以面纱蒙面。 隔着一些距离,加上妆容服饰的支撑,足以弥补齐全那一点点的细微差别。 车撵绕着盛京缓慢行驶,百姓们涌动着,追逐着帝后的车撵,像是要将这一对他们心中的天神壁人,供奉于九天仙都之上,人间胜景,不过如此。 这样的光景,当年在九仙看过。 刚于盛京宣告大晋王朝的诞生时也看过。 但现在看,依旧有不一样的震撼感悟,更有不一样的热血与心绪磅礴。 江莠端端正正站在文官之流前方,祁道原本是在对面的,他瞧着车撵就快要到了,突然往前蹿了一步,挤到了陆燃和江莠中间,还生怕谁不知道他小心思似的往江莠那里蹭了蹭。 被蹭得一个趔趄又被祁道扶稳的江莠:??? 陆燃和祁道对视一眼,心下了然,当即便不动神色的往祁道刚才站的位置去了。 江莠皱眉,刚侧过身想训他,就看见祁道盯着自己笑,江莠立刻挪开视线,气势当即便弱了下去:“皇上和皇后娘娘马上就到跟前了,你这样跑来跑去的换位置像什么样?!那么多大臣都看着呢。” 祁道笑得眯起眼:“你很在意?” 江莠抿紧嘴唇,对他翻了个白眼,稍微背过一些身子,但还是回了话:“我是怕王爷在意。” 祁道看上去因为江莠的这句话心情变得很好,他没再说什么,因为车撵已经到了近前,祁道稍稍正色,跟着江莠一起往前走去,行至帝后跟前,高呼万岁千岁。 属于大晋帝后的时代还在继续。 姜婉对着江莠他们颔首,她看见江莠的眼底有泪光,原本想要伸出手上前给一个温暖的拥抱,手触到扶手才想起来自己被车撵拦住,和江莠隔着极远的距离。 姜婉转动视线,和祁瑛一起,与陆燃对望。 陆燃先是跟祁瑛触碰了目光,随后才看向姜婉,极浅的勾起了唇角。 他的视线是如此温柔与坚定。 一次又一次,凝望她攀向最巅峰的身影。 这只要是她的选择,陆燃就会无条件的支持。 然后再次看着她,走向属于她的那个位置。 不求回报,也无怨无悔。 到了皇城脚下,百姓们已经在被拦截的安全线外,守卫们不得不排成两排,才能抵挡住已经热情得红了眼的百姓们。 而游城结束,帝后与臣民们的相见,才刚刚开始。 祁瑛握住姜婉的手,朝着城墙之上缓缓而去。 帝后重新居高临下站在皇城墙边时候,姜婉怀里的祁炎,已经被人抱走了。 祁瑛和姜婉和气的挥手与臣民们示意,欢呼声一波一波的高涨,两人的视线却如鹰一般在人群里面寻找某一些人的身影。 没有找到,姜婉也并不着急。 她知道玄瑾给宋玉娇留了一泼人在盛京,但她没有准备清查,因为这些人会自己跳出来,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计划失败,他们已经不可能回到东曙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焦急失控的心态以及失去了被领导的人们,总是会把自己的愤怒汇聚在某一个点,然后一次性爆发。 而‘死而复生’的姜婉,更像是整个计划背后藏得最深的罪魁祸首。 这批人会如同飞蛾扑火一般的冲上前来。 玄瑾离开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不同发兵的理由。 东曙也好,大晋也罢,都不过是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由头罢了,谁得了都一样。 无论如何,战争不可避免。 江莠此时也已经上了城楼,她站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祁道和陆燃负责沟通交接下面的守卫和四周的安全巡逻。 姜婉和祁瑛与臣民的相见已经接近了尾声,就在祁瑛带着姜婉要离开城墙回宫的时候,人群里突然射出来了一支长箭,像是什么信号危险的发出,朝着至高无上的权威发难而来。 可惜,这支剑连帝后的身都没能靠近,姜婉回眸往下方瞬间混乱的人群里看了一眼,目光凌厉,仿佛在这一瞬间,一眼就望进了所有图谋不轨之人的心底里。 随后姜婉收回视线,和祁瑛继续坦然信步的离开了城墙。 江莠站在旁边,手心里都被刚刚那支箭惊出汗水来了,虽然早就知道可能会有这一出,也提前做好了万全准备,但江莠还是免不得心悸,姜婉这样面不改色的朝她走来,江莠反倒是觉得会不会是自己大题小作了。 可转念一想,也不是人人都有姜婉那般的强大自信,她现在虽然还没有彻底回到巅峰时刻,但仅仅是战神的一个眼神,就足够让听闻过这个传奇皇后名字的人颤抖了。 回宫的路上更加顺利。 宫里面早已经清除得干干净净了,后宫如今也仅剩了三位嫔妃。 庆妃,豫嫔以及茹嫔。 存在感太低,像是没有一般 庆妃不足以成事,她没有那个脑子和魄力。 豫嫔和茹嫔一样,只求一个安分顺遂,更不会主动挑起任何的风雨。 如今的后宫,早就已经风平浪静极了。 祁瑛与姜婉比肩而行,后宫之处就不是祁道和陆燃能够随便踏进来的了,更何况,祁瑛和姜婉一走了之,抓捕那些‘贼子’的事情就都落在了祁道和陆燃的身上。 今日之内必有结果,然后消息便会全方面的传开。 东曙竟然有刺杀帝后之心。 臣民们的愤怒和心里腾烧起来对帝后家国的归属荣誉之火,才是大晋名正言顺出兵的最好理由。 现在她和祁瑛,只需要等待这个理由送到自己手上来即可。 虽然陆燃和祁道不能跟来,但江莠是女儿身,并不必忌讳这个,所以到了止步六宫的大门外,随行的大臣们都纷纷作揖恭送帝后,只有江莠,跟上了姜婉的步伐。 宫女太监们也从大臣后面浩荡的跟上来。 皇后回宫的热闹,从城墙之外,一直到这深深宫墙的最里面。 一路上,都跪满了宫人,三呼万岁和三呼千岁的声音,就一直都没有间断过。 长忠跟着祁瑛,静月扶着姜婉,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热泪与无法言语的激动。 前面不远,便是琼林宫了。 这处自皇后离世起就紧紧关闭的宫门。 终于迎来了重开之日,也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 进宝领着一众宫人,跪于琼林宫门前迎接帝后,姜婉和祁瑛站到宫门前的匾额下时,静月和长忠也跪到进宝身边。 “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震耳欲聋的请安声,让姜婉觉得恍惚,她抬起眼帘,终于再次要踏进这熟悉的宫宇,姜婉说不清楚自己心里面翻腾着的复杂感觉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更多一点。 祁瑛看着她,然后伸出手,将她的手握紧:“走吧。”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让姜婉瞬间就有了真实的感觉。 他说的理所当然。 走吧。 好像他们只是去御花园散了散步,然后回到了家里而已。 一切都没有变。 琼林宫的陈设,摆件,一尘不染的内寝,金盏里熟悉的香薰。 一切的一切,都和记忆里的琼林宫完全重合。 她好像就真的是做了一个梦,被梦里面的幻兽,抽走了一年的时间而已。 然后它又把该是她的东西,一点不少的还了回来。 瑛郎。 孩子。 还有,更加坚强的自己。 祁瑛的手很暖,他牵着姜婉一路到她的皇后宝座上坐下,不许她动,然后自己退到正殿中央的位置,望向座位上的姜婉。 这场景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刻画成了永远不可能消除磨灭的一幕。 但重现在眼前时,祁瑛还是不争气的鼻酸了。 如果不是她回来了。 这辈子。。他都不可能有勇气再回到这个地方来。 江莠站在门边,也望着上方的姜婉。 她变了很多。 可看过来的眼神清澄,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祁瑛看了会儿,快步走上前去,伸出手在那么多人面前紧紧的抱了抱姜婉,姜婉欣然受之,抬手拍了拍祁瑛的背。 “我晚些时候过来。”祁瑛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就有一种安心的感觉,“呆在这里,她们都不敢来给你请安了。” 他说的是刚才就跪在外面等待传召的嫔妃们。 祁瑛倒是不太在乎她们等得辛不辛苦,他主要是喜欢姜婉受万人朝拜的感觉。 他终于学会了拥抱姜婉的固执和骄傲。 姜婉轻声应下,祁瑛又用力的把她往怀里抱紧后,才缓缓的松开手。 转身离开的时候,祁瑛走得很果断,大概是怕自己稍微停顿,就又不想走了。 路过江莠身边的时候,祁瑛终于轻松的笑了起来:“你陪她好好说会儿话,晚些时候祁道也要进宫来,留下一起用了晚膳再回去。” 江莠怔住,下意识的开口:“皇上。。” 祁瑛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自己心意已决,是以根本不给江莠开口的机会,脚下生风,像是有谁推着他走,片刻便消失在了琼林宫外。 江莠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她整理好心情再看向姜婉,姜婉已经吩咐人端来了凳子在自己身边,让江莠到近前说话。 江莠心下松动,快步上前。 这一年多,碍着姜婉身份的不便,两人之间就连信件都传得少了,好一番叙旧后,江莠才渐渐展露了笑颜,一直以来紧绷着的内心,终于得到了释放。 姜婉握着她的手,冷不丁的道:“你心里是有祁道的。” 江莠抬眸,半响后答非所问:“就要开战了,咱们都要准备起来,你心里有想法了么?” 姜婉也不理她的话:“祁道心里,也是有你的。” 江莠又沉默了,她还是很难坦诚地谈起她和祁道之间的事情。 回来以后,他们的确关系有所缓和,祁道的举动。。也的确让她动摇过。 但这些都还不足以突破江莠自己的心防。 可能是时机还没到,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还不够,总之,江莠还是摇了摇头,不太想谈这件事情。 姜婉并没有逼迫她,只是了然的颔首:“等你自己想清楚。” 皇后和丞相在里面,没等到传召的三人依旧跪在外面,各有心思。 茹嫔表面上看着最是沉稳,没有什么表情,但实际上内心汹涌,绞紧了手指,把所有的情绪都藏了起来。 豫嫔比较正常,有紧张也有兴奋,更多的是觉得惊喜和不可思议。 相比起来,庆妃便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从郭蓁蓁死了开始,庆妃便时时紧张。 后来东曙使臣进京,送了没了到她宫里面,她好不容易因为这事儿稍微缓解过来一点,结果紧跟着孙美人就死了。 再后来,宫里面混乱了好些天,敬妃也没了孩子,妄图弑君,剩下的几个美人被敬妃牵连,宫里面一下就又彻底的安静下来,庆妃便又开始心慌。 她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却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皇后归来。 如果真如传言所说姜婉没死,那么郭蓁蓁的死,背后真正的推手,是不是就是皇后呢? 这事儿庆妃都能想到,茹嫔自然也早就已经心中有数,这一年来宫里面大大小小的事情不断,好多细节她跪在这里都能够清晰的想起来,反倒是觉得哪儿都不对,也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到底对不对。 庆妃跪了会儿,突然回过头来对茹嫔道:“皇后娘娘当真是太有魄力了。。这世上能有几个人敢做出这样的事来?” 庆妃话中似在感慨,但实际上声音发抖得厉害。 茹嫔抬头看了她一眼,知道庆妃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一些宽慰的话,好觉得安心一点,但茹嫔自己心里都乱糟糟的发毛,不知道待会儿进去看见皇后究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哪里还顾得上照顾庆妃的情绪,是以只是敷衍的应了声。 她心里有个疑惑。 但这个疑惑注定了只能埋在自己心里,不敢说出口来。 皇后自尽的那一晚,只有皇上进了琼林宫,并亲眼确定,亲口宣告了皇后的死亡。 臣民们没有亲眼所见,嫔妃们没有亲眼所见,但当时为姜婉操持丧仪的郭蓁蓁,肯定是看过姜婉尸身的。 以郭蓁蓁的心性,她必然会确认姜婉的死亡。 那时殷正山和江莠都还没赶到盛京。 皇后真的如此通天,能够做到如此逼真的假死么? 茹嫔觉得身后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汗毛都一根一根的竖起来了。 她好像有些明白,刚刚祁瑛离开这里的时候,看自己那一眼的深意了。 少思。 少言。 得以长存。 160、全都献给娘娘 http://.biquxs.info/

茹嫔自己是心性通透之人,不会轻易去做刨根问底这样的事情的。 皇后娘娘能够平安归来就好。 但庆妃这个人特别容易心防崩溃,经历了郭氏一族的灭门后,她本来就不聪明的脑袋里每一根神经都变得格外的脆弱。 皇后的归来她能感觉到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而且死了的人又活着回来,这种感觉细细想起本来就带着一种毛骨悚然。 臣民们拥戴皇后,皇后娘娘神圣的光环下,其实每个人心里面都萦绕着一种对她更深入骨髓的恐惧。 连自己的死亡都可以掌控的女人,更遑论是他人的性命? 庆妃是惊弓之鸟,想不到更多更深的地方,心里没有底气也没有安全感,所以试图从茹嫔这里听一些自己愿意听的话,她这是怕得很了。 可茹嫔现在也帮不了她什么,庆妃一个人小声絮絮叨叨的念,不知道究竟是真的想从旁人嘴里得到几分安心还是这样说出来能让自己好受些。 好在也没有等得太久,祁瑛方才说了要留江莠在宫里用晚膳,那么剩下的时间就还很多,静月望一眼外面的动静,提醒了姜婉一句嫔妃们都还等着觐见皇后,姜婉这才收住话,让江莠进内寝歇会儿等自己回来。 在外面跪了半响的庆妃听见里面传召的时候还抖了一下,被搀扶着站起来,才发觉自己跪得腿很疼,刚刚想得入迷,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如今她是后宫里唯一的妃位了,自然是要领头进去的。 但庆妃脚下像是灌了铁,还是茹嫔推了她一把,才终于迈出了第一步。 头一个进去的感觉很不好,无袖握紧了庆妃的胳膊,她才没在看清楚姜婉面容的第一眼就跪下去。 这是真的皇后! 那张脸不会骗人! 姜婉被庆妃的反应搞得一脸莫名其妙,她忍住了抬手摸一摸自己脸蛋的冲动,心想自己也没有做出多么凶狠的表情吧?怎么怕成这个样子?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就过了,茹嫔和豫嫔在后面紧跟着进来,豫嫔看了她一眼之后便规规矩矩的垂下眼帘站到了庆妃的后面。 倒是茹嫔,还是一样的性子,盯住了自己的眼睛就不移开视线了,好像是要从面前这张脸里面看出些什么破绽来。 但看归看,行礼的时候茹嫔还是毫不含糊的。 姜婉很浅的笑起来:“都坐吧。” 她这一笑,有什么东西在茹嫔脑海里飞快的闪过去,但是太快了,茹嫔什么也没有抓住。 她只是觉得很熟悉,可转念一想,皇后娘娘不一直都是这样的么?是她太久没有看见娘娘了,所以这份熟悉才被套上了陌生的外衣。 一定是这样的。 觐见嫔妃不是姜婉要求的,只是皇后回宫,不得不要有这样的一个规矩,她坐在上面,又觉得很是感慨。 没想到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居然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如今茹嫔想凑一桌牌都难了。 殿中一时沉默无言,姜婉喝茶,庆妃也就跟着喝茶,姜婉抬眸,庆妃就一个劲儿地往茹嫔那般看。 茹嫔似乎是有很多的话想说,可又觉得她和姜婉之间的身份隔着千万里那么远,想说又不敢说。 姜婉觉得感慨,还是敬妃的时候她与茹嫔颇为亲昵。 现在换回了皇后的身份,两人之间的这种亲昵,似乎也跟着这层身份的回来而烟消云散了。 姜婉沉默少言,不知道说什么,坐了会儿便让散了,庆妃如释重负,赶忙行了礼匆匆离开。 豫嫔看了一眼坐着没起身的茹嫔,倒是没开口喊她一起,也自己默默离开了。 等人走完了,茹嫔才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到姜婉跟前来:“皇后娘娘。。” 她喊得有些晦涩,但是喊出来以后,又觉得心里轻松。 皇后回来,茹嫔以为自己会激动到热烈盈眶。 但她没有。 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令人热血沸腾的故事,茹嫔却觉得听完那故事后,皇后似乎从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一样。 姜婉微微颔首,她再不能以敬妃的口吻与茹嫔说话,但看向茹嫔的视线还是一样的柔和。 她等着茹嫔的下文,但茹嫔嘴唇蠕动,良久之后,眨了眨眼,再抬眸看过来时,似乎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要去深想,也不要去深究,她再开口,已经正经起来:“娘娘,咱们真的要跟东曙打仗了吗?” 安吉禾给她送过家书了,那个老头子烦死人,话里行间都在透露他一把年纪了在外奔波的劳累,还要她这个做女儿的回信安慰安慰。 不就是提点她也要为大晋做些贡献么?! 张罗着金库的事,也拴不住他那颗为国为民的心思。 茹嫔觉得自己像一只养得又肥又壮的大白羊,哪儿有当爹的老是惦记着自家闺女的金库的?! 她就不信那老头子真的搞不来这笔打仗的钱! 可现在。。 皇后娘娘回来了,茹嫔心里有一些动摇。 她知道若是大晋和东曙开战,皇后娘娘在军中的地位意味着什么。 娘娘肯定会和皇上一起检阅三军,奔赴九仙,她是战神,没有战神的战场,算什么战场? 就是因为想到这个,所以茹嫔才来确认一句。 姜婉一头雾水,怎么突然又说到这事上来了? 不过她还是认真回答了茹嫔:“东曙野心过盛,本宫与皇上,断断容不下。” 那便是要打了。 茹嫔握紧双手:“娘娘也要去么?” 姜婉笑:“本宫与皇上同在。” 那就是要去了。 心里的猜想得到证实,茹嫔觉得自己心窝子抽着有点疼,一时带着脸上的表情也抽了两下,被姜婉看见,逗得她笑起来:“茹嫔,你这是怎么了?” 茹嫔倒吸一口冷气,抬手捶了捶自己的心口:“嫔妾没事,就是娘娘回来了。。嫔妾实在高兴。” 姜婉笑得更甚:“本宫瞧你像是不舒服,怎么,害怕打仗么?” 茹嫔噎了一下,耿直得过分的回答:“有娘娘和皇上在,嫔妾又远在盛京皇宫里,若说担心娘娘倒是真的,若说害怕,娘娘便是瞧不起嫔妾了,东曙要真能攻到盛京来,嫔妾就更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大不了高楼一跃的事。” 姜婉笑弯眼:“摔下去会很疼,有本宫戍守一日,九仙便不会破。” 茹嫔一如既往的安心:“嫔妾和大晋臣民一样,相信娘娘。” 说完,茹嫔又苦笑起来,“嫔妾只是在想,这些年应承皇恩,过得舒坦,如今就要打仗了,却没有什么能够为皇上和娘娘做的。。” 说到后面,茹嫔声音渐渐小下去,心窝子抽着更疼了,她干脆收敛住话,推脱于丞相还在这里,便不久留了,随后搭上金珠的手,离开了琼林宫。 她其实是有可以效劳出力的地方的。 安吉禾给她写第一封家书提到要打仗了的事的时候,茹嫔就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但那会儿她没有放在心上。 敬妃刚刚生下皇子,东曙使臣也才离开盛京,一派交好,短时间内怎么可能会发兵? 若真是打起来了,敬妃如何自处?皇子如何自处? 没想到,二皇子连名字都还没定,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被告知了死亡。 接下来,她连敬妃的面都没见到,又被告知敬妃疯癫弑君,被拖入冷宫之中了。 战争来得如此之迅猛,像是一早就酝酿起来的风暴,根本不给人任何思考喘息的机会。 安吉禾筹备金库的事,也已经好几个月了。 皇后的归来,如此有准备有预谋,茹嫔回到宫里坐下之后,金珠给她端来茶水:“主儿打小也没有心口疼的毛病啊?今儿跟皇后娘娘说话时怎么了?奴婢宣太医来瞧瞧。” 金珠说着就要往外去吩咐小太监往太医院走一趟,茹嫔突然喊住她,说自己没事,不是那种心口疼。 金珠:“那小主是哪种心口疼?” 茹嫔抬起眼帘来,一双眼珠子泪汪汪的:“我主要是心疼。。” 金珠无语凝噎,顿时明白了:“心疼您那金银珠宝?” 茹嫔委屈巴巴的点了点头。 金珠更加无语:“也没人要您的啊。” 茹嫔眨巴眼,突然怒而拍桌起身:“你没瞧见我爹说什么吗?他那点老底全都掀出来往国库里去了,打仗是最要钱的,皇后娘娘都要亲征了,谁不知道我在这后宫里最有钱?没道理就我藏着掖着呐。” 说完,茹嫔嘴一瘪,捂着自己的心口又坐回去,一副就快要断气了的模样:“我容易么我,呜呜呜,辛辛苦苦在宫里攒了这些年,我图什么,全得掏出来了,金珠,我心坎儿疼,你快。。快去把床上的金如意拿来,我抱一会儿缓缓。。” 金珠:。。。 “省省吧主儿,抱了更心疼,你要是想好了要拿出来为国献力,那待会儿就不是你的了,要不奴婢现在就开始整理清点吧?那金如意就别抱着了,待会儿从怀里扒拉下来,你说是不是更难受?”金珠无情的在茹嫔的伤口上泼盐水,换来茹嫔更加幽怨崩溃的眼神。 屋子里沉默了片刻,心疼得喘不上来气的茹嫔无语看窗外的天,有气无力的道:“金珠,你看天上那朵云,像不像我马上要捐给娘娘的大红金箱子?” 金珠:。。。 像个屁。 她默默翻个白眼:“主儿,那就是朵云。” 茹嫔哭唧唧。 过了会儿,茹嫔又指着另一朵云道:“金珠,你看,那朵云,像不像我马上要捐给娘娘的大金元宝?还是成串的。。怎么也得有个几百金吧?” 金珠:“主儿,桌上这串黑金手钏,奴婢一并收起来清点了?” 茹嫔怒然撑起身子来将金珠瞪着,一咬牙,恶狠狠道:“收吧收吧!这屋里你瞧着什么值钱都收了吧!从今以后我洗心革面,淳朴做人!毓清宫你都给我搬干净了!别问我!走!快点走!” 金珠盯一眼心疼得恼羞成怒的茹嫔。 无奈的勾着嘴角笑了笑。 她家这个小主子,嘴上从来不肯跟自家老爷服软,可金珠知道,茹嫔心里对安吉禾的忠心,一直都很骄傲的,虽然心疼得浑身发抖,但家国大事上,终究还是心系于国家,与自己父亲的荣誉共进退。 茹嫔眼巴巴的盯着金珠到处收东西。 收一件,眼角就抽一下。 等金珠喊来外面的宫女太监把屋子都搬得差不多了,茹嫔才伸长了脖子喊:“我的金丝枕啊!没有它我睡不好!算了算了!你拿就拿吧,紫檀壶放下行不行?!我那一桌子的首饰你就给我留几个镀金的步摇?!你是我丫鬟吗?!手里的玉珊瑚给我放下!你真搬啊?!金珠!金珠啊。。” 茹嫔的喊声落在金珠耳里跟蚊子叫一样,她权当听不见,雷厉风行的全都搬回仓库里去了。 等再回去看自家主儿的时候,茹嫔已经趴在桌子上,宛若心死。 铁石心肠,纹丝不动的金珠伸手理了理茹嫔的头发,在茹嫔要吃人的眼光里,轻笑起来:“主儿准备什么时候报请皇上和皇后娘娘?要不。。奴婢明儿再清点?” 茹嫔咬紧牙关,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现在!立刻!清点!” 再晚两天,她估计能肠子悔青。 一鼓作气,否则她都不用等三而竭了,直接就竭了。 金珠当下便乐呵呵的应声,赶着往仓库里去清点了。 盘点工作一直到晚膳过后才结束,中途茹嫔还去看了一次,看了一眼就差点背过气去,被小宫女扶回屋子里躺着,人已经差不多快要枯萎了。 金珠清点完,到茹嫔面前念名单的时候,茹嫔觉得自己已经心疼过头,麻木了。 长长的单子上大大小小的东西上千件,加起来的数值虽然比之国库不算什么,但于后宫嫔妃来说,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数字。 有这样的心,比什么都重要。 茹嫔自知自己只是深宫里的一介女子,没有皇后那般近乎于神话的能力,但她也绝不轻贱于自己是个女子。 力量虽小,终究是一份胸襟。 金珠念完后,茹嫔专程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缓过劲来让金珠扶她起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清明了许多。 她重新梳妆,头上的几根价值不菲的簪子也被金珠一并收走了。 茹嫔抽搐得厉害,这丫头把自己的钱往外送的时候怎么那么积极?! 但这会儿要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出门前,茹嫔还搂着金珠又痛哭了一场,搞得金珠还得哄小孩儿似的哄她,然后又重新上了一遍妆。 茹嫔原本还抽抽嗒嗒的,一跨出毓清宫的宫门,瞬间又气场全开,一副本宫就是全后宫最厉害的存在,颤抖吧,看看本宫如何帮扶皇后的气势。 金珠:??? 您哭鼻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现在出门,一张脸皮全靠硬撑着,说什么也得表现得洒脱一点。 她出门前还专门问过,姜婉果然在御金殿里,丞相和王爷刚刚才走,自己现在过去刚好合适。 她在御金殿外面等了一会儿,长忠出来把她迎进去。 茹嫔这时候过来,祁瑛和姜婉都觉得奇怪,不知道她来干什么的。 进来行礼之后茹嫔也不废话,拿过金珠手里的册子递给祁瑛,把自己的决定说了。 祁瑛简直合不拢嘴,拿着册子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确定茹嫔是认真的以后,很是纠结的开口:“你。。你要是觉得太勉强,倒也不必把自己逼那么狠,你宫里不留些么?有这个心意便很好了,不用全都拿出来的。” 茹嫔绷紧的身子一抖,好像自己稍微一动摇,当场就得哭出来似的,她硬邦邦的开口:“不用,嫔妾能做的也只有那么多了,要是能帮上皇上和皇后,哪怕一点点,嫔妾在后宫之中都能更安心几分。” 祁瑛还是很纠结。 茹嫔多爱财没人比他体会更深了,一下子全给国库了,茹嫔这是生生拿刀子挖自己的心头肉,祁瑛是怕她过两天清醒了把自己气死。 他转脸看姜婉:“婉婉。。” 祁瑛这般亲昵的唤她闺名,茹嫔沉浸在自己的心疼里压根没缓过神,但姜婉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倒是很受用。 她看一眼茹嫔,轻声道:“既然是茹嫔的心意,便收着吧,安吉禾尽心尽力,忠心可鉴,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也是如此。” 祁瑛嘟囔:“你瞧她,抖成什么样了?” 姜婉瞄茹嫔,差点笑出来。 诚如祁瑛所说,茹嫔这心疼的样子,实在是又好笑又可爱,真是难为她了。 听祁瑛这么说,茹嫔当下就不乐意了,她微微撇眉,突然上前从祁瑛手里把册子拿了下来,然后郑重地放到了姜婉的手里。 祁瑛:??? 茹嫔才不管那么多,正色道:“嫔妾的这份心意,主要还是献给皇后娘娘的,这是嫔妾身为后宫妃嫔的一点心意,嫔妾虽然不能跟着娘娘上战场,但嫔妾希望自己的微薄心意能够传递给娘娘,也成为娘娘心里的一份力量。” 161、姐妹再次相见 http://.biquxs.info/

姜婉看着茹嫔的眼睛,她说的很认真,因为这份认真,她整个人也停止了颤抖,姜婉知道她一直都是活得极为透彻的女子,家国山河,永远都应该摆在个人的前面。 更何况她的这些富贵,也都是从这大好山河里得的。 如今回馈,理所应当。 姜婉握过茹嫔递来的册子,谢过她的这份好意后,便让长忠把茹嫔送出去了。 祁瑛看姜婉还真有模有样的泛起了册子,里面记载的每一项她都认真瞧过,免不得开口问道:“你还真要她这点东西?” 姜婉唇角含笑,抬起眼帘看祁瑛,认真道:“当然要。” 姜婉没开玩笑,第二日,茹嫔宫里收敛好的东西就都搬到金库里面去了。 这事儿动静闹出来,庆妃和豫嫔自然也不可能毫无表示,茹嫔有钱大家都是知道,但茹嫔爱财,更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这般爱财的茹嫔竟然把全部家当都搬出来了,庆妃觉得自己要是就拿出那么一点点的东西来,显得实在小气,自己脸上也挂不住,是以庆妃也差不多把自己的小金库搬了一大半出来,连同着豫嫔的心意,一起送到皇后那里去了。 姜婉来者不拒,照单全收,还特意表扬了她们几句,搞得庆妃这些天来的忐忑不安又缓解不少。 当日京中行刺的人已经全部抓获。 这些人审不审讯都已经不要紧了,今日于中心广场问斩之后,东曙和大晋的战火算是正式打响。 大晋的臣民们欢呼声极高,对于这场战事情绪非常的高涨。 而远在淮河边的九仙城,此时正陷入一场极长的拉锯战中。 皇后重临琼林宫的大事还没有传到九仙来,年节过去这几个月里,刚收到的消息还才刚刚是敬妃疯癫弑君,二皇子也早夭了。 苏佩的伤已经养好,这个消息无异于是给祁姜两族心里打下了定心剂。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敬妃一旦离世,就是皇后姜婉归来的时刻。 姜霆夜和明月臣这段时间跟祁家的一群小辈混得已经非常熟悉了,姜长渊和祁志高都一致认为这群小辈跟着姜霆夜反而能够有很好的锻炼,是以大手一挥放权给了姜霆夜,开启了祁氏小辈视死如归的历练之程。 祁氏嫡系一脉是最为枝繁叶盛的,祁志高这一辈,便是三个兄弟外加两个姐妹,到了祁瑛祁道这一辈,更是人数众多,不过年岁都比较偏小,能真正跟着姜霆夜上山摸索的人,也不过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数。 祁风便是其中最要强的一个。 身为祁志高的嫡子,有祁瑛和祁道这么两个堂兄在头顶上压着,祁风小小年纪,压力很大,是以不仅好强,还特别的少年老成。 之前跟姜霆夜和明月臣都交了手,祁风对姜家这个混世魔王的印象瞬间改观,追在姜霆夜身后一口一个霆夜哥哥的喊着,姜霆夜倒是非常受用。 祁风的剑术不错,已经有了几分剑意,再多练几年,肯定能小有成就,他在姜霆夜手下走过几招,算是这一批小辈里力道用得最好的一个,是以祁家跟来的几个小辈都以祁风为中心,姜霆夜也更多倚重他一些。 这回跟来的,还有祁氏四房的嫡子祁钊以及五房里的一对双胞胎兄弟,祁天和祁麟。 四个青年站在一起,看上去都神采飞扬,眉眼处也有几分相似,非常惹眼。 能跟着出来历练和见世面,自然都是各房最疼爱的心肝宝贝,祁天和祁麟两兄弟年岁最小,今年才刚刚满十五,正是对什么都新奇又想尝试的时候,姜霆夜怕这两人剑术不精,遇事不能沉稳应对,专门派回城里让他们做搜寻行为举止异样之人的工作。 姜霆夜一通忽悠,把两个孩子虎得一愣一愣的,以为自己摊上了个什么异常重要且艰巨的任务,格外认真的应承下来之后,一板一眼的就开始盘查起来了。 支走这两个最小的孩子,只留了祁风和祁钊在身边,姜霆夜唇角勾起一抹坏笑来。 他和明月臣脚程很快,轻功身形流利,出了城往鹰眼所在的山上去的时候,养尊处优惯了的祁风和祁钊显然就开始吃不消了。 姜霆夜有意要磨砺他们的韧性,连着半个月的时间,都让鹰眼里的人陪着他们满山的跑,时不时还要从树顶跃下个鹰眼小队的人来一场突击练习,这半个月来,祁风和祁钊都是天不亮便跟着姜霆夜出门,一回家累得倒头就睡。 家里各房的夫人心疼自家孩子,还到祁志高跟前去说过,这般年纪的孩子能指望得上什么,别跟着姜霆夜练出什么毛病来。 不过这也只是身为母亲对自己孩子的一点偏疼,祁志高三言两语打发,后面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半个月的锻炼坚持下来之后,祁风发现自己对突然情况的反应敏感了很多,从最开始被打得措手不及,到现在能够窥探到鹰眼的一些行径轨迹,能够带着祁钊反打回去,这样的改变和进步让祁风惊喜不已,但也明白自己的不足之处,不敢沾沾自喜。 他可是亲眼见过姜霆夜把那些吊着他们两个打的鹰眼成员揍得毫无还手之力的。 要成长为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路还很长。 他们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 而只比他们年长五六岁的姜霆夜以及祁瑛祁道,已经是能够开辟山河的存在了。 今日上山,祁风带着祁钊终于突破了鹰眼成员的包围。 虽然跑得狼狈,但是再看见姜霆夜和明月臣的时候,这些天来,祁风终于在姜霆夜的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欣慰的笑意。 姜霆夜看着他们,随后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淮河畔:“想不想跟我去会一会那些散兵?” 祁风怔住,随后视线顺着姜霆夜指的方向看过去。 往前一步,便是战场。 祁风握紧了手中的剑,坚定道:“想去!” · 明菖带领着一小支鹰眼部队和自己的娘子军绕行上游,已经度过淮河畔,在这片密林里面行径了很久了。 淮河畔零散的居住地不少,村庄,甚至是小镇,错落分布在这些密林的四周,离得不算太近,尚有一段距离。 她知道那群散兵肯定潜藏在这些村落之中。 她们需要背靠补给,才能够不断的给九仙施压,制造混乱,明菖并没有着急露面寻找,出去刺探的人一波又一波,让她可以不断的依照自己对明蔷的了解修正自己行径的道路。 这大概便是姐妹之间的心有灵犀,有些东西冥冥之中是说不清楚的,收集到的消息越多,明菖就越确定对面的那个人肯定是明蔷,肯定是自己的妹妹。 她心里面有一个指引自己方向的标杆,明菖知道自己很快就会跟明蔷见面,但她想象不到两人时隔多年再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 明菖带着自己的队伍不断的变换着自己的位置,这里已经是东曙的国境范围之内,在陌生的地方作战,需要时时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才行。 今日,派出去继续探寻散兵踪迹的探子并没有及时回来。 用以掩体的山间小洞里,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很紧。 稍微吃了一点东西后,不断有人出去再回来。 得到的消息都是没有人返回。 今天的探子,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这也说明,她们的确走对了方向,派出去的人被对面的队伍绞杀,很快她们都会碰面,应该不会是一场轻松的对立。 明菖这次出来,专门带上了自己的红缨长枪。 她原本坐在地上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片刻之后,忽然睁开了眼睛。 明菖转脸看向空荡的洞门,山间的风声带来一些别的动静,在山洞里回响着,特别的清晰。 所有人都跟随明菖起身的动作拿起自己的武器,从山洞弹出身子的瞬间,凌空而来的一支长箭,被红缨长枪横空截断,落在明菖脚边。 她将长枪往地上狠狠一垛。 意气风发之势,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一样的不可抵挡。 林子里片刻的安静了几秒,随后悉悉索索的跑动声越来越近,明菖深吸口气,沉声喊道:“迎战!” 娘子军四散到四面八方,鹰眼小队率先冲刺,护住明菖前方的视野。 一切的碰撞都是悄无声息的。 没有激烈的呐喊声,只有冷兵器碰撞在一起的回响。 明菖越过重重人影,她的长枪指地,划出长长的痕迹一路往前。 她要去往的最前方,就是她即将要认清楚的真相所在。 但要过去也很不容易,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似乎知道明菖要做什么,几乎是悍不惧死,飞蛾扑火般的冲上前来。 他们像是要遮掩住这个秘密。 又像不是。 鲜血于空中绽放,洒落在草地上,远处看来,像是点缀出来的一片花海。 没人能拦住义勇爵,明菖破出一条路来,视线的尽头,是一柄势如破竹的长枪,对着她的心口狠狠刺来。 明菖的视线集聚在这长枪的尖头,她险险避开,那方握枪之人已然回转枪身,再度攻来。 两柄相差无几的红缨长枪在这密林深处交锋。 对面的人蒙着面罩,虽然只露出一只眼睛来,明菖依旧知道她是谁。 招招必杀,她不得不全力以赴去应对。 来回数百回合,明菖终于在这场交锋里,体会到自己如今果然是大不如前了。 年岁终究是大了些。 明菖眸下一冷,骤然收了力道,将手中的长枪杵到地上,稳住自己的身形。 对面那人没想到明菖会突然这样撤回,她的瞳孔猛地收紧,可手中长枪已然出击,没有了回转了余地,她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刺向明菖心脏的尖头硬生生偏转了两分,刺入血肉的顿感让她停下了身形,看向明菖的眸子,也多了几分颤抖。 鲜血从明菖的肩头落下,四面八方打斗的部下也都朝着这边汇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战斗都收住了手脚,只这般将对面的人盯着。 明菖阻止了身后要上前的娘子军。 她抬起手,握住了刺进自己肩膀的长枪,随后狠狠往外拔出一推,对面的人便倒退两步,让双方之间都隔出一道看似安全的距离。 明菖很快就被扶住了,她很微小的抽搐了一下嘴角,不仅是伤口疼,更多的,还是心里疼。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片刻后,轻声开口:“躲了我那么久,舍得出来了?” 对面的人猛地握紧了拳头。 明菖看她依旧这般没有动作,气得冷笑起来:“蒙着你的脸做什么?!旁人我认不出,难不成还会把你认错了?!还是你也知道自己做了愧对祖宗的事,没脸见我?!” 对面的人更激动的抬起眼帘,似乎有什么话要脱口而出,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明菖深吸口气,耐心的等了一会儿,对面的人挣扎了片刻,还是抬起手,将脸上的面罩取了下来。 她露出那张与明菖过分相似的脸来。 岁月在彼此的脸上留下痕迹,相隔好几岁的两姐妹,如今终于能看出明显的差异来,不似年轻的时候那般更为相似。 明菖身后的娘子军们,眼里的光都变了。 对面站着的,曾经是她们的小娘子,是跟着她们一起训练,一起起兵,一起冲锋陷阵的人。 可如今,她们兵戎相见,那柄长枪在手,曾经是怎样的荣光,如今就是怎样的耻辱。 不同于明菖这边众人的愤怒,明蔷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冷静。 她取下面罩后,慢慢抬起眼帘来,与明菖四目相对的时候,明蔷抿紧的嘴唇才松开来,声音有些干涩的开口:“你不该到这里来。” 明菖笑得更冷,因为气得厉害,拉扯着伤口更疼,挣扎间血往外更多的流出,几乎将胸口的一片全都染红:“我不该?!家门出了你这样的叛徒,就该由我来清理门户!拿你回去!” 明菖甚至快要认不出眼前的这个明蔷。 这些年,她变了很多。 枪法精进了。 可人也失去了当年的活力和眼中的灵动。 她古怪精灵的妹妹,变成了眼前这般冷漠又生硬的模样。 她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 为什么要离开大晋在东曙呆着,而且一呆就是那么多年,还替东曙带起了兵,要拿来对付自己的姐姐?! 明菖以为自己能够冷静的面对,可真的事到跟前,她才知道自己气得快要死了,恨不能现在就一枪刺破明蔷的心脏!她原本还想着,明蔷或许也有自己的苦衷,可她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口气,哪里像是有苦衷的模样?! 明蔷被明菖过于激动的情绪刺激,她终于表情有片刻的松动,她眼中的神色复杂,明菖头一次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了解这个妹妹了:“拿我回去?你且试试,拿不拿得下。” 这便是死也不肯回去认罪了。 明菖咬牙,推开扶着自己的人,往前跨了一步:“你到底怎么了?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像是突然踩到了明蔷的痛处一般,她非常大声的喊出来,打断了明菖的话,然后迅速抬起自己手中的长枪,用还染着明菖鲜血的尖头对准了明菖,“退回去,再往前一步,别怪我。。顾不得姐妹情分了。” 明菖止步在明蔷的长枪前。 她曾日日夜夜的想过,自己的妹妹究竟去了哪里。 也曾尽心尽力的寻过,想着哪怕是尸身,也该找到,收敛回来,不能让她风吹日晒,做个孤魂野鬼。 后来明菖觉得,明蔷或许还活着,只不过有什么缘故,她还不能回来,或者仍然在归家的路途上。 再后来,明菖又觉得,她可能再也见不到明蔷了。 如今姐妹重新再见,明菖怎么也没有想过,这个自己从小疼爱着长大的妹妹,自己手把手教她使用的长枪,会有一天指向自己,会有一日刺入她的血肉之中。 眼前的枪头在微微颤抖,明蔷根本就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狠得下心,但她这般嘴硬,几乎要跟明菖生死相见,可见她内心对于自己的立场有多坚定。 究竟是为了什么,能够做到这样的地步? 明菖想不出来,或者说她现在心痛到根本就没有办法思考这些。 明蔷的眸子分明在颤抖,她在害怕什么?在逃避什么? 满腹的疑问,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变得更多。 明菖盯紧了明蔷的视线,就在她要往前迈出步伐的时候,明蔷脑子里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她的眼泪来得汹涌,无声落下的时候,明菖听见她咬紧牙关,近乎于恳求的对她说:“回去。。求你了,回去!” 别再往前了。 明菖快要迈出去的步子,僵在原地。 为什么要哭呢? 她心里,其实还是想要回来的么? 因为被看不见的枷锁捆绑,所以不得不说出那样的话?做出那样的事? 明菖深深望着明蔷,看着她止住眼泪,泪痕干涸在风里,然后又恢复了神色冷清。 最终,明菖还是迈开步伐,转过了身。 162、帝后整肃三军 http://.biquxs.info/

“下一次,就不会是这样的局面了。” 明菖的声音很沉重,她背对着明蔷,没有回头,“你想好了么?” 想好了,要跟大晋,要跟义勇娘子军,要跟自己的亲姐姐为敌了吗? 明菖想得到一个答案。 但是没有答案。 身后只有无尽的沉默。 明蔷看着明菖的背影,眼中的悲痛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良久之后,叹了口气。 “走吧。” 这是她留给明菖的话。 也是她最终的回答。 明蔷身边的人突然阴冷的出声:“不能就这样放她们走。” 话音未落,明菖已然侧目,凌厉的目光锁定住开口说话之人,手中长枪,已经是备战之势。 双方方才过招,明显是明菖这边占了优势上风,如今说话那人靠的是位临东曙,身后尚有支援可调,且明菖受了伤,正是一举攻灭的最好时机。 他被明菖这样看了一眼,心下一冷,下一秒,身边明蔷的长枪,就刺穿了他的小腿。 那人痛得低吼一声,跪到地上,明蔷的声音继续冰冷的响起:“我说了,让他们走,谁敢走动一步,杀无赦。” 她要放明菖回去。 至少现在,不是开战的最好时机。 明蔷这突如其来的一枪,算是震住了身后蠢蠢欲动的部下。 明菖没再看她,鹰眼和娘子军跟上她的步伐,片刻便远离了这里。 明菖随便包扎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她赶着要回九仙,路上片刻也没有耽搁,饶是如此,也花了近两三天的时间才靠近淮河边。 返程算是顺利,血虽然止住了,但明菖的脸色非常难看。 九仙城外的山间穿行时,明菖的队伍遇上了带着祁风祁钊出来的姜霆夜和明月臣。 怕这几位小爷出事,鹰眼不得不也派出人跟上来,没想到真被他们寻到了东曙散兵的踪迹,上去硬碰硬了一场,没讨到什么便宜,那群散兵也没落下活口。 祁风和祁钊第一次遇上这样生死相搏的场景。 最开始听姜霆夜说要伏击的时候,祁风和祁钊还很兴奋,鹰眼负责刺探,那群散兵依旧是和之前一样,只负责消耗九仙的兵力,这回前来,自然也是奔着九仙进发的。 要不是祁钊经验不足露了马脚被他们察觉发现,这场伏击能够很顺利的进行,至少这两个小家伙不会吓得那么厉害。 真正的拼杀是非常磨砺心性的,也是最容易受打击的。 祁风难以否认,他当时看着眼前呼啸而来的凌厉长剑时,几乎头脑空白,身体僵直完全动不了。 那感觉和姜霆夜收拾他们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祁风打从心底里知道就算吃些苦头,至少不会丢了性命。 可眼前的这些人,是真的会杀了他的。 被鹰眼的人拉扯到安全距离的时候,祁风才觉得自己能喘气了。 姜霆夜和明月臣完全是两个流派的打法,但都是一样的干净利落,步步封喉,祁钊比起祁风还艰难,勉强接下几招,胳膊就已经被划破,被震得整条手臂发麻。 祁风要强,被拉扯回自己的心绪后便很快镇定下来,立即加入到了这场混战之中。 他跟在姜霆夜身边,被姜霆夜拉了一把,听见姜霆夜的声音响起:“放宽了心打。” 祁风一愣,随后像是突然从姜霆夜这里拿回了自己的勇气和底气,因为下一秒,姜霆夜的笑声又继续传来:“有我在,死不了。” 姜霆夜成功做到了他的承诺。 确实是死不了,每次快死的时候,他就能提前把对面的人弄死。 祁风觉得经历了那么几回心脏骤停,汗毛倒立的恐怖经验,他并没有迅速的成长起来,反倒是有点想吐。 主要是。。。刺激过了头,满眼都是献血和死人,他和祁钊都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场面,祁风都还好,吐了一次就面色沉稳的坐到一旁看鹰眼他们搜寻这些死人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就连这种事,他都要逼迫自己以最快的速度去接受。 祁钊吐得胃里空空如也,脸色惨白的站到很远的地方,还念叨着说还好祁天祁麟两兄弟没来,不然这会儿可能已经倒地不起了。 不出所料,这些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姜霆夜回头看祁风和祁钊的时候,咧嘴笑起来:“吐一吐就好了,当年我也是这么吐过来的。” 祁瑛祁道也都吐过,他姐也一样,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什么好丢人的。 不过那会儿姜霆夜年岁更小,他只是神经比较粗,反而适应得快而已。 祁风盯着被搬来堆到一起的尸身,声音沙哑道:“这些。。就放在这里么?” 姜霆夜挑眉:“怎么?你准备亲自处理了?” 祁风立刻闭嘴,脸都吓白了。 姜霆夜不亦乐乎的吓唬小孩儿,看祁钊又往后退了两棵树的距离,这才把自己的坏心思收起来,对他们摆摆手:“不用你们操心,会有人收拾。” 姜霆夜没多说,他话音刚落下,山间转角的视线盲区就传来了脚步声。 他们刚刚打了一场,这要是运气不好再遇上一一队东曙散兵,怕是真的要凶多吉少了。 姜霆夜立刻如临大敌,脸上的表情都变了,祁风和祁钊也察觉到了不对,两人都从地上站起来,姜霆夜要是喊跑,他们肯定头也不回的撤离,否则就是累赘。 结果来的人是明菖。 双方都受了伤,看清楚是自己人的时候,两边都松了口气。 明月臣是最先冲上前去的,没等他问,明菖已经拍了拍他的胳膊,轻声道:“我没事。” 明月臣紧锁的眉头却没有松开。 明菖去了那么久,突然回来,姜霆夜也赶紧照顾着立刻返回九仙。 明菖看一眼地上的尸身,又看一眼从远处过来的祁风和祁钊,头一回语气严厉的对姜霆夜道:“怎么能带他们到这样的地方来?!胡闹!” 这不是世家公子间的小打小闹,战争就要来了,生死一线间,也能拿来开玩笑么?! 姜霆夜自知理亏,没敢回嘴,赶紧打眼色,一群人顺顺利利的回到了九仙。 刚到,姜霆夜就看见了站在城门口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姜长渊。 姜霆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知道刚才的情况委实紧急,若来的人不是明菖呢?一旦他带出去的两人有何闪失,又该如何跟祁氏一族交代? 刚凑近,姜霆夜正想开口解释一句:“爹,你听我跟你说。。” 姜长渊压根不听,抬手就拧住了姜霆夜的耳朵,声音如雷一般响起:“你小子!如今越发出息了!你要怎么放肆我不管!我也管不着!但你既然带着祁家的两个小辈,就该有些责任心才是,这要是真在九仙外出了什么事,你赔得起吗?!你拿你的脑袋来赔吗?!就你这猴样,人家祁国公不一定看得上你!” 一通数落,姜霆夜只觉得自己耳朵不仅要聋了,还快要被姜长渊扯掉了,他龇牙咧嘴的喊着疼,往姜长渊使力的方向凑:“疼疼疼!爹你轻点!都看着呢!你给我点面子,回家再打行不行!” 姜长渊不仅没撒手,力道还更重了一点,气得心口疼:“你姜霆夜不是九仙盛京的爷么?还怕没了面子?!我瞧你挺可以的啊,真有你的一套啊,瞧瞧都伤成什么样了?!走!跟我到祁家去亲自赔罪去!” 姜长渊说的没错,鹰眼为了护着这几个世家公子哥,都挂了或多或少的伤,姜霆夜和明月臣旧伤刚好,又挂了彩,祁风和祁钊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身手本来就赶不上姜霆夜他们,虽然被保护得最紧,衣服什么的也都脏透了。 到处都是血,完全分不清楚到底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 祁风和祁钊听姜长渊这么说赶紧上前来劝:“姜国公,事情不是这样的,是我们一定要缠着霆夜哥哥带我们出去见世面的,遇到这些人都是偶然,并不是我们专门要去寻来的。” 祁钊还不忘了扯着嗓子喊:“是我,我露了马脚才被对面发现了,打乱了伏击的计划。”说着,又想起刚才的惊心动魄,到底还是个孩子,年岁不大,头一次经历这样的事,刚才紧绷着,现在知道安全了,一下子就哽咽起来,“姜国公别怪霆夜哥哥了,霆夜哥哥可好了,教了我们好多好多东西,下回东曙的再敢来犯,咱们也都不怕了!” 姜霆夜盯着这两个拦住姜长渊一个劲儿给自己说好话的小辈,内心默默的感慨一句,祁家养出来的儿子又傲气,也有义气,真是不错,没白锻炼他们这段时间。 两人一直说,祁钊都要急哭了。 明月臣也开口劝了两句,姜霆夜虽然做法生猛了些,但他们最开始确实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否则的话伏杀这批散兵不会如此艰难。 明菖听了会儿,上前拍掉姜长渊的手把姜霆夜解救出来,说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商讨,教训儿子和小辈的事情都等着商议结束了再说。 姜长渊的火气这才有所收敛,看一眼姜霆夜,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姜霆夜揉着耳朵,对几人吐了吐舌头,明月臣无奈的摇摇头,让祁风和祁钊都检查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 刚才神经紧绷没觉得痛,这会儿看过,倒也只是些小剑上而已。 几人也跟上回祁府去,包扎伤口换上干净衣服之后,几家的夫人便都纷纷不干了。 好好的在盛京和鹰眼的地盘成日历练得劳累也就算了,姜霆夜自己性子野,怎么把家里好生生的孩子也往危险里推?! 这事儿一下闹起来,尽管祁风和祁钊都说不干姜霆夜的事也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苏佩收到明菖回来的消息也匆匆赶来,正遇上姜霆夜被好几个夫人逼问,苏佩倒是没打算偏袒姜霆夜什么,只是自家儿子自家教训,她们姜家有姜家的家规,还由不得旁人这样指指点点。 是以苏佩往议事厅去之前,专门来会了会这几个夫人。 苏佩气势十足,一开口就把所有人都给震住了,她虽然说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眼神凌厉使人不敢直视,姜霆夜对自家亲娘真是膜拜感激得一败涂地,跟着苏佩脱离这群女人的魔掌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呢,苏佩就冷冷扫他一眼,指了指前方议事堂外的小片空地:“自己去跪着!好好反省!” 旁人跟前护犊子,但该罚还是要罚的。 姜霆夜瘪瘪嘴,乖乖过去面墙思过了。 苏佩看他没顶嘴,想来也是遇上了危险,晓得自己做错了,是以也没多说他什么,直接就往里边去。 没一会儿,祁风和祁钊两兄弟也灰溜溜的过来,跪到了姜霆夜身边。 姜霆夜扭头看看他两,他两也眨巴眼看着姜霆夜,看了半响,就在祁风以为姜霆夜要问为什么他们也来跪了的时候,姜霆夜却道:“凭什么就咱们受罚,明月臣那臭小子呢?!咱们一块儿出去的,怎么就他不跪?” 显得他最好看是不是? 姜霆夜很气,觉得明月臣这个人忒没有义气,嗤了一声,不提了。 祁风小声道:“霆夜哥哥,我爹说这事儿我和祁钊也有错,我们陪你一起受罚,你心里别难受了。” 姜霆夜摆摆手,故作潇洒,在两个小辈面前挽回一点被揪耳朵的脸面。 祁天和祁麟两兄弟避开人,悄悄跑来,得知他们真的去杀了人,两个年岁最小的男孩子眼里又是好奇又是紧张。 姜霆夜跪在下面,抬头看趴在栏杆上的祁天祁麟,突然又来了兴致,把外面的经历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 祁风没吭声,倒是祁钊彰显自己哥哥的身份,也跟姜霆夜两人一唱一和的,莫名其妙的建立起了几分默契。 祁天和祁麟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珠子都不转了,听到姜霆夜说他们尽数击杀敌军的时候,简直要跳起来鼓掌,眼里面的崇拜就不必说了。 姜霆夜觉得自己又爽到了,还是逗小孩最有意思,他刚挺起胸膛笑了会儿,小祁麟突然小声的问了旁边的祁天一句:“霆夜哥哥,风哥哥和钊哥哥都是大英雄,为什么明家哥哥在里面,他们要跪在这里啊?” 姜霆夜:。。。 挺好一孩子,可惜长了一张嘴。 被戳中死穴的姜霆夜无语望天,心想是不是因为明月臣长了一张过于正人君子的脸,成了他做任何事都不会被处罚的护身符? 他长得就那么像罪魁祸首么?! 姜霆夜把自己和明月臣公公正正的比较了一下。 心累的发现。 是挺像的。 算了,认了,这都是命。 外面小辈们的动静,并没有传到议事堂来。 明菖带回来的消息让气氛变得沉重。 淮河畔对面一直和他们作对的人,真的是早年消失的明蔷。 她还活着,不仅活着,如今更是为东曙而战。 谁也没有办法宽慰明菖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的伤口,疼得倒吸口气,声音嘶哑:“这是明蔷刺的。” 苏佩神色一紧,眼疾手快的握住了明菖的手,见明菖对自己笑了笑,才稍微放心一些。 这场见面除了确认明蔷还活着几乎没有别的意义,因为战争的打响已经是必然,两姐妹接下来的兵戎相见也成了既定的事实,因为就在明菖回来的前几日,祁志高他们刚刚接到了来自盛京的消息。 她回来的正是时候。 因为盛京里,皇后回归,琼林宫开,刺客受俘,出兵已经成为定局,姜婉他们有了最好的出兵理由,臣民们拥戴帝后,自然不可能容忍皇后刚回来就被行刺的事实,东曙这是在挑衅轻蔑大晋的权威,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容忍下来。 盛京挑选了近一半的兵力前往九仙,剩下的则戍守皇城,因为九仙本身还有兵力留存,所以并不用担心兵力不够的问题。 而帝后也已于月前已经了三军审阅,他们现在收到这个消息,想来帝后快要率领军队朝着九仙而来了。 姜婉重新穿上自己的铠甲战袍与祁瑛一起出现在军营之中的时候,目光所及之处,看见的都是饱含着无比激动泪水的眼睛。 甚至无需任何言语,每个士兵眼神里流露出来的忠诚与热血,就已经是对帝后最大的敬畏与追随。 姜婉亲自握剑,出鞘划破长空,便是士气高涨到顶峰的时候。 她立于最高点,清楚的,洪亮的,激昂的喊出震荡心神的话语。 “长剑所指的方向,光明所至的远方,皆为永不熄灭的战意。” 祁瑛看着她望向自己的眼眸,仿若又看见了淮河畔意气风发的少女,仿若又感受到了御金殿温泉里熟悉的气息。 这是姜婉第三次,与他说这句话。 可与前两次又有不同,这一次,她说的是:“我会和你一起,一统天下!” 他们相伴走过黑暗峥嵘,也相伴见证荣光奇迹。 她是世人的皇后,亦是他此生知己。 爱之所及,荣耀吾皇! 163、哪个是沈玲珑 http://.biquxs.info/

这次出征,祁道是先锋主力。 祁瑛给了他镇军大大统领的头衔,比大部队先一日离京。 祁道走的前一晚,专门去了一趟丞相府,他这回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的和江莠见了一眼。 他说:“我先去了。” 像是跟她说好了要在九仙重逢的时候出来迎她一般。 又好像只是出门买一壶酒的时间。 江莠看着祁道的笑意,突然就觉得祁道褪去了最初再见时候周身的冰冷和暴躁。 他在改变,她亦是。 此次前去征伐东曙,江莠也在同行的名单之中,当年江有的大军师之位,如今由江莠来做,曾经开辟大晋的辉煌,如今也依旧由他们来续写。 唯一留下的人,是陆燃。 帝后丞相一同奔赴九仙,盛京总不能剩下一盘散沙,陆燃是最好的人选。 祁瑛将辅国之权交给陆燃,两人在御金殿里说了很久的话,具体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便是祁瑛亲自将陆燃送出了御金殿,两人之间似乎是解开了什么多年来的心结,总之,祁瑛对自己的交付完全放下心来。 江莠随行,还上请了姜婉,说自己想要把沈玲珑也一并带上。 她一个人在盛京,江莠不放心,姜霆夜见了他们没见到沈玲珑,想来也要惦记着,军中杂事诸多,虽然九仙也有同僚能够帮衬,但终究不及沈玲珑贴心,她想带这个孩子也去历练一番。 姜婉即刻便应允下来。 沈玲珑知道要跟江莠一块启程的时候还兴奋了好久,沈玲珑对江莠的器重非常珍视,每一次或大或小的机会,都想逼迫自己做到最好,心里面最多的念头,便是不能给丞相大人丢了脸,是以兴奋过后,随之而来的又是不安。 她自己还迷迷糊糊,完全不知道她早已经见过了皇后,也被姜家夫人苏佩瞧过了。 好像姜霆夜喜欢她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只有沈玲珑自己一个人藏着不肯提及。 这次往九仙去,沈玲珑并没有收拾太多的细软,江莠说那边的丞相府什么都不缺,沈玲珑书带的多,她记得江莠的叮嘱,每天都坚持要好几页书,正收着,抬起头往书架上看了一眼,不偏不倚,正好就看见了当初在街上姜霆夜给她买的那个糖人。 落了些灰,她很久没碰过了。 定神看了片刻后,沈玲珑才腾出抱着一堆书的手,把糖人也从书架上取了下来,然后端正放在书的表面,一并带进了自己的行李之中。 跟随帝后大军离京前往九仙的架势属实震撼而宏大。 沈玲珑跟江莠坐一辆马车,稍微撩起帘子就能看见前方帝后策马的身影,身后是声势浩大的千军万马,身侧是整齐划一的骑兵护卫,他们齐齐踏下的步伐都带着踏碎山河的气势,大晋的将士们,势不可挡。 沈玲珑简直不敢想自己能离传说中的帝后那么近距离,此时此刻的心情实在不能用言语表达,她盯着姜婉的背影目不转睛,直到江莠喊了她好几次,沈玲珑才回过神。 “吃这个。”江莠递给她一小半苹果。 沈玲珑这才注意到马车行驶得不算很平稳,但江莠居然能拿着小刀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削了一整个苹果,还把分给她的这半里面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注意到沈玲珑的视线,江莠轻笑起来:“今天你怎么一直出神?要去九仙紧张了?” 沈玲珑轻咬一口苹果,不动声色的转移话题:“丞相手真稳。” 江莠抬眸看她一眼,没揭穿,嘴角依旧带着笑意,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打小握笔练字的功夫,没什么好稀奇的。” “那也是苦出来的真功夫。”沈玲珑想起自己练字的辛苦,又想起江莠写的那一手好字,自然是日日夜夜的刻苦,“不是人人都行的。” 江莠也没再自谦,把小刀擦干净放好后,也慢慢吃起来。 两人沉默了会儿,江莠才道:“我当年也这般跟着他们从九仙往盛京行径过,那会儿也是祁道做先锋,他打仗最霸道,赢了便很高兴,那时候我哥哥也还在,他比我厉害,我练字一直都是他督促的,我以前。。也很顽劣,觉得苦,想偷懒,可哥哥说,江家的儿女,什么都可以没有,文人的风骨绝不能丢,在这些事上,他从来不迁就我,是个非常有原则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和她记忆里面的场景太过相似勾起心中最深的思恋的缘故,总之,这是江莠第一次在沈玲珑面前诉说过往。 她一直表现的非常沉稳,坚强,是沈玲珑心里无所不能的人,泰山崩于眼前也能找到出路的人。 是皇后之下的第一奇女子。 这样的丞相,笑着说:我以前也很顽劣。 也曾任性,也曾无所忧虑,也曾是被催促着用功的小姑娘。 因为那时候,她还有疼爱自己的兄长。 江家的天,不需要她来背。 江莠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着的,语气温柔,缓缓道来,在她心里,江有留在了最好的时光,所以每一次回忆,她都要用最美好的语气,可这些话落在沈玲珑耳里,她听得想哭。 沈家没有任何护着过她的兄长。 可江莠给过她被人庇护住的感觉,那是有人撑腰,放声哭泣也能被包容的温暖。 骤然失去这样的人,怎么熬过来的? 沈玲珑都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江莠出事她会有多伤心,更何况那是江莠的亲哥哥,一辈子的心伤,不是语气故作轻松就能过去的。 “如今我也是他心里认可的江家女儿了。”江莠深吸口气,抬眸看沈玲珑,“我觉得应该是了,可我心里时时会有遗憾,关于年少,关于哥哥,也关于祁道。。从前的岁月回不去了,这些遗憾真实的存在着,无法改变,哪怕过去多年,哪怕释然,哪怕能够同旁人说起,碰到了依旧是一块疤,苦不苦,疼不疼,都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沈玲珑不敢直视江莠的目光,她垂下眼帘,眨了眨眼。 她也有遗憾。 她遗憾于自己没能在母亲还活着的时候强大起来,更遗憾于逼迫自己强大起来的外壳下,永远藏着一个懦弱自卑的沈家庶女。 她从来都不够勇敢。 江莠看穿她的所有。 “玲珑。”江莠伸手握住她,“未来的日子还很长,你不要像我,不要再有遗憾。” 沈玲珑指尖一颤,下意识就要收回去,这次江莠没再让她逃脱,更紧的拉住了她,严肃道:“玲珑,看着我。” 沈玲珑睫毛颤抖。 江莠重复:“看着我!” 沈玲珑深吸一口气,抬起眸来。 “你不要再逃避了,霆夜已经把他的心思说的清清楚楚,不管你觉得自己配不配不上,他就是喜欢你!”江莠攥紧沈玲珑的手,“你如今是我身边的女侍,将来的成就不会比现在低,你不要轻贱你自己,你身后是丞相府,你有什么可轻贱自己的?” 沈玲珑怔住,江莠接着道:“喜欢霆夜的姑娘可不少,你要是想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就亲口来跟我说,这门亲事我替你作主,谁也不敢轻瞧了你,谁也不敢说你配不上,你只管问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好。” · 祁月听说自家哥哥被罚了。 就跪在议事堂外面。 “是姜家公子领着去杀敌了,咱们公子可威风呢。”小丫头白露说起来的时候满脸崇拜,好像祁风就算是罚跪,也是大英雄一般。 祁月挑眉,声音糯糯道:“自然是夜哥哥更厉害。” 她是祁志高的小女儿,从小没吃苦练武,是当真正的名门闺秀养着的,只比祁风小一岁。 虽然年纪不大,但小女儿家的心思却重得很,祁月生在祁氏,眼高于顶,寻常人家的公子哥都不拿正眼瞧的,尤其是大晋建国以后,十分的自命不凡,小时候的那些经历,早就被她锁紧匣子里,想也不去想了。 祁志高对祁风有多严厉,有多寄予厚望,对这个女儿就有多放纵宠溺,总之她一个姑娘家,在九仙也翻不了天去,祁志高总是由着她的那点小性子,喜欢的东西总是会送到她手里。 所以祁月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喜欢姜霆夜,姜霆夜也必然是会喜欢自己的。 那日姜霆夜和明月臣回来同祁家小辈比试,祁月也偷偷跑去看热闹了。 姜霆夜生了一张俊俏脸蛋,笑起来的时候坏坏的,又特别的自信,一下就吸引了祁月的目光。 后来三五招里便把祁风他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祁月更是把姜霆夜看进了自己心里。 她觉得自己要找的人找到了,就是要姜霆夜这样出身又张扬的男子,才能够和自己相配。 是以这段时间只要姜霆夜到府上来,祁月肯定会凑上前去甜甜的喊‘夜哥哥’,她模样生得好,笑起来小梨涡像月牙儿一样甜,跟祁瑛有几分眉眼处的相似,不少人都夸她有皇室气质,祁月非常受用,是以她对自己很有信心,知道姜霆夜还没娶妻,便自己现在心里给自己定了姜家嫡妻的身份,帝后都是祁姜两家联姻,她要是嫁给姜霆夜,更是亲上加亲了,天造地设的一对,自然没人比她更适合。 这会儿白露说姜霆夜也跟着在那边罚跪,祁月便坐不住了,让白露赶紧找一件漂亮的新裙子出来,又重新补妆弄头饰,折腾半响,等她赶到议事堂附近的时候,祁志高他们都已经说完了话出来,姜霆夜一行也早已经起身,各自拜别长辈,准备回去了。 祁月哪管那么多,只要没在议事就行,是以当即便提着裙摆跑了出来:“爹!哥哥!” 祁志高和祁风闻声都看向她,原本要走了的明菖姜长渊等人也止住了脚步。 姜霆夜嘴角微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 这个小丫头。。很难缠。 刚开始,姜霆夜还觉得小姑娘挺活泼的,与她玩笑几句,后来他就品出了几分不对。 这小丫头显然并不是真的把他当哥哥来看待的,苍天啊,他们之间差了有大概七八岁吧,在姜霆夜眼里,这显然就只是个小萝卜头啊。 可这个小萝卜头成天换着漂亮的衣裙在他面前转圈,眼里面亮晶晶的光就差拼成一句我喜欢你了,这要是从前的姜霆夜,肯定什么也瞧不出来,可现在的姜霆夜大不一样,他可是开了情窦的人了,自然能瞧出小姑娘赤裸裸不加掩饰的感情。 这样的感情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跟沈玲珑一比,这就是个臭屁小女孩,对姜霆夜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但话又不能说得太过了,人家毕竟也没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口,他就更不好开口说什么,所以能躲着姜霆夜都躲着,看她跑过来,还专门往苏佩身后挪了挪,伸手拽了拽苏佩的衣袖,小声道:“娘,你帮我挡着些。。” 苏佩瞄一眼姜霆夜,又看看祁月,心里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轻笑起来:“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么?怎么,如今见着个小姑娘还要躲?” 姜霆夜捂脸,略有些惆怅:“过于优秀,我也不想的。” 苏佩翻他个大白眼。 祁月冲到祁志高身边,被祁志高扶住,让她慢些跑别摔着了,祁月吐吐舌头甜甜笑起来,随后又挨个的喊人,倒还算是个招人喜欢的。 她的视线落在每一个人身上,姜霆夜虽然藏在苏佩后面,可苏佩个儿也没他高,哪怕姜霆夜已经尽力往下蹲了些,还是被祁月垫高脚左摇右晃的看见了。 “夜哥哥!” 祁月很开心很大声的喊他。 姜霆夜皱眉,装没听见。 祁月皱眉,又更大声的喊了一遍:“夜哥哥!” 姜霆夜依旧装没听见,甚至想蹲到地上去。 苏佩反手拧了姜霆夜一把,姜霆夜吃痛,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但这一动,不起来也不行了。 正巧祁月已经跑到了近前,她背着手,一脸委屈的模样:“夜哥哥怎么不理月儿了?” 姜霆夜装模作样的拍拍自己的膝头,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编瞎话:“膝盖疼,没听见。” 祁月:??? 众人:。。。 姜霆夜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扯出一丝标准的假笑来:“小妹妹,你大哥哥我家里还有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我好几个部下今天都受伤了,我得回去瞧瞧,他们可都是我的得力助手,一个都不能少的,有缘再会啊,再会!” 说完,姜霆夜对着一群长辈匆匆行礼,随后脚底抹油,一溜烟的就跑了。 祁月伸出的手抓了个空,到了嘴边的话刚蹦出来个音节,姜霆夜就已经跑得没影了。 祁月在原地怔住,半响后,猛地回过身来扑到祁风的怀里,哭了。 苏佩和姜长渊默默对视一眼,在心里把姜霆夜再次毒打了一回,这个臭小子,只图自己轻松了,跑那么快,这下好了,一群人都手忙脚乱的上前去安慰祁月这个小姑娘,她抽抽嗒嗒哭了会儿,把手里面的膏药拿出来,哽咽道:“我。。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夜哥哥才这样。。躲着我?我只是来给哥哥们送药的。。” 祁风皱眉,他当然是心疼自己妹妹的,见她这样,干脆拿过那药膏道:“别哭别哭,月儿别哭,哥哥这就去替你问清楚!” 说完,祁风也匆匆行礼,奔着姜霆夜离开的方向跑远了。 祁月握着裙摆,轻咬着嘴唇,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她走到苏佩跟前,又小小声的说自己给大家添麻烦了,苏佩安慰她两句,等到白露带着祁月走远,才叹了口气,担忧的和明菖对视了一眼。 明菖也瞧得心里明白,当下摇了摇头,顺势便邀请苏佩往义勇爵府上去坐,两人许久没见,也该好好说说话。 回到自己房间里的祁月一声不吭,就等着祁风带消息回来,白露在一旁怎么逗她也不能让她高兴。 白露也纳闷,之前姜家公子跟自家小姐不还有说有笑的么? 怎么近来一次比一次躲的厉害? 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居然跑掉了,编瞎话都编的不像样子,上一秒还在说膝盖疼,下一秒又跑得那么快,这不就是骗人么? 别说祁月了,换成她,也得气着。 祁风去的时间比祁月想象的短。 他回来的时候,手上还拿着从祁月的那个药膏盒子。 看见祁风回来,祁月才终于有了些精神,起身跑到祁风身边:“哥?” 祁风微微颔首,拉着她坐下来,祁月看出祁风脸色有些微妙的不对,也不笑了:“怎么了?” 祁风沉默了一下,随后抬眸看她,轻声问道:“月儿,你是喜欢霆夜哥哥么?” 祁月的脸刷的一下红起来,但她没否认,点了点头。 祁风的脸色又变了变。 祁月被他这样弄得着急:“到底怎么了嘛!你快说啊!” 祁风叹气,狠狠心道:“你别喜欢霆夜哥哥了,趁现在还早,话还没说出口,还是算了吧。” 祁月猛地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自大晋开国以来,她就没再听过算了这两个字:“为什么?!凭什么?!” “霆夜哥哥有喜欢的人了!”祁风一股脑说出来,“叫沈玲珑,明公子都告诉我了!” 祁月憋红了脸,半响后大声道:“九仙哪儿来的这号人物?!哪个是沈玲珑!找出来!我要瞧瞧!” 164、不能比别人差 http://.biquxs.info/

沈玲珑是哪号人物祁风倒是没问,他追出去根本没追得上姜霆夜,漫无目的到处寻的时候,反倒是被明月臣找到了。 关于沈玲珑的事明月臣说的不多,只是祁月表现得太明显了,明月臣也不想小姑娘越陷越深最后无法自拔,趁着有些话还没说出口,家里人劝慰劝慰,哭几天也就好了。 而且方才苏佩还告诉他,帝后出征是带了丞相的,江莠喜欢沈玲珑那丫头,自然也会带在身边,且姜霆夜喜欢沈玲珑已经是靖王府和丞相府之间不用遮掩的事情,丞相护着沈玲珑,必然会成全,祁月还小,参合进这样的事情里只会伤着自己,让祁志高左右为难。 苏佩知道姜霆夜什么性子,他既然就这么跑了,肯定没打算让人找到他,是以只能拜托明月臣去追祁风说这件事,希望能委婉的劝回祁月的心思。 现在祁月逼问沈玲珑是谁,祁风含含糊糊竟然一时也说不上来:“不是九仙的。。听明公子的意思,是在盛京丞相府遇上的。” “丞相?!”祁月撇眉,“那便是江家姐姐身边的奴仆或者下属了?” 祁风沉默下来,算是默认了,毕竟江莠又没有成婚,最亲近的哥哥也已经死了,能跟在江莠身边的,也只有这两种可能。 祁月轻蔑的笑起来,身为祁志高嫡女的身份已经足够让她骄傲了:“我还以为是哪号人物呢,看来也不过如此,霆夜哥哥一时新鲜喜欢她而已,佩姨可不一定能瞧上她,咱们世家相配才是应当的,霆夜哥哥现在回来了,离盛京那么远,她没机会了。” 祁月得意洋洋的扬了扬脸,对自己得出来的结论非常信服。 祁风扶额:“丞相大人随帝后出征,也是带了她的,过几日就要到九仙了。” 祁月不服,依旧嘴硬道:“我不管!你又没听霆夜哥哥亲口说!我也不要听你说!我要霆夜哥哥亲口说!你出去,你一点儿也不帮着我了!那个沈玲珑你见都没见过,你倒是帮着说了那么半响的好话!” 她听不进去,要是个什么名门小姐还能想得过去一些,可这要只是个奴仆或者下属,祁月便不可能退出服输了。 姜霆夜脑子有问题吗?好好的祁家嫡女不娶,要看上这个一个女的? 祁月把祁风往外推,不管祁风怎么说也不肯给她开门了。 祁风也没办法,在外面说了会儿,知道劝不动,干脆往祁志高那边去。 而傍晚时分准备溜回家的姜霆夜,也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明月臣。 姜霆夜抬手:“哟,巧啊。” 明月臣没什么表情:“并不巧,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语气好像不太高兴。 姜霆夜也收敛了嬉皮笑脸,走上前:“怎么了?” 明月臣把自己跟祁风说过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姜霆夜。 姜霆夜沉默了半响,随后抬手拍了拍明月臣的肩膀:“谢了。” 他为自己罚跪的时候觉得明月臣这个人没什么义气道歉。 还是有些义气的。 明月臣站定没动,姜霆夜擦肩而过要走的时候,才道:“祁家的小姑娘不会善罢甘休的,你要是真喜欢玲珑姑娘,这回是让她真实感受到你说的话并不是空话的好时机。” 姜霆夜的手僵在半空,他歪过头斜着身子看明月臣:“这个自然不用你说,我姜霆夜要护着的女人,断没有被个小不点儿欺负的道理。” 说完,又重重拍了拍明月臣的肩膀,大步走远了。 他说过,会护着她,会让她也能有霸道的底气。 他就是她的底气。 · 这一路奔波,沈玲珑的焦虑层层叠加。 晚上不太能睡好,战争这个东西,她听说过,却从没亲眼见过。 帝后起义的时候,战场离他们很远,特别是她们这样的小孩和妇女,一直在后勤部队更后面的位置呆着,鲜血和残忍不会传到她们那里,她们唯一能够知道的,便是大晋所向无敌的捷报。 而拥戴大晋的开拓者,拥戴帝后,是他们唯一能够给予的回报。 这一回,她将作为江莠的女侍,跟着江莠时时到军营的帐中住下,以便记录战情和传递消息。 压力很大,更多的还是惶恐。 她其实很害怕死人,尤其是想到接触的那些将士熟悉以后随时可能成为战场上的一具尸体,沈玲珑就会觉得非常的压抑和喘不过气来。 好在江莠的镇定和帝后的随行能够给沈玲珑带来缓和和勇气,她脑海里的那根弦才没有彻底崩掉。 到达九仙的时候,是正午。 此时已经又是一年夏日了。 迎接的队伍异常的宏大,一波波人遮挡着视线,帝后身边早就已经簇拥满了人,亲切地,恭敬地,热泪盈眶地。 人太多了,沈玲珑没跟紧江莠,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自己被挤到了哪里去,茫然无措的随着大部队走了会儿才有被义伯找回来,说是江莠回头没看见她,怕她走丢了。 一被义伯找到,沈玲珑的安全感瞬间回归,终于有了两分心思去看这座九仙城池的风貌。 这里的繁荣并不逊色于盛京。 盛京的长隆更有一种国都必然的贵气。 九仙作为淮河畔的第一要塞,更多的是文化多样的碰撞缔造的百花之景。 沈玲珑看得眼花缭乱,这回义伯拽紧了她的衣袖,没再走丢了。 可这一路,也没瞧见一个熟人。 被义伯领着从大部队分支回到九仙丞相府率先打扫安排住处的时候,沈玲珑才反应过来接下来已经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祁氏,姜氏,以及各个开国功臣的世家与帝后相见,江莠陪同左右,那已经是最高位置的一群人。 他们的盛宴与狂欢,跟她无关。 姜霆夜肯定也在,他见着重新归来的姐姐,一定非常激动。 沈玲珑这样想着,人已经到了义伯给她分配好的房间里,行李不多,如江莠所说,这里的房间里陈设都摆放得很齐全,她打开包裹,一眼就看见了放在最上面的那个小糖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她又开始不自觉地想姜霆夜在干什么了。 沈玲珑把糖人摆好,尽量不去多看,很快她就把自己的寝房收拾好了,跑到外面找义伯,问有没有可以帮忙的事。 义伯也不跟她客气,交代了不少的事做,沈玲珑反而高兴,忙起来便没有时间胡思乱想了。 江莠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是祁道亲送的。 她喝了很多酒,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但似乎知道扶着自己的人是祁道,一进了丞相府没多远,就不吭声了,也乖乖的没有再挣扎。 祁道满脸的不爽,不知道席间发生了什么,沈玲珑想上前来帮忙照顾,被祁道冷冷看了一眼,止步在原地。 不过顿了两秒,沈玲珑还是勇敢的迈出了步伐上前:“王爷,我来吧。” 祁道的眼神更冷,但沈玲珑没有退却半步,和祁道这样僵持了几秒,祁道才慢慢松手,看江莠稳稳当当的被沈玲珑抱紧。 沈玲珑松口气:“多谢王爷。” 祁道抿紧嘴唇,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不走,沈玲珑也不敢动,气氛持续冰冷,祁道才终于开了口:“你会煮醒酒汤么?” 沈玲珑愣愣道:“会。。” 祁道颔首:“多煮些,我在这里喝。” 说完,又把江莠从沈玲珑手里抱过来,见沈玲珑还呆着,语气有些不耐:“赶紧去!” 沈玲珑掂量了一下眼前的情况,靖王爷出了名的脾气不好,自己再跟他争下去,估计也讨不到好果子吃,江莠现在醉得厉害,不喝醒酒汤的话明天起来肯定头疼,沈玲珑只思忖了几秒便应声下来,她指了指大堂的位置,随后福身往后厨房去了。 义伯在后面的厢房清点库存,沈玲珑把醒酒汤熬上,又去把祁道送江莠回来的事跟义伯说了,义伯刚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往前去,之后又不知道想到什么,身形一顿,又不去了,反而叮嘱沈玲珑往前面盯着些,搞得沈玲珑一头雾水。 等她端着醒酒汤回大堂里的时候,才明白义伯那一瞬间的停顿是为什么。 大堂里除了江莠和祁道,还多了一个人。 他喝的也不少,但眸子还是清亮的,转过脸来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依旧是明朗的笑容。 他喝过酒,嗓子有些干哑的喊她:“沈玲珑。” 下一句好像是要说,好久不见。 不过姜霆夜没说,只是笑着将她看着,像是要把这么久没看见都一次看完一样。 祁道被姜霆夜盯沈玲珑的眼神搞得烦躁,从沈玲珑托盘里拿过醒酒汤便往自己嘴里灌。 “烫!”沈玲珑下意识喊一声,祁道根本不理她,尝过以后又搁在一边,扭脸去看端端正正坐着,喝醉了也一丝不苟的江莠。 她如今依旧没有半点放松她的防备,虽然对他的态度有所松动,但祁道心里很不好受。 他已经用尽全力去拥抱她了。 但效果似乎不是很好。 有些伤口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愈合。 她无法回抱他。 像今天这样,她不再刻意拉远他们的距离,也不再推开他逃避他。 她口口声声说,祁道,我们互相原谅了,以后都好好的。 可这份互相原谅里,她依旧没有原谅自己。 祁道觉得心疼,也觉得无能为力,所以心情格外的差,没人能帮他,也没人能真的理解,祁瑛找回了他的姜婉,他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曾经的祁道和江莠呢? 一辈子太长了,祁道光是想想,都怕自己和江莠熬不到那个时候。 战事就在眼前,很快他就要投身奔赴战场,又是聚少离多。。 谁敢说自己一定能每次都全身而退? 但他心里有信念,他一定要回来的。 怕她孤单,又撑不下去,好不容易停了的药,再吃就真的是要命了。 沈玲珑不知道祁道在想什么,她被姜霆夜一把拽过去,手里还多余的一碗醒酒汤撒了出来,沈玲珑立刻皱眉责备道:“你这人怎么总是这样?!” 她自己都没发现,面对姜霆夜的时候,她已经不用再掩饰自己的小脾气了。 刚被姜霆夜救回来的那个小狗腿也已经敢皱眉小声训他,姜霆夜也只管乐呵呵的笑,只管宠着她。 他喜欢发脾气的沈玲珑。 这样的沈玲珑看着才是鲜活的,而不是那个事事处理的漂亮的沈女侍。 他希望她能像所有的姑娘一样,放肆飞扬的表达自己的情感,而不是年纪轻轻的,学得一身的老成模样。 姜霆夜把那碗醒酒汤端起来喝了,沈玲珑急得又重复一次:“烫!” “有么?”姜霆夜含含糊糊道,把空碗放回去,又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扔桌上,“还好。” 沈玲珑默默深吸口气:“而且那碗是给靖王爷的,你喝了,王爷喝什么?” 姜霆夜不高兴的反问:“为什么没有我的?” 沈玲珑振振有词:“谁知道你要来?我可不知道。” 姜霆夜挑眉看一眼那边正在吹凉醒酒汤的祁道,从祁道暴戾的眼神里读出了滚字的姜霆夜麻溜的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拽住了沈玲珑的手腕:“你出来。” 沈玲珑被他拉得猝不及防,回头看江莠,嘴里念道:“你干什么!我要守着丞相!” 姜霆夜没理,一路拽着她到了丞相府的后花园才松手。 一松手,沈玲珑扭头就要往回走。 姜霆夜拦住她的去处:“祁道在呢,你回去干什么?” 沈玲珑噎住。 “这么久不见,你还躲着我?”姜霆夜这话问得有些委屈,“你不想见我么?” 沈玲珑干脆回答:“不想。” 姜霆夜接得也顺嘴:“我想你了。” 沈玲珑刚想说得了吧,视线一撇看见姜霆夜已经收了嬉笑的模样,满脸的认真,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江莠说,姜霆夜已经明明白白的说过喜欢她了。 他是来真的,不是戏弄她,也不是心血来潮。 宴会一结束,他便赶着来见她,惦记着她,席间就算喝了那么多的酒,依旧被夜风和柔和的月光迷住,想起她的脸,整个人都是清醒的。 姜霆夜喊的那句沈玲珑,要接的不是好久不见。 而是,我想你了。 第一时间就要来告诉你,很想你。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臭屁和瞎拽,沈玲珑是最清楚的。 如今他认认真真的说这样的话,沈玲珑一瞬间被击中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姜霆夜并没有打算等沈玲珑说什么,追女孩子要有真心,光有真心也不够,更要有耐心,这是方才席间姐姐教给他的话,姜霆夜放在心里,知道沈玲珑也跟来九仙了,突然就不急了。 他见沈玲珑不走了,想起来自己怀里还揣着东西,赶忙翻出来,像是小孩儿献宝一般送到沈玲珑手里。 沈玲珑看着手里的一对漂亮的珠钗愣了愣神:“这是什么?” 姜霆夜眨巴眼:“喜欢么?” 沈玲珑抿嘴,手指很轻微的收拢了一下,自然是喜欢的。 哪有姑娘家不喜欢漂亮的头饰,不过她如今跟在江莠身边做女侍,习惯了朴素的装扮,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我用不上。。” 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还给姜霆夜。 姜霆夜把她的手抓住,又一根一根手指的帮她合拢,他已经不笑了,语气严肃的对她说:“用得上,你戴着好看!” 笃定地,哪怕没看过,姜霆夜也觉得沈玲珑戴着肯定好看。 被他的手包裹着,沈玲珑往后撤了一步,手心的余温还在手指上,她的闪躲没再惹起姜霆夜的不满,他似乎赌气,闷声道:“你要是不喜欢,就扔了,别还给我。” 沈玲珑咬牙,有钱了不起么?!这两个珠钗一看就价值不菲,扔了?!她扔得起吗?! 看她不吭声,姜霆夜知道是收下了,又得寸进尺的试探道:“明天九仙城外校场演兵,江姐姐肯定带你去,你记得戴上!” 说完,不等沈玲珑拒绝,他率先朝来时的方向大步走去。 走到半路又停下脚步,飞快的抱回来伸开双臂抱了抱沈玲珑。 在沈玲珑反应过来之前是用轻功跑远的,落荒而逃。 沈玲珑在原地僵住,半响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她展开手掌,看着静静躺在手心里的一对珠钗,喃喃道:“谁要戴了。。” · 第二日校场演兵,江莠果然带上了沈玲珑一起前去。 她没提昨晚的事,只说演兵最热闹,世家的小姐们都去凑热闹了,让她也去。 出门前江莠看见沈玲珑头上的两支珠钗,突然笑得弯起眼帘,让她今天就换常服前往便是。 沈玲珑拧不过,最终还是换了身长裙。 到了校场,沈玲珑才明白为什么姜霆夜昨晚赶着来给她送这对珠钗。 放眼望去,席间远远坐着的世家小姐们,头上都戴着各种款式的珠钗,好像今年九仙就流行这个似的,沈玲珑跟在江莠身边入座,不少小姐都看了她一眼,瞧见她跟着丞相,头饰也特别精巧,还凑在一起问这是盛京哪家的小姐,搞得沈玲珑很是局促。 江莠伸手握住她,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笑容,沈玲珑这才镇定下来。 她下意识抬起眼帘环顾四周,没一会儿便看见前方校场上策马而来的姜霆夜,他似乎也在找人,和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咧嘴笑了。 沈玲珑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烫。 很快祁道也策马到了姜霆夜身旁,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嗤道:“傻乐什么?” 姜霆夜骄傲的扬了扬脸:“旁人有的她也要有,不能比别人差!” 165、等我打仗回来 http://.biquxs.info/

祁道眯眼,又认真的往席间看了看。 他还没琢磨明白姜霆夜说的不能比别人差是什么意思,席间突然涨潮一般沸腾起来,所有人都起身看向同一个方向,祁瑛牵着姜婉,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线当中。 姜婉环顾四周,今日的天有些阴凉,大概是时间还早的缘故,太阳躲在厚厚的云层后面,还不觉得热。 姜霆夜骑在马上,神情更骄傲自豪了一些。 他和祁道是这次演兵的先锋将领,目送姜婉和祁瑛在所有人的行礼声中走上最高台后,姜霆夜和祁道才一左一右策马到远处的军队两旁,准备接受帝后的指令。 出兵之前的演兵是非常重要的议事,除此之外,还要由钦天监测算此次出征的吉凶,所有人都心潮澎湃的等待着宏大的演兵开始。 沈玲珑从没见过这阵仗,从她们的位置看过去,帝后像远在天边。 江莠的声音被军队的阵阵喊声掩埋住,要靠在耳朵边才能听见:“别看霆夜这般有气势,他也是头一回入军做将领。” 这话意味不明的,沈玲珑不自觉就把自己的视线从帝后那里挪到了奔腾在远处的姜霆夜身上。 他很认真,大概是第一次担任这样重要的职位,算是他正式踏入武官行列,身为姜家的嫡子,姜霆夜坐上这个位置肯定会有不少的武将不服,江莠时不时的靠过来,告诉她演兵完以后姜霆夜会忙起来。 军中有股热血,只认强者,不问年纪。 当年祁瑛和姜婉是怎么一拳一拳打出来的地位,姜霆夜也要这么经历一次。 沈玲珑对这个还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微微颔首,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就担心不起来,可能是姜霆夜素日里给她的感觉都太过于自信了,沈玲珑觉得他不会输。 演兵的热闹出乎沈玲珑的意料,从队形排练到三军内部的比试,样样精彩绝伦,太阳渐渐露头,每个人都想要在帝后面前展露出最好的一面,以示这些年来军中的训练半点都没有松懈。 沈玲珑瞧他们起哄得厉害,连带着原本不怎么激动的情绪也有些沸腾了的感觉。 大概是姜婉死而复生的事太过于让人心中神圣化,军营里的气氛一度高昂,甚至抬上了酒罐,痛饮之后战况欲烈。 刚才江莠还在说会有人要挑战姜霆夜,他得自己让军中大大小小的副领和士兵打从心底里服他,那他这个将领的位置才能坐得好,坐得牢,才能把军心拧在一起,劲儿往一处使。 这些不是鹰眼的部下,不会对他手下留情,军中实力最大,姜婉和祁瑛也不会过多干涉。 但江莠没想到的是,今天气氛这样热烈,竟然等不到回营切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场上已经热闹得不行,由不得姜霆夜和祁道两人再看热闹了。 沈玲珑见姜霆夜下了马往场中间走,还有人上来给他带护腕,小姐们都尖叫着激动得站起身来,愣了两秒,轻声道:“这是怎么了?” 江莠皱眉:“将士们士气高涨,现在就要和新来的将领切磋,众目睽睽下,霆夜要是输了。。怕是皇后娘娘脸上也挂不住。” 江莠担心的看一眼姜婉,她身体还没有彻底的恢复到从前的状态,现在就算要替姜霆夜出头,恐怕也不容易,更何况军中的规矩姜婉一向是最看重的,姜霆夜要是败下阵来,这个先锋将领的位置,怕是要当场换人了。 沈玲珑还是有点懵:“这不合规矩么?” 江莠握住她的手:“不算是。” 既然不是不合规矩,那么也没办法阻止,沈玲珑把自己一闪而过的疑惑吞回肚子里,专心去看场上的情况。 她才刚定神,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咋咋呼呼的喊叫,随后身边就钻过去一个裙色鲜艳的小姑娘,扯着嗓子对着场上的人挥手呐喊,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听见。 “夜哥哥加油!夜哥哥必胜!夜哥哥最强!你们都等着被夜哥哥打趴下吧!” 沈玲珑嘴角抽了抽,抬手摁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姜霆夜在九仙这么有人气的吗? 居然还有世家小姐这般不要形象的为他摇旗呐喊,属实厉害。。就是这声音太大,就在她跟前,显得格外震耳欲聋。 丝毫没觉得自己声音大的祁月很满意自己替姜霆夜喊出来的气势。 她昂首挺胸,颇为得意的回头看了看位置,然后把原本坐在沈玲珑旁边的小姐劝到后面去了,她自己贴着沈玲珑坐下来,然后伸长脖子,越过沈玲珑,激动的对江莠道:“江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江莠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问候吓了一跳,她盯着祁月看了半响,随后想起来:“是小祁月么?” “是我是我!”祁月想扑到江莠怀里,这才发现两人中间还隔着个人。 前两年江莠在九仙养病的时候不见人,自然也没跟祁月见过,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岁刚出头时候的模样,现在乍然再见,发现已经是大姑娘了。 祁月对着沈玲珑眨巴眼:“这位姐姐,我们能换个位置么?” 沈玲珑:“为什么?” 祁月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又眨巴眨巴眼:“我想和江姐姐坐在一起!我有很多要跟江姐姐说的!而且。。” 而且你这个位置视野最好,她坐在这里,能把姜霆夜看得更清楚些! 不过后面这个祁月没说,她觉得自己的理由很是充分了,而且江姐姐也说了她的名字,没听见么?她可是祁家的人,都该让着她的! 沈玲珑抿嘴,她身为江莠的女侍,这个位置是江莠选定的,是以祁月眨眼没用,沈玲珑转脸看向江莠。 江莠轻轻松开祁月的手,指了指场上:“开始了。” 祁月果然只愤愤的瞪了沈玲珑一眼,怕错过场上的比试,也不好再跟沈玲珑继续说话,她稍微坐的靠前些,挡去了一些沈玲珑的视线,且情绪激动,手舞足蹈,搞得沈玲珑很是无奈。 这个小姑娘。。属实是有些太任性了。 江莠也颇有些无奈,祁月在家里便是人人都要让着的,她拉着沈玲珑往旁边挪了挪,场上的情景便也能清楚看见了。 比试已经开始,祁道和姜霆夜被一起围在场中间,不服气的人都可以上前去挑战。 姜霆夜笑得灿烂又自信,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沈玲珑觉得姜霆夜是在对着自己这个方向笑。 还没想完,身边的祁月就已经激动的叫了起来,不用怀疑了,就是在往这边看。 这种感觉很奇妙。 没人知道姜霆夜在看谁,只有沈玲珑心知肚明,热闹喧哗里,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在让她瞧好了。 沈玲珑心脏骤跳得厉害。 他不笑还好,原本不紧张的,这一笑,沈玲珑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场上的情形比她想象的凶险,真刀真枪打起来,肉眼可见的火星碰撞。 剑刃刀刃在空气里横批竖砍的时候,沈玲珑下意识的攥紧了自己的拳头。 她有些坐不住了。 就连刚才还在旁边欢呼的祁月也没了声响,和姜霆夜对阵的也是个大统领,只不过这一次先锋位置给了姜霆夜,他便指给姜霆夜做了副将。 他手下的兵自然是不服气的,姜霆夜要是能赢了这位副将,那么将领的位置自然能稳坐。 虽然顶着这样的身份和名头,可要出头,还是只能靠自己争气。 姜霆夜目光如炬,每一次出剑,都是精准而凌冽的杀意。 他身为姜家嫡子,等待证明自己的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恣意跋扈的公子哥。 今天姜霆夜就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不比自己的姐姐差,他也是可以为姜家顶起天地的男子汉! 这场比试,来回交锋近半个时辰。 场上从最开始的热烈欢呼,到最后的鸦雀无声。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漂亮较量。 也是姜霆夜打响自己出征之路的第一战。 他用自己独特的剑法,诠释了当年姜婉曾在战场上使出过的惊鸿剑意。 诠释了姜家剑法的独到之处。 更诠释了认真起来的姜霆夜,可驰骋披靡战场,姜家的儿子已经长大,亦能领导兵马,与东曙一战。 他赢得艰险,两人身上都多多少少受了伤,最后以姜霆夜的长剑更近方寸的距离,落下了这场比试的帷幕。 寂静的场上,在副将举起姜霆夜的手承认他先锋将领地位的瞬间,热烈如潮。 姜婉更是激动得站起身来为自己的弟弟鼓掌祝贺,她眼中有泪,这些年姜霆夜从未放低过对自己的要求,他有非常刻苦的练习,也有很好的成长为姜家的男子汉,姜婉为他感到自豪。 沈玲珑心惊胆战的看完,手心里面全都是汗,她的心被姜霆夜牵动,因为他的比试而担忧,也因为他的胜利而欢喜。 笑意不自觉地绽放在脸上,沈玲珑从心底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她看着场中的姜霆夜,他如同有光芒万丈笼罩的人。 江莠笑着伸手推了推沈玲珑:“快去,快去看看他,他等着你恭贺呢。” 沈玲珑脚下一顿,有些犹豫。 可总有人比她激动,也比她没有顾虑,祁月欢呼得跳起来,随后便提起裙摆,朝着下方跑去了。 姜霆夜被带到后面去包扎伤口,帝后的演兵仍在继续,沈玲珑看着祁月跑远的身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没得干干净净。 诚如江莠所说。 喜欢姜霆夜的姑娘很多,眼前的这个,便是祁家的嫡女,与她云泥之别的人。 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呢? 沈玲珑垂下眼帘,默默的又想坐回去,江莠哪儿肯,沈玲珑的小心思她一眼就看穿了,当即便拽紧她的手腕:“去!” 沈玲珑为难道:“祁家小姐已经去了。” 江莠坚持:“正因为她去了,你才更要去!” 沈玲珑不懂。 江莠干脆就把话挑明:“姜霆夜原本是可以跟着祁道身边领一支队伍的,他做副将绰绰有余,更不必经历这样的考验,他坚持要做先锋将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么?你不想听他说说看么?他就要出征了,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玲珑,你不能逃避一辈子,你要亲眼看看,姜霆夜为了你成长成熟起来,为了你可以做到哪一步!你要是喜欢,就去!勇敢去!要是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那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 江莠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沈玲珑手指在颤抖,她知道自己想去,江莠的话,每一个字都在戳她的痛处。 江莠的那些话,她全都想知道。 沈玲珑眼眶有些泛红,她颤抖的抬起手,触碰到头上的那两个珠钗,最终重重的点头,带了些鼻音:“我去。” 江莠松口气笑起来,给沈玲珑指了位置,看她离开。 迈出了第一步,沈玲珑觉得压在自己心头那块沉重的石头好像瞬间就没有了。 她脚下的步子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快,她深吸口气,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容。 她朝着自己想要的答案飞奔而去,雀跃而又欣喜的心情,是沈玲珑从来也没有体会过的。 她一路气喘吁吁跑到姜霆夜包扎伤口的凉亭外,熊革一眼就把沈玲珑认出来了。 他高兴得不行:“是玲珑姑娘?” 沈玲珑颔首,朝里头望了一眼。 姜霆夜和祁月的对话清晰的传来。 “你别弄你别弄!” “夜哥哥你别动啊!月儿帮你上药!” “不用不用!别动手动脚啊!男女授受不亲我跟你说!” 熊革抽抽眼角,把沈玲珑往里推:“姑娘快去救救我家少爷吧。” 沈玲珑尴尬得不知所措,但还是走了进去,和正在跟祁月拉扯的姜霆夜看了个对眼。 一瞧见沈玲珑,姜霆夜立刻就来了精神,直接把祁月往旁边一推,险些把小姑娘推摔着。 “玲珑!” 姜霆夜喊一声,祁月背影一僵,再回头看过来的时候,面色已经不友好了。 看清楚是谁,祁月又瞪大眼睛:“怎么是你?!” 沈玲珑干笑两声:“祁小姐你好。” 祁月叉腰:“你出去!谁让你来了!” 刚刚还好好说话的姜霆夜立刻冷脸:“你叫谁出去呢?是我让她来的!你可以回去了!” 祁月被姜霆夜这么一凶,简直不敢相信,眼泪吧嗒吧嗒就往下掉:“夜哥哥!她是谁啊!你这么护着!” 姜霆夜不要脸:“是你未来的嫂嫂,姜家未来的主母,听清楚了吗?” 沈玲珑哽住,垂下眼帘。 祁月崩溃了,她看看姜霆夜,又看看沈玲珑,哇的一声哭出来,捂着脸便跑远了。 姜霆夜示意熊革去追,等这里没人了,姜霆夜才偷瞄一眼沈玲珑,眼珠子转转,突然哎哟叫起来。 沈玲珑一惊,担心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很疼?” 姜霆夜可怜巴巴点点头,指了指被祁月扔在桌上的药:“疼!疼死了!你帮我擦药就不疼了!” 典型的耍无赖。 沈玲珑被他气笑,深吸口气后,没有拒绝,真就上前去擦药了,只是嘴里还不饶人:“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么?” 姜霆夜受宠若惊,脱口而出道:“那是别人,你不一样!” 沈玲珑抿嘴,不吭声了。 姜霆夜也不吭声,就这么怪怪的看沈玲珑给自己上药,等到都弄好了,姜霆夜才松口气:“过两天就没事了。” 沈玲珑一边盖药瓶盖子,一边小声问道:“丞相说。。你原本是可以跟着靖王爷做副将的,干嘛那么争强好胜,非要去做什么先锋将领,把自己搞得那么危险,我在上面看着都吓人,那位副将好几次险些砍到你!” 她说完,回头看姜霆夜。 姜霆夜正盯着她傻笑。 “你还笑!”沈玲珑有些生气。 “你担心我?”姜霆夜笑得更灿烂。 沈玲珑又噎住了。 但她没走,也没恼羞成怒,半响后,很轻的应了一声。 姜霆夜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他坐正身子,神情严肃的沉默了两秒,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沈玲珑没敢看姜霆夜,她在等姜霆夜的回答。 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个先锋将领呢? 沈玲珑还沉浸在忐忑里,姜霆夜拉过她的手,认真问道:“玲珑,我以前不太懂你的处境,也不太懂你的害怕,说了很多过分的话,也做了很多过分的事,但这一次,我真的有为你好好的考虑过,为你想要的考虑过,你会相信我么?” 沈玲珑觉得手心发烫,一路烫到心里,又烫到耳根,她微微颔首,说相信。 姜霆夜终于笑起来:“我想立军功。” “等我立下了军功,我就能到姐夫面前,给你要一个诰命傍身,这样你跟在江姐姐身边,便能够从女侍走上女官之路了,你不要怕配不上,玲珑,我会让你配得上你今后得到的每一个位置和身份!我一定会!就像今天一样,无论多难,我都会为了你赢!” 沈玲珑怔住。 姜霆夜做着一切,都是为了她的那句配不上么? 姜霆夜的眼神格外真挚,他知道自己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的话,也不可能真的和沈玲珑做到感同身受。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行动表达自己的真心。 这世上哪有绝对相配的两个人? 只有愿意彼此靠近付出的两人。 他用手指轻点自己的嘴唇,最后落在沈玲珑的额头上,眼神温柔得像是得到了世间绝无仅有的宝物。 “等我打仗回来娶你,沈玲珑。” 166、抓住秘密尾巴 http://.biquxs.info/

这场演兵直到结束,沈玲珑都是晕乎乎的。 姜霆夜指尖轻颤,落在额间的一吻还在心间滚烫,她下意识的抬起手去触碰,被江莠看个正着。 “可都说开了?” 江莠明知故问,逗得沈玲珑脸又红一遍。 她也认真的点头回答江莠的问题:“都说开了。” 也说好了。 她会等他回来。 之后的几日,沈玲珑便没见过姜霆夜了,倒是祁月时时跑来她面前,气鼓鼓的将她瞪着,说一些小女孩儿赌气的话,顺便再看看沈玲珑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哄得江家姐姐要带她到军营里去帮忙。 祁月在这儿,自然每天都能看见熊革替姜霆夜来给沈玲珑送东西。 今儿是笔墨,明儿是画扇,胭脂首饰样样不少,气得祁月直咬牙,她也见不到姜霆夜,据说出兵之前一切军情都是绝密,先锋部队更是要打个出其不意,所以祁月只能按着熊革撒气,小阁楼里每天都是鸡飞狗跳的,也只有江莠出来干涉,祁月才收敛几分。 姜霆夜和祁道是兵分两路出发的,此次前线要攻克下来的关卡便是明蔷退兵之后的东曙边城。 他们要面对的东曙先锋军队,也是明蔷率领的。 所以明菖坚持自己要带娘子军和姜霆夜一起从淮河上游进军,这次前去,明月臣亦随行。 江莠身为大军师,紧跟帝后左右,为之后大部队的行径做准备,先锋告捷,只许胜,不许败,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军中要情,便是活捉明蔷。 沈玲珑知道姜霆夜他们已经出发的时候,先锋部队已经分别过了淮河上游和下游,她心中不免担忧,面上却并依旧沉稳。 今日的祁月很安静,她在小阁楼外坐着,撑着脸叹气,这些天她也很无聊。 祁风和祁钊经过上一次的事,闹着要进军营里去,两位夫人哭得厉害,舍不得儿子涉险,也舍不得儿子吃苦,可祁志高却很开心,祁瑛祁道两兄弟固然是祁氏一族最强的两兄弟,可他们剩下几房养出来的男儿,也一样的不输气节,是以当日便把两人安排进军营里了。 祁风没能再跟姜霆夜冲往前线,他资历不够,前线情况不明朗,更是危险重重,不可能像那天一样再顾及到他们这些小辈,两军拼杀起来,生死都是一线间。 不过他和祁钊也在军营里混了个小队编制天天训练吃苦,祁月撑着脸想,说不定这两人还见过帝后,得到了帝后的表扬和提点,这个年纪能得皇上的一声称赞,已经是很长脸的事了,真叫人羡慕。 而祁天祁麟两兄弟年岁还小,别说两家夫人整日惶惶不安恳求,祁志高也属实狠不下心来,这一房就看着这对兄弟两最成器,也就留在了九仙里,有些杂事,让帮忙跑跑腿还是行的。 而祁月就只能往这个小阁楼里跑。 这里挤满了九仙遗留下来的老文臣和帝后从盛京带来的随军文臣。 这些人有的是要一直留在九仙作为后勤储备,一些则是要在之后不久,跟随各个编制队伍奔赴战场点的。 祁月每天都能闻到书卷笔墨的气味,今日更甚,空气里好像都铺满了被晒得裂干的木锈味道,她盯着进进出出忙碌的沈玲珑,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喂!” 沈玲珑脚步一顿,微微欠身:“祁小姐。” 她一直都这样彬彬有礼,整个人说话处事的风格,一看就是江莠身边一日日磨出来的模样。 这样刻板到几乎每一个举动都规矩有度的女人,祁月真不知道姜霆夜喜欢她什么。 她从阶梯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这些天她就没给过沈玲珑好脸色,可沈玲珑这个人就是半点儿也不上套,既不生气,也不恼火,甚至连话里的音调都没有半点起伏,祁月的拳头都落进棉花里似的,越打越无力。 “夜哥哥就要到东曙边城了!你知不知道那边守城的人是谁啊?!”祁月扬扬自己的下巴,环手哼道。 沈玲珑轻声回答:“知道,是义勇爵的胞妹。” 祁月皱眉:“你知道还像个没事人儿似的?你都不担心夜哥哥么?!” 沈玲珑深吸口气,抬起眼帘:“祁小姐觉得,怎样才算是担心呢?” 祁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下噎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还小。”沈玲珑实在很难对这个年岁还太轻的小姑娘说出什么重话来,就算她娇嗔无理,每天都闹腾得厉害,沈玲珑依旧能够理解和原谅她的身份和年纪为她带来的这份任性。 她就是嘴上不饶人,也没真前呼后拥的带人来为难过沈玲珑。 养在深闺里天真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也有可爱的地方的。 祁月却很不满意沈玲珑的这声感慨,她挺了挺身子,把自己的小身板往上垫了垫,小奶音故作成熟的压低:“我不小了!下月我便十五了!” 沈玲珑嘴角勾起个弧度。 还是太小,急着长大。 长大以后才知道,最好的还是小时候。 沈玲珑指尖微动,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祁月的脑袋,有些下意识的哄着她:“是,不小了。” 祁月因为她这个动作猛地瞪大眼睛,脚下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这才耳根发红,露出奶呼呼的小虎牙来:“你干嘛!” 除了娘,没人这么摸她脑袋! 祁月往上蹦蹦,抬手挥了挥空气:“不摸头不摸头!摸头长不高了!”她念完,又冲沈玲珑龇牙,“坏女人!” 沈玲珑收回手,原本是想忍住的,但实在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祁月脸更红了。 她愤然转身要走,走了一半,又觉得自己这样走了太丢面了,好像输了一样,是以又气冲冲的回来了。 “那你说。”祁月憋了半响,硬生生把刚才的话题又接上了,“怎么才算是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整天闷闷不乐,就怕夜哥哥出了什么事,我还拜佛呢!你呢!你天天干什么了?我看你精神挺好,吃得也不错,还有空笑我,你担心什么了?” 沈玲珑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侧脸看了一眼各个房间进出忙碌的身影。 祁月还太小了,她似乎还不太明白,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并不是靠折腾自己来感动他人的。 沈玲珑沉吟了一下,觉得自己现在颇有给人当老师的潜质,就是不知道将来打完仗回盛京,早前的那个念学计划还能不能交给她来做。 “祁小姐这样吃不好睡不好的折腾自己,姜霆夜在前线,能知道么?” 祁月一愣,不情不愿的摇了摇头,但还是嘴硬道:“我担心我的,要他知道做什么!” “可我不能不吃不喝不睡,整日里叹气忧心,吃斋拜佛。”沈玲珑的声音很轻,祁月起了身鸡皮疙瘩,觉得自己像个被先生训话的顽劣学生一样,“我得保持良好的状态,充沛的精力,祁小姐这些天在小阁楼也看见了,我跟在丞相身边,日日忙碌于整理部署前线事宜,记录比较接下来的行军路线,战争已经打响,先锋部队离开九仙的时候,大晋对东曙就已经宣战,各个城池的攻守,以及后续的补给,甚至于战略,都是我要帮忙记录甚至学习的,不久之后,我便要跟随丞相,进入帝后的军队之中随行,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决定了姜霆夜后续的军队补给,战略部署,甚至于能否全身而退,虽然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跟随在丞相身边的女侍,但现在我做的,就是我唯一能做也必须做好的,你能明白吗?” 祁月不明白。 但莫名觉得沈玲珑说这番话好厉害,认真起来的样子好像。。是有那么点让人心动。 她甚至觉得,沈玲珑有点酷。 和姜霆夜的那种拽,是有点般配。 刚想到这儿,祁月就一拳锤在自己心口,阻止了自己更加危险的想法。 她多半是疯了。 从沈玲珑的视角看,祁月的确也是疯了,刚开始还只是仰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下一秒就给了自己一拳,力道还不轻,小姑娘吃痛,捂着心口就蹲下了。 沈玲珑也跟着蹲下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很疼吗?” 祁月从牙缝里挤出话来:“我没事!” 沈玲珑还是担心,叫了人来帮忙把祁月扶进去坐下,又给她倒了热茶,要不是祁月脸色尚还红润,沈玲珑都准备去找大夫过来了。 好端端的,揍自己干什么,这孩子。 不过沈玲珑的疑惑注定是得不到解答了,稍微缓过来一些后,祁月逃命似的离开了阁楼,沈玲珑看着她背影消失,倒也没有叫住,只是站起身来,掸掉了祁月匆忙离开晃动桌子落到身上的几滴茶水,像是掸去了几粒灰尘,然后重新头也不回的赴身还要完成的事情中。 · 过淮河是大战帷幕的拉开。 姜霆夜和明菖的队伍潜行至早前的那片密林,不出所料,这里之前居住的那些村落全都撤离得空空荡荡,应该是明蔷她们早前撤离的时候,就已经带走了这些百姓,一同回到了不远处的边城里。 玄瑾撤离回东曙,这么多个月以来,东曙一直都没有要主动出兵的意思。 宋玉娇和皇子的死不知道在不在他们的预料之中,但明菖早前的出现,发出的危险信号,明蔷显然是清楚的接收到了。 这是一场较量。 东曙不知道大晋什么时候会来兵。 大晋也不知道这片陌生的土地上会不会有埋伏。 但就是这样的不确定和摸索,让姜霆夜又找到了当年祁瑛姜婉那种不顾一切的少年意气! 三思后行是对的。 瞻前顾后,就显得有些墨迹了。 探子去了好几波,祁道绕侧,不知道有没有找好位置掩体。 现在姜霆夜和明菖一行正潜伏在边城外数十里远的小山间休整,夜间出兵,是他们一早就定好的时间。 明菖问要不要多休整一晚,万一祁道还没到,也好再等等他。 这一片探查过了,人影都没有。 姜霆夜一边擦拭自己的长剑,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答:“菖姨,不用等他。” 明菖抿嘴,他们年轻人之间的判断和默契,她反倒不好多说什么。 就在她准备去下令夜间赶路攻城的时候,姜霆夜又抬起脸对她笑笑:“祁道脚程快着呢,他没来,咱们照样破了边城!” 明菖被姜霆夜这样的自信感染,不由自主的站在过来人的立场上笑了笑:“没那么容易的。” 姜霆夜却挑眉:“祁道当年打先锋折了兵马没攻下,虽不算败了,但一直都是他心里一道坎儿,如今再度冲锋,他必然不会晚到,今夜这城,咱们得拿下!” 不仅仅是要为大晋的出征拔下头筹,更要让东曙看见,大晋这几年的成长,雄鹰展翅,必须势不可挡! 明菖明白过来姜霆夜的意思,她微微颔首,眸光敛进夜色里,今晚月光都很稀薄,像是上天也庇护指引。 当年的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决策上比她如今果敢,是好事。 明月臣是最静得下心的,靠在树边养神,像是早就知道姜霆夜会有这样的决断一般。 明菖跟着这些年轻人,突然就感慨一句,到底是上了年纪,若是早些年,必然也是姜霆夜那样的想法。 她自己没打算承认,休整只是借口,她只不过是因为那方的城池里,有自己不想见,也不敢见,却不得不刀剑相向的人罢了。 后半夜一到,明月臣就准时睁开了眼睛。 这片密林里,布满了大晋的先锋军队,他睁开眼就和姜霆夜看了个正着,姜霆夜抬了抬下巴,明月臣便悄无声息的起身,走向了自己的马匹。 先锋大多是骑兵冲锋,所以步兵会先行一步,林子里很快就响起走动声,副将同姜霆夜说了几句话以后,领着兄弟们先行了。 边城的城墙上,没有燃起熊熊的夜火。 像是无数个稀疏平常的夜,只留了首尾几盏,烧得人昏昏欲睡。 城墙上连走动的人影都没有几个。 边城的防守不该如此松懈,更不该如此怠懒,连大量的骑兵摸黑到了城墙外不远,竟然都没有一人警觉。 姜霆夜冷笑了一声:“老把戏。” 显然就是有埋伏了。 而且动静这般,故意显弱,大招肯定也藏在他们看不见的夜色里,城里面肯定来了很重要的人。 这是大晋和东曙的首战,胜利对大晋来说重要,对东曙来说更是。 来了谁呢? 玄瑾? 还是皇子? 姜霆夜觉得有些兴奋起来了,他喜欢这样的较量。 对面来的最好是个皇子,跟玄瑾这种聪明人较量太费神了,还得江姐姐上,来个皇子就不一样了,大家硬碰硬,比比谁的拳头揍人更疼一些。 他还没想好出兵,今夜的确是很暗,不仅给了他们天然的保护,也将东曙的小心思一同保护起来,只留下夜色里城墙上的火,随风而动,像悬在半空一般。 片刻后,右侧就传来了若隐若无的声音。 厮杀声片刻就近了,姜霆夜睁大了眼睛看过去,然后。。原本还在沉睡之中的城池,像是突然都苏醒过来了一般,火光一盏接着一盏燃起,城墙上的人头攒动起来,不一会儿,这座看似静谧的城池,就像煮沸一般喧闹起来。 祁道不该这么冲动的。 他太着急了。 姜霆夜微微撇眉,翻身上马就要冲锋,他被明月臣拽住,见他摇头,心里的那股火一下子清明了些。 现在还不是过去的时候。 今夜既然要攻,就必然要有人先去踩边城的这个陷阱,不是祁道,也是他,现在只不过是祁道领先一步做下了这个决断,不是错的。 那边从最开始的鼎沸,开始掺杂起惨叫声来。 城墙上不断有人坠落,云梯和飞绳,也不断的被拦断。 战争的残酷就是踩着尸骨和鲜血不断的往前冲,用人命来累,别无他法。 姜霆夜一直看着城楼之上的动静,他在等,很久之后,他终于等到了一个铠甲装束都明显非常贵重的人。 他被簇拥着登上城楼,所有人都以他为中心站位,姜霆夜勾了勾嘴角,高举手中长剑,率领着藏在暗处蛰伏的部队,冲锋而出。 他们像是夜色里泼墨的一笔,城墙上的人吓了一跳,立刻转脸来看这边的动静。 下方一片漆黑,只能看见涌动的队伍像是要淹没这座城池一般冲杀过来,很快就加入了祁道的军队之中,边城的城门,已然摇摇欲坠。 从远处看,根本看不清楚那人的面容。 一直到了城墙之下,姜霆夜才仰起脸望过去。 那身份贵重之人的脸暴露在火光照映下,紧缩的眉头以及充满了戾气的双眸,一瞬间在姜霆夜的心口炸开。 不仅是他,姜霆夜相信,跟在身后的明菖和明月臣,也都看见了那张俯瞰的脸。 “别愣着!”祁道的一声嘶吼拉扯回姜霆夜的心绪。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形容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 楼上的那个人。 和楼下阴暗里的明月臣。 太像了。 167、太子弃城而逃 http://.biquxs.info/

“愣着干什么!快投石!弓箭手呢!把他们全都射杀!” 城墙上的男子明显慌了神,他看见大晋的军队如同洪水猛兽一般势不可挡,边城这道原本就常年不够坚固的防线,已经要崩塌了。 他原本以为只有祁道这一支队伍,还想着肯定能很快镇压邀功,这才洋洋得意的上了城楼,准备亲自取下将领的头颅。 姜霆夜率领的这支军队让他措手不及,有些慌了神。 他是专门请命跑过来的,为的就是好好表现一番,再加上对明蔷也有信心,虽然明蔷一直极力反对,他还是来了。 东曙和刚建国的大晋不同,这个国度还没有像南淮的上一个朝代一样经历过覆灭,时间太长,让这个国家沉溺在虚假繁荣的假象之中无法自拔。 他们一直都特别的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大晋,更没有听玄瑾的劝阻,依旧以轻蔑之心看待大晋年轻的帝后,是以现在真的亲眼目睹大晋铁骑的可怕之处时,才会如此的惊慌失措。 宋掷傲喊出这句话以后,才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是东曙太子,玄瑾回朝把大晋的情况汇报的时候,他就在朝堂之上。 那时候他讥讽玄瑾无能,连带着宋玉娇一起嘲笑,玄瑾一向是极其忍耐的性子,那天却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刺激到了宋掷傲的神经。 他打从心底里,妒忌玄瑾的才能。 那是治国之才,是兴国之相,他年长玄瑾许多,却没能有这样的才干,可他偏偏是太子啊!宋掷傲怎么肯承认自己差! 所以只能处处针对,事事打压。 玄瑾在朝堂上,只对他说了四个字:“你懂什么?” 宋掷傲脑子里的弦一绷断,下朝就直接动手了。 玄瑾回府养伤,他却觉得自己立功的机会也来了。 边城守着的人是谁他最清楚,明蔷是有能力的,再加上自己带来的士兵,只守不攻,难道还能怕了大晋不成?! 所以在文官吵闹不休,要逼迫他给玄瑾道歉的僵持关头,宋玉娇失败连带着自己孩子一块儿身死的消息传回了东曙。 大战一触即发。 宋掷傲请了皇命,浩荡风光的离了京,离了那些聒噪的文官,看都没看一眼,甚至带着对玄瑾的轻蔑和自己的孤傲,来到了这座边城。 异城风光让他短暂的感到了新鲜和放松,唯一扫兴的,就是明蔷。 她已经不止一次冷冷的告诉他:“你不该来这里。” 眼里的那种神色宋掷傲说不出来,但就是另他格外的不爽。 这个女人还真把自己当个女将领,当个人物了?!也不看看他到底是谁!她上得战场,他难道上不得?! 也不想想当年。。。 想起当年,宋掷傲眉宇间的戾气更重,他脱离开下方姜霆夜等人的视线,投石装置是一早就布好的,弓箭手一补上位,便拉开了上下两支军队的差距,下方的惨叫和肉体被砸烂的混沌声混合在一起,空气里弥漫开令人作呕的味道,破城的速度慢了下来。 但宋掷傲没能在视线所及之处找到明蔷的身影,是以他推开涌动填补上来的士兵,匆匆下了城楼,终于在城门边的前线看见了指挥作战的明蔷。 她还拿着她那根长枪,从来就没有放下过,没有撒手过。 宋掷傲瞳孔一紧,像是又被刺到了心底里最疼的角落,他快步冲到明蔷跟前,拉扯过明蔷的胳膊,把她淹没在人潮里的话掐断,让她看向自己后,才压低了声音狠狠道:“大晋的军队那么多,在你的意料之中?” 明蔷没什么表情,战争本来就是这样,他们城里的人也不少,就算大晋破开城门进来,也已经消耗许多了,不见得就打不过,她挣扎了一下,把手从宋掷傲那里扯出来,看了一眼堵门的士兵:“大晋不打没有把握的仗,他们比几年前的时候。。还要勇猛。” 宋掷傲表情有些狰狞,声音听上去也干哑,耳边交叠在一起不知道是门里还是门外的喊声让他更加的烦躁:“你什么意思?!城门要破了?!” 他不自觉的拔高音调,成功的让明蔷回转脸来看他。 “我一早就说了,你不该到这里来。”明蔷看着宋掷傲脸上神情的快速变化,她深吸口气,这个时候不想跟他争执什么,她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用枪身轻轻触碰了一下宋掷傲佩戴在腰间的长剑:“做好准备吧,城门要破了,咱们死守住,大晋不一定能赢。” 宋掷傲抿紧嘴唇,明蔷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提枪加入身旁的队伍里时,回头对他道:“太子是来立功的不是么?” 她从前不会这样叫他。 后来越来越爱这般称呼。 尊敬,又疏远,还带着专属于明蔷的一种嘲讽意味,让宋掷傲每回听,都能盛怒,都能激起他心底最汹涌的狠毒。 但明蔷不在乎了,他的阴狠,不能让她退却半步。 当年,她背叛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姓氏,自己手里的长枪,更背叛了身为武将,该有的忠勇义。 可今天,她要为了自己心里面要守护的人,在这里站到最后。 她退无可退,也绝不会容许自己第二次践踏自己的尊严。 所以明蔷走得非常干脆,她只留了个身影给宋掷傲,没有说他要去哪儿,他应该去哪儿,他身为太子,明蔷相信他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位置。 城门外尸山堆叠,一具一具的尸体被石头砸成一体,已经分不出来谁是谁了,但破门仍在继续。 大晋的将士精神,令城墙上早已经被腐朽王国侵蚀到骨子里面的东曙士兵感到了颤抖和恐惧。 他们扔石头扔的麻木,可大晋的那股子勇猛热血的劲头,却丝毫没有半点冷却。 装石射箭都需要时间,架不住大晋士兵们不要命的重逢,终究还是被各个方位的小队抓住了时机爬上了城墙,一上去,整个战场的局势就又有了扭转。 东曙士兵不得不腾出手来迎击,一被打断节奏,投石跟不上,更多的人立刻身手敏捷的跟上,不会给丝毫喘息和缓冲的机会。 祁道看见城墙上多了自己人的身影,终于松口气,腾出点心思来跟姜霆夜喊话:“一鼓作气!” 姜霆夜和举盾掩护的士兵们发力呐喊,每个人都热血燃烧殆尽,在一阵巨大的惊呼尖叫里,城门破了。 举圆木冲锋的步兵们率先将堵门的一批东曙士兵碾杀。 他们人人眼里都有血和恨,以及为死去兄弟们报仇的狠。 可东曙士兵的眼里,只有惧怕。 他们怕死。 边城已经宁静太久太久了。 皇城更是。 他们骨子里身为军人应该有的悍不惧死,忠心效国,都在日夜贪腐的啃噬下,酒香肉糜的温暖被里,消磨殆尽。 大晋的是狼。 一群养精蓄锐后,更加披靡的狼群。 幸好,虽然恐惧,但明蔷的号令也能让他们清醒几分。 他们当然知道不反抗更是会死,拿起手中的长剑,还能够有几分生机。 所以在短暂的恐慌后,冲入城中的大晋步兵和紧随其后的骑兵,成了他们专心迎战的目标。 明蔷在最前线,兵力太密集,几乎城里的主干道都被挤满了,百姓们全都聚集在城西边,离这里最远的距离,倒也不会出现误杀百姓的情形。 她枪枪极准,一般士兵根本不能近身,她厮杀间还在寻找,宋掷傲的身影在不远处,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这样的场面不太能吃得消,从皇城带来的几个将领,基本都在围着他打转,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明蔷心里的不安攀上了顶峰。 她没看见明菖。 队伍里。。也没看见娘子军。 她们肯定是进了城的,破门的瞬间,明蔷清楚的听见了女子的喊杀声。 但现在,她们如鱼得水,进入了自己最擅长也最诡变的战斗模式。 她们藏起来了,连带着一起藏起来的,还有明菖。 明面上的姜霆夜和祁道已经够让明蔷焦头烂额了,但她不能放任这件事情,是以还是强行掉转马头,去找自己培养出来的那支散兵。 找! 必须把娘子军找出来! 必须把她们逼到明处来! 否则长枪一出,再也扭转不了局势了! 可现在这样的局面,哪里还有她寻人的余地? 一波又一波的大晋士兵缠上来,明蔷太惹眼,姜霆夜和祁道也远远的看见了,这次先锋部队的任务不仅仅只是攻下边城,还有活捉明蔷! 所以明蔷根本不能脱身,姜霆夜和祁道的士兵锁紧了她的位置,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她转头想喊,可声音没有办法传出去那么远。 到处都乱了。 明蔷的心提起来,就再也没有落下去过。 她以为宋掷傲身为东曙太子,至少会明白不到最后一刻都要和自己国家的城池共进退的道理,可明蔷到底还是高估他了。 哪怕太多的事情都已经失望透顶,再也不去指望,明蔷站在自己的角度,也实在无法明白,为什么宋掷傲能够如此没有心理负担的做下这个决定。 可转眼又明白,东曙上下都是这样,亡国之相,做什么也都不足为奇了。 宋掷傲靠近她身边的时候,手上负了伤。 明蔷看不出伤得重不重,但宋掷傲还能中气十足的命令她撤兵,留一部分士兵掩护他们到下个城池来看,应该伤得不算太重。 明蔷被他气笑了:“太子殿下,我们还没输!就这样抛下自己的士兵,抛下对你充满了期盼信任的百姓,让他们的尸骨给你开路,是不是太过分了?!” 宋掷傲满脸阴霾,他这张脸,原本极其英俊,可如今却越看越叫人恶心:“能为本太子开路,死了也是他们的福气!啰嗦什么!一座边城而已!没看见我受伤了吗?!” 明蔷被宋掷傲的话镇住。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体会不了她们这些与士兵同心之人的感受,明蔷高估他了,短短两句话里,她眼里最后的光也熄了。 她轻笑,这回连轻蔑都没有,只有冷而已:“我下达不了这样的命令,太子殿下还是好好想想,若是丢了边城,该怎么和皇上交代吧!” 宋掷傲的脸色变了变。 他当初,可是丢下了豪言壮志出来的。 可。。 眼前这样炼狱一样的场景,他实在是呆不下去,也忍不下去了。 短短片刻,他身上已经浸满了这些贱民们的血,他胳膊也疼,举不了剑,空气里的味道让他想吐,他想象中的战争,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应该舒服的在城墙上坐着,看着大晋的蝼蚁被碾压至死。 可现在这算什么?! 狗屁责备!命都没了!哪里还管那么多! 宋掷傲冷冷的拽过明蔷的手:“走!撤退!本太子命令你!” 明蔷被激怒,反手劈砍掉身侧的敌兵,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宋掷傲脸上:“滚!懦弱至此!何堪国任!只要还尚有一战之力!就跟他们拼到底!” 宋掷傲懵了。 脑子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先做出了反应。 他狠狠扇了明蔷一巴掌,随后愤怒淹没理智,他下达命令给身边的几个将领,看样子是要留下明蔷自己的队伍,带皇城的人马撤离了。 人马一撤,负隅顽抗则彻底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 明蔷大喊宋掷傲的名字,可他心里哪里有可以激起的国之共情?!他心里想的,只有他自己,只有他尊贵的太子之身。 其他的,都是可以抛下的东西。 所以宋掷傲义无反顾的走了。 他听见了明蔷的呼喊,但是他没有回头,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带着夜间的冷风擦过,宋掷傲没有回头看,也不想回头看!他的前方,是他的生路! 明蔷气疯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宋掷傲真的能做下这样愚蠢的决定来! 她勒紧马绳,将手中长枪奋力掷出,可还是差了些,长枪直挺挺的落进了人潮里,找不回来了。 明蔷咬紧嘴唇,宋掷傲领兵离去的那条道路已经被涌上来的士兵淹没,明蔷骑在马上,也没办法再看清楚那边的情形了。 好在这一打断,她带领的散兵被挤到了她身侧,明蔷扔枪的时候,身边有人帮忙砍杀敌军,还给她重新递上来了一把剑。 明蔷拔出长剑,脑中一片空白。 怎么办? 她的这些士兵们,要怎么办?! 宋掷傲一走,这场战争已经没有胜利的可能了,这座城被大晋的士兵快速包围,她和这些人一起,成为了宋掷傲留下来断后的牺牲品。 想要突围,已经不可能。 迎风吹得眼眶干涩又疼痛,明蔷的泪早已经干涸,她哭不出来,可喉咙里发出的呜咽,又实实在在为了追随自己的士兵哭泣。 这场战争竟然会输在自己人愚蠢的决断手里。 明蔷不甘心。 她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无常,就是这样的令人心梗却又无法理解。 她砍得手臂酸疼,不知道身边究竟倒下了多少自己的人,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砍杀了多少的大晋士兵。 她只觉得喉咙干哑涩痛,早已经听不见自己奋力呐喊的声音,早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灵魂所在。 她剑下的亡魂,也曾是自己的兄弟姐妹。 明蔷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和宋掷傲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直都只是在自私的为了自己而战,当年不顾一切逃离战场是,如今死也不肯离开边城更是。 七年了。 她也是。。想要回去过的。 可是她,再也不可能回去了。 明蔷的视线片刻的失焦。 她被身边的亲信拽了一把,随后朝着居民房边撤离,找一些掩体,能够再拖延一段时间。 但最后的结果,还是不会改变。 原本喧闹的耳畔,突然安静了两秒。 明蔷清楚的听见,有人喊她。 “明蔷!” 她回首,瞳孔里看见远处的一个小点,正在飞快的靠拢贴近,露出它锋利的尖头,和飘扬空中的红缨。 长枪刺破了她的肩头,惯性和霸道的力度,直接将她从马背上刺下,钉入了身后的墙里。 明蔷口中涌出一口血,她低垂着脑袋,一瞬间,竟然没有感觉到肩膀传来的巨大疼痛。 她只是抬起手,看见了自己满手的鲜血。 不知道是杀敌留下的,还是自己方才吐的。 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擒贼先擒王。 这是姐姐教给她的,第一句兵家之言。 现在,她被擒住了。 明蔷很轻的笑了笑,随后抬起眼帘。 在她的视线尽头,大晋士兵们已大获全胜,侧立两旁让出道路。 她没看见别的人。 她只看见了,一身熟悉戎装,踏着沉重步伐朝自己走来的面容和身形。 明菖的目光深沉又悲痛,她走到明蔷面前,很缓,很慢,很轻柔的抬起手,握住了刺穿明蔷的枪身。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悲伤,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下。 可她的声音又是如此温柔和悲悯,像是无数次小时候听见过的,耳畔的低语一般,明蔷听见她说:“又见面了,我的妹妹。” “我来带你回家。” 168、你要怎么选择 http://.biquxs.info/

夺下边城,俘获明蔷。 大晋大获全胜。 被俘的感觉很不好,但明菖依旧给了她还算不错的待遇。 肩头被刺穿,拔出长枪头那瞬间的疼已经不太能回忆起来了,明蔷只记得自己没晕,这种时候的坚韧神经不算什么好事。 来给她止血的是边城很有名的一个老大夫。 因为上了年纪,又在敌军跟前,所以一双手抖得厉害,折腾半天才算结束。 明菖分寸拿捏得极好,既没有伤到要害,也不会真的废了她这只手,只是这苦头吃大了,回大晋也成了既定的事实。 明蔷有些恍惚,她想起那个老大夫看她的眼神。 惊恐,混沌,或者还有别的,但她的伤口一直作痛,实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去想。 挣扎了会儿,明蔷干脆任由自己放空,什么都不去想了。 这些年来大多数时候感到的无力,她都是这样放空自己度过的,她的性情被磨砺得异常冷清,很早以前就不像是自己了。 边城里开始进行彻底的清查,这里即将变成大晋攻打东曙的第一个根据地和跳台,明蔷再见到明菖的时候,已经是被俘获五日之后的事了。 每天都会有人来给她送吃的,补身子的,补血的,她照单全收,不挑食的全都吃下去。 明菖知道她心里有挂念,她想要活着,所以根本不担心明蔷会不会寻死的事情。 她们姐妹两真的太久没见了。 再次相见,好像也只剩了互相伤害,这些年来的空白要从哪里开口来填补上,明菖不知道,明蔷也不会清楚。 这五天,明菖很累,部署边城的防守是最要紧的,消息传回九仙,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帝后对他们下一步的指示,如果需要明蔷被押送回九仙的话,她还得亲自跑一趟。 今天前来,是因为刚好有空而已。 明月臣跟她汇报各个城门墙头上的监防事宜,明菖干脆就让他端上今天煲的汤,边走边说。 琐碎的事情大都落在了明月臣的身上。 他性子清冷也耐得住烦,姜霆夜大手一挥就带人在边城附近四处寻找有没有落单的东曙军队,祁道浑身戾气极重,也没人敢轻易去烦扰他,所以最后大多数的事,还是靠明月臣从中周旋。 明月臣觉得没什么,明菖也觉得没什么,把事情办好就行了,不必分得太过清楚。 明蔷住在一个小土瓦房里,临时收拾出来的,后面就是看押囚犯的场所,相较起来,已经非常的干净舒适了。 明菖倒也没有明目张胆的给她太多的优待,怕军里反对的声音太大,不如从一开始就住进这种地方要好。 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明蔷的思绪还飘摇在九天之外。 动静声让她微微颤了颤睫毛,随后她的视线落在了进门来的两个人身上。 她坐在床上,没有动。 迎着光走来的明月臣到了跟前不远放下汤盏的时候,明蔷抽了抽眼角,视线黏在他身上,挪不开了。 明菖似乎料到了她这样的反应,她搬来两根凳子,让明月臣也坐下,两人正对着明蔷,像是一场谈判。 “我们聊聊。”明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和缓一些。 但开口说出来的音调,还是干涩得很,明菖叹了口气,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 明蔷的视线停顿在明月臣的脸上,很久之后,她才像是回过神来,看向了明菖。 “我说了。。当年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明蔷的态度依旧很坚决,她性子虽然变冷了,可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愿意开口的事,是绝对不会说的。 可她不说,如何将功折罪?如何坦白从宽?明菖气得心坎发疼,可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是以她只是盯着明蔷,攥紧了手指:“明蔷,我们能是在帮你。” 帮你在帝后跟前争取机会。 明蔷轻笑:“我是叛军,叛国,我没有机会。”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件事情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祁瑛和姜婉这两个孩子她也是看着长大的,军令如山,姜婉那一关,就怎么也不可能越过去。 坦白最多能换一个解脱,少受些折磨。 可她咬定了不说,就还能有价值活着。 她还有要见的人。 明菖指尖掐的发白:“明蔷!” 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明蔷没再和明菖对视,她盯着明月臣,像是要从七年前的记忆里,想起来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他和宋掷傲真像。 她刚认识宋掷傲的时候,他也是这般俊逸的模样。 不。。比眼前这个,还要更年长成熟些。 但眉宇间的那种英气,却非常的相似。 明蔷想了很久,她突然怪异的勾起一抹笑容,直勾勾的喊了一声:“是你吗,明月臣?” 她想起记忆里那个被明菖从淮河畔狼嘴里救下来的骨瘦嶙峋的男孩儿。 那个男孩儿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眸,以及异常坚韧的眼神。 学东西很快,话不是很多,后来长大些漂亮不少,但那时候和现在不太像。 从对面两个人的反应看,明蔷知道自己猜中了。 她笑起来,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笑得拉扯到伤口疼痛也顾不上,笑了片刻,声音听上去又像是呜咽哭泣。 明菖心里更疼了。 说不怪明蔷肯定是假的,但。。那毕竟是她的亲妹妹,七年未见,再次相遇,她的妹妹已经变成了她陌生的样子。 明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哭,这七年她经历什么,每一句问话带来的空白和无力,都会加深明菖的心痛。 她好像已经不再是明蔷全身心依赖的人了,所有一切都横空划出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明蔷过不来,她也过不去。 笑够了,明蔷抬手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她又重新抬起脸来坐好,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但她依旧盯着明月臣,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明月臣没有闪避明蔷的视线,他只是非常平静的坐着,看着眼前这个对他来说不算陌生却也不算熟悉的人。 七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模糊掉太多的记忆了。 明菖受不住这样沉默又诡异的氛围,她深吸口气,起身到旁边桌上把汤盏端来给明蔷:“先喝。” 放凉了就不好喝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明蔷今天没接这碗高汤,她眨了眨眼,说话带着笑音:“你知道他是谁么?” 明菖的后背一僵。 攻打城门看见宋掷傲的时候,明菖就已经知道了,她捡回来的这个孩子。。似乎背负了一个过于沉重的担子。 姜霆夜也看见了,他私下里似乎问过明月臣有没有想起来什么,这座边城他有没有印象,明月臣只是摇头不语。 他自己也看见了宋掷傲的。 那晚宋掷傲在明亮的城楼上,他可能没看清楚明月臣的脸,但明月臣一定把他看得很清楚。 宋掷傲看上去应该也有三十出头了。 身上没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朝气,反倒是被一种阴冷的戾气包围,让他那张本该英俊的脸看上去带了些狰狞。 他没有明月臣的沉稳,虽说是东曙的太子,却处处透着一种自私又轻狂的自负,掩藏在自负下的,更是他睚眦必报的自卑和懦弱。 他是怎么坐上太子的? 城里的百姓说,是因为他的母亲,当年的贵妃,如今的继后入主了中宫,所以才定下了他的太子之位。 怪不得如此炫耀,又如此小心翼翼的怕弄丢了。 明菖瞧不上他,更不喜欢他那张跟明月臣相似的脸,无论他们之间应该有什么样的羁绊和故事,明菖都觉得,这些事已经和明月臣没有什么关系了。 他有了新的名字,新的身份,就该有新的人生,当年九死一生的活下来,有何必去知道,去想起那些可能会让自己痛苦的过往呢? 所以明菖只短暂的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坚决的回答道:“他是我的儿子,是未来义勇爵的继承人。” 明蔷扑哧一声笑出来。 然后抬起手,指了指明月臣:“你何必自欺欺人呢?”说完,她一双眸子看向明月臣,“你想知道么?你想知道的话,我就给你讲个故事。” 好像只要明月臣点头,她就要告诉他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明蔷的笑容带着狡黠,这一瞬间,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爱闹的自己,她用这样的话,半是玩笑又半是认真的看明月臣,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期待着明月臣点头,还是摇头。 但明月臣的反应还是让她失望了。 他对这个事情就像是丝毫不感兴趣一样,明蔷如此带有引导性的话,在明月臣面前没有一点吸引力。 明蔷撇嘴:“以前就那么闷的么?没意思。” 她记忆有些模糊了,只记得明月臣话不多,可男孩子总该有些好奇心的吧?瞧着他现在年岁也不是很大的样子,怎么跟看破红尘般?就是根木头。 明菖看她是有点疯疯癫癫的了,皱眉把手中的汤盏塞给她:“我问你的你一个不说,现在又来讲这些做什么?!” 明蔷喝一口,低垂着眼帘,含糊道:“总不能含糊一辈子吧?” 明菖噎住。 “人生路他要自己走,要不要知情,也要他自己选,我这不是在问他么?”明蔷喝得很快,这些天的汤味道都很淡,几乎没有盐,没什么细品的必要,跟喝药似的,放温了一口气往下灌,管饱好久。 这话倒是没说错。 要不要知道这些事情,应该是明月臣自己的选择,明菖站了会儿,等到明蔷把汤喝完接过汤盏,才下了决心。 她回身拍拍明月臣的肩膀,这个孩子六岁跟着她,虽然不是亲生的,可明菖早已经跟他有了亲情,此时,她是站在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的这个话:“我在外面等你。” 这个是属于他的,遗忘在记忆里的东西。 要不要知道他自己决定,知道以后要不要告诉她,也由他来决定。 明菖给他绝对的信任和自由。 她出去以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明蔷和明月臣四目相对。 明蔷知道自己是比不得明月臣沉得住气的,她伤口有点疼,找了个让自己更舒服一些的姿势后,才重新抬头看他。 “不走我就当你要听了。”明蔷自说自话,显得气氛不那么紧张尴尬些。 她原本没指望明月臣能给她什么回应。 没想到她说完这句话后,明月臣竟然也动了动身形,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随后开口道:“好。” 算是回应。 明蔷觉得自己受到了一点鼓舞,这个秘密埋在她心里,她都没想过还能有说出来的一天。 在东曙这么多年,她搜集到最多的,便是皇室宫苑里的秘辛,这些女人们毫不消停的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明蔷觉得自己像个旁观者和过客,也像个看热闹的罪人。 没人敢来招惹她。 因为来招惹她的人,都会被揍。 明蔷从不手软,那些女人都怕她。 也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树立了自己的威严,身边的一切渐渐变得很不一样起来。 没人来招惹的日子非常无趣,很多东西她甚至不想知道,都没有办法不知道。 宋掷傲身边来来往往的牛鬼蛇神,让明蔷觉得厌烦。 她知道宋掷傲原本是做不了太子的。 贵妃生他的时候还很年轻,刚入宫的年纪。 他不是皇帝的第一个儿子。 可他出生的时候,生母的身份是最贵重的。 因为中宫里的那位先皇后,还没有生育过。 宋掷傲在贵妃身边长大,听得最多的话,便是贵妃说,要让他做太子。 所以从小宋掷傲就理所应当的认为,太子之位,必须是他的。 后来。。中宫有出。 不是嫡公主宋玉娇,而是如今东曙皇室都避而不谈的另一个孩子。 一个出生便逢民间大旱,洪水成灾,身有异样胎记的孩子。 东曙认为,这是不祥。 所以贵妃请命,要东曙皇为了江山社稷,杀了这个孩子。 先皇后早早察觉到此事,让家族中人连夜带孩子逃离东曙,自此以后,帝后不睦。 这个孩子在东曙辗转逃亡,从襁褓婴孩,到小小少年。 六年里,从来没有停止过逃离东曙的脚步。 可先皇后与先帝离心,朝堂势力自然大不如前,逃亡的时间越久,越是力不从心。 一同追捕绞杀这个孩子的,还有贵妃的家族势力。 中宫嫡子的死,是她们夺取后位,扶持宋掷傲坐上东宫之位的第一步。 逃到边城外的小村落时,嫡皇子已经五岁了。 他在那里度过了人生中最后平静的一段时光。 然后突然有一天,铁骑踏入了这个村落,杀戮四起,无一幸免。 乳娘带着六岁的孩子奔向淮河畔,一叶轻舟,载起了最后的期望。 乳娘说:“殿下别怕,看见对岸的火光了吗?往有光的地方走,奴婢很快。。就来接殿下。” 她笑着,推了推眼前的孩子,她手指的方向,是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而后,她毅然返回,那个村落,成为了护送嫡皇子的侍卫和追来的杀手同归于尽的墓地。 乳娘没有回来找他。 林间徘徊了许久的小男孩,手里握着乳娘给他的小刀。 可那东西是没什么用的。 拿了一会儿,就拿不动了。 被一只饿狼盯上的时候,他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一柄长枪刺穿那狼的喉咙,鲜血淋漓的在脚边淌出,他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随后,视线里混合着阳光,出现了一张漂亮又英气的脸。 “好可怜的孩子,吓坏了吧?” “怎么自己在这里?家里人呢?” “来,先跟我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 他被人抱起,一步一步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目光的尽头,是波光粼粼的淮河。 可他不记得自己在等什么了,好像有人跟他说过什么,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这样温暖的怀抱好像不久之前也有过,所以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伸手抓紧了肩头的衣料。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明蔷挑着自己知道的,能说的说了,她言下之意很简单,不管是年纪和长相,明月臣都像极了东曙秘辛里提到的那个因为不祥而被追杀的嫡皇子。 先皇后因此与东曙皇离心,两看相厌。 如今的继后也因此得以掌权,最终取代了先皇后的位置,甚至连嫡公主宋玉娇也不曾放过,送去和亲。 当年所有人都死了,继后会理所应当认为嫡皇子一个小孩儿活不成也是正常的。 若是他们看见明月臣,会怎么样? 明蔷勾了勾嘴角:“你记得你的胎记么?” 明月臣皱眉。 他的确有一个,长在大腿内侧,对于男子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 但这个故事,并没有让明月臣想起什么。 明蔷依旧这样看着他,她稍微倾斜身子,像是一定要从明月臣这里得到什么答案一样。 “你现在知道你是谁了。”明蔷的声音很轻,带着短暂的急促呼吸声,“若是帝后也知道了,他们会怎么想?大晋还容得下你么?那么。。你要怎么选择?” 169、这一切值得吗 http://.biquxs.info/

明蔷很期待明月臣的反应。 惊慌,或者错愕,都没在明月臣的脸上表现出来。 他在听明蔷讲故事,又何尝不是在听明蔷讲她自己。 “你这些年,都在东曙皇城。”明月臣无视掉明蔷的笑意,他自顾自的开口,“能了解到这些事,身份应该不低,和东曙太子有关?” 明蔷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浅淡。 明月臣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接着道:“你当年叛逃,也是为了他?” 明蔷抿紧嘴唇,神色复杂的看着明月臣,半响后,她的目光再次恢复了冷漠,身子一歪,躺下了。 只要提到当年的事,明蔷就闭口不言,只字不提。 明月臣不觉得自己能够有那个让明蔷开口的本事,所以明蔷一躺下,他就顺势起身,转身离开。 明菖坐在外面等他,盯着手里的汤盏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开门声,她抬头看明月臣,对他笑笑:“怎么样?” 虽然笑着,可明月臣能看出来,明菖很落寞。 自己和明蔷原本都是她最亲近的人,可现在。。好像又都离她很远了。 明月臣微微颔首,自然的接过明菖手里的汤盏,手中没了东西,明菖反倒是没了来之前那般从容的模样,叹了口气,背过手往前走:“我给你也留了些,回去喝。” 说完沉默下来,突然没了话题。 明菖时不时侧过脸看明月臣,被明月臣扫见,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闪躲开目光的遮掩。 说不好奇和不想知道自然是假的,明月臣是她一手养大的,如今突然得知他和东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明菖心里五味陈杂,很不是滋味。 她怕明蔷说的话让明月臣有了心魔,这个孩子从小就懂事,却也因为太过懂事,很多事情,他都喜欢自己扛着。 走了一路,明月臣都没有要开口提起的意思,明菖也不好问,便先作罢了。 好在刚从明蔷那里回来不久,姜霆夜和祁道就一起过来了,说是在外面发现了一队兵马,应该是早前往外去打探消息的,结果一回来,还没靠近就发觉了边城的不对劲,正准备想观察一下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往前的时候,被姜霆夜抓个正着。 姜霆夜兴奋得很,现在多一个俘虏都算是一份功劳,他可太缺功劳了! 这支队伍被扒了个干净,挨个拷问之后也都关进了俘虏营地里面。 边城百姓担心的大晋烧杀抢掠行为并没有到来,他们只占了城南一片,剩下的地方,还是留给他们住,刚开始几天,老人们还战战兢兢不敢动,后来大概是看出大晋军队没有屠城的打算,年岁大的人才敢往军队这边来说,他们没有粮食,当时打仗的时候,城里面的所有补给都交到军队手里了,他们每三天等着军队发放一次口粮,之前省着吃,现在是真的一点儿都没了,孩子饿得哇哇哭,实在没有办法。。 明蔷被俘,宋掷傲逃走,没人管他们。 这事儿层层上报,到了祁道跟前的时候,才想起来琐碎事情过多,把这些手无寸铁的妇孺老人都忘记了。 边城已经没有壮丁了,能上战场的全都上了。 知道要打仗的时候,有点钱的都打点好了往皇城方向去,年轻人参军,家里人能多些口粮,住的地方也能好些,现在边城沦陷,还剩下的,看着也可怜,明月臣事情太多,竟也没有顾上。 那俘虏营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是他们的孩子亲人,这些事情不能细想,战争原本就那么残酷,不滥杀,已经是大晋最低的底限了。 若今日战败的是大晋,宋掷傲可不会有这样的好心。 俘虏只要肯归降,将来还是有可能和家人团聚的,所以边城的俘虏营里没有人闹事,他们知道自己的家人也还在外面好好活着,一时之间,这座城竟然比宋掷傲在这里的时候还要安静平和几分。 姜霆夜没再在外面找到落单的队伍,十日过去了,因为大晋发放口粮的缘故,街道上偶尔也能看见东曙百姓走动的身影,有些是回家拿东西的,有些就是单纯的大孩子带着小孩子乱跑,好奇又害怕,他们知道有人不见了,可没亲眼见过尸骨鲜血,在孩子的世界里,还不能理解什么是战争。 他们只是觉得城里面多了太多陌生的面孔而已。 姜霆夜回来的时候骑在高马上,一个圆滚滚脏兮兮的球从侧边的小道骨碌碌的滚到了他的面前,姜霆夜勒紧缰绳,侧脸去看。 巷道阴暗处,露了小半个男孩儿的脸。 他的脸和手以及身上穿着的衣服,都跟这个小球一样脏兮兮的,他身后还有不少人,推搡了他一下,大概是想让他上前来把球捡回去。 不一会儿,姜霆夜就看见了不少圆滚滚的脑袋伸出来。 他们看见姜霆夜后,就都没了动作。 身后的人要去撵,被姜霆夜制止,他觉得自己大概是等消息等得太无聊了,所以才会想要逗逗边城里的小孩子。 他翻身下马,捡起面前的小球,稍微蹲下身,对那边的孩子挥了挥:“要吗?” 小男孩眼里放光,往前跑了两步后,又被姜霆夜身后那些穿着铠甲配着剑的士兵吓退,他重新躲回巷子里,眨巴着盯住姜霆夜手里的球。 姜霆夜回头,让士兵们都往后退远一些,随后又举了举手里的东西:“过来拿!” 他在这里耐心的等了会儿,那边的小男孩才终于又踏出了脚步,他先是小走了几步,确定那边的人没有动静之后,才小跑到姜霆夜跟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把脏兮兮的小球拿了过来。 姜霆夜盯着他,小声道:“你家住哪里?” 小男孩抬手值了个方向,姜霆夜没看,看了他也不知道,他就是随口一问而已,没什么特别的意思。 “那你现在住哪儿?” 小男孩回过身,又指了指身后的位置:“那里。” 他也说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小孩子的世界很单纯,姜霆夜帮他捡了球,还让那些可怕的人都站远些,理所应当的,小孩就认为他是个很好的人,遇到了厉害的好人,他自然鼓起勇气,有一肚子的话想要问。 姜霆夜颔首,正准备起身的时候,那个小男孩突然道:“大人,你们打完仗了吗?” 他似乎还不清楚眼前的士兵到底是大晋的还是东曙的。 姜霆夜停下身形:“是,已经打完了。” “那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回来啊?”小男孩一脸期待,“太子殿下说了,等到他们把大晋的军队击退,大家的爹和哥哥就都能回家了,到时候太子殿下还会给咱们肉吃,给咱们钱花呢,我哥哥说,等到打完仗,就有钱送我去念学了。” 他说的很认真,完全相信了这番宋掷傲随口激昂人心的大话。 他期盼着的那些东西,应该都不会有了,姜霆夜盯着他,半响都不知道说什么,他沉默了会儿,那个小男孩又道:“明统领也不在了。。” 姜霆夜挑眉:“你以前见过她吗?” 小男孩点头:“之前都是明统领带人来给我们送东西的,明统领对我们可好了,太子殿下刚刚来的时候可厉害了,还是明统领护着我们的。” 小孩子不会撒谎,他眼里面看见了什么,耳朵里听见了什么,说出来就是什么。 宋掷傲刚来边城的时候,看来口碑确实不太行,倒是明蔷很得民心,连这么小的小孩子都知道她。 姜霆夜心里升起一种别样的感觉来,他原本要走的,现在却又不急着走了,他把小孩往自己这边拉过来,动作温柔,让他感到更多的温暖:“太子很听明统领的话么?” 小男孩不太懂姜霆夜说的听话是什么意思,他照着自己的理解回答:“我听爷爷说,明统领是太子的侧妃呢。” 这可是个重磅炸弹,小萝卜头知道的还不少,姜霆夜眼睛放光,直勾勾的就盯住了那边探头探脑蠢蠢欲动也想过来的小孩子们。 他勾了勾嘴角,对那个小男孩儿道:“你和你的朋友吃饭了没有?” 小男孩摇了摇头。 姜霆夜笑起来:“我带你们去吃好吃的,吃肉,好吗?” 肉这个字,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吃了这么些天干巴巴的馍,没有哪个小孩子受得了这样的诱惑。 姜霆夜顺利的,把这群孩子带到了明菖跟前。 祁道拒绝参加这样的事情,姜霆夜也觉得他最好别来,一张臭脸凶的要死,来了还不把小孩全吓哭了? 祁道不跟他一般见识,这事儿麻烦,谁爱干谁干,哄小孩儿?别想他干。 然而事情比姜霆夜想的还要简单顺利几分。 小孩子远远见过宋掷傲,明菖和姜霆夜在里面的时候都还好,但是一看见明月臣进来,几个小孩儿就不吃东西了。 他们紧张的站起来,学着之前大人教给他们无数次的动作跪下去磕头。 嘴里喊着:“参见太子殿下。” 明月臣脸色变了变,抬头跟明菖和姜霆夜求助。 姜霆夜眼珠子一转,把明月臣推到门外,让他露了脸就可以撤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她就行。 明月臣大概知道姜霆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抿紧嘴唇,什么都没说,脸色有些难看的离开了。 一下午的时间,姜霆夜根据小孩子们七嘴八舌的作证,知道了不少明蔷不肯透露的消息。 他把孩子们送回巷口的时候,叮嘱他们千万不许把今天的事情跟家里的大人们提起,否则的话下次没有肉吃,他们的爹和哥哥们也都回不去了。 小孩子最好收买,也最好恐吓,姜霆夜一番话,一群孩子作鸟兽散,都闭紧了嘴巴,今天的事成为他们之间的秘密,不会再向别人提起。 从孩子们的口述来拼凑当年可能发生的事,一切就都有了眉目和源头,不再是盲人摸象般无助。 祁道和明月臣在听姜霆夜复述他和明菖问出来的信息拼凑的故事时,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明月臣是一种隐忍的克制,祁道就完全是满脸的一言难尽。 听完姜霆夜的说辞,祁道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哼:“这就是个所谓为爱冲昏头脑的女人,真是没有理智可言。” 说完,考虑到明菖在这里,祁道把后面的话都吞回去。 他对明蔷实在提不起什么探索的心情,在他看来,叛徒就是叛徒,要不是顾念着明菖,她早就没命了,谁还管她当年到底是为什么叛逃?! 祁道深吸口气,依旧不想参与进来,他只想知道祁瑛的指令到底什么时候能来,是以说完那句话后,在屋内沉默了两秒后,祁道就寻了个借口起身离开了。 明菖沉默了会儿,她站起身来的时候捏紧了拳头,吓得姜霆夜蹿上前去劝她:“菖姨,这事儿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当年她还小呢,脑子不清楚也是有的,可你要是现在去揍人,未免。。有些过了,她还伤着呢,况且年岁也到了这时候,不好看的菖姨。” 明菖一怔,反应过来姜霆夜在想什么后,被他气笑了:“你以为我要去打人?!” 姜霆夜抠抠脑袋:“那能不打的话。。自然是最好的。” 明菖扯扯嘴角,抬手揉揉眉心:“我只是去跟她聊聊。” 说完,大步朝前走:“都别跟着。” 姜霆夜的声音追在后面:“菖姨!有话好说!千万别动手啊!” 明菖没回头。 姜霆夜啧啧两声,凑到明月臣身边,杵了杵他:“你说,菖姨这样的人物,一辈子都没个男人能入了她的眼,怎么亲生的妹妹这般。。这般头脑不清醒?还看上宋掷傲这种男人?你别说菖姨生气了,这要换成我姐,皮都给我扒了!” 明月臣低垂着脑袋,没理他。 姜霆夜皱眉,有些不悦:“你丧个脸干什么?跟你又没什么关系,你摆这脸色,不知道的以为你也有什么感同身受的经历似的。。” 姜霆夜话还没说完,明月臣突然直挺挺的站了起来,他看一眼姜霆夜,随后径直走了。 姜霆夜被他这一眼看懵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明月臣已经走出去很远一段距离。 姜霆夜摸摸脑袋,暴躁道:“跟我发什么脾气!” 那一眼瞅得人心里怪发慌的。 他说错什么?也没有吧?这人真是。。越来越古怪。 姜霆夜嘀咕一句,不给自己找不痛快,哪儿有被人贴了冷屁股还要赶上去的?他才不去,是以转身就朝着临时演兵场去了。 距离上次见面又过去了几日。 明蔷的伤势已经有了好转,明菖进来的时候,她懒洋洋的抬了抬眼皮,心里面却一咯噔,以为明月臣把之前的那个故事告诉明菖了,不然的话,再来见她的人应该是明月臣才对。 她提起来的心因为明菖接下来的话降下去,随后另外一种情绪就揪起来。 “你嫁给东曙太子了?!”明菖怒不可遏,她来问明蔷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明蔷抬起眼帘看她,显然没想到明菖会突然问出这句话来,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错愕的表情停顿,落在明菖眼里,已经算是默认了。 明菖一时语塞,满肚子的火气,到了跟前,竟然也只问出了这么一句。 剩下的话要说,可好像又觉得只有这一句,就够了。 她站了会儿,随后回身找了根凳子来坐下。 姐妹两都收回了视线,看向不同的远方,视线没有交织,空气里凝固的依旧只有陌生和尴尬。 明菖在等着明蔷开口,至少。。在她问出这句话以后,能够有一点点的解释。 可是没有,明蔷依旧坚持着自我,她什么也不说,哪怕默认已经的如此明显,她依旧对过往只字不提。 她不提,就只能明菖自己来说了。 “你当年叛逃,就是为了这么个在战场上抛下你的男人?!” “我来猜猜,当年你和宋掷傲认识的时候,一直都藏着掖着,你没想到他会是东曙的人吧?” “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呢?他出事了?还是你出事了?” 明菖的声音很清晰:“还是两个都有?” 明蔷抿紧嘴唇,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 “你怀孕了?” 明菖最后的话落下,她抬起眼看向明蔷,从她骤然惨白的脸色和猛然攥紧的手指看出,自己猜对了。 她和宋掷傲坠入了爱河。 行军途中,竟然怀孕了。 明菖站起得急,凳子倒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来。 她在这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责备明蔷。 她只不过。。是在姐姐和自己的孩子里,选择了更加脆弱的那一个。 明菖没有援兵不一定会死会败。 可若是当年她的孩子往战场上去走一遭,那么一定会死。 当年的情况,只会比她想的更遭。 明菖深吸口气,她想要质问,更想要责骂,可话到了嘴边,只剩下无力的恳求:“明蔷,都到了现在,你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如今变成这样,你真的不后悔吗?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回头吧,明蔷,该回头了!” 170、我给你的愿望 http://.biquxs.info/

祁瑛的旨意在两日后送达。 回九仙的人只有明月臣,明蔷随明菖等人留在边城待命,帝后即将动身,边城将会成为连接九仙,淮河以及东曙城池的补给据点。 明蔷想要撺掇明月臣的计划彻底落空,她还要继续在这里,等待帝后的到来。 面对明菖几乎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的真相,明蔷除了硬撑,更多的还是自己心里面的煎熬。 她不知道前方的路究竟是什么样的,不敢贸然开口,也不能贸然开口,哪怕明菖的眼神如此触动又刺痛她,明蔷依旧有所保留,难以全身心的交付。 因为她现在早已经不是一个人。 东曙皇城里,还有她的儿子,宋掷傲有恃无恐,他太懂她有多爱这个孩子。 几乎是她人生的全部。 很难再舍弃了。 明菖没有过分的逼迫她,那天两姐妹的对话不欢而散,明菖知道自己的猜测都是对的,她只是气愤明蔷连一句肯定的回应都不肯给自己。 这几天她在边城外临时开辟的演兵场里呆着,能打的基本都被明菖逮来发泄了,连姜霆夜和祁道都没能躲得掉,明月臣走了以后,明菖的烦躁直线上升,东曙派回来想要夺回边城的军队被明菖打得像落水狗一样仓促而逃,边城被大晋彻底占据,再想要夺回去,可比当初守城时候难上万倍。 宋掷傲一回京,就被文官上奏给攻击得称病闭门不出了,边城失守,一种难以言说的焦躁和恐惧悄无声息的在东曙朝堂蔓延开来,他们想了很多的对策,不会再坐以待毙,口号喊得震天响,说是助威,实则更像壮胆,士气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挫折,下一场得赢,最差也得守住,总之不能再出现首将弃城而逃这样的笑话。 玄瑾指了战略,他对大晋和东曙都颇有认知,行军之前有些话不能说,但玄瑾心里清楚,大晋是一股铁绳,东曙是一盘散沙,以卵击石,终究是负隅顽抗。 宋玉娇打入冷宫的消息传来,几乎等于宣判了她的死讯,玄瑾一直都表现得很平静,大晋视她为罪人,弃妃,后事如何,不得而知,东曙视她为废物,无用,继后在后宫之中言语肮脏,连玄瑾都略有耳闻。 他厌恶厌烦了这个国家。 也厌恶厌烦了身上的重担。 陆燃的话一日日在耳边振聋发聩,烧得玄瑾五脏六腑都疼。 人人皆上奏指责宋掷傲弃城而逃的行为,唯有玄瑾一言不发。 他后悔了。 走到这一步,他并没能像想象中那般保全了宋玉娇。 当日破城,他应该被抓住,也应该被留下,逃离盛京奔赴东曙,亦是与她的诀别。 他明知有失败的可能。 他也是抛下她离开的罪人。 玄瑾不能原谅自己。 族人说,他是年轻一辈里最懂得断离舍的,玄瑾情愿自己不懂。 捆在身上的枷锁他无法逃离,便只能睁眼看着,看大晋铁骑如何踏平东曙山河。 玄瑾想,他不争了,生死有命,就这般吧。 他好像忽然懂了宋玉娇的选择。 她想要东曙给她陪葬。 那么这一次,就如她所愿。 · 明月臣回去的时间和帝后到达的时间差一算,他应当是半路遇上了帝后,姜婉和祁瑛似乎也没留他详谈。 之后的领兵,不知道还有没有明月臣的份儿了。 帝后的浩荡大军到边城外的时候,姜霆夜是最兴奋的。 一连二十来天都臭脸色的祁道,今天也难得缓和了脸色。 姜婉身穿戎装,和祁瑛一块儿纵马在最前方,两人的战马也都披上了铠甲,阳光下显得熠熠生辉,特别耀眼。 队伍冗长看不见尽头,姜霆夜几乎是朝着姜婉飞奔,他眸光亮晶晶的,姜婉立于马上,就是他记忆里最英气的姐姐的模样。 “姐!” 姜霆夜冲上前,正好凑到从马背上下来的姜婉跟前。 姜婉温和笑起来,拍拍他肩膀:“伤着没?” 姜霆夜摇头,抬起手臂挥了挥:“好得很!东曙懦夫,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姜婉领着他往回走,祁瑛在旁边听他跟姜婉吹嘘,抿着笑去看姜霆夜,发现这小子的视线还若有若无的往后在看,声音不小,看来也不仅仅是想说给姜婉听的。 后方的大马车厢开了厢门,紧跟着下来的便是沈玲珑和江莠。 两人离帝后不过十数步,姜霆夜的话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沈玲珑低垂着眼眸没看他,只专心扶着江莠,好似什么也入不了耳一般,倒是江莠时时爱拿姜霆夜打趣她:“他打了头一把胜仗,正是得意的时候,晚点儿来找你要东西,你可别藏着不给。” 沈玲珑睫毛一颤,面上没什么表情,耳朵却红了:“他自有皇上和娘娘赏的军功,哪儿轮得上来瞧我的玩意儿。” 江莠眯眼:“那便是备着了。” 沈玲珑没狡辩,闭口不言算是默认。 姜霆夜和祁道首战告捷,不止帝后高兴,她和江莠也高兴。 当年祁道没拿下这功绩,如今有了,江莠也为他高兴。 沈玲珑给姜霆夜准备了东西,江莠又何尝没给祁道备下?两人都是一样的心思,只是较之江莠的沉重,沈玲珑到底还是要坦然一些。 边城经过这二十几日的休整,已经基本变了个模样。 东曙还留下的百姓们此时跪在道路的一旁,纷纷以头点地,不敢直视大晋帝后的锋芒,眼前来的这两人,才是真正掌握生杀大权的人。 姜婉只看了东曙的百姓一眼,这片边城是他们生长的地方,将来,这里也会有大量的大晋百姓前往,重新恢复它曾经的生机勃勃。 大晋从来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天下一统后,这些东曙百姓,也将会是大晋的百姓。 如今只要他们安分,也没有镇压的必要,该怎么回归正常生活,还是尽量的运转起来。 这次帝后前来,也带来了不少的大晋百姓,以示边城已经是大晋领土,南淮北水的分界线被推进,不再是以淮河为界了。 第二日,姜婉和祁瑛便召见了明蔷。 明菖紧跟着,说不紧张也是假的,除了明蔷,空地上跪着的,还有被俘虏的东曙士兵,大部分,都是明蔷一手带出来的亲兵。 他们的生与死,都在明蔷的一念间。 大晋的士兵佩剑站着,明菖站在姜婉身后,握紧了自己的长枪。 而明蔷眼前的,也是她自己的长枪。 当日她对着宋掷傲投出长枪,没能留下他,自己却被明菖一枪俘虏,落下了首战的帷幕。 如今再看这长枪,已经在那片混沌的踩踏中折成两段了。 好似把她的荣耀,也全都尽数踏进了泥泞里。 她这样的人,原本也是不配拥有大晋给的荣誉的。 这柄长枪,终究还是断了。 明蔷看着眼前断成两半的长枪,她依旧什么都没说,灼灼烈日晒得她脸色惨白,肩膀上刚有好转的伤势又隐隐发作,鲜血前后渗出,明菖却不敢出声说什么。 年轻的帝后虽然是她看着长大的后辈,可经历了这些年的历练,祁瑛帝王之势已成,明菖知道自己贸然开口只会害了明蔷,她紧张的盯着明蔷,眼尾染上了红。 “明蔷,你降么?” 姜婉又问了一遍。 这不像是她会说的话,明蔷眨了眨眼,抬起脸来:“皇后娘娘军令如山,叛逃之徒,该当就地诛杀,何来降与不降一说?” 姜婉的神情明蔷看不懂。 明明也就几年的时间,她却觉得姜婉像是经历了极多,仿若生死也看破般的超脱。 她身上褪去了当年太多的锋芒尖锐,整个人笼罩一种让人不能逼视却又较之柔和的气场,半响后,明蔷听见姜婉道:“我带你去东曙皇城。” 明蔷睁大了眼睛。 明月臣回城遇上帝后队伍的时候,就把明蔷讲给他听的故事一五一十告知帝后了。 他的身份和身世,若是让帝后有一点点的顾虑和疑心,一切后果他自己抗下。 明月臣说,明菖丝毫不知情,这个故事没有告诉她,万望自己不要连累到义勇爵。 他心里对明菖,是极有孝道的。 姜婉让明月臣安心回九仙待命,此时面对明蔷,姜婉也没有一句废话,她放不下的,不就是远在东曙皇城的孩子么? 那么自己就带她去,这句话旁人说出来没有分量,姜婉说来,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明蔷怔怔地看着姜婉,随后又把目光移向了旁边站着的明菖。 明菖着急的对她点头,让她赶紧回姜婉的话,皇后开恩,这样的事,不是谁都能遇上的。 明蔷咬紧嘴唇,她哑着嗓子,终于有所松动:“我的孩子。。” “我保。”姜婉镇静的落下两字。 她知道明蔷在担心什么,若是归降,前往东曙皇城的时候,她的孩子肯定会被当成威胁的筹码,姜婉一句‘我保’,莫名就叫人信服和安心。 明蔷喉间一紧,她缓缓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亲信们。 她落下热泪来,嘴唇颤抖,终于在明菖急切紧张的目光下,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我。。降了。” · 明蔷的事情圆满解决,明菖寸步不离的守着,两姐妹有太多的话要说,连姜婉都暂时撤了明菖大多的事宜,好让她能有足够的时间。 明蔷的归降并不难,只要说到她心坎里最在意的东西就够了,而这分量,只有帝后能给,她对东曙和宋掷傲的失望早已经攒够。 她想回来,只是她知道自己回不去,如今姜婉亲自开口招降,又承诺会保下她的孩子,明蔷自然没有抵抗的道理了。 这些天祁道忙着,江莠更是时时与帝后交流接下来的出兵路线和策略,祁道和江莠私下里见面的时间并不多,但他情绪缓解不少,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沈玲珑给江莠做帮手,到了边城以后骤然轻松下来,她还有点不适应。 这次出门祁月没能跟上,出发前两天在小阁楼大闹了好几场,最后还是江莠出面搞定了这位小祖宗,她哭哭啼啼的,明明不喜欢沈玲珑,反而又要让沈玲珑帮她送东西给姜霆夜,沈玲珑不好拒绝,小姑娘知道姜霆夜打了胜仗,熬着夜给他绣的香包,里面放了助眠的香料,可见也是真的用了心思,姜霆夜要不要是一回事,该带到的没带到,那就是她的问题了。 帝后不会在边城停留太久,之后兵马肯定会三分,从不同的路线往北进发,让东曙措手不及,姜霆夜自然还是要继续征战的,手里的事不算少,可沈玲珑一来,他总能想到办法来看她。 不过大都是匆匆说上几句话就要被人请走,沈玲珑都来不及跟他提祁月这个名字,他话赶着话,可见是憋坏了。 不过今晚姜霆夜推掉了琐事,来找沈玲珑的时候江莠还在帝后那边没回来,他松口气,终于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 沈玲珑不肯让他进屋,说孤男寡女的不像样子,是以两人就点了香,在外面坐着喂蚊子。 姜霆夜接着给沈玲珑讲这次攻城的凶险,他之前讲了好几遍都被人打断,今天总算可以痛快的讲了。 结果今天轮到沈玲珑来打断他了,她怀里揣着祁月的香包,烫手,沈玲珑摸出来,递到姜霆夜跟前,还没说话呢,姜霆夜就激动的抢了过来:“你给我做的?!” 沈玲珑:“祁月给你的。” 姜霆夜手一抖,又给扔回桌上了,满脸不高兴:“怪不得那么丑。” 沈玲珑:。。。 你改口这么快真的好吗? 姜霆夜半点不掩饰自己的真实反应,他伸出手:“你没给我带东西么?” 沈玲珑抿嘴,哪儿有人追着要的。 见她不说话,姜霆夜难掩失望:“我这可是首胜啊,皇恩我都没要,就为着给你攒着呢,你倒好。。都不惦记我。。” 委屈巴巴的姜霆夜眼见着就要收回手,沈玲珑眼皮一跳,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指,随后又从怀里摸出了自己准备的东西放到他手心:“别嘟嘟囔囔了,还小么?给你就是了。” 姜霆夜心头一跳,人也从石凳上蹦起来。 他跟看心肝宝贝儿似的看着手里的东西,看了半响,瞄一眼沈玲珑:“这个。。这个是什么啊?” 沈玲珑轻垂眼帘:“是纸鸢。” 小小一只,看着倒是好看的。 姜霆夜默默坐回来:“纸鸢?” 沈玲珑依旧低垂着眼帘,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嘴角勾着一丝笑意:“对,小时候我娘教我叠的,不值钱,你可能看不上眼。” 姜霆夜立刻严肃道:“那你就是胡说!我觉得很好!我很喜欢!” 沈玲珑被他逗笑,抬起眼帘看他:“真的喜欢?” 姜霆夜点头如捣蒜,双手捧着那纸鸢小心翼翼呵护着:“你给的我都喜欢!” 他没问这东西是干什么的,理所当然的觉得沈玲珑能送他这个东西实在是费心了,孤零零躺在桌子上一针一线缝出来的香包完全赶不上手里这张纸! 沈玲珑知道他不会问,姜霆夜脑子一根筋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沈玲珑直接自己说了:“就送你这么个东西自然是没诚意的,小时候我娘教我叠纸鸢,却不会轻易给我纸鸢,这个东西是礼物,是奖励,也是愿望,小时候我生辰的时候才会有一只,拿着这个纸鸢,可以跟娘提一个愿望。” 姜霆夜默默听着,听到沈玲珑说这纸鸢代表一个愿望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他没等沈玲珑说下文,立刻斩钉截铁道:“那你亲亲我。” 说着,把纸鸢递到沈玲珑手边,一脸期待。 沈玲珑气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她抬手就揍了姜霆夜一拳,夜色遮掩住她脸上的红晕,只能听见她佯怒的声音:“听我说完!” 姜霆夜哦哦两声,怏怏的把纸鸢重新拿回自己跟前。 沈玲珑深吸口气,被姜霆夜这么一打断,刚才的气氛全都没了,她捋了捋,这才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我给你这个纸鸢,自然也是许给你一个愿望的,但不是现在要!哪儿有拿到纸鸢就许愿的道理!” 姜霆夜嘿嘿笑两声,完全没有在反省。 “这个东西暂时放在你这里,就像。。就像我也跟着你一样,你带着它,保佑你能平安回来。”沈玲珑的声音渐渐小下去,说到这儿,又突然音调高起来,“等仗打完了!你头脑清楚了,真的想好要什么了,你再来跟我说!” 沈玲珑说完站起身来:“你要想清楚再说,这是我给你的愿望,就这么一个,许错了,就没有下一个了!” 她这话里有话,姜霆夜听懵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沈玲珑已经弯下身,在他脸颊上飞快的落下一吻,她脸红得夜色都遮掩不住:“谁要你许这个愿了。。” 等到姜霆夜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玲珑早就已经跑回自己房间里锁上门了。 她脸颊绯红,心跳加速,外面传来姜霆夜傻子一样的笑声:“我记下了!你等我!” 171、陆大人很温柔 http://.biquxs.info/

“燕窝都没了?!成心要来糊弄我是不是?!” 毓清宫传来一声冷喝,站在外面的宫女们都紧了紧身形,随后凑在一起叹了口气。 茹嫔娘娘又生气了。 自从帝后离京奔赴九仙,茹嫔娘娘的脾气就日日见差。 不过这也是正常的,她宫里面的金银珠宝被一扫而空,没气死在这里就不错了,每天看着光秃秃的宫宇,茹嫔能忍住脾气,几天才发作一次,已经很不容易了。 宫人们都表示万分理解,自家主儿毕竟也是为朝廷做过贡献的人,在帝后跟前的分量自然很不一样。 宫里面现在就三个嫔妃,一应吃穿用度从简,都紧着前线战事,庆妃是每日一闹,一直都毛病不断,姜婉走之前没把后宫大权给庆妃,大概也是知道她这脑子不行,直接就交到了茹嫔手里,茹嫔虽然不想管,但既然是皇后托付,倒也没说什么,庆妃成日里哼哼唧唧的,夏天人本就烦躁,今年的冰供的少了,大家都没什么胃口,想吃些清爽的,今天内府的人被茹嫔喊来问话,问来问去,就剩了不少仅供着皇子的吃食,她要碗燕窝都没有,说是庆妃前几日都要去了。 茹嫔是真气得不行,金珠看她浑身发抖,要不是还有些理智,说不定已经先一脚踹飞了这个内府总管,然后到庆妃那儿去骂人了。 姜婉这回出征,自然是不能带着祁炎的,孩子那么小,也一起交到了茹嫔手里。 茹嫔宝贝这个孩子宝贝得紧,宫里面最清凉的地儿给祁炎和乳娘住了,她自己搬到偏殿好一段时间了,这些事情上倒是一点儿没抱怨过。 祁炎如今也跟她亲,帝后这一走,没个两三年是肯定回不来的,祁炎有奶就是娘,搬了宫宇也不哭闹,心宽得不得了,整日吃了睡,精神头也十足,茹嫔瞧着这孩子就是帝王相,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看人的时候直勾勾盯着,特别有神。 这会儿她发火克制着,也是因为祁炎在里间小睡,她深吸口气,让那个内府的总管下去。 吓掉半条命的内府总管连滚带爬的撤了,茹嫔起身往里面去看,乳娘抱着祁炎哄,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低着脑袋抠手玩儿,看见茹嫔进来,还对她笑,伸手就要往茹嫔身上爬。 茹嫔的心被这一笑融化成水,抱过软乎乎的孩子,天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金珠在旁边乐:“前两日庆妃来瞧,主儿还拦着不让呢,现下好了,更不能见她了。” 茹嫔冷了脸:“大家现在都从简,怎么就她手快嘴快,什么都头一个占尽了?!豫嫔那里比我还不如,前几日冰用完了还得是我上门去才晓得,庆妃这般做派未免过了。” 姜婉一走,庆妃大松一口气。 她位分最高,可现在实权是在茹嫔手里,毓清宫里还有皇子,茹嫔该是压过庆妃一头的。 可庆妃张嘴要,内府又不敢不给,是以现在搞得茹嫔很是恼火,她想了想,这事儿找庆妃说是没什么用的了,还得从根源解决问题,皇后娘娘随口一句话,可不能真就那么较真,打仗是费钱,可也不至于三个后妃的用度都要这样苛刻吧? 茹嫔低头看一眼趴在她肩膀上懒懒不动弹的祁炎,现在时辰刚好,她咬咬牙,让金珠去传撵轿,她要往金池殿那边去一下。 祁瑛走的时候,把监国大权给了陆燃,他们每天上朝下朝都在金池殿的偏殿举行,这会儿应该刚好是下朝时间,不知道过去还赶不赶得上拦下陆燃,如今军情隔一日就送一封来,帝后出征战无不胜,朝堂上的氛围异常高涨,就前两日,茹嫔都知道,姜霆夜和祁道带领大军攻下了东曙边城,推进了大晋领土,可谓是旗开得胜。 陆燃应该每天都会多留一会儿,监国可不是那么好监的,那些老头子事儿最多了,茹嫔清楚得很。 果然,她到金池殿外的时候,刚刚才下朝。 茹嫔抱着祁炎在撵轿上坐着,祁炎面子最大,老臣们看见也要上前来问安,茹嫔淡淡点头示意,今天心情实在奇差无比,敷衍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和祁炎在轿子上坐着,有树荫和大扇遮蔽阳光,倒也不算太热。 等陆燃出来的活儿交给金珠在看,茹嫔抱着祁炎够旁边的树叶,小家伙这么小做事就专心得不行,盯准了一片叶子,就一定要抓到心仪得那一片才行,茹嫔看他玩树叶都玩得津津有味,似乎是真的喜欢这片叶子,也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稍微腻了就把东西乱扔或者撕碎,小祁炎捏着叶子靠着茹嫔,不动弹了。 茹嫔不自觉的柔和了目光,都能想象到以后祁炎念学习武会是什么样子,大晋最好的师傅都有,就等着他长大了,帝后征战一统的山河,将来都会是他的天地,小小的肩膀担着巨大的责任,刚过了百日的小祁炎显然还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有多尊贵,如今他的天地,就只是手里的一小片树叶而已。 等来等去,金池殿前人都走光了,依旧没有看见陆燃的身影。 茹嫔深吸口气,闭上眼睛默念:不生气,气坏身体无人替。 她额头青筋突突直跳,这人什么毛病,住在偏殿了么?! 金珠察觉到茹嫔情绪的不对,赶忙小声道:“主儿,奴婢去看看吧。” 茹嫔摇头:“别费神跑了。” 她抱好祁炎,从撵轿上下来:“一块儿过去吧。” 金珠回身让仪仗就在这里候着,随后自己撑了把伞,跟着茹嫔往金池殿走去。 因为人都走光了的缘故,脚步声听上去空空荡荡的。 金池殿的太监们都在正殿这边,偏殿外面只有三三两两打扫的宫人,靠在门边守着的,是陆燃的贴身护卫云间。 云间打了个哈欠,正好被转过弯儿来的茹嫔看见,云间稍一侧脸,他对后宫嫔妃虽然不是很熟悉,但一看见茹嫔怀里抱着的孩子,立刻就知道来的人是谁了。 “给茹嫔娘娘请安!”云间嗓门大,喊了一声,给祁炎吓得一哆嗦,抱着祁炎的茹嫔自然感觉得到,一下子脸都黑了。 “吼什么?!”茹嫔低声骂一句,“吓着三皇子了!” 云间窘迫的抠抠脑袋,心想这位茹嫔娘娘怎么火气那么大,三皇子这不是也没哭么。 他还没想好怎么往下说,茹嫔盯了他一眼,直接就往偏殿里走了,云间愣了一下,随后赶紧上前来拦:“茹嫔娘娘,您不能就这么进去的。” 茹嫔冷笑:“怎么?金池殿现在是要改姓陆了?!” 云间脸色白了两分:“这。。这话可不能乱说!” 茹嫔抿嘴,看了眼祁炎:“你敢拦三皇子?” 云间默默抹了把泪:“那倒是也不敢的。” 茹嫔挑眉:“那你还不让开?” 云间心累的没动弹。 他天天都在这儿,是真没想过还能看见后宫嫔妃和皇子,这位茹嫔娘娘。。不管怎么看都是来找茬的。 这么气势汹汹,他敢放进去么? 见云间没动静,茹嫔还要发作,里头突然传来了陆燃声音:“云间。” 他这么一喊,云间立刻回应,然后让出了道来,茹嫔往里走的时候,云间还不忘了乐呵呵的说一句:“茹嫔娘娘您慢些。” 茹嫔不想跟他贫嘴,偏殿里现在就剩陆燃一个人了,原先该祁瑛看的折子很大一部分都在陆燃这里摆着,他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每天独自留在金池殿到午膳时分已经是日常,奏折不带出宫就尽量不带出宫,陆燃做事一向非常谨慎。 他此时站起身来,微微作揖问安,茹嫔没理他,径直找了个椅子坐下了。 陆燃看一眼茹嫔,又看一眼云间,云间立刻无辜的摊手,表示他可没惹这位主儿,来的时候就这暴脾气了。 陆燃抬起手揉了揉眉心,国家大事再怎么繁琐都有个头绪。 这生气的女人是为什么生气,那可。。着实没有一点头绪可寻。 茹嫔摆定了一副不肯率先开口的样子,陆燃不好让气氛就这么僵着,唤人来奉茶后,才斟酌着开口询问道:“不知茹嫔娘娘来这儿,是有什么事情要问么?” 茹嫔只顾着抱祁炎玩儿,垂着眼帘回话,说的却跟陆燃问的没有半点关系:“陆燃大人这里倒是挺清凉的,一应俱全,很是不多。”说着,又揭开茶盖来看了一眼,咣当一声扔回去,“茶也是好茶,政务繁忙,陆大人辛苦了。” 陆燃:??? 他懵了几秒,随后从茹嫔的这番话里寻出了几分不对味来。 陆燃琢磨了片刻,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贸然乱猜,待会儿越猜越惹人生气,多半得吵起来,是以依旧问道:“茹嫔娘娘是觉得哪里不妥么?陆某不太明白,还请娘娘明白告诉。” 茹嫔原本也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她刚才是头脑发热脾气上来了乱说,陆燃既然又这般诚心问她了,自然不好再继续耍脾气。 她颠了颠祁炎,小家伙走到哪儿看见新鲜事物都开心,一下子乐呵呵的笑出声,茹嫔脸上的寒霜才融化了些。 陆燃耐心的等着茹嫔开口,茹嫔抿紧嘴唇沉默了半响,这才干瘪的问道:“前线吃紧,花钱的地方很多么?” 安吉禾为国库敛财,这位茹嫔娘娘把自己能捐的都捐了,现下头上的饰品也都很普通,这些陆燃都是知道的,是以茹嫔问起国库的事,他还是愿意回答一二:“前线打了胜仗,源源不断的粮饷得跟上,虽然各个地方和九仙都能支援,但更多的还是得靠国库支撑,主要是现在边城才刚刚打下来,要一路攻到东曙皇城去,后续的供给自然不能断。”陆燃顿了一下,认真道,“这是场持久战。” 茹嫔深吸口气,稍稍抬起眼帘,看向陆燃:“陆大人奉皇上之命监国,我受皇后娘娘之托暂且打理着后宫之事,倒不是觉得自己如今手里有权了要来质问大人什么,只是有些事还得大人来拿这个主意,所以来问问大人,前方战事是不是过于吃紧,以至于后宫的一应用度还要继续苛刻下去?” 陆燃被她问愣住了:“后宫用度?娘娘何出此言?” 他倒的确是没怎么关注过后宫的事情,陆燃看一眼祁炎,小皇子样样都挺好的啊。 茹嫔皱眉:“看皇子做什么?!咱们都饿死了也饿不着他!” 不是皇子?那就是嫔妃了。 陆燃了然,转眼去看茹嫔。 茹嫔深吸口气,不悦道:“好歹我是个嫔位,想吃碗燕窝都吃不上,陆大人觉得这像话么?!” 陆燃哑然:“还有这种事?那边内府总管惫懒,贪了钱财了,娘娘放心,我一定严查。” 茹嫔摆手:“他没那个胆子,东西自然是买了的。” 陆燃困惑道:“既然买了,那娘娘为何。。” “原本就不多,都被庆妃拿走了。”茹嫔幽幽道。 陆燃噎住。 “东西太少,庆妃总想给自己多要些。”茹嫔撇眉,庆妃拿的那点,其实也就是她平日里该有的用度,只是说一切从简之后,妃位减半,剩下的该是茹嫔和豫嫔的才对。 茹嫔懒得去跟庆妃争那点口舌,直接就来问陆燃:“能不能添点儿?” 说白了,她是伸手来给后宫要点钱的。 姜婉走之前,谁也没想到能到这一步不是?要钱这种事,她也不想的。 陆燃沉默了片刻,对旁边听傻了的云间招了招手,让他去把户部侍郎传来,账面上的东西还得问他才清楚。 陆燃下决定还算果断,有了回复的茹嫔脸色好看了不少,她抱着祁炎往偏殿里面去走走看看,穿过连接着的通道,还能一路走到正殿去。 这里以后都是祁炎要常来的地方,陆燃没拦着,待会儿户部侍郎来了,她也是要回避的,后宫来要钱的事,传出去可不太好听。 茹嫔到处转,祁炎不仅不困,精神还越来越好,云间进来寻人的时候,茹嫔抱得胳膊有些发麻,听到云间说陆燃已经问清楚了以后,又抱着祁炎回到刚才的地方。 户部侍郎已经走了,陆燃常常会问到这些,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账面上如今国库的盈余还算可观,陆燃觉得抛开了帝后的开支,仅供三位嫔妃和一位皇子的用度还是绰绰有余的。 云德宫里的太后开支一直都是独一份,倒不影响。 当时姜婉在的时候提倡从简,也是想着才刚开始出征,多一份安心保障,如今把帝后在的时候的用度摊在后妃里面,只会多不会少,难为茹嫔还忍了那么久才来说,不过也幸好茹嫔不是会一直忍耐的性子,否则她不说,陆燃也着实是想不到那个地方去的。 听陆燃算完帐,茹嫔终于心里舒坦了。 她刚刚脾气急躁了些,语气也不好,陆燃倒是一点儿没怪她,反倒是说是他思虑不周全。 茹嫔和陆燃早前没有什么交集,今天过来,倒是对陆燃的好印象直线上升。 看茹嫔心情好了,陆燃也上前抱了抱祁炎,小家伙谁也不怕,一巴掌就拍到了陆燃脸上,笑得没心没肺的,把茹嫔也逗笑了。 陆燃目光温柔的看着祁炎,把他的小手从脸上拿下来,茹嫔捏了捏胳膊,倒是松缓几分。 祁炎的视线又落到了桌子上,他伸手去抓挂着的笔,陆燃故作严肃的轻拍他的手:“脏的,不能抓。” 被拍了手背的祁炎不懂是什么意思,依旧伸手去抓。 陆燃只能往旁边走远些,一脸认真的给一个刚过了百日的小孩儿讲道理:“毛笔沾了墨,不能摸,脏得很,待会儿你再吃到嘴里去,会闹肚子的。” 祁炎:??? 金池殿实在没什么好玩的,陆燃抱着祁炎送茹嫔出去,云间跟在后面做鬼脸逗祁炎,小家伙笑得前俯后仰。 把祁炎抱还给茹嫔的时候陆燃还有些舍不得,他眼里的眷恋片刻就掩藏起来了,临走前跟茹嫔说以后还有什么缺的可以直接来跟他说,只要他能帮得上,一定会帮的。 茹嫔心里感激,心静下来看陆燃抱祁炎的时候,感概这真是个特别温柔的人,自己态度那么不好,还能如此包容。 是以这会儿不好意思的对云间点点头,又笑着跟陆燃说:“已经很麻烦陆大人了。” 陆燃也微微笑,依依不舍的用手指戳了戳祁炎的小手,之后把自己袒露出来的留念慢慢收拢。 茹嫔抱着祁炎一路走到方才撵轿停放的地方,一直到仪仗队看不见,陆燃才回过身,回到了金池殿里。 事情得到解决,茹嫔心里还是憋了一口气,她回毓清宫把祁炎抱还给乳娘,小家伙好像还没玩够,茹嫔哄他,让他乖乖的,乳娘手里拿着玩具,很快祁炎的注意力就过去了。 从祁炎那里脱身出来,茹嫔差人去传话领钱,后宫里的用度恢复正常。 安排完后,茹嫔又往外走去。 金珠搀扶她:“主儿这又是要去哪儿?” 茹嫔沉声道:“去天海宫。” 172、看谁耗得过谁 http://.biquxs.info/

金珠看一眼茹嫔的侧脸,知道茹嫔心里气不过,忍了这么多回,到底是忍不下去了,但还是得小心提点茹嫔几句:“她到底是妃位,皇后娘娘随皇上出征以后,这后宫里就她位分最高,如今朝堂上也处处多仰仗章太尉,庆妃不自觉气焰又高涨些,小主言语千万别太激烈,庆妃不比陆大人包容,吵起来了不好。” 茹嫔冷笑:“不好?有什么不好?她自己做的事,她要真有那个脸捅到前朝,捅到她爹那儿去,我倒要看看谁面上更挂不住。” 说完,茹嫔又补充一句:“仰仗章太尉?打这天下仰仗的是银子!没有银子打什么打?!我们安家说什么了?!狂个什么劲儿,早前郭氏落网,皇后娘娘回来的时候,吓得跟个鹌鹑似的,现在在我眼前充什么大尾巴狼?笑话。” 金珠皱眉,不劝了。 火气这么大,越劝越来劲。 如今后宫里冷清,哪儿哪儿都只能看见宫人,剩下这三个小主里,豫嫔是最好伺候的,她本身就没有特别大的需求,也能忍得,成天窝在宫里绣花,出门都很少。 其次便是茹嫔,她现在管着后宫的这些琐事,总管们都上赶着来给她汇报,大部分时候也都是在看各种册子账簿,闲暇下来的那点时间也都给三皇子了。 独独剩个庆妃,在宫里没个消停。 接着这次战事,庆妃大概也是终于醒悟过来郭氏的事情已经彻底过去了,皇后娘娘一心扑在天下一统的大业上,章家有用的,有用就意味着有功,庆妃顿时胆子又大了起来,不怕了。 后宫里的去处不少,御花园和御湖边都是清凉所在,庆妃怕热,宫里这段时间的供冰又不足,她找茹嫔问过,茹嫔手里的钱全捐出去了,也没法子,是以每天折腾着往这两个地方跑,内府里头掌膳食茶饮的几个总管常聚在一起叫苦,庆妃娘娘不好伺候,天天挨训,在茹嫔娘娘那里也讨不到好,宫里头什么时候这么难当差过? 不过这些话也没人敢说,谁都知道庆妃是仗着皇后娘娘离宫作妖立威,可也谁都不敢吭声。 只有茹嫔是敢的,她素日里不说什么,真要说了,庆妃便不见得受得住。 去天海宫倒是快,茹嫔问过小太监,知道庆妃又出去了,正好还顺了她的意思,茹嫔转身就朝着豫嫔那儿去了。 豫嫔住在天海宫,和庆妃这样屋檐下朝夕相对已经很多年了,她在宫里也没什么存在感,不会主动找事儿,却也不是人人能欺负的主儿,豫嫔的家世不低,家里一直很和睦,她表现出来的也像是那样人家教养出来的模样,不争不抢,在宫里这么多年,能看清楚局势,能明白皇帝的心在哪儿,不会作践自己的尊严贴上去,情愿过得寂寥也要守着自己心底的那根线,茹嫔其实对她还是蛮喜欢的,否则之前也不会总是拉着她推牌了。 豫嫔能让,这么多年跟庆妃住着也没闹出什么事来,可见庆妃的性子她是最清楚的,凡是退一步,庆妃对她也并不步步紧逼。 这回内府的事,豫嫔还是一样一声不吭的样子,姜婉回归以后,豫嫔更是要把自己埋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茹嫔一进了豫嫔的偏院就看见她又在外面坐着绣花,手帕绣了一叠又一叠,用不掉也没人看,她给自己找事打发时间。 看见茹嫔来,豫嫔抬起眼皮笑笑,以为她是无聊了来跟自己说说话,把手里的细线挽了个结剪掉,仔细将针收进针线盒里免得扎到人后,豫嫔才起身来请茹嫔坐下说话。 茹嫔看她穿得素净,人也消瘦,满腹的话到了嘴边也免不得语气轻些:“你就准备靠这些东西了却残生了?” 豫嫔不解的看一眼茹嫔,招呼人把自己新绣的几方帕子都拿来,她选着自己最满意的递给茹嫔:“这样不是挺好么?你瞧瞧,这几个都是新的,我特别喜欢,你要是有看上的,只管拿去用就是了。” 茹嫔深吸口气,话到了嘴边怕说出来伤着豫嫔的心,犹豫了半响,又作罢了,随便挑了一条递给金珠,想了想,又跟豫嫔说谢谢:“你绣的是好。” 豫嫔眯起眼睛:“绣的多了就好了。” 这话多多少少是有些落寞,不过豫嫔习惯了,看见茹嫔免不得顺嘴又道:“如今咱们人是凑不够了的,牌也推不上,你事情那么多,倒显得这宫里就我一个闲人似的。” 说到这儿,茹嫔脸色一变:“不替我招些麻烦事,我倒是还要来谢谢你,这宫里头又闲又讨人厌烦的另有其人,我今儿是奔着她来的,往你这里来顺道说说话而已。” 豫嫔一惊,没想到茹嫔今天说话这般冲,她拉过茹嫔的手,往外头看了一眼,担心道:“可不敢这样说。” 茹嫔挑眉:“有什么不敢说的?你是忍她忍得惯了,我忍不得,也不准备忍,待会儿你跟着我一块儿过去,有些话早该说清楚才好,夏日里谁都难受,谁都不舒坦。”说完,茹嫔握过豫嫔的手,“你怎么都不好好养着自己的身子?瞧这手,镯子都要挂不住了!” 豫嫔抿嘴笑:“冬日里就养回来了,太医时时来瞧着,都说我身子好着呢。”笑过,豫嫔垂下眼帘,自然知道茹嫔是为了什么事恼火,小声说一句,“她是做得有些过了,大家的东西,一个人独占了,不像样子。” 茹嫔听这话才终于气顺了些,豫嫔虽然忍得,但心里还是通透的。 庆妃往御湖边一去就是半日,茹嫔喝了两盏凉茶也不见人,心里更烦,差了金珠去把人请回来,说是有要紧的事情。 金珠秉承主子的意思,往御湖去请人的时候态度强硬不少,庆妃拿自己的身份说话,金珠就搬出皇后娘娘钦赐的协理大权压回去,最终庆妃还是不情不愿的回来了,进了天海宫半响,茹嫔才领着豫嫔不紧不慢的过去。 这屋子里许久没这样热闹过了,三个嫔妃都在一块儿坐着,稀奇得很,庆妃心里不爽,先开口呛声:“三皇子怎么没跟着过来?咱们可都是皇子庶母,如今倒是瞧一眼都难得很。” 茹嫔冷哼一声。 庶母? 哪儿来的脸,也配么? 她没在这事儿上接话,要吵也要吵到点子上,无谓在这些事情上多费口舌。 祁炎养在茹嫔宫里,协理大权也给了茹嫔,庆妃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现下茹嫔又借口颇多,不许她看三皇子,庆妃就更折腾得厉害了,怎么个意思?觉得她还能害了三皇子不成? 她明里暗里给茹嫔使绊子,茹嫔忍了她几次,庆妃便当她是怕了,拿自己没辙了,这才一时得意把东西都给拿了回来。 谁知道这次正好就赶上茹嫔特别想吃,偏生没有,这不,也就昨夜里拿的,今儿上午人就找来了,庆妃心里大概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有些心虚,可面上还是得撑住,不能落了气势。 她问祁炎,茹嫔根本不搭理,庆妃的脸色又黑了两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硝烟味,庆妃不肯说话了,茹嫔才开口:“吃那么多燕窝,吃得完么?” 豫嫔抬起眼帘看茹嫔。 不愧是安吉禾的女儿,开口是这么直接,半点缓冲也没有。 庆妃脸上一阵青白交接,半响后,才憋出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拿的都是我该有的,你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去跟皇后娘娘说啊,又不是我要从简的。” 她语调拔高,尽量让自己的话听上去更理直气壮一些。 茹嫔站起身来,气势太足,庆妃明明才是坐在主位上的人,这一瞬间也免不得被茹嫔的举动吓一跳,磕巴道:“你。。你要干嘛?!” 茹嫔往前踏两步,冷冷道:“怕什么?不是挺理直气壮么?我又不打你。” 意识到自己下意识胆怯行为的庆妃脸色更难看了,但她这一瞬间竟然不敢开口说话,茹嫔虽然嘴上说不打人,可看她这脸色和气场,自己要真是再胡乱说话,可不像是不打人的样子。 “你听好了,这话我只说一遍。”茹嫔深吸口气,忙了这么段时间,她还是头一次在后妃面前拿捏自己协理后宫大权的气度,这回是不拿捏不行了,不把庆妃镇住了,就算恢复了用度肯定还会有别的事情闹出来,茹嫔没那么多精神陪她玩儿这些游戏,她忙的很,事情多得很,再敢来让她烦心,尽管试试,“如今皇后娘娘不在宫里,六宫的协理大权是交到我手上的,这是娘娘的看重,我自然辜负不得,如今大晋在外征战,咱们算是享福的一群人了,我希望你能安分点,不要再吃饱穿暖有事没事的给我招些烦心事来,毕竟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为了能把娘娘走时完好的后宫再完整的交还给娘娘手里,我可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的。” 茹嫔的语调很是清冷,听得人大热的天打了个寒颤。 她的确是什么都能干出来,这一点庆妃相信,毕竟是敢到金池殿跟皇上伸手要钱的女人,所以庆妃依旧不敢说话,茹嫔真横起来,她一点法子都没有,更何况她的权力是名正言顺得来的。 豫嫔在旁边看愣了。 庆妃多能折腾啊,可再能折腾,架不住狠人,茹嫔就是那个狠人,素日里和和气气只关心自己的金银珠宝,真要是惹着了,可就不好收场了。 茹嫔一通训,训得庆妃肺都要气炸了也不敢再吭声,该怂的时候庆妃还是怂得比谁都快,嘴欠但是懂得看脸色,也算是一种本领。 剩下的燕窝庆妃自然还没有吃,无袖全都拿了出来,茹嫔没要,都一并给豫嫔了,她这身子瞧着太单薄了些,茹嫔让她多补一补。 这事儿告一段落,茹嫔这才又重新坐下来,语气稍微和缓了一些:“我既然受了这权利,自然也要担起这责任,后宫中如今的用度的确是乱了套了,不像样子,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去找过陆大人了,往后后宫用度一应恢复正常的用度,如此该安分下来了。” 豫嫔又惊了。 茹嫔是真的厉害,居然敢去找陆燃对峙说这事儿,不愧是敢跟皇上伸手要钱的女人,跟监国要起钱来,也是一样的顺手和理直气壮。 这回不光是豫嫔惊了,庆妃也惊了,她虽然对用度的事情不满,可能想到的也只是欺负欺负另外的嫔妃而已,茹嫔倒好,直接根源上解决问题,跟庆妃这种幼稚的行为完全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庆妃可从没想过要往前朝监国处去反应反应问题,茹嫔虽然没动手打她,可现在巴掌扇在心坎儿上,比扇在脸上还疼,庆妃脸一片灰白,压根体会不到用度恢复的喜悦,只剩心肺抽着疼了。 茹嫔风轻云淡的说完这事儿,压根也没注意两人的反应,她觉得这件事很平常,说完也就过了,之后别再因为用度烦心,就可以了。 走之前,茹嫔还叮嘱豫嫔再热再没胃口也要吃些东西,很快供冰就能跟上了。 豫嫔满口应下,给庆妃行礼后,跟着茹嫔一块儿离开。 发泄完以后的茹嫔浑身舒坦,回宫的路上脚步都要轻盈不少。 因为用度恢复的事儿,内府又忙起来,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愁眉苦脸的宫人们也都高兴起来,有了这些东西,至少各宫的供应上不会出问题,庆妃也就不会为难了,在茹嫔跟前当差也轻松些,一时之间茹嫔在宫人们之间大受赞赏,都说茹嫔娘娘面冷心热,虽然平日里有点凶,可到底还是办大事的人。 这些话金珠听着高兴,回来转述给茹嫔,茹嫔别扭的瘪嘴,不以为意。 倒是庆妃听了这些话又折腾起来,不过总算也只是在自己宫里面折腾,茹嫔不管那个,由着她去。 金珠反而担心:“庆妃娘娘可万万消停些吧,还在打仗呢。” 茹嫔拿着手里给祁炎准备的新玩具和新衣裳看,懒懒道:“她能翻得到哪里去?也就在这宫墙里罢了,别折腾到我跟前来就行,去,给天海宫送一壶清心静气的茶,我有的是时间,看谁耗得过谁吧。” 金珠应下,即刻就去办了。 一壶茶金珠亲自送过去,亲眼看着茹嫔都喝了个干净,这才走。 那茶可不好喝,庆妃喝过就吐了,在宫里面骂了几句茹嫔,无袖赶紧劝住,别又招来一壶,庆妃脸色变了变,安静下来了。 后宫里的时间说好打发也好打发,说难熬其实也难熬,茹嫔觉得自己算是幸运的,还有祁炎能陪着自己,一天忙碌下来,抱着祁炎逗逗,心情都舒缓不少。 祁炎今日穿上了新衣裳,夏日里的衣裳轻薄,抱在手里更觉得肉乎乎的,茹嫔把他举高又落下,祁炎一个劲儿的笑,开心的不行。 可惜茹嫔举不了几次就手酸,又抱着他拿起桌上的玩具摇。 祁炎的开心成为她的开心,祁炎的一点点不舒服,也让她心急如焚。 茹嫔没有生养过,她也没想过自己会有和孩子朝夕相处的一日,真到了这一天,茹嫔才知道小孩子是如此能够牵动心弦。 她自己怎么样都行,但是给祁炎的,就必须是最好的,半点含糊不得。 玩得累了,茹嫔才让乳娘抱着祁炎下去。 这个孩子实在是太讨人喜欢了,茹嫔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她心底闪过一些什么,借着月色,没有抓住。 日子一天一天过,前线的捷报也传来不少。 茹嫔听着心里高兴,大晋的臣民们也心里高兴,帝后出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早就是大晋人心中不可撼动的神话。 如今更是如此。 夏日漫长,与秋日交接得缠绵,过渡缓慢,天气渐渐转凉,日头也不那么晒了,眨眼就是小半年。 祁炎在茹嫔身边的时间还要无限拉长,大晋虽然一直在推进,在打胜仗,可攻克下整个东曙,依旧显得遥遥无期。 茹嫔现下很能体会做母亲的心情了,她好像也越来越依赖身边这个小奶婴,很多时候抱着祁炎,不像是他依赖着自己,更像是自己在他身上寻找一些什么。 这样的感觉随着时间越来越浓,茹嫔心底里面的一些想法也就越来越强烈。 她从来都不是特别感性的人。 很多事情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去做,有些话可能藏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去说。 可现在茹嫔被祁炎融化了心房,从前不会想的一些事也开始想了,从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体会到的一些心情也都体会到了,很微妙,也很难以言说。 她在这天地间又多了一个要永远挂念的人,不自觉地,茹嫔就想要为他做些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成型,茹嫔便开始想要怎么实施,她向来是想定了什么就会着手去做的人。 祁炎还小得很,不能写字,也还什么都不懂。 可茹嫔相信姜婉和自己是一样的心情,远在千里之外,她一定日日夜夜都思念着自己的孩子,挂念着自己的孩子。 茹嫔想要为皇后做点什么。 173、给母亲的寄托 http://.biquxs.info/

“娘娘稍微往左边坐一些。” “三皇子还是放腿上吧,时间长了,娘娘怕是抱不动的。” 茹嫔不停调整姿势,找了个最舒服也最省力的。 天气凉下来,祁炎也有些昏昏欲睡。 不过这样也好,就怕小孩子闹腾起来哄不住。 这样正经的画像,还是第一次。 茹嫔其实不喜欢一动不动的坐着让宫里的画师一笔一画勾勒,庆妃倒是热衷于此,每年都会来画上几幅留恋,除此之外,也就皇上刚登基那一年的时候,和皇后娘娘画过几幅了。 宫里的画师画的更多的,还是山水风景图,骤然要给皇子画像,还挺兴奋的。 既然要画,那便人和景不要分开,让姜婉好好看看祁炎如今是什么模样,也看看宫里是什么光景。 画像麻烦,茹嫔一句也没抱怨,坐在这里很枯燥,除了神情防空,没有别的消磨方式。 祁炎坐在她腿上,靠着她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小孩子睡觉不老实,总是变换姿势,画师总是找不好角度,小声抱怨一句这样可不好画,想让茹嫔唤醒小皇子稍微坐端正些,刚小心翼翼问了句,被茹嫔冷冷的看了一眼后,不敢再吭声了。 画像的过程坎坎坷坷,一下午的时间过去,总算是成型,剩下的便是勾勒细节和上色,画师擦擦头上的汗珠,笑着说过两日就送到毓清宫去,看样子似乎还很满意。 茹嫔坐了一下午,又要撑着祁炎,整个人的身子早就僵了,这会儿放松下来,没什么心情去看初成品,上了撵轿便一路回宫。 进了里屋伸展了一下身子,金珠凑上前来给她揉捏,茹嫔这才觉得舒坦不少。 “这下好了,皇后娘娘也能瞧瞧咱们三皇子,主子的心意,娘娘肯定能明白的。”金珠还是心疼茹嫔的,如今什么事都压在身上,还要费神替皇后娘娘也想着些,太累了。 清闲的前些年,看来是都要找补回来了。 茹嫔叹口气:“还早着呢。” 金珠不解:“不是都画完了么?” “今天的是画完了。”茹嫔神色间有些倦怠,见金珠还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后又道,“快要年底了,今年宫里就咱们几人,顾着前线的帝后和将士们,宫里头就不用太热闹了,一旦入了冬,东西就送的慢了,如今正是进军的关头,还不知道下一站在哪儿,送过去了也是耽搁,不若等到开了春,咱们三皇子也过了生辰,再一并多送几幅给娘娘,孤零零的一卷,没什么意思。” 金珠默默听着,手上揉捏的动作没停:“主子倒是思虑周全。” 茹嫔没吭声,半响后,才悠悠道:“为娘的自然都是惦记孩子的,我与三皇子不过浅薄的缘分就已经很牵挂了,更何况娘娘与三皇子骨血相连,自然是比我更惦记千万倍的,只是娘娘要强,行军之中不能表露太多,由己及人,若能让娘娘多一份安心,也是我的福分,且娘娘征战在外,我不过坐着画几幅像,实在是微末小事,不足挂齿。” “能想得到,于皇后娘娘而言便不是微末小事了。”金珠由衷感慨一句。 茹嫔抿嘴笑了会儿,这一下午实在折腾得疲乏,金珠的按揉舒服,茹嫔闭上眼睛小憩,很快就睡着了。 金珠寻来毯子给茹嫔盖上,随后轻手轻脚的离开。 诚如茹嫔所说,此时的前线,正是帝后大军前行之时。 自帝后到达边城之后,姜霆夜就迫不及待的要往下一个城池去了。 攻防布局都是江莠把关制定的,当年她跟在江有身边,也不算是头一回接触,是以非常得心应手。 姜婉对江莠是极其信任的,往北行径的几处要塞以及看似没有必要攻下的城池,都在江莠的布局之内,战场之上讲究一个变幻莫测,最大的变数如今除了义勇娘子军,还多了个姜霆夜。 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更是战场上最大的变数。 姜霆夜是不会按照兵书来打仗的。 就像他从小打架也不太爱用固定的招式。 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能赢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所以姜婉给了姜霆夜一支先锋队,给他指了另一个城池,帝后带领的军队往另一方走,祁道和明菖包抄后方,三条线路看似分散,实则城池之间靠得很近,要互相援助也非常方便。 尤其是姜霆夜,姜婉给他定的,正是一座看上去完全没有攻克必要的城池。 他只有先锋部队,拿下这座东曙根本不会在意的城池轻而易举,这座城池东曙不在意,可对于帝后军队和祁道明菖军队攻克的另外两座城池来说,姜霆夜攻下的这座城池,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这场战役进行得非常顺利,只是战事因为东曙的反扑无限拉长到了年后。 前线的年节,军中的气氛异常高涨。 连胜下的大晋更加不可阻挡,祁瑛和将士们在前面篝火处狂欢,姜婉好不容易能脱下盔甲歇歇,几个月下来,这具身体已经慢慢跟上了自己从前的体质,姜婉能感觉到自己与这具身体越来越契合。 好像真的完全变成真正的她了,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 静月随军跟着伺候她,当年起义的时候,军帐中干事最多的人其实是郭蓁蓁,她那时候。。 静月看一眼姜婉,她闭着眼睛在小憩,这一路行军劳累,她似乎也没有心思去想和从前太过相似的一些事,静月放下心来,倒了碗水在姜婉旁边的桌子上。 今年的年节没有去年那么冷,不知道是不是东曙这里的气候要更干燥一些的缘故,白日里都不怎么吹风。 静月也坐下来歇会儿,今年的年节过得简单,再过些时候就是祁炎的生辰了,姜婉虽然没说,但静月知道她是惦记着的,只是不敢提,怕一开口就勾起无限的思恋,便再也不能安心行军了。 所以静月也不敢念,不敢提,就算说了也见不到人,有什么意义呢。 大年夜除了值守的一半兵力,大家都玩得尽兴。 等到明日,又换另一半再庆贺一次,大家都有热闹,少不了。 军中的氛围一直很好,东曙接连战败,终于不再激进。 好似沉淀下来,有什么更多的打算一般。 大军不断的推进大晋的领土线,在这座城池停留的时间不算短,姜婉没想到自己会收到来自皇宫里的东西。 东西是祁瑛拿来的。 祁炎的生辰就在这两日,谁也不敢在帝后面前提,怕勾起相思。 这份千里迢迢送来的东西,将帝后不敢言说的思恋也一并带来了。 姜婉看出是画轴,卷筒很大,封存得也很好,一看就知道装了不少的画,沉甸甸的。 祁瑛还没拆开来看过,见到姜婉就拉她一并进屋里坐下,掩盖不住语气里的激动:“是茹嫔送来的,快马加鞭,还好赶在咱们再次动身行军前到了。” 要是军队再次启程,这画卷肯定又要耽搁下来,什么都比不上军情更重要。 还好赶上了,及时得很。 一听祁瑛说是茹嫔送来的,姜婉也来了精神,心里隐隐有期待,她和祁瑛对视一眼,在他眼里也看到了同样的牵挂和期待。 祁瑛拆开手里包得严实的卷筒,里面果然是厚厚一叠的画,取出来以后散开,能看见涂抹得鲜艳的色彩。 茹嫔不会无缘无故寄那么多画来,姜婉看见了下方描绘着的宫道,她迫不及待地将桌子上的东西都移开,随后将画卷在桌上铺陈开来。 入眼第一张,便是秋景瑟瑟的御花园。 画中的每人眉眼柔和,坐在长椅上,怀中抱了个婴孩,衣着已经是姜婉没见过的款式了,颜色倒是明亮,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孩子在睡觉,憨态可掬,画卷右下角的空缺处上写了几行字,是茹嫔一张一张自己写上去的。 “秋日微凉,御花园依旧风景胜画,三皇子贪睡,高了些,也重了些,时常咿呀细语,爱笑也爱闹,娘娘心安。” 姜婉的眼泪在看见这画的瞬间就落下来了,她手指轻轻拂过画卷上的婴孩,哽咽道:“是炎儿,这画在秋日里。。炎儿该有半岁了。” 祁瑛不动声色的拉过姜婉,让她能靠在自己身侧。 后面的画卷,每一张都有不同,有毓清宫的内景,也有宫中茹嫔时常带着祁炎去玩的几处景致。 画卷里的祁炎也渐渐变得生动起来。 一张一张翻动,画上的场景像是活了过来,仿佛就在姜婉的面前一般。 她好像也看见了祁炎拨动玩具时候的笑脸,好像也听见了祁炎伸手摘下树叶时候的笑声,这样的感觉很奇妙,姜婉的泪珠子一直停不下来,但她是笑着的,也是高兴的,一路以来积压在心里面的思恋得到了寄托和依存,祁瑛仔仔细细帮她把泪珠子擦干净,等到情绪平静下来以后,姜婉才捧着画卷细细看。 这是茹嫔寄给她的,让她这个母亲能够有所依托的东西。 每一张画像上,茹嫔都郑重的写下“娘娘心安”。 她是细心的人,这份心意姜婉记下。 画像跟着行军自然是不行的,姜婉看了大半夜才舍不得的放下,被祁瑛劝着去歇息。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心里的浊气都消除不少。 将士们还沉浸在连胜和年节的喜庆中,今天姜婉高兴,也破例喝了两杯酒。 那画像也拿给江莠看过了,沈玲珑在旁边跟着,也得以瞧上两眼,这段时间各忙各的,沈玲珑没资格跟着江莠到大帐里面去议事,出征以来,都只是远远瞧见帝后马背上的背影,这般靠近的听皇后娘娘说话,还是头一回。 姜婉和气,指画卷上的祁炎跟江莠低声说话的时候整个人笼罩着母亲的光环,和战场上浴血杀敌的战神完全不一样,沈玲珑盯着姜婉的侧颜看得入了神。 她总觉得姜婉这样和气的笑容她似乎在哪里看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沈玲珑勾起嘴角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真是喝了一杯酒就飘了,她怎么可能见过皇后娘娘呢? 她只替江莠给敬妃娘娘送过贺礼罢了。 差些忘了,如今也没有敬妃娘娘了。 记忆里的人总是来来去去的,沈玲珑迷迷糊糊的想着,视线还是不自觉地往姜婉那边看。 姜婉察觉到沈玲珑的视线,余光瞧见这丫头又是笑又是叹气的,跟江莠刚说完祁炎的画就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坐在江莠斜后方的沈玲珑。 沈玲珑原本就盯着姜婉,看姜婉跟江莠说得认真,是以没想到皇后会注意到自己的眼神,骤然和姜婉四目相对,沈玲珑立刻移开视线,手足无措的头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原本是想拿筷子,结果把面前的酒杯打翻了。 酒水洒了一身,沈玲珑迟钝的转过来,手忙脚乱的拿帕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脏,酒已经侵染出颜色了。 江莠拉开她的手,小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 还好酒杯没侧翻打湿画卷,江莠让人赶紧把画卷都收起来,沈玲珑这才反应过来,一时又想起身请罪。 江莠担心的看她一眼,把她拉住了:“你怎么冒冒失失的?怎么了?” 沈玲珑抿嘴,因为江莠有力的手稍微镇静下来些,不好意思的开口:“我。。刚才皇后娘娘看了我一眼,我一下有些紧张。” 江莠一愣,随后笑出声来:“这么胆小?皇后娘娘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沈玲珑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先盯着姜婉一直看的缘故,还有一层缘故自然还是因为姜霆夜。 她刚跟他两人之间表明了心迹,现下姜霆夜远在另一座城池,沈玲珑不太清楚姜霆夜有没有跟姜婉说什么,是以姜婉轻飘飘的一眼,她还是心虚得很。 两人的对话很简短,沈玲珑干练的骑装全都湿了,姜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静月说了一下情况,姜婉立刻就明白了。 “玲珑。”姜婉喊她,语气亲和。 沈玲珑诚惶诚恐,简直不敢相信皇后娘娘能这样亲昵的唤自己的名字,是以立刻站起身来,双手交叠挡住一些污渍:“娘娘。” 姜婉看她紧张,笑着对她招招手。 沈玲珑懵懵的看一眼江莠,见江莠笑得厉害,一个劲儿对她点头,让她安心去,沈玲珑脸一下就红了,确定姜霆夜这个祖宗肯定跳到姜婉跟前把什么都说了。 沈玲珑快步到姜婉身边,姜婉看一眼她的身形,站起来跟沈玲珑比了比,回头对静月道:“你瞧瞧,个头是不是差不多。” 静月仔细打量一下,随后颔首道:“是,差不多的。” 持续懵的沈玲珑还没反应过来姜婉和静月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姜婉颔首,也没说,给江莠递了个眼神后,让沈玲珑跟着她来。 沈玲珑赶紧跟上姜婉的脚步,皇后的背影就在前面走着,沈玲珑觉得恍惚,甚至一时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的。 她真是出息了,竟然能单独和皇后娘娘呆在一起了。 沈玲珑脑子彻底的停住了思考,跟在姜婉身后,她连呼吸都放的很轻,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她整个人都在边走边激动得发抖。 从后门穿出去,到了长廊上,冬日里的风一吹,立刻就清醒不少,前面闹哄哄的声音也都小了。 再往前走,便只能听见她们三人的脚步声。 一路到了房门外,沈玲珑在门槛边停下了脚步。 姜婉已经走进去了,静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看沈玲珑:“沈姑娘?” 沈玲珑抬起眼帘,有关姜婉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显得格外的崇敬神圣,哪怕只是一处临时居所,沈玲珑依旧停下了脚步,小心翼翼的问了声:“姑姑,我。。可以进去吗?” 静月温柔的笑起来:“可以的,沈姑娘。” 沈玲珑眼前突然浮现起姜霆夜的脸来。 他的声音也在脑海里回荡。 “沈玲珑,你怕什么?我给你撑着,你什么都不用怕,你只管往前走,有我在,你就永远往前走。” 她现在,要勇敢的往前走了。 她不再是那个孤零零,无依无靠的沈家庶女。 她如今,拥有了太多。 她已经可以从阴暗的角落走出来,迎着阳光,坚定又勇敢的往前走了。 姜霆夜给了她无畏的勇气。 他站在阳光处,予她以新生。 他赋予她尊严,从他伸出手将她救起那日起。 他告诉她,你配得起所有,沈玲珑。 静月伸出手,扶过沈玲珑,迈进门槛的瞬间,沈玲珑觉得自己也迈过了自己心底里的坎。 她无声的笑了。 静月看她的神情,微微垂下眼帘,也带上了一抹笑意。 进了里屋,姜婉已经自己找了一身衣裳出来,回身看见静月领着沈玲珑进来,她把手里的衣裳往沈玲珑身上比:“合身的,快去换了吧。” 沈玲珑瞳孔一震,刚要跪下,就被姜婉拉住了。 “娘娘,玲珑怎么能。。” 姜婉打断她:“我是皇后,也是霆夜的长姐,出征在外,哪儿那么多规矩,你安心穿着,别那么怕我。” 174、东曙的反攻战 http://.biquxs.info/

沈玲珑不好意思的抿紧嘴唇,说是怕,其实还是敬畏,有那么明显吗? 被姜婉当面点破,好像反而没那么尴尬了,静月在旁边被沈玲珑憨憨的表情逗笑,这一笑,姜婉也忍不住笑出来,最后连沈玲珑自己也没忍住。 三人越笑越开,等收住的时候,沈玲珑心里面最后那一丝犹豫也都没有了。 皇后娘娘是很好的人。 很温柔,也很随和。 这样的人,沈玲珑自然不会再害怕了,她接过姜婉手里的衣裳换上,果然很合身。 出征在外,姜婉只带了骑装,正好也免去了裙装各种各样的麻烦问题。 沈玲珑这样穿上完全没有问题,姜婉的骑装外都有厚重的盔甲,没人知道这是皇后的衣服。 十日后,姜婉整装军队,和江莠定下了下一战所在。 东曙这段时间一直都表现的非常静默,没有什么大的举动。 接下来的一战比起边城的首战还要更加重要。 吉城在东曙近百年的历史上,都占据了非常重要的位置。 如果说边城到吉城以外的领土还有能被夺回来的可能,那么一旦攻占下吉城,将会直接切断东曙近一半的经济来源,大量的东曙人蜂拥朝着更北的领土和皇城逃窜,无数的难民就绝对不会是东曙皇室能够处理得了的了。 亡国与否,皆看这一战了。 江莠在巨大的地图上落下一点:“此处,是一道矮峡谷,天然屏障,极难攻克,前往吉城,这是必经之路,东曙以此为防守,多年来吉城连匪寇都很难在吉城附近出现,就是因为此地险要,东曙一定已经布下了重重杀机,其实我们也可以绕开吉城,转向更西边一点的城镇,这样的话或许胜算更大一些。” 祁瑛紧紧盯着江莠指出来的点,姜婉没说话,但祁瑛知道,他们这一刻想的肯定是一样的。 他伸出手,重重的在吉城落下标识:“东曙这段时间毫无反抗的迹象,可见背水一战,皆在吉城了,周围的城镇攻下来没有任何意义,反倒是让东曙以为大晋怕了,咱们就是要从吉城踏过去,让东曙皇室知道大晋的必胜,决不是说说而已。” 说完,祁瑛看一眼姜婉,姜婉也点头,神色坚定:“易受难攻,并非不能攻。”说完,她看一眼江莠身边的明菖,“当年阊阖要塞那样的险情,菖姨尚能谋得胜利,如今我们一样可以,大晋的无限可能,我们缔造过一次,这一次,也可以。” 江莠抿紧嘴唇,她缓慢的攥紧手指,像是想起什么,片刻后,才沉声道:“那时候。。是我哥哥指挥作战,他是江家百年难见的天才,我没有哥哥那样的才干,我怕。。” 怕会让所有人失望,怕输,怕毁了江家的名声,更怕断送了所有人的信任,打压了一路积攒过来无敌的士气。 姜婉隔着桌子远远伸出手,江莠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递给了姜婉。 “我相信你。”更多的话,不必再说了,这一路走来,江莠独到的见解,已经带领他们夺下了太多的胜利,她的决策是正确的,战绩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不比江有差,这些年的磨砺,她早就已经是合格的江家接班人,更是令人信服的丞相。 江有的大军师之称落在她肩头,她一样受之无愧。 姜婉要说的,只是相信而已。 就像江莠也去条件相信她会一直这样胜下去,相信她就是战场上永远的王者和神话一样。 祁瑛的手覆上姜婉的手:“我也相信。” 明菖侧脸看一眼江莠,也将手搭上去:“我自然也相信,你们江家兄妹,都是极好的。” 明菖的话音落下,江莠瞳孔颤了颤,三人坚定的信任,让江莠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勾起一抹笑意,深吸口气后,微不可闻的说了一声谢谢,随后收回手,江莠眼中最后的一点彷徨已经收敛得干干净净,她眼中只有凌厉的光茫,干瘪的一张地图,仿佛已经在她脑海里描绘出山川万里,江莠抬起手,指下吉城一处:“既然想好了要打,自然是可以打的,那咱们就不要是试试,我们要只胜不败!” · 武胜站在城墙上,眺望茫茫四面的山川。 吉城这座城市,三日前就已经沉寂下来了。 远处的夕阳笼罩着这座被上苍眷顾的城市。 吉城内部有河流途径,四周环山,必经之路还有峡谷傍身。 这里是东曙最繁盛的城市和要塞。 也是整个东曙的中心位置。 武胜心里很烦躁,大晋的军队迟迟没有动身的意思,探子去了一波又一波,带来的消息依旧是未曾瞧见敌情。 这一次吉城攻守战,除了武胜以外,周遭的城镇,也都驻扎了将士,东曙皇很重视这一次的反攻。 东曙大半的兵力都在这里了,大半的大统领也都在这里了,若是败了,恐怕再也没有能阻挡大晋脚步的人了。 武胜身为这次反攻战的总将领,缓缓视线上移,看向了峡谷所在的方向。 两位统领已经带领自己的军队上了峡谷两侧,埋伏早已经备好,大晋敢来,就要让他们全军覆没在这里! 他们一路而来行军都如此高调自信,战术诡变,将东曙玩弄在股掌之中,近一年的时间,东曙没在大晋身上讨到一点甜头。 他们甚至丝毫不掩盖行军路径,夕阳即将消息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武胜终于看见了骑马归来的探子。 今日和往常不一样,今日,他们终于得到了大晋的消息。 帝后的队伍,正浩浩荡荡,光明坦荡的朝着吉城外的这条峡谷而来,他们气势汹汹,铁骑骁勇,明日一早,就要到了。 武胜脸色变了三变,低声用俗语骂了一句。 真是太瞧不起人了! 这无疑是明目张胆的告诉他们,大晋就是要正面从峡谷过来打你,好好准备着吧。 都这样了还输,真就是不如死了算了! 武胜虽然多年平复国内琐事,但身为武将的热血还是有的,大晋如此挑衅,他心里的熊熊怒火已经压不下去了。 “去传消息,做好准备,应战大晋。” 大晋帝后全都奔着这边来了,明显就是想要用吉城一战震慑整个东曙,再造大晋皇后的神话。 他们不会再有别的小动作,武胜的直觉告诉他,如此骄傲自负的人,是不屑于玩声东击西这一套的。 明日的峡谷之战,要么是东曙反击,重创大晋,要么是大晋获胜,威慑东曙,大晋帝后要的是绝对的权威,绝对的天命所指,也只有这样,这天下的夺取,才更为的名正言顺。 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也知道东曙为了吉城这一战准备了太多,几乎倾尽了能够调动的所有兵力,东曙不可能再输了。 可武胜就是觉得不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晋帝后缔造的传奇太多,以至于他一度怀疑,这一次,大晋依旧会有不可思议的奇迹发生。 武胜还没见过大晋的军队,之前侥幸讨回来的几个城守,都说那是洪水猛兽,无法阻挡的天兵。 就连一向自傲自负的宋掷傲,也对大晋的军队避而不谈。 他只说要以最多的兵力反击抗衡。 机会只有这一次。 武胜握紧了自己的剑柄。 这些天他其实也睡得不好,心里总觉得悬着一把刀,随时都要落下来一般。 如今这把刀终于有了明确落下的时间,他也没有了睡觉的时间和心情。 整装完毕,他要带着留守吉城的士兵们,借着夜色前往峡谷,在峡谷的尽头,做最后的迎击。 临行前,吉城的百姓们都听见了武胜鼓舞士兵的声音。 这些士兵们,都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可士气一旦弱了,便等于是输了! 大晋士兵一入峡谷,便如瓮中捉鳖,无处可逃,武胜的鼓舞很有效果,东曙的士兵都相信,他们这一次能够借吉城的地势拿下首胜。 从吉城出发的时候,吉城的百姓们自发的走出家门来相送,他们唱起了东曙的送行歌谣,为将士们送去祝福和祈祷。 夜深了,吉城的城门打开又关上,歌声随着紧闭的城门一起,锁进了夜色之中。 开春了。 夜里还是冷,风吹在身上,也吹进每个人的心里。 脚步愈发沉重,不知道是谁起了头,唱起了素日里训练时候的军歌,原本很热血沸腾的歌,从一个人的嘴里低低声唱出来,反而有种凄凉感。 武胜在最前面,他没回头,也没喝止,因为他的默许,歌声从一个人低声唱,到第二个人加入,到第三人。。到所有人。 歌声也越来越高涨,越来越激昂。 这条夜色里的长路,像是看不到尽头,又像是一眼就能望穿。 凄凉变成了悲壮。 武胜的心跳鼓动,踏着歌声,他们于征途上前行,明明如此拥挤,却又显得人人孤独。 吉城外的峡谷,寂静如常。 武胜到达峡谷尽头的时候,抬起脸来向上望去。 所有人都已经蛰伏好了,一定也已经看见了夜色中的他们。 武胜一声令下,所有士兵都就地休息。 探子再次出发,武胜拍拍自己的马,等待着接下来的消息。 这时候只能闭目养养神。 探子比他预期回来得晚,回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到了后半夜,风反而停了。 武胜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 大晋的军队没有改变行径路线,径直奔着这边过来了。 武胜的心沉了下去。 他回头看一眼士兵们,大部分都已经睁开了眼睛,血红的血丝布满了眼眶,看上去又疲惫又充斥着紧绷的状态。 武胜深吸口气,沉声道:“等。” 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大晋士兵的到来。 也是在等,东曙和大晋,最关键的一战。 一夜行军,姜婉丝毫不觉得疲乏。 大晋将士由上至下,白日里都是睡饱了的,即将到达峡谷前,还整装了片刻,确保每个人都调动起了最好的状态,姜婉才侧目看向了祁瑛。 身后的车撵里,江莠也在,她随军前行,抬眸看向了不远处寂静的高崖。 天色蒙蒙亮,更显得高崖之上的枯木狰狞可怖。 这样的地形会用上什么样的战术,千百年来的各种战役,已经给出了最好的答案。 姜婉勒马回身,正好和江莠对眼,江莠站直身子,轻声道:“万事小心。” 姜婉颔首,剩下一小支精英部队保护江莠,原地待命后,余下的浩荡队伍,便跟上了帝后的步伐,朝着峡谷而去。 马蹄声阵阵,脚步声齐整。 武胜坐在马上,看见了朝着这边过来的,黑压压的人影。 他眸子颤了颤,稳定住马儿的身形。 峡谷避光,遥遥望了一眼,武胜看不清楚大晋帝后的模样和眉眼。 大军停在峡谷外的安全线,相对相望,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明明应该胜券在握的是他们,可武胜就是觉得心里有些发怵。 姜婉盯了对面远处的武胜一眼,随后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快要把人挤碎的两边高崖。 什么都看不见,朦胧的光亮里,藏着四伏的危险。 片刻后,姜婉伸出手,缓缓拔出了手中的长剑。 所有人的心弦,皆牵挂在了姜婉的这把剑上。 祁瑛在她身侧,轻声说了句:“小心些。” 姜婉回以笑意,身后的军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姜婉高举长剑,往前一指的瞬间,所有人都收到了指令,没有呐喊声,却疯狂策马,跟随着姜婉,朝着峡谷深处奔腾而去。 姜婉带领的骑兵重逢,紧随其后的,便是祁瑛率领的步兵断尾。 武胜吞了吞口水,额头渗出汗水来,他下意识的抬起头去看上面的情形,虽然大晋的军队没有呐喊,可崖底奔腾的马蹄声回荡,更加震撼。 上方布防好的军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都露了头,硕大的石块从上方被纷纷推下,如此巨大的响动声,让武胜觉得稍微安心了一点。 滚石砸击,大晋必定有所迟疑,而只要有所迟疑,伤亡和恐惧就会越来越放大。 武胜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看向前方奔腾冲锋而来的大晋军队,他以为的迟疑,后退,慌张,甚至是惊马,这些情况全都没有出现。 大晋军队表现出了惊人的战力和心理素质。 面对落石,竟然没有一个人有所迟疑,他们跟随着姜婉的背影,越跑越快,哪怕身边的人被砸中,鲜血肉块横飞,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停下步伐,更没有任何人胆怯。 武胜看得喉咙干燥,这样的战力和行军意识,怎么可能败呢?! 他僵硬住的瞬间,姜婉高举的长剑已经快要到了眼前,那么多的落石,姜婉就这样头也不回不停顿的冲了过来,一块也没砸在她的身上,如此气运,怎么比?! 武胜大喊一声:“迎战!!” 他往后快速撤了一段距离,身后的士兵们冲锋上前,迎击上了能够冲过峡谷的大晋军队。 姜婉的长剑在空中挥出残影,很快就已经到了跟前,剑锋凌厉,眨眼间已经砍出一条路来。 武胜咬紧牙关,匆忙间看了一眼跟在姜婉身后的队伍,祁瑛还未突破过来,真正冲锋出来的其实不多,他大喊一声继续鼓舞士气,让他们知道大晋已经折损了太多的兵力,这个时候不要退却,一鼓作气,是能够赢的! 东曙的反攻,就看这一回了! 武胜呐喊一声,迎着姜婉的剑意便冲了上去,他已经神经紧绷到了极点,疯狂的劈砍下,竟然也占了几招上风。 武胜大喜,喊着崖上的兄弟们很快就会下来支援我们,把大晋的军队全部都赶出去! 他心底里的喊声也越来越大,要赢!一定要赢!这样的念头几乎把武胜淹没,他眼前只剩下了鲜艳的红,和大晋皇后手里那把挥舞得游刃有余的长剑,四周的一切似乎都变得遥远和模糊,耳畔的声音太混乱,到了后面什么也听不清楚了。 祁瑛的支援迟迟未到,武胜被冲散混乱在一起的军队遮挡住了视线,姜婉的缠斗让他根本不能分神,稍一不小心,可能就会成为姜婉剑下的亡魂。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支撑到高崖上的军队下来,只要他们一加入支援,大晋在峡谷里折损过半的兵力,就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这一次,他们一定要让大晋战败撤逃! 姜婉手臂被震得发麻,眼前的这个东曙将领,本事是不错的,尤其是现在,他整个人的潜力全都被调动起来,姜婉这具身体刚刚磨合好,打起来竟然有些吃力。 来来回回数次交手里,姜婉能看出武胜的焦灼。 他在等待,等待东曙的援兵。 而姜婉也在等待。 心里的煎熬,谁也不比谁少。 谷底的交锋混乱且激烈,双方的士兵交缠在一起,人数众多,完全是一场惨烈的混战。 这样的惨局外,骤然传来了新的声响。 那是从高处,奔腾而下的呼喊声。 武胜呐喊一声,和姜婉互相逼退对方一段距离。 而后,他回过头,紧张的去看来的队伍是谁。 是东曙的反攻。 还是大晋的再胜。 175、斩敌将于马下 http://.biquxs.info/

为了让东曙的视线都集中在帝后身上,姜霆夜和明菖是跟在帝后的队伍后面悄悄离开的。 两支小队分别从两个方向绕后靠近峡谷。 为了避开探子,所有人都是轻装上阵,步行前往。 还要赶在帝后大军达到峡谷的前一日摸索上山,任务重大,姜霆夜他们昼夜不分的赶路,这才抢到了时间。 但依旧不够充裕。 姜霆夜吐掉吹进嘴里的沙土。 姜婉他们的行军时间是定了的,不会快也不会慢,说好了是明日到达峡谷便是明日。 姜霆夜他们是傍晚时分到这里的,东曙的探子身影他们都瞧见了,太阳下山后,他们就要摸黑上山,伏击高崖边的东曙士兵。 这场战役非常冒险,随机性和变动特别大,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全军覆没。 姜霆夜身影潜藏在树丛里,目光如炬的盯紧了上山的路。 这一带他们都不熟悉,夜里上山很可能迷失方向,或者被山间的蛇虫咬伤,但姜霆夜眼里没有半点畏惧,更多的还是兴奋。 他是被匆匆调往这边的,和明菖见面到分开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时辰,连沈玲珑的面都没见到,当即便领兵出发前往吉城方向。 等待天黑是个漫长的过程,探子赶回吉城汇报,东曙将领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高调前来的帝后身上了。 他们不相信有人能在这处高崖伏击他们,姜霆夜就要让他们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当一个王朝气数已尽,那么一切的不可能,都会被变成可能。 入夜后,一群人连身上带着的干粮和水壶都全部丢下了,最后一次补充体力之后,姜霆夜率先踏上了上山之路。 这条路不好走,前半夜风很大,吹起尘土往脸上直扑,眼鼻口里都有,速度大大减慢。 军队里有能看星宿辨别方向的人,也有打小在林子里长大的人,东曙和大晋或许有区别,但山林之景区别却不会特别大。 风虽然吹得厉害,但天上依旧星光闪烁,给姜霆夜他们指点了正北方位所在,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摸索东曙军队的所在了。 这一路上山,很有可能沿途都会遇上东曙放哨的士兵,隔一段距离肯定就有一个,山间呼喊声能传出去很远,姜霆夜纵使心急如焚,也不得不带领百人小队放低了身形和放轻了脚步潜行。 值得庆幸的是,上半夜被风迷了眼的不止是姜霆夜的队伍,东曙的放哨小队,也一样的睁不开眼。 这一路寻来,终于被他们找到了最下方放哨的东曙士兵。 他们的交谈声很弱,姜霆夜一抬手,所有人都悄无声息的就地趴下了。 随后姜霆夜领着几个心腹匍匐爬上了小山包,目光炯炯的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那两人背对着这边,都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看来是山风让他们觉得有些冷了。 高一些那个还在埋怨:“大晋军队不都光明正大往这边来了么?大晋如此托大,肯定也猜到咱们会有埋伏了,就这样了还敢明目张胆的告诉咱们来攻打了,咱们真能胜么?守在这儿有什么意义?大晋士兵真能来突袭咱们?” 高个子旁边的人抬手往他脑袋上一拍,沉声道:“胡说八道什么?!输了能有你好果子吃?!这是玄瑾公子给的提议,让咱们一定小心大晋人爬山,你厉害还是玄瑾公子厉害?!好生守着便是!” 姜霆夜眨眨被风吹得又干涩又疼的眼睛,心想果然是玄瑾给的计谋,猜到了大晋会如何行径,只可惜,有这样好的军师还不够,军队的绝对执行力,才是打赢战争的关键。 玄瑾已经给出了最好的防备方案,可惜啊,东曙的军队素质,配不上玄瑾这样精准的预判。 那个高个子的士兵显然是已经有些崩溃了,他蹲下身来,抱着脑袋喃喃道:“我反正家里已经没人了,我孤零零一个,死了也就死了,你们相信武将领的话,我不信!你们没长眼睛吗?!没看见大晋的军队多恐怖吗?!连太子都从边城跑了!明将领都被俘虏了!我们怎么赢?!赢不了了,干脆投降吧,还能活命。。。” 他还没说完,另一个士兵就已经踢了他一脚骂道:“你小子在这儿神神叨叨说什么狗屁话?!我就说这几天军营里人心惶惶的,原来就是你小子天天在这儿动摇军心!呸!咱们现在占据天然优势!东曙的大半兵力都在这儿了,还有武将领,陈将领,赵将领他们在,还能击退不了大晋的?!你少给我放屁!赶紧滚起来!到时间了!去巡山去!” 高个子士兵冷笑一声:“你不怕?!你不怕你哆嗦什么!” 被拆穿,另一个士兵大怒:“我是冷!我没你那么窝囊!等打赢了,我还得回去找我媳妇儿!你自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就想让大家都陪你死是不是!赶紧去!” 那高个子士兵接着冷笑,但没再多说什么了,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土,喃喃道:“去就去,吼那么大声,大晋士兵真要来了,早听见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寂静的山林里还是能听清楚。 另一个士兵脸色变了三变,两人刚刚吵过架,自然不肯再一起巡山了。 山下这片区域说不大也大,高个子士兵朝着远方走去,另一人自然背过身,朝着姜霆夜这边过来。 他刚要转,姜霆夜等人就已经把脑袋缩下去了。 这事儿要一招制胜,姜霆夜把匕首摸出来,更旁边几人比了个手势后,几人就默默的往后爬,给姜霆夜腾了个位置出来。 过来那东曙士兵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听语气,像是在骂人,姜霆夜听不清,估计是东曙的土语,也听不懂,他只根据这若有若无的嘀咕声判断人到了何处。 姜霆夜他们来的路估计也是重点巡视的必经之路,他很快就要往这个小山包上来了。 姜霆夜缓缓撑起一些身子,整个人像是绷紧的弓,片刻后,他弹射出去,那个东曙士兵惊慌间只来得及看见黑夜中一道闪影,下一秒,就已经被划破了喉咙,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被姜霆夜托了一下,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地上。 姜霆夜半蹲在地上,他抬起眼帘,看向漆黑的远处,那个高个子士兵已经走远了,根本不知道刚刚还和自己争执的战友已经成为了亡魂。 姜霆夜回头继续比了个手势,随后他独身前行,黑夜是他绝佳的保护伞,那个高个子士兵感觉到脖子后面一阵凉风出来,哆嗦了一下缩了缩脖子。 他紧张的想,该不会大晋士兵真的来了吧?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都绷紧了,身后的汗毛一瞬间全都竖了起来,他停下脚步,心里发毛的觉得好像有人正站在他身后,只要他一回头,就会看见一张陌生的脸。 汗水顺着脸颊落下,高个子士兵吞了口口水,喊了一声同伴的名字。 四周都是回声,没人跟过来。 落单的恐惧终于战胜了刚刚的不愉快,他看了一眼前路,这边已经走得很远了,没看到人,可以回去了,回去以后还是要跟老何好好说说看,特殊时期,两个人千万别分开。 这样想着,高个子士兵心里终于好受了一点。 他刚想回头,忽然,一阵酥麻的感觉落在了他的脖颈上。 好像是有什么人,贴在他身后呼了一口气般。 高个子士兵僵硬的,缓缓回过了头。 他真的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那张脸上,带着残忍又嗜血的笑意。 下一秒,尖叫声没能喊出来,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喉咙。 姜霆夜干净利落的解决了两人,时间紧迫,一行人继续往上摸索而去。 找到了第一批东曙士兵,之后的方向便好找许多了。 一路上去,姜霆夜如同夜空之中的鬼魅,悄无声息的清扫着大晋士兵的前行之路。 东曙的军心看似凝聚,实际上恐惧已经溃散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败了那么多场,大晋的领土越来越推进,他们真的能赢吗? 这样的念头并不是只有那个高个子士兵才有,一路上来,姜霆夜看到了太多在夜深人静时候露出恐惧和脆弱一面的东曙士兵。 相比起来,大晋的士兵的确因为姜婉的归来而从心底里拥有了无限的力量。 姜婉对于大晋士兵的鼓舞是毋庸置疑的,跟随着战神皇后就一定能打胜仗的信念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更何况,这次一并出征的还有皇上,靖王爷以及义勇爵。 每一个,都是可以说出英勇事迹的人。 这一路,屡战屡胜,也同样印证着所有大晋人心中的念想。 所以大晋悍不惧死,更不会退缩。 从刚才的对话里,能听出来这次坚守吉城的将领至少有三个。 武,陈,赵,听上去都不是很行的样子。 上面那位统筹全局的也不知道是哪位,不过姜霆夜并不在意,这会儿正是人最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们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大晋帝后的军队明日一早就会到达峡谷,上山的路也部署了哨兵,所以上面的大部队肯定会抓紧时间休息,反而是他们伏击的最好时间。 东曙军队肯定想不到,大晋竟然真的能突破重重哨兵的防守,悄无声息的摸到最上端来。 他们对大晋士兵的战斗力,显然还没有更正确的认识。 虽然已经很小心了,可依旧远远不够。 解决掉最后一批,也是最靠近大部队的哨兵后,姜霆夜后背都湿透了。 这一手太险了,因为靠得太近得缘故,稍有一点点响动就会被注意到,他们这只精英小队只有几百号人而已,一旦被发现,只有被屠杀的份儿,唯有突袭,才能谋求胜利。 姜霆夜连呼吸都放得很轻,把手里的尸体极轻的放下以后,姜霆夜开始打量前方十数步距离外的东曙军队。 这支队伍中间已经堆积了不少的石块,他们来得太晚了,这一路耗费了太多的时间,此时天色已经发白,姜婉他们的军队片刻就要到了。 而且。。 姜霆夜望向对面黑漆漆的另一侧山崖,不知道明菖带领的娘子军进展如何,希望她们也已经顺利到了,江莠的计划非常大胆,也非常冒险,一旦成功,吉城战役将会成为继阊阖要塞之战后的又一场封神之战。 姜霆夜太需要这次的功勋了,只要能够拿下这场战役的胜利,他便能千古留名,如此大的功绩,完全足够给沈玲珑要一个诰命! 他必须要赢! 这群东曙士兵,已经开始行动起来,姜霆夜看他们的举动,瞳孔微微收紧。 他们已经开始推动石块,准备要往下推了。 姜婉他们已经到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姜霆夜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冲出去。 他有些懊恼,如果自己能够再快一些!再快一点就好了,这样的话,这些石块就不可能落下,大晋的伤亡将会大大减少。 可现在想这个已经没用,姜霆夜只能相信姜婉,相信祁瑛,相信他们一定能够冲锋突围,等待他们的援兵到来! 巨石一批一批的落下,姜霆夜一直强忍着自己的个人情绪,他盯紧了东曙士兵的动作,像是躲在丛林里的猎手一般。 他听见了峡谷底传来的奔腾之声,片刻后,便是刀剑碰撞的拼杀。 姜霆夜知道,就是这个时候了!决一死战的时候,已经到来! 他拔出自己的长剑,没有一声呼喊,也没有做一个动作,他悄无声息的冲向了前方还在专心对付下方军队的东曙士兵,跟随他而来的大晋士兵更是默契的跟上姜霆夜的步伐。 身后百人的响动引得东曙士兵们回头来看。 他们推动石块,站在崖边,几个人挤在一起,一起回头的场景透着一股诡异。 他们脸上有一种茫然的惊慌,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是谁,就已经被挥动的长剑劈砍到了身上的各个部位。 下一秒,众多身影从天而降,落入这条深邃的峡谷之中。 · 武胜回过头。 想去看究竟来的军队是哪方的。 他的余光依旧落在姜婉的方向,他实在心惊,一个女子能够有如此巧妙化解力道的招式,战场上千锤百炼出来的战神皇后,果然比传闻中的还要可怖。 武胜希望看见自己想看见的场景。 可惜事与愿违,从远处山后绕出来的军队,盔甲上带着火焰一般的记号。 那不是东曙的军队,那是大晋的雄兵! 最让武胜感到害怕的是,领头高举大晋旗帜的士兵长矛上,正插着陈将领的头颅。 他们山崖上的军队。。全军覆没了。 那样的防守和险情,大晋竟然能够伏击成功,真像是从天而降一般,武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恐惧和惊慌让他面目扭曲,大晋的实力亲眼所见之后,武胜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宋掷傲会毫不犹豫的丢盔弃甲逃离。 现在他也想逃离,陈将领的头颅,让他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武胜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让他策马朝着吉城的方向冲杀过去。 现在大晋的队伍还没有堵死退路,武胜大喊着‘撤退!撤离!’想要回到吉城再重整迎战。 至少能够再拖一拖,峡谷战败,但吉城的城门与边城不同,那边更加的坚固难以攻克!是吉城的第二道壁垒! 只要能够回去!还能撑一撑! 武胜的心里只剩下了这个念头,耳边的风声混杂着惨叫,他觉得耳根都在发痛,但他没有停下来。 身后没有人追来。 武胜紧张的回头去看,发现姜婉勒马立于原地,她四周已经挤满了大晋士兵,有人守护,姜婉已经不用再挥动自己的长剑。 她只是那样远远的看着逃离的武胜,这样的眼神和情景,比回头看见姜婉快要追上自己的场景还要可怕。 武胜吓得肝胆俱裂,满脑子都只有一个疑惑:为什么不追?! 大晋皇后为什么不追击他?! 到底为什么?! 很快,武胜就得到了答案。 他的不安让他不停的在狂奔中回首张望。 最后一次回首里,武胜终于看见了那个答案。 为什么大晋皇后不追呢? 因为不用追了。 武胜瞪大了眼睛,这一瞬间,他竟然忘记了回过头试试能不能逃过这一劫。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高坡上,骑在马上的英姿少年。 少年眉眼间皆是桀骜与傲气。 他看似信手拉弓,却又给人一种他必能射杀的自信。 那少年就在武胜的逃亡路中,他好像在那里等了很久了,这一路,都用那箭头,瞄准了慌乱无措,四处寻找的武胜。 直到武胜看见他,他才粲然一笑。 然后轻轻松了手,一气呵成的帅气动作,武胜看见了他垂下长弓后轻蔑又冷静的眉眼。 也看见了划破长空,连空气都斩出痕迹的长箭。 呼吸间,长箭精准的射杀武胜的额头。 他从马上摔下来。 吉城失守。 就在此刻。 姜霆夜策马,拔出长剑,快速到武胜跟前,斩下了他的头颅。 少年成名。 亦在此刻! 176、帝后威震四方 http://.biquxs.info/

吉城一战,大晋伤亡一样的惨烈。 石阵坠落中,祁瑛受了伤。 他跟在姜婉后面,正好是石阵坠落最凶猛的时候,更为安全的先锋位置,他毫不犹豫的留给了姜婉。 没有了将领的东曙士兵变成一盘散沙,被大晋的士兵一冲击,就全盘擒获了。 祁瑛笑着说伤得不重,只是抬手去劈砍飞来的石块时候歪了方向砸在了胳膊上。 姜婉才不相信,满心焦灼的让队伍都快一些,进了城收拾出一处干净地方来,才好看看究竟伤成什么样了。 明菖是在武胜被射杀之后才匆匆赶来的,正好看见姜霆夜高举武胜头颅的一幕。 她身后被俘虏的赵将领只看了一眼那边的情景,立刻就闭上了眼睛。 太过于惨烈,已经分不清楚心里面究竟是觉得悲凉还是害怕了。 明菖率领的娘子军到底是比不上姜霆夜那边进度快,只赶上了伏击,伤亡也不少。 最后关头的长枪俘获险而又险,要不是明菖经验丰富,恐怕也很难拿下。 到底还是上年纪了。 明菖轻声感叹。 倒是姜霆夜的优异表现,大大超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素日里纨绔,如今大展身手,让人大为改观。 姜家小公子是有真本事的,这场战役,够他吹一辈子的了。 大晋大军很快就破开了吉城的城门,大批军队进入后,迅速开辟了一片区域作为休整之处。 明菖到峡谷外将江莠接到吉城来,真打了胜仗,江莠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这场战役的冒险程度让她一度在行军之前想要反悔,想要再细细琢磨有没有更加稳妥的方式。 上山夜袭,帝后行军,任何一边稍有差池,这场战役就必败无疑。 可姜霆夜和明菖完美的完成了这场默契之战。 进到吉城之中的时候,江莠觉得自己的眼眶湿润了。 此时天早已经大亮。 惨烈战况的峡谷里,堆积满了尸体还没处理。 可不远处的吉城,却又是一番安静祥和的景致。 这座城没有受到战火太大的波及,城内留守的兵力太少,被俘的东曙士兵凄厉的喊声和被悬挂起来的武胜及陈将领的头颅,让剩下的东曙士兵全都丧失了抵抗之心。 破开城门口,大晋也并没有进行大规模的屠杀,对于这座城的百姓来说,他们已经算是非常温和了。 姜婉挂心祁瑛的伤势,此次出征,殷正山作为军医跟随,他替祁瑛取下护甲,袖子撩起来,就看见手臂被砸出一片血肉模糊的伤痕。 姜婉倒吸一口冷气,看向殷正山:“很严重么?” 殷正山神情严肃:“伤到骨头了,这只手得固定正骨,好生养几个月才行。” 说完,已经让人去城里得药铺寻他要得东西。 姜婉面容一紧,看向祁瑛,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责备:“伤得这样重,自己不知道疼的么?!都这样了,还跟我说没事?!” 祁瑛挂着浅笑,像是真不觉得疼一样,姜婉跟他生气发脾气,他也觉得受用,用另一只手去拉她,被姜婉生气推开。 祁瑛深深望她一眼,轻声道:“我不疼,没伤在你身上就好。” 姜婉身形一僵,心里更难受两分,她不动声色的往祁瑛那边挪了挪,伸手拽他的袖子,不说话了。 殷正山药箱里随身带着应急的药,这会儿正在旁边的桌子上不知道捣鼓什么。 姜婉等得心急,祁瑛虽然嘴上说不疼,不想她担心,也不想她难过,可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是控制不了的,他表面上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姜婉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伤到了骨头,肯定是疼的不行。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人带着药材和固定手臂的东西回来,姜婉急得发火:“人呢?!去那么久?!” 殷正山停下手里的动作,到旁边洗干净手,说自己出去看看。 姜婉深吸口气微微颔首,也知道这里是吉城不是九仙,有些事情急不来,大家都不熟悉这地儿,找东西是要慢一点。 但事情比姜婉想的要糟糕。 片刻之后,殷正山就回来了,一并跟来的,还有明菖。 “吉城的百姓暴动了。”明菖眼睛很红,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所有人都非常的疲惫,吉城百姓突然的暴动已经激怒了大晋士兵,姜霆夜这会儿正在镇压,又没有要屠城,不知道这些百姓怎么回事,突然就要暴起寻死,真觉得大晋不会杀他们? 姜婉皱眉:“很严重么?” “吉城百姓太多,早前应该是被东曙的几个将领鼓动过,现在有一种要鱼死网破的感觉,好像笃定了反不反抗都会死,丞相已经到前面去了,但是东曙百姓什么都不听,也听不进去,我瞧霆夜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怕是要动手的了。”明菖揉揉算账的太阳穴,疲惫的叹口气,“吉城虽然攻下来了,我们的伤亡也很严重,大家都已经很累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对付这些发疯的百姓,而且。。很多伤员需要有地方救治,跟来的军医远远不够,药材也需要就地采集,我们得让吉城的大夫配合治疗,得让他们知道只要乖乖听话就不会有生命危险,否则人心惶惶,怕是也不肯给咱们救治。” 明菖手底下得伤员也不少,她心里着急。 姜婉沉吟了一下,随后抬起眼帘来:“把嚷嚷的最厉害的,一直在人群里面鼓动闹事的都抓出来。” 明菖颔首:“已经着手去做了,抓到以后呢?” 姜婉眼中闪过狠厉和冷漠:“杀。” 百姓是最好被鼓动的,也是最好被镇压的。 生死关头,真的要把自己的血都撒在这里的人,没有多少。 东曙灭了,还会有大晋。 将来,这片土地上还会有千千万万的国度。 百姓的要求很少,只要活着,有饭吃,有衣穿。 统治者的更迭,对他们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冲击,生活上的改变,也不会。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谁都不希望战争一直这样持续着。 如果大晋的统治下生活能够更好,那么换作大晋百姓的身份,也没有什么所谓。 这才是大部分百姓的心理。 如果没有人在人群里各种煽动鼓舞,绝对是不可能发生大规模的暴动的。 军队不行,想让百姓来赴死? 姜婉咽下涌上喉间的恶心,她真是理解不了东曙这个国家的人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明菖得了姜婉的命令,心里松乏几分,姜婉一向果断,能够杀无赦,自然是最好的。 她走之前问了问祁瑛的伤势,两人说话的时候祁瑛都紧闭着眼睛,姜婉语气沉重起来,说状况很不好,刚刚还有精神跟她说话,这会儿已经烧起来了。 行军途中高烧不退是非常严重的事情,天气也渐渐热起来了,姜婉真怕祁瑛的伤口恶化,她心情也不是很好。 明菖宽慰了几句,但这种事说多了也没什么太大的意义,是以让姜婉安心留在这里照顾祁瑛,吉城百姓的事情交给她和姜霆夜就行了。 姜婉颔首,现在要紧的还是药材,虽说百姓们暴动起来,但士兵们还是破开药铺拿到了殷正山要的东西。 之后便是清洗伤口,上药,固定手臂。 祁瑛昏昏沉沉的,不能像清醒的时候那样强忍着疼痛。 他一直在出汗,烧得迷糊睁不开眼,姜婉抱着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握住了他另一只手,轻柔的宽慰,让祁瑛知道自己就在他身边。 殷正山动作已经很快了,姜婉看着热水变成血水,伤口清理干净,覆上药粉,裹上纱布。 接下来的三个月里,祁瑛都不能提剑了。 吉城很快就被平定下来。 姜霆夜斩人斩得痛快,没有了人群里撺掇挑事带头的,很快各种各样的声音都被镇压了下去。 到了傍晚时分,祁瑛被移到了开辟出来的干净房间里。 吉城陷入了战争过后的平静期,姜婉却无心入睡。 祁瑛的情况不是很好,殷正山也不敢离开,一直守着熬药,没过两个时辰就要来给祁瑛换药。 夺下吉城,几乎是对东曙致命的重创,王朝颠覆的戏码,似乎又要再次上演。 姜霆夜知道姜婉担心祁瑛,也乖乖的在一旁帮忙,冷帕子盖在额头上一条一条的替换,姜婉握过姜霆夜递来的帕子,轻声道:“去歇会儿吧。” 姜霆夜眨了眨熬得通红的眼睛:“我不困,姐,我陪着你。” 姜婉把他拉开一点:“听话,去歇会儿,不然我累得撑不住的时候,谁来替我?” 姜霆夜站定,觉得姜婉说得有道理。 左右这时候她是睡不着的,不如他和明菖多歇会儿,到时候姜婉撑不住了,两人也好有经历应对。 攻下吉城并不代表就已经完全掌握了吉城,这里和之前的城镇不一样,吉城的暗地里,还有不少涌动的小心思。 把姜霆夜劝走之后,姜婉继续给祁瑛替换额头的帕子,以及定时给他擦拭身体降温。 殷正山算着时间端汤药过来,闻着味道便很苦,祁瑛烧得迷迷糊糊,喝药也艰难,姜婉干脆用嘴喂他,免得药吐出来,折腾半天还没有效果。 唇齿间的苦涩交融,姜婉这次一点儿也没喊苦,静月好不容易寻来的两颗糖也没吃。 她这样沉默的坐了小半夜,才终于长长的呼出一口气,转脸对静月道:“两人并行不能放开了跑,恐怕也很难避过石阵,他让我在相对更安全的位置。。” 静月应声:“皇上与娘娘心意相通,若是今日伤了娘娘,皇上只会比娘娘难过百倍。” 行军途中,任何的意外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更何况是这样的冲锋陷阵,仅仅只是受伤,已经是非常好的气运了。 姜婉明白祁瑛的心思,也明白静月话里的用意。 她扯了扯嘴角,继续给祁瑛降温。 折腾了大半夜,姜婉累得趴在祁瑛床边睡着,迷糊间,感觉有人很轻了触碰她的脸颊。 姜婉惊醒,抬起头来。 祁瑛已经醒了,脸上的潮红消退了不少,微眯着眼睛,虽然没有什么精神,但人已经清醒了很多。 见姜婉睁眼,他干哑着声音道:“吵到你了?” 姜婉起身,伸手先摸了一下祁瑛的额头,已经没有那么烫了。 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来,赶着到外面的桌上给祁瑛倒水,顺便喊醒在屋内靠着屏风睡着了的静月,让她去把殷正山叫过来再看看。 温水递到祁瑛嘴边,他全都喝下去以后,姜婉才终于露出了笑意:“身上是不是很疼?” 祁瑛吐出一口浊气:“不疼。” 死不松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怪脾气。 姜婉干脆不问了,一下子醒了之后便没了睡意。 殷正山慌慌张张赶来,瞧过祁瑛,说是退热了,又再重新上了药,确保伤口没有化脓后,才说之后可以一天换一次了。 折腾一宿,姜婉终于可以安心睡会儿,心里头的石头落下,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正午。 之后的月余时间里,姜婉的队伍都留在吉城整顿。 而吉城的百姓,也在一场又一场的镇压中,终于不敢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吉城失守的消息一路传回东曙皇城。 东曙皇知道此事的时候,终于在朝堂之上,感觉到了心慌和心惊。 战争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大晋是不可能再接受谈判退兵的了。 亡国这两个字原本听上去还很遥远,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好像就已经是眼前的事情了一般。 朝堂之上人人静默,就连玄瑾,都无言以对。 将领和士兵派出去,能够用上的战术也都用上了,吉城那样天时地利人和的地方都能输,东曙还怎么阻挡大晋骑兵的脚步? 这完全就是上苍眷顾,根本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 玄瑾也没有办法。 东曙皇对他也已经失去了信心,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失去了信心,包括他自己。 得到消息之后,东曙皇便处于一种自暴自弃的状态,精神状态也开始变得不好,总是半夜癫狂的笑,或者放肆地放纵,像在进行最后的狂欢一般。 而吉城里,大晋的军队依旧没有停下步伐。 祁道安顿好了早前攻克之下的城镇后便带兵前来支援了。 应姜婉他们出发之前的吩咐,祁道还等到了又从九仙带来各种物资和兵力的明月臣。 浩浩荡荡的大军重新补给,却没有立刻定下接下来要往何处。 这对于东曙来说,无异于是一种心理上巨大的折磨。 吉城失守的事情,也让东曙彻底陷入了恐慌之中。 大晋的铁骑就快要踏往皇城了,一连折损如此多的将士,饶是东曙多年积累,也免不得元气大伤。 大晋帝后的威名响彻大晋,如今也响彻了东曙。 再也没人敢小觑大晋的勇猛。 他们像是天兵一般,所向无敌。 当年的南淮前朝是如何在短短几年里覆灭的,如今东曙也要同样的经历一遍。 唯一不同的是,当年的祁瑛姜婉还很稚嫩,而如今的大晋帝后,已然是展翅高飞的雄鹰,他们攻打东曙的战术更加成熟,也更加迅猛,攻克城池的速度,也远在当年之上。 吉城的胜利同样也传回了九仙,再一路报捷,将消息送往盛京。 陆燃看见消息的时候,难以克制的红了眼。 这场胜利对于帝后,对于大晋,都是太重要的一战。 举国上下,热情高涨,前所未有。 朝堂上悬着的心,也终于都放了下来,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无比欣慰轻松的笑意。 对于前线的支援,也全国达到了未曾达到的高度。 安吉禾甚至已经不必费心去想国库里的钱该怎么来,臣民们捐赠的银两,各郡县送来的筹款,已经达到了非常可观的数字。 后备如此充足,帝后在前线可保无忧。 走出金池殿偏殿的时候,陆燃突然停下脚步,往后宫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问云间道:“消息送到后宫去了么?” 云间眨眼:“过会儿应该就会传过去了。” 陆燃沉吟了一下,又折回去,亲手写下了一张字条交给云间:“把这个送到茹嫔娘娘手里,她惦记着皇后娘娘,又带着三皇子,已经很辛苦了。” 云间怔了一下,想起上回茹嫔那般气势,想了想,还是去找长忠比较好,他可不想自己去后宫里。 陆燃的字条经手云间和长忠,很快就送到了茹嫔的手里。 祁炎已经一岁半了,活泼好动,也已经会喊几个简单的词,刚学会站,每天都乐此不疲的要爬要走。 茹嫔只能拖着他在榻上走动,让他趴在窗边看看外面的风景。 长忠送纸条来的时候,祁炎正指着窗外新送来的一对白鸽喊:“鸟。。鸟。。” 茹嫔心都化了,笑着应声:“对,是鸟,咱们三皇子真聪明。” 祁炎乐呵呵的拍手笑。 金珠和长忠一块进来,小声喊了茹嫔一句,茹嫔才把祁炎抱到自己腿上,他不肯坐,立刻又抱着茹嫔的脖子踩着她的腿站起来。 茹嫔只能托着他,这才腾出空来同长忠说话。 长忠瞧一眼三皇子,笑道:“娘娘,是陆大人送了纸条来,似乎是前线皇后娘娘的消息,请娘娘过目。” 177、破皇城俘皇室 http://.biquxs.info/

茹嫔一愣,没想到陆燃会给她送这个,听长忠说是关于皇后娘娘的,倒也没多想,直接就接过来了:“难为陆大人有心想着。” 她展开纸条,上面写着:前线大获全胜,帝后顺利攻占吉城。 接手后宫的这段时间以来,茹嫔的情绪越发平稳沉静,和以前那种慵懒闲散的状态完全不同,整个人也有了当家作主的几分气势。 而今看见这短短两句话,茹嫔竟然失声痛哭,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长忠何尝不也是提心吊胆,就连云德宫里被禁足的太后,也时时想办法递消息出来询问战况,她的两个儿子都在战场,太后禁足云德宫的这两年间,身子也日渐不好,听说是积郁在心,也积怨在心,不肯放过自己,心不宽,如何能身体好得起来? 饶是如此,身为母亲,太后依旧还是担忧自己的儿子。 茹嫔这一年半以来的担惊受怕,也不是旁人能够感同身受的。 她不止是为了自己。 更多的,还是为了怀里这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婴孩。 他的父皇和母后都在最危险的地方,茹嫔有多挂念祁炎,就有多担心前线。 如今好了,一句大获全胜,攻占吉城,这段时间以来积压在心里的情绪瞬间都有了可以寄放的地方。 祁炎不知道茹嫔怎么了,他睁着疑惑的大眼睛看着她,嘴里含含糊糊的喊着听不清的音调。 他大概也能感觉到茹嫔的情绪,小手在茹嫔捂住眼睛的手背上拍了拍,像在安慰她,说他在这里一样。 长忠感慨,和金珠一起被茹嫔感染,也一下子红了眼眶:“娘娘可以安心了,吉城如此凶险之地,皇上和皇后娘娘都能攻克,上苍眷顾大晋,这场战争,就快要结束了。” 茹嫔的情绪因为感受到祁炎的触碰而渐渐平静下来。 她把眼泪擦干净,很轻的应道:“就要结束了。” 听上去有些轻松,也有些惆怅。 对于陆燃的好意,茹嫔也请长忠代为感谢。 大晋打了胜仗的消息,没多久也传遍了整个后宫。 秋日里了。 又是一年。 明年的这个时候,姜婉他们或许就能够回来了。 茹嫔抱着祁炎,看他拨弄手中的积木,他现在还不太会搭建什么,只是把各式各样的积木都累在一起,然后又看它们失去平衡轰然倒下。 祁炎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因为积木的倒塌或哭或笑,他就只是乐此不疲的重复同样的事情,在专注去做的事情上,祁炎从小就表现出了惊人的专注和毅力。 茹嫔忍不住会想,再过几年,祁炎就会开始为成为一代君主而学习。 他要读文,也要习武,大晋的山河已经开辟得如此广阔,小小的人儿有一天也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也会有自己精彩的一生。 到了那个时候,或许茹嫔还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这个秋日,她怀里这个小小软软的孩子,正在认真专注的,摆弄自己手里的积木。 她和祁炎的母子情分太短了,但也足以让她铭记一生。 · 祁瑛的伤势在退烧之后开始好转。 殷正山随身带着的药都是极好的,就是怕出现突发的状况。 吉城一日日安稳下来,祁道在这方面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早前攻克下的城池,大半也都是祁道的雷霆手段镇压得死死的。 这些天江莠都和祁道在一起,吉城的情况又有不同,但两人搭档着干事,倒是事半功倍,完全没有最开始一见面就彼此伤害的情景发生了。 他们终于找到了彼此都舒适的交往方式。 在吉城的这段时间里,每个人都在生死战场上,更加清晰的找到了自己灵魂深处最害怕失去也最渴望珍惜的东西。 当失去和拥有的界限越发清晰的时候,人们总是会更加看重能够在一起的时间。 哪怕奔赴而来只问一句你好不好,也是可以安心一整日的话。 祁瑛不愿意让自己的伤势耽误了行军,将将一个半月就威胁殷正山把板子给他拆了,被姜婉逮个正着,挨一顿批。 两个月的时候,又威胁殷正山把板子拆了,被殷正山告到姜婉跟前,又挨一顿批。 殷正山很难,好不容易等到三个月满拆绷带,骨头也都长好了,祁瑛跳起来就要提剑,被殷正山扑通一声跪下抱住腿:“皇上,还得养养,这段时间不能提重物呐。” 殷正山嚎得祁瑛耳朵疼。 声泪俱下,一副今儿您碰了剑,这条命我就交代在这儿了的惨状。 祁瑛深吸口气,忍下了把殷正山当场砍了的冲动。 结果殷正山一转脸又跟姜婉告状去了,祁瑛没挨批,剑被没收了。 背手站在整装待发的士兵前的祁瑛很惆怅。 果然当时还是该把殷正山劈了。 知道自己处境不妙的殷正山躲着祁瑛,姜婉不在,他绝不出现。 祁瑛一肚子火都被他搞得哭笑不得,这事儿也渐渐就作罢了,为着以后这只手还能自如的运用,殷正山这样的举措其实也没什么错,都是为他好。 只是祁瑛自己心里难受。 从盛京出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他都是和姜婉一起的,战场上他看着她,就能护着她,现下他在吉城养伤,三个多月期间姜婉和姜霆夜他们三进三出,在外面打了三场仗,皆大获全胜。 这几日,江莠已经计划好了下一步的路线,今年的年节肯定是过不了了,接下来的小半年里,肯定都会一直在出征路上。 盛京的补给源源不断送往九仙,九仙又源源不断的沿着姜婉他们出征讨伐下来的城池,一点一点送到吉城。 后续的补充总是很充足,这一块儿也是江莠在管,她说能支撑小半年不间断的征伐,那么就一定能。 明年的这个时候,可以到东曙皇城。 “如果像攻占吉城这样打的话,年节左右就能到了。”江莠在地图上比划,“但吉城已经攻克,没有必要再如此冒进,稳一点比较好。” 大晋现在要的不是另一场与吉城相仿的战役,大晋铁骑的恐怖,早已经深深种进了东曙皇室的心里。 大晋现在需要的,就是稳扎稳打的每一场胜利。 姜婉明白江莠的意思,祁瑛的受伤也让她更加赞成稳当一些的打法,时间长一点没有关系,但大家都要平平安安的回家去,伤亡越少越好。 这条漫长的征途,也终于看见了最后的曙光。 祁瑛执意要跟着姜婉一块儿出发,他不能握剑,说好了在殷正山松口之前都只乖乖随军,姜婉这才答应。 姜霆夜这三个月来跟在沈玲珑后面像跟屁虫一样,絮絮叨叨念个没完,念得沈玲珑心慌,让他别这样一天到晚跟她说话,以后日子还长呢,这样说下去,像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说完沈玲珑自己脸色一变,呸呸呸了三声,立刻双掌合十拜天:“信女胡言乱语,胡说八道,千万别当真千万别当真。” 姜霆夜看她,傻呵呵的笑,觉得沈玲珑这样子可爱死了,要不是周围都是来来往往的士兵,姜霆夜恨不能抱着她亲一口。 沈玲珑一看姜霆夜居然还敢笑,气不打一处来:“笑什么?!好笑吗?!你出征的时候小心一些!真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不会伤心!回去我就嫁给别人!” 姜霆夜这下不笑了:“我这才跟你说了几句话?怎么可能就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胡思乱想什么呢。”说完,姜霆夜一把把沈玲珑往怀里一搂,语气霸道道,“我跟你说,你别想着嫁给别人的事了,现在谁不知道咱们两的关系?谁敢要你?你就乖乖等着吧,我。。” 姜霆夜话还没说完呢,沈玲珑已经猛地踩了他一脚,脸红透了的弹开。 这家伙,真是明目张胆,他这一抱,路过的人几乎都投来了目光,不少人掩嘴轻笑的声音沈玲珑都看见了。 像什么样子。 她又羞又气,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转身就跑,不理姜霆夜了。 吃痛的姜霆夜没拉住沈玲珑,看她跑远了,还挥挥手让看热闹的士兵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跟自己未来媳妇儿亲热亲热,有什么好看的。 没过几日,姜霆夜便又重新准备率兵出发了。 留在吉城的人依旧是祁道,后方有他坐镇,姜婉和祁瑛都放心。 江莠和沈玲珑也留在了吉城待命。 这一次跟着一块儿北上的,除了后面赶来支援的明月臣,还有明蔷。 他和明蔷再次见面,谁也没有再提起之前的事情。 明月臣这次依旧跟着明菖往其中一个方向发起进攻。 帝后的军队永远是主力,姜霆夜和明菖作为副队,所有的路线最终都是为了和帝后汇总,为帝后做支援。 一路北上。 畅通无阻。 明蔷被俘虏与大晋军队里的事情,是在又翻过一年的冬日里,才被东曙大军知晓的。 他们其实都已经默认明蔷已经死了。 距离她被俘虏已经一年过去,谁都没有想到,她还会再出现在大晋的军队里。 东曙人的怒火,也就全部都落在了明蔷的身上。 她再次背上了叛徒,妖妇,祸害的名声。 好像东曙屡战屡败的根源终于找到,好像一切的恐惧和彷徨,也有了宣泄之处。 可依旧什么用都没有,他们的咒骂和无能的愤怒无法传到明蔷那里,也无法阻止大晋的军队往前推进的脚步。 他们把一切的缘由都推到一个女人的身上,好像一切的开始,亡国的缘故,也都是因为这个女人。 然后一同被指责的,还有宋掷傲。 身为太子,贪图享乐,偷偷过淮河去大晋玩,竟然带回来这样一个亡国之相的女人。 还有明蔷和宋掷傲的儿子宋昭华,还未满八岁,他原本是东曙太子的长子,如今却突然被素日里和和气气笑着的大臣们咒骂。 宋昭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想问宋掷傲究竟怎么回事,可一向对他还算不错的父亲,这一瞬间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他平日里买醉想要麻痹自己,战火即将烧到东曙皇城来的时候,宋掷傲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却又对现状无能为力。 他只能睁着眼睛,看着自己成为王国太子,看着原本就快要到手的皇位,因为宋玉娇的无用,因为明蔷的无用,彻底断送。 他看宋昭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什么无比恶心的东西,他没有了更多的宣泄之处,对着一个八岁的孩子,说出了藏在内心恐惧之下最恶毒的话:“怎么了?!你要好好问问你那个娘!是她带着那些恶鬼要来锁我们的命了!” 这些话,都不是事实,只不过是东曙朝堂之上的无用之人,说来逃避撇清自己责任的话罢了。 可宋昭华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觉得宋掷傲吓人,他大哭起来,念着‘我娘不会的,我娘不会害我的,我要找我娘,我要找我娘!’ 他不哭还好,他一哭,宋掷傲原本脆弱的神经更是瞬间就绷断了。 宋掷傲伸手拽住宋昭华的衣领,大吼咆哮道:“闭嘴!不许再哭了!我让你闭嘴!” 他抬起手,一巴掌就要落在宋昭华脸上的瞬间,外面突然尖叫着吵闹起来。 所有人都在混乱的奔跑,宋掷傲心里一惊,把宋昭华一扔,跌跌撞撞站起身来,到门口抓住慌张跑过的下人:“跑什么?!” 下人尖叫着,脸色惨白的喊:“来了!来了!大晋的军队!到城门下了!” 宋掷傲一震,松开了手。 东宫全乱了,所有的丫鬟小厮都在忙着逃命,现在谁还管什么太子不太子,主子不主子的,他们只是奴才,这样的杀身之祸轮不上他们,现在不跑,等着为皇室陪葬么?! 四周的跑动声,尖叫声,落在宋掷傲眼里,让他整个人都绷紧了身子,感受到了亡国带来的真实感。 大晋的军队真的到了,现在。。就已经在皇城外了? 他木讷的想要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的身子动弹不得,好像连血管里流动的血都冰冻住了。 好冷,不自觉的开始发抖。 宋掷傲深吸口气,缓过神来的瞬间,听见宋昭华还在哭喊着要找娘。 宋掷傲眼中闪过阴狠,这些天听多了埋怨的话,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好像是真的了。 他当年把明蔷带回来,就是个错误。 这个孩子,也是个错误! 既然已经都要死了,那么好啊,宋掷傲终于迈动脚步,上前把宋昭华从地上提了起来,他哑着嗓子,冷冷道:“好,我带你去见你娘,给我站直了,好好的看看现在的皇城,也好好的看清楚你娘!” 宋昭华被宋掷傲拖出门外,拖出东宫,大街上比府里面混乱千倍万倍,时不时有皇军往城门方向冲去,像是飞蛾扑火,更像是自寻死路。 可是他们必须要去,这是他们的使命。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宋昭华已经不哭了,他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已经哭不出来了,从前出门,他身边总是跟着许多的奴才,可今天宋掷傲带他出来,没有马车,也没有下人,就他们两人在街上走着,从前见着他要给他行礼的人们从他身边奔跑而过,根本不在意他了。 宋昭华知道事情已经很不对劲,他挣扎着想退后,尖叫着说:“我不去了!爹!我不去了!” 宋掷傲没有理他。 他看着皇城城墙的方向,继续朝那边走去。 到了城楼底下的时候,才终于有人认出了他,慌张的上前来请他往皇宫里去。 走到这里,宋掷傲反倒是不怕了。 他神情空洞,问了句‘去不去宫里有什么区别吗?’,拦住他的皇兵一时语塞无言以对,竟然就看着宋掷傲托着年幼的宋昭华,朝着城楼上面一步一步走去。 宋昭华已经吓傻了,他紧紧贴着宋掷傲,这个时候早已经想不起来刚才宋掷傲恶狠狠的神情,现在拉着他的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依靠。 一路上了城墙,宋掷傲在重重遁甲的掩护下,寻到了一处望烽台。 下面就是大晋的军队,宋掷傲把宋昭华举起来一些,让他可以看见望烽台细小的观望口:“看见你娘了吗?” 宋昭华带着哭腔开口:“爹,我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 宋掷傲找来东西给他踮脚,让他踩在上面,冰冷的声音下达命令:“看!把你娘找出来!” 宋昭华哭得眼眶里都是眼泪,可是他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抽搭着松动肩膀,不断地擦泪,努力去看下面的人影。 他刚稍微镇静下来一点,下方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喊声。 “破皇城!俘皇室!” “杀!” 宋昭华瞬间又止不住泪,大哭起来。 宋掷傲听得心烦,拎住他的衣领子,片刻后盯紧了自己手中的宋昭华,心中浮起一计。 他抓着宋昭华离开望烽台,快速到弓箭手旁,下面密密麻麻的大晋军队正在冲锋,根本分看不清楚明蔷究竟在什么地方。 宋掷傲把宋昭华举起来,他半个身子都伸出了城墙之外。 宋昭华尖叫着,视线里全都是涌动的大晋士兵。 “明蔷!”宋掷傲阴冷的喊了一声。 东曙亡了。 他活不成,她也别想活! 178、招降玄瑾入晋 http://.biquxs.info/

宋掷傲的声音其实根本就传不出那么远。 他喊了好多声,还是姜婉抬起头来看见城墙上挣扎的身影时,发现的已经哭得声嘶力竭,脸颊也充血的小孩子。 姜婉呼吸一滞,这样危险的场面,她看了都心惊肉跳,那么小的孩子,被自己的父亲这般对待,还是为了引出自己的母亲来,如何承受的住?! 宋掷傲已经疯了!他这个人已经没了人性,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利用来做这样的事,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足以泄愤! 姜婉看向已经冲上前方的士兵,攻城自然是不可能停下来的,她答应了明蔷要保住她的儿子,虽然没有见过,但看现在这个场景,也不需要见过了。 姜婉回身,准备让人传话给祁瑛,让他拉一弓直接射杀宋掷傲,旁边的东曙士兵已经回过神来,都在劝阻宋掷傲这样的行为,宋昭华的腿和身子已经被好几个东曙士兵拉住了,宋掷傲被射杀后松手,孩子也不会掉下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可姜婉能够这样冷静的分析并且制定出计划,明蔷却不可以。 她原本就在人群之中,明月臣和明菖最先和姜婉会师,此时在后方等待着下一步的行动。 明菖愣了一下,反应比明蔷稍微迟钝了一些,她愣神的功夫里,明蔷已经失去理智,冲上前去了。 她首先是一个母亲。 而宋掷傲是个疯子。 明蔷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冲上去,可她更知道宋掷傲这样做是为什么。 她必须出去。 这样她的儿子才能够安全。 在这种时候,由不得明蔷想太多,也由不得身边的人迅速做出第一时间阻止她的举动来。 明蔷义无反顾的朝着皇城之下过去了,她手被绑住了,可双腿还能跑,她混进大晋士兵里,片刻就和明菖阻隔开很远,已经拦不住了。 明菖大喊明蔷的名字,声音不知道怎么传到宋掷傲耳里的,或者说他原本就已经找红了眼,一点点不同于士兵走向的异动,他都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明蔷出现了,她果然在这里。 宋掷傲嘴角扬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来。 明蔷在下面惊慌的喊着,宋昭华哭得快断气了,他也看见了正在靠近的明蔷,哭声更加的凄厉,一声一声的喊着娘。 脆弱无比的孩子,内心深处能够紧紧依靠着的,永远只有自己的娘。 明蔷被那一声声哭喊喊得肝肠寸断,她恨不能上前去,恨不能把宋掷傲千刀万剐。 有什么冲着她来!放过她可怜的孩子! 可宋掷傲不会放过,他自己逃不掉,那么所有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要想跑掉。 他终于癫狂又阴冷的笑起来了,他命令身边的皇兵就这样拽着宋昭华,谁都不许拉他上来! 宋昭华哭得太久,倒挂着身子太久,已经开始有些缺氧了。 但宋掷傲不管,他拉圆了长弓,让其他的弓箭手也都拉弓射杀下面的大晋士兵,随后他对准了还在往这边跑的明蔷。 他没有看见的是,远处的明菖,也已经架上了长弓,对准了他的方向。 两支长箭齐发。 划破长空的箭羽,精准的射中了目标。 城楼上绽放开鲜血,宋掷傲嘴角还挂着让人毛骨悚然的笑意。 他知道自己会死。 在城墙上会死,到皇宫里也会死,每个人都会陪着他一起死,所以他先走一步,少受一些折磨。 倒下去之前,宋掷傲看见那支长箭射中了明蔷。 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成为永恒。 而下方的人群里,明蔷也往前跨了一步,直直的跪了下去。 她依旧看着城墙上宋昭华的方向,看着她的孩子被手忙脚乱的皇兵拉上去,看着宋昭华紧闭的眼睛,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她喉咙里涌上腥甜的血,胸口的一支长箭,让她渐渐失去了意识,轰然倒下。 视线的尽头,是旋转的场景,场景里,她看见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明菖。 随后,陷入了黑暗。 破皇城并没有浪费太多的时间。 姜婉和祁瑛踏进东曙皇宫里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大臣官员及其家眷,都和东曙帝后一起,挤在原本宽敞的大殿之中。 皇子,公主,大臣,帝后。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姜婉扫眼看向正中间依旧坐的挺拔的东曙皇,心里五味陈杂。 她也算是,和宋玉娇共生过一段时间的人,真的到了她生活过的地方,真的见到了她生命里存在着的人,那种感觉还是很不一样的。 东曙皇虽然已经年老,可依旧能看出和宋掷傲有几分的相似。 他一直很空洞沉默的坐着,像是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要迎接自己的死亡。 直到他看见了明月臣。 东曙皇死水无波的眼眸,终于激起了一点涟漪,随后波纹渐渐放大,渐渐变成汹涌的惊涛骇浪。 他猛地站起身来,整个人的身子颤颤巍巍,他想了很久,也想不出应该怎么喊明月臣。 因为被宣判死刑的时候,明月臣并没有名字。 他是被抛弃的。 明月臣的目光更是沉静而冷漠,他这是第一次见到明蔷口中所说的,他所谓的父亲。 明月臣对此并不承认,这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如今更是大晋的阶下囚,他持有对阶下囚该有的冷漠态度。 和明月臣对视许久的东曙皇,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从明月臣的眼里看明白了他的疏离和冷漠,短暂的情绪波动后,东曙皇换上了一抹更加空洞的笑意。 他笑得很惨淡,这段时间以来,似乎也想到了很多往事。 他疑心发妻,宠溺妾室。 要杀掉自己的亲生儿子,只因为毫无根据的天灾。 之后又因为与皇后两相厌弃,又纵容贵妃毒害皇后,最终还让她成为了继后。 再之后,便是宋玉娇的出嫁。 这一辈子,好像也没有干过几件好事。 报应不爽,该来的。。都来了。 他没有在最后的日子里指责坐在自己身边的继后,他只是独自想明白了很多事,也接受了很多事,最后的日子里,大家都是要死在一起的人,指责与否,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继后也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她没看见宋掷傲,也没看见宋昭华,他们怎么样了,不用猜也能想到。 在祁瑛宣判他们的死刑之前,姜婉大步走到了继后的跟前,盯着她的眼睛,替宋玉娇,替那缕天地间的幽魂问了一句:“黄泉路上,你能走得安心么?” 死也别想得了痛快。 宋玉娇在那条路上,等着她。 · 东曙帝后及官员尽数看押入狱等待处决。 皇宫里被大晋士兵占据,皇城里也全都是大晋士兵的身影。 姜霆夜来迟,到的时候皇城已经开始肃清。 姜婉在东曙皇宫里漫无目的的走着。 有种隔世的恍惚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曾在梦境中看见过这皇宫的冰山一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宋玉娇共享过身体的缘故。 东曙皇宫和大晋无一处相似,姜婉却觉得似曾相识。 祁瑛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姜婉在这空空荡荡的宫廷里漫步。 一路走到了梦中的后花园,看见了那颗树后,姜婉才停下脚步,抬起头瞧又发新芽的大树。 宋玉娇曾在这里乘凉,饮冰。 那时候她母后也还在。 那时候玄瑾也还在。 他们还是小公主和伴读公子,一切的悲剧都还没有发生,一切的因果都还未曾萌芽。 宋玉娇知道自己曾经有个哥哥的事情么? 姜婉忍不住想,也忍不住抬起手,触碰到树干。 和普通的树没有什么不同,那些存在在记忆里的人早已经消逝了,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姜婉在那树下站了很久,祁瑛安静的陪着她,她站了多久,他就等了多久。 姜婉收回手回过头的时候,正看见祁瑛阳光下柔和的眉眼。 宋玉娇没能等到玄瑾。 也没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而她和祁瑛,是幸运的。 “走吧。”姜婉收敛心神,上前握过祁瑛的手。 这片宫宇很快就要涅灭了。 从此,北水南淮一统,淮河再也不是分割两个国度的分界线,这样恢弘的皇宫,盛京有一座,这里也就不需要再存在第二座了。 东曙这么多年的底蕴不少,这回祁瑛和姜婉没再摧毁,而是都小心翼翼保存起来,全部运回盛京去。 东曙有一处专门存毒的地方,殷正山得了姜婉的特许,两眼放光的进去研究去了,这些东西要怎么保存运送,没人比他懂,除了毒自然还有各种名贵珍稀的药材,殷正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徜徉在自己的天地里,他就快要快乐得升天了。 处理东曙皇室及官员的事交给祁瑛头疼,东曙皇宫重新整理了几间常年没人住过的厢房出来给姜婉和江莠她们歇息。 战争结束了,消息已经一路从最北边往盛京一路传过去,可什么时候能回去,依旧没有一个定论。 从出生到现在,历经整整两年八个月,祁炎都已经三岁了,每次一想到这个,姜婉就自责不已。 为了家国山河,她把自己刚满百日的孩子留在了宫中,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踏上了征途。 她缺席了孩子的三年,细细想来,姜婉还是觉得很遗憾的。 只是祁炎生在帝王家,有些事情也是他该当承受和历练的,静月和江莠时时开导姜婉,生来就注定了不会平凡的孩子,将来是能够理解她和祁瑛的决定的。 他担下这天下的时候,就该明白当年的父皇母后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与奉献。 他只会为之骄傲和自豪。 两人轮番劝说,搭戏台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姜婉被她们两人都笑,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在东曙皇城停留了半月之久,一直没跟她提起处置问题的祁瑛,突然在今晚的时候捏着折子开了口:“玄瑾一心求死。” 从知道宋玉娇死了,大晋要对东曙宣战开始,玄瑾就知道东曙赢不了,也没有了想要求生的念头。 但他依旧尽力出谋划策,却最终没能阻止吉城的失败。 大军攻入皇城的时候,玄瑾是所有官员里面,最平静的那个人。 他欣然接受自己的结局。 可祁瑛却有爱才之心。 如此大的一片疆土收纳,接下来的统治管辖都不简单,他手里急需要可用之才,现成的,祁瑛只看上了玄瑾。 可劝说了好几日,都没有什么进展。 陆燃也不在这里,能劝说玄瑾的人选都没有,祁瑛觉得头疼,斩了又着实可惜,这才在姜婉面前提了一句。 姜婉抬起眼帘:“皇上想用玄瑾?” “东曙这边的民情他最熟,是很好的人选。”祁瑛点头,“陆燃也与他惺惺相惜,斩了可惜了。” 姜婉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才道:“或许臣妾可以一试。” 祁瑛看她。 姜婉浅笑:“或许,他更愿意听听看宋玉娇的话。” 两人之间的心结,总是要有解开的时候。 宋玉娇不在了,另一个人也该背负着她未曾拥有的人生,好好的活下去。 姜婉见玄瑾的时候,也是明月臣往天牢里去见东曙皇的时候。 当年很多事,明月臣想亲口问问,其实内心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既然已经知道了故事的梗概,也就不介意再知道的彻底一些。 他对东曙皇没有什么怨恨,自然也没有什么心态,故事的完整不会影响到他,最大的用处,只是让明月臣能够填补一下自己前六年人生的空白。 明月臣觉得有必要填补,所以祁瑛让他去了,明菖不放心,可明蔷失血过多一直昏迷不醒她也放不下,最终还是姜霆夜跟着明月臣一块儿去了天牢里。 而玄瑾被押送着,送到了姜婉的面前来。 玄瑾看向姜婉的眼睛,他和这位大晋鼎鼎有名的皇后,是第一次见。 可她的生平事迹,已经听得太多太多了。 听说她死而复生,就在宋玉娇死后不久。 多么神奇的巧合和奇迹。 玄瑾从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他没有下跪,只是这般站在大堂中心。 他不知道姜婉和自己能有什么好说的,大堂里连祁瑛都不在,只有皇后和他两人而已,但玄瑾相信,如果自己敢轻举妄动,四周立刻会出现无数人把他当场斩杀。 不说别人了,光是皇后自己,就足够应付他了。 姜婉打量玄瑾,几年没见,他消瘦了很多,骨子里面的尊严还在,但眼里的光已经消散得干干净净。 要怎么开口呢? 姜婉想了很多,但玄瑾真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姜婉发现自己曾与宋玉娇共情过的灵魂和身体,早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你觉得,你就这样随她去了,她就会原谅你么?”姜婉的声音很轻,空空荡荡的大殿把她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玄瑾的瞳孔微颤,半响后,他扯了扯嘴角:“皇后娘娘怎么知道,她不会原谅我呢?” 姜婉和宋玉娇根本就没有时间线的交叠,姜婉来跟他说这样的话,玄瑾觉得有些好笑。 但他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姜婉轻浅的声音又响起:“因为是她,成全了如今的我。” 玄瑾愣住,片刻后在姜婉这句话里品出了太多的意思来。 他脑海中闪过各种各样的念头,却又觉得实在是过于荒诞。 姜婉并没有让他独自胡思乱想太久,她和宋玉娇的这段奇妙缘分,的确太匪夷所思了。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 姜婉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 四周都只剩下了她的声音,娓娓道来如故事一般的叙述,直到结束,玄瑾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大殿里的沉默被无限拉长放大,姜婉甚至能看见玄瑾渐渐发红的眼眶,和颤抖的身子。 他无法反驳姜婉,连一句荒唐都说不出来。 因为姜婉梦中的细节,是真实的发生过的。 那是属于宋玉娇的回忆。 还有一些,他和宋玉娇之间的回忆。 如果姜婉说的是假的,那么她又从何得知这些事情的呢? 这般荒诞的言辞,竟然是真的。 玄瑾深吸口气,忍住了自己快要崩塌的泪。 姜婉没有催促,她在耐心的等着玄瑾的回答。 这是他亏欠宋玉娇的。 往后余生,他该背负着两个人的回忆活着。 他该每一日思恋她,他该让这份感情在这天地里还有承载之处。 他不配得到解脱。 这是他欠宋玉娇的,他要还得干干净净,因与果,都要有始有终,下辈子,他们才能好好的,再相见。 玄瑾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内心死水一般的情绪,因为姜婉的话,激起万层波浪。 良久后,玄瑾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姜婉看见了他眸中不一样的光,和来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他颤抖着嘴唇,很轻很轻的落下音来:“好。” · 晋元八年。 北水东曙灭,天下一统。 同年,玄瑾归降大晋,成为唯一一个得以重用入朝的东曙官员,暂留东曙处理后续事宜。 一切尘埃落定。 祁瑛和姜婉踏上了归途,朝着九仙和盛京进发。 家人在等他们回家。 179、拿功勋换恩典 http://.biquxs.info/

两个月之后,帝后率领大军起行。 所有人都随同帝后离开,包括玄瑾,现在单独留他在东曙这边祁瑛是肯定不会放心的,大致事宜在他的帮助下稳定下来之后,玄瑾要先回大晋呆着,至少等他彻底安稳下来之后,才能另做打算。 替祁瑛留下来收拾残局,处决俘虏和流放犯人的是祁道。 送行帝后队伍的时候,祁道只看见了沈玲珑。 打了胜仗,姜霆夜又恢复了自己素日里的模样,骗了沈玲珑上他的马,眨眼间就跑得没影了,远远的只能听见沈玲珑的惊呼和姜霆夜得逞的笑声。 眼见姜婉和祁瑛就要上马,祁道才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丞。。江莠呢?” 姜婉回过身来,狐疑道:“她没跟你说吗?” 祁道皱眉:“说什么?” 难道她又一声不吭的提前离开了? 姜婉抿嘴沉默了会儿,随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而又笑起来:“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完,不肯再多说什么,祁瑛与祁道叮嘱了几句后,大军便朝着城门外而去。 祁道站在原地,身后是他自己的精英队伍,和他一起留下来处理事情,到时候也要一起回去的。 姜婉的话让祁道觉得不安,恭送帝后走远后,祁道便焦急的返回临时给自己收拾出来住的府邸。 是江莠给他留了什么东西? 祁道越想越心烦,到后面脚步越来越快,踏进门槛的时候,几乎是一路跑过来的。 他快步朝着府邸各个角落搜寻,最后在靠近后院的小径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瞧见了气喘吁吁,一脸焦急却又在一瞬间露出安心表情的祁道。 “江莠。” 他站在原地喊她。 江莠神情依旧是淡淡的,但这一次,她顺利的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我陪你。” · 帝后返回盛京的消息经过层层传递,动向如何送到后宫,送到茹嫔的手上。 她激动的站起身来,一路往隔壁厢房去找祁炎。 小家伙已经三岁多了,每天把自己的外袍束得特别齐整,一点点皱褶也要拉扯得平整才行,格外注重自己的仪表。 因为是大晋的嫡皇子,也是唯一的皇子,从小受万千宠爱长大的祁炎,也背负着更加沉重的担子。 学习礼仪,琴棋书画,认字念诗,还要习武打基本功。 陆燃每天都亲自抽出时间来给祁炎上课,茹嫔不放心,每日陪同。 礼仪课还好,一到早间晨跑扎马步,茹嫔哭的比祁炎还厉害。 小孩子站得颤颤巍巍的,一张小脸憋红了,实在忍不住,小人儿就面无表情的落几滴泪。 茹嫔一瞧见那泪就捂着心口站起来:“不练了,不练了,这还要练多久,他才三岁,你们是不是人啊?” 亲自前来教学的不是人的陆燃轻咳一声:“茹嫔娘娘心疼皇子我明白,但这是必须的。” 茹嫔瞪他:“你怎么不去蹲着,站着说话不腰疼,你陆大人少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 眼见着要吵起来,吧哒吧哒掉泪却一动没动的祁炎叹口气,用奶乎乎的声音严肃道:“茹娘娘,我没事的。” 茹嫔撂下陆燃,快步到祁炎跟前蹲下:“累的话你就跟我说,谁也不能逼你练知道吗?” 祁炎蹭干净眼泪,一副清醒模样,倔强道:“茹娘娘不是说父皇母后要回来了吗?” 茹嫔点点头。 祁炎抿紧嘴唇,半响后小小声道:“如果我练的很好,父皇母后会高兴的。” 茹嫔愣住,随后哭的更凶了。 这孩子太聪明,也太懂事了,有时候茹嫔都会想,生在帝王家的孩子,是不是都会有远高于其他孩子的觉悟和与生俱来的敏感。 祁炎一直到两岁的时候都特别爱撒娇,后来前线的胜仗越打越多,帝后的军队一路猛进,茹嫔在祁炎面前提起姜婉的时候也就越多。 他心里什么都知道的。 茹嫔只是没想到这么小的人儿,居然能够把一些事情理解得如此清楚。 他知道眼前的茹嫔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只能叫她茹娘娘,而他的生母,是所有人提起来都会充满了憧憬眼神的大晋皇后。 他知道他是嫡皇子,是将来要继承大晋江山的人。 也知道茹嫔口中的父皇母后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天际那么远,为他和大晋收纳了大片的疆土。 现在他们要回来了。 诚如所有人所说,祁炎对姜婉和祁瑛缺席的这三年多的时光并没有什么怨言。 他好像很能明白那样近乎于伟大的爱意。 三岁的小皇子,已经知道怜爱世人,怜爱他的臣民。 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要做的很好,才对得起这个身份,才对得起所有人对他的期许。 小小的身体传递出大大的能量,茹嫔眼泪止不住,除了心疼,也有欣慰。 陆燃每日听茹嫔哭一次,偶尔会想起前两年第一次和茹嫔见面时候她那个威风样子,凑在一起比对,觉得逗人。 时间一到,陆燃便让祁炎赶紧起来,茹嫔抱着他揉腿,一脸怨念的瞪着陆燃。 这样的戏码日日上演,陆燃是已经习惯了,给祁炎布置下朗读昨日诗词的作业后,便匆匆离开。 这会儿祁炎奶声奶气的朗读声正传出来,茹嫔一进屋,直奔祁炎跟前:“炎儿,你父皇母后已经到九仙了。” 祁炎脸上露出了属于一个孩子的慌张和欣喜,片刻后,小家伙又严肃的把比自己脸还长的书举起来:“茹娘娘,我要念书呢。” 茹嫔心累望天,默默退了出去。 孩子长大了,不跟自己亲了。 委屈,无助,难受。 又两月之后,帝后回京。 祁炎被打扮得更加正式,被文武百官簇拥在最前面,迎接帝后的到来。 陆燃牵着他,也给了祁炎很大的鼓舞。 他的记忆里,还有关于祁瑛和姜婉特别清楚的东西,他只知道,父皇母后都是非常厉害的人,也是臣民们都拥戴的人,他要成为父皇那样的人,还需要经历更多的历练。 茹嫔庆妃和豫嫔站在后方一些的位置,茹嫔勾着身子看祁炎,心里又记挂着帝后的队伍,看也看不过来。 皇城的门一扇一扇打开,祁炎不自觉的握紧了陆燃的手,往他身后躲了一步,片刻后,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挣扎了一会儿,祁炎又默默的站出来站好。 姜婉和祁瑛是纵马而来的。 远远的,姜婉就看见了台阶上的祁炎。 四目相对的瞬间,姜婉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她翻身下马,祁瑛让她满些跑,也紧跟上姜婉的步伐。 上阶梯的路不远,从东曙皇城回来,这么几个月的路都走过了,可到了跟前,爬了一半的楼梯在姜婉眼里突然就变得无比的绵长。 她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放缓,视线一直落在祁炎脸上,没有移开一寸。 她的孩子已经平平安安的长大了。 祁炎长得像祁瑛,眉眼像,嘴唇也像,这样挺拔站着,更像。 可细细看,与姜婉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姜婉眼眶有些泛红,她不太敢伸出手,怕祁炎抵触自己,也怕祁炎对自己生疏。 可三年未见,生疏原本也是应该的。 只是身为母亲,心里难免会失落和落差。 她本不该对一个三岁的孩子有那样的要求,他只要好好的,将来的十年,二十年,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慢慢来填满那三年的空白。 姜婉让自己别着急。 可依旧想要第一时间抱一抱自己的孩子。 因为放缓了脚步,祁瑛很快就追了上来,他牵住姜婉的手,和祁炎对上眼。 像个缩小版的祁瑛,祁志高过段时间进京看见了,肯定要这么说。 祁瑛看他一眼,祁炎似乎也察觉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的相似,一种从来没有体会的感觉顺着脑子流遍全身。 两人都没上前来,祁炎抿紧嘴唇,好半响后,才松开了陆燃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他端端正正行礼:“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恭迎父皇母后回宫。” 这些话他练了好久了,专门请教了陆燃。 这事儿茹嫔都不知道,他自己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床边一遍一遍的练。 父皇和母后会觉得他做的不错么? 他也很想要得到父皇母后的认可,也很想成为他们的骄傲。 所以一直都有很努力的把每一件事做好。 祁炎上前行礼的时候,茹嫔差点又哭了,有种自己领出来的孩子可太出息了的感觉。 祁炎一行礼,文武百官自然也跟着皇子行礼,恭迎帝后的声音响彻金池大殿。 姜婉被祁炎这脆生生的一声母后喊得脑子一嗡,幸福来得太突然,她还在想要是祁炎躲着她也没关系,她可以慢慢用爱温暖他,小孩子是能感觉到真心的,只要自己对他好,母子连心,他会有接受自己的一天。 结果祁炎直接就跳过了姜婉想了半天的步骤,上来就喊了声母后,姜婉幸福的落了泪,顾不上那么多人看着,回身就对祁瑛激动道:“瑛郎,你听见了吗?炎儿叫我了,他叫我了,他喊父皇母后,你听见没?” 祁瑛温柔的笑笑:“听见了。” 祁瑛也听见了,不是她的错觉。 受到了这句话巨大的鼓舞,姜婉颤巍巍伸出手,小心翼翼又紧张了喊了一声:“炎儿?” 祁炎愣了一下,然后下意识回头去找茹嫔的身影,没找到,又看向陆燃。 陆燃对他鼓励的点头,祁炎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心里也安定不少。 他其实也想过,母后的怀抱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和茹娘娘一样温暖。 他往前跨了一步,伸出手回应了姜婉这个拥抱。 被姜婉揽入怀中的时候,祁炎感受到了姜婉磅礴的心跳。 他这么久的疑惑,得到了解答。 母后的怀抱很暖,充斥着让人安心的感觉。 他用手指勾过姜婉的长发,望向湛蓝的天空。 盛京极好。 该相见的人,都在这里。 · 太后的身子快要撑不住了。 晋元九年的年节过后,祁炎过了有父皇母后的四岁生辰。 他记忆里也没有皇祖母的记忆。 他只知道皇祖母身子不好,一直在云德宫里,茹娘娘也从没有带他去看望过。 可生辰过后没几日,父皇和母后就在一起商议了很久,他们神情都有些凝重,像是在彼此宽慰,又像是挣扎在痛苦和解脱之间。 祁炎还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情绪,他只知道当天的傍晚,母后牵着他,和父皇一起踏进了云德宫的宫门。 他见到了床榻上一个非常消瘦的小老太太。 祁炎觉得有些害怕,云德宫里阴森森的。 姜婉也没让祁炎上前,她和太后之间的那些恩怨,或许在未来的某一日可以消除,但姜婉绝不会让她再接近自己的孩子。 所以祁炎被教着在五步远的地方给太后行了礼,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静月领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坐在床边的祁瑛,和站在稍远一点地方的姜婉。 外面的消息,太后已经很久不过问了。 大晋打了胜仗,灭了东曙,这件大事,也是刚刚才告知的。 太后一直都很沉默,不知道是无话可说,还是已经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她看祁炎的时候,眼睛里的情绪太过于复杂。 可能有后悔,可能有渴望。 原本她可以和子孙享受天伦之乐。 是野心和欲望,断送了她和祁瑛的母子情分,也断送了她和祁炎的祖孙之情。 她现在大限到了,在云德宫的这四年里,太后时时回想过去很多的事情。 想的多了,人也就变得平静。 这应该是祁瑛最后一次来看她,太后的身子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但祁瑛还是吩咐给看着,汤药不要断。 姜婉一直没有要跟太后说话的意思,她沉默站着,安静等着,太后和祁瑛说的话也不多,问了问祁道在哪里,知道他赶不回来以后,又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再然后便说起早年的事,人老了都爱回忆往昔,太后自然也一样。 祁瑛很耐心的听着,时不时应答,不会让太后的话接不下去。 聊到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太后的一声叹息。 好像。。真的没有话可以说了。 可真的没有办法再缝合心中的裂痕了。 太后摆摆手,说自己乏了。 她让祁瑛和姜婉走,最后这段时间,她自己呆着也可以。 两人转身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后突然喊住了姜婉。 姜婉回眸,看见太后苍白的脸上,挂了两行清泪。 她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但我还是想说,是我错了。” 积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对自己的一种解脱。 姜婉心里的刺被拉扯,到了嘴边的话,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等推开门出门的时候,姜婉看着台阶下和静月玩耍的祁炎,才终于喃喃道:“我不接受。” 到了地府里。 也消不除这笔罪孽。 · 因着太后的事,原本还准备再等等,等江莠她们回来以后再去要恩典的姜霆夜坐不住了。 丞相府现在就是沈玲珑和义伯在打理,出征的这几年间,沈家出了不少的事。 沈玲玑嫁过去以后日子过得也不好,三天两头跟郭大娘子哭诉,郭大娘子心疼女儿,又埋怨沈慷和沈靳无用。 沈靳受不得这刺激,跟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打了一架之后,沈慷在朝堂就处处被打压了。 沈玲珑回来的时候,沈家的日子已经非常不好过,沈慷来找过她,哀求也有,悔过也有,如今沈家还能说得上话,帮得上忙的,也就只有沈玲珑了。 沈玲珑在大堂接见的沈慷,她问他,她娘死的时候,他在哪里。 沈慷语塞。 她又问,她快死的时候,她又在哪里。 沈慷抬手擦了擦冷汗。 沈玲珑深吸口气,再问沈靳要把她卖去赌坊抵债,要拿走她娘留给她的嫁妆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积压在心里的太多话,到了此时此刻,全被沈慷的沉默淹没了。 沈玲珑知道自己得不到答案,该站出来保护她的父亲,一次都没有站出来过。 他甚至没有在事后站出来为她主持过公道。 她娘在的时候,沈家尚且算是家。 她娘死了以后,沈家在沈玲珑的心里,早就已经不算是家了。 沈慷是郭氏的丈夫,是沈靳和沈玲玑的父亲,和她沈玲珑有什么关系? 她袖手旁观,是为她和她娘,讨回公道。 走到这一步,沈玲珑才明白,为什么丞相说,让她别急。 真的到了于沈家而言举足轻重的位置时,沈玲珑才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在乎了。 她早已经放过了自己,逃离了过往,她不在意沈家会怎样,就是对沈家最大的报复。 而她的前方,将是阳光璀璨的。 姜霆夜进宫进的急,在金池殿见到姜婉和祁瑛的时候,姜婉正坐在祁瑛的书桌上作画。 姜霆夜气都还没顺过来,请安的话没说出口,人倒是先扑通跪下了。 姜婉的笔一顿,和祁瑛对视一眼,哭笑不得:“什么日子啊,这孩子行这大礼。” 祁瑛挑眉,一副猜到了的模样。 姜霆夜深吸口气缓过来,干脆直接磕头,大声道:“姐夫,姐,我来拿功勋换恩典了。” 180、你回盛京等我 http://.biquxs.info/

他这一脑袋磕的结实,姜婉被这气势唬住,把笔搁下准备专心听姜霆夜说话:“气理顺了再好好说话,又没人拿刀追你,这么慌慌张张的,恩典还能跑了不成?” 恩典自然是跑不掉的,可夜长梦多,姜霆夜觉得不能等了。 他是计划好了的,这事儿得等江莠回来才好大办了。 江莠看重沈玲珑,已然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一样在对待提携,姜霆夜也希望沈玲珑能够从丞相府出嫁,给足她该有的尊贵和体面,别说沈玲珑不愿意回沈家去,就是姜霆夜自己,也不肯让沈玲珑再回那个伤心地去。 沈玲珑想断的干干净净,那就必须要断的干干净净。 再则就是祁瑛赏赐给他的新府邸还没有彻底打整出来,府上乱糟糟的一片,现在要成婚也不太现实。 可太后身子已经那样了,姜霆夜觉着就算成不了婚,这纸圣旨也得先要到手,否则太后要是真去了,一年半载里什么也求不了,更难受。 恩赐不会跑,可沈玲珑长的有腿,她会跑啊,谁知道她会不会哪天脑子一抽筋,要去浪迹天涯? 姜霆夜思来想去,还是圣旨最靠谱,先把她牢牢拴在自己身边,看谁还敢觊觎。 诚然,这些都是姜霆夜自己想多了,整个盛京,没人不知道他喜欢沈玲珑,也没人有那个胆子敢来觊觎他的人。 姜霆夜这会儿跪在这儿,笑嘻嘻的说完讨要恩赐的话后,便一脸期待的看着祁瑛。 祁瑛看他好笑,逗他道:“这几日求恩典的人不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过段时间再说吧。” 姜霆夜脸色瞬间大变:“那不行,我今天就得要,别人的恩典关我什么事,一码归一码,姐夫你也不能偏心啊。” 说完,又着急的看姜婉:“姐,你快帮我说句话啊。” 姜婉憋住笑摇头:“帮不了,这事儿还得皇上松口,我可没办法给你那么大的恩赐。” 姜霆夜傻了,半响后反应过来,这是夫妻搭档,一唱一和,专门哄他玩儿的。 姜霆夜苦着脸,自己的大事儿还得靠眼前这两人呢,脾气也不能发,笑的比哭还难看:“姐夫,你别逗我了,真的很急很急,姐,这可是我的终身大事,耽误不得的。” 姜婉嘴角抖得厉害,险些憋不住笑,她看一眼祁瑛,祁瑛也差不多不行了,两人相视一眼同时笑出声来,姜霆夜附和着也干巴巴的呵呵了两声。 笑过,祁瑛才坐下来,正色道:“说吧,想要什么。” 姜霆夜闻言也严肃起来,跪得端正:“我想给沈玲珑求个诰命。” 祁瑛挑眉:“你自己拼了命赚来的军功,不给自己求点什么,要给沈玲珑求诰命,不觉得可惜了吗?” 姜霆夜摇头。 祁瑛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想求几品?” 姜霆夜毫不犹豫的伸出手指:“我要一品。” 大晋的第一个一品诰命,他要送给沈玲珑。 祁瑛唇角勾起笑意:“还有所求么?” 姜霆夜颔首,再次磕头:“还想求姐夫的赐婚圣旨,我想让沈玲珑风风光光的嫁到姜家来。” 出身使世人轻贱她。 他却要她无比尊荣。 祁瑛的声音久久没有传来,姜霆夜也没有抬头。 他没求过什么,如今天大的军功,只要了这两样东西,他相信祁瑛会给。 片刻后,头顶传来祁瑛柔和的笑音:“一品夫人配咱们的镇北大统领,十分合适。” “朕答允你。” · 东曙皇城已经大变风貌了。 姜婉和祁瑛带走了大部队以后,余下的百姓们才渐渐安了心。 只要听从安排,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既然东曙已经战败,皇城自然也不能再叫皇城,早前和姜婉他们商议的时候,改的名字叫做定城。 因城外极北的一处山脉定山拟名。 而东曙皇室,官员及俘军,就要到定山那里去处刑。 定城的百姓现在神经还太脆弱,成千上万的人在城中屠杀固然能够起到巨大的冲击作用,但带来的反面效果肯定是大于震慑效果的。 所以江莠思忖再三,指定了定山作为行刑所在。 这次要死太多的人了。 但战争的残酷就是这样,有人敢提出不满或者反对,也会加入到被屠杀的名单之中,王朝更迭,帝王手段,一向都是这般被尸骸和献血堆叠起来的。 行刑是最后的事了,接手管理定城的人选也已经选好,再过几日,他和江莠就要回盛京去了。 祁道这般想着,多日来的疲惫也渐渐消减,这座临时收拾出来的府邸里,江莠也和他一起住在一起。 每天回来,两人还能在一块儿吃饭,商议事宜。 祁道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修复的感情里,更多了几分平淡里裹着的依赖。 虽然谁也没说,谁也没提,但餐桌上热了又热一定要等着两个人都坐下来才吃的饭菜,书房里点了又点久久不肯灭掉的蜡烛,以及月色下漫步的身影,无一不是彼此靠近的言语。 回盛京以后要做的事祁道想了很多,后面再细细想,发现那不是他想做的事,是他想为江莠得事,以及想和江莠一起做的事。 很多很多,快要填满他的心脏。 就连无意间江莠递过来轻触在一起的指尖,都快要把他的那点心事戳破。 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今日牢狱之门大开,定城的百姓们全都在街道两侧观看送行,有哭喊着丈夫儿子的妇人,也有喊着爹的小孩。 场景格外的凄凉。 更多的还是叮嘱好好活下去的话语。 活着就有希望,连同他们这一份儿。 祁道只护送到城门口,定山太远,送这一批浩浩荡荡的队伍过去,来回至少也要五六日。 他还有不少的事,所以交给了心腹去办。 事情到了尾声,祁道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 定城依旧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但没有关系,很快他们就会趋于平静,重新构建新的城市,也会有新的人源源不断的出入,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和如今的痛楚,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被修复。 眼见着距离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祁道已经招呼人开始收拾东西。 江莠说不用那么着急的,祁道一下子沉了脸色贴上来:“你不想回去?” 江莠稍退一步,被他看的不自在:“没有,收吧收吧,你想收就收吧。” 她现在服软也快,不似以前那样硬邦邦的冷着脸,戳伤自己也戳伤别人,祁道很受用,立刻阴雨转晴笑起来,拽过江莠的手就往外面街上走。 “哎。”江莠早知道挣扎不过,她现在都不挣扎了,“这又是要去哪儿?” “买点儿你喜欢的东西。”以后大概率不会再到边城来了,这一路回去,他准备每个城市都带江莠上街转转,遇到喜欢的就都买回去,摆在家里,是份儿回忆和念想。 江莠刚想说她不需要,也不想买,可祁道高兴的很,侧面都能看见他上扬的嘴角,江莠到了嘴边的话也就没说出来,由着他领着自己,连马车都没叫。 定城的百姓大都情绪不太高涨,但日子迟早还是要过的,人活着就要吃饭,要吃饭,就只能干活。 街上随处可见摆摊的人都是红肿着一双眼睛,江莠看得不忍心,基本上每个摊子都停下来挑选,尽量买一些。 祁道背手跟着她,如今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了,两人时不时说说话,祁道还就着自己的眼光,时不时给江莠提一些意见,被江莠立刻否决,两人的眼光显然不在一块儿。 祁道心里不服,一边喃喃道自己选的挺好的啊,哪里不好看了,一边又观察江莠选的大都是什么样的东西,默默记在心里。 后来祁道就转过弯来了,他也不用刻意去研究,总之这些小玩意儿,他看着花里胡哨,红红绿绿不大好看的东西,买就对了,江莠喜欢。 为了验证自己的揣测是不是对的,接下来的几个摊位祁道都照着自己眼里觉得丑的给江莠推荐,果然,江莠看他的眼神多了些孺子可教的欣慰。 祁道勾勾唇角,东西好不好看无所谓,江莠对他笑了这件事比较重要。 他私心里。。还是很珍惜他和江莠在定城的这段时光的。 只是对盛京的情感更深,祁道想要快点回去,想要快点把想说的话都告诉江莠。 却也想背上定城的回忆,将来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就算年华飞逝,他们都最终老去,只要一看见这些东西,江莠就会想起,当年一路从淮河边到定城的战役,会想起今时今日,他陪着她逛遍了定城的大街小巷。 也算是很美好的回忆了吧。 他从前给了她太多的痛苦和指责,可现在开始,祁道希望她往后余生再想起自己的时候,快乐和美好的事,能够掩盖过曾经的那些痛楚。 这一逛,一直到吃过晚膳,街道上变得空荡,两人才迎着月色回去。 少了熙攘的人群,定城的夜晚其实很美。 前几月姜婉还在的时候,她们两人就相伴去东曙皇宫的最高处看过月景。 星河璀璨,好像一伸手就能够抓住一样,现在和祁道这样并肩走着,月色又显得很远很远。 “回去以后能歇一段时间就好了。”不知怎的,大概是月色太柔和,江莠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这一天玩儿得很累,但也很开心,她和祁道。。。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这几年,连轴转,打仗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由衷的就想感叹一句,要是能歇歇就好了,像现在这样,不用操心朝堂上的事,也不用挂念明天还有多少的事情要处理,但也只是想想,接下来还要忙着赶路,回到盛京,陆燃那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事要跟自己交代。 想想都累。 祁道却把江莠的话当真了,他看一眼江莠的侧脸,轻声道:“我去跟皇兄说。” 江莠惊了一下,随后连连摆手,扑哧笑出来:“我说玩笑话呢。” 祁道瘪嘴:“我认真了。” 两人对视,又沉默下来。 这样说话的祁道,像是回到了还没起义前的那样子。 江莠心里有片刻的波动,回到府邸里,祁道把东西给江莠送到房间里。 离开之前,他站在外面的院子里,回身对江莠道:“明天见。” 江莠倚门,烛光照的她眉眼柔和。 纵使天天见,祁道这一声明天见,还是让江莠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抬起手轻轻挥了挥:“明天见。” · 三日后,祁道与江莠率领剩下的军队准备离开定城前往盛京,出发前,他们在等前去行刑的队伍回来,算着时间,应该快了。 祁道心里莫名的觉得不安,按道理来说,回程的时候就该有人先回来禀告什么时候能到,可等到了原定好出发的日子,依旧没人回来。 祁道揉了揉眉心,不想让江莠担心,他一早就让她先去马车里等着了,这会儿的焦躁越来越盛。 半响后,有士兵从城门方向匆忙跑到祁道跟前来:“王爷,回。。回来了!” 祁道挑眉,侧身朝城门的方向看过去。 还真是有人回来了。 不过避开人群快到眼前的时候,祁道瞳孔一紧,还没松口气,那种不安的感觉似乎就已经成真了。 回来的只有一个人,骑着马,浑身是血。 一股信念支撑着他跑回来,一看见祁道,整个人就没了力气,直接从马上摔了下来,四周也陆续传来了尖叫声。 祁道一把扶住那受伤的士兵:“出什么事呢?!人呢?!” “王爷。。东曙。。东曙还藏了一支私兵,我们往定山去。。中。。中了埋伏了。” 祁道瞳孔一紧。 事情平息,原该是万无一失的,所以派去的队伍人数并不多。 东曙居然还藏着兵?!一路跟着埋伏奇袭想救他们的皇上?! “扶下去!”那士兵撑着一口气说完直接就晕了过去,祁道起身,让人把他扶下去。 听见动静的江莠已经撩开了车帘,她和祁道还隔着一段距离,不少人涌上前去帮忙,江莠的视线被完全遮掩住,完全看不见那边发生了什么,她探出些身子,问自己身边的那个侍卫士兵:“出什么事了?” 小士兵眨巴着眼摇头:“回丞相,不知道呢,好像是前去定山的士兵回来了。” 回来了? 江莠皱眉,抬眼往远处望去,完全没有军队回城的迹象,这算是哪门子的回来了? 问这小士兵肯定是问不出什么了,江莠想着自己干脆下马车直接去问祁道吧,刚要动,就见祁道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回过头来,两人对上视线。 “祁道。” 江莠喊他,隔着这段距离,身边又嘈杂起来,祁道其实根本没听见江莠的声音,他只是看见她在说话,心中已然有了决断,就这般直接朝着江莠过去了。 祁道一过来,江莠就心定了不少,等他站到马车边,江莠才问:“怎么了?军队回来了么?咱们今天是不是要晚些出发?” 祁道看着她,抿紧了嘴唇,刚刚他已经下令了,这件事情他没跟江莠商量,现下听江莠问,祁道才轻声道:“不是,不用晚些出发,现在就走。” 江莠视线往旁边撇:“可是。。” 话还没说出口,祁道已经伸出手,捧住了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不过。。要你先行一步,出了点事,我善后,不会太久,很快就会出发的,我们盛京见。” 江莠睁大眼睛,一时竟然也顾不上祁道这逾越的举动,下意识抓紧他的手:“说什么呢?出什么事了?那我也不走,我等你,说好一起回去。” 祁道的目光突然变得格外的柔和,可他已经做了决定,他有不好的预感,不能留江莠在这里,他故作语气轻松的开口:“有些东曙余孽闹事,你还信不过我么?你在这里,我还要担心你,反倒是束手束脚的,听话,先走。” “祁道!”江莠吼他。 “听话。”祁道松开手,回身冷冷的对身后的士兵道,“上马车!” 小士兵一哆嗦,坐上赶马的位置,挡住了江莠下马的路。 江莠抓住马车厢的边沿,大喊:“祁道!你干什么!” 祁道没有回答她,他抽出自己的马鞭,狠狠抽在马儿的身上,马车缓缓起行,朝前走去。 刚才定下护送江莠离开定城的士兵们也纷纷跟上马车,祁道站在原地,看见江莠撩起了马车后面的帘子,她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依旧在喊他:“祁道!” 祁道抬起手,对她露出了一个漂亮灿烂的笑容:“盛京见!” 就像他那日跟她说‘明天见’一样的口气。 江莠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心口压了块石头,眼泪断线一样落下来。 她也有话要跟他说。 她不想。。不想再失去了。 “祁道!”江莠探出身子,怕他听不清,可声音只有哽咽和颤抖,“你要是不回来,我一辈子不原谅你!下辈子,我也不原谅你!” 盛京见。 181、丞相辞官远行 http://.biquxs.info/

祁道在原地站得笔直。 眼见着护送江莠马车的军队消失在了视线中,祁道才缓缓收回视线,眼中只剩下了冰冷暴戾。 他接过副手递过来的长剑,早已经有人去抱他的铠甲,马也已经拉了过来。 祁道分了一半的军队护送江莠,怕她不安全,现下他一切装备好,翻身上马直指定山,剩下的军队跟着他,一路进发。 大晋的国威,不是这样糟蹋的,大晋的仁慈,也不该被这样利用。 定城里的内鬼还没有被找出来,可能就是某一个看上去悲痛或者慈眉善目的百姓。 他们心向东曙,待尘埃落定,一个一个找出来,都杀! 祁道一想到江莠陪他留下来竟然差点陷入危险之地就无比烦躁,说好了要赶快追上她的,速战速决! · 回盛京的路没有怎么停留。 到了吉城之后,后面的路上基本都是已经被大晋臣民占据了的城池,发展得非常稳定,危险也已经解除了。 但江莠依旧没有停留,或者说,护送江莠的军队,不让她停留。 他们按照祁道的吩咐,要以最快的速度把江莠送回盛京。 在祁道眼里,只有盛京,只有姜婉和祁瑛身边,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被这般扭送回盛京的途中,江莠一直表现得很平静。 即便是已经到了盛京,在进宫的途中,她也只是在想祁道这样擅自做决定,他回来以后要一个月也不跟他说话这样的事。 见到祁瑛和姜婉后,江莠冷静的把定城的事情说了,现在再派兵去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就是一瞬间发生的,祁道前去镇压,只有两个结果。 但所有人都下意识的选择了好的那个结果。 祁道是有战场经验的人,他已经打了那么多胜仗了,东曙的一点残兵,能翻起多大的波浪? 连姜婉和祁瑛都语气轻松的和她说话,说等祁道回来了,一块儿办接风宴。 江莠昏昏沉沉的回到丞相府,和沈玲珑说了两句话之后,便一头栽在床上,睡了个昏天暗地。 再醒来的时候,心里面好像空了一块。 所有人都觉得祁道没问题的,可江莠想起他最后的笑容,心里的不安却一层叠着一层。 他肯定隐瞒了什么,东曙的残兵真的不堪一击么? 江莠不愿意多想。 她一回来,姜霆夜就蹦着来说了御前求恩典的事,沈玲珑红着脸说他不害臊,姜霆夜乐呵呵的腆着脸一定要等江莠点头。 盛京处处都是喜事。 江莠被姜霆夜的情绪感染,也笑起来,说玲珑交给你我很放心,可她要是受了委屈,丞相府可不会放过你。 姜霆夜欢呼一声,看出来江莠刚回盛京的疲惫,现下他和沈玲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了,姜霆夜更肆无忌惮的拽着她上街去玩儿。 沈玲珑看江莠状态不好,原本是不想去的,结果陆燃带着大大小小的朝堂之事过来了,姜霆夜和她在这里就显得碍手碍脚,没法,还是跟着姜霆夜出去了。 江莠看一眼陆燃,就知道回来以后只剩忙了。 不过好在昨天还给她留了喘息的时间,好好睡了一觉,虽然还是头疼,车马劳动半点都没有缓解,也比一回来就一堆事情找上门来好一点。 陆燃跟着她一路到书房,东西堆在桌子上,他却不说朝堂上的事,坐下以后,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江莠抬起眼帘,扯出一丝笑意:“一路回来太远了,马车跑的急,还没缓过来。”说完,见陆燃还看着自己,又变成苦笑,不嘴硬了,“那么明显么?” 可不是明显么? 明显得谁都得在她面前喜气一些,生怕再说出什么不好的推测,江莠好不容易痊愈的病症又发作起来。 可只有江莠自己知道,她以后都不会发病了。 那是她的心病。 祁道已经为她解开,她都做好准备,回到盛京以后,要跟他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把过去的那些不愉快都忘记。 可现在她回来了,远在定城的祁道,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陆燃沉默了会儿,轻声道:“你应该相信他。” 江莠垂下眼帘:“我信。” 他会回来的。 盛京见,像是一个美好的约定。 江莠又陷入沉思,陆燃坐了会儿便站起身来,抱来的一堆东西又让抱回去。 江莠还想说自己没事,可以处理,陆燃撇她一眼,柔声劝她:“多休息几天吧,脑子和心都是乱的,怎么能处理好事情?别担心,我给你顶着呢,等你好些了,我再来。” 说罢,潇洒的摆了摆手,离开了。 江莠没嘴硬,也没追上前去。 她在书房里独自坐着,义伯送来的茶从热气腾腾到冷却下来,江莠都没有喝一口。 思绪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江莠很久之后才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去。 她行至丞相府门口停下,抬起眼帘,便能看对面的靖王府。 这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感慨,当年刚从九仙回到盛京的时候,祁瑛的这个安排,本意也是为了让她和祁道之间能够解开心结。 如今心结已解,对面府邸的主人,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 她就在这里等。 · 回到盛京半月,江莠重返朝堂。 此番征伐东曙,江莠再次为江家谋术正名,丞相一位上,她已然是坐得当之无愧。 朝堂上少了想要看见的身影,江莠每每驻足凝望,都在想会不会下一个瞬间,他的消息就会传到金池殿来。 今日议政,又说起早前设立私塾教学的事情,祁瑛的意思是可以着手操办起来,江莠专门推选了沈玲珑,让她从丞相府的女侍,到得了皇帝口谕,有了八品女官的头衔傍身。 虽然不是实职,却也是正经吃皇家饭,领皇家银的人了,江莠带着好消息从金池殿出来,刚下了两节台阶,就看见远远的跑来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上楼梯的时候还摔了一跤,很是狼狈。 盛京如今还能有什么这般让人惊慌失措的消息? 江莠停下脚步,看着那小太监到了自己的面前请安,又跌跌撞撞往金池殿跑。 江莠双手握紧,跟上了那个小太监的步伐。 她不自觉也快走几步,刚到方才出来的殿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祁瑛的怒声:“找!什么都没有你来跟朕说这个?!” 江莠脚步一顿,觉得脑子有些发嗡。 祁瑛为什么要这般生气? 定城出事了? 她此时也再顾不上什么礼仪规矩,咬紧牙关便径直进去,祁瑛看见又回来的江莠时,瞳孔颤了颤,他自己都还没消化这个消息,此时最怕的,就是面对江莠。 小太监跪在地上不敢哭出声,可大殿里的气氛悲怆,就连长忠都垂下脑袋,抬手抹了一把泪。 江莠站定,她没上前,也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此刻有多苍白,她嘴唇颤抖了很久,也没能问出一句话来。 “江莠。。”祁瑛喊她。 可最终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江莠的视线从祁瑛脸上移到跪在地上那个小太监身上,然后又缓缓抬起,看向祁瑛:“祁道他。。” 祁瑛双拳紧握,深吸口气:“留在定城平乱的先锋部队。。全军覆没了。” ·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里,没有任何其他的消息传回来。 没有找到祁道的尸体。 也没有半天祁道的消息。 定山很大,听说当日军队和东曙的残兵在山中缠斗了两日。 用全军覆没这个词其实不算特别准确。 应该是同归于尽。 定山有多处山崖,传回来的消息怀疑祁道是受了伤失足落崖,所以一直没能找到尸体。 祁瑛不信,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天看不见尸体,就绝对不会发丧。 当年明蔷消失得那么彻底,最终不也还活着呢? 所有人都是这样希望的。 可盛上京的靖王府,还是归于了彻底的宁静。 江莠没哭。 那天从祁瑛嘴里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她表现得比所有人想的都要坚强。 也比所有人都平静。 她跟小太监再三确定后,给祁瑛行过礼,是自己走回丞相府的。 没有晕倒在路上,也没有失声痛哭,泣不成声。 她就像是每一次下朝的时候回家那样,一步一步的走了回去。 回到府上,还把祁瑛的恩典告诉了沈玲珑,与她说起将来她也是有名有姓的女官时,才稍微哽咽了一下,但她及时收住了自己的音调,沈玲珑没听出来。 真正知道出事的时候,是傍晚时分姜霆夜急匆匆到府上来的时候。 沈玲珑刚开始以为姜霆夜又犯浑要来找自己偷偷溜出府玩儿,等挣扎开姜霆夜的怀抱,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时,沈玲珑心里才咯噔一下,柔和了身子去碰他的眼角:“怎么了?” 姜霆夜声音暗哑,喃喃道:“定城出事了。。祁道他。。” 沈玲珑怔住。 姜霆夜看她这反应,也紧张起来:“是不是江姐姐也出事了?!” 沈玲珑艰难的摇了摇头,把江莠的情况跟姜霆夜说了,姜霆夜眼眶更红了:“还不如哭出来。” 越是哭不出来,越是逃避,越是会在事实袭来的时候痛不欲生。 沈玲珑心跳得厉害,放心不下,让姜霆夜等着她,自己朝着江莠的房间去。 她不在屋里,沈玲珑在书房看见的江莠。 她披着外袍,单薄瘦弱的模样,烛光柔和在她脸上,和平日里没有半点不同。 沈玲珑在门口站定,看着江莠,只觉得心疼。 察觉到视线,江莠抬眸看她:“玲珑?怎么了?” 沈玲珑抿紧嘴唇,微微摇了摇头,过了半响,又问:“丞相,你还好吗?” 江莠肯定是知道她已经晓得祁道的事了才来这样问的。 可她只是故作轻松的笑了:“怎么这样问?我没事。” 沈玲珑的手指慢慢收紧:“王爷他。。” “他也没事!”江莠突然大声起来,提起祁道,她的情绪才有所宣泄。 沈玲珑不敢再往下说,她看见江莠极力克制住的情绪正在慢慢的收拢,很快她深吸口气,又恢复了刚才那样。 她没再看沈玲珑,只是握紧了手中要处理的折子,指尖用力的发白,声音却格外温柔:“他跟我说好了的,盛京见。” 他一定会回来。 如果他不回来,那么这一次,就她去找他。 · 这几天,姜婉一直让人关注着江莠的举动,回来的人说丞相每天下朝了还是一样的回府,只是路途上会停下来走走看看,确也不买什么,只是昨天开始,找盛京的铁匠打造了很多挂件。 姜婉皱眉:“挂件?” 前来回禀的人顺便也带了一件江莠要的挂件回来,递给静月,再送到姜婉手里。 是个巴掌大,比较轻薄的铁片,做成了一把剑的样子,一面刻着“战无不胜”,一面刻着“邪祟不侵”。 姜婉翻来翻去看了好几遍,也没看出来这东西有什么特别意义所在。 “丞相做了多少这东西?”姜婉抬眸问来人。 汇报的人答:“近千。” 要这么多?! 姜婉握紧手中的铁剑,这东西。。应该是跟祁道有关吧,可江莠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呢? 有些不好的猜测和预感在姜婉心里浮现,她沉默的看着铁剑,静月让那人悄声退下去。 想了很久,姜婉才叹了口气。 静月伸手把姜婉递过来的铁剑收下:“娘娘?” “也好。”姜婉站起身来,朝着里间走去,“无论她做了什么决定都好,一个人憋着,再怎么故作无所谓,也是迟早会崩溃的。” 江莠如果决定好了,她会站在她身后支持她的。 这个念头在姜婉心里盘桓多日没有定论,终于在江莠要的近千个铁剑做好的当日,等到了长忠来请人的身影。 往金池殿去的路上,姜婉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不管江莠说什么,她都不会觉得吃惊了。 五日之后。 朝堂上少了传奇女丞相的身影。 从盛京到定城的这条路上,多了一个戴着白色斗笠的江姑娘。 她一路走来,乐善好施,明理断事,学识上佳,四处授课,却没有人知道她的模样,只知道这是个传奇一般的女子,所到之处,都会给孩子们送一柄铁剑,跟他们讲一个故事。 关于一个少年,励志要成为大将领的故事。 他做到了,这柄铁剑,保佑着每一个大晋臣民。 有人称呼她为江姑娘,也有人称呼她为江先生。 她离开很久之后,民间甚至有传言说这是天上的九曲星下凡来渡世。 唯一能证明她确实来过的东西,就是孩童们街头巷尾打闹间每人腰间的一柄铁剑。 她一路走走停停,再到定城的时候,一切都和她当初离开的时候完全不同了。 她买下了曾经和祁道一起住过的那件宅子,凭着记忆里的感觉重新布置成了当初的样子。 她把当时祁道带着她满街买的东西摆满了这宅子的每一处。 院子里,江莠种下的鲜花种子已经发了芽,她精心照顾着,这一片,很快就会变成花田。 门边的树枝抽了芽。 挂在寝房屏风边墙上的木剑已经被岁月腐浊缺口,看上去像是要碎了一般。 “战无不胜” “邪祟不侵” 这八个字已经成了江莠的精神支柱。 她在定城开了私塾,江姑娘的传奇依旧在延续。 她是在哪里都会闪光,也会被人尊重的女子。 太多热心的大娘要给江莠介绍定城的好男儿,都被江莠婉拒了。 祁道的尸身一直都没有被找到,定山她也去过了,连绵的山脉,太大太大,想要寻人,如同登天,这片山脉里有没有人居住,也还没有定论。 她已经想好了。 如果等不到他,那么百年之后葬在这里,也好。 至少亡魂之地在一起,也不算是孤零零的。 她一直表现得很坚强。 这些年,成长了不少啊,江莠这样想着,勾着唇角,笑得苦涩。 江莠擦擦额头上的汗珠,站起身来。 看一眼天色又到了该去授课的时候了,离开了朝堂上的琐事,定城的生活清闲又惬意,可心却是空的。 她回到屋中,拿起自己的斗笠,扫眼看见墙上挂着的木剑,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待会儿见。” 像是某种执念。 像是要对谁低语的话。 这一路走来,她执着的想让他的功绩,传遍这片山河。 她也希望他的骄傲,成为她的骄傲。 她更想亲口告诉他当时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等回到盛京,他们就重新开始。 就像当年在九仙初见的时候。 从彼此的姓名开始,重新拥抱彼此。 这些话,她还没来得及说。 也憎恨自己的迟疑,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九仙的花快要开了,如果他当时回来了的话,现在他们已经可以去看了。 她不想做万人之上的丞相了。 也不想再做口是心非的江莠。 她这一生,都要守着他的约定,等他。 再也不逃避了。 “说好了盛京见,也说好了若是你不回来,就一辈子不原谅你,你骗了我一次,我也骗你一次,不会不原谅你,会一直。。一直等你。” 你听见了吗? 182、如果再来一次 http://.biquxs.info/

江莠走后的第三日,云德宫太后殁了。 太后的丧仪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因天下一统,太后丧仪过后,祁瑛便下令大赦天下赋税。 后宫想要出宫的宫女无论有没有到年纪,都可以出宫。 后宫嫔妃有愿意离宫的,也可以脱去嫔妃的束缚,离开皇宫,去寻找自己的天底。 消息一出,天下震动。 皇上这是寻了个由头,想要散了后宫的意思啊。 不过仔细想想也是,这世上还能有怎样的女子能和皇后娘娘作比较呢? 帝后一心一意的相守,也算是难得的佳话了。 这是真正的心意相通。 皇令一下,庆妃就炸了。 这事儿最先开始有想法的人,反倒是豫嫔。 她一直觉着,自己这辈子都得栽在宫里,下场能好过梅贵人,已经算是圆满,而今皇上的一道天下大赦,让豫嫔看见了希望。 这事儿她拿不准,又不想惹庆妃这个炸药罐子,而茹嫔抚养三皇子这些年,也不知道还舍不舍得下能看见三皇子的机会,所以最后豫嫔鼓起勇气,直接往琼林宫去了。 姜婉回来以后,豫嫔只在皇后回宫的那天见过姜婉,后来姜婉免了晨昏定省,陪伴三皇子到百日后就直接出征了,回来之后豫嫔还没前去拜见过,也不知道姜婉还记不记得宫里面有自己这个人。 豫嫔有些紧张,站在廊下等待静月传召的片刻功夫里已经出了不少的汗。 好在静月出来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客客气气请她进去,这才让豫嫔紧张的心情缓解了一些。 姜婉还记得她,对于豫嫔的到来其实不算很惊讶,奉上茶来之后,豫嫔才抬起眼帘,同姜婉说明了来意。 她就是想从皇后娘娘这里得个准信儿,只要想走,是不是真的就可以走。 姜婉笑得柔和,回答也给的爽利:“是。” “天下大赦,赦的是每一位大晋臣民,每个人都可以有选择的机会,自然也包括你。” 豫嫔心动了。 她站起身来,给姜婉行礼:“嫔妾明白了。” 从琼林宫出来的时候,豫嫔觉得下半生还想又有了新的盼头和活法,无论如何,也比孤寂在这深宫里来得好。 豫嫔决定要出宫的事传的很快,庆妃把她喊道跟前来细细问,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大发雷霆:“就这么算了?!咱们在宫里这么多年了,说走就走,那我们这些年算什么?!” 庆妃觉得不甘。 凭什么只有姜婉是祁瑛的身边人?她们陪伴多年,难道就不是了吗?就这么一道旨意,把她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庆妃不服。 豫嫔看着她,喃喃道:“娘娘还觉得不够么?” “就算留在这里,又能怎样呢?皇上眼里心里,都只会有皇后娘娘,大晋后宫所出子嗣,也只会在琼林宫,娘娘觉得,自己比之皇后娘娘,如何?” 庆妃哑然,一肚子的火,竟然瞬间灭得干干净净,发不出来。 豫嫔看得比她透彻,也放手得比她痛快。 可庆妃心里难受,堵得慌,这些年,她也是真心的喜欢着皇上的,也是期盼着有一天祁瑛能看见自己的。 可日子越长,越该清醒,也该承认,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无论是年少的相知相许,还是如今的相互陪伴,真正心意相通的两个人,只有帝后而已。 容不得旁人插足。 庆妃觉得挫败,被豫嫔这样赤裸裸的拆穿,眼眶都红透了。 但她还是咬紧牙关,站起身朝外走去。 豫嫔要走,便让她走,茹嫔心里挂念着三皇子,她一定也不愿意就这般离开这里。 庆妃心里没底,可还是不停的这般暗示自己,好像这样就能给自己更多的勇气一般。 往毓清宫去,纯粹就是想要给自己找个伴儿,庆妃压根就还没想,要是茹嫔也要走,那么她一个人怎么办。 踏进毓清宫,庆妃就瞧见茹嫔在树下的躺椅上打盹儿,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 庆妃神情一松,快步上前的时候,金珠已经福身行礼,把茹嫔唤醒了。 茹嫔睡得迷迷糊糊,看见是庆妃,慢腾腾的要坐起身来,庆妃走得快,一把摁住要起身的茹嫔,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她现在也不想计较这个。 庆妃往茹嫔跟前一坐,语重心长道:“皇上大赦天下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茹嫔睡眼惺忪的点头:“知道啊。” 庆妃神色严肃:“那你怎么想的?” 茹嫔被她这个问题问笑:“还能怎么想?”她看一眼庆妃的脸色,有些明白过来庆妃为何这样问,沉吟了一下,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问她,“你该不会是想留下来吧?” 庆妃沉默了,茹嫔知道自己猜中了她的心思,当下也不笑了,抬手扶了一把自己的发髻,接过金珠端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这才接着道:“当然是要走的,留在这里做什么?没意思。” 庆妃脸色发白:“出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就算照着她们的家族身份还能再寻个好人家,可曾入过天家门,心比天高的庆妃,又还能看得上哪家的公子呢? 说到这个,茹嫔眼中放光,来了精神:“那哪儿能没有意思呢?外头天地广阔,战事也已经平息,处处都是有意思的事情,你须臾这方寸天地里,不觉得可惜吗?不想去看看皇上和皇后看过的山河风光吗?” 庆妃瘪嘴:“太累了吧。” 茹嫔挑眉,被庆妃这小表情逗乐,竟然升起几分劝说的心来:“那你一个人留在宫里,不也没意思么?” 庆妃一脸纠结的看着她:“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走就走,你舍得下三皇子吗?那可是你一手带大的!” 提起三皇子,茹嫔果然神色一滞,不过很快,她就垂下眼帘轻笑起来:“自然是舍不得的,所以我现在每天都去给娘娘请安,看一眼多一眼,也少一眼,我记在心里。” 庆妃:“那就不能不走吗,我也不走,咱们还是能做个伴儿的。”说着,她眼眶又开始泛红,这么多年心里的委屈也涌上来,“我是真的喜欢皇上的,我一直想着,我陪着他就好了,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行,他都不怎么见我,我用什么办法都不行,我要是走了,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了,我心里难过,我知道这样不好,我也知道皇上心里只有皇后娘娘,可我就是心里难过。” 她呜咽起来,抬手去抹眼泪珠子,越抹越多,最后一把搂住茹嫔,哭得伤心无比。 这么多年在宫里骄横惯了,庆妃害怕过,怂过,嚣张过,也做错事情过,可这般委屈到像孩子一样哭,还是第一次。 茹嫔轻轻拍她的背,喃喃道:“你要看得远一点,再远一点,这世上有很多的路可以走,也有很多的有意思的人可以遇见,一旦你学会了放手,你就会发现另一片更广阔的天空,痛是一时的,痛过了,就没事了。” 茹嫔的安慰淹没在庆妃的哭声里,她哭得够了,才重新坐正身子,抽抽嗒嗒的拿帕子擦脸:“什。。什么天地不天地的。。你惯会拿这些话唬我!” 茹嫔抿嘴笑:“不信的话你跟我出宫去看看啊,你跟着我,怎么样?” 既然都想要出宫,大家又是旧相识,茹嫔都想好了,自己一个人做事儿可不好,得把庆妃和豫嫔都拉到自己这边来,人多好办事,更何况两人背后能用的资源还不少呢? 庆妃眨眼:“什么?你想干嘛?” 茹嫔眼中放光,像是洒满了明晃晃的金子。 帝后出兵她把自己的全部身家都给送进国库里去了,这回离宫,说什么也要再找祁瑛给自己发放一点吧。 她把手边的一本新帐簿拿出来拍了拍,翻开自己做的预算明细给庆妃看,上面这点开销,都是要找祁瑛拿的:“喏,等咱们出去了,你,还有豫嫔,就跟着我做生意吧。” “安家出品,包赚不赔,咱们多年情义了,今日入股,给你打折!” · 后宫的名单在月余之后全部整理上报给姜婉。 然后再一路送往金池殿,请皇上圣谕。 看见豫嫔,庆妃和茹嫔都愿意出宫的时候,祁瑛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最开始的时候他就是怕庆妃闹起来,不过据说庆妃进了毓清宫出来后便安静在宫里想了小半月的时间。 而后又带着大大小小的盒子往毓清宫去,不知道茹嫔是怎么说服她的,总之最后同意出宫的时候庆妃还是蛮高兴的,只要庆妃自己愿意,那么章太尉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宫中大赦是很必要的,三位小主陆续离宫以后,六宫里便只有琼林宫这一位主子了。 骤然落了冷清,姜婉还感慨是有些空落落的。 去送茹嫔出宫的时候,祁炎还忍着没有掉眼泪,茹嫔跟他说以后看见什么好玩儿的,一定让人送进宫来给他,祁炎这才稍微心里好受了些,和茹嫔拉钩,让茹娘娘千万不能忘了她,有什么节日,一定记得进宫来看看他。 祁炎没哭,倒是茹嫔眼眶红了,抱了又抱,舍不得放手。 最后还是静月上前来把祁炎抱下,茹嫔才念念不舍的把视线移开,看向姜婉。 茹嫔是最后一个离开的,豫嫔和庆妃走的时候,姜婉都只是让静月来送了些东西,叮嘱了几句话,只有茹嫔离宫,姜婉带着祁炎一块儿来送了送。 多余的话其实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出宫以后的打算,茹嫔已经跟她说的够多够详细了,她给自己的后半生规划得足够精彩,也是让姜婉能够安心的地方。 临行前,茹嫔最后以嫔妃的身份给姜婉行礼:“皇后娘娘,珍重。” 姜婉颔首:“将来还有见面的时候。” 只不过再见之时,身份不同罢了。 茹嫔踏上马车,起行的时候,她还是没忍住,撩起帘子回眸去看姜婉和祁炎。 祁炎挥手跟她道别,茹嫔也挥手,很快又收回视线坐回马车里。 离开皇宫,她不再是茹嫔了。 此刻起,她是安家的小女儿安茹。 商海无涯,她要来大放异彩了! · 晋元十年的春日,镇北统领府上贴红挂彩,喜气洋溢。 百姓们簇拥着镇北府的下人们,沿街哄抢洒出来的碎银子和喜糖。 “这是娶的哪家姑娘?这般大的阵仗?” 有外来的商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凑上前来看热闹,正好落了喜糖在手里。 “你不知道啊?这可是咱们皇后娘娘的亲弟弟!姜家的嫡小公子娶亲!这阵仗叫什么大?你没瞧见前几日城门边的盛况,咱们姜家公子,镇北大统领说了,谁能写出上好的诗句来恭贺这门亲事,赏银百两,谁要是能博了新娘子一笑,赏银千两!那才是大手笔!” 商贾听得一愣一愣的:“那那位新娘子可红颜一笑了?” 路人笑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敢问是哪家的贵小姐这般有福气?” 那路人一脸感慨,蹦起来抓住飞过来的一块碎银:“什么贵小姐?就是遣使家的一个庶出,可就是这么个庶出小姐啊,得了丞相青睐,得了姜小公子喜欢,如今已然是做到了七品女官,手掌整个盛京的私塾事宜,命中带贵,旁人家的小姐,比不得啊,比不得的!” 那确实是比不得的。 盛京就出了这么一个沈姑娘,谁都不敢说这门亲事她配不上,光是在丞相身边教导过这一件事,沈玲珑便配得上这样的名誉。 江莠走后,丞相一职一直悬空着。 没有人来上任,百姓们都还是记着朝堂上,战场上那位江家的女丞相。 丞相府如今是沈玲珑在打理,江莠的房间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出嫁前,沈玲珑专门对着江莠的房间磕过头。 她如今的一切,都是江莠教导所得,在她的心里,江莠是她的恩人,恩师,更是最值得尊敬的女子。 如今她就要出嫁了,江莠不在,始终是沈玲珑心里的遗憾。 喜婆上前劝,大喜的日子不能见泪,对她不好,对丞相也不好。 沈玲珑这才深吸口气,忍回泪意,盖上了红盖头。 她和姜霆夜的婚事耽搁了一年之久。 一是遇上太后发丧,二是沈玲珑和姜霆夜都想等等看,看江莠出去一趟,会不会回来。 后来是收到了江莠的书信,说她在定城很好,短时间内不会回来了,姜婉这才作主,让两人把婚事办了。 今天是她和姜霆夜的大喜日子。 沈玲珑坐上喜轿的时候,仍然觉得有些恍惚。 姜霆夜一脸嫌弃和不耐烦的救下她的事好像还在昨日,一转眼,他们已然是心意相通的夫妻了。 这世上有太多的事,似乎冥冥之中已经注定。 他们的相遇,如今看来,又何尝不是命运的安排呢? 往镇北府去的路上,耳边只有恭贺声和笑声。 宫里面的赏赐从早上到现在就没有停过,姜霆夜作为姜家独子,又是姜婉唯一的亲弟弟,这份体面自然也是盛京里独一份的。 轿帘被撩起来,一只手递到了沈玲珑的头盖下面,他戴了一枚扳指在拇指,气派得很,沈玲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姜霆夜的手纤长,是很好看的。 本该牵红绸,可偏偏遇上的是姜霆夜这么个不按规矩办的,他振振有词:“我自己的新娘子,我牵不得么?” 谁也拿他没办法。 进了正堂里,姜长渊苏佩和沈慷位于上座,她成婚,还是让沈慷出席了,只是郭大娘子没能上座,对外声称病了,实际上只是沈玲珑强硬坚持绝不给郭氏磕头。 这对姜霆夜来说是件小事,他保证沈玲珑不会看见任何一个不想看见的人。 磕头三拜,沈玲珑在簇拥和热闹里被送进洞房。 有人想闹,被姜霆夜全部拦回去,让他们都等着,一个一个喝趴下,都不准跑! 姜霆夜前脚刚走,苏佩后脚就来了,不仅来了,还给沈玲珑带了一盘糕点,一进门就亲手给沈玲珑头盖掀了:“快快,吃点儿,饿着了吧?” 沈玲珑傻了,没见过这么成亲的,和苏佩第一次正式见面不到两秒,沈玲珑就知道姜霆夜这性子到底是随了谁了。 苏佩看她发呆,笑起来:“别人来送我不是怕你不敢吃么,没事没事,吃吧,我们家没那么多规矩,进了姜家门,就是自家人了,饿着了我还得心疼。” 说着就把糕点往沈玲珑嘴里送。 看她吃了几块后,苏佩才放下心出去,走之前还叮嘱人找个软和的枕头给沈玲珑靠着睡会儿,外面还有得闹呢。 等听见外面再传来喧闹声的时候,沈玲珑正睡得迷糊。 推门声一响起,周围就安静下来了。 沈玲珑睁眼想去看是不是姜霆夜,入目一片红,她才想起来自己盖着盖头。跟进来的喜婆送来交杯酒,喜庆话说完,姜霆夜便挑开了眼前的红盖头。 喝过酒,一群人得了赏退下,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沈玲珑睡得沉,头饰有些歪了,脸上的脂粉也有些花了。 姜霆夜目不转睛盯着她,半响后噗嗤笑出来,嘴上嫌弃,声音却放得格外温柔:“妆都花了,成婚也不老实。” 沈玲珑挑眉:“怎么,后悔了?” 姜霆夜伸出手,捧住她的脸,落下一吻:“是,后悔了。” “如果能再来一次,当年救你的时候,我一定会对你好一点。” 183、共看大好山河 http://.biquxs.info/

定城的有道书院开得像模像样。 名声甚广,周边城镇的有钱人都慕名而来想要送孩子求学,可有道书院有自己的一套规矩,念不念得成学,要孩子单独和这位江姑娘见面,据说是要问几个问题,答得合心意,就收下,不在乎钱多钱少,也不在乎家世背景。 曾经有权贵仗着自己有些人脉想要给这位目中无人的江姑娘一些教训,谁知道有道书院半点事都没有,反倒是动了怀心思的人自食恶果。 不知道又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消息,说盛京朝堂上消失了的那位江丞相,就是有道书院的这位江姑娘,她守在这里,是要守着靖王爷的亡魂。 传言传得像模像样,却只在小巷里探讨,没人搬到明面上来说,像是某种奇怪的默契和不成文的规定。 自打这个传言出来,便没有人敢再挑衅有道书院的规矩了。 这位要真是朝堂上的那位江丞相,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别想动她一根汗毛,区区几条明文规定,又有谁还敢迎其锋芒? 诚然,自江莠决定留在定城后,姜婉的确下令派去了不少暗卫保护,江莠知道这些暗卫的存在,只是她并不在意。 定城的春夏秋冬她都看过了,花开花谢,叶繁叶落,四季更替里,日子好像也没有她最开始想的那么难过,却也没有她期盼的那么好过。 她还是没有梦见过他,哪怕已经到了离他最近的地方,江莠依旧没能与他在梦中相见。 就连年少的时光,也没梦到过。 江莠学会了喝酒,偶然夜来在院子里喝一杯,酒量竟然也渐渐好起来,能喝个两壶了。 她从街上带回来两个孩子,是一对兄妹,爹娘都死了,是从隔壁城镇一路乞讨过来的。 江莠留在身边教导,身边也有了伴儿,府上也渐渐热闹起来。 可明眼人都知道,她是不开心的。 心是空的,眼中的光芒也一样暗淡。 后来她又学会了很多在盛京学不到的东西。 府中后院开辟了一块菜地,酿酒藏酒,还有一手不算上好的厨艺。 江莠试图把自己的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满到几乎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回想发生过的事,也没有时间去想怀念的人。 她已经独自一人走得很远很远了,是她曾经不能想象的遥远。 江有,祁道,成为了她生命里永恒且无法磨灭的存在。 可她还是连回头看看的勇气都没有。 这一路走来,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她能做的,只是不回头,勇敢的走下去而已。 秋日里晚来风凉,多吹了一会儿风的江莠染上风寒,身上不爽快,也怕传染给孩子们,干脆就放了一周的小长假,也给自己放个假。 定城的大夫开的药很有效,两天之后江莠便觉得有所好转。 她琢磨着想做柿饼,戴上面纱去请教了隔壁的张大娘,随后上街采买,遇见的人都关切的问一句江姑娘身上可好了?江莠都和气的一一回应,等再回到府上的时候,都快到午膳时候了。 府上有下人专门照顾两个小孩子,一般情况下是不许来江莠的院子附近打扰的,午膳江莠随便吃了点,歇了片刻后,便着手开始做柿饼。 张大娘的法子她每一步都记着,但记着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好又是一回事,一回生二回熟,凡事总是有失败也有成功的,没什么大不了。 这方面江莠自知是没有什么天赋的,所以心宽得很,不在这上面跟自己较劲。 把柿子处理好,江莠用大筲箕装上,抬到院子里准备风干。 不知道要晾多久,好在她也并不急着吃。 她的院子靠近后门,这一片都被她利用起来,显得有些拥挤。 此时靠近墙边的大树上骤然多了个身影,江莠一踏出门走进院子里就看见了。 那人背着光,江莠眯着眼睛也看不清楚是什么模样。 她盯紧了那人,因为知道身边有暗卫的存在,所以一点也不心急。 那人听见动静也转过脸来,随后轻轻一跃,就从树上稳稳当当的落了地。 看清楚此人的模样和脸上的笑意,江莠骤然瞪大了眼睛。 “在等我吗?” 他咧嘴笑,还是那般模样。 江莠手里的东西端不稳,落在地上,滚的四处都是。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之后才拽紧了裙摆,大步的,坚定的,朝着他飞奔而去。 · “成日乱跑,没个消停。” 陆燃捏着手里的密旨,无奈又头疼。 他抬起眼帘,看一眼外面的天色,时间刚好,他站起身来,让云间去提两壶酒。 玄瑾到大晋三年有余了,朝堂上的表现优异,升官很快,如今已经是盛京上门谈亲事最多的人,一度盖过了陆燃的风头。 不过玄瑾和陆燃又有不同,陆燃是单纯的想要找一个心意相通的女子,如果没有遇到,那么就不要,提亲的人软磨硬泡,没有半点可破之处,慢慢就放弃了,还不如让自家女儿多去陆燃面前露露脸,指不定还能被看上。 而玄瑾的回绝是,家中已有妻室,只不过天妒红颜已然离世,没有续弦的意思。 听上去决绝,可好像比陆燃这个还没开过窍的木头好说一些,是以玄瑾虽然已经拒绝了,可上门提亲的人依旧只多不少。 为这事儿,陆燃还在下朝的时候宽慰过他,让他稍微忍忍,过个一年半载,也就好了。 玄瑾从陆燃的表情里看见了幸灾乐祸四个字,咬紧牙关挤出句谢谢来,陆燃安心受着。 这会儿他提了酒往玄瑾府上去,刚到门口,酒看见仕禾在跟府上的猪吵架。 御猪生了一窝崽,最漂亮的小猪长大,成了新的御猪,还跟着玄瑾。 仕禾对它娘有心理阴影,欺负一只小猪倒是带劲。 云间一进门就笑:“你跟猪天天较什么劲?” 仕禾抬眸看过来,随后龇牙道:“关你屁事。” 当年玄瑾答应归顺大晋的时候,专门替仕禾求了情,让他跟着自己,留住了一条命。 仕禾这条命是他家里人托付给玄瑾的,玄瑾怕仕禾心里有恨,不肯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告诉他他的家人都被流放了,只要他们这些贵族子弟不造反,虽然天南海北,但总归都好好活着的。 东曙已经灭了,仕禾一直都是跟在玄瑾身边的一个小公子,连朝堂都还没入,自然是没有什么人脉的,玄瑾想要瞒他一辈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如今仕禾稍稍走出来一些,有云间在,两人拌起嘴来谁也不让着谁,竟然也生出几分别扭的友谊来。 陆燃让云间别太欺负了仕禾,仕禾跳起来嚷嚷说是他不跟云间计较。 陆燃笑而不语,由着他们两人去,自己拎着酒壶,轻车熟路的到了玄瑾的书房外。 他是要把自己埋进折子里,这状态跟当年刚从九仙回盛京的江莠一模一样,都是要靠着这些东西来麻痹自己的内心。 江莠有祁道拯救她,思来想去,能把玄瑾拖离深渊的,也就只剩自己这么个半吊子的挚友了。 陆燃把酒壶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搁,发出动静声来,玄瑾才抬起眼帘往窗外看。 他猜到是陆燃,眼里平静得很,只是淡淡一笑:“今日不能喝酒。” 陆燃没理他,自顾自坐下来开了一壶:“明日不必上朝。” 玄瑾一怔,张嘴想问什么,脑海里突然闪过什么,细一思忖,也就不问了。 自天下一统之后,祁瑛便时时带着姜婉和祁炎‘微服私访’民间各地。 说是要给三皇子树立一个勤政爱民的好榜样,陆燃懒得说他,嘴上说得再好听,也摘不掉四处游乐的真实目的。 可姜婉也爱去玩儿,每次回来总是很开心,陆燃没办法跟祁瑛计较什么,觐见上书也没什么底气,最后还是只能由着他这般胡闹了。 陆燃一说明天不用上朝,玄瑾就明白过来肯定是帝后又有什么出游计划,他看一眼手中的折子,默默放下,总觉得自己现在和陆燃有点成了祁瑛左膀右臂的意思,当年江莠的重担,背起来还是很不轻松的,也不知道她那么瘦瘦弱弱的一个女子,是怎么撑下来的。 了解大晋越多,接手事务越多,隔着这些折子,玄瑾觉得自己对江莠的了解似乎也越来越多,虽然他和这位传奇的女丞相没有什么太多的交集,可如今他和陆燃一起接手丞相之位,将来左不过是一个左丞辅一个右丞辅,他瞧着皇后的意思,是不肯让人占了江莠的丞相之位的。 丞相的位置要留给江家,至少祁瑛在位的时候,要这样。 是姜婉的私心和执念,祁瑛也愿意顺着她。 “这是又要去哪儿?”玄瑾从屋里出来,顺手带来两个杯子,陆燃看一眼,哈哈笑两声,说他现在越发斯文。 不过说是这样说,酒还是倒进了杯子里:“去九仙。” 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回去。 陆燃拿起杯子和玄瑾一碰,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这家酿的酒特别醇香,陆燃喜欢,常买来喝,从前是跟祁道夜话,如今换了个人,也颇觉感慨。 玄瑾没多问,这些事他了解得不多,他们的少年时光里,是没有他的参与的。 “接下来还得咱们把朝堂上的事兜着。”陆燃倒酒,又跟玄瑾碰杯,“玄瑾小兄弟,可要撑住了啊。” 一朝堂的老臣回回都要念荒唐,祁瑛听不见,就全都来磨他们两个的耳根子了。 玄瑾闻言苦笑:“共勉,十七小哥。” · 九仙河畔铺满了青石。 郁郁葱葱的草地上,能看见策马的身影。 “母后!加油啊!” 小小的身影站在远处加油助威,挥着拳头呼喊着那个纤瘦的身影。 两人骑着马,像是旋风一般从远到近,奔过眼前的终点时,两人一齐勒马回身,小人儿跳起来:“母后赢了!母后赢了!” 长忠和静月守着祁炎,闻言也笑起来。 姜婉和祁瑛跑了三趟了,马厩里选了一匹小马驹来,祁炎穿着骑装,像模像样的被祁瑛抱上马背,一张小脸写满了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骑马,祁瑛的声音很温柔,拍了拍祁炎的手背,让他放松些,别害怕:“有父皇在呢。” 不会受伤的。 祁炎看一眼祁瑛,果然放松不少。 祁瑛说他小时候第一次骑马也是在这里,祁炎连连点头,问起祁瑛第一次骑马的时候害不害怕。 父子两慢慢走远,姜婉站在河畔的树荫下乘凉,看着远处的情景,眉眼柔和。 九仙的风景依旧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祁炎能够回来看看也是好事,姜婉自己原本都没想这事了,倒是祁瑛放在了心上。 这段时间以来,祁瑛一直带着她和祁炎四处游历,姜婉心里其实是隐隐有些预感的,他好像是在给自己和她一个交代,可能是想要弥补什么,也可能是想留下更美好的回忆。 姜婉由着他,既不点破,也不明说,就是想看看祁瑛最后到底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讲。 来九仙这几天,比试过,骑马过,现下又要教给祁炎这些,还在九仙最好的铁匠铺给祁炎打了一把没开刃的长剑,比较轻薄,返回盛京的时候便可以带上。 因为出游亲近的缘故,父子两现在的感情特别好,祁炎也很依赖祁瑛,姜婉能看出来,祁瑛把没能给祁言的父爱,也都全部,毫无保留的给了祁炎。 他没再拿什么皇室的规矩束缚自己,也不愿意再束缚祁炎,说到底,最要紧的,不还是亲人之间的感情么? 静月递过来水袋,姜婉喝了两口解渴,那边祁瑛已经牵着马跑起来,祁炎的笑声远远传来,很快他们两人就调转头回来,祁炎兴奋得很,对着姜婉一个劲儿的喊:“母后!你看我!你快看我!” 祁瑛教给他骑马的技巧,祁炎迫不及待的想要展示给姜婉看,他是很聪明又有天赋的孩子,祁瑛相信他,小声说了句坐稳后,便放开了手里拉着的缰绳,祁炎一路小跑,竟然也能稳稳当当的跑起来了。 玩儿了一下午,吃晚膳的时候祁炎困得眼皮打架,却还是惦记着自己碗里的吃食,一边打瞌睡一边吃饭。 好不容易吃完,又惦记着刚吃饱东西不能睡觉容易积食,小小年纪自律得很,非得要姜婉牵着他散步,一炷香的时间后,被祁瑛背起来送回了房间歇息。 祁炎睡下后,祁瑛才松口气,牵着姜婉的走又要往外走。 姜婉也乏得很了,无奈笑着问他又要去哪儿。 祁瑛冲她眨眨眼:“你跟来就是。” 说完,又停下脚步,干脆展开手臂:“要不我抱你吧。” 姜婉掩嘴笑:“像什么样子?” “怕什么?”祁瑛挑眉,想了想,又背过身,让姜婉到他背上来,“我背你。” 姜婉心神一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到九仙以后太过于放松的缘故,她竟然真的神使鬼差的趴到了祁瑛背上,由着他迎着夕阳,迎着九仙百姓们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背着她一路往淮河畔去。 姜婉铁着祁瑛的脖颈,出了城门便不那么害羞了,拍拍祁瑛的肩膀,大气的往前一指:“冲呀!” 祁瑛爽朗的笑起来,两人像是年少时候那般胡闹,那时候彼此眼里心里都只有对方的存在,时至今日,他们依旧是彼此的唯一。 祁瑛乖乖听从姜婉的指挥,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直至奔跑起来,耳边都是她的笑声和风声,眼前的场景飞快的掠过,祁瑛只觉得经历了那么多还能有如今这样的时光,一切都值得,一切都那么完满。 一路跑到淮河边的树下,姜婉从他背上跳下来,方才祁瑛背着她跑过来的时候,她就看见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她率先跑过去,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树下的两壶酒拿起来一壶,她熟练的打开盖子闻了闻,惊喜道:“无忧酒?!” 祁瑛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看着夕阳下姜婉的面容,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尝尝。” 姜婉灿然一笑,抱着酒壶就灌了一口,然后发出了爽快的笑声来。 好久没喝了,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祁瑛的目光越发温柔,他站在那里,很轻很轻的唤她,就像是年少时候呼喊姜婉时候一般无二的紧张:“婉婉。” 姜婉侧身看他,飒爽模样,俏丽容颜,全都是他珍藏在心底里,最清晰的样子。 祁瑛背着的手攥紧,半响后,才一字一句念道:“一愿,爱子祁言,往生极乐。” “二愿,吾与婉婉,同心同德。” “三愿,瑛郎与婉婉再回九仙看一眼,再骑一回马,再喝一次无忧酒,再比试一次。。” 祁瑛伸出手,掌心皆是细密的汗珠。 他笑起来,一如当年模样。 “往后余生,你还愿意和我共度吗?” 站在树下的人儿,轻缓的走来。 紧握的双手,和滚烫的心脏。 这一次。 瑛郎安。 婉婉,亦在。 山河正好,携手共看。 (全文完) 完本感言 http://.biquxs.info/

全文完。 每次敲下这三个字,就意味着笔下的某一段故事,画上了句点。 再一次打开文档,和大家不同,每一本书我再度点开,看见的都是第一章,故事最初开始的模样。 是祁瑛和姜婉的诀别。 是那三个字。 ‘瑛郎安’。 我当时就想,我要写一本关于重逢,关于救赎,也关于婚姻之中破碎与圆满的故事。 祁瑛最终完成了姜婉锁起来,曾经横在两人之间如同裂痕一般存在的心愿。 原本灵魂共生的两人,也从渐行渐远,到最后的彼此相拥。 这本书里从来都没有完美的人。 可不完美的他们走向不完美的彼此的时候,便是最好的安排和结局。 · 感谢大家一路而来的陪伴,新书已经在筹备中,不出意外的话,会在七月底或八月初和大家见面。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新书再见呀~ 鞠躬。 新书来袭! http://.biquxs.info/

新书来啦~ 书名《如意》,小可爱们搜索就有了。 试读: 001、血燕风波 初冬的建安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雪落下的前夜,慧贵妃的三皇子因病夭折。 · 五日后,阆靖宫里的文常在发动,中午时分一直到夜来烛火通明,痛苦的呻吟才终于化作一声撕裂夜空的婴孩啼哭。 赵嬷嬷打起帘子跑出来,衣裙上还沾着血污顾不上处理,她脸上挂着笑意,嚷嚷道:“生了!生了!是四皇子!” 阆靖宫的东院外来来往往忙活的都是自家的宫人,三皇子未满月便早夭,慧贵妃一口气全凭汤药吊着,宫里头哪儿还顾得上一个常在。 门外候着的太监常福赶忙拽了赵嬷嬷往边上靠:“皇上在承禧宫呢,嬷嬷往前头去禀告,可不敢在贵妃娘娘跟前这般笑。” 阆靖宫出了个皇子,赵嬷嬷替文常在高兴,听了常福的话,脸上的笑容一紧,立刻便收了。 常福往里头看一眼,叹口气:“要是个公主倒也罢了。。” 偏是个皇子,生不逢时的。 赵嬷嬷也唏嘘,她左右张望两眼,文常在刚生,正是人手最缺的时候,寻了半响,忽然扭头问常福:“如意呢?” “后头煲着汤,小主有孕来就馋她那口味儿。”常福说得酸溜溜的,手往后厨房一指,眼睛一翻。 赵嬷嬷不及多想,擦了把手,快步往前走去。 后头捏着扇子煨汤的如意靠着门有些昏昏欲睡,前面的动静传不到小厨房这么远的地方来,被赵嬷嬷一把从门槛上拽起来的时候,如意还有些懵。 赵嬷嬷盯着她上下打量,见她果然干干净净的,这才点点头,把她手里的扇子拿过来,拽着她往外走:“常在生了,是四皇子,前头走不开人,你往内府去一趟,领份血燕回来给小主补补身子,早前太后恩赐的,一直搁在内府里没顾上拿。” 如意惦记着文常在:“小主一切还好么?” 赵嬷嬷心下不安,语气也不太好:“母子平安,问那么多做什么,快去。” 出了阆靖宫,方才在火炉子边的那点热气儿被冬日里的风一吹,立刻就散的干干净净,反倒更冷。 如意紧了紧衣领,把手缩进绵袖里。 冬日里多雨,片刻的功夫,乌云密布的夜空忽然划过一道闪电,惊雷乍响,如意心颤的缩了缩脖子,忙不迭往内府跑去,冲出去不远,天上果然开始落起小雨来,如意前脚踏进内府的门,后脚外头的雨便瓢泼落下了。 她惮了惮身上的雨水,抬眼往里望过去,瞧见掌补品的公公正翘着脚在一旁闭目养神。 如意上前客气的说明来意,那公公打量她一眼,倒是记得有这么回事,也没为难,只说她来得巧,今年的血燕就剩那么一份了,让人把东西包好递给她。 得了东西,如意千恩万谢过,正要揣在怀里护着跑回去免得沾了雨水,门外突然大步进来几人,正和如意撞个正着,怀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内府公公一见来人,眼睛立刻亮了,赶忙起身来凑上前,脸上的每一片褶子都写满了讨好:“思珍姑娘怎么亲自来了,是贵妃娘娘有什么缺的么?” 思珍被撞了一下,有些不悦,睨一眼地上的人,见她把滚在地上的东西抱回去,皱眉道:“谁么?“ 002、别见了血 内府公公瞥一眼如意,笑道:“是文常在身边的,来拿早前太后赏的血燕,正巧最后一份,这就要走了。” 思珍闻言眉毛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小小常在也能用上这好东西了,我家娘娘今儿方有些胃口,血燕不好得,照着规矩,该是先紧着咱们娘娘才是。” 说着一打眼色,立刻就有人上来抢如意手里的东西。 她垂眸缩在一旁,瞧着一声不吭的温顺模样,真要来抢她东西,才发现她死死用指甲抠紧了包裹不放手,两个小太监一齐上手竟抢不下来。 “这是太后赏给我家小主的,是我先来的,求姑娘垂怜,我家主儿刚生了孩子,全指着这血燕能补补身子。” 思珍脸色一变,听她顶嘴,一下来了脾气:“贵妃娘娘要的,你是哪儿来的狗东西也敢抵抗?!拿过来!” 说罢就要亲自动手,内府公公见状,赶忙拦下了思珍,不忘表现自己的唤了几个手下的来帮忙。 一个丫头罢了。 思珍冷笑,有人帮手,她自然清闲的到旁边看戏,有人给她端了杯茶,请她到一旁歇脚。 这血燕既然贵妃要,那自然是要拿回来的。 茶水端到嘴边刚喝了一口,那方突然传来倒吸冷气的骚动,思珍搁了茶盏望过去,一下子脸色难看的站起身来:“不要了不要了!” 如意满头冷汗的蜷缩身子护着怀里的东西,地上沾了血迹,染在了包裹上,食指的一整块指甲此时躺在血泊里,为着这份得来不易的血燕,她只想着要护紧了不能丢,抢的人力度太大,竟把指甲都掀翻了。 沾了血,思珍自然是不肯要了,如意疼得浑身发抖也不吭声,把一群人都吓得没了动作,还是内府公公反应过来,没能在贵妃跟前表现好,暗恨的踢了如意一脚:“快走!别在这儿碍眼!” 剧痛带来的眼前短暂失明稍有恢复,幸好外面的雨稍微小了点,听见内府公公的话,如意急急把包裹揣进怀里,生怕那思珍姑娘再突然改了主意还要抢,顾不得自己疼,赶忙从地上爬起来,猫着腰跌跌撞撞的往回跑。 踏进阆靖宫,身上早就已经湿透了,手指疼得快没了知觉,好在如意一向都是最能忍耐的性子,雨劈头盖脸落下来,倒也还算清醒。 她闷头往前闯,眼睛只能瞧见地面,耳边忽然传来一声‘皇上起驾’,如意想都没敢多想,径直往旁边顿住脚步,俯身跪下了。 这下手指都暴露在外头,雨水冲过,血都渗进了地缝里,面前的脚步声匆匆走过,眼见着就要继续往前,却突然在她跟前停了下来。 如意听见李总管的声音响起:“哪儿来的丫头,脏了皇上的路,还不快拖下去。” 话音落下,立马有人来拖拽如意。 刚拉住胳膊,皇帝年轻的声音在头上响起:“令仪刚失了孩子,宫里不要再见血了,找个太医给她瞧瞧。” 拖着她的手应声收回,如意发懵的跪在原地,短短几秒里,生和死都经历过了。 有人提醒她谢恩,如意却只是呆呆的抬起些眼帘,想要把雨夜里的那抹尊贵身影看清楚些。 李总管替皇帝撑着伞,战战兢兢的伺候着。 可如意却觉得,这一刻的万岁爷,像是孤单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