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大学生》 第一章 班长吕正波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莫名奇妙地嘿嘿笑了几声,他想起了今天的班会,今天的班会真是有意思。 正读研究生的年轻女班主任苏梦说:“下个月就是我们学院的‘建工之声’文化月了。我希望我们班的同学能有突出表现,每位同学都能够各尽所长。大学生活本来应该是丰富多彩的,可我们班就是有那么一部分人什么都不愿意管,什么都不愿意参加。这样很不好。我认为这部分人一定会给自己的大学生活留下或多或少的遗憾,甚至会影响到自己以后的人生……” 小苏老师在讲台上兴致勃勃地说着作为一个班主任所该说的话,班里的大多数同学在讲台下兴致勃勃地说着作为一个学生不该说的话。听小苏老师说话,杨建趴在桌子上,像一个即将分娩的妇女,痛苦地不得了,指甲抠着前人刻留在课桌上的经典妙语来打发无聊,嘴里咕哝道:“这老处女真他妈的罗嗦,一个破鸡巴班会整整开了两小时!”说完,杨建砸了一下桌子,砸桌子的声响并不大,但足以引起全体同学的注目。小苏老师别了杨建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说:“总而言之吧,这是一个展现自我、超越自我、充实你们大学生活的机会,我希望那些有特长的同学们——” “老师,我腿毛特长——”话音未落,杨建抬起头,举起手高声叫。 教室里顿时乱了,大家哄堂大笑,几个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夸张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尖叫。小苏老师一时没了言语,那张稍显发胖的脸霎时通红,像只煮熟了的大螃蟹,表情就跟便秘一般难看。她很尴尬,但她还极力掩饰着:“我们都是大学生了!可有些人呢?他们的素质还一直停留在农民阶段,我真为他们这些人的前途担忧。” 教室里的动静更大了,不少同学发出嘁嘁喳喳的声音。每个人的都声音不大,但叠加起来足以盖住班主任那温柔细腻的发言。 班里的多数同学对小苏老师贬低农民的说法不以为然,每次她一说到农民的事,下面总要爆发一次微型革命。他们不知道小苏老师为什么会这么“贬农成癖”。班里有过半的农民子弟,这自然让他们很不高兴。 “农民!农民!农民怎么了?我怀疑苏梦她妈曾经让农民强奸过。”有一次,刘洋这样出离愤怒地骂。 “为什么会是她妈?她不行吗?” “当然不行。她那么丑,农民不喜欢。” “哈哈哈……” 吕正波出了西门,这是一个学校通往外界的一个偏门——正门是南门。西门是用刷了乳白色油漆的钢筋铁栅栏围起的,出口处弄得像迷宫一样,要想出去得拐好几道弯。吕正波起初不明白学校为什么要这样设计,除了起不到美观的作用还凭空给行人增加了不少麻烦。到后来他明白了,这样做可以防止自行车等一切交通工具的涉入,门外水泥台子上泊着的数以百计的自行车便是物证。 这些自行车无论新旧都上着不止一把锁,有的还环环相扣、丝丝想连,将几辆串成一片。大学里的自行车就好比是原始社会群居下的女人,基本每天每夜都更换着不同的男人。不论你的锁有多奇特、多新颖,事实验证都经不住贼子们的轻轻一撬。吕正波上大学以来买过三辆自行车,每辆伴随他走过了不超过一个月的艰险历程,现在却不知道它们又在受着谁的跨下之辱。吕正波老实巴交,他没有也没想过涉猎别人的财物,他是原始社会的光棍!吕正波现在是大学校园里的步行者。吕正波点了一支烟,牙齿咬咬过滤嘴,香烟上翘,傲然在嘴角挺立,好似一截微型勃起。 由于学校初建的时候很穷,没有太多资金,所以找块儿空地就要盖楼,造就了现在校园里横七竖八、规模不同、混乱不堪的楼群。如今学校有钱了——响应国家号召对大学生的陆续扩招,学校的腰包也马上跟着鼓了起来。重新进行总体筹划显然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无休止地向外括大学校领地、扩张学校势力。吕正波所在的宿舍楼那一块儿就是殖民向外扩张的牺牲品,成了铁骑下的殖民地。这一届学生回宿舍都要横越一条宽阔的马路,所幸这条路车流不算太急,这样就又给学校节省了一笔修天桥或隧道的资金。每当吕正波在车流高峰期急着往宿舍赶的时候,他都恨不得赶快让穿行如梭的汽车一驰而过压死几个学生,这样学校就要被迫动工修天桥或是隧道了。这年头,连学校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西边的财贸大学就是实例,在被撞死一个横穿马路的大学生后才不得不已而为之修了天桥,从此,南北两个校区天堑变通途,畅行无阻。 过马路时,吕正波就像一个小型游戏机里躲避各种怪物的可怜小人,左窜右跳一个劲地往前闯。回到宿舍,刘洋也在。这家伙自从认识了财贸大学一个女生后就一去不回头了,在财大附近租房住。吕正波没有去过他们的住处,至于刘洋到底是怎么样地逍遥快活,他不清楚。偶有耳闻,也是传说,不足为信。 刘洋看见吕正波回来,兴奋不已,就像见到了失散多年的老战友一样,紧握双手,半晌不语,就差一点儿热泪盈眶了。 刘洋拉着吕正波的手臂,说:“就等你了,赶快走吧。” “去哪儿?”吕正波问。“今天小如要请咱们宿舍人吃饭。”刘洋自豪地笑。 吕正波的表情淡淡的,丝毫没有表现出一点儿的高兴或是吃惊,他嘴角一撇微微笑了一下,回道:“你他妈别咱们宿舍咱们宿舍的。一走没有半月不回来,弄得兄弟们都以为你告别这个可爱的世界了呢。” 说归说,一帮人还是嘻嘻哈哈去吃饭了。 小如是刘洋的女朋友——刘洋指着小如向别人介绍说:“这是我女朋友。” 吕正波以前没见过这个在人们口中传出极富传奇色彩的女性。今天一见,感觉果真不一般,就像如今的南泥湾。浓妆艳抹盖住她本来的颜色,隔着厚厚的脸谱让人不敢想象她的真实面目。不能上妆的眼睛小的像半颗止痛药片,眼眶还镶着铁青的一首框,挨揍般吓人。嘴唇很有男人特色——厚而坚实,唇膏抹得很浓,几欲滴落。唇边的汗毛赫然入眼,让人毛骨悚然,更加想起男人。人靠衣装马靠鞍,但是再贵的名牌衣服在她那魔鬼般身材面前也不禁有些自惭形秽,起不到多大作用。水桶形的身材告诉吕正波,小如的三围是一样大小。 吕正波正沉浸在鉴赏小如那如梦如幻形体的喜悦中时,腰间一阵手机震动的嗡嗡声——来短信了。吕正波掏出手机,瞥了一眼,扔给对面口吐飞沫正在对小如大唱赞歌的杨建,说:“郝娟的短信。” 郝娟是杨建的女朋友,在学校南边的教育大学。杨建是在大一刚来的时候和他的同学在教育大学举办的一个舞会上认识郝娟的。两人来往没多长时间,然后关系就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郝娟沦为杨建的女朋友,历史颇为悠久——地球一形成就有了生命。 杨建接过手机极不耐烦、极不情愿地低头瞅一眼便跑出去了,神色略显慌张。吕正波也跟着跑出去,他感觉好像郝娟那边出什么事了,再者他实在不愿意和刘洋小如他们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起。雅间内空气流通不大好,吕正波感觉浑身闷热,早想到外面透透风了。 “怎么了?”吕正波问杨建。杨建把手机递给他,上面写着:杨建和你在一块吗?让他给我打个电话,我快休克了! 这还了得!怎么会休克?吕正波顿时脸色苍白,面如土色。他浑身搜寻,在某个旮旯里找到了二百块钱,扔到杨建面前,焦急地冲杨建叫道:“赶快去教大吧!”吕正波目光如炽地盯着杨建,“你是不是昨晚又给郝娟吃药了?你他妈还真不是个东西哎。以后别再给她随便吃那玩艺儿了,整不好会出人命的。你以为那是巧克力豆维生素银翘片呢?” “不就是点药嘛,还能出什么事儿?”杨建不服。 “药?是药你怎么不吃?单给郝娟吃。”吕正波急了。 “笑话,我吃了能好使吗?那不是我吃了不管用嘛!我还没急,你就成这样了!就跟老婆怀了别人儿子似的。”看吕正波急,杨建笑,拍着吕正波的肩,说,“你这人呀,就是不冷静。你也不好好想想,她要是真快休克了还能有功夫发短信?早一个电话打过来了。” “赶快回个电话!”吕正波才不理会杨建的分析,没好气地说。 “外面那两人干嘛呢?再不进来我们可要吃完走人了啊!”刘洋从雅座里边探出头来叫。吕正波心想,现在走了才好呢,省得看着小如吃不进饭又盯着满桌的美味嘴馋。 吕正波坐回座位,杨建捧着手机到外面给郝娟打电话了。 “你在干什么呢?”拨通电话,杨建问。 “我在车站替同学买票呢。这里太热了,我都快晕了!”电话那头说。 “哦?原来你说休克是买票买的?买票买休克了?”杨建无奈中带着无穷无尽的不耐烦。 “是啊,这里太热了。我排在这儿也没事干,又难受,所以想和你说会儿话。”郝娟说。 “行了,行了。你这人就是这样,你没事干想和我说话我就得和你说啊?你还讲不讲道理、懂不懂事儿?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事、有没有空听你说话?”杨建声音提高不少,接着道,“再说,你买票就说买票,弄什么休克。你不知道你现在有事?用休克来吓唬人!” “我能有什么事啊?”郝娟还在雾里。 “我还以为那药吃出毛病来了。”杨建烦躁地几乎懒的用嘴说话。 “那药没事。前几次没事,我想这回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好了,好了,没事就挂了吧。我还忙着呢,你自己一人排着吧!”杨建挂电话前又补充了一句,“不到真休克的时候,别没事儿就给我乱打电话!” 杨建返回雅间,吕正波凑到杨建跟前担心地悄声问道:“没事吧?”杨建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吕正波的存在,继续和小如调情般地闲扯着,小如也妩媚地不像人样地尽情配合着杨建那接近下流的玩笑。 今天的酒没少喝,吕正波等人回到宿舍的时候都变得迷迷糊糊,几个没出息的家伙还吐了一地。酒逢知己千杯少,吕正波信这话。可是他还是有些搞不懂,他搞不懂他们为什么和小如那样的女人还能喝成这样,吕正波打心眼里有些纳闷,有些看不起他们。他一个个安排好那些不省人事的兄弟,正要上床歇息,宿舍电话响了。吕正波接起电话,正是找他的。来电话的人叫侯飞,是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在北京某所大学学外语,报纸上、新闻里都说这所大学是国家级的重点大学。对这么一个好大学,吕正波充满向往,心生羡慕。 侯飞一听是吕正波的声音便狂吼起来:“你这王八养的玩艺死哪儿去了?打宿舍没人,打手机不接。” 吕正波说和宿舍人喝酒去了。 “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系了吧。怎么样?这日子混得——”侯飞说。 吕正波不置可否,他不想谈这些无关痛痒、说亦可不说亦可的话题。吕正波有心叉开话题,他想起了侯飞当年的女朋友赵小丹,便问:“现在赵小丹怎么样了?你们还很好吧——” “别提那婊子!一上大学就跟别人跑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搞了个什么玩艺儿,懒的打听她。”侯飞不等吕正波把话说完就嚷嚷道。 吕正波吃了一惊。高中时候,侯飞和赵小丹那也算是让人羡慕的一对,怎么一上大学就——。考大学的时候由于赵小丹喜欢外语,侯飞委曲求全和她报了同一所大学,防止将来因为两地分居而在生活学习方面引起的诸多不便。可惜赵小丹临场发挥失误,分数没上去,被和吕正波同市的一所普通专科院校录取了。 “真看不出来赵小丹是这样一个人。”吕正波不知该怎么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么好一个女孩怎么就——” “人心叵测呀!算了吧。她还好?她要是好,那世界上恐怕也就没有妓女了。” “这么说你现在……王老五了?”吕正波小心地问。 侯飞笑道:“呵呵,打光棍我还不至于。我告诉你啊,这个倒霉学校哪儿都不行,就是女生多,总体来说质量还行。量多自然质强嘛!” “那你女朋友是哪儿的?”吕正波问。 “什么女朋友不女朋友的,那些都是屁。我和你说啊,正波。现在的侯飞可不是当年的侯飞了,我现在长大了、成熟了,不再搞爱情了,那些都是骗人的。你没发现他妈的爱情搞来搞去最后受伤的总是自己?到后来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是姑娘们说你忘了我吧。唉,反正天天有个女生陪着就行。我曾发誓换女朋友必须要赶得上我换牙刷的节奏!现在一直严格执行着。” “你怎么能这样?”吕正波吃惊道。他正要责备侯飞几句,说这个人间自有真爱在什么的。可他一想,这么说也太抬高自己了,还凭空得罪一个人,自己一点儿好处也落不着犯不上。他笑了几声,“她们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人?就那么容易上你的当?” “我刚和你说过,这个学校什么都不行,就女生行,行得都他妈有点儿让人有些接受不了。这儿的女生全跟没见过男人似的,有好几次多亏我意志坚定,要不早让她们强暴好几回了。”侯飞笑得很欢。 “我们都是大学生了,你瞧瞧你那素质!”吕正波开玩笑道,转而又语重心长地说,“你也别太那么玩弄别人的感情,人家再饥渴好歹也是爹妈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你别给糟蹋光了。” “他妈狗屁!什么大学生,最操蛋的就是大学生了。”侯飞有点激动,“哎呀,我的好兄弟哟。你别这么天真好不好!我也想搞爱情呀,可那帮女人庸俗得很呢,和她们搞爱情纯粹就是亵渎爱情,也浪费我的感情。我如果能碰上韩璐那样的女孩,我这辈子宁可什么都不要了。就像赵小丹那样的货色,也就是今天上床明天说再见的玩艺儿。我当初想的真是太天真了,以为和她能有点儿发展,可后来呢?要不是因为她,我他妈的能上这么破的学校?学这么破的外语?我这辈子算是让她给毁了!” “别这么说,怎么说也是国家重点大学呢。我们想去都去不了。你要是来了我们学校你还不得自杀啊!”吕正波道。 “屁!要是让我重新选一次,我宁愿去个九流学校,再破的学校赶上这儿操蛋也算尽了。”侯飞说,“我还忘了问你呢,你和韩璐经常联系吗?我今天中午打饭的时候还看见她了。” 韩璐是吕正波的女朋友,高中毕业后他们为了共同的理想、共同的目标,奔赴了不同的地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吕正波信这个。韩璐现在也在北京学英语,和侯飞在同一所大学。 “你别管我们的事,你把自己搞明白就可以了。我们自有我们自己的打算。”吕正波说。 “我们自有我们自己的打算。”侯飞蔫声蔫气地学着吕正波的腔调,“好了,好了。我不问了。我真羡慕死你了,就那么一个好东西怎么落你个王八蛋手里了?” “能说句人话不?”吕正波有些生气了。 “卡快爆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就聊到这儿吧,宿舍人睡觉呢。我先挂了,有时间再联系啊!”说完啪一声挂断了电话。 “什么玩艺儿。”吕正波握着嘟嘟响的电话骂了一句。 侯飞的一说让吕正波想起了朝璐,挂掉电话后他又给韩璐拨了过去。二人先是互道了一番相思之苦,然后又询问了彼此之间是如何生活、如何学习之类的事情。最后吕正波还特意嘱咐韩璐以后尽量少和侯飞来往,说那家伙现在已经堕落地不成人样了。 大约说了半个多小时,吕正波打个哈欠,爬上床午睡去了。第二天清晨,吕正波等人要去上课的时候杨建还赖在被窝里。吕正波试图叫醒他,各种办法都用上了,杨建还是一如既往地躺着不动。最后吕正波就差把他活生生地从上铺连人带被子拖到地下了,杨建这才懒洋洋地睁开半只眼睛,瞅了瞅吕正波,说:“脑袋疼,不去了。可能感冒了。”吕正波这会儿才看见,杨建的脸色苍白,眼睛肿的就像一碗清汤挂面上摆着的两只大个儿荷包蛋。 杨建昨天晚上酒醒后和吕正波去洗了澡,可能是从澡堂子出来冷风一吹着凉感冒了。初春时分最容易让人感冒,吕正波这样身体结实者除外。 “用去医院吗?”吕正波关切地问。 “不用了。”杨建躺着一动不动,“你给郝娟发个短信,说我病了……” “妈的,想郝娟就说想郝娟,用得着装病?你们不是前天才见的么?” “不是装,是真病了。”吕正波的聒噪让杨建心烦意乱,“你让她来的时候给我带点儿药。” “哦。”吕正波明白了,自语道,“是舍不得花钱买药了。” “去吧,去吧。”杨建不耐烦地朝吕正波摆摆手,打个滚儿,脸对着墙。 这个时节的天气像人心一样难以预测。早晨还清空万里,到了中午就开始乌云密布黑黢黢地压将下来,让人感觉天地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就像一对恋人要拥吻一般。上完课,吕正波等人为了躲避大雨的洗劫,顶着小雨狂奔回宿舍。刚踏进宿舍门,豆大的雨点就倾泻下来,他们趴在宿舍的阳台上看头顶书本往宿舍舍命奔跑的人群的狼狈相大笑不已。杨建还笔挺地躺在床上,死去一般。 “给郝娟发短信了吗?”杨建还能说话。 “发了。”吕正波应。 “回了吗?” “没。” “这个倒霉女人……”杨建身体虚,连骂人都骂得有气无力。 “正波,快来看——”宿舍一个兄弟招呼吕正波。 “怎么了?怎么了?”吕正波又奔向窗口。 “你来晚了。”等吕正波到了窗前,那人说,“刚才骑自行车一女的披个紫雨披跑男生楼里了。” “让雨淋傻了?”吕正波笑道,“连家门都能认错?” 杨建半仰着头,冲笑成一团的人群竭力喊:“有人敲门!” 吕正波过去把门打开,郝娟湿淋淋地站在门口,像一名九八年刚刚被解放军挽救上岸的落水女子。 吕正波把郝娟让进屋,笑着对窗口人说:“你们刚才看到那走错楼的女子是郝娟吧……” 披着紫雨披的郝娟活像一只成熟了的茄子。她把手里提着的一些瓜果梨桃带药放到桌上,又把雨披从头上脱下,然后从杨建桌上拿了块纸巾把那黑框子眼镜擦了。她将粘在额前的头发捋向耳后,喘着粗气问吕正波:“杨建呢?不是病了吗?” 吕正波指指床上:“那不是吗,刚才还说话来着,现在怎么了?哦,假装睡着了。喂!杨建,郝娟来看你来了……你看,不说话,是假装睡着了。” 郝娟踩着床梯爬到杨建铺上,杨建“醒”了。 “哎呀,刚睡着,又让你吵醒了。”杨建仿佛真是刚从大梦中惊醒一般,打个哈欠揉揉眼睛,还装模作样仔细辨认了一下目中人,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我那不是有课嘛。正波给我发了短信,我看完正要回,手机就没电了。”郝娟把手放在杨建额头试了一下,又用自己的额头对比一下,没有得出明显的结论,问,“怎么样?还难受吗?” “还行,就是有点儿晕。”杨建真像一个垂死挣扎的病人,用手在自己额头轻轻拍着,像买西瓜时在检验生熟。 “我给你带药了。”郝娟翻下床去,把那只装药的小袋子拎到床上,一骨脑都倒了出来,“这个——是退烧的,这个是止痛的,这个是消炎的……你每样都吃点儿。” “行了,行了。”杨建说,“上面有说明书,我看得懂,我自己看吧。你下去坐会儿,让我一人躺会儿。” “你又不想见我啊?”郝娟火热的热情遇到了冷漠,委屈道。 “又来了又来了,要我说我最烦的就是你这个,动不动就把别人想象成跟你似的。我这不是病了嘛,啥玩艺是不愿理你了!”杨建闭了眼睛翻过身去,就像一个不愿与丈夫同床的外遇妇女。 郝娟慢腾腾地爬下床来,坐凳子上看下雨。过一会儿,听见杨建问:“还下雨吗?” “基本不下了,好像还下点儿。”郝娟坐观天象得出结论。 “哦。”杨建应了一声,又闭上眼睛。 “还下雨吗?”过了十几分钟杨建又问。 “不下了,是雷阵雨。”郝娟说,“太阳出来了。你想出去吗?” “不下你就回去吧,下午还得上课呢。”杨建说。 “下午的课我不想上了,我想陪你多呆一会儿。”郝娟站起来,仰头看着杨建的后脑勺说。 “怎么能不上课呢?大学生怎么能不上课。不上课还叫学生么?”杨建这话似乎说得合情又合理。 “我骑车来就是为了和你多呆一会儿,不致回去的时候坐不上公交车。”郝娟说。 “那你不知道下雨?”杨建竟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走的时候还没开始下呢。”郝娟说。 “乌云黑压压一大片你不知道要下雨?”杨建说。 “我不是带雨披了吗?”郝娟也坚持用事实说话。 “那你再带雨披回去吧。”杨建又躺下了,“我下午也要上课。我总不能上课也带着你吧!” “……” 郝娟把雨披叠好,装进一个塑料袋里拎着,仰头嘱咐杨建道:“你桌子上有水果,一会儿醒来吃点儿。” “知道啦。” 郝娟开门走了,她往上带门的时候,还未干彻底的脸向屋内一闪。透过她那模糊的眼镜片,吕正波等人看到了郝娟脸上分明的两汪泪水。 “多好的女孩!”一个兄弟感叹。 “是啊。”另一个附和,“只是有人感觉不到啊。” “人?谁是人?他他妈的也叫人?畜牲!”吕正波怒哼哼地骂。 第二章 又有一个星期没见着刘洋面了。今天他来到宿舍,欢天喜地的。吕正波注意到了,今天的刘洋和往日不同,今天的刘洋腰间多了部手机。 “又得空回娘家了?”刘洋进屋,杨建取笑道。 刘洋将杨建视作空气,没有理会他,向吕正波询问起了最近班级里的情况:“院里没什么事吧,最近有班会吗?……” 吕正波没好气地说:“你他妈还是班里的人?你关心这个干嘛?”吕正波身为班长,这话说得也的确很班长。 “我这不决定以后尽量上课了嘛。说实话在外边呆久了不上课挺空虚的,以后咱也得关心关心班集体了!”刘洋脸上挂着笑,“我有手机了,你把我的号码记着。以后再有班会什么的通知我一声,我一定来,再缺课班会可不能缺。”刘洋找张纸,写下了自己的电话,问,“你的手机号呢?我再记一下,前几天把个电话号码簿弄丢了。” 吕正波白了刘洋一眼,一气呵成背出自己的电话。刘洋边慢慢重复,边小心翼翼轻轻按着手机键,那个小心劲儿让人感觉他那键仿佛是用纸糊的一样,一捅就破。吕正波的口袋里发出声响,吕正波边往出掏手机边说:“又拿谁手机了?专门跑我这儿来显摆。”两手机凑到一块儿,吕正波旧时的“波导”在刘洋的新款“三星”面前黯然失色。 “我的。”刘洋有些不屑明确吕正波的疑问。 吕正波一愣:“你抢银行啦?连重修费也不交去买手机。” “哪儿呀?小如给买的。我有天和一帮高中同学喝酒喝多了,在同学宿舍睡了一晚上。小如没地方找我,都快急死了。再后来就决定给我买手机了,以后找我方便。”刘洋说完还把手机在空中晃了晃,意思是这东西确实方便。 杨建抬眼瞅了瞅地下两人,从床上一骨碌爬起,眉开眼笑地冲刘洋道:“你这软饭算是吃出点儿水平了,把人家手机都吃到手了?嘿,赶明儿我也傍个大款!” 刘洋不高兴了:“你他妈的能说话不?把人人说的都跟你似的。我们有的是爱情,谁像你?他妈的从来也没见你把郝娟当人看,好好一个女孩儿尽给你当某方面的工具了。” 听刘样这样说,杨建面红耳赤,他一改刚才的嘻皮笑脸,双目圆睁对刘洋道:“每天跟头猪生活在一起,还以为搂个香饽饽呢。你和她有感情?你还不如说和她爹有感情呢!我还不了解你?他妈的有奶就是娘!叫女人这玩艺儿叫二奶。男人该叫什么呢?叫二爷吧!” “我懒得和你说话啊!”刘洋兴致大减,冲杨建吼了一句,然后没话找话地又和吕正波聊一些无所谓有无所谓无的事情。 杨建把被子踹在床头,吹着口哨走下床来,坐在椅子上穿鞋。 “二爷!什么时候结婚啊?”杨建把一只鞋套在脚上别眼看刘洋,“结婚时候可不能忘了通知兄弟们一声啊。” “我警告你啊!”刘洋突然竖起手指头指了一下杨建。杨建熟视无睹。 “二爷,你说你结婚我们得放多少礼金啊?”杨建系上了一只鞋的鞋带准备穿另一只,又对宿舍其他人笑着说,“你们说二爷这个称呼是不是很符合刘洋身份的……” “你他妈有完没完?说谁二爷呢?”刘洋边说边冲上去将一手提鞋的杨建脸上砸了一拳,打断了杨建兴致致勃近乎自语的对话。杨建叫了一声,趔趄一下险些摔倒,所幸他赤着的那只脚支住了地,维持住平衡。杨建极其敏捷地迅速用穿了一只鞋的脚站起来,随手抓过一把椅子向刘洋的头顶砸去。 刘洋急忙向后退,但是宿舍的空间太小他很快就退到了尽头,随即伸出一条胳膊试图挡住杨建的回击。杨建这一下使上了劲,刘洋虽然护住了脑袋,可是由于胳膊承受不了强大的冲击,受痛回缩。刘洋脸被椅腿擦了一下摔倒在地。杨建扔下紧握着的椅子,乘机又伸出了那只穿了鞋的脚向匍匐在地的刘洋头部踢去…… 这一切进行地太快,还来不及吕正波等人反应就已经进行完毕。吕正波和宿舍其他人反应过来,抱住杨建,扶起刘洋。杨建和刘洋分别被两个人拦腰抱住还天各一方地骂着,恨不得冲上去咬对方一口。 “都他妈的快给我住嘴!”吕正波大声叫道,“一个个都他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扶起被杨建摔在地下的椅子,骂,“你们看看,都干些什么事了!还大学生呢,他妈的小学生也比你们的素质高……” 对方又对骂了好一段儿时间。结果,刘洋由宿舍的一位兄弟送去校医院,杨建脱掉了那只刚穿上脚的鞋又上床躺着了。宿舍里的人包括吕正波都相对无语。 下午,吕正波下课后又想起了中午发生的事,他想回宿舍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去看看刘洋。吕正波拨通了刘洋的电话,问他的伤怎么样了?刘洋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掺破点儿皮。吕正波说他想到刘洋的住处看看。刘洋说要是来看我你就不要来了,我没什么事儿——你如果想来就吧,你还没来过呢,来看看我们的新家,认认家门。你到财贸大学门口,我让小如去接你。 半小时后,吕正波在财贸大学门口见到了小如。小如劈头就问:“刘洋和谁打架了?怎么伤成那样。” “没有打架,就是和杨建发生了点儿小磨擦……”吕正波面对小如锋如针芒的目光有些紧张。 “杨建?就那天吃饭时说是刘洋最好的兄弟那个?什么玩艺儿!刘洋那个没出息的东西。我问是谁?他还说没打架,和同学玩的。玩能玩成那样?”小如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她的脸憋得通红。 吕正波说漏嘴了,陷入深深的自责,直想抽自己耳光。他没想到小如原来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他将视线从小如的面部移到地面,看着参差不齐的马赛克图案,说:“不是。不,是的。他是和杨建玩呢!不是打架。” “行了,行了。你信不信我一生气就马上叫几个人过去弄死他?——就那个杨建。”小如说得气宇轩昂。 吕正波知道,小如说的只是有那么点儿夸张,可不是完全吓唬人。 小如的父母在她上初中时候就离婚了,两个大人都感觉自己对不起孩子,所以就经常给她钱,想用物质的富足来弥补他们给孩子心灵带来的创伤。小如成了没人管的孩子,成天拿着钱和社会上的一帮男女混在一块儿,课本上的东西一点儿没学会,反而学会了大手大脚地花钱和乱搞男女关系。这些都是刘洋亲口和吕正波说的。 吕正波亡羊补牢地劝小如:“算了,都是一个班里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更何况他们平时关系也不错。再说今天也只是拌了几句嘴,没多大的矛盾。” 小如渐渐平静下来:“好,那你和我说实话!他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打架的?拌了几句什么嘴?” 吕正波暗骂自己,自己怎么硬把自己往死胡同里赶呢。杨建吵的那几句什么嘴,自然不能说。吕正波抓耳挠腮胡乱编了几句话,终于把小如敷衍了过去,摸摸头,头上汗浸浸的。 “刘洋在吗?我去看看刘洋。”吕正波岔开话题,和小如独处让他心惊肉跳。小如依然生着气,不说话朝前走,给吕正波带路。 见到刘洋的时候,刘洋正坐在床上削苹果,嘴里叼着一支烟。升起的烟雾将他的眼睛迷得睁不开,刘洋头向后仰着,迷缝着眼睛注视着手中的水果刀。 刘洋看见吕正波进来,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和他天南地北地闲扯,中午的事只字未提。小如坐在一旁,嘴依然噘着。 吕正波仔细看了刘洋的伤口,的确正如刘洋所说“只是破了一点儿皮”。“还疼吗?”吕正波问。 刘洋哈哈一笑,把香烟架在烟灰缸上空弹了弹:“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还没那么脆弱吧!小时候让我爹打的皮开肉绽,第二天爬墙上树照不误。” “那最好。”吕正波附和着笑。他差点儿说,我还以为你脑震荡了呢。扭头看看小如,吕正波惊出一身冷汗,他拍拍刘洋的肩,对一旁的小如笑道:“小如你看,刘洋没事,你也别生气了!我们都是大学生了,没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何必还要打打闹闹的。” “我的意思是刘洋他就不该和我撒谎。还有那杨建,就算他对刘洋再有意见也不该不给我面子……”小如撇嘴说,看上去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 “杨建其实也挺后悔的。”吕正波这话说得不但技术而且艺术。 晚上,小如留吕正波在财贸大学吃饭,吕正波不肯。小如一再坚持让他留下,后来还说出来不吃饭就断交的话。 “就这儿吃吧,小如这么留你——”刘洋也笑嘻嘻地留。吕正波留下了,其实他心中有一万分的不好意思,他和小如也不过是一面之交。 饭间,三人谈笑风生,几乎忘记了这件不愉快的事。吕正波几乎没怎么进食,他光顾听刘洋和小如讲故事了。吃完饭吕正波要回学校的时候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他不得不叫来了出租车。小如往刚要起步的出租车里扔了二十块钱。吕正波将钱捡起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出老远了。他攥着那张皱巴巴的人民币,想起自己以前对小如的偏见,羞愧难当。 吕正波回到宿舍,宿舍里有的兄弟已经睡去。杨建正在洗脚,看上去还气呼呼的。 “还在为今天的事生气呢?”吕正波也打了盆洗脚水,把脚泡在里面,“别这样了,兄弟之间没有过不去的事。人家刘洋都没事了,你再这样就没意思啦!” “我就是看不惯他,傍个肥婆嚣张成那样——”杨建低头闷闷不乐地使劲搓袜子。 “肥婆怎么了?你和人家叽哩哇啦调情的时候怎么不说肥婆?”吕正波洗完脚把脏袜子压在枕头下,又从里面取出一双干净的挂在床头准备第二天穿。 “什么调情?调情什么玩艺儿?我和她能调情么?我和她还能调什么情?”杨建看上去挺着急的,“我那还不是怕她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看不起咱们吗?我那样不是显得咱们豪迈,咱们有面子吗?” “行了,行了,就你聪明。那打架呢?打架也有面子?我看今天的事就赖你。”吕正波不耐烦地说,在光着的身子上搭了条毯子。 “怎么能赖我!那还不是他先动的手么?”杨建也上床了。 “好了,好了,闭嘴睡觉!”吕正波伸手把灯摁灭了。 打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刘洋都没去过学校。吕正波琢磨刘洋小如两人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无事可做,那得有多郁闷! 的确,吃饭睡觉是刘洋和小如生活的主题。但她们除此之外干的另一件必须事就是小如带着刘洋拜会她的朋友。小如所谓的朋友无非是她在迪吧舞厅认识的一帮社会男女。由于他们的会面基本每次都是由小如做东,所以这群人集合起来相当容易,只要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就会招来全部成员。喝喝酒聊聊天跳跳舞是他们见面必须干的也是只能干的。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出这帮无事人还能有的别的节目。 刘洋打架的第二天,小如原本打算留在屋里全心全意照顾刘洋一天,可呆到下午她就憋不住了。再加上刘洋确实也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小如一个电话又将她的全部朋友集合起来,在一家火锅城吃火锅。 这帮人里面有一个略大于大伙,大伙都喊她黄姐的女人最先看到刘洋脸上的伤口,叫道:“哟!这是怎么了?小如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帅的小伙子你也不知道心疼?刘洋,告诉黄姐她掐你了还是咬你了?你不敢惹她,黄姐替你出气。” “我有那么大的爪子、那么大的嘴吗?你问他那是怎么了?吃好喝好呆着没事干去跟人打架了!”小如瞅了一眼有些傻乎乎的刘洋说。 “是谁这么大胆子?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小如你今天找我们来这为这个事吧?好了,告诉我你想怎么办吧!”一个叫做老刁的年轻男子说,他叼烟的嘴呲着,一排黄牙不合时宜地露在外面。 “不是打架,是和同学玩的。我们关系也挺好的,就因为拌了几句嘴。”刘洋急忙解释。 小如把刘洋撇在一边,抬头瞥了身材高大的老刁一眼,不高兴地说:“你他妈的放些什么屁了!我没事就不能找你们来?他妈的好东西到了你肚子里怎么就酿不出个好屁来!” 老刁见状一愣,忙赔不是,说自己刚才就是放屁来着。 黄姐在一旁替老刁打着圆场:“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他?他就是那种满嘴喷粪的玩艺儿。别和他一般计较!” 老刁笑了,笑得很难看:“今天是我不对,是我说错了,我不是那意思。不过,小如我可以告诉你,你以后要是有用得着哥哥的地方,就算死我也不会肯一声的。别的忙兄弟帮不上,打架这类的你尽管找我。” “这话我爱听。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到时候你是个什么玩艺也用不着我说了。”小如不以为意。 席间,小如要去卫生间。她摇摇摆摆往起站,还没站稳又一屁股蹲在椅子上。 “我陪你去吧。”刘洋搀着小如的手臂说。 小如把刘洋按到他的椅子上,说我自己能行。坐在一旁的黄姐捡了块餐巾纸擦擦嘴,对刘洋说:“你也喝多了吧,她是女的,你怎么能和她一起去?你继续和他们喝酒吧,我陪她去!” “喝多了?”她们下楼梯的时候,黄姐问。 “没事。就是头晕的厉害,神志还清醒。”小如答。 黄姐扶着小如,像健康家属搀扶着病号一样小心谨慎,边走边和她聊起来:“你打算和刘洋怎么办?就这样了?想过以后吗?以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处呗。”小如说,“他说他会娶我的,我也会嫁他。刘洋是个好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好人?”黄姐问。 “这我还看不出来?我以前交过那么多男的,什么样的我没见过。哪个不是他妈的看中我的钱了?一天不给钱就跟我急。上次那个王八羔子,还明着和我要,真他妈自个不拿自个儿当人,以为自己是个三陪少爷呢!我一生气就让他卷铺盖卷儿滚蛋了。刘洋是个好的!真的,黄姐,他是个好人。这个,我不会看走眼的。”小如眨眨眼睛,略带伤感地说。 黄姐从鼻子里哼出不大不小的一股气,这股气息里充满了不屑与卑夷,说:“哪个男人还不是一样的?我看他和你以前处的那些小混混没什么两样。黄姐比你大,比你经历的事儿多,你再怎么说也还是一个小孩、一个学生。社会上的人情险恶你见都没见过。我劝你不管和谁在一起都多长个心眼,该给的时候给,不该给的一个子儿也别给他。自己多为自己以后想想!” 小如呵呵笑了,笑得很甜,也很美,就像一个清纯可爱的小姑娘,说:“刘洋也是小孩,也是学生。” “好置为之吧。”黄姐说。 小如从卫生间出来,酒气散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厕所独有的气味,与她身上的浓烈的香水味混在一块儿令人不堪入鼻。她洗了手,用湿手整整额前的刘海,又将头凑向镜子前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番那颗刚破土而出的青春痘,顽皮地嘟了个嘴。 黄姐随后跟出来,拧开水龙头,有些泛白的清水喷出,喷到黄姐修长但看上去干枯的手上。她边洗手边问小如:“你真没想过你们俩以后怎么办?你总不能养他一辈子吧。你看他有学不上,每天跟你后面不学无术的。你还有你爸,他怎么办?” “他不用我养。”小如说,“我爸说了,就像他这种专业的,在学校里根本就学不到什么,重要的是实践。等他毕业了,让我爸带他几年自然就什么都会了。” “你爸知道你们的事?”黄姐似乎很吃惊,“你们同居也知道?他不管吗?” “他管我?他能记得有我这个女儿就不错了。”小如神情麻木地说,“他那摊子破事也够他忙的了,哪有心情管我。我妈不在了,他们离婚也只能怪他——在外面乱搞女人。他还管我?他也不敢管我,管我我就和他要我妈!我也不用他管,我现在长大了,自己干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他干什么我也不管,只要我每月的生活费充足就行了。” “哎,你有打算就好。只是不知道那刘洋是不是你想那样的!”黄姐叹了口气,说,“有哪个人不喜欢钱?你说他现在和你在一起不愁吃不愁穿的,万一等他毕业拍屁股走人了,你上哪儿找他去?” “他走?他傻呀!就像他这种三流学校一出去能挣多少钱?摸爬滚打许多年还不一定能不能发展起来。他跟我爸呢?一去适应上两个月,最起码也能干个项目经理,一项工程百分之二十的利润都是他的。”小如笑了一下,“我怕到时候想赶都赶不走他。他和我在一块儿,最起码能让他少奋斗十年。十年啊!人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的。” “不愧是大学生,想不到你还挺有想法的。”黄姐笑着,由衷地赞叹。 小如谦虚加骄傲地一笑,说:“你不也是大学生吗?” “哪儿呀?初中毕业。” “不是早在社会闯荡许多年了吗?” “瞎混。” “社会就是一所大学,一所最大的大学。”小如笑得很俏皮,“高尔基说的。” “……” 大学生活平淡无奇,每天除了上课下课剩下的就只有逃课了。吕正波对这种生活腻味极了,因为这不是他曾经想象中的大学,这种生活也不是他想要的。吕正波想起他当初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景象——举家欢腾。他自己更是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向往着用大学这片洁净的圣地来陶冶自己的贞操,提高自己的能力。大一过英语四级、大二过六级,这是他刚进校门时的想法。现在想想那时的想法,吕正波觉得当初的自己是多么幼稚,想法是多么荒诞,就像建国初期全国人民想着进入共产主义一样不合实际。 日复一日,对大学的美好憧憬不攻自破。空虚、堕落的大学生在吕正波看来似乎才是真正的大学生,才是大学生本来的、应该有的样子。 “你考研吗?”一天晚上在宿舍闲着没事看电视的时候,杨建问吕正波。 “什么?考研?”吕正波一愣,“我还没想过呢!怎么?你要考吗?” “我爸那天给我打电话让我考呢!”杨建说,“嗨,其实都是扯蛋。我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玩艺儿?根本考不上!” “努力吧,只有努力没有办不到的。”吕正波嘴角撇了一下,换了个频道。 “我们搬出去住吧!反正我爸让我考研,我也有理由和他要钱出去租房了。搬出去吧,一个人太寂寞。”杨建似乎是下定决心似的说,“你也出去吧!搬外面干什么自由点儿。” “搬出去。”吕正波简单地重复着,他从床上慢慢坐起来说,“搬出去能行吗?宿舍怎么办?想退也退不了,住宿费那么多就这么白扔了——” “退不了不退,大不了那钱不要了。”杨建猛地从床上爬起来,爽朗地说,“大丈夫怎么能为五斗米折腰!”那股豪迈劲儿决不亚于一个即将要去冲锋陷阵的义勇军,也像一个身价千万的暴发户。 吕正波对杨建作出的回应是再想几天。 几天后吕正波决定了,出去租房。他想到一来宿舍楼晚上关门太早,有时候回来稍晚一点儿还得敲门。看门那老大爷由于总是被人从梦中惊醒,烦得不得了,嘴里罗罗嗦嗦骂个没完。如果不是因为他年纪太大,早连你祖宗十八代都操了。幸亏那话现在的他说不出口,所以骂的都还算大众化。 在冬天,老大爷更加眷恋他的被窝。听到有人敲门,他从卧室出来就开始骂,一直骂到进门的人不见踪影。开门的时候他还使劲摇那个大锁子,恨不得全楼人都醒来,以平衡他那颗烦躁的心。吕正波就经常受到这样的待遇,他敢怒不敢言。再说这宿舍的条件太差了,冬冷夏热住着确实难受,冬天盖双层被子还嫌不够,夏天恨不得剥了皮。 二来宿舍管得也是太严了,几乎是除了自己的行李被褥什么都不让用。电器之类的东西想都别想,学校迄今为止仍把没有晋升为国家名牌的遗憾归罪于五年前在宿舍里乱用电热棒的师姐。凡是用电器的逮一个收拾一个,绝不手软。我们国家如果效仿学校此法,何愁贪官猖獗;又何愁无清平盛事。这些就算都是应当之事,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可墙上连个美少女的照片也不让贴,这让诸多学子颇为不满。吕正波一开始弄了张邓捷的大幅照片悬在墙壁,难料宿管会的大爷屡次上来制止并加以刁难,不得已,他换了张毛主席取而代之。那大爷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看到现在的年轻人也如此敬爱毛主席欣慰不已,便不再管,保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之势。有很多学子慑于学校的厉法,都采取了逃避的战术,纷纷外出租房。吕正波对门的宿舍于去年就已倾巢出动,每次开门,一把不锈钢大锁赫然入眼,让人好不羡慕。 第三章 吕正波决定和杨建出去租房了,杨建把求租房子的信息贴向学校的各个角落,与考研、卖手机的广告混为一摊,相应成趣。这种方式卓见成效,中午时分,有个青年男子给吕正波打来电话:“你是吕正波吗?我这儿有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你们如果有意就来看看吧。” “价钱?”吕正波问了个本质的问题。 “先看看房再说,价钱好商量。”年轻人说。 下午,吕正波带着杨建来到了那个男子说的地方。他们进了屋,感觉还不错,亮堂堂地一套两室一厅。除了家具有些陈旧外,还没有发现别的要人命之处。客厅里有一张大桌子,上面的漆已掉光,就像是从哪个小学的办公室里偷来的。配套的还有几把旧椅子,与桌似有血脉相连,如出一辙。墙角蹲着一套双人沙发,这沙发千疮百孔,里面的弹簧亦是不甘心被约束着,几欲冲出破布,好探头看看这个精彩的世界。男子看到来了两个男的,脸上除了露出几分诧异外,还带着几分失望,问:“要考研吧?这儿不错,两人正好,一人一屋,互不干扰。”男子接着问,“兄弟是大几的?” “大二。”吕正波答。 “哦,大二好大二好。”男子微笑。他又领着二人在房间里乱转:“这儿是洗澡间——能洗澡,就是水温有点儿不太稳定,习惯就好了……这儿,是厨房,能做饭。不过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做饭的人……这,卫生间,挺好使的,流水哗哗的。” 吕正波跟着男子四处看了看,和杨建耳语道:“你感觉怎么样?行就定了吧,不行再等等看。” 杨建租房心切,早已被所谓的互不干扰的两居室吸引了,说:“我看就这么定了吧,环境挺好的。别的地方也未必比这强。” 在商议价钱的时候,吕正波和杨建与男子发生了点儿争歧。男子说:“一年五千已经很便宜了,你们如果不信就再到四周围打听打听……” “我知道便宜。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再少点儿,本来就都是大学生——都没钱。”杨建说。 “我和你说啊。”男子有些不耐烦了,“这房子如果租给一男一女我至少还能多收一千。要不是我这几天和女朋友正缺钱花我才舍不得转给你们呢。” “没商量了?”吕正波很不习惯这种讨价还价,作出一副欲擒故纵的姿态。 “没商量了!”男子不吃那一套,说得斩钉截铁。 最后,吕正波和男子说好,说两天之内就将钱付清,然后再搬进来。 从小屋出来,明媚的阳光洒得遍地都是,折射到眼睛里有些刺眼。“你先回去吧,我打个电话。”杨建对吕正波说,转身进了旁边的电话亭。 杨建给他年迈的父亲拨通了电话。 “爸,我决定考研了。”杨建说。 “那好啊!”听了儿子的决定,杨父喜出望外,“你考上大学不容易。如果再能考上研究生,那就是咱们祖宗积德了。” “可是宿舍里人太多、太乱,每天熄灯又太早,在里边根本没法学习。我想这样下去考上是很难的。”杨建撒娇般哼哼道。 “那怎么办?都是大学生了,应该很懂事了吧。怎么能太吵呢?要么你和他们说说,让他们别吵。” “爸,那怎么能说呢!”杨建虽然明白父亲久居农村,但是能说出这样的话他还是觉得有些丢人。但是他现在有求父亲,口气里除了一些不耐烦外没有显露出其它任何不满情绪,“都是大学生了,谁也管不了谁。大家共住一个屋子,我让人家安静点儿算怎么回事?”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杨父是真的没办法了,问儿子道。 “我想出去和同学出去租房子住——他也考研。在外面环境好,人又少。不过……”杨建感觉脸抽搐地厉害,一时甚至有些发不出声,“不过很贵的,得花不少钱。” “没事儿,钱不是问题。咱家那几天刚把玉米粜了,卖了两千多块钱呢,过几天我给你汇过去。”杨父满怀希望地说,“只要你能考上研究生,钱不是问题。我和你妈身子还硬朗,我们会考虑的。我们使劲给你挣钱,你不用考虑钱的事儿,安心学习。” 刺眼的阳光从纱窗透进,杨建感觉有些睁不开眼。他挂了电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骂自己真是个混蛋。 两天后,吕正波和杨建将大大小小能用得着的东西都搬到了房里,开始了他们的租房生涯。 就在他们睡了一晚的第二天早晨,杨建就将郝娟一个电话叫过来。郝娟理所当然地成了新家的第一个客人。 郝娟来了当天没有回去,杨建自然也一整天没去上课。吕正波其实对外出租房的这种情况早有预料,所以他也不愿意掺和,更不愿意多说什么。再说杨建除了这点别的方面还过得去,如果不是这样当初吕正波也不会和他出来住了。最主要的是——这是一个两居室。 郝娟和杨建住了一晚。清晨,吕正波和杨建还在睡梦中的时候,郝娟发扬中华妇女勤劳贤惠的传统美德,早早起来给他们买了豆浆油条。 “吃完就回去吧,出来久了你们宿舍人又该怀疑你了!”杨建把最后一口油条扔到嘴里,灌着豆浆对郝娟说。 “还怀疑什么呀?谁还不知道,只不过是不愿意说出来罢了。”郝娟用个麦管汩汩地吸碗内乳白液体。 “那也得早点儿回去!别人不说自己也得注意点儿影响。” “她们还不是一样的,有的一出去几个星期都不回来。”郝娟说得很不在乎,“谁还说谁呀!” 杨建别了郝娟一眼:“让你早点回去你回去不就得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 吃完早点,杨建把郝娟送出门外:“自己去坐车吧,我还得回去收拾收拾,一会儿有课——”郝娟笑了一下,道:“回去吧,我从来也没奢求过你会送我。” 郝娟刚走出几步远,又被杨建喊了回来,问:“你那儿钱还多吗?我想借点儿。交完房租我就没有生活费了。我爸给我的钱过几天才能弄来。” 郝娟从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杨建,说:“自己去取吧。” “那你——” “不用管我,我还有。”郝娟捋了一下头发,“过几天如果你爸的钱还没寄来,我再给你想办法吧。哦,对了,银行卡的密码是你的生日。” “我爸给弄来钱我就还你。”杨建接了卡说。 “谁要你还了。”郝娟莞尔一笑,幸福地转过身去。 在租房岁月中,吕正波渐渐发现这房子好像单纯就是给杨建和郝娟租的,自己的存在就像空气一样,存在于他们周围却丝毫不被感觉到。郝娟每次来至少是一呆一整天,一连几天都不回去的情况也经常发生。一开始杨建对于吕正波的存在还稍微有所顾忌,有吕正波在时还很不好意思,只是和郝娟说说话、聊聊天,触膝谈心。到后来杨建也不管那么多了,不管什么时候都和郝娟一个劲地胡闹。吕正波有苦说不出,他现在才彻底理解了什么叫进化论,每个物种的成长都随着周围的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恶劣环境更能使生物的本领超强,就好比杨建和郝娟这两个生物在艰难困苦中茁壮成长一样,现在变得无所畏惧。吕正波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习惯了他们的这种胡作非为。当你不能改变环境的时候你就应该想着如何去适应它了。让吕正波难受的不是看他们肌肤相亲,而是睡下的时候总是能听到从隔壁传来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叫声,吕正波经常被这样的声音惊醒,叫苦声连天。 “今天几号了?”一日,吕正波问杨建。 “不知道。你不是有手机吗?还问我?”杨建说。 “哦。”吕正波应了一声取出手机,然后自语道,“还有五天。”脸上露出了孩子般幸福的笑。 “还有五天怎么了?”吕正波的神情让杨建有些莫名奇妙。“五一!”吕正波说,然后腋下夹本书就像要去完成一个神圣的使命似的出门去了。 还有五天,再有五天就五一了。五一到了对大多数的人都意味着放假,而五一到了对吕正波来说不止意味着放假。因为五一来临,韩璐就要来了!吕正波一想到再有五天就可以见到自己心爱的人,就会有一阵抑制不住的兴奋。时间在吕正波的企盼中变慢了! 吕正波以前从来都不曾想过韩璐会来这儿看他,即使一到假期每一个伴侣在外的人都要远赴千里万里去相会,吕正波也觉得韩璐的到来是根本不可能的。他了解韩璐,韩璐看似平静的脸庞下藏着一颗似乎对任何人都戒备的心。吕正波相信面由心生,韩璐那张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显示出害怕、惊恐不安的脸不是一般人能长出来的。吕正波正想到这里,暗骂自己怎么能这样想,他吕正波不和杨建一样,他不是那样的人——那种把爱人当机器的人。他以后是要娶韩璐的,韩璐也是要嫁给他的。他是不会在结婚前就浪费掉彼此之间最美好的东西的! 吕正波想起了刚才灵魂深处一闪念的龌龊想法,他奇怪自己为什么会那样想。难道近墨者黑?是因为这几年和杨建刘洋整天混在一块儿的结果?吕正波又在骂自己,不是的,这和他们没关系,他们都是好兄弟。除了这些东西让吕正波不满意外,其它一切都是好的。比如有时候吕正波逃课,老师点名的时候,杨建宁可自己不“到”也要给吕正波喊“到”。还有刘洋,每次回家的时候总要问吕正波需不需要带点儿什么。带来的土特产总是一股脑地都留在宿舍任由大家吃喝,从不吝啬。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吕正波感动,为这些平凡、朴素、农村来的兄弟们感动。 吕正波告诉杨建,五一韩璐要来了。 “真的?”杨建跳了起来,看上去比吕正波都高兴,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五,五一,五一什么时候?” “废话,你说五一什么时候,当然是五月一日了。”吕正波尽量掩饰着自己的兴奋,装得很无所谓。 “我知道是五月一日。我的意思是五一才来啊!你让他明天就来吧,明天已经二十八号了,离五一差不了多远了。她来以前我们得准备点儿什么呀?”杨建着急了。 “准备什么?什么都不用准备!她在的时候你和郝娟别乱来就行了。他不能早来,还要上课呢!”吕正波懒洋洋地吐了一口烟。 杨建吐了吐舌头,无话可说。他原本想说,有课可以不上啊,好不容易见一面!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想,吕正波平时装得假惺惺的一本正经,韩璐既然是他女朋友,肯定装起来也是毫不逊色的,甚至不会在吕正波之下。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不乱来,把房子留给你们,让你们乱来!杨建心里愤愤地说。 过了一阵子,吕正波说:“等韩璐来了,我们把刘洋他们叫来一块吃顿饭吧。那次他们请咱们吃了饭,咱们一直还没有回请他们呢。再说又有好几天没着刘洋了,也不知道他现在成什么样儿了?” “那还能成什么样儿?长是肯定长不高了。让他们来……我感觉不太好吧,让我和他再坐一个桌子上吃饭?还有小如?”杨建对那次打架还一直耿耿于怀。 “不想往一个桌子坐你就滚蛋!他妈以为自己了不起啊?二十多岁了怎么就像个小孩子似的。刘洋早没事了,你倒咬住不放。还是男人吗?我看你他妈连个市井娘们儿都不如……”吕正波最看不惯杨建的这种小心眼。 “好好,叫上刘洋。我去,我去不就行了。嚷嚷什么呀!”杨建嘟囔道。 韩璐终于来了。五月二日,杨建外出回到房子的时候,韩璐已经坐在沙发上了。韩璐的个子不高,杨建不明白她是怎么和身宽体胖的吕正波走到一块儿的。韩璐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乌黑发亮,一尘不染,足有一尺,像是刚做完去头屑洗发水广告似的。五官清秀,干净的脸上面没有半点瑕疵。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牙齿不太整齐,稍一咧嘴就会有一颗小虎牙露出,而正是这颗小虎牙更加突出了韩璐的可爱之处。 “你就是我和正波期待已久的韩璐大嫂吧!和照片里一样漂亮。”杨建一见韩璐,笑得就像弥勒佛,“我叫杨建,是正波最好的兄弟——正波和你说过我吧。” “哦,杨建!正波老提起你。”韩璐冲杨建抿着嘴笑。 “他和你说我?呵呵,一定是在骂我吧。”杨建说。 “没有。”韩璐咬了一口刚剥皮的香蕉,继续笑道,“他和我夸你呢!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是啊,这还差不多。我和你说啊!”杨建想,果然能装,个子不大心眼倒不小。他拉了把椅子在韩璐面前坐定,“在班里我和正波最铁。不明细里的人都还以为我们搞同性恋呢……” “好了,好了。赶快打住,你少说几句吧!狗嘴里什么时候都吐不出象牙。”吕正波在一旁自豪地笑。女为悦己者荣,男人也能为“悦”自己女人而“荣”。 韩璐呵呵笑出声来,用手指捅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吕正波,示意他别乱说。吕正波哎哟叫了一声,顺势歪倒在沙发的一边,幸福得闭上了眼睛。 杨建哈哈大笑,说:“大嫂,我看只有你能治他了。你不知道正波和我们在一块的时候有多拽……” 韩璐也顺势倒在吕正波身上,边咬香蕉边说道:“别怕他!他什么都不是,就有吓唬人的本事。” 吕正波笑着笑着僵住了,就像突然之间牙疼似的。他想起有一次看到杨建和郝娟也坐在沙发上,郝娟也是像韩璐躺在他身上这样地躺在杨建身上。于是,吕正波坐了起来,把韩璐往她那边轻轻推了推。韩璐怔了一下,坐立起来,规矩地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吕正波慌慌张张地站起来,镇定地看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去吃饭吧。我去给刘洋打电话。” 吕正波等三人选了一个安静的雅间坐定,一边闲聊,一边等着刘洋和小如。 半小时过去了,刘洋还没来。吕正波不时地看表,朝窗户外面望着。杨建玩弄着高脚酒杯,漫不经心地说:“我说什么来着,你看这不是不给你面子了吗?韩璐好不容易来一趟。干脆我们点菜吧!菜上来了也能等。” 吕正波瞪了他一眼:“怎么了?多等一会儿能死人呀?你要是饿了就先给你要上两斤饺子!” 杨建不说话了,继续在玩酒杯。韩璐看看吕正波又看看杨建,满脸的不理解,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又过了十多分钟,刘洋来了,小如挽着刘洋的胳膊自然也来了。吕正波站起来,迎道:“赶快坐下!赶快坐下!就等你们了。你们也太慢了,怎么才来呀?再晚我们就要开始了。” “还不是因为小如,听说今天有尊贵的客人,硬要打扮好了才来。这不,一打扮就是半小时。哎,女人——就这一点儿不好。”刘洋说完温柔地低头看小如,小如也调皮地一个劲地朝刘洋挤眼睛。 一番介绍下来,在座的人都彼此认识了对方。刘洋突然说:“杨建怎么不说话?还在想那件事呢?那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动手打你。一直想给你道个歉就是没有机会!” “过去就过去了,我哪能还记得。那还叫男人吗?”杨建忙说。 “本来就没事嘛。年轻人打打闹闹也是常事,要是再过几年毕业分开了,想找个人和你打架也找不到了。”吕正波也在调解,“杨建、刘洋,端起杯来过一个!以后还是好兄弟。” 一饮而尽。 刘洋抓起筷子,刚要夹菜,发现好像缺少了什么,逐一审视了一遍在座的人,放下筷子说:“郝娟呢?郝娟怎么没来?”他严肃地对吕正波说,“正波你这件事办得不对啊!是不是怕花钱呢?缺钱和我说一声,别这么整呀。我说杨建今天话怎么这么少,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呢。没想到是你!” “不用了,不用了。她不喜欢热闹。”杨建说。 “那不行,都到了就缺她一个怎么行?”刘洋认真了,“快,快去打个电话!” “我来,我来。今天是我不对,我怎么没想起来。再说杨建你也不说。”吕正波边说边往外走。 不到一刻钟郝娟来了。 刘洋举起杯:“现在人全了。愿我们今天在一起,今后还在一起。干杯!” “干杯!” “干杯!!” 吃完饭,小如跑去要结账,吕正波马上拦住她,醉熏熏地说:“今天全是我的啊!谁要和我抢我就和谁急!” 从酒店出来,这群无所事事的年轻男女没有了方向。有的说都喝多了回去睡吧;有的说我们找个地方玩会儿扑克吧;有的说没喝好再找个酒吧补一补吧。 最后,小如说:“你们会跳舞吗?我带你们去跳舞吧!我的一个朋友开的迪厅。” 于是有的磨磨蹭蹭,有的干干脆脆,有的拖拖拉拉,有的高高兴兴,最终都跟着一道去了。 灯红酒绿。 在迪厅里,吕正波在一处坐着,喝着啤酒,看着他们一对对陆续步入舞池。 “我们也去跳舞吧!”韩璐对吕正波说。 “我不会。你自己去吧!”吕正波傻笑。 韩璐不作声了,双手捧起果汁喝了一口,将杯沿抵在下巴上看杨建刘洋他们跳。 一曲下来,杨建、刘洋等人气喘吁吁地下来在一旁坐定,大口大口地灌起酒来。刘洋对小如说:“今天不好,人太多。要不是你带着我,我不知道要撞别人多少下了!”杨建也说:“是啊!还不如就在学校舞厅呢。”小如说:“很正常嘛,谁让这是五一呀。” 正说着,舞曲再次响起,人们又渐渐站起来。刘洋拉起小如走了进去。 杨建来到韩璐面前,右手捧腹,左手向前伸。本来一个很高雅的动作被他做起来显得极其滑稽可笑,嘴里念念有词道:“亲爱的韩璐女士,可以请您跳支舞吗?” 韩璐正好一口果汁含在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猝不及防差点儿吐出来。她惊慌地看着杨建,抿嘴抱歉地笑笑,然后又将目光投向吕正波。杨建沿着韩璐的目光,视线也落在了吕正波身上。 “你们别这么看我啊!我很民主的。”吕正波爽朗地笑道。 杨建挽起韩璐的手翩翩进入舞池。 吕正波一人坐了一会儿,感觉这里边太热了、太闷了。他端个酒杯绕着舞圈出去,趴在门口的栏杆上。高楼大厦的灯火将天照得半亮,仿佛黎明到来前的第一缕曙光。近处,一爿水果店门前正有一对年轻男女在买水果,他们好像正在和水果店老板讨价,女的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的又放入一个大的,老板将大的拿出再把小的放入。他们摆弄的好像是一堆苹果,又好像是桃子,距离太远吕正波看不清。最后那个女的生气了,将塑料袋一扔拉起男的就走,还不时地回头望老板,嘴里念叨着什么。水果店老板将袋里的水果倒向水果堆,让它们重新融入集体,然后抱怨着钻进水里店。 再有两年就毕业了,吕正波想。现在他在班里成绩不错,到时候他可以找份好工作,然后多多地挣钱,再然后他会娶韩璐为妻。吕正波觉得上帝让他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认识韩璐的,韩璐也是为了遇到他才来到人间,上帝会让他们结婚,也一定会保佑他们幸福。他和韩璐的结合简直就是天意。 吕正波正想着,突然后背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小如。“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们还以为你扔下韩璐不管走了呢?”小如说。 “里面太热了。我不会跳舞,到外面吹吹风。” 吕正波硬是让小如拉了进来。小如又叫两杯杂啤,给他一杯,自己留一杯。吕正波仔细地观察着眼前勾肩搭背的每一对男女,有老的搂着小的;有胖的搭着瘦的;有文质彬彬的白领;有婀娜多姿的舞女;也有假发没有戴好的秃顶;还有衬衣扣子没有扣好的中年妇女。也许每个人的心情不一样,可来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消遣。这些人转来转去,脚步虚虚实实,让人感觉眼花缭乱,琢磨不定他们的真实行踪。吕正波看到了韩璐,她现在正在和刘洋跳。韩璐的舞姿其实并不美,步子迈得既不匀又不稳,屁股本来也可以不摆的,可她却硬要刻意地摆,而且摆得很没节奏感,给人的感觉是僵得要命。这一切在吕正波看来恰恰是最美的,爱情会让一个女人由丑变美。一皱眉头吓死人的东施在爱她的人的眼里肯定要比西施美上一百倍。 “你不会跳舞?”小如问正在发呆的吕正波。 “不会!我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吕正波答。 “来!我教你吧!”小如说着拉吕正波往起站。 “不用,不用,我很笨的。”吕正波很紧张,“小心踩着你……” “来吧。没事的。有谁生下来就会?……来,这样,这样……”小如调整着吕正波手的位置和姿势。 “跟着节奏,我进你退,我退你进。很简单!”小如像一位导师一样地指导着吕正波,“反正我迈步的时候,你跟着迈你该迈那只脚就可以了,简单得很。” 吕正波和小如进入人群当中。 “脚别抬太高,抬太高容易踩着对方的脚,一开始学,脚先趟着点儿地。”小如边跳边言传身教。 一圈下来,这次跳舞最终以小如被踩了无数脚,吕正波被踩了有数脚而宣告结束。韩璐递给吕正波一块手绢,吕正波接过来擦了他的满头大汗。 “你让这样的老师教,用不了两天你就能成舞坛的一介高手了。”刘洋说。 “累死了,累死了。”吕正波坐下,喝了口水说,“别说两天,我想再有两圈下来我就会猝死舞厅。” “那最好。第二天市报上头版头条就会出来一篇报道,标题就是‘一大学生女友来临,由于兴奋猝死舞厅’。”杨建说。大家哈哈大笑,刘洋笑得伏在小如肩上爬不起来。 吕正波和韩璐的脸红的像两只西红柿。 迪士高音乐响起,舞厅里的人都疯狂地奔向舞池中央。郝娟一手拉着杨建,另一手拉着小如也奔将进去。耀眼的灯光让吕正波睁不开眼睛,他不用问就可以从这令人心跳的音乐就判断出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所有的大学生都为之疯狂的蹦迪。 吕正波被刘洋拉到了人群当中。 “怎么蹦?”吕正波大吼。 “踩着鼓点儿!跟我学!”刘洋也大吼,“来,甩头!来,手,看着我……” 第四章 从舞厅出来,刘洋对杨建和郝娟说:“你们去我们那儿吧!那儿有麻将。今天高兴,我们玩一宿!” “好啊!我好久没玩过了,也不知道水平怎么样了?”杨建说。 吕正波刚要说什么,嘴张了张没说出来。 刘洋给吕正波拦了辆出租车,吕正波把韩璐扶上车,自己刚要上去,被杨建一把拽下来。杨建说:“东西在我枕头下面呢,需要的时候去拿。” “滚!”吕正波怒目相向。 上了车,吕正波看到车窗外的刘洋和杨建在奸笑。 回到房子,吕正波给韩璐打了洗脚水,说:“洗洗早点儿睡吧!你今天也够累的了,坐那么长时间的车又喝了那么多酒。”韩璐面色红润地看了吕正波一眼,笑了。 “你们这帮同学也真有意思。”韩璐说。 “他们就那样,每天除了玩只剩下玩了。别的不行,玩起来谁也比不过。” “那个小如是不是家里特有钱?” “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吕正波不愿细说。 “我发现一个问题!”韩璐说。 “什么?”吕正波惊了一下。 “你们三人就数你丑了。他们俩都那么帅!” 吕正波呵呵笑,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你是最好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韩璐说着就向后一倒,吕正波顺势接住,抱着。 “我们分开这么久,你想我吗?”韩璐撒娇。 “想,当然想。”吕正波找不到更好的答案。 “有多想?”韩璐不饶他。 “有多想……特别想,要多想有多想。”吕正波发现自己真笨。 “特别想是多想?”韩璐没完。 “我真是想不起来。”吕正波认输了,“那你想我是有多想?” “我呀——”韩璐的语调拉得很长,“我想你想的就像从这儿到北京那么远。” 吕正波第一次听说可以用距离来形容想一个人的程度,恍然大悟,于是他说:“那我想你就是从这儿到北京然后再返回来,是你的两倍。” “这还差不多。”韩璐仰起头,闭上的眼睛,噘着嘴,等待着吕正波的一个久违的甜蜜的吻…… “看!盆要翻了!”吕正波突然喊了一声,他把韩璐扶起来说,“赶快洗!你洗完我洗。” 韩璐擦了脚穿着吕正波的拖鞋在房里四处转着。 “别进那个屋!那是杨建的。”吕正波喊,“我的在左边。” “杨建的怎么了?他的我就不能看看了?”韩璐没理吕正波走了进去。吕正波顾不上擦脚慌忙从脚盆里站起来,赤脚跑去挡韩璐,后面留下一串水脚印。吕正波将刚走进杨建卧室的韩璐抱出来。吕正波不怕别的,他怕韩璐看到杨建和郝娟的作案现场及作案工具,如果那样他觉得会让自己很难堪,会让自己在韩璐心目中的位置一落千丈。 韩璐悻悻地坐在吕正波旁边,眼睛望着天花板。 “怎么?生气了?”吕正波问,“你如果没事干就给我洗脚吧!” “想得美。你以为你是谁呀?” “呵呵,和你开玩笑呢。我怎么能舍得?”吕正波用粘满泡沫的手捏了一下韩璐的鼻子。 “讨厌!”韩璐跳了起来,疯了一样地擦着鼻子,“这是洗脚水!猪头!” 吕正波洗完脚后给韩璐倒了杯水,问:“你困吗?什么时候睡觉?” “你说。”韩璐卖他个面子,“你的地盘听你的!” “睡吧!你今天累了。”吕正波说。 “那我如果不想睡呢?” 吕正波早料到她会来这么一招,如果他说“我们一会儿再睡吧,再聊会儿天。”那韩璐就一定会说“我困了,马上就要睡着了。”吕正波了解韩璐的脾气,一旦让她不高兴了,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吕正波一本正经地说:“如果不困我们说会儿话吧,今天那么多人我还没有好好和你说话呢。” 韩璐没有说话,但是看上去不那么生气了,她走进左面的吕正波的卧室。 吕正波跟了进去。 韩璐进屋,一下子就扑到了床上,打个滚儿,说:“你说吧!说说你们学校你们班的事,以及你对哪几个女孩子动过心?都统统给我招出来!” “哪儿有呀?你看我这样的,就算我动心又有谁能看上我?” “是呢,你们工科女生少,你是不够格。要是把你拿到我们学校还不一定会受点儿欢迎。我听过就像你们这种学校女生很流行一句话‘虽然我很丑,但是很强手’。哈哈,要知道你们这儿的女孩儿可真够幸福的。”韩璐说,“在我们学校……男生都像侯飞那样。” “我还忘了问你呢。侯飞现在怎么样了?” “他还能怎么样,每天忙着交女朋友呗。你让我和他少接触,我也不愿意多搭理他。有时候在路上碰到了最多也就是打个招呼,碰到一次他身旁就换个模样。你不经常联系吗?” “他挺能给我打电话的,我也偶尔回一个。”吕正波说。 “他和你说什么了?说我了吗?” “他能说什么?就是和我汇报他的战绩。还说你能看上我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 “他没教你学坏吧?” “教了我也学不会,我和他不一样。” “哼!”韩璐翻了个白眼,“你们男人还不是一样的,哪个猫儿不吃腥!” 吕正波打个哈欠,看看表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你在这儿睡,我到杨建那屋。”吕正波拍拍韩璐的手,站起来。 “你就打算让我一个人守在这个陌生的小屋啊?不怕我害怕?”韩璐说。 “那怎么办?那你打算让我睡哪儿?” “我床下!”韩璐看着发愣的吕正波,指指床下,既而又摆摆手说,“滚吧,滚吧,你躺我床下我做噩梦。” “别害怕,这么大人儿了。你如果害怕就想想我在隔壁,你就不怕了。”吕正波道了晚安就去杨建屋了。 太累了!吕正波倒下便呼呼睡去。 第二天,吕正波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十点钟了。他懒洋洋地来到左边的屋子轻轻敲门,里边没有回应。他又敲了几下,里边还是没有动静。他叫了几声“璐璐,璐璐……”,仔细听听,里面还是没有声音。他慢慢将门推开一个缝,然后再慢慢将缝加宽­;——里边没人。 吕正波进屋,里边收拾地整整齐齐的,地板也干干净净的。吕正波自打住进来,到现在才发现这小屋原来也是很宽敞、很漂亮的。 吕正波走进洗漱间,看到自己刷牙用的杯子装满水端端正正地放在架子上,牙刷也牙膏满膛地摆在杯子上,牙刷上套了个纸片。吕正波小心弄下来,上面写着:想你每一天,爱你到永远。 门开了,韩璐进来,手里提着香肠牛奶,气喘吁吁地说:“你们这儿连个卖早点的也没有,害我跑了那么远……” 看着韩璐满脸通红地跑进,吕正波幸福地如坠雾里。他跑上去,抱起韩璐,轻声说道:“小傻瓜,你不看看几点了,卖早点的还能等着你啊?”吕正波抱得太紧了,韩璐有点儿透不过气来,她刚要说什么嘴就被另一张嘴堵上了。韩璐闭上眼睛,也紧紧地抱着吕正波。买来的早点掉了一地,两人竟毫无知觉…… 电话响了,吕正波猛地睁开眼睛,准备去接电话。韩璐抱着他,不让他离开:“别管它!” 吕正波将手伸向背后,扳开韩璐钳子一样的手,说:“好了,我们吃早点吧。” 电话是刘洋打来的,吕正波一接起来就听到刘洋吼:“赶快起床啦!都下午啦!” “滚蛋!你以为你呀,一睡一整天。我们现在吃早点呢!”吕正波说。“吃什么早点!别吃了,赶快来我这儿吧。我们也没吃呢,吃完再决定去哪儿!快点儿啊!这么多人等着呢。”刘洋说完就挂电话了。 吕正波来到刘洋住处,杨建躺在床上四脚朝天睡着。小如和郝娟聊着天,什么美容呀服装呀,她们聊得津津有味,眉飞色舞。刘洋抓心挠肝地在地上来回走,像一位在产房外徘徊的父亲。 “这小子昨晚赢钱了,睡得跟死猪一样,吼都吼不醒来。”刘洋对吕正波说。 吕正波过去拍了拍杨建的脚,果然没反应。刘洋吼道:“起来吧!正波来啦!!” 杨建迷迷糊糊地应一声,然后翻个身又睡去了。 小如在一旁笑:“还不是因为你们,你们如果早点儿来他就睡不下了。” “是啊,给你们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没睡着呢!”郝娟说。 “怎么办?”刘洋问,“他现在就是死,也不起来了。” “要么我们走吧,就让他一人睡着吧。小璐好不容易来一次,不能就在这儿等他浪费一天吧!”小如说。 “我们走了啊!你还走吗?”刘洋又吼。 “啊?”杨建睁开半拉眼睛,“哦,你们走,你们走吧。我还要睡会儿。” “我们走吧!郝娟也走!让他一个人睡着吧。”刘洋说。 一帮人出来,吕正波韩璐陪他们吃过当作早点的午饭。 “今天我们去哪儿?”刘洋问,“本来打算带小璐去‘百江公园’呢,可现在马上就下午了,去了也玩不好。再说杨建也不在,明天去吧!” “小璐,你想去哪儿?你说吧,我们让正波带你去。”小如说“还是你们说吧!哪儿都行,我对你们这儿不熟。”韩璐腼腆地笑笑。 “郝娟说吧!杨建不在,我们就听你的了。”吕正波替韩璐开脱道。 “听说新开一家‘新得勒海’商城,我还没去过呢,咱们去看看吧!”郝娟很不客气。 “要我说就最讨厌你们这些女人逛商场,不买东西什么都要看看。”刘洋无奈地说。 “我们就去‘新得勒海’吧!你说呢?”小如没有理会刘洋,问韩璐。 韩璐说:“好啊,我正打算买条裙子呢。” 一行五人打的来到“新得勒海”。生活在一个城市,吕正波没想到这个破地方还能有这么排场的商厦。四个镏金大字“新得勒海”挂在三层楼高的钢架上,大字周围一连串五颜六色的小旗迎风招展,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商城的顾客络绎不绝,宽阔的大门在吐出一批满意而归的人们的同时,又吸纳进一批高兴而来的购物者。这个商城一共有五层,还有一个地下室。地下室是超市,第一层是卖小孩衣服的,第二层是老年人的,第三层是当今流行的,四五层内目前为止还没有内容,正待商者争相加入。 吕正波等人一个不漏地参观着,由于三个女性走得极慢,所以等上到三楼时三个小时已经过去了。吕正波很纳闷,他只要看一眼的东西,为什么女人到旁边一停就是半个小时。刘洋给他解释,因为她们是女人。对,是女人。吕正波对这个解释很满意。 在三楼,无数漂亮衣服一排排整齐地悬在齐腰高的架子上等人选购,大部分都是女性的。“妈的,这生产衣服的广家也搞性别歧视?”刘洋骂,“怎么走这么大半天了也没见专门买老爷们儿服装的。” “这没什么奇怪的吧。”郝娟说,“男人的价值正是在女人的身上才得以体现的。你没看到掏钱的都是男人吗?” 刘洋无语。 韩璐看中一条裙子。那条裙子白的像雪,下摆有一丁点儿粉红色的针刺小花使它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单调。 “小姐,需要帮忙吗?”卖衣女郎很有礼貌。 “哦,这个裙子。我能试试吗?”韩璐身在异乡说话很小心。 “可以的,那边有试衣间。”女郎随手一指。 小如陪韩璐拿着裙子去了。 韩璐出来好像换一个人似的,本来漂亮的她变得更加可爱迷人了,一尘不染,纯洁的就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连最普通的走路姿势也像是在梨花丛中跳舞一般。 同来的人包括吕正波都惊呆了。“哎呀,你是韩璐吗?这不白雪公主吗?”刘洋叫道,“跟你一比我们就像小矮人了。” 吕正波说:“尽扯。有你这么大个儿的小矮人吗?” 郝娟浑身上下打量着韩璐,说:“真是羡慕死我了,这么好的身材!” “真合适,像是为你定做的。”小如也说。 韩璐走到吕正波旁边,问道:“你怎么不说话?我穿着漂亮吗?” 吕正波憨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现在考虑的是自己的钱包。 卖衣女郎赶紧说道:“这还用问,你在他眼里穿什么都是最漂亮的。” 韩璐和吕正波都羞红了脸。 “我买了,多少钱呀?”韩璐问女郎。 “你可来对时候了。刚开业,我们这几天正好搞优惠大酬宾呢——八折。原价两千,打折后是一千六,你们还都是学生,算你一千五吧。” “一千五!”吕正波张大了嘴。 “算了,我不买了。”韩璐说,“我这就去换下来。” “没钱就别试!”女郎送给她一个白眼。 “你这是怎么说话呢?不买不能试呀?你这是卖衣服呢?”小如看到她那白眼很不高兴。 韩璐正要往试衣间里走,又被小如一把拽回来。小如从包里取出一张信用卡,两指夹着递到卖衣女郎面前,说:“行了,这件裙子就算初次见面姐姐送你的,省得让别人狗眼看人低。”小如说完又把那个白眼还给了女郎。 “不,不,我不要了。我学校里还有一件呢——我们的校裙也是白的!”韩璐急忙说。 “对不起!我们这里刚开业,暂时还没有开通信用卡服务呢。”女郎很无奈。 “那可怨不着我们了!”小如拉着韩璐去换衣服了。 “他妈的什么玩艺儿!卖衣服的也觉得自己了不起了!”出了商场,小如还在骂。 “是啊,以前还没碰到过这么骚的娘们呢!”刘洋妇唱夫随,“你瞧那肚子挺得比胸大,长得就像鱼缸那样儿。” 吕正波听他们这样骂感觉很不得劲,更何况今天韩璐在身边呢,这样的粗言秽语不知道韩璐听了会怎样想,她会不会以为我也和他们一样是这样不懂文明的人。 “好了,你们也别骂了,她每天呆在那里边也心烦,说点儿气话、发点儿牢骚也可以理解。”吕正波对刘洋小如说。 “现在不知道杨建醒了没有?”郝娟突然说。 “真的,我倒把他给忘了。”刘洋笑道,“还是郝娟贤惠,半天不见就想了?” 郝娟羞了,笑着对刘洋一顿狂撵。 “我们应该打电话问问。可是他连手机也没有,我们没法打呀!”小如说。 “我们回去吧,他可能还睡着呢。”吕正波说。 果然,杨建还在睡着,连姿势也保持得和他们离开时一样。吕正波问:“你们都睡的一样多,怎么你们三人没事,他累成这样?” “谁知道?谁知道他前天干嘛了?”刘洋说。郝娟坐在他们身后的椅子上,好像没听到他们的对话,用手作扇扇脸。 “起床啦!天亮啦!”吕正波叫道,然后在杨建大腿上掐了一把。 杨建疼得大叫一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揉着眼睛问:“现在几点了?” “六点!” “才六点你们乱吼什么?让我再睡会儿。”杨建的睡意还浓。 大家都大笑起来。 “你真是猪呀,下午六点啦!”小如说。 “什么?下午?我睡了一天?” “一天!你看你,把郝娟带来管也不管,让我们领出去卖了,你都找不到人,连数钱也轮不上你!”刘洋说。 “卖了?”杨建慢慢下床,打个哈欠,“能卖出去吗?那得有人要呢?你要能把她卖了,我给你回扣。” “郝娟!你听他说什么呢?你能饶了他?”小如笑着回头看郝娟,扮个鬼脸。 “他就那样,懒得理他!”郝娟说。 “你以为郝娟和你一样母老虎呢?郝娟可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刘洋说,然后就哎唷哎唷地叫了起来。不用看就知道是他身上的某个部位肯定又让小如施虐了,今天一天小如的这种表演已经让大家见怪不怪的。 “饿了吧!”刘洋对刚苏醒过来的杨建说,“我们可就等你请我们吃饭呢。” “才赢了八十块钱就讹上我了?”杨建无奈地说。 “那我们不管,就讹上你了。你要怪就怪你昨晚手气太好吧!”小如嘻皮笑脸。 “好吧,好吧,我认栽了。不过我得纠正一点,那不是手气好,是我的技术含量高。”杨建终于站起来了,“吃饭可以,你们可不能太狠啊!” “那可由不得你了。”刘洋说。 “五星就算了,我们到三星就满足了。”吕正波也加入他们开玩笑的行列。 “我晕!”杨建向后一仰,“你们把我卖了吧。” “正波别说了。你看郝娟怎么看你呢?”小如哈哈笑道。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去三星。要去就五星。”郝娟忙为自己解嘲。 “好了,走吧!边走边决定吧!我都饿炸了!”韩璐说。 “大嫂真幽默!饿都能饿炸了,我怎么就达不到如此境界?”刘洋笑。 “别磨蹭了!赶快穿鞋走吧,再不走我也要炸了。”小如笑着催杨建。 从刘洋的住处出来,一帮人不辨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时候正值黄昏,行人也没有白天那么多。路灯亮起来,给马路上留下一块一块的黄斑。一排影子拉长了缩短,缩短了再拉长。刘洋搂着小如,郝娟挎着杨建,吕正波牵着韩璐,排成三列纵队。 “杨建往哪儿走呀?你打算带我们去哪儿呀?”韩璐的确饿了。 “我也不知道啊,一出门就跟着你们走了。”杨建答。 “那是谁领的啊?小如,我们去哪儿?不会是真去三星吧?”韩璐感觉这几天还是小如说话算数。 “去什么去,要真去了那杨建还不得哭啊!前面有个‘麻辣一派’,我们去烧烤吧。”小如回过头来招呼道。 大约又走了十几分钟,“麻辣一派”到了。六人找了个干净的桌子坐定,杨建说:“你们吃什么随便点吧,不要给我面子。即使是充大头也得充得潇洒点儿。” “先来一百个羊肉串、两盘田螺、六扎啤酒和六条鸡腿。不够吃再点吧。”刘洋朝老板吼道。 “小璐你想吃什么?爱吃什么就说,不要不好意思。”小如问韩璐。 “就这些就可以了,我胃小吃不多。”韩璐真的很不好意思。 烧烤店的伙计忙碌起来,一个头上戴个新疆帽子的本地大叔热火朝天地烤着。刘洋一边喝着茶,一边环顾四周,然后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或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伙计大叫:“再给我们加三根羊鞭、六个羊宝。”吼完,刘洋潇洒地向后一甩头发。 “差点儿把最好吃的给忘了。”杨建和着说。 小如别了刘洋一眼,然后自顾自地喝起水来。 吕正波坐在那儿感觉浑身不得劲,说:“你们要两个得了,我不吃。” “那不行!别人不吃行,你不吃不行。吃什么补什么,你这几天正是需要大补呢。班长要是累垮了,我们全班人马可就没有主心骨了。”杨建装得一本正经。 “那羊鞭是补什么的?这么神奇?怎么不给我们要一个?”郝娟问。 “那东西女孩子最好别吃——让人笑话。”刘洋说。 “羊鞭是羊的哪一部分啊?”韩璐也天真地问。 吕正波含笑看韩璐,刘洋和杨建笑得差点告别了这个可爱的世界。刘洋说:“那羊鞭啊!是,是,是羊的……” “你少说几句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小如急了,又拧了刘洋一下。 “羊的尾巴!”杨建接过话茬。 “尾巴?尾巴你们笑什么,我还以为是——”郝娟说了一半吃吃地笑。 “到底是什么呀?怎么就我不知道?你们越说我越不明白。”韩璐天真起来还真是可爱。 “大嫂啊!别问了,等你长大就什么都明白了!”刘洋说。说完一桌子人又是一顿大笑。 吕正波实在装不住了,也跟着笑:“刘洋你别欺负璐璐啊!看我和你急。” 一大桌烧烤食品上来了,杨建迫不及待地抢过一根已经烤焦、失去本来面目的羊鞭递给吕正波,然后又给自己拿了一根。吕正波呲牙咬了一口,仿佛生怕那东西碰到嘴唇一般。杨建豪迈地狠狠咬了一块大嚼起来,只见他嚼着嚼着突然脸上的肌肉抽筋一样动不了了:“假的,假的!这不是羊的。猪的!上面擦了羊油的。” “不会吧。”刘洋尝了一口,“一样啊,和我以前吃的一样啊!” “这么说你以前尽把猪鞭当羊鞭吃了!我吃过羊的,比这个好吃多了。在家时候,家里杀了羊我爸不让我吃这玩艺,我偷着吃。错不了的。” “哈哈。”刘洋笑道,“又在说大话了吧。我吃过好几家店里的,都是这个味。” “这还骗你?我大舅就是个劁猪的,割下来的东西都买给饭馆当羊鞭卖了。”杨建很自豪。 “别说了啊!能吃就吃,不能吃扔了。我们还吃东西呢,说这么恶心让我们怎么吃得下。”小如说。果然,除了韩璐还吃得津津有味外,别人都住口了。 “气氛怎么这么压抑呢?我给你们讲个笑话吧!”刘洋感到这么多人不说话很没意思。 “你讲吧!没人拦着你。”郝娟边吃边说。 “好吧!我讲了啊。”刘洋用牙签掏了田螺里的那一丁点儿美味扔进嘴里,说道,“说有一个孕妇在火车站排队买票,那天人特多,挤得很厉害。孕妇受不了了,嚷道‘别挤了,别挤了,再挤就要流产了!’。旁边一个小伙子不耐烦地说‘流产就了不起了?我媳妇上次给让挤怀孕了!’……” “哈哈哈……”桌子上的人狂笑不已。 杨建更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骂道:“刘洋你真不是个人!让挤怀孕了!哈哈。” “能不能讲点儿高级趣味的。我们都是大学生了,尽讲些什么了?”吕正波笑着正色道,“我给你们讲一个吧……” “必须得让我们笑啊!有一个不笑,你就把那六个羊宝都吃了!”刘洋提条件。 第五章 吕正波开始讲了:“有一群人围了一圈讲笑话。其中有一个聋子,他听不见,又怕别人知道他是聋子,所以别人笑的时候他也跟着笑。有一个人讲完了一个笑话,大家都笑起来。聋子说:”这个笑话虽然好笑,可我给你们讲一个更好笑的。‘他讲完,大家笑地更厉害了。他正在得意,刚才那个讲笑话的凑过来说:“我刚才讲的就是这个笑话。’。”讲完,吕正波自己已被逗得哈哈大笑。 “完了?”杨建问。 “完了!” “什么呀。我们都睡着了。我怀疑你就是那个聋子。”杨建说,“我不讲笑话了,我给你们出个脑筋急转弯吧。说是什么东西总是‘姑姑姑姑’地叫?” 一桌人开始想了起来。“什么?布谷鸟吗?”刘洋问。 “不是,能有那么简单吗?”杨建说。 “公鸡?” “鸽子??” 杨建急忙做了个暂停的姿势:“打住,打住,越猜越没边儿了啊。”他瞅了眼韩璐,说,“再来一个吧,什么东西总是‘璐璐璐璐’地叫?” “你快说吧,到底是什么了?”小如放弃了,催杨建赶快说。 “杨过。”杨建说。 “什么?”大伙儿都没听明白。 “杨过,杨过不是总‘姑姑’地叫吗?”杨建解释。 “哦。”大家都明白了。刘洋问:“那第二个谜语的答案?” “自己去想。”杨建说,“如果连这个也不会……”他扬扬手中物,“你连这个都对不起。” “是吕正波。”刘洋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呢?” 桌上又笑倒了一片。 吕正波感觉真没面子,韩璐低头瞅他笑笑,他也陪着笑笑。 “刚才班长讲了那么搞笑的一个笑话你们怎么不笑?”刘洋说,“我刚才忘了笑了,你们也忘了?现在补几声吧!”说完,强笑几声。 “正波别理他们。”小如说,“他们也就会欺负老实人。” “原来是他欺负我们。这几天大嫂来了他不敢乱说话,也该轮我们欺负他了。”杨建说。 “好了,我们别讲笑话了。没意思!商量商量明天去哪儿吧。”刘洋说。 “百江公园!早说好了。只是明天别再睡一天了啊,杨建!”小如说,“今天早点儿回去睡吧!杨建你回宿舍找个人挤挤去,郝娟你也回你们学校吧。非常时期非常对待,把你们俩拆开一晚不介意吧。明天都早点儿起床,别等人催啊!” 分别的时候,韩璐悄声和吕正波商量:“其实让杨建和郝娟跟我们一块走也行呢,你们不是有两间屋吗?他俩一间咱俩一间!” “没事的,都是好兄弟,他们不会不高兴的。” “明天早晨一块一起来就能集合。万一杨建再睡懒觉,郝娟学校又那么远,等她来也不早了。”韩璐考虑的很全面。 “四人在一块儿不方便,就让他们都回去吧。”吕正波没有考虑太多。 分别以后,吕正波和韩璐回到小屋。韩璐生气了,生气得莫名奇妙。吕正波陪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问韩璐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韩璐不置可否,也不说话。吕正波想起了今天在“新得勒海”那尴尬的一幕,觉得自己也真是丢人,不仅自己丢人,还让自己深爱着的人跟着一块儿丢,他说:“我发誓以后挣了钱给你买世界上最漂亮的衣服。”韩璐看着他,不知这话出自何方。吕正波接着说:“你看,你这么远来看我,我本应该好好陪你玩的,让你开心,可是……” “你尽说些什么呀!我没有不高兴,即使有不高兴也不是因为你没给我买裙子。”韩璐终于领会到吕正波的意思了。 “你看,我们还只是些大学生,大学生也是学生,也是孩子。所以我觉的吧,衣服能用来御寒遮羞就行了。”吕正波就咬住这个理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们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我?我是那样的人吗?你要是再那么说,我可真生气了啊。”韩璐说。吕正波“反客为主”,韩璐有些急了。 “你看……”吕正波还想继续说什么。 “别你看我看的了。我们休息吧,你睡哪儿?”韩璐打断了吕正波,然后自顾自地进屋了。 吕正波目送着韩璐进了屋,直到视线被门拍在外面。 吕正波还在琢磨着,琢磨着今天韩璐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生气。呆坐了约莫十分钟光景,拍拍脑袋,恍然大悟,心想:韩璐的生气肯定是因为杨建和刘洋吃饭时说的那些话。唉,等有时间再向她解释吧!然后自以为是地推门进杨建那屋去睡了。 第二天是敲门声把吕正波惊醒的。吕正波急慌忙乱穿起衣服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郝娟。吕正波打个哈欠将郝娟迎进屋,心想:谁说郝娟不爱热闹,我看她比谁都爱。 “小璐呢?”郝娟问。 “还睡着。你进去吧!”吕正波说。 “算了,再让她睡会儿吧。现在也太早了。”郝娟看看表,脸上露出歉意。 吕正波去洗漱了,郝娟却进了杨建那屋,出来的时候吕正波也洗完了。吕正波说:“刚起,还没来得及给他收拾屋子呢。” 郝娟不可思议地看着吕正波,说:“你这几天一直都在杨建那屋呢?” “是啊,怎么?有问题吗?哈哈,别那么小气,再说我洗澡了。”吕正波笑道。 “嗨!”郝娟怅然叹道,“像你这么好的男人现在恐怕都要绝种了!” “你也这么觉得?可韩璐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吕正波像个孩子一样天真,他不知道郝娟说的“好男人”指什么。 “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屋内传来一个声音——韩璐醒了。 吕正波等三人进了刘洋家的时候,杨建已经在那儿了。小如还没等他们坐下就急不可待地收拾东西要走。 一干人来到车站租了辆面的,面的向小如说了两天的、令韩璐心神充满向往的“百江公园”驰去。车上,小如眉飞色舞地向韩璐介绍着“百江公园”的一草一木,刘洋和吕正波一边听,一边悠闲自得地抽烟。坐在后面的杨建对郝娟说:“你怎么来的时候跑那儿了,不去刘洋那儿?不怕那么早影响了正波,让正波怪我啊!” 郝娟说:“我怎么能知道!我不是离那儿近吗?再说人家正波才不像你!他一直在你那边,和韩璐分开睡着呢。” 一个小时的路程马上就到了,谈天说地的人们被扔在到了“百江公园”门口。公园的大门大约有三层楼那么高,整个儿都是用钢筋砼浇筑的,表面用白水泥抹了个完全,就像维纳斯的身体一样。大门的形状有点儿像凯旋门——净深很长。小如买了门票,六人进去。 进了门。地面是用玛赛克铺就而成,底色是浅绿的,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朵用红色地板拼成的花。那花儿很机械、很不好看,吕正波觉得还不如弄成清一色、浑然一体的好。行走不几步,有一个水池,水池中有喷泉。水喷得很高,仰头看去,一道美丽的虹悬在半空。 “百江公园”其实是一个淡水湖,水源来自远处山上,以河的形式把水都汇入了这个湖中,然后,湖中水据说最终是注入黄河的。从上面看,湖就像一只章鱼伸出了无数的脚,每条河各有各的支流,每一条支流又各有各的特点、各有各的项目。有的是让人们划船;有的是让人们游泳;还有的支流尽头是瀑布,应有尽有。 湖的周围装有许多供游人休息的凉亭和石凳,凉亭之间又有走廊相连。人们即使在烈日雨天也能陡步行走到公园的任何一个地方,而不用承受大自然带来的诸多不便。矮的是草,高的是树,每条河流的两岸都郁郁葱葱地生长着千奇百怪的植物。 一堆人在商量玩什么的时候发生了分歧。小如想去划船,说划船既高雅又有趣味。而刘洋的意思是先去游泳再去划船,因为现在正是水温尚好时。杨建说想去看看瀑布,说他每次来这儿都没有见着瀑布,看完瀑布再决定去哪儿。争执不下,最后他们问韩璐,说韩璐是客人应该听她的。韩璐不发表意见,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到底去哪里、干什么。 小如拉起韩璐的手,说:“走!姐姐带你划船去。”说完就牵着小如的手向划船的方向走了。杨建笑着看刘洋,刘洋摇摇头叹口气尾随小如去了。 船很多,大的小的都有。小如想自己划,说坐大船没有意思。刘洋想玩摩托艇,说那才刺激。杨建吕正波等人没意见,只是看着他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最后小如不耐烦了,冲刘洋说:“你想玩摩托就自己摩托去,别扯着我们也和你一块儿摩托。”刘洋刚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其含义大概只有他们俩知道。 他们租了一只竹筏,这筏子很长,其长度决不至于让那些没事干喜欢来回踱步的家伙一头栽向湖底,筏子上还有一把精致的竹制小椅子。小如一付钱就操起一支竹竿跳上筏子,另一支落入杨建之手。韩璐和郝娟坐在筏边,赤着的脚在还未起动的筏边击起一片浪花,刘洋坐在椅子上神情茫然地望着天,吕正波无所事事地来回踱着,不知道该干点儿什么。 “大家坐好,开船了!”小如学着电视里的船工喊号子。 杨建听到号令,使尽平生所有的力气撅起屁股用力一撑。这一撑不要紧,由于小如那边还未做好准备,再加上她的力量太小支撑不住,使上吃奶的劲也不能使筏子平衡,筏子夸张地转了一个弧度。上面的人们猝不及防,韩璐和郝娟被闪了个仰面朝天,嘴里还嘻嘻哈哈笑着。刘洋从椅子上摔下来,脸生气地变了形,却不言语,翻个身还在椅子上坐着。最险的是吕正波,他也许是只考虑到了筏子的长度却忽略了它的宽度,踉跄了一下,差点掉到湖中。那个踉跄真是恰到好处——增其一分则太长,减其一分则太短。 “我看还是换司机吧。这怎么让人吃得消?”吕正波稳定平衡,抚着惊魂未定的胸口说。 “杨建你怎么搞的,不能温柔一点儿啊?”小如埋怨杨建。 “是你那边太没劲了,我看还是让正波上吧!”杨建说。 “算了,算了。还是就这样吧,正波来了还不把你们都扔水里呀。”小如不肯让出手中之篙。 可爱的竹筏再次起动了,这次还算平稳,杨建小如一蹲一站地操作起来还算协调。撑篙这个工作本来是不适合是女人做的,最起码不适合像小如这种都市的女子,她做起来尤其不雅,个子本来不高再加上力量不够工作量大,使她不得不加快频率。今天穿的衣服也不算太休闲——也许是内衣穿得小了一码,一起一落中背上和臀下的赘肉赫然映入人们的眼帘,大煞风景。 撑了不到五分钟,小如已是气喘吁吁、汗流夹背了。碍于颜面,她还在努力地起落着。等到实在不行了,扭头冲刘洋叫道:“刘洋,快来帮忙啊!”刘洋懒洋洋地坐起来,极不情愿地走过去接了小如手中的篙。 刘洋掌篙,竹筏重新又运动起来了,换了好的动力,筏的速度果然加快了,不一会就驰出了好几百米。刘洋现在就像个机器似的以固有的频率运动着,两眼迷茫地望着远方,像一个古时自感怀才不遇、身不逢时的落魄青年。杨建突然用篙抵住了湖底,双脚猛地一踩筏子,筏子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差点将刘洋抖进海里,幸亏刘洋眼疾手快,也用篙抵住湖底。 刘洋把篙往筏子上一摔,生气地说:“不玩了,不玩了。”然后就地坐在筏子上和韩璐郝娟聊天去了。 吕正波捡起篙,笑着说:“累就累了,你说一声,我们又不笑话你。” “我累了,你们来吧。”杨建说。 小如在一旁推韩璐:“你去吧,好不容易来一趟,什么都要玩一玩。” 韩璐和吕正波撑的筏子虽慢却稳,刘洋在后面笑道:“人不一样,心也不一样,劲都不往一处使。你们看看人家正波和小璐,走这么远从没坐过这么稳的。” 韩璐有些不好意思了,拄着篙扭过头来说:“我累了,你们替我吧!” “累了就歇一会儿再走,我可不管。”郝娟说。 “是啊,累了自己想办法,没人可怜你。”小如也说。 “你们就欺负我!”韩璐跑过去把竹竿塞给郝娟,“既然来了,什么都得玩一玩,坐着有什么意思,划船才有意思呢。” 郝娟躲闪不及,只得提篙奔赴前线和吕正波并肩作战了。 竹筏转了大大的一圈又回了原地。除了刘洋,许多人都感到意犹未尽。上岸后小如突然想起忘带照相机了,边走边一个劲地埋怨刘洋不提醒她。刘洋解释说他也是太着急没想到,再说照相机一直都是小如保存着呢。 六人来到专供游泳的湖的一角,刘洋迫不及待地要下水,惹得一群人哈哈大笑。小如问谁还想下去,只有杨建说他也去。小如又专门问了韩璐和郝娟,她们都说不会水,而又怕凉。小如又说:“好不容易来一趟,什么都要玩一玩。”便执意要她们也下水去。韩璐再三推辞,说什么也要呆在岸上,小如只好只拉着郝娟去更衣室了。更衣室门口有一块牌子,写的是“出租、出售泳衣”,店里是一个男老板。小如说要租两件女式泳衣。那老板并不行动,抬起眼皮盯着她们,说:“我看两位小妹妹还是学生吧。我劝你们还是买一件吧!出租的泳衣什么人都穿,万一出点儿什么好歹……” “那就买吧!”郝娟一听那“什么人都穿”吓了一跳。 “好吧,你们要什么档次的?五十的和一百的。贵的还有。”老板说。 “就要五十的吧,反正穿一次也用不着了。”小如说。 郝娟点头。 四人整装待发,小如还抱了个泳圈。吕正波看了悄声对韩璐笑道:“哎呀妈呀,自己身上都有一个了还嫌不够,还要再加一个。我真怀疑那泳圈还没有她粗呢!真不知道是她套泳圈还是泳圈套她。”刚说完背上就挨了韩璐一指头:“我如果有一天也像她那样了,你就不要我了?” “那怎么可能,你和她怎么能一样了?”吕正波很后悔自己的多嘴。 吕正波和韩璐坐在岸上一边看着湖里嬉戏的男女们,一边聊天。韩璐问:“我发现刘洋怎么就那么怕小如呢?小如说的话他没有一句敢不听的。” 吕正波盯着远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其实没什么可奇怪的。经济上的不独立导致了政治上的压抑。” 湖内,小如套着泳圈摆动四肢穿梭在人群之间,活像一只胖嘟嘟的大青蛙。郝娟被刘洋用水泼得睁不开眼,一声声的尖叫传向四面八方。杨建在这帮人里可以算是游泳健将了,一会是自由泳,一会是蛙泳,一会又换成了仰泳,全然不理会其他人的活动。 郝娟终于讨饶了,刘洋大笑着离去,去一展他在水中的才华。湖里不比学校的游泳馆,刘洋并游不了多远,不到几米就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粗气。小如觉得模仿青蛙没意思了,她漂向杨建旁边让杨建教她游泳。杨建给她精心讲了要领,并做了规格地示范。小如试了几次却都以被呛得天昏地暗而告终,最后终于放弃了,又套上泳圈漂向远处学青蛙去了。郝娟玩了一会儿,觉得太无趣,上岸和吕正波他们坐在一起,说水里太冷了受不了。吕正波打量着身着泳装、浑身湿漉漉的郝娟,心想:郝娟平时看上去不怎么样,现在看起来还有那么点意思。 这三人共同坐在岸边一起观看其余三人的水上表演,只见他们一会儿扭作一团,一会儿又各自奔向远方。他们打起了水仗,小如和刘洋拼了性命地往杨建身上、脸上泼水,自己却反而被杨建泼得连连后退,甚至摔倒在水中。岸上的观者哈哈大笑。杨建有一次还抢了小如的泳圈。当他们反扑的时候,杨建套在自己身上游走了,谁都抓不到。 郝娟身上的水珠渐渐蒸发了,被水珠遗弃的皮肤发出黝黑的光辉,桔黄的泳衣勾勒出她那较为完美的曲线,胸前一道深深的乳沟甚为醒目。吕正波呆了片刻。 小如在水中挥着手,大喊着郝娟,让她到水里去。郝娟也大喊着说不去了。 起风了,湖面泛起了浪,一排排浪花就像一群小朋友手挽手向岸奔来,然而到了即将上岸的时候却忽地不见了,消失在浅黄沙滩中。 水里的人们终于上岸了,他们整装干净,纷纷都说饿了。于是六人相拥相簇着来到一个小亭子里,取出带来的干粮大吃大喝起来。 临了,郝娟从包里取出两副扑克,说:“我们呆会儿再走,就在这儿歇一歇玩会儿扑克吧!” 大部分人欢呼了起来,都夸还是郝娟想得周到。只有杨建默不作声,他还要去看瀑布呢,因为他每次来这儿都没有见着过瀑布。小如的兴致很旺,她已经摆好阵势了。杨建也就不再多说话了,他最清楚不过,小如赞成的事,其他人再反对也是白费。 六个人太多,无论哪种玩法都总是会或多或少地剩出人来。最后,还是小如决定:“斗地主吧,你们三个男的我们三个女的。” 玩就得有玩的样子,没有输嬴没意思,也激发不起人们的斗志,所以他们都多多少少带了点儿赌博的性质。 小如总是被抓。在打牌的过程中她一个劲儿地抱怨,抱怨自己手气太差,也抱怨韩璐和郝娟的手气太好。小如总是掌握不住出牌的最佳时机,有时不该出,她却是拼了小命的打,而有时本应该出,她却举牌不定,最终错过机会沦为下游。韩璐和郝娟不多说话,她们在认真地研究着自己和别人的牌。郝娟有时用小如根本听不到的声音嘟囔一句“自己技术不行还总怪牌不好”。总是被抓,玩起来的确没什么意思,有时难免会有种被当成弱智的嫌疑。最后,小如一摔牌不玩了,说要去看瀑布。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刘洋这边一直打得很顺,可能是小如的运气都转到这边来了。杨建老是输,输牌的人大约都是一个心情,都想尽快结束战斗。杨建看小如站起来,自己也马上摔牌不玩了。刘洋不肯罢休,非要再来几把。“行啦,行啦。显你呢?”小如训斥刘洋道,“你的行动怎么老是跟别人不一致呢!” 往前行走了大约五百多米才看到传说中的瀑布。原来所谓的瀑布只是一个十几米高的水泥砌筑的台子。那水泥台子本来是想做成假山模样的,不过这假山也实在是太假了,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山,而不是什么真山之类的。上面的水流得不太急,而这台子又不太平整,使好好的一块“布”被扯成了许多布条。瀑布原来就是这个造型,杨建觉得很失望,他向人们夸得天花乱坠的瀑布原来就是这样一个模样,他一时没了言语。小如更是失望,她那一坨肉在剧烈运动后走这五百米确实是有一定难度的。从一见到“瀑布”到现在,小如一直都是坐在个台子上喘气。几人赤脚蹲在台子上说了会儿话,发了一顿牢骚,一致要求往回走了。 走在路上,杨建为了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说:“我再给大家讲个笑话吧!” “你快歇着吧,累不累啊!”小如身体累,心也累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有意思?”吕正波也这样说。 不知不觉中,一行人走到百江公园出口处了。 “咦?我们怎么出来了?时间还早吧。”在即将出去的时候,杨建说,“要么我们再别处去看看?” “该看的都看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小如抬腕看看表,时针正指在四点钟。日头还余威未减,红更更地悬在天上。 “回去吧,回去吧,早早回去吧。”刘洋瞅了小如一眼,颇有些不耐烦地说。 坐在车上,人人都感觉闷热得厉害,窗子都打开了,可从窗户里进来的凉风和车内的温度比起来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车里的男士被迫把烟都掐灭了。 “我给大家唱首歌吧!”刘洋提议。未经许可,刘洋就扯开嗓子唱了起来:“如果说你要离开我请诚实点来告诉我不要偷偷摸摸地走像上次一样等半年……” “行了,行了,难听死了。”小如抗议,“要唱我看还是让小璐唱吧!” 小如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共鸣,杨建和郝娟也一致让韩璐给大家唱一个。韩璐忙说:“不行的,我唱不好。还是让刘洋唱吧,他唱得很好听的。” “什么呀。他那也叫唱歌?再让他唱下去会把狼招来的。”小如不饶她,“还是你唱吧,大家都想听你唱呢,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能不会唱歌?” 韩璐心想:会不会唱歌和长得漂亮有什么关系。她想到今天是难逃一劫了,与其作无用地推脱还不如显得大方点儿:“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给你们唱首《约定》吧!唱得不好大家不要笑话我啊。” 韩璐低着头,开始唱了,声音低得可爱。韩璐这歌好像不是唱给大家的,而是单唱给吕正波听的,因为除了旁边的吕正波,其他人根本听不到。好不容易一曲唱完,人们都闭着眼睛,几欲睡去。韩璐的歌喉不仅没有得到一丝掌声,连最简单的任何评论也没有。过了好一会儿,坐在前面的杨建慢慢转过头来,问道:“完了?我正听得起劲着呢。”车厢里终于爆发出久违的笑声。 第六章 车内的温度让大家受够了苦,下车后的每一个人都贪婪地呼吸着市区内相对而言还算新鲜的空气。刚才在车上还嘻皮笑脸的小如现在脸色红得就像猪肝,一下车就说头晕地难受,好像晕车了又好像中暑了要么是就感冒了,她也说不准。刘洋一只手抱着小如,一只手拎着包。小如嫌刘洋这样抱着她不舒服,滚开滚去地也找不到能让她更舒服的姿势。刘洋就像是抱着世间少有的青花瓷一样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摔到地下,为己为国都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刘洋把手中的包交给杨建拿着,两只手将小如拦腰抱住,小如这才较为满意,不再作无休止、永不停止的运动了,闭着眼睛仰着头张着嘴,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幼鸟。吕正波很看不惯小如现在这个德行,他将头扭向一边,眼不见心不烦,心想:谁没有过病,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一头晕就像是要死的人了呢。 刘洋对吕正波说:“今天就此分开吧,小如病了,我带她去医院看看。小璐明天要走了吧,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们一块儿去送她。” “我们和你一块儿去吧!人多也有个照应。”韩璐说。 “不用了,不用了。你们去吃点儿东西早早回去吧。你明天走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们去送你。”刘洋说完拦了辆出租车把小如推上车带走了。 郝娟一下车就接了个电话接起没完,刚才也没顾得上招呼小如。直到刘洋小如走了,郝娟才和杨建蹒跚走来。 “今天我们宿舍有个活动,她们要我和杨建去呢。不能陪你们了。”郝娟对吕正波说。 “好吧,我们胡乱吃点儿东西也要回去了,今天都累了。”吕正波说。 四人挥手告别,吕正波刚要转身,手臂却被杨建抓着拉了回去。杨建把他拉到一个韩璐听不到说话的地方,说:“我听郝娟说你在我那边睡着呢?这怎么行。你以为韩璐那么大老远来看你就是想你了?想来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玩了?这儿有的北京什么没有?你是装的还是真傻呀?装也得差不多点啊,明天韩璐就要走了,等她走了你再装也没人拦着你。再说了,在生理方面女人比男人更需要。你这次让韩璐满怀希望而来失望而归,看她以后还来看你不?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不是兄弟我不和你讲这个。” 吕正波想走走不了,手臂被杨建拉着,想说话又插不进嘴。杨建说这番话好像事先备好的,严密的连针都插不进去,这么大个儿的吕正波想插进去简直就是妄想。好不容易等杨建说完了,吕正波回头望了一眼韩璐,韩璐正向这边看呢。 “你他妈的说的是人话吗你?是不是每一个人只要不像你就没法活了?你问问你自己你还是个大学生么?大学生能说出这种话?什么素质!”吕正波边说边用手指头戳着杨建的胸膛,他急了,他觉得让杨建这番话只要进了他的耳朵简直就构成了对他的莫大羞辱。 “没人愿意管你那破事。”杨建觉得自己好心被吕正波当成驴肝肺很委屈,但是他又补了一句,“需要的时候别忘了,东西在我枕头下。” 吕正波没有再理会急死太监的杨建,径直走上前去拉上韩璐头也不回地向相反的方向走了。 吕正波带韩璐来到“肯德基”。还好,今天人不太多。吕正波挑了一个靠窗户的位置坐下,给韩璐点了一个甜筒、两个鸡翅、一杯可乐,自己只要了一包薯条。韩璐粉红色的嘴唇轻轻蠕动,汲取着可乐杯里的液体,额前的刘海自然垂下来,那双晶莹剔透的眼睛忽隐忽现。吕正波没有发现这一切,他手托着腮帮子,嘴里慢悠悠地嚼着薯条,注视窗外的车水马龙。韩璐说你吃一个鸡翅吧,我有甜筒和一个鸡翅足够了。吕正波说我只吃薯条就可以了,我不大喜欢吃这类油炸食品。 从“肯德鸡”出来,吕正波陪韩璐逛遍了附近的各大超市,给韩璐买了第二天坐火车所必需的一切用品。当吕正波韩璐大包小包拎回小屋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韩璐今天比起昨天来兴致多了,她在屋里四处转着,这会儿才发现这个屋里还有热水器,问道:“你们这儿的热水器能用吗?我想洗个澡。” “能用。”吕正波很吃惊,他没想到韩璐竟然要在他的屋内洗澡。他来到洗漱间,拨弄着热水器上那些按钮,“只是这玩艺儿很难调,一会冷一会热,水温总是稳定不了。” “好的,能出水就行。”韩璐不介意。“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外面呆着,不许偷看啊!”韩璐眯逢着眼睛笑着说,然后长发一甩就去洗澡了。 吕正波呆在沙发上抽烟看电视,今天电视没什么好节目,不是广告就是一些没事找事的新闻。不一会儿,洗漱间传来韩璐一阵阵的尖叫声。吕正波知道,肯定是水温不稳定。这个热水器说实话也实在是太破了,当你小心翼翼地调成正适合淋浴的温度时,用不了几分钟水温就会一泻千里,一股透心凉水会从你的脑门直浇到脚跟。当你再将笼头慢慢转向热水那个方向时,又会有一泼热水把你烫得透不过气来。 这个澡洗的时间并不长。韩璐出来了,她边往外面走边歪着头,用毛巾揉搓着头发,脸上还挂着未擦去的水珠,红润的嘴唇噘着,身上披着吕正波的睡衣。那睡衣不太合韩璐的身,她穿上傻傻的,就像穿了一件灯笼装。 “在你这儿洗澡真痛苦啊!”韩璐坐在吕正波身边,“你也不懂帮我弄弄那个破热水器。” 吕正波好像没听到韩璐说话,两眼盯着电视屏幕说:“什么呀。人生四胞胎上电视,猪生仔多了也能上新闻?” 韩璐并不计较吕正波没听她说话,伸手把他手里的烟蒂抢了过来,然后丢进烟灰缸,说:“没好看的还要看?我先去躺着了,你也去洗个澡,我也要让你尝尝我受过的痛苦。洗完后记得去我屋里啊。我有话问你,小心着你!”说完,韩璐随手把电视机关了。 吕正波无奈地站起来,及不情愿地向洗漱间走去。吕正波以前曾多次受过那热水器的虐待,习惯养成自然,他洗澡的动静相对于韩璐倒是小了许多。吕正波边享受着那冷热无常的淋浴边想今天的韩璐到底怎么了,又是要洗澡又是睡下了还让她去的。他想着,想着,是不是她也要……不可能。吕正波那个念头一出现就马上被自己否决掉了,他自责起来,骂自己现在怎么也变流氓了。唉,肯定是跟杨建刘洋那帮人学坏了。 吕正波进了韩璐的卧室。韩璐闭着眼睛仰面躺在床上,刚才穿在身上的那件睡衣被甩在一旁。她嘴角挂着笑,光滑、白晳的肩膀露在被子外面,乳白色的胸罩带挂在肩膀上,挂得很不牢靠,仿佛马上就要滑下一般。吕正波轻轻坐到了韩璐旁边,用手帮她顺了顺有点乱的头发。韩璐突然睁开眼睛,好像被吓了一跳似的,惊惶失措的,盖在被子里的小手猛地伸了出来把被子拉上去,紧紧卡在脖子下面,只露一个脑袋,微笑依然挂在嘴角,眼睛像两颗黑珍珠似的滴溜溜朝吕正波转。 吕正波头向左歪了歪,笑了,说道:“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说吧!我小心着那。” “我明天就要走了。”韩璐突然换上了一副忧郁的表情。 吕正波呵呵一笑:“就这事儿啊?没事的,我们暑假回家不是还能见面吗。再说我们平时不是也打电话吗?” “可是离放假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呢,你见不到我了。”韩璐说,“你不想我啊?” “想啊!你让我进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吕正波不太擅长回答她这样的问题。 “当然不是!”韩璐围着被子坐起来,“我还有更要紧话的问你。” “问吧!别搞得这么严肃,怪吓人的。”吕正波抱着双臂,作出一个害怕的动作。 “今天游泳,郝娟上岸你盯着看什么呢?”韩璐说,“老实交代啊,别以为我没发现!” “我看了吗?” “看了,看了。我说看了就看了。”“好吧,就算看了吧。这也吃醋?你说她老在我眼前晃悠,我能看不到吗?” “谁稀罕吃你的醋了?——我现在就是要你告诉我你到底喜欢不喜欢我!你可从来没说过你爱我。” “你说呢?” “别给我来这一套,我要你亲口说出来!” “你知道就行了干嘛非要说出来。”吕正波说。 韩璐嘴又噘起,生气了。 “爱,爱,行了吧。”吕正波摸着韩璐的头,哄着她,“和你爱我一样地爱你。” “真的?不许骗我啊!”韩璐脸上显露出一丝高兴的颜色,但是马上又变了,“可我听说如果男的爱女的和女的爱男的一样爱,就说明那男的不够爱那女的。” 吕正波一听这话就崩溃了,说:“好了,你饶了我吧!你知道我不会说那些甜言蜜语。” 韩璐不追究了,接着问道:“那你会和我结婚吗?” 听了这话,吕正波没有丝毫犹豫:“当然会,我如果不想和你在一起,现在也就不在一块了。我不是那种人。” “那谁知道?现在可流行一句话……” “什么?”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吕正波又一次崩溃了,这是哪儿、谁给流传出这样一句话了。他低着头不说话了,谁知道韩璐那儿还有什么话等着他呢。 “你说他们,郝娟和杨建吧……”韩璐抖动双臂,眼睛盯着别处,说得慢条斯理,“他们俩倒是很配的噢。” “是吗?没看出来。”吕正波实话实说。 “你说俩个人呆在一个城市里哪儿有那么多可干的事呢。”韩璐说,“你知道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吗?” “那我怎么知道?他们干什么又不和我说。”这怎么能让吕正波再说实话。 “傻!” “啊?”吕正波没听清,他抬头看着韩璐。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看出来了……”韩璐躲开吕正波的目光,低着头。 “你看出什么了?我怎么看不出来?”吕正波现在真傻了。 韩璐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用手抚摸着吕正波的头,然后手臂一弯,自己的头也凑过去,脸紧紧地贴着吕正波的脸,轻轻说:“我们结婚吧,现在就结。” “什么?”吕正波像被电了一样,猛地站起来,怀疑眼前的这个女人是不是疯了。这到底是不是他深爱着的韩璐?如果是,她怎么能说出那么疯的话?如果不是,可她为什么长得和韩璐一样漂亮、一样惹人喜爱。 韩璐被吕正波差点儿闪在床下,她又钻进了被她遗弃的被窝,委屈地说:“你刚才还说要娶我呢。骗子,骗子!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 “你今天怎么了?”吕正波再一次坐下,问道,“我感觉你好像有问题。” 韩璐翻了个身,背对着吕正波,不说话。 吕正波手足无措地盯着她,俯身趴在韩璐肩头,说:“我没有骗你啊!我是要娶你的,可是你突然冒出这没头没尾的话……怎么?你的意思是我们都别上学了?回家结婚?” 吕正波吻了吻韩璐耳朵边的头发,韩璐转过头双手捧着他的脸,盯着他那对有些惊慌的眸子。吕正波拨开韩璐的手。厚实的嘴唇贴向韩璐的眼睛,然后像条泥鳅一样滑滑地,由脸转向了唇。 韩璐双手搂着吕正波的脖子,很自然地闭着那双迷人的双眼,全力以赴地配合着他口腔内肌肉捉摸不定的变化,发出了轻微地呼吸声。 一个回合下来,吕正波喘着粗气抬起头,韩璐却不肯放过他,手臂依然圈着吕正波的脑袋,用不用心听就几乎都听不到的声音说:“正波,我相信你说的话是认真的。我今夜就要做你的新娘子,我要将我自己完全交给你……” 韩璐的体香袭来,吕正波浑身酥软——他的心醉了。吕正波重新闭紧双目,还带着韩璐唾液的嘴唇再次对韩璐发起了进攻。 韩璐抱着吕正波的双臂愈来愈紧,轻微的呼吸变成了沉重的喘息。这时的吕正波心乱如麻,他想起了不论何时何地都勾肩搭背的刘洋小如,犹如家常便饭彻夜不归的杨建郝娟。“东西在我枕头下,需要的时候自己去拿”杨建的叮嘱回响在吕正波耳边。吕正波现在觉得他和刘洋杨建等人没什么两样。他可不同于那些人啊!他是真心爱着韩璐的,他是要娶她的,他如果这样做了只能是亵渎爱情,亵渎两人之间纯洁的爱情和对未来美好的憧憬。 吕正波用舌头把韩璐的舌头送回到她自己的嘴里,嘴唇也在韩璐那胶布一样的唇间撕了下来,惊醒了正处于幸福之中的韩璐。韩璐睁大眼睛,吃惊地盯着如梦初醒的吕正波。 “璐璐,我们不能这样。”吕正波说,“我们还是大学生,我们应该把那最美好的时刻留在最幸福的日子。” 韩璐看着他微笑,那模样足以让见到她的每一个男人都为之陶醉,她深深呼了一口气,仰起头等待着再继续那美好的梦境…… “璐璐,你听我说。”吕正波现在已无心留意韩璐的一切暗示与挑逗的表情了,“我们会结婚的!我相信只要我们都彼此想着对方就一定会在一起的,而现在……我们不能,这样对你不公平……” 韩璐脸色红润,手臂还圈在吕正波的背上,说:“反正我这辈子是赖上你了,你不娶我都不行。今夜,我就要做你的妻子。” “璐璐,你听我说。”吕正波挣脱了韩璐柔软而又有力的手,坐了起来,“是的,你会成为我妻子的。我会有那么一天,你也会有的,但不是今天。今天我们不行,我们还是大学生。” 韩璐的身体蜷成一团,两只手紧紧地抱着吕正波的胳膊,将他的手贴向自己的眼睛,说:“可我怕你不要我,你又会喜欢其他漂亮女孩。” 吕正波往韩璐那边靠了靠,另一只手抚摸着韩璐的秀发,深沉地望着天花板说:“虽然我不喜欢年轻男女间的那种海誓山盟,我觉得那些只不过是用来骗人的甜言蜜语。可我今天可以向你发誓,我这一生只爱你一个。无论遇到了多么漂亮的女孩,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好的。” “可是……我害怕!”韩璐的声音哽咽着,吕正波感觉到手背潮湿了。 “你哭了?你怎么哭了?我又没让你伤心。你怎么哭了?”吕正波感觉很意外。 “你就是让我伤心了!我都会伤心死了!”韩璐还带着哭腔,但是可是听出来不是伤心的哭。“大坏蛋!”韩璐骂道,“就知道骗我!” “是,我就是一个大坏蛋!”吕正波调皮地笑着咯肢韩璐,弄得韩璐不由得不笑,“再哭!再哭!看你成了我老婆的时候我怎么欺负你。” “你敢,你欺负我我就向你妈告状!”韩璐脸上挂着泪珠笑起来更好看。吕正波考上大学庆典的时候韩璐见过吕正波的母亲。当然,韩璐是以一般同学的身份去吕正波家里的。那是一个多么慈祥的中年妇女啊!韩璐想。吕正波的母亲很喜欢韩璐,这让韩璐有点儿受宠若惊。最了解儿子的莫过于他的母亲了,那个时候的吕母也许知道他们的关系,也许不知道,但终究是没有说出来。吕正波的母亲对待每一位同学都很好,就像那些都是自己的儿女们一样。可以看出来,吕母的一言一行不是做作。如果是做作,而做出来的又那么自然,那这个人的演技得有多高啊!她是真心的喜欢每一个人。韩璐也很喜欢她,她甚至在回到自己家的时候曾想象过做她的儿媳妇将会是个什么样子的。 “我妈才不管你呢!她最心疼的还是她的儿子,哈哈。”吕正波大笑,他感觉眼前的这个女孩是多么可爱啊! “一看你就不了解你妈,不了解女人!女人心疼的是她的儿媳妇,每个人都是这样的。”韩璐知道的真多。 “好了,我说不过你。”吕正波认输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我的家人?”“你什么时候敢把我带回家?” “那你呢?你敢什么时候把我带回家?” “大学毕业。” “我也是。” “哈哈,胆小鬼。我料你也不敢现在就让我去见你们家的人。”韩璐高兴极了。 “是啊!我多想把你带回去啊!向他们宣布:我要娶这个女人了!那多……,唉,真是没法表达那个时候的感受。”吕正波陷入沉思,“可是不行啊,我们还只是大学生呢!” “什么女人?我有那么老吗?” “那不是女人是什么?”吕正波很疑惑,但瞬时他又理解了其中的奥妙了,“没关系的,你别紧张。终有那么一天会让你变老的。” “讨厌!” 吕正波无意间看到了韩璐手腕上的表,他猛地抓过来,大叫:“你看看几点了?你明天不走了?” “急什么?反正明天中午的车,上火车再睡也不晚。”韩璐不急。 “睡吧!今天玩得也累了。我都有点儿瞌睡了。”吕正波打个哈欠说,“在火车上睡?你就不怕被拐到一个僻远山区?一觉醒来,站在眼前的是一个又老又丑的男人?到时候你嘶破嗓子喊我,我也听不到。看你怎么办!” “好,你就盼着吧!”韩璐笑道,“到那时候我就自杀,然后变成厉鬼到你们家。吓死你!还有你的老婆和孩子。” “我好害怕呀!所以你今天得好好睡觉,好在火车上保持高度的警惕。”吕正波笑着站起来,“我走了,明天早点儿起,还有东西要收拾呢。” “去死!”韩璐把头蒙在了被子里。 吕正波回到了杨建的屋子,叉开四肢平躺在大床上。今天的谈话真愉快,吕正波回想着韩璐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这真是一个天使啊!哈哈。吕正波笑出声来。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幸运地遇到了韩璐这么好一个姑娘,他是为了韩璐才来到这个世上的,而韩璐是因为他来到了世上所以也才跟着来了。吕正波不想用简单的一个“缘”字来解释这一切,那个字别人都用,他觉得那太俗,但是他又想不出哪一个词语能更好地来形容他们的相遇,以及他现在的心情。他相信冥冥之中就是有那么一股神奇的力量支配着一切,支配着每一个人都可以遇到他爱的而且爱他的人。这力量让吕正波没有走一点儿弯路就这么早地遇到了一生都属于他的、他永远会爱、也深深地爱着他的韩璐。 吕正波换了个姿势,由躺改成了趴在床上。体内就像有一只兴奋的小虫支使着他,让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他觉得每一个动作都十分不爽,身上总是有一股暖流流淌全身,让他兴奋不已。吕正波用头把枕头顶到了床头,脸贴着的地方有一个东西硌得他不舒服,他抠出来,放在眼前仔细看着——这就是杨建一遍又一遍交待给他那放在枕头下的工具。一尺长的东西吕正波仔细地摩挲着,连那微小的锯齿状接口都不放过,一个一个地看着,哪个该连着的没有连上,哪个不该连上的却连上了。吕正波自然没有心思欣赏这东西的制作工艺有多么精美,也不管杨建买的到底是多少钱,到底是哪一个档次的。吕正波研究够了这一长串大学生当成宝贝的玩艺儿,笑了,笑得不能自已。他把边上一个的包装拆开了,从里面挤出一个就像软体动物一样滑滑的东西。 吕正波小时候玩过这种东西,不过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这就叫做“避孕套”,也不知道是个东西究竟有什么用途,他和小伙伴们三角钱一个买来当气球吹着玩的。那时候他的母亲还是一个小学教师,学校里有一个年轻的老师特别喜欢和他们这些小孩子玩,这个老师还带他们到学校里给他们的“大气球”充上氢气,放飞天空。 不知不觉,吕正波已把那只未有过用武之地的“避孕套”像消防战士用消防栓似的抖开了。吕正波忘记了他小时候玩的时候这种东西是不是也像现在一样浑身涂满了油,他回想着,但是很失望,他没有想起来。最后他自己编了一个说法,他认为小时候玩的那种是生产出来的残次品,或是忘记涂油不能用了,然后就便宜卖给小孩当气球玩了。吕正波用无知来解释孩童时代所犯的不能算作错误的错误。这错误太天真,天真地给他现在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吕正波把套子上那个有皮筋的地方在杨建的枕巾上擦了又擦,为的是蹭掉那上面的油,然后放到嘴边使劲吹了起来。“避孕气球”迅速膨胀,吕正波一边吹一边还不时地观察着气球膨胀的整个过程,为的是和他记忆里的大气球做个比较。足够大了,吕正波看着自己的成果很满意,这大概在他吹气球生涯里应该破记录了。吕正波从杨建的枕头边上抽出了一根线将气球的出气口扎起来,用手掌一拍,气球腾空而起。气球慢慢飘向天花板,再慢悠悠地落下,落在吕正波的面前时,吕正波又是一掌。这次很不妙,由于受力不均衡的缘故,气球并没有向吕正波希望的方向垂直运动,而是奔窗户的方向去了。 吕正波看看落在墙角的透明的“避孕气球”,又幸福地笑了。“安全套”见鬼去吧,杨建见鬼去吧,为了性而谈恋爱的大学生见鬼去吧,一切亵渎爱情的玩艺儿都见鬼去吧! 闭灯!睡觉!吕正波怀着对爱情的憧憬,满足地睡去了。 第七章 第二天,吕正波和韩璐正在吃早饭的时候,杨建冲了进来,他看着坐在餐桌旁吃着东西的可爱的人儿,不好意思地看着表说:“噢,现在不早了,我想你们也起床了。我实在是太累了,不累我也不会这个时候进来。唉,真是太累了。一晚没睡,和郝娟她们宿舍的一帮丑女人唱了一夜的歌。这不,刚散伙。” 韩璐把嚼在嘴里的一块面包咽下去,说:“我来真是给你们大家填了不少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就怕我们想让你麻烦我们你都不来。”杨建急忙又补充一句,“好不容易来一次……” “你吃了吗?没吃就一块吃点儿吧!”吕正波招呼说。 杨建拉了把椅子坐下,用手抓了根油条咬了几口,说:“吃不下,我想睡觉了。今天小璐要走了吧,我就不去送了。太累了,我先去睡了。小璐,你下次来了我们再带你玩。”杨建灌了一大碗豆浆回房间睡了。 今天起床也太晚了,吃完早饭就已经快十一点了。吕正波给韩璐收拾去北京该带的东西大大地装了三包,里面大部分是在火车上吃的喝的用的。 “太多啦,我根本吃不了。”韩璐说。 “不多,不多。车上吃不了带回去吃。”吕正波还在拼命往包里塞东西。 “不带了,我不想带回去。你不知道东西带多了坐火车有多痛苦。”韩璐执意不肯带了,边说边又往外拿了两盒巧克力,“留给你和杨建吃吧。” 吕正波摇摇头,没有阻拦,因为包里实在是再塞不下任何东西了。 韩璐本不着急这么早走的,一点多的火车,而现在最多也就是十一点半。吕正波说早点儿走吧,怕路上遇上个堵车什么的误了火车那就麻烦大了,影响最大的是韩璐不能按时到校,不能正常学习,作为一个大学生是不应该无缘无故缺课的。 吕正波打了的,把韩璐的大包小包都拎进了出租车。在车上韩璐的兴致远没有昨天晚上高,没有什么原因。其实有时候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某一天突然觉得不高兴了,但是自己都不知道因为什么。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看我?”韩璐突然问道。 “放假我们都回家不就见面了?”吕正波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不行,我要让你放假回家的时候去北京接我!”看来韩璐是早就预谋好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反正也是路过。” “路过?”吕正波吃了一惊,因为吕正波从这个城市回家和去北京完全是东西背向而行。 “怎么?不是路过吗?”韩璐若有所思,“噢,不路过。那你也得接我和我一起回!” “好吧,到时候再说。”吕正波这样说不知道算不算答应。 “什么到时候再说?必须去!”韩璐很坚定。 “好吧,好吧,我去。”吕正波笑道,“没等嫁给我就这么厉害?谁还敢娶你!” “说好了啊!放假去接我。你如果不去……小心着你。”韩璐面无表情。 两人来到车站无聊地坐在候车室里,看着来来往往的旅客,猜测着每一个人要去的地方、要办的事。车快到了,吕正波买了站台票,帮韩璐提着所有的包,用宽阔的臂膀在拥挤的人群中给韩璐营造出一片稍微宽松的环境。上了车,吕正波把韩璐安排在一个靠窗户的位置,韩璐对面是一对比他们稍大点儿的恋人。吕正波下车了又转到韩璐坐着的窗户外,对面那个大姐指着韩璐哈哈大笑,对吕正波说:“她哭了!”吕正波一看,韩璐的眼睛红红的。 “哭了?”吕正波问道。 “去!你才哭了呢。”韩璐将头转向了一边。 吕正波从旁边卖雪糕的老太太那里又买了一瓶矿泉水,韩璐的东西已经带得足够多了,可是吕正波还是给她买了一瓶矿泉水。车站的东西就是贵,外面一块钱的水在这儿却要三块。 吕正波把水放到桌上,拉着韩璐的手说:“别哭了!放假我们就又见面了。” “你记着,放假去接我!”韩璐带着哭腔说。 “好的,放假我去接你。”吕正波镇重点点头。 火车就要开了,先是大叫一声,然后旁边一个穿制服的胖大叔就不让吕正波在窗口站着了。 “到了学校记得给我打电话!”吕正波大喊。 从车站出来,吕正波估计这会儿杨建还睡着,这家伙不能熬夜,一熬夜就像是没睡过觉似的,倒下就要睡个没完。他决定先去趟刘洋那儿,昨天小如病了,现在也不知道好点儿了没有。吕正波来到刘洋的住处,只有刘洋一个人,正在午睡呢。刘洋睡觉很轻,吕正波一进去他就醒了。 刘洋揉着眼睛问:“小璐呢?走了?” “刚上火车。”吕正波说,“小如呢?病怎么样了?在医院?” “她没事,昨天吃了点儿药今天早晨就没事了。”刘洋答道,“上午去她妈那儿上。一早她妈就给她打电话让她去一趟。” 吕正波“嗯”了一声再没言语。刘洋下了床舀了一杯凉水咕咕地灌进了肚,问道:“杨建呢?” “我出来的时候在家睡着呢,昨天又熬夜了。现在大概还没起来吧。”吕正波点了一支烟。 “昨天他在哪儿呢?和郝娟在一块儿吧!又累了?”刘洋放下杯子,笑道,“唉,你看看他那身体……” “大概没有吧。他说去唱歌了!”吕正波听明白了刘洋的话。 “走吧,去把他打起来。呆在这里没事干,我也想出去走走了。”刘洋说。 杨建果然还在睡,而且睡觉的姿势极其难看,脸板在枕头上,嘴噘着就像一个待哺的婴儿。双手压在身子底下,动作很猥亵,两只脚互相勾着,活像成人电影里的女主人公,屁股被那个小内裤勒起了黝黑的一条赘肉。 刘洋扑上去压在杨建背上,爱抚着他零乱的长发,嘴对着杨建的脸呼呼地吹气。吕正波也扑了上去,三个人形成了叠罗汉的造型。 吕正波在不经意间抓住了杨建的枕巾,突然想起来了昨晚的现场还没有收拾,他装作叠罗汉太不舒服慢慢地爬了起来,转到了昨夜“避孕气球”的降落之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个已萎缩成一团的避孕套踢到床下。杨建回来的时候太累,他自然不会留意他房间的各个角落的变化,这是吕正波放心的。即使杨建小心检查也定然不会发现他的枕巾上少根线头或者多了那东西上面的油。吕正波回忆一番,那油应该是无色无味的。 杨建被刘洋折腾醒了,不高兴地坐在一旁发呆。刘洋却拉出了那一长串吕正波的作案证据,笑道:“哈哈,库存不少啊!” “那是自然,不过这可是为正波准备的啊。”杨建瞅了一眼,不无自豪地说。 “扯蛋!他妈老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吕正波火了。 “正波,你害羞什么。这不很正常么?”刘洋说,“杨建你给正波准备了多少呢?怎么这么些天过去了还剩这么多呢?” “一盒!”杨建说。 吕正波看他们越说越离谱了,忙解释道:“我可没动过他的啊!” “没动过?那怎么剩九个了?”刘洋才发现一串上面少了一个。 “不知道。”吕正波装傻。他刚才把那些细节考虑个全面,却忘记了剩下的铁证。 杨建听到他们的对白,双眼放光地爬过来从刘洋手中抢过,像捉奸在床似的:“真少了一个哎。正波,你这体格怎么才……” “别把每一个人都看成和你们一样啊!”吕正波无奈地笑道。 “我知道了。”杨建像是突然想明白了,拍着吕正波说,“泄了!对吧。那也不能放弃啊。处男第一次大部分都这样,我记得我第一次就和你一样,接着再来就好了……。干咱们这一行的也得学会胜不骄气不馁。” 吕正波真的急了,他不说话了,他知道和这帮人解释只能越解释越糊涂。吕正波跪在地上,猫着腰使劲将手往床下塞,可是全塞不进去,摸了一通也只是弄了两手灰。他跑去拿来了扫帚,伸进去大面积地一划,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出来了,里面自然有刚才踢进去的东西。吕正波捡起来向杨建脸上扔去。 杨建吓得慌忙躲了过去,仿佛吕正波扔了一团屎过来,他大叫:“都大学生了怎么一点儿素质也没有?什么东西都敢往别人脸上扔。”刘洋见状笑得很夸张,差点儿昏死过去。那玩艺落在床上,吕正波又将它拾起,拽着线头边在手中晃悠边说:“杨建你那一串都给我吧!能吹这么大?”吕正波用手比划着昨晚的成绩。 杨建看清楚了,原来这厮是把这么好的东西吹气球玩了,顿时觉得失望而又很好笑:“你不用你可以给我省着呀,这么糟蹋东西!你知不知道这也是广大群众的劳动成果啊?再说你们俩也真有意思,没事干吹避孕套玩儿。” “扯蛋!是我自己玩的。”吕正波看着杨建失望的表情很得意,“我是想试试这东西到底有多大容量,看看你们是不是能够合理利用资源。” “大象的也没那么大呀。”刘洋说。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刘洋。”杨建小心翼翼地笑着对刘洋说,“你这玩艺儿也不少吧。你用什么牌子的?” 以前刚上大学都在一个宿舍的时候,人们谈的最多的就是女人和性。那个时候大家都是王老五,所以不管说什么,每个人都不会往自己身上想。每天熄灯后半个小时的卧谈会成了宿舍的必修课。自然吕正波是不会参加这种有损大学生形象的谈话的,不过也不反对,因为反对也无效,还会被人讨厌,会被人当成伪君子。随着大学生活一天天地深入,宿舍里的人逐渐都有了属于自己和自己属于的人,这个谈话节目也慢慢被取消了。因为每个人都忙起来,将理论都运用到了实践中去了。几乎每天都有人不在宿舍过夜,在的人也感觉那些太无聊了,一帮男人在一块谈爱情、谈女人、谈性,再认真也是虚的,再说有了女朋友还说这些难免有向别人暴光的嫌疑,更何况那些事是只能干不能说的。不过兄弟们之间的信任、之间的友谊还是有的。谁的事情来的急,没有准备的时候,每个人都会撕几个计生用品支持他,就像女生们偶尔互借卫生巾一样,以便自己有需要的时候,别人也会拔“套”相助。 杨建自从上次和刘洋打了架,这种事就再没有说起过。今天气氛活跃,大家都很高兴,杨建才问了这么个禁忌已久的问题。问过了难免有些害怕,不是害怕刘洋,而是害怕小如。这几天他也完完全全地领教了小如的威仪,能把刘洋这么狂妄的家伙治住自然不是一般人,得有非常的手段和慑人的威力。 刘洋突然不笑了,也不说话了。杨建不敢再往下追究了,吕正波瞪了杨建一眼,杨建吐了吐舌头心领神会。 “你那嘴什么时候才能干净点儿!”吕正波训斥杨建,他也不知道该对刘洋说什么。 “没事。兄弟嘛,没什么不能说的!”刘洋说话了,“——小如不能生育!” 杨建和吕正波惊地目瞪口呆,他们不是没想到小如竟然不能生育,而是没想到刘洋竟然连这个也肯说。 “小如在高中的时候就流过产。流得挺严重的——出了很多血。在家里躺了几个月,没事了再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不能生育了!”刘洋没有注意到他们的表情,继续说。 “那你和她?你们以后?你打算和她玩到什么时候?”杨建说完,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嘴真是太臭了。 “我要娶她!”刘洋认真地说,“以前过去的就过去了。她也是人,也是女人呀,总得嫁人,也总得有人娶她吧!也难得她和我讲真话,我原谅她了。有点儿历史不要紧,我最恨女人骗我了……再说她都那样了,我挺可怜她的。” “你可得想好啊,你和她有没有感情?有时候不能因为同情而处在一起,到时候对谁也不好。你没想以后?不能生育可是大事儿呀。”吕正波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这句话,这回可派上了用场。 “其实她这人是很善良的,就是有点儿霸道。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受了那么大的伤,家庭又是那样的。谁能正常下来,走点儿极端也是可以理解的。” 吕正波和杨建点头。 “我们是谁呀?我们不都是些俗人吗。怎么过不是一辈子?活着有点儿良心就行了。”刘洋说。 “听了你的话我好自卑呀!你看,你活着有良心了,正波有爱情。我呢?”杨建感叹道。 “你怎么了?”刘洋对杨建突然插进来的这句话很不解,“郝娟不是挺好的吗?” “什么挺好呀,我早就没感觉了。”杨建说,“要不是现在还没遇上更好的我早就把她踹了。” “什么才是更好的?别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谁?有更好的能看上你吗?那郝娟对你那么死心塌地了,你还想要什么呢?你以为你是谁呀?”刘洋一连串的反问弄的杨建满脸羞愧。 “唉,是啊!我还以为自己是谁呢。以后不瞎玩了,我也要搞爱情了!我也要对郝娟好了。”杨建一声长叹,“做人嘛,良心其实挺重要的。” 兄弟三人终于搭成了一气。吕正波也对刘洋和小如改变了看法,他算什么呀?在刘洋小如那伟大的爱情面前简直就不值一提。看着刘洋,想着小如,吕正波肃然起敬。 刘洋手机响了,是小如。刘洋接起来还未说话就听到里面大吼:“你去哪儿了?我等你这么久了你也没回来,死猪!” 刘洋抱着电话对杨建吕正波抱歉地笑笑:“我在正波这儿呢,你回来了?你妈还好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小如不太关心他到底在什么地方。 “没事吧。我一会就回去了。”刘洋还想和吕杨多呆一会儿,“你如果愿意,你也过来吧。” “我不去了,我有些不舒服。你如果没事就早点儿回来吧,陪陪我!”小如温柔多了,其实她有时候在别人面前还是很给刘洋面子的。 “好吧。我这就回去。”刘洋挂了电话。 吕正波和杨建看着刘洋傻笑,笑里充满了鄙夷和同情。 “得回去了吧?本来打算留你吃晚饭的。”杨建总是这个样子,明知刘洋现在要回去了,他才说请刘洋吃饭的。这样一来,刘洋不留下吃饭那就是他的事了,并不是杨建不请。如果没有小如的这个电话杨建是绝不会说请他吃饭的,即使最后到了吃饭的时间他也不会说,最后吃饭买单的事自然是吕正波解决。等吕正波结了账以后,杨建才会假模假样地掏出钱来,会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去了,其实本来应该我请的。” “不行啊!改天吧。回晚了又得‘家庭暴力’了!”刘洋其实是很感谢杨建的,这也正是杨建所想得到的。 刘洋带门走了,吕正波还沉浸在刘洋的悲伤中,对杨建说:“你说小如怎么摊上这么个事儿,那么年轻!” “哼。她那种女人!我早就看出来了!”杨建倒不那么沉重,而且还好像有些先知先觉。 “你说她们以后能在一起吗?”吕正波问道。 “不能!”杨建回答地斩钉截铁,“刘洋那人——你没看出来啊?他也就是喜欢小如的钱。没钱就凭小如长成那样儿,刘洋那么帅,能和她呆这么长时间?打死我也不信。其实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就像他们那样天天住在一起的!不用避孕,几年下来也能省不少钱呢!”买避孕套确实是杨建很大的一部分支出。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多数像杨建这样大学生的共同愿望。 “我想他们在一起不一定不干那什么吧!小如那样肯定身体很不好,还能那样?”吕正波的话很主观。 “别把每一个人想得都和你一样善良,都和你一样无知!就凭他刘洋那样,那小如……我敢拿包括脑袋之内的任何东西出来打赌。”杨建拍拍吕正波的肩膀,继续说,“像你这样的处男在大学校园里能找几个?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的,你好好坚守着自己的童贞吧,说不定以后处男绝种你就值大钱了。” 吕正波“唉”了一声若有所思地躺下了。和杨建谈话实在是谈不出什么正题来,这一点是吕正波知道的。 刘洋回去的时候小如正在吃香蕉,小如每次去她爸或她妈那儿总会带回来一大堆好吃的。 小如看刘洋回来似乎很生气,没好气地问道:“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们没留你吃饭?” “留了,我没在。”刘洋坐到小如旁边,搂着她,把嘴凑过去,“给我咬一口。”刘洋说的是香蕉。 小如白了刘洋一眼,把个脸直挺过去:“给!” 刘洋就咬了一口,用胖脸蛋代替了美味的香蕉。生活在一起讲得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一些“黑话”在关键时候也会产生歧义。 “你猜我妈叫我过去干什么了?”小如每次回来都是这样让刘洋猜的。 “干什么了?我怎么猜得出来?”刘洋说。心想,还不是又给你钱了,没事叫你去干嘛?由于每次问题一样答案一样刘洋都用不着猜,可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如果说“给你钱了!”,那将是一个残酷的答案,并且显得有些自私。这就好像猜谜语似的,猜中往往会使提谜者感到难堪。如果是一个女人出的谜语,聪明的男人即使知道往往也是不说出来的,并且还要装作凝思苦想也想不出来,最后还得请求女人快快告诉他答案。这时的女人往往也是不肯一下子说出来,甚至还要说“这么简单都猜不出来,笨蛋!”,她那骨子里的虚荣会在骤然间得到升华。满足了她的虚荣,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像吃了巴豆拉屎一样畅快多了。刘洋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这可不同于普通的谜语。 小如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扬在手中,高兴地就像一只南极企鹅,说:“又给我生活费了!真笨,连这也猜不出来,无缘无故她叫我干嘛。你猜这次给了多少钱?” “又要我猜?”刘洋很不喜欢玩这种猜来猜去无聊的游戏,“我怎么能猜出来?” 小如叉开右手,胖嘟嘟的手指就像五支未成型的萝卜,长长的指甲好比萝卜前面的那个尖,幸亏剔得干净,要是带了泥那就更像了,她努个嘴说道:“这个数!” “又给五百啊?”刘洋说。刘洋看得出今天小如比以往高兴,显然不止五百,不过话就得这么说。 “看你那点儿志气!”小如对刘洋的答案很失望,“五万!” 刘洋着实给吓了一跳,五万即使对于一向奢侈的小如来说也是一个天文数字了。毕竟还是大学生啊,已经学会了花钱但还没学会赚钱。 “你妈怎么了?怎么给你那么多?” “因为她是我妈啊!不过这可能是我妈最后一次给我钱了。”小如的表情像即将熄灭的篝火一样黯淡下来。 “你妈出什么事了?”刘洋心里想的是也许小如妈妈得了绝症,这五万块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遗产。 “她要嫁人了!”小如说,“她下个星期就要离开这里了,真不敢相信会有台湾人看上她。” 刘洋吃了一惊,连半老徐娘都要嫁人了,而且还是远嫁台湾,刘洋甚至有点儿嫉妒了。 “我其实挺为她高兴的。自从我爸爸离开她都是一个人生活,我也又帮不了什么忙。她也总算熬出头了,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认识台湾人的,这种事做女儿的也不好问。我妈其实很漂亮的!刘洋,我给你看过我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你说我妈是不是个大美女啊?”小如半是忧郁半是激动地说。 “是啊!真是个大美女。”刘洋和道。小如曾给刘洋看过她小时候照的全家福,小如的母亲的确是个美女,简直与小如判若俩人。小如像他爸,那张嘴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初中历史课本里北京人的照片,有些返祖的嫌疑。其实返祖的事倒是经常发生,单看小如她爸你觉不出什么来,很魁梧的一个北方汉子,只是那嘴长得很夸张,像是冷不防就要吃掉谁似的,你更想象不出这张嘴一个女子长了会是什么样的,而这一点恰恰在小如身上得以实现,让人不必再想。 “我妈说她去台湾有可能会和我联系,也可能不会,她不想让她丈夫知道她还有一个女儿。她和那台湾人说她没有孩子,丈夫早几年就死了,是一个无牵无挂的人。”小如说,“我一点儿都不恨她,其实我应该恨她的,自己去享受荣华富贵却弃女儿不顾。可我要恨也只能是恨我爸,一切都是他一个人造成的。我妈走了我还有爸呢,他不会不管我,他要是不管我我就去法院告他。我们都是大学生了,也会用法律武器来保护自己了。等我爸不能管我了我还在你呢,呵呵,你那时候也挣钱了,你不会不管我吧?” “当然不会!你看我像那样的人吗?”刘洋很坚定,一种沉重历史使命感压抑在心头。 “我料你也不会。”小如幸福地一头扎进刘洋的胸窝。 第八章 短暂的五一假期过去了。回家的和没有回家的、有事干的和没事干的都又风尘仆仆地又一次回归到了学校,进行着又一轮的上进与不上进、堕落与不堕落的生活。吕正波投入了轰轰烈烈的学习运动中。杨建还是时不时地留韩璐在屋内过夜,一切都如假期前一样。要说能感觉和以往不同的那就非刘洋小如莫属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有钱了。如果有钱,每个人的生活都会变,很多人都承认这一点,有钱可以买我们没钱就买不到的东西,可以玩我们没钱就不敢玩的。如果有人会说假如他有钱了也会保持没钱时候的生活,那么这个人肯定没钱,至少现在没有钱,而且有这种想法很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什么钱了。而且据我所知,这样的人还没有出世,我国的国情就是这样的,作为中国人,没有人有理由可以不符合中国的国情。 到校以来的最重要的事莫过于开班会了,虽然不开也可,可是必须得开,因为这是学校规定的。 会上,小苏班主任强调的唯一有点儿用的就是说五一许多人都大玩了七天,这几天心都玩野了。五一一过象征着离放假不远了了,将要放假象征着快要考试了,快要考试象征着你们必须得好好学习了,因为你们的功课都得考上六十分。其实这些也没用,知道这个道理的不说也知道,不知道的你说了也白说。 临了,小苏老师又提起了让人难受的要命的那个关于农民的老话题。 “我知道……”小苏老师说道,“我们班里有好多同学来自农村,五一回到家里还得干活。我其实一点儿也不赞成你们家长这样的做法,那活什么时候才能干完?你们要是耽误了学习那可是一辈子都补不回来的。我上学的时候我爸妈就不让我干活。他们都是知识分子,他们深刻地知道时间对于一个正在求学的人是多么重要。我考上研究生,其实也有我父母的功劳。我想假如我出身农村,别说研究生,能不能念大学还说不准哩!我就知道有一部分农民根深蒂固的一种想法就是——上学没用。所以他们的孩子才上几年学就不让上了,有的孩子甚至不知道教室,不知道课堂是个什么样的……” 小如老师越说越有劲,她这回丝毫没有注意到下边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了。农村来的开始敲桌子砸板凳,城里的也在小声地嘀咕。 “老师,我想拉屎!”刘洋忽地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师我也是!”杨建尾随着也出去了。 “我也是!” 班里的人走了大半,除班长和那仅有的两个女生外不管是农村的还是城市的都出去了,为了反对这无聊透顶而又让人生气郁闷的班会,他们也只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了。小苏老师气得通红的脸又开始变紫,同时她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瞪大了眼睛看着班里剩下的几个人一时说不上话。 “吕正波!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当的?”小苏老师想了想,现在也只能拿吕正波开刀了,“这帮人是什么意思?你赶快去,去把他们找回来。” 吕正波还坐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当然也知道今天小苏老师做的也太过分了,可是出去怎么办?他们会听他的吗?会什么话都不说就乖乖地跟着他重新回到教室继续班会既往不咎吗?答案是否定的:当然不会。吕正波虽是班长,但他也知道班长是干什么的,就是为老师跑腿,为同学传达消息的。他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敢拿班长当过半个干部。 “你怎么了?还愣着干什么?你班长还想不想当了?”小如老师越来越急,“快去呀!把他们都给我叫回来。” 吕正波站起来。他不是怕把班长撤了,当了十多年的班长他早就腻味了。他也不是慑于小苏老师的威仪,不仅不怕,而且他生气的时候也很想像刘洋那样一拍桌子一甩袖子什么事都不管了。因为他坐在这里不动,言外之意给兄弟们的意思是他和小苏老师穿一条裤子。但是他还是站起来了,他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他清楚地知道出现这种场面也只有他来收拾了,成功不成功也只能试试。 吕正波出去的时候,同学们还都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蹲坐在教学楼门口没有离去。当人们看到吕正波的来,话题也由小苏老师转向了他。 “你怎么也出来了?大班长!” “正波,你告诉我真话。他们都说你和小苏有一腿,我不信!哈哈。” “你是不是让小苏踹了,也出来了?” 说什么的都有,这是吕正波所料到的,一切为大局着想,他不能生气。 “我看大家回去吧!有点儿意思就行了,别把事整得太大了。”吕正波开始说话了。 “我们不像你——是大城市的!”一个农村来的尖嘴小子说。 “刘洋!快回去。这事也就是你惹起的,跟我回去。”吕正波没空理那尖嘴小子,对站在墙角吸烟的刘洋说。 “扯他妈什么蛋!老子农村来的,人穷志不穷。”刘洋火了。有钱反而说起自己穷,大概是有钱人所独有的毛病。刘洋不认识小如的时候,从来也没听他说过自己穷。 “是呢,不回去!我们都是农民,农民回去干什么?你城市来的,要回去你回去吧。”杨建掐灭了手中的香烟,把烟屁用脚踩了又踩。 “放他妈屁!农村来的怎么了?城市又怎么了?在班里我还不是就数跟你俩走得近呢!”听杨建说,吕正波也火了。 刘洋丢掉烟头,向吕正波走来,说:“我们不是冲你的。你今天也听到了,她那叫说话吗?连放屁都不如。” “我知道!”吕正波说,“我也没说她说的对吧,我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了。闹大了吃亏的还不是咱们啊?学校不管什么事儿都偏袒研究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上次那个和研究生打架的家伙怎么样了?开除了吧。跟我回去吧,回去给她个台阶下。今天这么一闹我看她也以后再不敢那么说话了。” 吕正波针对刘洋说这话是有道理的,一来刘洋不是那种不明白事理瞎起哄的人,二来虽说刘洋在班里什么职位也不是,可他的人缘特别好,虽不能说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可号召力完全在吕正波之上。 刘洋不说话了,看看吕正波,低头想了想,对大伙说:“我看大家都回去吧!我看她以后也不敢了。再说了,不管她怎么样,正波还是我们的好兄弟吧。他来叫我们了,我们多少得给他的面子吧,不要让正波太为难。” “她再那样放屁怎么办?”杨建问。 “她敢!再放屁老子罢课。”刘洋吼。其实刘洋这话说的很不负责,因为即使小苏老师不再那样他也很少上课。不过细心的人会发现,这次刘洋所说的罢课是让同学们一起罢。逃课和罢课是有本质区别的。 吕正波走在前头,刘洋紧跟着。吕正波和刘洋的状况其实就像刘邦和韩信一样,刘洋善于将兵,而吕正波则是统将型的。一班人稀稀拉拉默不作声地回到教室的时候,小苏老师正趴在讲桌上探头和两女生了解班里的情况。看到人们都回来了,小苏老师又挺直了腰板,庄严肃穆地兀立在讲台,俨然一副大学师者的作风。 “刚才老师说话是有点儿不太恰当,可你们的做法说实话也太不理智了。好了,我不追究了,你们以后注意就是了。”小苏老师这话说的很“谦虚”,相当于认错了。 他妈的,你不追究老子还想追究呢!刘洋心里骂道。 “今天班会的内容也就这些了,散会吧!”小苏老师说,“吕正波你留一下!” 班里同学走完了,小苏老师从讲台了轻轻走下来,坐在吕正波前面的排座位上,问道:“五一回家了?还是和朋友们出去玩了?” “就在学校呢!哪儿也没去。” “哦,在学校?在学校学习呢?那最好了,把一切时间精力投入学习再好不过了。”小苏老师像一个老师地说道。“没有,玩呢。” “学习累了也可以玩玩的,出去散散心。我挺看不起那些什么也不玩就知道学习的人。”小苏老师挺懂劳逸结合的。 “我没怎么学习,都玩了。”吕正波倒说的是实话。 “只要脑子好就可以了。”小苏老师说。 “脑子也不好,如果好就不考这学校了。”吕正波实话实说。 关于学习就谈到这儿了,小苏老师不知道什么原因,脸突然变红了,红地就像一个小姑娘:“老实说刚才的事全靠你了,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没想到这些人……唉,素质不够呀。” “老师其实刚才不应该那么说,他们也有他们的自尊。”吕正波觉这是一个和老师谈心说实话的好机会。 “我说错了吗?没有吧!”小苏老师这种坚持真理的精神着实很可嘉,“我听说你和杨建刘洋他们俩走的很近,我担心你给他们带坏了。他们这些人特别野。” “老师,您其实不应该说他们是农民——他们只是农村来的。”吕正波说完觉得这话很矛盾。 “农村来的不是农民是什么?”小苏老师大学时期参加过辩论,很善于见缝插针。 “老师,您还有别的事吗?”吕正波想尽快结束这可怕的谈话。 “没事,没事。”小苏老师说,“我请你吃个饭吧,一来谢谢你,一来我也要了解一下班里的一些情况,咱们坐下来谈谈。要说今天这事多亏了你。” 吕正波没有想到老师会请他吃饭,这让他有点儿受宠若惊,从小到大他还没听说过老师也能请学生吃饭。他记得上小学初中的时候,他的父母经常请班主任吃饭以换取一个靠前些的好座位以及让老师经常多管着他点儿,因为小孩子自控能力差,怕他走向什么歪门斜道。 “不,不,不用了。”吕正波很紧张。 小苏老师扑哧一下笑了,说道:“没事的,把你紧张成这样。老师以后还有事情让你帮忙呢!以后管理班级你就是老师的左膀右臂。没想到你一个大男生还挺腼腆的,还不如我这样的小女生呢!咯咯!” 吕正波怀着紧张的心情差点儿笑出声来,他没想到小苏老师会把自己说成一个小女生。在吕正波的心目中老师一向是严肃的,一向是板着脸孔的,即使笑也只是嘴角一咧的微笑,他从来没有见过“咯咯”笑的老师。 “走吧!”小苏老师站起来,手放在吕正波的肩膀上。吕正波抬头看了一眼小苏老师,小苏老师的脸红扑扑的。 出了校门,小苏老师对左顾右盼的吕正波说:“我们打的走吧,八一路那儿新开一家川味的饭店很不错,我们去那儿吧。你喜欢吃辣吗?” “随便,怎么都行。”吕正波怕碰上同学,他看看小苏老师,想起今天人们说他的那些话,颤了一下。 小苏老师叫来了出租车,并帮吕正波打开车门,自己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从学校到八一路没多远,不到十分钟就到了。那儿果然有一家川味饭店,比吕正波想象中的气派多了。 “我们随便找个地方吃点儿就行了。”吕正波说。他原本想的是既然小苏老师说是为了讨论班级里的事才请他吃饭的,他觉得到了买单的时候还是应该是他请老师,世上哪有老师请学生吃饭的?吕正波觉得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是现在一看饭店这气派,吕正波摸摸自己的腰包就知道自己力不从心、爱莫能助了。他不大愿意来这么“奢华”的地方。 小苏老师还没来得及等他再往下想就把他连拉带推地弄了进去,样子调皮极了,很像一个小女生。 里面人很多,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看到一对对情侣在打情骂俏。小苏老师也觉得这环境真是太嘈杂了,喊来了老板,让老板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幽静的雅座。 小苏老师点了很多菜,其中大部分都是辛辣的食物。小苏老师这会儿很高兴,给吕正波讲起了她小时候的故事,说什么她的童年是在四川度过的,所以特别喜欢吃辣椒。吕正波想,怪不得个子那么小,原来是四川的,他想起了一句歌词“四川丫头么,跟我谈那么,姑娘的个子我看不上……”小苏老师又点了酒,吕正波急忙制止,和老师吃饭已经就很不像话了,怎么还能喝酒?可是制止无效,小苏老师还是点了,理由是既然坐在一起吃饭就应该像朋友一样,酒是少不了的。 “你别老师老师地叫我了,我其实也比你大不了多少,我还早上一年学哩。”小苏老师说,“从现在开始没有别人的时候你可以不叫我老师,叫我小苏就可以了。你猜猜我多大了?” 吕正波腼腆地比小苏老师还要像小女生,今天一切都颠倒了,老师竟然让他猜岁数。吕正波低着头,他甚至不敢看小苏老师的眼睛,慢腾腾地说:“老师,我——” “叫小苏!”小苏提醒道,“你怎么这么笨呢,连这个也记不住?” “哦,小——苏,我猜不出来。”面对面地直呼老师名字这是吕正波生平第一次体验,难免有些不习惯。 “哈哈,猜不出来了吧!我周岁二十三,意外吧!你呢?二十二,我比你大的还不到一年呢,看不出来吧。”小苏很得意。 吕正波一开始想不透她怎么知道我的年龄了,后来一想她是老师呀,学生的一切信息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可是他以前没遇到过哪一个老师能把学生的年纪记得这么清楚,他有些感激小苏老师了,你可知道记住别人的年龄和记住他的姓名一样重要,一样让人感动。可是那么每个人的年龄她怎么能记得那么准呢?吕正波想,既然他二十三岁就已经上研究生了,那说明她肯定得有一些平常人所达不到的本领,比如过目不忘什么的。 菜开始上了,一大盘子的不知道什么肉做成的菜,辣椒占去一大半容积。吕正波有些吃惊,真看不出小苏老师还真有这个吃辣椒的嗜好。吕正波小心地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嚼起来,嗯,感觉还不错,美味可口,辣是那种香味十足的辣,而不是辛辣。小如老师也夹了一块放在嘴边,说道:“怎么样?好吃吧。我保证你今天吃完以后就会爱上这个菜。” 吕正波吃第二口的时候才感觉到四川美味的威力所在,还未咽下去感觉全身都是麻嗖嗖的,甚至有些找不着嘴了,只觉得嘴里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口水,经不住往外流,肚子里就像着火了似的。吕正波又手捧着水杯,可是那水却因为太烫进不了嘴,他只好把杯捧在唇边一滴滴地舔着。 “我们喝酒吧。”小苏老师什么事也没有,到底是四川来的。 吕正波也端起斟满酒的酒杯,配合着小苏老师。小苏老师一口气喝了多半杯,吕正波也喝了点儿,冰凉的啤酒喝到嘴里吕正波感觉嘴里肚子里没有先前那么难受了,先是能找到嘴了,再是肚子里的辣味被稀释了,火气慢慢降下来。 吕正波算是找着了诀窍,再往后他就吃一口菜喝一口酒,虽说这也不太好受,但比起刚开始那种像生离死别似的痛苦要舒服多了。小苏老师不怎么吃菜,只是喝酒,除了要招呼吕正波陪她一块儿喝,自己也喝了不少。 小苏老师脸色菲红,就像今天班会上那样,表情不是那么吓人了,她呷了一口酒说:“像你这样的男生一定有不少女孩子追吧!” “哪儿呀,没有。”吕正波又开始紧张了,老师竟然和他谈这样的问题。 “呵呵。还有点儿不好意思。”小苏老师笑道。 “老师,您多吃菜,少喝点儿酒吧。”吕正波怕小苏老师喝多了,他想象不出一个老师在自己面前如果喝得烂醉如泥那将是个什么场面,他该如何收场,而且只在他一个人面前。 “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我就那么点儿酒量?”小苏老师有点儿不高兴,“我再警告你一次,只有咱俩你可以不叫我老师的,叫我小苏!叫一次!” “哦,小苏。”吕正波不知道小苏老师为什么这么在乎他怎么称呼她的问题。 桌了的酒喝完了,小苏老师又叫来了五瓶啤酒,挨个儿启开,一开始还是半杯半杯地喝,到后来改成了整杯整杯地灌。吕正波在一旁一个劲地劝,可是不管用,小苏老师还在玩命似的喝个没完没了。 不到半个小时,五瓶啤酒见了底,小苏老师除了脸色变得更红外并无大障。 “吃好了吗?如果没喝好再叫几瓶!我知道你们这儿的习惯,请人吃饭吃好没吃好,吃饱没吃饱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客人喝好。”小苏老师说。 “喝好了——也吃好了。我们该回去了。”吕正波想趁小苏老师清醒应该赶快得离开这里了,要是再来上五瓶那就麻烦了。 “真吃好了?”小苏老师现在一点儿也没有了老师的架子,和朋友一样。 “真吃好了!” “那我们就走吧!早点儿回去,你明天还得上课呢。”小苏老师没醉。当她屁股刚离开椅子试图往起站的时候,晃荡一下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正波。”小苏老师连吕正波的姓氏都懒得叫了,“你来扶我一下,我有点儿晕。” 吕正波绕过餐桌走到小苏老师跟前,小苏老师抓住他的手才勉强站起来,说道:“刚才还不觉得什么,怎么一往起站就脑袋发懵了呢。” “您是喝了不少。”吕正波说。 从饭店出来,吕正波又叫了出租车,小苏老师等吕正波上车后她也坐在了后排,副驾驶的位置空着。小苏老师一上车就头仰到座位后背睡着了,出租车晃晃荡荡把小苏老师来回甩,甩到了吕正波的肩膀上。吕正波现在也不想什么作为老师的光辉形象了,已经喝醉的人了谁顾得了那么多,再说今晚一直以来小苏老师都把他当成朋友,他再不把她当成朋友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小苏老师双手抱住了吕正波的胳膊,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吕正波听不清。 车到了学校门口,吕正波试图叫醒小苏老师,可无论怎么喊、怎么摇,小苏老师都如同一具死尸似的,软软地不省人事。吕正波付了打的费,把小苏老师拉出来已是一头大汗。到外面冷风一吹,小苏老师清醒了点儿,睁开惺松的双眼问:“这是哪儿啊?这么冷。” “在学校——”吕正波喊。喊完四周看看,人不太多。要是在这儿遇到熟人我就死定了,他想。 “您在哪儿住呀?”吕正波问道。 “研究生公寓313.” 吕正波做贼似的搀着小苏老师去往研究生公寓。小苏老师勾着吕正波的背,头一直趿拉着,活像一支折了穗的高粱。 进了研究生公寓,小苏老师又提醒了一句:“313啊,别走别人屋里了!” 好不容易爬到三楼,来到313门前,小苏老师慢慢把头竖了起来仔细看了看房间门牌号。吕正波不知道小苏老师为什么这么怕走错房间,大概是她平时记性差,总是进错屋吧。唉,人呀,真是搞不懂,刚才还说她过目不忘来着。 小苏老师把包甩给吕正波,醉熏熏地说:“钥匙在里面呢,你帮我找出来。拿出钥匙就可以了,别乱看啊!小女生的包男生可是不能随便乱翻的哟!”小苏老师笑了,笑得让人琢磨不透,看上去单纯的微笑露出了一份单身女性独具的诡秘。 吕正波几乎没往包里看,凭着感觉摸出了钥匙。打开门,吕正波把小苏老师扶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小苏老师的头又向在出租车里一样仰了起来,嘴微微张开就像抗日救国影片里的某个爱国志士中弹牺牲前还有一口气时张开了嘴。吕正波环顾一周,小苏老师的房间非常整洁,里面摆设很简单,但是每样东西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位置,让人感觉如果随便挪动一下,哪怕是一寸也会显得不协调。 “苏老师,您如果没事我就回去了。”吕正波说。 小苏老师嘴微微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声音,像极了爱国战士。 “苏老师,我要回去了。”吕正波又说。 突然,小苏老师电击了似的一跃而起,捂着嘴跑向卫生间,接着卫生间传出“嗷嗷”的呕吐声。吕正波目睹了这个简单动作的全过程,听着小苏老师难受的样子,为自己帮不上任何忙而自责不已,傻傻地站在原地抠手指头玩。 “正波,帮我从包里拿一块卫生纸过来!”小苏老师喊。 终于有了吕正波该做的,他慌忙从包里拿出一卷卫生纸。这回吕正波不得已得看了包里,其实里面也没什么神秘的东西,除了一些今天开班会老师拿出来的学院里发下来需要传达的空洞的文件外就是一些面巾什么的,还有一个小盒装的药。小盒上的两个字吕正波没细看,但他觉得其中一个字他不认识。 吕正波撕了就像当年姑娘们的裹脚布一样长的一条卫生纸,跑到了小苏老师呕吐的地点。小苏老师腰弓着,嗓子吼的巨响,马桶里却没什么垢物。 “正波,帮我拍拍背!” 在吕正波猛烈地拍背作用下,小苏老师一个激灵终于吐了出来,一大堆辣椒等什物沉到了马桶底部。 “卫生纸!” 吕正波急忙塞过去,想今天小苏老师的的确确是喝高了,喝得连眼睛都不好使了,连就在马桶边放着的卫生纸都看不到,还麻烦他去翻她的包,让他不得已看到了那小女生所谓的隐私。 小苏老师呕吐完毕后转过头来,俩眼睛水淋淋的,好像哭过一般。吕正波也喝醉过,他也明白这时候眼睛流泪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不至于让他理解成是因为他给小苏老师取了卫生纸,她才激动成这样。 “哎哟,难受死我了。”小苏老师边擦泪流满面的脸,边说,“你可真坏呀,看你把我整成什么样儿了?” “我……”吕正波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明白小苏老师喝成这样为什么是他整的结果。 小苏老师洗漱干净了又坐回了原位,看到吕正波站在一旁发愣,说道:“坐呀,害什么羞?怕我吃了你?坐,就跟到了宿舍一样。” 吕正波没动静:“老师,您没事了吧。我该回去了!”“急什么?”小苏老师看看表,笑道,“你还怕回不了宿舍?我们聊聊吧,我们还没聊班里的事儿呢。这才九点多。”小苏老师真是把幽默发挥到了极限,能把九点五十分说成是九点多。其实她也没错,因为即使是九点五十九也是属于九点儿多的,那既不是十点多,更不是十一点多。 “过来,坐这儿。”小苏老师挪了挪,给吕正波腾了个地方。 吕正波坐下,心想今天这事实在是太奇怪了,竟然让老师请吃了饭,而且老师还喝了个酩酊大醉,现在又要他陪她聊天。 “哎呀,头还是晕。都有点儿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小苏老师手指在额头一抵,活像一个穿着衣服的“思想者”。 “您早早休息——”吕正波不想因为他而影响了光辉的人类灵魂工程师的休息。没想到小苏老师未等他说下文就打断了他:“还早呢。我有个习惯——不过十二点钟睡不着。” 吕正波没有了下文,他担心小苏老师今天真要和他聊天到深夜。 小苏老师开始说话了,喋喋不休地竟然说起了她上学的事情。从穿开裆裤的幼儿园一直讲到兼职班主任的研究生,而吕正波现在就像说相声里那个捧哏的一样,“嗯啊”不停。慢慢地,小苏老师说起了她在班会上的那个农民问题,她说道:“我有时候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那样说,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一看见那些人,尤其那刘洋……唉,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嗯。”吕正波应道,对小苏老师的这个事产生了兴趣。 第九章 “我读大学的时候,你知道的,我也是在这所大学毕业的。”小苏老师说道,“我男朋友也在这个学校,他家是农村的——特穷。他上大学的生活费基本都是我给他的,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爱她!” 吕正波心里暗暗发笑,有几次几乎要笑出声音来了。小苏老师竟然给他讲起了自己的爱情故事,讲起了她的农村男朋友。有个农村男朋友就对农村来的有偏见了?这是什么逻辑?吕正波想。今天发生的事全乱了,吕正波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会和老师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我考上研究生了,他没有考。他去南方工作了。他说他要努力赚钱娶我、报答我,真的,这是他说的,你相信吗?”小苏老师很激动,“可是他没有!他一去就和一个做臭豆腐生意的女老板好上了。你知道吗?我可是一直都等着他的!等着他回来,等我毕业他回来和我结婚。你知道我等来什么了吗?我等来了一纸请柬——他结婚的请柬!你知道我五一干什么了吗?我去给他祝贺去了!” “他给我打电话,问我他结婚我去不去。我当然去了,我为什么不去?你说这是人做的事吗?就算他不爱我了,爱别人了。他还要让我去给他祝贺,祝贺他白头到老!没教养!你说他是不是特没素质?他忘了他那时候跟在我后面是个什么样子的,简直低三下四……哎,我都不好意思说。” “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吗?和刘洋一模一样,真的,你不仔细看完全不知道那是两个人。我一看见刘洋我就来气,哼,农村来的没一个好东西!有好几次在校园里看见刘洋的背影,我几乎都要叫出口了。他们太像了,你真不知道有多像。可我一想他是不可能在这里的,才止住叫声。” “我其实平时有时候说那些话并不是冲刘洋或者班里任何一个同学的,只是我一看见刘洋我就——”小苏老师叹了口气。 “长得像的人太多了。老师没必要那么想。”吕正波趁着小苏老师叹气时插了一句。 小苏老师哭了,哭得干脆利落没有一点儿预兆,也丝毫没有因为对面是她的一个学生而作任何掩饰。但是你如果不看她的表情光听她的声音你肯定不会感觉到这是一个正在流泪的伤心欲绝的女人,而是一个出离愤怒、悲恨交加的烈女。小苏老师往吕正波这边靠了靠,说道:“面由心生,你发没发现长得像的人的性格、脾气、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都特别像?” “我?不知道。”吕正波确实没有考虑总结过这个问题。 “是的。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只要长得像其它方面也特别像,你慢慢留意一下。”小苏老师认真地说,“你说刘洋是不是和我说的那人有些像?” “没有,刘洋这人其实挺好的。今天同学们还是刘洋带回去的呢。”吕正波笑了笑,说道。小苏老师讨论的问题越来越深入了。 “哦。”小苏老师若有所思,“不会吧。”看得出小苏老师听吕正波这么一说,现在还是很感谢刘洋的。“刘洋他有女朋友吗?”小苏老师问。 “有呢。在财贸大学呢。她——”吕正波刚要说刘洋的女朋友和她很像的,想到了小苏老师刚说过的“面由心生”,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哦,呵呵。”小苏老师笑了,“你再和咱班人一块儿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帮我道个歉。其实我挺喜欢咱们班人的。”吕正波点点头。 “我们聊点儿别的吧!别说这些让人难过的事了。”小苏老师擦去了泪痕,“不过我们得有个约定。” “什么约定?”吕正波说。他现在觉得小苏老师其实挺开朗、活泼、美观、大方的,并不是同学们和他平时所看到的、所想象到的那个小巫婆的形象了。 “从现在开始你要彻底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当成同学也可以,当成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女孩子更好。我的意思是要你把老师这个概念从你的脑子里彻底消灭掉。” “好的。”吕正波兴高采烈地答应了。天下的老师们如果都是这么平易近人该有多好啊! 一阵静寂。吕正波不明白为什么关系亲近了小苏老师反而没话可说了。 “正波,你知道不知道你很帅?”最终还是小苏老师打破了沉默,“有女孩子夸过你,说你长得帅吗?” 小苏老师说得非常快,幸亏所表达的意思浅显易懂,才不至于让生性迟钝的吕正波不能理解。“没有,倒是有人说过我长得丑。”吕正波很不好意思,面对这个刚由老师转换为朋友的老师朋友。 “这是谁呀?眼光这么高?”小苏老师笑着问。 “一个同学。”吕正波没说这个人是韩璐,这样的问题没必要回答那么清楚。 “女朋友吧!哈哈,脸都红了还撒谎。” “她也是我同学,我们高中同学。” “好狡猾的家伙!你怎么不说是同志呢?”小苏老师完全投入到角色里了,话说得丝毫没有一点儿顾虑。 “我想说来着,可我们没干过革命呀。”吕正波也开了句玩笑。 “哈哈,干革命。你还地下党呢!”小苏老师笑得前俯后仰,到最后一下子倒在了吕正波的身上竟没有发觉,说,“记得我们上初中的时候,平时关系比较暧昧男女同学如果偶尔突然同时不见了。当有人问去哪儿了的时候,总会有一帮人说,‘干革命’去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干革命’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到后来才明白,他们管男女发生关系就叫做‘干革命’。” 小苏老师的体香穿过酒精的浓度刺激了吕正波的嗅觉神经,吕正波想到了韩璐。他在韩璐身上也闻到过这种味,那是一种沁人心脾、让人迷醉的气味。吕正波不知道女人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气味,他有一次问韩璐能不能闻到她自己身上的香味。韩璐说,闻不到。吕正波顿悟似的说,我明白了,大概每人身上的气味只有异性才闻得到,并且都是香的,令人愉悦的。他问,你能闻到我身上的香味吗?没想到韩璐嘴一撇说,什么呀!你快去洗澡吧,两天不洗就有臭味了。 “正波,你跳过舞吗?”小苏老师问。 “哦,跳过。”吕正波想起想韩璐来的那天他还和小如跳了几分钟呢。他说完后又觉得这很惭愧,那也叫跳舞?怎么能拿出来卖弄。他又觉得有些多余,于是又补充道:“只跳过一次,不能算是会跳。” “跳过就是会跳。你这么聪明,有个人带着自然就会了。”小苏老师来了兴致,“来,我们跳舞吧!” 小苏老师心急火燎地跑上前去,把cd机打开,里面传出温柔缠绵的舞曲。刚才吕正波还想,这么大的一个屋子里怎么竟然连台电视也没有。现在他明白了,他觉得应该摆放电视的那空地原来是用来跳舞的。 “可以了,我这屋地方大吧。跳舞足够用。”小苏老师招呼吕正波,自豪地说道。 吕正波站起来,努力回忆前几天小如对他的循序渐进地教导,并在心里已经迈开了舞步。吕正波拉起了小苏老师的手,摆好姿势正准备迈出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等等!”小苏老师想起了什么,“把灯关了吧。这样太没情调,一点儿舞厅里的感觉都没有。” 小苏老师关了灯,四周黑下来,外面路灯的发出的光透射进来,显得是那么微不足道。录音机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在黑暗里显得非常耀眼,就像一排在深渊里的精灵的眼睛。 二人又重新摆好了进行前的状态。小苏老师说:“还说只跳过一次,我才不信呢。这姿势这么专业。” “我就学会了这个。”吕正波笑道。 这次吕正波显然没有上一次紧张了,有了前一次的理论作指导,吕正波的步子迈得有条不紊。也许是这舞曲的风格不一样,也许是舞者的专长不同。和小如那次跳得是快节奏的,没等吕正波迈出第一步,第二步就接踵而至,弄得他不是踩别人就是被别人踩。和小苏老师就不同了,还未进行第一步,第二步的动作就在他的脑袋里成熟了起来,有时候他都有些迫不及待。其实比起这一次来,他不是很喜欢上一次的风格。 “你真是个天才,只跳过一次就跳得这么好。”小苏老师不相信吕正波这是第一次跳舞。 “也许吧,这回不像上一次那么紧张了。”吕正波不是很谦虚。 “咯咯。”小苏老师又一次发出这样的笑声,“你喜欢我吗?” “什么?”吕正波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问你喜欢我吗?”小苏老师重复道。 “喜欢啊。”吕正波说。 受过传统教育的吕正波没有想到太多,他在很小的时候大人就都教育他要想让别人喜欢自己,必须就得先学会喜欢别人。这么多年过来了,吕正波一直都是这样的,这让他在同学、朋友、老师面前很受欢迎。即使有时候的确不怎么喜欢某一个人了,但在面子上还是过得去的,不会让那人知道吕正波是不喜欢他的。 小苏老师猛地挣脱了被吕正波握着的手,扑在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腰。她的头顶在吕正波的下巴,肥硕的双乳贴在他的肋下。 吕正波一惊,有些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向黑暗里现出了呆呆的表情。音乐自然不会理会这两人是否还在继续跳舞,依旧柔情四射地展示着自我。闪烁着的指示灯却成了一群偷窥的眼睛。 “老师,我——我——你——。”吕正波的第一反应,完全乱了章程。 “不许叫我老师!我说过了,现在起我们不是师生关系,我们是朋友。”小苏老师说,“即使老师又怎么了?我那么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不是这样的,我——”吕正波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波,我要做你的女朋友。”小苏老师抬起了头。吕正波隐约看到了一双湖水一样的眼。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我有女朋友了。”吕正波只能说这些了,是她把他逼到了这个地步,给他挖了陷阱,而他稀里糊涂地跳了下去。 “她在北京,你说过的。她不知道,我也不会让你和她分手。你可以爱她,但你也得必须也得爱我。”小苏老师很激动。 这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情人”吧。吕正波想到了“情人”这个词,他一直认为一个女人如果沦落为别人的情人是非常可悲、非常不幸的。而现在小苏老师却硬要给他做情人,这让他理解不了。这个世界多么可怕啊!吕正波想。他不明白,小苏老师这样做是要他做情人,还是她做。吕正波想让小苏老师松开手,可那双手像钳子一样咬在他的肉里。他不能粗暴的挣脱,这样无论是对一个女性,还是一个师者来说都是太没礼貌,太不公平了,更何况她还有那么让她伤心欲绝的往事。 “你过来。”小苏老师轻声说。然后小苏老师慢慢向前挪动脚步,吕正波随着也得慢慢向后挪,就像刚才跳舞一样,不过比跳舞难多了,两人太近举步维艰。不小心小苏老师踩到了吕正波的脚,由于惯性的作用吕正波没有防备地向后倒去。 “啊!”吕正波叫道。幸亏后面就是沙发,才不至于让他与地板亲密接触。小苏老师也随着重重地压在吕正波身上,然后发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声。 “摔疼了吧!”小苏老师笑着摸吕正波磕在沙发靠背上的头,“看你还不老实。” “哎哟……”吕正波用手抚着腰,看来是闪了腰了。 “这儿疼呢?”小苏老师又把手伸向了吕正波的屁股,来回揉搓着。 小苏老师不顾吕正波那难受的姿势,更上一层楼地又往他身上爬了爬,然后便吻住了吕正波的嘴…… 今天晚上发生了那么多让人想不明白的事,与其退五十还不如退一百,现在吕正波已不再、也不想考虑发生的每件事的原理了。即使现在有苹果从树上掉下砸中了他的头,他也不会想这是为什么了,自己给自己编个理由,就说它在树上众叛亲离,被其它苹果一脚踹下来了。人们活得太累就是因为考虑的事情太多了,而太多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让你考虑明白的。今天世界疯了,与其想那么多没用的事还不如做一个幸福的疯子。 小苏老师的嘴唇、牙齿、舌头配合娴熟,一看就是一个部门的。吕正波的嘴也开始一张一闭,吮吸着小苏老师的津津甜唾。接吻好比吃奶似的,一生下来就会,根本不用学。吕正波第一次和韩璐接吻的时候,两人都是初吻,没有太多经验,但配合很默契,与吻界高手没什么不同。牙齿咬着嘴唇,嘴唇含着舌头,舌头又舔着牙齿,好像五行中的五种无素,相生相克,谁也占不着便宜吃不了亏。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我们听从党的教育也未尝不可以在接吻中学习接吻。吕正波想到了韩璐,说:“老师,我真的有女朋友呢!” “我知道了。”小苏老师笑道。 “她要是知道我……” “真看不出来你还挺痴情的。” 小苏老师又扑向吕正波,这次小苏老师就像一头饥饿的小母猪,把吕正波的整个脸舔了个遍。吕正波的脸上粘糊糊的,就像上了面膜一样。小苏老师继续往下发展,下一个遭殃的部位便是脖子。吕正波仰着头,就像一只高傲的鹅。小苏老师的手伸进了吕正波的衬衣内,摸着他那雄厚的胸肌,这时候吕正波才意识到衬衣的扣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全开了。小苏老师娴熟的手法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她的嘴唇像一条光滑的泥鳅,顺着吕正波的皮肤往下游。 “老师,别——”吕正波叫出声来。 小苏老师还在继续,头已经伏在了吕正波的肚子上,不顾地方的狭小,动作的别扭。 “老师,不行的。”吕正波抓住了小苏老师往开解腰带的手。 小苏老师抬起头来,含情脉脉地看着吕正波诡秘地笑着,舔着嘴唇,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猫刚享受完一条美味的鱼。她脱掉了穿在身上的那件小t恤,露出了肥美的肌肤,乳房呈放射状,不甘胸罩的压迫,几乎要冲破牢笼,像一对将要爆炸的气球。吕正波想起了他吹过的那只“避孕气球”。 “老师,我该走了。”吕正波忙着扣衬衣扣子。 小苏老师抓住了他的手,说道:“你不看看几点钟了?现在宿舍早关门了。” “没事。我可以叫门的。”吕正波不想让小苏老师知道他是在外面租房住,租房学校里不禁止,但也是不赞同的。 “那多麻烦人家呀。现在学校正抓这个呢。”小苏老师也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开始抓的这个。 “我在外面租房住呢。”吕正波没办法了。 “租房?和谁?”小苏老师吃了一惊。 “杨建。” “哦,是杨建。”小苏老师对这个答案很满意。接着说:“你这么晚了回去,和他怎么说呀。还不如明天回去。” 明天回去那不是更难说了?吕正波心想。 小苏老师抱着吕正波的胳膊,几乎赤裸的上身贴在吕正波的胸脯。吕正波感觉接触她的地方汗津津的,小苏老师的体香变成了男人一样的汗臭。 “要说你们这些男人吧,真能装。”小苏老师说。 “我没有,我和我女朋友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吕正波讲了个大实话。 “鬼才相信!那你在外面租房干什么?告诉我,北京那小姑娘多长时间来一次?”小苏老师就像刚听了个非常搞笑的笑话一样笑个不停。 “没有,她就五一来了一次。——那是杨建要出去住的,他说要考研?”吕正波解释道。 “考研,笑话!”小苏老师真听到笑话了,“如果没有女朋友,哪有一个在外面租房的?” 吕正波没话了,杨建的确不是为了考研才租房的,他说考研也只不过是个说法,为了郝娟,为了他自己生理上的要求才是真的。小苏老师真是深谙此道,不愧是研究生,到底比本科生懂得多了,那四方帽子不是白戴的。 突然,小苏老师的手猛地向下一滑,一下子就紧紧地抓住了吕正波的裆部。吕正波大叫一声急忙用手护住了那不可亵玩的东西。吕正波今天穿了休闲裤,其实他一贯是穿牛仔裤的,是韩璐让他穿休闲裤的,说穿牛仔裤太孩子气了。吕正波又想起了韩璐。 “怎么了?还装处男呢?”小苏老师还是不松手,两人的手就在那处僵持着。 “我没有装,我是没做过——”吕正波说。 “哈哈。”小苏老师又听到笑话了,“处男?处男的有这么大?”她又用力捏了一下,吕正波“哎唷”了一声。小苏老师笑声更大了。 “我们做爱吧!”小苏老师终于道出了心声。 “我不能。”其实吕正波早就应该想到小苏老师的真实想法了,不过这么直接地说出来难免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我怕——” “怕什么?怕人知道?我们都不说谁能知道。再说了师生恋、姐弟恋不也正常吗?”小苏老师倒是天不怕地不怕。 “哦,我知道你怕什么了?不用怕,我给你看样东西。”小苏老师把她那个小包拿来,取出吕正波看到过的那个小盒,在他眼前晃了一下,“你看这个,认识吧。” 吕正波没有看清,刚才在通亮的灯下他都不认识上面的字,现在黑灯瞎火的他就更看不清了。 “那是什么?”吕正波问。 “又给我装糊涂!”小苏老师害羞地低下了头,“你们这些男人啊,没一个好东西。” 怎么她也说这句话,“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这话韩璐说过。吕正波再次想起韩璐。 “我有女朋友!”吕正波又强调。 “你烦不烦?你还怕我讹上你?”小苏老师烦了。她把胸罩也卸下来了。 “你说,我和你女朋友的比——谁的大?”小苏老师低下头,舔着嘴唇说。 “什么?谁的大?” “这个!”小苏老师转动身体玩命似的用双乳在吕正波身上蹭,并抓着他的手往她胸前送。 吕正波的手刚接触到那一堆棉花糖一样的东西,便触电般地收了回来,扭曲变形的脸上显出难堪,他心里波澜起伏,想到了一切和他熟悉的人。刘洋、小如,他们在一块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这样的?杨建、郝娟,他们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是倒换角色的。还有韩璐,吕正波仿佛真看到了那张天真无邪的脸,流泪的眼,由于不高兴噘起的嘴。正波,我们结婚吧!韩璐的话在吕正波的耳边响起。 小苏老师锲而不舍地又拉起了吕正波缩回去的手,害羞地笑了,低下头审视着自己的骄傲,说道:“正波,给我看看!我爱你。”说着就又开始抠吕正波的腰带。吕正波紧紧攥着裤子的“开关”。 “你傻啊!到手的便宜不要。”面对吕正波的执着,小苏老师无奈又有些生气地说。 “老师,我该走了。”吕正波猛地站起来,收拾了被小苏老师弄得一塌糊涂的裤子。 “老师,我真的得走了。我有女朋友。”吕正波边系衬衣扣子边往外走。小苏老师在后面一阵狂吼。我其实早该走了,今天人们都疯了,小苏老师疯了,自己也疯了。吕正波想。 一口气跑出研究生公寓,吕正波感觉有些冷,他哆嗦了一下。昏黄的路灯隐隐约约伸向远处,远处却是明亮的街道,原本熟悉的校园现在吕正波走在上面却感觉那么陌生,就像一片充满现代化而又落后的森林。吕正波来到学校的大门口,大门锁了,看门的老大爷早睡过去了,门口的灯却把夜晚照地透亮。吕正波返了回去,到了围着校园地铁栅栏翻身上去。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贼,一个采花贼,不对,应该是一个被花采了的贼,更像一只偷蜜的大马蜂。 吕正波来到他的屋子门前,他没有敲门,自己拿钥匙打开门进去。杨建已经睡了,桌子上放了一大堆杨建吃剩的零食,这家伙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吃零食的习惯,像个娘们似的。吕正波倒了杯水,坐在桌子旁,吃了一些还能吃的东西。今天真是太混蛋了,他已经不再想一个光辉的老师的形象竟是如此龌龊,他只是想到今天自己干的事也是太混蛋了。韩璐,他想起了韩璐,她现在大概正做着梦,正做着只属于少女的纯洁的梦,梦里和他相爱,和他结婚,她是那么善良,她肯定不会想到他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 吕正波躺在床上,回忆着小苏老师的一举一动。他得出的结论是小苏老师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这简直就不用想,肯定是这样的,而他却一步步地跟了过去,险些被她带入陷阱,成为一匹困兽。吕正波在忏悔,现在的他除了忏悔还能做什么呢?他在对韩璐忏悔,对自己忏悔,对小苏老师忏悔,对所有认识他的人熟悉他的人忏悔。吕正波的脑子乱极了,他想睡觉,想尽快进入梦乡,期待着一觉醒来以后,一切都烟消云散,一切都重新开始。他想忘掉这件事,他甚至怀疑这是一个梦,其实这就是一个梦,但是这个梦又是多么真实啊! 吕正波最后还是睡着了,因为他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中午了。开始他还以为正好赶去上课呢,昨天的事他几乎忘了,只在思想深处的脑际边缘依稀还隐隐约约记得一点儿。吕正波强迫自己不再往下想,可是越是这样,那件事越缠绕着他不肯离去,就像刚发生的一样。 吕正波在洗脸,刚上完两节课的杨建回来了。 “起了?昨天晚上干嘛去了?睡地那么死,我吼破嗓子也不醒。”杨建说。吕正波全然不知道杨建还曾试图叫醒过他,他还以为起得很早准备去上课呢。 “今天老师点名了,我给你喊的‘到’。”杨建继续说。 “谢了!”吕正波支吾一声。 “昨天干什么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杨建说。 “唉,开完班会我正准备回来碰了一帮初中同学。那帮家伙,喝完白的喝啤的,喝完啤的再换白的。好家伙,差点儿都喝死。有一个小子当场就送医院去了,陪他到大半夜才回来。”吕正波早就想好了。 “哦,我还以为你和小苏老师过夜去了呢。”杨建说。 “扯他妈的蛋,你怎么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吕正波很紧张,但努力作出不紧张地骂道。 “这有什么?老师也有需要啊,我看那老处女肯定这几天正饥渴着呢。而你这种类型的也正是她喜欢的。”杨建很随便地说。 吕正波的心里发麻,暗骂杨建说,你小子怎么什么都能看出来? “真的,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今天小苏老师给你打电话了!我叫你起床的时候,手机在兜里响了二十多回,后来我给你接了。”杨建说。 “什么?”吕正波吓了跳,“你接了?” “你怎么了?紧张成这样。我帮你掏出手机一看是她的电话我才接的,别人的我还不接呢。哈哈,那老处女一开始还以为是你呢。”杨建得意地说,他不知道吕正波这是怎么了,帮他接了个电话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她说什么了?”吕正波想这下彻底完了,既然小苏老师把杨建当成了他,那肯定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杨建又对这方面的事这么敏感,不会猜不出来的,所以这话他说的倒是特别轻松,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 “她也没说什么?她就说还有一点儿事要交待一下,让你去一趟她办公室。问你哪儿去了不接电话。我没好意思说你还睡着不起,我说你早早去了教室忘带手机了。”杨建说,“他还和我说她昨天下午开会时不该那么说,是她的不对。你看这老处女,尽整些没用的。” 吕正波“哦”了一声,心想小苏老师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死心? 第十章 吕正波本来不想去找小苏老师了,她找他还能有什么事儿?可是不去行吗?她可是老师呵,而他也只不过是个学生——再大的学生也是学生。学生有什么理由不听老师的话呢? 去了小苏老师的办公室。由于正值上课时间,所以办公室里也没有什么人。吕正波进去的时候,小苏老师正在上网。小苏老师看到吕正波来了,问了声:“来了?”然后劈劈啪啪敲打着键盘,继续聊她的qq.吕正波站在小苏老师身后不作声,看小苏老师聊天。他以前不曾想过老师竟然也玩这个,可是昨夜发生的事让他感觉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正如杨建所说的,老师也有她的需要啊。所谓老师那只能说明是一种职业,就像是拣垃圾和挖厕所的,并不能代表什么,只不过是一种谋生的手段罢了,他们也需要赚了钱去吃饭。而小苏老师和他们相比也只能说明她比他们的学历高,学历高能挣更多的钱,至于其它的还得另说。 “唉,几天没上网同学留言真不少,光给他们回复留言也得一会儿时间。”小苏老师说道。 吕正波应了一声,表示赞同。 “你聊天吗?你的qq号是多少?你说,我加一下。”小苏老师说得很自然,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有吧,不过我不经常上网。”吕正波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看出来了,你就属于那种只顾学习的!”不知道小苏老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是昨夜发生的事还是不上网? 吕正波结结巴巴地背诵了一串阿拉伯数字。 小苏老师一边重复,一边输入了电脑,一敲回车,惊喜般地叫道:“哇!冷酷到底!这名字够酷的,挺适合你。说实话你也真够冷酷的!” 吕正波不说话,他不想让小苏老师又在网名上做起文章。 “你猜我的网名叫什么?”小苏老师问。 吕正波不说话,他不想猜这种无聊的东西浪费脑细胞。 “猜不出来了吧!”小苏老师得意地说,“告诉你吧。我叫‘梦中女孩’,是不是特有感觉?” 吕正波不说话,他想是够有感觉的——在噩梦中出现的女孩。 “你看我们两是不是特别有缘,都叫的是歌名。其实叫歌名在网上挺俗的。”小苏老师深沉地说,表情就像广告里买药的老头。 吕正波不说话,他不想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他很佩服小苏老师联想的能力。 “你看现在网上叫什么的都有。你看这个是不是特搞笑——张伟,这大概是他的真名字了,这也只能左右结构的才行。就像我——苏梦,两个都是上下结构根本不能这样做。”小苏老师指着她qq里的一个头像说。 吕正波注目一看,这名字果然不同凡响——叫做“弓长亻韦”。他感叹人类的想象力真是超强呀! “你再看这个!这家伙和我聊了都快有四年了。我什么话都和他说,他也和我说。他特关心我,还给我发照片了呢,特帅。”小苏老师边说边给那个“特帅”的人发信息。 吕正波眼睛瞟了一眼电脑屏幕就翻上了天花板,对这种无聊的谈话腻味极了。他本来就对网络聊天就不感兴趣,更何况和一个令他神经错乱的人谈聊天的话题。 “唉,他要走了!”小苏老师对这个网友的离去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伤感。 吕正波看到小苏老师发出了一个奇怪的信息——886,他对这几个数字产生好好感,问道:“886是什么意思啊?”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小苏老师的嘴张成“o”型,看着吕正波就好像眼前站着一个外星人一样。谁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小苏老师感觉这真是天理难容了,都有点儿不知道他是从哪个世纪来的。 吕正波窘极了,小苏老师夸张的表情让他觉得好像犯了一个非常弱智、非常搞笑的错误,就等于在考试的时候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一样搞笑。 “你那qq号是怎么回事?”小苏老师甚至怀疑吕正波qq号的真实性。她觉得吕正波刚才是在骗她,随便编几个数字哄她玩呢。 “那是同学给我的。我不要,他硬给我,说现在如果连个qq号也没有会让人笑话的。 我还没用过呢!”吕正波解释道。他没想到没有qq号会让人笑话,有了却会更让人笑话。 “哦。”小苏老师对这个解释还是比较满意的,脸了露出了落寞的伤感。 “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小苏老师生气了,关起机来叭叭响。还好,三星的产品挺结实的。吕正波不知道小苏老师的这股气从何而来,是来自网友的离去,还是来自他的无知。 “老师,您叫我来——”吕正波想这回不上网应该有时间解决历史遗留的问题了吧。 “什么?我叫你来?”小苏老师好像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了。 吕正波看着小苏老师的不知所谓,一想坏了,让杨建那个狗日的给骗了。 “噢……”小苏老师总算想起来了,“你身体真好,倒是把我搞得一晚上没睡着,早晨给你打完电话才迷了一会儿。你看,现在眼睛还肿着呢。” 吕正波想我什么时候搞你了,幸亏我意志坚定,要是真发生什么事你还不真的赖上我啊!小苏老师的眼睛果然肿起来了,就像人民法院门口那两只大狮子的眼睛。 “你也太刻苦了吧!那么早就去教室了,其实大学里面学习用不着那么刻苦,六十分万岁嘛。到头来都一样是本科,学士学位。”小苏老师说。 “作业没做,今天要交呢。”吕正波懒得和她说实话。 小苏老师走过去把门闩了,坐在椅子上玩起笔来。看见吕正波还站着,小苏老师说:“坐呀,站着怪累的。” “没事的,就站着吧,我腰疼。”吕正波确实感觉一觉醒来腰挺疼的。 “哈哈,没把问题解决掉落毛病了吧。”小苏老师盯着吕正波的裤裆。 吕正波一惊,今早起来他还想怎么会腰疼呢,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原因来。难道真是像小苏老师说的那样?他不明白。小苏老师真是武林高手啊,什么事都懂。 “过来。”小苏老师招呼道。看看吕正波没动静,他又说:“过来呀,怕我把你吃了?” 吕正波到了小苏老师面前,一把被小苏老师拽了过去,然后吕正波的腰就像昨天夜里那样被箍紧了。小苏老师脸贴在吕正波腰带的位置,声音发颤地说:“正波,你真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你怎么这么冷酷,你不知道昨天你走了我哭的有多伤心……” “老师。”吕正波从后面拉来一把椅子坐下,说,“老师,您是我的老师,我们不可能的。” “为什么?为什么?老师怎么了?鲁迅还是许广平的老师呢!他们年纪相差那么大那可以,何况我只比你大一岁。三岁一代沟,我们之间连代沟都没有。”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有女朋友了,我很爱她,她也爱我。她会嫁给我,我也会娶她。她等着我,我也等着她。等大学毕业了找了工作我就会和她结婚。”吕正波想用自己那真挚的爱情来感化她。 “我没说过要你娶我。我只是想在你上大学的时期陪我一段时间!毕业你就去找你的女朋友,我不会拖累你。”小苏老师不求天长地久。 “那更不行了,这样会耽误你的。你应该找个男朋友,找个丈夫了。您这么高的学历,找个有本事的男人并不愁。”吕正波这几句话说得他自己都有些吃惊,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年愈百岁的老者一样。 “我不稀罕,为了你我宁愿什么都不要。你如果答应了我,在生活和工作中我可以帮你不少忙。”小苏老师激动得厉害。 吕正波没想到小苏老师竟然用帮他的忙来压他,心想,大学里的情况你不比我了解,在班里也就我看你是个人。别人怎么看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老师,您别说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我承受不了那么大的压力。这件事就算过去了,以后都没事了,这事只有我们俩知道,从现在开始也结束了。我还有事,我要走了。” 小苏老师呆呆地看着撕破脸的吕正波,并目送着他离开办公室。 吕正波回到家的时候郝娟也在,杨建无所事事地在地上踱来踱去。看见吕正波进屋,杨建问道:“小苏老师找你有什么事吗?” “就上次那个团费的事,让我尽快收一下交她那儿。”吕正波说得轻松自如。不会撒谎的人撒起谎来真是高手,谁都看不出来。 “哦。”杨建信了,说道,“刘洋这个星期日要订婚了,和你说了吗?” “啊!”吕正波把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又吐了出来,“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也是听说。他大概就在这几天会告诉我们吧,我想他不会不告诉我们吧。这么大事。”杨建说,“刘洋和小如不知道发什么横财了,花起钱来咣咣的,以前有钱是有钱也没见他这么花过。” “你先别扯这个,你先说说你说的是真的吗?”吕正波摆摆手道。 “我也是听说,许多人都说。他们说是刘洋亲口说的。”杨建这样说道,“只是不知道订婚用不用给他随礼。” “我看多少也得表示一下吧,这事也不小。”郝娟说。 吕正波不说话了,他虽然也听说现在大学生也能结婚,可那只是新闻,是电视上的,和他的生活几乎没什么关系。可现在的的确确发生在自己身边了,吕正波还是接受不了,毕竟我们还是学生啊!虽然说已经是大学了,可连一点儿经济基础也没有,毕业后能干点儿什么还是个未知,怎么能这么早就……唉,这些大学生啊! “你说他们订婚后再过几天就会不会结婚,去领结婚证?”杨建问吕正波。 “我看不一定,他说订婚也就是那么个说法,请同学朋友吃一顿饭罢了。要是真去领结婚证,我看不会。”郝娟答。 杨建对郝娟的插嘴很不高兴,冲道:“我和正波探讨点儿问题,你在一旁叽咕叽叽咕叽搞什么乱,显你啊!” 郝娟经这么一训斥便缩在一旁再不发表高论了,倒是吕正波肯定了她:“我觉得郝娟说的对,他们也就是这么一闹。要真让他们动真格的,我想把结婚证给他们送来他们也不敢要。” “我也这么想。”杨建说。 杨建说对了。 刘洋今天来到吕正波住处说的就是关于他订婚的事儿,他倒是很诚实,一句话就解决了杨建和吕正波正伤透脑筋也研究不明白的,他说:“什么订婚!那也只是个说法,目的呢?就是请兄弟们吃个饭,坐一坐。真让我结婚我得有那胆儿。让我爸知道肯定马上跑来把我能活活拽回去跟他种地,还上什么大学!” 杨建笑道:“你爸够仁慈了!我爸如果知道我在这里所做的事肯定就一个电话打来,‘明天卷铺盖卷儿回来吧,别念了!’他都不会亲自来。”。 “哈哈,我爸也许也会这样。”刘洋大笑。 既然是兄弟们一起坐坐,那有刘洋的兄弟更要有小如的兄弟。刘洋无论是班内还是班外的兄弟很多,小如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兄弟更多,请来的人比吕正波全班人马都多。小如和刘洋在市中心的专举行婚庆典礼的一家饭店订了四大桌,小如的兄弟坐了三桌,剩下一桌是属于刘洋的兄弟的。 人来很多,该来的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四大桌勉强挤着坐下却没有了小如的刘洋的位置,当人们有礼貌地硬要给小如和刘洋努力挤个缝的时候,小如大手一挥:“不用了,大家坐下就行,我和刘洋用不着。”开始吕正波觉得小如真是好客,为了朋友竟然要站着吃,可后来的情况表明小如的确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酒一上来,人们就坐不住了。小如的兄弟们几乎每人都端个高脚杯在地上来回乱窜,走在每一桌都兄弟长兄弟短点头哈腰拍胸脯摸大腿地大喝一顿。好久没见面了吧最近在哪儿发财呀哎哎不行不行就能勉强混口饭吃谦虚吧怕我让你帮忙啊什么呀我靠你还把我当兄弟吗不就是钱吗赶明儿借给你几万扯不扯现在万儿八千的还能办事吗。吕正波听到的尽是些这样的话。 当然也不乏来刘洋兄弟这桌上来称兄道弟的人。一个留着棕色长发的高个儿男人走过来高举酒杯,豪情万丈道:“来!刘洋的小兄弟们,端起杯来过一个!一来是为祝贺小如和刘洋百年好合,一来我们大家也认识一下。我叫刁海,人们都叫我老刁,大家以后也这样叫我就可以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老刁,吕正波听刘洋经常说起。老刁是一个打架不要命的种,曾有几次都差点儿杀了人,都是家里面的钱给摆平了。他没有固定职业,现在好像是给一家羊肉串店看场。 刘洋的兄弟们端起杯,互报了家门并祝福一下。老刁仰起脖子一饮而尽,说:“不许剩啊,小心挨罚。”吕正波等人或豪迈或胆怯地也一个个仰直了脖子。 老刁后继有人,刚离开桌半步,又有几个人结伴而来。吕正波等人又接二连三地仰起了脖子,活像一群戏水的鹅。几杯烈酒下肚,吕正波感觉头晕地厉害,他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这时难免有些怯场。几个不胜酒力的家伙趁着去卫生间的时机都临阵脱逃了,杨建问吕正波我们怎么办。吕正波说再等会儿吧,这会儿走刘洋就太没面子了。 迷迷糊糊的刘洋打着醉拳过来坐在吕正波的旁边,说:“好久没看见小如这么高兴了!” 循着刘洋的声音看去,小如正在给一帮人敬酒。脸红扑扑的小如笑逐颜开,的确没见她这么高兴过。让钱闹的,我要有那么多钱,我也不会不高兴的。杨建想。吕正波看着东倒西歪的小如,想起了刘洋和他们说的关于小如不能生育的事突然觉得她很可怜。吕正波不是女人,但是他可以想象到一个女人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该有多么痛苦。 一个岁数稍大点儿的女性过来,也端了只酒杯,对刘洋说:“刘洋,让你的同学端起杯来,我们喝一点儿。” 刘洋站起来,随便操来一只酒杯,说道:“大家再拿起来,陪黄姐喝点儿。” 一桌人都迟迟疑疑,面面相觑审视着彼此间的表情。刘洋见状,忙向黄姐解释道:“他们喝不了酒,刚才已经喝了不少了。” “没事,大家都端起杯来,表示一下就行了。刘洋的同学,理应我也得好好招待呢。”黄姐说。待吕正波等人举起杯来,黄姐又说:“我干了!大家尽力而为,你们都还是学生呢,少喝点儿,喝多了对脑子不好。” 黄姐喝完后杯口朝下表示里面已经干净,吕正波等人也全都效仿。虽说这些人都喝高了,可面对一个女性谁都不愿丧失了大老爷们的尊严。相对那帮人而言,吕正波还是比较喜欢黄姐的,黄姐最起码在喝酒方面没有强人所难,即使她在性别方面占尽了优势。 刘洋也曾对吕正波说起过黄姐,说他是在车站那儿的“蓝鲸网际”但任收银员。那大概是全市最大的一家网吧了,吕正波没进去过,可每次回家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从外面看也足以令人驻足,感叹它的雄伟。听人说那儿天天爆满,大部分的客人都是来自市内各高校不远万里慕名而去的大学生。 好不容易这些人要散了,吕正波和杨建赶向小如刘洋道了一声别,捡了条性命似的逃离了现场。 这,就是刘洋的订婚仪式。 六一悄然而过,对这帮大学生来说这个属于儿童的节日离他们早已有了十万八千里的距离。正如有句哲言所说“冬天过了夏天还会远吗?”,那么六月过了七月还会远吗?七月,人们自然不会联想到若干年前的这个时候我国是怎么建党的,因为他们只还是些大学生。他们关心的只是七月里的暑期毕业考试会不会考六十分,这大概是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中唯一让人忧虑的。 吕正波自然每天都准时背着书包奔赴自习室,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郝娟来的次数也少了,由原来的一个星期三次改成了只有周末才过来,因为她也要努力学习,力求门门功课通过考试。这其实不是主要原因,而最主要原因是杨建不让她那么频繁地来了。杨建大概在少年时代就被考试考怕了,一到考试都异常紧张,学起习来像一头忙着开垦的牛,一个劲向前,谁也拉不回来。但是生理上的问题也不能不解决,所以郝娟每周一次的到来是必不可少的。 刘洋依然整天陪着小如,乐不思蜀,他早已将考试的事情置之度外。大学对于他来说是没有什么重大意义的,反正毕业以后他要跟着小如的爸干了。不过每次考试是必须得去的,否则学校是不干的。刘洋考试的时候就像约会时等恋人似的左顾右盼,也淋漓尽致地发挥了现代通讯器材的所有功能。大学里考试不作弊的人是笨蛋,作弊被抓的人更笨,而刘洋在这方面算是最聪明的,因为他不但作弊而且不被抓,这让很多像杨建这样的很多笨蛋都羡慕不已。 自习室里摩肩接踵,往常在柳树阴里空度余生的男男女女都回到了被遗忘已久的自习室,难免把教室弄出稀奇古怪平时闻不到的气味。考试必过的信念在每个人心里坚定不移,区区臭味能难倒大家乎? 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明天就剩最后一科了——《概率论》,而刘洋就在这次考试中栽了。 刘洋心里琢磨着这门考试的救世主,无疑吕正波是最佳人选,可是刘洋不愿意和他提这样的要求,因为他知道吕正波是不会参与这种违反校规的事情的,更何况风险超极大。刘洋把目标锁定在学习委员的身上,这小子生性爱占小便宜,给他点儿好处他是不会不答应帮忙的。这小子胃口也不大,这点儿小忙请他吃一顿饭足矣。 刘洋找到学委,把他拉到“麦当劳”,开门见山道:“明天的概率我想靠你。” “没问题。”学委很豪爽,“怎么个靠法?” “你多长时间可以答完?”刘洋问。 “一个小时多点儿差不多了吧。”学委很自信。 “这样最好。”刘洋早有了打算,“发短信吧!” 学委不说话,低头吸了口可乐,半晌说道:“我手机早停机了!你也知道,一到放假就穷得要命,没钱交费啦。” “这没事,我给你借个手机。”刘洋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傻。 “借手机?”学委没想刘洋会留有这一手,“发短信我可是用自己的手机才得心应手,要是换了可——” “这好办,我把手机卡借给你。”没有什么问题可以难住刘洋的。 “可是概率那玩艺儿用手机是怎么个发法?”学委为难道。 “你把选择题和填空题发来就可以了。有了那些,大题再自己写点儿、看看别人的,混个过关差不多了。”刘洋说。 第二天,刘洋把小如的手机卡交给学委,安排好一切然后从从容容进了考场。开考后的一个小时刘洋无所事事,把试卷翻来覆去看再不就是挖鼻孔玩。直到看见学委交卷走出考场,然后便凝神屏气地端坐着等,大概当年守株待兔那人就是这么等的。 没过五分钟,刘洋就感到了腰间的震动。他环顾四周无人注意,便偷偷摸摸地掏出了手机,额头顶着桌棱看手机里的武功秘籍。 这么好的东西自然人人都感兴趣,所以也不乏偷窥者。等刘洋发现还有一双眼睛在与他共享秘籍时,他的作案过程已全部储存在了偷窥者的硬盘。 刘洋抬起头,映在眼帘的是教导主任笑容可鞠的脸庞。刘洋双眼狂跳双脚发麻,心里就像揣进了根弹簧抖动不已,又如缺氧般感到窒息。教导主任微笑着,和蔼地问刘洋:“看什么呀?这么神秘。” “没有,是催交手机费的。”刘洋知道这时候扯谎没用,可还是扯了。 教导主任把手机从刘洋的手里拿过来,看着说:“这是谁在催手机费呀?aabb的,打暗号呢?还是特务接头呢?” 紧接着教导主任手猛烈地振动起来,他差点一慌没拿住手中之物。刘洋知道,这是填空题来了。 “谁是小如?”教导主任问道。 “不是……没有……”刘洋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了。手机我拿走了,等我查出小如是谁再还你。”教导主任将刘洋的学生证也一并拿走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考试结束,刘洋随吕正波和杨建到了他们家。 “你打算怎么办?考试作弊可要挨处分的,学位证就没有了。”杨建看上去比刘洋还要紧张。 “我怎么知道?我知道怎么办还来和你们商量?”刘洋也没有办法。 “是啊,就像我们这种破学校上学还不就是为了混个学位证。连学位证也没了,等于白上了。不像清华北大,拿个毕业证也可以满世界跑。”杨建说。 “这个我还不比你清楚,你说现在怎么办吧!”刘洋说。他觉得和杨建也扯不出什么有用的来,又转向了吕正波:“正波,你说我该怎么办呀?快,想想办法吧帮我。” “我能有什么办法?你说你,挂就挂了,大不了下学期重修。你整那一手干嘛。”吕正波也没办法。 “唉,早知道尿炕就睡筛子了。我怎么知道能发生这样的事?早知道就是给我钱我也不敢干那。我这可是第一次被抓。”刘洋急的就像被开水烫了。 “你还想让抓几次啊?这东西有一次就足够了。”吕正波说。 “那就没有办法了?”刘洋陷入了无望。 看着兄弟发生了这样的事,吕正波也很为难。他从脑袋里竭尽全力地搜索着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可是这样的事即使校长来了也不好使啊。学校里是有规定的,作弊者给予处分,而这里处分的意思就是不给发学位证。 “去找班主任商量商量吧。”吕正波想来想去也毫无结果,不得已他想起了班主任。 “找她?你以为她是谁啊?她也只不过是学院里的一个小混混,她能有什么办法?”刘洋对吕正波这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抱有极大的怀疑,“就算是她能帮忙,她能帮我吗?那次出了那样的事!” “你不去就算了,我也没有办法。”吕正波对刘洋这种态度很不满。 “唉,死马当活马医吧,看来也只好这样了。走吧。”刘洋嘟囔着,“想不到我终于落她手里了。” “你他妈放屁。你有能耐自己去摆平呀!”吕正波火了。 “顾不了那么多了,走吧走吧。”刘洋拉起吕正波就往外跑。 “那我呢?”杨建喊。他不想让这么刺激的一件事和他没关系。 “你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吧。你还想跟着填乱啊!”吕正波也喊。 第十一章 吕正波带着刘洋去了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研究生公寓313房间,连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小苏老师正在收拾东西、打扫屋子,她们也快放假了。听到有人闯进屋子,小苏老师一看原来是送上门都不要的吕正波今天竟然自己送上门了,顾时喜上眉梢,张大的嘴还未合拢,又看见刘洋跟在后面,眉宇间又缠绕上了浓浓的失望。 小苏老师稳定一下情绪,做出了一副师者的模样,问道:“吕正波,你来有什么事吗?” “老师。不是我,是刘洋他——”吕正波脸上显出了抱歉的笑,又觉得很难说出口,“他考试作弊被抓了——” “那你们今天来是——”小苏老师漠然地说道,“又不是我抓的你们。” “我知道。可是我们没办法了,想找老师来商量商量。”吕正波真是不愿意和她多说话,可现在又不说不行。 “啊!吕正波。你终于求到我了?”小苏老师真是话里有话。 吕正波没话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就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小孩端端正正站着,咬着嘴唇。 “说说吧。怎么回事?”小苏老师晃荡着二郎腿,胶底拖鞋与脚后跟一离一合,就像说山东快书人手中的快板。 这回该轮到刘洋了,刘洋把被抓的详细情况叙述了一番。 “哦,是这么回事,我也没办法。你们都大学生了,难道连考试不能作弊都不知道?更何况我们学校的考试制度严格可是出了名的。”小苏老师听完故事开始摆起了架子。 “老师,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作弊了。可是这次该怎么办呀?”刘洋可怜巴巴地说。 “哎呀,你也够能耐的。怎么什么事都有你啊?先是带领同学罢我的班会,再就是考试作弊。我看你也该,不给你点儿厉害你就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小苏老师扯起了旧账。 刘洋早料到小苏老师会这么说,可是眼前的事是他求到了她,所以他也知道他不能再像上一次一走了之。刘洋低着头,落下的长发盖住了无奈帅气的脸。 “我觉得老师应该帮帮他!上次那件事刘洋一回去就知道是他错了,他一直都想给老师道歉来着,可是就是没有机会。”吕正波说,“再说我们班发生这样的事很影响班集体的荣誉,您脸上也不光彩。” “呵呵,是吗?我怎么不知道?”小苏老师幸灾乐祸地笑道,“我告诉你们吧,发生这种事都是你们的事,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我又不是幼儿园的阿姨,哪能每天都跟着你们。学校该给我的,工资奖金一分也不能少。什么考试挂科,作弊被抓都和我没关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老师还是给想个办法吧!帮帮我们,我们可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了。发生这样的事也只能由老师帮我们了。”吕正波继续磨道,大有一股不到长城非好汉的气势。 到现在为止,小苏老师终于摆够了架子养足了面子,她说:“刘洋你的手机不是被没收了吗?” “不是没收,他说他是去查那个发短信的人,还会还给我的。”刘洋解释道。 “你傻啊!去查发短信的人?他有那精力去查吗?就算了查,那能查到吗?这就叫没收,还大学生呢?大学上了这么长时间白上了!”小苏老师说,“一会儿你去找他要手机。带上一千块钱走的时候留下!记住,留钱的时候既要让他看见不能说这是给他的钱,你知道吗?他要看不见他就不知道你带了钱,你的事办不成;你要是对他说‘这是给你的一千块钱!’,那这事也办不成了,他这么做可是违反规定的,要是让上边知道了,他的饭碗就没了。明白了吗?” “一千块!这么多呢!”吕正波张大了嘴。 “怎么?一千块买个学校证你还嫌贵呀?反正这是唯一的办法了。你要是觉得不行就再去想别的办法。这事如果办成了可不能对任何人说啊,说了他完蛋了,你们俩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小苏老师说,姜还是老的辣啊! 吕正波还要说什么却被刘洋拉了出来,一出门,刘洋便唾口大骂:“我操你妈!给老子摆牛逼。你看着吧,她以后保准生孩子不是没屁眼就是没小鸡鸡。” “你这人就得不帮你,帮了你你还骂。”吕正波无奈地笑道。 “他妈的你帮就是帮不帮就是不帮,说那么多废话!”刘洋还是很愤怒。 “现在干嘛?”吕正波问道。 “找钱呗,这还用问?好不容易有人给指了条金光大道。” “你真要去给他送钱去呀?”吕正波叫道。 “那还用说?你小点儿声叫,再叫这么大声看我打死你啊!”刘洋现在得意多了。 回到屋子,刘洋开始给小如打电话:“小如啊,我是刘洋。快给我送两千块钱来……在哪?我在正波这儿呢……别问干什么了,你来就知道了……尽快点啊!要是晚我就死了……好的,好的,我等着呢……别坐公汽,打的过来!……快点儿啊,别磨蹭……我快死了……好了,好了,挂了吧。来再和你说……”不一会儿,小如来了。听见敲门声,杨建把门打开。小如一见门开了,还未进屋就心急火燎地喊道:“怎么了,怎么了?刘洋怎么了?” 小如进来的时候刘洋正抽着烟,可把小如气坏了,她冲刘洋吼道:“你这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了那么急?我还以为你给人绑架了或者是欠人头债了呢,怎么了?快说快说!你看你个死猪还有心思抽烟。” 刘洋把半截香烟扔进了烟灰缸,又把事情原委给小如细了一遍。包括怎么被抓又是怎么吕正波带着找了小苏老师以及小苏老师的建议都讲了一番。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小如松了一口气说,“那不是要一千吗?你让我带来两千干什么?” “我那不是为了保险嘛,一千不行再给一千。有了双保险还怕打不开他那安全防盗门?”刘洋说。 “哎哟,你可说的真轻松——一千不行再给一千。”小如学着刘洋的语调说,“好像真不把钱当回事似的。实话告诉你吧,那五万块钱现在只剩下这三千了。你要两千,我三千全带来了,也是为了双保险的。你那事如果能不办我看就不要办了,反正你毕业也要跟我爸走的。现在省点儿钱干点儿有用的事情吧!” 刘洋见小如如此说,急地都快要哭出来了,求道:“小如啊!我的好小如,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你可不能放下不管啊。你可知道受了处分是要通知家长的,要是让我爸知道了,这学也甭上了。你下学期可能就见不到我了,我那时候可能正在家种地呢。” 其实小如原本也是打算帮刘洋的,可她一开始看见刘洋那么轻松就有点儿不舒服,心想花我的钱你一点儿都不心疼,所以才说了刚才那话。现在小如看到的刘洋竟如此着急,那架不公平的天平也慢慢向平衡的位置开始移动了。她很喜欢看刘洋那种着急的样子,因为刘洋越着急就说明她的地位越高,那颗虚荣心也相应地得到了满足。她又故意问道:“不办不行?” “真不行啊!如果行我还整那么麻烦干什么?求求你了,快点儿吧!一会那人走了我可以死定了。”刘洋更急了,像要尿裤子似的。 “给你吧!和你玩呢,看把你吓的。”小如从包里甩出了一大把“红色毛主席”,笑道,“这是三千,你全带去吧,万一不够省的耽误事儿。” 刘洋感动地都要跪下了,抱住小如的脑袋一顿狂啃,视吕正波杨建为空气。吕正波转过头去,不忍心用自己异样的目光玷污了那美好的瞬间,他俩的样子让吕正波想起了小时候学的一首儿歌“一只哈巴狗,蹲在大门口;眼睛黑黝黝,想吃肉骨头。”;杨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盯着,结合自身取长补短研究学习着。 “你弄得我透不过气啦!”小如叫道。 刘洋这才松开小如,说声再见别上钱跑了。刘洋走进教学楼,刚要举手叩响那威严的教务处办公室却又转身返了回来。他走进卫生间解了个手,毕竟这事是属于紧张型的,他怕坠胀的小腹在关键时候失控而前功尽弃。刘洋洗手的时候用手蘸了水将刚才被小如弄乱的长发往整齐逗了逗,这可是一个充满文明的校园,他不想因为衣冠不整而事未办成就被撵出来。刘洋把衣袋里的钱平均分成了三份分别放进了三个不同的地方,用来随机应变。 刘洋轻轻地敲了敲教务处的门,结实的木门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请进!”一个声音从里面传出。 刘洋推门进去,教导主任在正端坐在办公桌旁喝茶看报纸。里面还有一个老师,他正在“嗒嗒”地敲着键盘。刘洋直奔教导主任而去,而教导主任却丝毫未发现站在身旁的刘洋,偌大的一张报纸遮住了他的上半身。 “老师,我——”刘洋想把教导主任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什么事?”教导主任的脸还未露出来。 “我——”刘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怎么了?”教导主任这才把报纸取下,真是千呼万唤使出来,犹抱报纸半遮面。他看着刘洋,像是才认出来一样说道:“哦,是你呀!你是来拿手机的吧!在那儿呢,自己拿。”教导主任指了指桌上。 刘洋一看,果然,他的手机正躺在办公桌的一堆废纸中,银白色的外壳露了出来,和刘洋一样,也像是犯了错误正在等待处分。 刘洋没有去拿手机,他还一动不动地站着,说:“老师,我知道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错了?你哪儿错了?”教导主任呷了口茶,说,“你没错,你能耐得很那。” “老师,我不想受处分。”刘洋听了教导主任的话感觉真不是滋味。 “现在知道怕了?作弊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挨处分?”教导主任就是教导主任,说起话来让人没有一丝还口的余地。 刘洋不说话,却流泪了,一滴眼泪掉下沾湿了衣襟。 “别哭哭啼啼的啊。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看见刘洋流泪,教导主任烦了。 “老师,您就放过我吧,我真再也不敢了。”刘洋说,“我家是农村的……” “农村?农村怎么了?农村就应该作弊啊?”教导主任盯着刘洋,“我看你这打扮也不像农村的啊,头发这么长还染了个黄的,跟大街上的流氓没什么两样!” 刘洋抿了抿嘴,把手塞进了兜里,原本就饱满的裤兜不堪忍受手的加入,迅速鼓了起来。 教导主任把放在另一把椅子上的脚拿下来,冲打电脑的那个老师叫道:“那个谁,迟老师。今天上午教育局打来电话了。你把下学期扩招那个材料往局里送一下!” “可是这个申请下午就要呢!”迟老师扬了扬手中的一叠纸。 “没关系,你先去局里。”被刘洋弄得很烦的教导主任更有些烦了,“那个我让小吴打。” 迟老师带了材料出门去了,等门“哗嗒”一下关上的时候,教导主任不满地说:“一让办点儿事就闹情绪!一让办点儿事就闹情绪!” “你没事了。你把手机拿走,回去吧!”教导主任身子探前帮刘洋拿了手机,扔到他面前。这是刘洋从进来后看到的教导主任做的最大的一个动作,“我们原则上是不能没收学生东西的,只能教育。我也是想查查那个配合你作弊的人,作弊和辅助作弊的问题一样严重。” 教导主任没有了下文,看来他也是无功而返,并没有查出什么辅助作弊的,或者亚根儿就没有查。刘洋把手从裤袋里拿出来,随着出来的是三分之一的财产。他把钱慢慢放在桌角,继续不厌其烦地说:“老师,我真的错了,我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 听了刘洋千篇一律的唠叨,教导主任做出一个超极无奈的表情,无奈地连看报纸的心情都没有了。他把报纸往桌上一扔,不偏不倚,报纸正好盖上了那堆人民币。刘洋窃笑,并且也很惊叹教导主任的表情与动作,像排练过似的,做的那么娴熟与自然。 “哎,年轻人!考试是不能作弊的。为什么要考试?那还不是为了检验一下你们一个学期来学习的成果?你说你们都作弊了,我们的考试还有什么意义?”教导老师一边教育刘洋,一边还在模仿作弊的动作,滑稽地像个马戏团带着个大红鼻子的小丑。 “老师,我保证再以后也不敢了,老师这次就放过我吧。”刘洋配合道。 教导主任从抽屉里拿出了刘洋的学生证扔给他,说道:“看你是第一次,承认错误的态度也很好就饶了你这一次吧。下次可再不能这样了啊,即使考试不及格,那有什么要紧?来年再学呗!我们不是还有重修嘛。你家又是农村来的,你父母挣点儿钱也不容易,你说你应该这样做吗?” “不应该。”刘洋拿了学生证,心想我父母是没你挣钱容易。 “好了,好了,去吧!”教导主任摆摆手说,“知道错了以后得改!” “谢谢老师!”刘洋拿了学生证喜出望外地叫道,“老师再见!” 就这样,刘洋这件事在他和教导主任都得到了满足后就结束了。刘洋走出门来,说出了在从进办公室到出来,一直在心头压抑着的一个字——操! 刘洋跑回吕正波的屋子,里面除了原先那几个人外又增加了一个——学习委员。这小子一见刘洋进屋就问:“刘洋,你没卖友求荣,把我出卖了吧?” 刘洋一看他就来气,骂道:“滚鸡巴蛋!让老子出卖你?你还不够格!”这话说的是不留后路的,其实刘洋也知道。不过他更知道这事一发生本来就是没后路的,还不如这时候一过嘴巴之瘾。 学习委员屁颠屁颠走了。吕正波说:“你犯事和人家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能那么说话?” “我怎么说话了?”刘洋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忽然他又笑道,“不管他,不管他,我也没怨他。走就走了吧,省得咱们说话他掺和着。” 刘洋把剩下的两千块钱还给了小如,说道:“我还以为他胃口多大呢?呸!一千块钱就摆平了,真看不起他。” “别得了好处还卖乖!”吕正波笑道。 刘洋有点夸张地讲起了他在教务处的一举一动,自然省略了他流泪哭鼻子的事。那小事不影响大局,根本就不值一提。本来很被动、很没面子的一件事,在刘洋说来像是他故意安排好的,把教导主任玩弄于股掌之上,让人听后都恨不得下次考试也被抓一回。 听完故事,吕正波说:“不知道应不应该给小苏老师打个电话?” “停!”刘洋做了个篮球比赛里暂停的手式,说道,“我看省省吧!给她打什么电话?说我给教导主任送钱完毕?让她赶快去教务处分红去?” “我说你不是个东西你还真不是个东西!人家也好不容易给你出了主意说一声怎么了?分红,分什么红?分红什么玩艺儿?哎,没法说了。”吕正波虽对小苏老师没什么好影响,但在事情面前他还是能分得清大是大非的。 “看把你急成什么样。我也就是随便那么一说,你是班长,要么你给她打个电话?其实打个电话也挺好的。”刘洋说得很真心。 “得!你那破事我再也不管了!什么时候连我也骂了那我才入不敷出呢。”吕正波想赶紧结束这个话,他知道自己不是演戏高手,如果再说多了让刘洋杨建这两个猴精的家伙看出他和小苏老师那点儿破事,那才叫入不敷出呢。 “我怎么会骂你?我对你感谢还来不及呢,只恨是无以为报。你要是有什么事让我帮,我打破头也得帮你。”刘洋的确真心。 “可以啊!我正有事儿让你办。你帮我买张明天去北京的票吧!买了我再给你钱。”吕正波突然想起他还得去北京呢。 “就这事啊,没问题!什么钱不钱的,我送你了,就算报答你的。”刘洋拍胸脯答应道。 “别!钱是一定要给的,你要是不要那咱们以后就别再来往了。我可不想像教导主任一样。”吕正波笑道。 “行!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晚上给你送票过来。”刘洋说。 到了晚上刘洋打电话过来,说道:“你这什么破事了?比打破脑袋还难办!明天没有去北京的了,只有去天津的。” “扯蛋!要是好办我还麻烦你干嘛?我以为你能耐大呢,连这点儿屁事也办不了!”吕正波道。 “去天津行不行?” “我去天津吃鞭去啊?”吕正波骂。 “呵呵,我知道你不去天津,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去了天津再换车。”刘洋笑着说,“也不知道天津的鞭好不好吃。” “那就算了,我自己来吧!让你办这点儿事都整不明白。” “去北京后天有票呢,要不要?” “行!那就后天吧。北京啊,别给整上天津的。” “好吧,记住啦。你以为我傻逼啊!明天给你送去吧。”刘洋挂断了电话。 吕正波第二天睡了很晚才起来,等他醒来的时候杨建已经不在了。吕正波不用猜也知道他是又去会郝娟了,这几天考试不能让他尽兴把可他憋坏了。昨天因为刘洋的事杨建也耽误了大半天,所以今天一早就去了。 “我们考完试了,你们放假了吗?”吕正波给韩璐拨了电话。 “没呢!还有两门考试,你打算什么时候来接我?”韩璐说。 “明天吧。今天没有票了。” “好,那就明天吧,来了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韩璐正要挂电话,吕正波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等等!” “什么?” “我去了这几天住哪儿呀?” “哟,你还考虑挺周全的。那么多同学还愁你住的地方?去找候飞!他不会不帮你吧。” “找他!” “找他怎么了?现在你求人家,你还挑肥拣瘦的。好了,来吧,来了再说,怎么也不会愁你一个住的地方吧。我要去上自习了,不和你说了。” 吕正波又给刘洋拨通电话:“怎么样?票买好了吧!” “买好了。晚上给你送过去!” “什么晚上?现在就送来吧!我真是越来越怀疑你的能力了。别弄不好耽误了我的行程。” “这么不信任我?我要是买不好,还不得让韩璐骂死我啊!好的,一会儿我给你送去。” 吕正波挂了电话有点儿无所事事起来,他不知不觉进了杨建的房间,从枕头下扯出一串避孕套。此串非彼串也,上次吕正波见到的那串大概早已变宝为废,被丢进了垃圾桶。这一串的包装是粉红色的,上面除了注明商标外还有一行小字“超薄浮点型”。吕正波看着这几个小字,很想再打开一个包装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超薄浮点法,可他又犹豫了,要知道这东西打开一次别人还能原谅他,要是再次打开那他就成了具有吹避孕套怪癖的变态了。 突然外面的门“吱呀”一声响,吕正波慌忙又把那东西放于枕头下。进来的是杨建和郝娟,杨建看见吕正波慌慌张张从他的屋里出来,问道:“干什么呢?又勘察现场呢?” “不是,检查卫生呢。”吕正波笑着和郝娟打了个招呼,“帮你们打扫扫屋子。” 杨建把头探进去看了一下,说道:“是吗?怎么越打扫越乱了呢?” “你什么时候回家?”吕正波岔开话题。 “过几天吧!再玩几天。你呢?明天走?买上票了吗?”杨建说。 “买上了,刘洋一会儿给送过来。”吕正波这样说,他不想让他们在他面前就干不伦不类的事情。 刘洋推门进来,把票拍在桌子上:“给!去北京的。”然后就坐在了椅子上,等待着吕正波的感激。 吕正波过去捡起票,惊了一下,说道:“哎哟,你他妈的还能不能干成点儿事业了?” “怎么了?那不是去北京的吗?去天津的?”刘洋凑过去看票。 “北京是北京,你不看看买他妈几点钟的了?上午十点!我到北京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你让我他妈的在哪儿呆呀?”吕正波真是气炸了。 “凌晨四点?你怎么不早说?行了,这买上也不错了,这几天火车票本来就紧张。现在天长,凌晨四点也应该天亮了,你到北京那天正好礼拜一,你去了以后到天安门看看升国旗什么的也其实挺好的。”刘洋说。 吕正波愤愤地收起票,并给刘洋把车票钱掏了出来。 “不用了,不用了。票也没买好,我还要个什么钱?”刘洋摆摆手说道。 “你给我收上!这是他妈的两码事。你也给我在这儿充大头,谁不知道谁?”吕正波执意要给。 刘洋收了钱站起来,说道:“票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小如她爸中午让我们过去呢。” “留下吃个饭吧。”杨建说。 “不了,不了,中午小如爸请吃饭。”刘洋走了。 “真他妈牛逼,他忘了大一刚来天天吃方便面的时候了!”杨建骂道。 “这你也管?”吕正波呛杨建道。 杨建搭着郝娟回了里屋关了门,吕正波独自一人出去觅食去了。 第十二章 刘洋回了他的住处,小如喊:“赶快收拾收拾走。一个票送了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你留下吃饭了呢。” 刘洋倒水洗了脸,又对着镜子梳起头来。“哦,这样好,好好把你那堆杂毛拾掇拾掇。第一次见我爸怎么也得给我爸留个好影响呀。”小如抱着双臂,站在刘洋身后盯着刘洋的头发,像鉴赏一件艺术品,需要的时候,她也帮着上刘洋头上去弄弄。 二人来到了约定好的饭店。远远地小如就看到了坐在一个辟静角落里的父亲,她甩开刘洋跑过去,发出了“爸爸”一声叫。 刘洋跟着过去,看着小如和他的父亲亲密接触有点儿不知所措,多余的两只手觉得放在哪里都不得劲。小如的父亲中等身材,体形微胖,却像孕妇一样地腆着个大肚子。 “他就是刘洋!”好不容易小如才缓过劲来,指着刘洋向他爸介绍。 “伯父好!”刘洋有礼貌地鞠了一躬。 “哎!”小如父亲沙场秋点兵似的一挥手,说道,“咱们家用不着来这个,称呼上也不用太讲究。你如果愿意叫我老佘就可以了。” “他敢!”小如说,“那怎么行?叫您老佘那不是占我的便宜了吗?” “哈哈。”老佘手指在小如额头上一点,对刘洋说道,“我这姑娘从小就让她妈给宠坏了,你可得担待着点儿。” “没有,没有。”刘洋忙说,“小如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挺好的。” “哈哈。”老佘又发出爽朗的笑声,伸手招呼刘洋道,“快来,快来,坐下吃饭。菜早上来了,等你们很久了。” 三人刚坐下还未动尊箸,刘洋端着酒杯站起来,举到老佘面前:“初次见面,我先敬伯父一杯,希望伯父今后多多关照。” “嗯!好呀。”老佘举杯道,“我也希望你们俩以后能好好相处,别让家里人太担心!还有,就是这个小如有时候太韧性了,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还像个小孩子。遇事的时候别和她一般计较。咳,多好的小伙子!” “爸爸!”小如在一旁不高兴了,“你怎么光说我啊?我怎么了?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坏?再说,你也别老夸他。夸得他头大了,以后我就管不住了。” “好好,你也是爸的好闺女。”老佘拍拍小如的头,笑道。 “刘洋,听小如说你学的是土木工程?”老佘问刘洋。 “是。是土木工程,工业与民用建筑方向的。”刘洋回答得颇为详尽。 “好专业。工民建,和我现在干得一样啊!”老佘满意地笑道,“好好学。如果不怕屈才,学好了等毕业就跟着我干吧!” 刘洋就等着老佘的这句话,以前光是听小如在耳边唠叨,你毕业以后跟我爸干就可以了之类的。现在他听了老佘亲口和他这么说,自然是欣喜若狂。等大学一毕业媳妇有了、工作也有了我还求什么,那帮没日没夜学习的人所要求的还不是一个好工作?一个好老婆? 刘洋猛烈地点头,激动地有些结巴地说:“好好,我一毕业就去跟着伯父干。” “哈哈!”老佘又一次这样笑。刘洋很喜欢这种笑声,沉重而有后劲,让人回味无穷。这种笑声只有克服了重重困难最终得到成功的男人才会有。学是学不来的,弄不好会画虎不成反类犬。小如在一旁一个劲地冲刘洋窃笑着挤眼睛,就好像一场由她导演的阴谋获得了成功一样。 老佘又和刘洋谈了一会儿关于这个建筑行业的前景什么的。刘洋专业学得不行,可谈起这些却是井井有条、头头是道,一点都不在老佘之下。最后两个人达成的共识就是,现在的建筑可是火的不得了,谁要是入了这一行那真算是第二次投胎,又选择了一次亲生父母。只要中国人还需要住所,那么数也数不清的钞票就会冲着你的腰包滚滚而来。 突然,老佘的手机响了,他说了声“对不起”就去外面接电话去了。成功人士到底就是成功人士,吃饭的时候接电话都要说个“对不起”。刘洋想想自己以及自己的同学有哪一个在吃饭时候接电话时说了“对不起”的?又有哪一个是去没人的地方接电话的?想来想去没有想出来,刘洋为当代大学生汗颜不已。哪一个不是在人前接电话拼了命的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打电话似的。 老佘回来了,抱歉地笑了笑:“公司里的一点儿小事。” “来!我们再喝一个!”老佘再次举杯,刘洋小如纷纷效仿。一杯酒下肚,老佘呲了一下嘴,就口菜,说道:“我还有些小事,只能先行告退了!你们俩好好吃吧。”老佘说完掏出一打人民币“涮涮涮”地数了一气,数完之后递给刘洋,说道:“这是三千块钱,就算我的见面礼了。” 刘洋见状,慌忙推辞道:“这怎么行?我怎么能——” “哈哈,这不是我一个人给的。我们这个地方的有这个习惯,不管是新媳妇见公婆还是新女婿见丈母娘老丈人,都要给见面礼的,至于多少都是个心意。我今天身上没带多少钱,就给你三千,你也别嫌少。”老佘拍着刘洋拿着钱的手说。 “小如,这个给你。”老佘把剩下的送到小如面前,说道,“给你两千,这个月的生活费。” “凭什么给他三千给我两千?还没过门就这么偏心呀?”小如不满意了。刘洋听了小如的话有些不痛快,他想起杨建曾经骂过他的“倒闩门”。 “行了,我今天没带那么多,等花完了再给吧。”老佘说,“你妈走的时候没给你留下什么钱吗?” “没留下多少。”小如底气有些不足地说道。她也知道两个月花了五万也的确够败家的,这事再让父亲知道了,依他的脾性困她几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老佘穿上了挂在衣架上的西装,说道:“我走了——你们别动,还没吃饭呢。小如你吃剩下的能带就带上,别浪费!这么大姑娘也应该学着节俭了。” “快去,快去,知道啦。”小如应道。 老佘慈父般的眼睛看着爱女笑了,对刘洋说:“你们吃吧。以后替我照顾好点小如。再见。” “您放心吧,我会的!再见!”刘洋感觉自己今天真是把礼貌问题发挥到了极致,内心不由地搞起了自我崇拜。 送走了老佘,两人却没心思再进食了,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剩下的酒。 “不吃了!回去!”小如突然摔了筷子。 刘洋被吓了一跳,定定神说:“你就不能动静稍微小点儿呀?” “怎么了?我就喜欢这样!你不喜欢你可以不看啊!”小如喊道。 “哎呀,你说这又是谁惹你了?”刘洋很无奈。 “没人惹我,我自己惹我自己了不行吗?” “好好好,吃饱了我们就回去吧。”刘洋想赶快“走为上”离开现场。他看着基本上动都未动的满桌大餐,觉得扔了怪可惜的,对小如说,“你先坐着,我去和服务员找几个饭盒来把这些东西带上。” “不准去!带回去干嘛呀?喂猪呀?”小如情绪又波了一浪。 刘洋心想要在我们家,别说是猪,人都不曾见过这么好的菜哩。他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说道:“这么多扔了怪可惜了吧。再说刚才你爸不是还让我们带上呢。” “扯蛋!能带他怎么不带?”小如就像疯了似的吼,“他算什么爸!他吃大餐让我吃剩饭?” 刘洋不知道小如演的这又是哪一出,大餐剩饭的。饭店里的服务员加客人都向他们送来诧异的目光,刘洋忙拥了小如:“好好,不带不带。我们回去吧。” 回到屋子,小如的气还是没有消。刘洋给削了个苹果递过去,被小如一个耳刮子打到地下,苹果骨碌碌地钻到了床下。 “我要吃桔子!”小如吼。 “哎呀!你真是我姥姥。”刘洋对小如的无理愁到了极点,手托着额头说,“你要吃人参吧,我还能给你去买。你说你吃桔子,让我给你上哪儿去弄呢?” “不行,我就想吃桔子。”小如再吼。 “哎哟。”刘洋无奈地低下头。突然,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说道,“你等着!我给你出去买。”说完就披上衣服冲了出去。 刘洋走了,小如哈哈笑了起来,笑地前滚后伏,差点儿就奄奄一息了。她对自己的恶作剧非常满意,对自己绝顶的聪明智商也钦佩不已。 不一会儿刘洋跑回来了,怀里揣着硬梆梆的东西,笑道:“桔子买回来了。” 小如哪肯相信,从床上滚到地下去抢。刘洋不肯给,笑着端着乳房似的两个东西滚到床上。小如复又爬上床骑在刘洋背上抢,刘洋笑得不能自已,猛地一松手两个桔子罐头滚了出来。 “好哇,你敢骗我!”小如装作生气,又哭又叫道,“不理你了!”她用手指从刘洋背上抽了几下,然后像个雪球似的从刘洋背上滚下来趴在床上,用枕头压住了头。 刘洋一个懒驴打滚坐起来,试图拿下压在小如头的枕头。可是那枕头像长在了上面似的任凭用多大劲都拿不下来,小如算是真正地做到了人枕合一。 “我没有骗你吧,怎么样!还不赶快起来吃。你不吃我吃了啊。”刘洋对枕头说。 “你吃,你吃,我才不吃呢。一股防腐剂味。”枕头下边说。 “快快快,起——来。”刘洋慢慢把小如抱起来,就像抱一个熟睡的婴儿。 小如这次还是比较配合刘洋,懒洋洋地坐起来,真像一个熟睡的婴儿。 “还生气吗?”刘洋问。 “生!凭什么不生?”小如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说道。 “你还吃不吃了?”刘洋打开了罐头。 “不吃了。我什么时候说我要吃了?”小如说。 “你不吃我吃……”刘洋用筷子夹了一块正要往嘴里送。 “你也不能吃!”小如把罐头抢了过去,说,“这种玩艺基本都是一生产出来就已经过期了,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都有。” “那怎么办?买也买了。” “扔了吧!” “扔了?”刘洋迟疑了一下,看看刚刚才不生气的小如,说,“噢,扔就扔了吧。”抱出去,把千里迢迢刚买回来的两个罐头扔了。 “正波明天要走了,去北京看韩璐。”刘洋扔罐头回来对小如说。 “走了!怎么了?”小如不以为意。 “我的意思是要不我们也去北京玩几天吧!反正这几天也呆着没事。”刘洋低着头不敢看小如。 “去北京?”小如似乎有了兴趣,但瞬时却又换了一张脸谱,说道,“北京有什么好玩的,又不是没去过。” 刘洋稍有一丝希望的脸又被失望所代替,但他还是相信自有希望在人间,于是说道:“那怎么能一样?这次是和正波一起去,到了北京还会有韩璐。她来我们都这么热情,我想去了北京她也会好好带我们玩的。” “怎么?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俩都给他们当灯泡去?”小如没有理会刘洋那么多废话。 刘洋见状只好不说话了,手里摆弄打火机玩。 一夜的旁敲侧击、死缠硬磨,刘洋还是没有说服小如一起去北京。他知道不是小如真的对去北京玩没有兴趣,而是她现在看他非常想去才故意不给他合作。刘洋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会有了去北京的冲动。北京刘洋也去过,并且回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对首都的任何东西留连忘返,可是今天怎么了?他也不知道。 清晨时分,刘洋放弃了去北京的念头,对小如说:“正波走,我觉得我们应该送送。毕竟他这次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送送可以,你可别想打动我,把你那龌龊念头趁早给我收起来。”小如狡黠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北京想干什么。你还不是想再见见韩璐,你再跟我提去北京的事小心我告诉吕正波。” “胡闹!”刘洋怒了,不过马低下了头去躲避小如那诧异的目光。刘洋心想,是啊!我去北京干什么去,想玩这里玩的地方也不少。刘洋知道他自己也不是为了去那座历史名城凭吊什么。韩璐?刘洋问自己,但他马上否决了小如这个荒唐的猜想,那是正波的女朋友,何况…… “你说什么?”不容刘洋往下想,小如对他刚才的嗔言感到有些莫名奇妙。 “没事!”刘洋说,“我看也别去送他了,我想我回家的时候他也未必送。”随后就去洗脸梳头去了。 “去吧!送送也是应该的,你们兄弟一场。”小如道,“不要管别人怎么做,只要我们做对了,问心无愧就行。” “随便。”正在洗脸的刘洋用毛巾捂着嘴说。 吕正波起床的时候杨建还在大睡,由于郝娟也在他也就没去打扰他,自己收拾了一番背个书包出去吃早饭了。吕正波早饭吃了个大饱,他不打算在火车上再吃东西了,因为他的钱已不再那么充足,再说到了北京肯定还得花一笔。 吕正波到了火车站已经九点半了,当他走进候车大厅的时候刘洋和小如迎了上来。 “你们——你们这是?”吕正波看他们出现在这里难免有些吃惊。 “送送你。”刘洋说,“瞧把你吓的,我们又不跟你去北京。”说完把一大包吃的东西递给吕正波。 吕正波尴尬地笑笑,心里却是由衷的感激,他指了指手里提的几瓶矿泉水说:“我用不着那些,有这些水足够了。”他不肯接刘洋递来的东西。 “这些是让你带给小璐。”这次是小如说。 人其实很容易感动,有时候一点儿不起眼的小恩小惠就能让你感激涕零,远比那些大鱼大肉大把的钞票管用。关键是时机要把握得恰到好处,要雪中送炭。吕正波笑着接下了那包东西,说道:“谢谢你们了。你说——唉,还带这么多东西。要么你们和我一块走吧,去北京玩几天?走吧,先上车后买票。” 刘洋两眼放光地看小如。 “我们不去了,去了怪麻烦你们的,我们还有些事要办一办。再说刘洋也害怕坐火车——他晕车。是吧,刘洋?”小如用手指捅了捅发呆的刘洋,说道。 刘洋慌了一下,忙说:“是,是。我们不去了,我晕车,你去了代我们向小璐问声好,让她有空再来,我们大家再一起玩。” “我真挺希望你们和我一块走的,在车上也有个伴。你这混蛋小子这票也买的票也真够混蛋的……”吕正波说道,不过他这次是笑着对刘洋的。刘洋也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指望他能办出什么好事?”小如笑道,“等有时间吧。等毕业了我们大家一块去,还有杨建和郝娟。” 吕正波笑盈盈地点了点头。 “赶快去吧,要检票了。”小如催促道,“和小璐玩得开心点儿。” 吕正波和刘洋道了再见,就随着歪歪扭扭的检票大军靠拢过去。 由于是放假,火车上人特别多,绝大多数自然是学生,剩下的主力军就是民工了。狭小的走廊被挤了个水泄不通,所幸吕正波的位置是靠窗户的,任外面挤来挤去他自然也是波澜不惊,悠闲地看外面的风景,只是偶尔出去抽烟上厕所时也避免不了被别人踩上几脚。吕正波面前的小桌子被自己和别人的东西堆得就像山一样,还时不时地从上面掉下的东西砸到他腿上,每次他都是心里骂声“操”,然后再表情温和,小心地将东西再垒上去。最后他终于烦了,发挥他的特长疯狂地吃着小如带给韩璐的东西,幻想着为那小桌子分担点儿负荷,让他趴上去小睡一会儿。但是吕正波每消灭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上面又多了加倍的东西。也许是觉得这个想法很不成熟,也许是吃饱了,他放弃了这个行动,斜倚在窗口打算进入梦乡。 昨天晚上吕正波基本没怎么睡觉,一开始是想着马上就要见着韩璐了,不由得兴奋异常,以致到后来越想越清醒。接连抽了两支烟正要与周公有个约会,杨建和郝娟看完电视要睡觉了,临回卧室的时候还在外面讲了几句“床头话”。讲话的分贝并不小,吕正波一下惊醒了,像是在梦中醒来似的,醒来后才知道不是梦。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睡意又跑得无影无踪,吕正波暗暗骂着杨建,披衣到外面去看电视了。一直到凌晨四点多吕正波才有了点儿睡意,正欲浑浑沉沉地睡去,他又突然想到明天这个时候就已经到北京了,他又爬起来往窗子外面看,看着日光与星光月光共辉的壮景又想起了韩璐,她大概现在正在睡梦吧!她会梦些什么呢?会像我梦到她一样梦到我吗?吕正波想起了他第一次遗精就是因为梦到了韩璐,第二天他醒来时懊悔不已,觉得自己真是个流氓。这个想法困惑了他一段时间后就慢慢地随着梦遗次数的增加和对人的生理现象的逐步了解渐渐消失了。而今天他又想了起来,想起那时自己是怎样的兴奋与自卑,他笑出声来。韩璐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在吕正波的脑子里轮回出现。他笑了,这次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幸福和欢乐将他紧紧包裹。 尽管嘈杂声不绝于耳,狐臭味不断于鼻,吕正波还是睡去。摆着那个别扭,看上去有些自恋,又有些变态的动作。 猛烈地轶轨的一下振动,吕正波醒了,他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吕正波捂着脑袋环顾四周才想起自己要去的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吕正波心里问道。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已关机,没电了。吕正波换了块电池才知道现在已经凌晨三点了,窗处的天已不是深夜的黑,泛起了微微的一丝亮光,像是被谁洒了一整瓶的蓝黑墨水。 “乘客朋友们,欢迎您乘坐开往北京方向的草原列车!这次列车将晚点一小时。”车厢内的喇叭喊。 吕正波心里窃喜,心想有能耐你再晚一个小时才好呢。要知道平时吕正波不管是坐还是等,对火车晚点真可谓是深恶痛绝,可是今天他一想到在北京下车才凌晨四点多,他就犯起愁来。与其在车站等还不如就在车厢里,有这么多人陪着他,吕正波反而感到自己是幸福的。 这时,车厢里放起了现如今在全国都流行的音乐,不是刚上车就开始,一路都唱的那种蒙古民歌。不一会儿冯巩和郭东临说起了相声,吕正波听到“……后面是她的女儿,嗯不!是女!队!员!……”忍不住笑了起来。吕正波看看表,现在快五点了,用不了几个小时他就会见到日思夜想的心爱的韩璐了。吕正波激动的心情掺杂了一丝丝的紧张。 “北京西站快要到了,请在北京下车的旅客朋友们做好准备。”大喇叭又喊。吕正波嗖地站了起来。 吕正波随着人流涌出了车站。出站口站满了接站的人,有的还举着个条幅,上面写着要接的人的名字。吕正波冲破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一个公用电话亭前,刚要拨通韩璐的电话又想自己怎么这么傻,现在韩璐肯定还在睡觉呢!吕正波转向一个买早点的地方要了一碗拉面,他没想到首都饭馆的工作效率也竟然是这么慢,等面上来吕正波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但是他却感到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还不到六点呢! 从小饭店出来,吕正波想现在韩璐可能起床了。吕正波给韩璐拨了电话,传出的声音却是“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吕正波想要不要往宿舍里打把韩璐吵醒来,可他一想到韩璐那对被窝的痴迷的表情就放弃了。 吕正波无所事事地蹲着,一边抽烟,一边看着远方的太阳是怎么从高楼大厦的缝隙中往外爬。七点钟的时候,吕正波终于打通了韩璐的电话。 “喂,你现在到哪儿了?还得多长时间?”韩璐问道。 “我?我到了,我快在车站呆两个小时了?” “你怎么回事?坐的哪趟车?”韩璐笑道。 “你还笑!我浑身都快抽筋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接我啊?” “现在?我们八点还有考试呢。”韩璐无奈道,“恐怕去接了你,我考试也耽误了……” “你告诉我你的学校怎么走吧,我自己去。” “坐公交车……算了,你还是打的过来吧,我怕你傻的坐丢了呢。”韩璐电话里调皮地笑。 “好吧,好吧。你赶快去考试吧,考完了再和我联系。”吕正波挂掉了电话。 吕正波打的到了韩璐的学校。吕正波在校园内的建筑间花草中四处转悠着,心想他妈的北京到底是北京,草都比我们学校的高。路过学校每个角落的时候,几乎总会看到有缠绵在一起的情侣,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他见到这种情况都会像个被发现的偷窥者,尴尬着赶快离去,心想,真是天下乌鸦,不,天下大学生一般黑呀! 韩璐发来信息问道:“我出来了!你在哪儿?”吕正波描述了自己所处的方位。 “你怎么这么快就考完了?”见着韩璐,吕正波问。 “我提前交卷了。想早点儿见到你呀!”韩璐伸了伸舌头,上去低头抱住了吕正波的胳膊。 “我这不是来了嘛!怎么样?考好了么?”吕正波温柔地说。 “能过。”韩璐很自信,看来不管什么学校的大学生也都就这点儿理想了。吕正波把韩璐抱了过来,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嗅着从发间散发出来的清香。韩璐歪着头脸贴在吕正波的胸前呜咽起来。 “怎么了?”吕正波问,“谁欺负你了?” “谁还能欺负我?当然是你了。”韩璐含着眼泪笑道。 “我?我怎么了?”吕正波松开了双手,迷茫了。 韩璐笑得更厉害了:“傻瓜,人家想你了呀!” “想我?我知道你想我就行了,你哭什么?”吕正波复又搂着韩璐的肩,“我这不答应你,来接你了吗?我们还每天通着电话,再说这才几天没见面呀?” “我知道你也不想我!”韩璐嗔道。 “谁说我……我是不想让你哭——你是不是也让我哭啊?” 韩璐拈着脚尖仰起头,看着吕正波,慢慢闭上了眼睛。 “你干什么?这么多人。”吕正波紧张地说。 “这么多人怎么了?我不管!你多长时间没吻我了?”韩璐撒娇道。 吕正波转动瞳仁四下看看,轻轻在韩璐嘴唇上沾了一下,说道:“好了,好了。人们都在看我们呢。”他把韩璐推了推。 “就饶了你这一次!”韩璐假装生气的样子很漂亮,甚至比迷着眼睛笑还要迷人三分。 “饿了吧,我带你吃饭去。”韩璐牵着吕正波的手。 “不太饿,小如和刘洋给你带的东西都让我吃了。”吕正波抱歉地说,“他们送我的时候给买了很多东西,我不要。他们说是给你买的,我才带了。” 韩璐盯着吕正波的表情看了好久,笑了,笑得不能自已:“你傻啊!他们怎么给我买东西?他们是想给你,你不带才说是带给我的。呵呵,你真傻。” 吕正波恍然大悟地挠挠头,傻傻地笑。 韩璐带吕正波就在学校门口的一个小饭馆里坐定,热情的服务大娘拿来菜谱,问韩璐道:“吃点儿什么呀?” 韩璐把菜谱推在吕正波面前。吕正波憨笑道:“我真的不怎么饿,你说吧,我什么都行。”韩璐冲他不满意地挤了挤眼睛然后指着菜谱说:“就这个吧,再要一碗米饭。谢谢!” 服务大娘记下离开后,韩璐说:“你来这里本来应该带你吃点好的呢,可是我钱不多了。” “一样,一样,可以理解。”吕正波笑,“我是来接你回家的,又不是来玩的。来玩的时候跑不了你。” 吃完饭,韩璐说:“想带你到我们宿舍也带不进去,谁让你是个男生呢。你如果是个女生多好呢!” “废话,如果是个女生我来干嘛呢?再说我是个女生,你 第十三章 韩璐牵着吕正波穿过重重的教学楼,来到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里长满了不算珍奇却很美丽的花。花坛边上留了一条可供人行走的小径,小径旁边是一丛丛齐腰的矮树,这些树很有形状——经常有人修剪,树的边缘很齐,齐地就像军校宿舍里的被子。穿过矮树,又有很长一排石阶,而石阶对面的铁栅栏外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 “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韩璐指着石阶对吕正波说。 吕正波点头。 韩璐坐包里拿出一个坐垫说:“你坐这个。”紧接着又掏出一本书:“这个我坐。”吕正波看看书,又看看坐垫,把书拿过来,说道:“还是我坐这个吧,那个我坐不习惯。” “这还差不多,我还以为你连这个也不懂让我呢。”韩璐笑着说,一屁股坐在了垫子上。 吕正波不说话,坐在韩璐旁边。 “你也真够笨的,怎么买了那么早来的一趟车票?”韩璐说。 “我也知道。还不是那刘洋,让他给我买的。” “都赖别人?还不是因为你懒不想去车站。”韩璐靠在吕正波肩上。 “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吕正波不想谈这个,问道。 “后天吧,我明天下午还有一门考试。怎么?早还是晚?” “那就行,我是怕多呆一天我就会客死他乡了。” “放心吧。有我在饿不死你!”韩璐歪在吕正波怀里。 吕正波弓着背,抱着韩璐的脑袋,帮她顺着头发,就像《动物世界》里的大猩猩给崽子抓虱子一样。 “有根白头发,我给你拔掉。”吕正波有了新发现。 “别!”韩璐话音未落,那根白头发已经脱离母体转向了吕正波的手中。 “你知道不知道白头发不能拔?拔一根长十根。”韩璐埋怨道,噘起小嘴,仰起头看着惊慌失措的吕正波。 “哈哈,我就是让你长白头发,长满头。那样就没人要你了,你就是我的了。”吕正波笑,笑得很傻。 “不长白头发也是你的,你想跑都跑不了,我赖上你了。”韩璐嘤嘤细语道。 吕正波听韩璐如此说,兴奋的心情难已自已。他轻轻撩起韩璐散在脸前的秀发,大鸟喂食似的将嘴伸向前去。韩璐嗷嗷待哺地启开了樱桃小口,品尝着吕正波带来的每一滴甘露。韩璐轻微的甚至带着点喘息的呼吸声环绕吕正波的耳畔,小巧的舌尖在吕正波宽阔的嘴唇间游弋。吕正波感觉到了身体的不适,韩璐的背正压着他的下体,让他有一种想突破不能突破,想放松不能放松的压抑。 “璐璐,坐起来吧,你这样压着我不舒服。”吕正波喘着粗气说。 “不!就这样你就难受啦。不行,我就是要你这样抱着我,我喜欢你这样抱着我,你要永远这样抱着我。”韩璐又进一步地往吕正波怀里钻,就像一个在熟睡中寻奶吃的婴儿。 “起来吧,好宝宝。”吕正波慈母一样将韩璐扶起来,他又想起了让他为难了一天一夜的实质性问题,“我晚上怎么办?” “我能知道你要怎么办?你想怎么办?”韩璐低下头,脸上红晕未褪。 吕正波看看韩璐做出了一个极其无奈的表情。 “我明天还有考试呢。你只能去找侯飞了!”韩璐说道,“不过我明天就能陪你了……” “找侯飞?” “是呀。怎么了?我想他不会不给你面子的,即使不给你面子也不会不给我面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不想去麻烦别人。” “谁还没有麻烦别人的时候!你如果不愿意那你自己看吧。你看看我的钱包,我总不能送你去宾馆吧。”韩璐真拿出了自己的钱包。 “好吧,那就找他吧。”吕正波没办法了。 “我们走吧。”韩璐说。 “走?去哪儿?”吕正波问道,“现在就去找他太早了吧。” “谁说现在去找他了?我们宿舍今天下午打算去外教那儿呢,你也陪我们一块去。再说我和我们宿舍的姐妹们听说你今天来,她们都想见你呢。” “见外教?”吕正波像被针扎了一下,“你也知道,我的英语……” “谁要你说话了?”韩璐把吕正波从地上拉了起来,“你就坐在那儿听就可以了,算是陪我去还不行吗?” 吕正波极不情愿地跟韩璐越过矮树穿过花坛,来到韩璐宿舍楼前的一块空地上。韩璐拿出手机打起了电话:“下来吧……我的楼下呢……来了……哈哈……见了别发呆啊。” 韩璐挂了电话对吕正波说:“她们就要下来了,你别给我丢人哟。” “你看我丢人吗?”吕正波说,“不过我还是有点儿紧张。” “紧张什么?她们不吃人。” “怎么不吃?女人是老虎呀。” “我们宿舍可都是美女啊,你别把眼睛看直了。” “都比你漂亮?” “我——” “韩璐!”远处一声喊。吕正波循声望去,三个女孩翩翩走来,手挽着手,就像九八抗洪的武警官兵,一边走一边还指指点点,时不时还捂着嘴笑。 三个女孩走近了。一个留着韩璐一样的长发女孩向吕正波伸出了纤纤玉手,一本正经地说道:“你好姐夫,我叫吴丽。”吴丽的脸庞以及身段与她的名字不太相称,不是无丽——没有美丽,而是特别美丽。 吕正波也慌忙伸出了手:“我叫吕正波。” 女孩们都大笑起来。吕正波从上到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并没发现什么让人发笑的东西,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我叫何雅琴。” “我,我叫刘二拉。” 吕正波一边点头,一边审视着眼前的这两位女孩。何雅琴在这四个女孩中个子最高,长得也是最漂亮的。刘二拉却无论从任何方面看都是比较困难的,在这个漂亮女孩泛滥的大学吕正波很为他担心,不过这个名字还是很有个性的,也许是她父母想要个男孩才给她取了个这样的名字——大女儿叫大拉,二女儿叫二拉。想拉个男的出来,不知道至今出来没有。这是吕正波想的。 “走吧。预约的时间快到了,我们怎么也不能给外国人留一下不守时的影响的吧。”何雅琴说。 “我真的和你们一起去呀?”吕正波问韩璐。 “当然啦。你这位大帅哥不仅中国姑娘喜欢,那个外国姑娘也一定会喜欢的。”还是吴丽,在这里就数她话多了。 “可是,我——”吕正波对自己的英语水平的确没有太大的信心。 “没事的,我说过不用你说话的。”韩璐说。 “可万一她主动找我说话呢?”吕正波还是不放心。 “找你?你还真以为你是大帅哥啦?”韩璐笑道,“没事,如果真那样我会帮你顶住的。” 吕正波随着韩璐走在三位女孩的后面,那三人不时地回过头来掩嘴笑,有时还抛过来几句调侃的话。韩璐有时对她们假嗔几句,更多的时候却是倚在吕正波的臂膀笑。与她们的笑不同,韩璐的笑是幸福的。 几个女孩叩响了外教的门,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门开了,走出来的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孩,是哪国的吕正波不知道,他看不出来,他觉得只要是外国人都长得一模一样的,这也是他不爱看外国电影的一个原因。 外教把他们迎进了屋,说一些吕正波听不懂的话。学了十几年的英语,吕正波经常为自己的外语水平汗颜,这次也不足为奇。但吕正波可以看出来这个外国女孩是很热情的,她冲他笑着点点头。 进屋后,吕正波在韩璐旁边落了座,准备随时用韩璐作“挡箭牌”。十几只眼睛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彼此间尴尬地笑着。 最后还是外教打破了沉默,问了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吕正波听懂了,他兴奋不已。她问道:“areyouallfrombeijing?” “yes,iam.”离她最近的吴丽回答得言简意赅。 “metoo.”何雅琴继承了先人的传统。 “methree.”刘二拉才思敏捷。 吕正波愣了刚要为自己的英语自惭形秽,屋里爆发出了一股旷世奇笑。这笑声太突然,就像火山爆发一样,刹那间就将岩浆喷洒在四处,并不想出风头的吕正波也忍不住笑得咳了出来。 在外教那里大约呆了一个多小时,所幸外教没有主动找吕正波问话,他的手心湿津津的。从外教屋里出来,吕正波悄声对韩璐说:“你们的那个刘二拉真幽默哎。” “哪儿呀?那人就那智商。”韩璐也悄声说。 “那她是怎么上大学的?这样也能考上?还是名牌大学。”吕正波觉得很诧异。 “谁知道!大概走后门来的吧。她也没说过,我们也不能问。” “唉,可悲呀!”吕正波感慨,不禁为大学生悲哀起来。 吃过晚饭,吕正波又和韩璐在小树丛呆了一会儿,干了些久别重逢男女所该干的。 “我们什么时候给侯飞打电话?”韩璐问。 “现在就打吧,再晚了不好,就像找他就专门为了让他安排一宿似的。”吕正波说。韩璐觉得有理,吕正波拨通了电话。 “在哪儿呢?这么晚了。”电话一通,吕正波装作心不在焉地喊。 “正波啊。你怎么今天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放假了吗?”吕正波主动给他打电话,侯飞更是感到很意外。 “我在北京呢,过来看你了。”吕正波说。 “什么?”侯飞险些把电话掉在地上,“那你在哪儿呢?在车站吗?我去接你——”侯飞兴奋不已。 “你们学校呢。我上午来的,现在和韩璐在一块儿呢。” “哦。来看老婆了!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还以为你真是来看我的呢。自作多情。”侯飞笑道。 “一起看。来看你了顺便看看她。”吕正波说。 “什么时候变得油嘴滑舌的?行了,我很满足了。你在哪儿呢?”不管看谁,侯飞照样为吕正波千里迢迢的到来感到高兴。 “学校门口呢,过来吧。”吕正波说。 不一会儿侯飞赶来了。 “来了也不懂先和我联系一下,就顾跟老婆亲热了。”侯飞一见面就埋怨道。 “你那大忙人谁敢一来就麻烦你!”看着吕正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韩璐说道。 “哪里呀!”侯飞笑道,“正波,这次来好好玩几天吧,有韩璐小姐陪着……如果需要还有一个我。” “我来待不了几天,等你们一放假就和韩璐回家了。”吕正波说。 “哦,那好吧。今天也晚了,明天考完试好好热闹热闹——吃饭么?没吃就出去吃点儿。”吕正波的到来的确让侯飞很高兴。 “吃了,吃了。刚吃过。”吕正波对侯飞的热情有些不适应。 “那好吧。有住的地方了吗?如果没有就去我那儿和我挤一晚吧。咱们好好聊聊,毕竟也一个板凳上坐了三年呢。咱们多长时间没见面了,两年了吧。毕业以后再没见着。”侯飞说。侯飞与吕正波高中同学了三年,但家不是一个地方的,侯飞家是吕正波所在城市周围的一个镇子里的。 “那就去你那儿和你挤一挤吧,不过你明天考试考不好不要怪我啊!”吕正波大方地说,侯飞的建议省去了吕正波诸如不好意思开口什么的一大堆麻烦。 “大不了挂了。谁鸡巴在乎那玩艺儿——又不是没挂过。”侯飞更是豪迈。 “那我就把正波交给你了啊!你别一晚上就把他给带坏了。”韩璐说,她又看着吕正波道,“我们明天下午再见面吧,上午我还得看看日语呢,要不真得挂了。” “放心吧,韩璐大小姐!我一定劝他弃善从恶重新做人,保证等你考完试还给你一个完美的吕正波。你对我还不放心?”侯飞说得一鼓作气。 “好啦,你再让他坏他也不会像你一样。”韩璐说,“现在不早了,我们都走吧。” “明天见!好好考试啊。”吕正波与韩璐告别。 “走吧,明天就又要见了,别搞得这么依依不舍。怪肉麻的。”侯飞一把拽走了吕正波。 吕正波跟着侯飞进了他宿舍。 这是一个六人间。六个人都是上铺,每张床下是供对学习有兴趣的孩子们学习的桌椅。吕正波进去的时候有三个小子正在玩电脑,好像玩的是同一个游戏,里面又有恐龙又有外星人,吕正波没玩过电脑游戏,所以他也不知道他们玩的是什么。还有两个看见吕正波进屋都热情地打了招呼。谁说北京人总看不起外地人?这不很好吗?吕正波有些受宠若惊。侯飞的铺是靠门的那个,吕正波环视一周,觉得宿舍里就数侯飞这块地方乱,袜子内裤桌子上堆了一大堆。 “自己找个椅子坐着。”侯飞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招呼吕正波,说道,“这些东西不好意思让别人洗,所以就一直这么扔着。” 吕正波对侯飞的话百思不得其解,问道:“衣服还有人给洗?” “废话!那么多女人老子养她们是烧了吃的?”侯飞道。 “你他妈还和高中时候一样啊?”吕正波终于明白过来了,嘿嘿地笑着。 侯飞也嘿嘿笑道:“高中?不比高中了!高中那时候我多纯情呀,连个帽子都舍不得让赵……女人洗。” “你还纯情?我记得你从高一开始就和赵小丹手拉手出没在校园深处了。”吕正波说。 “还提她!我也就是让她给闹的,要不是她,我最少早成熟五年。”侯飞有些不平,“你们在一个城市,你们见过面吗?” “没见过,我也不怎么出校门。”吕正波说道。 “哦,不过我现在快忘记她了。每天乐不思蜀的。”侯飞已经将桌上的一切脏东西都转移到了柜子里。 “你说那赵小丹挺好的一个女孩,怎么能……”吕正波摇摇头。 “她好?她要是好那这世上就没有妓女了。”还是这句话,大概这话就是侯飞心目中电真实的赵小丹了。 “那也不能就怨她,你也不是什么好鸟。”吕正波说。 “我现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知道,可那时候我对她那可是一心一意的。”侯飞说,“——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 “你在韩璐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好像两个人似的。”侯飞说。 “是吧。”吕正波沉思起来,“我以前也没发现。我们大学有个同学也这么说,我不信。现在连你也这么看,看来还真有这问题了。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你在韩璐面前说过脏话吗?” “没有。” 侯飞点燃一支烟,并扔了一支给吕正波,摆了一副学究的脸孔,说:“这个从你的角度来说当然是爱她的体现,说明她在你的心中比一般人重要。” 吕正波点点头。 侯飞深吸一口烟,接着说道:“但是从她来说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她当然不知道你在别人面前是什么样的,她只知道你在她面前的那个态度。那本来不是你真实模样,多多少少肯定会显得笨拙与无知,这会让她觉得你是装出来的。一个人举止自然当然最好不过了,可是举止自然是每一个人都最难做到的动作。” “稀里糊涂一大堆,扯蛋呢吧。”吕正波没听明白,笑道。 侯飞掐灭烟头,抛过来一句让吕正波毛骨悚然的话:“等着事实验证吧。” “快要熄灯了,我们上床聊吧。”侯飞说。侯飞上床把床上收拾了一翻,床上的东西又到了桌子上,要有的应有尽有,与吕正波刚进来时的桌上有异曲同工之妙。等收拾完毕了,吕正波也爬上床去。 “你睡里边吧,我明天还要早起呢。我明天就不打扰你了,你自己在宿舍睡吧。醒来在宿舍坐会儿,看会儿书。”侯飞说,“我那书架上有好多好书呢——《王小波全集》、《王朔文集》、《麦田里的守望者》。你起来自己去翻翻,你如果能同时喜欢这几本书,你就会发现你的思想会有多么深遂。” “还和高中一样能侃!”吕正波笑道。 “你相信爱情吗?”侯飞问吕正波。 “当然信了。”吕正波毫不犹豫地说,“你不信?” 侯飞露出了轻蔑地笑,说道:“不知道,我想大概也稍微信点儿吧!但是我可以肯定我不相信大学里的爱情!” “为什么?” “总的来说我是不相信爱情的,但是我相信生活。我们的老祖宗他们都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玩艺,但他们还是一辈一辈地过来了。你说原因是什么?因为他们在一起生活……”侯飞又燃了一支烟,清清喉咙继续说道,“你说大学是的男男女女恋爱是为了什么?为的就是心理与生理上的要求。你在大学里见过只恋爱没有做过爱的大学生吗?我反正没有见过。大学生恋爱他们没有生活做基础,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唯有那浅薄的肉体。没有生活就没有爱情。” “不,我不同意你的看法。我知道的大学里的爱情很多,比如……”吕正波刚要说刘洋,但他又想到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事是很不道德的,于是他住口了。 “比如谁?”侯飞问。 “比如——就说我吧,我可以发誓我和韩璐之间毫无那种龌龊的念头。”吕正波突然想到了自己,不过他想到“五一”期间在小屋里发生的事,说的难免有些底气不足,“至少我从来都没有过……” 侯飞呵呵笑着,直刺吕正波最薄弱的环节:“你没有?好,就算你没有。你能保证韩璐也没有吗?你凭什么能肯定你们俩人是心照不宣的?看上去比韩璐还要清纯的女生我见多了,我也遇多了。到最后在床上出的风头并不比看上去像是荡妇的女生少。” 吕正波对侯飞的一连串发问哑口无言,他觉得这样下去非让他没事整出点儿事来不可,他说道:“别谈这些没用的了!说说你的事吧!” “我的事?”侯飞不好意思的笑容里露了几分自豪,“我那事没什么好说的,你买几张a片就全知道了。” “哈哈……”吕正波笑道,“你的意思是现在弄得很专业?” “没有没有,比起一些大师级的人物来我还属于一个业余级的小混混。”刘洋摆摆手,随即又问道,“你和韩璐多长时间见一面?半年?” “没有,她‘五一’去看过我一次。”吕正波给侯飞讲起了“五一”和韩璐等一大帮人玩的事情,讲得抑扬顿挫、眉飞色舞。吕正波自然省略了晚上发生的事,只是匆匆数语概括了事。比如“回到家中,我们都累了。洗洗就各一间房睡了”。侯飞对这样的事情也没多大兴趣,他也知道即便是发生了什么事吕正波也是羞于启口的,便什么也没问。 吕正波讲着讲着突然发现侯飞没有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粗重的鼻息声,侯飞睡着了。吕正波骂声“操”也进入了梦乡。 吕正波醒来时四处瞅瞅,宿舍已空无一人,他起床出去洗脸的时候发现连楼道里也没一个人影。吕正波匆匆洗了脸回来把宿舍打扫了一通,然后便百无聊赖地翻起了侯飞所谓的那些能让人的思想变深遂的书。 吕正波拿起一本《麦田里的守望者》从《译者前言》看起。上面写着这是怎么的一本奇书,怎么由“禁书”变成了青少年的必读书物和作者塞林格的生平简介。吕正波认为这么生活颓废的一个人是不怎么可能写出积极的作品的,这本书便被他撇在一旁。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还行,这毕竟是我们中国人写的,和我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出入也不会太大。吕正波看了几页便看不下去了。什么呀?纯粹一本三级书。吕正波看到书中不厌其烦地一个劲描写王二的陈清扬的肉体关系时,这本书也被他撇开了。吕正波看看上面有什么东西时,他发现了《尼采生存哲学》,他对这个很感兴趣。看了不到一段,吕正波不知道前面写什么了便返回去又重新看起。三番五次折腾一气,吕正波的脑袋都大了。于是,这书也放弃了。吕正波不得已取下了《王朔文集》。“王朔是个流氓作家”——吕正波曾听人这样评价王朔。我倒要看看这个流氓能写出什么好东西,吕正波想。吕正波原本打算只翻几页的,没想到不知不觉已完成了一个短篇——《永失我爱》,吕正波还为里面那伟大的主人公酸了一阵鼻子。 不知道不觉已到中午。侯飞带饭回来看到趴在桌上看书的吕正波,说道:“怎么样?行不行?” “还有那么点儿意思。”吕正波扭头看了侯飞一眼,说,“真不好意思,在你这儿住还让你给我带饭……” “放屁!在我这儿住我不给你带饭谁给你带?”侯飞看吕正波这么不拿他当朋友,骂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在你这儿住了还让你给我买饭。”吕正波说完想了想,发现这话和前一句没什么不同。 “别扯蛋了,赶快吃饭!等我们下午考完试一起出去贺一下,一贺你来京,二贺我们熬完考试。带上韩璐!”侯飞不管吕正波,自己坐下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吕正波也在一旁坐下,说:“吃完上床歇一下,下午好好考。” “不用,你去睡吧!我吃完就走了,去考场安排一下阵形。”侯飞含饭说道。 “阵形?是442还是543?”吕正波笑道,“那也太早了吧,两点半才考——” “不早啦,现在恐怕就没地方了。”侯飞一甩筷子站起身,“你自己吃吧,吃完帮我收拾一下桌子。我得走了。”然后一溜烟飞奔出去。 吕正波看着“咣铛”一下合上的门,傻乎乎地继续吃自己的饭。到底是北京的大学呀,学习气氛就是好。吕正波想,想得很自卑。 侯飞走后宿舍再没人回来过,大概都是去考场安排“阵形”去了。吕正波收拾了吃饭现场的一片狼籍。他无心睡眠,他又抱起了那本《王朔文集》。 时间过得真快,吕正波手里将近一寸厚的一本书被他看了大半本。 侯飞和宿舍里的一帮人回来了,这帮小子进屋后作了同一个动作,都是把书往桌上一摔,骂道:“操!终于他妈的考完了。”像极了刘洋杨建。 这时,韩璐发来短信:“终于考完了。你在哪儿呢?”也是这句话,这和那帮人说的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这是出于一个温柔的女性之口,不,应该是“之手”。 “走吧!老子带你们好好兴奋兴奋。”侯飞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对吕正波说。 “不用了吧!又麻烦你……”吕正波打心眼里对侯飞真是又感激又不好意思。 “走吧!别扯那么多了。你要是怕我跟你抢韩璐就别让我走!”侯飞道。 “走!把老子看成了什么人了。”听侯飞这么说,吕正波也豪迈道。 “考怎么样?”吕正波一见韩璐就问了一个世界上最俗的问题。 “管他呢!反正考完了。”韩璐说。 侯飞一步蹿到了韩璐面前,说:“到哪儿玩玩去?今天好好庆祝庆祝。” “你怎么今天这么热情?”韩璐显然不想让侯飞掺和在她和吕正波之间,但这种意思在一个有教养的女性脸上表现的是那么微弱。 “什么叫今天这么热情?我什么时候不热情了?”侯飞自然是无法预知韩璐的心臆。 “平时在路上碰到连个招呼也不和我打。” “尽瞎扯!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侯飞大智若愚道。 “没有?那次在超市——你领个女孩,我和你说话了你装作没看见理也没理我!还 第十四章 三人行。出了校门往西大约走了二百多米,侯飞停下说:“就来这儿吧。这儿是新开的,进去看看怎么样。”他又转身对吕正波说,“没见过这么牛逼的广告词吧。” 吕正波抬头一看,这家ktv的创意果然不同凡响,一个流光溢彩的大匾上赫然印了九个大字——让一部分人先唱起来。吕正波正要顶礼膜拜,侯飞凑过去悄声对他说:“我想好了,等以后开了妓院也要叫这个名字——让一部分人先娼起来。” 这家ktv里面都是仿古做的,四壁是未刨的干木头,用光滑石子铺的地板走上去仿佛如行戈壁,一条彩色的灯嵌在地上像蛇一样随着里面荡出来的靡靡之音蜿蜒地在地下伸向远方。灯光昏暗,眼前似乎一片烟雾在迷漫。 三人探险似的在里面转了大半天终于找到了老板所在地。侯飞上去和老板谈了一会,老板招呼一声,有一个身材卓越的小姐把他们带进了一个小屋。小屋不太宽敞,两排原木做的椅子中间有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放着点歌的菜单和烟灰缸等一类物品,茶几前放着一台大约四十英寸的电视机,还有音响话筒等什物。 那姑娘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就扭着屁股出去了。 侯飞拿了一只话筒递到韩璐面前,笑道:“请韩璐小姐先来一曲吧,权作抛砖引玉了。” 韩璐一把推开:“你会说话吗?那怎么能叫抛砖引玉?要说怎么也是抛玉引砖。” “好吧。那就抛玉引砖吧!”侯飞道。 “不行,还是你来吧。你既然要来唱歌那肯定是有备而来了。抛砖引玉吧!”韩璐还是不肯接话筒。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了。”侯飞清了清喉咙,说道,“唱个《挪威的森林》吧。” 说实话侯飞的歌唱得不错,韩璐在侯飞唱歌期间看着他那做作的表情一个劲地掩嘴笑。吕正波觉得侯飞的确可以构得上是半个伍佰(二百五)了。 一曲终了,侯飞还没忘对着两位说了声“谢谢”。 “这下该你了吧!”侯飞对韩璐说,“我想听你唱的那支保留曲目……”侯飞说完笑着看了看吕正波。 “什么?我还有保留曲目?”韩璐不解地问。 “就是你给正波和他兄弟们唱的那道《约定》!” “啊!”韩璐尖叫道,“那次真是丢死人了,你怎么都和他说了?”说完吕正波身上又挨了韩璐的一顿小拳。吕正波哎哟一声倒在木椅上碰了头。 “好了,好了。一样都是兄弟,你也不能厚彼薄此呀。”侯飞说。 “我豁出去了!快,给我放《约定》。”韩璐抢过话筒。 “我和你说话你小子没睡着呀?”吕正波问侯飞。 “本来是睡着了的。一听你说韩璐给唱歌,就醒了。”侯飞瞅了一眼韩璐,笑道。 韩璐的歌声悠扬而动听,就是低得要命。两个男人屏气一般,仿佛一呼吸鼻息声就能盖住歌声。 “可以呀。小嗓子还真有一套。正波你那帮同学怎么回事?不懂艺术啊!”韩璐唱完侯飞说。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音响好的缘故吧,说实话她那次唱我坐旁边都没听清她唱的。”吕正波说道。 “不是音响!那是环境的问题,我坐那辆破车一进去头就晕了。”韩璐扭扭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说。 “该你了!”侯飞看着吕正波,把话筒给他。 “我不会唱。还是你们唱吧,你们唱的都挺好的。”吕正波推辞道。 “不行!”侯飞命令道,“没事,唱不好我们也不笑话你,都是自家兄弟谁不知道谁。” 韩璐也一个劲地劝着吕正波:“唱吧!好不容易侯飞大出血出来玩玩。” “那是我大出血的时候你没见到。”侯飞正色道。 “那你给我放”两只老鼠“吧!”吕正波想了想说。 侯飞一愣,很配合吕正波的幽默地说道:“没有《两只老鼠》,只有《两只老虎》。” 一旁的韩璐早已笑得说不上话来,好不容易喘上一口气说道:“你傻啊?他是把《两只蝴蝶》和《老鼠爱大米》弄混啦!” 这回该轮侯飞死去活来了,他笑得几次从椅子上滚下来又爬上去。 “是不是很好笑?”吕正波的脸上没有半点儿笑容,一本正经地问。 侯飞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说:“不笑了,不笑了。你到底是要《两只蝴蝶》还是《老鼠爱大米》?” “《两只蝴蝶》!” 其实吕正波说的没错,两只蝴蝶在他的嗓子里出来的确变老鼠了,土头土脑仿佛不敢见人。时而澎湃激昂,时而欲言又止似乎不敢出声。 吕正波唱完拭了一下脑门的汗,舔舔嘴唇尴尬地笑了。侯飞笑道:“不错。坚持练下去也可以歌途无量。” “韩璐,又该你了。再献丑吧!”侯飞道。 “怎么又该我了?一圈完了应该又轮你了。”韩璐也不甘示弱地挖苦侯飞道,“这个难得的机会还是留给你吧,你去献吧!” “那我献了啊,你别说我没给你机会。”侯飞一边摆弄vcd一边说,“给你们来点儿高难度的。” 一阵急促的锣声、钹声响起。韩璐急忙捂住耳朵,叫道:“这是什么呀?这么吵。” 侯飞说:“一首老歌——崔建的《混子》。” 一首快如机关枪扫射仿佛读白的歌侯飞一鼓作气唱了起来,给人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韩璐双手拼命掩了耳朵,就像只怕人的小鸭子。吕正波看着电视屏幕上忽明忽暗变幻的色彩和吐沫乱飞和灯光一起闪烁着嘴唇的侯飞,从心里油然升起了一股敬仰之情。 侯飞大吼完“碰见熟人打招呼‘怎么样’‘嘿,凑合’,这么多年混过来也该混出点儿头了”接着又是一阵类同开头的锣钹声,这首常人接受不了的玩艺也到尽头了。韩璐还一如既往地蜷缩在一旁,全然不知道鲜艳的五星红旗又重新升起来了。 吕正波笑着用手抚摸了韩璐的头,韩璐这才渐渐从噩梦中苏醒过来。 “怎么样?刺激吧。再来一首”盘古“的?”侯飞幸灾乐祸的挑衅。 “盘古?哪个盘古?”韩璐瞪大了眼睛问道。 “盘古乐队。不是你知道的开天辟地那个。”侯飞笑着说,“听了他的歌,你会觉得刚才很幸福了。” “屁!你敢!那也叫歌?”韩璐做出了一个要打侯飞的架式。 侯飞护住了脑袋,屁股上却挨了两脚。被踢的侯飞一副怨妇模样,对吕正波哭诉道:“正波,你怎么不管管?” “滚!”韩璐伏在吕正波怀里笑骂。 “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吕正波说道。 侯飞看表,说:“走吧,出去吃点儿饭去。” 出了“让一部分先唱起来”天色已发黄,太阳又一次在北京灰蒙蒙的上空慢慢落下去了。“正波,你想吃点儿什么呢?”侯飞问,“附近除了”肯德基“没有上档次的了。” “那就‘肯’吧。”韩璐说道。 “肯德基”里面的人还真不少,大部分顾客都是考试完毕出来庆祝的,侯飞引三人进去各个角落都找遍了没发现空座位。还好,侯飞碰到了同学,那小子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把对面一个花枝乱颤的小姑娘逗的没了分寸。侯飞见状,上去就是一脚。那男的一惊,一口咖啡没咽下去又吐到了杯里,扭过头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打量着侯飞。 侯飞哈哈大笑:“少磨蹭一会儿吧!我有几个同学呢,他妈没地方了。” 那个小子赔笑道:“我们快走了,麻烦飞哥再等一会儿吧。” “五分钟啊!”侯飞说,“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啊,我在外面等着。” 侯飞卷了两人到了屋外。吕正波说:“行啊,现在混得。” “一般一般。”侯飞谦虚道,“那一帮破鸡巴玩艺,就勾引小女孩有一套。” “像个流氓!”韩璐送给侯飞一个白眼。 “是吧,流氓的厉害!我和你说,韩璐,这帮玩艺早晚得收拾。”侯飞朝窗内瞟了一眼。 “我说你!”韩璐又一个白眼送过去。 “哦,我……”侯飞噎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屋内挨踢的那小子要走了,他拼命地朝侯飞招起手来。 侯飞复又带两人进去,问那小子:“走了?” “走了。” “晚上小心点儿啊!小心警察查房。”侯飞笑嘻嘻地冲刚要出门的那对情侣喊。 韩璐和吕正波就在刚才那个位子并排坐下,侯飞坐了吕正波对面。 “我发现你们男的好像都不怎么喜欢吃这种东西呢?”韩璐说。 “谁说的?那是他们不愿意花钱!”侯飞脱口而出,“谁不爱吃?” 韩璐看看吕正波,吕正波漫不经心地翻来覆去叠着一张餐巾纸,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们间的谈话。 “没有谁,我随便说的。”韩璐从鼻子里发出声音。 “哈哈。”侯飞似乎明白了,“今天你们不用给我面子,想吃什么尽管吃。打肿脸充胖子我也一定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给我少弄点儿就行了。我不饿,今天中午那么多东西都让我吃了。”吕正波说。 “还是正波可怜我!”侯飞笑道,“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要饭’去!” “滚!”韩璐嗔道。 “怎么了?生气了?”侯飞离开后,韩璐看吕正波不说话,问道。 “没有啊!”吕正波觉得韩璐问得有些莫名奇妙,“我生什么气?” “没有就好。笑笑。”韩璐把手放到吕正波脸上。 吕正波别扭地撇撇嘴,低下了头。 侯飞回来的时候手里端了个托盘,上面鸡翅鸡腿薯条一大堆。“当啷”一下,托盘落在韩璐吕正波面前。“喝点儿什么?”侯飞问道。 “我要咖啡。”韩璐说。 “你呢?”侯飞问吕正波。 “随便。”吕正波答。 “他大哥啦!随便是什么玩艺?”侯飞无奈道,“我吃饭最怕有人要‘随便’吃了。要大便有,要‘随便’可没有。” “和你一样吧。”吕正波用指甲划着桌子上的花纹。 “那就可乐吧。”侯飞看着吕正波的表情发笑,“我喝可乐。” “行!” 一会儿两筒加冰可乐和一杯咖啡来了,侯飞喘口气坐下说:“先吃着,不够再吱声。”“够啦。”韩璐笑道,“你也别这会儿装潇洒,晚上回去抱着被窝哭的时候没人管你。” “你把我看成——”侯飞停了停,说,“其实我现在就想哭了。” 韩璐用餐巾小心翼翼地拈起一只鸡翅送到嘴边,说:“想哭回去再哭,别让我看到,影响食欲。我饿了,我要先吃了。” “快吃,快吃。”侯飞笑道,“一会儿再扯蛋。” 吕正波笑笑,说:“其实我就是不大喜欢吃这些东西。那些你们吃,我吃薯条就可以了。” “谁还不是,这些也都是扯蛋了。现在禽流感这么厉害,谁知道这鸡有没有毛病?”侯飞边啃鸡大腿边说,“哪有咱们家炖上一锅羊肉吃着爽呢!” “是啊,中国的钱都让这帮外国人挣去了。”吕正波也有所感慨。 “他妈的还这么多穷讲究……”侯飞说,“我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是大一时候,一块来的也算是我大学时代的第一任女朋友吧。一进来,我看到里面静悄悄的有些不适应,我点了支烟。没抽两分钟就有一个太监模样的男人走过来,他让我把烟掐掉。我说你们这儿也没有什么‘禁止吸烟’之类的牌子为什么不让我吸烟。太监说这是国外的东西,没有必要写那些东西。他又说:”写上外国话你看的懂啊?‘我当时就火了,老子怎么说也是外国语大学的,连个’禁止吸烟‘也看不懂了?要不是那女的拉着我,我当时就把那家伙脑袋打烂了!“ “那次可真是丢人透了。”侯飞接着说,“还没等鸡翅上来我就把可乐喝光了。她端着鸡翅过来,你们猜我正在干什么?……猜不出来吧,我在‘嘎嘎’地吃可乐里的冰,吃的还很高兴。你们是没看到她当时看我的那个表情,真是又无奈又搞笑。” “出来以后她告诉我,吃西餐的时候吃可乐里的冰是最丢人的事了。我当时还纳闷怎么周围那帮老娘们怎么老盯着我笑,我还以为她们看我长得帅爱上我了。”侯飞终于说完了。 韩璐大笑,笑得面目全非,说:“怎么样?后来那女孩肯定不要你了吧?” “她不要我?”侯飞笑道,“她倒是挺想让我要她的,可我每次一看到那头崇洋媚外的红毛就反胃。一见我就说那句连日本人都听不懂的日语,‘哇他西哇阿依阿那他’,每次听了,都有一种揍她的冲动。” “‘哇他西哇——’什么意思?”侯飞说得太快吕正波不能很好的复述下来。 “你问韩璐——就是她平时和你说最多的。”侯飞笑。 “你快闭上你那张乌鸦嘴!我才没说过呢。”韩璐俏皮地瞪了侯飞一眼,“别把每个人都看成和你一样没有品味。” “哈哈。”侯飞笑道,“对对,说日本话是很没品味的。难得你这么爱国。那你说什么?说‘亚流不流接变亚(注:俄语。)’?” “滚!”韩璐嗔道。 等在一隅的吕正波说话了:“你们少掉点儿文啊,别用自己的专业显摆。如果这么说,你们连砼里用多大石块都不知道。别欺负我不懂外国话!” “怎么欺负你了?”侯飞道,“你不是也会‘阿艾拉吾又’吗?我们都是大学生了,探讨一点儿学术问题总比瞎扯蛋有用吧。” 吕正波终于明白了刚才那通“鸟语”的意思了,说道:“看你们怎么也算是专业搞外语的,我考你们一个吧——比齐嘛都哈依拉太。” “什么什么?”侯飞和韩璐都瞪大了眼睛。 “比齐嘛都哈依拉太。”吕正波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次。 侯飞和韩璐嘴里叽哩咕噜地念叨着那句话陷入了沉思。侯飞苦思冥想毫无结果,鸡腿也不啃了,嘴里念念有词:“法语?不像。意大利?不是。德语……”他猛地说了一句:“不带蒙人的啊!” “谁蒙你了?不知道就承认,我告诉你。这不丢人,学无止境嘛。”吕正波心中得意万分。 “到底是什么了?告诉我吧!”韩璐放弃了思考。 “别说,别说,让我再想想。”侯飞急忙止住吕正波,显然他不想在一个门外汉面前折了。 “行了,我都不知道,你也别想了。”韩璐对侯飞说。 “什么叫你都不知道,我就不爱听这话。你是学习成绩比我强点儿,可要是猜他这下里巴语你未必比我强。”侯飞真是急了。 “什么下里巴语?你他妈日语都能随口说出来还有什么资格说别的语言是下里巴语!”吕正波很看不惯侯飞这种自以为是。 “不猜了不猜了,没意义!”侯飞又啃起了鸡腿。 “到底是什么了?快说,快说。”韩璐真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 “呵呵,去问你们老师吧。”吕正波故弄玄虚。 “说不说?”韩璐抓住吕正波的耳朵一使劲,吕正波马上就叫了起来。侯飞在一旁哈哈笑。 吕正波揉着耳朵说:“这是为了点儿什么呀?用这么大劲。我告诉你们吧!还有,侯飞你还说别人崇洋媚外呢,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一心只顾学习外国语了,连我们中国的语言都不知道……” “别扯那没用的!我那还不是为了考试,你以为我想学那些玩艺呀。”侯飞打断吕正波的话。 “蒙语!”吕正波终于开金口了,“意思和你那些亚流不流什么的差不多。” 侯飞恍然大悟,竖着大拇指叫道:“高,实在是高。我认输了。” 桌上一大堆食物消失了,除两只鸡翅其余的都让侯飞一扫而光,而吕正波为了保持晚节果然没动鸡一口,却吃了两大包薯条外加两大杯可乐。 “怎么样?饱了吗?”侯飞说道,“不够再说!” “我怕你不饱呢,你饱我们也饱了。”韩璐看着侯飞面前的鸡骨头说。 “饱了我们就走吧,你们明天还回家呢。买上车票了吗?”侯飞问。 “买了,我让我们宿舍人给捎上了。”韩璐挎起了小包。 三人刚走出洋鬼子的地盘,侯飞的手机响了。 “喂!”侯飞接起了电话,“什么?……在哪儿撞的?……和谁喝的?他妈不要命的玩艺儿,喝多少呢?……现在在哪儿?……听明白话不?我问是在哪儿抢救?……放屁!我不知道在医院啊,那还能在你家抢救?哪家医院?……好了好了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挂掉电话,侯飞又骂了一通,转过头对吕正波他们说:“我们宿舍的有个兄弟喝酒撞车了,我得赶快去一下,那儿没人。正波我可能晚上不回去,给你钥匙你睡觉的时候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侯飞把钥匙交给吕正波拦了辆出租车走了。吕正波望着出租车排出的一溜浓烟说:“想不到北京这地方也能出现这种事情,喝酒往死了喝。” “哪儿还不是一样的。”韩璐说,“我们走吧,不关我们的事。” 吕正波渐渐收回目光,又与韩璐并肩走进菁菁校园。 韩璐又带吕正波去了昨天去的那个花坛后。虽然地形复杂,但吕正波来过一回,这回可谓是轻车熟路,拐来拐去一点儿都不费劲。来到曾席地而坐的石阶。借着栅栏外的车灯,韩璐很轻易地发现了此地不是无人处。两具尸体一样的东西就像和面一样被揉作一团,上面还发出了哼哼唧唧的声音,全然不知两大活人立于身旁。 “快跑。”韩璐拉起吕正波又按原路返了回来。绕出花坛,到达一个安全地带后韩璐的笑声不止。 “刚才怎么了?那是两人么?”吕正波迷茫道。 “你说呢?傻瓜!”韩璐很没好气。 “他们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你想知道自己去问。”韩璐哭似的说,“我们的地盘被人抢了……” 吕正波抱紧了韩璐,说道:“哇他西阿依阿那他!” “讨厌!这么快就学会了?”韩璐嘟囔道,“不准说日语!我最讨厌日本人了。再说那根本不对,日本的‘我爱你’根本不是那么个说法。” “噢,亚流不流接变亚。”吕正波笑道,“你发没发现我是个天才?” “啊,天生的蠢材!当然是了。”韩璐手指堵住了吕正波伸过来的嘴,一字字地说,“比——齐嘛都,哈依拉太!你以为我不会啊?” 吕正波仰天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国的。” “怎么?你不爱?你要是不爱就马上从我面前滚蛋。” “不是我不爱,是我以为只有我一人爱呢。” 吕正波又伸前嘴去,韩璐笑着躲避。弱小的韩璐躲得终于没处躲了,闭上黑暗中的双眸接受了吕正波的侵犯。 韩璐的喘息变成了犹如病痛般的呻吟,她的手伸进了吕正波的t恤,抚摸着他强健的肌肉。 “正波,我不想离开你。” “小傻瓜,谁说你要离开我了?” “我一刻也不想离开你。” “……” “今晚和我在一块儿吧。” “和你在一块?我们去哪儿?就在这儿?”吕正波笑道,“像一对孤魂野鬼。” “不,我们找地方。”韩璐闪烁着晶莹的眼睛,“去校门口的旅馆!” 吕正波吻了吻韩璐的睫毛,说道:“我们还是省点儿钱吧!我们明天又要见面了,何况放假回家我们天天能见着。” “不行!”韩璐很坚定,眼睛里却似乎有了一丝泪光,“我就是要和你要一起!就今天!一刻也不离开。” “那我们去哪儿?”吕正波问。 “学校门口的地方多的是,你还怕没有我们呆的地方?” “好吧。我以前还没去过那种地方呢,今天也去见识见识。”吕正波无奈地说。 “现在就走吧,去晚了就没有房间了。你不知道学校门口的旅馆有多紧张,今天又是放假。”韩璐拉起吕正波就往外快走,泪水也被笑容吞没了。 出了校门向西徐行一百米,道路两侧的霓虹灯在争奇斗艳,都在拼了命的为主子招揽“旅客”。吕正波与韩璐徐行观察着每一家旅馆。 “就这家吧。”韩璐指着上面有“天天旅馆”牌子的一家店。 “我们就这样进去呀?”吕正波觉得有些腿软,“如果里面人问我们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我们怎么说?” “你傻啊!人家没事问你这些干什么?再说那还用问吗?这地方没有车站,除了学生还会有什么人。”韩璐取出二百块钱交给吕正波,“你先进去!问问还有没有空着的房间。” “我?”吕正波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自己去?” “你怎么了?什么事能把你吓成这样?快去!”韩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命令道。 吕正波攥了钱,说:“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干坏事了呢。”然后咳了几下,定定神径直向“天天”走去。 吕正波出来松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吓死我了!其实也没什么,那老板什么都不问要了定金就说让我们晚上过去就可以了。” “你以为我让你去虎穴了?”韩璐笑道,“走吧!” “走?去哪?”吕正波现在很难摸透韩璐的心思。 “买点儿吃的呀,你晚上吃那么少万一饿哭了怎么办?”韩璐说。 吕正波“哦”一声,跟着韩璐向超市走去。 从超市出来,吕正波手里被两大袋食品饮料所占领。韩璐一拍脑门想起了什么,她一转身又返回了超市,出来的时候手里卷出一团手纸。 “吃完那些东西连擦手的都没有。”韩璐对充满诧异的吕正波低头说。 二人左顾右探地进了“天天旅馆”。 “阿姨,我们住哪儿?”韩璐很有礼貌地对四十开外地胖女老板说。 “在楼上!”胖老板看了吕正波一眼说,“我带你们上去吧。” 第十五章 在胖老板的牵引下,韩璐和吕正波来到了预定好的二人间。这房间十平米大小,两张床占去了大半个空间,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看上去似乎一尘不染。床头的柜子上摆着一台八十年代的彩电,柜子里还残留着先辈们的雪糕包装纸和瓜子壳。这样简陋的房间实在让人想不出除了供“成人”睡觉和娱乐还能有别的用途。 胖老板作了让他们认识卫生间之类的必要的安排后问:“你们第一次来?” 吕正波和韩璐点头。 “你们办会员吗?”胖老板问吕正波道,“办了会员能省不少钱。” 吕正波摸摸脑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看着韩璐。 “以后再说吧。”韩璐忙敷衍。 胖老板使了个白眼走了。韩璐窃笑着轻轻关了门。吕正波靠在床沿,点燃一支烟狠吸一口,说道:“到底是大城市,什么都不一样。我原来以为只有网吧办会员呢,没想到这儿连旅馆都办。” 韩璐不说话,像兔子一样蹦到了吕正波身上,把吕正波扑了个仰面朝天。随着吕正波毫无防备地大叫,她又滚向一边。 “叫什么叫!就像我要强暴你似的。”韩璐假愠。 吕正波顽强地坐起来,扬扬夹着香烟的手说:“刚才差点儿烫了你!结果你没烫着,我的手指头快烧掉了。” 韩璐抓起吕正波的手,轻轻地吹着那根泛起红晕的手指,说道:“活该!谁让你在女士面前乱抽烟来着?还疼吗?” 吕正波随着韩璐嘴里的“嗖嗖”凉风心里一阵温暖,他顺势将韩璐反转过来压在身下。敦厚的嘴唇像是一只采蜜的蜂一样向鲜艳的花朵冲将上去。 “干什么?”韩璐小巧的手堵住吕正波的嘴,“你要干什么?请示过我了吗?” 吕正波笑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当时的笑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他坐起来,又燃起了刚才掐灭的烟,使劲吸了起来。 “生气了?”韩璐抚着吕正波的肩问。 “没有。” “那你怎么了?” “没事。”吕正波缓慢而又坚定地拂开了韩璐的手。 韩璐一头扎向枕头,怨女似的呜咽起来。吕正波默不做声,坚持与尼古丁作着斗争。本来很清静的小屋里顿时青烟弥漫,就像起了一层浓厚的雾,眼前一片模糊。 待到地上多了两个烟屁股时,吕正波叹口气,扭头看着韩璐,说:“别哭了!你哭什么?”韩璐猛地抬起头,盯着吕正波,泪水涟涟。 “别哭了!是我错了。”吕正波苦笑道,“我向你道歉还不行?”他伸手试图擦干韩璐脸上的泪水,却被一下子挡了回去。“别碰我!”韩璐噘着嘴怒道。 吕正波笑笑,把手又伸向了韩璐。 “你怎么就不懂开玩笑呢?”韩璐接受了吕正波的手,眼泪却顺着眼角留下两行。 “我——”吕正波着实感觉很尴尬,“我们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我?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包括刚才我也没有生气。只是……只是,我也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你说我们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就……”韩璐一口咬住了吕正波伸来的拭泪之手。 “哎哟!”吕正波疼得大叫,可韩璐还是咬定青山不放松任尔东西南北风。相持了大约半分钟,韩璐松开嘴,吕正波轻抚着手背上的一排牙印,说道:“这下解恨了吧!我的手今天这是招谁惹谁了?老是受你的虐待。” “哼!”韩璐泪已干的脸上显出几分得意,“这是轻的。看你以后还敢随随便便生气。” “那也不至于咬这么狠吧!何况我的肉也不好吃。” “是不好吃,又酸又臭的。”韩璐终于露了笑脸,“比起酱猪蹄来难啃多了。” “好了,你不哭就行。哪怕再咬一口。”吕正波将另一只手伸向韩璐嘴边。韩璐就像一只狼狗扑咬天上掉下的骨头一样探头张嘴,吕正波眼疾手快收回手,韩璐扑了个空。韩璐气得哇哇大叫,吕正波高兴得哈哈大笑。韩璐上去对准吕正波胸膛又是一顿小拳,打完之后又像个孩子似的卧在吕正波怀里。 “正波,你觉得我是不是太不懂事、太韧性了?”韩璐喃喃地说。 “没有,真没有。”吕正波笑道,“即使你就是那样我也喜欢,两人如果在一起就像两块笨牛肉那才没意思呢。” “和我想的一样。不过,你有时候的确很像一块儿笨牛肉。” 吕正波呵呵笑:“笨牛肉就笨牛肉。不过你以后不能再哭了啊!” “不哭了。”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再哭了!” “真不哭了。” “就是我不要你也不许哭!” “你敢!”韩璐抬头盯着吕正波,威胁道。不过一副女强人的神态马上又暗淡了下来,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也不会哭了,再也不会哭了,再也没机会哭了。因为我死了——心死了,人也跟着死了。” 吕正波抱着韩璐,就像一个在战场中抱着死去的战友的猛士,发誓为他报仇一样坚定地说:“璐璐,我发誓我今后只爱你一个。我也不相信发誓,可我现在除了誓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你了解我的心。” “鬼才相信。”“唉!”吕正波的庄重被韩璐一言打破,“你总不把我的真话当真话。”吕正波透过窗户望着外面,远外一座更高的尖顶建筑闪烁着苍白的光,灯光照着周围一些钢筋一样的东西在为夜而舞。一架飞机冒着青烟划破夜空,与尖顶建筑交相辉映,虽听不到却似乎可以看到噪声响彻云霄。 韩璐抬起头,双手捧着吕正波的两颊,长长的睫毛闪动着,她说:“我也一样,今生今世只爱你一人。” 吕正波抱着韩璐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可我总是害怕……我也不知道怕什么。”韩璐贴近了吕正波的脸,“我害怕会失去你,害怕你又爱上别人,不要我了。” “不会的,小傻瓜。”吕正波双目紧紧盯着韩璐说,“我们要对自己和对方都有信心!” 韩璐吻了吕正波的嘴,一点一点地,啄木鸟啄老枯树一般,不同的是这颗老枯树也在尽情地配合着啄木鸟或是治病或是搞别的什么的来犯。 “正波,让我属于你吧。”韩璐舔着残留着吕正波唾沫的嘴唇,低下了头,“就在今晚……” 吕正波紧张片刻刚要张口却又被韩璐打断了:“正波,我爱你!我要将我的全部都交给你,这样即使你什么时候决定要离开我了,我也不会怪你。因为我的第一次给了我最爱的人……我无怨无悔。” “璐璐,你听我说。”吕正波正经得像个小学老师,“你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但是我可以肯定我们如果这样做了会让我们今后陷入深深的苦恼与自责。不仅是你,连我也会。如果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也知道世事的变化难以预测。我们因为种种原因不在一起,那我们今后还见不见面?还怎么见面?你可以想一想,如果我们见面会是一个什么情景,会有多么尴尬!我们即使不在一起了,我想你也不愿意我们成为敌人吧。” “别说了!”韩璐从吕正波抱紧的手中挣脱出来,“我是对自己没信心吗?那你呢?你刚才的那番话恰恰体现了你的信心不足。你如果以后一定娶我,哪会来那么多‘如果’?哪来那么多‘万一’?你那么说的意思是你随时会离开我、抛弃我,你不想承担责任,你是个懦夫!你刚才说的都是谎言——谎言!” 吕正波眉头一皱,仿佛面部肌肉抽搐一般,他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理解我。也许我的某些话是有些出入,但……随你怎么想吧。只要你认真想想,你就会发现我的每一句话都是为我们今后考虑的,尤其是为你,为你的将来考虑的。” “为我?哼!”韩璐转过身去,背对着吕正波半是嘲笑地“哼”了一声,“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吕正波撇嘴一笑:“谢谢倒不必了,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 “想你的话?你以为你说的是名言还是警句?纯粹歪理邪说为自己今后的解脱找足了借口!” “好吧,就算是歪理邪说,那你也考虑考虑,终归是有好处的。”吕正波打个哈欠说,“我们睡吧,明天还得回家呢。你睡哪张床?” 韩璐没听到似的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直到吕正波拉住了她的手。 “别碰我!”韩璐甩开吕正波,双手交叉抱于胸前,“你如果是圣人就再以后也别碰我!” “好好,我是圣人!”吕正波苦笑道,“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行了吧。懦夫也好,圣人也好。我们今天先睡觉吧,明天——” “别明天明天的,明天你走,我不回家。”韩璐说。 “你不回家?”吕正波道,“你不回家干什么?” “我干什么还用和你请示吗?你以为你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韩璐的姿势一成不变,“我去找男朋友!我就不信我这几天找不到。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我!” 吕正波看着韩璐“嘿嘿”一笑,伸手上去在韩璐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说道:“能找到吗?我看除了我要你没人再要你了。” “别动我!”韩璐喊。她对吕正波的举动生气异常,双手一摊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又无奈地噘着小嘴恢复了原形。 吕正波哈哈大笑,随着一句“我就要碰你”便扑了过去,将韩璐结结实实地压在了身下。韩璐的挣扎在吕正波庞大的身躯面前显得软弱无力,面对吕正波锥子一样的舌头,她只有紧闭着嘴以示反抗,而这样却又显得是么力不从心,仿佛一个饥饿的人正在承受着面包的攻击。吕正波的舌头游弋在韩璐的脸庞,慢慢又转移到了颈部。韩璐的头高昂着,发出急促的呻吟声,仿佛生产一般。吕正波的手伸进了韩璐的t恤,在韩璐的密切配合下笨拙地拨开了胸罩的挂钩,揉搓着乳房。韩璐小巧的乳头像一只小鸽子嘴似的啄着吕正波的手心,他感觉到下体欲火中烧的膨胀,下意识地松了腰带。吕正波把韩璐的t恤脱了下来,迄今为止继小苏老师的第二个光滑的女性上体一丝不挂地展现在吕正波面前,他拦腰抱住吸尘器一样的嘴扫荡着韩璐直接与外界接触的身体每一个角落。韩璐将手顺着吕正波的腹肌滑下,试图去接触在少女心目中一直都是迷一样的男人的根。 “别动!下面是魔鬼。”吕正波佯装发怒。 韩璐美丽的脸庞泛起朝霞般的红晕,又有一种新娘子似的喜悦与羞涩,而手却一刻不停地向下滑…… 吕正波没有了动作,他看着这个将要成为他妻子的幸福的面容,心中思绪万千。中华五千年的道德与伦理观念蓦地袭来,在他的灵魂中来回萦绕。少女坚挺的乳房带着微红的乳晕在吕正波的眼前呈现出丑恶。沉重地呼吸声让他想起小苏老师如饥似渴,母狼般狰狞的面目。平时看到的那个清纯女孩的形象顾时在吕正波的脑海中被击打得支离破碎,像一面掉向水磨石地板的镜子。吕正波现在觉得他身下压的不是他爱的人,只是一具单一的、赤裸的女性的身体。 “璐璐,不行!我们不能这样,我们的路还长。”吕正波将韩璐的手拔萝卜一样从自己的腰间拔出来,就像地下革命者为了正义拔出了驳壳枪一样,“小璐,你听我说。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会等到那一天的,我们会结婚。大学一毕业我就来北京找你,然后我们结婚……” 韩璐被吕正波的举动怔住了,双手握拳抵着下巴,像一个被母亲遗弃的小孩一样泪水涟涟一句话也不说。 “我一定会娶你的,璐璐,我们现在不能这样。”吕正波爬起来将被韩璐拉得不像样的上衣稍作了一下整理,“我们应该把最美好的时刻留在最幸福的日子,留在你踏上红地毯的那一天。我们睡觉吧,我去另一张床。”吕正波站起来紧紧腰带,闭了灯走向另一张床。 窗外的景物没有变,依然是尖顶建筑映衬着几个钢筋般的细条,却再也没有飞机飞过。黑暗中的韩璐忽地把被子拉起盖住了头悄无声息地抽泣,她的脑袋里乱哄哄的,难以入睡。不知什么时候,韩璐渐渐才模糊过去,守着空床,又度过了一个怀春少女寂寞的夜。——她最爱的人就近在咫尺。 太阳在北京升起来了,和世界任何一个地方升起来一样,今天不会改变,今后也不会变,任由其它万物都要变化。阳光透过旅馆的小窗,洒在床上两个孤独的人儿身上。被阳光照耀的地方灰尘显得尤其多,像一条用刀切过的柱子倾斜着从地板伸向窗外。 “昨天生气了?”吕正波问睁开眼睛的韩璐。 “昨天?”韩璐像是忘记了一般,表情轻松得厉害,“我生什么气?没有,没生气。” “真没生气?”吕正波笑着说,“没生气就笑一笑。”韩璐冲他笑了一下,笑得非常自然,一点都不像做作。“我昨天躺着想过你的话了。你说的对,我们要走的路还长,我们都要坚持下去。”韩璐说道。 “哦。”吕正波笑道,“明白我说的就行,可千万不能搞个人崇拜啊!” “去!”韩璐仰头看着他,“真把自己当圣人了。” 吕正波抱过韩璐搂在怀里,韩璐乖顺地像只小羊羔。吕正波像一个哲人凝视着前方的墙壁,意味深长地说:“我爱你!” 韩璐拍拍吕正波的背,用发蔫的花一样的声音说道:“知道啦!我也爱你。”吕正波跳舞般抱着韩璐摇摆起来,把她逗得哈哈笑,沉浸在幸福和喜悦中。 走出旅馆,韩璐给她们宿舍打了电话,问票买到了吗,回答说买到了。吕正波听到电话里问“昨天去哪儿了?老实交待。”随着这个声音传出来的是一个女孩不怀好意的笑。 韩璐跑回宿舍取了火车票,离开车还有两个小时。韩璐问:“我们现在去哪儿?”吕正波答:“去车站吧,万一误了车恐怕真要客死他乡了。” 坐公交车行至车站,里面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吕正波说:“这些人也不知道去哪儿?就像我这样的半年坐一次火车,可每次坐总是这么多人。” 韩璐解释道:“其实每一个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中国人多就体现在火车站了。” 二人来到候车大厅,大厅里坐着的、站着的、躺着的,千姿百态。看报纸的、嗑瓜子的、聊天的,应有尽有,充分展现着人类百变的姿势。吕正波找个座位坐下,韩璐抱着他的胳膊小鸟依人般依偎在他身旁。 “你说你毕业以后可能来北京吗?”韩璐问。 “可能!”吕正波闪烁的言辞充满坚定,“我们学校,我们专业每年大约百分之三十能来京,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四语得过六级,最起码也得过四级。我的英语——”一说到英语吕正波的脸就扭曲起来。 “那你就不能好好学学英语呀?我给你下任务了啊,下学期过四级!大三下学期过六级!就这么定了,只要努力没有办不到的事。”韩璐说,“我相信你。” “你也知道我的英语。我的英语要是能上去,我也不至于考那么个破学校。”吕正波很为难。 “那你的意思就是不来了?不和我在一起了?” “没有,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也想过六级呀。”吕正波苦笑,“好吧,我努力,一定得把四级过了。” 韩璐又把吕正波的手臂往紧抓了抓,说道:“如果毕业你来不了北京我就去找你,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想甩也甩不掉。” 吕正波伸出一只手来,把依偎着的韩璐抱紧。 大厅里人来人往。 吕正波目视前方,突然愤世嫉俗地说:“我觉得中国的教育就是变态!你说我们有汉语为什么还要逼着每一个人学英语?不论走到哪儿都要用英语限制你。我想如果把每一个中国人的英语水平都培养成美国水平,那还有什么意思?那还叫中国人吗?想当年日本鬼子来的时候免费教中国人学日语,人们都不学。你看现在呢?就像你们,花钱学,学不好还不让毕业。” “别给我讲大道理!”韩璐说,“那是人家的事,你的事就是过六级。再说我们国家发展能离开英语吗?我们总不能像以往一样闭关锁国不和外界接触吧,和外界接触你不懂外语怎么行?我们国家现在又wto又奥运的,你说就假如你不懂外语,就算你不出国,来个外国人你连一句话也对不上那怎么行?” “凭什么他们来我们国家还得让我们学说他们的语言?我们出国外国人也学汉语吗?再说你不懂汉语你来中国干什么?就像我不懂英语我也不打算出国。”吕正波激动起来,“中国人崇洋媚外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头发有点儿黄还带着点儿波浪,我们中国人到外国是什么样的?都得打工做苦力。他们来我们这儿呢?都是大把大把地赚钱。为什么呀?难道外国人就比我们尊贵吗?一大帮玩艺儿学的外语稀松,找外国人说话怕听不懂,就能在本民族的兄弟们身上练练,叽哩哇啦的狂显摆。就像侯飞说的那女的,遇上我我肯定也想揍她!” “你的意思是我们中国人就不要学外语了?” “不是那回事。我觉得外语还是应该学的,但你总不能逼着让人学吧!我认为那玩意儿就好比唱歌跳舞,你有兴趣就学,就像你们。当然没兴趣不学也没关系。不是还有专业吗?就像你们。如果偶尔和外国人有什么事打打交道,不是有翻译吗?就像你们。可为什么硬让我们必须都学呢?难道中国与世界接轨就得每个人都得精通外语?那别国家的人和世界接轨,怎么不学汉语?” “不是翻译不翻译的事儿。每个国家,每种文化有时候是翻译不清的。” “我们只是简单的对话,为什么要弄清楚它的文化?如果有人想弄清楚,那么让他自己去学好了,为什么要逼着每一个人都学?” “好啦!别感慨啦。”韩璐没话了,止住吕正波的长篇大论,“这些都不是你管的,你也管不了。你过了六级就对了。” 吕正波刚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他也觉得越扯越远了。是啊,形势就是这样,他区区一个吕正波,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大学生能怎么样,说再多也是磨磨嘴皮子过过嘴瘾。 “走吧,排队检票了。”韩璐提醒正在沉思中的吕正波。吕正波挎着包拉着韩璐挤进队伍,慢慢往前挪。检票员阿姨机械而又极其不耐烦的做着同一个动作,仿佛对面的每一个人都欠她钱不还似的板着脸孔。吕正波挪到检票窗口的一刹那,人好像突然多了起来,他紧紧攥着韩璐的手力求不被分开。吕正波刚把票递给阿姨就被人流往前拥了一大截,撞到了一个正往包里放票的俄罗斯姑娘身上。吕正波忙说“对不起”。不知道那姑娘听懂没有就笑着冲他点头,意思是“没关系”。旁边的检票员阿姨目睹了这一状况,就像自己的孩子受欺负了一样怒骂道:“挤什么挤?没素质!不懂给外国人让一让啊?还大学生呢,就这样也能上大学?”说完,还吕正波票的时候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吕正波刚要说什么就被韩璐一把推进向前去。到了人流疏散不太拥挤的地段,吕正波破天荒地骂出了生平在韩璐面前的第一个脏字——操! 好不容易挤上车厢,吕正波和韩璐终于在踩别人和被别人踩的恶劣条件下坐到了自己的位置。十个小时的火车或坐或睡,除了去卫生间韩璐都是在吕正波的怀里度过的。从火车上下来的每个人都像是刑满释放的犯人一样长长舒了一口气,面对耀眼的阳光又重新对生活树立起了坚强的信心。 吕正波把韩璐送回家,然后就在韩璐家门口分道扬镳了。回到家中,在吕正波收拾带回东西的时候,“铛啷”一声,一个金属硬片从包里掉到了地上。吕正波一看,差点儿厥倒过去,那是侯飞的宿舍门钥匙。由于走得匆忙,竟然把这事给忘了。用一句俗语来形容当时的吕正波是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他一边责备着自己一边给侯飞发短信。侯飞回短信了,他倒是不介意,说再配一把就可以了,那把让韩璐来的时候给捎来就得了。侯飞的宽慰并不能停止吕正波的自责,有时候一次小的失误能让一个人深深地陷入自责,甚至忏悔。仿佛玛蒂尔德丢掉了朋友的那串项链,朋友无所谓,她却辛苦十年熬到白发为还债。这也许是一个人的虚荣,但更多的是吕正波在北京已经麻烦了侯飞,他不想欠一个本来不想欠的人更多。因为欠下了终归是要还的,虽然吕正波不害怕还别人什么,可他还是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 回到家的日子和在学校里比起来简直就像是从天堂里掉进了地狱,倒不是因为苦难,而是因为无聊。正如有位名人说过,人在无聊的时候感到最累。吕正波现在真正感到了无聊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比饱受满清的十大酷刑还要难挨。 大学生正是到了学会花钱还没有学会赚钱的时候,吕正波自然不能要求父母给他提供就像别的大学生那样外出旅游的经费,他不忍心那样。每年的学费他都觉得是欠了父母的,更别说其它花销。吕正波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吕正波每天的生活是日落而息,日出依然在息,大半年没睡过觉似的夏眠。偶尔睡不着觉的时候,一本或言情或武侠的小说基本构成了吕正波暑假生活的全部。 和韩璐外出自然是吕正波无聊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事,但是在这个大农村一样的小城市两人实在是没有一个有意义的地方可去,所以他们呆着也“有聊”不到哪儿去。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候杨建的一个电话。 第十六章 大约上午十点时分,吕正波刚从被窝里爬起来电话响了,他以为是工作中的母亲打电话回来催他起床的。 吕正波接起电话,杨建天生宏亮的嗓子吼了起来:“你他妈怎么还在家呢?快来学校吧。我出事了,赶快帮忙救命吧!” 吕正波对杨建的话感到有些莫名奇妙,他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你在哪儿呢?” “别问什么事了,你快来吧,来就知道了。”杨建不想多说,“我刚下火车,还没去学校呢。” “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心急火燎的,到底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当然是大事了。你快来吧,明天就来,帮我出出主意。”杨建很激动,然后又自语道,“我他妈怎么就碰上个这事,想也想不到。” “明天怎么行!快开学了,有什么事开学去再说吧!” 杨建那边沉默了片刻,“叭”压掉了电话。 吕正波抓着嘟嘟响的电话骂道:“他妈你能出什么事!一惊一乍的。”这件事被他抛在了脑后。 一日如一月地熬过了假期的最后几天,吕正波迫不及待地踏上了求学的列车。要说大学生与小学生的最大区别就是:小学生总是盼放假怕开学,而大学生是盼开学怕放假。 吕正波风尘仆仆地回到小屋时,杨建坐在椅子上吸烟,郝娟则蹲在一旁发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吕正波笑着问,然后看看郝娟,“郝娟也这么早就来了!” 杨建没有说话,只顾咬着过滤嘴猛抽烟。郝娟站了起来,问候吕正波道:“刚下火车啊,车上人多吧!” “多。也不太多。”吕正波盯着奇怪的杨建说。 “你们聊吧,我该回学校了。”郝娟红着脸说。 吕正波刚要挽留,郝娟已经出门去了。以前一概是只要有郝娟在就没有吕正波呆的地方,所以这个习惯慢慢演变成了传统。今天郝娟却先于吕正波夺门而去,这让吕正波感觉有些受宠若惊。 “怎么了?”吕正波从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香烟叼在嘴里,并用一个带火石的打火机哧哧打火。 “中奖了,我他妈中奖了。”杨建说。 “中奖?”吕正波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中多少啊?不会是五百万吧。”杨建大二刚开学的时候学会了买彩票,月月买期期买,幻想中那最高奖——五百万。真他妈的功夫不负有心人,现在终于中了。吕正波想。 “那是好事儿啊,你现在怎么?就像是亏了钱似的。”吕正波说。 “可不就亏钱了嘛。”杨建说,“你他妈怎么连这话也听不懂?” “……”吕正波真是不懂。 “怀孕了。”杨建喷出一口烟,“郝娟怀孕了!” “什么?”吕正波手里的打火机掉到地上。 “你没听清?”杨建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冷静的,“郝娟怀孕了。” “哦,那你怎么办?”吕正波急躁起来。他忘记了打火机已掉在地上,嘴里叼着烟满身搜寻火种。无功而返,他把烟从嘴里揪出摔在桌上。 “怎么办?当然是做了。你还想让生下来啊?”杨建表情依旧。 “屁话!”吕正波声音提高了许多,“我是问你做了没有、什么时候做?” “不知道。过几天看吧。” “你他妈的真是潇洒。”吕正波叹口气说道,“唉!好好一个女孩让你糟蹋的——” “扯蛋!你也这么说?”杨建丢掉烟头,“两个人的事怎么就赖我一个人?” 吕正波嘴张了张,觉得发生这事儿,杨建都不急,自己着急着实有些多余。他摆摆手笑道:“这是你们的事,爱怎么就怎么吧。我他妈跟着扯什么蛋!”说完起身回卧室去了。 吕正波躺在床上,火车上的疲惫被刚才杨建的话惊地无影无踪。大学生怀孕,吕正波虽说以前也经常听说,但是这事真正发生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依然感到震撼。 杨建来到吕正波的身边坐下,喃喃地说:“正波,帮我想想吧。我该怎么办?你知道我以前可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的事。虽说以前想到过,也没觉有多么害怕,可是一发生——哎!那天郝娟给我打电话说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懵了。” “我碰到过?”吕正波反问。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好好连医院也没去过,他妈挂号什么的我懂都不懂。再说你说这事问人也不好问,人家一看两小孩……真他妈丢人。”杨建说起话来变得断断续续。 “现在知道害羞了?怎么快乐的时候就不多想想?” “你别挖苦我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赶快帮我想想办法吧。”杨建真急了。 吕正波盘腿坐起,低头想了一会儿说:“我真的不清楚。刘洋来了吗?把他叫来问问吧!” “问他?”杨建说,“那几天你没来我也想过问他,可我又一想他不是说小如不能生育吗?问他也是白问,他没有实战经验。” “我知道!那也是多一个人多一个主意呀。再说,不一定他还去过呢!” “那你帮我打电话吧。”杨建说。 吕正波给刘洋打电话让他赶快来,说有要紧的事要商量。刘洋来到。杨建把郝娟的事又陈述了一番。 “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呢?就这,屁大个事,做了不就得了。”刘洋无所谓地笑道。 杨建一听感觉有戏,他满脸堆笑扔给刘洋一支烟说道:“我也知道不是他妈的什么大事。可是,可是我正经连个像样些的医院也没去过……你也知道,农村人有个小病小灾的谁去医院。” “那郝娟呢?她也没去过?”刘洋问。 “她?她他妈的都赖我,事儿一发生一骨脑都推我身了。”杨建提高嗓门以显心中不平,“有时候我真怀疑她肚子里那种是不是我的。” “你他妈的也真不是人!什么念头都能冒出来。”听杨建如此说,吕正波很生气。 刘洋用夹着香烟的手指在空中一挥,一道青烟画出一条美丽的弧线,笑道:“杨建你不能这么想。有这事了不是你的你也得负责,谁让你安全工作做的不好呢。哈哈。” 吕正波突然想起了他走的前一天看到的那一串避孕套,问:“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了?” “就放假那天,你还在那天晚上。以后我就碰也没碰过她——我回家了。” “我看见不是还有套吗?” “那才几个呀?”杨建愁得有些不耐烦了,“那几个中午就用完了……” 吕正波被杨建的实力惊得目瞪口呆,虽然他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对人体的极限与能力他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到晚上才发现忘买了,所以就……”杨建长叹一声,“哎!第二天计算了一下日子,刚好过了安全期——” “那你怎么没用‘流婷’?”刘洋问。 “刘婷是谁?干什么的?”杨建对刘洋的话很不理解,哭一样地说,“这事发生了,就算李婷来了也不好使啊!” “我说的是药——避孕药!”对于杨建的无知刘洋露出了鄙夷的神色,“就是那种吃了以后七十二小时都管用的……你没听说过?” 杨建看着刘洋像个明白人儿似的解释,明白了他所说的,大笑起来:“你用过吗?那叫‘流婷’啊?” 杨建的话刺痛了刘洋。刘洋瞅了他一眼便低下了头,说道:“我没用过!我错了吗?不是七十二小时?那是——” 杨建想到了小如的事情,看着刘洋受伤似的表情忙作着解释:“不是用过没用过的问题。那叫‘毓婷’!看来你真是没用过。” “每字加半个流念‘毓’?”刘洋向杨建投去了一副求知若渴的眼神,“我还一直以为念‘流’呢。” “不信你可以回去查查《新华字典》。”杨建笑了,“你的小学语文是数学老师教的吧!” “扯什么蛋。”刘洋也笑了,“我小学老师没教过那个字。你们老师教过?怪不得你能力怎么强,你其实不应该来这里,你当初就应该去考个炮兵学院。” 每字加上半个流,吕正波在脑海中拼接着这个神奇、冷僻、似曾相识的字。他想起来了,那天在小苏老师的包里发现的药盒上面就印着这两个字,看来她果然是预谋已久的。想到这里,吕正波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感觉瑟瑟凉风穿膛而过。 “别扯没用的了。”杨建强力止住刘洋那种罕见的、独特的大笑,“帮我想想怎么办吧,到底是怎么个过程了?” “我也没去过大医院。”刘洋说,“农村来的人那去过那种地方!去的时候应该先挂号吧。做人流应该挂妇产科吧——” “什么妇产科!她是去人流,不是生产!”杨建对刘洋失去了信心。 “不是妇产科?”刘洋托着脑袋苦思冥想,就像正在做着一道微积分题,自言自语道,“那挂什么?生殖科?不对,那是治不孕不育的。泌尿科?不对,那是检查性病的。” “不懂就别想了。”杨建打断了刘洋的思路,“生殖泌尿都出来了,一会儿指不定会是什么呢。快直接送太平房吧!” 刘洋确实是个门外汉,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了:“我不明白了,你再问问做过的人吧。共产党弄的玩艺儿就是繁琐,要我说弄什么挂号、科不科的,看什么病去什么地方多方便。不管怎么样,尽快去做吧,这东西多推一天就危险一天。”刘洋最后一句话说得还比较有价值。 “他妈的屁也不知道,白白学了一个生字走了。”杨建看着刘洋拍紧的门骂道。 “怎么办?”吕正波问。 “谁他妈能知道怎么办?”杨建急得生起气来,“把老子逼急了,老子一推三六五,管她什么样呢,那疙瘩也不长在我身上。” “放屁!你敢?你信不信如果你真那样……”吕正波向窗外望了望,说道,“虽然这只是个二楼,但我一样把你扔下去——最起码和你断交。” 杨建呵呵一笑:“可能吗?我倒是想呢,可这可能吗?万一郝娟有个好歹,那我还怎么做人?再说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一个dna弄出来,我还能活吗?” “够呛!你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吕正波斜眼看杨建。 毒辣的大阳不计后果地烤着它所能涉及到的每一点。青色的柏油路面仿佛要流走一般,人走上去感觉软绵绵的。学样门口是太阳伞云集的地方,每朵磨菇样的伞下都散发出煎炒烧烤风格迥异的气味。 夏季,一个胆大开放的季节,一个破烂的大学唯有在这个季节才能展现出一份美来。每位大学女生都穿得跟夏娃似的,无论美丑都展现着那道独特的风韵,吸引着每一个与之擦肩而过的年轻老师与学生。烦闷的杨建穿梭在外国语学院、人文学院等女生泛滥的地带,想着这个年龄本不应该想、而又不想不行的问题。一个穿着能勉强包住屁股的超短牛仔裤的女孩从杨建面前闪过,杨建观察其背影好长一段时间。 “嗨,曲莹!”杨建喊。 被叫做曲莹的女孩转过头来,看着杨建先是一愣,然后翩翩向杨建扭来:“啊!杨建?” “是啊,我还以为你不认识我了呢。”杨建笑成一堆。 “那哪能呢?你怎么……你也在这儿?”曲莹摇头晃脑四面八方指了一下,泛指这个学校。 “是啊,没见过吧。”杨建说,“要说这学校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一个学校的竟然两年见不着。” “是吧。你大几了?也大三?”曲莹他乡遇故知固然惊喜。 “大三。其实有好几次我都遇到过你,可是不敢认。再说你变这么漂亮干吗?简直和小时候判若两人了。”杨建发出啧啧声,“你看我——我呢?变了吗?” “当然变了。都胡子拉茬的了。看着你我无论如何也和小学那个满脸鼻涕的小屁孩联系不到一块儿了。怪不得总见不到,见了也不认识。” 杨建用手捏了一下鼻子,腼腆地笑了:“我们别在这儿说了。站着怪别扭的,出去找个地方坐坐?” “坐坐,一定得坐坐!” 二人走出校门,掩鼻穿过“毒气带”,来到一家咖啡屋,挑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杨建嘻嘻哈哈地回忆起他们的童年时代,是怎么往曲莹的文具盒里放天牛了,怎么半道截着曲莹不让回家了,还是怎么玩过家家他份老公曲莹份老婆了。曲莹坐在对面时而帮着杨建回忆捡他遗漏的,时而鼻子一抽就说“你们那时候可真是一帮小流氓”。 “有男朋友了吗?”杨建问。 “有了,又没了。”曲莹答道,“有过好几个,现在没有了,现在也不怎么想有了。你看看咱学校那些男的,数量倒不少,不过尽剩些被别人挑剩下的残次品了。” “差不多点儿就行了。”杨建笑,“像我这么优秀的全世界也没几个。” 曲莹捏着喉咙作呕吐状,笑道:“算了吧你。真是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句话说的总算是让我找到了你年少时的影子。” “那你没有不空虚吗?空虚找我呀!”杨建说完觉得这句话很容易产生歧义,补充道,“我可以给你在我们学院里介绍一个。那么多男人,什么类型的都有。你一来我保证管挑管选,严格实行‘三包’政策。” “你省省吧,你看我到了嫁不出去的地步了吗?”曲莹问道,“你怎么不说说你?你呢?有女朋友了吗?” 杨建低头苦笑,小指勾了勾额前的长发,说道:“你看我的表情!看不出来?——没有女朋友能愁成这样?” 曲莹笑着把头扭了过去,故意不看杨建的表演:“切!我还不知道你?得了好处还卖乖。只是不知道哪个纯真女孩受苦了。” “瞧你说的。在你眼里我不是大色狼就是大流氓?”杨建四周环顾一圈,用特务接头似的声音说道,“这几天真出事了。我正愁得要死呢。” “什么事?”曲莹说,“不知道我能不能帮上忙?” 杨建抬眼看着曲娟,向上翻的眼球露出几分做出来的不屑:“你?我觉得你帮不上,即使帮上也不一定帮。” “说说,说说。”曲莹强烈的好奇心催促杨建道。 “唉。”杨建笑道,“去我那儿吧,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要说这事也许对你不算什么,可对我——我长这么大还没碰到过这事儿呢。” “少给我装,爱说不说。”曲莹急了,“我还不想知道呢。” 杨建站起身来,拍着曲莹裸露在外的肩膀,央求道:“走吧,去我那儿。我们再共同回忆一下那段无知的岁月、美好的时光。我在外面住,和一个未婚男人同居着。” 曲莹像个小姐似的耍起脾气,让杨建牵着走。 吕正波午睡起来,揉着迷松的眼睛走出卧室。看见杨建带着一个陌生的女孩进屋,心想这小子是不是真把郝娟一下甩掉,现在又从哪勾了个未谙世事的女孩了。气得两眼通红路见不平的吕正波刚要发作,杨建满脸堆笑介绍起来:“这是吕正波——就是我说的和我同居那个。”他又把头转向曲莹:“曲莹!歌曲的曲,萤火虫……不,晶莹的莹。我的小学同学,其实从穿开裆裤就认识啦。” 曲莹咬牙切齿从杨建后脊梁掐了一下,痛得他嗷嗷直叫。曲莹怒道:“谁和你穿开裆裤了?” “专家来了!”杨建指指曲莹对吕正波悄声说,搞得吕正波一头雾水。 “到你这儿了。什么事?说吧!”曲莹未经请坐就拉把椅子坐下说。杨建仰天长叹一声,把郝娟怀孕的事讲给了曲莹。 曲莹听后幸灾乐祸地大笑,笑得风韵全无,道:“看你那么神秘,我还以为天塌下来了呢。就这事啊?把你愁成这样?哈哈,这可不像你大流氓的作风啊!” “一会儿再笑,一会儿再笑。严肃点儿!”杨建被笑得脸面全无,“我和你谈正事儿呢。赶快给我指点迷津吧。” “指点?怎么指点?让我帮你进行胎教啊?” “再胡说小心我掐死你啊!”杨建威胁曲莹。 曲莹不笑了,倒不是怕杨建掐死。她看着心急如焚的杨建,突然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丝对同性的关怀和母性的慈悲,问道:“多长时间了?” 杨建掐指算了一下日子:“一个月多一点儿,不算晚吧?” “不算晚。我们宿舍那个去年流出来的时候都有鼻子有眼的了。” “有鼻子有眼还能流?”杨建发出疑问,这点儿常识他还是有的。 “我也没见过,据说是。反正很长时间了。”曲莹也觉得自己的话夸大事实了,又补充一句,“她男朋友是天津的,一直拖到放假才做的。” “你说就像我这……不,是她该怎么做?”杨建不想听她讲那些没用的。 “药流就行!如果想人流就去人流。”曲莹说得一丝不苟。 “怎么好?怎么便宜?” “没有好不好的。什么都得一分为二,不是吗?药流省事。人流安全一点儿。价钱差不多,都大约就是个二三百吧……你也真不是东西哎,这么大事发生了还想一毛不拔?”曲莹替同性鸣不平道,“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舒服的时候就顾自己爽,出事了就想脚底抹油。” “好了,别学观音菩萨了。到底该怎么办?不是钱的问题——” “我看还是人流吧。”曲莹最后下了结论,“药流流不干净,小心只生出来一个嘴来朝你吐吐沫。” 杨建不知道曲莹这话是不是开玩笑,就算开玩笑他也感到毛骨悚然。 “去哪家医院?”杨建问。 “其实有流也是个小手术,比割阑尾都简单。要么去大医院要么小医院,那种不大不小的医院最坑人了,我就——”曲莹几乎要脱口而出,她看看吕正波笑笑,吕正波正坐在一旁剪指甲,并不关心他们的谈话。“去大医院吧!大医院安全。”曲莹最后说。 杨建经过和曲莹的一番对话,感觉如释重负,他抬起头,长喘一口气,从窗户透进的阳光射入他的眼睛,他没有像往常那样觉得刺眼与烦躁,取而代之的是轻松和解脱。 “用不用让我把她叫来,你再对她耳提面命一番?”杨建问道。 “叫来也行。叫来过吧!让我看看她的眼镜到底得多厚。” “你怎么知道她近视?不太厚,也就是三四百度吧。”杨建说。 “才三四百度就能看上你?”曲莹说,“她没别的毛病吧。弱视?” “……” 一个电话过去,郝娟马上来到。 “她叫曲莹。”杨建向郝娟介绍。 曲莹见郝娟,笑容可掬地站起来跑到门口迎接,她拉着郝娟的手又返回坐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郝娟。”郝娟小女孩般答。 “刚才杨建说你要做妈妈了……”曲莹真是毫不忌言,搞得郝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曲莹见状,急忙补充道,“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们都是大学生了,发生这样的事理所当然、最正常不过了。” “你别和她那样说,她这人开不起玩笑。小心和你急!”杨建点支烟说道。 曲莹没有理会杨建,拍着郝娟腿继续说着:“要说你能看上他真是委屈了,这么漂亮一个女孩。他呢?从小就是个大流氓!” 杨建笑,吐口烟说:“流氓什么玩艺?我也不是没给过你机会,谁让你不珍惜了。你忘记你曾经拉着鼻涕哭着闹着追我了?” “什么呀?那时候懂什么呀?那时候你懂爱情了?每天就知道带领一帮小流氓掀女生裙子。” “哎,不行,不行。”杨建谦逊得连连点头,“我也算是大器晚成。” 大医院果然大,一幢十层大楼矗立在中央,两翼挤着几个贴着个白色瓷砖的小房子,是供看车大爷和保安等人住的。乳白色的栅栏外柳树成荫,树下买水果保健品的生意兴隆。医院的大门被老弱病残孕者及其家属穿梭往来。背着的、搀着的、担着的、抬着的、举着的什么造型都有,人类淋漓尽致地发挥着身体的各项机能,也难怪就一个简单的做爱姿势就能生出三百六十招。 “怎么办?”走近医院,郝娟问杨建。 “还能怎么办,进去呗!” “我害怕!” 杨建火了,怒斥道:“害怕怎么办?不进去了?你如果说用不着就别进去,随便!” 郝娟哭了,哭的声音不大,但痛彻肺肝。 “别哭了,走吧,进去。不去也不是办法,这玩艺儿谁的就是谁的,我想替你挨一刀都不行。”杨建哄道。 “我真的很害怕!”郝娟哽咽着,“你先去吧,你进去安排好,什么时候开刀我什么时候去。” “要说你怎么什么事都怪我一个人?本来是两个人的事,你不去怎么行?我一个人进去人家还以为是我做呢。” “别说了,我去!”郝娟止住眼泪,昂首挺胸往里走,就像英勇就义的刘胡兰。“把泪擦干净!”挂号了,杨建在队伍中对郝娟说,“哭哭啼啼整个儿像个怨女,让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似的。” 一步一步往前挪,杨建站得腿发麻,好容易轮上他了。 “阿姨!我问一下,做人流该挂什么科?”杨建探头对着一个小窗口有礼貌地问。 “挂号三块!”小窗口答非所问。 “喏。”杨建正要说什么却结巴了。身不由己地递上三元钱,一张比卫生纸的纸质还要差的一个纸片飞了出来。 “阿姨,我们去哪——” “楼上!”小窗口极不耐烦,“下一位!” 杨建退出身子,小声骂道:“屁话!这是一楼,那办事的当然在楼上了。妈的,老子真想强奸你家全部女性!” “可能在二楼。”郝娟给杨建分析。到底是学文的,对中国语言的理解就是比学理的透彻。 杨建和郝娟进了电梯。说实话杨建还是第一次坐电梯,他没去过什么重要机关等部门所独有的大型建筑,甚至连像样些的大商场都没去过。学样也有楼房,可是不是每幢楼房都是有电梯的,电梯在高于六层的楼房里才必需安。学校深谙此道,所以在杨建从小学到大学的求学生涯里,所见到的学校的楼房从来没有出现过六层以上的。 电梯刚一起动,突然向上的加速度使杨建不自主地靠在墙壁上。还未等保持匀速运动,电梯又产生了向下的加速度,因为这上的只是二楼。这一上一下使杨建的脑袋阵阵眩晕。 杨建带着郝娟像两个没头苍蝇在迷宫一样的二楼瞎撞着,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妇科”的牌子。这间屋门敞着,一个穿白大褂稍显臃肿的中年妇女像皇帝批阅奏章似的在写着什么。杨建轻轻敲了敲门框,中年妇女抬起头说“请进”。 杨建进屋,把挂号给的那张纸片恭恭敬敬地放在桌上,指着说道:“大夫,这……” 中年妇女没说话笑着招呼过郝娟拉起她的手把起脉来。大约过了半分多钟,中年妇女松开郝娟,说道:“真有了。去交手术费吧!交了费有人会带你去做。”她看着郝娟紧张兮兮的样子安慰道,“别紧张!小手术,挖耳屎一样容易。” “你们是学生吧?”中年妇女问。杨建刚要否认,她又接着说:“没什么,做这种手术的大多数都是学生。别太紧张了,紧张容易影响身体恢复。” 杨建还是挺喜欢这个妇女的,临走的时候又是谢谢又是再见,继承了我国的传统美德。 又转下一楼,历经艰险地找到了交费处,却意外地发现“交费处”比任何一个部门的 第十七章 回到小屋,吕正波上自习去了。郝娟打开包,取出一个用塑料袋包裹里的粉红色核桃大的东西给杨建。 “这是什么?”杨建用指尖拈着塑料袋观察着这个奇怪的物体。 “仔细看看!”郝娟笑道,“你猜是什么?” “不知道!” “你的儿子!” 杨建一听,电击般蹦起来,手中的“儿子”也掉在了床上。郝娟急忙捧起来,放在眼前观赏着,丝毫不去理会这位“父亲”的强烈的反应。 “这东西怎么在你这儿?快、快快……”杨建又一次结巴起来,“快拿出去扔了!” “你瞧他多可爱!”郝娟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东西。 杨建气愤地坐在一边,尽量使自己看不到那让人能把三天饭都吐出来的东西。母性是伟大的,所以才会出了那么多歌颂母亲的歌。一个男人,一个父亲,和伟大的母爱比起来显得竟是那么龌龊、那么卑劣。郝娟对那个未成型的胎儿,也许还不能算作胎儿,只能说是一个刚开始发育的卵细胞的爱诠释了一切。 杨建像一个被孤立的父亲一样坐了片刻,感到的是烦躁与不安。他松了几颗衬衣领上的扣子,心里骂着这鬼天气怎么这么闷热。看着郝娟,杨建再也忍不住了,他大叫起来:“你再不扔你信不信我连你一块儿扔出去!” 郝娟恐惧的眼神驻在杨建的脸上,眼眶盈湿,就像即将要喷出泉水的泉眼。 杨建站起,就像一个少爷拉起丫环似的把郝娟从床上一把拽起推向门外,恶毒而又温柔地边推边说道:“好啦,别这么依依不舍啦。”郝娟转过身,把塑料袋举到杨建面前说:“要去你去,我不去。我不忍心——” 杨建接过郝娟手中物,浑身哆嗦一下,飞快跑出门去,把东西丢进了垃圾桶。 “你亲手扼杀了自己的骨肉!”郝娟说。 “别大题小做啦。哦,不,别小题大做啦。”杨建说,“你也节哀吧!” 郝娟爬在床上紧咬着嘴唇,涓涓的眼泪顺着两颊滚落,滴到床单上两颗泪珠连成一片构成了一个哑铃形,哑铃转瞬即逝,模模糊糊地床单湿了一大片。 “杨建,我问你!”郝娟开口说话,“你什么时候才能稍微关心关心我?” “现在我不关心你么?”杨建反问,“就为刚才那事?你说你要那个有什么用?你不怕啊?我可一看见就像看到了毒蜘蛛。” “我知道,不是指那事。你就从来没关心过我,包括以前和现在,你什么时候体会到我的感受了?” “我是没体会到么?”杨建想不起来。 “就像现在,我都这样了,都哭成一大堆了。你呢?你和我说过一句安慰我的话吗?” “你让我怎么说?我是不是应该说‘别伤心欲绝了!以后什么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儿子女儿也会有的’?这能说么?这还用说么?” 郝娟含着眼泪扑哧一下被杨建逗笑了,说道:“那你最起码也应该哄哄我啊,让我不要哭。其实我也知道你这样的人不会对人好,可你不能老对我不冷不热的呀?” “你知道我不会你还为难我?”杨建哄郝娟道,“好了,别哭啦。月亮代表我的心了。” “你说——”郝娟满眼希冀地拉长声音说。 “什么?” “刚才那个——” “怎么?” “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大了像我还是像你?” “……” 这件事就算是有了令人满意的、圆满的结局,杨建的轻松地就像一摊稀泥,有好几次几乎要一不留神就掉到地下了,这时几乎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可以形容杨建的心情。就像是董存瑞炸了碉堡没有牺牲,黄继光堵了炮弹却没有死一样高兴。就连走在上课的路上杨建都不忘高歌一曲,以示他的洒脱,他唱:“小他妈小二郎,背起那书包上茅房……” 开学半个月,上学期的成绩终于下来。学校的这个办事效率倒是很具有中国特色,极其符合我国的基本国情。吕正波拿回成绩单,杨建今年幸免于难,刘洋挂了三科。出乎意料的是吕正波的线性代数成绩上被圈了个精致的小黑圆圈,所代表的是那科不及格,因为黑圈里的数字小于六十。吕正波头皮发麻,挂科是他不曾想到的,要知道自从上大学以来吕正波一直是班级里的一等奖学金得主。吕正波不相信这是事实,他跑到教务处要求核实试卷。 “你的意思是能过?对吧?”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职务的矮胖男人高声问道。男人的一个简单的疑问句和复杂的表情将吕正的自信击得支离破碎。看着男人会让吕正波觉得来找他的不止是他一个人,而且这帮人很可能都是无功而返。 “不是。我的意思是不可能——”吕正波说得吞吞吐吐。 “能过?对吧?”男人不改初衷,又问。 “能。”吕正波咬牙说。 “要求查卷!对吧?”男人的嗓门一浪比一浪高。 “对!”吕正波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立场鲜明。 “好了,开证明去吧!证明来了就可以查卷。”男人拿起一张报纸,说得慢条斯理,“你先去找任课老师,先让他开证明签字,拿着证明去你们系找系主任盖章,然后再来教务处找教务主任盖章……一切手续办好之后,再找任课老师,让他带着就可以去查卷了。如果真有失误,你再让任课老师开个证明就可以去系主任那儿改分数了。最迟到明天上午九点必须把分数报上去,明天成绩就入档案了。” 吕正波听男人像背课文似的背诵着查卷程序,力求让自己记住每一道手续。本来记忆能力很强的吕正波记住这些应该是没问题的,可是不知为什么,现在脑袋里就像注进了砼。男人说完,他本来就很空白的大脑现在更是干净的可怕。 “任课老师在哪儿?”吕正波觉得还是应该从最基本的入手。 “那我怎么知道?”男人觉得自己的态度应该好一点儿,不该这么傲慢而损害一个教育者的光辉形象,他换上了一副谦逊的脸谱,问道,“你们线性代数老师是谁?” 吕正波报了个名字。 男人嘴唇微微动着,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个思想者,最后一拍大腿说:“哎呀!这个老师好像不是咱们学校的,好像是从别的大学借调来的。” “那我——”吕正波不知该怎么办了。 “依我看你就别查了。和你说句实话吧,就这几个章没有一个星期根本盖不全。你也知道主任们都很忙,日理万机呀,每个主任都是不可能就坐那儿等你去盖章的。” “怎么这事弄这么罗嗦?就跟入党似的。”吕正波面对和蔼可亲的矮男人,那颗一见师长就条件反射似的紧张的心放松了不少。 “你想想,不弄这么麻烦行吗?你知道全校每学期挂课的人有多少吗?如果都来查,有把握没把握的都来查,那不就大乱了吗?” “我觉得我能过,不打九十分也能打八十。您看这连六十也没上,我怎么想都不可能。”吕正波说。 “知道,我知道。也许是真的有失误吧,都是人工弄的能多多少少没点儿出入吗?就算是电脑也不能保证一点儿错误都没有吧。”男人循循善诱道,“回去吧。回去好好学习,准备重修吧。没事!挂一科没事儿,不影响前途。” 大学的考试就像女人似的。难怪有人说大学不挂科会很遗憾,甚至还等于大学白上了。言外之意就是一个女人当一辈子处女也是没意思的,女人也白做了。刚入学的时候每个人的女人都纯洁地就像一张白纸,清静如水。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让每个女人陷入不同的境地。刘洋的女人刚谙世事就沦为妓女了。杨建的女人属于妻子型的,虽然工作量不大,但每晚一次的性交是少不了的。就从上学期的考试来看,杨建倒是有一个弃娼从良的倾向。可怜的吕正波坚持了两年,终于在这个人们争相当妓女的时代,晚节不保被强奸了。虽然比起刘洋之流并不算什么,可是失去童贞心里难免会阵阵酸楚。 吕正波怀着沮丧往回走,刚进入楼道就听到了杨建的捧哏和曲莹豪迈的笑声。 “这次算你欠我一个人情了。打算怎么感谢我?”这是曲莹的声音。 “没问题,有事您说话。”杨建说。 吕正波推门进来。 杨建问:“怎么样?弄错了吗?” “不知道。他妈的查分罗嗦死了,就差让我去国务院开证明了。”吕正波骂道。 “没事,挂就挂了吧。”杨建安慰道,“才挂一科就麻烦成这样?那就像刘洋就不要活了?” “你也就这点儿理想了,乐不思蜀。”吕正波坐下抽烟。 曲莹以手作扇,扇着从吕正波方向飘来的烟雾,轻轻咳了几声。吕正波见状扭头将烟吐到背后。 “我们出去吃饭吧。”曲莹对杨建说。 “好吧,一顿饭够报答你了吧。”杨建笑道。 “想得美!”曲莹说得飞快,对吕正波笑道,“这顿饭我请。吕正波,我们一块走吧,出去坐坐。你心情不好,到外面透透气。” “我不饿。你们去吧。”吕正波确实心情不好。 “走吧,好不容易美女请吃饭。”杨建说。 “不去了,不去了。”吕正波抱歉地对曲莹笑笑,“以后有机会再坐吧。”转身向卧室走去。 宽敞的大床上,吕正波叉着四肢摆成一个“大”字。吕正波盯着天花板的黄斑发起呆来,想象着每一块斑可能构成的各种图案。 杨建用完饭推门走进,径直来到吕正波的卧室。 “正波,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杨建腆着巨大的笑脸坐在床沿。 “你又想搞什么鬼?”吕正波眼睛未离天花板。 “真的。快!你要哪一个?”杨建催促道。 “问灾不问福。”吕正波终于改变了眼睛的方向,他坐起来淡淡地说,“坏的吧。” “坏的就是你听了我的好消息并不一定就认为是好的。” “扯他妈的蛋。我知道你他妈的也没什么正经东西。”吕正波趿拉拖鞋站起来。 “不问好的了?”杨建笑道。 “不问了,好的你自己留着好吧。” “曲莹看上你了。”杨建嘻嘻笑,“怎么样?那么个大美女。” “她?”吕正波一愣,既而笑道,“真是个大美女,真够大的,那儿都大。她看上我什么玩艺儿?又是你他妈的在搞鬼。” “真的。”杨建坚持道,“我都没想到。是她亲口对我说的,说把你拜托给我了。” “你怎么说?” “我说包在我身上了,正好你也没有女朋友。” “你他妈的也真能耐!这事能包在你身上吗?我都不敢说包在我身上。你说这话缺不缺德?”吕正波迈步走出卧室门。 杨建紧追不舍,跟出去坐在吕正波对面抽烟。 吕正波仰起脖子将桌上的大半杯白开水灌个精光,起身说道:“你自己呆会儿吧,我出去吃饭了。我告诉你啊,你给我尽快把你那些龌龊念头收起来。要龌龊你自己龌龊,别拉着我跟你一块儿龌龊。” 杨建别了一眼吕正波离去的背影,骂道:“他妈的什么年代了,谁都敢以为自己是金香玉!”仰起头鼓起腮帮子冲前一努。一个浑圆的烟圈滚滚向前冲去,抵抗着空气分子的撞击,但是力不从心最终还是被撞了个支离破碎,融入了气体大家庭。杨建笑了。 吕正波捧个盒饭坐在杨建面前狂拨着,发出猪吃食的声音。 “正波,你看——”杨建支吾着。 “什么?”吕正波吃得卡住了,用水救了一下。 “就那事。”杨建也潇洒地甩了一句。 “当然不行了!这根本就用不着研究讨论。”吕正波很干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韩璐呢。再说,即使没有韩璐那我就有病乱投医啊,更何况我也没病。再说,你看那曲莹,根本就和我不是进一个门的。” “韩璐不是在北京吗?大家都不说,她也不知道。” “韩璐不在我就乱来啊?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别总是用自身去衡量别人!我真不知道我哪方面给你留下了轻浮的印象。”吕正波嘴里嚼着饭说。 “你是个爱情分子我知道。”杨建无可奈何,“我也没让你去把韩璐蹬了,你也别一下就把话说绝了。” “什么绝不绝?根本就不行,怎么不绝?” “就算帮帮我成不成?” “这事有帮的吗?帮你了我怎么办?让天下人唾弃?” 杨建真是受不了吕正波的磨叽,五官扭作一团,说道:“也太夸张啦,天下人谁知道你呀?再说这不是很正常么?大学生家里一房、学校一室不是很正常么?” “那你呢?你家里有吗?”吕正波突然有了新的思维,反问道,“你怎么不去?曲莹不是跟你正合适吗?”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是没那条件。如果可能,别说家里,火车停一站我立一个家你信不信?关键是曲莹也没看我呀,我倒是看上她了。你说这怪不怪,你他妈的有什么呢?鸡巴大点儿情调都没有就是能让那么多女人着迷。” 杨建给吕正波递烟,吕正波摆摆手,他自己掏了烟塞嘴里点着了。 “你能帮刘洋就不能帮帮我?”杨建拿出了法宝,“同样是兄弟怎么能厚此薄彼呢?” “能一样么?刘洋是什么事?你是什么事?再说刘洋那样我不帮谁帮他?那他不是死了么?” “谁的事更容易一些?我忘了我们高考时候的作文了么?什么最重要?诚信!诚信没了我不是也死了么?生不如死。” “怎么帮?”吕正波终于松口了,“你不能押我上床吧?” “让你上床了吗?你怎么想事总想得这么美呢?”杨建笑道,“告诉你吧,你真要上床我还舍不得让你上呢,你上去我都得把你拉下来。” “那我该怎么?” “约个会就行!到时候表现差点儿,让她看不上你自动放弃。这样,你也没有损失,我该做的也做了,她也怪不上我。” “怎么表现差?” “都是大学生了,这还用我教?”杨建修长的食指弹弹烟灰,“自己想吧!运用你聪明的智商。我相信你的实力。” 夕阳的余辉残留在天边,给破烂的高层建筑镶上了一道漂亮的金边。闷热的风在人群中间穿梭,将人的温度和气味互相混同、传递着。机动车轰鸣,显出了人类世界的嘈杂。身着校服的吕正波身边立着曲莹,曲莹打扮艳丽,就像一台立在兵马俑旁的vcd.“我们去哪儿?”曲莹低下了高昂的头,像颗一触即缩的含羞草。 “随便!”吕正波一双新鞋蹉着地说。 “你说吧!你想吃点儿什么?”曲莹拢了一下滑下的灰黄头发。 “随便找个地儿就行。我今天换了新衣服忘带钱了。”吕正波双手把校服裤兜翻了个底朝天,露出一团与校服颜色极不协调的黑色混纺。 “没关系的。”曲莹撒娇似的拉长声音说,“我带了——你想吃什么吧?” “肯德基吧!我还没去过呢。”吕正波算是没出息透了,以为人间美味尽集于“肯”。 “走吧。”曲莹手挎在吕正波的胳膊上。吕正波痉挛了一下,心里把杨建祖宗十八代操了个遍。 “你说肯德基的东西是自己买呢,还是他给往桌上端呢?”吕正波表现地一脸无知,无知地像个二百五。 “自己端。” “那是吃以前交钱呢,还是吃完才给?” “吃以前。” “那吃剩下就不能退了吧?” “不能了。” “要我说这东西其实根本就没别人说的那么好。”吕正波开始发表议论了,“你看咱们国家饭店不论几星级都是吃完才付钱,这样多好。小饭馆里上一大盘馒头吃几个算几个,长退短补,还有免费大碗茶,嘿,多好!” “哈哈,你真幽默!”曲莹被吕正波逗笑了。 吕正波听了曲莹的夸奖心里骂道,真他妈简直一个白痴,怪不得能看上我。尽把无知当幽默…… 周末的“肯德基”的生意比车站内的卫生间都兴隆。吕正波跟在曲莹身后唯唯诺诺地往进挪,像一个流亡在大型城市的农村难民。傍着落地大玻璃的位子被人坐光了,曲莹就店堂正中坐了下来。 “真紧张啊!我真还没到过这么大的场面呢。”吕正波做着深呼吸,两手在桌上弹钢琴一样不由自主地敲腾着,似乎是在颤抖。 曲莹抿嘴笑笑,放下小挎包,问吕正波吃什么。吕正波回答说鸡腿可乐,可乐还得要加冰的。 曲莹端来了一大盘子食物然后落座。吕正波操起一只鸡腿就大啃起来,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吕正波扭头看看,一个穿戴整齐的女服务员正站在身后。 “小姐,吃碟!”吕正波回头冲服务员礼貌、潇洒地喊道。 “我不吃。”服务员误听成了“吃点”。 “吃碟!”吕正波又用双手捧出个圆形,比划着又大叫一声。 “我真不吃!”服务员奇怪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就像看到了火星人。 曲莹明白了吕正波的意思,忙拍着吕正波拿鸡腿的手,悄声解释说:“这是西餐,没有吃碟。” 吕正波一愣,恍然大悟般向服务员赔笑道:“骚瑞,按摸骚瑞。按摸不知道西餐不用吃碟。”服务员掩嘴笑着,慌忙逃离了这个可怕的现场。 吕正波一连消灭了三只小巧的鸡腿后,用餐巾擦了擦嘴,问对面樱桃小口微启吃棒棒糖一样吃东西的曲娟:“这里面也没有筷子?” “没有。”曲莹紧张地四顾看看,像一个偷情的女人和情人走在大街上要随时四面八方看一看有没有熟人一样。 “外国人真不卫生!”吕正波评论,然后又看着自己的手说道,“这么脏什么都抓的两只手这时候却又要抓东西往嘴里塞。”然后叹口气摇头说,“唉,病从口入呀。” “其实也不是这样。”曲莹展示自己的渊博道,“正经的西餐东西多着呢,刀、叉、匙都得若干把……” “是这样么?”无知又爬上了吕正波的脸,“那也不好吧,太麻烦了!哪像我们——一双筷子扫天下。你说什么?还有刀?那就更不好了吧,吃饭怎么能用刀?多不雅!万一伤着人怎么办?” “……” 吕正波吃饱了,擦着嘴问曲莹:“这里面让抽烟吗?” 曲莹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啊,我也没抽过。再说你不能忍一忍啊,一会儿到外面再抽吧。” “不行啊!烟瘾上来了。”吕正波从衣兜掏出香烟点燃一支,深深吸了一口,大约又过了两三秒之后又忘我地呼了出来,就像一个瘾君子被拘半个月,出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到了心爱的烟枪,饱饱地吸了第一口。 一个和刚才那女服务员一样打扮的年轻男子上来捅了捅吕正波横,横眉立目道:“这里不准抽烟!” “你说了吗?”吕正波回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哪儿写不让抽了?” “把烟掐了!”年轻男子近乎命令似的说道,这男子没侯飞讲的那个有耐心。 “哦,骚瑞。”吕正波把烟掐了,冲提着大扫把离去的男人挥手道,“放心吧,不抽了!”然后嘿嘿笑着,像国宝大熊猫一样憨厚可爱。 吕正波低头迅猛地吸可乐,直到听见“吱啦”一声响,可乐光了。 “你和杨建小学同学?”吕正波无所事事地问。 “嗯。”曲莹心不在焉地点头,双眼充满恐惧地看着吕正波打开了可乐杯上的盖子——吕正波昂着头,把可乐杯里的冰块倒进嘴,然后大嚼起来,嘎嘎作响。店里的情侣们循声望来,看着这个百年不遇的奇人,就像大白天见到了鬼。 从肯德基出来,吕正波问:“现在时间还不算太晚,我们再到哪儿玩玩?” “我感觉有些头痛,想早早回去睡了。”曲莹说。 吕正波的嘴角露出了莫可名状的笑。 穹形的夜幕呈现出深遂的颜色,星星在天空冷漠地眨眼,仿佛年轻人的眼神。路上的行人和黄昏时分比反而多了起来,红绿黄三色出租车仿佛妓院门口打扮艳丽的妓女一样在争相揽客。有好多大胖男人挺着大肚子坐在马路边上纳凉,好似卢沟桥两侧形态各异的石狮子。 吕正波到屋后,像剥一层皮似的脱下校服,顾时又容光焕发起来。 “怎么样?”杨建神神秘秘地问道,“没发生什么事吧?” “你算是缺德到极点了!曲莹肯定现在骂死我了。”吕正波说。 “到底怎么了?你怎么搞的?” 吕正波将约会的前后情节给杨建讲了一番,说:“我记得咱们老师说现在学的东西别看没用,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我现在才相信了这句话。”杨建哈哈大笑:“高!你真是这个……”杨建竖起大拇指。 “你好好想想办法吧!我想曲莹再狠我也不如狠你。” “她狠我什么?她有理由狠我吗?要狠她也只能狠她自己!” “不管怎么样,那也是你的同学吧,你们以后还得处吧?” “扯蛋——一个小学同学,翻就翻了。” 吕正波呵呵笑道:“你还是东西吗?人家帮了你那么大的忙……” “小学同学!你有小学同学吗?你如果现在能把他们的名字一个不差地背下来,我就承认我不是个东西。”杨建有点委屈,“再说他那是帮我忙吗?那是投其所好!你也不是没看见她那天眉飞色舞的样子。我算是知道什么才叫助人为乐了。你再看她……我也知道你不会爱上她。如果你真爱上了,我还得劝你呢。” 吕正波怔怔地看着杨建。 “你看看她!嘿,如果没有学生证简直就是一个妓女!要不对人流手术能有那么专家似的了解?什么她们宿舍人能流出有鼻子有眼的,我总觉得她说那人是她自己。” “……” 第十八章 今天是大一新生为期十五天军训的最后一天。一大片迷彩绿浩荡在整个操场,“哼呀嗨呀”地操练着。一张张晒得黑的发亮的稚嫩的脸庞显出军人的坚定,就像二战时诺曼底登陆的美国兵。吕正波和杨建等一干大二三的人坐在操场边的看台上以一种过来人的姿势欣赏着自己当初的苦难,傲慢地对操场指指点点。 “又是一批对大学生活憧憬的年轻人啊!”杨建感慨道。 吕正波笑笑,明白了杨建的意思,说:“是啊,就像当初的你我……” “不是你我,只是我。”杨建强调,“你现在不是还坚持着童年的理想么?对学业、对爱情、对人生……” “不行了,不比当年了。一科线性代数挂的我心寒死了。” “别总是把你挂那科挂在嘴上!就像谁没挂过似的。”杨建说,“你不是还有爱情吗?” 吕正波不说话了,扬目看军训。整齐的队伍以排为单位走马灯似的经过主席台,清晰的口号声震耳欲聋。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去看看郝娟啊?”杨建问吕正波,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怎么什么都问我?爱看不看,我又不是你家长。” “如果去了吧——什么都干不成!医生说她得养一个月呢。” “操!”吕正波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了,停顿半刻叹道,“唉!你他们的也真是个畜牲,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怎么在你眼里就跟机器似的。” 手机猛地“叽呱叽呱”唱起了流行歌曲,吕正波掏出手机,是侯飞的电话。 “忙什么呢?”侯飞问。 “没忙什么,你呢?你的钥匙……”吕正波对那枚钥匙还是念念不忘。 “我不忙,闲得都快要命了。我打算去找你玩几天,怎么样?”侯飞那边笑道,“紧张吧!哈哈。” “笑话!我紧张什么?”吕正波说,“还没到国庆呢,你们不上课?不忙?” “哈哈,不想让我去!我听出来了……” “扯扯扯!”吕正波说得很急,“来来来,你来我如果不把你照顾得让你感觉在你姥姥家,算是咱们兄弟白结识一场了,那三年高中也白上了。” “那我可真去了啊!别以为我和你开玩笑。”侯飞止住笑,“我听韩璐说你在外面租房住呢。其实你给我找个住的地方我就满足了……” “别扯那没用的了!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 “我也说不准。”侯飞算起了日子,“今天是九月十八号,十九,二十……看二十二号吧。” “来了给我打电话!”吕正波爽快地说。二十二号吕正波的手机一直开着,包括夜里睡觉。侯飞没有来电话。倒是小苏老师打来电话说她要去大连实习了,可能得呆上几天。她让吕正波多操心操心班里的事,在这段时间内多往学院里跑一趟,万一有个什么事别错过了。 二十三号,吕正波给侯飞拨了电话。“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电话说,然后就是急促的嘟嘟声。 二十四号晚上吕正波和杨建在屋里喝着啤酒看电视。电视里在重播《情深深雨朦朦》,吕正波看着片中赵微故做清纯的表演,脑中想的却是报纸上关于她的绯闻,就像是在童话故事里看到了描写王子和公主做爱的片断一样进入不了角色。他换了频道,看能使胸增大的产品广告。 桌了的手机响起,是个陌生的号码。 “谁怎么变态,这么晚了打电话!”杨建说。 吕正波接起,侯飞哄亮的声音吼着:“正波啊!赶快过来。带人来,带二十多号。” “你在哪儿?火车站?” “我在福禄路这儿的‘咿呀呀’舞厅。你快点来啊,打的过来!多带些人,出了一切事算我的。” “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别问了,你过来就知道了,带人来,快点儿!”侯飞挂掉电话。 “怎么了?”杨建问道。 “一个同学出事儿了,好像是打架。”吕正波一边往上套裤子,一边找袜子。 “你干什么去?一个人去呀?要不要给刘洋打个电话?让他给带点儿人来。” “扯蛋,不用。我去看看,如果实在不行老子就报警。” “那我也去……”杨建也忙着穿衣服。 福禄路是市区最南边的一条街,从学校去那儿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吕正波在杨建的陪同下打的径直到了‘咿呀呀’舞厅。 吕正波一下车侯飞就迎上来,指着舞厅大骂:“狗日的打我!” “谁呀?你认识吗?” “不认识,一帮狗男女。”侯飞的脸红一块青一块,在舞厅射出的灯光下狰狞可怖。 “现在没事儿了吧,走吧。”吕正波看侯飞站着不动,问,“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他妈的,敢打我。”侯飞吐沫乱飞,他看看杨建,“你没带人来?唉,就带一个来了?你他妈倒是不管流氓还是地痞给我多带几个呀……” 舞厅里出来一个红发小子,冲他们几个喊道:“他妈的,带人来了?你们谁不怕死给老子过来,老子见一个杀一个。” 吕正波借着灯光瞅着那小子,越瞅越觉得眼熟,他急忙叫过杨建问道:“你看看那人是不是老刁?” “我也觉得有些像。”杨建说。 又有一帮男人夹杂着女人走出舞厅。 “刘洋!”吕正波惊道。 刘洋也看到了吕正波,他和小如并行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老刁。 “正波,你怎么在这儿?”刘洋走近问,他看看侯飞,“这个……你认识?” “我的高中同学。怎么回事?你们——” “没事,一点儿小磨擦。”刘洋撇嘴笑。 “他妈的!谁和你小磨擦?脸都打肿了。”侯飞在后面愤愤不平。 “看什么看,再看我还抽你丫的。”老刁冲别眼看的侯飞骂,欲再冲上去。 “你安静点儿吧,正波的同学。”小如拉住老刁。 刘洋拨开吕正波和杨建,走到侯飞面前,拉着他手说:“我们不知道你是正波同学,知道了就不会……”刘洋轻轻用手碰了碰侯飞铁一样颜色的脸,“肿成这样了——真是不好意思,再说你丫也不该那样……”刘洋撇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件橙黄t恤被烟头烧破的洞笑笑,“你要是道个歉不就没事了,你也太横了!” 侯飞甩脱了刘洋一次又一次伸上的手,一言未语。 “不早了,你们都回去吧。”刘洋对吕正波说,“改天我再登门谢罪。” “再见,再见!”吕正波对小如和老刁分别招手。 已是深夜。“咿呀呀”却更加活跃起来,劲乐像是要强奸谁似的狂暴,看似不大的二层小楼像要即将被掀起来了。吕正波带两人上了出租车,刘洋等人向舞厅折了回去。 “不是说好二十二号来么?你几号来的?”回到小屋,吕正波给侯飞沏了一壶茶放在桌上。 “二十二号。”侯飞答。 “来了你在哪儿呢?怎么不给我打电话?”侯飞的回答很出乎吕正波的意料,“我给你打电话你又不在服务区。” “在一个朋友那儿呢。” “你那朋友呢?” “不知道,走了就找不到了。” “这是什么朋友?” “网友!”侯飞答。 侯飞确实是二十二号来的。二十二号,跟据事先描述好的衣着长相,网友在车站接了侯飞。二人见面,丝毫没有表现出第一次见面的尴尬与羞涩,而是就像一对阔别多年的恋人又重新相会一样激动不已。网友把侯飞带到福禄路玩了一天,到了晚上就近开了一间旅店共同度过了彼此都企盼已久的春宵之夜。 “工作不忙吗?这么有时间陪我?”一个回合下来,满头大汗的侯飞摔在床上,玩弄着网友的乳头问。 “我请假了。”网友送给侯飞一个香吻,“只要你在一天我就奉陪到底。” “你们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啊?带我去玩玩吧。” “没有。”网友嘟起嘴,光滑的身体倦在侯飞腋下,“有我和你在一起还不好玩吗?” “好玩。”侯飞笑道,又百“交”不厌地一跃而起爬在网友的肚子上。 网友急忙止住侯飞烈火般的动作,将手向下抵着侯飞的工具问:“戴了吗?” “没有。”侯飞从肚皮上滚下,看着洒满床的避孕套包装袋,“没了,用完了。” 网友柔情似水地瞅着侯飞,往上挪了挪开始从侯飞头的最上部吻了起来,然后是劲、胸、腹、肚脐,一丝不苟。网友的嘴像一把扫帚一样扫遍全身。终于,网友的唇到达了目的地便不再下移,一吸一吮一起一伏,娴熟地技法将侯飞送向了极乐世界…… 二十四号早晨,侯飞醒来。 “这大概是我二十年来在床上呆的最长的时间了。”侯飞看看手表说,“再过半个小时就整整四十个小时了。” 网友脸贴在侯飞胸脯上,不满地说:“怎么了?烦我了?” “没有。”侯飞笑,“我的意思是咱们应该出去吃点儿东西……” 网友指指床边大堆的面包饼干火腿可乐,说:“不够你吃。” “那怎么能顶饭?”侯飞道,“我的意思是吃点热的东西,要么做起来也没劲。” “出去?怎么出去?碰上认识人怎么办?”网友也有难处。 “你随便说。说我是你男朋友、哥哥、弟弟。叔叔伯伯的随便说。” “坚持一下吧!”网友坚持道,“晚上再出去,出去吃东西,顺便带你玩一玩。” “随你。”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你说算什么?” “我要你说。你说算什么?” “随便。你说算什么就算什么。” “算恋人么?” “算。” “你会娶我么?”网友笑。 “会。随便。” “说得这么好听!你以为我相信男人会有一个好东西么?” “随便。” 太阳掉下去,月亮换上来,福禄路上星光点点。侯飞和网友穿扮整齐,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地走进一家饭庄,和电视里外出逛街的清纯恋人没什么两样。 侯飞吃得不算太多,可乐喝多了,胃里的碳酸拒绝一切外来之物。网友滴水未进,状况和侯飞相似。“我们走走吧,看看有什么可以玩的地方。”侯飞说。 “走走吧。”网友附和道,“这么偏僻的地方,我想找个玩的地方都够戗。” 二人沿着东西大街漫无目的地走着,试图可以找到可供消遣之地。大约走了一里多路,当网友充满绝望试图往回返的时候,前方转弯处响起架子鼓宏亮、雄厚的声音。侯飞喜出望外,急忙拽网友赶往前去。 一个小型的舞厅呈现在眼前,舞厅的头顶用灯串歪歪扭扭地拼着几个字——咿呀呀。 “你会跳舞吗?”网友拉住马不停蹄直奔舞厅的侯飞,问道。 “不行。勉强能当你老师。”侯飞谦虚道。 进了“咿呀呀”,网友像一个在他乡流亡太久,返回境内的通辑犯,张慌失措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直到发现这里人人陌生时才放心地在侯飞旁边坐下。 一曲完了,另一曲又接踵而至。 侯飞拉起网友的手说:“别傻坐着了,我们也去跳吧。” “我不会,你去邀请别人吧。”网友欲挣脱侯飞的手,却无功而返。 “没事的。在这么舞界精英的带领下,瘸子也迈不错步。”侯飞把网友拉离座位,说,“连舞都不会跳还敢吹牛说自己是研究生?” “研究生和跳舞有关系吗?” “当然有!你见过文盲跳舞吗?” “我又不是研究跳舞的。” “那你是研究什么的?”侯飞带网友步入舞池,带些恶狠狠说,“看我今晚酒足饭饱之后怎么研究你。” 网友的舞技丝毫不逊侯飞,这让侯飞对以前的吹牛脸红不已。 “这也叫不会跳?”侯飞急慌忙乱摆正了迈错的脚步。 “呵呵,别忘了我是研究生。这点都不如你我怎么还敢自称研究生?”网友变换着舞姿。 “服了,我再不敢吹牛了。”侯飞说。 连跳三曲,侯飞解开衬衫劲上的扣拼命地扇着:“不行了,不行了。”网友却从从容容地坐下,问道:“喝点儿什么?可乐?” “还喝可乐?那里面二氧化碳太多,再喝我马上就要灭火了。”侯飞摆手道。 网友点了两杯咖啡,与侯飞一块儿慢慢呷着看别人跳。舞厅人多了起来,许多人就像从地下冒出来似的挤满椭圆形舞场。网友眼睛滴溜溜转,力求在昏暗的灯光下看清场内每个人的面孔。 舞厅五颜六色的门帘突然被掀起一大块儿来,进来五六个人。其中一个留挺长红头发的家伙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个穿橙黄t恤的小伙子。小伙子搂着一个女的,这女的体型微胖,衣着花里胡哨,打扮浓妆艳抹像个南方妓女。在一帮穿暗色衣服的人群中这两人格外显眼。 侯飞大腿压二腿悠闲地靠在椅子上,两眼不离舞场地对网友说:“要说这舞厅吧——其实真不是人呆的地方。里面什么人都有,鸡鸭鹅自不必说,同性恋也肯定不少……” 网友没有回应。 “你信不信给我一个妓女一个良家妇女,我一眼就能辨出来。” 网友还是没有回应。 “怎么了?说话——”侯飞猛一扭头,旁边是一只喝了半杯的咖啡和一把空着的藤条椅子。侯飞顾时感觉脑袋轰地一下就大了,慌忙站起来去网友的那把椅子仔仔细细翻了个遍,好像网友变成蚂蚁钻到了哪个缝里了。大概去卫生间了,侯飞想。 侯飞心变得沉甸甸的,里面像是注进了沥青麻丝,看舞场的那双眼睛也迟钝懒惰起来。现在侯飞关注的只是藤条椅子上原先的那个物体,幻想着失而复得。抬腕看看手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看来网友是不辞而别,不可能回来了,单把他一个人扔在了这个鬼地方。那把椅子就像一个摇篮孤零零卧在那儿,上面的孩子已经被狼叼去了。事实摆在这里,侯飞再也不能把什么东西都往好想,现在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被骗了,被一个自称是研究生的“女朋友”骗了,骗去了他的身体,骗去了他的感情。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过比小学作文里捡钱包频率还高的艳遇的男人,身体自然不算什么。作为一个网友,一个并不是能让他魂牵梦萦的网友,感情自然也不算什么。避孕套用完他们就再没做过爱,侯飞排除了网友恶意传播艾滋病的可能。白天还和他谈婚论嫁,到了晚上却一声不吭地离去,她到底是一个什么人?她想干什么?脑袋想炸了,侯飞还是没有想到一个能说得过去的理由。 迪士高音乐响起,刚才还坐在边上的羞男涩女们这时尽都一跃而起,争先恐后地奔到舞场中央,像旧社会里穷苦老百姓吃大户一样积极。侯飞点燃一支烟,刚抽几口就烦躁起来,将香烟丢进了烟灰缸。手里、嘴里没有东西更是觉得无聊,又捶胸顿足地将香烟捡起复燃。 会跳舞的人是不喜欢蹦迪的,侯飞自从学会跳交际舞以来就很少蹦。可现在他烦闷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叼着烟跑进舞场,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够最好的发泄。 侯飞发疯似的狂甩头,其甩头的动作和效率除了吃摇头丸的人外无人能敌。侯飞的疯狂,侯飞的陶醉,侯飞的甩头动作引起场内所有疯男颠女们的羡慕,甚至妒忌,一大帮人围着他拍手,高声叫好。刚才进来的那个妓女似的女人站到了侯飞对面,狗熊一样弯腰玩命般甩着头,两颗好似滚动着的头颅在舞厅多变的灯光下产生了美妙的视觉效果。 嘴里叼着的香烟在急剧的甩头动作下烟灰飞起,迷了侯飞的眼睛。他稍作停顿将烟夹在手中,烟头上的火星在眩目的灯光下显得微不足道。侯飞张牙舞爪,扯开的四肢来回漫舞,像一只电击了的章鱼。突然夹着的香烟触到了一个人的手臂上,火星滚落下来,掉在手背上。 “操!”侯飞大叫,叫声在响天动地爵士乐的覆盖下大大丧失了其原始的气魄,但还是足以让周围人清晰地听到。 “你说什么?”橙黄t恤的小子将手括在耳边装模作样地问。 “我说,我操你妈!”侯飞冲着那只大耳廓大叫。 “再说一遍!” “操你妈!”侯飞遵命。 侯飞的胸口挨了一脚踉跄一下,他感到一阵眩晕。红发小子从后面窜过来:“哪儿来的野种,抽丫的!”上去给了侯飞一记耳光。侯飞攥紧拳头正欲反攻,被身后的两个小子扭住。橙黄t恤小子卯足了劲冲侯飞左脸颊揍了一拳,对扭着的两个兄弟说:“放开他!” 被松开的侯飞无心恋战,他一手托腮一手指着红发小子咬牙切齿道:“你们等着啊!”长发一甩,走出门去。 红发小子两手往下按按,对看热闹的人们笑着圆场,说:“小场面,小场面。大家接着跳。” 急促、刺耳、疯狂的音乐一浪高过一浪。 侯飞出来,无处可去。网友也找不到了,侯飞拨她的电话,里面除了说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外就是叽里咕噜的一段英语。侯飞拨通了吕正波的电话…… “刘洋可真够狠的,把你打成这样。”听完侯飞的讲述,杨建说。 “刘洋?哪个是刘洋?” “就那个穿橙黄t恤的。” “那个红头发的呢?” “老刁。刘洋旁边那女的叫小如,是他女朋友。” “操!一帮王八蛋,但愿他们以后不要掉我手里。” “算了吧,看把你现在能耐的。让打的时候怎么蔫了?”吕正波道。 “他们人多。强龙压不倒地头蛇。” “你那网友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了?”杨建还是对这些感兴趣。 “谁知道她干什么,纯粹一骗子。她的名字也不一定是真的。” “哈哈,你小子也不亏,白白地就上了个女人。”杨建笑道。 “这还不亏?要不是她我能让打成这样?妈的,弄个清纯网名到处骗人,肯定是一个网络妓女。”侯飞痛骂连篇。 “什么网名这么吸引人?”杨建好奇地问。 “都是扯鸡巴蛋,什么网名能有一个女人的吸引力大?只要是一个免费可以上的女人,网不网名的都是瞎扯。她叫梦中女孩。” “梦中女孩!”吕正波大惊失色,“她的真名叫什么?” 杨建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侯飞,吕正波的吃惊让他感觉有些莫名奇妙,他将目光转移到吕正波身上问道:“你认识?” “不,不,不认识。叫相同网名的人不是很多吗?”吕正波小心地说。 “苏梦!”侯飞不抱有什么希望地说,“肯定是假的,这样的女人在现实中都从来不说真名,何况在网上。” “苏梦?”这回轮到杨建大惊了,“我早说了,这老处女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看——”他看着吕正波,吕正波低下了头。 “什么老处女。老妓女还差不多,她那下边纯粹就是一堆烂绵花,又干又涩的,一点儿也不爽。”侯飞听出了什么,“你们怎么都这样?认识这个人?” “妈的!我们班主任!”杨建哈哈大笑,有一种看着仇人葬身火海的痛快。 “我想不一定就是她,叫一样名字的人有的是。”眼下答案再清楚不过了,吕正波不想让杨建知道。吕正波知道让杨建知道就等于是告诉了全班甚至更多的人。 “快!说说,说说。”杨建的急切就像被禁欲三年复又回归了大自然,“她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侯飞极其详细地描述了苏梦的一切特征,连肚皮和屁股上几个痦子都说得一清二楚。 “靠!”杨建一拍桌子,“这回她想跑也跑不了了,肯定是她。” 吕正波欲言又止,欲止又言:“长得像的也有吧……” 杨建没去理会吕正波,而是陷入了思考,片刻之后说道:“这下就都清楚了,你们听我说啊。侯飞要来与她会面,她自然是不可能因为见网友向学校请假的,所以他才给你打来电话让你多往学院里跑,以致不发生任何和她有关的渎职。她如果真去大连用得着和你请假?妈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见到侯飞,与他交欢两天。再往后在‘咿呀呀’你们知道她为什么逃跑了吗?对呀……”杨建拍下大腿,“她看到了刘洋,慌不守舍,都来不及和侯飞说明情况,连再见也不说一声就逃跑了。哈哈,我解释得圆满吧。有漏洞么?” “看来我败就败在那个刘洋身上了。”侯飞总算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了。 “那也不能怪刘洋,他应该也不知道。” “这事就咱们三个知道就行了,再不能往外说了。侯飞你也再不要找她了。”吕正波亡羊补牢道,“尤其是你,杨建,可不能再和别人说了,弄得天下大乱可不好。” 杨建笑道:“知道知道。都大学生了,我就那素质?” 第十九章 第二天,小苏老师给吕正波打来电话说让他去一趟。杨建笑道:“去吧,去吧。她要是敢为难你什么,你就用侯飞压她。咱有侯飞这张王牌怕什么?” 吕正波听杨建如此讲,怒道:“你他妈的昨天说的全当放屁了?我再对你们说一次,也可以说警告一次。那事就算过去了,全当没发生过。谁要是敢再对其它人说一个字,老子就跟谁断交,鸡巴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 “我也就随便那么一说,又不是真要和别人说了。”杨建咕哝道。 “随便说的也不行!反正就是不能对别人说一个字。”吕正波穿鞋走了。 “他怎么那样?我怀疑他对苏梦觊觎已久,他是吃你醋了。”杨建对侯飞说。 侯飞呵呵笑道:“不可能,不可能。我了解正波,他是搞爱情的,除了对韩璐有点感觉外,对别的女人都不行。说实话现在这样的好男人可真不多啦。” “说实话,你说他们做过没?韩璐五一来的时候好像是没——一个套都没用。他去北京呢?你见到她了吧,两人……怎么样?” “呵呵,没有,肯定没有。虽然两人在外边住了一晚上,但是没发生关系。这一点儿我敢肯定。” “你怎么这么肯定?两人都在一屋住了。你说能有几对从一个屋里出来的处男处女?” “是啊,没几对,但吕正波就是一对。”侯飞斜偎在床上,“做没做过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就像你,你是属于一个星期两三次的类型。” 杨建被侯飞言中,作了一个不易被人觉察的羞涩动作,他向侯飞投去了崇拜的目光,问道:“这也能看出来?怎么看?教教我。” “这玩艺学不会,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靠得就是感觉。”侯飞眯起了眼睛。 “别睡觉了,出去吃点儿东西吧。”杨建说。 “吃?吃什么?”侯飞复又睁开眼。 “你说。” “昨晚看见你们学校门口有卖炸臭豆腐的呢,我想吃。” “走,其实我也挺愿意吃的。平时吕正波讨厌那味,我也好久没吃了。” 校门口的小摊鳞次栉比,或外地或本地的大叔大娘们都在为自己的生计忙着。各个地方的风味小吃在这里泛滥,汽车一过,荡起的尘土淹没各种美味,令吃者好不爽快。 侯飞杨建来到校门口就直奔炸臭豆腐的地盘。一把豆花瓣似的大伞罩着的臭气发源地是几辆二轮自行车改装成的三轮自行车,车上两个竹竿架着一张可能是白色的条幅,上面写着“正宗上海名炸”。“全他妈扯蛋,我到上海也没见着卖臭豆腐的。”侯飞说。主人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蓬头垢面,头发向上盘着,扎了个辫,整得像个鸟窝。身上穿着一件不能辨其本色的大褂,大褂沾满油污兼职了围巾的功能。妇女戴着一副像是从煤矿里捡到的手套,这手套没有手指头,十支黢黑的指头露在外面以便有更好的触觉来操作各种工具。三轮上有着一整套的燃火设备,煤气罩上的铁锅“磁拉磁拉”地炸着有人称之为臭,有人称之为香的东西。 “怎么卖呢?臭豆腐。”杨建问。 “一块钱十块。”卖者头也不抬。 侯飞平日里最痛恨这样的买卖人,把单价说成批发,给买者限定下限。“那就是一毛钱一块吧?”侯飞故意问,“你怎么不说一百块钱一万块呢?” “因为一百块钱是一千块。” 侯飞脸红起来,为身为大学生连这个账也算不清而感到羞愧。 “两块钱几块?”杨建把头凑上去闻闻,的确臭。杨建很满意,看来真是正宗的。 “二十块!”卖者终于抬起头,吃惊地看着这两个大学生。 “废话!我还不知道一块钱十块两块钱二十块?”杨建急了,“我的意思是买两块钱能不能多给?” 卖者这才放心地低下了头,轻轻点着说:“不能。” 杨建掏了两块钱,拎着八面飘臭的东西和侯飞离开,说道:“真他妈的不知道是她傻还是我们傻。” “都他妈没多聪明!”侯飞说得愤愤。 回去的时候,侯飞又买了两瓶啤酒带进小屋。 “吃快点儿,一会正波就回来了。”杨建催促道。 臭豆腐就啤酒别有一番风味,两人吃得呲牙咧嘴。香臭均入口自己不觉得臭,却能清晰地能闻到对方嘴里散发出来的厕所的味来。刚把吃剩臭豆腐的臭水臭汤扔进垃圾桶,吕正波回来了。 “什么味?”吕正波刚踏进门半步就觉出了不对,像条警犬缉毒似的嗅着鼻子。 “没事啊,怎么了?”杨建装得莫名奇妙,也四处嗅了嗅说,“臭味!大概是侯飞放屁了吧。侯飞,是不是放屁了?吃什么了?放这么臭。” “你他妈才能放出这种屁来呢。”侯飞笑着冲杨建道。 “别扯蛋了,臭豆腐味。”吕正波终于找到答案了,顿时就像着火一样忙乱起来,又是开窗户又是开门,一切都安排妥当了,点燃一支烟自顾自地吸起来。 杨建和侯飞哈哈大笑。 “好好一个家我一刻不在就被你们整成这样。”吕正波用肘挡着嘴鼻说。 “没怎么夸张吧。”杨建道,“怎么样?苏梦找你干什么了?” “下文件了!”吕正波把一叠打印纸扔到了桌上,杨建翻了起来。“别看了,他妈那么大一堆就一句话就概括了——从下学期开始,累计挂够五门就留级。”吕正波说。 杨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发怔道:“这不完了么?” “你着什么急?要留也轮不到你。”吕正波慢慢试探性地放下手臂,“依你的惯例,一学期挂一科,到毕业前正好还挂不够五科。” “我不是说我,我是说那刘洋等人不是留定了么?” “是啊,他再就像这样和小如混下去不留才怪了。” “妈的,肯定留!”侯飞插话道,“自古及今让我不高兴的人还没有过一个有好下场的。” “你以为你是谁呀?如来佛?”吕正波别了一眼侯飞。 “苏梦什么样子了?没露出什么马脚吧?”杨建急切地问。 “没有。和往常一模一样,说大连的实习取消了。她一直都从从容容的,我倒是紧张的要死了,马脚差点儿给露出来。我真怀疑到底是不是她?是不是弄错了?”吕正波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呼吸了。 侯飞拿出手机,翻出个号码递给吕正波:“喏,这个号!” 杨建探头一看,骂声连连:“真他妈牛逼!一个好演员。发生这么严重的事能装的就像没事人?啥也不说了,一个字——强!” “是,在她面前我倒是像做错事了。就像嫖客被带到警察局那样压抑羞愧。”吕正波扔了烟蒂又燃了一支。 三人都不说话了,陷入深思。 “喂,爸。”吕正波来电话了,“什么?您要来?……没事,没事……下午就来了?……我去接您……不用?那您来了给我打电话吧。”吕正波挂掉电话,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吕正波来回踱着步,问二位。 “什么怎么办?不就是你爸来了么?来看看你给你送点儿钱,送点好吃的有什么不好?你干嘛呀?就像仇人来复仇似的。”侯飞瞅着吕正波感觉莫名其妙。 “哪有那么简单。我爸还不知道我租房住呢,这要是让他知道……我不死了么?”吕正波手心拍手背叫道,“快,快,收拾收拾。” “去哪儿?” “回宿舍,往宿舍搬。” 三人齐行动,将吕正波的行李被窝之类的大件物什都搬往宿舍,就像临冬觅食的蚂蚁一样忙碌。吕正波收拾了一番遗弃已久的床铺,使其尽可能地造成一种长期久居的假象,好似领导要来的前一天的大扫除。 收拾完毕,吕正波对杨建说:“我下午得呆在宿舍呢,你替我陪侯飞吧。” “没问题,我们已经是兄弟了。”杨建豪迈地说。 “别管我们,你好好呆在宿舍里应付你爸吧。”侯飞跟风。 侯飞和杨建走了。吕正波将一些学习用书重新上架,这些东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好多年了。初从床底拉出来的时候上面尘灰铺满,蜘网恢恢,所幸还能找得到,谁让这是好学生的书呢?吕正波以往可是班级一等奖学金的获得者。 “去哪?”出来后,杨建问侯飞,“你想玩点儿什么?正波把你交给我了,我可得全权负责。” “随便。” “会玩台球么?” “不大会。” “走吧。进去练练,简单,一学就会。” 杨建引侯飞进了一家原来叫“火星”的台球厅,台球厅现在已经改成“火星俱乐部”。登上小二楼,豁然开朗。一大批球桌就像军训的队伍,整齐有秩以一定的间距横纵排列着,每个桌上都猛不防地发出“当啷”一声响。西墙上个小门,里面与外面布局一致,但是这里是球技比较高的会员,每打一杆,都要从带有小磁铁的屁股上揭下壳粉在杆头上擦擦那种,动作之娴熟典雅让人羡慕。 “没有空桌了,等等吧。”老板说。 杨建侯飞走向靠墙的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拄着球杆白发苍苍的老人,可能是打累了坐下来歇的,也可能也是等球桌的。老人的表情很沧桑,就像抗美援朝幸存回来至今健在的志愿者。老人两边坐着两个年轻人,可能是球友,很熟。 “年轻人,吃喝嫖赌。吃点喝点赌点都无所谓,可千万不能嫖呀。”老人目视前,对两个嘻嘻哈哈的年轻人说。 “您老是不是年轻时候经常干那个?”一个问道。 老人笑了,说:“哪能呢,干那些都是有钱人的事儿。我们那时候……哎,不比你们现在呀。都结婚了,当着众人面拉一下媳妇的手都脸红。哪像你们现在,小学生就敢在大街上搂搂抱抱。” 两个小伙子哈哈大笑。 “听老人一句话吧。我吃的咸盐比你们吃的饭都多。千万不能嫖啊,那可是个无底洞呀……”老人接下来还说了什么,杨建拉起侯飞:“有地方了!”奔向前去。 “这里人天天爆满。今天又是星期天,等这么一会就有空地方还不亏。”杨建操杆说。 杨建开球,二人交替拢杆上阵。 “把杆摆正,眼睛往前看。薄一点儿,对,再薄……”杨建指点侯飞。侯飞笑笑猛一出杆,球进了。 杨建露出欣慰的笑:“还行,朽木不是不可雕。” 侯飞打了一杆意料之外、堪称世界波的“扎杆”。 “行啊,这也能进?”杨建瞪大了眼睛。 “混的。”侯飞谦虚道,“中国男足还有时候还能进一两颗好球,为什么我不能?” 接下来的发生的事是杨建起先还让着侯飞,漫不经心的打,充分给侯飞创造机会。可到后来杨建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了。侯飞的经典进球屡见不鲜,中国男足如果能有这么好的实力,或者是运气,早称霸世界了! “行啊,学这么快。”杨建由衷的赞叹。 “不行啊,退步了。从初中封杆后就再没玩过。”侯飞又学着刚才那老人的口吻慢条丝理地说,“年轻人,做人就得学着谦虚一点儿。” 打了十几局,杨建一局未赢。 “不玩了,不玩了。”杨建一甩杆,“总一边倒没意思。” 侯飞呵呵笑道:“好好练吧,你其实挺有发展的。” 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大部分都是男女搭配,像杨建侯飞这样两个大老爷们走在一起的实属罕见。校门口又多了几个卖草稿纸和过期刊物的,难民似的蹲了很长一溜。只有一个地摊像耍猴似的被人围了个密不透风。侯飞充满好奇,挤上前去,原来是一个卖“九连环”的。卖环的是一个小伙子,他现场直播表演拆装手中的一堆铁圈,嘴里念念有词“同学们快来看哪。学会九连环,下岗也不烦啊……”。 “买一个吧,闲着也是闲着,上课玩。”人们纷纷掏出纸币,换了一堆铁环满意而去。 “有意思,神奇!”侯飞目不转睛看着小伙子摆弄。 “这有什么?我一分钟才拆仨。”杨建说,“我五岁时候我姥爷就给我做了让我玩。也难怪我现在这么聪明,智力都是这‘九连环’开发出来的。” “我也买一个。”侯飞递给小伙子五元钱。 卖“九连环”的可谓是地摊一族的佼佼者,不一会儿就兜售了全部产品。“不要急,不要急。明天我还来。”小伙子临走对一大帮人说。很多人就像是赶去见偶像,偶像没见着反被溅了一身泥一样失望。 “上网吧。”侯飞猛然提议。 “上网?”杨建道,“这儿的网吧肯定全都是满的,要上还得跑老远去车站呢。” “车站就车站,怕什么。年轻人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还怕远?” “不累?” “红军两万五都过来了,我们这么点儿距离还怕累?再说又不是步行走。” 坐公交车来到车站,步行往南转了一个路口。“蓝鲸网际”的大楼映入眼帘。这大楼有三层,每一层除网吧外,其它辅助设备也很齐全,饭店、厕所、超市等关系人们基本生活起居的设施应有尽有。 “黄姐好像就是在这里收钱呢。”杨建说。 “谁是黄姐?”侯飞问。 杨建想起了侯飞和刘洋的事,说:“一个朋友。” 黄姐果然今天正“坐台”,杨建一连上到三楼才看到黄姐忙碌的身影。 “刷卡!”黄姐头也不抬。 杨建不说话,笑嘻嘻地趴在储蓄所一样的柜台旁瞅黄姐。 “刷卡,听见没有。”黄姐抬起头。 “黄姐,还记得我吗?”杨建像个小孩似的歪了一下头问。 黄姐捋了一下头发,漠然的表情显出了不好意思:“你是……” “就那天,订婚!那个刘……如。”杨建看着旁边的侯飞不知该怎么说。 “哦。”黄姐张大嘴,打哈欠一般,“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 “想起我叫什么名字了?” “想起来啦!”黄姐有些不耐烦,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来玩?吕正波!” “……” 进到大厅里,人真是多,就像法轮功静坐一般坐了很大一片。同一个坐的姿势却有不同的造型,有抽烟打盹的、有闭目养神的,有跷二郎腿的、有佝偻着背的。同一个上网却有不同的内容,有网聊视屏的、有大话传奇的,有看黄页学习的、有扫雷反恐的。有男的有女的、有少的有老的,有有人管的,也有没人管的;有上网约情人的,也有上网卖老婆的。这里可以说是集聚了社会上各色的人,和车站比起来一点儿都不逊色,也难怪这网吧建在车站旁。 杨建找到他们的位置,和侯飞一同坐下。 “你玩什么?”侯飞问。 “我也就是乱看看,聊聊qq.”杨建觉得很不好意思,“你呢?” “传奇、大话都玩,不过现在觉得没意思了。”侯飞边打开qq边说,“你玩吗?我这儿还有几个传奇号?” “不玩了,我对网络游戏不怎么感兴趣。” “她在!”侯飞盯着显示屏。 “谁?苏梦?”杨建把头探过去,侯飞的qq上一个象征清纯可爱的猩红头发的卡通女孩头像“叽叽叽”地边抖动边叫。 “赶快,赶快,看看说什么?”杨建激动地像个突然得到心爱的玩具的小孩。 侯飞打开聊天记录,一大段的文字规律地排列,就像一个小论文,看来小苏老师还是很注重这段恋情的。杨建认真地逐字逐句往下看,苏梦无非就是解释了那天所发生的事,和杨建所判断的地一模一样。侯飞看后简约地打上了几个字“我回北京了”,然后关闭qq,玩起了大话西游。 “你怎么——”杨建说,“你怎么不多和她说说话?” “说什么说,都结束了。” “这也是你仁慈,要是换了我,我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算了吧。”侯飞说得意味深长,“毕竟她也是个人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说他还曾带给过我欢乐。” 网吧的每个人都投入到自己的事业,大有风吹雨打岿然不动之势,几乎人人现在都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当年的江姐也不过如此。上网玩游戏的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给窗外蒙上一层灰色。网吧在明亮日光灯的照射下让人们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每个人如痴如醉,对时间的流逝毫无知觉。 “下机吧。”杨建盯着自己的屏幕对侯飞说。 “嗯。”侯飞应道。 杨建看了眼侯飞接着“叭叭叭”地敲键盘。 “什么时候走?”又过了半小时杨建问。 “十分钟,再等十分钟。”侯飞说,“等我把这几个小喽罗杀了。” 再过半小时,杨建有些不耐烦了,问道:“还走吗?” “走,走。”侯飞终于下机了。 “你看看你他妈的,说十分钟就是半小时?” 侯飞嘿嘿笑道:“正常,对于玩网络游戏的人十分钟是半个小时最正常不过了。你还没见过说半小时就玩一个昼夜的呢。” 走到收银处交钱的时候黄姐还在。 “黄姐。都老熟人了,不给打点折?”杨建极富魅力地笑道。 “快算了吧。”黄姐嘴角一撇,很为难的样子,“我也是丫环带钥匙,当家不做主!” “你就不怕我们上‘霸王网’?”杨建说。 “‘霸王网’?”黄姐第一次听说这么冷僻的词一时有些理解不了,她抬眼看看走廊边上的两个保安,对杨建笑道,“你上上试试?” “哈哈。”杨建扭头看了一下,干巴巴地大笑几声,“和你开玩笑呢,瞧把你吓的——” 付钱结了账,杨建和侯飞来到网吧三楼的平台上,晚风带着一丝秋天的凉意袭来,刚在里面憋得大汗淋漓的两人好不爽快。极目向北。火车站的大钟在“丁丁”地走,带有夜光的表针在威力强大的探照灯下不能充分发挥其作用,显得怀才不遇。大钟下面的电子牌子上显示着将要进站或出站的列车。进站口一股股的人流涌进,又在出站口涌出,维持着生态一样的平衡。车站前的一大片空地上公交车、出租车、人群扭作一团,每一样都不能痛快地出入,几个肥硕的交警一边指挥一边加大嗓门吼叫,就像正在进行战争叫嚣的纳粹军官。转目往东。一条宽敞的大道由于车辆众多而显得拥挤不堪,公交车的站牌下七高八低的站着无数人,五颜六色的大巴就像怪物一样每次暂停都要新陈代谢一次。小巴紧贴着跟在大巴后面,像是专业给大巴输油的,售票员泼妇骂街似的发挥着报站和招揽乘客的双重功能。侧目向南。燃着霓虹灯管的发廊旅店排在两岸,一片红火,就像当年的红色革命根据地。几个衣衫褴褛步履蹒跚的老人卖身一样捧个木牌,上面毛笔重重地写着两个大字——旅店。俯身下探。一个年轻男子抱着一个年轻女子演义着千古不变的神话,在众目睽睽之下彼此交换吐沫。 “你说他们发生过关系没有?”侯飞问杨建。 “肯定发生过。”杨建回答地斩钉截铁,像是回答自己的出生年月日,“现在这样的人,没发生过的能有几个!” “未必!”侯飞说,“教你个最简单的。你看那男的屁股——” “屁股?”杨建看不出来,“怎么了?” “处男抱着女人的时候屁股是噘着的。” 杨建细细观察一番,轻轻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叫声。 “走吧,到街上转转去。”侯飞道。 网吧里传出“摇头丸”的声音,一个故作风骚的女人和一个故作淫荡的男人男女对唱般说唱道“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就没有性生活;没有性生活,我可怎么活?哎呀,哎呀……” 杨建跟着侯飞踩着鼓点走下楼。侯飞像是赶个宴会似的急匆匆直奔南去,杨建在后面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跟着,像一个跑堂的伙计。 “你要去哪儿?”拐进一条小道,杨建问。 “带你玩一玩。”侯飞止住往前赶的脚步,嘴角露出猥亵的笑。 “来这儿玩?”杨建往前瞅瞅,明白了身处何所,“用不着吧,我们都有女朋友干什么不行,干嘛还来这地方?” “这不一样。”侯飞老练地说,“妻不如妾,妾不如俾,俾不如偷。今天带你偷一把。” “那,那,那。”杨建结巴了,凉风吹来,他哆嗦了一下,“万一让警察抓了怎么办?” “抓不了的。”侯飞说,“没点后台谁敢开这种东西?” “得了病呢?” 侯飞一拍脑袋,猛然觉醒似的说:“不是你说我倒忘了。赶快!赶快去买套。” “我想尿尿。”杨建说。这里人不多,杨建就在墙角解决了。 侯飞进一家保健品店,买了两盒避孕套。出来递给了杨建一盒,嘱咐道:“如果不放心就两个两个套着用。” 杨建手痉挛,不去接套:“我还想尿尿。”又在墙角解决了。 “瞧你他妈那点儿出息!”侯飞有点恨铁不成钢。 “你没听台球厅那老头说吃喝嫖赌里就是不能嫖了?”杨建系着裤子,想起了下午那个老人的忠告,开导侯飞道。 “别听他他妈胡说,不嫖欢乐从何而来?”侯飞看着手中的套对杨建说,“你买过套吧!第一次去是不是也特紧张?多去几趟就好了,跟买铅笔橡皮没什么差别。那是商品,这是服务。你就当去剃个头理个发就行了。” “走!他妈的,老子豁出去了!”杨建深呼吸几口,从侯飞手中抢过套。 “哎,这就对了,这才像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嘛。做事嘛,就得雷厉风行的。”侯飞笑道。 二人走进小胡同,一个像是营养不良干瘪的男人贼一样地窜出来,拦住两人:“住店吗?有小姐。” “哪儿?”侯飞手插裤兜问。 “那儿!”男人随手向后指了指。 杨建顺指看去,一间规模不算太大的小二楼怎么看怎么像非洲难民所。几支落伍的彩灯串在玻璃窗上排列着不太规则的几何形状,苍蝇屎沾在上面,在灯光下显出片片黑斑,像是老妪的脸。 “多少钱?”侯飞问。 “一人一百。” “说清楚点儿。一个男人一百还是一个女人一百?”侯飞装得很像个社会人儿。 “当然是一个女人。” “那你的意思是不管多少男人只要给一百就能共同上一个女人?” “这——”男人说不出话。 侯飞笑笑继续往前走,杨建跟在后面。听到男人在后面喊:“回来再商量商量,能给你们便宜一点儿。” “怎么不进去?”杨建问。 “你不看他那什么地方了?告诉你吧,这种东西规模越大越安全,说明他后台越硬,越不容易出事儿。” “先生,住店吗?”一个女低音嗲声嗲气地喊。 二人停住,一个颧骨突出肌肉发达穿得极其暴露的女人向二位走来。一见这个女人,杨建联想到了他们村里成天抡大板锹的女人。 “我们这儿有小姐,便宜。”女人欲往侯飞身上靠,被侯飞轻巧地躲开了,并用中指弹了下被女人触及的地方。 “多少钱?”侯飞问。 “一百!” 第二十章 好东西总是出现在最后,就像开会时重要人物总是在最后出场一样。这家果然不同于以前几家,光滑的落地大玻璃一尘不染,嵌在上面的灯串绽放着奇光异彩却看不清里面的动态。缠绵悱恻的音乐若有若无地飘出,让人听了就有股勃起的冲动。一个好的门面自然省略了外出拉客的繁琐,也难怪现在每一家大企业都拼命包装着自己,这样不用出去拉,订单客源就会滚滚而来。 杨建跟着侯飞走进去,几个萎靡不振的小姐或躺或卧在沙发上,等待着客人的挑选。偶尔可见的一两个男人却都是来去匆匆,转瞬即逝。 “还要尿吗?”侯飞悄声问杨建。 “不尿尿了。”杨建也悄声答。“我现在想尿屁呢。” 终于,一个富态的男人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两人,腆着大肚子走上前来,笑眯眯地问:“多大了?小朋友。” 久经沙场的侯飞这时脸也不由得变红,咳了几声说道:“二十八!怎么?不像?呵呵,人们都说我们面嫩。” “一百五一位。”男人懒得和他们绕舌。 侯飞取出钱包往桌上拍出三百块钱,三百块钱拍在桌上也算是掷地有声,他指了指沙发,嘴角露出轻蔑的笑:“人呢?就这些?” 男人瞅瞅二位,收了钱,赔笑道:“走,上楼!” 楼上真是洞天福地,一切都是模拟原始森林修建的,阴森的四壁挂着玉蒲团里的全幅图像。就像在大街上一丝不挂一样,在这里让每一个穿着衣服的人感到耻辱。小姐们蛔虫般盘坐在墙角的沙发上,挂在身上的胸罩内裤几欲脱落,白皙的皮肤让人产生几分畏惧。 “看看!”男人说。 侯飞向杨建挤了下眼睛,示意让他先挑。 “那个。”杨建用手一指。 “我要那个。”侯飞紧接着一指。 被选中的小姐慢悠悠地站起挽着两人走进旁边开着的小门。小门内是仅用三合板隔开的众多简易房间,七转八弯像走迷宫一样,侯飞杨建分别进入了开着门的相邻的两间卧室。 一张双人大床占了房间的大部分位置,上面铺了一块花花绿绿的床单(耐脏)。床边还有一只简易的不明用途的棕红色大柜子。 杨建进后坐在床沿点了支烟,试图用烟草来缓和一下心情的紧张。他带来的那个小姐一进来就像一只海豚一样扑到床上,躺着剥身了仅有的几丝。 “你先别脱,我们聊会儿天吧!”杨建提议。手指夹烟,托着下巴,装得像个老谋子。 “随便。” 杨建想了想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他张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大名!大家都叫我小鸭。” 杨建打算和她开开玩笑放松一下自己的心情,便故做吃惊地说道:“哎呀,妈呀。小丫?这名还不大?你怎么不叫李咏呢?” 小鸭笑了,说:“快别逗啦。我不是你说的那个小丫,我是鸭鸭的鸭。” 杨建扑哧一声笑,心想眼前这人算是没文化到极点了,词都不会组。 “就是‘嘎嘎嘎’那个鸭。”小鸭也觉得她那样解释不太恰当。 “你上过学吗?”杨建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人儿。 “上过,初中毕业。”小鸭席床而坐,“你呢?大学生吧!” “不不不不不。”杨建忙说,“我没上过大学,早社会人儿了。我是,——修汽车的。” 小鸭扭头一笑,笑得令杨建汗毛直竖。他不知道他的话哪儿出现了漏洞,让小鸭这般狐疑。 “我高中毕业,没钱上大学,所以就早早出来闯社会了。”杨建小心翼翼地努力要使自己的谎话圆满。一个大学生出来找妓女,杨建知道这有多丢人。 “哈哈。别编了,大学生就大学生怕什么!”小鸭不屑地说,“我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呀?” “我真不是学生。”杨建坚持道,可声调却明显显得底气不足。 “行了,行了,来吧。”小鸭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她仰面躺在床上劈开两腿。杨建吓了一跳。他想起他第一次和郝娟过夜时的状况,他是软磨硬泡呀,可最后还是没有成功。自始至终,郝娟说的都是处女们所说的同一句话——我要留给我的丈夫,最爱我的人。第二次与前一次一样,杨建仍是败下阵来。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直到第三次,郝娟那道少女的防线终于崩溃了,那点儿原本打算带给她丈夫的厚礼被杨建提前窃取了。 杨建长呼一口气,就像跳高运动员助跑前一样,就差大吼一声了。他脱衣上去,取出了侯飞所赠的充分必要工具。 “如果不想戴就可以不戴。”小鸭说,“你给我点儿钱你就不用戴那玩艺了。” “我,我没多少钱。”杨建已经撕开了一个的包装,湿淋淋地拎着鱼水泡一样的东西,愣在那儿。 “少给点也行。”小鸭很专业的口吻说,“没病。放心吧,我刚检查过身体。” “我只有十块。”杨建还是不放心,他再无知也不会相信一个妓女说的话。 “十块也行。” “我明早还打的回家呢。” “……” 女人就如同一台电脑。身体是主机箱,面部的表情是显示器。杨建想起了郝娟,郝娟可以能算一台赶得上时代变化的电脑。无论哪一次,只要是与外界有了接触都会在面部显示出来,或疼痛或惬意,就像电脑上插入u盘会在显示器上出现“发现新硬件”的字样一样。而此时的小鸭就像一台破烂不堪的八十年代的老式机,即使塞进去一个棒槌也一定毫无反应。显卡大概也坏去多时了,不论主机给往上传送什么命令都是漆黑一片,若无通电。 小鸭其实是很没有职业道德的,也许是看杨建是个学生又第一次来,懒得去应付他。每每隔壁侯飞那屋传来如火焚身的浪叫声时,杨建都羞赧万分、自卑不已。 “有感觉么?”杨建问。以前杨建也经常这样问过郝娟,郝娟这时总是微微一笑扭转头颅,躲避着杨建的目光并不答话,红晕也会立即浮上脸颊。 “有。”小鸭不屑多说话,嘴角轻微的一撇像是嘲笑。 杨建如释重负地摔在床上,懒懒地说:“我们还是聊天吧。” 小鸭一条大腿扣在杨建身上,笑眯眯地问:“聊吧。聊什么?” “你多大了?”杨建觉得要聊复杂的必须得从最简单的入手。 “二十一。” 他妈的,你骗谁呢?我看你最低也比我大三岁。杨建心想。 “唉。年纪轻轻的干点儿什么不好,干这个——”杨建叹口气,惋惜道。 “家里穷,弟弟还得上学。”小鸭说。 家里穷弟弟还得上学的人多了,她们都干你这个?杨建心里说。“多大开始的……”杨建问得慢条斯理,他怕小鸭接受不了。 “十八。”小鸭的心理承受能力超出了杨建的想象。 “你肯定还记得你的第一个客人吧。”杨建对这些绕有兴趣。 “不记得。” “怎么会?”杨建不信,“一个花季少女,突然……怎么能忘了?如果是我,我想忘都忘不了。” “真不记得了。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遇到的人中哪个是有感情的,哪个是为了结婚的,哪个是为了赚钱的。”小鸭讲起了她的故事。她是十七岁初中毕业的,由于家里穷,弟弟还要上学,所以她没上高中就辍学了。小鸭和村里的几个姐妹怀着要赚大钱的理想到了深圳。一开始她们在一家餐厅里扫地端盘子帮忙,再后来有一个经常来餐厅吃饭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上她了。两人发展了几个星期,就在小鸭把自己的第一次奉献给那个男的以后,那男的就没了踪影,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样。小鸭为次哭过几回,也闹过几回。 小鸭的生活基本恢复了平静了之后,又被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打破了。小鸭给这个男人作了将近一年的情妇,等她要决心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才发现他是有老婆有孩子的。小鸭不愿意作一个破坏家庭的第三者,所以她退出了。由于作情妇,她把餐厅的活给辞了,因为那个男人说过要养话她的。 小鸭再找不上工作了,仅揣一张初中毕业证的她根本无法在南方那么一个发达的城市立足。经过同乡一个姐妹的引荐,小鸭便开始了她的妓女生涯。 “我真是稀里糊涂的,我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等我一觉醒来,我就成了现在这样了。”小鸭说。 “你是不是特别狠当初骗你的那些男人?” “没有。”小鸭淡淡地说,“这都是命,要狠我也只能狠命。” “你的胸襟倒是颇宽大的。” “生活,都是生活。锻炼出来了……”小鸭抽了一下鼻子说,“在深圳我被带到过警察局,后来在那儿就呆不下去了。我们又去了上海,上海也呆不下去。后来我们才来到了这儿,虽然赚钱少点儿但是安全。” “其实你的生活倒是挺有意义的。不像我们,每天就是……”杨建想说每天就是上课下课。 “上学多好啊!你以后再别来这种地方了。不好!” “我不是学生……”杨建极力分辩。 “瞧你紧张的。”小鸭含着眼泪笑了,“大学生多的是,谁知道你呀?其实我们都挺不愿意接你们这种学生的,穷得要命要求还多。” 杨建听小鸭如此说,对于是不是大学生方面他也不否认了,试探性的问道:“那你肯定赚了不少钱吧。” “没有。”小鸭看着杨建不相信的眼神说,“我们和老板是三七分成,我们七,老板三。不过出了事都得自己摆平。有一次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来,给了二百块钱要我去他家,我就跟着去了。……第二天他亮出了警察证,把我带到局里,罚了五千块钱。” “我操他妈!什么玩艺?”杨建听后不平地骂,“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儿了没有?他还是人吗?他妈的连畜牲都不如。” “这类事儿多了,你在学校里当然还不知道社会的险恶。”小鸭像只飘荡社会已久的老鸭子。 “你没打算过赚了钱后再干点儿别的?不干这个——” “谁还能想那么多?就是想好的也随时会变。我们这样的人也就是活着一天是一天,就我说的引我进来的那个老乡上个月死了。可能是得了病,也可能是被人害死的。反正我们这种人就是死了也没人管没人问。怎么活不是一辈子。” “是啊,怎么活不是一辈子!”杨建喃喃地重复。 “你还需要吗?”小鸭问正在感慨万千的杨建。 “累了,今天走了一天的路。更何况我的身体也不好……”杨建道。小鸭听后长吁了一口气正要轻松一下,杨建想到自己是花了钱来的,说:“这回你来上边吧!” 小鸭一跃而起,对于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她来说,这点小伎俩算不成什么。 “别戴那东西了,我不要你钱。”杨建正摸索着穿袜子似的戴套时,小鸭说。 “不行啊,不戴这东西我不舒服。”杨建反对。 小鸭听了杨建这充满矛盾的话嗤之以鼻:“别人给我钱想摘我都不让摘。就你们这帮大学生,总是这么不知好歹。” 杨建这回听懂了小鸭话里所带的含义,意思就是她碰到过的大学生远不止他和侯飞,还有很大一部分先驱者。杨建的紧张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一晚上翻云覆雨进行地也算是称心如意。 早晨要离开的时候,杨建问小鸭:“你是怎么看出我是大学生的?” “切!”小鸭懒洋洋地说,“你自己说说你哪点儿不像大学生?” 我像大学生?大学生是我这样的?杨建想着离开了。 侯飞早等在门外了,一见杨建就骂声连连:“你他妈怎么才出来?我还以为你纵欲过度起不来了呢。没事吧?害老子等了这么大半天。” “走吧,走吧。”杨建止住侯飞骂,“有话出去说,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吃早饭的时候,侯飞吸着面条问杨建:“怎么样?感觉还行吧?” “妈的,腰疼。”杨建捂着腰呲牙咧嘴。 “哈哈。”侯飞大笑,“第一次难免会这样,就像女人第一次那儿要疼一样。以后多来几次就自然没事了。” “不来了,不来了。今后再也不来了!” “你忘了那老头说的话了吗?这可是个无底洞啊,掉进来了还想回头?” “他妈的!如果真那样,老子追到北京也得把你杀了。”杨建眉目间露出凶光。 “没事的,哈哈,吓唬你呢。”侯飞笑道,“是啊。你还是个好孩子,以后尽量别来了。” 说到好孩子,杨建想起了吕正波,说:“正波不知道现在在什么地方呢?他如果知道我们今晚的事,见到我们肯定就像见鬼了。” “不说他怎么知道。回去就说我们上网了,上了个通宵。他还不一定知道我们晚上没回去呢,他现在说不准正跟着他爸改善生活呢。这小子怎么不懂给打个电话?”侯飞掏出手机,手机早没电自动关机了。 太阳就像看大门的老头一样按时升起来。晚秋的清晨不像夏天那么凉爽,初升的太阳带上来一股股冷气,杨建打了个冷战,双手塞在袖管里,跟在侯飞身后步履匆匆,就像一个赶往县里开会的东北村干部。街上三三两两或步行或骑自行车的中学生过去一拨又来一拨,都在为学业奔波,向往着将来能进入理想的学府。唉,理想的学府。杨建叹口气。公交车里人不多,除了学生几乎没什么其它职业的人。侯飞斜坐在单椅上,杨建则拄着车中间的铁管,头耷拉着,像上了吊似的。杨建试着坐下,却觉得更冷。他依旧站着,抱着铁管舒服一点儿。 好不容易熬到进屋,吕正波不在。杨建一回来就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衣服,迫不及待地一头扑向了心爱的被窝。侯飞也在杨建旁边和衣睡下了。 睡梦中杨建仿佛看到了郝娟。郝娟在笑,莞尔一笑,笑得非常迷人。突然郝娟消失了,他盼着她再出现。终于又见到那张脸了,却是哭着的,哭得非常痛苦,无论杨建怎么劝也不济事。一个护士小姐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出来,对他说:“恭喜你!是个男孩。”他幸福地大笑,接过孩子亲了又亲,向全世界宣布:“我要做爸爸了!”小鸭来了,穿扮整齐地来了,对他说:“我们发生关系了,我要嫁给你!”“不,不。”他想跑,却被小鸭拉回来了。他使劲挣扎,却挣扎不开,他也纳闷。 “放开我,放开我!”杨建大喊。 “醒醒吧,怎么了?”杨建睁开眼的时候,吕正波坐在面前,旁边是侯飞。 看在杨建醒来了,吕正波笑着问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杨建揉着眼睛爬起来,没有说话,旁边的侯飞吃吃地笑。 “起来吧!”吕正波说。 “几点了?”杨建问。 “中午,过了吃午饭时间了。”吕正波道,“这还用问?你不到中午能醒来吗?” 杨建坐在床上不肯动,想着刚才做的梦和昨晚的事。做的梦清晰可见,昨夜的事却就像做梦一样,他想不起来了。 “赶快穿鞋,跟我搬家。”吕正波催促杨建,又问一边的侯飞,“昨晚去哪儿了?给你打手机也不开。” “没电了。”侯飞说。 “去哪儿?” “侯飞教我练‘传奇’去了。”杨建抢着说。 “这小子可不是什么好鸟,你小心让他带坏啊!”吕正波笑着说。 “没有没有。”杨建说,“那玩艺没意思,玩了一次我再以后也不想玩了。” “你爸来了么?什么时候走的?”侯飞叉开话题,他不放心杨建,怕他一不小心给说漏了。 “走了。哦,没走。”吕正波说,“我还以为他是专门来看我的呢,原来他是来出差的。快晚上了才来,他和好几个人来的,带我出去吃了点儿饭就走了。” “敢搬回来么?你不怕你爸杀个回马枪?”侯飞说。 “是啊!”吕正波低头说,“那就过几天再往回搬吧。你呢?怎么……” “我明天回。昨天熬了一宿,今天歇一歇。”侯飞说。 “你这次来——就是为了见网友了?” “不,不是的。我就那趣味么?”侯飞狡黠地笑,“是来看你的,顺便见见网友。” “是吗?”吕正波问,“来了我连面都没见着就直接会网友去了,是来看我的吗?” 侯飞嘿嘿笑。 侯飞来电话了,他站起来说:“我去接个电话。” “看见没?北京来的就是有礼貌,接电话还要去外面。哪像咱们这儿,不管什么场合,有多少人,都弄个破手机哇哇乱吼。”侯飞出去后,吕正波对杨建说。 “你这不是在说你吧?”杨建反诘。 “我……”吕正波张口结舌,“我那是大势所趋。人人都那样,我能不那样么?那不显得我出风头、另类么?” “喂,你好。”侯飞接电话,“对,我是侯飞。你是哪位?……谁?没听清,再说一次……赵小丹?……你去北京?你去北京干嘛?……找我?找我干什么?……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谈……一定得见面?……那好,我在吕正波这儿呢,谈什么来这儿吧……我干什么用和你说吗?……好,好,你来吧,来了给我打电话。……我等你,好,有什么事见面再谈。” “完了,完了,看来回北京又得延期了。”侯飞拎着手机回来,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对吕正波说,“你猜谁给我打电话?” “明天回不了北京了?”吕正波似乎很在意侯飞的日程安排。 “哈哈。”侯飞笑道,“瞧把你紧张的!没事,我自己报销伙食费。到了晚上……杨建这儿不是有地方么,我和他挤一挤。” “放些屁话,我是那样的人么?你在一天老子就陪你一天。”吕正波有些急了。是啊,他不能不急,被人冤枉了他能不急吗?要知道他去北京侯飞无论在哪方面都把他照顾的周周到到服服帖帖的,而侯飞来了他连一顿饭都没有请过,尽管他爸来了。他爸来了,这是理由吗?吕正波反问自己。侯飞那几天还考试呢,吕正波觉得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你猜刚才谁给我打的电话,我敢保证你把大脑猜烂也猜不出来。”侯飞不在乎吕正波的想法。 “谁啊?”吕正波开始猜了,“赵小丹?” “操!这你也能猜出来?我怀疑她给我打电话前通报过你。”一下就被猜中了,侯飞觉得很没面子。 “这还用猜?”吕正波脸上露出得意,“你既然让我猜,那么这个人我肯定认识了。你说我们熟悉的人有谁吧?韩璐。他不可能给你打电话,都两天没给我打了。那剩下的不就只有赵小丹了?” “聪明!你是这个!”侯飞竖起大拇指,“全班那么多人你就想起她们俩?” “我了解你呀。”吕正波笑道,“她们不都是女的么?” “怎么办?怎么办?”侯飞在地上团团转。 “不就一个电话么?能有这么紧张?” “什么一个电话。她要来了!” “来这儿?”吕正波指指杨建的床,以偏概全代表这个家。 “废话!找我不来这儿还能去哪儿?去别处能找到吗?” “来就来了你转什么?你还怕她?” 侯飞焦躁地坐下:“我是说她来了我该怎么办?我该说什么?” “哎,那得看她来干什么。”作为一个局外人,吕正波非常镇定,“她没和你说她找你什么事儿吗?” “这倒没说,她找我……我想她是来要回归的,和我和好的。”侯飞稍作思考便得出了结论。 “找你再续前缘?” “一定如此!”侯飞很自信。 “其实自信点儿有时候也挺好的。”吕正波含着笑微微点头,充满讥讽。 “你别不信,等一会和你们就知道了。”侯飞明察秋毫,看透了吕正波的真实看法。 杨建认真地听着两个人的对白,依他的智商,此时故事的大概情节也基本掌握了,他问侯飞道:“用我出去回避一下吗?” “不用,不用。”侯飞急忙止住打算离开的吕正波和杨建,“我要让你们看看我是怎么历数她的罪状……电话来了,我去接她一下。”侯飞出去了。 虽是中午,太阳却不是那么毒。朦胧的光线照在地面上没有一丝威力,像一个长征路上精疲力竭的小战士。公交车站牌折射出的光线很刺眼,就像个顽皮的小孩拿了面镜子晃着每一个行人的眼睛。站牌下站着几个人,侯飞远远地就看到了赵小丹。虽然已有几年没见面了,但并不防碍侯飞的眼力。站牌下站着的女人中,不是体态臃肿就是瘦骨嶙峋,唯有赵小丹的身体还保持着一份完美。是啊,这么短的几年内是不可能多么大地改变一个女性的,更何况赵小丹生活在大学校园里,外面的风风雨雨基本干涉不到她。 “来了?”侯飞惊扰了像是深迷在思考中的赵小丹。 “来了。”赵小丹抬头看侯飞,两眼露出恐慌。 “走吧!”侯飞转身往回返,后面跟着赵小丹。 侯飞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即使最平常的走路他都思前顾后,生怕走错哪一步。姿势更是马虎不得,昂首挺胸,低眉看物,就像来中国视察的外国领导。 “我给你介绍一下。”侯飞引进赵小丹,“这位——吕正波。哦,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原来的班长,现在也是班长。那边那个是侯飞,吕正波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 赵小丹笑着和两人打了招呼。 吕正波起身给赵小丹让了座,笑道:“坐啊,都老同学了,别不好意思。” 赵小丹看看侯飞,侯飞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她蹑手蹑脚坐下,紧张地就像去了班主任办公室。 “有什么事?说吧!”侯飞解开上衣扣子,一袭长衣甩在两侧。他点燃一支烟,悠闲地跷着二郎腿抽。 赵小丹紧咬着下唇不说话,光滑的脸轻微抖动着,就像刚铺上的地膜。两颗泪珠贯以重力加速度一下就到了嘴角。 “咳。别搞这个啊,我们这儿都不兴哭鼻子抹眼泪的。你如果再这样我就送客了。”侯飞轻蔑地笑了一下。 “杨建,下午还有课,我们去上课。”吕正波夹了本书就往外走。 “等等我。”杨建跟在后面喊。 “不用,不用。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们走什么呀?”侯飞想留住吕正波他们继续看他的表演。 “我们有课。大学生能不上课么?不上课还叫什么大学生!”杨建挤眉弄眼地把侯飞堵在了门内。 “走了,全走了。”侯飞双手一摊,对赵小丹说,“你一来就全走了。” “他们有课就让走呗。你来了还不让人家上课了?” “扯他妈蛋。我来了他们还上什么课?他能吗?吕正波去北京我连试都差点儿没考,就顾陪他了。”侯飞又坐在原位,不抽烟改换剔指甲了。 “你来这儿几天了?”赵小丹问。 “没几天。” “学习忙吗?” “还行。”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侯飞听这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有些不耐烦了,丢掉指甲刀大叫:“你倒是有没有事儿?你不是见我就是为了问我这些问题吧?” 两行热泪又滚下,赵小丹现在就像一个水龙头,随时打开随时都会涌出水来。 “行了行了。我可 第二十一章 “你怎么了?没事吧!”侯飞装模作样伸前手去拭了一下赵小丹的额头,然后再用自己作对比,“哦,没发烧,比我还凉。没发烧怎么尽做些发烧事、说些发烧话?” 赵小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她已将作为一个少女的羞涩置于脑后,大有一种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决心,她捋一下由于低头才掉下的一缕头发大义凛然,仿佛奔赴刑场的革命者,说:“你原谅我吗?” “我为什么要原谅你?你错了么?只有犯了错的人才请求原谅,你犯什么错了?” “以前是我错了,我请求你的原谅。我发现我离不开你——” “让踹了?”侯飞冷不丁问,起身端了一壶水,给赵小丹倒了一杯,笑道,“没事,你条件这么好不愁碰不到如意公子?” “你还爱我吗?”赵小丹不在乎侯飞的讥讽。 侯飞一怔,是啊,我还爱她吗?如果不爱,为什么虽然身边不绝漂亮女孩,自己反而日日夜夜想的都是她?如果爱,为什么我总是那么恨她,那么希望她失去一切,那么希望她倒霉,甚至那么希望她死……也许我还爱着她,不是有一句话叫做“爱之深,恨之切”么?不,我不可能再爱她。侯飞想,也许我以前是很爱她,可现在不是了,虽然我不曾爱过任何人。我是那种不知廉耻的男人么?把自己的女人让别男人玩了个够,腻了又送回来,我再留下?以前不顾我的苦苦挽留,弃我而去的女人值得我爱么?不,我不爱她,一切都过去了。侯飞断然想。 侯飞慢慢放下只呷了一小口茶的茶杯,然后再将顺水滑出口腔的茶叶棍吐出:“你如果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尽管说!别整这种美人计,这一套早过时了。” 赵小丹泪如泉涌,水龙头已开到了最大阀门,却无人去管,谁也没有意识到节约用水的重要性。“侯飞!你无论怎样都不肯原谅我吗?”赵小丹像要晕厥过去,声音却一个劲地加大,“难道我一时的冲动你就抓往不放了吗?你就不能充许别人犯一丁点儿的错误吗?你敢说你就没有错误,没有不对地方吗?” “你是一时冲动?你犯的错误是一丁点儿吗?我犯什么错误了?什么地方不对?”侯飞再没有哄赵小丹,也丝毫不去担心这样下去水管是否会爆裂,他用比赵小丹更大的嗓门吼道,“是!我是犯过错误,犯过很多。你知道那是因为什么吗?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侯飞,原谅我吧。”赵小丹又低声细语起来,“是我对不起你,我会改。我真的离不开你。” “是吗?”侯飞冷笑,“你还是以前的赵小丹吗?你可能是以前我认识的赵小丹吗?” “我不知道以前的赵小丹是什么样的。” “以前的赵小丹是我的!” “以后我还会是你的,永远都是你的。” 侯飞嘴角的冷笑挥之不去:“是吗?那你还是处女吗?” “是!”赵小丹咬牙点了点头。 侯飞嘿嘿一笑,对这个意外的答案充满好奇:“这也能骗过我?” “没有骗你!” 侯飞看着眼前这个曾经爱过的女孩的坚定的神情,心里波澜起伏。可能吗?她还是处女?对于大学生一族是个什么样的,我不比谁了解,即使我不了解女的还不了解男的?难道她之前爱上的会像吕正波一样单纯可爱?有可能,这一点有可能。在这个禽兽辈出的年代也不乏搞爱情的,吕正波等人还是存在的。赵小丹是处女,完全有可能,尽管概率小的让人难以置信。可她说的是实话吗?侯飞自然不能提出什么检验之类的要求,尽管再无他法。 “如果你不信——”看着侯飞不说话,赵小丹说了半句。 “我信。”侯飞向赵小丹投去深情地一瞥。他还有什么理由不信呢?这个可怜的人儿哭得连亲妈都快不认识了。错误,毛主席都会犯,何况我们这些泛泛之辈。赵小丹,侯飞一直魂牵梦萦的女人。每个女人肚皮上爬上爬下,他没对一个人产生过爱情,最多也只是同情。就像苏梦之类的女人连同情都算不上。初恋是最美的,也是最难忘记的,侯飞深刻地知道这一点。而现在上帝又重新给他一次初恋的机会,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他应该是吝啬的上帝能够给予幸福的为数不多的幸运儿之一。赵小丹还是处女!如果她不是又会有什么关系,难道一个可爱又可怜的女孩的一生、她的灵魂,只寄托在那片若有若无薄薄的处女膜? “真的?”赵小丹温柔、含满泪痕的眼睛充满惊喜。 “是的,小丹。”侯飞语重心长地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谁还不会做这样或那样的错事。” “我以后一定加倍对你好。”赵小丹绕着桌子蹭到侯飞身旁。侯飞拉起她的手,看着自己蜷起的腿,说:“坐下吧。” 赵丹低头看侯飞,长长的睫毛向上微翘。她指了指敞开着的门:“门还没闩呢。” 侯飞急忙起身,大步流星直奔门去。 “还在呢?”吕正波下课回来,后面是杨建,再后面是刘洋。一起下课,刘洋也跟着来了。 “在,我能去哪儿?”侯飞看见吕正波等人真是扫兴。 一干人进屋,吕正波对怒气冲冲的侯飞说:“侯飞,刘洋今天来是给你道歉的。你也别他妈摆个鬼脸给人看。给点胸襟,啊?这么大个男人了。” 侯飞坐在一旁不啃声,鼻子像摩托车后边的尾气筒一样喷出烟雾。刘洋看侯飞如此态度,他也不好说话,他端详着一旁的赵小丹,试探性地问:“你是赵小丹吗?” 赵小丹抬头一看刘洋,又匆忙低下头。这一抬头,刘洋看清楚了:“赵小丹!我是刘洋啊,你忘了?我们见过一次面的。那次老刁过生日,忘了?” “我真记不得了。”赵小丹不敢看刘洋。 “哈哈。”杨建笑道,“说是来道歉来了。谁知一进门见到漂亮女孩就忘了来干什么了,就顾和人家攀亲戚。” 刘洋见杨建如此说,急忙赔笑,他走到侯飞跟前说:“兄弟,那天是我不对。你不会计较吧,无论怎么说中间也夹个正波,都和正波是兄弟!” 侯飞不理刘洋,继续抽烟。 吕正波见状,呵斥侯飞道:“你他妈有点儿气概好不好,人家刘洋都主动上门给你道歉来了。有点矛盾就整一颗猪头给人看?要我说你这人就得不理你!” “是有点儿矛盾吗?”侯飞两眼充满委屈,“这好办,你们不都在吗?你和杨建把他扭住,让我冲他那高鼻梁狠狠打上一拳就一切都抵消了。以后该朋友该兄弟怎么着都行。” “你他妈那点儿出息!问题就这么解决?不打就要死人了?”吕正波无奈道。 “是啊。你总不能狗咬你一口,你再回敬狗一口吧!”杨建在一旁帮腔,说一出口觉得不怎么对劲,“话糙理不糙,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别跟他扯蛋了!我饿了,出去吃饭吧。”吕正波想这事非得到酒桌上解决了。 “我想我该回去了。”赵小丹说。 “不能不能,一块儿走。”吕正波和杨建共同挽留。 “我不饿。”赵小丹再找不到别的借口推脱了。 “谁说一定得饿了才能吃饭?”吕正波一语道出了吃饭的真谛,“一块儿走,你要回去我们也不吃了。” “我们去哪儿?这顿饭我请了,算是给侯飞赔罪。”刘洋说。 “他妈多事!什么时候能轮到你了?”吕正波很看不惯刘洋这种动不动就用钱来压对方的毛病,“红山湖!今天都高兴,好好喝一顿,谁如果不醉就是三陪小姐生的!” 红山湖不太远,就在学校北面的一二百米处。霓虹灯串创意独特,匾上的六个大字龙飞凤舞“红山湖生态园”闪闪发光。一只青蛙从荷叶上跃起,空中变换几个势姿落入水中,水面一片涟漪。这一切都是用彩色的灯串做成的。进门时门口的迎宾小姐满脸堆笑,悦耳的“欢迎光临”声不绝于耳。 里面更是洞天福地,别具一格。真的树假的花,真的花假的树。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的和真的一样逼真,真的和假的一样多姿。靠落地玻璃的一排秋千椅子被众多帅男靓女们占领。一对对说说笑笑游游荡荡,仿佛吕布貂禅外出嬉乐。门的正对处有一架木制拱桥油光剔透,桥下的“哗哗”流水像一个细声吟唱的少女。一架庞大的水车立于水中慢悠悠转动,像一头体态老迈的老黄牛。水底的奇石突兀峋磷,有的凸出水面尽展眼前,有的凹于水底不辨其状。一颗老松树枝繁叶茂,粗壮的根盘于水底,像动画片里的老树精。河底还潜伏着一条小鳄鱼,服务员往里扔了两个小鸭子给它喂食。行过小桥,一片大大的鲜花争相怒放,花丛中隐蔽着几十个宴宾的大桌。某几个桌上的几个醉汉醉话喋喋不休,给优美的环境填了聒噪,让人感觉极不谐调。 花丛四周是一圈雅间,雅间上面编着号,从一到十六。八九号雅间之间是一条宽宽的走廊,走廊浅处是“休人免进”的厨房重地,深处两侧是分别是男女卫生间。大概在这之间的墙壁浑厚,不至于香味臭味混同吧。 服务员把吕正波等人安排到了七号雅间,随手扔上菜谱。杨建拿在手中看了看,上面千奇百怪闻所未闻的菜名对应的是见所未见的不菲价格,他把菜谱扔给侯飞。侯飞传给了刘洋,一路走来侯飞的心情好了不少,对刘洋也温顺了许多,毕竟二人之间没有过诸如杀父奸母的深仇大恨。连这点儿疙瘩都解不开还是男人么?还叫大学生么? 刘洋接了菜谱,又顺势放到了赵小丹面前:“还是小丹看吧。老刁不在这儿只有我照顾你了。”赵小丹急忙摆手:“还是正波来吧。”菜谱又到了吕正波手中。 “我操!你们笑话我呢吧!我他妈既然敢带你们来这里就一切都豁出去了。”吕正波看着菜单被传来传去,觉得颜面全无,“给,杨建!从你这儿开始,每人点一个自己喜欢的。谁要是敢不来,就给我马上从这儿滚出去,我吕正波就当不认识他!”吕正波深得民心,靠的就是这股子豪迈劲。 菜谱再次转了一圈又回到了吕正波手里。吕正波看看,他们点的都是这里面最便宜的。兄弟们为他省钱,他也不多说什么了,说多了没意思。吕正波又加了个烤羊背和牛排,他问道:“酒呢?喝什么酒?” “酒就算了吧。这儿的东西这么贵,又不让自带酒水。要喝我们回去再喝!”侯飞说。 “不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吃饭没酒怎么行?那还叫吃饭吗?”吕正波转身问服务员,“你们这儿有什么酒呢?” “应有尽有,你要什么吧?” “纯粮!纯粮你们这儿多少钱?”吕正波问。 “二十五!” 吕正波一听,心想,他妈的真够宰人的,外面一瓶五块钱的纯粮在这里就涨了四倍! “还有没有什么便宜一点儿的?”刘洋问。 “没有了,这就是我们这里最便宜的。”服务员小姐有礼貌地回答。 “好了,好了,就这个吧。先来上三瓶!啤酒呢?有雪鹿吧,上五个雪鹿。”吕正波说,“雪鹿外面零售才两块,你们这儿卖多少钱?” “八块!”服务员夹着菜谱走了。 等菜期间,人人都叼着烟嘴玩着酒杯谈论着这酒店一天的营业额,以及经常来的客人的类型。最终得到的结论是,能常来这里的不是贪官就是妓女。他们都觉得这应该是中国最赚钱的职业。 杨建身临其境查访过做妓女的生活状况,他不同意他们的看法:“我觉得来的大多数还是贪官,妓女其实没多少钱。” 刘洋无知地哈哈大笑,说道:“你怎么这么了解?就好像你做过似的。”他两手一拍大腿叫道,“他妈这里面也太黑了,等老子以后有钱了,每顿都来这儿吃。” “你也就这点儿理想了。”吕正波笑道。 刘洋瞅了眼一言不发的侯飞,突然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向侯飞伸出右手:“侯飞,以前是我不对,兄弟对不起你,不知道你是正波同学。不知者不怪嘛,请你多多谅解。” “没事。”侯飞也伸出手,从下午到现在竟有两个人求他原谅,他一生也没有受到过这么高的待遇。两只手交汇在一起,一切怨恨都没有了,“没关系,那天我也不对。那天我太他妈郁闷冲动了。算了算了,都过去了。不打不相识嘛,以后就是好兄弟。” “侯飞,你那天是和谁一起去跳舞的?一个人?我怎么好像感觉那天小苏老师也在呢?”刘洋坐下问侯飞。 吕正波在一旁一个劲的朝侯飞挤眼睛,就像一个小饭店的女老板觉得服务员和客人收钱收少了,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只能冲服务员挤眼睛一样。侯飞刚要说出那晚的实情,他想到了坐在旁边的赵小丹。如果赵小丹知道那件事那就不是侯飞原谅赵小丹了,而是他还得请求赵小丹的原谅。他说:“没有没有。我一个人去的。因为郁闷,所以跳舞。没有什么为什么。” “可能我看错了。”刘洋不再追究那件事了,他转向赵小丹,“你们还没给我介绍这们女士和你们什么关系呢?”“同学,高中同学,和我和吕正波都是一个班的。”侯飞简单地说,和一个刚化解了仇恨还没有两分钟的人说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未免有些不太恰当。 “哦,同学。”刘洋没有多想,他问赵小丹,“老刁还不理你?” “没有。”赵小丹闪烁其辞,她看了一眼侯飞。侯飞正和杨建细语谈着什么,并不关心她这边的谈话。她站起来,抱歉地对刘洋笑了笑,“我去洗手间。” 这帮人刚准备好了一副等的架势,没想到不大一会儿服务员就把菜上齐了。这一点不像我国的中小型饭店,你要两个菜千呼万唤第一个上来,吃完后第一个却迟迟不见第二个的踪影,很让人怀疑饭店的厨师去杀羊或是种麦子去了。你还不能乱催,服务员那职业性特强的眼睛只要一瞅你,你就会食欲全无,这顿饭别想吃了。干巴巴地两人盯着空盘坐着,第二个菜上来的时候已经该吃晚饭了。索性再点一个连晚饭顺便吃,然后接着等。 “来吧,来吧。”菜上来还未动尊箸,刘洋就端起了酒杯,“先喝个‘开门红’,干杯!” 大家纷纷举杯,给赵小丹倒了啤酒。“嘶拉”一声,人人杯里都空了,再满上。 接下就开始自由发挥了。新朋友喝一个,老兄弟喝一个;大学一个班里的喝一个,高中一起读过的喝一个;有过节的喝一个,没有过节的也喝一个。不一会儿桌上的人都歪七扭八起来,进来时还衣冠楚楚的每个人,现在都醉态百方、信口开河起来。说起话来好像人人的舌头都增加了两寸。 “杨建,国庆,国庆去北京。多带点儿钱,哥哥带你好好玩玩。什么俄罗斯的韩国的哪儿的都有。”侯飞打个饱嗝,敲着碟子说,“咱俩在一起,那才是所向披靡。你看咱俩的名字——你叫‘建’,我叫‘飞’,又矫健又飞翔。有一个词是怎么说来着?对!如,如——如虎填翼。” 杨建没喝太多,听侯飞如此说想插又插不上嘴,急得满头大汗,只是坐在旁边一个劲的制造噪音,以混淆吕正波等人的视听。所幸吕正波现在也是如叶障目、如豆塞耳,雷霆不闻、泰山不见,没有注意到侯飞的狂言豪语。坐一旁的赵小丹却瞪大了眼睛看侯飞。 “我想我该回去了。”赵小丹小声对侯飞说。 “不,不行。”侯飞拉着小丹的手,“都坐这儿呢,你一个人走了怎么行?还有没有礼貌?还是不是大学生?” “不行,我得走了。”赵小丹执意要走。她看到刘洋也在口无遮拦的胡言乱语,怕一不留神说出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让她难堪。她说走就走,马上就站起来收拾了一下小包,和吕正波等人告别。 “好好,早点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上课。”毕竟是一个女流之辈,吕正波不介意她的离开,“侯飞,你去送。” “不,不。让她自己走,咱们喝酒。”侯飞双眼迷蒙。 “你去送!”吕正波生气似的指着侯飞大吼。 侯飞站起向在座人赔笑,双手抱拳:“失陪,失陪。小弟去去就来。”然后由赵小丹扶着出去了。这是谁送谁啊? 出了酒店,冷风一吹,侯飞清醒不少。 “你回去吧,我就在这儿打车回去。”赵小丹说。 “你不想和我多呆一会儿?一块走走?” 赵小丹没说话,低头慢慢往前走。秀发被夜风吹得零乱,在路灯下飘荡,像一个在新婚之夜被丈夫赶出门去无依无靠的新媳妇。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被路灯拉长的影子,曾有几次想踩住自己的影子都失败了。她往前走,影子也跟着往前走,不紧不慢刚好踩不上。侯飞跟在后面,走路及其甩臂的动作都很像英吉利来的绅士,一点都不像是喝了酒的。 “侯飞!”赵小丹突然停下,来了个向后转。侯飞也急忙刹住,险些两人面对面撞上:“怎么了?” “你原谅我了是吗?” “原谅了,在屋的时候原谅了。和你说实话我这些年里也试着找过女朋友,可我不管和谁在一起,脑袋里想的都是你。”侯飞诚恳地说。 “你发誓!” “我发誓。”侯飞举起右手做了个象征发誓的动作。 “哎——”赵小丹深深叹了口气,并没有显示出来高兴,“我对不起你——” “别说那些了,都过去了。让我们重新开始吧!”侯飞像牛郎一样信誓旦旦地说。 “你如果再听说了关于我的什么,我以前干过什么事。你一定又会嫌弃我了。”赵小丹仰头看天空,天空现出深遂的颜色,就像哲人的眼睛一样深不可测。侯飞沿着赵小丹的视线向后望去,光突突的电线杆顶粗粗细细横着几条电线,远方的天空连颗星星也没有,黑漆漆的一片。她在看什么?侯飞对面驶来一辆拉货的大卡车,远光灯照得他睁不开眼。他撇了撇脑袋,赵小丹的头挡住光线。赵小丹脸的轮廓清晰可见,在强烈的背光下有几分恐怖。 “你干什么事儿了?”侯飞想开句玩笑,“杀人?放火?” “侯飞,我真的不想再离开你了。我恨我自己,恨我以前,也恨我现在。”赵小丹哭喊着扑上去抱住侯飞,紧紧地抱着,“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到底再做什么你才肯真正原谅我?”侯飞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也轻轻放在赵小丹背后,舌头打结似的说:“小丹,别哭,别哭。你不需要再做什么了,你做的已经足够了……” “不!”赵小丹抱得更紧了,“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如果我做过什么事你就又不肯原谅我了?” “不会的,小丹。小丹,不会的。无论你做过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以后你还是我的。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不!你不会的,你不会原谅我的。无论我怎么忏悔你都不会原谅我!我了解你,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赵小丹哭得说不出话来,泉涌般的泪水打湿了侯飞的肩膀。侯飞感觉肩膀上仿佛被小孩子尿在了一样难受。冷风不断吹来,他瑟瑟发抖。 “我原谅你。小丹,别再哭了。我爱你,真的。”侯飞声音哽咽。他哭了,眼泪也流向赵小丹的背。 “我没有哭,我是在笑。”赵小丹的双手从侯飞的背部转移到他脸上。她呵呵地笑,捧着侯飞两颊,细细端详,像一个母亲历经艰险终于找到了被人贩子贩买到僻远山区的骨肉一样,既是高兴又是悲伤,但此时此刻的笑终归是幸福的。 侯飞刚要说什么,舌头却被另一条舌头死死压住活动不得。他闭上了眼睛,习惯性地配合着另一条舌头。一辆小面的驶来,大概因为前方行人车辆太多,它“吱吱”一个劲地在侯飞他们旁边响喇叭。 侯飞睁开了眼睛,赵小丹也吃惊地扭头看那辆不识时务的面的。侯飞拉起赵小丹的手往前走,想避开那辆车。 “你冷吗?”赵小丹问。 “不冷!”侯飞打了个冷战。 “回去多穿点儿衣服吧。天气凉了。”赵小丹笑着说。 类似这样出于关心的客套话以前不知有多少女孩子对侯飞说过,侯飞总是觉得说这话的人俗不可耐,虚伪地更像一只披着羊皮的狼。他向往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马上开个房间共度一宿或者赶快去大商场买件棉袄(前提当然是由女方花钱)。而今天不同,赵小丹的话让侯飞感觉到温馨与温暖,有了一种家一样的感觉,好像马上就靠了个大火炉子。如果想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就是这种感觉。 “你怎么会跑这儿来了?不上课吗?”赵小丹问侯飞。 “上课?”侯飞笑,“说实话,自从你离开我后我就没好好上过几节课。” “哦。”赵小丹不好意思羞愧地低下了头,“你什么时候走?” “原本打算明天走。”侯飞说得慢慢腾腾,故意给赵小丹留下一个挽留的机会。 “那好吧,我明天送你!”赵小丹的对白出乎侯飞的意料。 “你这么快就希望我走?不想和我多呆几天?” “想啊!”赵小丹喃喃地说,“可我不希望你不上课。你回去吧,回去以后好好上课。国庆我去看你……” 侯飞再一次被感动。什么叫爱人?这就是爱人。侯飞遇到的哪个女人不是只把己欲放在第一位,就像赵小丹这样的有吗?他仔细把自己的大脑拿出来仔仔细细搜寻了一遍,答案毫不意外——没有。马上就要冲出眼眶的泪被侯飞单凭毅力压了回去——一个男人在女人面前哭得太多很不好看,尽管他已经被感动得一塌糊涂。 “不了,就在这里和你呆几天吧。国庆我要回家了,暑假也没回。”侯飞用尽量正常的语调说。 “哦,你回去吧。你爸妈肯定想死你了。”赵小丹遗憾地说,但表情是笑着的。 侯飞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其实他暑假没有回去是有原因的,正是因为刚好快放假那个时间的女朋友一定要他留在北京,说是他走了她会想的。原因就是这么简单,他留下了。她和赵小丹比起来还叫女人么?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侯飞依依不舍,不忍离去。 “等我毕业!我是专科,你忘了?明天暑假就毕业了。”赵小丹说此话的时候心情很黯淡。高考的失误永远是她心中的阴影,挥之不去,随着时间的流逝也不会消逝,反而越来越强烈。一样的同学,当别人都还在上学的时候她就要早一年的离开学校了。她不能为自己能够比别人更早地进入社会而庆幸,自我安慰也不行。女孩子的心就是这么脆弱! “哦。”侯飞低下头不言语了。这同样也是侯飞的阴影,想当年他们是怀着能够在一起的愿望共同报考了北京那所外国语大学。侯飞不怎么喜欢学外语,但为了赵小丹他委曲求全了。赵小丹的失误,也可以说是失败一直是侯飞最大的心痛。如果可能,他那时宁愿撕掉外国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和赵小丹一起留在专科学校。但是不可能啊,我们国家的教育发展了几十年还没有这样的特例,只有不少人削尖脑袋往好大学挤的,目前还没有听说考上名牌大学不上自动往专科院校跑的。侯飞这样想过,但这个想法太不成熟了。毕竟年轻人活着不只是为自己,还得考虑父母、家庭等多方面因素。对大学的厌恶,再加上后来赵小丹的背叛是构成侯飞大学生活颓废、龌龊的主要因素。 “我可能明年一开学就能去北京了。我的英语过了六级,在北京找点活儿干我想应该不成什么问题,挣钱多少没有关系。那样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赵小丹 第二十二章 侯飞往回赶的脚步飞快,腰板挺得笔直,像一个戒掉了毒瘾的瘾君子一样又对生活充满了信心。他进了“红山湖”没有直接就去饭桌,他知道自己现在这狲样让那帮人见了不笑死才怪。侯飞进了洗手间,照着自己那张像是下雨天被雨水冲出的小沟壑一样的脸笑了,心想,我今天这是怎么了?细想想自己多长时间没哭过了?太模糊了,大概从记事以来就没哭过。侯飞洗了把脸,站在墙角吸了支烟,然后才向饭桌走去。 吕正波双手抱头趴在桌子上,座下一堆吐出来的垢物被踩得满地都是,他今天可能到极限了。刘洋和杨建没什么事,他们好像谈着什么,看见侯飞进屋两人都不言语了。 “送走了?”杨建问。 “走了。”侯飞甩甩沾满水的手坐下。 “时间可真够长的,比送佛还艰辛。” “可不就是送佛嘛。”侯飞笑。 “怎么?哭过了?”杨建盯着侯飞的脸哈哈大笑,看看刘洋,刘洋也在淡淡地笑。 “扯他妈什么蛋。我哭什么?哭是什么玩艺?风吹得!”侯飞避开杨建,顾时有一种隐私被偷窥了的耻辱。 杨建大笑不止,差点一不留神滑倒在吕正波座下,他即将失去平衡时抓住了吕正波才幸免于难。这一抓不要紧,吕正波醒了。 “还喝吗?”吕正波抬头问。 “不喝了,不喝了,都喝高了!”刘洋说。 “哦。还是那句话,谁没喝好谁就是三陪小姐生的。有酒没有?没有再要。”吕正波咀嚼着,可能是吐出来的残渣还留在嘴里,香味甚浓。 “好了,好了,都喝好了。”侯飞上去拍着吕正波的背说,“你要么再去卫生间吐点儿?漱潄嘴?” 和大多数喝真正醉酒的人一样吕正波不承认自己醉了,他冷酷地看着侯飞,嘴唇哆嗦着说:“你,你喝好没?没吃好我不管,没喝好可不行!我们的规矩就是吃不饱不要紧,喝不好可不行。” 侯飞看着吕正波失态的表情忍俊不禁,说:“我们的规矩是要喝好先把东家放倒!现在看来也差不多了。走吧,我陪你去洗洗。”他拉起吕正波去了洗手间。 侯飞用食指给吕正波抠住嗓子,吕正波“啊啊”地狂吼,终于一泄千里,吐满了马桶。看着满是垢物的马桶,侯飞心想这小子现在幸许连午饭也出来了,我记得桌上的东西加起来也没这么多啊! 吕正波吐后清醒不少,他自觉得趴在洗脸池洗了脸,对侯飞说:“你回去坐吧。我在外面呆一会儿。” “你行啊?” “行!”吕天波没事儿了。 刘洋把剩下的酒都归在一个杯里,然后再找个空杯平均分开递给侯飞一只,说:“咱哥俩再喝一个吧!就剩这点儿酒了,一饮而尽,新仇旧恨一笔勾销!” “不用整这个了吧。我们现在就已经是兄弟了。”侯飞接过酒杯又放在桌上,轻轻拍着刘洋的手说,“多了,都多了。我真不能喝了。” “再多也不在乎这点儿的。喝了这个就铁了!风吹雨打岿然不动。”刘洋坚持道。 “少喝点儿吧!意思意思就行了。”侯飞商量。 “不带那个!男人喝酒哪有意思的?” “喝了吧,喝了吧。”杨建劝侯飞,“他多了,别再闹个不愉快。” 侯飞端起酒杯,面如土色,他使劲咽了口吐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给刘洋亮了亮杯底。 “好!”刘洋大笑,抓起杯子也一饮而尽,亮出杯底,伸出筷子夹了口菜,“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有什么事儿,万死不辞!” “杨建,你过来。”吕正波把头探进雅间招呼道,“你出来看看那边坐的那个人是不是和你一块的那个谁?” “哪个谁?”杨建对这个不感兴趣,依然坐着不动懒得出去。 “就那个老谁那个小谁么!”吕正波喊,“你快出来,出来看看。” 杨建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边往出走边问:“哪个老谁哪个小谁?男的女的?哪儿呢?”他出去后探头四处寻找。 “有钱吗?借我点儿钱!我只带五百,不够了!”吕正波拉杨建拉到一边说。 “哦,我只有二百。够吗?”杨建掏出钱来,“不够再找他们凑凑……” “够了,回去还你。”吕正波抢似的一把拿过钱,不痛快地说,“他妈的,一个半月的生活费又折了!” 杨建呵呵笑:“疼了?后悔吧?要我说咱就不该来这儿,在学校门口的小饭馆吃多好。吃得又饱又省钱……” “疼倒不是疼,关键就是个面子。什么最值钱?面子!后悔也只能自己心里悔一悔就可以了,让别人高兴其实就没有什么悔不悔的。”吕正波说,“你进去吧,我去付钱。” “嗨!那个老谁那个小谁呢?”杨建喊,继续在人群中搜索。 四人出来。刘洋摇头晃脑地爬进出租车回去找小如了,吕正波回了宿舍,侯飞和杨建回到小屋。 “怎么样?那赵小丹找你干什么了?你猜对了吗?”躺在被窝里,杨建问侯飞。 侯飞还未说话就已经被自己的智慧折服了:“那还能错?” “被你羞辱了吧?”杨建渴望听到故事的经过。 “没有。”侯飞说,“我原谅她了……” “原谅?这也能原谅?你是不是以为她犯的只是打破只碗的错误?”杨建吃惊。 “年轻人嘛,少不了犯点儿错误,别抓住了不放,一切都会过去的。” “行,你真行。大海一样的胸襟!”杨建的赞美像是耻笑。 “也不行。”侯飞谦虚地笑笑。 “你能对她以前做过的都无所谓,都像没发生那样?” “照你这么说——你说我所做过的是不是够枪毙一百回了?” 杨建点点头:“差不多。但必须前提是你是个女的——” “尽扯。女的就得枪毙呀?” “女的跟男的一样么?不一样!男的婚前乱来叫风流;女的呢?叫淫荡!性质就大不一样,差得远呢!你能容忍和你结婚的女人不是处女?” 侯飞想了一阵子说:“我想应该能呢。但她必须得和我说实话,没有什么不能原谅的,我最痛恨说慌的人了。如果真那情况,你说我们能怨什么?只能怪缘分不够,没有早遇到她。” “可是你是第一个遇到赵小丹的!” “杨建,你不知道——”侯飞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知道爱上一个是什么感觉!你如果真正爱上一个人,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会在你的脑海里烙下深深的印记,你会为她每一个细小的动作着迷,为她疯狂。她的做每一个动作、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会觉得巧妙绝伦。真的,那种感觉——唉,没法说。”侯飞边说边想着赵小丹,幸福得像个水蜜桃。 “我可达不到你那样的境界。”杨建被侯飞感动了,“也许是我没遇到这样真正能让我爱上的人吧!” “一定是这样!你会遇到的,每个人都会遇到的。”侯飞说,“你如果遇到一个漂亮的女孩,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那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想怎么才能和她上床了!你不是?只要是个男人,除了吕正波那种变态谁不是?” “原来是,现在不是了。那不是爱。”侯飞在黑暗中笑着,“我现在彻底地理解吕正波了。你觉得他难以理解,我也是。可我现在明白了,他是真正爱韩璐的。他心中的那份爱情是不容任何庸俗的东西亵渎的,就像上床啦、性啦、肉体啦,在他心中根本没有那个概念。我原来不相信爱情,但现在我能感觉到爱情这玩艺儿其实是存在的,只是有些人没有遇到或是没有感觉到。” “是呢,我没遇到但可以想到。”杨建也浪漫起来。 “今天我哭了。二十多年都没哭过,我今天在赵小丹面前哭了。”侯飞终于坦白了,“你说,一个能让我哭的人,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原谅她、不爱她?” “你刚才说的那些都对,我也赞同你的说法,但是——”杨建突然变得恶狠狠的,“但是如果我是你。让我去原谅赵小丹——我想我是做不到。” “那是因为你不是我,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如果你是我,你也一定会的。对于女人,不管是处女还是妓女我上的比你见的还多。你凭什么不能原谅她?” 楼下的居民户里不知道是哪个丈夫在殴打妻子,男人的野兽般的咆哮和女人呜咽的哭声传到上边。侯飞爬起来拉上了窗帘,将漆黑的夜挡在外面,屋里却显得更黑了。 “你知道赵小丹当初是为了谁才和你分手的吗?”杨建说。 “谁?管他是谁。知道那些有什么意义?”侯飞不在乎。 “老刁!”杨建说。 “老刁?” “就是那天打你的那个,和刘洋一块儿的红头发男人。你一看那男人你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是学校里的,是社会上的。”杨建解释地一清二楚,“你没从刘洋嘴里听出什么吗?他一见赵小丹就老刁老刁的。” “听出来点儿,没大在意。”侯飞说道,“那件事就算过去了。我连刘洋都原谅了,还能不原谅老刁么?” “我也相信爱情!但我更相信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最起码也相信近墨都黑!” 侯飞嘿嘿笑,用像是安慰杨建的口吻说:“大概也没发展到什么程度,她还是处女呢。” 杨建哈哈大笑:“你给我讲故事呢吧!他妈哪是故事,还故事都算不上,简直就是童话!同居一年还能出来处女?别说我们这些俗人了,就是你把个和尚和尼姑耽一起过上一年都出不来!如来和观音来了都不好使。” 此时的侯飞犹如五雷轰顶。同居一年!同居一年还能干些什么!也许他们在一块儿就是吃吃饭?这个想法在侯飞脑中一闪就马上被他自己否决掉了。现在还哪有那么清纯的人?老刁他见过,对那人也有了初步的了解。他是那种搞爱情的人吗?面对一个漂亮女孩无动于衷?根本不可能!也许赵小丹执意不肯?拒绝了老刁提出的一切龌龊请求,为的就是有一天回归他侯飞,为他一直坚守着贞操。可能吗?如果真是那样她为什么当初还要离开我?侯飞绝望了,他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既而来之的是更强烈的仇恨! “你怎么知道她是处女的?”杨建问。 “她说的!”侯飞从鼻子勉强哼出这几个字的音。她是处女?扯他妈蛋!能遇上老刁那样的人能是处女? “你信了?你没提出要检验一番?看出不出血?”杨建呵呵笑道,“其实这也无防,如果她是处女,那第一次给了你,你以后好好对她和她结婚,反正不管怎么她都是你的了,早几年迟几年无所谓。如果不是,那也无所谓,反正女人只要不是处女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多一次少一次都没关系。” 窗外的吵架声更大了,男人的吼叫声一拔又一拔,什么粗言秽语都出来了。女人现在不哭了,也许哭晕了,也许哭腻了。真他妈没素质,有什么事必须得又吵又闹的解决?不能坐下来谈一谈?侯飞想,这帮人一定没上过大学。 “你怎么知道的?”侯飞突然想这是不是都是杨建的猜测,一切都是他的主观臆断。弄一些无须有的罪名往清纯可爱的赵小丹头上扣。 “刘洋说的。”杨建说,“你出去送她的时候,刘洋和我说的。他也是喝多了,要在平时这些话他根本就不说。我了解他,他不是那种管闲事的人。” “你说他会不会喝醉了,说的夸张一点儿?”侯飞又看到一丝希望。 “不知道。”杨建说,“我只知道酒后吐真言。” 男人开始数落起女人的罪状,一条又一条,从男人口里出来真是罄竹难书。可能是这女人有了外遇,每天家不顾孩子不管只忙着和情人幽会。男人越说越生气,一巴掌打在女人脸上,挺大的声音,女人又哭了起来。 “不可能!我觉得刘洋说的都是真的。你说,喝那么多了还能说得那么有鼻子有眼的?”杨建回忆了一下说。 “还有什么?” “做过人流!这能是假的吗?做完手术赵小丹是个什么样的,老刁是个什么样的都说得一清二楚。我听了以后,那两个人的形象尽现眼前。” “人流!”侯飞从绝望一下子降到了无望。是啊!这会有什么不可能吗?不会。一个小小的人流,对于一个在读的大学生来说做“人流”比拔牙都频繁。只要是有女朋友的,谁没做过一个两个的。更何况老刁是一个在社会摸爬滚打了好多年的老狐狸,做人流会有什么不可能?那还不是就像搓澡一样不痛不痒。侯飞深刻地知道。“人流”他也做过几个,那个套路早已滚瓜烂熟。只有第一次去医院的小学生才会忐忑不安。 女人的哭声慢慢消褪,然后就是一片寂静。男人也不再骂了,可能是累了。 “刘洋和你说了为什么她要离开老刁吗?”侯飞想知道一切。 “说了——”杨建说,“什么她离开老刁,那是老刁不要她了!玩腻了就甩呗,常事!刘洋说老刁又不知在哪儿又勾引上了一个大学生,就把她给甩了。这种稍微能赚点儿钱的混混男人正是初出茅庐的小女生喜欢的。” “那就是说明她回来找我不是她心甘情愿的?走投无路了?”从希望到无望这可能是一个轮回,侯飞现在没有刚才难受了。赵小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现在在侯飞脑袋里已经有了一个清晰的形象。一个简简单单、小鸟依人的少女顷刻间在侯飞的脑际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孙悟空般地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十恶不赦、老练多变的淫妇。 “滚!有本事走了就再不要回来。”男人气急败坏的大叫,“妈的!早晚公安局也得把你们当嫖客妓女抓起来!”然后是一声只能来自男人所独有的沉闷的叹息,这声叹息比刚才的大吼更有力量,墙上贴着的美少女画像摇摇欲坠。 “怎么样?”杨建问,“还原谅她么?” 侯飞无语。 杨建睡着了,咬牙声响起让人害怕,就像老鼠半夜出来咬锅盖。侯飞在黑暗中瞪着两眼,心乱如麻。我该怎么办?他问自己。该原谅她吗?她还值得我原谅吗?做过那么多对不起我的事,而且还撒谎。假如曾经和她在一起乱来的人不是老刁,是一个我们认识的人中谁都不认识的另一个流氓,她还会和我说真话吗?不,肯定不会,要说她早说了。她会骗我一辈子,如果我以后娶她的话。如果我原谅了她,我能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吗,或者很快忘记?不能。侯飞了解自己,他确实没有那么博大的胸襟。作为一个男人不该理解她吗?她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凭什么不能原谅她?男人有时候的心胸是不能宽大似海,但也不能小若鸡肠啊!赵小丹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就算是神仙也于事无补。可她今后呢?如果我今后和她在一起生活,如果到了多年以后,她又遇到了一个无论是有钱还是有别的什么,总之是能让她着迷的男人,她会不离开我吗?她会记得我今天是怎么原谅的她吗?不一定,每一个女人都有一颗私奔的心。 侯飞越想越乱,以至于到最后他还自己都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他想睡觉,可睡意全无。杨建的咬牙声连绵不断,如潮水一样起伏无常,现在又夹杂了轻微的鼾声。 侯飞坐起来拉开窗帘向下看,一个男人在墙角撒尿。这么冷的天,他们家没有马桶么?男人身后的屋子里跑出一个小孩,小手抹着眼睛问:“爸,我妈呢?” “你去睡觉吧。你妈有事出去了,明天就回来。”这是一个父亲的声音。男人边系裤子边抱起小孩进屋了。 夜,静悄悄的。由于是城市,所以没有农村里那些恼人的虫子的聒噪。城市里除了人再很难见到任何一种会动的生物,只有冷冰冰的钢筋混凝土大楼。寂静的夜空好像一个蜷在墙角的小孩,一动不动,只是等待。等待着母亲一来就开始喧哗、打闹,百无忌惮——夜也在等着太阳的升起。 窗前太冷,侯飞又钻进了被窝,刚才还混浊的大脑被风一吹,吹去了不少东西。他清净了许多,也轻松了许多,慢慢地,他睡去了。 侯飞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他猛摇旁边的杨建:“起床,起床。你不是还有课吗?迟到啦!” 杨建死闭着眼睛问:“几点啦?” 侯飞回答说八点。杨建翻了个身,呢喃道:“反正也迟了,再睡会儿吧。没事,今天不点名儿。”然后又睡去了。 侯飞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一闭眼脑袋里满是赵小丹的影子。从刚开始认识到最后分手,赵小丹所做的每一件事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过电影似的在侯飞脑海中闪烁。侯飞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这些事,以便再回归到梦境中去,但是越是硬往外排挤,这些事越就像水银一样无孔不入,吞噬着侯飞大脑的每一寸土地。侯飞索性穿衣起床,去洗漱间里接了一捧凉水扬在脸上。然后深呼吸几下,看着水滴就像房檐往下滴水般落入盆中。他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入盆中。 洗了脸,侯飞摆弄起了前天他在地摊上买的“九连环”,试图让那“环”分散他的注意力,不再永无止境地想起赵小丹。不过,那“环”也太难了,侯飞弄了几下没有头绪,本来就烦躁的心情更烦躁了。他把“环”扔在了桌上,不玩了。 中午时分,吕正波提着着一大塑料袋午饭来了,里面有炒菜,有米饭,有馒头,还有一只刚烧好的鸡和罐装的啤酒。 “吃饭吧!”吕正波招呼侯飞杨建。 三人围着桌子坐下,吕正波突然想起了昨天的赵小丹,问侯飞道:“昨天赵小丹和你谈什么样了?你原谅她了?” “昨天原谅了。今天又不原谅了!”侯飞在啃一只鸡爪,鸡爪结实的大筋让他啮牙咧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吕正波喝口啤酒问,“其实我倒是挺希望你和她和好的,毕竟初恋是最难以忘掉的嘛。我看的出你对她、她对你都是有感情的。如果没什么事,你就能放一马放一马罢。” “他妈的蛋,她敢骗我!世界上什么女人最贱?除了妓女就数赵小丹这样的女人最贱了。其实妓女也不贱,她们最起码不撒谎,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来得干干脆脆……”杨建在一旁用肘捅侯飞,很痛快的一句话侯飞说得很不爽。 “你不知道就不要瞎猜测。”吕正波说。 “谁他妈瞎猜测了,我还尽量把她往好想呢……”侯飞把昨晚杨建说的组合在一块,完完整整地讲述给吕正波。 “他知道个鸡巴!他的话你也信?”吕正波瞪着杨建说。 “刘洋说的!信不信由你。”杨建充满委曲。 “刘洋说的也不行,你也为他是谁呀?什么都知道?”吕正波说。 侯飞看吕正波激动了,他摆摆手说:“算了吧,你比我还天真。这有什么好争的,一会儿赵小丹就来了,她来了一问不就知道了?” “哦。”吕正波低头吃饭,“她来了你好好说话。别出口成‘脏’,动不动就妈老子爷逼鸡巴蛋的。” “这个世界到底他妈的怎么了?”突然,杨建莫名奇妙抬头感慨了一下。 “世界能怎么?世界是什么?世界就是他妈的一个阴道!我们每个人都像条白带似的在里边胡闹!”侯飞愤世嫉俗道。 “吃饭呐,吃饭呐。”吕正波满满嚼了一口难以下咽,顺了口啤酒才勉强下去。 “再说他妈的这个刘洋——”侯飞接着说,“我怎么一碰上他就没好事?我怀疑上辈子他对我有仇,深仇大恨——不是杀父就是奸母。” “这事也怪刘洋?”杨建说,“说不定这事你得感谢刘洋呢,否则今后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是谁给扣上去的。” “不是那意思。”侯飞说,“我的意思是我怎么一碰上他事情就顺利进行不下去。为什么总是他胜我败?一边倒的那种比赛有意思吗?——就像我们打台球。有输有赢才好看。我真希望那天上的那个小姐是刘洋他家姐……” “哪天?哪个小姐?”吕正波停止了咀嚼食物。 “没有,没有。”杨建慌慌张张解释道,“他说的是假如。假如就是没有发生,不成立。” “乱,乱,有点儿乱……”侯飞抱住头,“他妈的比‘九连环’还乱。” 门被轻轻叩了三下,赵小丹来了。她也提了食物,一进门看见他们正在吃饭,抱歉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没吃饭呢,我也带了饭。” “没事,没事,再吃一顿也无防。”杨建抢着打开赵小丹带来的饭包,里面只有一只用牛皮纸包好的“不老神鸡”。杨建瞅了侯飞一眼,说:“我看你这辈子是离不开鸡了!” 侯飞两手油糊糊的摆弄着一个鸡头,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冰冰地对赵小丹说:“请坐吧。我吃饱了,东西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 “你们留着晚上吃。”赵小丹坐下,潇洒地甩了一下秀发,妩媚动人。 “让你带回去就带回去!什么晚上,晚上我也不吃,我怕得了禽流感!”侯飞吼道。吕正波乜眼瞅一下侯飞,示意他温和一点儿。 赵小丹觉得气氛有些不大对劲,她没有询问侯飞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这么大声?只是呆呆地坐着。 “有什么话?说吧!”侯飞终于吃完了,撕了块卫生纸擦手。卫生纸的的碎屑沾了满手,他努力往下抠。 赵小丹像是一个被带到警察局问话的妓女那样忐忑不安,她慢慢抬起眼睛看了看吕正波和杨建,嘴张了张没有说话,又低下了头。 “你别看他们!敢做还怕别人知道?”侯飞冷笑。 “你知道什么了?”赵小丹小心翼翼地问,她有些怀疑刘洋在诈她。 “该知道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知道了。我要你说!”侯飞喝着啤酒说,“和几个男人来往过?做过几次人流?” 昨天在这里看到了刘洋,赵小丹觉得事情迟早会被侯飞知道。她也冷笑几声,说:“是的,我是很贱,是很恶心。可你呢?你有多干净?你不要以为你昨晚和杨建说的那些话别人听不懂我也不懂。” “我说什么了?”侯飞像是问赵小丹,又像问杨建。 “没说什么吧!”杨建看看吕正波,“你听见了吗?说什么了?” 赵小丹抬起高昂的头,火一样的眼睛直视侯飞:“我再贱也没去卖!你呢?找了几回小姐了?幸亏怀孕只是女人的专利。如果是男人,我想你早……”赵小丹没有想清楚自己要表达的意思。 侯飞忽地站了起来,食指像针锥一样指着赵小丹的脸:“贱人!你以为你他妈的是个什么玩艺?你不是要知道吗?我告诉你我干过些什么事!国内的自不必说,日本的、韩国的、朝鲜的小姐我都上过。可以和你这么说,在亚洲除了泰国人妖我都上过。下一个我就找俄罗斯的,向全世界发展……他妈的!” “走!要上课了,快他妈的走。”吕正波好不容易从吃惊中清醒过来。 “下午不是没课吗?”杨建有些纳闷。 “有,临时加的。” “我不去了。”杨建也许是不想错过好戏,也许是不想和吕正波单独呆在一块。 “不去不行!”吕正波命令道,“走……你快他妈点,别磨蹭……穿鞋……快。” 走出门去,吕正波问:“不是练‘传奇’去了么?” “上课在哪个教室呢?”杨建匆匆往前走。 吕正波小跑着赶上:“你们真是无所不能了。” “哪儿上课呢?” 第二十三章 阳光暖烘烘地撒在侯飞脸上,他的脸由于生气起伏不止。赵小丹站起,给自己倒了杯水,大概是由于一下课就往来跑口渴了,也可能是为了一会儿跟侯飞据理力争时能够坐怀不乱润润喉咙。 “我不管干了什么事,还都不是因为你!你把我抛弃,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吗?死的心都有——”侯飞语气稍微平和了一点儿,“那时候我就发誓——发誓我再没有爱情了,我发誓我今后再如果找女朋友的话——上床的那一天也是分手的那一天。” 赵小丹不说话,灌大肚似的一股气地喝水。 “是的,大学期间无论是处女还是妓女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和几个女人发生过关系。”侯飞眼里的泪花摇摇欲坠,他急忙扭过头去把眼睛在衣襟上蹭了一下,“那个时候,我心死了。你不知道没有感情的性关系会让人多么累、多么乏味。直到你昨天的再现——我才真正的有了那种感觉,那种多年前就有过说不出的感觉。可是——” “我对不起你——”赵小丹刚离开茶杯的嘴唇抖动着。 “哎——就这些都晚了,一切都晚了。你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赵小丹了,我也不是那时的侯飞了。” “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了吗?” “可能吗?”侯飞双手一摊,“你能忘记过去吗?不能!就算你能我也不能。发生过的那些事会一直困扰我,会伴我一生,如果我们在一起的话。唉,我也不想责备你了,那都是于事无补。其实你来找我本来就是一个错误。” “我能忘记过去。为什么你不能?” 侯飞一声苦笑:“怎么说呢?大概因为我是男的吧。” “凭什么?男的凭什么?如果就罪而论的话,你犯的罪比我的大。” “是啊,男女就是这么不公平。没办法,我也不想。再说,无论我犯什么错都是和你分不开的。” “下辈子转个男的当当。”赵小丹苦笑道。 “男的也有男的的苦衷。” “你记得你昨晚上说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会原谅我的吗?” “我说过吗?”侯飞问,但是昨天的言言语语他都记得异常清晰,“——也许说过吧,我忘了,可能我酒喝的有点儿多。” “我知道,我知道你如果知道了我的事肯定不会原谅我。”赵小丹终于眨动一下眼睛,一颗露水一样的泪珠滚下,“现在才知道为什么书上总说‘只有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不管怎么说你也不应该骗我。你如果坦白,不一定我还会原谅你。可是你——还处女。”侯飞笑笑,笑得很无奈。 “不会的,即使那样你也不会原谅我的。你这样说,现在只是想让我现在觉得后悔。” “那最起码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你知道从希望一下子跌到绝望的痛苦吗?” “是的,这就是你。你只知道为自己考虑,你没觉得你很自私?” “谁不是这样?你不自私吗?” “自私,但没你严重。” “我们别说这些了,这样说很容易再吵起来,吵起来也没意思,还不如和和气气的。”侯飞很平静。 “你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晚上有趟车。” “明天再回罢。” “为什么?” “让我今晚属于你一次,让我属于一次我对不起的,我爱的人——曾经爱的!”赵小丹说得很平静,脸上已再没有了泪,只有弯弯曲曲干涸的小溪一样的泪痕。 外面好像起风了,小商小贩们忙着收拾物什。学生疯跑的脚步声、破旧三轮车转动的吱吱声、商贩们的咒骂声混成一团传进屋内。 “还是算了吧。”侯飞淡淡地说。 “嫌我脏?” “不是。我和杨建说过真正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如果真正爱上一个人就根本一点儿都不考虑那种事,想都想不起来。” “你还爱我?” “爱。”侯飞回答地很干脆。 由于地心引力,赵小丹的眼泪再次掉到地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接着她就泣不成声,头埋在手臂中。 侯飞吐出一口烟,看着赵小丹像驼峰一样一耸一耸的肩膀摇摇头。 片刻,赵小丹抬起头,用手抹了一下眼泪,笑着说:“我怎么哭了?真丢人。” “小丹,你听我说。你是个好姑娘,以后再交男朋友的时候千万不要告诉他以前的事。男人都是很自私的,没有一个人不在乎你以前发生的事,越是好男人就越在乎。只要他不知道,他会很爱你的。你这么漂亮,这么……”侯飞哽咽着。 赵小丹仿佛没有听到侯飞说的话,她说:“我要收回刚才我说的话。我下辈子还做女的,做你的妻子,永远爱你。” “恐怕我今生作孽太多,上帝下辈子不会让我做人了。让我做个猪呀树呀什么的。”侯飞含着眼泪笑道。 “我不管,反正我是缠上你了。”赵小丹也笑着,“你做猪我就做饲养员,人吃什么我就给你吃什么,让你吃好还不杀你。你做树我就做藤,每天都绕在你身上一刻也不离开。不管你是什么我都紧跟着你,不会放过你的。” “别说了,小丹。”侯飞痛苦地低下头,他再也听不下去了,“我原谅你……” “什么?” “我原谅你了,我们以后在一起吧。” “哈哈。你被感动了,变得不理性了。”赵小丹笑了起来,“不,你不会原谅我的。” “不,我不是感动,我也很理性。请你相信我!” “我原谅不了自己,我犯的错只能由我自己来承担。我这一生都将会活在对你的愧疚中,我自作自受。——无怨无悔。”赵小丹擦干眼泪站起来,“我再不会和你在一起,我了解你,也了解自己,我不想让你痛苦,也不想让自己时时刻刻都自责。我要走了。” “等等——”侯飞伸出手。赵小丹已经出门了。 侯飞穿着拖鞋跑下去,赵小丹已经走很远了。她回过头来笑着向他招手:“以后别再挥霍自己了,好好振作起来!你的路还长——” 侯飞跑着往前赶,风刮起的沙土迷了他的眼睛。就在他低头揉眼睛的时候,一辆大巴驶来,带走了赵小丹。 风更大了,侯飞忍着眼睛的酸痛立在风中,像一名石雕的英雄。狂风卷起的砂石阻挡了视线,赵小丹所乘的汽车还未转弯就消失了。侯飞低着头踩着被风卷起的众多垃圾往回走,脸上成了施工现场,未干的眼泪和沙土拌得均匀。 回到屋内,侯飞坐在赵小丹曾坐过的位置上,小心谨慎地喝着赵小丹喝剩的半杯水。眼泪掉进杯里,转而就不见了,和杯中水溶为一体。侯飞双手抱头,就像一个足球队员射失了一个点球一样充满懊悔。有好几次侯飞几欲冲出门去赶往赵小丹的学校,在她的宿舍楼下长跪不起,以请求她的原谅,但是他放弃了。也许赵小丹最后说的对,她既了解自己也了解侯飞——他现在的状况可能只是因为被感动了,并不是,也不可能是真正的不在乎她所做的一切。侯飞现在双腿如同注了铅,就像那只一建校就坐落在学校的大钟一样动弹不得。他喝完杯中水,趴在桌上仔细地凝视着它,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只普通的茶杯,而是一个新奇的电动玩具。 侯飞收拾了一番东西,带上门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他不是去找赵小丹,他去了火车站。国庆快到了,他要回家。上了火车,侯飞给吕正波发了短信,告诉吕正波他已经上了火车,房间钥匙放在门楣上。 火车像狼一样嗷嗷叫着,带走了侯飞。带他离开了这座只有几天就让他感动、让他伤心的城市。刮起了北风,砂石敲打着玻璃窗,向人们预示着冬天就要来了。又是一个多么难熬的季节啊! 侯飞走后,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淡,只有杨建在没事儿的时候,还偶尔提起那个放荡不羁又柔情似水的兄弟。这一个月里郝娟也保养好了,健康的就像一个喂足了奶的婴儿,和正常的女大学生没什么两样,从她的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曾经因为年轻而遭受了心灵以及肉体上的痛苦。她又既往不咎地和杨建一如从前地做着应该也是不应该做的。吕正波又搬回了小屋,在等了几天后给家打电话得知父亲已经到了家之后。 今天是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一天了。闲着没事干,杨建叫来了刘洋和小如,加上吕正波四个人在屋里玩麻将。 也许是命中注定,也许是手气确实不怎么样。杨建连连点炮,就像一个精悍的小炮手。 杨建打出一张“六饼”。 “胡!”小如将牌推倒,“青一色一条龙,满啦!” “操!”杨建只能无奈地发出这种声音。 杨建打出一张“东风”。 吕正波笑着将牌推倒,不好意思的说:“我其实不想胡你的。唉,没办法。大胡点就不说你了,你怎么小屁胡也点?” “真他妈的败,喝水都塞牙!”杨建骂,“真天谁赢了请客啊……” “急了,急了。”刘洋看着杨建笑。 “来来来,再玩。”杨建开始洗牌。吕正波手机响起,来短信了。 “别玩了,郝娟让你回电话!”吕正波对杨建说。 “什么事?” “不知道,没说。” “来,玩玩玩——别管她。肯定没鸡巴干上的,又想和我说话了。”杨建洗完牌开始码。 吕正波等人又陪他玩了起来。 郝娟打来电话,吕正波把手机扔给杨建。杨建怒气冲冲抓起电话就吼:“干什么?……感冒!感冒吃点儿药吧,这还和我说?……我顾不上去,有事呢,你没听到正忙着呢?……打麻将怎么了?这不算事啊?……行了,行了,懒得和你说。”手机又扔给了吕正波。 “哈哈。”刘洋笑道,“打麻将打得老婆也不想要了!郝娟和你闹离婚可别怨我们啊。” “扯蛋,她还离婚?如果真能离了,我给月老烧香去。我现在是怕沾在手里甩不掉!”杨建边出牌边说。 “真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如为郝娟抱不平。 “胡了!”刘洋把杨建打出来的“二万”拈起装进自己的方阵中。 “真败,都是这败家娘们儿搞的!”杨建骂道。 “这也怪人家郝娟?刚才没给打电话你还不是老放炮?”吕正波实事求是地说。 杨建瞪着双眼瞅牌说:“怎么能没关系?我玩牌就不能让她念叨,她在那边一念叨我就在这边出乱子。就像红外线遥感似的,真他妈灵。” “哈哈。说得就跟真的似的,心心相印?”刘洋笑。 “碰!”吕正波拿走了杨建的“九条”,插在自己牌中好一顿琢磨。 “看不懂了?快点儿!怎么慢地跟个娘们似的?”杨建心急火燎地催促。 “娘们儿就慢吗?”小如听杨建这话很别扭。 “不,不,我不是说你。”杨建赔笑。 吕正波来回摆弄着自己手中的几张牌,嘴里咕哝:“怎么没有要打的了?”刘洋把头凑过去帮着他看一眼:“这不胡了吗?” “哦,胡了?……哎,真胡了。刚才谁给放的?又是杨建?” “不玩了,不玩了。憋气,胡了也要变着法儿的胡……”杨建看看吕正波那边,推了牌。 小如把刚才赢了杨建的几个钱又放在桌上,说:“赶快去,赶快去给郝娟打个电话。” “哎哎哎,你这是干什么呢?”杨建把桌上的钱拿起硬塞给小如,“你这不是骂我呢吧。我杨建心眼再小,这百十来块钱的肚量还是有的。” “刚才那是瞎玩呢,玩钱为个红火。都是兄弟姐妹的还玩什么钱?”小如不肯接。 杨建想起那次玩麻将他赢了小如和刘洋的钱可是一声不啃地装走了。人什么都能不要,就是不能不要面子,杨建执意不肯留,他推着小如的手里的钱说:“兄弟姐妹和这个是两码事,你要是今天不带走,那以后也就再别兄弟姐妹了!” 刘洋看他两人执拗不过,笑着对小如说:“你就收下吧。一会儿吃饭的时候给饭店得了。”小如这才罢手。 小如掏出手机递给杨建,说:“快,给郝娟打个电话,道个歉。” 杨建没有接,扭头坐到椅子上:“我给她道的哪门子歉?没事,没事的。不就是感冒吗?吃点儿药就好了。你们也不是没感冒过,能要了命么?” 刘洋边在地上踱步边对杨建说:“我觉得你也应该给郝娟回个电话。这不是要不要命的问题,病了你给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这是个关心不关心的问题。如果能来的话,叫来吃个饭。” “那就你,我们用不着这个。”杨建冲刘洋道,话一出口觉得不对劲,他又马上面对小如说,“不是说你。” “别理他!”吕正波对刘洋小如说,“他自己爱怎么就怎么吧,郝娟跟他分手他也活该。这种鸡巴玩意儿不知好歹,我要是郝娟——三个也和他分啦。” “什么时候吃饭?”杨建问。 “……”众人无语。夜晚的大街冷清了许多,夏天喜欢经常出来的人现在都躲在窝里,企盼着早一天供暖。卖小吃的每辆车上都点了至少一盏的瓦斯灯,老板们都在绕着自己的摊儿来回转,望眼欲穿地等待着吃客。 “真他妈的冷。”杨建一回到宿舍就把腋下夹的书扔在床上,返出来和吕正波一块儿看电视。 吕正波正在看一个不大不小的晚会,里面听也没听说过的明星一个个打扮的艳丽如鬼,声如洪钟地模仿着自己的偶想。有单唱的,有合唱的,但是无论哪种唱法都少不了身后站一堆抽筋分子,据说那是伴舞的。 “什么呀。”杨建从吕正波手里抢过遥控器往下减了一个频道。一个自以为是的女记者正在采访一个不大愿意被采访的人,那人脸上大大小小拼满了马赛克。女记者手里的麦克风大得就跟马鸡巴,杵在对面那人嘴巴边。 杨建又往下减了一个频道。白沙沙的雪花占了整个屏幕,减过头了。杨建又是一个劲地往上加。 “能不能看会儿了?”吕正波不喜欢杨建的这种作风,“停,停,就看这个。” “哦。”杨建停下来,“新闻!你看?” “这不‘新得勒海’吗?”吕正波终于在电视里找到了一个除天安门外的另一个去过的地方,“那天我们去的!你忘了?五一,韩璐来的时候……真忘啦?哦,对!你那天没去,你睡觉了。” 杨建不动声色,对新闻不感兴趣的他怏怏的。 “这里面东西真贵。”吕正波还在为韩璐的那件裙子耿耿于怀,“用不了二尺布的东西要卖一千五——” 摄像机镜头由远及近,由外及内拍摄“新得勒海”整座大楼的各个角落,恨不得换成x光穿到里面去。幕后播音员随着镜头的移动,背诵课文一样朗诵道:“……‘新得勒海’大厦在建成投入使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内,梁、柱、楼梯、基础等各主要构件由于偷工减料都出现了程度不同的裂缝……涉及此项工程所有设计施工的人员都正在调察中……总负责人兼工程师佘爱国涉嫌贪污受贿正在挟款潜逃,我市公安干警正在加大搜捕力度,并向全国发出通缉……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有知道情人士请拨打电话——” “哈哈。也难为他娘给他取了这么爱国的一个名字了。”杨建感慨,“怎么能干出这种事,这得给国家人民造成多少损失啊?” “以后我如果做了工程师肯定不这么干。这叫什么呀,这么缺德!”吕正波说。 “我也是!”杨建表示赞同。 “你说他跑得了吗?” “跑?往哪儿跑?刚才不是说了么——”杨建指指电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样的人,逮着了就得枪毙!” “我看未必。”吕正波说,“警方真有那么大的能力么?如果那个佘爱国没有能逃过警察追捕的能力他也不会跑,早自守了。不是有个坦白从宽么?” “跑不了,跑出国都得把他逮回来。除非他到太阳上去。” “是吗?这几年李洪志怎么不听说了,去哪儿了?抓住了吗?” “……” “谁敲门?”吕正波听见敲门声站起,向门口走去,边走边埋怨,“这是谁呀?这么晚……” 吕正波打开门,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立于门前,他吓了一跳。屋里的光线透向走廊,把男子的身影拉长了许多,有背后黑暗如漆的墙壁作陪衬,男子的形象显得更加狰狞可怖。 见门开了,男子慢慢抬起头。 “刘洋!”吕正波叫道,“你怎么了?半夜没正事扮鬼吓人?”他把刘洋让进屋。 坐在椅子上的杨建看见刘洋进来,禁不住为他的样子哈哈大笑:“这个造型不错!从哪儿学的?” 刘洋坐在凳子上,一言未语。 “怎么这么晚还有时间来串门?”杨建看看吕正波已经关门进来,后面并未跟进什么人,问,“就你一个人?你的白雪公主呢?” 刘洋狠狠地捣了一下桌子,头随之向后一仰,咬牙切齿地骂:“什么白雪公猪,白雪母猪还差不多。妈的,佘小如!” “佘小如?哪个佘小如?”杨建突然明白了,笑道,“你说小如不就得了,还佘小如。冷不防地整出一个‘姓’来,还真有点儿让人接受不了。怎么啦?小如怎么了?” “跑啦!” “跑了?”杨建有些不能理解地笑道,“跟人跑啦?” “废屁!要跑肯定是跟人跑了,还能跟猪跑了——不过那人和猪也差不了多少。” 小如跟人跑啦?杨建好像听到了妓女说她自己是处女一样笑得厉害:“除了你……不。她是跟谁跑了?男的女的?” “当然是男的了。” 杨建哦一声。他没想到小如真的会甩掉刘洋跟了别人。即使是她想跟别人,杨建也想不到会有人让她跟。他同时更没想到刘洋会因为一个小如变成现在这么一副鬼样。一时间他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刘洋。 “小如姓佘?”刘洋一直就“小如小如”的叫,吕正波也不知道小如到底姓什么叫什么,也不知道“小如”到底是小名还是外号,“哪个佘?是佘太君的佘么——就那个杨六郎他妈。” “不是那个还能有哪个?你以为是毒蛇猛兽的蛇呢?” “他妈的!要说这‘佘’可真没一个好东西。”吕正波想起了刚才的那段新闻,“竟然和佘爱国一个姓。” “废话!”刘洋对吕正波的话不以为意,“那是她爹,她能不和他一个姓啊?你想让她姓什么?吕?” “她爹?”杨建大惊,他真是没杨到会这么巧,“佘爱国是小如的爹?亲爹?” “谁能知道她是不是亲生的?”刘洋说,“我也没帮他们做过dna.” “这小娘们儿真有情调。她爹都快死了,她还左一个男人右一个男人地换。”杨建都替小如她爹抱不平,“她跟谁跑了?你认识吗?” “你们真他妈的傻逼到家了。听了这么大半天都没听出来?”刘洋失望地说,“她跟她爹跑啦!这下明白不?真他妈扫兴,和你们说话就得直来直去的。稍微拐点儿弯就听不明白了。” “我还以为你多伤心呢?刚才看你那样我还以为要死了。这么大的事还有心思拐弯?”杨建笑道。 “我可不是伤心死了么?”刘洋作了个痛哭的动作,惹得两人哈哈大笑。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吕正波问。 “他们爷俩大概是上午就跑了——我也不怎么清楚。”刘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扔在桌上,“我下午下课回去就剩这个了。” 杨建将那张纸拿起来,是一份遗嘱似的留言条。杨建对小如的字体算是崇拜地五体投地,偌大一张纸他看了半天愣是一个字也没认出来,上面就像一个小学生硬装成熟模仿大人笔迹在成绩单上写的“家长留言”,他扔给了吕正波。 吕正波拿起看看还给刘洋,说:“令媛的书法真是让人望而生畏,还是你给念吧。” 刘洋结结巴巴念了一通,内容空洞无味。唯一加进去的修辞也是像一个傍了大款的妻子离了婚以后临走前在法院门口和丈夫说的话,麻木不仁的嘱托加兔死狐悲的伤感。 “哈哈。好诗好诗!”杨建听完刘洋念完了最后那几句四字祝贺语,拍手赞道,“那是‘万事如意’啊?哎呀妈呀,我还以为那是个什么事如意呢,她那‘万’字真像甲骨文。简体的都写不好还弄个繁体,哎呀,那‘万’字让她写了真像‘万’——足有一万划了!” “你真没事吧?”吕正波看到现在的刘洋与刚才对比鲜明,问道,“刚才那样子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幸亏屋内灯亮电视又声音大,要是在一个无光无声的地方看见你刚才那样子不被吓死也得灵魂出窍。” “说明刚才我那形象达到了一定的艺术效果?嘿嘿,看来我还真是有点表演天分的。我能有什么事?哦,那得看怎么说。”刘洋说,“说难过肯定还是有一点儿的。养一头猪尚且有感情,何况一个人!不管怎么说小如也和我呆了一年多呢,冷不丁一下子没了还真让人有点儿受不了。唉,莫名的伤感呀!” “什么你养猪?分明是猪养你。你这样子——”杨建笑道,“正常!没见过猪被杀的时候对人流露出依依不舍。” 刘洋边抽烟边吃吃地笑。 “打算怎么办?以后。”吕正波问。 “当然活着呗,你还想让我死啊!”刘洋茫然地说,“我记得大一来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现在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从前了。” “不是问你这些。我是说你往宿舍里搬还是就在你原先那窝里?”吕正波解释说。 “我还没想过呢,这不刚发生的那事嘛。”刘洋接下来的语气有些支支吾吾,“我想搬到你们这个屋里跟你一块儿住,跟你住一间房行吗?你放心我也可以付一部分的房费。” 吕正波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事,支吾道:“不是房费不房费的问题——” “没问题!跟我一个屋。”吕正波在犹豫,杨建爽快地答应了。 “不,谁和你住一块儿。你有郝娟呢,我和正波一间房。”刘洋笑了。 “行。你什么时候往过搬?”话都说到这份了,吕正波也不能不答应。 “明天吧。明天下午你们帮我去搬一下家,顺便把房子退了,还能得一笔生活费。” “哈哈。”杨建笑道,“这是怎么了?那几天还叱咤风云的刘洋现在怎么也算起小账了,学会过日子了?” 刘洋小姑娘似的把脸憋了个通红。 第二十四章 第二天天气不算太冷,有回调的倾向,只是天空阴沉沉的。湿漉漉的水气飘荡在空气中,包裹着世界万物。刘洋早晨没有去上课,说是回家收拾东西去了。吕正波和杨建都惦记着给刘洋搬家的事。下课后吕正波给刘洋发了短信,等了半天也没见回音。他给刘洋打了电话,传出的声音是“您要的电话无法接通”。 晚上,吕正波和杨建看电视时分,刘洋闯了进来。 刘洋双手提着一个登山包,一卷一个人的铺盖扛在肩上,活像刚刚离开黄土地进城打工的农民。 “不是说让我们和你一块搬吗?”吕正波不好意思的说,“怎么不叫我们一起过去?我给你打电话也打不通。” 刘洋把身上的东西就像丢垃圾似的丢在一旁,坐下从兜里掏出一张手机卡:“卡取出了能打通吗?小如回来了!” “回来了?她还敢回来?”杨建很吃惊,“要我说小如对你有感情就是有感情,接你来了吧?要说你小子真有福。准备去哪儿?美国?犯了事的人都往那儿跑。美国现在都快成新时代的水泊梁山了。” “她会回来接我?”刘洋轻蔑地一笑,“被抓回来啦。想跑没跑了。” “抓回来了?”吕正波和杨建同时大惊。杨建说:“我早说过她是跑不了的,中国那么多警察是干什么吃的。什么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就叫——”杨建感觉刘洋正在看他不说了,同时向吕正波抛去了自豪的一瞥。 “到底怎么回事?”吕正波问。 “电视里刚播过,你没看到吗?” 杨建赶快打开昨天的那个频道,新闻已经播完了,这个台正在播近几天的天气预报。 刘洋看看表说:“现在早完了。” 今天早晨刘洋回到屋里准备收拾该带走的东西。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刘洋不知道从何下手。里面既有他当初在这儿安家的时候带来的,也有小如在安家后新置办的。刘洋有些不知所措,他呆坐在床上,想起了以前和小如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小如发怒时的咆哮和她高兴时忘我的大笑都分毫不差地呈现在刘洋眼前,刘洋觉得鼻子酸酸的,他抽泣了一下。刘洋懒洋洋地把自己的书往一块堆了堆,这个简单的工作他却做的很费劲,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的肢体里像是被人注射了大麻,一点儿劲也没有。有好几次他一拿起稍厚一点儿的书都会突然地、莫名奇妙地掉在地上。 刘洋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一回到屋里,一看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就成了这个样子。小如现在在哪儿?她怎么样了?到安全地了吗?刘洋在自己的头脑中产生了众多的疑问。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小如和她爸能够避免法律的制裁,还是盼着警方尽早地将这两人捉拿归案。小如走的时候竟然都没和他亲口说一声“再见”,连个电话也没给他打,同样也没告诉他她去了哪儿。她为什么不辞而别?别时伤恨两依依,是怕离不开我?不会的,这么大的事岂能是感情左右了的。是怕我赖上她?刘洋这样想。有可能,完全有可能,她是知道我为她付出了多少的。一下子人去楼空,她肯定认为我肯定接受不了,死皮赖脸缠着她也不是没有可能。是怕我知道了去报告警察?刘洋又想。是啊,一个人看着本应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没有得到,什么事做不出来啊?可是小如他怎么会这样想我?难道我在她的心目中就一直就是一个伪君子?迷!真是个迷!刘洋感觉有些头痛,他躺在床上。房间尚未供暖,床冷冰冰的。 躺在了床上却睡不着,空气中飘荡着小如的影子,她看着他,从各个角度看着他。这让刘洋有一种被人偷窥的耻辱,他烦躁起来…… “刘洋!”小如在叫他,声音听得清楚。刘洋纳闷,自己没有睡着怎么还做了梦。但是声音清晰,一点儿都不像在梦境里面。 “刘洋!”小如推门进屋,跑到了刘洋身旁。刘洋坐起来,看着小如,手伸向后边狠狠从自己屁股上掐了一把。哎哟,真疼! “你怎么——”刘洋像是问小如,又像是在问自己。 小如一下子扑在了刘洋怀里,就像电视剧里一个家破人亡的姑娘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人一样拥抱着刘洋,抹着眼泪拉着鼻涕悲痛地哭道:“刘洋,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怎么回事?”虽然被掐的屁股还隐隐作痛,但是刘洋感觉自己还是未从梦中醒来。 “我爸完啦!”小如哭道,“我们想走没走了,在北京机场被人发现了。我爸这回真的完啦,刘洋——” 刘洋慢慢扳开小如火钳一样的手,替她擦了眼泪,问:“到底又出什么事了?” 小如蹲坐在刘洋身旁,给他讲了故事:“我爸其实早知道那楼房得出问题,因为偷工减料太严重了。我们那次去你看到的‘新得勒海’挺壮观吧,其实那还不如一个塑料壳子。其实我爸他如果早点儿离开这里,到国外去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可他就是舍不得我,他想坚持到等我大学毕业……” “你大学毕业他要出国?带上你?”刘洋大惊,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被一个文盲用雕虫小技骗去了钱,作为一个大学生的他感到耻辱,他冷笑道,“这在以前可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昨天——我爸告诉我的。”小如的口气出奇地平淡,“‘新得勒海’今年就出现了问题是我爸没有想到的,他原估计那楼怎么也能坚持三四年,坚持到我大学毕业。出问题了,他原来那帮看似铁一样关系的合作者和兄弟们都出来做他的文章,当初他们也没少从那楼上面捞好处。现在他们拧成了一股绳都来对付我爸,以开脱自己。” 刘洋嘴角上翘像是在笑,更准确地说他现在是面无表情的,他好像没听到小如发自内心的陈述:“我记得那次吃饭的时候,你爸还说过让我毕业跟他一块儿干呢。” “不知道。”小如实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颇有些激动地说,“也许是我爸骗了你,可我并没有——”她拉住了刘洋的手。 “算了吧!”刘洋甩开她的手,“我相信虎父无犬女。” “什么意思?”小如叫道,她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你的意思是我也一直都在骗你?” “我可没那么说!你是个什么玩艺你自己知道。” 小如哭了,哭得没有声音,流下的眼泪里充满了委屈:“刘洋,真没想到你会这么看我。走的时候我真有心带上你,是我爸说时间来不及了,才匆匆忙忙只给你写了个条子。” “把责任都推在自己亲爱的爸爸身上?你可真是不孝呀。”刘洋无动于衷,“我算是看透你们了!他是老狐狸。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是只小狐狸。只有我才能傻乎乎地让你们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想怎么样?” 刘洋呵呵笑道:“这话应该我问你。你想怎么样?” 小如不顾刘洋的冷漠一下子抱住了他,嚎啕大哭:“刘洋,我不想离开你——”刘洋腰杆挺得笔直,像是小学生听讲一般,手也自然下垂。 “你还爱我吗?”小如问。 “别,别这样,小如。”刘洋说,“你一这样就好像是我犯罪了似的。” “你回答我!你还爱我吗?” “小如,你松开我,我都出不上气了。松开说,松开说。”刘洋哄着小如。小如松开了刘洋,刘洋手捏着喉结转动着头问,“我想知道你还爱我吗?” “爱!” “爱?”刘洋冷笑,“如果你们今天走了,出国了。你还爱我吗?” “爱!真的,刘洋。我一直都爱着你。”小如真诚地说,“那时我就想,我们以后一定还会见面的。那时你也许有了妻子,我也许有了丈夫,但我还是爱你的。” “哈——”刘洋仰天大笑一声,“真浪漫,拍电影似的。” “真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小如像是被羞辱了似地将声音提高了许多。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刘洋用比她还大的嗓门回敬道,“就凭你的几句花言巧语?是的,以前我是很傻,可现在我聪明了,比狐狸都聪明。你们那套把戏再也骗不了我了。面对两只狡猾的狐狸,我这个猎手不能再糊涂下去了。” “刘洋,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小如用看陌生人一样的眼光盯着刘洋。 “是的,人都会变的。现在我长大了,成熟了,成熟到终于能让我看清楚你们这些人丑恶的嘴脸。”刘洋没有理会她,“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分手了?”小如直截了当。 “这是你说的。” “好吧,我答应你。”小如淡淡地说,“你还我,我让你走。” “还?还什么?”刘洋瞪大了眼睛,“谁还谁?” “当然是你还我,你把你这一年多的时间内欠我的都还给我,吃了我的喝了我的再给我吐出来!” “笑话!”刘洋反问道,“我欠你什么了?吃你什么喝你什么了?” “没有吗?”小如边摇头边冷笑道,“你如果说没有,我们可以坐下来算笔账。” 刘洋自知理亏,他摆摆手道:“没那个必要。我也花了不少钱,我们现在基本两清了。” “是吗?我欠你的?”小如笑起来很难看,“那我们算算,如果我欠你的我可以还。要是你欠我的,你一个子都别想少我……” “好吧,先算我的。”刘洋答应该了,“自从认识你我挂了多少科?这值多少钱?整日整夜的陪着你多少钱?我忍辱偷生这一年多少钱?算明白了吗?” “放屁!”小如听了刘洋的算账方法骂道,“我没挂科?我不是整日整夜陪着你?我他妈花了那么多钱都让哪个王八蛋偷去了。” “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刘洋也急了,从气势上压住了对方,“那是你心甘情愿。” “总算你说实话了。”小如叹口气说道,“原来你一直都是在骗我的,你从来都没给过我真心,你就是为了钱才和我在一起的。你怎么就那么卑鄙呢你?” “那也比你自以为是公主强。”刘洋嗤之以鼻,他从腰带上解下手机对小如说,“手机是你的,我还给你。不过这卡是我自己的,我留着。”他打开后盖取出卡,把手机扔在床上。 小如一头扑在床上呜呜哭了起来。 “这房子也是你租的,我这就搬出去。”刘洋说完又开始收拾起了那堆书,装进他大一开学来的时候买的登山包。他把认为是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之后,拍拍床上似乎晕死过去的小如:“请你往边了挪一挪,等我把我的行李卷起来再哭。” 小如嗖地坐起来,擦干眼泪说:“我不哭了,为你这种人不值得哭。” “对对,那样最好。”刘洋笑,“哭伤了身体没人照顾你。”他把行李卷起来背在肩上,又从地上拎起包准备出门去。 “刘洋!”小如叫。已走在门口的刘洋回过头来。 刚说过不哭的小如眼泪又如绝堤的河水一样流下来:“你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刘洋迟疑了一下,就在当地卸下荷载,返回来坐在床上。他目视前方,不敢看小如,也许是不愿意再见小如的眼泪,也许是害怕看到原是三分像鬼现在却是三分像人的小如的脸。 “陪我去看一次我爸吧。”小如说。 “你爸?他在哪儿?”刘洋问。 “回来了。和我一起回来的。”小如说,“是被两个警察坐飞机押回来的,现在在公安局等待过几天开庭审理……” “我也去?” “是的,你也去。我爸不知道我们分手,他还想着让你照顾我呢。”小如说着说着又捂着鼻子嘴哭起来,哽咽着几乎不能说话,“你见了我爸的时候别告诉他我们分手的事,我不想让他日后在里面都为我担心。你再做我一天的男朋友对我好一天好吗?演给我爸看一看,别让他看出来——”小如痛得泣不成声。 “好吧,我答应你。”刘洋也忍不住掉了几滴泪,他伸手将小如拥在怀里。 从黑暗的小屋中出来,走到外面没有太阳都觉得刺眼,满眼白花花的一片。起风了,衣着单薄的刘洋感觉到一丝凉意。他双手插在褂兜低头往前走,小如不远不近地跟着,也可以说是领着。通往公安局的路上没有多少人,只有偶尔走过或上学或放学的学生。这儿不像医院门口——天气越凉人越多。 “是这儿吗?”来到公安局威严的大门口时,刘洋问。小如点点头。 “怎么进去?”刘洋回头问,“让进吗?” “应该让,我想大概还没那么黑暗吧。”小如有些畏畏缩缩。 刘洋上去拽起小如的手就往里走。 “干什么的?”一个好似站岗又好似散步的穿着黄大衣的小伙子喝道。 “看人的。”刘洋直视着他,“不让吗?” “谁?”小伙子似乎多和他们说一个字都觉得耻辱。 “佘爱国。”小如说。 “哦,就那个贪污犯吧?” “你妈才是贪污犯呢!你给定罪了?”刘洋冲他叫道,“妈的,什么玩意儿?” 小如拉拉刘洋,示意他不要说话,转身对那人说:“是的,是那贪污犯。我们能进去吗?” 那小伙子也觉得自己说话太不负责了,让组织知道了不太好处理,但很明显从他眼神里向刘洋射出的怒火是不容易熄灭的,狠不得吃掉眼前这个竟然敢跟他横的人。他摆摆手,通融似的说:“进去吧,进去后说话小心点儿。” 小如拉着刘洋往里走,边走边埋怨刘洋道:“公商狗税务狼人民警察是流氓。你跟他急个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样。”刘洋愤愤地说。 和老佘见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路上遇了几个年纪稍长一点儿的,一听说是佘爱国的女儿都显得很亲切,就像见了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刘洋一直以为也觉得老佘应该是像电视里播出的那样呆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手上脚上都挂满了“稀里哗啦”的大铁链子,每天有一个小队员专门被派来给他们送那两个馒头一碗汤。迟进来的人每天屁股上顶个碗连屎也不让拉,睡的也是别人拉屎尿尿的地方。 见到老佘,老佘面色红润,脸上刮得干净,一点儿都不像犯了事的,倒像是告老还乡回来享受天伦之乐的开国功臣。小如倒是眼圈先红了,接着就哭出声来。 “别哭了。”老佘说。 小如不说话,一个劲地哭。 老佘伸手抹干了小如的眼泪,慈祥地笑着:“别为爸难过!自己回去后好好学习,别想我!” “爸,你还能出来吗?”小如哭着问。 “能,没多大事。”老佘说完低下了头,“我们国家政策好,他们不会难为你的,你的生活费他们也得给保证。你也以后不能再那么乱花钱了,花光了就没有了。”老佘笑着说。 “我知道我知道,爸爸。”小如什么都不管只顾哭了。 刘洋一句话也没有说,用手揽着小如的肩,轻轻拍着。 “刘洋,我都到这里了,家也被抄了。你还能和小如在一块说明我以前没看错你。”老佘言语耿直地对刘洋说。 刘洋笑着点点头,找不到要说的话,从老佘的语气和表情中也丝毫发现不了什么破绽。姜还是老的辣!刘洋心中感慨。 “爸爸。刘洋会对我好的。”小如说,“你就放心吧!” 老佘拉起了刘洋的手,露出成熟的微笑,和刘洋第一次见到的微笑一模一样,并没有因为大风大浪而有一丁点儿的变化。老佘说:“原来还打算以让你跟我一块儿干呢。咳!你现在一定很看不起我。” “没有,真没有。”刘洋表达了自己的真实的想法。 “其实你即使看不起我也是因为你年轻,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也许就会很自然地改变看法。作为一个同行,我真想劝你一句,以后不管怎么也别干像这种昧良心的事。”老佘诚恳地说。 “我知道,我会的。” “和我年轻时一样,我记得我刚毕业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可过一段时间就不行了,坚持不住了。唉,作为一个长辈我能做到的也只能有这些了。钱那玩意儿挣多少是个多?够花就行了。” 刘洋使劲点点头。 “好了,你们回去吧。以后替我好好照顾小如。”老佘转身就往回走。 “爸爸——”小如伸出手将老佘拉住,抱着哭成一团。 老佘拍拍小如的头:“好孩子,别哭了。回去吧!”然后走向旁边那个专门给他安排的屋,临进去时突然转身对刘洋说:“年轻人,你是骗不了我的。”然后充满怜悯地看了一眼小如,摇摇头进屋去了。 从公安局出来在回去的路上,刘洋问小如:“你爸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如为了防止风灌进衣服,用手紧紧地掩着衣领,说:“看出我们分手了。他这人不知怎么回事,什么事都瞒不了她。我记得我小学时候偶尔撒个小谎总是被他拆穿。” 真是只老狐狸!刘洋想。“他既然这么聪明为什么没有早点儿离开中国?落了今天这样的下场。”刘洋昂首阔步迎风道。 “为了我!”小如说的几乎没有声音,“是我害了我爸……” “不,这不能怪你。毕竟这也是他的不对,是他太利欲熏心了。”刘洋看小如又要哭了,急忙哄道。 走在一个岔路口的时候,小如停下,目光呆滞地问刘洋:“还进去吗?” 刘洋尴尬地站定,手摆一下代表指了家的方向:“我——去取东西。” “哦。”小如低头继续往前走。后面跟着心里很不是滋味的刘洋。 “还能留下来吃个饭吗?”小如再一次在刘洋提上大包小包将要离去的时候挽留道。 “我看还是算了吧——”刘洋笑得极其勉强,他实在是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人揪心的环境。 “可是我想让你吃了饭再走!”小如声音不大,却语气凝重。 刘洋陪着小如到了一家不太大的小饭店,二人相对而坐,泪眼互视着双方,无语凝咽。 “记得我们第一次吃饭也是这样坐着。”小如苦笑,“也是在这儿,也是这么尴尬。” “嗯,我记得——”刘洋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菜上来了,小如指着一盘鱼香肉丝对刘洋说:“吃吧!我记得你刚开始的时候最爱吃这个菜。” “哦。”刘洋夹了一根青椒放进嘴里,“你也赶快吃吧,要么凉了。” “你吃,你吃。”小如似乎在忍着笑,而实际上是抑制着眼泪的再次落下,“我看着你吃。” 刘洋放下筷子,将头转到背后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刘洋——”小如紧咬着的嘴唇在颤抖,“难道除了钱之外我真的没有一点儿让你喜欢的吗?” “不,不。”刘洋一时语塞,找不到要说的话。是啊,我喜欢她什么?刘洋第一次这样问自己,他的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小如。真的是只有钱吗?刘洋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他觉得自己还没有那么卑鄙,至少他也不愿意相信自己真有那么卑鄙。那到底是爱她什么呢?刘洋确实想不起能说服自己的一个理由。 两个菜几乎未动一箸,由于天气凉的缘故上面都厚厚地积了一层黄色的油,让人看了很没胃口。 “走吧!”刘洋说。 “嗯!”小如提起那只随身携带的小包,慢慢站起。 “把你的钱收回去!”刘洋付账时,小如这样说。刘洋看了小如一眼,转头示意饭馆老板赶快找零。 “收回去!”小如叫道,她从饭店老板手里抢过刘洋的那张五十,自己又递过去五十。 “谁还不一样,这是为了点儿什么?”刘洋无奈地站在一边,没有制止小如的举动。 “我不想让你觉得请我吃了一顿饭而忘了你欠我的!懂吗?”小如圆睁着双眼对刘洋说,“我要让你觉得你对不起我,让你欠我一辈子。” 夜幕已经将临,街上的灯陆续亮了起来,灯光像一只只黯淡的眼睛,没有半点儿神气。形状单调的路灯除了照明丧失了包括观赏、美化市区的一切功能。路人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赶路,以便早点儿到家和家人共同吃晚饭,或者是看现在正在热播的一个电视连续剧。 “你打算怎么办?”刘洋斜倚在床角问,“还在这儿住吗?” “不了,我一个月的生活费都不够交房租的。”小如呆呆地笑。 刘洋叹了口气,伸个懒腰:“你还有要对我说的话吗?” 小如嘴张了张,欲言又止。刘洋又重新背起他的那身装备。 “我想你是不会答应我再陪我在这儿住一夜吧。”小如终于说。 “别逗了!” “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小如问。 “不知道!有必要知道吗?” “我可以告诉你。”小如纹丝不动地坐着,“我想让你死!” 刘洋听了干笑一声,面无惧色,他没想到小如会把真话这样说。刘洋装作害怕哆嗦了一下:“是吗?那好啊。……我好怕怕呀!你放过我吧,大姐。” 小如没有被刘洋稍带着俏皮又有些不屑的话逗笑,说:“别和我油嘴滑舌的。你以为你这个样子很酷吗?我告诉你,我说的是真的。你如果可以和我再呆最后一夜,我就会前情后账和你一笔勾销,从此以后我们互不干涉。” 小如以前也经常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这样说,刘洋通常一听她这么说都要考虑一下后果。说实话,他很害怕小如一不高兴会让那帮狐朋狗友要了他的命。但是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服软了,那话已经说出去就再也不能收回来了,就算在脸面上也是抗不过去的。 “你快杀了我吧!”刘洋狠狠甩了一句,摔门而去。 小如见刘洋头也不回地走了,她抱起一个暖壶砸在了门上。没走多远的刘洋听见哗啦一声响,他停了一下,然后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第二十五章 小如疯了似的拿出手机打电话,等她拨了一连串的号后才发现手机没电了。她气极败坏地又将手机砸了出去,却意外发现刘洋的手机被打开后盖取走了卡还分成两半扔在床上。小如把她手机卡取出来安在刘洋手机上,终于拨通了电话。 “老刁!我是小如。你现在赶快给我带一帮人来去把刘洋杀了!”小如大吼。 “怎么了妹妹?小两口又闹矛盾了?”老刁那边在笑,镇静得很。 “不是闹矛盾,我是让你帮我教训一顿刘洋,明白吗?” “算啦,我可不敢掺和这男女之间的事。你们俩床头打架床尾和,到后来闹得我倒不像人了……” “他不要我了。”小如喊累了,呜呜哭了起来。 “不要了?不要了好啊,那混蛋小子你别理他。你那么漂亮什么样的人找不到,赶明儿哥哥再给你介绍一个……” “就算我让你帮我一个忙行不行吧?”小如打断了老刁,直截了当又有些祈求地问。 老刁那边为难了,说起话来支支吾吾的:“不是哥哥不帮你。实话告诉你吧,我前几天进去了,一天吃饭和几个卖拉面的兰州人干起来啦。我是又交罚款又写检查呀,好不容易才放出来,你不想让哥再‘二进宫’吧!再说刘洋,你说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呢?我真想不通……” “你前几天不是去山东旅游了吗?” “哎呀,我说妹妹呀。”老刁语速很慢,边说边创作性地思考着,“哥哥进那地方了能和你说吗?那不是让你为哥操心呀!” “你是被谁抓去了?抓哪儿了?”小如想彻底地拆穿老刁的谎言。 “被谁?被谁来着。110,对!就是110.不知哪个小子给报警了,你说这他妈的……” “带哪儿了?”小如阴阳怪气地问。 “带哪儿了?和平路?好像不是。解放大街?也不对。我那天真是头晕了,都不些记不清楚地方了,你说这——” “哎哟,哥哥,你真可怜。”小如现在把对刘洋的怒火都转移到了老刁身上,她极力压抑着自己不让发作,“这几天还缺钱吗?我再借你两千?” “不缺,不缺。你看你家出了那么大的事还这么惦记着哥——”老刁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你知道我家出事了?”小如虽早已想到,但他一直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 “我也是听说——刚听说。”老刁结结巴巴地说。 “滚吧!”小如歇斯底里地喊道,“我说怎么以往不请自来的老刁现在请也请不来,你他妈和刘洋一样!都是王八蛋!混蛋!” 老刁听了小如的骂不愠不火:“妹妹,你累了。你去休息吧,哥那边事还忙。”然后挂了电话。 小如无助地瘫在床上,想起每次老刁见面都信誓旦旦地说过要保护她不让她受别人欺负的话都气愤异常。老刁每次吃完驴肉火锅都抹抹嘴,腆着笑的嘴脸和他那天下独一份的阴险都展现在小如脑海里,老刁欠了她多少,她算都算不过来。小如一蹦而起,又拨了老刁的电话。“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机器设置的业务员一次又一次总是这样有礼貌地说着相同的话。 小如又拨了黄姐的电话。 黄姐一边工作一边和小如聊:“小如啊,什么?你和刘洋分手了?……别伤心,男人就这样的,用着你的时候哄着你,不用的时候呢,就一脚踹开……刷卡!……没空机器了……别难过了,你还得上学呢……找你一块五……好好,我现在正忙呢,以后再聊,有空来玩啊……再见。” 小如又一连打了几个平时都来往着的男男女女,每个人都很忙,没人有时间也没人愿意听她说话。 小如躺着,透过窗户看远处的天空。月亮上来了,就像一位高贵的妇人一样发射着冰冷的光,周围却没有星星来作伴,贵妇人也显得孤独。月亮光洒在世间的万物上,使每样东西都透着皎洁。突然,一大块密云上来挡住了月光,屋内屋外一片漆黑。 “你不怕小如报复你吗?”睡在被窝里的吕正波问刘洋。 “不会吧,我想她还是爱我的。”刘洋自信地说。 “爱之深,恨之切。越是爱才越希望你倒霉呢。” “我想不会。”刘洋说,“就算她想报复我她能怎么样?大不了找老刁等人打我一顿。打我一顿我也认了,谁让赶上这事了呢。不过在我看来老刁未必做这出头鸟,别看那老刁没上过大学,精明着呢,没有利益的勾当我想他是不会干的。” “依我看——你这事做的有点儿不对……”吕正波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 “唉,我也这么想,认识我们的人肯定都这么想。别的我倒不说,我就是受不了她爸骗我。你说我原来以为毕业了能跟她爸干,她爸干了那么长时间好好带上我,我想发展起来肯定怎么也比念大学好好学习来的快吧。可谁想她爸的意思是等她一毕业就要撇下我带她出国!她爸真是只老狐狸,这次进去也活该!你说我这又是为了什么?大学也没好好上,结果又赶上了这个,我大学这几年不是白混了么?” “小如这可可怜了!妈又不在,爸又不在,你又离开了她。”吕正波叹道。“我也觉得她可怜。可我也不能活着就是为了去可怜别人、同情别人吧。谁又来可怜我。” “要换了我真还有些不忍心。” 刘洋嘿嘿笑道:“换了你也一样!你会丝毫不为利益地跟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生活一辈子?”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良心。你不是为了良心吗?现在怎么了?没良心了?” “良心?”刘洋冷笑,“我真不知道如果真涉及到自己切身的利益了,还会有几个人有良心?不过我也想过,我说这话那时候可是的的确确有良心的。” “现在没有了?” “有。但是我更可怜自己,也更珍惜自己!” “自私!” “你不自私吗?你如果不自私就把韩璐让给我……” “扯蛋!好好说话,说的说的就说没影儿了。” “没有一个人不是自私的!谁不自私?雷峰不自私?不,他也自私。他帮助别人那是因为他感觉帮助别人是一种快乐——助人为乐嘛。他的这种快乐方法别人都无法达到,所以他伟大。如果他和别人也同样感觉帮助别人是一种很麻烦、很痛苦的事,他还会那样助人吗?不会了。他的助人为乐和我吃肉喝酒玩麻将为乐本来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高尚。只不过是他的乐法大家都喜欢,而我的乐法只有我个人喜欢,这就造成了差距,从而显得他伟大。” “歪理邪说!吃肉喝酒怎么能和助人为乐比?” “不能比吗?那为什么欧阳修说的‘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会广为流传?那是因为他的做法受到了群众的认可,他吃肉喝酒的时候群众也在吃喝着,群众也快乐。如果我吃肉喝酒能被广大的群众认可,他们觉得我吃肉喝酒那也是他们的快乐,就像助人为乐,被帮助的人更快乐一样,那么我的做法也会达到雷峰的效果。” “是啊,你就等着你的吃肉喝酒被人民群众认可吧!” “我不奢求这个!人民群众是不会认可这个的,最多也是更恨我。因为我吃肉喝酒他们不快乐,他们为什么不快乐呢?因为他们自私!他们只知道被人帮助了快乐,却不知道我吃肉喝酒快乐,这还不是自私吗?” 吕正波想了半天无言以对,最后说:“睡觉吧,明天还上课呢。” 刘洋也打个哈欠说:“说了这么大堆没用的,梦醒之后又回到现实啦。睡吧!”说完就又去了了梦中。 往后的几天里刘洋每天念叨着小如。每天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刘洋总要问一句“你们说小如现在在干什么?”。杨建在这时回一句“和别的男人做爱!”刘洋确确实实惆怅了几天,每天都想着小如的一举一动,想着发怒时涨红的脸和伤心时落下的眼泪。走在街上,每每看到他曾经和小如走过的路、去过的商店,他都要停下脚步来仔细观察一番,试图在坚硬的柏油路面上发现他们曾留下的足迹,而这一切每次自然都是无功而返。 小如啊,你还在想我吗?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上课还是睡觉?刘洋总是这样问自己,偶尔也问问身边的人。在刘洋的脑中小如那张不太漂亮也可以算得上是丑陋的脸上总是绽放着迷人的笑靥。有时候就刘洋自己的时候他也会想想小如的模样,她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刘洋发现自己想不起来了,绞尽脑汁也拼接不出一个活灵活现完整的小如来。刘洋害怕极了,他责备自己怎么能这么快就把小如忘了,虽然忘记过去象征着新生活的开始,但他现在却不能这么心安理得。他觉得对不起小如,这么快忘记尤其是对小如的不尊敬。 事实证明刘洋其实并未忘记小如,小如那张不太清晰、具体的脸总是时时刻刻地占据着他大脑的一部分,甚至全部,想赶都赶不出去。我没有忘记她,可为什么总是想不起她什么样子了呢?刘洋总是迷惘地这样问自己。刘洋现在后悔的是和小如一年多时间内为什么竟连一张照片也没留下。 气温急剧下降,偶尔一天的好天气也像股票曲线反弹一样,过几天会变得更冷。刘洋每天都有给小如打电话的冲动,这个冲动是那么强烈,那么不容易安静地平息下去,就像吸毒的人犯了毒瘾那样不可抑制。有好几次刘洋控制不住了,他拿起电话,刚拨通小如的号,他又挂了。如果她接起来我该说怎么呢?怎么说呢?和她和好显然是不可能的了,可是如果不和好我又该怎么说呢?刘洋每次都要在心里问自己一千一万个这样的问题。 不管了,哪怕是她听到我的声音后骂我一顿我也心甘情愿。就算听听她的声音也好啊,哪怕是最简单的一声“喂”。拨完号码之后是一段可怕的沉默,刘洋甚至感觉自己的手在发抖,手心的汗沾在话筒上黏乎乎的,他的呼吸也变得毫无规律,时而屏息时而喘息。电话里传出了声音,刘洋听了既是失望又是高兴——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失望的是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小如打了电话却没有听到小如的声音,高兴的是他心想我反正给你打了电话了,是你停机,这可不能怨我。刘洋有一些自欺欺人的问心无愧。已停机?为什么会停机?小如没钱交电话费了?还是换了电话号?一连串的疑问停留在刘洋的脑中。他怀疑自己拨错号码了,又拨了一次。电话里语调一致、内容一样的传来同一个声音。这可是你自己不交费,别怪我无情!刘洋如释重负地自慰道。 每天给小如的一个电话成了刘洋自上大学以来每次都上的必修课,尽管电话里的声音千篇一律,但他仍是百打不疲。他不知道自己是希望在某一天内小如突然接起电话,还是一直就这样的保持下去。一天又一天。 中午,吕正波等人有打盒饭回屋吃的习惯。刘洋每每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半生不熟的菜和不是加碱过多黄地像梨就是加碱过少酸得像醋的馒头都感慨万千,就像文革时期老百姓在做事前都要向伟大领袖毛主席做思想汇报工作一样,拍着桌子字字铿锵有力地说:“想当年,顶风尿十丈;现如今,顺风尿一鞋。”杨建第一次听了哈哈大笑:“怎么?你现成女人了?顺风都能尿一鞋?”几天过后,吃饭的时候只要是一看见刘洋拍桌子,还未等他感慨完毕,杨建就接一句:“知道啦,知道啦,你能顶风尿一鞋!”这话似乎还稍微合乎点儿逻辑。 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天刘洋打通了小如的电话,接电话的却是一个声音粗硬的男人。 “你是谁呀?”刘洋感觉有些不对。 “你管我是谁!你给谁打电话?” “我给小如……你不是小如吗?”刘洋觉得这是句废话,这么短的几天内小如再变也不可能变成一个男人吧。 “不是!你打错啦。”对方挂了电话。 刘洋就像一个猴子似的挠着头,以为自己真打错了,又拨了过去。 “打错啦!”对方显然没有上回客气了。 “不是。我想问一下,这个号原来是小如的。现在怎么……” “原来是小如的,现在就不能是我的了?” “您真不认识小如?” “我这号是昨天才上的……” 刘洋挂了电话,鬼一样低头往回走,惘然若失。 每天给小如打一次电话的课程就这样结课了,刘洋每天晚上在睡觉前总是觉得少了一点儿什么,还有一点儿什么事儿没完成。他第一次感到失落,感到空虚,就像一个好学生由于生病或别的什么原因两月没上课一样。刘洋变了,平时活泼开朗、能言善辩、甚至有些嚣张的他变得寡言少语,再不愿意和任何人开玩笑、说话,甚至有时连争吵都懒得骂一句娘。刘洋每天就像一架机器似的按时去上课,然后按时下课回家,从不迟到早退。上课的时候不是睡觉就是发呆,回屋的时候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分手之后,发呆和睡觉构成了他生活的主题。 “你没试试给你原来那个手机号打个电话?”有一次,杨建提醒刘洋。 “是啊!”刘洋像是受了佛祖的点化,大喜。 刘洋马上跑下楼去,打他原来的电话。直到电话传来“已欠费”的声音他才想起那个电话卡在他自己手里。刘洋责备自己,责备自己当时还手机的时候不该把卡取下来。 实在是受不了了,刘洋有一次豁出去了,他跑到了小如的学校。去了那里一打听才知道,小如所在的那个专业已经换了校区,至于新校区在哪儿他也没问。刘洋害怕了,他猜测不出假如小如再见到他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是怒不可遏还是悲痛万分。也许,永不见面才是最好的选择! 天气骤冷。人们都换上了毛衣毛裤,但还是有些抵御不住从西伯利亚远道面来的寒流的侵袭,动物皮毛也上了许多皮薄面嫩的女孩子们身上。夏天穿得最少的人现在往往穿得最多,提醒人类一定要记住自己是恒温动物,要懂得季节不同所着的装也不应该相同。学校宿舍里的暖气刚刚供上,但暖气的温度就像隔了一夜的白开水——摸上去不是冰凉,但丝毫起不了御寒的作用,基本与室温保持一致。吕正波等人免遭此劫,也许对女朋友不在本地或没有女朋友的人来说,外出租房的优越性大概只有在冬季才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吕正波和刘洋最害怕的就是郝娟来这里过冬。因为郝娟在此,每天睡下再想去卫生间都得小心谨慎,竖起耳朵隔着墙听半天,等确信隔壁没了动静才敢探头探脑往外走。出门前还得穿戴整齐,像要去开会一样。还得装作迷迷糊糊像梦游一般,以便万一发生什么不测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如果偶尔碰个拉肚子、闹痢疾什么的,那你这晚就甭睡了。 隔壁在这方面考虑得比他们还要周到。只要每次一听到郝娟震耳欲聋的咳嗽声和拖鞋趿拉地如山响的声音时,就能充分证明郝娟要上厕所了。吕正波睡觉轻,曾有好几次刚睡着就被咳醒或是已进入梦中又被拖鞋声拖醒。醒来后的吕正波往往会睡意全无,叫苦不迭。只好爬起来看星星。时间长了,吕正波养成了半夜起来数星星的嗜好,就像少年张衡。郝娟为了不使脚过分用力捣地,以至第二天脚脖子疼,她专门买了一双木屐放在杨建屋里,以便午夜响起。只一个郝娟还好说,最要命的是杨建也非常喜欢那双鞋,所以他上厕所时也要穿。那些天吕正波和刘洋最最希望的就是杨建和郝娟都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别落下老往卫生间跑的毛病。“你们吃饭的时候可一定要注意卫生问题啊!”刘洋经常这样祷告。可杨建每天和女人呆在一起,房事过多,多多少少患了点儿尿频的毛病。 一天,吕正波又被木屐声惊醒。今天晚上没有星星,他烦躁不安,看着熟睡的刘洋难免有些嫉妒,他残忍地摇醒了刘洋。 刘洋睁开眼睛看看天还没亮,翻了个身嘟囔一声,准备再次睡去。吕正波急忙说:“你听,你听。”自己也竖起了耳朵。 “叫床声有什么好听的?你想听我明天租两张黄碟回来给你放着狠狠听。”刘洋含糊着说。 隔壁好像在配合吕正波似的真的响起了声音,好像是在吵架,只能听到杨建轻微的埋怨声。 吕正波激动不已,似乎自己所购的彩票号码和百万大奖的号码完全一致一样。他理由充足的摇着刘洋:“不是,不是,不是那声音。好像是吵架了——” “吵架有什么好听的?想听到卖菜市场去。”刘洋不耐烦地说。 隔壁声音大起来,再不是虫语了。 听见杨建叫道:“你不知道你有事!还来?” 不知道是郝娟不说话还是说话声太小,听不到她说话,传来的只有偶尔的饮泣声。 刘洋完全醒了,一来被吕正波摇得不像样子,再一来他也确实对杨建的骂声产生了兴趣。二人下巴抵着枕头作聆听状。 “滚吧!”杨建说得真切,都听清楚了。 “难道我和你在一起只有这些吗?……你怎么能这样?……我真不敢看你……”郝娟声音时高时低,听众所听到的也是断断续续的。 “你听出他们这是什么事了吗?吵这么厉害。”吕正波问刘洋。 “好像听出来点儿。”刘洋说。 “你说他们吵这么厉害会不会分手呀?”吕正波颇有些担心地问。 “这不正常么?小两口吵吵闹闹的。”刘洋不以为意。 “你就不能对我好点儿吗?……你还想让我怎么样……”郝娟带着哭腔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对你怎么了?别整那没用的。”杨建的声音。 “不会分手?”吕正波听着逐渐升级的吵闹声又问。 “没听说过!”刘洋摆了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吵架和分手就好比是放屁和拉屎。放屁可能预示着拉屎,那也不是一放屁就要拉屎的。” “那是我能管得了的吗?是我不想让它来它就不来的吗?”郝娟质问杨建,“我在你心目中难道就——”她的下文全被哭声代替了。 听见打火机的声音,可能杨建在抽烟。他咳嗽了一阵。 “杨建也真不是个东西。”刘洋好像完全明白了,骂道,“这种人就得没人理!让他打光棍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怎么回事?”吕正波还是一脸无知。“这还能是怎么回事!肯定是——”刘洋不说了,接着往下听,好像听评书一样不想错过一丁点儿细节。 郝娟还是那几句话,翻来覆去说个没完:“我倒霉了,这能怪我?……你不知道这种事……” “我不是女人!”杨建有些愤愤,接下来说的不太清楚,可能是问我们这里是不是比你们宿舍暖和。 “我操他妈,我现在真想跑过去把杨建提起来从窗子口扔下去!”刘洋激动地叫出了声音,不知道那边听见了没有,“他还是个人吗?连狗都不如!这种玩艺就得让他断子绝孙。” “怎么了?”刘洋的骂声把吕正波搞得一头雾水,“我们要不去劝劝?” “你去?”刘洋瞪着吕正波,就好像他是杨建似的,“去怎么劝?这种事儿怎么劝?” “到底是什么事了?” 刘洋把刚才所听到的,再根据他所猜测的通通告诉了吕正波。 “王八蛋!”吕正波骂,“不行!我明天得找郝娟谈谈,让她赶快离开那个王八蛋。早离开一天早幸福一天。” “我现在连杀他的心都有了!”刘洋说。 “唉,那么好一个姑娘!”吕正波惋惜道,“尽让他糟蹋了,你说郝娟当初看上他什么了?” “长得还有点儿人样呗。衣冠禽兽!”刘洋唾道。 杨建现在没有声音了,大概吵累睡觉了。只能听到郝娟呜咽的声音。 刘洋现在稍微冷静点儿了,说:“其实站在杨建的角度看,他也不是我们想象中那种一点儿人性没有的。他根本不爱郝娟,也许以前爱,但至少是现在不爱了。想一想,和一个你不爱的人在一起也就是挺痛苦的。杨建现在对郝娟肯定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他又舍不得不要她,毕竟郝娟在某方面对他还有用。就像鸡肋一样,食之无肉,弃之有味。所以,在他看来郝娟除了满足他生理上的要求外,再无其它用外了。” “那也不能那样啊!这人怎么都这么自私?”吕正波不能全信刘洋的观点。 “郝娟爱杨建那肯定是真的,要不早和他分了,女人是一点儿都不能将就的。杨建那小子也是没有失去他就永远都感觉不到珍惜。” “要不劝劝他——” 刘洋嘿地笑了一下,说:“白费!那个道理谁都懂,现在书上、杂志上都说着那句话,他还能不知道?这种东西只有你亲身体验了才能悟出点儿东西来,要不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顶多也就是个名言。就像你听了‘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一样,你能从中悟出什么来,最多也是觉得这话有理。” “人啊!没救了。”吕正波替全人类操起心来。 “你别学他就行了。” “我?你看我像吗?” “不像!”刘洋真诚地说,“不过这玩艺是两个人的事——”他说话留了个尾巴,转身睡去了。 第二十六章 早晨再见到杨建的时候,他穿了件新线衣。郝娟已经在他们起床前走了。 “又换新衣服了?什么时候买的?”刘洋打趣道。 “郝娟给带来的。”杨建自豪地说。 “郝娟对你可真好。”刘洋笑着说。 “呵呵。”杨建笑,“我对她也挺好呀,还让她免费住有暖气的房子呢。” “……” 下午,郝娟给吕正波发来短信,让他转告杨建到她那儿一趟。杨建不想去,说太冷。吕正波瞪他一眼,从柜子里取出他数九天才穿的大棉袄,扔到杨建面前,说:“嫌冷就穿这个去吧!” 杨建看了眼有点儿不对劲的吕正波急忙在新线衣外套了个小褂子就走了。 下了公交车,杨建给郝娟打电话说,我来了。不到五分钟,郝娟小跑着赶到杨建面前。 “什么事儿?大冷的天儿叫我来。”杨建直接插入主题。 “冷?我每天一趟去你那儿就不冷?”郝娟反问,又补充道,“还自己——” “哦?你的意思是我来接你?” “用不着。你不气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知道你冷啊。”杨建点了支烟,吐出的烟气掺杂着雾气飘散开来,“要不你怎么知道到我那儿取暖?” “我到你那儿是取暖去了?”郝娟觉得有些好笑。 “那是干什么去了?倒霉了还乱跑。” “我去犯贱不行吗?” “行。”杨建含笑点头,右手作了个请的姿势,“继续!” 郝娟削瘦的面容带出了几分忧郁,眼里噙着泪花说:“杨建,你真不知道我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不知道,请告诉我!” 郝娟觉着这样谈话不是个办法,她略带伤感地说:“我爱你,杨建。你就一点儿都不爱我吗?” “爱!”杨建漫不经心地说,“我说过我不爱你吗?” “那你怎么还那样对我?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吗?” “不知道,请告诉我!” 郝娟哭了,彻彻底底地哭了。哭得几乎站立不稳,她坐在了身后冰冷的石阶上。 “起来吧,坐学校门口哭得像个要饭的似的想让谁可怜你?”杨建脚踏石阶,身子向前弓着说。 “我对你什么样子,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郝娟坐着不动。 “感觉不到,请告诉我!”杨建必恭必敬道,“请站起来说话好吗?” 郝娟站起来,先是述说着自己是怎么对杨建好的,从他生病冒大雨赶去给他送药到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有求必应。然后又开始讲述杨建反过来又是怎么对她不好的,从做完人流的一个月内都没看过她一次而且每次电话都是她给他先打到因为月经来了不能和他做爱被他半夜逼着滚蛋。 “你这是给谁看呢?”杨建听得不耐烦了,“你如果是真对我好,这些东西你能记这么清楚?你妈就每天起来什么都不干先给你讲一番她是怎么生你养你对你好的?做人嘛,别做给别人看,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你问心无愧了吗?那么些破事你能记这么清楚真是难为你了。” “我也不求你对我多好,你别让我难过就行了。”郝娟觉得杨建说的似乎挺在理。 “什么时候难过了你告诉我呀!看我怎么想着法儿的让你高兴,供奉着你。”杨建说得冷冰冰。 “你说就昨天那事儿——” “昨天那事儿我不对!向你承认错误,满意了吧?” “你怎么一和我说话就这样?我看你和你同学,你和陌生人说话都比对我强。”郝娟接受了杨建的道歉。 “我和谁都一样——”杨建把烟头顺风弹得老远,“你如果感觉不一样,那是你的心理问题,永远都不知足。” “不是的,不是我的心理。”郝娟不同意杨建的说法,“你对我和对别人的态度大不一样,太明显了。” “那不是因为你不是外人么?” “你对你父母也这样?” “别一说话就把父母扯在一块儿!”杨建有些生气。 “你刚才不是还说我妈——” “那是我,这是你。一样吗?不一样!” 郝娟对杨建的这种不讲理已经习惯了,她并不觉得不公平与委屈,但是她从心底问了杨建也同时是问了自己一个问题:“杨建,你老是这样。我们还能处吗?” 早已腻烦的杨建真是有些受不了郝娟的这样子,他猛地朝郝娟向后一摆手:“不能处就滚!”然后紧走几步赶上了刚要关上门的公交车。 “杨建!你下来!”郝娟声嘶力竭地喊。她边喊着杨建的名字边跑着追上了公交车,全然不知那小提包已经掉在了地上。公交车慢腾腾起步,郝娟哭着使劲拍打着靠近杨建位置的那框玻璃,车上和车下的人都怀着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个车内坐着的这个冷漠男人和车外痛苦流涕像个小姑娘似的大学生。 “杨建——”随着一声长喊,公交车驶远了。 杨建一直都背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咬紧了嘴唇,默默无语。 杨建进屋的时候,吕正波正在打电话。他看到杨建,止住了自己的安慰声:“好了,你别哭了。他回来了,我和他说。”然后挂了电话。 吕正波静静地坐着,盯着杨建的双眼分外发红,仿佛面对的是一个有着杀父奸母般深仇大恨的人,一句话也不说。刘洋抱着双臂在屋内来回走着,不管走在哪个方位,视线像是被牵了条线似的一直系在杨建身上。杨建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身裸体,被摆在大街上展览的模特一样,全身的各个部位都有千百双眼睛怀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盯着。出于欣赏艺术的寥寥无几,更多的是来自鄙夷、嘲笑。他的猥亵尽展无遗。 杨建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他双手一摊,干巴巴地笑了几声,说:“是她甩的我。” 吕正波不说话,一如既往地盯着他,仿佛一只老虎盯着一只藏羚羊生怕它跑掉一样。 刘洋却停住了脚步,直面着杨建,说:“你他妈还能说话?我还以为你变成了禽兽马上就要四条腿跑了呢!” “你给我住口啊!我再怎么样也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你以为你他妈是个什么好东西?小如呢?小如哪儿去了?”杨建不服刘洋。 “你信不信我上去抽你?”刘洋乜视杨建。 “来者不拒!来来来,过来吧。”杨建笑着向刘洋招手,示意他过来。 刘洋马上就要冲上去了,吕正波拦住他,喝道:“他妈都给我住嘴!让他说,看他怎么说。”他安抚刘洋坐下,冲杨建微笑着点点头,“你继续!你说,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我他妈要是怕你就是狗娘养的!”杨建还在冲刘洋叫骂。刘洋把头转向一边不理他。 “别管他,你说你的。你先说说你他妈的干了些什么事?”吕正波对杨建说。 “我说什么?”杨建用手比划一下,“还是那句话,她甩的我!” “继续!” “没了。”杨建有些羞恼又有些无聊地说,“这就些。” 隔着吕正波的刘洋又说:“这也怪郝娟心慈手软。我要是郝娟,我早把鸡巴切下来啦。” “我如果是小如把你鸡巴带脑袋一块切!”杨建就是不服刘洋。 “好好和你说话呢,你别老他妈拿小如说事儿啊!”刘洋指着杨建,几欲又冲上来。 “好啊,咱们谁也不要急,好好说。”杨建作出一个要谈话的姿态,“先说说小如。” 小如啊!你在哪儿?你现在在干什么?刘洋想起小如,悲痛欲绝,埋下了头。 “怎么不说话了?”杨建看到刘洋低下头,得寸进尺道,“如果说不是人的话,咱们俩都不是,谁也没资格说谁。如果说我是禽兽,我承认。你也好不到哪儿去,衣冠禽兽!”杨建看了看吕正波,吕正波的眼睛不像刚才那么往出喷火了。杨建说:“正波,说实话我也感觉我做的太过分了。你骂我、大耳光子扇我,我无话可说。在女人方面你做得最够意思了,你说什么都行。” “唉!”吕正波长长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人呀——” “这样吧!等晚上,晚上我和你们俩好好聊聊。”杨建出门去了,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么紧张的气氛。 晚上,杨建回来。两手搬了一箱啤酒,箱下面的手指头上挂着几样凉菜,装凉菜的塑料袋里还插着三双卫生筷子。 “你这是要干什么?”吕正波看杨建进来,不知所谓地问。 “喝点儿酒,坐着聊聊。”杨建放下东西,两屋里瞅瞅发现刘洋不在,“刘洋呢?” “我也不知道。你一走他也跟着出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哎!”杨建呆立着,好像犯了错误似的说,“是不是因为我中午的话受了刺激,现在去找小如了?” “找小如?不可能吧……” 刘洋真的去找小如了。 中午杨建因冲动所说的话刺痛了刘洋。他问自己,是啊,我有什么资格说杨建?我和他又差多少?小如受的伤未必没有郝娟重。可是小如在哪儿呢?他想到了黄姐。 刘洋赶到“蓝鲸网际”,黄姐正繁忙地送走一拨又一拨又迎来一拨又一拨成批的网民。 黄姐看见了挤在人群后面的刘洋,问:“来上网吗?” 刘洋四处瞅瞅,确信黄姐是跟他说话,忙说:“不,我不上网。” 挡在刘洋前面的人群好不容易都散去了,他靠近了柜台:“你知道小如去哪儿了吗?” “小如?”黄姐好不容易从即将被遗忘的记忆深处搜寻到了这个人,“早不在了,你不知道?”对眼前这个曾抛弃她挚友的男人,黄姐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愤恨或些许不满的情绪。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情显出了麻木的不痛不痒。 “不在了?”刘洋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了,忏悔与自责占剧了他的全部思想。现在的痛苦单单用眼泪是诠释不了的,他不知道今后的自己该怎么生活下去。小如啊!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能离开我,离开这个可爱的世界。你不是没有人爱,你一定会找到爱你的人。你怎么能这么傻!刘洋摇摇头,欲哭无泪。 “哈哈。”黄姐笑了,“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你怎么了?看你这表情——你是不是以为小如死了?” 听黄姐这么说,刘洋突然感觉眼前一亮,红星飘洒在全中国。“小如没死?”刘洋兴奋地就像一个刚得了几块糖果的小孩子,“她在哪儿?” “走啦!”黄姐说,“你找不到她了!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找小如干什么?你们不是分手了吗?怎么?后悔了?” “她去哪儿了?”刘洋懒得回答她那么多问题。 “你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没告诉你一声?”黄姐给一个刚下机的家伙刷了卡,找了零,“去她妈那儿了。她妈在哪儿?台湾吧。” “什么时候走的?” “早走啦!”黄姐说,“我也奇怪了,她走的时候谁也没告诉。我还是听一个来这儿上网的一个她的同学说的呢。他说小如在学校办了退学!” “你的意思是她的同学都知道她什么时候走的?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看她那同学也不怎么清楚,也许也是猜测。反正小如退学了是真的,至于去哪儿谁都是道听途说。” 黄姐给一个上网的人开通机器的时候,刘洋已经跑出去了。他去了小如的学校,那个刚搬进一批新专业的新校区。 几番打听,刘洋终于找到了小如的班主任。班主任是一个大不了刘洋几岁的年轻男子,他也是个研究生。两个同龄人在一起似乎很能谈的来,谁也不骄不躁的。 “佘小如是什么时候退的学?”刘洋问。 “一个多月前吧。也可能不到一个月,我也记不清了。你如果想知道可以去教务处查一下。”班主任公事公办。 “她没说原因吗?” “没说。我也没问。佘小如,她就是不退学,毕业也拿不到学位证了,逃课挂科太严重了。拿不到学位证那还不等于大学白上了,这么破一个学校,你拿个毕业证出去别人认都不认识。”班主任惋惜中带着些不屑,他看了看对面这个心急如焚的男子,问,“你是佘小如什么人?” “一个朋友!”刘洋含糊地说,“是谁来给她办的退学手续?你们学校也不能谁想退学就退吧,那万一家长不知道来找要人怎么办?” “那不能!”班主任果断地说,“一个中年妇女,我想那应该是她妈妈吧。” “那中年妇女长什么样?”刘洋曾经看过小如的全家照片,他努力将自己的所能记着的小如母亲的模样向班主任描述了番,问道:“是这个人吗?” “差不多,差不多。”班主任连连赞同,“不过那女的看上去很年轻,就像三十来岁的。还有,就是不是你说的那发型。” “年轻大概是因为保养地好。发型嘛,台湾流行的可能和这儿不一样。那东西能换,不能算。”刘洋自圆其说。 “你到底是她什么人?怎么这时候了突然跑来问这个?”班主任再一次对刘洋质疑。 刘洋站起准备离开了,答案已经明确,小如是跟她母亲走了,去台湾了。刘洋双目无神地盯着办公室墙上大小不一、色彩不同的装了玻璃框的各种奖状,就像瞻仰先烈们的遗像一般。刘洋眼睛模糊,眼角挤出泪来。 “你是他什么人?”班主任对刘洋不回答他的问题有些生气。 “一个亲人!”刘洋离开了。 小如走了,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境走的。她会眷恋这个她所生活过的城市吗?不,不会的。她的亲情、爱情,他的一切包括美丽的梦都葬送在这里了。她应该恨这里,舍其一切地恨这里。她心安理得地走了,她甚至都不会思念这里的每一个人,一个崭新的小如又将会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刘洋都伤害了她,伤害了她那颗对人类毫无戒备的心。昨日的伤疤会不会丝毫不留痕迹的痊愈?新的环境她能适应了吗?刘洋很为小如担心。他希望小如忘掉她,如果实在忘不了,那就来恨我吧,恨一个人要比思念一个人所承受的痛苦轻一点。 一路顺风!刘洋祈祷。 吕正波和杨建刚刚开启了两瓶啤酒,刘洋回来了。 “怎么样?找到了吗?”杨建劈头就问。 刘洋不说话也没看这两人,自己从箱里取了一个啤酒用牙启开仰头对着瓶嘴灌了起来,姿势像极了少年先锋队员把脸憋得通红仰天吹小号。 “完了,彻底完了。”刘洋嘟哝道,“走了,彻底走了!” 杨建拍拍刘洋的手,深有感触地说:“一样,都一样。” “扯他妈蛋!谁和你一样!”刘洋猩红的眼睛瞅杨建,“老子再怎么也能对得起自己了。” “可你对不起小如了!”杨建回敬一句。 刘洋爬在桌子呜呜哭了起来,哭得让吕正波和杨建有些不知所措,他们从来没见过一个大男人哭成今天刘洋这样。 杨建一看自己惹祸了,慌忙抱住刘洋:“别这样,别这样,让人笑话。你要是实在气不过就打我几下,我要是还手就是孙子。” 刘洋被杨建死劲拽起,泪水模糊了双眼,哽咽着对杨建说:“杨建,你是兄弟,你可是我的好兄弟哟。我可什么时候都把你当兄弟看的,作兄弟的你能不能听兄弟一句话?” “你说,你说。”杨建哄小孩似的哄着刘洋,“我听,兄弟一定听。” “明天,不,现在马上去给郝娟道个歉。你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以后好好待郝娟。我犯过的错误不能让你再犯了。”刘洋手搭在杨建的肩膀,“我现在不管怎么样我都认了,我是为你好,我怕你以后后悔——后悔就来不及了啊!” 杨建慢慢松开了扶着刘洋的手,似乎有点陌生地盯着刘洋:“我可以承认自己不是个东西,不是人——但我,但我不能再见她了。” 吕正波苦笑:“真是拿这种人没办法了。” 杨建猛灌一通酒,一口气下去,刚打开的啤酒见了底。他也用牙又重启了一个啤酒放在桌上,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看我的。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特没人性?我也这么认为!你们真是没看见今天我离开时候郝娟都哭成什么样的了?我那时就想,如果那不是郝娟,那是个陌生的身上沾满油污的乞丐,我也会奔下去扶住她的。我没有去管她。我想你们如果那时候在肯定当场就把我扔下车去了,我那时也觉得自己应该被扔下去。公交车上的人都看戏一样地看着我,我看得出有相当一部分人都恨不得过来掐死我。” “现在掐死你也不晚。”吕正波愤愤地说。 “同样是人,我真不知道你们难道就真觉得我就那么冷酷?你们就不想想如果正常我能那么做吗?” “有原因?这还有原因?你甩人家还有原因?”刘洋问。 “我和郝娟都两年了。你和小如才一年,怎么说我们的感情也比你们深。” “你有感情?”吕正波显出鄙夷。 “没有,说实话没有。”杨建同意他的说法,“但是她有,她对我的感情有多深只有我知道。可是你们知道对一个人没有了感情又不得不还得和她在一起有多痛苦吗?我也试着和她说过分手的事儿,可是每次一触到这个话题她都会哭,哭得让人心碎,每当这时候我就会说是和她开玩笑的。一开始我也有挥霍她、挥霍自己的想法,可是一次又一次的良心发现,我觉得如果一个男人如果不想和他的女友结婚而继续呆在一起,那将会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 “那你和她没有感情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和她在一起?” “认识她的时候,我爱她。真的,我很爱她。” “那是什么时候觉得又不爱她了?” “我也记不清楚了,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天还爱到第二天突然就不爱的。反正从今天开始我就对她没有感觉了,实在是忍受不了和她见面的是最近一个月内的事。我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因为我得到了她。你们可以想一想,两个人在一起除了做爱就再没有别的事可干有多么郁闷。我恨我自己,恨男人!为什么得到了就不懂得珍惜了?我也有时候强迫自己对他好,全心全意地对她好,可是那又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对一个人没有感觉,我都害怕见她,每次即使刚开始是兴高采烈的,一见到她我的心情马上就会黯淡下来。我想分手,可是又和她不能说,我只能这么做——让她主动和我说分手,让她觉得我对她不好,对我失望而和我分手——我只有一次又一次地伤她的心。你们都不知道,每次看到她因为伤心流着眼泪离去时我的心情是什么什么样的。就拿今天早晨来说,她走后我蒙着被子哭了多长时间,大骂自己真是个畜生!” “郝娟对你那真是没得挑了!” “是啊,你们以为我感觉不到吗?”杨建低头看着新穿上的线衣,“她越对我好,只能让我越忏悔。但是对她仍然是丝毫没有感觉,无论她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一点。我也想过,对我这么好的女人我这辈子恐怕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那你为什么不想着娶她?” “没感觉!没感觉怎么娶?我也想过和她结婚。假如有了一个家,她对我还是那么好,而我还是浑身冷冰冰的没感觉,无论对谁来说都是非常残忍的。” “分就分了吧!照这样分了对郝娟也是好事。” “是呢,对她是好事。”杨建点了一支烟,“不管你们信不信。我这样做确实是为她着想呢,你们说我假如就这样不冷不热地和她敷衍下去还不行吗?我怕什么?一个男人还怕耽误了?即使到了三十岁也才正是黄金年龄。我能那样做吗?我不能那样做。我家是农村的,我所受的教育是带有封建色彩的传统教育。她以后还要嫁人,不明不白地给我做四年老婆算怎么回事。” “说的也是。”吕正波说,“我觉得你应该和她谈一谈,把你的这番话告诉她。两个人和和气气地分了总比这样强吧?” “不行,我坚决不能和她见面。你们不了解她,你们都不会了解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会是她那样的。我以前想过,想过找个什么借口来主动让她离开我。真是的,为了和她分开,我什么法都想了。我想装病,告诉她我得病了,得了那种治不好又死不了,只能一辈子受罪的病,不仅自己受罪,连他的亲人也会跟着受连累,然后让她对我恐惧而离开我。可是这是多么不可能啊!还没等我装,她就向我表达了就是死也要和我在一起的想法。如果我真那样了,不但她不离开我,反而会更加爱我,呵护我。我怎么能那么做?我那样做不在犯罪么?” “不管怎么说也是你做的不对,不管你现在怎么说你以前犯的错也是不能改变的。”吕正波说。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呀,只有亡羊补牢了,要不就这样一错再错,那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和郝娟多在一起呆一天,我的罪恶感就会一天强似一天,永无出头之日啦。” “你以后再想交女朋友,别想找我认识的女生。我这关就过不了。”吕正波是不可能被杨建的这些花言巧语迷惑的。 “我还交女朋友?”杨建冷笑,“不会了,在大学期间肯定是不会了。我是个什么东西我知道。你说不和她上床吧,欲火焚身难受地要命;和她上床吧,那她又将会是第二个郝娟。矛盾啊!痛苦啊!”杨建和第二瓶酒也见了底,他接着启了第三瓶,“到了该结婚的时候胡乱找个女人娶了得了,什么你爱呀爱你呀全他妈是骗人的。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每天吃饱饭就不错了,哪有那么多闲心讨论这个。什么狗屁爱情,只有无聊的大学生吃饱了没事干才一天念叨这个!” 生活,又是生活。吕正波从杨建的谈话中听出了这个,他想起他和侯飞也曾经为这个争论过。怎么能不相信爱情呢?人的一生能遇到的、最美的恐怕就是爱情了,他们怎么都不相信呢?生活!生活是平凡的,是庸俗的,生活不是人类的私有财产,猪啊狗啊的任何生物那有生活。爱情!这是只有高贵的人类才拥有的,是一切非人体会不到的,它们仅仅有的是交配与繁殖。爱情,一个能将人和动物区别开来的标志,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呢! 刘洋似乎从悲痛中稍微摆脱出来点儿了,他现在正在为杨建的话语所吸引:“你说的对,你说的都对。我觉得你和郝娟即使不见面也应该通个电话,说说明白。你说你一怒就走了,她现在还以为和你闹别扭呢。” 杨建扪心自问,说道:“好吧,明天给她打电话说清楚。唉!要说我这辈子对不起的只有郝娟了!” 一箱啤酒喝了个精光,兄弟三人聊到很晚。小屋内犹如桃园胜地,丁点儿不受屋外的晚来风急。暖气热烘烘的,屋内甚至有些发热。三人的脸蛋都红扑扑的,仿佛一个少女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而脸色红艳。杨建突然奔向卫生间,一会儿就传来山崩海啸的呕吐声。时而如猛虎出山的怒嚎,时而如婴儿梦醒的低泣,让人感觉他腹腔内的每样零件都是多余的,今天恨不得一鼓作气全都倒出来一般。 吕正波说:“杨建的酒量再不济,也不止这些吧。三瓶啤酒就吐成这样也真够难为他的。”刘洋指指自己心脏的位置说:“他这里难受。”杨建翻江倒海完毕,回到座上又启了一瓶。吕正波急忙止住,怕他再喝下去会连盲肠都吐出来。杨建含着笑说:“松开吧!好不容易分一次手你还不让我喝个痛快?” 第二十七章 杨建第二天酒醒过来后给郝娟打了电话。 “喂!你是?”少女独特的温柔的语调问。这是公用电话,郝娟不知道是谁打来的。 “杨建。” 郝娟的眼泪顿时像绝了闸的洪水,不顾一切随时随地地倾泄了出来。悲怆的哭声让每一个陌路人听了都会感得揪心。 “郝娟,你别哭。听我说话!”杨建一阵心痛,“你要是再哭我可挂电话了啊!” “杨建,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回来好吗?我爱你!”郝娟的哭声降下去不少,但是可以听得出来她是强忍着眼泪的。 “不。郝娟,是我不对。”杨建不知该怎么说,在屋想好的话现在却一时语塞说不出口,“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 “杨建,你回来好吗?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生气了,我都听你的。” “你不应该这么爱我。郝娟,我不值得你爱,我受不了你的这种爱。”杨建咬咬牙,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我们分手吧。” “不,我不答应,我不会和你分手的。”郝娟的哭声又大了起来,“我爱你。” 杨建无语,他不知该说什么,此时的他还能说什么。他挂了电话,泪水纵横跑回小屋。 与郝娟不再联络,杨建似乎轻松了不少。杨建没有手机,吕正波成了牺牲品,他每天都倍受着郝娟的骚扰。郝娟不时地给他发来短信,说一些她要对杨建说的话。开始的时候郝娟所说的话都是围绕一个“爱”字,是说她是如何如何爱杨建的,力求挽回这段在她看来还有回旋余地的感情。几天后,由“爱”转“恨”,郝娟告诉吕正波她有多么恨杨建,所有的词语都为表达一个“恨”字。但这种“欲爱故恨”的把戏也没有什么用处。再后来,郝娟传来的信息是爱也不爱了,恨也不恨了,她只是讲给吕正波也是讲给杨建的一些难辨真假的她身边发生的事。什么今天哪个帅哥请她吃饭了;明天又有哪个帅哥送她玫瑰了;后天又有哪个帅哥同她约会了,后期短信的内容是由郝娟的“桃花运”展开的。吕正波一开始的时候把郝娟发来的短信拿给杨建看,杨建总是嘿嘿一笑敷衍了事。看了几个后杨建再不看了,他让吕正波再有短信来也不要告诉他了,他说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想忘都忘不了了。吕正波有时也回的几个信息也无非是一些隔靴搔痒的安慰,这类话语一般不影响大局,在安慰方面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杨建是很少能够在分手之后表现出无所谓的人,整天一副无爱一身轻的架势,让刘洋好不羡慕。现在吕正波是逃过春生秋杀式大劫的唯一队员,但是他能理解兄弟们的痛苦,他从来不当着杨建和刘洋的面给韩璐打电话,短信也不发。韩璐好像很配合似的,给吕正波打电话的频率也下降了不少。 随着气温的降低杨建的那份轻松劲也在跟着下降,比起刘洋自欺欺人的勤奋杨建是神乎其神的懒惰。每天杨建总是赖在被窝里不到十一点不起,无论有没有课,有多么重要的事。每当早晨任凭吕正波叫刘洋吼,杨建总是迷着两眼说:“不去了,中午回来记得给我带午饭。”中午下课回来的时候往往正是杨建苏醒起床的时候,他吃完吕正波和刘洋给他带回午饭就又上床去睡了。曾有好长一段时间,杨建是在床上度过的,床是杨建唯一的知心朋友。 “我怎么现在觉得生活好没方向感!”一次杨建对刘洋说,“怎么觉得不论干什么事都没有目标了,学习也没有动力了?老是觉得心里好像空荡荡的。” 刘洋哈哈大笑,道:“空虚就说空虚,整那么一大堆没用的干嘛。” “不是空虚,空虚不是这种感觉。”杨建急忙否认,他转而又问刘洋道,“你空虚过吗?空虚是什么感觉?” “你连空虚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怎么知道你现在不是空虚?”刘洋说,“我也空虚过,空虚的感觉就是你现在这样的。” “不,肯定不是空虚。我空虚什么?没什么好空虚的。我这可能是孤独……” “哈哈。后悔了吧?” “后悔?后悔什么?我有什么好后悔的。”杨建狡辩。 “行啦,别装啦。都是兄弟干嘛还和我这么装,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刘洋认真地说,“想郝娟了吧!你去认个错吧,认个错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我说你怎么这么搞笑呢?我还想郝娟?和她分手才是我最大的解脱呢,我高兴还来不及。我还会去想她?哎,你别把每个人看得都跟你似的。”杨建想笑,笑不出来。他嘴角咧了一下,鼻子跟着抽动起来,这一切却又戛然而止,笑得很不成功。那样子十分滑稽。 过了一段时间后,杨建厌倦了睡觉,觉得睡觉没意思了。他不知从哪个二手市场里捡了台vcd机,每天坐在屋里就是看电影。一包香烟、几罐啤酒、一叠vcd影碟就是杨建一天的全部生活。从港澳台电影到美国大片,从三级片到a片,杨建几乎没有不涉猎的。没几天时间,他对世界近几年来的电影发展状况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杨建颓废了、堕落了,而且每一项都进行地彻彻底底。在极度空虚的时候,他曾想起过去找小鸭,只恨无人做伴,他自己也确实没有勇气去独闯“红灯区”。 杨建的状况很让吕正波但心,他也曾劝过杨建让他再去找找郝娟,但都被拒绝了。杨建说他了解自己,也了解郝娟。不论现在郝娟有没有男朋友,只要他一去找她,她肯定会不计前嫌还会回到他身旁。但是他不能再这样了,假如和郝娟呆在一起,用不了一个星期又会觉得腻烦的。“好马不吃回头草。”杨建笑着说,像是安慰吕正波等人。 “你出来的时候不是说你要考研吗?”一天吕正波问杨建,“还考吗?” “考研?”杨建苦笑,“你看我能考上吗?” “只有努力没有不可能的。一切皆有可能嘛!” “唉!”杨建长叹,打趣道,“我不‘考爷’了。我想‘考爹’呢,我还想祖宗八代一起考呢……” 吕正波只剩下摇头的份。 杨建是苦闷的,但是他不能倾泄,因为如果那样他觉得不仅兄弟们看不起他,连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所有的痛苦都归罪于他一个人。当苦闷积聚到一定程度,他的心再也容纳不了时,就会一点点地溢出来,就像青少年遗精一样。 每次走到电话亭旁他都有给郝娟打电话的冲动,但是他都克制住了,他不能再这样了。如果这样了,那以前所做的一切事也就都前功尽弃了。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他了解自己也了解郝娟,他不能使两人再一次进入尴尬境地。自己酿成的苦水只能含着眼泪往自己肚子里咽。 刘洋又在杨建脸上观察到了一丝有关所谓“孤独”的蜘丝马迹,他问道:“怎么样?痛苦吧?” “笑话!我痛苦什么,要痛苦也是轻松的痛苦。”杨建死不承认。 “是不是有一种与我那几天相似的感觉?”刘洋呵呵笑道。 “没有。我是一俗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顺风尿不了十丈,顶风也尿不了一鞋。”杨建说。 “要说我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死不承认自己后悔的人。有什么呀?想哭就哭吧,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嘛。” “说实话我挺后悔的……” “承认就行。哎,就这样。”刘洋有一种得胜的喜悦,“去和郝娟谈谈吧,好好谈谈也许有挽回的可能……” “我后悔当初你刚没了小如痛苦那些天,我怎么就没劝你去自杀!” “……” 刘洋和杨建都很低调的情绪让吕正波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每天也是闷闷不乐的,觉得干什么都特没劲。给韩璐打电话时是他觉得最有意义的,是最轻松的,是最能从紧张的气氛中得到缓和的。他告诉韩璐,刘洋和杨建都分手了,说得无比忧郁,就像和亲人诉说自己的悲惨际遇似的,甚至还从泪眶里挤出了几滴泪。韩璐听后呵呵笑着,问:“怎么?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分手啊?你如果想分手就早点儿告诉我,可千万别把我耽误了!我的候补队员可多着呢。” 吕正波说看刘洋和杨建那么痛苦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 韩璐说你怎么安慰都不管用,不幸的人只有看到比自己更不幸的人才能得到最大的安慰,要不你也和我分几天? 吕正波觉得韩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也发现自从杨建和郝娟分手,刘洋的情绪的确有了一定的好转,偶尔的叹息让人感觉也是不痛不痒的,有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意象。 吕正波苦笑道:“人怎么都这么自私!” “要不你也和我分几天,让他们高兴高兴?”韩璐说。 “那也用不着这样吧!把你也豁出去?” “牺牲自己满足别人不是一直都是你的强项吗?”韩璐打趣地笑。 时光在不紧不慢地流逝,现在才总算到了名副其实的冬天。 一天,侯飞给吕正波打来了电话,这是侯飞自从离去后打给吕正波的第一个电话。二人先是互问寒暖寒暄几句,然后由侯飞进入主题。 “还和韩璐联系着?”侯飞问。 “联系着。”吕正波答。 “我还以为你们分手了呢?”侯飞笑着说。 “你怎么就不能盼点儿好的?”吕正波有些生气。 “能分就分了吧!”侯飞有些严肃地说,“其实大学里交女朋友再结婚成功的几率几乎等于零,有那么多的时间金钱干点儿什么不好。” “扯他妈的蛋!你他妈放屁。”吕正波大怒。 “得得得,好好劝你不听,就算我他妈的放屁。”侯飞临挂电话的时候甩了一句,“你就等着吃‘瓜落’吧啊!” 侯飞吼地响亮,坐在吕正波旁边的杨建刘洋都听到了,二人面面相觑。 吕正波边骂侯飞边挂了电话,转而又问刘洋:“‘瓜落’是哪两个字了?” “西瓜的瓜;降落伞的落——也念落,多音字。”刘洋解释地非常清楚。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洋看了眼吕正波,想想说,“大概是南方俚语,我也不太清楚含义。” 杨建刚要说什么,看见刘洋冲他挤眼睛,急忙住了口。 “他妈什么意思?会写字不知道意思。”吕正波有些失望。 吕正波喜欢的明星不多,邓婕算一个。《康熙微服私仿记》拍了十多部,一直拍到了令观众大跌眼镜胃口尽失的地步。但吕正波对这个总是百看不厌,只要电视里有播出他都集集必看,看过的看,没看过的更要看。“你看邓婕那颗小虎牙多可爱。”有一次吕正波这样说。天哪!原来如此,谁不知道韩璐也有一颗可人的小虎牙! 这几天电视里正在播出《五月槐花香》,等吕正波发现的时候已经播出好几集了。国产连续剧的最大优点就是你根本用不着连续着看,一部三十集的连续剧如果没时间全看,只看前后各十集即可,中间的情节靠猜足矣。这是部在去年暑假就播过的片子,吕正波那时不知道干什么了没看,可能是看《红楼梦》或《康熙微服私仿记》了。 刘洋看过。 看《五月槐花香》代替了上晚自习,对连续剧颇多腹诽的杨建刘洋看到吕正波看电视的那种玩命般的态度也不敢多说什么,每天跟着吕正波一块儿看。 今天演的是守了二十年活寡,欲火难熬的秋兰二太太(邓婕饰)终于和一个唱戏的勾搭在一块儿了,并有了孩子。大太太知道这件事后认为她有背于家族门风,带了家里的一群青壮男人赶来教训她,顺便抢了一些被她带出来的古董。这帮男人对秋兰太太上去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为还债而住在她家的做古董买卖的佟奉全(张国立饰)现正还清了债,计划着出去娶媳妇。即将离开她家的佟奉全实在是看不下去一群男人殴打一个弱女子了,他冲上去为秋兰太太挡住了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佟奉全被当成了那个私生子的父亲…… 刘洋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想谈点儿别的吸引吕正波的注意力:“两口子拍电视肯定很有点儿意思。” “嗯。”吕正波应了一声,全力注视着剧情的发展——佟奉全的未婚妻生气了,她也以为他是孩子的父亲“要是是我,我肯定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很害羞。”刘洋接着说。 吕正波没吱声,像是没听见。离开秋兰家的佟奉全还想进去取他临走落在她家的东西。 刘洋拿起扔在一边的遥控器,换了一个正在播新闻的频道,说:“看看那谁和那谁打起来没?” “哪谁和哪谁呀?没听说最近有打仗的。”吕正波有些不满。 “那美国和伊拉克不打了么?” “他妈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哦,不打了?”刘洋像是刚刚才知道一样表现出意外,他又换了一个频道,王小丫和佳明正在带着一群小孩子做游戏,做那种比赛看谁记得鱼名啦、鸟名啦多的游戏。王小丫今天是扎了一个辫子,舞台也不太华丽,看上去没有《开心辞典》里漂亮。 “我觉得王小丫还是这样漂亮。清水出芙蓉嘛……”刘洋正说着摇控器被杨建抢去了。 刘洋急了,叫道:“快快,看看那小孩全能背出来吗?我小时候可没那么聪明。” 杨建不理他,一下就摁到了《五月槐花香》上——他这几天也对这个片子也上瘾了。 秋兰太太的大门紧锁着,佟奉全在大门对面的一个馄饨摊上吃馄饨,观察着大门的动静。莫荷(佟奉全的未婚妻)躲在一堵墙后面伤心地抽泣着,自己和自己打赌佟奉全往不往那门里去。佟奉全最后还是向大门走去了,那里面有他的宝物——四羊方尊。莫荷绝望地跑开了。 刘洋上去抢杨建手中的遥控器,杨建躲开了,他没抢上。 那个卖馄饨老头的头突然放地巨大,沧桑的老脸占了整个屏幕。拍戏的时候他的头肯定是近距离地正对着摄像机的。他说:“都说他是吃‘瓜落’了,谁信呐!” “哈哈,这就是‘瓜落’。明白了吧?”杨建口无遮拦地喊道,然后愣了一下,小心谨慎地看着吕正波。刘洋也把目光投向了他,吕正波嗑着瓜子的嘴突然停住了,一个瓜子壳沾在下唇上。 “你们看我干什么!”吕下波大叫,声音却颤抖地厉害,瓜子壳掉在桌上。 “不是,不是那意思。”杨建吞吞吐吐,“幸许‘瓜落’还有别的意思……” 吕正波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翻出了侯飞的电话,接通。 “你快告诉我!韩璐怎么了?”吕正波开门见山地大吼。 “没怎么呀,好好的,今天我还见她了。又健康又幸福,好着呢。”侯飞在兜圈子,大概还在生上次吕正波骂他的气。 “不是问你这个。你上次那话是什么意思?”吕正波呼吸急促。 侯飞在电话里笑了,说道:“没什么呀,我上次说什么了?” “那‘瓜落’是什么意思?” “什么‘瓜落’?我不知道。”侯飞故弄玄虚。 吕正波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往下按按,好像在告诉自己别激动,应该心平气和一点儿。“有什么事你就告诉我吧!”吕正波的口气近似于乞求。 “真没什么事儿。你不是夏天来这儿也看到了,雪白的校裙穿着多么漂亮。”侯飞调侃一样地笑。 “没问你夏天,我是说现在。”吕正波又激动了。 “现在是冬天!” “屁话!还有呢?” “她穿了一件有个小熊脑袋的棕色棉裙。”侯飞说。 “好了,有什么事儿你就告诉我吧。” “真要听?” “要听!” “如果说韩璐夏天的校裙下装着诱惑,那冬天的棉裙下除了诱惑还有一样东西……” “什么?”吕正波颇有些急躁地说。 “淫荡!”侯飞用同样的声贝大吼,说得有点儿恶狠狠,“韩璐又有男朋友了。你们还在通电话吗?她没告诉你?那么就是说她一直都是在骗你?说实话我也不想告诉你,看来你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你已经知道了。你那么爱她,我真不知道你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个什么样的。我很害怕,我不敢告诉你。可我实在是气不过,每当在校园里看到她和那个男的勾着手,我的肺都能气炸了!那个男的是个体育生,跳高还是跳远的我也不怎么清楚,反正是个搞跳的。要不是因为他是体育生我斗他不过,我早大耳光抽他了。我真为你不平,她有什么呀,让你那么好地对着她……” “住口!我不充许你这么污蔑她。造谣,你在造谣!”吕正波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在他的眼里韩璐永远都是清纯的,他不容任何污秽的词语靠近这个美丽的女孩。淫荡!侯飞竟敢用这个万劫不复的词来形容韩璐…… “侯飞,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不认识你,我要和你断交!”吕正波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痛苦地捧着头。这不是事实,不是的,侯飞在和我开玩笑。他想。 “手机呢?”吕正波又在找手机,他看见手机拿在刘洋手里。 “明天再打吧,这么晚了,长途电话这么贵。”刘洋不肯给吕正波手机。 “还给我!”吕正波疯了一样大叫。刘洋看着吕正波吃人兽般发红的眼睛,把手机还给了他。 吕正波一通按键,然后捂在耳朵上。电话打通了,彩铃声悦耳动听,是那首《约定》——你我约定一争吵很快喊停,也说好没有秘密彼此很透明……。歌声突然停止,被一阵忙音代替。吕正波再打过去——用户已关机。几次三番,用户依然关机。他又拨了韩璐宿舍的电话,是一个非韩璐的女孩接的。到底是哪个,仅有过一面之交的吕正波猜不出来。 “请问韩璐在吗?”吕正波的口气难免有些急躁。 “她不在。请问你是谁?”一个清纯可爱的声音——大学女生的声音都是这样的。 “吕正波。” 那边的说话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可能是捂着电话话筒和宿舍其他人在商量:“吕正波——怎么办?我该怎么说?” “韩璐出去了,没回来。”换了一个声音,虽然也是清纯可爱的,但可以听出和刚才那个是两个人,这个声音多多少少带了点老练。 “去哪儿了?什么时候回来?”“可能是出去买东西了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和谁出去的?” “和谁?”对方吃了一惊,“自己吧——” “晚上她还回来吗?” “可能回来吧——不,肯定回来。”对方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语气的不坚决,想尽快结束这个谈话,说,“你明天再给她打吧!”挂了电话。 此时此刻的吕正波感觉身体里就像有千百万只蚂蚁一样蚕食着他的内脏,让他烦躁地不得了。他点燃了一支烟,抽了两口又心急如焚地揉灭了,摔在桌上。 “今天天气怎么这么热!”吕正波脱了毛衣,只剩了一件小背心,笑着说,“真热!你们不感觉热吗?” 杨建和刘洋怔怔地看着吕正波,毫无反应。 “我觉得你应该去趟北京。”刘洋说。 “去北京?我去北京干什么?”吕正波说,“你们也以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肯定不是,我了解韩璐。他们都是想出我的丑、骗我呢。他们知道我爱韩璐——” “出丑不出丑只有到了北京才能知道。”刘洋又说。 “那怎么行!我还得上课呢。”吕正波还是感觉太热,不停地用手作扇扇着脸,有些气喘吁吁,“用不着!明天给韩璐打个电话不就全明白了。”吕正波进屋了。 刘洋和杨建又看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电视。刘洋进屋的时候吕正波装作已经睡着,并且睡得很死。其实他清醒异常,脑袋里翻来覆去尽是韩璐的影子,无论他怎么论证推理也绝对不会把韩璐和今天晚上那几个电话联系在一起。在吕正波的心目中,韩璐一直都是一个不谙世事、单纯、善良的女孩儿。 第二天上午吕正波像往常一样早起,一样去上课,就像根本没发生过前一天晚上的事一样。中午吃饭的时候刘洋打趣儿说:“我们三个人比起来还是就数你最强!发生这么大的事儿就像没发生一样……” “我发生什么事了?”吕正波故意一问,“我什么事儿都没发生。我再熊也不是为了一个玩笑就要寻死上吊的人吧!换了你们,你们也不会,不是吗?” 杨建嘴角一抽,笑了一下,说:“那么大一顶绿荧荧的帽子都扣在头上了,还以为自己扮了个小红卫兵很酷呢。” “你老子才戴绿帽子呢!”吕正波怒目圆睁地骂杨建。 杨建见状,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就当我放了个屁吧。”然后低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米饭。 “正波,我觉得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刘洋语气平和地说着傻子都能明白的道理,现在却要耐心地讲给一个大学生,“你说他们和你开玩笑口径能那么一致?再说了,他们没事干和你开这种玩笑干嘛?” “开玩笑嘛!要开就得开得像真的一样。”吕正波还是执迷不悟,“小孩那样的玩笑谁还看不出来。” “我劝你还是去北京看看。”刘洋一计不成再施一计,“你和韩璐反正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了,你去看看她也是应该的。”他摇摇头,“我是真不愿意看到你一直就这样蒙在鼓里。听他们昨天晚上说那话,韩璐出事可能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了,不是刚开始。” 吕正波咽进了最后一口饭,说:“那我就去趟北京吧,反正学习再忙也不在这一两天上。下午我去请假……” 第二十八章 学校里关于请假的制度是:假期在三天之内的由班主任批准,在一周之内的得向学院申请,在一月之内的得向学校教务处递交书面申请,在一月之外首先考虑休学。无故旷课五十节(也就是一周的课程)勒令退学,其实大学三年下来旷课五十节的大有人在,只是学校不知道,知道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所以学校里至今还是人满为患。 如果是别人,出去玩五六天是根本不去请假的,学校两万多人,多一个你少一个你都无所谓,谁都不会考虑。吕正波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他要请假。 吕正波来到小苏老师办公室,小苏老师正在一边喝茶一边勾画着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可能是在作一张图。 吕正波向小苏老师说明来由。小苏老师头也不抬,专心致致地看着面前那张图:“哦,请假?你请什么假?” “我要去北京,去北京有点儿事。”吕正波实话实说。 “什么事?我也知道你有事,没事往北京乱跑什么。”小苏老师头还未抬。 吕正波有些紧张,到底去北京什么事呢?自然不能和她说去北京就是为了看看女朋友有没有真正又找了男朋友。 “去看个朋友——”吕正波说。 “什么朋友这么尊贵?让你耽误上课去看他!” “一个高中同学。”吕正波想,他妈什么朋友用得着和你说吗? “女朋友吧!”小苏老师不整那些东西了,她屁股在椅子上扭了一下,与吕正波面对面。 “是。哦,不是。是个一般的朋友。”吕正波撒了个小谎。 小苏老师低头笑了,一个极其平常的笑在吕正波看来充满阴险与狡诈。 “女朋友就是女朋友,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小苏老师装作不屑的口吻充满了醋意。 “就是女朋友。”吕正波也觉得没什么丢人的。 “怎么?时间长没见想了?”小苏老师向他抛来暧昧的眼神。吕正波不说话,小苏老师也不再往下追问了,二人沉默片刻。 “老师,我是来请假的!”吕正波又强调了一次他来的目的。 “知道知道。我也没说你是来和我聊天的呀。”小苏老师说,“你走几天?三天够么?” “应该够了吧——”说实话吕正波也不知道得走几天,如果去北京仅仅就是为了看看韩璐有没有男朋友别的什么事都不干就返回,三天应该是足够了。 “那怎么行!我建议你多呆几天。”小苏老师似乎很诚恳地说道。 “不是班主任只能给三天假么?”身为班长的吕正波很了解学校的相关规定,“我不想再麻烦学院。” “你真是死脑筋。”小苏老师被他逗笑了,“今天不是星期五么?你们星期六日不是没课么?你请星期一二三三天假,明天走这不就五天了么?再说了,大学里哪个老师没事干每天盯着你啊?要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学校就好管多喽!我记得我们大学有个同学半年没来上课学校都不知道。” “哦。”吕正波不知道小苏老师说这些是干什么,是教他做一个好大学生?“老师,没事干我就先走了。”吕正波准备离开。 “等等!这么着急?”小苏老师做了个让他止步的手势,“我说我请给你假了么?你知道班主任是不能随便给学生假的。你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出了事怎么办?我是有责任的……” “那我这请假——”吕正波不知道小苏老师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小苏老师端起茶杯,试图喝水。水太烫,不知道她喝着没有,只见茶杯沿在嘴唇上碰了一下。她痛苦地摇摇头放下茶杯。“我劝你还是别去了!女朋友么,那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是没见过。”小苏老师说。 “我想去。”吕正波说得不卑不抗,他对小苏老师这种出尔反尔变脸似的一会儿一个模样腻味透了。 “想去?去啊?”小苏老师抬眼微笑着瞅吕正波,他不相信这个老实的人会有这么大的勇气,在她没有作出请假证明之前就敢无故离开。 吕正波不啃声了,他期待着小苏老师再一次变脸。 “你今年挂科了吧?”小苏老师问。 “挂了一个。” “我在接你们这个班的第一个班会就说过,班干部是不能挂科的,只要有挂科的就必须撤。还记得么?我这学期一直都很忙,还没说这个事。你还想当班长吗?”小苏老师拉起了老账。 “不想当了!”吕正波对这个班长的兴趣早已失之贻尽。 “呵——你还挺阔达!”小苏老师说,“一点儿都不追名逐利。” “追名逐利也不在当班长上——大事没有小事一大堆。要撤赶快撤!我早不想干了。”吕正波抬头直视着小苏老师。 “马上开班会!你马上去通知人开班会,马上开!”听了吕正波近似于嘲笑的话,小苏老师气急败坏地叫。 “我现在就不是班长了,通知人的事也不是我干的。” “你以为没有你我们班会就开不成了吗?”小苏老师说。 “没以为。没有我你们会开得更好。”吕正波露出轻蔑。 “你别想去北京了!只要你一离开学校,我就把你离开的时间都计在那五十节旷课里,直到你回来——”小苏老师直言不讳,“跟我斗?你还嫩点儿。”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吕正波竟然敢和老师这样说话! “反了!反了!大学生全反了!”小苏老师像一头正处于发情期的母牛一样急躁,“好,吕正波!你有种,你有种就别让我抓住你的把柄,到时候别怪我不给你好果子吃。” “可我已经抓住了你的把柄,我正在考虑该不该给你好果子吃。”吕正波嘴角一抽,呵呵笑。 “是吗?”小苏老师想起了她和吕正波曾在她宿舍里发生的事,对这些她毫不畏惧,“证据呢?没有证据只能是捏造,只能是抵毁我的名誉。人证物证你有吗?” 吕正波猜到了小苏老师正在想什么,他反问道:“你以为我知道你的只有那些吗?” “身正不怕影子斜。有什么尽管说,现在就可以说。”激动很容易让人口渴,小苏老师又端起茶杯。现在水温不冷不热正好,她喝起来顺畅多了。 “老师。”吕正波又一次叫起了这个尊称,“其实去北京我不是去看女朋友的,我看的是一个男朋友——” “我不管你看什么!看什么都不行。”小苏老师边往桌子上放茶杯边不耐烦地说。 “他叫侯飞!” “啪!”杯子没有放稳,摔在桌子上,里面的水洒出来沾湿了小苏老师刚才细心雕琢的那张图纸,她慌忙往下扑水。 吕正波哈哈大笑:“其实您根本用不着这么紧张——” “你刚才说什么?”小苏老师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 “我的一个高中同学在国庆前来看我的时候顺便见了一个网友,也可能是为了见那个网友才顺便来看的我。反正他是先来找的网友,却被那个网友领进舞厅就甩了。他来我这儿可没少麻烦我,所以我这次去北京也得麻烦麻烦他。”吕正波自豪地说。 “那又怎么样?”小苏老师口气明显软了许多,“我不认识你的那位朋友。” “别这么紧张!我说你认识了吗?”吕正波觉得小苏老师的狡辩很好笑,“可是他认识你­;——苏梦!梦中女孩,你的网名好酷呀。其实叫歌名好俗的——”吕正波学着小苏老师当初说这话时的口吻。 “你想怎么样?”小苏老师好像在谈判。 “我想请假!” “好吧,我给你三天假——” “可我现在又不想请了。”吕正波摔门而去。 小苏老师呆呆地坐着,脑袋里一片空白,仿佛失去了思想的功能。她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传出去会是个什么样子,会在学校以及整个社会引起多大的反响,一个担任着班主任的女研究生和网友发生一夜情! 那张图纸质量很好,没有因为沾了水而报销,现在差不多晾干了。小苏老师把它卷起来放在一边,取出一叠信纸,握着笔想了想,镇重地在上面写了“辞职”两个字…… “什么时候走?买票了吗?”吕正波回到宿舍杨建问。 “不走了。” “为什么?” “没请上假,再说我觉得也没必要为了一个玩笑那么大老远地跑去。” “什么玩笑!”刘洋对吕正波的想法很难理解,但又不好意思说这肯定不是玩笑之类的话去打击他,“要我说你去请假纯粹是瞎闹。你见过大学生出去玩有几个请假的?” “是啊!侯飞都没请假。”杨建补充,“你和谁请假了?苏梦?她不请给你?她敢不请给你?你有侯飞这张王牌还怕她什么。” 吕正波摆摆手道:“别再说侯飞,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那你就准备这样混下去?”杨建问。 “等晚上再打个电话问问韩璐吧,只要给她打通电话就一切都解决了。”吕正波说。 《五月槐花香》按它固有的剧情发展着,吕正波却没有心思再去看邓婕那颗漂亮的小虎牙了。他的思绪乱极了,一会儿韩璐一会儿苏梦。这两个女人交替占据着他的大脑,好像交战的两方都想占领一块高地一样。 吕正波拨通了韩璐的电话,这回韩璐接了。 “这几天好吗?”吕正波问。 “好呀。” “我怎么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吕正波问。 “不知道呀。” 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吕正波想。“你晚上去哪儿了?” “没去哪儿呀。” “那你干什么了不在宿舍?” “没干什么呀。”韩璐像一台输入了固定程序的语音机器,以固有的机械式的语调和内容回复着吕正波的不同问话。 “听说你又有男朋友了?”吕正波本不想这样问,可他现在实在是不知道怎样对付这台机器。 “没有呀。” “那你昨天晚上是去哪儿了?”吕正波有些生气。 “没去哪儿呀。”韩璐又来了。 “也没在宿舍?”吕正波极力使自己的语气平和,不至于吵起来。 “是呀。” “也没有男朋友?”吕正波又问。 “没有呀。” “好吧,好吧。”吕正波有些着急了,“看来我们在电话里是谈不出什么了。我打算去北京,有什么话见面再说吧!” “你来吧!”韩璐说完挂了电话。 吕正波的脸胀得通红,他首次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呆坐片刻突然站了起来,跑回里屋把那件大棉袄取出穿上,又换了双冬鞋。杨建和刘洋跑进去,看着吕正波手忙脚乱,帮不上任何忙。 “你真要去?”刘洋问。 吕正波不说话,只是忙着收拾东西,偶尔停下来想想还该带什么不该带什么。 “明天走吧,现在这么晚了。”刘洋拉住吕正波的胳膊。 “不晚,十二点去北京还有一趟车。”吕正波甩开刘洋的手,继续收拾,问,“你们觉得我还该带什么?” “不该带了,其实你根本用不着带那些没用的东西。”刘洋指指吕正波敞着的包里的几本专业课本,“你又不是去长住,哪有时间学习。” “哦。”吕正波把书取出,问,“还有呢?” “那个随身听和mp3也别带了,哪有——时间听音乐。能简就简吧。”刘洋本来想说的是“哪有心思听音乐”。 “我给当成回家了。”吕正波笑了,笑容只露出一点儿很快就消失了,跟来时那么快。 “多穿点儿衣服多带点儿钱就行了。”刘洋说,“你又不是去旅游——” 吕正波突然转身看着刘洋,刘洋不说话了。吕正波用手指头捏着鼻子擤了一下,然后急忙转过头去,声音哽咽着问刘洋:“你说这会是真的吗?韩璐是不是真的又有新男朋友了?” 刘洋也转过头去,他怕看见吕正波的脸,无论是生气的脸还是哭泣的脸都会让刘洋感到揪心。他知道吕正波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是这话一定得说好——说好不等于说实话。他说:“不会的,你那么爱她,对她那么好。她也那么——爱你。” “是吧。”吕正波转泣为喜,“你也这么看?和我的想法一样——韩璐不会的,她有我就不会再去爱别人。”他拍拍刘洋的肩,“我看出来了,就你是个好兄弟……” 站在一旁的杨建哈哈大笑,说道:“刘洋什么时候也学会开玩笑了。” “滚你妈的!你什么时候都是这副嘴脸,幸灾乐祸的。恨不得我他妈的也和你一样茕茕孑立。”吕正波骂杨建,“他妈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似的!” “没人愿意理你那破事。”杨建转身出去看《五月槐花香》去了。 吕正波和刘洋也挪到客厅,吕正波站在当地拼命想着还缺什么。 “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刘洋问。 “就跟临终遗言似的。”杨建在背后小声说。吕正波瞅他一眼没有理他。 “哦,我想想。”吕正波作冥思苦想状,他从腰带上解下手机,“这样吧,我把手机留在屋里,有什么事我往回打电话。反正我带着也没用,打电话又贵。” “杨建!”吕正波吼杨建,杨建回过头来,“明天的作业我还没做呢,你上课前帮我抄一份交了。” “没问题。”杨建说。兄弟在关键时候还是能用得上的,这一点吕正波放心。 “刘洋。”吕正波对刘洋说,“学校里如果发生什么事你帮我顶一下,我相信你的能力。我随时都会打电话回来。你明天帮我去交点儿话费,别让它停机了。” “知道啦。”刘洋庄重地点点头,像是在受命一项特殊的任务。 “还有……”吕正波想了想,“基本没有了,如果想起来我打电话吧。你明天开始就把手机带在身上,别我打电话没人接。” “再没事儿我就走了。”吕正波终于出门去,把要送他去车站的杨建和刘洋挡在屋内。 “但愿他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脆弱。”关上门,刘洋说。 “你不是说没事吗?”杨建甩了一句。 “你他妈真傻,比吕正波都傻。”刘洋说。 外面风很大,吕正波在出租车里感觉车仿佛就要被掀起来了。街上没有什么人,衣着臃肿的年轻伴侣们互相依偎、保护着,生怕对方比自己受的苦多一点儿。泡沫饭盒和塑料食品包装袋飞的满街都是,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昏天暗地,让人不辨其向。一个沾满污垢的塑料袋腾空而起贴在了出租车挡风玻璃上,由于逆风行驶塑料袋贴得很紧,久久不愿离去。所幸它只是挡在副驾驶的正对面,司机的视野还是比较开阔的。吕正波面前却是一片污垢…… 来到车站,人依然是摩肩接踵,一点儿都没有因为天气的寒冷而减少。吕正波挤到售票大厅,小窗口内坐着一个中年妇女,苍老的长满雀斑的脸和她身上那身干净海蓝制服不太匹配。售票员把脸拉得就像驴脸,对谁都没有一丝好生气,颇有国家公务员的气质。就像一个想要男孩的母亲连生九胎都是女儿一样,看见别人家的男孩都有一份莫名的怒火。 “还有北京的车吗?”吕正波把头探向前,问。 “有!”中年妇女眼皮都没抬一下,“晚上十二点的。” “没有比这趟更早的了?” “不想买就往边上站站,别挡着后边人买——” “买,买,我买——”吕正波塞进去钱。 “当啷!”一张车票外加几枚找零的硬币飞在吕正波面前。“下一位——”中年妇女拉长声音大吼,像一只晚间站在高岗上咆哮的狼。 这趟的火车坐着相当漫长。吕正波一边咒骂着铁路部门的无能,一边想着关于韩璐的那些流言蜚语,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和前一次一样,火车未出内蒙古时,腾格尔和德德玛悠长的歌声对每一节车厢进行轮番轰炸,火车上的任一角落都未能幸免。驶出内蒙古进入河北境内时,又开始了流行歌曲,一首《江南》唱了足足半个小时。 下了火车已是黄昏时分,昏暗天空的尽头残留着最后一抹晚霞,擦肩而过的每一个人都忙着自己应该忙的事。北京的气候并没有因为它是北京而有一些好转。起了一层雾,使人即使面对面都不能分辨你我。北京的空气更加混浊,寒冷在灰蒙蒙的空中悠荡,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有看到比他更痛苦的人才能得到满足。 第一次来吕正波已经摸清了韩璐学校的具体位置。为了节约支出,他坐了公交车。 韩璐的学校也没有夏天来那么美丽、令人心旷神怡甚至产生羡妒了。树变得光秃秃的,花坛也被一滩坚硬的黄土代替。夏天见到的喷泉现在自然也不出水了,深深的水池中只有许多鸡爪样的喷头露出。一切建筑还保留着原来的本色,但看上去却是冷冰冰的。虽也有人进进出出,但给人的感觉是死气沉沉的,让你丝毫感觉不到它的活力。 吕正波给韩璐打了电话,传出的声音是“用户没有开机”。吕正波心里感到一阵恐慌,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仅有的熟人找不到,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吕正波又给刘洋拨通了电话。 “这里没发生什么事儿。”刘洋说,“你呢?你在那儿还好吧?找到韩璐了吗?” “还没呢。我先给你打电话,一会儿再联系她。”吕正波说。 吕正波听到杨建在一旁叽叽喳喳,像有话要说。刘洋把手机交到杨建手里。 “正波啊,苏梦不干了——不当我们班主任了。”杨建说。 “啊?”吕正波惊了一下,他以前也想到了小苏老师如果知道了他和侯飞是同学,肯定没脸呆下去了,但事情发生的这么快,还是让他受惊不小,“什么时候不干的?” “今天上午一下课就让咱们开班会,就宣布了这么一件事儿。”杨建有些着急,又有些忧心忡忡,“如果她辞职是因为侯飞那件事的话,你可千万别以为是我捅出去的啊。我发誓我一直都是守口如瓶,一个字也没说啊……” “是老子捅的!”吕正波突然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火气,“没事就挂了吧——” 吕正波又给韩璐打电话,依然是关机。可能是没电了,吕正波又想。他给韩璐宿舍打电话,和前天一样,还是一个鬼鬼祟祟的女子说了一些鬼鬼祟祟的话。 “让她回来给我打电话!”吕正波愤怒了,他把他所在的一个ic电话号码念了一遍。 “你来北京了?”对方一听他说的那个电话大惊道。 “是的,来北京了。”吕正波说。 电话里传来一阵急切的虫鸣般的叫声:“怎么办?怎么办?吕正波,吕正波他来北京了。” “你不知道她在哪儿吗?”吕正波问。 “大概上自习去了吧——”对方说得很闪烁。 “她一般在哪个自习室?我去找。” “哪个自习室?”对方边重复边想着答复吕正波的话,“她没有准地方,哪个教室人少就在哪个里上呗。” “什么时候回宿舍?”吕正波接着问。 “那也没准。”对方说完急匆匆挂了电话。 吕正波立在ic电话旁,就像古代一个失意、感觉怀才不遇、身不逢时的落魄文人。路过此处的同学对这道风景早已时空见惯,不对他作任何评价——北京的愤青也不少。这让他很高兴,要知道吕正波是一个面皮很薄的人。立了片刻,吕正波又拨了韩璐宿舍的电话,这让他有些身不由己,要知道刚才他还暗暗发誓不再给她宿舍打电话了,那帮女人说话的声音让他腻味,让他生气。他要在这里等下去,哪怕是等一夜,冻死街头也要一直这样等下去。 “韩璐回来了吗?”吕正波问。 “还没呢。”对方的眼睛可能是盯着别处,或宿舍的门或宿舍的其他人,也可能是盯着座钟什么的,话说得断断续续,“我想应该快回来了吧——” “你们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她——”对方不知该怎么说,突然解脱似的大叫起来,“回来了,回来了。韩璐,快,快!你的电话。” 电话转给了韩璐。 “回来了?”吕正波问。 韩璐气喘吁吁,看来是跑回来的。她没有回答,冷冷地问,“真来了?在哪儿呢?” “校门口。” “好吧,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下去。”韩璐挂了电话。 吕正波从电话机旁转移到了校门口,又等了二十多分钟,这一段时间让吕正波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度日如年,不,应该是“度秒如时”。 韩璐翩翩走来,时髦的她像一只飞翔在冬季的花蝴蝶。韩璐走近,面对吕正波低着头,一声不啃。吕正波打量了一番韩璐,她在这段时间可没少变呵!头戴一顶小红帽,就像是动画片里那个给外婆送蛋糕的“小红帽”的小红帽。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绣着一个比底色稍深一点儿的小熊的脑袋,小熊的耳朵是用一种绒毛做成的,就像两半倒扣着的括号,位置和他们在“新得勒海”看到的那条裙子上的小花图案一样。韩璐穿一双暗绿色的长马靴,上面有鳄鱼皮肤一样的花纹,形状和电视里日本军官穿的那种差不多,头又长又尖,大约有她两个脚那么长,前面一截扁扁的,很明显里面空洞无物。靴子的一侧还有一串银光闪闪的铁环,就像从侯飞那“九连环”上卸下来的,一走起来在哗哗响,也算是给沉闷的冬季添了一丝生气。韩璐现在给吕正波的影响是,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女孩了。她变成熟了! 第二十九章 韩璐脚踩着水泥路面上一道浅浅的划痕,把手放在嘴边哈了口热气:“今天天气真冷。” 吕正波嘴角一撇,笑了一下,随即双手插兜,仰天长叹一声说道:“你知道我来干什么了吗?” “知道。”韩璐也微微一笑,“你听侯飞说的吧?” “这是真的吗?” 韩璐没有回答,用手捂了捂压在帽子下却裸露在外的小耳朵,说:“这儿太冷了,我们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说吧。”然后自顾自地朝前走了,吕正波跟着。 韩璐带吕正波进了一幢教学楼,在二楼到三楼的平台前停下,隔着玻璃看外面风吹树枝。树枝上挂着几个食品包装袋,里面兜满风像一群鼓满气的气囊。吕正波倚着一面墙斜站着,盯着对面白墙上的黑斑出神。 “对不起。”韩璐说。 “没关系。”吕正波似乎很平静,他叹了口气转头对韩璐的背影说,“你不能转过头来吗?我有那么可怕、可恶吗?” 韩璐转过身,低头靠在窗台边缘,流下两行热泪。吕正波走上前去,圈起食指轻轻托起韩璐的下巴,盯着她泪眼问:“你为什么要哭?” “我没哭!”韩璐狡辩。 “那这眼泪是?”吕正波又用手擦干了韩璐的眼睛,但是“后泪推前泪”,韩璐的眼睛很快又湿润了,“高兴的?激动的?”吕正波冷笑。 “正波,我对不起你……”韩璐被吕正波托着下巴哆嗦着。 “没关系。”吕正波想了想,说了一句非常时尚又高尚的话,“你幸福就行,我无所谓。” “你恨我吧!” “我恨你干什么?”吕正波双手抱臂,发出无奈的笑。 “你恨我吧,你恨我能让我心安理得一些……”韩璐说。又是一个自私的人,吕正波想,为了让自己心安,宁愿让别人去恨她。 “你还没有告诉我那事是不是真的。”吕正波牙缝里蹦出几个字,幻想着。 “真的。”韩璐回答地毫不含糊,“是的,我又爱上了别人。我们分手吧。我其实应该早点儿告诉你的,可我——可我一和你说话就说不出口。” “我不信!”吕正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他的的确确是说了。 “真的,正波。正波,这是真的。”韩璐又一次流出了眼泪,牙齿咬着小指的指甲。 她为什么会哭?吕正波问自己。吕正波想到了上一次来北京在侯飞书架上看到的《王朔文集》,他想起了《永失我爱》中的何雷、《过把瘾就死》中的方言。他们是多么伟大呵!为了自己爱人的幸福宁愿让自己背上“负心汉”的骂名。韩璐是不会离开我的,在她的心目中没有人能代替得了我的位置,莫非她也……吕正波不敢往下想。 “我不信!”吕正波说得很坚定。他是拥有智慧的,他是不可能像小说里的人物那样懵然无知。吕正波认为他现在如果拂袖而去就是对爱情的不尊重,到最后留给自己的也只有悔恨和泪水。他不能让自己变成第二个石静或杜梅! 韩璐的眼泪还在往下流,但脸上好像没有一点儿温度,冰冷地厉害。她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莫名奇妙的男人,仿佛从来没有见过似的。吕正波看着韩璐的表情很害怕,韩璐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对他的不解与责备,小说里人物的形象像灵魂一样地附在韩璐身上,吕正波倍感苦痛。他扭过了头,避开韩璐的视线。 “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韩璐说,“我在你的心目中真有那么好吗?告诉你吧,我其实很坏,比任何坏人都坏……” “别说了,璐璐。”吕正波打断了她,“我不信,无论你说什么也不信!” “呵——”韩璐冷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听到韩璐的笑,吕正波心里感到一丝温暖,要知道韩璐让他长大也不是第一次了。吕正波的思想又回到了从前,她现在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硬要离开我?吕正波一连串的疑问。难道她也得了现在世界医学水平还无能为力的某种疾病? “我已经长大了。”吕正波笑道,他的笑容包含了不少少男的纯真,“所以我不信!” “你还是这么自信。” “一般。” “这件事你打算就不信了吗?”韩璐冷眼瞧着吕正波,“你想就当这是假的一直骗自己吗?” “是的。除非你能证明——” “怎么证明?” “带我去见你爱的那个男的。”吕正波说完后不禁有点紧张,他颤了一下。 韩璐咬着嘴唇微微点头,但这种点头并不是同意吕正波的要求,更多的是出于对他的赞赏。她觉得一个男人硬要去见给他绿帽子戴的另一个男人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两人见面一顿厮杀也不是没有可能——电影里就常这么演。 吕正波呵呵笑,一种成熟男人所独具的明察秋毫的能力得到了证实。他腰板挺的倍儿直,用手捋了一下韩璐垂在额前的秀发,别在帽下耳后。韩璐对吕正波的动作猝不及防,当她感觉到时吕正波已完成,她摆一下头轻巧躲过,表示反对。 “怎么不说话?”吕正波的得意近似于挑衅,“是没有吧……” “有。但是你不能见。”韩璐下定决心似的说。 “呵——”吕正波笑了,“为什么?” “我不想让你——”韩璐本来是想说“不想让你受打击”,但是她想到这话太有点儿高抬自己了——作为一个中国人应该学得谦虚点儿,知道自己是谁很重要。 “我不怕。”吕正波说,“在哪儿?走吧!” “你真要见?”韩璐冷眼瞧着吕正波。 “走吧!你带路。”吕正波让开一条道,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让韩璐先行。 “走。”韩璐踏上那条道,走出教学楼。 韩璐一声不啃地往前走,后面跟着自信的吕正波。吕正波盯着韩璐向前移动的身影、坚定的步伐,有些后悔了……看来韩璐这一出是真的了,吕正波心想,他自己不应该再幻想了。 “在哪儿?还有多远?”吕正波现在只能问这样的话,装作自己无所谓。如果韩璐看出什么不对的话,吕正波努力让她以为这一切不适只是因为路途的遥远和天气的寒冷。 “还有一段距离。”声音从正前方传来。 韩璐没有向学校的男生住宿区去,而是出了校外。 “你去哪儿?”吕正波问。 “你不是要见他吗?”韩璐还是没有回头,“他在外面住。” “在外面?”吕正波大惊,就像当头被打了一闷棒,脑袋发懵。他想起了杨建与郝娟。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韩璐终于回过头来,吃惊地看着吕正波,“有什么不正常吗?” “正常,最正常了。就我他妈的不正常!”吕正波愤愤地说。 “还去吗?”韩璐歪头问,倾斜的小红帽别有一番风韵,就像大英帝国的一位皇家贵妇。 “去,为什么不去。”吕正波强颜欢笑,现在他已不能临阵退却了。一个男人的面子是不允许在这时候打“退堂鼓”的。 前方一个立体大灯箱用白色的塑料纸罩着,上面有一个鲜艳无比的大红“十”字,吕正波看着窃喜。 韩璐进去向穿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地做了一个表情。医生拿出一叠纸,从里面抽出一张病历,上面字迹潦草,是专属于医生那类像是狂草的书法。内容是韩璐即将来临的死亡证明。吕正波看后先是茫然失措,然后泪如泉涌地拥起麻木恐惧的韩璐,说:“璐璐,我不会离开你的。让我陪伴你走完这最后一程吧……我爱你!”韩璐挣扎几下,挣扎地柔弱无力,像一只受伤的小羊羔。“不——正波,我快要死了,不能和你在一起,这样只能耽误你……”韩璐哭喊,声音让人心碎。吕正波抱着韩璐的双臂箍地更紧了…… 吕正波脑袋里就像是在拍电影,他导演兼主演地演完了这一段——小医院已经被甩在后面了,他从梦中醒来,继续跟着韩璐急行的脚步。 进了一幢住宅楼,韩璐的马靴噔噔噔地敲着台阶上了楼。吕正波低头跟上去。 “这儿?”吕正波看韩璐停在了一扇铁门前,赶上来问道。 韩璐点点头,举手啪啪啪地拍门。 “谁呀?这么晚。”里面一个男声问。 “我。”韩璐模仿着自己的声音,以便让里面人一听这就是韩璐,而不是别的什么“璐”。 一个高个子趿拉着拖鞋抖着一大串钥匙出来寻找自己想要的那一把。 “就是他?”吕正波悄声问韩璐。 韩璐没有回答,目光转向出来那人,动作很不屑,像是耻笑一个不幸的人。 那人出来了。侯飞的话没错,是个体育生,一眼就能来出来。看样子是个跳高的,修长的身材没有一块赘肉,像根电线杆子。这人给吕正波的第一影响是,他要是不搞体育简直就是天理难容,就像是奶牛不出奶一样不值得原谅。 “你是她男朋友?”那人出来,吕正波问,为了看到“电线杆”的脸他不得不稍稍仰头。 “是啊。”那人回答得很轻松,就像吕正波问的是“你是男的吗?”。 吕正波胸到嗓子间顿时像是堵着一个碗粗的固体一样让他呼吸困难,他大口大口的呼气,然后再吸入,一种强烈的自卑感环绕在心头。他感到全身酥软几乎站立不稳,仿佛刚刚被注射了大量的麻醉剂,他怀疑是烟瘾来了。吕正波下意识的摸摸口袋。一包烟在他黄昏时分等韩璐时已抽完,烟盒也扔到了校门口的垃圾桶。吕正波摸了半天一无所获,不禁有些沮丧。但这个动作把“电线杆”吓坏了。 “你,你干什么?”“电线杆”做出一个防御的架势。 吕正波笑了,笑得一点儿都不勉强,“电线杆”的紧张反而让他放松了不少。 “好吧,没事儿了。我该走了。”吕正波双手一摊,回头对韩璐说,“你去哪儿?进去还是回学校?”然后独自按照来时的道路往回折。 韩璐跟在吕正波后面,“电线杆”还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跟在韩璐后面。吕正波在急行,速度很快,竞走一般。“电线杆”穿着拖鞋行走不便,尽其所能地紧跟着。韩璐不紧不慢保持在二人的中点上。 “你站住!”“电线杆”在后面喊。也许他也看出来了,吕正波不过是一头黔之驴,现在已技穷耳,不会对他的生命财产构成威胁,何况自己守家在地,还怕一个外乡人? 吕正波犹没听见,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你站住——”后面又喊。 “叫你呐。”韩璐帮腔。 吕正波停下,然后是很标准的一个向后转——军训学来的,看着韩璐和“电线杆”接连赶到。 “何必呢!”“电线杆”停在吕正波面前,“不管怎么说你们也曾经爱过吧。何必弄得这么僵,以后还是朋友吧……” “是朋友!”吕正波呵呵笑,“我和她是朋友,和你也是朋友。这样行吗?以后的事就和我没关系了,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证实一个他们所说的所谓的‘谣言’。现在我走可以吧?来,朋友,我们握握手——”吕正波有礼貌地伸出右手,拉起“电线杆”的手轻轻摇晃向下,然后继续向前走。其他二人还保持着原先的队列。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校门口。吕正波很奇怪,为什么来时那么漫长的一段路还在却一不留神就到了。三年的爱情就这样完了吗?吕正波想。他知道他现在已经回天无力,但是还有许多疑问在他的脑中萦绕——他还有许多话要对韩璐说。吕正波原本不打算说了,他知道说的越多就越容易让自己陷入更加伤心、更加难堪的境地,但是现在的吕正波已是“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话必须得说。如果他今天真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了,他能像自己所设想的那样忘记这件事吗?他能心平气和地善待自己所遭受的耻辱吗?或许这件事还有一个解释的余地,至到现在他还是不能强迫自己认为韩璐离他而去另觅佳偶这件事是真的。他甚至曾在片刻之间怀疑自己这是在做梦,眼前发生的这件事和那个“电线杆”一样的物体完全是梦境的产物——是个梦魇,只有等在天明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的。吕正波再次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我还有几句话要对你说。”吕正波对韩璐说。 “好,说吧。”韩璐落落大方地说。 “电线杆”赶上来,站在他们二人旁边,三人的站势正好构成一个边长一米左右的等边三角形。 吕正波看看旁边的“电线杆”,无奈地笑了。“电线杆”心领神会,转过身去背对着二位,说:“你们说吧。” 吕正波没有理他,将目光回归到韩璐脸上,说:“你让他先回去吧!” 韩璐用一种别样的目光看了“电线杆”回过的头一眼,其中的奥妙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电线杆”像是做游戏似的非常规范地向前迈了五步,离开他们一段距离,说道:“行了吧?你们说吧!” 吕正波仰天一阵冷笑,他的笑比今晚的天气更冷三分,让所有在场看到他笑的人都感到瑟瑟发抖。看着“电线杆”消瘦的身影,吕正波无可奈何。吕正波本应该是恨他的,可现在他感觉更多的是这个人真是滑稽可爱,甚至觉得他可怜。“电线杆”站立的姿势未变,就像是一个军营里被罚站的小兵,吕正波也一语未发。 “你能不能让他先回去!”过了片刻,吕正波突然冲着韩璐大吼。韩璐吓了一跳,她走到“电线杆”旁边耳语几句。“电线杆”走了,没有和吕正波说再见就返回去了,与韩璐相比,他眷恋更深的大概是他那温暖的被窝。 吕正波仰天长叹一声,喃喃地自语道:“想不到。想不到啊,想不到。” “你要说什么?说吧!”韩璐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说。 “别再这儿了,找个地方吧。”吕正波说,“我要和你说的话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 “去哪儿呀?”韩璐面露恐慌。 “找个能呆的地方。” “哪儿呀?” “就上次我们去的那儿吧。”说这些的时候吕正波露出几分羞涩。 “去那儿!”韩璐虽早已料到,但当吕正波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她还是有些犹豫,“我们就在这儿吧。” “这儿?”吕正波手指向下,指了指冰冷的水泥地,“你饶了我吧。我心里面已经够冷的了,不想再虐待自己的身体了。我明天回去的时候还想保个全尸。” “去那儿?我们现在——”韩璐说话断断续续。 吕正波哈哈大笑。笑声戛止,义正严词地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知道我们现在没有关系了。放心吧,我以前不会对你做什么,现在更不会做。我吕正波做别的不行,做人还凑合。” “好吧。”韩璐答应了,“你饿吗?如果饿就吃点儿再去吧。” “饿!但是不想吃东西。”这是吕正波的真实感受,“你要是饿就你去吃吧。” “那我也不吃了。”韩璐低头向暑期光临过的“天天旅馆”走去。 “等等。”吕正波进了旁边的一家超市买了两包烟,出来后迫不及待地点了一支,说:“走吧。” 再去“天天旅馆”,吕正波远没有上一回那样紧张和惴惴不安,堂而皇之地进去,就像进澡堂子一般。胖女老板显然不认识他们这等只光临过本旅店一次的人,如前一次一样,依然是一副冷淡的神情。给吕正波和韩璐安排的房间显然不是上一次那间了,从这里的窗户看外面是看不见那些钢筋状物的,这时也没有飞机经过。房间与上一次的那一间陈列保持一致,大概这里每一间房都是这样的,洁白的床单和破烂的电视,就像是在同一台机器里生产出来的。吕正波对能把同一个型号的电视都统一地弄得这么破而感到惊奇。 韩璐进去后,还和上次一样坐在东边的一张床上。吕正波斜坐在同一张床的床沿。 吕正波垂着头,像一个过年回家没带回工钱的民工。唯见一阵阵浓密的烟雾从吕正波身上隆起、消失,然后再隆起……。吕正波想说什么但是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口,他又不得不说:“你——唉,我——唉,我们——你怎么——” 韩璐正襟危坐,茫然地望着前方,目光呆滞没有一点儿生气。 “难道你真的打算就这么离开我了?我们真的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吕正波终于吐出了一句他并不打算吐的话。 韩璐双手交叉抱着一只膝盖,冷漠的表情没有显现一丝特殊的变化,她的头稍往吕正波那边转了转,说:“少抽点儿烟吧。” 吕正波深吸一口烟,烟还未吸进去就又咳了出来,烟气熏迷了他的眼睛,他挤出几滴干泪来:“你说我身上觉着软,像是烟瘾来了,可为什么抽烟就是不管用呢?” 韩璐两颗泪珠滑出眼眶,滑到脸下较陡、较平滑地方的时候,“倏”地一下就到了下巴。韩璐抓起吕正波抽剩的半支烟扔到地下,她哭出了声:“你不想活了吗?小心尼古丁要了你的命!” “哎!”吕正波呆呆看着她,摆摆手说道,“我们现在已经没关系了,我没有资格管你,你也别管我……”他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 “你知道不知道你呼出来的烟我也吸进不少!”韩璐说。 “哦,对不起。我忘了这里还有一位女士。”吕正波把刚燃起的烟揉灭了,剩下很长的一截扔在电视机旁。 韩璐重新坐好,摘掉了小红帽。 “什么时候染头发了?”吕正波满脸温情地问。由于戴着帽子外加光线太暗,吕正波才发现韩璐的头发失去了本色,由原来的一头乌发转变成现在的红棕色。不合时宜的头发颜色加上她娇小的面庞,如果不认识还以为她是一个亚欧混血儿呢。 “是的,染了。”韩璐说,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喜欢——” “谁?”吕正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既而点头道,“哦。那个跳高的。他是哪儿的人呀?” “和你有关系吗?”韩璐冷笑一下,“你是不是还打算问他的名字?” “没,没。”吕正波有些结巴,然后微微一笑,叹道,“是啊,我知道他干什么?有什么用啊?” 朦胧的月亮射着阴冷的光,边上没有星星做伴显得孤单,形影相吊。吕正波将那半支香烟又复燃,他不知道如果没有香烟的支撑,他还再能不能说话,能不能与韩璐交谈,甚至能不能活下去。 “璐璐,请告诉我,我哪儿做的不对、让你不满意?”吕正波柔情四射。 “你一切都做的很好。”韩璐还是没有表情,保持着初来的那个姿势。 “呵——”吕正波无奈地笑了,“我希望今天晚上我们的谈话应该说点儿真话,因为从明天开始我们就指不定什么时候再见第二面了。” “是的,我说的是真的。你做的一切都很好,太好了。”韩璐推心置腹。 “不可能。”吕正波摇摇头,“这话说出来谁相信呵?我有那么好吗?我做的一切你都满意吗?那你为什么还会爱上别人?” “我们距离太远了,这样我们都照顾不到对方。” “你这话是骗我还是骗你自己?”吕正波不信,“那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那两年内你干什么去了?” “我恨我自己,我觉得我没脸见你……”韩璐眼里又滑下了泪。 吕正波凝视着韩璐,许久。香烟已经燃尽,带火的部分烧了他的手,他抖动一下,很长的一截烟灰伴随烟蒂滚落地下,烟灰摔得粉碎。吕正波猛地将韩璐揽进了怀里,韩璐的胸被迫紧贴在吕正波的胸膛上。吕正波的头埋在韩璐的红发中抽泣不已,韩璐没有配合也没有反抗,像一只荞麦皮做成的枕头。 “璐璐,我离不开你——”吕正波哽咽地几乎说不出话。 韩璐不语。 吕正波的哭声更大了,抱着韩璐的手臂也圈得更紧。他喊:“璐璐,我离不开你——”这时,所谓的男子汉的面子、自尊,吕正波都不要了。 “正波,松开我。一切都太晚了。我和他——”韩璐的手也轻轻放在吕正波的背上,安慰着。 “不——”吕正波哭着大叫,“我不管你和他做了什么。” “我们已经——” “什么?” “已经——”韩璐不知如何回答。 “莫非你们——”吕正波想到了,他从刚一开始看到那“电线杆”在外租房时就想到了,这时他也不知道那个淫秽的词语该怎样表达。 “是的。”韩璐伏在吕正波肩上点点头。 “不,不会的。你骗我!璐璐,你快告诉我,你说的都是骗我的。”吕正波哭得更厉害了。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哪怕是亲眼所见他也不愿相信。吕正波抱着韩璐的手臂又紧了些,他几乎用尽了他所能达到的全部力量。“璐璐,快告诉我,你是骗我的……”吕正波发疯般地一遍遍重复着这句话。 “正波,你松开我。”韩璐有些受不了吕正波这样的束缚,“——我是骗你的。” 听了韩璐的话,吕正波慢慢松开手,眼泪已流得满脸都是,就像一个刚从泥里钻出的小孩。 “璐璐,我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希望了吗?”吕正波问。 韩璐又恢复了原来的坐姿,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韩璐的食指像针锥一样地捅着吕正波心脏的位置,说道:“可能吗?假如就算我同意。你问问你这里,你能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吗?” “为什么不能?”吕正波问韩璐和他自己,“你们不过是一块吃吃饭上上自习。” “你把每个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天真了!”韩璐投来的目光带着些许嘲笑。 “你刚才说了,那些都是骗我的。”吕正波天真地强迫自己也强迫韩璐相信她刚才被迫说的那句话。 “切!”韩璐冷笑,“你觉得逼着我说谎话是不是很有意思?” “为什么!”吕正波激动地大叫。 “不为什么!因为他爱我,我也爱他。” “你不爱我?” “爱!”答案又干脆又简洁。 “那为什么要离开我而去爱他?只是因为距离远吗?” “想听真话么?” 吕正波点头,韩璐的表情预示着一场的猛烈的暴风雨即将到来。吕正波很担心,他担心自己会不会承受不了,他往床里挪了挪,靠住墙壁。 “因为我怀疑——”韩璐咽了口吐沫,接着说,“我怀疑你……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第三十章 吕正波为之一振,他的泪水没有了,思想没有了,脑袋一片浑浊。自己想要留到最后的、最宝贵的东西竟成了分手的理由。他没有感到后悔,他感到悲哀,他有些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世界、眼前的这个女孩。这是他的韩璐吗?这是他一直在自己的心目中尊为圣洁的女神的韩璐吗?他不敢相信,他不相信这就是那个龌龊的分手的理由,他更不能相信这话竟然能出自于他心爱的韩璐之口。大概是物极必反的原理,现在的吕正波反而平静了许多,不像刚才那样焦躁不安了。 “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和我分手的?”吕正波问。 “就在这里的那天。”韩璐指指坐下的床。 “为什么不早和我说?”吕正波对这个问题也表现得相当平静,一点儿都没有因为给他带的绿帽子时间长而气愤或者伤心,“我记得在回去的路上你还说什么让我学英语,现在才知道全是扯他妈的蛋。” “我错了吗?让你学英语错了吗?如果错了我可以收回。”韩璐的回答冷冰冰。 吕正波笑了,说:“不是错不错的问题,你就不该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和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会是那个时候以前吧。” “国庆节的时候。”韩璐平静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以前他也追过我,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不想离开你。你上次来的时候他看见你了,他说那次看见我和你在一起,他难过了好几天。” “你怎么就不想想我今天回去以后要难过几天?” 韩璐无言以对。 “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吕正波问。 “没想过。你终究会知道的。” “如果一直不知道呢?” “那我也不告诉你。你对我太残忍了……”韩璐也学着吕正波靠在墙上。 “残忍?”吕正波几乎不能相信这个字眼是用来形容他的——出自韩璐之口。 “是的。也许你没感觉到,但这并不代表我也感觉不到。我一次又一次的要求都被你拒绝了,你觉得你那样做很潇洒、很得意是吗?很男子汉?是的,你很潇洒。可我呢?”韩璐说,“其实我又交了男朋友只是选择了一种逃避你的方式,因为我再没有面对你的勇气了,在你面前我只能觉得自己下贱和淫荡。我们分开是早晚的事,道不同不相与谋,我们不是一类的人。你是个好人,而我不是。现在我们分手了,以后你尽力做你的高尚去,至于我怎么活是我的事,和你没关系。” “不是,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吕正波否决,“我只是想将最美好的留在最后——” “骗鬼去吧!”韩璐愤愤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真有那么高尚?你那样做只是为了以后抛弃我没有心理负担,用不着忏悔,提前搬掉了绊脚石。” “璐璐,你误会我了。” 韩璐笑了,笑得很阴险:“是吗?误会就误会吧,反正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从天亮开始——不,是从现在开始我们彻底没关系了。以后如果能在大街上遇见,你愿意就和我打个招呼,不打也无所谓。” “我会和你打招呼的。我想我这辈子是忘不掉你了。”吕正波叹气道。 “那是你的事儿。”韩璐说。 “我那天给你打电话你不接,你也不在宿舍,是和他在一起吧?”吕正波问了一个新问题。 “是的,和他在一起,在他屋里。” “今天下午也在?” “是的,自见到你前一直都在。”韩璐毫不隐瞒,“是吴丽给他打了电话说你来了我才赶回去的。” “吴丽知道你们……” “当然知道。最开始还是她介绍我们认识的呢。” 臭婊子!吕正波暗骂一句。他现在真正知道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 “你不打算睡了吗?”韩璐做了个打算睡觉的姿势,“我可困了。” “我们明天就要分开了,你不打算多和我说会儿话吗?”吕正波可怜巴巴的。 “想。可是我真困了,困得受不了了。”韩璐仰面躺下闭上了眼睛,脚伸在吕正波身后,“你说吧,我听着呢。” 吕正波呆呆地看着韩璐安详的表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是气愤、是无奈、还是失落,他搞不清。吕正波将头摆正,垂着,他又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看着眼前的烟雾缭绕,他的视野也灰蒙蒙的,看不到任何物什。韩璐已经熟睡,发出婴儿般轻轻的鼻息声。 “璐璐、璐璐……”吕正波抽完烟轻轻叫着,他试图唤醒韩璐,他不想浪费这个与他曾经爱过的人共同度过的最后一晚。韩璐的眼睛微微睁开一点儿,含含糊糊地应着,转而又进入梦乡——她太累了! 吕正波蹑手蹑脚地挪动身体,他趴在韩璐秀美的脸前,凝视着他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韩璐脸上几乎看不清的汗毛、由于流泪而留在脸上的泪痕、红唇上细微的褶子、还有一起一伏的乳房,吕正波尽收眼底——这个女人已经不属于他了。他舒展手臂,一只手搭在韩璐的胸脯继续观察着她,像一个一丝不苟的微生物学家。他看着,他想着,想着另外一个男人也许也曾这么近距离地接近过她,但是他看这一切的时候肯定不会有吕正波这么细心,他的眼睛是色迷迷的,他所需要的只是那短暂的、让他魂不附体的那一刹。他不会欣赏,也不愿意欣赏这专属于少女的永恒。 吕正波还是深爱着眼前这个人的,虽然她现在属于了别人。她的一切吕正波都舍不得触摸,更谈不上玷污。只能欣赏,近距离地欣赏。 吕正波探前身子,轻轻地吻了韩璐的嘴唇。韩璐的嘴唇冰凉,像一具刚出土的木乃伊。吕正波哭了,哭得悄无声息,眼泪一滴滴地滴在韩璐冰清玉洁的脸上。大概是韩璐的脸庞和吕正波的泪水温差太大,韩璐醒了。 “正波,你让我睡一会儿吧。”韩璐看到眼前的吕正波没有感到吃惊,“我只睡半个小时,到时候你叫我,我陪你说话……”她又闭上眼睛了。 吕正波抱着韩璐也睡下了,他侧身和韩璐枕了一个枕头,眼泪纵横。他傻傻的,轻轻地唱出了声音:“让我拥抱你入梦,在我温暖的怀抱中;虽然明天要说再见,今夜为你守候。让我拥抱你入梦,在我温柔的歌声中;虽然声音已沙哑,依旧是最美的歌。” “唱着唱着,忘了短暂的拥有。唱着唱着,仿佛爱你到永久——” “玩火的孩子烫伤了手,请你攥紧你的小拳头。爱哭的孩子不要难过,让我陪着你泪流。” 一曲唱毕,吕正波好像是被歌词和曲调感动了,又像是在可怜自己,他控制不住在韩璐耳边低低的饮泣。韩璐这次睡熟了,没有再次被他吵醒。 人有时候对自己是很残忍的,比如现在的吕正波。生活中有不少人明知辣椒吃多了难受却偏偏不少吃,明知酒喝多了难受也硬要玩命般地喝。吕正波现在明知这首伤感的歌让他伤心欲绝,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唱,最后他唱成什么样了,哭成什么样了,他也不清楚。吕正波唱着唱着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你饿吗?我请你吃点儿东西吧。”二人出了旅馆时,韩璐说。外面的气温相对昨天而言更冷一筹,西北风呼呼刮着,像一个在大街上裸奔着的巫婆——散发着阴险和淫荡。 “不饿。”吕正波的表情淡淡的,从他的脸上是丝毫看不出来分手的迹象,更大的伤痕留在他心里。 “你都快一天没吃东西了……”韩璐有些担心。 “吃不下。”吕正波抬腕看看手表,“我该回去了。” 韩璐把吕正波送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牌前,车还没有来。 “你不想再对我说些什么了吗?”吕正波问。 “说什么?”韩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让我说祝你快乐、祝你幸福?你想听吗?话没出口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吕正波点点头,他没想到韩璐成熟地这么快,其速度让他惊叹。她再不是吕正波心中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和她比起来,吕正波更多感到的是自己的幼稚,像个儿童。“什么也别说了……”吕正波看着站牌密密麻麻的站名,随即低下头笑道,“你不打算送我去车站吗?” “你打算让我送吗?” “不用了。”吕正波笑起来,“这已经耽误了你上午的第一节课了,能送我到这儿我就很感动了!” “要么让侯飞送送?他可能没课——” 吕正波慌忙举起戴着大棉手套的右手,示意韩璐不要再往下说了:“算了吧!你都怕麻烦,何况别人。还是我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吧。” “我去送你——”韩璐试图蹦上驶来的公交车,却被吕正波挡住没有上去。 庞大的公交车启动了,吕正波隔着被厚厚的尘土冰霜包围着的窗户微笑着冲韩璐挥手…… 韩璐给侯飞拨了电话,让他尽快赶到她所在之处。不到五分钟,侯飞跑着过来了。 “什么事?”侯飞冻得直哆嗦。 “正波来了——”韩璐说。 “哪儿呢?”侯飞喜上眉梢,四面八方环顾一周却没有找到目标。 “走了。”韩璐指了指公交车驶去的方向,“他要回去了。” “混蛋!”侯飞冲着韩璐大骂,不知是在骂谁,“你把我吼出来干什么?” “我想让你去送送他——”因为冷,韩璐直跺脚,说,“我怕他万一出点儿事……” “你怎么不去?”侯飞反问。 韩璐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可能是觉得没有必要说明原因,也可能是觉得一时措辞不太恰当。 侯飞面色铁青,看着韩璐含笑慢慢点头道:“韩璐!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我怎么知道……” “啪”韩璐还未说完,侯飞就在她冻得微红的脸蛋上狠狠扇了个耳光。“我就想做这个!”侯飞咬牙切齿道,“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贱货!” 侯飞随手拦了辆出租车。 韩璐被一下子扇懵了,一动不动,没有哭也没有笑,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她停止了跺脚。 坐在出租车上的侯飞狞笑着,冲微微抬起头的韩璐叫道:“你如果觉得委屈就尽管让那个搞跳的王八蛋去找我,老子奉陪到底!”说完,侯飞竖起中指冲韩璐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吕正波在车站附近下了车,顶着呼啸的西北风低头往售货亭赶。侯飞身着一袭乌色风衣,风衣敞着扣子,他左手插裤兜,右手夹着香烟站在吕正波面前——打的自然要比公交车快得多。 “要回去了?”侯飞笑着问,吕正波抬起头。侯飞接着说:“韩璐不要你了,你连兄弟也不要了?” 吕正波停下,意外地看着侯飞:“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今天别想走了。”侯飞答非所问,吐掉烟蒂,“我不让你走——除非你把我打爬下,从我身上跨过去。” 侯飞表面不讲理,实则友善的作风让吕正波感到一阵羞赧,对自己曾说过的断交的话惭愧不已。 “把包给我!”侯飞拎起吕正波肩上实无用处的小包说,“我们回去吧。” 吕正波轻轻推开了侯飞的手,略带冷酷地说:“我不走可以,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陪我去喝酒!” 侯飞发出空前绝后爽朗的大笑:“行啊!走,想喝多少喝多少。” 二人坐上出租车,由侯飞带路到了一个叫做“外乡人”的中档餐厅。侯飞把吕正波安排到一个雅间里,问:“喝什么酒?” “什么都行!要度数最高的。”吕正波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快去快回。 侯飞来到柜台前,瞅着琳琅满目的各种名酒发呆。木制的柜台围着一个穿着与跑堂小姐一致的雍容女老板。 “要什么酒吗?”女老板问。 “度数最高的。”侯飞答。 女老板从价格不等、品牌不同的酒瓶中间取出一个形状有点儿像女用自慰器的酒:“这个行吗?” “多少度?”侯飞接过从酒,从瓶腹看到一个数字——56度,问,“没有更高的了吗?” “这还不高?没有了。这个如果不行,我劝你去吃固体酒精吧。”女老板多多少少吃了一惊。 “就这个吧。”侯飞边掏钱边问,“还有吗?再来一瓶。” 女老板吩咐服务员再去库房里拿一瓶同一个牌子的。 吕正波点了几个物美价廉的凉菜。侯飞笑了:“还行,我还以为你恨我恨地狠不得吃了我呢!” 吕正波也笑了。 “怎么样?被人甩了很不爽吧!”侯飞毫不忌言。 “还行。”吕正波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只是有点儿想不通,她怎么就能……” “这还有什么想不通的?你是把别人都看成你这么善良了。话说出来有些事后诸葛亮,不过我确实早看出你们早晚得走这一步的。你忽略了人体最基本的需要,你不知道每个人不都和你一样。不过——”侯飞呵呵笑,“你不是一个俗人(王朔小说名)。” “嗨!扯蛋吧。我可让你那些书害惨了,我一直把她当成小说里那些伟大的主人公了。”吕正波接着讲述了他夜会“电线杆”的事,“你说没事干我见他干嘛?于事无补还平白无故受一顿侮辱,让那厮笑话。”吕正波自嘲地笑笑,“我现才知道什么是动物凶猛(王朔小说名)了。” “你见那个搞跳的了?”不知为什么那个明显就是个跳高的家伙侯飞总是看不出来,一口一个“搞跳的”,说得朗朗上口。“你真不简单!情敌见面还能心平气和的?真是不敢想象,如果是我早大打出手了,对手是谁也不在乎,大不了鱼死网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侯飞很惊讶吕正波的承受能力。 “这能怪他吗?我不怪他。如果不是他在我面前表现的那么狂妄自大让我感觉到了侮辱,我真是对他一点儿偏见都没有。要怪也只能怪韩璐……”菜上来了,吕正波向边上让一下,让服务员把菜放在桌中央,服务员走后吕正波继续说道,“这好比一氧化碳中毒。我想你也大概清楚一氧化碳中毒的原理吧——初中老师就讲过。你说这能怪一氧化碳吗?我觉得不能。血红蛋白一遇一氧化碳就抛弃了氧气。为什么不怪血红蛋白不专一而怪一氧化碳毒性大?如果血红蛋白只爱与氧气结合,除氧气以外的任何气体都来之必拒,那还能中毒吗?我想,如果要防止这种中毒与其消灭、预防一氧化碳还不如改良一下血红蛋白的特性。就是这个道理。” 吕正波的一席话说得让侯飞眼睛发直,他拍手赞道:“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分手分出经验来了?” 吕正波谦虚地笑了笑,也调侃道:“精液我一直都有,只不过是舍不得用罢了。到最后竟有人因为这个跟我分手。” 侯飞微笑着启开了一瓶酒,取了两只喝水用的茶杯,给吕正波和自己都满满斟了一大杯。他举起来,冲对面的吕正波叫道:“来来来,先进一个。” 吕正波也端起杯迎上去,玻璃杯相碰的声音很脆。 “我真不知道是恭喜你跳出围城呢,还是鼓励你不要对生活失去信心。”侯飞酒到嘴边说。 “喝酒就喝酒,哪来那么多穷讲究。”吕正波一仰脖子喝个精光,他忙放下杯子就了口菜看侯飞喝。 侯飞也一饮而尽。他紧闭着嘴,口中的液体让他感觉难以下咽,觉得口腔内就像着火了一样。他皱皱眉头一咬牙,终于没有让它反出来——真辣! 看着侯飞痛苦的表情,吕正波笑了:“你不能喝就别喝了,看你那么痛苦我也难受,干脆我自己喝吧!” “那怎么行?”侯飞一抹嘴,一边吃菜一边说,“失恋不喝酒仿佛拉完屎没擦屁股。” “你也失恋了?”吕正波问。 “失,天天失,月月失。不过那些我都没事,来匆匆去匆匆的。最痛苦的就数和赵小丹分手了——”侯飞脸变得通红,“别看你现在有说有笑装得挺无所谓,其实你心里痛苦地很哪。我是过来人,这个你骗不了我。” “好啦。你那事都成历史了,弄不好现在进小学历史课本了。” “唉。”侯飞叹口气,“什么历史不历史的,现在想起来一样痛苦,仿佛一下又回到了几年前。我时隔多年再擦擦屁股也未尝不可呀!” “吃饭呢。别说那么恶心。”吕正波放下了筷子。 “话糙理不糙,就这个理儿。”侯飞将他和赵小丹分手后的心情回忆、描述了一番,很难得这么多年前的事恍然如昨天刚发生的,侯飞历历在目。 吕正波听完侯飞一顿讲诉,也将自己的状况回忆了一下,是怎么怎么饿不想吃东西,又身体怎么怎么软一个劲地抽烟都不管用。 “哈哈。”侯飞大笑,“基本雷同,看来这不是巧合了!我们谁也不要笑话谁了,都一样。有句话是怎么说来着?什么笑什么……” “五十步笑百步。”吕正波说。 “对!五十步笑百步。我们俩一个是妓女一个是三陪,谁也别笑话谁了。” “喝酒!”吕正波又端起杯。 侯飞迟迟疑疑也举了起来,上一杯的余力还在他胃里发作,他讨饶了:“这杯慢慢来吧,别干了。” 二人碰了酒杯,都呷了一小口放下。 “你现在恨韩璐吗?”侯飞问。 “我说不恨你信吗?”吕正波抬眼瞅一下侯飞,反问道。 “恨!应该恨,不恨不正常。”侯飞有些摇晃,“不过她也真够有志气的,一巴掌下去屁也不啃。” “什么一巴掌?” “是她给我打电话说你来了,我下去见她时你已经走了。我一看她那样子就恶心,扇了她一巴掌。”侯飞洋洋得意,像一个立了功的将军正等待国王的嘉奖。 “你打她了?”吕正波站了起来,两眼喷火地盯着侯飞。 “打了,不过我还不解恨,现在真后悔没再给她一下。”侯飞用手抓着花生米吃,“怎么样?大不了让那搞跳的来揍我一顿。” 等侯飞发现吕正波已离开自己的座位站在他身后时,他的喉咙已被像铁钳一样的吕正波的大手死命掐住。“你再给我说一次!”吕正波咬着牙对侯飞怒目而视,“我都舍不得打的女人你敢打?” 侯飞撂起的眼球近似于翻白眼,他所看到的是吕正波的一张凶恶的脸。侯飞几近窒息,他尽其所能地扑腾着,一脚踢在了桌腿上,桌子猛烈地摇晃了几下。桌子上的那个空酒瓶倒了,咣当一声。 服务员听见里面的响动跑进来,看到的是两个年轻人艰苦卓绝的肉搏。她喊着、叫着:“你们住手啊!你们住手啊!再不住手我报警了啊。” 吕正波目不斜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侯飞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仿佛没发现雅间里又多了个人。服务员看她的叫声不济事,慌忙跑出去了。 侯飞的身体用力后仰。吕正波脚下打滑,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然后就由于酒精的作用他平衡失调摔在地上。得到解脱的侯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手抚着喉头大声咳了起来。吕正波爬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气喘吁吁、分外眼红地瞪着侯飞。 服务员领着一个肥硕的保安进来。戴着浅灰大盖帽的保安一往进闯就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谁打架了?” “谁打架了?”侯飞仰头看着保安,装得一脸无知。 “谁打架了?”保安回头问站在后面的服务员。 服务员指着吕正波支支吾吾:“刚才他们……” “闹着玩呢!我们是兄弟能打架吗?”侯飞笑道,“我们在比——哦,对!比谁的腕力大——掰手腕子呢,谁输了谁喝酒。是吧,正波。” 吕正波不言语,低下了头。 “没事儿!别那么沮丧。这回输了一会儿我再让你赢回来。”侯飞站起来拍着吕正波说,刚才的一阵惊吓他的酒劲也一下子过去不少。 “谁打架了?”保安气呼呼地又问服务员,转身离去了,声音从外面传来,“真他妈的晦气!输了一宿好不容易手气来了,倒让你给搅了。” 服务员怔怔地看着二人,逃也似的跑了。 侯飞和吕正波对视着,就像两只互相寻找着对方弱点的公狮,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去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解恨了么?没解恨就再来打我几下,我绝不肯声。”侯飞说。 吕正波突然一扭头,双臂抱头趴在桌上呜呜地哭了,哭得好不凄惨,像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小孩儿。这下可把侯飞弄慌了,他急忙凑到吕正波跟前抚着他的头问:“正波,怎么了?我知道我做的不对,我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不该打她。可是——可是当时我真是快气炸了。你对她那么好,她——” “不是!”吕正波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上下睫毛扭成一团,说,“侯飞,你是我的好兄弟。我他妈的不是人,我对不起你。刚才我真的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能够那样——”吕正波说完抽起了自己嘴巴子。 侯飞急忙抱住吕正波一个劲儿向上拢起的胳膊:“不,你做的没错,我就是欠打。我没有怪你,真的没有怪你。”吕正波停住了。侯飞看着吕正波的含满眼泪的脸忍不住哭了,两人抱成一团,“别说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怪你。你可别作贱自己!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 二人抱头痛哭,哭了好一阵。 “还喝酒吗?”侯飞问。 “喝。”吕正波擦干眼泪,“武松喝多少,今天咱们就喝多少,喝死为止。” 外面的天气依旧很冷,从窗外射进的阳光也不带半点儿暖气。室内暖气不太热,刚才还冷得嗦哆的吕正波和侯飞现在却把外套都脱了,挂在椅子的靠背上。不知怎么的,他们所处的小室里似乎暖了不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