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往事:三十年江湖风云》 第1章 罗平 1988年,那一年南城冬天来得特别晚。 晚来的冬天十分凌冽,大雪在两日间,就将这黔州小城的南城盖得一片皑皑。 同样是在这个冬天,为祸南城十余年的林家三兄弟被押送刑场执行枪决。 一个流氓团伙的覆灭,并没有带来安稳。 而是如老话讲的那样,虎走山还在,山在虎还来。 没有了林家三兄弟,无数人陆续走上这条路到。 有人管它叫江湖,也有人管它叫黑道。 官方定性称呼是黑社会性质组织。 多年以后,作为其中的一员,站在被审判席上时。 我总是会回想起1990年,我去菜市场卖菜的下午。 …… 我出生于1971年西南黔州与湘省的交界,一个名为南城的小县城。 是个命很差的人。 有人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 这五个让人过得好的事情,我一件也没有做到。 幼时候丧母,母亲的模样这些年岁月的流逝中,早已记不清是何模样。 至于父亲,在我六岁的时候,当时还是集体劳动的时代,为大队修建水库,抬石头时绳子断裂被石头压死。 命和运都不占,至于风水,记忆中那间小破屋,下雨天倒是有风又有水。 自从我父亲也离我而去后,我被我二爹抚养长大,磕磕碰碰念到初中后,没有能力上高中。 幸好地方到户,可以在地里刨食吃,勉强没有饿死。 至于阴德……,如果真有这东西,我想我应该是负数。 我所做的那些缺德事情,配得上我这一生的颠沛流离。 我叫罗平,四夕罗,平凡的平。 是一个被打倒后的黑社会性质势力组织者,成为这样的人,并没有太大苦衷。 或许一开始踏上这条路,有些许苦衷,但到最后是单纯因为我这个人坏。 没有正确的价值观。 所以不用寄希望于在我身上,看到人性的光辉。 故事开始在1990年年初的第一个赶大集。 西南不少地区交通都不便利,为了方便大家购置生活物资。 所以很多地方都有赶大集,赶场的习惯。 五天或者七天一个集,今天在这个乡镇,明天再去另外一个乡镇,几天一个轮回。 1990年改革开放初见成效,各种小商贩开始逐步冒头。 开着三轮车,或者神龙面包车,拉着各种新奇的东西一个乡镇一个乡镇的赶下去。 我家算是个城关村,虽然不在城里,但离南城很近。 初中辍学之后,我开始种菜,一个人吃不完就送到南城去卖。 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应该深有体会,过完年后的几天,都是吃剩菜。 所以在这新年的第一个大集,我特意起个大早,去地里摘菜。 还没有大棚的年代,能够在这初春采摘的新鲜蔬菜品类很少。 在我摘菜的时候,我二爹拿着旱烟斗站在我家门口。 “你个背时崽,我喊你跟小波一样,出去杀广,你看小波今年回来都把摩托车骑上了。” “你非要犟,那个年轻人跟你一样,在屋头种菜?” 我二爹说的小波,是我隔壁邻居,两年前就去了粤省,过年前刚刚回来。 还带着个朋友一起回来,骑着摩托车,每天在家打打牌,喝点酒,日子过得十分潇洒。 杀广,是黔州许多人不可避免的回忆,出远门打工被称之为杀广。 我闷头挑着两个箩筐从二爹身边走过,“我把你送我读书的钱还了就去打工,到时候你上山那天我再回来。” 我二爹听到这话,举起手里烟斗作势打我脑壳。 “你个龟孙,说你妈什么屁话,老子几时喊你还我供你读书的钱了。” “还他妈等我上山你才回来,老子要你送我上山,我没儿子啊?” 很大一部分人在还没有成熟时过得特贫穷,长大后自尊心会变得极强,内心十分敏感。 许多别人并不在意的举动,落在这些人眼中就觉得有深意。 我就是那种自尊心特别强的人。 不希望亏欠我二爹太多。 我对南城没有留恋,我想我要是出去打工,很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所以想在出去之前,尽力给我二爹攒一点钱,毕竟我堂弟堂妹都还小,他们还要继续念书。 我二爹从六岁开始供我,直到我十七岁初中没有念书,一共十一年。 中间有一次初一升初二没升上去,我一度说我不念书了。 我二爹用他屋头手臂粗的扁担,把房门关上和我好好说了半小时心里话。 我才继续去念书。 后来他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早知道我这双手会去拿刀枪办人,还费这劲送我念书。 小学三年级会写名字后,就该留我在家里去挑粪淋菜。 他到死都心心念念说没把我教育好,才让我走上这条路。 他跟我亲爹没什么区别,也是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之一。 我飞快躲过我二爹的烟头,又扭屁股闪开他踹来的一脚。 路过小波家门口时,门旁边站着一个十分清秀的年轻人。 正是我二叔口中,去‘杀广’回来的小波,带回来那个朋友。 文闯。 小波并不是去粤省打工,我在南城里面卖菜时听见过一些传言。 他是个二流子,一个混社会的人。 至于文闯,他并不是西南人,但也不像是个二流子。 生得和和气气,脸色白净,时常带着笑容。 我挑着两个菜筐从他面前走过时,他和煦一笑,冲我点点头。 我也同样点点头作为回应。 我和他都没想到,我们两个人在之后的岁月中,会有那么深的纠葛。 第2章 一碗牛肉汤锅 我卖菜的地方在菜市场门口靠左一点。 菜市场里面被统一管理,需要交摊位费,我不是什么大菜贩子,只是个自己种自己销的小农。 两三天才从地里摘菜来卖,没有花冤枉钱去租个摊子。 赶大集的日子街上人来人往,当时改革开放已经吹遍东南西北,南城也有一种小贩。 开着带拖斗的三轮车或者柳州产的神龙面包车,拉各种丝袜,裙子,劣质皮衣这种东西四处售卖。 什么地方赶场,就往什么地方去。 新奇的东西总是能引更多人注意,赶场天街上人也多,我摊位上的菜刚刚到中午就售卖干净。 我收起两个篮子,准备去旁边大桥下卖粉的地方吃碗素粉再回家。 不过刚走过去,屁股还没有坐下,就发现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小波和文闯两个人,他们吃的是牛肉汤锅,就是不要粉,只有肉和汤。 虽然我性格有些孤僻,但从小就是邻居,这种都面对面了怎么可能不打招呼。 “小波,你也来赶场啊?” 我一边坐下,一边朝小波喊道,不过今天小波没有搭理我,甚至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一时间,我有些下不来台。 前面说过,因为太穷,一直被人接济长大,导致我自尊心有些强到变态。 小波不理我,让我一时间有些不上不下,坐也不是,起身就走也不是。 就在我脸一阵青一阵白的时候,旁边的文闯轻轻摇头,指着另外一张桌子。 “老板,再拿碗牛肉汤锅,一会一起算账。” 都说东北人说话具有感染力,要是长时间和一个东北人待在一起,渐渐的会让自己口音也变得很东北。 文闯是个例外,他长相很清秀,皮肤白嫩跟剥壳鸡蛋一样。 他从来不说东北话,我们两人一起十多年,度过了很多难关,甚至是必死的凶事,他从来都是说十分标准的普通话。 甚至在南城待久后,他有一口十分流利的西南话。 文闯嘴角带笑,再次轻轻摇头,示意我去旁边那张桌子。 我也看出来了,小波和文闯这是有事,不然不会这么冷淡。 小波和我不一样,他是初中都没念完,就成了一个职业二流子开始混社会。 带着他出道的是他堂哥,梁博文。 一个比我们大十来岁的二流子,据说林家兄弟没被枪毙前,跟林家兄弟走得很近。 只是算不上核心成员,在林家兄弟被枪毙,核心人员被判刑后,他安然无恙躲过一劫。 手底下也有十多个二流子,在南城中站稳了脚跟。 两年前,南城有个叫李林的二流子,和梁博文有矛盾,彼此喊人开打好几次,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是林家兄弟中的林老二出面调停,这场争端才算平息。 在两边摆完和头酒,称兄道弟的当晚,李林在大桥旁边,菜市场二楼自己的发廊嫖娼时。 被一个头戴毛线帽,只留鼻子眼睛在外面的人捅了三刀,三刀都在肚子上。 这不是打架,也不是吓唬教训,是奔着他李林的命来的。 经过抢救,李林摘除半块脾脏躺了两天才脱离危险期。 属于菩萨保佑。 出事那天晚上,梁博文在和林家老二喝酒,没有任何嫌疑。 只是他自家弟弟,那时刚满十七岁的梁小波,当天凌晨骑着摩托车去了省城,买了去粤省最早的一班车票。 直到去年年底,才带着文闯从广东回来。 文闯两次摇头,示意我不要和他们说话,所以我也就没有再多问,坐到旁边的桌子上。 朝老板笑着说道,“嬢嬢,牛肉汤锅不用了,给我煮碗素粉就行。” 上门的生意,卖粉那妇人怎么可能放过。 “哎哟,你个崽崽,朋友请你吃你就吃咯,多啰嗦些那样。” “你们小兄弟之间感情,还比不上一碗牛肉汤锅蛮。” 说着十分麻利的从锅里盛了一碗油光铮亮,飘着香菜和小葱的牛肉汤锅来。 我有些不高兴,不管小波和文创想要干嘛,但小波那种把我当透明人不存在的态度,让我有些不舒服。 正要跟老板说,我不要,就要素粉时。 旁边的文闯已经站起身来,放下三块钱在桌子上。 “老板,钱在这儿,剩下的钱你找给我朋友就好。” 素粉二毛钱一碗,牛肉粉五毛钱一碗,牛肉汤锅八毛钱。 文闯确实给我付了钱。 他和小波没有吃完,不说喝汤,碗里都还有好几块牛肉。 文闯最后朝我笑了笑,似乎是为之前小波不理我表示道歉。 只不过他好像有点忙,笑容还未消,就和小波一起朝着菜市口走去。 我才筷子刚伸进碗里,夹住第一块牛肉,吃了一口。 就发现有些不对劲。 第六感这东西说不准,但确实有,在文闯和小波转身的时候,我没有由来觉得一阵心惊胆战。 就连嘴里的牛肉,都跟木头一样,没有半点滋味。 这个卖粉摊子是临时搭建,什么地方赶场就在什么地方卖,刚好在我平时卖菜的市场对面。 文闯和小波骑着摩托车来的城里,在他们五羊车后面的铁支架上,用漆黑的皮带绑着一个破提包。 吃完牛肉汤锅的小波和文闯,没有坐上车离开,而是将头上的毛线帽子放下来。 开春天寒,骑摩托车大多会戴一种毛线帽,跟熟知的悍匪帽一样,只有眼睛和鼻子露在外面。 除了骑车时抵御寒冷的天气外,更多的是我们这些二流子办事时用来遮挡面容。 在文闯和小波遮住面容刹那,我心中的不安达到了极致,甚至连牛肉都来不及吃。 死死盯住他们两人。 只见他们两人先后将手伸进摩托车后面那个破包当中,再伸出来时,各自手里都拿着一把漆黑的杀猪刀。 赶场天人来人往,除了我,好像没有人注意到文闯和小波两人的动作。 大家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他们两个提着刀,穿过人群走到菜市场门口,伸出手拍了拍一个矮矮胖胖的人肩膀一下。 在那人回头的瞬间,文闯手里的刀高高举起,照着面门就是一刀。 随后是小波,他没有选择砍脸,而是一刀剁在那矮胖男人的脚踝上。 比起文闯那一刀,小波这一刀不吓人,但伤害更重。 一刀就将这矮胖男人放倒。 随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不到半分钟的时间,七八刀落在倒地那人身上。 等市场里面五六个年轻人,提着各种刀具和钢棍冲出来时,文闯已经拉着小波飞快离开。 他们跑到粉摊外面的摩托车旁边。 我听到了小波今天说的第一句话,“不想挨刀的都给老子滚开!” 说着,手里杀猪刀挥舞,人群哇得一下躲开。 等市场冲出来那些人追到米粉摊前时,文闯两人早就逃之夭夭。 …… 原本事情到这儿,都还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偏偏这世上总有些无事生非的贱人。 我运气很不好,刚好在那天就遇到了一个贱人,他叫刘佳林。 要不是这个刘佳林,硬生生将这件事,转嫁到我头上来。 第3章 刘佳林和老黄 我有过很多朋友,其中有不少不是黑道上的人。 我从他们身上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 人们对于没有接触过的世界,总是会自己脑补出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比如黑道和官场,这两个大部分普通人都不会接触的世界。 他们会认为黑道中人讲义气,有道义,兄弟大过天,动辄无卵事都要杀个人耍耍,把人打成残废,威风八面,出门大群兄啊弟啊,动不动就是枪啊炮啊。 认为官场中人都高深莫测,云里雾里,大家都是体面人,不会做得太难看太明显,会做人留一线,会有分寸,不会明面翻脸,再大仇恨也能见面时面带微笑。 实际上,这两个世界向来都是最阴暗最残忍,最让人觉得人性没救的世界。 能在这两个世界活得风生水起,扶摇直上的人,对他不要抱有任何幻想。 也不要用自己的脑补,去揣测这两个世界中走出来的人。 因为,他们真的吃人! 点我的刘佳林,如果是个跟着李林混社会的二流子,我后面不会办他办那么惨。 因为后来我也是个混社会的二流子,我有着所有二流子该有的肮脏龌龊思维,卑鄙手段。 他是个二流子,是个黑社会,我被他整了我认,我手段不如他我该被整。 但他不是,他只是个扒老二,是个摸官儿。 也就是小偷。 这是他第一次害我。 赶场天人来人往,也是他这样的扒老二丰收的日子,手指夹着刀片,擦肩而过的时候就把人荷包割开。 我认识他,他经常在市场进出,和我也有过几面之缘。 我当时全部注意力,都因为心头那阵不安,被文闯和小波两人深深吸引,没有在意他和我在一张桌子上。 即便看到他了,我也不在意。 因为我和他没说过话,我是个性格有极大缺陷的人,除了强烈的自尊心以外。 还有就是冷漠。 我没有招惹过刘佳林,他摸别人包时我看到也装没看到,他也从来没摸到我脑壳上来过。 在那天之前,我从和他从来没有交集。 但在市场追出来那群人跑到粉摊外面,对着骑摩托车离开的文闯小波骂骂咧咧时,刘佳林开口了。 “老黄,莫要多批啰嗦,我给你指条路,这儿,这儿,这个小杂种和那两个人认识,有个说普通话的外地崽还请他吃牛肉汤锅了。” 我浑身一阵冰凉,看着刘佳林那张志得意满的脸,终于知道之前心头那抹惊慌从什么地方来。 “我日你血马,老子……” 我话还没说完,就觉得鼻子有些闷。 一股热流从我额头开始往西淌,这是血,我脑袋上流下来的血。 顺着我鼻翼,两边脸颊最后流到我嘴巴,湿湿热热。 我跟被煮熟透的面条一样,软趴趴的倒在地上,我没有晕死。 周围的一切我都能够看见,煮粉那个嬢嬢张大了嘴巴,刘佳林脸上的得意凝固,周围人惊慌失措的躲避。 这些景象都在我眼前,但又离我好远好远。 我身子开始往后退,有人抓住我的脚,往市场里面拖。 有个高高大大,头发是当时干部常理的大平头,他手里握着一根扁担,是我挑菜来菜市场那根。 跟看一条死狗一样,居高临下看着我,让我被人拖进菜市场里面去。 他就是刘佳林口中的老黄,真名叫什么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 不过后来他娶了一个丧偶带儿子的妇人,南城道上的人开始叫他皇太极。 大王愣虎罗癫子,闯王如来皇太极。 在我还不是罗癫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混社会,拜了菜市场二楼一个叫李林的鸡头为大哥。 李林命不好,两年前在这个市场,他睡手下那些妇人的时候,被捅了三刀。 两年后同一个地方,他中午出来想要吃碗粉,半分钟被砍了八刀。 最要命的是小波那刀,将他脚踝砍成了开口笑,成了一个瘸子。 比李林命更不好的是我罗平,是我这个卖菜的。 文闯请我吃了八毛钱的牛肉汤锅,我用左手两根手指,外加一条断眉买了单。 李林当街被人砍,那条腿眼看就要保不住了,身为李林这个集团的二号人物,隐隐有大哥姿态的老黄。 为了稳住他们这个集团,为了告诉南城江湖上的朋友也好,敌人也罢。 他都需要有动作。 用动作告诉所有人,李林受伤还是被废,他们这个小团伙有他老黄就不会垮。 文闯和小波跑了,这个动作落在我一个卖菜的身上。 在刘佳林开口指认我后,他抄起我放在旁边的扁担,一扁担给我干失去了感知。 随后又将让人将我拖进菜市场里面。 就跟拖死狗一样,在这个赶场天,人来人往面前往市场里面拖。 我感知一点点回来,我看到了好多双脚从我脸两边划过,还有胆子更大的人驻足观看。 我那狗屁不如,一文不值的自尊心,被老黄一扁担就跟敲碎了。 菜市场污垢的地面和我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等我被带到二楼平时那些娼妇做生意的地方时,我已经不成个人样了。 头上不停往下淌的血,市场地面的污垢,弄得我整个人恶心发臭。 老黄蹲下来,啪啪给了我两个耳光,然后揪住我的头发。 “那两个人是谁?现在去哪儿了?” 我一时没有说话,倒不是我是个硬骨头,而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老黄只问了这一遍,我最多只是四五秒没有搭话。 他重新站起身来,拿起我那根扁担,一棍打了下来。 老黄是个老二流子,知道不能继续打头,再打会把我打死。 所以这一扁担落在我肩膀上,身体传来的剧痛让我回过神来。 我很想粉饰一下自己,说我是个硬骨头,铁骨铮铮的硬汉子,不说两扁担,就是老虎凳辣椒水我都扛得住。 实际上,我没有那个本事,起码当时才十九岁的我没有。 加上我没有这个必要,我恨老黄,恨刘佳林,同样恨文闯和小波。 我也就是不知道文闯和小波那天穿的摇裤什么颜色,要是晓得,我肯定连他们摇裤啥颜色都跟老黄说。 老黄听完一切后,我本以为他会放我走,因为我跟这些事没有关系。 但他只是站在靠墙坐地上的我面前许久,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后,拉开房间中的抽屉,拿出一把明闪闪的匕首。 “弟兄,大家都叫我一声老黄,人在道上走,为的就是一个名气面子,没有名气面子,怎么让其他兄弟信得过,让其他人晓得我们不好惹。” “名气面子没有了,我们这碗饭也就吃不稳了。” “今天要怪就怪你个杂种背时,日后你要是有本事,该怎么整我就整回来,到时候我绝对不求你半句。” 说着,老黄将匕首放在我右边眉毛上,深深划了一刀。 这一刀并不长,没有让我破相,但刀口很深,让我从此成了断眉。 随后膝盖跪在我撑着身体的左手手背上,硬生生掰断了我小拇指和无名指。 最后才让人将我扔到菜市场外面。 直到我们村上有人来赶集,才认出跟个破麻袋脏兮兮的我。 叫来了上午干完农活,同样来赶集的二爹,将我弄了回去。 那一年我十九岁,因为命犯八字,无缘无故跟条死狗一样,被扔在街上躺了半天。 期间没有人管我,只是跟躲债一样,远远的绕开。 ……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所谓的黑道,黑社会,二流子,流氓团体。 也是第一次知道他们的思维方式。 老黄信我,信我无辜,信我说的一切。 但他依然要办我。 等我成了流氓,成了黑社会,有了混社会人该有的思维,要是位置对换,我也会跟他一样办。 甚至,会比他做得更狠辣更不留余地。 老黄手段比其他大哥都要软,比我也软。 第4章 疗伤 我两根手指被接了回来,但没有以前那么方便。 而且落下了所有断过骨头的人都会落下的老毛病,到了阴雨天被暴力弄断的关节处十分疼。 我没有去报警,也没有哭天喊地觉得自己不公平,要人给我做主。 因为我知道这没用,在当下这个年代没用。 九十年代初期,是个十分暴力混乱的年代,只比千禧年初期差一点。 个人是灰尘,永远只能顺应时代选条路来走。 九十年代初期之所以混乱,是因为经济私有化,大家向钱看。 如果要是在八十年代,那个时候的江湖人,不会办我,因为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只会去找小波和文闯。 可惜九十年代大家混的不是江湖,是社会。 男欢女爱沾了金钱,会被冠以各种恶毒的名称,金钱能让手足相残,兄弟阋墙,能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瞬间拥有比杀父之仇更加浓烈的仇恨。 金钱不是个好东西,但要是没钱,你连个东西都算不上。 在金钱的驱使下,江湖就此消亡。 比不上千禧年初,是因为千禧年初期的混乱同样因为时代的潮流。 一波更大的时代潮流。 我国加入世贸组织,经济迎来飞速发展,不再是只有发财的机会,而是有发大财改变自身阶级的机会。 当时黑道大哥经过九十年代血腥的手段,有了第一桶金,比普通人更有找大钱的机会。 于是也就变得越加疯狂,那几年间无数大哥上街吃碗粉,就被人从后脑勺一枪打死。 老黄这个混社会的二流子,因为他需要在大哥被砍,外围其他二流子团体,和自己手下兄弟都在注视的情况下,稳住盘踞在菜市场二楼做鸡头小团体的利益。 所以毫不留情的以近乎疯狂的手段办了我。 但他没有料到,在刘佳林和他的促使下,放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人。 老黄弄我弄得疼吗? 说实话,岁月流转,白驹过隙,光阴从指尖刹那消亡,此后数十年间枪子我都挨了不止一回。 真要论疼,没有多疼。 让我走不出来的不是断指断眉的痛,而是我因为成长环境,自尊到近乎变态的心。 回家后的一个月,我变得越发消沉。 在那个法治极其混乱的年代,这点事对于警老爷们来说,连个屁都不算。 即便我不要脸,抚养我几年的二爹不要脸,我亲戚们也不要脸,不顾一切的去闹。 最多也就是施舍一般给几百块钱就打发了,再闹,进号子的就不是老黄,是我们了。 网络兴起后流行过一种十分操蛋的文学,什么青春疼痛文学。 归类于其中的有句屁话,大概是:时间是良药,能够治愈所有,即便治愈不了,也能习惯。 说这句屁话的人,我肯定他没有受过重伤,不管是心灵还是身体上。 因为那年心灵和身体都受到重伤的我,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感到半点宽慰。 反而让这伤口流脓,疼得我睡都睡不着。 差不多是两个来月后,我手指恢复得差不多。 又是一个赶集天,前一天晚上,我一整夜没有睡着。 在这个赶集天我起了个大早,给我二爹做了一顿饭。 在他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我挑着以前卖菜的家伙什,再一次去了南城。 这一次我两个箩筐中的菜品相很差劲,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烂菜叶子下有一把菜刀。 正儿八经的黑道大哥做事,能够决定胜负的不是喊多少人声势壮大的去砍人。 而是办人! 办人起码都要对方身上少个零件,重则废了他。 明晃晃的砍刀片子杀不了人,除非真就一刀砍在脖颈大腿动脉上。 砍背砍手脚,想要把一个人砍死砍废,砍刀片子太费劲了。 真正能够办人的是锤子,杀猪刀,厚背剁骨刀,军刺,三棱锥,枪支等等。 我屋头这把菜刀,我平日里砍骨头是它,切肉是它,切甜粑也是它。 刀背厚,刀刃薄,是把办人的好刀。 我下定决心要为我自己疗伤后,这半个月来我没少磨,更加锋利了。 好像已经没多少人记得,两个月前的正月,我跟条死狗一样躺在街上。 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 我是与生俱来的冷漠,让我即便做好了换命的准备,也十分镇定。 我压根没想着卖菜,旁边人菜都卖光了,我两个箩筐里面的菜一根没动。 日头逐渐走到正中央,我等的人终于到了。 他是做扒老二习惯了,刘佳林坐在那天吃粉的桌子上时,左右张望,一脸贼眉鼠眼的样子。 我平静了一天的脸色上,终于有了一模笑容。 伸手进箩筐中,握住了有些油腻但又十分贴手的菜刀把。 我提着刀起身时,身边一个皮肤黝黑近六十的老头,被吓了一跳。 “娃儿,你要搞啥子,你不要……” 他话还没说完,我扭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再多批啰嗦一句,我现在先砍你,把嘴巴闭好,老老实实卖你的菜。” 那老头明显是被我吓到了,身子僵硬的坐回去。 可能我生来就是个二流子,那时候还没开始混社会的我,与生俱来就有了狠厉。 折磨我两个月的伤口,终于有了愈合的机会,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我疗伤。 即便是个卖菜的可怜老头, 他可怜我更可怜。 我拿刀的右手下垂,菜刀那宽大的刀身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大腿上拍打着。 就跟那天的小波和文闯一样,没有人在意拿刀的我。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我就走到了刘佳林身后。 他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吭哧吭哧的吸溜着米粉。 卖粉的嬢嬢常年人来人往,很可能已经记不得我是那天被收拾那个年轻人。 她手里端着一碗粉,愣愣的站在锅旁边,没有给客人送过去。 她或许跟我那天一样,也生出第六感来,知道马上有大事发生。 我在刘佳林身后站了差不多两秒,突然笑了起来。 空着的左手搭在刘佳林肩膀上,“刘佳林,你还记得我不。” 可能是我话中带笑,又或者是他坐着,扭头过来没有看到我垂落在大腿旁边的刀。 他居然也笑了,“记得记得,你个小批崽崽,那天还没收拾得好你啊,看来老黄也就那样,要是你落在我手里。” “我肯定收拾得你这不知轻重的小……” 他话还没说完,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一分,打断了他的话。 “哈哈哈,记得就好。” “你要是不记得老子了,老子这两个月不就白惦记你了吗。” 我一边笑着朝他说话,一边抬起右手。 手起刀落,这一刀我要落在他刘佳林脸上。 这张我朝思暮想的脸上。 第5章 出道 虽然我有些恬不知耻的说自己天生适合混社会,但我第一次砍人确实没什么经验。 当时我应该揪住刘佳林的头发,而不是将左手放在肩膀上。 这也导致了我朝着刘佳林脸上的那一刀,没有砍中他脸。 在我挥刀那一刻,刘佳林瞳孔放大,他虽然不是混社会吃刀口饭的人,但他是个扒老二。 扒老二只要不是演义小说中来去无痕的神偷,必须要练两个本领。 一个是跑,一个就是忍住打。 被发现了要赶紧跑,被抓住了要抗住打。 刘佳林这个两个本领确实练得到位,这也间接救了他一命。 我当时是真的奔着弄死他来的,当天他要是不跑,不死我手上算他屋头老妈那张麻痹长得别致,生他生得好。 我刀子就要砍到他的时候,刘佳林开始挣扎了。 他扭过头去,身子晃动要甩开我按在他肩膀上的手。 我原本朝着他面门去的一刀啊,砍在他肩膀上。 刘佳林手艺不精的时候,没少挨打,挨了一刀他没有喊疼也没有被吓到。 在我双手握着刀柄,准备把刀抽出来的时候,刘佳林拔腿就开始跑。 连带我都被他带得一个踉跄。 大部分朋友可能都没有过这样砍人的经历,甚至连用刀给人划个口子的经历都没有。 认为砍人就跟砍猪肉一样简单。 其实不是的,砍人很费力。 人会动,有肌肉群,刀子陷进去会因为疼痛被下意识紧绷的肌肉夹住。 刘佳林吃痛惨叫,站起身来这一串动作发生时,我甚至没来得及把刀子拔出来。 他不顾疼痛,往前一跑,拔刀的我被他连带着往前匆忙移动脚步,险些摔倒。 等脚下用力站稳,抓住刀柄时,已经被他带得走出去好几步。 也正因为彼此都向反方向用力,刀子终于拔了出来。 鲜血顿时跟染红刘佳林半边肩膀。 他扯着嗓子惊叫,“杀人了啊,杀人了啊,救命啊!” 一边喊,一边往前冲,撞得周围人仰马翻,他也是连滚带爬。 挣扎着站起来。 我再次甩出一刀,这一次我和他距离太远。 被我磨得雪白透亮的刀刃,堪堪划过刘佳林的后背,并没有对他造成多大的实质性伤害。 永远不要小看一个人的求生意志,原本刚撞到人,挣扎站起来的刘佳林。 在背上被我划过一刀后,突然跟飞毛腿一样,脚尖轻点,踩着被他撞倒地上两人的脑袋,飞快往前跑。 等我追过去的时候,人身体终究不是地面,一脚踩实,加上地上那人挣扎,非但没有刘佳林那般速度。 还差点给自己绊倒了。 刘佳林捂着自己胳膊,飞快消失在人群中,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如果在这1990年春天的最后一次赶场,故事就此结束,我可能会坐一两年牢,也可能赔点钱后就放出来。 毕竟我没有把刘佳林砍成残废更没有要他的命。 当时还不是一个巴掌按万算的年代,就像没人在意我被弄得那么凄惨一样,也没有人在意刘佳林一个扒老二的死活。 同样,要是就这样结束,那我就只是罗平,不是罗老癫。 在刘佳林跑远,我扶着桌子站稳身体的时候,不经意一回头,看到了一个令我欣喜若狂的人。 我不知道他名字,我只记得他是老黄手下,那天拉住我腿将我往市场里面拖的其中之一。 缘起,你在人群中看到我,缘落,老子也在人群中看到了你个杂种。 据后来在场的人说,我当时的表情十分吓人,嘴角朝着左边翘起,笑得消瘦的脸颊不停抽动。 就跟有神经病一样。 我看到市场门口那人时,他也看到了我。 几乎是同时,他嘴巴上叼着的烟都没来得及吐掉,就往市场里面走。 或许是顾及社会人的面子,一开始几步他还很镇定的走,快要到市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吓得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撒腿就跑。 因为我已经提着刀追了上来。 在动手之前,我想过很多,想到我真把刘佳林弄死了,会不会被枪毙,想到了我会不会是刘佳林对手,会不会因为害怕下不去手。 但当刀子砍进刘佳林肩膀后,我才知道。 我心中压根没那么多几把想法,唯一有的就是不够畅快。 老子要继续发泄。 我冷静得可怕。 比起手忙脚乱往市场跑的那个二流子,我从容许多。 人啊,越是要命的时候越不能乱,乱了,那可能就真要命了。 他乱了,所以他今天要挨刀。 有了刘佳林这个经验,我这次比刚才更加从容。 伸出手拽住那人衣领,将他绊倒后,举起刀就开始砍。 他中间有两次想要起身,但硬生生被我砍得再次倒在地上。 最后跟个虾米一样,双手护着脑袋,双腿卷曲护住肚子。 我砍了大概有十来刀的样子,他不动了。 当时我已经完全不在乎他是不是死了,只是内心觉得差不多,可以停手了。 砍人,是个很累的活,我站起腰来的时候,额头隐隐见汗。 我踩着慢慢往外淌的血迹,向着旁边那个摊位走去,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 我提着菜刀过去的时候,他嘴唇在打哆嗦。 那几年我可能真有些神经病,所以后来道上的人喊我罗老癫我认。 当时那种情况我居然笑了一下,“这位大哥,那个什么老黄是不是在楼上啊。” 摊主哆嗦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哎呀,在你就点下脑壳,不在你就摇下脑壳。” “就两个动作的事情,简单得很。” “你哆哆嗦嗦搞哪样,怕我砍你啊?” 听到我要砍他,摊主终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我转身准备离开,不过刚走几步又停下脚步,指着他摊位上的烟盒。 “大哥,可以给我抽支烟不,我今天不被砍死明天不着枪毙,我回头请你抽一盒。” 在此之前,我没有抽过烟。 不知道这次上楼去后还能不能活,临时起意,我想抽一支。 在摊主颤巍巍的点燃香烟递给我时,我再次朝他笑了一下,拎着染血的菜刀朝楼上走去。 …… 我国没有所谓的帮派,说严谨一点,是没有小说演义中独属于黑帮的帮派。 什么父传子,什么进帮派守帮规拜码头,要搞个帮派特色服装纹身啊,起码开国之后没有。 组建这个帮那个派的人,要么是刚刚混社会的小年轻,要么就是真无知到以为可以挑战镰刀和锤头,担心上面有严打任务本地官府不知道找典型。 组建一个小团体的,大多是相熟几人,十分低调团结在一起,即便有xx帮,xx派,都是外人起的称呼。 那个团体中的人,从来不会对外宣扬,因为这样装逼很容易短命。 真狂到随随便便一个跟他的小弟,和人发生冲突就大喊老子是,xx帮的人,你敢动我这种煞笔话,我一辈子没听过也没遇到过。 最多也就是我跟某某某,我大哥是谁谁谁,强如天府的文刀,西南无人出其左右,他也没嚣张到给自己势力取个xx帮派,进入势力要干嘛要做什么事来考验你。 敢做这种事的人,真的真的活不了太久。 混与不混之间,很模糊。 没有那么多规矩,很可能就是你跟某个二流子玩得好,你有麻烦他帮你,他有麻烦你去帮他打架,不知不觉,你就成为那个二流子团体中一员。 或者你和某个大哥一起打下牌,多说几句话他觉得你这人可以,慢慢带着你一起玩。 说正经一点,我们管这个叫出道。 如果非要有个出道的分界线,那么我拎着菜刀上楼去找老黄的时候。 就代表我出道了,从今以后可以说自己是个手里有狠,杀社会的二流子。 第6章 今天是来砍你脑壳 西南和湘省一部分地区,形容人倒霉时,有个词叫背时。 老黄就是个背时的人。 不是所有二流子,都有资格具备传奇色彩,是个骨头硬,胆气足的人。 大多是二流子,身上有十分明显的缺陷,不要认为什么混啊,江湖人啊,黑社会日不死,了不起。 大浪淘沙能够留下名字的确实日不死,没能留下名字的比农民和进厂的人都不如。 除去年轻没看懂江湖和社会的险恶,茫然扎进去的小年轻,其余的则都是找了一份来钱轻松的活。 不想吃苦又想要钱,还能顺带耀武耀威欺负老实人的工作。 所以这部分二流子,注定混不起来。 我遇见的第一个这样的二流子,就是在市场被放倒那个。 我并没有砍死他,甚至没有把他砍得昏迷昏死,他很清醒,清醒的听着我和摊主说话,看着我上楼去砍他大哥老黄。 要是他有几分胆气,在我上楼那个空档,去喊人,去抄家伙,说不定老黄就不用背时。 可是他怕了,两次起身被我砍倒下,他真的怕了。 他要是第三次起身,认为我真会砍死他,砍断他手脚。 所以在我上楼后他开始装死。 当时的南城,高楼大厦并不常见,菜市场是一圈三四层高的房子,围成一个圈。 在这个圈的中心,是一个个摊位,一楼的门市,是卖肉卖粉卖盐巴酱油的正经生意。 楼上几层,是当时南城最混乱最龌龊的地方。 有李林这样的鸡头让人嫖宿的,有六七手下李冬这种组织地下赌博的,有王大祥这种给道友提供地方做神仙的。 这么说吧,等到楼下卖菜做买卖的人走完。 剩下几层人最多的时候,一个响雷落下来把这几座楼里面的人全打死。 都属于老天菩萨开眼,看不下去了,绝对没得人给他们喊冤枉。 只会拍手叫好,活几把该。 李林的场子在二层,一整栋楼整个二层都是他手下那些女人接客的地方。 这栋楼的二层被李林租下来,女孩白天在里面睡觉,晚上就出来接客,二八开。 卖裤裆的女孩二,李林八。 我上去的时候,下意识去了那天被老黄掰断手指的那间房。 老黄背时就背时在,我破开第一间屋,他就在那里头。 不知道出于地域歧视,还是湘省婆娘跑了才编出来的顺口溜。 ‘滇省的烟黔州的酒,湘省的鸡婆家家有。’ 前面一句很好理解,滇省不管是烟叶还是品牌,都是全国首屈一指,黔州的酒自然是茅台。 但后面一句,我认为没有道理。 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不仅是个二流子,还是个大哥。 酒色财气,样样都来,嫖就跟普通人去饭馆吃饭一样平常。 我什么地方的都见识过,所以后面湘省那句我认为没道理,换成其他地方的省份名一样通顺。 把黔州和湘省对换个位置,也顺口。 当然,这些都是如是我闻,姑妄听之,当个解闷的乐子看,没必要较真。 但那天去找老黄的时候,他确实在搂着一个湘省女子在睡瞌睡。 两个人赤果果,最重要的部位都没遮住。 我提刀推开门的时候,老黄嘴里含着一粒,一只手盖住一粒,睡得很香甜。 破门的声音将他惊醒,同时也将那个湘省女子惊醒。 老黄之所以能在几年后,那种风云变幻的时代,成为仅次于我和大王那些人一筹的人物。 从这第二次见面就能看出来。 他醒来后立马清醒,眼睛透亮,没有害怕,也没有大喊大叫。 在床上坐了几秒钟后,他居然轻声说道。 “弟兄,麻烦你,把摇裤给我扔过来,我这个样子太丢人了。” 我犹豫了一下,用刀尖挑起地上的内裤,甩了过去。 “老黄,你还记得我不。” 老黄一边穿裤头,一边说道,“记得,记得,我一个吃刀口饭,挣女人卖裤裆钱的下三滥货色,还能贵人多忘事不成。” 我点点头,“你记得就好,那你晓得我现在来今天是来搞哪样不。” “莫要动,你再动,我就砍死你。”见老黄像是要去穿衣服裤子,我毫不犹豫的上前一步,菜刀指向他的同时,发出了警告。 老黄停止穿裤子的举动,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好,我不动。” “弟兄,你这菜刀还在往下落血,我又不是哈麻批,怎么会不晓得你是来搞哪样。” 我再次点头,“你记得就好,老黄,我不是那么恨你,你那天说你怎么整我的我有本事整回来就行,但我想了哈,我要你死我才安逸。” “不然我整你一次,你肯定又要整我,我晓得你是杀社会的,正儿八经带人来搞,我搞不赢你,你再整我一回,我下回可能就整不回去了,所以我今天要搞死你才算数。” “你眼睛闭到,我朝你脖子砍,就一刀的事情。” 老黄脸色变了,一直有笑意的脸上,终于有了恐惧。 不仅是恐惧,还有难以置信,跟看到神经病一样。 “你是说,你今天要杀我?” 我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头,我今天是来砍你脑壳的,原本准备先把刘佳林脑壳砍下来,但他运气好,跑了,只有把你脑壳砍下来。” 老黄牙关紧咬,沉默了许久,才一字一顿问道。 “就因为我掰断你手指,你就要杀我?” 我依旧很认真,“对,不过你莫怕,今天赶场,人来人往,我弄死你我肯定也跑不脱,到时候官家肯定打我脑壳,我下去陪你。” 老黄猛地打了一个摆子。 “没得别样话谈了?你要杀我这想法改变不了?” 我再次点头。 老黄全身止不住颤抖,一开始,我想他是害怕,但仅仅过了几秒,他不再是害怕,而是兴奋。 “好好好,你要得,你叫哪样名字,都要来杀我了,总不能连名字都不说吧。” “罗平。”我一边靠近,一边说道,“记好了,罗平,要是运气好我没被枪毙,你成鬼了不管是托梦也好,索命也罢了,千万不要找错人。” 我抬起右手,就在刀子即将落下的时候,老黄突然大叫一声。 “罗平,等下,罗平,这个女子和我们之间的恩怨没得关系,你让她先走,要得不,要得不。” 老黄说完话后,床上那女人也开始成哭着求我。 真的,我一直认为我不是个东西,不是个玩意。 但和老黄比起来,我简直就跟个圣人一样。 在那1990年的春末,我还不是罗老癫平王爷,老黄也还没有娶丧偶带娃的妇人。 我初出茅庐半只脚踩进黑道,他早已经是个成熟的二流子。 老黄给我上了两课,第一课是第一次见面,他教会了我二流子的思维方式。 第二次是今天,他让我见识到了真正能够混出头的二流子,需要多么的无耻。 老黄要那个湘省女子离开的提议,我答应了。 意外也就是出现在这个时候, 这个意外,让他多活了十来年,吹到了二十一世纪的风。 不然,他应该死在这九十年代的开端才对。 第7章 发癫 这女子开口说话后,我就明白她不是本地人。 人们都说东北口音重,实际上真正口音重的地方,我觉得是闽省和湘省。 一开口就把身份证前几位给暴露出来了。 东北除非本地人,否则很难通过口音精确到具体东北什么地方。 我手里举起的刀往回缩了缩,“要得,她卖裤裆我卖菜,都是苦命人,老黄,要不是怕你今后继续整我,就凭你这句话我都不想杀你了。” 我点了点下巴,示意床上那女子赶紧离开。 那女子抱着床单遮住身体,如蒙大赦一般飞快朝着门口挪去。 然而,就在她要踏出门那一刻,穿着三角摇裤的老黄突然暴吼出声。 “罗平,我日得祖宗坟上冒黑烟,今天你有狠,但也莫要把我黄名义看日粑了!” (看日粑,方言,看扁了) 就穿着一条三角裤的老黄,以我和那个女子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从床边到门口将近三米的距离。 他只用了两步半。 前面两步,边吼边走,最后半步跨出,他双手抓住那女子的肩膀,往后一扯。 用那女子作为人肉盾牌,挡在他身后,让他跨出门去。 老黄是个强人,但他不会武功,我手里有刀,真要是不管不顾,我肯定能把他留下来。 但那个时候,我心不够硬,还不晓得打虎不死终成祸害这个道理。 所以在那女子跌入我怀里,看着我从她肩膀上面,探出手想要砍从冲出门口的老黄,菜刀挥舞吓得哇得一声大哭和撕扯我的时候。 我不够狠,不够果断,没有第一时间两刀把她剁翻。 要是知道以后我和他老黄皇太极,会发生那么多恩怨情仇,莫说一个外省女子,就是我二爹拦我,我也要会剁翻他。 比起今后那些让人彻骨寒的事来,剁人两刀能够把老黄解决掉,很划算! 说实话,直到如今,我也算活了不少年月。 但我终究觉得自己搞不懂女人。 她明明怕我,怕我手里的菜刀,却为什么不远离我,还跟个八爪鱼一样抱在我身上哭得跟鬼叫春一样。 我一时间有些慌,短短几秒内,竟然愣神了。 最后那女子越哭越大声,老黄越跑越远,我猛地回过神来,直接在这女子脸上甩了两巴掌。 “闭嘴,你再不滚到一边去,老子落下来的就不是耳光了。” 不管是被我不留余力的耳光打懵,还是她被我这个样子给吓到,总归是从我身上下去了。 我操起菜刀往外追,我和老黄都没有再在意这个苦命的女子。 出门后,老黄的老道和果决以及不要脸,再一次让我有了新的认知。 当天,一起在这场子的除了他和一楼被我砍倒那人外,还有四个人。 来这地方嫖的人,三教九流什么货色都有,他们敢摆这个场子,手里自然有狠。 就在他旁边两个屋,里面同样有个二流子在搂着女人睡觉。 但老黄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求助,甚至没有给自己找个遮羞的东西。 直接就朝楼下跑,一边跑一遍啊啊啊快来啊楼上老板现大红(赢大钱)撒钱了,春彩在光着身子晒衣服啊,二楼有家房子起火了啊,快来救火啊。 从头到尾,他没喊过一句救命。 他知道没人敢救他,他这样喊,只是希望有人来看热闹,对我造成阻碍。 同样,老黄没有因为有人探头探脑的向这边看,感到半点羞耻,就这样穿着三角摇裤,大摇大摆向外冲。 他不去求救,是因为他知道,他旁边两个屋的兄弟,现在和他一样。 昨晚后半夜嫖客走完后,他们炒了几个菜,喝了三斤粮食酒,现在都在搂着女人睡觉。 除非有人是孙猴子,扯根卵毛下来可以变成刀枪棍棒。 不然救不了他,很可能在叫门的时候就被我冲出来砍死。 原本那天我冲出房门的时候,老黄已经到楼下了。 要是他没有耍我,说一是一,说二是二,硬生生从那房间里面冲出去,跑到楼下。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追去砍他。 相反,我这辈子都佩服他。 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这样耍我。 菜市场那些摊主看猴一样看着老黄时,我几乎只犹豫了一瞬。 随后手撑在水泥栏杆上,一个翻身从二楼跳了下去。 当时那种小平房的层高有限,人在里面住着十分压抑。 所以从二楼跳下去,不是真八字背时到离谱,直挺挺脑壳朝下是不会死的。 如果在乡野长大,上坡下坎十分熟练,跳下去可能连脚都不会崴一下。 恰好,我就是一个对上坡下坎十分熟练的人。 我稳稳的落到第一层,一百几十斤的身体带来的冲击力,让我小腿微微有些发麻。 很快我就适应了这股麻感。 “老黄,你个杂种今天必死。” 老黄回头瞥了我一眼,脸色白得跟纸一样,也顾不上喊叫,光着脚丫飞快往市场外冲。 当时他全身上下,就只有一条三角裤。 袜子都没有一只。 那个年代的道路情况十分恶劣,刚出市场的时候,他脚底板就开始渗血。 老黄就跟没有感受到一样,依旧跑得飞快。 那一天,我追了老黄半个南城,他光着身子死命跑,我持刀死命的追。 留下了一连串的血脚印。 一开始我还有力气,问候一下他家里的女性,说要把他脑壳砍下来。 后面我逐渐闭嘴了,因为我没有力气了。 别说说话,就是迎风张口,都觉着是在吞刀。 要不是老黄吃花烟,烂酒,日夜颠倒睡女人,年纪也比我大,说不定在这种求生欲加持下,我早就跟丢了。 最后事情的平息,并不是官家来了,或者老黄的救兵到了。 在那个没有手机,一部电话邮电局开口就是七八千,人均工资不过百的年代。 会来救老黄的人,也是和他一样,昼伏夜出。 这种情况根本联系不到人。 李林被小波一刀废了一只脚,今后是个瘸子,自己都在医院住着,没人庇护他。 街上赶场的人只嫌热闹不够大,巴不得我赶紧追上去。 救老黄也是救我的人,是文闯。 准确点来说,是文闯的大哥,梁小波的堂哥,梁文博。 一辆柳州产的神龙面包车,车门拉开,里面伸出手来将狂奔的我拖进去。 就在我进到面包车当中时,老黄倒下了。 直挺挺的面朝地倒下,嘴角开始冒沫子,粉红色的沫子。 …… 多年以后,罗平成了罗老癫,老黄成了皇太极。 他用枪逼着我下跪,咬牙切齿的告诉我,长这么大真正把他吓到的只有两个。 第一个是当时身为林家兄弟同案犯,还在坐牢的老流氓李如来,被李如来吓到的时候,他十七岁,没敢跑。 第二个就是90年第一次发癫的我。 “老癫,你晓得不,我皇太极十四岁拿刀,十六岁开始砍人,你拿刀追我那年,我二十四了。要是说的话可以上称称重,什么杀了我,杀我全家,要弄死我的话,多了不敢说,千把斤肯定有。” “说这些的有老油条,有成名大哥,有刚出道的小混混,老子从来都是当个屁就放了。” “唯独你,你1990年说要弄死我,我真的信,信你那天要杀我。老子要不是命好,遇到我婆娘屋里的老头,我就真死了,不是被你砍死。 是你硬生生追得我差点炸肺。” “就差一点。” “就是炸肺,老子都没敢想回头找你拼。” “我日你屋头八辈祖宗,混社会哪有你个杂种这样混的。你那天要是不要我命,砍我几刀,甚至下我两根手指,我皇太极真的认了,别说跑,求饶都不会求一句。” “你个天杀的杂种,就因为我打了你一顿,掰断你两根手指,你就要把我脑壳砍下来,你个癫疯子!” 其实跑步一般不会跑炸肺,但当时枪管子杵我脑门心上,我不敢多逼逼。 在那时候,我已经成为了一个比他更加不要脸的黑社会大哥。 要是我赤手空拳,唯一能够攥手里的东西只有裤裆里那几根卵毛。 别说只有条三角裤,别说跑炸肺。 只要有一线翻盘的机会,三角裤我都不要,硬生生跑断腿都行。 风吹浪打,我也成老麻雀,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可惜当年,我连个混混都算不上,更别谈二流子。 第8章 梁博文 九十年代是个乱世,对于南城这座江湖而言,则是一个充满传奇的时代。 无数大哥枭雄乘风而起,又在莫名其妙间跑路他乡,或是横尸街头。 充满戏剧性的人物,如戏台上的生旦净末丑,你方唱罢我登场。 这样的一群人聚在一起,注定了南城的江湖会比其他地方更加残酷。 拉开这残酷序幕的是我和老黄,也是梁博文。 文闯那天伸出手,将持刀追砍老黄的我拉上车。 我最恨刘佳林,其次老黄,再其次就是小波,最后是文闯。 这神龙面包车上,加我本人在内一共有五个人。 开车那人我不认识,小波坐在前面副驾驶,梁博文和文闯坐在后面。 我当时颇有几分杀红眼的状态,被拉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文闯,你个杂种给老子松开,不松开我连你一起砍。” 文闯没有害怕,长发到肩,柳眉凤目跟个女人一样的脸上,充满了笑意。 文闯旁边的梁博文目光懒散,眼睛半眯,就跟没有睡醒一样。 “小平,你说你要砍谁?砍完阿闯了下一个砍谁?砍小波还是砍我?” 我看着梁博文那双像是还在打盹的眼睛,一时间,我居然没说出话来。 我和梁博文认识很早,他大我十岁还是九岁,我已经记不清了。 在我懂事的时候,他已经开始挣工分,成为一个大人。 他的情况和我很类似,也是属于爹娘都死了,只不过他爹娘死的时候,梁博文已经有能力自力更生。 他是个名人,不管是在南城还是在我们村里。 在七八年前,距离田地到户还剩下最后几个月,大家过着最后的集体生活。 在那年夏收的时候,梁博文一战成名,正式奠定了他混社会的第一个名声。 那年夏收,我们所属的大队和隔壁一个大队,因为一块划分没有那么明确的花生地,起了争执。 村子里面的年轻后生,青壮年劳动力,都纷纷抄起锄头和镰刀,准备大干一场。 如果是往年间也就算了,但其他乡镇人,已经地方到户,自己过起小日子来,不用再吃大锅饭。 马上轮到我们村所属的那个乡镇,这块田要是划归到我们村,按照其他乡镇的分法,我们村里的几户人家,就会比隔壁村多一点地。 这种事,肯定不能让。 老支书手里拿起红本本,高喊了几句同志们兄弟们,跟我上。 七老八十的他一马当先,颤巍巍举起镰刀开干。 其实黑社会打架不可怕,真正打架吓人的永远是农村两个村几个村之间的大规模械斗,两个民族之间的生死斗。 想要平息这种事情,起步就得是成建制的武警。 成熟的黑道大哥,他们轻易不会打架,除非要通过喊人打架把声势造起来,对他有利。 不然一般动静越小,把握越大越好。 比如找准机会五个人办你一个人,比如你手里拿刀他就拿枪来找你,你手里要是拿着枪捆着雷管,他就等你睡着了再来。 不说大哥,就是成熟的二流子黑社会,做事风格都是这样。 真正要办的大事,往往人不会多。 无卵事为了耍威风喊这个兄那个弟,在街上水泄不通围着呜呜轩轩,吵吵闹闹,那是混混,小混混。 那天两个村的械斗同样吓人,一个照面,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各自被锄头,镰刀给放翻。 那段日子刚过去不久,老支书一开始因为手里举着那东西,挥了好几下镰刀,居然硬生生没有挨揍。 但真正打过架的都知道,特别是群架,很容易打出火来。 眼睛红了,什么都去他妈的,老子今天干不死你个杂种。 老支书在人群中不知道谁第一个出手,一镰刀砍在他背上。 本来就那个年纪,一把老骨头了,哪里受得住这个。 刀子落在身上,晓得不仅锅儿是铁打的,还有刀也是铁打的。 同样,在群架中还有一个准则,那就是你不能倒。 挨再多刀你都不能倒,你不倒还有回旋的余地,有一线生机。 你倒了很可能周围一圈敌对的人都围着你砍,围着你打,照着你脑袋踩。 不死也要脱层皮。 老支书那天倒了,但他没有死也没有脱层皮。 因为在这个关键时候,梁博文站了出来。 我那时候还小,没有参加这场械斗,跟我说的是一个当时的大人。 他说那天,梁博文一直没有动手,甚至看着两边人脑袋打成狗脑袋,他都抱着胳膊在后面站着。 就像是看小孩打架一样,眼神慵懒,带着一丝丝不屑。 他从动手到结束这场械斗,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 当然,要是时间再长一点,老支书肯定扛不住。 梁博文随手捡起一把不知道哪个倒霉蛋被打脱手的镰刀,绕过乱成一锅粥的两拨人。 走到对面那个村的支书面前。 他当时还笑着打了个招呼,“徐支书,差不多要得了,我们罗支书都那个年纪了,你真要把他打出个好歹来蛮。” 这位徐支书相当不客气,仗着身边还有三五个人,指着梁博文的鼻子骂道。 “小杂种,你还敢过来,给老子打……” 那天,他那个打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在场众人就听到一声凄厉的鬼叫。 真正意义上的鬼叫,声音不大,但又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惨叫。 梁博文手里镰刀刀尖,从徐支书下巴扎进去,死死勾在肉里。 那把镰刀就成了一个鱼钩,又更像一条牵狗绳。 刚刚还嚣张跋扈的徐支书,成了那条狗,被梁博文牵在手里。 梁博文依旧是没睡醒的样子,“杂种些,打安逸没得,打安逸了就给我停下。” 他手轻轻用力,徐支书哽咽的惨叫又惨叫不出声音来,只能顺从的跪在地上,跟一条狗一样。 事后,梁博文坐了两年牢,出来后就一直在南城,跟林家兄弟走得很近,但又不属于他们那个团伙。 梁博文自己就是大哥,他不可能给任何人做小弟。 除了是大哥,他还是个猛人。 最先开始在南城谱写传奇的人,就是梁博文。 我和王大祥,赵二愣,李栋等等,都不过是后来者。 不管是我还是南城那个时代其他的江湖人,在几年后所有人笼罩在李如来出狱,天子连杀三位大哥的阴影下时,我们心中都觉得梁博文不输他们中任何一人。 镰刀多大啊,下巴多小啊。 正常姿势不把头扬起来,下巴和喉结几乎可以说就是连在一块的。 要么,梁博文对自己刀法自信。 这个可能性我认为很小,因为任何技能都需要练习,镰刀勾人下巴也一样。 梁博文之前从来没有练习过。 要么,梁博文那天压根就不在意。 不在意是勾住那个徐支书下巴,还是直接给他喉结扎碎让他去死。 梁博文都不在乎。 一个不在乎他人生命的人,不是很可怕。 可怕就可怕在,他要是连自己生命都不在乎呢! 第9章 摆平他们 我沉默了许久,才轻轻喊了他一声。 “博文哥。” 梁博文嗯了一声,又把头靠在车座椅上,眼睛半闭开始假寐。 梁博文除了那一镰刀外,他从来没在我们村上欺负过人。 在我记忆中,他不热情,也不冷淡,永远都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不冷不热,不急不躁。 我以前明明跟他没有过太多接触,甚至很多年都没有再见到他,可是今天在这面包车上,我却很怕他。 在此之前,我砍得刘佳林撒腿就跑,砍得老二流子老黄手下不敢起身,追得老黄本人险些炸肺。 我气焰高涨,但在他开口后,我莫名其妙开始平静下来。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愫,迅速爬上心头。 在他面前我浑身都不自在,有种刺挠的感觉。 “兄弟,先把刀放下,我和小波没想到那帮人那么恶毒,就因为你和我们打了个招呼,就那样搞你。” 前面副驾驶的小波也开口道,“阿平,那天怪我,本来想着不搭理你就没事,文闯请你吃牛肉汤锅也是见周围没得李林的人。” “事后我和文闯去了隔壁县,昨天才刚刚回来,你莫要怪我们啊。” 我吃软不吃硬,如果真想仔细算对错,确实怪不到文闯和小波身上。 主动打招呼的是我,小波没有理我是担心李林看到我们有交流,文闯喊我吃牛肉汤锅,他也是觉得不理我我会尴尬。 真要怪,就怪刘佳林那个贱人。 “小波,前面那个路口把我放下去吧,我要回去了。” 小波没有搭腔,他堂哥梁博文,这车上给了我十足压力,当时已经算是一个起步的大哥,在这时候接过我的话。 “回去?回去好啊,念家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我从梁博文话声中,听到一股淡淡的讥讽。 只不过说完那一句话后,梁博文又跟瞌睡来了一样,开始打盹,眼睛半闭半睁。 一旁的文闯轻声说道,“兄弟,你想哈你现在回去干嘛,虽然我是个外地人,但也听小波说了刘佳林这个人。” “出了名的无赖,特别是他屋头那个婆娘,跟个罗刹鬼一样,作人得很,你一刀把刘佳林砍成那样,起码半年都要在床上修养。” “你说他那口子,会不会去你家闹,到时候你怎么办?给他婆娘也来两刀?” 我被问得有些哑口无言,刘佳林那婆娘真要是去我家,叉着腰在哪里吵,哪里闹。 我是该赔钱还是真给他婆娘两刀。 赔钱按照那婆娘的名声来说,一点小钱没免灾的可能。 砍完刘佳林再给他老婆也来两刀,我怕是真要去坐牢。 文闯这边我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前面开车的小波又接着说道。 “刘佳林说到底不过是个地痞无赖,一个扒老二,最多就是烦人和恶心人,阿平,老黄才是真的麻烦。” “断人财路就是杀人父母,你今天不单单是把老黄和李林他们那群人饭碗摔了,还在他们碗里头拉了泡稀屎。” “他们只要还想继续在南城混,在南城吃这碗饭,不把你办得大家都害怕,怎么可能。” 我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反驳道。 “那个老黄未必敢杀我,他杀不死我我就继续和他干。” 我那时候还不是混社会的二流子,对于二流子的手段缺乏一定认知。 小波冷笑一声,“你要是这样想也没得错,不过赶紧叫你二爹给你找个老婆。” “杀你,老黄他们肯定不会。但我保证,你现在回屋头,晚上他们把你捆了,绝对办到你这辈子窝趴尿都要人给你扶着几把。” 我吞了吞口水,是真的有些害怕了。 要是老黄一刀弄死我,和我对砍,我真不害怕,横竖一个死。 但我真害怕小波说那样,带着几个人将我捆了,挑了我手筋脚筋,成一个窝尿都要人帮忙扶着鸡鸡的货色。 春未走,夏未到,风中还有几分凉意。 但我此时额头却开始渗汗。 我下意识看向小波和文闯,小波坐在前面的副驾驶,没有看到我求助的眼神。 文闯脸一直都有笑意,用目光示意我看旁边的梁博文。 我明白了文闯的意思,小心翼翼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博文……博文哥,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向梁博文求助,显然,梁博文没有为难我的意思。 “小平,说什么你是我看着长大的这种话,就太假了。” “你喊我声哥,我也就拿你当老弟,有什么和你说什么。” “你我隔壁邻居,千说万说也是小波和文闯砍李林,给你惹来的祸,我是他们哥哥,他们也是按我的意思做事。” “这样,你要走就走远点,现在我陪着你回去,收拾东西。我拿一千块钱给你,你去粤省也好,去沪上也罢,三五年莫要回来了,回来被人打残打死,就跟我没得关系。” 梁博文懒散的说完这句话,微微将头偏向我这一边,似乎在等待我回答。 我很早之前就想走出南城,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但这时候,我不想走了,我放不下我二爹,担心我走了老黄会整他。 “博文哥……我不走要不要得。” 梁博文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来,慵懒的眼睛逐渐变得明亮。 我一直以为,形容一个大哥或者大人物,说他如猛虎,如独狼,那是纯没词后吹牛逼。 但那天在那破旧的神龙面包车上,梁博文给我的感觉,就像是要捕食时的猛虎。 “行啊,怎么不行。” “八八年,李林要我给他上数,我不答应,打了好几次,最后他被人杀了三刀。大家都晓得那是我喊小波做的。林家三兄弟被枪毙后,个个都以为看到了出头的机会,李林他和六七混在一路,以为可以踩我,所以两个月前我让文闯和小波办他。” “目的就是让他这个狗杂种晓得一大还是二大!看样子小波一刀给他脚踝砍成开口笑,都没有把他办舒服办安逸,还在想着调皮。” “罗平,明说了,说让你三五年不回来,意思就是,三五年之内,我绝对会摆平李林。” “你要是不走,那就帮我,我们早点摆平他李林,老黄,六七这些狗杂种。” 车子的速度并没有减速,但副驾驶的小波,旁边的文闯,眼神明亮不再打盹的梁博文,他们目光看向我时。 我感觉一切都慢了下来。 梁博文没有追问我,静静等待我的答案。 我龇了龇牙,将带血的菜刀捡起来,恶狠狠说道。 “要得,博文哥,摆平这些狗杂种!” 第10章 陈家坝 大哥分很多种,八十年代的江湖大哥,九十年代的社会大哥,千禧年后的黑道大哥。 为什么这样划分这些大哥,也就不再一一赘述。 混的人,其实也分两种。 按照大哥的需要分为两种,一种是面子,一种是里子。 黑社会并不是一个结构十分清晰,等级制度森严的组织。 即便是港府的社团,组织架构也很松散,通常是一个社团占据某个地区,什么铜锣湾太子路等等。 在社团的范围内,你是社团的人就可以在这儿讨生活,比如做什么泊车小弟,去酒吧看场等等,赚了钱你大哥抽你的钱,大哥的大哥再抽大哥的。 有人来踩场子,最上面的龙头召集堂主开会,堂主喊人手下人来去叫人,你大哥的大哥或许就是其中之一,他叫你大哥码人,你大哥再叫到你,一层一层下来。 有点类似于中世纪西方的骑士组织,你去干架还得自带砍刀。 比起港府,我们内地混的结构更加松散。 一个黑恶势力集团的核心人员,少有超过二十人的,如果不理解可以翻看涉黑大案,其中被判二十年,无期,死刑的就可以说是这个黑恶势力的核心。 也就是里子,头马。 作为里子,头马,核心成员,大哥会定期分钱,给你买房,喊你兄弟,不需要你到点上班,但他一个电话你必须到位。 你只需要给大哥处理一些麻烦事情。 比如追债,比如看守生意,里子和头马这样的核心成员,利益和这个黑势力团伙的首脑深度捆绑。 办人,办事,摆平麻烦,都需要里子来。 面子则有很多种,比如街面上的小混混,见到某位大哥恭恭敬敬递支烟。 没有在道上混,但做些不黑不白生意的人,见到这位大哥也得问个好,尊称一声。 这些人都可以算作是一个大哥的面子。 用里子去挣面子,用面子去挣钱养里子。这就是一个黑恶势力运作的底层逻辑。 梁博文是我接触的一个大哥,他能做大哥因为他精,他晓得我不会走。 在我砍刘佳林,放倒老黄手下,追了老黄半个南城后,他要我做他这个大哥的里子。 每个大哥都有每个大哥的性格特点,但唯一相同的就是,九十年代开始出头的大哥。 他们都冷酷,都利益至上。 梁博文当时已经做了大哥,他自然也一样,我被老黄收拾过去了两个月。 他没有帮我,没有管我。 恰好在我发癫砍人那天,他才多看我一眼,认为我有价值。 只是想明白这些不是在当天。 当天我在神龙面包车上,拎着菜刀说摆平那些杂种后,梁博文立马让开车的人走了一条小路。 我们四个人去陈家坝。 陈家坝是个镇,地图上距离南城有十二公里。 黔州多山,时我国最明显的喀什特地貌省份,当时的基建能力有限,道路只能绕山而行。 直线距离不过十二公里,我们硬生生从中午折腾到下午四点多。 陈家坝算是南城诸多乡镇中,十分有名的一个镇,因为这里有南城乃至周边几个县中最大的牲畜市场。 卖牛,卖羊,卖猪,鸡鸭鹅等等都在这边。 间接和直接为南城和周边几个县城有名的大饭店,提供肉食品。 掌握这个市场,从这个市场里面赚钱的人叫六七。 六七是个诨号,大多数人是在混江湖后才有诨号,六七不同,他三年级就有了这个诨号。 他本名叫石胜浩,在三年级背九九乘法表时,他读不进去书,上课睡觉。 老师也懒得管他,让他同桌起来背,背到六七的时候卡壳了。 那个老师重重咳嗽了一声,提醒他同桌,六七四十二。 当时就是县城学校都很少推广普通话,那老师好像是多年前从外地来的插队知青。 七八年知青大返城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留了下来,成了一个老师。 口音特别重,四十二(石胜浩儿),六七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自己,一下子站起来。 课堂哄堂大笑,六七也就有了自己的诨名。 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念书不是九年义务教育,从一年级升到二年级,需要考试,不合格只能一直读一年级。 八二年六七三年级的时候,都已经十五岁了。 当时那年代,十五岁过得一两年,都可以谈媳妇生崽崽了。 六七他老子不信邪,硬觉得自己儿子文曲星下凡,要他一直念书。 知道八四年,六七一人一刀,撂翻了陈家坝上两个老流氓,开始杀社会,他爹才绝了这个念想。 我们当天去陈家坝镇,并不是去办六七。 在林家兄弟当道时,六七很老实,现在林家兄弟被枪毙,他也观望了两年,想要将脚板踩进南城。 选择了和李林合作,想要从梁博文身上打开缺口。 梁博文虽然很像办了六七,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当天是为了我的事,我们去找刘佳林老婆。 那个恶作出名,莫说陈家坝整个南城都有几分名气的妇人。 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就听到过他们的恶名,在八八年严打结束,对于男女之间没有管控那么严格后。 这个妇人无师自通,开始玩仙人跳。 当时陈家坝刚刚开始修建那个牲畜市场,很多其他乡镇的人来打工混饭钱。 这妇人长得不怎么样,但该有的都有,一天扭着的大屁股去工地上晃。 勾那些来工人去他家,一来二去,脚杆就打开了,叫人家日她。 最先倒霉的是隔壁春桃乡一个叫赵浩的人,关键时候那妇人从床上翻下去。 衣服裤子都不穿,就往镇上跑,一边跑一边喊。 “哎哟妈咦,这个赵浩要日我,他要强我,救命啊,救命啊。” 一战成名。 有些男人也是个贱东西,有些时候,硬要以为自己特殊点,有赵浩那个前车之鉴后,还有两个男人上她逼当。 最后狠狠敲了几笔钱不说,这辈子乡里乡亲,走人户过路喝口水,到他们各自乡里都成了长久不衰的龙门阵。 到处被人摆,这辈子都抬不起脑壳来。 比起刘佳林来,这个妇人更让人感到恶心。 也更加难处理。 但那是对于老实巴交的普通人来说。 而今,上门找她的是睡老虎梁博文,这个南城率先疯狂的社会大哥,带着我,赵管,文闯,小波这些人去找她。 任何一个,都是在几年后站得出去的二流子,大流氓,黑社会。 她男人背时完了该她背时了。 第11章 奇女子 刘佳林家比较气派,坐落在陈家坝那一条独街道外面,周围都是木头房子,甚至还有黄泥房。 他家是砖头做墙,顶上用木头搭建的房梁,瓦片都是新盖上的。 小波手里拎着一把杀猪刀,看着刘佳林家的房子忍不住冷笑道。 “真的是要烂人才活得好啊,早二十年这两个男盗女娼的角色,不死在同皮带扣下就是好的了,还住得起这么气派的房子。” 西南穷,加上道路不方便,很多华南地区九十年代就淘汰的东西,千禧年都还在西南流行。 发展的落后,从方方面体现出来。 刘佳林家这砖木结构的房子,在这九十年代初期,确实气派。 我吞了吞口水,“博文哥,我们来这里搞哪样啊?” 梁博文深吸一口烟,厚重的烟雾从他嘴边往外冒。 “本来今天准备去江县见个朋友,但既然遇见了你的事,就先把你的尾巴收拾了。” 我有些懵,不知道梁博文口中说的收拾尾巴是什么意思。 梁博文扯动嘴角轻轻一笑,转过头看着我轻声说道。 “你个癫疯子,混社会不是把人砍一顿就算了,老黄那些他们不会报官,因为他也是杀社会的,会自己把场子找回来。” “但刘佳林不同,他没有混社会,说到底也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扒老二。他屋头这个妇人不是省油的灯,无事都生非,更何况你给他男人砍成那样。 “官老爷肯定懒得管我们这些二流子和刘佳林那种屁民的死活,但他们更在意脸面,要是刘佳林妇人一直闹,真会抓你。” 我有些听不懂,不知道梁博文说这么多的意义何在。 梁博文懒懒的伸腰,跟刚睡醒一样。 “不懂没事,先慢慢学着。” “文闯,赵管,你们两个带着罗平这个癫疯子一起去,把人提出来。” 在我们那边很小的一片区域内,疯子是疯子,比疯子更疯的人,就是癫疯子。 梁博文这跟手下开玩笑的话语,也正式奠定了我的诨号,伴随了我将近半辈子的外号。 赵管话很少,眉宇间有一抹跟怨妇一样的阴翳,脖子和肩膀暴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一种很好看的纹身。 血红色,跟血红色的雪花一样,纤细的纹路四处散开。 后来熟悉之后,我才知道那不是纹身,他十七岁的时候被雷劈过。 脖子和周围那一片血红的雪花,是毛细血管被破坏后留下的伤疤。 雷劈到他,那就是天要杀他,知道这件事的人,大多喊他天杀崽。 崽大多数时候是称呼小孩子,也带有一点蔑视,比如说你还是个崽崽,毛都没长齐。 但在我们这群人闯出来后,没有任何人敢小瞧赵管。 当时我们去提刘佳林妇人时,文闯手里拿着刀,赵管抱着胳膊,我手里拿着菜刀。 比起其他人,文闯和我亲近了许多。 “老癫,莫要害怕,一个妇人而已,她就是腿张开这南城就要发洪水,三根几把也够堵得住了。” 混社会的人都粗鄙。 但文闯这个清清秀秀,跟小姑娘一样的二流子,显然比一般人更加粗鄙。 赵管走在前面,自顾自的走着。 等我和文闯低声说着话,到刘佳林房门前的时候,他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他抱在胸前的手放下,这时候我才发现,他手里面拿的是一把匕首。 匕首,跳刀,卡簧这东西很多小混混都会用,因为小,方便携带。 但对于真正混社会的人来说,这东西比杀猪刀甚至枪支都更加危险。 混社会,混江湖,混黑道,最重要的不是社会,江湖,黑道。 而是前面那个混字,砍刀不会一下弄死人,枪放在手里更加是为了威慑,除非是想做悍匪,或者天子那种杀手,没得人会拿枪就奔着打死人去。 我们要得是对方害怕,是利益,不是无卵事杀个人耍下的变态。 匕首不一样,匕首不惹人注意,小巧顺手,不注意就捅进心口,或者一刀割喉。 砍很少砍死一个人,枪杀人动静太大,匕首弄死的江湖人,远超过其他武器。 “文闯,叫门吧。” 赵管声音冷淡,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那木门。 他手里匕首紧握,后背微微弓起,准备扑出去的模样。 旁边拎着菜刀的我,顿时觉得这个人很危险。 这赵管随时都在准备杀人一样。 文闯也收起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轻浮模样。 他伸手在木门上拍了拍,“有人的屋头没得,有人在屋头没得。” 重重砸了好几下,里面才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子声音。 “搞哪样搞那样,你叫魂不是叫叫叫,你屋头老娘奶水不足没给你喂饱,你来找我认个野妈不是。” 这个女子是真的泼辣,开口比我们这些混社会的二流子更下三路。 文闯也不恼,轻笑着说,“不是,我来找你日麻……” 那个批字还没说出口,文闯脸色就变得极其古怪起来。 因为门拉开的时候,人还没见到,一只手就从门缝探出来,掐住文闯两颗铃铛。 这玩意落在别人手里,即便是日后被砍了十四刀都还站着,硬生生将大王手下头马二胡创翻,有了闯王这个名头的文闯。 也是一句话也不敢再多批啰嗦。 不仅文闯有些打哆嗦,连我这个铃铛还好端端的人都有些发怔。 男人女人我这辈子都接触过不少,但刘佳林妇人是个神仙。 神仙比癫子更癫,更不能以常理度之。 此后数十年,我再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奇女子。 解决这个尴尬场面的是赵管,在我们愣神的刹那,刘佳林老婆将房门完全打开。 他压根就没有管文闯铃铛被人捏住,而是直接一匕首切在伸出来那只手上。 这一刀很重,要是不够重,刘佳林妇人吃痛后下意识的手劲。 就能将文闯给废了,真正意义上给废了。 这也是我有些发怔,没敢第一时间动手的原因。 赵管用的是匕首,不是杀猪刀菜刀这种能吃住力的大家伙。 但就是这一把小小的匕首,仅仅一刀,就让刘佳林妇人握住文闯那只手无力下垂。 鲜血洒了一地。 “提人!” 文闯白净的脸色涨红,在那女人要惨叫的瞬间。 他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将她脑袋扯得往后扬起,整个脖子最大限度暴露出来。 手里的杀猪刀刀尖顶在她脖子上。 “动,你动,你再动一下老子给你捅个对穿!” 第12章 人比鬼恐怖 那天文闯和那妇人,都背时。 那妇人以为来的人是她的相好,所以拉开门后动作很轻柔的开了一个平常都在开的玩笑。 文闯本想着一个妇道人家,刀子亮出来就应该吓住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没想到人还没见到,就被吓得兄弟都缩进去,出了一身冷汗。 我和赵管一人抓住这妇人一只手臂,文闯铁青着一张脸,刀尖顶在她后腰上。 走慢一步,刀子就要吃到她肉。 这女人开始挣扎,一边挣扎一边用她惯用的老套路。 大喊有人强她,要让人救命。 不过我们不是她以前欺负过的那些老实男人,特别是我此时心情很烦。 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少年和少年之间建立友情是很快的。 就像是文闯对我比较热情,我对他的观感也比较好。 他才被那样给吓了一下,此时这个女人又一声接着一声的喊。 我直接松开抓住她的手,然后一把推开旁边的赵管,扔掉手里的菜刀,劈手躲过文闯手里的杀猪刀。 左手穿过这妇人的脖子,将她脑袋锁住,耳朵就在我嘴巴旁边,我哈口气她都能感受到。 长长的杀猪刀朝她嘴巴里面伸进去,不知道是割破了嘴角,还是捅到了牙龈。 她嘴巴开始往外冒血,眼睛顿时睁得老大,翻着白眼从下往上来看我。 “你听好,你男人今天上午在南城开张摸包,被我差点砍死了。” “你一个妇道人家,我本来不想找你,但你现在真的给老子惹心烦了,你再吱声一次,我就把你舌头搅了。” 说着,我轻轻转了一下杀猪刀,幅度很小。 虽然我不是什么不打女人,认为动女人是无能表现,不够英雄的傻逼。 二流子二流子,都二流了也不想想英雄跟你有什么鸡毛关系。 但我也没变态到,真要把一个跟我没大仇的女人怎么样。 这妇人哭了,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 文闯拉了我一下,我慢慢将杀猪刀从她嘴巴里面抽出来。 这妇人变得很老实,任由文闯给她受伤的手腕,用一件衣服包住止血。 上到车上后,她只一个劲的哭。 我有些郁闷,不知道是因为她的哭声,还是因为自己怎么一下子变得这般凶神恶煞而感到郁闷。 文闯似乎也看出来我心情烦躁,给我递过来了一支烟。 我抽的第一支烟,是去看老黄时候问市场摊贩要的,现在这第二支烟,是文闯给我的。 从此,烟这东西陪我走过了无数日夜,比任何东西任何人都要长久。 赵管坐到驾驶座开车,小波从副驾驶到后面来,和文闯一左一右看着被我们提上车的那妇人。 梁博文恢复之前那种睡不醒的神态,淡淡问道,“怎么样?” 这句话他没有看着任何人说,但话音刚落下,旁边的赵管点点头。 “是个铁手腕,他要是出道早点,我未必有他点子硬。” 梁博文笑了一下,歪着头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 文闯拍了拍我肩膀,我这才明白,梁博文刚才是在问赵管,我怎么样。 看样子,赵管对我的评价不低。 车子一直往前开,刘佳林老婆期间问了好几次,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本来我觉得回答也没什么,但我也不知道,梁博文现在要带着我们去什么地方。 最后小波烦了,扬起手来就准备打她,这才又老实下来。 她不蠢,知道我们不是平时那些耍泼不要脸,就可以弄得面红耳赤,不想沾染她,吃亏都认了的普通人。 直到凌晨四点,我们车子到了乌江一条支流边上。 黔州多山,同样也有数条有名的大江大河,乌江,赤水河等等。 眼下我们就是乌江一条支流旁,鉴于当时的道路情况,去稍远一点的地方,水路不方便但快。 陆路是又不方便又不快。 我们到乌江边上时,有一艘小船在等着我们,掌舵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看样子和梁博文很熟悉,彼此点了点头。 我们没有立马上船,先是在乌江边上抽了一支烟。 到了这时候,梁博文像是才想起还有个女人一样。 他一边抽烟,一边回过头去看,靠坐在面包车旁,被文闯守着的那女人。 梁博文眼神很奇怪,说平和但又觉得暗流涌动,给我的感觉很不舒服。 一个念头突然从我心底冒出来。 梁文博要杀了这个女人?! 好似验证了我这个猜想一般,梁文博扔掉烟头,“天杀崽,带她上船。” 我张嘴正要问,但文闯拉了我一下,冲我轻轻摇头。 那妇人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一般,开始挣扎,哭闹。 但最后依然徒劳无功,被赵管拽着头发拖到船上去。 虽说我将这船形容为小船,但实际上并不小,只是人能够活动的地方很小。 很大一部分面积,都装满了砖头,那个年代特有的红色砖头。 我们上船后,船老大似乎知道我们这是要做事,默默的掌舵,顺着乌江一路向下。 梁博文再次点燃了一支烟,当晚月光很明亮,他站在那妇人身前,挡住大片月光。 那妇人注意到梁博文在看她的腿,似乎是懂了一样,默默把腿给打开。 梁博文笑了一下,满是嘲弄的意味。 “赵管,办事吧。” 赵管没有出声,只是走进船篷里面,跟船老大低声说了几句。 然后拉着两个箩筐走出来。 因为当时交通的缘故,很多地方都没有通车,水路运输反而更加发达。 但不可能直接送到家门口,大多数时候都需要人力。 这两个箩筐就是到地方后,将砖头放在里面,挑到马路边上上车用的。 上面还有扁担穿过的麻绳。 船只已经到了河流中央,随着梁博文手手中烟头轻轻落入江水中。 文闯,小波,赵管他们动了。 小波和文闯摁住女人的双手,同时膝盖跪在女人的膝盖上,让她无法挣扎。 赵管将箩筐的绳子系在这女子的脚腕上,打了一连串的死结。 随后,一块接着一块的红砖,开始往箩筐里面装。 我脑子里面轰得一声,终于知道梁博文要做什么了。 他要把这个女人,沉乌江里面去! 他真要杀人! 梁博文扭过头来,目光紧盯着我。 “小癫子,你今天累了啊,手脚不动的站着看风景?” 月光白过骨,人脸胜鬼恐。 惨白的月光下,梁博文那张脸比鬼还要吓人。 第13章 杀人否 我手脚微微发颤,最后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 杀人,这件事离我太遥远了。 恐惧到了极点,那就不再是一种心理情绪,而是一种生理反应。 我原本还湿润的嘴巴,因为短时间不停吞咽,变得干涩起来,直到嘴里一点口水也不剩下,再做出吞咽的动作时,喉咙传来一阵疼痛。 我眼睛闭上又睁开,闭上又睁开。 诚然,我胆子不算小,要是真怒火中烧,拔刀而起,我有杀人胆。 但这不意味着我是个变态,这妇人没惹我半下,更没让我怒火中烧,硬要说关系,也只有她男人的关系。 这种理智占据上风的情况下,要我杀人。 我不敢。 对夺走同类生命的反感,对法律惩罚的畏惧,我都不敢。 片刻后,我才颤抖着开口,“博文哥,这……这要我帮什么忙啊?” 梁博文冷笑一声,“不用你帮什么忙了,一会你把这两个箩筐踢进去江水里头就好了。” 我又是打了一个冷颤,这他妈跟叫我亲手杀人有什么区别啊。 倒不如一刀过喉,给这女人一个痛快。 梁博文又是一声嘲弄的冷笑,不再理会我,而是走到已经吓破胆子的那妇人前。 “潘秀凤……,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到现在,我才终于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名字。 在我的注视下,梁博文伸出手,抬起潘秀凤的下巴。 原先一直吵吵闹闹,跟个八婆一样的潘秀凤,现在成了鹌鹑,成了鸵鸟。 别说辱骂,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面比纸还白。 梁博文嘴角浅笑,“我记得你是叫这个名字,今年年初,老黄就一直往陈家坝跑,是和你勾搭上了?” 潘秀凤打了个冷颤,目光和梁博文的目光对上。 梁博文托住她下巴的手突然松开,站起身来,神情变得无比冷冽。 “好了,你莫要张嘴,我听到你说话我就烦。” “刘佳林个死没得出息的人,你在陈家坝和六七手下那些个二流子鬼混,他一句屁话都不敢谈就算了,就连老黄来这陈家坝几次,都能和你裹上床。” “他是有瘾还是怎么了,绿帽子都够摆在家里开店卖了,还要舔着个脸去和老黄搭话做熟人。” 潘秀凤的肩膀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声音嘶哑,不复先前的泼辣。 “文哥……你听我……” 梁博文一脚踩在她脸上,“听你什么,听你解释啊?” “刘佳林那个死没得出息的,我想他也没得那个胆子,去和李林说我弟弟回家了。” “六七手下的大佛光,李林手下的林晨,过年那段时间去桃林县买枪,当我不知道吗?” 我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出乎了我的意料。 梁博文先前那句给我擦屁股,跟他现在说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其实当时真的是社会经历太浅薄,没办法做到洞若观火。 潘秀凤在陈家坝走得最近的不是自己老公,而是六七手下那些二流子。 她裤裆的密码是123,是个二流子都可以日。 大部分二流子的通病就是爱装逼,喜欢耀武扬威;大部分女人一辈子就认一个错,嫁错了。 和那些看上去威风凛凛的二流子混多了,潘秀凤对刘佳林这个扒老二的不满,越发严重。 事情发生在今年春节,刘佳林在南城街上看到了回来的小波。 两年前李林在自己场子被人连捅三刀,谁都知道是梁博文安排自己弟弟梁小波做的。 当时不仅仅是二流子这个群体在看李林笑话,刘佳林这种在街面上混的人,也知道不少详情。 所以刘佳林告诉了自己老婆潘秀凤,潘秀凤和六七手下的二流子睡觉时,透露给了他们。 那个关头,陈家坝的六七,南城的李林,已经联手,准备对付梁博文。 李林知道捅自己两刀的小波回来后,既是报复,也是对梁博文的宣战,他派出老黄来陈家坝和六七的人沟通。 潘秀凤是个奇女子,老黄就来陈家坝几次,她就勾搭上了。 刘佳林更是个奇男子,对于睡自己老婆的人,还那么热情亲昵,一口一个老黄。 老黄和六七沟通后,两伙人最后决定去松林县买枪。 往死办梁博文兄弟两人! 不过没想到梁博文比他们更狠更果断,年刚过完,文闯和小波又是在李林自己的地盘上,将李林脚踝被砍成开口笑,废了。 李林团伙一时半会没有领头羊,不敢轻举妄动。 六七远在陈家坝镇上,没有李林这块跳板,再是大哥手也伸不到南城去和梁博文扳手腕。 事情就这样耽搁下来,直到我砍了刘佳林,追杀老黄,再到今天晚上。 发展到如今这地步,梁博文直接绑了这个奇女子,打算把她沉到乌江底下去。 梁博文一边抽烟,一边冷声说道,“你男人被我这个兄弟,一刀砍在肩膀上,现在可能还在南城医院里面刚刚缝完针。” “我想你暂时应该还没收到消息,等你收到消息了是不是要去我这个兄弟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要钱要便宜?” “你当我是别人啊,觉得恶心,觉得要面子就不擦你这坨屎了,一而再再而三让我恶心,你是真讨死!” 潘秀凤拼命摇头,但没有出声辩解。 由于梁博文面朝潘秀凤,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梁博文什么表情。 但能把一个泼妇吓成这样,我想应该很恐怖。 这个常年和六七手下二流子混在一起的女人,仅仅是原先一句听到她声音就烦,现在连求饶都不敢开口。 箩筐当中,砖头码得整整齐齐,两个箩筐的重量,起码有上百斤。 在放在甲板边缘处,只要轻轻一推,或者风浪大一点,就会掉进这乌江河中。 小波和文闯站起身,这下轮到潘秀凤死死抓住他们两人,说什么也不肯松手。 不过小波左右开弓,一连好几个巴掌后,潘秀凤老实了。 “你脚上有四个死结,今天你的命交给菩萨,你要是能在溺死之前,把这四个死结解开,那么就是菩萨不收你。” “你活。” “要是解不开,你就死,下辈子投胎莫要做这辈子这样的女人。” 潘秀凤跟触电一般,全身开始抽搐,一大滩水渍出现在她两腿之间。 她被吓到尿失禁了。 在梁博文话说完后,几乎是不约而同间,小波文闯在内数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 说实话,我当时不比潘秀凤好受多少。 杀人,不仅是被杀的那个害怕。 动手的那个,他也害怕。 第14章 江县 江县与南城比邻,但在条件上,江县比南城更加恶劣。 黔州虽然各地级市之间的割裂感,没有苏省那么强烈,但有些地方还是有存在很明显的区别。 比如我市靠近湘省,在吃食这一方面上语言和其他一些小方面上,和湘省很像。 比如网上黔州很流行的菜瓜汤,瓜瓜菜菜煮一锅后用辣椒蘸水来蘸着吃,这种地道黔州风味,我几十年也未曾品尝过。 但江县则完全不一样,这里的人不吃湘菜口味,也没有那种万物皆可蘸水的吃法。 因为这是一个的少数民族居住县,少数民族的人口与汉族不相上下,多年来各自通婚,习俗和口味都有一部分糅合在一起。 比如那天清晨,梁博文带着我们一群人在江县街头吃早餐时。 吃的不是常见的米粉,盘子粉,锅巴粉,面条,而是甜米酒煮花甜粑。 米酒清甜,里面一粒粒洁白熟透的大米带着酒糟味,花甜粑软糯绵实,虽然和我往日的口味不一样。 但味道很不错。 只是我吃着味同嚼蜡,没什么滋味。 我脑海里面回想的都是在船上发生的那一幕。 首先,潘秀凤确实进了乌江河,但没死。 其次,我也没有去推那两个箩筐。 在几番眼神示意后,梁博文对我逐渐不满时,动手的是梁小波。 他将两个箩筐顶下了乌江中,潘秀凤被那箩筐拽着跟一条被勾住的鱼一样。 在甲板上滑溜着落入水中。 往后的许多年里,每当我想起那晚梁博文逼我杀人,我站在甲板上跟个木头人一样。 不敢拒绝,也不敢真去杀人时的景象。 他们几人的眼神,表情以及我内心的忐忑都历历在目。 我向一个退伍的晚辈描述了当时的场景,问他真有人能够解开一脚四个,一共八个的死节吗? 他一脸震惊的看着我,原话是: “平叔,我们侦察兵集训挑选去外国比赛,虐俘训练的时候都不敢这样搞。哪有人能赤手空拳解开啊,还是个女子。再说了,我旁边有教官,心头也清楚不是真弄死我们,她一个女子,没见过生死,就是活扣都吓得手哆嗦不听使唤吧。” 这句话让我明白,梁博文真的不是一般人。 他确实把潘秀凤这条命交给了菩萨。 当然,菩萨肯定没有显灵,伸手把潘秀凤捞起来。 潘秀凤之所以没死,是箩筐刚落水,她人还没落水的时候赵管拎着匕首先一步跳了下去。 赵管会不会舍命救潘秀凤? 答案肯定是不会,赵管只会做他能做到的事情。 要是因为砖头的重量,下沉过快,赵管来不及割断绳子,或者赵管手里的匕首不小心掉了,那种境地下,任何一丁点意外,潘秀凤都是个死。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潘秀凤能活还真是菩萨不收她。 在那一晚,我清晰的感受到了赵博文的冷血。 不要以为杀个人很简单,古往今来,两千年道德思想,律法治世。 杀人从道德层面和法律层面来讲,都是莫大的压力。 大多数心理正常的人,别说杀人,就是杀头猪都会害怕。 杀人的恐怖,无法用苍白的语言表达真切。 最终结果是在船老大的帮助下,赵管跟拖死狗一样,把潘秀凤拖了上来。 潘秀凤好像被吓傻了,她上船后蜷缩在角落中,一句话也没说,眼神失去焦距,呆呆看着凌晨的天空。 也是从那个凌晨开始,我隐隐觉得梁博文对我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他在潘秀凤上船后,恢复了半睡半醒的样子,一切看上去跟之前都没什么区别。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就像两个月前,我即将背时被老黄收拾时候的第六感一样。 佛说,因果自洽,种因得果。 或许,今夜我没动手,就是种下了我和梁博文之间孽缘的第一个因。 …… 凌晨六点,船只在江县停靠,停靠的地方不是在县城的码头,而是距离江县还有两三里地的农村。 周围只有零散的几家农户。 梁博文说原先他打算直接开车来江县,但最后既是为了给我擦屁股,也是顺带收拾潘秀凤,所以去了陈家坝,到了陈家坝再来这江县,坐船比较快。 说实话,梁博文说话我已经不敢再信了。 他前面和潘秀凤说那些,我觉得有我没我,潘秀凤都得挨办。 梁博文这人太狠了。 从两个村斗殴,再到杀李林三刀,大年过完第一个赶场天办到李林残废,最后是今天的潘秀凤。 仅仅是我知道的这几件事,梁博文手段全都十分狠辣。 他是真不把人命当回事。 真就是动手就奔着要命去。 我想昨天要不是街上人太多,公然杀人官家脸上挂不住,他承担不起。 我追杀老黄要是深更半夜,路上没什么人,梁文博恐怕不会单单带我走,是把老黄命也给带走。 以他现在展现的作风来看。 顺手的事。 这让我对他慢慢有了敬畏,也可能是恐惧。 梁文博在江县有熟人,我们从岸边走到公路时,路边停着一辆日系铃木面包车。 梁博文敲了敲窗户,驾驶座打盹那个年轻人,立马清醒过来。 他第一个反应,不是去看敲门的人是谁,而是伸去旁边的副驾驶座。 我看到他从副驾驶座拿起来的东西,不由得眼神一缩。 那是一把打霰弹的猎枪,枪管并没有锯断,有一米来长。 这个年轻人,不是一般角色。 他要是拿着锯断枪管的猎枪,我倒不至于这么惊讶。 许多朋友可能经常看到一个桥段,混社会人都是用锯断枪管的猎枪。 大部分不了解的人,会下意识认为这是为了隐蔽。 确实有这个原因,但占比非常小,可以忽略不计的地步。 在九十年代初期,禁枪还没完全开始,民间有大量的五六半这样的制式步枪,甚至在96年收缴枪支的时候,从村里整出来马克辛的都有。 为了方便,不管是九十年代还是千禧年之后,你真有杀人胆,混到那个地步,整把手枪不是更方便更隐蔽。 之所以锯断枪管,主要目的是为了削弱威力。 没错,就是为了削弱威力。 任何枪支,枪管都是十分重要的一个部分,特别是打霰弹的枪支。 把枪管锯断,没有了大部分枪管,猎枪造成的动静更大,就跟炸雷一样。 但也因为没有枪管,火药不是在相对密闭空间燃烧,施加的初速度不够,子弹会威力小很多很多,很难一枪打死人。 还有就是枪管没了膛线也就没了,基本是没有准头可言,射程也很短,射你瞄脖子大概率打到几把。 要是不锯断枪管,被满威力小猎枪咬一口,弹丸钻进内脏里面,当时那种医疗条件,很容易真把人弄死。 混社会混江湖混黑道,在于混,朝着发大财的方向混。 一枪就把人给整死了,那属于朝二十年起步,死刑封顶去混。 这年轻人没有锯断枪管,证明他不是我们这样,靠混社会吃饭的人。 一般混社会吊儿郎当的二流子,也没他这个警觉性。 他做的一定是比二流子更加危险的事。 从他狠厉的目光,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可以看出他真的随时会开枪。 见到是梁博文后,他才松了一口气一般。 “文哥,快上车,我从昨天晚上就在这儿等你。” “你一直没来,还以为出事了,特地回去把枪给带来了。” 第15章 杀头生意 这辆日系的铃木面包车,比起我们来时候坐那辆柳州神龙,空间要狭小许多。 开车的年轻人是个少数民族,他真名字叫什么,太绕口我已经记不住了。 梁博文管他叫小达。 小达开车技术十分娴熟,带我们在江县吃完早餐后,开车出了江县县城。 朝着县郊的一片居住区走去。 这地方离乌江很近,黔州好像没有什么地方的人以捕鱼为业。 这些小船估计是平时用来交通的。 在小达的带领下,七拐八绕后,我们进入到一座低矮的黄泥房子中。 一进门,我顿时停下脚步。 在这小小的黄泥房子中,站着十多个男人,好几个都和小达一样,手里拿着枪。 猎枪都在少数,大多数是56,我甚至还看到了一把刚刚列装部队不久的81步枪。 这场面着实有些吓人,让我不自觉又吞了吞唾沫。 在人群中心,有个头领样式的男人,他的年纪应该在二十七八,身形很消瘦。 脸色苍白异常,感觉生了一场大病一样,风一吹就能把他吹跑。 梁博文进去的时候,这个病恹恹的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与那消瘦的身形成反比的是,他的笑声十分洪亮。 “哈哈哈,睡老虎啊睡老虎,老子当年就喊你和我一路搞,你我兄弟联手,现在早就发达了。” “你非要说我这是杀头买卖,做不得,现在好了吧,我脑壳好端端在脖子上,你在南城怕是要被砍脑壳了。” 看得出来,梁博文和这个病恹恹的男人很熟,熟到不需要去客套。 睡老虎。 这个外号和梁博文是真贴切啊。 “病猴子,你不要多批啰嗦,我要的东西呢。” 他们两人都彼此称呼对方的外号,周围全是这个病猴子拿枪的人,梁博文也没有丝毫不自在。 病猴子朝身边一个中年人使了一个眼神,中年人点点头,将他手中的包递了过来。 因为凌晨没有办潘秀凤的事情,我觉得梁博文对我态度变了。 看不起我。 觉得我没那么有种,怂。 所以在那中年男人把包递过来时,我十分殷勤的上前,将包接了过来。 回头时梁博文正在弯起眼睛在笑,我伸手搭在我后脖颈上。 “老癫,打开看看。” 我见梁博文笑得这么开心,以为他不再生气,也一边笑,一边顺着他话的意思,将这个手提包打开。 里面是四把猎枪,两把手枪,还有一把当时我并不认识,像是猎枪又不像的枪。 后来才知道,这是雷明顿。 真正的杀人器。 梁博文飞快瞥了一眼,脸上的笑意少了几分。 “不单单是这个吧,还有呢,病猴子?” 病猴子同样在笑,“哎呀,你就是心急,我看你后面这几个老弟,估计跟你混社会也没有玩过真家伙吧。” “这样……,小达,你拿点子弹,带这几个兄弟去放几枪。”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除了女人裤裆,剩下最能吸引人的,就只有是枪这东西了。 虽然知道这个病恹恹的男人,是为了支开我们。 但听到有枪打,就连赵管都露出几分喜色。 我提着一袋子枪,和文闯他们跟着小达一起往外走时。 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病恹恹的男人拿着一块被油纸包装得很好,只有一张脸那么大的物件,放到了梁博文身前。 “你想好了,吹牛逼归吹牛逼,这东西确实是你说的那样,杀头生意。” “你真想好你要做了?” 梁博文毫不犹豫的接过来,“废什么话,我还要你来教啊?” “我现在很需要钱,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来钱快?” 当时我听得云里雾里,加上只顾着去打枪,压根就没有去多想。 过一段时间后,我才知道,那个病恹恹的男人,给梁博文的东西是毒品。 梁博文他在准备贩毒! 在小达领着我们在外面打枪时,梁博文已经完成了和那个病猴子的交易。 我这一生,和贩毒没有什么关系。 当然,我向来不标榜自己是个有家国情怀被逼无奈才去混黑道的可怜人,是个好人,是个熟读史书知道民族的伤口有多疼明大义的人。 我只是一个出生在七十年代西南偏僻一隅小城,没有读过多少书,见识浅薄混社会的二流子。 能够出头的黑道大哥,他就算有处女膜,也不可能有底线有节操。 之所以没有扯上关系,是因为在我最困难最需要有钱的那几年,我没资格没实力做这种杀头生意。 在我出头后,我不需要再去做这种杀头生意。 1990年,梁博文的处境远比我当时看到的更加危险,一步错就是万劫不复。 因为他要做林家三兄弟之后,南城清一色的大哥。 要在南城的天上,写下他梁博文的名字。 他需要足够的资金本钱,去支撑他做这件事。 所以选择了铤而走险。 或许,每个人生来真有命运这个说法。 梁博文的结果,在他选择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第16章 带枪 什么样的人能做大哥? 有好几年中,我以为有狠劲就可以做大哥,让别人害怕就是可以做大哥。 但真正成为一个大哥后,我发现这是错的。 要是有狠让人害怕就可以做大哥,那南城的天上写不下王大祥,赵林成,罗平的名字。 应该做大哥的是李如来,王天天这些人物。 即便我很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就是,我第一个接触的大哥是梁博文。 我最反感有人说我像他,但也确实在他身上学会了太多太多。 在江县,他教会怎么做大哥的第一课,阴狠! …… 病猴子那群人很快就离开,就跟我猜想的一样,他们坐着小船,顺着乌江河流继续往下。 期间小达还和我说,有机会去南城做事,肯定来找我玩。 梁博文站在江水边上,默默抽着烟,等病猴子一群人走远后,招手让我们几个过去。 依旧是那间黄泥房子中,只不过这次是梁博文坐在主位上。 他见我对手里的猎枪爱不释手,笑着让我坐到他旁边去。 “怎么,很喜欢啊?” 我笑着点头,“喜欢,以前我二爹去市区吃酒,喝高兴了在市区百货大楼买了一把气枪。我以前也耍过几回,但那个打着还是没得这个打火药的安逸。” 当时最出名的气枪是狮牌,一个农具厂造出来的气枪。 黔州到现在都还有一个少数民族,可以合法持枪。 在这九十年代初期,不少人趁着农闲时去山上打个兔子,一手提着枪一手提着猎物在走来走去,也没有人会去多看一眼。 这些人打猎大多用铳,想要打死人比较困难。 受到影视剧和一些文学作品,或者以前那些老人,将大部分人打猎用的火铳鸟铳抬筒等都称之为猎枪,许多人对猎枪的有个误解,那就是认为猎枪杀伤力不大。 正儿八经的猎枪,是很容易一枪蹦死人,比许多手枪吓人得多。 梁博文古怪一笑,“枪这东西是杀人器,能不要沾就不要沾,不过眼下我们是没得办法。” 梁小波嘿嘿笑道,“哥,是不是要搞六七和李林这两个杂种了。” 赵管在我旁边坐下点起烟来,他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文闯好像人多起来,他也不喜欢说话。 要是单独和我,和小波在一起,他卵话一句接着一句。 我想到凌晨在船上梁博文看我时候的眼神,于是想要往回找补。 “博文哥,我说了和你一起摆平老黄他们,你说,要怎么干。” 说着,我甩了甩手里面的猎枪,做出一脸凶相。 梁博文呵呵一笑,“老癫,我叫你去杀人你你去吗?” 我被梁博文这一句话给噎住,但立马反应过来。 “博文哥,只要不是像潘秀凤那种,其他老黄那些,你说……” 梁博文摆摆手,打断我的话,“我又不是杀人狂,每天要杀个人才睡得着瞌睡。” “动不动要喊你杀个人给我表演哈噶。” 旁边的赵管张口吐出重重的两道烟雾,“大哥,文闯和小波是兄弟,老癫也是你村子里面出来的自家弟弟,我跟你这么几年了。” “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咯。” “兄弟们能做到,肯定抬你。” 梁博文眼睛缓缓睁开,没有往日那种睡眼惺忪的模样。 “李林前几天出院,当天李冬就去了他家,李冬是六七手下最得力的几个头马之一,也是李林他本家沾亲带故的老弟。” 六七想要从陈家坝往南城铺,在林家兄弟死后分一杯羹,第一件事就是让他手下的李冬在菜市场楼上,开了几间房给人耍钱打牌。 先在南城有个地方站住脚。 “我以为李林成了李瘸子,他会老实,没想到出来第一件事,就是又和陈家坝这个六七混在一起,商量着要办我。” 梁博文声音低沉,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在李冬那几个卵大点赌场里头,放着他们从松林县搞回来的枪,很可能现在已经在找机会,准备等我哪天没注意,一枪放了我。” 梁小波咬着下嘴唇,猛地站起身来。 “他们有枪,我们现在也有枪,哥,没得其他说的,和他们干!” 我刚准备也表个态,梁博文就冷声说道。 “坐下,小波,你等我谈完。” 小波被自己堂哥这样一吼,只能低头坐下。 梁博文目光扫过我们四个人,嘴角笑意不断。 “他六七在陈家坝靠着牲畜市场,这些年有人有钱有底子。李林更是个老流氓,和隔壁县几个人,从各地带小姐来卖裤裆的生意搞了好几年,以为出去看了大世界,见到了大哥,见识涨了本事也涨了。” “在林家三兄弟还没被枪毙的时候,他们就是大哥,觉得自己要日不死些。” 梁博文眼神越发冷淡,一字一句说道。 “但我梁博文十九岁去坐牢,从山上放下来的时候,裤裆头连根摇裤都没得,外头长裤屁股还破个洞。 二十一岁开始在南城那几条街上讨生活,现在走在街上有人喊我声文哥,不是靠嘴巴哄出来的。” “我未必就是锅里面的白馒头,他们要吃就吃,要捏就捏。” 我心开始慢慢提起来,知道接下来是重头戏了。 梁博文要说正事了。 “罗老板说,明年我们南城客车站要公转私,这个生意,我要做!” “六七想把手伸进来和我抢,我就把他手给剁下来!” “我要办了六七!” 九十年代,很多国有资产流失,在公转私这个过程中,不少人乘风而起,吃得满脑肥肠。 六七之所以要从陈家坝把手伸到南城里面去,李林被办了两次还是不服,甚至腿都瘸了,他还是要和梁博文扳手腕。 说到底还是钱在作怪。 要是林家三兄弟没被枪毙,客车站承包轮不到别人,没有人敢惦记这块肥肉。 但林家兄弟已经被枪毙两年了,有点实力的人,都想要试试。 赵管扔下烟头,“大哥,你说了就算数。” 梁小波也站起身来,“哥,什么生意不生意我不懂,你说怎么做就行了。” 文闯和往日一样,笑得很轻松,“文哥,莫说咯,小波是我兄弟,你是他哥,我不抬你能抬谁。” 我不可能迟钝到次次都要人来看我,要给我个眼神我才懂事。 “博文哥,没得二话谈,这些杂种六七八七,老黄老白都一个货色,老子卖个菜无缘无故给老子打个半死。” “你说,怎么办!” 梁博文笑了起来,笑出声来。 “好,我没看错兄弟们,这件事成了,大家兄弟都是一起吃肉。” “林家三兄弟在的时候,这些人一个二个缩着脑壳做王八。我们未必会比林家兄弟差些,整!让这些杂种给我们低头!” …… 如果之前只是因为老黄,因为刘佳林,我怒起砍人,对于混没有什么概念。 那么今晚,在这江县旁边的黄泥房中,我被梁博文点燃对这个黑道的向往。 翻身,要让那些杂种看到我们就低头。 和身边的兄弟,一起打拼个未来出来。 豪言壮志之下,我有了一种热血涌上头的快感。 但黑道始终是肮脏的,所谓的热血兄弟,豪言壮志,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第二天清晨,小波带着毒品和剩下枪支,坐班车回南城。 梁博文带着我和文闯,赵管,和来时一样坐船回去。 而我,身上带了一把手枪。 四人中,唯一一个带枪的人。 让我带枪,是梁博文的意思。 第17章 岸边有人 梁博文当时的原话是,担心路上遇到什么意外,而我以前又没经历过,真正办过事,所以给我一把手枪防身。 就是这句骗鬼的话,当时十九岁的我,真的信了。 甚至还有些感激,觉得梁博文看重我,我没有跟错大哥。 回去坐的船,依然是送我们来时那个船老大的船。 这一次是逆流而上,船上没有搭载什么货物,空间很足,赵管和梁博文在另外一边睡觉。 我则一个人坐在另外一边,看着江水磷光阵阵。 一只手抓着护栏,一只手放在裤腰带上,握着手枪。 金属特有的冰冷厚重感,让我没有由来的喜欢。 突然肩膀上传来力道,我回头看去,是文闯那张清秀的脸。 “老癫,想啥呢,不去睡哈瞌睡?” 说着就在我旁边坐下,自己点燃一根烟的同时,也分给了我一支。 我呵呵笑道,“不睡了,在这船上睡不着。” “文闯,你是啥时候跟博文哥的啊?” 文闯愣了一下,笑着摇摇头,“我没有跟他,你没见我都没喊他大哥,喊他文哥啊?” 小波和梁文博那关系,一直是喊他哥,我和他们是同一个村,喊他博文哥。 真正叫梁博文大哥的,只有赵管一个人。 当时我并不理解其中的含义,认为没什么两样,“不都一样吗。” 文闯吐出一口烟雾,收起笑容来,“不一样哦,区别大了。 哈哈,我不是你们西南人,是东北的,以前我在罗阎良身边做事,后来小波去广东,跟我认识了。” “你晓得小梅沙不,我和小波在小梅沙把一个湘省老板手脚搞废了,又跑着来你们南城。” 文闯没有给我讲为什么不一样,而是转移了话题。 罗阎良就是梁博文口中,那个告诉他客车站要公转私的罗老板。 我连南城都没有出去过,这次来江县已经是我走过最远的地方,自然不知道他说的小梅沙是什么地方。 文闯把刚抽了几口的烟,曲指弹到江水中去。 伸手把我别在裤裆上的枪抽出来。 “54,大黑星,这枪很可能就是从小梅沙那边来的。” 那天晚上,文闯跟我说了很多,说到了他生病的时候,说到了远在一千多公里外的粤省深城的小梅沙,说他和小波在深城那边的打过的架,办过的事。 小梅沙真正在我们南城出名,是在几年后的九十年代中期。 天子从小梅沙带回来六颗军用手雷,险些给大王全家销户,就此小梅沙在南城一战成名。 三先生和我在二十世纪末,轰动省市的那场枪战,大部分武器也是来自于小梅沙。 而我第一次听到小梅沙这个地方,是文闯指着梁博文给我这把手枪说的。 黑星手枪,几乎是每个正儿八经混社会用枪办过事的人,绕不过去的坎儿。 当时我们这些社会人用的枪,除了威慑用锯断枪管的猎枪,土造五连发外。 真正追求威力,奔着办人去的枪,有的是我省松林县那群人自己手搓仿造,也有去西宁找老羊皮买的巴掌,还有滇省那边流过来。 这些地方,都是讲究个技术,手搓。 枪其实不难造,哪怕是现在,只要五金师傅这些技术工不怕吃牢饭,都能搞出来。 粤省深城的小梅沙比较特殊。 滇省的平远街是猖狂,迫击炮都摆在街上卖,小梅沙则是精良。 窥一斑知全貌,单从五四手枪来说,小梅沙那地方的五四,是北方工业出品,正儿八经的制式武器。 倒不是北方工业真在小梅沙那地方卖枪,这些枪都是为了挣外汇去老挝,缅甸,越南等地方,最后又回流去了小梅沙。 当然,要只有54,那小梅沙不至于在道上那么出名。有路子的人在那个年代,连欧美部队用的制式自动步枪,都能在小梅沙搞到,甚至是狙击枪都行。 54之所以叫大黑星,是因为在外贸时,将54这个号给挫了,只留下握把上那个黑色五角星。 54手枪除了八发单排弹匣,一般情况下为确保稳定,只装弹七发,弹容量太小外,其他方面没什么毛病。 用着很顺手,也很容易上手。 本是警用和军用手枪,最后沦为黑道标志性武器,只能说造化弄人啊。 文闯玩枪玩得很熟练,熟练的退下弹匣,滑了好几下套筒,空枪扣了几下扳机。 “不错,这枪很好,看来是我小瞧文哥了,今天早上那帮人不一般啊。” 我抬手抢过文闯手里的枪,“废话,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不一般。” 文闯看我像护宝贝一样,护着这手枪,没好气道。 “你还真以为这是个好玩意儿啊?” 文闯回头往后面看了看,发现赵管躺在床上抽烟,于是他声音小了几分。 “老癫,那群人不是一般人,其中几个给我的感觉,跟我在粤省遇见的几个越南人差不多,是人命过手的角色。” “那个小达出去,带的是猎枪,因为猎枪还有个说法,要是带着五四,八一这样的枪,被抓到了真就背时了。” “他们那种人命过手的角色,都不敢带着手枪步枪乱晃,你也少碰这个东西。” 我有些不明白文闯为什么突然要跟我说这个。 他看出来了我的不解,“枪最大的用处是你放在身上,让别人晓得你有枪,而不是真去杀人,你懂不。” “你和小波还有赵管不一样,莫要瞎玩了,回去找个借口跟梁博文说,你要去照顾你二爹,别和我们搞在一起了。” 文闯这时候十分不客气,直接称了梁博文的名字。 我有些不开心,“文闯,你说些啥子批话哦,我怎么不一样了。” 因为年轻,我们总是会做很多错事。 有些事做错了,再回首时,也就轻轻一笑而过,感慨一下自己的青葱岁月。 也有一些错事,会赔上一辈子的代价。 那是我身在局中,根本没听懂文闯的语重心长。 我当时下意识以为,文闯是看不上我,觉得我不是个能够混,手上有狠的人。 对于我的质问,文闯依然只是笑了笑,“你不要多想,混社会没什么好玩的,我是没得办法,本来就欠小波人情,如今他哥哥有事……” 文闯话还没说完,我就直接打断了他。 “文闯,你没得办法我就有办法啊,我无缘无故被人把手指头掰断,你看我这眉毛,现在都还是断的,以后也不可能长出来了。” “他老黄因为我和你们说句话,就把我搞成那样,我那天追着他砍,跑了半个南城,他接下来还会放过我?” “我混不混,他都不放过我,文哥是在帮我啊,我怎么能说走就走。” 文闯脸上的笑容凝固,最终化作无奈的一声长叹。 就在他还要说点什么的时候,掌舵的船老大突然说道。 “咦,不对啊,岸边怎么那么多人。” 此时船已经快要到了那天我们坐船的地方,天色刚刚蒙蒙亮,在我们上岸的岸边,十多个小红点忽明忽暗。 这是烟头。 我心不由得紧张起来,看样子是来者不善啊。 梁文博带着赵管过来,文闯轻声嘱咐,“不要随便开枪!” 第18章 六七 梁博文站在船头,船老大焦急的走到其身边,“梁老板,是要靠岸还是?” 梁博文呵得一声冷笑,“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我敢支这口锅,还怕有焖不熟的饭?” 听到这话,我神情一振。 敢支这口锅,就不怕有焖不熟的饭! 赵管递过来一双打湿后的劳保手套。 这白色线织的劳保手套,打湿后再拿刀不会那么容易脱手。 看样子梁博文和赵管都知道来的人是谁,已经开始做准备。 “小闯,老癫,你们两个怕不怕?” 我麻利的戴好手套,看着梁博文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怕个卵子,大哥,这世上就还没见过刀砍不进肉,枪打不穿身的人物。” 文闯笑容平淡,同样戴好手套,顺带接过赵管递给他的杀猪刀。 “文哥,虽说比你年轻几岁,但这种场面吓不到我。” 梁文博哈哈大笑,“好,要得,我没看错你们两个,是个有种有资格和我做兄弟的人。” “老陈,靠岸停船,我去称一称这个陈家坝大哥的斤两。” 老王就是我们这艘船的船老大,在梁博文发话后,他开始将船向岸边停靠过去。 “梁老板,莫要冲动哈,我在岸边等你们,遭不住就上船,我换个地方送你们上岸。” 老王的关系和梁博文很不一般,这种情况都要给梁博文留条后路。 同时我也知道了,在岸上等我们的人,是陈家坝大哥,石胜浩,外号六七。 我手里紧紧握着前天砍过两人的菜刀,跟在梁博文身侧,一起下船。 梁博文很冷静,岸边站着十多二十个,手里提着各种刀具铁棍的人,他嘴角上却依然带笑。 那一刻,我下定了决心,我也要做一个他这样的人。 即便对面是数倍于我们的人,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我刻意努力下,不管心情如何,但脸上起码做到了淡然。 这个阵仗就跟梁博文说的一样,善者不来。 今天是一场血战,比之前砍刘佳林和老黄,更加危险。 “睡老虎,睡老虎……梁博文,你点子确实硬扎啊,这种时候还敢主动下船。” 开口的那人很矮小,就像有些发育不良一样,只有一米六五那样的个头。 最让人注意的是,他有一个大光头,左边前额有片扭曲的疤痕,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烫到了一样。 这人就是六七。 十六岁两刀撂翻两个老流氓,从八十年代一直到如今,即便是林家兄弟当道,他也是算排得上号的大哥。 六七缓缓靠前,连带岸边其他人也纷纷丢下烟头,向我们围了过来。 梁博文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八七年,你去南城吃酒席,当时候几杯马尿喝多了,酒杯子没拿稳,砸到林家老大几把上。” “他让你跪下,就用吃席的筷子,夹了一块火炭给你脑壳留下那么大一个疤,你现在脑壳上那个疤还疼不。” 六七在距离我们还有两米左右的距离停下,梁博文提起他过往的屈辱,他神情都没有变一下。 “然后呢,然后他林家三兄弟都被枪毙了,林家绝种,老子还活着。” 六七神情如常,继续说道,“梁博文,都是风吹浪打还没死的老麻雀,我也不是说什么今天杀你,弄死你全家这些屁话,你也不要喊着有种杀了你这类装逼的话。” “弄死你确实没必要,但我今天绝对把你和你这几个杂种手脚筋挑了,扔进乌江河里面。” “你前面几天从我陈家坝过,把那妇人带走不就是挑衅我吗。 我以为你不敢原路回来呢。” 说到这儿,六七的眉头开始抽抽,“我日你仙人,都说你梁博文狂,没想到狂到都不把我六七当个人看了。” 刘博文是老江湖,他肯定能够想到,带走裤裆密码123的潘秀凤,六七手下有密码没地方输,肯定会注意这件事。 以眼下李林和六七之间的关系,再加上两人和他梁博文的关系。 六七即便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都会想着趁梁博文回来时候给他办了。 梁博文对于六七说的话无动于衷,“你怎么一下联想这么多。” “我只是想说,当时林家老大让你跪下,你要是敢跑,敢多动一下,就把你斩断手脚扔乌江里面去。” “你跪了,火炭落在你脑壳上时,你动都不敢动一下,老子当时在旁边都闻到肉香味了。” 梁博文两条胳膊往下垂,赵管适时将从船上顺下来的一把柴刀递过去。 “人啊,跪下去容易,站起来难,只要跪了第一次,就会再有第二次第三次……六七,我会把你打到跪下,就跟当年林老大让你跪下一样,打到你动都不敢动一下。” 六七是个大哥,还是个很成熟的大哥。 他没有跳脚骂人,不咸不淡的说道,“没问题,你今天要是不能从乌江河爬上来。” “以后每年我去坟头烧纸的时候,不介意给你跪一下。” 在六七和梁博文这几句话间,我们已经被围住。 我吞了吞口水,心中说不上是紧张还是肾上腺素飙升带来的兴奋感。 我觉得我应该表现一下,尽管梁博文没有说什么,但那天我没有对潘秀凤动手,他心里对我有芥蒂。 既然下定决心跟他混,跟他一起翻身,把这些老黄老白,六七八七全部操翻,那就不能让梁博文给我看日粑了。 我轻轻上前一步,“六七大哥,老黄怎么样,他脚底板好没得?” 六七眉头一皱,闪过一抹深深的厌恶。 “睡老虎平时就这么带手下兄弟的?我和你们大哥说话呢,你个小逼崽子插什么嘴?” 梁博文笑着没有说话,这也让我胆子变得更大起来。 对面的六七压根没把我放在眼里,“你就是追老黄那个癫疯子吧,娃娃儿,莫要以为你日不死些,要不是那天……” 当天,我做了一件蠢事,尽管事后来看,我那天做的蠢事很多。 “要不是你妈了个臭逼,多和你说几句,你就真当老子是在和你摆龙门阵啊!” 我毫无征兆,抬手就给了六七一刀。 菜刀的刀尖从他胸口划过,他面色白了一分,没有惨叫。 目光死死盯着我,眼神凶戾像是要把我生吃一般。 “搞,搞,往死搞。” “给老子砍死这个癫疯子,弄死了老子去抵命!” 在六七还在喊话的时候,梁博文和赵管,在我挥刀之后就动了起来。 第19章 开枪 我见过很能打的人,皇叔,如来,天子乃至于几年后的小波和文闯。 他们都很能打,但我没见过跟武林高手一样的人物。 混社会的二流子能打的,主要都是不怕打,刀子落在身上不晓得怕。 有股子莽劲儿。 混社会的武林高手,并不存在。 五个人,五把刀,对面赤手空拳他就是甄子丹也不敢调皮一下。 上升到械斗,特别是多人械斗,身手是个扯卵谈的东西。 你反应再快,也躲不过刀子和棍子从四面八方来。 更何况我只是有点疯癫,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 所以在六七喊出那句砍死我后,我砍出去的菜刀还没收回来,胳膊上就传来一阵火热。 鲜血跟水龙头坏了一样,不停往下淌,瞬间染红半个身体。 就在一根铁棍映入眼中,将要落在我鼻梁骨上时。 文闯侧着身子,用肩膀在半路截停这根铁棒。 挥舞到一半的铁棒,力道并没有多大,文闯哼都没有哼一声,只是咬着牙,一杀猪刀剁在那人肩膀上。 直接将他放翻。 “老癫,莫要轻易开枪啊!”这种时候,文闯还有功夫再次嘱咐我。 这让我将他一直说的不要开枪,放在心上。 可惜,那天我还是开了枪。 朝着他身上打去的不只是那根铁棒,还有两把刀和一把羊角锤、 手臂上的疼痛,没有让我害怕,反而让我有种打红眼的感觉。 在那瞬间,我做出了自认为最好的决策。 我没有去管那两把刀,而是猛冲一步,靠近拿着羊角锤那人。 锤子这东西,古往今来都是大杀器。 那两把刀可能会让文闯鲜血飞溅,但要是这朝着文闯后脖去羊角锤敲实在了,文闯就是不瘫也得倒下。 面对这种数倍于我们人数的斗殴中,倒下意味着就离死不远。 我张大嘴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惊叫怒吼了什么,任凭背后又被砍了两刀。 一菜刀劈在那人脸上。 这一刀力道不重,尽管我精神上能够专注,但手上被砍了一刀,对我的肉体影响太大了。 要是这一刀按照我预想的力道来,足够把他脸分成两半,而不是只留下一条一指长的伤口。 脸被砍了一刀,那人啊得一声惨叫,一只手捂着脸,另外一只手拿着锤子乱舞。 他不是狠角色,要是我那天砍的是如来那样的杀才,我当时就死了。 右手臂膀被砍的这一刀,让我使不上多大力气,所以他脸上那一刀,只是看着吓人。 真有狠,不顾脸上的伤,两锤子砸我太阳穴上。 我就是两条命都不够死。 我背后在刚才被砍了两刀,这个空档,又被铁棍抽在肩膀,大腿上。 身体的疼痛,让我更加发狂,我认为我今天要死了。 肯定得被这些杂种活活打死。 就是死,老子也要拉个垫背的。 我扭过头去,面对砍来的刀子,我从喉咙中挤压出一声又像是痛到极致,又像是找到宣泄口一样畅快的大吼。 直接抓住一把砍来的杀猪刀,握住刀刃使劲将拿刀那人朝我这边扯。 刀刃从我掌心划过,我甚至生出一种错觉来,这刀子是贴着我手掌骨头在划拉。 我已经感觉不到痛,因为痛到极致是麻木,大量肾上腺素分泌带来的麻木和癫狂。 对面拿刀那人年纪不大,或许只比十九岁的我大个一两岁。 我空手抓住他手里的刀刃,手掌破开的鲜血,顺着刀身血槽流在他手上去。 他睁大眼睛,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松开了自己手里的刀,可惜松手太晚,人已经因为惯性到我面前。 我手里菜刀落下,一刀砍在他肩膀上。 随后第二刀,第三刀。 第四刀的时候,我松开左手捏住的刀刃,两只手握在一起,高举重落。 这一刀彻底把他砍软下去,他就跟一条刚刚被钓上岸的活鱼,被浇了一瓢热油。 一整个人都在不停打摆子,跟触电了一般。 我这第四刀砍得很深,他倒下的时候,我双手握刀都没能把刀拔出来。 我本想一刀过喉,杀了他,给自己找个垫背。 但这种情况下,我要是真去砍喉咙,很可能一刀都砍不中他。 在那人到底的瞬间,我脑子中传来一阵闷响。 就是从脑子中传来,因为耳边只有嗡嗡嗡的耳鸣声。 有时候真应了那句老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那天六七的人带的家伙有很多,如果是锤子,或者实心铁棒,这一棍子抽在我脑壳上。 我脑浆子都得飞出来。 但偏偏抽中我的是根木棒,半个手腕粗细的木棒。 应该是有人手里原本带的家伙脱手了,就在河边捡了根木棒。 虽然我脑浆子没有飞出来,但我倒下了。 一阵天旋地转,我脑袋重重砸在地上。 让我好奇的是,居然没有人上来继续打我,继续砍我。 后来从文闯口中知道,当时我哆嗦都没哆嗦一下,就那样直挺挺的倒下,脑袋后面开始冒血,莫说其他人,就是他都以为我被一棍子打死了。 不过我自己知道,我当时没有死也没有昏。 我甚至还很清醒一样,看到离我不远,同样全身是血的梁博文。 我甚至还看懂了他那眼神,那眼神中没有焦急,没有担忧,有种十分奇怪,令人毛骨悚然的鼓励和催促。 我懂了。 真的懂了。 我染成西瓜冰棍一样的右手,在肚脐眼前掏了好几下,终于将枪掏出来。 我的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懵,也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拿到枪后,我单手关保险,没有去打其他人。 而是直接朝着距离我五六步远的六七,抬起手来。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六七浑身一个哆嗦。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犹豫,直接扣动了扳机。 咔哒。 这是撞针空撞的声音,不是枪响。 在船上文闯将枪拿过去,退了子弹,即便我现在关闭保险,但还没有上膛,所以没能打出子弹。 哪怕是空枪,都吓得六七跳了起来,双眼闭得死死的,但眼皮又在不停抽动。 见到我没上膛后,六七没有犹豫半秒,转身就跑。 他跑其他人自然跟着他一起跑,火器早在一百多年前就让游牧民族都变得能歌善舞,更何况一群西南小镇上的二流子。 六七玩过枪,所以更加知道枪的可怕。 我垂下手,用近乎被分成两半的手掌,费半天力才滑动套筒上膛。 “六七,你别跑,站着,看看老子是不是真日不死,杀不杀你。” 我那天打完了一个弹匣的子弹。 但没有打中六七,也没有打中任何人。 在我上膛那小段时间中,六七那群人已经跑出去二十多米远了。 别说我手上有伤,别说我他们在跑。 就是给我瞄着打,我也够呛能打中。 如果有当过武警或者其他军种退伍的朋友,应该十分清楚,即便是制造水平更高的72手枪,二十五米固定靶,别说多少环,上靶都有难度。 …… 我是个第六感很准的人,那天文闯跟我说了两次不要随意开枪。 我也就真没有随意开枪。 直到最后关头,梁博文给我那个眼神,加上那一木棍打在脑子上。 我才把枪拔了出来。 要是我没有听文闯的话,在我没受伤,脑子清醒的状态下。 六七不死也会有其他人死。 第20章 三人 2016年,时过境迁,我故地重游回到南城。 南城宣传部门那时候不要脸的给自己贴金,说什么乌江仙县,西南天城。 实际上二十多年过去,并没有多大变化。 只是城区沿着江边延展,多了一大片现代化城区,老城依旧是九十年代的老样子。 陈家坝倒是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唯一还能给我一点回忆的就是那个牲畜市场。 在那个市场外面,有个身形高大,但左手却干枯如同小孩一样的男人。他胳膊带着红袖章,走走停停,笑容和煦的告诉大家注意卫生,当心各种疾病。 我只觉得眼熟,想了许久,才想起那是当年和六七第一次血战中,被我砍了四刀的年轻男人。 他背时,第四刀刚好砍进他肩膀的关节中,斩断整个肌腱,没死但那条手救不回来了,只能看着手臂萎缩。 我四刀砍断的不仅是他的手,还有他的江湖梦。 二十几年过去,他还是黑发满头,精气神非常好,走在市场中步伐轻快,想来退出江湖的这么多年,他应该过得很轻松,很快乐。 反观与他一样大,甚至还要年轻一点的我,面容阴翳,头发灰白,就是站在大太阳下,都让人觉得阴暗。 那时候,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像他那样笑过。 让我变得不再爱笑的人,是梁博文,是文闯。 …… 1990年4月上旬,陈家坝乌江渡口,我身中数刀,在打完手枪子弹后,再一次直挺挺的倒下。 醒过来的时候,四面大白墙,就连床单被褥都是白色的。 我嘴巴干的厉害,刚醒过来就喊着要喝水。 文闯胳膊挂在脖子上,“别喊了别喊了,再喊老子几把塞你嘴头给你喝个高兴。” 文闯比一般二流子粗鄙,真的。 甚至说是恶心。 他给我倒了一小点水,估计刚刚没过杯子底。 这么一点水,从杯子底部流到我嘴唇上,进到我嘴里,经过口腔,等我做出吞咽的啥时候,都没有东西可以吞。 我伸出舌头舔舐自己干涩的嘴唇,气急败坏说道: “文闯,我真的是捅你妈了,你就是给人下药,这点也闹不死个人。” (闹:毒,闹药,闹人,闹死等) “你去,你拿着这杯子去外面找个站电线杆的嬢嬢,使劲扣她几哈,她流出来的都比这点多。” (站电线杆的嬢嬢:按次或按夜的硬件软化工程师) 文闯重新端起杯子,又给我喝了一点刚走到口腔的水。 “不能多喝,你现在水喝多了就真是闹药要把你闹死了。” 他此时西南话还不是那么好,有种一本正经搞笑的感觉。 “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文闯在旁边那张床上坐下,“市区中医院呢,你手和你脑壳那伤有点老火,睡了两天多,中途就迷迷糊糊醒了几次,净说些胡话。” “我还以为你遭一棍子打成傻逼了呢。” (老火:形容情况严重,或者事情有难度不好做。) 文闯没有和我多说话,晚上药效过了,我疼得在床上哼哼唧唧。 不动,又痒又疼,动一下倒是不痒了,就是疼得我感觉活着没啥意思。 而且我感觉自己脑子疼得快爆炸了,十分恶心,动不动就想吐。 要是恶心想吐过后,生个儿子或者女儿出来我也认了。 就干恶心,干呕,想吐都吐不出来。 那一棍子是真给我干出内伤来了,加上前不久老黄也在我脑袋上敲了一扁担。才让我现在这么难受。 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差不多一个月,我身体才开始好转。 伤口结痂脱落,脑袋清醒,可以下地走路。 一个半月后,我和文闯准备回南城。 期间,梁博文来过一次,小波倒是来了三四次。 文闯受的伤比我轻,一直留在市区照顾我,小波第一次来他说了当天的情况。 还说要不是我够莽,估计那天我们全得被丢进乌江里面。 小波看着我这惨样,他这样性格的人,居然有些眼眶发红,像是要落泪一样。 “老癫,我不怎么会谈话,但只要是我谈过的话我都会放心里,刻在脑壳头,绝对容不得半点假。” “今后你和文闯一样,都是我梁小波亲兄弟,只要我在,我不死就绝对不让你们出事。” 说实话,我信小波这句话,我真的信。 我能够感受到他那颗年轻的心,有多么赤忱,多么真心实意。 可本该激动认为这就是江湖,这就是兄弟的我,在他说那些话的时候,格外平静。 我说不上来因为什么原因。 就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和我一样的是文闯,他半靠在床上,一脸淡笑的看着。 小波从那天后,在这一个半月中,隔几天就要来医院陪我和文闯几天。 我们三人年龄相差无几,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我们关系越来越好。 年轻就是好啊,可以因为一顿酒,大家今后就是兄弟。 你是我兄弟,莫说去给你砍人,就是你要日我喜欢女人的裆,我都可以让给你,说我不喜欢她了。 这个事在不久后,真发生在文闯和小波之间。 出院的前一天,赵管开着那辆神龙面包车来接我们。 原本小波说的是,他来接我们,不过他和梁博文去了一趟大口镇,抽不开身,只能赵管来。 小波上次来时提议,说回去的路过九峰镇时刹一脚。买点黄纸买只鸡,一起去给那九峰镇上庙里的龙王磕个头,我们三个结拜。 以后就是生死与共的兄弟。 熟悉起来后,他就是这么个想一出是一出,没什么心眼,只要认可你就对你真心实意好的实在人。 毕竟,但凡没有那么实在,也不会二逼到提议结拜去给龙王爷磕头。 不应该拜关二爷吗。 我们没有直接回南城,而是先去大口镇,去接梁文博两兄弟。 一路上,赵管对我和文闯态度热情了许多。 依然话不多,但总是在抽烟的时候,问我和文闯要不要。 聊天时也不再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但我的兴致却并不是很高。 在昨天晚上,文闯突然说生死都一起经历过了,还没一起喝过酒呢。 拉着我出去,点了条烤鱼和小炒,要好好喝一顿。 那顿酒从晚上七点喝到十一点,我和他一瓶啤酒都没喝完。 全在说话。 也正因为那顿酒,我今天坐在车上有些郁闷。 第21章 龃龉 当时的烤鱼,是正儿八经烤鱼,不是如今为了出餐快,用油炸赶时间。 我用筷子撕下鱼腹娇嫩处放入口中,砸吧着嘴说道,“回去吃不也一样吗,刚好喊上小波。” 我说这话的时候文闯正在倒酒,话进他耳朵后,他动作一顿。 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纠结,良久才像是下定决心一般。 “老癫,你觉得梁博文这个人怎么样。” 诚然,我有些疯,特别是事情上头的那一刻,有些不顾所有。 虽然算不上聪明绝顶,但也不认自己蠢。 “文闯,你好像对博文哥意见很大啊,已经两次是直呼其名了。” 我放下筷子,抓过文闯给我倒的啤酒轻轻喝了一口。 “真要我说,我说不上来,总的来看,博文哥是个有种的人,你看那天在陈家坝,那么多人在那边等着,他还是敢面不改色的下船。” “就这点我就挺佩服他的。” 文闯嘴角笑容不变,只是他那双眼睛中,满是嘲弄。 “呵呵,他害怕?害怕应该是那个六七才对。” “老癫,你可能没想透,梁博文那天抱着杀六七的心思下的船。” 我愣了愣,没有再说话,只是再次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 “那天晚上在船上,你没有对那个潘秀凤下手,梁博文为哪样不高兴你晓得不?” 我心里有猜测,但话到嘴边时,没有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出来。 “可能是觉得我没狠吧,梁博文……” 不知不觉间,我也没有再称呼博文哥,而是直接说了梁博文。 只不过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文闯打断,“呵,老癫,你当梁博文是什么啊?” “我们不是杀手,也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他梁博文卵子大些,动不动要弄死个人耍耍?” “你当这是在我们东北上山做绺子啊,还要你手上见血纳投名状?” “真要杀人,赵管就不会跳下去救人了。” 文闯的话让我无言以对,这些都在我心里想过,只是不敢往深处想。 此时文闯毫无顾忌全都说了出来。 “梁博文当时不高兴,是因为你多少有点脑子,没有他想的那么疯。” 我叹了口气,“文闯,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文闯自己喝了一口啤酒,“混黑道嘛,说不好听点,就是卵子边上晃刀子,给大哥办事很正常。” “但梁博文有些不地道,他没把我们老弟看,也不和我们交心,总觉得自己脑壳好些,精明些,处处和我们耍脑筋。 小波带着东西其他枪,走安全的路回去,我们去和其他人玩命。” “这也没什么,小波和我是命过命的弟兄,我肯定希望他好,但他不该让你拿枪。” 文闯夹了一筷子桌子上的炒鸡,放进嘴里砸吧几下后。 “小波虽然对不熟的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他心思没得他这个哥哥烂。” “晓得你被老黄打的当天,小波和我就去找梁博文了。小波当时说这事跟你没得关系,不该落在你身上,梁博文当时没有管,直接让小波和我先去文县那边。” 我冷淡一笑,“他原本不想管我,无亲无故的,就算一个村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直到我当街准备当着那么多人砍死老黄,他才管我,最后在回来让我拿枪,是觉得按照我当街砍死老黄那个凶性,会和六七接触上后一枪打死他。” 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中有点不好受,就好像社会的第一课,是认识到社会上没那么多好人一样。 我混黑道的第一课,是知道所谓的大哥兄弟,也没有我设想中那么美好。 我想梁博文大费周章带走潘秀凤,就是打着这个目的,让六七知道他可能回陈家坝,提前带好人等着他。 他想要我和六七命过命,发疯一枪崩了六七! 文闯筷子轻轻点,“还好你没那么笨,要是你真一枪打死六七,说不定现在就是在外地亡命天涯。你信不,要是你落在公安手头,说破大天,梁博文也撇得清关系。” 我点燃一根烟,默默吸一口,“梁博文这个人比我疯多了,他是真不把人命当回事。” “只要对他有益,感觉杀个把人真的跟闹着耍一样。” 文闯放下筷子,“错了,梁博文不仅是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我感觉他现在都没把他自己的命当回事,老癫,你晓得梁博文要做什么不,他要是做南城一把大哥。” 林家兄弟死后,南城这两年冒头的人物数不胜数。 属于黑道的春天来了一般,百花齐放,梁博文有实力,但不算最有实力的那几人。 即便我原先只是个卖菜的,但在菜市口坐久了,也听过一些人的名字。 其中梁博文的名字也听到过几次,但远没有另外一个人名字多。 王大祥。 林家兄弟之后,南城最有实力的一个大哥。 连我这个刚出来混的人都看得出来,梁博文想做这个一把大哥,有些痴心妄想。 我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淡淡说道,“文闯,你跟我说这些干嘛?” “梁博文想做南城的一把大哥,你也想做大哥,要离间我和他,让我跟你混啊?洗马槽没得好下场,我没有疯到一枪打死六七,自然也没疯到你说啥我就信啥。” 洗马槽指的是吃里扒外,背叛大哥。 我这话的语气不算很好,文闯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 “老癫啊,我是个外来户,与其说帮他梁博文,倒不如说是帮小波。” “要是平常时候,可能你和我还有做他梁博文兄弟的可能,他真心实意待我们,但如今他是想做南城的一把大哥。” “这条路太凶险了,特别是以梁博文如今的实力来说,他不够斤两。” “我来你们这边也不少时候,穷山恶水向来出凶人。出来混谁都想要出头,南城其他大哥未必比梁博文要差些,他要做一把大哥,中间是要有人命去铺路的。” “我和你,甚至是赵管,都有可能被他拿去铺路。” 文闯站起身,准备去结账。 “你要是真是个蠢人,我也不和你多说些那样,我想你心里也自己有个数。” “你既然说你也没得办法,你不是我儿子也不是老子,也不多说其他,只要记得莫要把自己命给早早混丢了。” …… 九十年代后期,大王日暮西山,愣虎赵三先生岌岌可危,谁都看得出来,当道大哥是我罗老癫。 人有名后,过往总是会被人翻来覆去说。 当时大多数道上二流子都说,我之所以能起来,是因为我出道起点就高,不是从小混混做起,而是一开始就成为了梁博文头马。 更是用老黄和六七,打出了名气,刚出道就有了比肩许多老混子的名气。 殊不知,当年梁博文不是要我做他头马。 是打着要我给他和人命过命,做把斩乱麻的快刀。 只是阴差阳错之下我没有做到那一步。 同样是在这一晚,文闯揭开了所谓道义,所谓江湖义气,所谓和大哥之间兄弟情义的虚伪面纱。 将真实的混黑道人之间的龌龊,摆在我眼前来。 梁博文更是教会了做大哥的第一课,阴狠歹毒。 在那一晚,我和梁博文之间暗生龃龉,导致最终连好聚好散都没做到。 第22章 王大祥 大口镇和南城的距离十分近,要是南城城市规模大一点,这大口镇就是城关镇了。 看到梁博文带着小波,还有两个年轻男子站在路边时,我思绪才从昨晚和文闯的谈话中回过神来。 梁博文还是一脸睡不醒的模样,坐在副驾驶打盹。 小波上车后,先是和我跟文闯痛心疾首的感慨,没能一路去九峰镇那边拜龙王,随后我们三人调笑又几句,小波才介绍起旁边两个人来。 “大宝,二山,文闯你们早就认识了。这是罗平,就是最近传得挺凶的老癫子罗平,他是我小波铁兄弟,陈家坝六七那个杂种堵我哥的事,你们肯定也听说了。” “就是他破的局。” 这两人年纪比我大一点,已经有二十五六岁。 大宝是个胖子,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完全眯成一条缝。 “哎呀,小波,还需要你多说,现在谁不晓得老癫啊。砍老黄,崩六七,那些混了十来年都没做过其中一件,老癫兄弟一下就做了两件。” 大宝很热情,一边说,一边十分自然的搭上我肩膀。 二山长着一张大众脸,他只是朝我笑了一下,没有多说话。 对于小波和大宝的热情,我没有故作谦虚,也没有感觉不好意思。 “说这些,我也是跟在大哥手下吃饭的人,大家都是兄弟,莫要说些话来笑我咯。” “说实话,要不是大哥抬我,我估计早就被老黄办了,或者那天在岸边就被六七给扔乌江河里面了。” 一旁的文闯似乎有些吃惊,我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多年后,这车上的大部分人已经做尘做土,文闯和我说,那天在那车上,我开口后他就晓得。 我不是个癫疯子,我和那些大哥一样,心思深沉。 我知道他实际上是想说我是个小人。 随着我搭话,大宝和小波跟个机关枪一样,说起来没完没了。 车子进入南城的时候,一直在前面打盹的梁博文突然开口喊了我一声。 他开口后,车子里面顿时一静。 “老癫,你那天身上有枪,干嘛被打成那样才想起拔枪啊。” 梁文博这话问得很稀松平常,但我知道,文闯应该很紧张。 我没有半点犹豫,“哎呀,大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脑壳有点打铁,当时就想着手里有把菜刀了。” “都没想着裤裆头别了把枪,再说了,六七没动枪,我要是动枪了不是丢大哥你的脸吗?” 梁博文没有发觉,小波也没有发觉。 我没有再喊梁博文喊博文哥,而是跟赵管大宝他们一样,喊梁博文大哥。 我将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是他手下跟他吃饭的人。 梁博文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目光很深邃,与他对视时候我没有忐忑,十分平静。 “你啊,都被人打死了还在乎什么脸不脸的。” 我笑了几声,“这次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晓得厉害了,下次心里有数。” 整个过程中,文闯看着窗外,我没有去看文闯,也没有躲避梁博文的视线。 梁博文摇摇头,“大宝,以后老癫就和你一路,他喊我声大哥,我也不能不把他当兄弟。” 大宝笑着说好,伸出手搂住我肩膀,兄弟长兄弟短。 我经常以二流子在文中自称,实际上我并没有真正意义上做过二流子。 二流子是一个统称,只要你不务正业,不好好上班,恶习很多,动不动捏起拳头觉得自己日不死就要动手,才是真正的二流子。 他们一般小偷小摸,不务正业,但基本不会涉案,更像是如今的闲散人员。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改革之后,经济私有化后,这些二流子中出了人才。 开始知道搞钱了,比如依靠那三分恶人相,做点强买强卖的事情。 逐渐发展,将手脚伸进各种生意,方方面面,也就成了黑社会。 只是称呼习惯了,依旧将混黑道的也称呼为二流子,最多是你日不死些,加个大二流子。 梁博文有自己的生意,在当时那个绝大部分人月工资不过几十块的年代,他是个有钱人,也是个黑社会大哥。 不然也不会说给我一千块,让我去粤省。 他在南城的生意,跟建筑类有关,卖瓦片,卖砖头,砂石和水泥也有。 很多人没有踏足过黑道(这是件好事),只是从各种渠道来了解黑道,认为混黑道的大哥,必须去干抢劫,去收保护费,去搞高利贷,去逼人卖身等等。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正儿八经的黑社会,特别是千禧年之后。 除了上不得台面的人,大部分黑社会老板都有自己正经生意。 一些混得很好的黑社会,他的生意遍布方方面面,各种建筑行业以及民生。 黑社会是个名词的同时,更是个动词,是种做事的手段。 比如县里要修新的学校,好几个老板一起竞争这个项目,你是其中之一,其他老板准备钱,准备材料去竞标。 你不一样,你直接去他们家里,刀架住脖子,枪顶着眉心,喊他滚,不准他和你争。 这就是动词了,你的行为是黑社会。 当然,这只是一个粗浅的比喻。 搞黄赌毒是来快钱,无本生意,除了初期积累财富外,我没见过真正省市数得上号的大哥就指望这个一直做下去。 大多数都是有钱后拼命撇清关系。 至于抢劫更是扯淡,要是一个大哥,带着一群人一直在一个区域抢劫,还有自己的名号。 这种能一年不被投进号子里面,那真是背后关系用钢筋浇筑的。 大哥可能抢劫过,但绝对不可能一直抢劫。 大哥需要名气,需要面子,需要在某地长期经营。 从事抢劫不符合做大哥的基本条件。 南城最有名抢劫过的大哥,是王大祥。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回到南城的当晚。 和梁博文比起来,当时王大祥的生意,是到了如今都人人羡慕的生意。 他是个包租公,菜市场那几栋矮楼都是他的,在里面讨生活的李林,六七,都是仰仗他鼻息。 在最顶楼几个房间中,他提供场地给道友做神仙。 恰好那个时间段,梁博文需要大量的钱,选择了杀头生意——毒。 不可避免和这位包租公对上了。 第23章 日用批发市场 当时的王大祥,还不是日后的大王,只是南城众多大哥中很有实力那几人之一。 但在1990年,我刚刚出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很具备传奇色彩。 那时候关于他的传奇,主要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他在八零年,二十六岁的时候砍了他们那边供销社主任,险些直接砍死。 那个时间段的供销社主任,是一个时代下催生出来的怪物。 因为当时买东西不仅要有钱,还要有票,你就是想要扯块布给几把遮羞,都需要布票。 供销社主任就是掌握这个票如何分配的人。 可想而知手中权力有多大,走路上跟皇帝没什么区别。 王大祥为什么砍他,至今也只有几个人知道,我是其中之一,不过知道也是好几年后。 第二件事具体发生在什么几几年没人知道,传出这件事的是王大祥手下头马,李达。 李达和文闯一样,不是南城人,他是一个桂省人。 王大祥砍完供销社主任后,选择亡命天涯,颠沛流离半年之后。 到了桂省。 那种户籍制度下,各自大队当中肯定不会随便让一个外人久留,于是他和另外两个人,成了车匪路霸。 专门抢过桂省去往粤省的长途车。 车匪路霸这东西,直到2010年之前,都还有存在。 比如客车上几个人突然掏出刀来,控制住司机后,然后挨个去乘客面前,叫他们把手机钱包全部扔进提前准备好的袋子里面。 搜刮干净后,找个路段让司机停车,下车逃之夭夭。 如果王大祥只是寻常的车匪路霸,那也没有多大的传奇色彩。 出彩的是他带人抢过一辆军车。 那时候李达刚刚入伙,负责在路边拦车,牛血浇在肚子上,跟要死了一样。 一直哭一直喊。 车匪路霸在那些年当中太常见了,司机自备砍刀甚至猎枪,路上看见什么都不停车早就是惯例。 一天下来,都没有一辆车停留。 就在以为今天要没有收成,明天换个路段的时候,有辆车停了下来。 从车上走下来两人,领头那个腰间别着手枪,身上穿着军装。 李达当时原话是,他吓得脚杆都在打闪,他妈的自己肚子上根本没有伤口,浇的牛血。 车上那两个当兵的下来后,立马闻到了这股牛血味。 其他和王大祥一起的人,从路边草丛里面窜了出来。 当时那个场面一触即发,当兵的手已经按在了枪上,就在李达几个人感觉要手捧鸡儿——玩(完)蛋的时候,王大祥以超出常人的胆识,解决了这场危机。 早在那两人下车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不对劲,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直挺挺过去。 而是绕了一圈,从车后面走到两人身后。 那当兵的刚准备拔枪,就感觉自己腰后头有个硬邦邦的东西。 “两位兄弟,我们是饿得受不了了,要不然也不敢做这个杀头营生。” 王大祥顶住那两人后,声音恳切。 “你们就当救苦救难,高抬手放我们一马,莫要和我们这些只有一条贱命的人争长短,人饿急眼了为口吃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领头那个慢慢把手从枪套上移开,“你晓得你们现在是在做那样不?” 王大祥声音不变,依旧沉稳恳切。 “晓得,啷个(怎么)不晓得,但饿死和遭枪打死都是死,不如吃饱了再死。” “好话说完了,你要是硬不听,那你就动一下,看我敢不敢一枪放了你!” 那人手慢慢离开腰间的枪套,王大祥才对着李达几人说道。 “搬,车上有吃的有钱就搬,这两个我看着,只要敢动一下,老子一枪放了他们。” 李达和其他几人都吓傻了。 但看到王大祥那要杀人的眼睛,几个人颤颤巍巍去车上翻,最后拿走了一袋面粉,半扇羊肉。 其他土豆,红薯之类的没有动。 随后又哆哆嗦嗦从这两人身上摸下来十几块钱。 扎破车胎,拔走钥匙,将这两个当兵的捆在车上后飞快逃命。 这是王大祥带着李达他们最后一次抢车,在桂省山区躲一段时间后。 兜兜转转,回到南城来。 李达最后说,“那个司务长带着个刚入伍可能十七八岁的新兵,按照道理来说,我们这些吃杀头饭的人,不应该怕成那样,老癫,你晓得我们为那样搜身的时候都打哆嗦不。” “不是因为他们是当兵的我们怕了,是我们心头都清楚,大王身上没得枪。” “他那天放在衣服下面的是两节甘蔗!” “那个司务长要是硬要拔枪,我们不管是跑还是拼着把他们弄死,事情就都大条了。” “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服大王,就两根甘蔗,我服他。” 王大祥带着他那群人回到南城,时代变了,供销社和各种票制,早已成为历史。 也没有人去管已经失势的那个供销社主任,在好几年前被人砍了几刀。 回到南城的王大祥也很安分,带着人带着钱,拿下了菜市场那几栋楼,常年几乎不出门。 即便是林家三兄弟当道那几年,整个南城清一色,也没有人去动大王。 …… 梁博文安顿好我的当天,之前在江县见过的小达在晚上来了南城。 他是来拿钱的,当时梁博文只是付了买枪的钱,毒品的钱还没有给那个病猴子。 从这点也能看出来,病猴子和梁博文关系不一般,这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都能允许梁博文先卖了再付钱。 梁博文让小波先带着小达去吃个饭,耍一天再走。 当天铺子关门后,小波,我,大宝,文闯还有客人小达。 我们四个先去吃了火锅,又喝了一点酒。 最后在小波强烈建议,文闯半推半就,我和大宝不置可否的情况下,决定好好增进一下兄弟感情。 吃饱喝足去日用批发市场。 南城菜市场二楼。 说实在的,我很后悔当时没有阻止。 倒不是我觉得自己第一次有多珍贵,反正只要我够不要脸,说得足够信誓旦旦,我永远都可以说我是第一次。 毕竟我又不会落红。 而且那天我没有丢掉自己的第一次。 当时喝得有点头昏眼花,几个年轻人都没有太在意,我们现在和老黄的关系。 以及梁博文在南城散货,动了王大祥蛋糕。 除了小波和小达,我、文闯,大宝他们连梁博文在散货贩毒都不知道。 至于老黄,当时小波的原话是。 “李林现在都残了,我不信他老黄不想做大哥,我帮他办了李林,说起来还是我扶他上位的。” “现在还是去照顾他生意,他要把我怎么样嘛,要动我啊!” “走,我今晚不去嗯是过不成日子,要炸筒了,还是不是兄弟了,是兄弟就一路走。” 十几二十岁的年纪,小波那句是不是兄弟,跟女人问你是不是不行了杀伤力没区别。 话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 …… 之所以后悔没有阻止,是在那晚,小波和文闯因为一个女人,爆发了一场矛盾,甚至可以看做是南城江湖大乱的导火索。 本就因为梁博文的存在,小波和文闯之间岌岌可危的兄弟感情,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彻底走向了分道扬镳的境地。 同时还牵扯进了王大祥。 第24章 春彩 春彩,这个女人曾短暂的在南城江湖上显露过名声。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在追杀老黄那次,他当时说了很多话。 其中有句就是春彩没穿衣服怎么怎么滴。 第一次见到她,则是在小波兴致上头那晚,带着我们去嫖。 那天晚上,我们一个都没去嫖。 从喝酒的地方走到这菜市场来,差不多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风一吹,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 菜市场这鬼地方,是六七手下的李冬,和老黄的地头。 这两个人现在恨不得我死,我就是个日天,也不可能在他们地头还有胆子安稳的去嫖。 这不是有没有胆子的问题,是有没有脑子的问题。 酒劲下去后,大宝跟我差不多是一样的心态。 小波则是更害怕,他是清楚知道自己哥哥现在不光惹了六七和李林,更是惹了王大祥这个很多年没动弹的老流氓。 至于小达,他完全是神仙做多了,对于这方面没有太大需求。 按照他的话来说,不用那么麻烦,做神仙的时候身体会自然有生理高潮。 酒醒后,大宝轻轻咳一声,“我瞌睡有点来了,老癫,要不我们回去睡觉吧。” 我毛骨悚然。 “大宝,我日你仙人你好好说话,什么叫我们回去睡觉,老子屁股都夹起来了。” 大宝哈哈大笑,我也打算继续打岔玩笑几句后回去。 没想到一向稳重事不多的文闯突然说道。 “都走到这儿来了,我们去吃个夜宵吧。” 小波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大宝和其他人乃至是文闯都没察觉到。 只有我看到了。 “对啊,我说也是,走,我们去春彩那儿,那妇人安逸,上不了手看几眼也安逸。” 说这话的是大宝,他赞成了文闯这个提议。 小波神情很快恢复自然,嘟囔道,“真的是,一个小寡妇而已,你们一天天能不能有点出息。” 当时只有我和小达不知道这个春彩是何方神圣。 大宝带路,我和文闯默契落在最后面。 自从那晚他跟我谈了那些,在车上梁博文问我为什么没有早开枪,我敷衍过去后。 我和他的关系越来越好。 在和文闯交谈中,我才知道这春彩是个能人。 她自然不是各种演义中,长袖善舞,以一个女子身压住众多黑社会的大姐。 各行各业都有女性精英。 唯独黑道上,叫得出名的女人要么因为自己娘家,要么因为自己夫家。 春彩娘家是乡下农民,嫁到城里来还没几个月,自己丈夫就出意外去世。 她之所以是个能人,是她当时垄断了菜市场那几层楼的餐饮。 嫖客,赌徒,洗头妹,在里面看场讨生活的二流子,都不是会自己开火做饭的人。 春彩也就成了这些人衣食父母中的食父母。 为了服务好这些日夜颠倒,不分白天黑夜的人群,她居然装了一部电话。 九十年代,一部电话起步邮电局就要七八千块,这个数目对当时绝大部分人家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电报不仅还未退出历史舞台,甚至还是联系远方朋友亲戚的主力。 能用上电话的真的少之又少。 我听到这儿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文闯,这个春彩真只是卖饭啊?” 文闯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要问她有多好看呢,我知道的就是她一天晚上都在做宵夜,往这菜市场送。” 我摇了摇头,“这有点不对头啊,卖个饭还要配个电话,不晓得的还以为她开的是地委办公室呢。” (九十年代大部分市都不叫地级市,最高权力机构是中gong中央xxx省xxx地区委员会,一把手是地委书记,行政机构也不是现在的市政府,而是xxx地区行政公署,二把手行署专员挂地委副书记) “大哥他那么大个建材生意,都没说装部电话,这个春彩卖个宵夜还装上电话了,你不觉得可疑啊?” 文闯往常都是带着淡笑的脸,听到我这样说,笑容不再,有些生气的说道。 “老癫啊,你从那边那个路口左转,上去是小十字路口,走十字路口下边那边路,一直走,你就看到县公安了。” “你去,你和里面的人说你是来应聘的,不想做黑社会想做警察破案。” “你还可疑上了。” 我知道,他是因为我说春彩可疑而感到不高兴。 不过同样证明,我和他关系比其他人好。 要是大宝这样说,文闯肯定不会这样挖苦他,因为关系没有到位,他懒得理。 “你是不是喜欢这个春彩啊?”我笑着问文闯。 文闯没有脸红,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回答得十分坦然,“是,我喜欢她。” 我呵呵一笑,“你是喜欢她还是单纯想睡她?” 人常说学好三年,学坏三天,虽然不只是三天,但这两个多月以来,我越来越像二流子。 一向比其他二流子更加粗鄙的文闯,听到我这句话,反而十分正经说道。 “老癫,莫乱讲,我是真喜欢她。” 听到这话,我心中莫名有些堵。 我连春彩都没见过,自然不是因为我也喜欢春彩。 只是想起了刚才文闯提议去春彩那儿吃宵夜时,小波脸上闪过的不高兴。 当时我只是单纯的以为,小波是不喜欢讨厌这个春彩,没有往更深处想。 结果恰恰相反,小波也喜欢春彩。 我缺少小波和文闯乃至于绝大多数年轻人,应有的青春感悟。 我到了三十岁才结婚,所以不理解小波当时的心情。 小波很早就跟着他哥哥混社会,砍人,办人,跑路,平事这些都做过。 唯独他没有好好的谈过恋爱,处过对象。 他的喜欢,就跟许多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 是幼稚而又极端,更甚可以说带着一点傻逼。 他喜欢春彩,他的喜欢却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或许跟他高傲的性格有关,他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要表现得不在意。 甚至是故意欺负,贬低对方,处处表现得自己不在乎,想要特立独行的表露自己不在意,从而让对方主动对他感兴趣一样。 注定他的喜欢,不如文闯这样的喜欢受人待见。 我得知小波喜欢过春彩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之后。 那时,千言万语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息。 年少时折磨得自己日日夜夜无法入睡的事,辗转反侧猜测对方心思的人,都如云如烟,飘渺难寻。 回忆起来都带着一阵模糊。 我们不会再年轻,也不会再有那时为一个女人辗转反侧的撕心裂肺。 但不可否认,那时候的小波为了春彩和文闯之间,在心里进行过一场天人大战 第25章 出事 首先,春彩是个很漂亮的女人。 其次,她不仅漂亮还很有女人味。 男人这东西说不准,情窦初开的时候喜欢少妇,什么都懂可以给你性和爱。 等到年纪稍微大点后,又普遍喜欢霍霍少女,来来去去就是:叫爸爸,爸爸厉不厉害。 说得文艺一点:涉世未深,希望看遍人间繁华;历经沧桑,又想要坐旋转木马。 春彩要命就要命在,她是个有少女味的少妇。 一双大大杏眼生在那巴掌大的瓜子脸上,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动人心魄。 她是媚,不是骚。 说她二十七八也行,但说她十七八好像也没问题。 连我在吃宵夜的时候,都忍不住偷摸摸看了她好几眼。 当然,倒不是说我柳下惠,有多正经,能做到非礼勿视,遇见好看的不看。 只是知道文闯喜欢她后,按照我的性格,对自己兄弟喜欢的女人不应该多看。 以免看多了还以为我对她也有非分之想。 大宝则是不同,他是一边嘿嘿笑,一边直勾勾的看。 只是他那目光不惹人讨厌,有股子单纯欣赏的意味。 我知道大宝已经结婚,还有个两岁的孩子,他这种老油条和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嫖有可能。 真叫他全心全意在外面跟处对象一样,重新处个女子,他脑壳没那么笨。 本就漂泊的江湖人,好不容易有个家,他懂得如何维持。 小波和小达则是埋头吭哧吭哧跟猪进食一样,小达是神仙做多了,对女人已经没啥念想。 至于小波,当时我只觉得他讨厌春彩。 甚至联想到文闯那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跟女孩子一样的脸,加上小波往常和文闯那亲热样,我打了个恶寒。 小波该不会是个龙阳吧!! 其实我们几个的反应,倒都还说得过去,唯独文闯这个神仙。 他来春彩这店里面,宵夜不吃,在帮春彩干活。 先是给春彩煮粉的炉子煤渣掏了,又给她切菜,扫地。 最后这王八蛋,还来给我们收拾桌子,真当自己是老板一样。 春彩在我们对面的长条凳上坐下,翘起二郎腿来。 大宝嘿嘿笑道,“哎呀,这粉吃得没有滋味啊,老板娘,钱我们就不开了哈。” 春彩风情万种白了大宝一眼,“不开就不开了呗,喏,你们那个兄弟不是已经在刷碗了吗。” 文闯蹲在门口旁边,借着橘黄色灯光,很没出息的在洗碗。 我站起身来,“那不一样,他那鬼样子恨不得明天就把铺盖卷搬过来跟你睡一个屋,以后崽崽跟你姓,他跟崽崽姓都做得出来。” “指望他刷碗给我们抵债还是算了,为了你把我们卖了他倒可能点脑壳,各算各的,该多少钱就多少钱。” 我作势就要去掏钱,旁边一直低头吃粉的小波突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说些批话我硬是懒得听,吃碗粉都付不起钱蛮,说他妈这么半天。” 我脸色一僵,不知道小波为什么突然发火。 旁边的大宝拉了一下小波,“小波,你怕是酒还没清醒哦,看不出来春彩是在跟我们开玩笑蛮。” 小波冷哼一声,直接掏出两张五块纸币扔在桌子上。 “不用找了,搞得像是来这里讨饭的一样。” 我们几个都只吃了一碗辣子粉,最平常的粉,因为之前刚胡吃海喝一番,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 小波这十块钱,就是吃一天一碗辣子粉都够吃一个月还有剩余。 春彩不是一般女人,她这个样貌,这个身段。 要是没点道行,别说给市场楼上那些人供夜宵,自己不被当夜宵就是好的了。 对于小波的发难,她只是轻轻一笑。 收起其中一张五元纸币,随后又找了四块八毛钱给小波。 “好了,你的钱收了。” “以后莫要来了,你这个恶作样,看着就恶心人,其他人和文闯来吃饭我欢迎,也不会收钱。” 我脸色一变,春彩单单收了小波的钱,没有收我们其他几个钱,还说了后面那句不欢迎的话。 无疑是在打小波脸。 比我更先一步有动作的是大宝,他立马拽住小波。 “好了,小波,这屋头闷死个人,我们出去抽支烟。” 小波一把甩开大宝的手,红着一张脸看着春彩。 红的不只是脸,还有眼圈。 我感觉他是气愤到极点要哭出来一样。 我意识到事情再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坏事。 我们是黑社会不假,但也没有恶毒到三更半夜来一个寡妇这里闹事,欺负人家一个女子。 我轻轻敲了敲桌子,“老板娘,之前那些玩笑是我们孟浪了。我这兄弟脾气有点怪而已,你也不要说那种话来挖苦他,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以后文闯我不敢说,我兄弟不来我肯定也不会来。” 文闯喜欢春彩。 不仅我知道,大宝他们也知道。 但小波和我是兄弟,我不可能因为文闯,一边倒去帮春彩说话。 所以只能拼命和稀泥。 “咦,我日他妈,今晚这么热闹,你们是哪个高官儿子,还是财神爷下凡。” “未必你们不来,春彩她就要饿死,这南城就没得人敢来了。” 我话音刚落下,门外就传来几声嘲弄。 我正要扭头去看,啪得一声,我脸上挨了一个巴掌。 我连人都没有看到,就被扇了一个巴掌。 小波更惨,他脑袋挨了一板凳。 春彩店里的板凳类似于农村吃席坐的长条板凳,少说也有十多斤重。 一板凳拍成两半是电影,现实是要不是皮糙肉厚的大宝在那人举起板凳的时候就撞过去,这一板凳拍在小波脑袋上拍结实了。 他不死也得瘫。 文闯腾得一下站起来,手都没有擦就抓起灶台旁边的菜刀冲了过来。 但他刚有动作,春彩就拉住他。 这时候,我也从被那一巴掌打得回过神来。 春彩店门外,站着七八个人,他们神情阴翳,一看就是和我们一样混社会的人。 打我和小波的是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 他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头整齐的短发,唯独鬓角那一缕头发留得格外长,已经到了下颚处。 虽然有大宝挡那一下,但小波还是被那一长条凳敲得身形摇晃,鲜血从他头顶一直往下淌。 大宝怒声吼道,“王大祥,我杀你公,你是想要搞哪样?” 原来这个人就是王大祥。 王大祥伸出手指,几乎是杵在大宝脸上。 “老子要搞哪样?” “老子今晚搞你们几个小杂种。” “李达,进来拿人!” 第26章 开枪动手 我们那天是招待小达,没有打算去办事,也没有打算去办人。 所以身上没有带着家伙。 而门外王大祥带来的人不同,他们是带着刀和匕首来的。 这架势一看就是奔着办我们来的。 我见过最多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出门不带枪不带刀,不带人,晓得和人结仇还敢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傻逼。 实际上混社会可以理解为找了一份工作,相对安逸轻松和付出风险的工作。 除了工作外,更重要的是生活。 除了一些个悍匪身上带枪,不懂事的小混混带个卡簧跳刀装逼外,我真没见过那个黑社会随身带着枪啊,刀啊。 多数情况是:住处里常有,车上偶尔有。 要是出去吃个饭都带把枪,大概率是脑壳真打铁。 就在门外面那些人往里面涌,准备进来拿人。 春彩在旁边喊着不要动文闯时,我们这边有人动了。 小达! 我们是混社会的,混日子的混。 小达可不是。 他是源头毒贩子的手下,和边防对过枪,在滇省边境押过骡子的人。 他神仙做多了,脑壳早就木了。 他就属于是随身带枪的亡命徒角色。 在李达准备伸手去拽小波的时候,小达从腰间把枪抽了出来。 或许是顾忌在城里,他第一枪没有打人。 而是直接朝天花板放了一枪,砰得一声响后,天花板上的墙灰刷刷往下落。 这一枪镇住了场面。 李达手在半空中没敢继续往前伸。 小达的枪口顶在了站在旁边的王大祥胸口,他慢腾腾的站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神仙瘾上来了,他鼻子一抽一抽的,像是有擤不完的鼻涕一样。 他脑袋凑近王大祥面前,个子不够,需要仰着头。 “你刚才说,要搞我们?” 旁边的李达怒骂道,“狗杂种,把枪给老子放下,不然今天你就准备死在这儿。” 李达以为小达和我们一样,是梁博文手下混社会的人。 要是混社会的人,往往会多说几句,把场面撑住,即便有枪也不会随便开。 不管是因为在城里,还是因为只要开枪就会有后果。 只要知道点轻重的人,都不会随便开枪打人。 但他没有料到,小达和我们有本质上的不同。 他不是个混社会的二流子。 在他刚说完那句话后,小达枪口往下一压,开了第二枪。 这一枪打在李达小腿上,子弹穿透小腿,在地上跳起来伤到了李达后面的人。 所以响起的是两人的惨叫。 小达管都没有去管李达,打完第二枪后,他又把枪口抵在王大祥胸口。 “老子问你,你是不是说要搞我?” 这一次没有人开口插话,王大祥确实是个有狠的人,枪口都压在心窝了,他连声音也没变。 “呵呵,你不是道上混的吧,梁博文手里的货是不是从你们手里流出来的。” 小达眼神逐渐发狠,鼻子抽动间,脸上出现一种十分变态扭曲的神情。 “杂种,你听好了,南城外头四公里有条船,岸边上还有六个人在等我,我现在一枪打死你。顺着乌江河往下走,随便找个地方上岸,把船继续往下放,这辈子都没得人找得到我。” “你要不是试试,我敢不敢打死你。” 二流子最常说,我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你有本事弄死老子,弄不死老子老子杀你全家。 实际上,不管是前面那句,还是后面那句,都是扯卵谈。 说前面那句是放狠话,要面子,知道没什么人动不动就杀人。 后面那句是因为这世上不是任何一个人,都有胆子和手腕杀人全家。 灭门这种惨案的凶手,也向来没有几个是黑社会。 间接导致家破人亡的黑社会头子倒是有,直接动手杀人全家真没见过。 黑社会只不过是个血腥黑暗暴力的利益场,在利益场混多了,脑筋也就活络了。 不会去做那种莽事。 那天晚上,王大祥没有怂,也没有二逼呼呼的叫嚣你有种打死我这种场面话。 “当然咯,我当然晓得你敢打死我,你们这些人有什么事是你们不敢做的。” “李达,不要管我了,去场子拿枪,我今天死这儿,你拿他们几个给我抵命!” 小达开始笑了起来,他笑出声,声音是那种笑一声停顿一下,又再笑一声的节奏。 说不出的神经质。 “好啊,既然这样,老子现在就打死你。” 我闭上眼睛,抓住手边唯一能够抓住的大瓷碗。 我没有去阻止小达,因为王大祥扇了我一巴掌,再劝和那岂不是觉得我怕死得很,挨巴掌了还要担心他王大祥。 今天他王大祥觉得自己日不死些,非要人命过人命,那么好,拼一下! 最终开口的是大宝。 他伸手按在小达的枪上,两只眼睛眯起只剩下一条线。 “王大祥,你是大哥,我们不过是些小角色,你要是非觉得自己日不死些,不让我们走。” “那我不介意,反正你混出头了,现在是有人有钱的大哥,老子今天这顿吃完,下一顿去哪儿找都还不晓得。” “老子怕你?来咯,来咯,换命嘛。” 李达让两个人去市场那边,他则是抢在王大祥开口前就顶了上来。 堵住小达手里的枪口。 “你们走,你们现在就走,我送你们滚。” 王大祥是大哥,有些话他不能开口说。 他要立得住站得稳,就不能当着自己这么多兄弟的面,说半句服软的话。 李达即便小腿被崩了一枪,现在鲜血流了一地,他也在这个要命的关口,站了出来。 小达不依不饶,手指放在扳机上。 “我日你们血妈,你们硬是要得,要搞兄弟情深我今天都把你们送下去!” 他要开第三枪了,这一次他没有再下压枪口,准备直接一枪打死李达。 然后最惊险的场景发生了。 大宝那肥嘟嘟的手指伸进去,放在扳机下面挡住,不放小达扣下。 我,李达,文闯,王大祥,乃至周围所有人眼角开始疯狂抽搐。 枪这东西是个日卵货,你只要上膛了,不碰扳机都有走火的可能。 更何况是现在这样的场景。 脑袋不停往外冒血的小波伸出手,和大宝一同发力,将小达的手举起来。 “小达,莫搞了,差不多了,我们走。” 王大祥伸手扒拉开李达,“你不要在这个时候充夯实(装英雄,装逼),腿不要了准备做瘸子啊。” “来,娃儿,枪顶在我背心上,我送你们走。” “记得手稳点哈,要是一枪给我崩了,莫说南城几公里外有船等你,你今天能出南城,我都是你养大的种!” ———— (日不死:了不起,和常人不一般,带嘲讽的意思) 第27章 两方人马的克制 如果说我是装疯,或者只有事到临头避无可避的时候才会发疯。 那么小波完全是个炮筒子脾气,一点就炸,特别是他从出道以来,走的路实在是太顺了。 还在十七岁时,就捅了当时已经成名的李林三刀,还是在李林自己的场子里面。 即便是事后跑路去了粤省两年,可回来之后,又是在李林自己的场子外面,几刀直接把李林办成个残废。 借着李林这个成名混子,小波早就打响了名气,加上他还是梁博文自家老弟。 平时兄弟长兄弟短,但他在和我们几人交往中,隐隐将自己放在首领这样的位置。 这不是他想要做大哥,而是他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的情愫。 但在当晚,最可能发作的小波出奇的冷静。 尽管被王大祥一板凳敲得头破血流,站都站不稳,但在这个时候,他是第一个开口说要走的人。 我将拿在手里的瓷碗狠狠在桌子上敲碎,拿住最大的一块碎片。 “王大祥,你个杂种记好了,我叫罗平,就是那个癫疯子,以后你从府后街路过小心点。” 南城有城市道路复杂,有好几条长短不一的街道,府后街是梁博文那铺子坐落的位置。 被小达用枪顶住后心的王大祥扭过头来,脸上出现一抹嘲弄的笑意。 “要是你大哥睡老虎和我说这句话,我可能还真竖起耳朵听哈,但你个小杂种,连根卵都算不上最多算个卵毛。” “你也配谈这种话?” 我没有再和他做口舌之争,而是将手中的碎片递给大宝。大宝是个老二流子,他接过碎片就知道该怎么做。 他身体太胖,扶小波就得让小波踮起脚来走。 所以在接过我递过去的碎片后,他将小波交给我,自己站到王大祥身前,面朝王大祥,用手中瓷碗碎片顶住王大祥脖子,一步步往后退。 我过去扶着小波的同时,脱下身上的衣服胡乱罩在他脑袋上。 “小波,没事吧,你还得行不。” 被头上流下的鲜血染得跟个糖葫芦一样的小波,紧紧抓住我胳膊。 气喘如牛,在我耳边轻声说道,“老癫,我要杀了他。” 就像老黄说的一样,什么老子杀了你,老子杀你全家,老子弄不死你。要是话可以上称,二流子说的这些话加起来,重量早就超过了我国钢铁总产量。 大多是为了装个逼。 但小波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是真的要杀了王大祥。 我默默点了点头,“你是我兄弟,你干啥我肯定都抬你。” 文闯也在这时候上来,和我一人一边扶着小波。 小波却毫不客气的推开他,没有要文闯来扶,连话都不和文闯说。 整个人挂在我身上,向外走。 见文闯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我叹了一口气,“文闯,你是真要在这儿落地生根不是。” 听我这样招呼一句,文闯张了张嘴,看着两方人一触即发的形势,最终一句话也没说,低头与我们一起往外走。 小达和大宝一前一后押着王大祥,我们从春彩这店子里面退出去,然后向着梁博文门市的方向走。 王大祥是个角色,不管是我还是个小混混二流子,还是以后与他当面锣对面鼓硬干的时候,他都称得上是个角色。 小达这个神仙做多的人,跟神经病没什么两样,用枪顶着他是真的随时会开枪打死他。 但他真就是抖都没抖一下,也没有给我们耍狠,说以后要把我们怎么样怎么样的话。 李达去包扎脚上的伤口,王大祥手下另外一个头马,宋毅明提着枪,带着十多个人跟在后面。 我们走到一半,还没到梁博文的门市那儿,梁博文带着六七个人已经迎了过来。 他先是走到我和小波跟前,“小波,有事没得。” 小波松开扶在我身上那只手,摇摇头,“没得事,就是脑壳有点昏。” 梁博文点点头,说了句没得事就好,随后在我们所有人都没料想到的情况下。 他一巴掌抽在小波脸上,等到反手准备抽第二巴掌的时候,看着小波满脑袋都是血的样子,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等回去老子再收拾你。” 小波低着头,不敢去看梁博文。 在他旁边的我,鼓起勇气说道,“大哥,这是怪不得小波,完全就是……” 我话还没说完,梁博文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将我剩下的话全给憋了回去。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即便是在船上逼我杀人时,他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 梁博文没有打我,也没有打其他人。 在给了小波一巴掌后,他走到一边,又如往常那般,一脸嗜睡的模样。 “大宝,把手放下,小达,钱在我铺子桌子上,拿了钱赶紧走。” 大宝想都没想,直接将手放下,只是小达迟疑了一下。 “文哥,你一句话,这个杂种是不是要调皮,要找麻烦,我帮你杀了他再走。” 小达说这话的时候,我眼皮都在打颤。 这话不仅我们几个听到了,跟在身后宋毅明等人同样听到了。 宋毅明直接抬起了枪,带着他身后的人开始往这边压。 他那边十多人中,带了三把枪,其余人也各自有杀猪刀,砍刀等等。 梁博文带来了七个人,加上我们原本这几人,两边人数相差不多。 要是打架,或者刺刀见红,这没什么。 在这个年代的法治背景下,讲究民不举官不究。可要是梁博文这边的人也带了火器,双方都搂火。 那么今晚即便不被对方打死,天亮后官家也会严办我们这群人。 梁博文和王大祥两个大哥也就还没崛起就得去坐牢,甚至是上靶场。 我能够一瞬想到这些,梁博文自然也能想到。 “小达,听话,先走。” 梁博文一边说,一边强行将小达拿枪那只手按了下去。 小达那一抽一抽的神经病模样缓缓退去,恢复平静。 “好嘛,文哥,你有任何需要记得跟我老板说,我来帮你。” 梁博文笑着点点头,拍了拍小达的肩膀。 小达这个杀才,他临走之前用枪拍了拍王大祥脑壳。 十分具有挑衅意味。 “走了,老癫,小波,下次我来南城再找你们耍。” 说着,小达将枪保险拉好,别在后腰上头也不回的消失在街道上。 宋毅明提着枪和身后的人上来,我们也站到梁博文身后。 当时,我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但身为两方人大哥的梁博文和王大祥,都默契的保持了克制。 第28章 红眼 宋毅明打算将王大祥拉到自己身后护起来,但王大祥直接将宋毅明的手甩开。 他上前两步,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睡眼惺忪的梁博文,嘴角微微翘起,出现一个古怪的笑容。 “睡老虎,睡老虎……我看你是睡太多,把脑壳都睡昏了。 你当真觉得你比林家三兄弟还日不死些?” 梁博文懒散一笑,“说这些,现在能在这儿站着的,哪个不比林家三兄弟日不死?” “他们死了,我们活着,老子就是说他们是我日出来的种,也不见得他们能从坟头爬出来反驳我?” 王大祥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点头。 “确实,现在能站着的都比林家三兄弟日不死。” 突然画风一转,王大祥伸出手指杵在梁博文脸上。 “林家三兄弟在的时候,他们都没说要动我生意,你个杂种是真觉得自己铁打的八字,命要硬一些?” “你要当心啊,莫要哪天就睡在林家兄弟旁边了。” 梁博文眼睛半眯,呵呵笑道,“王大祥,你今晚要是不打,就回去搂着婆娘睡瞌睡。” “说这么多狠话无卵用,八字硬不硬,你试试不就晓得了。” 王大祥没有再搭话,带人转身就走,今晚小达已经动了枪,他手下有两个人都被伤到。 现在要是今晚继续打下去,动静肯定闹得太大了,况且他们两个现在抢的生意还不是什么正当生意。 真要是官家较真,一件翻出一件事来,到时候麻烦就大了。 梁博文没有管我们,在王大祥走后,带着他带来那些人转身离开。 等梁博文走远后,我摸出一根烟叼在嘴巴上,没有给任何人派烟。 大宝叹了一声,“我还说明天去乡下看哈我婆娘和崽崽,现在这样,怕是又抽不开身哦。” 我吐出一口烟雾,“没得事,大宝你去,我看着就好了。” 我们不是一般的小混混,属于梁博文这个黑社会大哥的头马。 他出钱养着我们,名义上是在他门市里面出出货,入入货,实际上就是给他平事办事。 一个大哥核心势力几人都有利益捆绑,不过梁博文现在还没什么利益,他要是借着毒品收拢大量资金,成功拿下南城客运站,才有利益分润,和我们进行深度捆绑。 但即便这样,我们依旧是他的头马,是这个团伙的核心。 要是说一个大哥动不动养几百小弟,这有点扯淡。 按照世道最乱,大哥为了生意不择手段,最疯狂的05年前后那几年算。 一个人一天50块吃饭抽烟,三百个一天就是一万五,一个月就是四十五万,这还是建立在他们都是清心寡欲,无家无室的前提下。 要是伤了病了残废了更是大头。 那些动辄叫几百人上街的大哥,是他的面子,一层一层叫下去,最后到场的可能都和这位大哥没多大鸡毛关系。 真正办事的是里子。 这种时候,梁博文和王大祥直接已经摆明即将要开战。 我和大宝都属于梁博文的里子,怎么可能离开。 之所以有这两句话,完全是为了转移小波的注意力。 因为就在梁博文走之后,小波就死死盯着文闯。 很显然,我和大宝做了无用功,小波冷声开口。 “文闯,今晚上这宵夜吃得安逸哈,王大祥那杂种打我和老癫的时候,那妇人拉着你你就真不动了。” “兄弟做到你这份上,怕是要到头了。” 大宝跟个弥勒佛一样,笑眯眯的打圆场。 “哎呀,小波,当时拉着文闯的不只是春彩,还有好几个王大祥手下的人。” 大宝劝解的话没有半点作用,反而让小波更加激动。 他血红着一张脸,两只眼睛瞪得跟牛一样,冲上去推了文闯胸口一把。 文闯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上前扶住文闯,心中没有由来的烦躁。 “好了,别搞了,我是真的瞌睡来了,要回去睡瞌睡了。” 我刚把文闯扶起来,沉默一路的文闯在这时候也爆发了。 猛冲上去,抓住小波的衣领,将小波提得踮起脚来。 “我日你仙人,老子是那点对不起你啊,今天去吃宵夜跟你们遭王大祥打,跟我有没有得关系你自己心头清楚。” “你一口一个兄弟,一口一个兄弟,你真把老子当兄弟了?” “你说你要帮你哥办事,要我和你一路去砍李林。你都没问过我要不要去,你就是直接带着我去了。老子是拿过一分钱,还是拿过一斤粮,后面去文县帮你哥朋友平事我多说哪样了,带着我去江县我说哪样了?” “老子欠你个杂种的啊,晓得老子喜欢春彩,你在她店里头摆出那幅批样子给谁看。” “你自己摸良心说,王大祥找你麻烦是因为我们去春彩那儿吃宵夜,还是因为你和你哥在背后搞的事情。我日你亲娘的梁小波,你不是说兄弟蛮,那你当着老癫和大宝的面说,王大祥找你是我的原因还是你自己和你哥搞得那些事情。” “你说啊!” 说着,文闯抢过大宝一直拿在手中的瓷碗碎片,扔在他和小波之间。 “今天我们两个赌咒发毒誓,那个爹死妈逼烂的杂种耍滚刀,要是你硬觉得是我文闯对不起你,好,你杀了我,我动一下都是杂种。” “你杀啊,你来杀我啊!” “怎么,不敢杀啊,不敢说我文闯对不起你了?” 文闯对梁博文不满,我很早就知道。 因为文闯说过,他不是跟梁博文混的人,只是小波的兄弟。 和小波一同从粤省回来,梁博文指使小波,小波自然而然的带上了文闯。 梁博文这个人太精,他自然而然的利用文闯和小波的兄弟感情。 人在年轻过后变得成熟,再去看年轻人时,会自然而然带种不屑,动辄就是以老前辈的心思想要指指点点。 浑然忘记自己也年轻过,傻逼过。 梁博文虽然没到指指点点那种程度,但他也忘记了自己年轻过,忘记自己热血上涌,看重兄弟情义的那些年。 在他内心十分自然的认为,兄弟情义个狗屁,倒不如借着这个幼稚的东西,利用一下文闯这个手上有狠的人。 如果文闯是个蠢人, 如果梁博文直接找到文闯,将文闯当成自己的老弟看待,和文闯好好说。 如果小波今天没有质问文闯。 那么就不会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两行热泪从文闯的眼睛中流了出来,他死死盯着小波。 小波被他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 最后仰起那被鲜血模糊住的脑袋朝天大吼。 “王大祥,老子一定杀死你个杂种!” 第29章 开战 当天晚上,大宝站在文闯和小波中间左右为难,他跟求救一样看向我。 他知道,我,小波,文闯之间的关系最近。 但我只站在旁边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没有拉文闯,也没有去劝小波。 直到小波跟哭一样嘶吼半天,将自己声音都吼哑后,我才淡淡说道, “大宝,你带小波去一趟医院呗,看下他脑壳是不是被打坏了。” 小波不想去,梗着个脖子瞪着眼珠。 大宝拉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动弹。 我慢慢走到他面前,“小波,莫要再闹了好不。不管你把不把我,把不把文闯当兄弟,文闯我不敢说,但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同样,我也把文闯当兄弟,你不要再闹了好不,真要闹到兄弟做不成的地步吗?” 听到我最后那个兄弟做不成,小波浑身一震,就跟个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把头低了下去。 默默地跟在大宝身后,走向医院的方向。 我则是拉住文闯,朝着住的地方走去。 那时候还没有违章建筑这个说法,梁博文在他门市周围,用木头和石棉瓦搭建了很多小房子。 我和大宝们这些常年在他身边的人,就是住在这些房子当中。 他则是在门市里边,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文闯在发完疯后变得很沮丧,三魂七魄跟丢了一半一样。 “老癫,你说有那样几把意思,小波在粤省帮我挡过一刀。我还他这么久还不够吗,要是不够,我明天找把刀去,让他也给我一刀。” 那晚上的我头脑十分清醒,或者说,我很冷漠。 我没有为文闯和小波之间的兄弟情走到今天这步,感到可惜和心痛。 人永远是社会性动物。 夫妻之间都需要争抢个谁管账,谁是一家之主,更何况一群年轻气盛的人。 一旦超过三个人,那么就会出现亲疏远近来。 哪怕都是兄弟,但总有两个关系更好,有些时候会让第三个人觉得自己是多余的一样。 尽管在小波和文闯在那天晚上,发生第一次争吵时候,我还没有感觉到我是多余的第三者。 但我想我应该避免那种情况的出现。 所以在小波问出那句有什么几把意思之后,我从烟盒拿出两根烟点燃,分给文闯一支。 我没有去煽风点火,在文闯和小波之间挑拨什么,毕竟我不是很蠢。 所以我说的话题是梁博文。 “文闯,王大祥很多年没有动弹,哪怕是林家三兄弟刚刚被枪毙的时候,那时候他都没有出来摇旗呐喊,去收拢势力想去做一把大哥。” “你说他为哪样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来打我们……或者说打梁博文。” 我也好,文闯也罢,哪怕是小波,都还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王大祥打的不是我们,更像是给我们身后的梁博文一个警告。 文闯把刚抽几口的烟弹飞出去,“你虽然是是南城本地人,但你对南城这些大哥可能不怎么了解。” “王大祥是个老流氓,他名声不大,为人低调,大家只晓得菜市场那几栋楼是他的,但不晓得他怎么起家的。” “你晓得他怎么起家的不?” 我砸了一口烟,“听说他以前做过车匪路霸。” 文闯脸上闪过一丝讥讽,“老癫,钱做亲爹才做几年啊,他做车匪路霸的时候,有几个人身上有那么多钱给他抢啊。” “他要是能抢出那几栋楼来,干脆一直抢好咯,还做什么大哥。” 我眉头一皱,没好气的说道,“你有屁就快点放,要去说书不是嘛,还要留个悬念。” 文闯冷笑一声,“王大祥不仅仅是给那些道友提供做神仙的地方,他还是整个南城出货的人。” “老癫,小达那个样子你也见了,他是什么人我想你心头也有数,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你不要给我装傻了。” “我不信你真不晓得,为那样王大祥要整我们。” 我深吸一口烟后,将烟头放在脚下踩灭。 “梁博文他要砸了王大祥的饭碗啊,怪不得王大祥在春彩那儿刚见面就收拾我们,这么多年没动弹的老流氓出来动弹了,也只能是自己饭碗受到威胁了。” “文闯,就像你说的,梁博文这人真没多大意思。” 文闯一脸讥讽的神情,没有再说话。 说实话,我们一直跟在梁博文身边,他贩毒的事情不可能全然瞒住我们。 他也没有想瞒,只是没有跟我们说。 他不介意我们知道他在贩毒,毕竟那个年代莽人很多。 杀人是死刑,贩毒也是死刑,贩毒来钱跟流水一样,哗哗哗的。 在很多人心中,贩毒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要是有路子,大家都想干。 他唯一想瞒着我们的,是他怎么散货,出货给什么人。 不是任何人都能称之为毒枭,能够做毒枭大多都在境外。 梁博文和王大祥这种,毒品到他们手里,已经过了好几手。 他们不可能一个个去问,嘿,兄弟,要不要来点,舒服得很啊,可以做神仙。 在他们各自下面,还有许多从他们手里拿货的贩子,贩子再往下,掌握着吸毒和自贩卖自吸对毒品需求的人。 说穿了,就跟做销售一样,一个厉害的销售掌握着有需求的客源。 文闯躺在床上,眼睛微微闭合。 “老癫,梁博文是又要我们给他拼命,又不真把我们当兄弟看。” “小波也是,他跟吃卵涨肚皮了一样,在春彩店里发完火了又对我发火,全部怪在我身上,他未必脑壳是憨的,不晓得这些都是因为他哥。” “但他还是怪我。” 我看着他睡在床上的背影,微微一笑。 没有搭话,再次点燃一根烟。 …… 小波要杀王大祥! 在春彩店里我就知道,但我想如果只是这样,小波会过段日子再动手。 但在他仰天怒吼后,已经等不得了。 因为小波也是年轻人,他喜欢春彩的同时,他更看重和文闯之间的兄弟情义。 他哥对不住文闯,跟甚至因为春彩对文闯和他之间的态度区别,让他在那个晚上对文闯发了火。 如果他不做点什么,或许文闯和他之间的兄弟情义,就真像他情急之下说的那样。 这兄弟怕是做到头了。 就在和文闯争吵的第二天后,小波偷偷去了梁博文房间,拿了一支枪。 在那天晚上,捅李林三刀,砍残废李林的梁小波。 又是在那个菜市场外,枪击日后南城的一把大哥王大祥。 小波的冲动,导致了后续一系列事情。 梁博文和王大祥。 正式主演了南城江湖大乱的第一幕大戏! 第30章 枪击 黑社会并不是军队,除了一些自己作死的人,会去给自己买把枪外。 大多数混社会的不会无卵事去搞这东西。 特别是九十年代还没到千禧年初那几年那么夸张,混社会的人动枪的很少。 用枪杀一个人,和用刀杀一个人的后果,完全是不一样。 梁博文从病猴子那边弄了很多枪来,但他没丧心病狂到给我们每个配把枪。 正常途径吃不开的人才会去混社会,这类人大多有很明显的性格缺陷,普遍就是爱显摆,爱充阔。 要是他们身上有枪,要是整出点事情来,不是大哥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从病猴子那边带回来的枪,梁博文一直自己保管,放在他房间中。 作为一个大哥,梁博文自然有自己御下的手腕,即便我这个刚跟他的人,都有几分从心底怕他。 像大宝他们这些跟他这么几年,早就被他驯服得服服帖帖。 往日没有人敢在他不在的时候进入那房间,小波也一样。 但在他从医院包扎完伤口完回来找文闯,文闯没有理他后。 小波坐在自己房间中抽一整包烟,最后他进梁博文的房间,取走了一把猎枪。 那天梁博文有事,带着赵管和马三去了大口镇。 大宝和我开着一辆老东风,在给南城十多公里外的一户人家送石棉瓦。 文闯因为和小波的争吵,锁在房间中装死。 二山是唯一一个在门市的人,等小波大夏天穿着一件长风衣,手放在衣服当中走出来时,二山在算账。 “小波,你这是搞哪样了啊,大夏天还怕冷。” 前面也说过,南城靠近湘省那一边,距离凉都和贵城远着呢。 夏天十分炎热,并不凉爽。 小波头上缠着纱布,朝二山笑了一下,“文闯要是出来了,跟他说,昨晚是我做错……” 他话还没说完,二山就摆摆手,“小波,我是过来人,你们兄弟间有什么话要自己谈开,不要找人递话。” “递来递去,说不定你当面说是这个意思,别人传过去人家听到就是那个意思了。” 大宝很聪明,没有和人说文闯质问小波时,将矛头直指梁博文的那些话。 在大宝看来,不过是两个年轻小兄弟之间闹矛盾,要是捅出去给梁博文知道,事情可能会更麻烦。 换作是任何一人,都会选择这样做。 即便是梁博文本人,要是可以,他都会装作不知道。 不办文闯,对自己在团伙中声望有影响,办文闯,小波第一个不答应。 这时候把这事说给梁博文,或者在同门兄弟间传播,不是诚心让他梁博文难堪吗。 所以二山只知道小波和文闯吵架了,并不知道具体。 小波眨了眨眼,站在门口外没有搭话。 二山一边看上个月门市的收支,一边继续说道。 “又不是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大宝说你们两个就吵了几句,有那样不好谈开的嘛。” 听到夺妻之恨这几个字,小波目光有些发怔。 事后小波和我说,在听到二山这句话后,他就决定,把春彩让给文闯。 在如今我这个年岁的大多数人看来,小波这样说,显得很傻逼且无可理喻。 春彩不是货物,不是他小波的一块田一块地,不是他说让就让的。 而且就当时那情况来看,春彩讨厌小波,却并不讨厌文闯。 在王大祥找我们那晚,春彩有护着文闯的姿态。 你算个几把毛啊,还需你让。 但还是那句话,因为年轻,我们总是会做许多错事。 因为年轻,我们总是很极端,给一个女孩子买个水买个饭,甚至心里喜欢她还没有说出来,在潜意识中她就是自己的了。 她对别人好一点,亲近一点,那就是背叛,会红眼会生气。 年轻时候的爱太沉重,没几个人承受得住,如同刚过易折一般,显得极端。 成熟后的爱又太轻浮,信手拈来如鱼得水,能够从容应对可又让对方感受不到爱。 或许是成熟时,已经拥有又失去太多回,历尽千帆才有那般心态。 所以啊,都是折磨。 小波在那天带枪出门,在心里下定决定将春彩让给文闯后,他终生未娶乃至没有过伴侣。 在二山那一番语重心长的劝解下,小波笑了一下,笑得十分轻松。 “好,我晓得了,二山哥。” “但我还是想你帮忙递个话,要是我晚上没有回来,你和文闯说,这辈子他是我最重要的兄弟,和我哥一样重要。” 没等二山反应过来,小波已经穿着那风衣,右手放在肋处的位置走远。 当时二山心头就有些不安,他说这是小波唯一一次叫他二山哥。 但二山是个二流子,他不是什么心理学大师。 也只是那一瞬的不安和奇怪后,低头继续盘账。 小波不是个招人喜欢的人,他狂傲,目中无人。 平时除了梁博文,对大宝和二山那些人,就跟他自己小弟一样。 隐隐有种呼来喝去的架势。 但他真的真的把文闯当兄弟,比我更配得上做文闯的兄弟。 他不仅决定要把春彩让给文闯来弥补自己兄弟,还要拿王大祥的命去填兄弟之间的裂痕。 当时有种风言风语,说王大祥和春彩关系不一般,不然春彩那种女人,做菜市场楼上那些人的生意。 早就自己成那些人的生意了。 悠悠众口,即便王大祥是个大哥也堵不住。 连王大祥喜欢用什么姿势对待春彩,都被传得有板有眼。 传闻向来就是这样,村东头摔一跤,传到村西头时,话里话外就是该准备份子钱去开席了。 但也不想想,要是真是传闻中那种关系。 王大祥出现后,春彩还敢护着文闯,第一个挨打的还能是我和小波,不应该是文闯才对吗。 整个传闻,只有一点是真的,王大祥和春彩的关系确实不一般。 王大祥知道自己干的是什么买卖,所以一向低调,不求名声,深居简出。 大部分时间都在菜市场那几栋楼上深居简出。 只是每天傍晚时分,在春彩开店后会去吃一碗猪脚粉。 春彩店里开张的第一个客人,永远是王大祥。 所以那天小波枪击王大祥的地方,选在了南城菜市场到春彩店里那段距离的路上。 那天也是这几年来,王大祥头一次没有去光顾春彩的店。 第31章 大风起兮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距离小波枪击王大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 那时我和大宝,正在破旧的老东风卡车上闲扯。 平时我们不用干这活,有专人送,只不过今天那人请假回乡下看自己老娘了,我和大宝临时客串一下。 我还一直让大宝教我开车,大宝说等白天用门市那面包车学,这晚上不能瞎搞。 二山骑着摩托车,顺着我们送石棉瓦的那条路,在回去的路上截停了我们。 那天晚上,二山身上带枪,一脸杀意。 王大祥不是李林,李林之所以能被南城的黑道人记住。 是因为他被小波办了两次,手底下还出了个日后名声赫赫的皇太极。 王大祥能够让南城的江湖人记住,是因为他本身就硬,是块好铁。 二山截停我们后,他没有半句废话,“大哥叫我们办事。” 随后我们三人合力将他开来的摩托车,抬到东风卡车的后拖斗上,三人一同进了前面驾驶座。 梁博文一共有三辆车,一辆摩托车,一辆神龙面包车,还有一辆就是今天我和大宝开出来送货的老东风。 平时这辆摩托车都是梁博文自己用,办事的时候人多用神龙面包车,东风卡车放门市做生意。 今天让二山开摩托车来截我们,看样子是真的有急事。 “二山,怎么了,你这脸煞白煞白的,遭女鬼日了啊?” 大宝和二山关系很好,人都分亲疏远近,大宝和二山之间的关系,类似于之前小波和文闯。 所以说起话来也就荤素不忌。 二山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小波被大龙捅了,大哥带着人和医院的人送他去市里。” 顿了顿,二山又说道,“医生说,很可能救不回来了。” 大宝开车的手一哆嗦,“你说清楚点。” 我则是递给二山一根烟,“二山,不急,事情都已经出了,你好好和我们说,大哥要我们去办什么。” 二山接过烟,点燃深吸一口后,才缓缓说道。 “小波今天偷偷从大哥屋头拿了支枪,要去崩王大祥。但他拿的不是手枪,是一把双管猎枪,你们晓得涩,那东西打完两枪就要换子弹。” “晚上跟在王大祥身边的人是大龙和王宏,王宏之前和王大祥一起做车匪路霸,是个人命过手的角色。” “小波隔老远就开枪,一枪擦中王大祥肩膀和胳膊,剩下一枪什么都没打到。王宏没被枪声吓到,冲上来把小波枪下了,随身带着匕首的大龙,一刀就捅在小波肚子上。” 我脑子轰得一声炸开,一刀捅在肚子上。 除非是李林那种菩萨保佑,不然小波怕是真的要死。 我们三人彼此看了看,都从各自眼中看到了担忧。 “二山,大哥什么意思。”我问了一句很无用的话。 大宝轻轻捶了一下方向盘,“这还能怎么办,难不成报官啊,只有开打了。” 二山一口吸掉指头长的烟,吐出一口极其厚重的烟雾。 “老癫,大宝,我来找你的时候大哥给了我这个。” 二山将他随身携带的布包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除了一把军刺,和几把杀猪刀外,还有一把枪。 “大哥说,要是小波死了,他要大龙偿命,要是能活,就只要他捅人那只手。” 我有些惊讶,“大龙没跑?” 这种事只要不是猪脑壳,都知道安排人跑路。 当年梁博文让小波捅了李林三刀,立马就让他去了粤省。 人要是死了,官家肯定追究,其他时候民不举官不究,不可能在城里正大光明杀个人还不追究。 再说了,梁博文肯定也会报复大龙。 王大祥难不成心这么大,压根没把官家和我们这些人看在眼里,都没安排大龙跑路? 二山摇摇头,“肯定安排了,但王大祥被枪打中,安排大龙跑路的人是宋毅明,没跑远,跑去了文县。” “文县那边,大哥有个朋友,所以查到了位置。” 梁博文和文县那边有个人走得很近,具体是谁我并不知道。 之前小波和文闯,还去文县那边平过事。 大宝呵呵冷笑,“李达还在医院包着腿没出来,王大祥又进医院了,我看他们这群人蹦跶不了多久。” 我看着窗外的夜色,没有说话。 王大祥那群人不是简单的人物,车匪路霸一路杀过来的,其中不少都是人命过手的角色。 只是机缘巧合下,李达和王大祥都受伤,造成了弱势的假象。 “二山,文闯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大家心里都明白,小波枪击王大祥。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和文闯吵架。 二山摇摇头,“文闯不和我们一起,办大龙就我们三个,门市那边也要有人看着,小波也要有人照顾。” “王大祥即便一直低调,但他是个大哥,不可能白挨一枪,指定还有报复。” 二山说完这些后,我们各自沉默下来,没有人再开口。 老旧的东风卡车摇晃了一整夜,在凌晨五点多,天刚刚有一抹微亮时,我们终于到了文县。 宋毅明并不是让大龙跑到文县就算了。 而是让他来文县坐车,去省城,然后再由省城往外地跑。 王大祥低调惹的祸,他没有给自己置办什么车子,巴不得别人都不知道他有钱。 平时就一部老面包车,昨晚上还要调人和去乡下一个朋友那边调枪。 只能就近送到文县来,让大龙从文县自己坐车往外地走。 梁博文在文县这个朋友也不是一般人。 老早就带着三个人在路边等我们,期间只是到窗口边和我们说了一句话。 “睡老虎手下的兄弟?” 坐在窗户边的我轻轻点头,同时掏出烟递过去。 “麻烦了,兄弟。” 他接过烟点点头,没有再说话,让旁边那三人之一开着摩托车在前面带路。 大宝提议我们开后面的摩托车,这老东风不方便。 二山也有这个想法,但我拒绝了。 “小波未必就会死,难不成真要见到就搞出人命蛮?” “先拿人,等大哥那边的消息。” 大宝和二山点点头,同意了我这个说法。 …… 1990年四月,王大祥被枪击,小波命悬一线的背景下,梁博文团伙和王大祥团伙正式开战。 也让南城黑道认识到王大祥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流氓,并不是真的老了。 他的实力远比暴露在外面给人看的吓人。 这一战,数人永远退出江湖乃至是退出生物圈,也有数人因此快速崛起,捞取利益。 我,罗平,老癫。 正是借此崛起者之一。 第32章 拿人 这段时间来,我砍过人,打过架,甚至是放过枪。 但我还没有办过人,当时去办大龙的路上,比我那天去砍老黄更加让我紧张和兴奋。 紧张不是害怕,就是心跳加快,不难受也不舒服。 甚至有种变态感的期待。 文县带路那人在一间旅馆外面停下,他告诉了我们房间号,然后一溜烟开着摩托车走了。 二山将那布袋子打开,递了一把杀猪刀给我,大宝则是拿的一把军刺。 他自己将手枪别在后腰,和我一样拿了一把杀猪刀在手中。 当时这种小旅馆大多藏污纳垢,里面打牌的赌棍,自己接活的暗娼,刚搞到货急着做神仙的毒虫。 杂七杂八,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我们闷头往里面走时,坐在柜台那妇人在吃粉,粉条子还有一截留在嘴巴外面就大声喊道。 “你们要干嘛,住宿来这边先交钱啊。” 二山瞪了她一眼,将自己后腰的衣服撩开,露出腰间的手枪。 “莫要批啰嗦,不会在你这地方办事,好好坐下吃你的粉。” “要是再多啰嗦一句,把你这店烧了。” 我这时候才深刻理解文闯那句,枪这东西最大的用处,是让别人晓得你有枪。 见到二山腰后别着枪后,那妇人老老实实坐下,没有再说一句话。 大龙住的房间在二楼,这旅馆并没有房牌号,那人告诉我们的是左手第二间。 到了房间外,我长出一口气,“大宝,你体格子大,把门撞开。” 我们没有去叫门,那个年代旅馆服务差得离谱,别说什么服务,晚上不放人进来偷你东西就是菩萨心肠了。 大龙现在是在跑路,要是小波死了,追捕他的就是官家。 以他现在紧张的心情,稍有点风吹草动很可能跳楼就跑。 所以我们没有自作聪明去敲门,说什么旅馆服务人员骗他开门。 我话说完后,大宝点了点头。 随即我又压低声音对二山说道,“二山,待会门撞开了我第一个进去,你有枪,给我和大宝压阵。” 二山神情诡异,深深看了我一眼,但没有多说什么,跟大宝一样点了点头。 马上就要进去拿人,对于二山那怪异的神情,我并没有多想什么。 后来才明白,我跟梁博文时间最短,出道也最晚,要是正儿八经说起来,他和大宝都是我同门老大哥,不应该我来发号施令。 只是当时在办事拿人的关口,二山心里即便有些不舒服,也没有多说。 大宝深吸一口气,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猛地抬起脚,一脚蹬在这旅馆薄薄的房门上。 近两百斤的体重,往后退那两步蓄力都多余了。 房门应声破开,大宝知道自己膘肥体壮动作不够灵敏,直接就闪到一边。 我拎着杀猪刀,猛冲进去,当时我已经做好了剁人的心理准备。 这大龙我虽然没有见过,但他出手就是一刀杀在小波的肚子上。 我已经在心中认定,他是个有杀人胆的狠角儿。 要是手段太软,很可能没有办成他反倒是被他给办了。 房间很小,只有十个平方那样。 门被破开,到我冲进去,不过两三秒的时间。 大龙昨晚刚捅完人,看样子是一晚上没有睡,已经是惊弓之鸟。 我刚冲进去的时候,一个人影就从床上跳下来,手里拿着一把中指长短的小刀,要捅我。 奔着要我命来的。 但我在进来之前,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手里的杀猪刀扬起,不等他近身,一刀就砍在床上冲来那人脑壳上。 与其说是砍,不如说砸。 天灵盖太硬,刀子砍破头皮就无法继续往深处去。 这一刀我半点余力也没留,他惨叫一声就滚在地上,手里的刀也掉在地上,捂着脑袋开始惨叫。 大宝和二山这时候也进来,大宝抓起大龙的头发,准备将他从地上提起来。 鲜血浸过头发后,湿漉漉滑腻腻,大宝提了几次都没有提起来。 最终只能抓住衣领,揪住他。 二山上前,用杀猪刀顶住大龙的肚子。 “大龙,你也不是街面那些小混混,我们今天这个架势你肯定也看得出来,不是来打你顿吓你一下。” “不要再搞了,跟我们走吧,还有命活。” 我这时才看清这个大龙的长相,他出乎意料的年轻,估计只有十七八岁。 放到如今这个社会来说,他还是个孩子。 但既然选择混了社会,那就没人把他当一个孩子看。 他的年轻,没有让我和二山大宝有任何触动。 大龙脸上被鲜血糊住,他双腿不停打闪,声音带有哭腔。 “二山,大宝……我不走,我不走,你们放过我吧,啊啊啊,我求你们了,你们放过我吧。” “我晓得错了,我真晓得错了啊。” 二山和大宝抓着人往外拖,大宝的哭喊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大宝手不停扑腾,想要抓住身边一切想要抓住的东西。 就跟过年杀猪,即将被按在几条大板凳上的年猪一样,仅仅是大宝和二山两个人,有些难以将他拖出去。 我没有去帮手,只是冷冷看了几眼后。 直接砍了第二刀。 这刀砍在大龙的肩膀后背处,刀口不算很深,我收着力道。 “大龙,我没有见过你,你可能不认识我,我叫罗平,他们喊我老癫。” “我想你应该听说过我。” 大宝和二山没有继续往外拖拽大龙,只是架着他。 大龙一脸晦暗的看着我,瞳孔都有些失去焦距一般,开始涣散。 “出来混,命苦不能怪社会,点背不能怨政府。” “你一刀杀进小波肚子里,他要是救不过来,才活十九岁就死了,那就是他命苦,没得法。同样,你没跑得脱,落在我们手头了,是你点背,也没得法。” “小波得认,你也得认。” “你今天走不走,我这是最后一次问你,你要是再不走,我现在就把门关上,直接在这里砍死你!” “你莫要逼我发癫。” 说着,我扬起刀,准备砍他第二刀。 他跟王大祥混,王大祥常年在南城菜市场活动,老黄也是在南城菜市场混。 他或许是听老黄说起过我,或许是真的觉得我会直接砍死他。 所以他放弃挣扎,任由二山和大宝架着,脚步虚浮的往下走。 临出门前,我将成二山腰后的手枪取下来拿在手中。 门外其他几间房,乃至是楼上那条楼梯中,有不少男男女女,因为我们闹出来的动静探着个脖子在往这边看。 甩了甩杀猪刀上的血迹,同时手中提着手枪。 “不要多事,该打牌打牌,该嫖妇人嫖妇人,跟你们没得半点关系!” 从上楼到下楼,将大龙扔进老东风卡车的拖斗,用了不到五分钟。 第33章 我没得法啊 大宝在前面开车,我和二山拿着刀坐在后面的拖斗上,看着大龙。 他脸上血迹被擦去后,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来。 人常说,要是三十岁的男人打你一巴掌,你直接给左右开弓还他两巴掌。 但要是十七八岁的小年轻给你一巴掌,你最好老老实实坐下,自认倒霉。 三十岁心智成熟,任何事情都晓得后果,他上有老下有小,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愤怒。 但十七八岁的小年轻,处于拿刀就有杀人胆年纪。 激情杀人最多发生的年龄段,就是在这十五岁到二十岁之间。 大龙不是个老混子,他很可能刚刚出道,出来跟大哥混社会。 急于表现想在大哥面前出头,或者单纯就是耍威风,认为自己日不死些,更甚至,他都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在被我们提上车后,他很害怕。 膝盖曲起,脑袋埋在膝盖间在哭。 我和二山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的抽烟。 我并不可怜大龙,只是我在想,会不会我也有他这一天。 要是事到临头,我是不是真能硬起来,像我前面说得那般大义炳然,认了。 或许不会吧,我也不过是个混社会的下三流角色,站着说话装逼倒可能不腰疼,事情真到我头上那天,我不一定有大龙有种。 我们并没有直接将人带回南城,如今梁博文带着人在市区,马三带人拿枪守着门市。 虽然我们和王大祥他们都还没有大动作,但谁心里都清楚,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如果带着大龙回南城,很可能让这场暴风雨提前到来。 特别是如今梁博文在市区抢救小波,我们这边没有主心骨。 并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和王大祥那群人全面开战。 所以我们将大龙带到了大口镇,距离南城最近的一个乡镇,几乎可以说是南城的城关镇。 马三家就在这地方,大宝以前来过几次,顺利找到房门钥匙后,我们带着人进了房间中。 我和大宝在留在马三家里看着大龙,二山回南城去邮电局给梁博文打电话,问一下小波的情况。 其实我心里有些发慌,担心小波死,更担心梁博文要大龙死。 担心小波死,是因为他和我是兄弟,我不想他出事。 担心大龙死,则是因为梁博文要是让我们动手杀大龙,我该如何自处。 真要拿走大龙这条命? 大宝没有说话,我们将大龙绑好后,坐在门口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 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都有些煎熬。 等了半天,也不见二山回来。 我和大宝脚跟前,已经多了一大圈烟头,大宝站起身拍拍手。 “日妈,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我们这都好几顿没吃了,老癫,我去镇上买点吃的,你要吃哪样?” 我摇摇头,“没得什么胃口,你随便买点就好了,记得多买两包烟。” 大宝点头离去,让我一个人守着房间里面的大龙。 想到大龙,突然心尖一颤,追上要离开的大宝。 “大宝,你找个好点的馆子,炒几个菜,买瓶酒来吧。” 大宝神情一滞,刚准备开口跟我开几句玩笑,我抬手指了指屋里面的大龙。 他立马明白了我什么意思,脸上笑容消失,轻轻点头。 “好,我晓得了。” 我进去给大龙松了绑,同时亮了亮手里的杀猪刀,以及我另外一只手手上的枪。 “大龙,我也是给大哥办事,你看到没得,杀猪刀,手枪,那个都可以办得你直挺挺,你不要搞小动作让大家都不好过。” 大龙应该是哭了很久,这种临死前的等待,没几个人受得了。 看守所要打靶的前一天,都会叫几个人去陪着死刑犯,开导开导他。 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大多心里都承受不住,何况大龙这个才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 我将枪放到后腰,手里拿着刀和大龙面对面坐下,刀尖隐隐对着他,提防着他反扑。 只不过大龙像是被打击得有点大了一样,他整个人给我的感觉,都灰扑扑的,没有了精气神。 “老癫哥,你们是不是要杀我,我晓得,睡老虎肯定要杀我。” 我抽烟的手一抖,烟灰砸在地上,我没有回答大龙这个问题。 而是没有由来突然问道,“大龙,你后不后悔出来混啊。” 大龙也没有料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 他没有立马回答我,反而沉默了许久,才轻声说道。 “我不晓得,我爹妈上班那个厂被一个湘省老板承包了。他们下岗不说让我进去顶岗,连一点赔偿都没得,我不出来混,我不知道能去干嘛,能靠什么吃饭。”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 时代车轮之下,他这样的工人家庭,处于真正意义上的风口浪尖。 很可能已经很多年不事生产,地方到户那几年也没有他们这些城市户口人的份。 对于时代的剧变,他们比我这个农民更加茫然。 “那你晓得有今天,你还会出来混不?” 大龙黯淡的眸子里面生出一抹光亮来,他没有说话,但我知道答案。 还是会。 要是知道今天,他还是会出来混,只不过不会那般傻大胆去捅人。 大宝提着一大堆东西回来时,见我和大龙在抽烟,他先是愣了一下。 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将饭食放在桌子上,招呼开始吃饭。 我和大宝用海碗夹了饭菜,去到门口沾着吃,留大龙一个人里面对这一大桌子饭菜。 他年轻,但他不蠢。 他看着那桌子饭菜,先是颤巍巍的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腊肉,放进嘴里咀嚼几下。 然后开始崩溃大哭,鼻涕眼泪一下就下来了。 “我没得法啊,我真的没得法啊…… 我屋头爹娘老子一身病,东拼西凑找点钱买药吃,他们还怎么管我啊…… 我连去粤省杀广(打工)的车票钱都没有,我能怎么办啊,我真的没得法啊……” 我吃过很多顿饭,我每天都要吃饭。 文闯请我的牛肉汤锅,梁博文逼我杀潘秀凤后在江县吃的米酒煮花甜粑,乃至今天大龙在屋头哭喊时的干笋炒腊肉。 这三顿饭都没一点滋味。 味同嚼蜡。 第34章 埋。 二山在那天下午回来,他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本该在市区守着小波的梁博文,他身后跟着一脸木然,跟丢魂一样文闯,他们两人与二山一同来了这大口镇马三家。 看到梁博文的瞬间,我心头突然没有由来的轻松。 梁博文来了,小波是死,还是活,大龙是死还是活,终归是有个结果。 无论什么结果,都比现在这样的苦等煎熬让我好受。 梁博文表情无喜无悲,他并不愤怒,也没有平日里半眯眼随时会睡着的懒散。 “大宝,二山,你们两个先去山上。” 大宝答应一声,飞快的和二山离开这马三的家。 对于大宝来说,估计也是种煎熬。 我很想开口问一问什么情况,但梁博文和文闯这个脸色,让我放弃了这个打算。 即便是问了,他们两人应该也不会跟我说什么。 他们两人现在都没说话的心情。 梁博文走进屋子中,大吵大闹,哭过挣扎过反抗过的大龙,就真像我说的那般,他认了。 见到梁博文时,大龙没有害怕。 跟个木头人一样站在原地。 梁博文吐出一口烟雾,“抽烟不?” 大龙木讷的点点头,“抽。” 梁博文从口袋里拿出一包云雾山,直接递给大龙,“不是什么好烟,你自己拿了抽吧。” 大龙没有拿烟抽,只是呆呆愣愣的问道,“你是不是要杀我了。” 梁博文在门槛上坐下,烟雾一口接着一口的吐出来。 没有回答大龙这个问题。 在我看来,梁博文这人从来不把人命当人命,更何况大龙捅了他自家屋头的老弟。 十有八九,大龙活不过今晚。 这也是我让大宝找馆子炒几个菜的原因。 这世上最难熬的岁月不是没有钱,而是明知道最坏结果的等待。 梁博文坐在门槛上抽烟,一句话不同大龙谈,我想比打大龙一顿,更加让大龙难受。 直到差不多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梁博文才站起身。 “娃儿,出来混没跑得脱,那你就只有神住起了(神住:扛住,撑住的意思)。” “老癫,提人,带走!” 我刚要有多动作,在我旁边低头看自己脚尖的文闯,突然抢在我前面,进屋抓住大龙的衣领,开始往外拽。 文闯往日间都是笑吟吟的模样,表情很丰富,也很有意思的一人。 但他今天全程冷着一张死人脸,都没有同我说一句话。 梁博文打头,文闯拽着大龙紧跟在后面,我落在最后。 外面停着梁博文常用的神龙面包车,这次是梁博文亲自开车,我和文闯在后面看着大龙。 车子开出大口镇没有多远,在一处矮山脚下停了下来。 大龙没有再挣扎,任凭文闯将他拖出来,这里人烟稀少,只有两条小路,车子开不过去。 文闯抬手夺过我手里的杀猪刀,顶在大龙的后腰上。 “自己走。” 我看懂了文闯眼神中的冷冽,我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在他看过来时,我没有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文闯那双死鱼眼中,出现了一抹微弱的活力,只是很快又消失。 他同样摇头,随后转过身押着大龙往前走。 我不希望文闯杀人,一旦人命过手,那就再也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言。 文闯懂我的意思,但他摇头拒绝了。 在矮山的山脚下,大宝和二山在挖坑,长方形的坑,刚好足够埋下一个人。 大龙看到那个坑的时候,双腿一软,就跟面条一样软趴趴的跌坐在地上。 梁博文上前几步,走到他面前,目光阴沉似水。 “娃儿,小波从肚皮头取出来四十多公分的肠子,这辈子他都要少一节肠子了。” 我听到这话心思松了一半,小波没死,只是少了一截肠子。 剩下一半,则是看梁博文现在这样子,并不打算因为小波没死而放过大龙。 梁博文坑都挖好了。 自然要拿大龙的命去填这个坑! 大龙全身止不住的颤抖,他也能够看出来,小波没死他也要死。 我们是混社会的,不是坐在法庭上的法官,不可能死了是枪毙,没死就是坐牢。 连政府都做不到公平公正公开,更何况我们。 梁博文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文闯,“这一长串事情,到底是怎么惹出来的,我不想问,也不想晓得。” “但小波最后都在说,你是他兄弟,他要杀王大祥来平你们兄弟之间的嫌隙。” 我浑身冰冷,如果以前我只是对梁博文有想法,有猜疑,那么此时我是从心底厌恶上了这个人。 他让我带枪,打着让我枪杀六七心思,只是我和文闯之间的猜测。 可是现在,他是在明目张胆的让文闯去替他杀人。 梁博文他阴毒如同一条蛇,小波是他自家老弟,这种时候他要拿所谓兄弟的话来要挟文闯,不自己亲自动手。 他可以不来,可以传话让我和大宝们做这件事。 可他来了,来后在这个关头,让文闯动手。 我忍不住想要说话,但在一旁的大宝猛地踩在我脚背上,他这个体重可真是要了亲命,疼得我差点跳起来。 我要说的话,也因为他这一脚变成了抽冷气。 在这个空档,文闯已经接过梁博文手里的匕首。 “梁博文,一刀换一刀,小波醒了你和小波说,我和他和你们,缘分就到这儿了。” “今后没得兄弟可言,做他兄弟,真的是倒八辈子霉。” 梁博文脸色十分难看,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从鼻子当中发出一声轻哼来。 文闯错身从梁博文身边走过,来到大龙面前来,没有任何停顿,一刀捅进大龙肚子中去。 拔出匕首,将大龙推进坑里,匕首也丢了进去。 整个过程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随后转身就走,没有在这里停留半秒。 梁博文神情阴翳,盯着文闯的背影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 “大哥,文闯他……”我刚开口,准备替文闯解释几句,但梁博文扔下烟头,冷冷的盯着我。 “老癫,你叫我一声大哥,莫不是你今天也想说,这兄弟做不成了?” 梁博文此时的目光凶狠,阴毒。 即便我心中诸多念头翻滚,但到了最后化作轻轻一摇头。 “没,我想说文闯那些话,当不得真,你不要放在心上。” 梁博文没有再理会,张口轻吐出一个字来。 “埋。” 第35章 近乎死局 土坑被大宝和二山填平,只有两把工具,我并不能帮忙做什么。 我也不想帮忙做什么,小波是我兄弟,大龙他动手杀了人,就要做好承受这个后果的准备。 尽管这个后果并不公平。 我不是个有慈悲心肠的人,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 只是文闯那双死灰的眼睛,让我有些无力。 坑被填平踩结实后,梁博文扔下最后一个烟头,转身离开。 二山跟着梁博文一起上了神龙面包车。 我扛着工具和大宝去开那辆老东风,先我们一步下山的文闯不知去向。 我没有说话。 大宝的脸色很纠结,几乎是每走两三步,就要扭头来看我一眼。 有话想说但又不好意思不敢说一样。 我当时十分不爽,对这件事的不爽,对小波的不爽,对梁博文的不爽。 所以说话特别冲。 “大宝,老子脸上长牛逼了啊,你一直看看看。” 大宝摇摇头,苦笑道,“老癫,以前大哥不是这样的。” “现在大哥变得越来越可怕了,我站在他旁边,他就是不说话我都觉得吓人。” 有些时候,不经意的话就像是一颗种子。 听的时候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在合适的时机,这颗种子就会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巨树。 文闯那天质问小波的话,当时或许没有在大宝心中生出波澜来。 但在今夜,梁博文逼文闯杀人后,大宝想起了那番话来。 或许这也是他踩我一脚,提醒我那个时候不要说话的原因。 我心中对大宝有感激,但还是冷着一张脸说道,“大哥怎么做,自然有大哥的道理,我们还是不要背后议论了,别个听到了不好。” 大宝愣了一下,随后自嘲一笑,没有再说话。 开着这老旧的东风卡车,跟在梁博文那辆神龙面包车后面,我将头伸出去,寄希望于风能够带走我几分心中愁闷。 我隐隐有种担忧,再跟梁博文混下去,早晚有一天我也得是下个文闯,或者下个大龙。 去杀人,或者被人杀。 今晚他逼迫文闯杀人的举动,让我对他是不是很看重小波都产生了怀疑。 梁博文太疯狂了,他给我一种没有感情的冷血,谁都可以抛弃一般。 设身处地,换位思考。 要是我二爹的儿子,小时候天天跟在我屁股后头,一口一个哥叫着的那个小崽崽,被人一刀捅进肚子里面。 我绝对做不到梁博文这样,假手于人来报复。 恨不得亲手杀了那人。 如果梁博文连小波都不是那么看重,那么我们这些呢。 我想起那天文闯说的话,穷山恶水出凶人,梁博文想要做南城一把大哥,是需要有人用命来给他铺路。 江湖进来容易,出去难,即便我跟在梁博文身边的日还很短。 但我知道他在贩毒,还见过给他毒品那人,认识小达,知道他弄来了枪。 这容得我想退出就退出? 文闯是亲手杀了个人! 在梁博文眼前做下足够游街枪毙的罪行,才得以退出。 我想要退出难不成也当着他梁博文的面杀个人。 一股子冷意从我心底冒出来。 我想即便我杀个人,梁博文也不会放任我退出。 文闯能够退出,一是他亲手杀了人,二是小波的关系,三是他是第一个。 小波不会允许文闯被梁博文办,这个时候梁博文为了内部的团结,不会和自己老弟,隐隐有团队三把手位置的小波吵。 但我要是再说我想退出,即便小波死保我也保不住。 因为文闯之后,再有人想要退出,就是扰乱他梁博文的军心。 在这个和王大祥开战的关口,容不得一点内乱。 他说什么也得办了我,杀鸡儆猴给大宝他们这些人一点威慑! 越往深处想,我越觉得遍体生寒。 继续混,很可能被梁博文拿去铺路,不混,梁博文现在就得办了我。 近乎死局。 大宝十分具备一个二流子该具备的东西,那就是没心没肺。 上车前还说自己大哥变了,一脸担心害怕。 现在就扶着方向盘哼哼唧唧的唱歌,听得我想给他一巴掌。 由于和王大祥之间的冲突,梁博文门市中的人很多,马三亲自带着六个人,拿了两把枪守着门市。 马三在梁博文团伙中的地位,跟我和大宝们这些都不一样。 甚至和小波都不一样。 真正意义上和梁博文算得上兄弟的也只有马三一个人。 我们内地的黑社会没有港府那边麻烦,有龙头,坐馆这些老大的同时,还将老大也分为管人的扎职,管钱的扎数等等。 一个黑社会团伙中,向来老大一把抓,又管钱又管人。 马三不同之处在于,他手下也有兄弟,自己在带兄弟。 他和梁博文在坐牢时认识,原本是大口镇的人,比梁博文先出来半年。 从山上下来后也没有安分,在大口镇带着一帮小年轻,做点敲诈勒索的事情。 等梁博文出来后,带着人投靠了梁博文。 道上常有人说,睡老虎梁博文的江山,有一半都应该归功于马三。 更是有抱着杀君马者道旁儿心思的人,直接说马三比梁博文牛逼得多。 空穴不来风,在我们这个团伙中,小波都只能算是三把手,真正二把手是马三。 我和大宝路过的时候,朝着马三点了点头,叫了一声三哥。 马三只是不咸不淡点点头。 他手底下自己有人,我们直属于梁博文,交情太深了不好。 容易惹得梁博文猜忌。 二人能够相辅相成这么多年,没有闹掰,除了梁博文有手腕,还有马三也不是蠢人。 梁博文低声交代了二山几句,二山连连点头。 走的时候将大宝给叫着一起走了。 只剩下我独自面对梁博文,我心中有些没有发慌。 现在的梁博文,在我心里和个变态没什么区别。 “老癫,过来,我们两弟兄好像还一直没有好好谈过话。” 我答应了一声,走到梁博文身边,“大哥,你有什么事情安排就好咯。” “不敢说全部办得好,但我肯定尽力去办。” 梁博文扯动嘴角笑了一下,只是笑容跟亲和不怎么沾边。 相由心生,他现在就是笑,我都觉得心里在想怎么弄我。 “老癫,你实话实说,你心头对大哥有没有不满。” 要不是在之前,早已经在心里做好了准备,绝对不能让梁博文看出我已经对他生出二心来。 恐怕在他这样问我的时候,我真会语无伦次,结结巴巴。 我装出一副很呆滞神情,“大哥,你这是说些那样哦,我来这边你又是给我钱,又是给我住,我干嘛要对你不满啊。” 梁博文嘴角弯弯翘起,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那天,你没有开枪,是不是文闯提前给你打招呼了!” 我正要否认,但梁博文却继续说道。 “老癫,你好好想想啊,想好了再说,你是我同村出来的弟弟,和文闯不一样。” “要是你骗我,我真的会生气的。” 第36章 他是个人 梁博文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咬牙切齿。 就像是真的跟我在聊天一样,语气十分平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他会生气。 此时我和梁博文之间的距离很近,我要是吞一下口水,脸上闪过半点异样的神情,都躲不过他的眼睛。 睡老虎睡老虎,如今这头老虎可没有再睡觉,他正目光死死的盯着我。 就像是两把利剑一样,要把我看穿看透,只要我有任何说谎的迹象,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处掉我这个不安稳因素。 他不会允许自己队伍中,在这个紧要关口出现内乱,人心不齐。 不得不承认,梁博文的目光很具有压迫感,让我想要把头低下,不敢去看他。 文闯那晚和我说了两次不要开枪,第一次他在另外一边睡觉,哪怕没有睡着,他除非是有顺风耳,不然一定听不到。 第二次是在乱战中,当时那种情况,文闯替我挡了一铁棍,几乎是贴身和我说的。 也不可能被他听见。 诸多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忽的,我看到了梁博文脖子旁的伤疤。 那个伤疤在锁骨处,应该是刀伤。 夏天衣服穿得宽松,露出来一小点,伤口刚刚恢复,还有粉红细嫩的肉芽长出。 我的心平静了下来,“大哥,你说啥子哦,文闯没有跟我说过啊。” “大哥,你今晚怎么有点奇怪啊。” 看到那个伤疤的一瞬间,我明白过来,梁博文他是个人。 他是个几把的老虎,他和我一样,是个五脏六腑有骨二百零六的人。 刀子落身上有刀疤,枪子穿心口他就是个死! 他是个人,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也是个人。 他不过是和我一样混社会,吃刀口饭的下三滥。 即便如今比我强,但也不是强到离谱,离谱到超越物种。 对于梁博文的恐惧,在看到他脖子处那若隐若现的刀疤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我说出那两句后,梁博文盯着我看了许久。 最后突然大笑起来,轻轻一巴掌拍在我头上,“我看你太憨了,被人打成那样才晓得开枪,所以提醒你一句。” “老癫啊,我跟你说,文闯他不是我们本地人,脑壳里头装了齿轮,比汽车轱辘都转得快,你自己心里要有数啊。” “这些个外地佬啊,阴险得很,点都不如我们黔州人实在。” 马克思学说中说,地域观念是一种最低级,最肮脏的情感。 以出生于同一个地方,就自我想象为“共同体”。并且自认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加聪明、勤劳、勇敢、优秀。 比如香港出了个首富出生在香港的看不起内地;住在二环认为二环以外不是北京;上海眼里全国都是还在烧柴火的乡下;长沙就认为邵阳衡阳是乡里别;贵阳就觉得六盘水大方等地是夜郎,统一认为大凉山个个都不洗澡,都捶自己亲朋好友。 可是,一方米养百样人,什么地方都有坏人有好人。 殊不知厉害的是个人,坏的也是个人,跟地方没什么关系。 就像我上面举例子的那些地方,确实会有那么几个人这样认为,但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不对一样。 尽管当时我并没有看过马克思学说,但梁博文那句话我同样不认同。 梁博文找了一个最没有说服力的道理,来拉扯我和文闯之间的情感。 或者说,试探。 我垂下眉眼,笑着说道,“大哥,这个我和小波是兄弟,和文闯也是兄弟,你这……” 梁博文笑容不减,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好了,大哥又不是让你不准跟文闯说话,我只是让你自己有个脑壳,别文闯说那样你信那样。” “到时候影响到你和小波,和我之间的兄弟感情。” 梁博文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去休息吧,以后事情还多着呢。” 我之前在大口镇时,已经替文闯说过话,这个时候要是十分干脆否认和文闯的关系,梁博文反倒不会信我。 我笑着答应了几声,慢慢走出这个门市,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天一夜的折腾,没有让我觉得累。 但和梁博文单独相处,让我觉得真的很累。 不过我想,以后应该不会再那么累了。 因为我已经明白,梁博文他并不是真正的老虎,他也是个人。 第37章 好好养伤 我理解小波,他很想挽回和文闯之间的兄弟感情。 但理解并不代表我赞同小波的举动,文闯没有要求他做任何事情。 如果他不做这些,结果没有这么糟糕。 很可能会和很多年轻人一样,彼此几天不说话,最后合适的时间,提出来喝顿酒,彼此也就解开心结。 但他直接去枪击王大祥,还说是要拿王大祥的命来填兄弟之间的嫌隙。 可是跟王大祥又有什么关系? 王大祥没有打文闯,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文闯,动大宝一个指头。 就如同早熟的人都晚熟一样,勇敢的人同样十分怯弱。 小波没有正视这一切根源是他哥梁博文贩毒,要砸王大祥的饭碗,他哥梁博文在利用文闯。 他怯懦的将这一切归于王大祥,要将春彩让给文闯来弥补。 说到底是自欺欺人,寻求一个自我安稳。 王大祥没杀成,自己肚子上被捅了一刀,喊出那兄弟情义大义炳然口号,让梁博文顺理成章逼迫文闯。 文闯那句话说的没错,和他做兄弟,倒了八辈子霉。 整件事中最冤枉的就是文闯,莫名其妙背负一条人命。 从那天在大口镇外的矮山上,处理完大龙后,文闯没有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本以为他去了粤省,或者漂泊在外数年想着回家看看。 没想到他没有走,留在了南城,在春彩店里给春彩打下手。 真就像是夫妻店一样,经营着那小小的生意。 如果小波,文闯,春彩之间到这里结尾,这个结果我不是不能接受。 即便小波今后不再混社会,没有他的帮助我在以后的岁月中会更加艰难,但起码,他会过得很好。 再见到小波,是一个多星期后,那一次,是我被办。 …… 从矮山回来后,梁博文找我谈了一次话,虽然看到他脖子旁边的刀疤,让我内心对他的恐惧消弭于无形。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处境变好。 如果我要是表露出半点退出他这个团伙,对他这个大哥不满,和大宝们说一些不该说的东西。 我想在某个夜晚,他会带着我再次去大口镇那矮山上。 在大龙的旁边给我挖一个坑,将我填进去。 所以我一再告诫自己,接下来和梁博文之间的相处,需要更加小心。 庆幸的是梁博文并没有让我和他有太久的相处,在第二天下午,就让我去市区看着小波,把赵管替换回来。 让赵管回来办事。 如果是八十年代,黑社会团体的前身,或者说雏形,流氓团伙。 两个大哥之间发生矛盾,解决矛盾的办法往往简单粗暴又快捷。 两边约好时间,找个荒郊野外,把人都码齐咯,直接明刀明枪打一架。 但如今是九十年代,金钱已经开始做人的亲爹,大哥的办事手段不再一样。 大规模的械斗,不仅是劳民伤财,还会引起官家的注意。 对于我们这些屁股不干净混社会的人来说,官家要是认真了,横办竖办都能办到我们跪地上认错。 官家自然不是在意我们这些人会不会死,会不会残,他们只在意影响。 别让他不好过,他要是不好过,我们这类人也就不用过了。 更重要的是,码人打架太漫长了,要把对方打服,这样的大规模械斗太难,而且还容易越打越上头,到最后打得难解难分。 在这样的背景下,当时两个大哥之间处理矛盾,特别是这种分生死的矛盾。 手段更加血腥,但动静不会有码人摆场那么壮大。 办人! 找准机会,几个人趁着夜黑风高,直接将对方团伙中重要的几个人给摆平。 我去市区替换赵管,就证明梁博文准备要办人了。 毕竟我跟梁博文的时间短,他对我没有赵管和大宝们这些人放心。 我到市区医院的时候,小波已经脱离危险期,躺在病床上静养。 赵管拉着我到外面走廊,“老癫,大哥是不是要我回去。” 我点点头,“都叫我来了,肯定是你要你回去帮他。” 赵管有些放心不下,似乎要嘱咐我几句,我在他开口前便轻轻一笑,拍了拍提在手里的包。 里面除了几件换洗衣物外,还有一把枪。 去文县拿人时,二山带的那把枪,我拿来后一直没有还回去。 “带响的,你放心,就算王大祥那群人不要命,要来把小波补了,我不死小波就不会死。” 赵管点点头,双手搭在我肩膀上,“要得,等事情忙完了,回去我两兄弟好好喝一顿。” 我笑着点头,没有搭话。 大宝也好,赵管也罢,他们都在真心实意的接纳我。 但我却接纳不了他们,小波和文闯已经是活生生的例子。 我不愿意给梁博文这样的人卖命,注定和梁博文不是同路人。 如果真处成兄弟,到了难解难分的地步,对我和对大宝赵管等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赵管拿了一叠钱给我,让我辛苦一下,尽量就在医院吃喝,离开也不要太久。 我表示我知道如今的情况,我们和王大祥到了分生死的地步,不会掉以轻心。 等赵管走后,我走进病房中,小波目光直勾勾的看着天花板。 “小波,我来陪你,你有什么需求就和我谈。” 小波转动脖子,“老癫,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嘴唇嗡动,想要让自己尽量亲和一点,可没办法,文闯是我兄弟,比小波更是我兄弟。 从菜市场我遇见他们两个开始,文闯是唯一对我有过善意的人。 所以即便我尽力了,说出来的话也很干巴。 “文闯给你报仇,捅你那个大龙,被他一刀杀了。我和大哥再旁边看着,二山和大宝挖的坑,埋的人。” “文闯还说……兄弟就做到这儿了,跟你做兄弟倒了八辈……” 我最终还是没能狠心将话说完,因为在我说到一半的时候,小波眼角就有豆大的泪水往下淌。 他和文闯认识的时间更长,他是梁博文自家屋头的弟弟。 他了解文闯,更了解梁博文。 知道梁博文会怎么做,也知道文闯会怎么做。 “老癫,我真的没想到会城这样,我真的没想到啊……” 我张了张嘴,半晌才轻声说道,“木已成舟,你好好养伤。” 第38章 真刀实枪 赵管,天杀崽。 尽管在我跟梁博文混之前,已经有人这么叫他,但他真正把这个外号叫响。 是在一个多星期后,我和他从市区回去。 由于小波和文闯之间发生的事,导致我和小波之间变得也很干巴。 小波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在梁博文打电话询问他身体怎么样时,他主动告诉梁博文,他已经能够下地了,让我回去帮梁博文。 梁博文在电话那边犹豫了片刻,答应下来。 其实梁博文打这个电话来,就是准备让我回去。 他那边情况不容乐观,王大祥被猎枪擦了一下,并不是多严重的伤。 在小波还只能勉强下地走路时,王大祥已经从县医院出来。 就在梁博文打电话给我的前一天晚上,王大祥刚刚出院。 就在那一天,枪伤还没好,走路还瘸腿的李达,带着二十多个人,堵了梁博文门市运水泥沙子的那辆东风卡车。 他们没有动开车那人,毕竟那只是给梁文博打工的司机,不是我们这些混社会的。 李达让人把梁博文要运送出去的水泥和沙子,全倒进一个水池里面,并且让那司机给梁博文传句话。 “今后,这南城不准他梁博文做生意,即便他撑个棚子卖米粉也不行。” 同时还有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常年在南城街头巷尾流窜,那家没在屋头进去盗窃,抢小学生钱,站中学门口收保护费,正儿八经的几个二流子, 被人抓进巷子里面,一顿乱砍,最严重的一个小二流子,还被挑手筋。 砍人的有王大祥手下的宋毅明,二胡,陈家坝大哥六七手下的李冬,隐隐吃下李林基本盘成为新一代南城菜市场鸡头的老黄。 这些人虽然只是不起眼的闲散人员,但梁博文手里的货,大多数都是这些人在往外面走。 同样是在当天深夜,大口镇响了一连串枪声,王大祥亲自带着人,准备办了梁博文真正意义上的左膀右臂马三。 不过马三运气好,也是老江湖,在枪声响起后就翻窗跳进屋后头那个小水库中。 藏在水里泡了一夜,没有被逮到。 王大祥这个几年没有动弹的老流氓,在饭碗被动一下后,对梁博文展开了疯狂报复。 不管是明面上的生意,还是暗地真正赚钱的生意。 面子也好,里子也罢,他都要办。 办得梁博文一点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短短一天时间,王大祥展现出了远超南城混社会人对他实力的认知。 加上六七和老黄这两个不大但也不小的助力,一时间打得梁博文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赵管来医院接我的时候,他短袖领口处那片好看的纹身上,有一条浅浅的伤疤。 伤口很浅,不需要缝针,已经开始结痂了。 看样子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见我在看肩膀上的伤口,赵管轻轻一笑。 “前天出门的时候,差点被一辆面包车给撞了,幸好闪得快。” 九十年代,南城有摩托车的都是人上人,面包车不说屈指可数,但也少得可怜,小轿车则更是凤毛麟角。 我一边将衣服收进提包中,一边滑动手枪套筒,见里面子弹上膛后,才锁上保险放到小波枕头下面。 “小波,批话不多谈了,不管怎么样,你我是兄弟,照顾好自己。” 随即转头对赵管说道,“是不是王大祥那辆面包车。” 赵管点了点头,“回去路上说。” “小波,你要自己注意点,王大祥这个老杂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但真是条疯狗,现在咬起人来有点吓人。” “你把枪收好了。” 自从和文闯彻底闹掰,我在医院这段时间刻意对他冷淡后。 以前那个风风火火,跟个炮筒子一样的小波,如今成熟和冷静了许多。 他伸手按住枕头下的枪,“要得,要得,老癫,你也记好,我晓得你心头对我有气,但那是该我受着的,你也是我兄弟。” 对我说完这句话后,小波又对一旁的赵管说道。 “给我哥带句话,再过半个月我伤好了就来帮他。” 我和赵管点点头,离开医院。 虽然我不认为王大祥日天到跑来医院把小波给办了,但以防万一,我还是将我带来那支枪留给了他。 这是市区医院,只要枪声响了,那就是大事。 即便事后小波去坐牢,也好过真被弄死在这医院里头。 从赵管说的这个形式来看,王大祥是已经做了杀人的打算。 崩了他一枪的小波,很难保证不会被他惦记上。 赵管开着那辆老神龙面包车,车后座上放着一件外套,大夏天这外套自然不可能是用来穿的。 我没有坐副驾驶,坐到那外套旁边掀开一看,那下面是一把枪。 梁博文手中的杀人器,雷明顿。 之前我问过大宝,这是什么枪,大宝告诉我的这个名字,据说一枪能把人打碎。 我只是看一眼后,就将外套盖了回去。 “赵管,现在情况这么烂杆这么坏,你来接我都把这东西带上了?” 赵管没有说话,直接从腰后抽出一把手枪来。 “老癫,你以为是闹着玩啊,现在是你死我活。以后这南城要么有王大祥没我们,要么有我们没得他王大祥。” 赵管自己点燃一根烟,随后又给我递了一根烟。 “老癫,你晓得不,手枪这东西其实不怎么打得死人,除非是抵住胸口或者眉心,才能一枪打死。” “但听说国外那些枪战的时候,一个手枪弹匣打完了都还有活着的。” 我白了赵管一眼,“你说你妈屁话,老山上下来的战斗英雄还有子弹留在脑壳里面还活着的呢,未必个个都挨了枪子不得死,你要拿命去赌枪子威力啊?” 我和赵管越发熟悉,说话也就随意许多。 赵管呵呵一笑,“我的意思是说,你莫要害怕,这次是真刀实枪硬干了,挨枪不死,就是荣华富贵。” 我笑着说了一句,其实没有那么害怕。 荣华富贵? 拿手下这群兄弟去铺路的梁博文,真的是个能够做到和我们这些共享荣华富贵的大哥吗。 我看未必吧。 第39章 挨办 我这十分潦草的一生中,暴力与生死危机,一直如影随形,是我陪伴我最长久的伙伴。 暴力有我施加于人,也有人施加于我的。 而第一次遇见生死危机,是我和赵管从市区回到南城那一次。 命与阎王一纸隔。 当天我和赵管一边谈着梁博文和王大祥之间的事,一边表露了要对王大祥实施报复。 赵管说,这次让我回来,是因为梁博文让马三从大口镇调了人,还问他文县的朋友借了三支枪。 准备将王大祥在南城菜市场那个藏污纳垢的场子,直接给他扫了。 当时我心中有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的迷茫,以及一丝丝恐惧。 完全没有预想到,我和赵管刚进南城城区,就被办了。 南城菜市场并不是在市区中心,有四条路可以从进入城中心来,赵管选了最近的一条路。 恰好,这条路需要经过春彩那个小店,也恰好,那天文闯就在店里。 如果早一天,晚一天,甚至我们早几个小时,文闯不在店里,很可能之后的事情,就是另外一番模样。 最先袭击我们的,是一辆将后面装货物的拉斗改造成两层的黄河大卡。 南城的城区在一片山脚下,由于山体原因,道路错综复杂。 春彩的店开在一个分叉路口,进城那条直道,在她店铺门前分成两条道路,一条旁边是通往南城菜市场。 还有一条,是去府后街,梁博文的门市。 当时赵管正在打方向盘,准备转弯去梁博文门市那边,我坐在后面一口接着一口抽烟。 车头刚刚转进路口,赵管回头准备笑着对我说什么的时候,旁边那个路口传来一阵轰鸣。 这是大车引擎的声音,我和赵管四目相对,原本两人还有笑意的眼睛。 在对方眼中的笑意都化作惊恐,作为一个常年靠暴力,靠不正当手段谋生的黑社会,这一刻都下意识知道。 要出事了。 赵管呸得一声吐掉叼在嘴里的烟头,转身扶着方向盘,准备加速往前冲。 但已经晚了,一个脏兮兮,蓝油漆脱落大半,露出下面褐色铁锈跟赖皮狗一般的卡车头,顶住了我们这辆小小的面包车。 这是六七平日间拉牲畜用的车,有人在陈家坝那市场买好牲畜,谈好价格,把钱交给买牲畜的人。 卖牲畜的在统一交钱给六七,由他安排车送出去。 他不点头,一只鸡一只鸭都不出去这个市场,敢在市场外面卖,他就敢让人给你牲畜全弄死。 但现在这辆车,却成了杀人利器。 我身子一颠,在这剧烈的摇晃中从座椅上滚下去,在这神龙面包车后面滚了好几圈。 “老癫,动枪!” 我脑袋被撞了好几下,一阵头晕眼花。 这批几把脑壳跟我一路也是真的遭罪,老黄一扁担,六七手下抽了一棍子,今天在这车里有撞得全是大包。 再这样搞下去,我怕我早晚要成傻逼。 面包车被顶在墙上,侧翻过去,前面驾驶座那部分已经开始变形。 赵管被死死挤在里面,随着车头的变形动弹不得。 由于面包车被顶得侧翻,我站不稳也坐不下,起身都要对抗地心引力。 那把原先被外套盖住的枪,因为这一阵颠簸,被甩到后面去。 正在我准备爬过去拿枪的时候,两根黑洞洞的枪管伸了进来。 我用过枪,甚至在乌江河岸边,我打空了一整个弹匣。 但到了此时,这枪管伸进来对准自己的时候。 我自己浑身都在打哆嗦,连眉心都传来一阵酥酥麻麻,难以形容的感觉。 这种恐惧并没有持续多久,用枪对准我的人,没有心思跟我逼逼。 直接就开了枪。 砰,砰。 两道比雷声还要吓人的响动后,我左边大腿以及后背肩膀,耳稍后传来一阵麻痹感。 这是鸟铳,要是猎枪或者其他威力稍微大的枪,这两枪已经直接要了我的命。 但也正因为是鸟铳,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痛苦。 我左边耳朵旁留下了一大片扭曲的疤痕,一直从耳后延伸到后脖颈,肩膀,后背。 更是有许多细小的铁砂至今留在肉里骨头里。 这些铁砂成了我的亲爹,只要它们心情不好,随时能折磨得我大汗淋漓,躺在地上打滚。 大腿那一处,更是让我时不时得跟个瘸子一样,只能一只脚发力。 原本走路好好的,突然一个踉跄。 我第一次知道,我还能流这么多血。 “二胡哥,车头变形了,赵管带不出来!” 这声音我听起来很小,很模糊,两把鸟铳探进来在这面包车相对狭小的空间开枪,让我耳朵失聪,全是嗡嗡的声音。 “妈的,枪在大哥和李达那边,这鸟铳打不死人,你们刀伸得进去不,弄他两刀。” “后面这个拖出来,看看是不是刘佳林说的梁小波。” 赵管那天被捅两刀,后背靠近脖子处也被砍好几刀,他左边脸被前面破碎的挡风玻璃刮过,毁了容。 但是他没死,连残废都没残。 天杀崽,天杀崽,天都杀不死,何况是人。 从此赵管成了名副其实的天杀崽。 随着一阵敲打声,面包车门被破开,两个人抓住我被血染透的衣服,直接将我拽了出去。 我被甩在路上,压在粗糙砂砾上的痛感,让我脑袋清醒了几分。 这个痛感刚刚好,被鸟铳崩的那两枪,让我疼得都麻木了。 眼睛被鲜血糊住,有一双手在我脸上胡乱擦了几下。 “这是不是梁小波啊,刘佳林,你过来认一下,是不是梁小波。” 我眼前只有一片血红,以经一阵接着一阵的痛感让我张大嘴巴,眼睛紧闭。 不是我骨头硬,不惨叫。 是惨叫都惨叫不出来。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是,这个那个癫疯子,二胡哥,这人也恶作啊,听说去文县逮大龙的就有他。” “说不得大龙就是他杀……”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完,因为有人跟踢足球一样。 一脚踢在我脑门上,直接将我踹晕过去。 这是刘佳林这个扒老二,第二次害我。 第40章 文闯!! 刘佳林自从肩膀被我砍一刀后,他记恨上了我,或者说记恨上了小波。 在我因为六七在乌江岸边堵我和梁博文那一场血,送进市区医院住院的期间。 从文闯口中,我是救了所有人的硬角色 ,要是没有我,他哥梁博文就得被丢进乌江河里面,他们回不来等等。 文闯这虚浮夸大的言辞,更像是为了不给我开口说话的机会,说他提前把枪里子弹给退了等等。 实际上,我也没有想过要说这些。 小波是个实在人,不仅当时就说今后和我是兄弟,更是觉得应该为我做点什么。 他没有莽到单枪匹马去陈家坝办六七,所以找上了刘佳林。 硬生生用个啤酒瓶将刘佳林八根手指给掰断了。 (手指套进啤酒瓶里面,杠杆原理省力,大拇指套不进去) 小波直接断送了刘佳林的职业生涯,即便手指可以接回来,但也没有之前那么稳当。 尿尿扶几把都容易扶不稳当,别说拿着刀片去割包。 这下是苦大仇深了。 今天他看到赵管开车朝着市区方向去,觉得是可能接小波回来,为了报仇,他找了二胡。 王大祥手下的头马。 不过二胡并不在南城混,他很得王大祥信任,一直在外面负责接货中的一环。 在王大祥出事和梁博文正式开战后,才将他召回来,让他守着场子。 听到刘佳林说,赵管今天很可能去接小波回来,二胡立马喊来李冬。 二胡这个人是个杀才,要是本事稍微好一些,估计能和李如来,文闯这些人碰一碰。 贩毒不吸毒的很少,特别是像王大祥们这种处于整条产业链最下游,跟毒枭没什么关系的人。 他和小达没什么两样,动辄就是要搞死人,管搞得赢搞不赢,都要搞死人。 但王大祥他又不是一个纯正靠着贩毒为生的人,他想要在南城一直待下去,所以不能像病猴子那群人一样,个个带枪。 怕二胡这个性格搞出事来,就没有给他留枪。 这也间接性,让我捡了一条命回来。 不然以他的性格,当天手里有枪,我和赵管车都不用出,那神龙面包车就是我们两个的棺材。 但是,真正让我捡回一条命来的是文闯。 前面说了,春彩的店就在这个岔路旁边,我被二胡和李冬从车里拽出来的时候,文闯刚好在店里。 按照现在的话来说,那时候的文闯真是太他妈会舔了。 自从他和梁博文断绝关系后,他就一心一意跟在春彩身边,店里的活全给包揽了。 但那个年代的女人不坏,你对她好她也对你好,跟现在不一样。 春彩没有把文闯当个凯子,玩玩就算了,而是真心实意尝试一起过生活。 春彩说是把两人的衣服晾了再来,所以文闯一个人提前来,准备先打扫卫生。 一开始他没有去管路边发生的事情,抱着胳膊站在店里跟看热闹一样。 毕竟在他一刀捅死大龙后,他和小波,和梁博文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今天即便小波被一枪打死,他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但看到从面包车里被拖出来的是我,李冬一脚踢在我脑门上给我干昏厥过去,二胡递给刘佳林一把刀,笑着让刘佳林杀我的时候。 文闯没有再继续看下去了。 他要保我的命。 黔州,桂省,湘省人都爱吃粉,黔州人吃粉必须要有臊子,也就是浇头。 春彩店里的臊子有三种,猪脚,牛肉,脆臊。 还有有一把小斧头,平日专门用来砍猪脚,和一把不亚于我之前用过的菜刀,用来切牛肉。 文闯左手拿着菜刀,右手拿着斧头,一边朝着那边冲,一边大喊。 “我日你们的妈,全给老子罢手!” 刘佳林本来就只是个扒老二,真叫他杀人,他没有那个本事也没有那个胆子。 二胡纯粹就是个变态,喜欢做这种指使哈子捅蜂窝的缺德事。 这一耽搁下来,等文闯冲过去,二胡再想给我杀了已经来不及了。 鸟铳这东西打一枪再装弹,比打个飞机还麻烦。 但他小看了文闯,在文闯冲过去的时候,他举起鸟铳指过去。 “你个杂种要冲夯实是不是!老子一枪……” 那是文闯,几天前刚刚人命过手的角色,他怎么可能害怕二胡手里一把刚刚打过还没装弹的鸟铳。 左手菜刀将指着他的鸟铳劈开,右手斧头朝着二胡脑门就砍过去。 斧头不是刀,南城当地用的斧头,都是拳头大小,背部起码有七八公分宽厚,可以当锤子用,前面是磨得跟纸一样薄的锋刃。 本身自带的重量,加上文闯全然劈砍的力气,就是砍在天灵盖上,二胡都是个死。 二胡往后面撤了一步的同时,脑袋也往后面仰,堪堪躲过这毙命的一斧头。 让着斧头从他胸腔划过,直到肚皮。 要是再深一点,他肠子都得撒一地。 就在这1990年夏天,南城三岔路口,文闯一手菜刀,一手斧头,硬生生创翻了二胡和他带来的十多人。 打到最后,文闯挨了八刀,但二胡和李冬,还有另外两个人已经倒在地上站不起来。 文闯就跟疯了一样,那到肩膀的长头发被血凝成一绺一绺,他还在追着人砍。 这些,都是事后我从旁人口中,三言两语拼凑出来的过程。 文闯不曾跟我说过,我也从来不敢去问他。 如果说我生来就是在这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刀光剑影的黑道上混日子,对于幸福生活只是来源于想象。 想象的东西终归不切实际,即便没有过上那种生活。 我最多只是可惜。 但文闯不同,文闯当年已经过上了那样的生活,要是他不救我,或许他会一直过下去。 这么些年下去,或许在东北有一对夫妻俩,女的比男的大好几岁,会有一个孩子或者两个孩子,生活简单幸福,他们的孩子也该成家立业。 也或许在这黔州偏僻小城,一个东北男人和自己年长几岁的老婆,共同操持着一个小店。 再或许…… 没有那么多或许。 文闯不是用挨了八刀救我的命,是用他本已经走上正轨的生活救的我命。 得到再失去,那就不是可惜,死痛彻心扉。 尽管当时他自己都没想到,后果会那么严重。 我也时常在想,假设他早知道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他还会冲出来救我,还是站在店里看我被二胡弄死。 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不是所有问题都可以假设。 木已成舟,这辈子,都欠他。 第41章 你抬不抬我 那天我流了很多血,实际上只是看着吓人。 远没有之前被六七堵在乌江边上那次受到的伤害严重。 鸟铳崩的那两枪,打的是铁砂,不是弹丸,要是弹丸很可能直接把我崩销户。 比起那两枪,当时真正让我心有余悸的,是李冬踹在我脑门上那一脚。 这是第几次脑袋受到重创,我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从那以后,我脑子变得很脆弱。 几年后文闯有次和我开玩笑,在我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一巴掌拍在我后脑,直接给我拍吐出来。 稍微受到一点刺激,脑袋就开始胀痛然后犯恶心。 贼吃肉的时间很少,贼挨打的时间很多。 每一条道路能够走出头的人,背后都有数不清的伤痛,想要真正轻松,那只能是投胎投得好。 这一次我没有住院,在医院待了四天,能够取出来的铁砂都取出来后,就在文闯的陪同下,出了院。 回家。 真正意义上的回家。 我没有留在南城里,而是找了一辆车,和文闯一起回到家里。 我二爹见我这个样子,想要扇我一巴掌,但手举起来好几次,最终没舍得落下。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侄子门前站,不算绝户汉。 实际上他有儿子,也有女儿,这句话是说给我听的。 反过来就是,他站在我门前,我也不是没有爹的人。 回想这半年的经历,我觉得自己有些混账,但同时也有些庆幸。 庆幸自己还能活着回来,还能听我二爹在我耳边叨叨我。 我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静养,文闯坐在门槛上,没穿衣服,他身上到处都是刀疤。 其中几条前面几天刚刚缝完针,周围的皮肤呈现着暗红色。 “我都说了,让你在医院里面再住几天,干嘛非要和我一起出来啊。” 春彩和王大祥的关系确实不一般,在她的斡旋下,文闯将二胡砍了个半死,王大祥居然没有找他的麻烦。 也没有找我的麻烦。 只是让春彩给文闯和我带了一句话来,“以后无卵事莫要去南城里头晃,当心夜路走多了摔死。” 言外之意就是只此一次,下次犯在他手头,他要我们死。 文闯将短袖搭在肩膀上,没有回头,淡淡说道,“你以后准备怎么办,不走活路继续和梁博文混一路,还是按你二爹说的安安分分过日子,做农民?” 我听到文闯说出梁博文这个名字,心中一阵烦闷。 在我被二胡带人崩了两枪后,梁博文来看过我一次,给了我三千块钱。 1990年的三千块不是小数目,但也不是足够买人命的数目。 那天文闯要是不在,我肯定得死。 梁博文表现得很亲和,不是亲热,是亲和,只是告诉我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就跟他开口。 “文闯,你说那天被崩的是小波,或者是马三,梁博文还会是这个态度吗?” 文闯嗤笑一声,“你还想跟小波和马三比,就是赵管你都比不上。” 说到赵管,文闯顿了顿,继续说道,“赵管他命是真的硬啊,最后从那车头扒拉出来,遭捅了两刀,后背脖子被砍了几刀,有刀皮肉崩开都快能看到颈椎了。” “他硬是还有口气,没死,救过来了。” 那天文闯没有管赵管的死活,最后等大宝和二山带着人来,才把赵管拖出去。 “老癫,你要是继续和梁博文混在一起,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能做的只有是去坟头给你多烧点纸了。” 我腿和后背肩膀上的伤,让我躺在床上都只能侧身躺。 躺久了半边身体都麻了,但我又不敢翻身,只能轻轻扭动身子。 “文闯,我要是还想继续和梁博文混一路,我就不会自己找车回来了。” 我一边扭动身子,一边淡淡说道。 “其实这次不一定全是坏事,自从他那天逼你杀大龙后,我就不想跟他一起玩了,这个杂种,和他一起玩多了早晚会遇见鬼。” “这次养伤,就养个一年半载好了。” 文闯疑惑的嗯了一声,从我家那门槛上站起身来,走到我床边。 “都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看你这样,外号也起错了啊。” “还好你不是真的疯,想通了就好。” 他丝毫不顾及出院的时候医生说的戒烟戒酒,自己抽上不说,还不由分说给我嘴里塞了一根。 “你以后打算怎么搞,你和梁博文那关系别人是不相信你不混了,说句不好听的,你现在去南城卖菜都卖不成,老黄,六七还有王大祥手下那些人,都不相信。” “你只要去菜市口,他们就觉得你是来办他们的。” 我看着自己木屋的屋顶,深深吸了一口烟,“别说卖菜了,你信不,以后我就是去城里买包盐巴,他们看到我都要整我几下。” “特别是我砍过老黄,拿枪崩过六七,我真要是安安稳稳过日子,是个二流子都要来整我几下,然后回去坐一桌吹牛逼,说以前那个老癫子,不是日不死得很蛮,现在怎么样怎么样了。” 文闯白了我一眼,拿起旁边的啤酒瓶喝灌了一口。 这次他多少有点良心,没有说要给我也来一口。 “你晓得就好,想好以后搞哪样没得,要不出去打工吧,和我一起。” “反正我最近也不打算去春彩那边了,离菜市场太近,我经常去晃悠让春彩难做。” 我扔掉手里的烟头,轻声说道。 “文闯,我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你要是说我不混了,算了,我做不到。” “我去打工,打几年啊,三年?五年?回来还是要面对这些人,你觉得我们这些,六七们那些,是个一笑泯恩仇的人,即便他们是,他们下头那些小二流子是?” 文闯身子一僵,扭头看向我。 目光闪烁间,其中意味不明。 “我以后只要回来,他们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哦,就是那个被二胡崩了两枪,就把胆子吓破的人啊?” “然后上来整我几下,我是还手还是不还手?” 我再次拿出一支烟来点上,深吸一口后,眼中只剩下决绝。 “我听不得这些话,更受不得别人无卵事都要来整我,要是我受得了,我就不会砍老黄了。” 文闯脸上闪过一抹失望,“梁博文不是什么值得跟的大哥。” 我闭上眼,在此刻脑海中翻涌的念头全部消失,只剩下我最初的想法。 “是啊,梁博文不值得。” “所以我想自己做大哥,你抬不抬我。” 文闯,你抬不抬我。 第42章 把话说开 那天文闯沉默了许久,最后突然笑了起来。 “我听你们这边小孩调皮后,大人经常骂小孩的一句话就是你个砍脑壳狗日的,意思好像是作死不走活路吧。” “老癫,你也是个砍脑壳狗日的,但老子喜欢,要得,你说你想怎么搞。” “但你想好,就算我放着好好日子不过,我抬你,你我就两个人。 你做谁大哥?你要是硬是想过把瘾,那没得事,我现在跪在你床边喊你声大哥,完事了你赶紧的,把嘴闭上。” 文闯出来混的时间比我更早,我则是跟了梁博文一段时间。 他和我都清楚,我说的做大哥不是喊几个人,整天在街上瞎逛。 看见这个中学生没回家,让他过来,拿钱买烟。 看见那个女娃儿漂亮,上去纠缠不清,要这里上手摸摸,哪里上手捏捏。 这就真是二流子小混混了。 要做大哥起码要有自己的生意,不管黑的白的生意,要有来钱的道儿。 如今这个时代,钱才是亲爹。 难不成兄弟出来跟你混社会,抽包烟吃个饭都要自己找钱,为你做事挨刀了还得让他家人自己给他治病。 那除非是遭牛鸡儿抽昏头了。 不然谁跟你混。 “我一直很少用钱,跟梁博文这断时间,他前前后后给了我差不多四千多块钱,加上这次三千,有七千。” “先做个小生意,再慢慢看有没有什么机会,去……” 我话还没说完,站在我床边的文闯,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老癫,你有没有想到,你现在说不跟梁博文,自己混,即便他和王大祥现在打得难解难分,但他肯定也要先把你办了。” “六七那些更是这样,你敢出去摇旗呐喊,说你要做大哥,他们就敢你死!” 文闯说的这些,早在我住院的时候我就想过。 我冷笑一声,“王大祥这个老杂种,他能在南城菜市场藏这么多年,不管是林家三兄弟,还是梁博文都小看了他。” “我也能藏,也能忍,也能低声下气,我不是要做大哥,我只是做点生意。” 文闯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看着我良久,最后起身离开我家,去了一趟南城。 回来的时候拿了两张存折给我。 “以前给梁博文做事,我没要过他的钱,也没喊过他大哥,毕竟我帮他只是因为小波。这是前面跟罗阎良的时候,帮罗阎良办事给我的钱。” “混,我肯定不想混了,但我觉得我要是想留在南城和春彩过日子,梁博文这个杂种腾出手来肯定要为难我。” “老癫,你就当我给自己买个保险,莫要多说客气话,拿着。” 我没有和文闯客气什么,他现在就想着和春彩过小日子,他说不混,我自然不会去多说什么、 那天之后,文闯在我家住了下来,他没有再去问我该怎么办。 我也没有和他说我的想法。 他给我的两个存折加起来有一万四千多块钱,差不多是他全部身家。 我也没有厚脸皮到,要做他大哥。 半个月之后,我勉强能够下地,后背和腿上被鸟铳崩出来的伤口开始愈合结痂。 恰好我二爹他女儿,也就是我堂妹放了暑假,可以由她来照顾我。 文闯也就回南城里面,继续跟春彩厮混。 文闯走后没有两天,小波来了。 他开着梁博文平日开的那辆摩托车,风风火火的停在家门口。 连就在我隔壁的自己家都没有进去,就扯着嗓子一边喊一遍往我家里面进。 “老癫,老癫……” “别扯着你那嗓门吼了,我又不是死了要你个孝子哭丧。” 我笑着朝外面喊了一声,随后扶着椅子站起来。 拖着腿往外走,当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我堂妹早已经回家。 自己一个人,走路都得扶着椅子或者墙壁。 小波见我这一瘸一拐的样子,眼睛里面变得通红,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老癫,你这腿……” 我笑着摇头,让他先坐下,“没事,不会残废,只是有几颗铁砂子进去得太深了,又细,不好取出来。” “可能以后我这腿就是天气预报,一疼就知道要下雨了。” 听到我没有残,小波才松了一口气一般。 但随即而来的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杂种,那个刘佳林和二胡,还有李冬,老子早晚杀了他们。” “老癫,等你伤好了,我们就去办了他们!” 我看着小波一脸义愤填膺的模样,脸上有笑,只是心中无比平静。 有些话,越早说开越好。 “小波,这是农村,比不得城里面,而且你晓得,我一直一个人,最近吃饭都是我妹从她家里面端过来给我。” “我就不招待你那样了。” 小波一摆手,“鸡巴,你谈些卵话我硬是懒得听,我是客人蛮?我是你兄弟,还要你招待我。” 我笑着点头,给小波派了一支烟。 “既然是兄弟,那我就有那样说那样了。” “小波,你也晓得我这个家庭情况,我算我二爹的半个儿。我爹还没死就开始帮我和我爹,我爹死了他供我读书,要不是他,我可能连名字都不晓得怎么写。但我长这么大个人了,一天孝道都没尽过。” “这次被人两枪整成这逼样,他是真的寒心了,我不打算再瞎搞了,准备自己出点本钱做点小生意。” 我没有委婉,而是直接的表达了这个目的。 本以为小波听到我不混了,他会十分生气,会跳起来问我是不是不和他做兄弟了,不够义气等等。 但小波只是沉默的抽着烟,直到一根烟抽完,他才试探性问答我,“老癫,你是不是怕了。” “刘佳林,二胡那些人你能就这样算了?” 我眼神一闪,换上一脸晦暗的表情,“对啊,怕了,小波,其实我胆子真的不是特别大。” “不想混了,恩恩怨怨,仇仇恨恨都一笔勾销吧,我只想过点安生日子。” “那天大哥在船上喊我杀人,我就不敢,后面都是硬撑着一口气。直到前头那几天,命与阎王一纸隔,我那口气泄了,才是真的晓得害怕。” “小波,我不想搞了,安安稳稳做个小生意,毕竟我二爹屋头妹妹毛弟都出上学了,我还得给我二爹尽孝。” 小波今天的反应,不符合我平日里对他的印象。 他很落寞,“老癫,是不是因为文闯的事情,你对我和对我哥寒心了?” 我眼神猛地一缩,随即飞快否认。 “小波,你说这话,我认识文闯比认识你时间长些啊?文闯和我是兄弟,你难道就不是吗?” “我要是寒心了,那还去医院看着你啊,没早走?我是真的怕了,以前提着胆子搞,但二胡那两枪,真把我胆子崩碎了。” 小波走的时候很落寞。 低头抽烟跨上摩托车,甚至连摩托车的轰鸣,我都感觉没有他来时候响亮。 我最后对小波说的话是,我和他永远是兄弟,只要他有事,我肯定帮他。 但社会上那些恩恩怨怨,我不想再管了。 第43章 敲打 小波走后,我忐忑了许久,我不知道小波带回去的那番说辞,梁博文会不会信。 我知道他太多事情,他会不会害怕有天我去公安那边张着嘴乱说,或者喝醉酒和和人瞎说。 所以直接一劳永逸,办了我这个祸害。 我只能在心中,不停安慰自己,我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说破天去也空口白牙。 梁博文怎么散货,毒品放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 不至于,不至于,真不至于。 在这种忐忑中,我度过了人生中最不安的几天。 一直到小波来后的第四天,又有人来看我,这一次来的是个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马三。 他的年纪比梁博文都要大几岁,看面相有三十七八将近四十岁的样子。 这次见到他,没有往日那般阴翳,他来时嘴上带着笑容。 在我刚要起身招呼他时,他便开口说道,“老癫,你就别客气了,博文太忙,我替他来看看你。” “好好养伤,腿怎么样了?” 马三的到来,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我和他是真正意义上的点头之交。 跟梁博文那段时间,遇见他,我喊一声三哥,他点一下头。 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即便是大宝们那些跟了梁博文好几年的人,和马三都没有太多交流。 “三哥,你怎么来了,罗琳,去泡一下茶。” 罗琳是我堂妹,刚刚升上高中。 马三轻轻摆手,“哎哟,泡什么茶哦,我就是来看看你,和你谈几句话。” 我示意罗琳先出去,毕竟马三接下来要谈什么事,我心中也没有底。 甚至马三这个老杂毛,就在我家办了我的这种想法,都在脑海中出现。 所以当马三将手伸进裤兜的时候,我心里面打了一个颤。 最终马三从衣服里面摸出来不是手枪,而是两叠钱。 马三先是拿起厚的那一叠,“老癫,这是博文给你的,你为他做事,挨了两枪,现在想要自己做点生意,他肯定要支持你这个兄弟一下。” 我粗略扫了一眼,这一叠钱应该有个四五千的样子,加上他前面在医院给我的三千。 梁博文不算吝啬。 马三将梁博文给我的钱推到我面前来后,转而拿起比较薄的那一叠。 “这是小波托我给你的,他还年轻,身上留不住什么钱。同时托我给你带句话,不管你是混社会,还是要做点小生意,他梁小波这辈子都认你这个兄弟。” 小波出手显得有些寒酸,估计只有两千来块钱。 他和文闯不一样,小波是那个时代下,二流子最具有代表性的形象。 面子。 抽好烟,喝好酒,赌博什么都来,即便是兜比脸干净,他也要抽上好烟。 有认识的人来,饭店招待,吃完饭要好好安排一下。 活的就是个面子。 是个留不住钱的性格。 估计这两千块钱,都是回去后省出来的。 我看着放在我面前的两叠钱,不由得在心中苦笑起来。 片刻后,我才吐出一口浓厚烟雾。 伸手拿过小波给我的钱,同时将梁博文托他给我带的钱,往马三面前推了推。 “三哥,你是老前辈,我这个小麻批崽崽就不在你面前装了。” “这钱,我不能要,出去混社会也是我自己选的路,博文哥没有强迫我那样,我跟在他身边的时候,供我吃供我穿不说,还拿钱给我,这些我都记在心里。” “如今不混了,也是我自己选的路,跟博文哥没有什么关系,博文哥不欠我那样,我再拿这钱,良心上就过意不去。” 我缺不缺钱? 肯定是很缺,混半年社会别的没混出来,倒是把眼光给搞得高了起来。 我想做的生意不是去卖米粉,去卖米豆粉,是正儿八经去做生意。 我手头加上文闯给我的钱,一共有两万那样,在当时是个大数目,但想要真正做生意还是不够。 可我不能拿梁博文这个钱。 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脱离梁博文,今天拿了这个钱,以后不管我做什么生意,都有他梁博文的一份。 这个道理,我能看明白,梁博文能看明白,这身为老江湖的马三自然也能看明白。 所以在我说完这句话后,马三神情古怪的看着我。 在马三注视我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了。 他是会拆穿我,还是会装作不知道,顺着我的话往下说。 尽管那一番话很是虚伪,可前面那句他是老江湖,我是小麻批崽崽,没有半点作假。 这种安静让我有些发慌。 良久,马三突然长出一口气,笑了起来。 “老癫,你不继续混可惜了,和你们比我早出来玩几年,那个时候混的是江湖。” “当时你够讲义气,够凶够狠就混得走,吃得开有面子。” “现在不得行了,现在要有钱,有钱别说面子大,卵子都能大些。” 马三将桌子上我推回去的那叠钱收起来,笑着摇摇头,“现在要混得开啊,得你们这些人来,看得清时候,晓得分寸,知道紧跟dang的步伐,向钱看。” 我脸色一变,马三前面那些话都没什么,最后那句看得清时候,晓得分寸,是在点我。 他在暗指,我是觉得梁博文弄不过王大祥,才在这时候选择退出,说去做什么生意。 就差直接说我不够义气,见风使舵了。 我冷哼一声,“三哥,你这样说就有点伤我了啊,枪打过,刀也挨过。这短短半年,医院都去了两回,二胡那天是奔着我命来的,我离鬼门关就差最后临门一脚。” 我不想在马三心中落下一个心机深沉的印象,所以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 年轻人,混社会的最受不了别人说他没义气。 我可以做没义气的事,但你不可以说我。 我生气才是正常表现。 马三呵呵一笑,站起身来,我以为他是要离开。 没想到马三走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老癫,你跟我们玩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短,我们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有数。” “刚才那句话,算哥哥错了,以后有机会自罚三杯。” “但是哥哥接下来这句话,你要记好了,是个忠告。” 马三双手逐渐用力,往下压着我的肩膀。 他将脑袋凑到我耳朵旁,轻声说道。 “要不玩了就安安静静不玩,生意该做就做,有什么难事就开口,能帮我们肯定帮,但是记得,莫要张嘴说些有的没的。” “我们这些的手段,未必比二胡差些。” 第44章 第一个生意 我们这些的手段,未必比二胡差些! 马三临走时最后那句话,毫无疑问是在敲打我,在警告我。 梁博文没有让大宝来,小波来,二山来,让马三来的目的,就是跟我讲最后这句话。 既然二胡两枪能把你吓怕,你晓得什么是害怕,那就安静点。 他梁博文的手段不比二胡差! 大宝和小波他们和我熟悉,由他们给我带来这句话,远没有马三说出来有效果。 送走马三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梁博文是觉得我真的害怕了,还是我现在这个伤势短时间无法给他帮助,或者是因为小波的原因。 他终究是默认我脱离了他这个团伙。 我想应该是第一个原因居多。 从那天在船上他就看出来,我不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疯子。 所以被崩了两枪,会害怕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之后的日子,小波偶尔来和我拉拉话,文闯有次来找我和小波撞上后,两个人都不来了。 一直持续到夏天完,我身上的伤好了起来,文闯才又来看我。 初秋比夏天更热,我坐在自家院坝头用扇子扇风,身上刀疤配上后背那一片被鸟铳崩出来的扭曲疤痕,让同村路过的人频频回头。 文闯来了也没有客气,搬过来一把小凳子,直接坐在我旁边,伸手在我背上拍一下。 “我老癫哥现在把衣服脱了,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社会人啊。” 我白了他一眼,“不和春彩裹被,你跑我这儿来干嘛。” 文闯抢过我手里的蒲扇,“春彩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要出去跑一趟,说是去进货,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和六七那群人那个德行,还能跟着去啊。” 六七虽然远在陈家坝,但他的实力很强,那个牲畜市场给他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金钱。 他不比梁博文和王大祥差多少,即便真的是差,也就是差在他不是南城人的份上。 我叹了一口气,“马三说有钱不仅面子大,卵子都要大些。这个六七确实卵子大些,猪肉还好,要吃点牛羊肉,鸡鸭肉,南城周围大部分人都要从他手上过一道。” 文闯呵呵一笑,“人不会让人害怕,钱才能让人害怕,所以你想好搞什么生意没有。” 我没有继续开玩笑,十分认真正经的说道。 “那肯定是想好了,我二爹给我找的门路。” 行善事肯定是要有实力的,我二爹从小一直帮衬我,帮衬我家,除了亲情外,更多是他自己过得很滋润。 有帮助我的实力。 在没有改制之前,他是大队的司机,那个年代的司机远比现在的司机值钱。 改制之后,又承包了我们乡里合作社的一个柜台,做一些小买卖。 大富大贵算不上,但起码算是家底殷实。 最重要的是他以前做司机的时候,认识了不少人。 “我二爹说,南城以前炼钢厂的宾馆,要公转私,我去看了哈,觉得还行。” 南城以前有家炼钢厂,规模不大。 实际上我们这边有个鸡毛的矿石给他们炼钢。 当时为了响应号召,把菜刀铁锅都给融了,完事不等改制就要死不活。 当时还好,毕竟有国家供着,现在自负盈亏,挺不住了。 机器设备早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只剩下当时用来招待各级领导的小宾馆。 如今这宾馆,也要转让出去。 前几天我二爹带我去看,三层建筑,房子虽然旧了一点,但好歹是以前用来招待各方领导的,里面各种软件设施,放到如今也算十分不错。 起码我很满意。 文闯来我们这边也不少时候,对南城十分熟悉,他扯了扯嘴角。 “老癫,南城不是那样交通要道,虽然算是个大县,加上下面的乡镇可能有六七十万人,但这是固定人口,不是流动人口。” 我大吃一惊,文闯这个平日三句话不离女人裤裆的角色。 还能说出这样专业的词来,我当真是我草。 文闯没有搭理我吃惊的眼神,“晓得那样叫固定人口不,他们有家,天黑了晓得落屋,你开这宾馆给谁来睡啊? 要是在车站附近也就算了, 做乡镇那些出门打工,买第二天票要在南城休息一晚上人的生意。但你说那几把宾馆,在以前老政府那个地区,我之前去玩过,那地方你做几把生意啊,人都没得几个。” 老政府在那些年间,被造反派攻下来好几次,那个时期过去后,周围一大片都荒废了过来。 指不定我宾馆的某间屋窗口边上,在那个年月架曾设过机枪。 文闯没有明说,但他很明显对我和我二爹选的生意很不满。 “老癫,有几分麻批钱不容易,你二爹年纪大了,他为你好觉得这宾馆还得行,让你安稳下来不去瞎混。现在这年月,下岗的下岗,大家都恨不得一块钱掰开分成两半来用。” “谁还舍得睡宾馆,现在不比你二爹那几年扯张条子就得行。” 我默默的听着文闯说完这一大堆话,嘴角边上出现一个笑容。 文闯没好气的说道,“你笑,你笑个几把笑。” 我摇摇头,“文闯,虽然我没有出去看过走过,没你见识多,但你说的这些我也想到了。” “要是做得走生意,怎么可能以四万块钱的价格就转给我。” 文闯有些恼,“你晓得你还……” 我示意文闯先不要说话,我拿出烟盒来点燃一支。 这是两块一包的甲秀,前几天和我二爹去请人吃饭时买来在桌子上派的烟。 我递给文闯一支,十分平静的说道。 “文闯,我二爹怕我乱搞,已经提前交两万块钱把这事定下来了。后天就要去签契书,我肯定是要做这个生意。” “但你不要忘了,我一个多月前和你说的话,我要自己做大哥。” “记得不,是大哥,不是小生意老板。” 文闯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话。 “梁博文说他从山上下来的时候,他裤裆头连条摇裤都没得,他都能混起来。” “我不信我罗平比他差些,我混不起来,这个宾馆是我在南城的落脚处。” “有筷子在手里就不会是只能吃一样菜,我有那个宾馆也不是一定要去做住宿生意,晓得不。” 文闯深吸一口烟,没有再继续劝我。 第45章 开席,宾客尽欢 1990年农历七月初三,我在南城的宾馆开张。 当天摆了十几桌酒席,除了我二爹一家人外,文闯和春彩也早早来了,帮我一起张罗着,安排客人。 到了午开席时,大部分都坐满了亲戚,至于其他客人还没见踪影,但我想应该会有人来。 但第一个来的,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人。 他不是我的朋友,甚至应该说是仇人。 不是梁博文手下的人,而是老黄。 在这半年中,成为残废没能翻身的李林,已经彻底被这个江湖抛弃,老黄全盘接下他手下的生意,成为南城菜市场新一任鸡头。 半年前,老黄被我追了南城半个城区,我伤害了一个社会人最重要的东西。 面子。 里子办事维持面子,面子挣钱养着里子。 一个社会人的面子何等重要,是要用来挣钱的。 我想过怎么消除梁博文对我的怀疑,想过怎么样低调才能让我六七和王大祥那群人不注意我。 唯独没有想过老黄。 因为在我心中,老黄和我是死敌。 他恨我不死。 我和他之间没有缓和可言才对。 但在我生意开张的第一天,他是第一个上门来的客人。 在老黄慢慢走来时,文闯见到后立马站起身来,我轻轻摇头,示意文闯先不要动。 因为老黄是一个人,并没有带人来。 而且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去送人情。 不像是要来闹事的样子。 二百块,在当时是个很大的人情,普通人家就是外甥结婚,做舅舅的都不一定送这样的大人情。 我扯动嘴角,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慢慢朝着老黄走去。 “黄老板,黄老板,稀客啊,真的是昨晚梦见喜鹊叫,今天就遇见你来吃酒。” 老黄那因为太瘦,眼窝深陷的脸上,同样是笑意连连。 “罗老板客气,祝罗老板发财,本来还准备去砍挑柴,但是怕你觉得我没得主次,不懂礼数,所以就算了。” 老黄接过我手里的杯子,一口就干了。 好似我们之前的仇怨都不存在,真的就是我在南城的生意朋友。 其实我心里有些发虚,不明白老黄是不是嫖多了脑壳不行了。 突然跑到我这里来。 但我也没有开口去问,这样会显得我很怕他。 老黄喝完一杯酒后,没有坐下吃席。 轻声同我讲道,“罗老板以前也是江湖人,我老黄现在都还是江湖人,既然是江湖人,那就是有朋友也有敌人。” “我先走了,不然一会罗老板该难做了。” 我装作客套的留了老黄一下,最后送他出门。 我不懂他为什么来,但是我知道他最后那句话的意思是,担心也会碰都梁博文的人。 等我拿着酒杯满脸狐疑走回去时,文闯来到我身边。 “我也是才知道,春彩给你发的请帖,不仅给老黄发了,王大祥和六七那边都发了。” 我睁大眼睛,看向那边正在和我二爹谈话,说要给我介绍对象的春彩。 “你没问你妇人,她这样做是想干嘛啊?” 文闯嘴角有一抹笑意,“问了,老癫,你也不是无名小角色,砍老黄,崩六七,拿大龙,多多少少在这些人里面,也算是个有名气的。” “而今你生意开张,他们要是愿意来,就证明是点头认同你今后不混,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承认你今后是个生意人,以后不再犯他们手里就好了。” 我脸色唰得一下就阴沉下来。 “是不是反过来说,今天要是没来的人,就还会惦记我?” 文闯哈哈大笑,“你跨个批脸给谁看,这些都是以前那些老辈子会算数,我们这年纪出来混的,讲究个几把。” “就算来了,也可能惦记你。” 我苦笑着摇头,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底色。你给人第一印象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后你再怎么改变,他都会觉得你还是那样的一个人。 就好像前科一样,即便是受到教育,国家帮你改了,也很难让人相信。 苦笑过后,我一脸平静的看着大门那边,不知道今天会有多少人会来。 其实对于他们来不来,我并不太在意。 因为我压根就没想过真正退出,来与不来,也改变不了今后你来我往的局面。 我要学的是那王大祥,在这个城市的角落韬光养晦,以求实力雄厚之后,一鸣惊人。 所谓大哥,他梁博文做得,王大祥做得,我相信我也做得! 第二波来的人是王大祥手下的李达,他没有老黄圆滑。 十分别扭,很不情愿的样子。 王大祥的人会来,这倒是不意外。 因为请帖是春彩替我发的,看在春彩的面子上,他不会亲自来也会派个人来。 李达脚上枪伤已经痊愈,他板着一张脸送了人情。 无视我满脸含笑递过去的烟,“罗老板,能出来谈几句话不。” 走得稍远一些后,李达从自己包里拿出烟来点燃。 我也不觉得尴尬,将一直递出去的烟夹在自己耳朵上。 “老癫,大龙是不是你杀的。”李达问得很直接。 杀人这种事情,梁博文不会傻到大张旗鼓去说。 因为不管亲自动手的人是谁,他都逃开干系。 按照如今的说法,即便他没有亲手杀人,上了法庭他也是第一被告人。 只是放出一些模模糊糊的话,让人知道大龙已经被办了。 文闯应该也没有和春彩说,不然李达也就没有这个问题。 我沉默几秒后,将耳朵上的烟取下来放在嘴里点燃。 “李达,人是我从文县抓回来的,但我没有动手杀他。” “如果我说了算,知道小波没死后,我最多废他拿刀那只手,绝对不会杀他。但你也晓得,人在江湖,大哥发话,我们这些就只能办事。” 说着,我指了指自己大腿,“二胡崩了我两枪,所以我认为已经抵了。” 李达点点头,“好,我信你。” “最后我大哥托我给你带句话,要想安稳,就老老实实做你的生意。” “不要给你脸你要把脸扔地上,可一可二不可再三。” 这话是相当的不客气,跟指着鼻子教训我没什么两样。 我没有生气,笑着送走李达。 李达走后不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鞭炮声。 满脸红光的小波,挑着两捆柴,脚步轻快的赶来,放鞭炮的是大宝。 刚刚出院的赵管,脸上带着笑意的二山。 我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喊上我二爹一起出去迎接。 同时让我堂弟也放一挂鞭炮,表示贵客到了。 按照我们那边当时的习俗,只有特别亲的人,在你结婚,新房入住或者其他隆重的宴席,才会给你挑一捆柴来。 意味着祝福你以后得日子红红火火发大财。 柴火必须是大树劈出来有规则的长条块,有些还要用写春联的红纸封住。 小波放下扁担,一拳头砸在我胸口。 “你个背时的,开张也不提前说,害得老子昨晚打夜工去给你砍挑柴来。” “走走走,今天喝不死你个小丝儿。” 我勾住小波的肩膀,和大宝他们说着话,文闯远远看着,嘴角有一抹淡笑。 但却并没有过来。 除了六七没有派人来外,那天那顿酒席算是宾客尽欢。 …… 我将我的宾馆取名为平安宾馆。 希望以后都平平安安。 只是很多东西强求不得,越是强求就越不得。 人在江湖,风雨飘摇,如那雨中火,风中灯。 哪有平安二字可言。 平安宾馆没能给我平安,它只是我走入江湖的第一块基石。 在这宾馆中,更是发生了许多我连回忆都不愿意回忆的事情。 第46章 皇叔 宾馆开张后,果然如同文闯说的那样,并没有什么生意。 能够混一口饭吃,全得益于春彩认识许多人,偶尔会介绍人,或者她和文闯带着朋友来我这边开个房间,玩玩牌。 这样不温不火一段时间,虽然没有挣到大钱,但我的平安宾馆起码在南城扎下根来。 当时来我这个宾馆的,并不是什么正经人。 黔州最显着的特征就是,只有向外输送人口,并没有外来流动人口。 这也间接导致,需要在宾馆中开房的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和其他小旅馆,小宾馆老板一样,只管开房间,至于他们在里面做什么,都是装作不知情。 这种平淡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1990年的年底。 期间唯一值得一提的是,我有了两个员工,当然,一座三楼的宾馆,两个员工并不足够。 我是个混社会的二流子,在我身上并没有什么吃苦耐劳的品质。 特别是按照文闯的说法,不要把身段放下去,放下去了以后就真成个苦命个体户了。 不是想着做大哥吗,起码要把大哥的面子拿起来。 我不知道文闯当时说这话,是跟我开玩笑,还正儿八经觉得我需要这样做。 不过我确实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在开业后的第二个月,我吸收了两名员工。 这两名员工都不是正经人,其中一个刚从山上下来,按现在的话说,就是刑满释放人员。 他跟我的时候,已经二十九岁,二十三岁就去坐牢,回来刚好赶上改革突飞猛进的几年。 对于这个社会,表现出了极度的不适应。 不是从牢里面出来的人都是狠人,他是因为偷一头牛,被判了六年。 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判的,他对此也不愿意提及,即便是日后跟着我一起混社会。 其他二流子都把自己坐牢的经历,当做一个吹嘘的本钱,但他能不提就不提自己坐过牢。 他姓林,叫林宏伟,因为比我大几岁,我一直叫他老林。 他并不是个猛人,他胜在头脑很清晰,虽然一开始从山上下来,对于这个社会有些迷茫。 但在今后的岁月中,他是我这个团伙中,对于时代浪潮最敏锐的一人。 没有他的帮助,很可能我会晚上许多年,才能走到这个小地方江湖的顶峰。 我带着林宏伟在宾馆转悠三天后,他就开始逐步上手宾馆的一些日常杂事。 包括什么时间安排两个中年妇女打扫卫生,以及迎来送往。 各种三教九流,或是吸毒的道友,或是街面上打混的小二流子,他都能短时间内熟悉下来。 这让我慢慢有了一种可以做甩手掌柜的感觉。 在林宏伟来了半个月之后,又有一个人来我宾馆中上工。 一开始,我并不喜欢这人,因为他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小二流子。 当时年纪不过十八岁,一副天老二,他老大的模样。 动不动就要喊着他社会上的兄弟去办大事。 我记得他来宾馆里那天,是我二爹带着来的。 当时一看,好家伙,这不是刘备转世吗。 他手垂落在大腿两边,没有演义中刘备那双手过膝的夸张,但手指头却刚好在膝盖上面一点。 比普通人的手起码长出十五到二十公分。 这还是保守估计,因为他当时来的时候,跟一头大公鸡一样,雄赳赳抬头挺胸。 就是这个姿态,手指都快要到了膝盖。 脸上八个不服,七个不忿的样子。 因为他这双手,我以后一直叫他皇叔,渐渐地也就把这个名号给叫开了。 这人和我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但关系不深,他母亲的爷爷和我爷爷是堂兄弟。 在我懂事时她已经嫁人,还是嫁在隔壁县,我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没有太多印象。 皇叔因为性格顽劣,才十八岁就搞出不少麻烦事来,前不久还差点祸害一个小姑娘。 后面听说我村里人说,我恶作得很,在南城半年身上刀疤都不止一条。 所以托我二爹,将皇叔带到我这里来上工。 他爸妈的原话就是,给口饭吃就行,别让他死了。 剩下的该怎么教育就怎么教育,这人以后就归我,实在不行就归国家,送到牢房里面去。 打点架也就算了,还想逮着小姑娘祸害,是真让他爹妈寒心的同时,又让他爹妈丢尽脸面。 听到我二爹说明来意后,我先是递给他一支烟,犹豫片刻后说道。 “二爹,我这儿不是少年犯管教所,你带他来这儿怕是没得什么用。” 我二爹还没说话,站在他旁边的皇叔,一口带着痰的口水直接吐在地上。 “你是个什么几把东西,还要和少管所比。” 这一下让我来劲了,平日里因为我和小波的关系,加上老黄和王大祥在我开业那天都来吃了酒席,送了人情。 特别是老黄这个人,他像是真要和我做朋友一样,经常来这边找我打牌。 我追砍他的事情,从他嘴巴里面说出去,让各路人都以为我还是一个疯狗。 除了六七手下的大佛光和李冬,开业这么久以来,根本没有小混混来我这儿闹事。 尽管当时对于面子和里子,我没有清晰的认知,但那时的我年轻。 二十岁都还差三个月。 即便我能韬光养晦,不露出自己的獠牙,但那也是对于王大祥,梁博文等人,不是随便一个小混混就能在我面前撒野。 我抽了一口烟,不等我二爹开口,就率先说道,“行了,二爹你回去吧。” “他从今天就开始上班。” 我二爹有些担心的嘱咐了我几句,我则是一直将他往门外送。 当时是大中午,我宾馆当中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林宏伟一个人在烧热水。 等我二爹走后,我慢悠悠走到皇叔面前,吐出一口烟。 “会抽烟不?” 皇叔瞥了一眼我叼在嘴巴上的黄果树,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哪个抽你这几把烟,屁得很!” (屁得很:差得很) 我笑着点点头,没等他反应过来,伸手抓住他头发。 将他脑袋往下扯的时候,膝盖同时提起来。 他脸狠狠撞在我膝盖上,等我收回脚的时候,感觉有些提不住他这个人。 他整个人在往外下面滑,站不稳。 眼神溃散,鲜血从他嘴巴和鼻子当中冒出来。 “老林,提壶开水出来!” 我将他脑袋按在地上,按在他先前吐痰的地方。 “把这口痰舔干净,我不是你这种小混混,说那样整死你我肯定不敢。” “但你要是不舔,我肯定能整得你想死!” 第47章 我是来给你介绍生意的 老林从后面提出一个暖水瓶,既然做这门生意,该有的服务就得有。 每个房间都会放一个暖水瓶,装好热水。 “老板,还是个崽崽,你就不要和他较劲了。” 林宏伟和来宾馆那群人混得很熟,特别是老黄,所以知道我是个什么人。 怕我真把皇叔整成什么样,所以劝这么一句。 我拔下暖水瓶的软木塞,将热水一点一点倒在皇叔脑袋旁边。 没有真烫着他,但他能够感受到,我手稍微抖一点,热水就会倒在他脸上。 “还是个崽崽就去读书,出了社会谁把他当个崽崽,让着他啊?” “老林,你批话少点,去忙你自己的事情。” 老林叹了一口气,摇着头走回后面烧水的房间,继续将热水灌进暖水瓶中。 皇叔鼻子里面冒出的鲜血流淌了一地,他不服输的大吼。 “你个杂种,你偷袭算什么本事,你松开老子,老子要和你单挑。” 他两只手往前抓,想要挣脱出去。 可惜他刚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脑袋挨了我一记膝顶,现在没有昏死过去已经是很让我意外了。 手脚软绵没什么力气,我一只手就能轻松压住他。 我笑着摇头,手里的暖水瓶晃了一下,“你先把这口痰舔干净,再说其他事情。” “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舔,我就用开水把你脸给毁了。” “现在就三个人,你就是去公安告我,我和另外一个人说是你自己不小心烫到的,公安不会管你,你爸妈也不会管你。”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我说话,反正嘴里一直在问候我十八辈祖宗,还有我并不存在的姐妹。 “三。” “二。” 我一边数数,一边将暖水瓶放下,用脚踩住他脑袋,伸手把桌子上温热的茶水拿在手中。 直接从他后脖颈处灌了进去。 皇叔身子一僵硬,被我踩住头的上半身在地上动弹不得,下半身两条腿来回蹦跶。 在这种刺激下,他硬生生挣脱开我踩在他头上的脚,在地上打滚。 我也没有再去管他,只是把暖水壶拿远一点,怕他真把暖水壶碰倒后给自己烫到。 毕竟是我二爹送来的人,不可能他前脚刚走,后脚我就真把人给弄成什么样吧。 皇叔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发现不对劲,看着我屁股靠在桌子上,小口小口的抿着茶。 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带着血的脸气得通红,两只眼睛圆睁,站起身就是一句。 “我操你……” 我正打算放下茶杯,再给他一点教训的时候,宾馆外面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声音。 “老癫,你怕是真不得行了,一个小娃儿都敢跟你龇牙。” 他伸出脚一勾,皇叔刚准备冲过来的身影一个踉跄,摔了个狗吃屎。 这次不等他起来,脑门上就出现一个黑洞洞枪口。 小达拿着手枪,没有半点精神打了个哈欠。 “你个小杂种,叫,你叫,你再叫啊,看我敢不敢一枪打死你。” 皇叔满脸恐惧,他也能够清楚感受到,眼前这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 真可能会杀他。 我急忙走上前,将满脸是血皇叔拉起来,我担心他这时候意气用事,说什么有本事弄死他。 枪在手里的小达肯定有这个本事。 也有这个胆子。 “小达,你怎么来了,我这村里出来的小娃,教训哈就差不多了。” “老林,把他带进去,我和我朋友谈事。” 老林带走皇叔的时候,我能够明显感受到,他十分不服气。 要是他手里也有枪,甚至有把刀,他都敢和小达干。 是个狠人,但可惜真正有狠的家伙在小达手里。 林宏伟很分得清形势,没有给皇叔安排活,只是让他先去洗一洗脸,然后和他一起看着下面的门面。 我带着小达上到三楼,在我平日休息的房间中接待他。 “你怎么到我这儿来了,不要在南城乱跑,你崩李达一枪,他遇见你不整你就有鬼了。” 对于我的关切,小达很显得很无所谓。 他没有说李达的事情,而是急急忙忙开始掏出针管,“老癫,你要整下不,我们新来的好东西。” 我看着他手里的针管,摇了摇头。 黑社会之所以叫社会,就是其中什么人都有,大多都五毒俱全。 我身边不少吸毒的人,即便是文闯和小波,乃至赵三先生和李如来这些人物,我都见过好几次他们拿着锡纸做神仙。 不过他都玩得很小,俗称溜冰之类,稍微有点钱整个七八年也不至于倾家荡产。、 我在澳门去玩时,和朋友一起抽过几支大麻烟,至于正儿八经的毒品,我没有碰过。 倒不是那时候我就认识到毒品的危害,而是第一次在我面前吸毒的是小达。 他吓到我了。 我在南城做生意后,和一些人去嫖过,即便是老黄那种角色,都没有小波那天着急。 在我摇头拒绝后,小达直接当着我的面开始解皮带。 将裤子退到脚腕子后,跟个螃蟹一样走到我床上去躺着。 一针就扎到自己大腿根上,大腿上密密麻麻的针眼。 针眼周围微微肿起,看上去小达的大腿就跟蛤蟆皮一样。 十分恶心。 我看得头皮发麻,小达则是一脸陶醉的在我床上起起伏伏。 我吞了吞口水,拉过椅子在一旁坐下,等小达做完神仙。 良久,小达眼神恢复清明,他将裤子提上,把针头掰弯后扔出窗外。 “日他妈啊,这些害人玩意,老癫,你不要整啊。” 我笑容复杂,现在的小达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一脸生龙活虎的样子。 甚至还劝起我来。 “这是个新东西,叫海洛因,整完之后,你就是折腾一晚上,七八个女的你都可以喂饱,和我以前整那些不一样。” “是真的在做神仙啊。” 我看着一脸笑意的小达,轻轻摇头,没有在这上面多说。 “小达,你来南城给博文哥送货啊?” 小达拿出一包烟,递给我一支。 这烟我没有见过,烟嘴都是白色,而且比一般烟更长更细。 “不是,我来找你们玩的,谁知道文闯和梁小波那两个杂种,说对方在他们就不去。” “日他妈,我还要求着他们玩啊,所以直接来找你了。” 说着,小达将那十分洋气的烟盒在我面前一晃。 “老癫,我这是来给你介绍发财生意了。” 第48章 云霄 黔州多山,闽省也是多山。 黔州自古以来是流放之地,闽省自古兵家不争之地。 但闽省人比起黔州人,有一个没有的东西。 那就是信仰。 法律许不许不重要,神灵允许了就好,所以他们胆子更大。 而且比起黔州人,闽省人有做生意的头脑。 他们做的生意不能说奇怪,只能说眼光独特。 莆田系的医院,打得国外正品叫苦连连的鞋子,还有全国各地各种寺庙道观私有化商业化,背后都有闽省人的身影。 最出名的是金三角诈骗。 (那边全国各地的人都有,不单单是闽省) 我前面曾说过,比起东北人,闽省和湘省人,才是口音最重的身份,他们一开口就把身份证前几位给暴露出来。 在这1990年的年底最后两月,我坐着小达的摩托车,折腾大半天去了一趟文县。 在这文县,我认识了一个闽省人。 云霄,一个地处闽省西南的小县城,南城,一个位于全国西南角的小县城。 中间隔山隔水千万里,在这一天,两个地区的两个人相见了。 1990年,改革开放的巅峰期,方方面面都在向着资本化市场发展。 在当时卷烟厂引进了国外的机器和各种技术,在八十年代末,在云霄县的几个人就开始从事假烟生产。 从八八年为起点,九十年代末期和本世纪初期为巅峰,席卷百分之八十欧美市场的云霄烟,和我开始有了纠葛。 直到如今,打击十多二十年的云霄烟,依然没有完全销声匿迹,只是不做内地生意,专攻海外,在当地仍有不少人从事这一行业。 巅峰时,十万美元一个集装箱,到了欧美转手就是二百万美元。 只不过在当时,云霄烟还未成气候,只有几个小作坊,三五台‘新中华’牌卷烟机,专攻当时市面上没有的外烟。 除了我和小达以及那个闽省人赵文波以外,还有一个市区的老板,叫许仙林。 后来,他几乎一手掌握黔州一大半云霄烟的销售渠道。 并且在2014年移民温哥华,全身而退。 任何市场在刚刚起步的时候,都是一片蓝海,只要你肯做,那就有钱赚。 那顿饭吃得很愉快,赵文波和我,还有许仙林当场拍板定下合作的基础。 赵文波负责联系他老家那边,许仙林在们市区和下面县城的人谈,按照代理人的模式,往下发展。 而我在小达的引荐下,顺理成章成为南城的代理人。 当天谈完具体内容后,赵文波还十分大方的给了我两箱烟,让我先拿回去试试。 回去的路上,我心中有些忐忑,“小达,烟这东西十块钱有九块钱都是税,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要怎么和你分账?” 小达愣了一下,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 “老癫,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就是我罗平的亲爹,我恨不得抱起你啃两口。 本来我那宾馆半死不活的样子,每个月除去开销都快要饿死。 再这样耗下去,我还做大哥,我做卵哥。 或许是小达从我眼神中,看出了我对他的感激和激动,他轻轻一笑。 只是笑容十分苦涩,在这一刻,我从一个毒贩身上看到了无奈。 他摇了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想说……” “我肯定是个早死的人,你不用安慰我。我们心头都有数,我这样吸下去,不被公安打死,也会自己整死自己。” “我十四岁就开始了,我家里没得其他人,那时候又不懂事,走在这条路上越陷越深。” “到现在即便晓得是条断头路,又能怎么样?只能是能快活一天是一天,老癫,你晓得不,我压根不敢让自己不吸,我害怕真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未来怎么走都没得路,那种绝望感……” 我伸手按住小达的肩膀。 我不是个很会安慰人的人,小达现在也不像是要我安慰的样子,比起安慰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听众。 那天回去的路上,小达和我说了很多。 最后,“老癫,我没得那样朋友,你别看我们那群人那么多,但他们不是朋友,说多了你也不懂。” “原本我是想喊小波和你还有文闯,三个人一起搞的,但是他们两个傻卵,搞成那个逼样,我给谁都不好,不如介绍给你。” “钱不钱无所谓,不晓得我今天活着,明天会不会被公安打死,吸过量吸死,你记得我这个人就好了。” 我记得他,永远都记得他。 在我最前路无光的时候,是他给了我一条路走。 小达没有和我一起回南城,他说他马上要去滇省,要是一切顺利的话,下个月再来找我玩。 在那边,病猴子他们在车上等着他。 病猴子和我打了个招呼,问了问梁博文最近的情况。 我一一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他,最后问他能不能卖两支枪给我。 尽管我有些愚昧,目光也不深远。 但我知道,云霄烟这个销路只要打开,绝对会成为一个香饽饽。 原先老黄也好,王大祥也罢,默认我不混了,做个生意人。 那是因为我没有挡他们道,手里也没什么发财路子。 但只要我做这个生意,他们早晚会和我对上。 见识过还亲身参与梁博文和王大祥之间的斗争,所以没有带响的心理有些心虚。 一开始病猴子有些犹豫,一旁的小达劝道,“老大,反正这次也要去滇省,去了那边还差这个东西吗。” 在小达劝这一句后,病猴子卖给我两把猎枪,钱都没有要我付,直接说下次回来南城在顺路收钱。 病猴子知道我不敢赖账,他们是正儿八经的亡命徒。 说杀我全家就真杀我全家的角色。 我犯不上因为这两把猎枪,一千多块钱去招惹他们。 我懂,他也晓得我懂,所以不用废话。 我找了一个编织肥料袋,装着两把枪,带着赵文波给我的两箱子假烟,满心欢喜的回到平安宾馆。 …… 本以为我能借着这生意,加快积累实力,等到我自认为差不多后,再动作稍微大点。 可是事情的发生,往往并不会如我预料的一样。 在过年前三天,一场由大佛光引起,我和六七之间的血斗,正式展开。 梁博文和王大祥,我和六七,四个势力团伙之间的斗争,将这片小小的江湖,推到了第一个高潮。 第49章 一耳光 那时候的南城,交通封闭,外界的新鲜玩意传到我们这边来,需要晚上好几年。 说个特别心酸的现象就是,京城和沪上这些地方,八十年代孩子玩的滚铁环。 西南很多小县城00后小孩都曾玩过。 许多独属于八零后的儿时回忆,更是西南山区00后小孩的回忆。 赵文波给我的云霄烟,包装精美上面还是洋文,跟小达递给我那支一模一样。 细长中支,通体雪白。 万宝路。 我记得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之前,还是三十年代之前,万宝路是正儿八经的女士香烟。 后来有个鬼才策划师,让万宝路和西部牛仔钩挂,说西部牛仔都抽万宝路。 在老美那边,西部牛仔就是男人中的男人,用咱们得话说就是纯爷们。 让万宝路一下成了猛男硬汉的标配。 随后流入港府,在港府发扬光大。 九十年代最重要的娱乐设施是三室一厅,即是游戏室、录像室、台球室,歌舞厅。 我将这两箱万宝路拿出来,和老林商量后,决定最先从录像厅入手,打开销路。 当时的录像厅,除了白天会放一点正经武打片外,晚上特别是深夜,放的全是三级片。 三级片主要产地是港府,港府是吸万宝路最多的地区。 相当于是免费广告。 任何新奇的东西,都会拥有一片蓝海市场。 几乎是毫不费劲,就将这云霄烟的销路打开。 我踩着法律的底线,迅速的积累了第一桶金。 第一个月我每个星期都要去一趟市区,还问老黄借了一辆面包车去拉货。 云霄烟的销路迅猛,出乎我的预料。 第二个月,我拥有了属于我自己的日产铃木小面包。 皇叔被我收拾一次,又被小达用枪顶着脑袋吓唬过后,他也看明白,他和我们这些比起来,属于小打小闹。 加上我房间锁着的柜子里面,有两支枪。 他开始变得有些害怕我。 在有次宾馆里面有个嫖暗娼的喝醉酒,硬要在宾馆里面闹事。 我带着他一人拿一把猎枪,将枪管塞进那醉汉的嘴里面,让这人滚,以后少来闹事后。 他从最开始对我只有害怕,到现在变得尊敬仰望。 当然,在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并不是没有后果。 首先是南城其他混社会的大哥,开始盯上我。 除了梁博文和王大祥打得热火朝天,他们贩毒利益更大,没心思搭理我之外。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差不多把南城其他社会大哥认识了个遍。 有找我吃饭,明里暗里都是要插一脚的。 还有直接派人来我宾馆闹事,想要给我个下马威,再谈分一杯羹的。 反正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手段,我算都见识到了。 最后我直接让皇叔去给他以前那群兄弟带过来,差不多有七八个人,把他们养在宾馆里面,成为我第一批班底。 请吃饭的,我用市区有大哥做保,并不是我一个人的生意给挡回去。 来闹事的,则是让皇叔带着人去处理,处理的手段很柔和,没有展露混社会人应有的狠辣。 我心里清楚,我才吃几天饱饭,和这些从八十年代严打残存下来的余孽比起来,我的底子并不厚。 不宜太早起冲突。 但冲突依旧爆发在我底子还很薄弱的时候。 那是1990年农历腊月二十六,那天我请政府几位领导吃饭。 毕竟你赚钱人家也要赚钱。 就你一个赚钱,那他们可就要为人民为国家负责,让你没得钱赚。 所以不仅仅是吃饭,还将提前准备好的茶水钱,用崭新的信封包好,一一递上去。 过年如过关,庙里头的菩萨能不能保佑我,我不知道。 但官府里的菩萨烧香没烧到位,他们打个喷嚏,都够我难受几个月。 挨个敬酒后,我喝得有七八分醉,也就结账后走人,不耽误他们喝酒聊点我不能听的事情。 我回到宾馆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多。 从昨天开始,我宾馆不再接客。 今天让人打扫卫生,明天给老林和皇叔他们包个红包,让他们回去过年。 按照这样来安排,我宾馆当中应该很安静才对。 可我刚走进去,就发现一楼站了一大群人。 皇叔面红耳赤挺起胸膛,和大佛光在推推搡搡。 大佛光带着十来个人,皇叔后面也跟着七个人,双方没有动手,停留在推来推去的阶段。 “干嘛了干嘛了。”看到这个场面,我酒顿时便醒了七八分。 上前抓住赵振的胳膊,笑着问他。 赵振是跟老黄混,平时和我很熟,老黄这个杂种不晓得是不是真把脑壳嫖坏了。 对我有种不同寻常的热情,经常来我这边玩。 赵振见到是我来后,有些不好意思,立马将跟他一起来的三个人叫住。 “老癫哥,你回来了啊,是这样,大佛光买了条中华,抽了几口硬说口味不对……” 当时卷烟没有现在这么多工艺,真烟假烟也就是相差在一个税字上。 在2010年左右,烟草局打击力度越来越大,云霄烟放弃大部分国内市场,专攻欧美时,还有不少人说,云霄烟的口感更好。 “我们一开始也是在劝,你手下那个小兄弟语气有点不好,就直接吵起来了,老癫哥……” 我当时听赵振说话的时候,我一直是笑着听的,因为我和赵振很熟。 平时要么叫我罗老板,要么叫我老癫哥,心里怎么看我不知道,但起码在表面给我面子给得很足。 这种闹事的我已经遇见很多次,大多数都是和大佛光一个套路。 说这烟口味不对,发潮发霉没有劲等等。 要是一个人只来闹一两次,我大多数时候都是让老林把钱退给他,说那条烟,那包烟算我罗平请他抽。 次数多了才会让皇叔出马。 毕竟我现在要的是低调。 大佛光不是第一次来闹事,而是很多次。 皇叔早就看他不舒服,要不是我一直压着,他估计一枪崩了这杂种的心都有。 我嘴角笑容不变,先让皇叔住手,然后慢慢向着大佛光走去。 “大佛光,大过年的就是要过闹热年,也不是你这样闹热嘛,来来来,你那条烟多少钱买的,我现在退给你。” “老林,从柜台点钱,那条烟就当请……” ——啪。 我话还没说完,大佛光突然扬手一个巴掌甩在我脸上。 “你家妈,你当老子是要饭的蛮,大过年缺你这条烟抽。” “你个狗杂种,是不是忘记你挨的那两枪了……” 耳光声十分清脆,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 赵振眼神变得十分惊恐,急忙上前来拉住大佛光,想要把他往外面拖。 这一巴掌来得太突然,我甚至还没来得及隐去嘴角的笑意。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林宏伟,他没有一句多话,拿起柜台旁边的暖水瓶。 翻身站上柜台,双手托住暖水瓶,狠狠砸在大佛光脑袋上。 “皇叔,给老子往死打!”林宏伟大吼出声,再次扬起暖水瓶准备打第二下。 其实不用他说,在我被打了一巴掌后,皇叔已经动了。 “我日你的妈,打打打,弄死这些杂种!” 第50章 老黄为人之道 当天下午,这场斗殴并没有什么对谁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皇叔他们虽在宾馆中备了砍刀,军刺等东西,但动手太过突然,没人来得及去拿。 之前几次这样闹,都在我服软退钱后,将矛盾化解。 本以为这次也一样,谁都没有料想到大佛光连让我把话说完的机会都没给,直接扇了我一巴掌。 当时杀伤力最高的东西是林宏伟拿在手中的暖瓶,加上赵振拼命将我们分开。 大佛光被皇叔在脑袋上砸了几拳后,又在赵振的拉扯下,开始慢慢往后退,最终在率先脱离战场,结束这一场斗殴。 皇叔追出去一段路没有追上,血红着一双眼睛回来。 “大哥,把枪给我,我去崩了这个狗杂种。” 大佛光抽了我一巴掌,在乱斗中还有一人砸了我眉梢一拳,让我一边眼睛都肿起来。 我拉住皇叔,“等下,不要急。” 皇叔一把甩开我的手,“不要急个几把啊,他都狂成啥样……” 我冷冷的看着皇叔,在我的目光下,皇叔渐渐低下头,不与我对视。 林宏伟搬来一张椅子,我扶着肿胀那只眼睛坐下。 目光依次扫过皇叔和他那些兄弟,心中无奈叹了一口气。 这次不能就这么算了。 外人叫我癫疯子,但我自己清楚。 从我脱离梁博文那天开始,我就下定决心做个比王大祥更低调更能忍的人。 以往赔个笑脸,吃点小亏都无所谓。 如果要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这巴掌我也能忍。 我心头无比清楚,在陈家坝市场盘踞数年,从林家三兄弟时代就一直是大哥的六七。 远不是我这个靠运气,挣两月钱的暴发户可以比拟的人。 他经营这么多年,可以说是要钱有钱,要人有人。 但皇叔和林宏伟他们都看着,看着我被大佛光扇了一巴掌。 我要是再忍,那这刚刚有个雏形的队伍人心就散了。 特别是皇叔这一群人,他们普遍十八九岁,正是热血上头的时候。 我再忍,他们会觉得跟我也混不出个鸡毛样来,还跟我混个几把混。 我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 “皇叔,刘宝,你们两个带着这些兄弟在宾馆等我,要睡瞌睡的就睡,晚上和我去办事。” 刘宝和皇叔很早就认识,之前一直在隔壁县城瞎混。 我有钱后,刘宝带着一群人来找皇叔,我也就顺势把他们留下来。 皇叔和他,算是这群人中的领头者。 嘱咐完皇叔和刘宝后,我又对林宏伟说道。 “老林,去我房间,把锯断枪管的那把猎枪带上,再拿两条烟,和我去一趟菜市场。” 林宏伟默默点头,接过我手中的钥匙,去往三楼我的房间。 皇叔和刘宝这群人太年轻,属于刚刚出社会打混,我不放心他们拿枪。 从病猴子手里买的两把猎枪,一把我把枪管锯断,还有一把没有锯断枪管,保持全威力。 两把枪我都放在自己房间锁着。 林宏伟下来时,手里拿着两条烟,身上穿了一件绿色军大衣,将猎枪放在大衣里面的腋下,用胳膊夹着。 我站起身,揉了揉肿胀的眼眶,“记好,等我回来,你们不要乱动。” 最后嘱咐皇叔和刘宝一遍后,我拿起林宏伟手里的两条烟,开着刚买的日系铃木面包车,向菜市场而去。 卖裤裆也要过年,在前面几天,老黄手下的女子都已经回去过年。 整个菜市场二楼显得很清闲。 我和林宏伟上去的时候,他手下一个兄弟在前面带路,去往他居住的那间房。 我刚要抬脚进去,里面就传来两声啪啪,听到这声音我忍不住扯了扯嘴角。 这声音我可太熟悉了,抽巴掌的声音。 挨巴掌的是赵振。 “老黄,你这是搞哪样。” 我抬脚进去,将手里的两条烟放在桌子上,笑着问道。 “老癫,这个杂种,我喊他拿着钱回去过年,他非要去整两杯马尿,和大佛光那杂种瞎搞。” 见到我来,老黄表情变得更加凶狠,又是两个巴掌落在赵振脸上。 我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没有去劝老黄。 老黄教育自己手下的兄弟,我和他如今勉强算是朋友,所以我不能劝。 这个时候去做好人,容易让人误会你在拉拢人心,在刨墙角。 “老癫,我真不晓得会赵振和大佛光去你那儿闹事,他回来才和我说。” “你是不是来提人,要是的话我把赵振交给你,你怎么安逸怎么办。” 我扭头看向老黄,他目光坦然,毫不避讳的与我对视。 似乎只要我点头,他就真会把赵振交给我一样。 沉默片刻后,我轻轻一笑,“老黄,你说些那样几把话,我要你交什么人啊,闹事的又不是赵振。” 一旁的赵振松了口气,他刚才心里肯定也担心,我真要拿他出气 老黄似乎还不解气一样,踹了他屁股一脚。 “行了,滚出去,我和罗老板谈点事情。” 赵振离开后,我也让林宏伟出去,整个房间中只剩下我和老黄两人。 我将两条烟推到老黄那边,“老黄,原本想着过完年了再来你这边拜个年。以前我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年轻不懂事也好,还是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日不死些,要那样扫你面子也罢,都过去了。但当时我是真没想那么多。” “南城这个批地方不大,但真的是庙小菩萨多,个个要香火,不管你老黄有没有真把我当朋友,但我真把你当朋友。” “可能这段时间要一直忙,过完年都会忙,所以提前来给你送两条烟。” 老黄眼睛微微眯起,他将两条烟收下。 “老癫,江湖嘛,在于一个混,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座墙壁。” “以前那些事情,是我没得法,当时那个位置决定了我只能那样做。” “后面你追着我砍,我觉得是我应得的,就那样一笔勾销了。现在我是想和你做朋友,多条路少座墙。” 有老黄这句话,就够了。 李林在的时候,六七和这菜市场二楼的鸡头关系就好,老黄接过这个盘子后,关系依然很好。 我今天来,就是要他这句话。 老黄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老癫,可能梁博文都没得我了解你,你晓得我最喜欢干嘛不?。” “我最喜欢看些杂七杂八的书,在《说岳全传》中看到过这么一句话,叫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用在你身上特别适合。” 他拆开我送来的烟,拿出一支放在鼻子下轻轻嗅着。 没有和我继续云里雾里,十分直白的说道。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但只有扛住打打杀杀,才有资格谈人情世故。” “老癫,你现在有资格坐在我对面,和我谈人情世故。我也直接告诉你,我老黄为人处世就是交朋友,六七够资格做我老黄朋友,和我人情世故,你老癫也是一样。” “马上要过年,今年太累了,我可能要在乡下老家多待一段时间。” 我点点头,站起身告辞。 老黄不会帮我,同样,他也不会帮六七。 我要的就是他不帮六七。 ————————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说岳全传》中描述岳飞手下大将余化龙。 第51章 动不留情 在处理好老黄的关系后,我转了一圈,去找文闯。 或者说找春彩。 我需要春彩给我搭条线,和王大祥见一面。 老黄这个人很滑,他不会为了没有太大利益的事情盲目站队。 根据平日小波来找我玩,和我说的消息,老黄已经渐渐淡出和王大祥的联盟。 毕竟他不贩毒,也没有六七那样,想要把手伸进南城来。 对付梁博文,没有太大意义。 费力不太好还有被王大祥当枪的嫌疑。 六七不一样,他一直是和王大祥是铁杆联盟,在这半年间与梁博文团伙,你来我往一直在过招。 对付六七,就要做好对上王大祥的准备。 我让林宏伟在街边抽支烟等我,自己独自一人向着春彩那小店走去。 春彩和文闯二人在大扫除。 大家都在准备过年,只有我在准备开战。 “春彩姐,你被窝是不是太暖和,搞得文闯都好久没有去我那边找我玩了。” 在云霄烟的生意起步后,我还了我二爹的钱。 小波和文闯的钱我一直没有还,这是表明态度,他们和我是兄弟。 春彩弯腰洗锅,文闯带着一个脏兮兮的围裙,在擦灶台上的油烟。 听到我这打趣的话,春彩白了我一眼。 “来得正好,去把那边那个锅给我取下来,还有这个洗好的你放里面去,倒扣过来让它把水流干。” 因为文闯的关系,我和春彩也变得十分熟络。 “对了,老癫,等下我和你一起过去你那边,你拿几条烟给我,我过完年走人户拜年用。” 我按照春彩说的话,将她说的那口锅从灶台上取下来。 “让文闯现在去拿嘛,老林在那边,喊他带着文闯去。” 文闯和春彩在听到我这句话后,手中动作一顿,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苦笑道,“我日,你们什么眼神啊。文闯,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春彩啊,把你支走我是要和春彩发生点什么啊?” 有些时候,人太聪明也不好。 我已经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让文闯去拿烟,但他们两人还是立马发现不对劲。 文闯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淡淡说道,“你说。” 春彩同样看着我,“老癫,我是打算和文闯长久过日子。即便你想和我单独说那样,事后我也要和文闯商量才能给你答复。” 我无奈苦笑,放下手里的锅,“就在刚才,大佛光在我宾馆里面,给了我一巴掌。” “当着我那群员工的面。” 文闯冷笑一声,“我看这个杂种在讨死,他不想走活路了。” 春彩面色凝重,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我知道,她在等下文。 “文闯,你不要啰嗦,这件事跟你没得关系。”嘱咐文闯一句后,我才对春彩说道。 “春彩姐,我晓得你和大王关系不一般,我想你搭个线,让我和他见一面。” 春彩明白我话中的意思,轻轻摇头。 “不可能,见了估计更麻烦。他不会放弃六七,老癫,你现在生意做得好好的,你可要想清楚。” “梁博文和大王现在是打出真火来了,你贸然进来未必讨得到好。” 我点点头,事实上我现在动六七,在王大祥看来就是要帮助梁博文。 毕竟我和梁博文之间的关系,在外人眼中十分复杂。 再加上小波的存在,我帮梁博文在其他人眼中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不帮才不正常。 “好,既然春彩姐这样说,那我也不多废话,我相信你。” “那麻烦你过完年给大王带个话,六七这个狗杂种要砸我饭碗,我宾馆开业他也没来,证明在他眼里我还是个江湖人,混社会的二流子。” “那我就和他讲一讲江湖,过一过手腕,看谁手腕硬点。他和梁博文怎么斗我不管,但我不允许他在南城开张做生意。” “他的人帮大王打梁博文,我没得意见,但要是再开什么赌场,做点其他生意,那我见一个办一个。” 文闯解下围裙,“春彩,你先回去过年。” 春彩没有说话,我直接推了文闯一下。 “你当我是你儿子啊,我来这里是找家长?跟你有几把关系,我是来找春彩姐。你不要多批啰嗦,该过年就过年。” “春彩姐,你帮我的话给大王带到就行,其他的不用你们管。” 文闯默默看着我,没有退缩的意思。 春彩倒是点点头,她虽然没有开口,但我知道,她不希望文闯再卷入其中。 我勾住文闯的肩膀,向着外面走了几步。 “文闯,算老子求你,你不要让我难做。” “你帮我太多,春彩也帮我不少,我宾馆刚开业,吃了这顿没下顿,是春彩喊人去我那边打牌,带着人去玩帮我走过来。” “你要是又和我去搞这些,让春彩怎么面对大王,让我怎么面对春彩。” 文闯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老癫,你是我兄弟。” 我扯住他头发,让他看着我眼睛。 “正因为我们是兄弟,所以你别搞我,你忘记了,我们为哪样不继续跟梁博文。” “你不要让我做梁博文,要得不。兄弟不是拿来利用的,我是你兄弟所以希望你过得好。你再卷进来,我以后真的不敢和春彩说话了。” “春彩为了我们,在大王面前说了多少好话,我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文闯纠结半天后,最终轻轻点头。 “也是,你连个六七都搞不住,你还做个几把大哥。趁早来跟我混,我教你怎么熬牛骨汤炒臊子好了。” 我笑着给了他一拳,松开他的肩膀。 诚然,文闯要是帮我,我会轻松许多。 但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梁博文,更不希望我和文闯,会走到他和小波那一天。 要是要把文闯卷进来,我宁愿这件事我不做。 我和春彩开几句玩笑,让她看住文闯。 春彩知道文闯不会跟我走后,脸上笑容更加明媚几分,“好,老癫,你要忙就去忙吧。” 在我回去的路上,赵振突然跑出来跟我说,李冬和大佛光今天也要回陈家坝,准备过年。 一辆小巴,车上有四个人,可能要深夜走。 我看着赵振良久,最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替我谢谢老黄,我罗老癫会记住他这个朋友。” 当时我没想通老黄为什么要帮我,等到过去很久后,我才明白他这个举动的深意。 我回到宾馆已经是晚上八点,刘宝和皇叔带着人,在宾馆一楼等我。 他们手里拿着军刺,杀猪刀,匕首,锤子。 我轻呼一口热气,开始做出布置。 “刘宝,你带两个人留下来,凌晨六点的时候,去南城菜市场,把那几间小赌场给我烧了。” “老林,把剩下那支枪也带上。皇叔,你和其他人跟我一起,开车去陈家坝那条路上,堵住大佛光。” 我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准备。 年关将至,大雪纷飞。 谋而后动,动不留情。 六七,就让我来称量称量,你这个大哥到底有多少分量。 第52章 短兵相接 西南冬天会下雪。 说南方比北方冷,什么魔法伤害,其实大多是因为南方没有暖气。 屋里屋外一样冷。 加之山多湿气重,晚上睡觉被子都是又凉又润,盖几床被子都没有用。 真就是全靠硬扛。 所以有种南方比北方冷的错觉,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不算是错觉。 一个北方人来南方,很可能一整晚都冷得睡不着。 在我决定对六七手下的大佛光,李冬动手,去南城通往陈家坝那条路堵他们的那个夜晚。 雪格外的大,夜格外的冷。 我,老林,皇叔和另外五个人,一共八人挤在小小的铃木面包车内,没有丝毫暖意。 我和老林都没有说话,只有皇叔很兴奋,一直絮絮叨叨说着大佛光这个人。 说一会要怎么办他。 大佛光这个外号的由来,是因为他卷毛,其次他十分邋遢。 据说最长记录是四个月不洗头不洗澡,这种狠人我只在湘省某个很小地区人身上见过。 他说他们那边习俗,出生洗一次,结婚洗一次,去世洗一次。 (当然,我没去过他说的那个地方,太多过年过去,因我与那人的交际并不深,我都忘记了具体地名。所以并不排除,那个犊子是邋遢又要面子,扯谎骗我。) 由于长期不洗头,那一头卷发上的油都可以炒菜,加之本身就是卷毛,头发结成一绺一团,就跟佛祖头上的肉鬓一样。 太阳照上去,都可以反光。 也就有了大佛光这个外号。 比起大佛光,我更想办的是李冬。 他和大王手下的二胡,在南城三岔路口办我和赵管,崩在我身上的两枪,有一枪就是他。 他还一脚踹在我脑门上,给我留下十分严重的后遗症。 在距离陈家坝还有两三公里的时候,我让老林停车。 “皇叔,你带人去搬点大石头来,堵在路上,记得往前面一点堵。” “老林你把车开到旁边去,离这马路边远点,把车灯给关了。” 皇叔带人下车,老林也按照我的指示,将车停到距离路边十多米外的一棵大树下。 马路边上的空地并不平稳,虽说没有护栏挡住,但这短短十多米的距离,还得我给老林下车指挥。 最后又让人捡来石头,将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大致填平。 等皇叔忙完后,老林拿着长管猎枪在车上等着。 我嘱咐老林几句后,带着皇叔一群人,蹲到路边的几丛干枯的草后,手中拿着锯短的猎枪,等待那大佛光等人的到来。 在我的计划中,我是今晚需要开枪的人,老林那把猎枪是压阵。 也是决定胜负用。 “皇叔,等下他们车上的人只要谁敢乱动,给我狠狠地砍。” “但记得,不要捅,拿锤子那些的兄弟,更不要砸脑袋。” 我嘱咐皇叔的同时,也对身边其他几个人递过去眼神。 皇叔和他们纷纷点头。 “兄弟们先忍一下,不要抽烟。”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天上竟然还有毛月亮。 在冬天能够看到月亮,这是一件十分罕见的事情。 朦胧的月光照射在皑皑白雪上,散发出一种难以描述的光亮来。 猎枪的枪柄被我的手捂得温热,我的心很乱。 我担心六七不顾一切的报复,会不会在我睡着后,有人直接破开我房间的门,两枪将我打死在睡梦中。 也担心待会大佛光和李冬车上有枪,我们反应不过来,有人被放倒。 还有事后王大祥和六七联手,我能不能扛住报复,梁博文会不会在我不打招呼的前提下帮我…… 只是心中再乱,念头再多,我的脸色却是十分平静。 如同一潭死水,身边的皇叔一群人,也被我这种平静的样子感染。 慢慢安静下来。 在耳边传来引擎的闷声嘶吼,以及两道雪白的灯柱子时。 所有念头在脑海中沉默,只剩下一个想法。 办了六七手下两个头马,大佛光和李冬今天必须折在这里,斩六七左膀右臂。 大佛光和李冬坐的是辆小巴车,类似于几年后,乡镇之间交通发达,赶场天用来拉客的七座小巴。 我看向旁边的皇叔,皇叔没有看我,他死死盯住道路上缓缓驶来的小巴车。 眼中有欣喜,也有癫狂,甚至还有一抹迫不及待。 老黄让赵振给我的消息,说得就是大佛光和李冬,乘坐的是一辆小巴。 看样子就是他们没错了。 车子从我眼前驶过,再往前二十多米,就是皇叔堆在路边的石头。 这些石头有人头大小,凭借这小巴的底盘和马力肯定冲不过去。 大佛光和李冬不是第一天出来混,看到那堆石头的时候,就知道不对劲,没有人下车。 他们没有移开石头,把道路打通的想法。 直接开始倒车,猛打方向盘准备掉头。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辆小巴车刚刚打横,在路上即将调头成功时。 躲在路边十多米外的老林发动汽车,又是两道光柱射出,铃木面包车就跟发情的野牛,离弦的快箭。 猛地冲出,直接撞上横在路面上小巴的腰身。 轮胎在地面横向摩擦的声音,在这本该静谧的夜晚十分刺耳。 我在老林动的那一刻,从草丛中站起身来,向着那小巴放了一枪。 前面说过,猎枪锯断枪管,会导致火药在密闭空间燃烧不够充分,威力和准头都失去水准。 所以这一枪,即便距离那辆小巴只有十来米远,却什么伤害也没造成。 但枪声是个信号。 在我起身的那一刻,皇叔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枪声响起后他冲得更快。 老林上半身从驾驶座斜探出身子来,直接搂了火。 ——砰! 这枪打在小巴车的引擎盖和防风玻璃上。 坐在前面驾驶座那两人,肯定受到了波及。 “杂种些,不要动,动一下老子杀你!” 皇叔喊出今晚短兵相接后的第一句话。 我们是二流子,不是武林高手也不是军队。 不可能在接触后还能一边逼逼一边打,枪也好刀也罢,我们比的是谁人多,谁动作更快。 皇叔手里的铁锤砸在车门把手上,两下就将小巴后面推拉的车门砸坏。 伸手从里面拽出一个人来,一锤子砸在他肚皮上,将他放倒。 在他身后有两个年轻人钻入车门中,扯下另外一个人。 杀猪刀和各种砍刀落在身上,还有铁棒钢筋不停抽打。 几乎是几秒钟的时间内,第二个被拽下车的人就失去了反抗力。 冲上小巴车的人用刀砍前面副驾驶座上的人,几下就将他逼得慌不择路,从驾驶座中出来,想要逃跑。 但外面的人更多,手臂极长的皇叔发挥出他的优势,在那人刚迈步时,一锤子就砸在他肋处。 他啊得一声惨叫,身子一软倒在地上。 第三个人也被成功放倒。 唯一出现意外的是开车那人。 第53章 废李冬 开车的人是大佛光,他那标志性的头发太有辨识度了。 由于驾驶位靠近我皇叔摆放石头的那一侧,也就是陈家坝方向。 我们是从另外一边,副驾驶这边冲过来,老林也是撞在他们这辆小巴的这一侧。 导致他运气十分好,接连躲开了前几波攻击。 在两声枪响后,皇叔还带着人在对付其他三人,老林才我们车上下来的空档。 大佛光拉开车门就往陈家坝方向跑。 他很聪明,在这种情况下没有惊慌失措,一个劲儿顺着大马路跑。 要是他顺着大马路跑,今晚铁定得交代在这儿。 大佛光下车后直奔马路外。 黔州多山,大多数马路都是在山体上修建而成。 也就是说,在马路两边,一边是山体,一边就是悬空外侧。 大佛光命不该绝,这一大段路山体外侧的高度不高,只有四五米那样。 下边还是一处稻田,收割完稻子后,田里堆放着一个个稻草垛。 他只要跑出十多米,跳下去后活命的几率就会大大增加。 在大佛光刚下车向着那边狂奔时,我便朝着老林大喊。 “开枪,留下他!” 老林没有过多犹豫,抬起猎枪瞄了一下,一枪放出去。 大佛光逃跑的身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雪地当中。 他稳住身形,几步间跟三级跳运动员一样,横跨数米,直接跳了下去。 我和老林提着猎枪追过去的时候,他被击中的位置,地上白雪上有一抹猩红。 证明大佛光挨到枪子,受了伤。 只是不严重,没能让他失去行动能力。 我看着下方在稻田里狂奔的大佛光,举起手里的猎枪放了一枪。 枪声让大佛光身子矮了一下,除了吓唬到他外,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 老林掰开抛壳口,将两枚还在冒烟的弹壳退出。 重新装入两发子弹,“老板,要不要追?” 我沉着一张脸摇了摇头,“算了,追不上,这地方离陈家坝太近,我们耽搁太久天亮了就是六七办我们。” 我将手里打空的短管猎枪抛给老林,自己拿过他手中刚刚装好弹药的猎枪,快步朝着下巴车那边走去。 老林语气有些可惜,“这个杂种真的是命大,我瞄着他脑袋打的。瞄准时间太短,光线也不好,他跑得太快,不然按照我以前打兔子的枪法,一枪肯定打死他。” 打兔子起码兔子有个停息的时候,在停止状态开枪命中率会高很多。 刚才大佛光一直在跑,前面就是个坎,跳下去就失去目标,短短时间内能够撩中大佛光让他受伤流血,老林的枪法确实不赖。 起码我自认我做不到在这么点瞄准时间,视线这么差,速度那么快的情况下打中目标。 “没事,不是还有三个杂种落在我们手里吗。” 老林那一枪确实奔着大佛光脑袋打的,一枪将他打成了一只耳。 左边耳朵被打烂,小半部分脸也被毁容。 要是再偏几厘米,他就真死了。 我和老林走过去的时候,皇叔已经将被抓到三个人压得跪在地上,面朝小巴车身。 其中两个已经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被吓到。 我走过去挨个抓住他们的头发,将他们往后面扯,让我看清他们的脸。 李冬果然就在其中。 “皇叔,你和你这些兄弟们想好没有,今后跟着我,那就是没得回头路,别说你们,就是我,也可能哪天就被人办了。” “像现在这些杂种一样,被人押着跪在雪地里面,生死残废都在别人一念之间。” “不要光看贼吃肉,要记得贼挨打的时间更多,你们怕不怕?” 我一边用枪管敲击李冬的脑袋,一边对着皇叔那群人轻声说道。 “要是害怕,现在就去找你们林哥,他拿钱安排你们回去。” 刚刚经历过这种事,皇叔他们一个个热血直冲脑门心,怎么可能会害怕。 “大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 “对啊,这些杂种腰不起舞台(大致意思是装,很装,觉得自己厉害),硬是觉得日不死些,不是被我们搞定了吗。” “大哥,我们难道做得不够好……” …… 最激动的是皇叔,一句接着一句的反问,像是炫耀,又像是委屈的话语从他嘴巴里面吐出来。 我轻轻摇头,或许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说,理解这些为时尚早。 况且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心思阴狠的二流子,黑社会。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说这话,是我内心知道,从今往后我算是彻底和六七对上。 他们也是一样,要是他们那天倒霉落在六七手里被办了,我也有话说。 我扫视群情激奋的这些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好,皇叔,把他们两个右手手筋挑了!” 我说的两个,是李冬之外的那两人。 人类发明了残忍这个词,人类完美诠释了残忍这个词。 在我说挑了这两人的手筋后,皇叔他们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 七手八脚的将那两人抓过去,按手的按手,递匕首的递匕首,找手筋的找手筋。 我没有阻止他们,或许从那一刻开始,我往后的人生受到怎么样的报应。 我都没有资格叫冤,去为自己辩解半句。 成为了被雷劈死都是老天爷睁眼的一份子。 李冬被打得出气多进气少,肋骨挨皇叔一锤子的就是他。 冬天衣服厚,卸下不少力道,不过即便没有直接砸断肋骨,应该也砸裂了。 “老癫子,你个杂种今天有狠,最好杀了我。” “我但凡有一口气在,就是用嘴咬也咬死你全家。” 我默默的看着满脸是血,鼻孔出气时都有出现一个小气泡的李冬。 原本我以为我会有很多话对他说,趾高气扬的质问他,那天你不是很牛逼吗? 你不是用鸟铳崩我,直接一脚把我踹昏死过去吗? 怎么,现在不牛逼了? 但我没有,在这瞬间我变得不是那么想说话。 李冬没有求饶,他知道今天这么个阵仗,绝对不是一两句求饶能够解决的问题。 我蹲下身,“李冬,要怪就怪那天杀出个文闯,你们没挡住他。我要是那天被你们整死了也就死了,没得现在这么多事情。” “你放心,我没得你们牛逼,当街就敢杀人。” 我手里的猎枪顶住他跪在地上,膝盖弯曲的位置。 “你给六七带句话,南城容不下他,他手下大佛光三番五次想要砸老子饭碗,老子就把他伸来南城的手,全给剁了!” “让他记好了,我不准他在南城,他来我就打他,直到打掉他。” 我站起身,握住猎枪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不知道是冷得手有些僵,还是此刻我身体在害怕,在颤抖。 闭上眼,轻呼一口气,扣动扳机。 ——砰! 我这一枪打残李冬的右腿,直接将膝盖都给打烂。 既入江湖中,就是舍身人。 我不弄到你这辈子站不起来,你就要弄到我死。 第54章 办刘佳林 按照我原本的想法,办完这件事后,我们就应该回去。 毕竟这地方离陈家坝太近,离六七也太近。 但在废了李冬后,我体内那股疯劲儿又涌上来。 我决定去一趟陈家坝。 倒不是傻逼到认为能够一劳永逸,将六七也给办了。 我连六七家在什么地方,他现在在不在家都不知道。 怎么办他。 但我知道刘佳林的家在什么地方,也还记得他前后害了我两次。 不管从市区回来,赵管车上坐我的是我还是小波,我都应该去找他。 除了泄愤之外,更多的则是表明态度。 朝六七宣战,朝王大祥宣战,和梁博文结盟。 办了李冬,再办刘佳林,那么只剩下最后一个,王大祥手下的二胡。 如春彩所说那样,王大祥不会放弃六七。 而我想要扛住这个两个从八十年代就成名的大哥打击,就必须要有助力。 梁博文。 我不会去主动找梁博文,寻求他的庇护。 因为我已经不再是之前那样孤身一人,是跟他混的老癫子。 如今我自己也是个大哥,手上有生意,手下有兄弟跟。 我需要有属于我自己的面子,所以不可能去主动开口让他和我结盟。 他梁博文只要不是个蠢人,自然知道和我同仇敌忾。 办李冬和刘佳林,让梁博文和王大祥都知道,我是在复仇。 这两人是开胃菜,王大祥手下的二胡就是主菜。 如今这是你死我活的江湖厮杀,容不得半点骑墙。 我要展现实力的同时,也要展现自己的决心。 皇叔带人移开石头,我将李冬还有剩下两人塞上车,老林开原本我们开来那辆铃木面包车,我开这辆小巴。 老林将猎枪的子弹填好,闷闷抽了一口烟,“老板,这样做有点冒险了。” 或许是他年纪比较大,考虑得比较,比我来要稳重许多。 此时老林有些许担心,“这个六七,在我坐牢之前就听说过他,他在陈家坝这么多年,没几个人在他地头上敢和他叫板。” 我摇摇头,“我不是去和他叫板,我只是去办一个扒老二,办完就回去。” 老林点点头,没有再继劝我,上车将李冬们这辆小巴车调过头来。 皇叔移开石头,带着两个人坐上小巴车,看着半死不活的李冬这群人。 我拿着短管猎枪,坐上驾驶座开车。 向着记忆中刘佳林的方向而去,“皇叔,一会你带人去办得行不。” 皇叔龇了龇牙,露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来。 嗜血而又张狂,兴奋中夹杂着迫不及待。 “大哥,怎么个办法。” 我心头犹豫一瞬,眼神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变得无比冷冽。 “我要他这辈子那张嘴巴说不得话。” 皇叔点点头,“好,没有问题。” 按理来说,刘佳林和李冬他们这些不一样,不是混社会的人。 下手不该这么狠,但他那张嘴,害了我两次。 我不是一个纯正的江湖人,所谓道义,我没有体验过,自然也不会有。 我只是站在这个时代浪潮,一个没有良心,对金钱贪婪到近乎痴迷的二流子。 本来对我做云霄烟虎视眈眈的人就多,这次六七手下的大佛光几乎是把我脸仍在地上踩。 我必须足够狠,让其他人看清楚,招惹我之前先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扛住我的报复。 你可以骂我,看不起我,但你不能砸我饭碗,不能让我没得饭吃挡我财路。 谁都不能在这时候惦记我饭碗! 车子很快开进陈家坝,当时市区许多街道都没有路灯,陈家坝不过是个镇,在这大晚上漆黑一片。 这辆小巴车一侧车门被砸坏,开起来风就跟刮骨刀一样,吹得躺在后面的三人发出有一声没一声的哼哼。 我听得十分心烦,在路过陈家坝牲畜市场时,我刹停小巴车。 “把他们三个扔下去。” 李冬三个人嘴唇乌青,一副要死的模样,滚落在牲畜市场门前。 此时是凌晨四点左右,冬天天亮得晚,但这种牲畜一场一般会做生意到年三十的上午,今天是腊月二十七,应该会很早有人来。 这牲畜市场作为六七的大本营,我想大部分在这做生意的人,都应该认识李冬他们。 扔下李冬后,我将车子开出陈家坝镇,停在那天梁博文带着我来时,停的那个地方。 我指着砖木结构的房子,“皇叔,就是那家人,要办的就是他家男人。” 后面老林开的那辆车上,下来三个人,来到小巴车旁边。 皇叔轻轻将手里的锤子抛起,又稳稳接住,最后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拿着杀猪刀。 “好,我晓得了,要他嘴巴这辈子说不得话。” 老林放心不下,倒不是担心皇叔他们会失手,只是担心他们下手没轻重,将刘佳林弄死。 “皇叔,把帽子带上,老板,把那支猎枪给我,我和他们一起去。” 我默默点头,和老林换了一支枪。 他们带上毛线帽子,遮住面部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我坐在车上,点燃一根烟静静看着。 看着皇叔用锤子暴力破开木门,一群人冲进去,片刻后皇叔和两人带着刘佳林出来。 老林带着人没有出来,应该是在里面看着潘秀凤。 刘佳林在哭。 天色太黑,距离太远,我听得不真切,不知道是风的声音,还是刘佳林真的在呜呜的哭。 几团模糊的影子在刘佳林房前院坝中滚作一团,片刻后有个人摁住。 骑在他身上那人两条胳膊十分长,举着杀猪刀十分粗粗暴的撬开地上那人的嘴巴。 杀猪刀伸进口中,来回转动了好几圈。 我闭上眼,将烟头扔到窗外去。 老林带着皇叔他们回来,上车后马不停蹄离开。 身后传来一个妇人声嘶力竭的嘶吼和喊叫,车开得太快,呜呜的风声压过她的喊叫。 我将李冬他们开的这辆小巴停在牲畜市场门口,放了一把火。 回去的路上,皇叔他们一群人的兴奋劲过去,一个比一个沉默。 他们没有害怕,只是在这个夜晚,他们如我在菜市场被老黄打一样,获得了属于自己的蜕变。 …… 1990年腊月二十七下午,六七开着车,带着十多个人从陈家坝赶来南城,大有年都不过的意思,去南城菜市场见王大祥。 同样是在那一天下午,梁博文带着马三和小波等人登门。 来我宾馆中吃饭,说是过年刚好借着宾馆这个地方,带着手下兄弟们一起吃个团年饭。 皇叔和老林等人都没有回去过年,梁博文手下的兄弟同样如此。 紧张的不只是我们,还有王大祥和六七。 第55章 大小王 消息的传播速度很快,我凌晨办李冬,梁博文和其他在南城的人中午就收到消息。 梁博文带着人来我宾馆时,我刚睡醒,叫上老林和刘宝他们在打牌。 他叫我的时候,第一把刚刚开牌,刘宝一个小同花,杀得我们几个落花流水。 “老癫,你这过年还在做生意就好,我还正愁没地方安排他们吃饭呢。” 梁博文声音响起,我抬头看向外边。 他身边跟着小波,马三,还有半边脸毁容的赵管。 我左边眼下脸颊轻轻抽动几下,忍住起身出去迎接的打算,眨眨眼后对老林使了一个眼神。 老林立马会意,招呼皇叔和刘宝起身,将散乱的纸牌收起来。 起身向外走去,拿出烟盒来,“梁大哥,各位兄弟,下午好下午好啊,来吃支烟先。” 梁博文笑着和老林招呼几句,随即和小波快步走进来。 老林和刘宝带着马三他们去旁边屋子中抽烟玩牌。 等梁博文走近后,我才站起身来,“博文哥,你也没有回去年啊。” 我对梁博文很客气,但没有尊重,也没有惧怕。 梁博文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晦暗的神采,在这一刻,以他的头脑,自然明白我当初的想法。 我确实小小的耍了他一把,当时他被王大祥六七等人联手压制,没有时间去管我这个被崩了两枪,吓破胆子脱离他团伙的小角色。 但那又怎么样。 如今,我就像他说的那样,不是盘子当中的白面馒头。 他想捏就捏,想吃就吃。 他脚下现在踩着的是我的地盘。 梁博文还没有开口,小波倒是猴急猴急的上来勾住我的肩膀。 “老癫,快点搞几条烟出来,你搞些麻批万宝路,我抽几口现在抽别的都没得味道一样。” 我从衣服口袋中将烟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你先抽着,走的时候我这边有多少你搬多少。” 小波笑得很高兴,轻轻捶我胸口一下,“我就晓得你够兄弟。” 我笑着眯起眼睛,“你说这些话,我盘下这个宾馆时候,你给我那两千块钱,我可是一直没有还。” “就是觉得弟兄之间,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说什么还不还伤感情。” 小波哈哈大笑,大冬天都红着一张脸,硬要拉着刘宝和皇叔出去买酒,今晚喝个高兴。 小波是个性情中人,是个带点幼稚的年轻人。 我那番话不是说给他听,是说给坐在我对面的梁博文听。 在听到我说弟兄之间那句话后,梁博文眼神柔和下来,嘴角有了一抹淡淡笑意。 我是要和梁博文结盟,不是要依附他。 不能锋芒太露,让梁博文下不来台,失去这个结盟的机会。 同样不能太软弱,让梁博文觉得可以一口吞下我,跟以前一样做他的小弟。 我明白坐在我眼前,带着淡笑,跟永远睡不醒一样的男人,他都野心有多大。 他要承包南城汽车站,要做南城的一把大哥。 为此不惜贩毒,杀人。 我清楚他的危险,只要我有半点虚弱,很可能他会比六七和王大祥先一步将我打掉。 我没有起身迎他,对他没有尊敬害怕,又和小波说那一番话。 不过都是在告诉他,我承认小波是我和他之间的纽带,但同样也在提醒他: 我不是文闯,不是以前那个一穷二白的小混混,千万不要想着拿捏我。 梁博文从桌子上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放在鼻翼下面摩挲几下,并没有抽。 “老癫,你这生意是真的好啊,蝎子粑粑独一份,现在是不是盆满钵满啊。” 我也从烟盒中拿出一支烟来,直接点上抽了一口。 “我这小打小闹,别看动静大,但大部分钱要给市区给我做保那个老板,还要打点政府那些菩萨,最后到我手里没有几个子。” “比起博文哥的生意,差远了。” 梁博文没有否认,确实没有什么生意比得上贩毒。 起码在当时那个年代没有。 贩毒来钱快,利润厚。 毕竟收益不够大,谁又会冒着杀头的风险来干这种事。 他点燃香烟深吸一口后,眼神一闪,“老癫,你去市区也没几次啊,什么时候和这种老板搭上线了?” 我抽烟的动作一顿,脊梁离开椅背,双腿岔开,将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上半身微微向前倾斜。 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刚抽了两口的香烟摁在烟灰缸中。 梁博文仿佛没有察觉到我的不悦,十分自然的转移话题。 “老癫,从88年林家三兄弟被枪毙以来,这南城一直都是跟锅滚油一样,时不时就有人出来蹦跶两下,短时间个个都以为他能做大哥。” “但实际上呢,他们运气好些,过段时间碌碌无为,变成和之前一样的小混混;运气差一点,惹到真正的大哥,指不定就被办了。” 我保持着胳膊肘支撑在膝盖上的动作,淡淡一笑。 “哦,还有这个说法。” 梁博文十分懒散的靠在椅子背上,“来来去去,算得上大哥的人,也不过不怎么在南城的三先生,我,王大祥。早几年还多两个,只不过他们现在都在牢里面还没出来。” “其他那些,六七也好,还有什么李东,孙立阳等等,在这南城里头都算不得大哥。” 三先生这个人我听说过,他在沿溪镇那边做木场,很好掺和到南城这些纷争中来。 至于李东、孙立阳这些,他们和六七大差不差,都是周边乡镇上的人。 孙立阳前面还请我吃过饭,他隐晦的表示想要从我手里拿烟去乡镇上卖,并且再三保证不会在南城里面卖。 我当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因为刚刚起步,我自己都还不稳,不想多生是非。 梁博文说完这些后,一脸玩味的看着我。 似乎想要从我脸上看出点什么来,我改变坐姿变得和他一样。 靠坐在椅子上,轻声问道,“那博文哥,你觉得我什么那种的类型的人?” “是短时间出名,最后又沦为小二流子,还是被某个真正大哥给办了?” 梁博文缓缓摇头,后背离开椅子,将我们刚才玩牌时捡出来的大小王放到我面前。 “老癫,你都不是,你是我唯一一个看走眼的人,你是做大事的人。” “你和我联手,做这南城的大小王,如何?” 我看向桌子上的两张扑克牌,半晌没有说话。 第56章 新的一年(1) 梁博文并不着急,他稳如泰山的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我。 片刻后,小波三人回来,买了几扎茅台啤酒还有瀑布啤酒,一个五公斤塑料桶的白酒。 当时黔州的啤酒市场还算发达,有茅台、瀑布、高原,金沙和习水等牌子。只是后来都湮灭在时代变迁中,没有一个品牌活到现在。 或许也有那么一两个苟延残喘到现在,只是我没有再喝到。 看到他们三人后,我才如刚回过神来一般,扭头看向梁博文。 “博文哥,我对社会上的这些打打杀杀,没有多大兴趣,什么大王小王更没得兴趣。” “我只是想安安稳稳做点生意,谁要是不让我挣钱,我就和谁拼命,仅此而已。” 我这两句话说得有些许生硬。 梁博文啊梁博文,我脱离你组建的团伙,就是将你这个人看清了。 如今你提出什么大小王,无非是又要我给你做小,继续跟你混。 要是这样,那我不是白折腾了吗。 虽然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我还是懂。 没有人嫌钱赚得多,真等到大小王那天,你会放过我这个‘小王’? 我现在一脚踩进你和王大祥六七之间的浑水中来,除了大佛光抽风给我一巴掌,把我逼到绝路外。 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担心你真被王大祥他们打趴下。 我不想任何一个人做南城一把大哥,因为只要有人走到那个高度,都不会放过我手里云霄烟这条路子。 他不自己做,也要分我的钱,要我去上供。 我希望大家实力都差不多,继续斗下去。 起码斗到我实力积攒得差不多,有资格和你们这些老牌大哥,真刀实枪扳手腕,能够跟王大祥一样占据一个地方韬光养晦后,你再去做你的一把大哥。 说完那两句话后,我也自觉自己的态度有些问题。 缓和几分语气,轻笑道,“博文哥,现在不准我做生意的六七这个杂种,所以我会打他,直到打掉他这群人。” 梁博文接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也不知道心中想了些什么。 最后轻轻点头,“不管怎么说,你和小波是兄弟。那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们兄弟两人联手,王大祥和六七又不是多个卵子,杀不死的人物。” “摆平他们。” 即便是面对面,我和他心思太多,彼此的距离也就太遥远了。 他想要我全方面和他结盟,许诺今后南城是我和他的天下。 我也很委婉的告诉他,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只会盯着六七,不会去给他做其他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梁博文心中肯定有些许不满。 因为我这个曾经的小弟,扫了他面子。 小波这个性格很招皇叔喜欢,才出去买个酒的功夫,皇叔就一口一个小波哥叫着。 比叫我还要更加亲切几分。 小波也没有自持前辈大哥的身份,和皇叔勾肩搭背和喝酒玩牌。 我和小波是兄弟,皇叔跟我混,他们之间差着辈分。 虽然我们不是什么帮派,尊卑有别之类,但也会稍稍注意一点点。 小波的混不吝,让他很快和我手下那些兄弟打成一片。 我和梁博文没有再继续交谈的心思,马三和老林也适时从旁边房间中走出,坐在桌子的另外两张椅子上。 “这个天是真的冷啊,梁大哥,马三哥,要不就在宾馆睡一晚。” “前几天我老妈来看我,送了只刚杀的羊子,刚好过年没什么事,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 开口的是老林,他知道我和梁博文在这短短时间内,勾心斗角间将该谈的话都给谈完。 要是再不改变一下气氛,太过于干巴,容易将谈崩。 活跃气氛的这种软话,并不适合我,或者梁博文来说。 就好像小达将枪顶在王大祥心窝,说要让我们走时。 王大祥没有说服软放我们走之类的话,说话的是李达一样。 老林主动将台阶递过去,马三也附和着开口,气氛一下活跃起来。 一起谈天说地,扯一些有的没的,很快小波和皇叔酒精上头,将我们也拉入战场。 一场酒下来,小波他们全都喝得东倒西歪,刘宝和赵管只是脸色微微发红。 我和梁博文装醉,装得很浮夸。 在老林和马三的搀扶下,各自回到房间中。 从喝酒就能看出一个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也能看出各自身处什么位置。 进屋后老林就松开扶着我的手,“老板,这个梁博文和马三还真是个人物啊。” 我双手不停揉搓着太阳穴,漫不经心的说道,“这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我起码有个二爹,有文闯和他妇人,有小波,小达这些抬一手。” “这个梁博文从山上放下来,摇裤都没得一根,他要不是个人物,早就回去种田了。” 天时地利人和,向来都是成事的关键。 我常说二流子没什么了不起,并不是在贬低谁,也不是在抬高谁。 当时那个年代,法治落后,监管落后,对政府人员的监管更是形同虚设。 把某些朋友放到那个年代,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随着时代的不断发展,挣钱挣大钱的门槛会越来越高,而且途径会越来越少。 任何一个王朝,都会存在土地兼并,利益集中在最小一撮人身上的现象。 富者朱门酒肉臭,贫者路边冻死骨。 有些时候并不是人不行,只是你那个不成熟的想法出现在这个有成熟刑法的年代。 我很早就认识到了我并不厉害,没有文闯,我已经死了。 没有小波,梁博文那边不可能那么干脆撇清关系。 没有我二爹,没有小达,我就没有现在这些生意。 我占了个人和,一人抬我一手,将我抬到如今这个地步。 老林呵呵一笑,“话不能这样说,一般人就是有人抬,也未必抬得起来啊,要是我有人抬肯定也不行。” “起码做不到忍这么久。” 我用手指点了点老林,“行了,你少拍这些没营养的马屁。” 那天晚上,六七和王大祥在南城市场密谈。 我和梁博文在我的宾馆中达成联盟。 就在大家都以为,主角就是我们四人时,一个人在1990年最后一天,突然杀入这场厮杀中。 老黄,一个比我更低调,被所有人小看的人。 就连梁博文数南城大哥时,都没有提及这个鸡头。 这个和我们这些大哥纠缠不清,但又被我们下意识忽略的人。 在1990年做了一件事。 间接导致王大祥被第二次枪击! 第57章 新的一年(3) 老黄和我说,他要在乡下多待一段时间,但在离开南城后,他没有立马回老家。 而是去了一趟沿溪镇。 沿溪镇山多林密,导致耕地面积十分稀少。 大家都还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吃时,这个镇是南城周边生活最艰难的镇。 这一切的转变,出现在八九年。 改变这个状况的人叫赵金辉,他原先是个乡村小学堂的教书先生,在家中排行第三。 所以有人叫他赵三先生,也有人喜欢叫他愣虎。 在八九年的时候,他从县林业局走关系,和政府一起在沿溪镇成立一个林厂。 成为第一批带动人民发家致富的人,沿溪镇上大量居民生活条件得以改善。 实际上三先生并不是个黑社会,或者说不是常人所理解的那种黑社会。 只是在那个法治并不如今日这般完善的年代,做生意多少有些暴力手段。 因为穷得没路走的人,什么都敢干。 去偷,去抢,去骗都很正常。 三先生的林场中,有一群人,拿着刀枪棍棒等物件,专门负责安全工作。 给那些偷,抢木材的人一点威慑和教训。 书面一点称之为保安,更贴合一点应该说是看场。 其实看场这种角色,退出历史舞台并没有多久。 直到2012年,我在湘省的一个沙场中,都见到过放着五连发这种土枪,养着一群社会青年守沙场的现象。 老黄第一次被我追的时候,跑得直挺挺倒在南城街上,那天是被一个老头送去医院。 救了一条命回来。 老头姓白,是沿溪镇上的人,那天是去南城赶集。 人是个复杂的动物,任何一个人都很难用一句话去盖棺定论。 与我半生纠葛,做过朋友,当过敌人,彼此扶持过,又时常恨对方不死是心腹大患,生死大敌的老黄更加复杂。 他日后所展现出来的冷血,让我一度以为他不是个人。 但有些时候,他又表现得十分性情,甚至是死硬。 在回去过年之前,他先是去了一趟沿溪,去白老头家里。 那天跟老黄去的只有两个人,赵振和陈刚。 混社会的人大多两面三刀,当面都是兄啊弟啊,背后指不定怎么整你。 即便我很有诚意,在动六七手下的人时,给老黄打了招呼,老黄也担心在这个混乱的关口,我或者其他人对他动手。 特别是之前,他可是实打实的对付过梁博文。 所以那天他身上带了枪,王大祥借给他的五四手枪。 白老头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女儿早些年嫁人嫁得并不好,生完孩子后更是时常被家暴。 拉拉扯扯大半年,在今年年底离了婚,带着孩子住在娘家。 白老头的儿子在沿溪镇三先生的林场上工,那时候没有按月拿工资这个说法。 好像如今许多工地上,都是每个月拿生活费,年底才给结清一样。 老黄去的时候是腊月二十九,还有一天就要过年,林场还没有发工资。 白头儿子中午时候去要工资,下午老黄和白老头喝酒时,鼻青脸肿的回来。 白老头问他他也不说话,就坐在自家门前的小板凳上哭。 老黄放下酒杯,走过去递了一支烟。 “怎么搞的哦,男子把汉家,哭个卵子啊。” 事情的发展很老套,无非是我们这些没良心的黑社会,都曾做过的事情。 拖欠劳苦大众的血汗钱。 在我和三先生打交道那么多年中,三先生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是这么没品的人。 但盘子大手下什么人都有,三先生当时已经回家过年,在林场的是他小舅子。 老黄带着自己的准小舅子去要钱时,三先生小舅子或许是没把老黄看在眼里,又或许是都是混社会的二流子,几句话没说对头,起了冲突。 那天下午老黄动了枪,还将王大祥扯了出来。 后来所有人都意外老黄娶了白老头女儿,带个男娃儿的妇人,因此还有了个皇太极的外号。 只有我不是那么意外,因为在我的印象中,老黄是个有手腕有心机的人,在那种关头在三先生林场动枪,已经说明了很多。 或者说预示了他和这家人的纠葛,不会止步于救命之恩。 最后虽然没有人出事,但这无疑是在三先生脸上抽了一巴掌。 在第二天清晨,也就是1990年的年三十,三辆七座小巴车和一辆吉普车,先是去了沿溪镇。 近三十个年轻人从林场出来坐上车,直奔南城。 按照我们那边过年的习俗,在年三十会很早吃晚饭,大部分都是在下午三点左右。 吃完饭后才是放鞭炮,给祖先在家门口烧纸,打牌,聊天,守岁等活动。 梁博文和小波他们一直在我宾馆中,已经说好一起过年。 前面一天晚上,我和小波两个人喝了一顿酒,喝多了也就聊起许多事情。 花生米都没有两个年轻人,自以为心酸的过往下酒。 在南城菜市场跟放鞭炮一样响枪的时候,我还在睡梦中。 迷迷糊糊间,我还以为一觉睡到下午,到了吃饭的时候,掀开被子准备起床时,我才意识到不对劲。 天刚蒙蒙亮,外面一声接着一声的也不是鞭炮声。 我胡乱套上一件军大衣,将那短管猎枪接在腋下,踩着鞋后跟就往外走。 只要响枪,那就不是小事。 除了皇叔他们还是在睡觉,等我下楼时,梁博文,马三,还有老林,刘宝等都已经站在楼下。 见到我来,老林和刘宝跟我打了个招呼,“老板,好像是菜市场那边。” 我这宾馆距离菜市场直线距离并不远,只是南城依托山体,各种道路粗综复杂。 从那边到我这里来,七拐八扭估计要绕半小时。 梁博文眼睛半眯,“是不是六七和王大祥两个没谈拢,直接动了枪?” 外面涌进来的冷风,让我原本有些昏沉的脑子立马清醒。 枪声很快就停了下来,过了十多分钟没有继续响起枪声,马三那干瘦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要不我打听打听……” 他话还没说完,几辆车冒着风雪停在我宾馆外面的马路上。 一只黑洞洞的枪口,从窗上探出。 ——砰! 我昨天刚刚叫皇叔挂在大门上的红灯笼,被打了一枪。 站在灯笼下面的我们,吓得差点跳起来。 三辆车停在宾馆大门外,从上面走下来一个十分瘦小的男人。 他这个体型和六七如出一辙,又矮又瘦,唯一不同的是,他鼻梁上戴着一副眼镜。 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三先生。 我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1990年的年三十。 他给我的见面礼是一颗子弹。 我脚向后弯起,手指勾住鞋后跟将鞋子穿好,和梁博文对视一眼后,一同向外走出去。 第58章 新的一年(4) 我和梁博文没有带人,老林和马三他们只是去将宾馆当中其他人喊起来。 子弹是打在灯笼上,其中的意味是警告。 来的人并不是王大祥和六七,所以我不想第一时间把事情闹大。 我和梁博文两人走过去时,三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在来你们这里之前,我先是打了王大祥一枪,不过你们运气差,没打中。” “要是打中,你们可以提前放鞭炮了。” 我哈出一口白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右手已经伸进左边腋下,握住枪柄。 先前菜市场响起的枪声,就是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的杰作。 看他话的意思,在菜市场那边可不是打一枪给个警告,而是直接枪击王大祥。 这我不得不小心几分,注意着周围拿枪的几人。 梁博文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三先生,你好大的动静啊,不都说你林场红红火火,都很少回南城吗。” “这一回来就是要拿子弹当鞭炮用啊。” 三先生嘴角同样有笑容,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十分不客气。 “梁博文,还有你……你就是那个罗平,老癫子是吧。” “你们这些打生打死,在南城里头作妖作怪,我从来当个龙门阵在听。但在昨天,有个叫老黄的去我林场里头,放了三枪,那枪是王大祥给他的,我也打听了,他和王大祥玩得好。” “所以赶在过年之前,来给王大祥送个礼物,但想到都来城里了,也就顺路给你们也打个招呼。” 我冷笑一声,“赵林成,赵三先生,听说你以前是个教书匠,没想到脾气这么大啊。” “你这招呼打得太吓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南城还没解放,山上土匪过年下山打家劫舍呢。” 三先生扫了我一眼,对于我这番讥讽意味十足的话语,他像是没有搭理的心思一样。 “你们要闹,就你们自己个闹,不要想着牵扯到我。我对你们两个算是客气了,只是打个招呼……” 他话还没说完,我直接上前一大步,把腋下的猎枪抽出来,顶在他额头脑门心上。 “你装你妈了个臭逼,还算是客气了?” “老杂种,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你就过不去今年。” 赵成林有两个外号,一个是三先生,一个是愣虎。 这是我第一回和他打交道,我不理解这个人,更不清楚为什么他叫愣虎。 按照道理来说,在他林场放枪的是老黄,他即便气性真的大,去找老黄办老黄,都是正常。 退一万讲,即便是老黄和王大祥关系近一些,想要直接一步到位,去枪击王大祥我也能理解。 但我真是日他屋头亲娘的不理解,不理解他来找我和梁博文,在我宾馆外面放枪干嘛。 梁博文和王大祥,我和六七之间,说是闹得满城风雨,恨对方不死也不为过。 他在南城菜市场放完枪,按照正常人的思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还来打我和梁博文的脸,他是想要干嘛。 真当自己脑门心是钢板,子弹打不进去啊! 在我掏出枪后,那三辆面包车上的人呼呼啦啦一下全都下来,他们几乎人手提着枪。 好几条枪管都杵在我脸上,场面一触即发。 梁博文也享受到和我同样的待遇。 马三和老林带着一群人从宾馆当中冲出来,小波飞快挤开人群,左右看了看,随即也从腰后取下枪来。 顶着两根枪管走到三先生面前,将手枪放在他脑门上。 “你个老杂毛硬要觉得自己日不死些,要讨嫌不是,老子今天一枪打死你,你信不信。” 在被我和小波用枪指着脑袋后,三先生依旧很冷静。 再次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江山代有才人出啊,现在这些崽崽家一个比一个日不死。” “来嘛,你们两个打,一枪打死我。” 即便是王大祥,在被枪顶住心窝后,也只是没有服软求饶,他也不敢说这种话来激我们。 三先生愣就愣在,面对我和小波这两个年轻人,正是最要面子的年纪,他敢说话来刺激我们。 像是打定主意我们不会真开枪一样。 我还好,只是脸色更加阴沉几分,但小波可没有我这定力。 在三先生说出那句一枪打死他后,小波咬着牙齿,两边脸颊高高鼓起,真就一副要开枪的架势。 梁博文伸手按住小波的手,将手枪保险打回去,同时从老林手中拿过那长管猎枪。 挤开人群,走到三先生那吉普车跟前,一枪崩在引擎盖上。 打了这一枪后,他才慢悠悠的走回来。 “三先生,你听好了,一枪还一枪,莫要以为自己日不死些,这个南城是你家后花园,你说踩谁就踩谁。” “今天这枪你打在我兄弟宾馆灯笼上,我打在你车上,要是打在人身上,我肯定也打在你身上。” “你不是那样香饽饽,没得人要去牵扯你。你要么现在就滚,要么真就试试,这个年是你过不去,还是我过不去。” 我慢慢放下顶在三先生的猎枪,三先生没有继续挑衅我们,而是一句话也不说,坐上吉普车离开。 其实在三先生离开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 随着我加入到梁博文和王大祥之间的争端时,南城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一样。 最想置身事外的有两人,一个是老黄,一个就是三先生。 他们两个都有自己的生意,不管是上得了台面还是上不了台面,但起码有稳定的来钱道。 而且他们没有参与进来的必要,也获取不了利益。 梁博文贩毒,要积累资金拿下南城汽车站的运营权,王大祥要保住自己饭碗。 六七要将脚踩进南城来,他也想要在汽车站的事情掺和一手。 而我出道太短,中间还曾说过要退出江湖,面子里子都是所有人中最薄的一个。 如今销售云霄烟,许多人都觉得我软弱可欺,想要砸我这个饭碗。 所以大佛光抽我一巴掌后,我不得已也要加入进来,并且要让其他人看到,我不是没牙的老虎。 我也是会咬人的。 我们四个各自有各自进入这场乱斗的目的,他们两人没有。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么一遭。 第59章 风霜入命 我不希望南城在这个时候出现个一把大哥,老黄同样不希望。 但他的生意在南城,身在局中,做不到赵三先生那般超然。 特别是他底子比我还薄,从李林手里接下盘子后,他需要王大祥的帮衬,稳住局面。 所以在前期,他和王大祥一起打梁博文。 到如今稳住局面后,我选择对付六七,他明着和我说,会在乡下多待一段时间。 三先生比老黄强,与梁博文和王大祥一样,正儿八经的大哥。 他的生意在南城之外,自身有实力支撑他稳坐钓鱼台。 在老黄在他林场开枪后,他走了一条十分不寻常的道路。 给我们两边一人一巴掌。 老黄和我交好,和大王交好,这是他生意在南城,离我们太近没办法。 三先生选择简单粗粗暴的跳出这场纷争,先是枪击王大祥,随后又是在我门前放枪。 不明真相的人会觉得他装,他愣,二逼。 但要是一个真正愣的人,做不了大哥。 他远在沿溪镇,却对南城的局势洞若观火,清楚我们这些人的目的和诉求。 也知道我们不会在这个时候,真能放下仇恨,一致对付他。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但需要有实力才能谈人情世故。 他三先生就是有实力,让我们必须和他人情世故的一人。 这时候只要没有把我们这些人逼到绝路,我们不可能去对付他。 特别是南城客运站马上就要开始公转私。 梁博文势必会更加着急对付王大祥,他牵扯王大祥,王大祥也没心思管其他。 我和六七单拎出来,估计三先生都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所以他才敢在这年三十,扫了我们所有的面子。 告诉我们,他是条疯狗,别去剐蹭他。 不可理喻的同时,但又真让他达成目的。 比起他来,老黄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 三先生早上离开我宾馆,赵振在下午一点的时候,来宾馆找我。 我和赵振出去时,小波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开心。 他并不成熟,在他的世界里非黑即白,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朋友的敌人不能做朋友。 老黄和梁博文关系很差,所以他觉得我不应该和老黄做朋友。 不过才两天没见,老黄一脸憔悴,他和赵振脸上还带着青肿。 我拉开车门坐在他旁边,笑着问道,“你这是撞在那个老杂毛枪口上了?” 赵三先生年纪比老黄大,比我更是大不少。 估计和王大祥一个年纪,五零后的人。 老黄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将我前天给他的烟原封不动还给我。 “老癫,这个年我怕是过不下去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看着他递过来的两条烟,脸上笑容收敛几分。 “两条烟而已,你拿着抽,这么生分干嘛。” 老黄仍旧坚持,要我把这两条烟拿回去。 那天他收下这两条烟,告诉我他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他和六七是朋友,同样和我是朋友。 他会两不相帮。 今天将这两条烟还给我,表示他要言而无信。 他要和王大祥六七一起,打我们。 我接过烟来,直接拆开给赵振和开车的陈刚一人一包。 随后直接将烟放到后面的座位上,“陈刚,赵振,我和你们大哥谈点事情,你们先去抽支烟要得不。” 在老黄阴沉着一张脸点头后,陈刚和赵振下车,车上就留下我和老黄两人。 “老黄,大王和六七未必是个好角色,我们这些混社会的指望有良心啊?” “即便你真帮他们把我和梁博文打趴下,会有你的好?” 老黄苦笑着摇头,“我没得你那个本事,没靠梁博文就起来,李林那么痛快退出,把这个盘子给我,大王出了不少力。” 他点燃一支烟,没有抽,任由烟雾在车厢中弥漫。 “大王是个什么人?脑壳拴在裤腰带上贩毒的角儿,岂有白帮我的道理?”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老黄之前的大哥,是被梁博文给弄成了残废。 不得不退出江湖。 即便如此,老黄接过菜市场二楼时,应该和我一样,想要低调积累实力。 不会主动去对付梁博文。 但他对付了,证明他有自己的苦衷。 梁博文不是白面馒头,说拿捏就拿捏。 “前面我也给来大王办了不少事情,包括砍给梁博文散货那些小混混,我觉得还差不多,大王也默认我不欠他什么。” 说到这儿,老黄脸上闪过一抹阴狠。 他直接将点燃的香烟摁在自己手掌中,来回捻搓。 “但赵林成这个老杂种,就因为昨天我叫陈刚动枪的时候,说了一句‘大王给的那把五四’,他就直接把这事算在大王脑壳上来。” “今天他要是枪口偏一点,大王就被打死了。” 我无奈一叹,确实,站在老黄的位置,他没得选。 那一枪,对于王大祥来说是无妄之灾,烧起这把火来的是赵三先生。 老黄不过是一个十分牵强的借口。 “老癫,即便我不要脸,咬死说王大祥被赵三先生打一枪,跟我没有关系,是三先生自己发疯。” “大王会听吗?” “即便会听,他也会和我关系恶化,再也不待见我。” 我闭上眼,将老黄后面想要说的话补充完。 “梁博文这边不用想,没有缓和的可能,你再得罪大王,真就是两头挨打。” “挨打还是小,将来他们任何一人当道,都容不下你。” 老黄点点头,捻搓烟头那只手松开,焦黑的烟灰和扭曲的香烟落在地上。 “老癫,渔翁你已经坐了,不到一年没有管你,你就一鸣惊人。” “接下来没人再有机会做渔翁,默默发展自己。” “我没有那个实力,和三先生一样超然在外,他的生意不在南城里头。我不一样,我的生意不仅在南城里头,甚至还在大王地盘上。” 我最后点了点头,“老黄,你今天能来,我很开心,起码你真把我当朋友。” 拿起放在后面的那条烟,拉开车门下车。 “老黄,你我都是风霜入命,身不由己的江湖人。我晓得今天我走出这个车门,下次我们两个再见可能就没得这么和谐。” 我手扶着车门,脸上柔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冷酷。 “那么你记好,我只打六七,你要是帮六七我就连你一块打。” 老黄闭上眼,无喜无悲,我拿着烟向着宾馆走去时,陈刚和赵振喊了我一声老癫哥,我没有理会。 江湖人, 风霜入命里,半点不由人。 第60章 被烧的烟 爆竹声中一岁除, 随着宾馆前面两挂大红鞭炮被皇叔点燃,1990年过去,正式进入1991年。 梁博文在大年初三带着人离开我的宾馆,人在江湖上混,不仅有刀光剑影,也有人情往来。 他也有自己的菩萨需要去打理,挨个上门拜年。 我同样如此,让老林给我包了红包,当时没有现在这么隐晦,还需要放在茶叶盒月饼盒等等。 就是简单用过信封扎起来,直接递过去。 到年初六时,该烧香的菩萨都烧到位,只剩下远在市区的许仙林。 过了初七不是年,于是在初六晚上,我给许仙林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表示想去给他拜个年。 他先是表示感谢,委婉的表达他这几天在省城,最后才轻声说道。 “罗老弟,你不用担心这些,你我两个是在挣钱。你在南城搞得很好,我不会无卵事去整你,毕竟这个要可靠的人来做,你最近就很可靠嘛。” 他这话有两个意思,一个是他不会把这烟给别的人做。 还有一个就是搞好分内的事情,不要担心会拿掉我,只要不耽误他挣钱就行, 我和他之间只有利益往来,不需要攀交情。 许仙林不是黑社会出身,他更像是三先生。 先做生意再通过一些暴利违法的生意汲取钱财,招揽闲散人员,成为一个具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 生意人出身,也就注定他没有多少江湖气。 眼中有的是利益。 和我这种先成为黑社会,再染指各种生意的人不同。 这无可厚非,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发财。 我没什么怨气,毕竟没人想做小,去恭维别人,他不让我去拜年正合我意。 至于把事情做好,那我更加没有意见,毕竟这也是我分内的事情。 过完元宵,也就是正月十五后,我决定将手下的生意往外扩。 在南城盛唐大酒楼,请几个乡镇大哥吃饭。 盛唐大酒楼的老板姓陈,家里在政府的关系很硬,很少有人在这酒楼中闹事。 平时我们这些人谈判之类,用不到动手的事情,都是在这地方,彼此都放心。 本来我想在一个湘省老板那里,更加好的一个酒楼请这些人。 但想到现在和王大祥,六七甚至是老黄那些人的关系,也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安全更加重要,要是再出现一个大龙那样,想要出头的小混混,青天白日给我两刀。 可没地方买后悔药吃。 孙立阳为代表的一圈人,比我这个东道主更早一步在盛唐大酒楼等我。 这些人和六七不一样,陈家坝那个不仅在南城,乃至周边县城都是最大的牲畜市场。 给了六七独天得厚的条件,让他的实力不输于大王和梁博文等人。 这是老天爷喂饭吃,孙立阳这些没法比。 我需要去给人拜年,自然也有人会来给我拜年,在社会上混,有面子才有票子。 人情往来少不了。 在年初五的时候,孙立阳来给我拜年,我给了他半箱烟,让他先去试试能不能做得走。 初五来给我拜年的有好几人,但我只给了孙立阳。 因为这人很懂事,和我打招呼向来都是和和气气,最先请我吃饭我拒绝后,也没有再继续纠缠。 之后对我也是客客气气,更别说跟其他那些不自量力的棒槌一样,想着先给我个下马威,让我知道害怕之类。 给孙立阳那半箱烟,是释放一个信号,我可以带着其他人发财。 前提是听话。 这也是必然的事情,我不可能亲自跑到下面那些乡镇中去卖烟。 他们是地头蛇,要是诚心和我作对,我在乡镇中根本做不走。 我不可能为卖几包烟,就把他们给废了办了,那不是有病吗。 想要扩大市场,只能带着他们一起。 到今天我请这些人吃饭的时候,因为有孙立阳这个前车之鉴,其余人表现得很谦卑。 给了我极大的情绪价值,甚至有人当场就给全款,都不说把烟卖完后再给钱。 本该大家都高兴的一顿饭,最后却是潦草收场。 因为六七的人,烧了我的烟。 为了将市场下沉,前几天我特意问许仙林要了一批平日两倍还要多的货。 随着生意稳定,我要的云霄烟越来越多,已经不需要我再去市区亲自拿。 他让人送到南城外面,刘宝带着人去接货。 但这一次货还没有送到指定的地方,只剩下一只耳朵的大佛光,还有六七手下一个叫王宇飞的人,在进城的那条路前面,堵住了送货的车。 一把火将烟全部给烧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还是许仙林将电话打到宾馆中,老林跑来告诉我。 刘宝还在那边等着,压根不知道烟已经被烧没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孙立阳和其他几人,还在吹捧我。 刚好说到六七身上,说我拿枪吓得六七多么狼狈,办了李冬多么狠辣等等。 刚才听着没什么,现在却跟一个接着一个的巴掌,落在我脸上一样。 六七知道我今天拿货并不意外,当时的交通做不到天天补货。 我卖的只有两种烟,一种是中华,一种是万宝路。 万宝路便宜,新潮,销量要好很多,卖得很快。 下面人来问,说没货了,再问什么时候有,就会给出个大致时间。 我也想过六七会对我的生意动手,所以刘宝去接货时,我特意让他把枪带上。 没想到六七会在许仙林还没把货交给我手上时就动手,货没到我手上,他惹的就不是我,是许仙林。 周边几个县城的云霄烟,都是从这位手下经过,他是我还是其他人的财神爷。 人不会让人害怕,钱才会让人害怕。 “老板,老板……” 老林连续叫我两声,让我回过神来,我放下手里紧紧攥住的杯子。 桌子上其他人也注意到我的反常,正在看着我。 “各位,这件事怕是谈不成了,六七带人把我的烟烧了,一时半会别说你们,就是我自己也没有烟卖。” 我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发现有好几人脸色开始变化。 六七毕竟是成名已久的大哥,恐怕在这一瞬间,就开始在心里盘算,为了一个乡镇卖几包烟那点利润,得罪六七值不值得。 我将他们交给我的钱放回到桌子上。 “今天这事先算了,各位回去吧。” 听到我这话,他们如蒙大赦,立马起身拿钱走人。 最后只有孙立阳一个人坐着,没有动。 在我目光看过去的时候,这个比我大十来岁的男人轻轻一笑。 “罗大哥,想吃粑粑就要不怕烫,你这辈子不可能只卖个烟。” “我想跟到你吃粑粑,他们怕烫他们走,我不怕也不走,烫死了是我自己命不好。” 我哈哈大笑,“老孙,你喊我老癫就行。” “老林,你陪老孙吃个饭,我先回宾馆。” 第61章 惹了不该惹的人 孙立阳是个有觉悟的人,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想吃粑粑就不要怕烫。 我被六七直接摁死还好说,我要是有站起来那天,今天提前拿钱走人那些,一个都讨不到好。 虽然我不至于去主动报复他们,但我今后做什么生意,他们再想掺和肯定是没戏,犯到我手里,也没情分可讲。 我回到宾馆时,皇叔早将其他人喊出来,开始摩拳擦掌,一副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在过年后,我已经将平安宾馆的牌子摘下来,不打算再接客。 按照老林的想法,准备过段时间弄几张台球桌,再买几副麻将扑克牌九慢慢向着娱乐方面发展。 这还是个想法,目前的重心仍然云霄烟这个路子上。 对于六七手下的人烧了我的烟。 实际上我并不愤怒,反而有几分欣喜。 六七这次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许仙林我不是很了解。 但他能和闽省的人搭上关系,云霄烟也仅仅只是他生意的一部分。 我们这些所谓社会大哥,在他眼里跟泥腿子没什么区别。 生意人出身的许仙林,他不会为了面子置气,也不在意别人看得起看不起他。 你可以惹他,也可以骂他,乃至是当他面说日他十八辈祖宗。 但你不能耽误他赚钱! “皇叔,你先带两个人去把刘宝喊回来,让他不要等了。” “记得小心一点,不要被人给办了。” 皇叔答应一声,起身往外去,我酝酿一下情绪,让自己尽量焦急起来,没有那么幸灾乐祸后,拨打许仙林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怒不可遏的说道,“许老板,我今天还在请人吃饭,刚听到这个消息。” “我日死他仙人的六七,他怕是想要死,连许……” 我话还没说完,许仙林平淡打断道,“好了,老癫,事情已经出了。” “东西没到你手上,这事就是我的事。你们怎么打,怎么搞我不管,但他动我的生意,我就要他死。” 我从来没有跟许仙林开过口,要他帮助我在南城和王大祥他们斗。 因为我知道,许仙林不会答应。 但随着六七这一把火,直接将许仙林拉入到我的战线中来。 “许老板,多少损失我愿意承担一半,毕竟是因为我六七才……” 许仙林再次毫不客气的打断我。 “损失?哼,老癫,别人不了解我,你还不了解我啊?” “我缺这点钱?” 许仙林声音很轻,但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霜寒。 “要是东西交在你手上,被火烧了,被水淹了,都是你罗老癫的事情,但他从我手下人上抢走的货。” “老癫,你晓得不,他砍了我手下四个人,还叫人带话给我。” “今后要么和他做这个生意,要么就不要做了,以后不准我的烟进南城,来一次烧一次。” 许仙林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与我说如此多的话。 “哈哈哈,真是个笑话啊,病猴子那样的亡命徒都不敢这样跟我讲话,他一个土包子泥腿子,敢要我的货进不去南城。” “连你都搞不定想要搞定我?真是瞎了他狗眼!” 我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 六七应该是真的要完蛋。 许仙林绝对不会妥协,我们这种生意,本就踩在法律的底线上。 贩毒可以打,看谁的实力强谁来干,毕竟毒这东西完全见不得光。 而且贩毒有今天没明天,随时都会死,能挣一笔是一笔。 我们这云霄烟和其他不法生意比起来,属于是薄利多销,要长久才能有巨大的利益。 这种生意要得就是一个稳,大家都长久挣钱。 六七要是摆平我,再好声好气和许仙林谈,许仙林大概率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直接去动许仙林的货。 要是这样成气候了,文县,江县这些地方的人知道后。 是不是今天这个做,我带人去堵你许仙林的货,让你许仙林和我做。 明天另外一个日不死些,他再去堵。 谁抢了货,一把火烧了就能做你生意。 如此往复,永无宁日。 我要是许仙林,也绝对不会允许开这个口子。 许仙林要了我的宾馆位置,说他晚上就到。 我没有表现得太幸灾乐祸,一直在追问我能为他做什么。 或许是我的态度,让许仙林的怒火稍稍平息几分。 挂断电话前,他最后说道,“老癫,你可能还没见识过我的手段。” “你什么都不用做,在你宾馆等我,晚上和我一起去吃个饭。” 挂断电话后,我坐在常坐的那个摇椅上,轻轻晃动。 六七,手捧鸡儿——完蛋。 去接皇叔的刘宝还没回来,倒是小波晃晃悠悠的走进来。 目前这么紧张的局势,只有他才敢一个人出门。 随身带枪,巴不得王大祥带人堵他,他一枪打死王大祥。 至于打死之后会不会上刑场,会不会当街被王大祥那些兄弟弄死。 统统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双手背在背后,跟个退休老头一样晃悠悠的走近,直接将我从摇椅上提起来。 “老癫,这个东西给你。”他没有跟我说什么客套话。 直接递给我一把手枪,我拿过来玩了几下,发现是我那次在医院给他。 “枪不都在博文哥房间里面吗,给我了你用什么?” 小波呵呵一笑,“上次你和赵管被六七的人办,那把雷明顿都搞不见了,别说一把手枪。” “他不晓得我有这把枪,给你你就拿着。” “现在六七和王大祥都快疯了,有这个才有底气。” 随着矛盾的激化,我也一直想再搞两把枪。 特别是搞把手枪来,一直用这锯断枪管的猎枪十分不方便。 枪太大,子弹也太大,打两枪就要换弹。 我没有跟小波客气,一来是我真的需要,二来是他属于狗脾气。 他给你,你要是不要,他就觉得你看不起他,感觉你认为和他关系没那么好之类,反正搞到最后他就要开始生气。 “小波,你回去和你哥谈,好好对付王大祥就好了,至于六七,最多明天晚上,他不会在南城出现了。” 小波神情一窒,压低声音问道,“你要动六七?” 我轻轻点头,“不要再问了,回去给你哥说一声就好了。” 小波一再要求我带上他,我都是拒绝,让他骂了我好几句才气冲冲离开。 不是我非要装神秘装这个逼,是我不想许仙林和梁博文他们产生交集。 许仙林是我的财神爷,也只需要做我的财神爷。 况且我和梁博文的关系,远没有外人所看到的那么好。 …… 晚上七点多,许仙林到达我宾馆。 我以为他会带着几十人甚至上百人来,但他就带了一个给他开车的司机。 也是在这次许仙林办六七的过程中,我深刻体会到那句: 人不会让人害怕,钱才会让人害怕。 第62章 金钱的魔力 许仙林没有在我的宾馆中耽搁,他只是让我准备准备,跟他去吃饭。 我犹豫一下后问道,“许老板,要不要带点人?” 许仙林来之前已经表明过,他是要来办六七,就他和他带的这个司机,我觉得够呛。 听到我这个问题后,许仙林脸上闪过一抹笑意。 “老癫,社会不是你这么混的,你跟我走就行了,枪都不用拿。” 最终出于对许仙林的信任,我让皇叔他们在宾馆等着,特别交代老林把人看住,不要东搞西搞。 但还是将手枪放在黑色皮包内。 潮流是个轮回,从九十年代开始,公务人员(特别是警察领导)和个体户老板,出门都喜欢穿衬衣和拿个黑皮手包。 跟二三十年后短视频,那些小瘦猴子一个飞踢,夹在腋下的古驰包类似。 我自然也没能免俗,衬衣小皮包一应俱全。 许仙林的车是一辆丰田佳美,如今叫凯美瑞,在当时售价在四十万左右。 1991年的四十万,买十条人命估计都还有剩余。 坐习惯了神龙和日产铃木这些面包车,第一次坐这种正儿八经的轿车,我居然还有点拘谨。 当时的老板或者领导,都习惯坐在副驾驶。 许仙林扭头问坐在后面的我,“你们这儿什么地方适合请人吃饭啊?”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说出了盛唐大酒店。 二流子大多留不住钱,身上有多少就要花多少,要把场面撑起来。 除了太高端的,大多洋气又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消费行业,都是靠着这样的人撑起来。 如今南城乱得跟个火药桶一样,我担心去别的地方,被王大祥和六七手下的人看到。 我们只有三人,盛唐酒店比较保险。 许仙林让我给司机指路后,见我一直在车里左看右看,他笑道。 “这车叫丰田佳美,是我朋友从汕头那边走私过来的,别说市,就是整个省也没有几辆。” 许仙林这话没有吹牛,当时许多落后偏远小镇的一把手二把手都在骑二八大杠,好一点的开摩托车,四个轮的只有大乡镇才有。 而且也都不是轿车,杂七杂八什么车都有。 起码我在南城中,没有见过几辆轿车。 不过我毕竟是个在刀尖行走的人,很久收敛心神,回味起许仙林口中的走私。 我没有去问,这种买卖不是我有资格去染指的东西,只是在心中坚定了跟着许仙林发财的路子。 许仙林并不需要收拢人心,他说那句话也不过随口闲聊。 如果不是这次他的烟被六七烧了,说不得我这辈子都不会与他产生这么多的交集。 到了盛唐酒店后,我要了最贵的那个包厢,许仙林点了一大桌子菜。 他司机在楼下等我们,我以为就我和他两人,结果在菜还没上完时,包厢外就响起一片窃窃声。 看样子是有好几人在朝着我们包厢走来。 本以为是许仙林从其他县调来的人,准备今晚去办六七。 结果包厢门推开,我腾得一下从座椅上坐起来。 走进门的第一个人是盛唐大酒楼的老板,陈述贤,他哥哥是南城副县长。 跟在他后面的有好几个南城重要部门的领导,这些都是平时我去烧香才能见到的人物。 我快走几步准备去迎接时,许仙林轻轻嗯了一声,让我愣在原地。 许仙林没有看我,只是在慢慢挑着鱼肉的刺,似乎是对鱼肉刺太多感到不满。 对于外面来的那些各部门一二把手完全没有放在眼中,他们的到来还不如手中鱼肉有刺值得研究。 我深吸一口气,对于许仙林的实力再次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他能够稳坐钓鱼台,但我不能,我快步上前的同时,脸上换上一副汉奸见到鬼子的笑容。 “各位领导,各位领导,快坐快坐。” 来的有七个人,大多数都是勉强笑一笑,对我点点头。 只有和我特别熟的人拍着肩膀说几句话,说我懂事,有礼数,过年知道去拜个年,不像是谁谁。 我都是十分真挚的说,“各位领导都是南城的父母官,为了g命这伟大事业不分日夜辛勤工作云云,给领导们买包烟送斤茶是应该的。” 当天晚上那顿饭,吃得我十分别扭,因为桌子上随便拉出一个人来都比我地位高。 就跟十三四岁和满桌子大人吃饭一样,但我还偏偏不能太早下桌。 中间有人说话,提及到我时候,我还需要适时捧哏一下,不能话掉在地上。 蒙古海军大元帅的女婿,于谦老师都没我那么累。 整场饭吃下来,我嘴巴都笑得快僵硬了。 反观许仙林,他是这顿饭真正的主角,中途有好几人敬他酒,就跟我面对他们时的表情相差无多,竟然有种讨好。 这些平日里我去烧香都爱搭不理,真跟庙里菩萨一样的人物,居然也有这么丰富的情感。 许仙林摆手不喝酒,我又不能让其他领导的面子掉在地上,只能说许老板今天在我那里就身体不适,我来替他喝。 两瓶五粮液,我一个人就喝了差不多半瓶。 直到许仙林吃得差不多,放下筷子后才笑着对他身边有个我不很熟悉的领导说了几句。 那人我打过照面,但我没有给他烧过香,他管不到。 他在和许仙林说话时,脸上笑容一直没停顿过,许仙林点头后,他笑容更盛。 许仙林随意在桌布上擦擦手,站了起来,“老癫,我们走吧,事情办完了。” 我喝得满脸通红,听到许仙林这话,只能是茫然的点点头。 事情办完了? 什么事情? 下楼的时候,我本打算去结账,许仙林叫住我,“不用了,今晚这顿饭没人收钱。” 我虽然有些不理解,但许仙林说这话时不容拒绝,我只能拿着皮包跟他上车。 我刚拉开这丰田佳美的后座车门时,整个人直接僵在原地。 一抹彻骨的凉意从我脚底板直蹿脑门上。 只剩下一只耳的大佛光,还有一个我见过几次,但没打过交道的年轻人,被手铐反拷在背后。 不是电视剧上,舒舒服服背在后腰处。 而是一只手从肩膀往下,一只手从腰身往上,这样拷在一起。 这叫苏秦背剑。 是衙门常用的手法,在这个春初城外雪还未化完的天气,他们两人只穿了一件黑背心和裤头。 裤头是真的裤头,黑背心是身体前后被打得乌黑肿胀,看着跟穿一个黑背心一样。 “那个六七在后背箱里头,他是大哥,就不跟你们挤在一起了。” “老癫,我赶时间,上车吧。” 第63章 死! 如果说我之前只是对许仙林感到敬畏,敬畏他的生意大,人脉广。 那么此刻我对着笑吟吟的中年男人,有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看到大佛光和王宇飞两人被打得半死,用手铐拷住塞到车上时,我也明白了自己的幼稚。 我以为许仙林这样的大哥,是动辄喊个几百人,几十辆车,直接从市区杀到南城,杀到陈家坝去办了六七。 刀枪棍棒,明火执仗跟打仗一样,以一种王者之姿态,将六七给扫一遍我都能接受。 但没有,他只是在盛唐大酒楼吃了一顿饭。 老癫,社会不是你这样混的。 我心中苦笑连连,在许仙林眼中,我和六七这些人,跟个泥腿子没有区别。 怪不得连病猴子那样的亡命徒都不敢跟他叫嚣。 从白天和许仙林通电话开始,我就知道六七要完蛋。 只是没想到,以这种姿态完蛋。 许仙林坐在副驾驶座上,通过后视镜看到了我的魂不守舍,淡淡笑道。 “今天和你通完电话,我也喊朋友联系了你们这边的人,随便找个借口把六七和这个两个人约出去,说是有事要谈,直接就把人给摁了。” “老癫,现在这个时代,钱是亲爹,你晓得搞走私需要打通多少关节多少部门吗?” “我连那么多关系都打得通,这几个乡巴佬,还敢动老虎胡子。正好给其他人也都看看,我许仙林的生意不是随便哪个都可以动的!” 我勉强笑了笑,许仙林给我的震撼已经超过了我的阈值。 我之前所理解的黑社会大哥,并不是这样。 许仙林也没有再和我说话,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 也不知道在我们吃饭的时候,大佛光和王宇飞挨了怎么样的收拾,现在在车上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 身上那件黑背心,看得我一阵心悸。 挑战什么都不能挑战那群人,他们动动指头,就能将我们这些人碾做尘土。 除非,有天能够做到和许仙林一样。 车子出了南城,半个小时后停在乌江边上。 在乌江边上有四个人,这四个人我都打过照面,他们跟我一样,也是在做云霄这个生意。 今天都是在许仙林一个电话下叫来。 在那四人身后的江水上,还有一艘小船,不知道是谁准备好的。 许仙林招呼一声,那四人过来和我还有司机一起,将车上的大佛光和王宇飞带下来。 我打开后备箱时,六七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 其实,这还是我和六七的第二次见面。 上一次见面还是将近一年前,那时候同样是在乌江岸边,只不过是在陈家坝那边的乌江河畔。 六七始终不是一般人,在我将他扯出后备箱时,他居然开口朝我说道,“罗老癫,好手段啊。” 我微微摇头,“跟我没有关系,要怪就怪你手下那个大佛光,先是想要砸我饭碗,后又烧许老板的烟。” 我没有和六七多说,他同样穿着黑背心,也说不了多少话。 大佛光和王宇飞已经被送上船,只剩下被我和司机架住的六七。 六七很瘦小,加上被打得不成样子,下意识蜷缩,双脚离地。 许仙林走到他面前,揪住六七的头发,让他眼睛和自己对视。 “你晓得我是谁不?” 六七破开的嘴唇抽着凉气,苦涩一笑,“以前不晓得。” “现在晓得了。” “该我背时,我让大佛光去抢罗老癫的烟,没想到他抢到你手里了。” 许仙林点点头,“看你这样也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我不认识什么大佛光,他们是你带的兄弟,我就找你。” “你认不认?” 六七点点头,“我认,这个世道到处是神仙,算我背时。” 许仙林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六七真有这个胆子,到这时候都不求饶。 “行,既然你认,那就上船吧。” 六七眼中闪过一抹挣扎,“许老板,我可以赔钱,你说个数,我没有抢银行也给你抢来。” 许仙林冷笑一声,“就是把你杀了当龙肉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背时,我手上生意多得很,这云霄烟也不过是朋友帮朋友,转到我手上来的,你以为我真靠这个吃饭?” “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讲究一个规矩。” 许仙林声音逐渐变得冷漠,“坏我生意赔点钱就算了?” “那是不是以后大家都可以试试,抢到手了就发财,抢不到就赔点钱啊。” 六七将脑袋低了下去,像是彻底人命一般。 船上有好几捆绳子,许仙林没有发话,但我和其他四人也不是癞蛤蟆,点一下动一下。 他们开始用绳子捆大佛光和王宇飞,我同样拿起绳子,去捆六七。 事到如今,杀人于不杀人,已经不在于我。 即便我真是个菩萨心肠,觉得六七和我没大仇,或者我担心杀人的后果,不敢动手。 都没有任何意义。 许仙林直接用场面上那些人的手,将六七给摁了,已经代表着六七就是人间蒸发,也没有人会在意。 即便他父母老婆去报官,一句话也能打发,六七什么人你们家里人还不知道啊,指不定干出什么事已经跑路。 场面经手把六七摁了的时候,就没有任何可以改变的可能,六七必须消失。 我这时候再想着不动手杀人之类,屁用没有反而恶了许仙林这个人。 我未必比六七强点,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许仙林对我的态度,真就有点雷霆雨露皆是天恩的意思。 所以我的手脚很麻利,甚至脑子都没有先前梁博文逼我杀潘秀凤时想的那么多。 船很快开到乌江河中央,许仙林没有任何废话,直接朝着他的司机使了一个眼色。 司机点点头,将几个黑灰色,工地上用来装砂浆的桶绑在大佛光和王宇飞身上。 桶里面全是已经凝固的水泥和碎石子。 这两人已经被收拾得求饶和哭泣都不会,大佛光或许还有清醒的意识,扯着嗓子呻吟一声,不知道想要说什么。 但这是他在这个人世,发出最后的声音。 这声呻吟还没落下,就被跟踹麻袋一样,一脚踹入水中。 汹涌的江水激流,并没有因为两条人命变得有什么不同。 溅起的水花很快就被湍急的江流抚平。 被我捆得跟个年猪一样的六七,眉角抽动,流下几滴眼泪来。 我不知道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跟他多年的兄弟,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入水中,水花都掀不起来几朵。 或许二者都有吧。 第64章 新局面 许仙林带着一个司机来,同样也只是带着一个司机走。 在南城停留不过半个晚上,确有三条人命永远沉入乌江深处。 或许他的司机,还有我们五个为他销售云霄烟的人,某天得罪人落网后,会将这件事说出来。 但这个可能性太小,不是我们落网的可能性小,而是说出来的可能性小。 整件事经手的不是一般人,我们这些也都不是没脑壳的小混混。 以许仙林此时这种姿态,说出来很可能不会影响他,反倒是自己可能死全家。 把三个人填进乌江河的是许仙林司机,但是经手把人送到许仙林车上的可不是一般人。 这也是许仙林敢这么做的原因。 他压根不在意或者说笃定我们不敢瞎说,不然下一个被官府某个部门约去某地方见面,最后沉在乌江下面的就是我们。 加之落在公安手头,也肯定只会说公安在查的事,没人会嫌自己身上案子多。 所以六七和大佛光他们,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晓得死在什么地方。 我坐许仙林的车回到南城,他在有电话亭的方向将我放下,没有把我送回宾馆。 许仙林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过我。 按照他的话说,要是我能做到和之前林家三兄弟一样,整个南城清一色。 或许还能坐在一起正儿八经吃个饭,谈点生意。 他言尽于此,但我却明白他剩下那一半没说的话。 如今的我,远远不够上桌的资格。 正如老黄说的那样,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但对于许仙林这种人物来说。 他不会和六七谈人情世故,也不会和我谈人情世故。 我们不配。 老林开着车来接我,我知道他一直想问什么,所以不等他问,我便轻声说道。 “六七死了,老林,你准备一下,先把宾馆按照你先前那个想法改出来。” 老林先是点点头,随后心有余悸的说道,“这个许老板真不是一般人啊。” “六七和王大祥他们平日出门吃碗粉都带着人,就这样无声无息被办了。” 老林是唯一一个知道许仙林的人,他现在相当于我们这群人的大管家,许多事情都是他在查缺补漏。 年近三十的他,做起事来很稳重,也知道该如何与我相处。 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和谐。 我轻轻摇头,“老林,其他人怎么说不管,但你记好,我们这些人不要多嘴。” “不要说许老板,就是六七被办了这件事,不管别人怎么说,即便就是说我亲手杀了六七,也不要去争辩也不要去承认。” 我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十分严厉,老林十分郑重的点头。 “好,刘宝和皇叔那边我去说。” 这次办六七,经手的不是一般人。 我能做的就是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尽量低调,至于其他风波,自然有人会去平息。 “老林,六七死了我们也不要去争什么,稳住现在有的东西,烟这边我会盯着,你带着皇叔先把宾馆搞出来。” 老林又是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跟许仙林办一次事后,我的观念已经在转变。 六七和手下头马一夜消失,在此之前我已经告诉小波我要动六七。 以他那张嘴巴,他知道就等于整个南城都知道。 经此一事后,即便是三先生和梁博文王大祥这些,想要在我场子闹事都要掂量掂量。 面子已经够了,我现在要努力提升里子,配得上这个面子。 就像是六七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样,现在这个社会上到处都是菩萨,指不定就背时惹到谁。 不仅是六七自己,甚至是我这个和许仙林一直在打交道的人,都没有想到他会就这样死去。 我不想成为六七,我要做许仙林。 我的底子比起梁博文,王大祥来太薄,出道太晚,南城客车站肯定没有我的份。 所以梁博文和王大祥之间的争斗,我没必要继续在其中,跳脱出来挣钱才是正事。 回到宾馆后我一晚上没睡,一直在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天刚微微亮起,梁博文就第一个来我宾馆中。 这次再见,我从梁博文脸上看到了凝重,以及藏在眼底深深的忌惮。 “六七……” 梁博文只是说了个名字,我便轻轻点头,“以后不会有六七了。” 梁博文脸色一阵复杂,有轻松也有凝重,我和他对视片刻后,他才移开目光。 “李冬被你废了双腿,大佛光,王飞宇,六七再也不会出现,老癫,我不止在你身上看走眼一次啊。” “你手腕不是一般硬,心思也不是一般狠啊。从六七到他手下的头马,你真就硬生生把他们全给打掉了。” 我心中苦笑,其实我不想背负这个名声。 但许仙林和经手这件事的人物,我一个都惹不起,这口黑锅我不背也得背。 况且也不全是坏事,有了这份名气,我也好办事。 “博文哥,你来得正好,我还说中午去你那边一趟呢。” 我招呼梁博文坐下的同时,将话题转移过去。 “你也晓得,我这个底子太薄,刚吃几天饱饭,六七这件事是没得办法,不办他我就吃不上饭。” “博文哥你也不是外人,我直接和你说,办六七这件事,跟给我生意做的老板也有关系,他不希望我胡搞乱搞影响他生意。” 梁博文不是蠢人,我话说到这儿,他已经明白我下面想要说什么。 这次他比任何时候都干脆,“老癫,我晓得你意思,出了这么一件事,大王巴不得你置身事外。” 我笑着点头,“当然了,小波是我兄弟,你也是我哥,博文哥要是有需要打个招呼,我能帮的我肯定不留余力。” 这话肯定只能是个客气话。 小波和我是兄弟,文闯更是我兄弟,是我救命恩人。 我现在还有命坐在这儿,全靠文闯。 梁博文只要脑壳不抽风,就应该知道,单单是他逼迫文闯那件事,我和他就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 梁博文和客套几句,起身告辞时,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 “老癫,是该你出头了。” 第65章 有一个台阶 六七不是个普通人,他无缘无故消失,特别是我刚跟小波说要动他,他当天晚上就人间蒸发。 谁都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 六七的家里人也去报案,只是都没有走到过堂那一步。 因为有不少头头脑脑都在说,那天晚上在跟我喝酒,盛唐大酒店的老板也作证。 这些人作证,经官过堂是肯定不可能。 之后的两天,各种谣言满天飞,人都相信阴谋论,这件事越传越玄乎。 第三天都有人开始查我八辈祖宗,说我是省里某某某私生子,只是迫不得已才放到乡下来养着之类。 有鼻子有眼,甚至连那个高官和他情妇,用什么姿势造出来的我都快有了。 绝大部分人都知道,这件事跟我有关,只是具体怎么个有关法,并不了解。 在短短数天之内,我的名声到达了一个巅峰,压过梁博文和三先生,王大祥这些人。 直追在南城为祸十多年,已经被枪毙的林家三兄弟。 只有我和少数人知道,我现在是个虚士,顶着这盛名十分不好受。 老林贯彻那天我给他说的话,对于问这个事的人不承认也不否认。 八卦之心一起来,你承认和否认都会让这件事继续发酵。 本来都快因为别的事情忘记了,你一嘴立马又想起来了。 六七消失五天后,李达开着一辆面包车来到我宾馆外面。 由于第二天许仙林会再次给我送货,孙立阳带着四个人,昨天就来我这边,准备接货。 孙立阳是当天唯一一个留下来的人,也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站队我的大哥。 我不能让他寒了心,所以特意问许仙林要了两车货,准备给孙立阳一车。 当然,这一车并不是就给他一个人,而是让其他乡镇想要卖的人找孙立阳。 原本他们要是不走,可以从我手里直接拿,利润会高一点。 如今再过孙立阳一道手,到他们手里就真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我不想在这名头最盛的时候,直接堵死其他人的路,让人觉得我目中无人,做事不留余地。 这是在混社会,人情往来和打打杀杀同样重要。 保不齐那天就会用到他们,路走绝不好。 即便是林家三兄弟当道的时候,也没说挨个去把这些乡镇的老流氓收拾一遍。 因为打服他们更不现实。 但也需要给他们一个教训,所以选择让孙立阳当二道贩子。 李冬开着面包车停在我宾馆外面时,孙立阳正在和我谈笑,看到车上下来的是李达。 他默默上前一步,像是准备堵住李达一样。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没事,老孙,看样子也不像是来找事的。” 李达从门上下来后,走到面包车后座推拉门旁,“老癫大哥,出来谈几句话要得不。” 我没有拒绝,笑着向门外走去,老孙带着皇叔他们客串苦力,在砸墙准备重新装修宾馆。 所以跟着我一起过去的是孙立阳,和跟着孙立阳混的四个人。 “李达,是不是大王又给我带话了?” 李达轻轻摇头,手猛地拉开面包车的车门,我看到里面的场景笑容一僵。 二胡捂着他左手,面色煞白坐在座位上。 看到车门拉开后,二胡右手捏着左手手腕,将左手抬起来。 二胡左手上包裹着一大团纱布,在左手手掌无名指和小拇指的位置,纱布被鲜血浸润得鲜红。 两根手指消失不见。 我闷闷抽了一口烟,收起笑容看向李达。 “大王他是什么意思?” 李达深呼吸一下后,吐出一口粗壮的白气。 “我大哥让我跟老癫大哥带句话,他和你的恩怨,从头到尾也就是在春彩店里给你一巴掌,还有二胡崩你那一枪。” “六七的事情,他也去赵局长那边了解清楚了,这件事他认了,你办得铁,是他六七命不好。” “那一巴掌你心里要是不舒服,他明天就可以过来站在门口让你扇回去。至于二胡,你要了李冬一条腿,二胡也赔给你两根手指。你要是不满意,可以划个道来,继续往下整,给二胡留口气就行。” “要是老癫大哥不满意,那就只要继续打了,今后就是你死我活,没得半点余地。” 李冬说完这一长串话后,从身上取出一把匕首,向我递过来。 面色苍白的二胡,也从车上下来,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罗大哥,刚才自己切了两根,遭不住了,痛得使不上力气。” “不然我准备再切两根你给赔罪的,现在只有大哥你自己动手了。” 说着,二胡将他左右两只手都伸了过来。 我没有去接李冬手里的刀,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 大王真不愧是在南城风吹浪打这么多年,都还在的大哥。 他喊李冬给我带的那一番话,看似服软,实际上他明白。 我不会真叫他过来我给他一巴掌,也不会继续要二胡的手指。 赵局长是那天和许仙林吃饭的人之一,可能也是大王场面上的关系。 对于六七的事情知道很多,他是在点我,他晓得办六七跟我没太大关系,是许仙林。 而且许仙林也不会管我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要么,我就接下他送过来的面子,安安稳稳挣钱,不要沾染他和梁博文的事情。 要么,我把他送过来的面子踩在地上,今后继续和他打。 不管是出于文闯和梁博文之间的关系,还是我现在处于发展上升期,我都会接下这个面子来。 我扔掉烟头,苦笑一下,朝二胡招招手。 等二胡走过来后,我一把捏住他少了两根手指的手掌伤口。 二胡疼得双腿弯曲,身子往下矮,弓腰想要把手缩回去一样。 一口接着一口的冷气抽动。 “二胡,记好了,以后莫要犯在我手里。” “下次就不是两根手指,很可能是你的命了。” 我松开他手掌的同时往前推了一下,他一屁股倒在地上。 李达连忙上前扶起二胡,坐回到车上去。 “李冬,你回去告诉大王,他和梁博文之间的事情,我不想管。” “以后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李达点点头,“好,老癫大哥,我记下了,会原封不动带给我大哥。” 李达开着车走远,我则是走进宾馆中,坐在往日那把摇椅上。 一时间有些意兴阑珊。 虽然踩着六七这个台阶,我终于算是名副其实的大哥,和李达这样的人拉开了差距。 但也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死如灯灭,不过短短几天,六七已经成为这片江湖的过去式。 在这声势的巅峰,我更加胆战心惊,或许某天我也会成为这南城江湖的过去式。 成为后起之秀的垫脚石。 想要避免这个结果,就得一直往上爬! 第66章 牲畜市场 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生活,即便是老美前总统被枪击,也最多占据几天的热榜。 过后也没有多少人会继续讨论,毕竟比起这些事来,生活才是跟切身相关的东西。 1991年农历二月末,已经没有多少人提起六七,也没有多少人提及我。 王大祥和梁博文之间的争斗,随着汽车站公转私的日子越来越近,打得更加如火如荼。 在王大祥和解后,我也经常去春彩那边溜达。 偶尔碰到王大祥去吃粉,还彼此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倒是李达和老林的关系,越来越近。 从李达口中,我知道了王大祥两根甘蔗的光辉事迹,也得知王大祥同样想要上岸。 他贩毒多年,有钱,在南城这么久不倒,场面上也有关系。 所以他也盯上了汽车站,想要借着拿下汽车站,慢慢脱离贩毒这个行当。 汽车站那几条线路,或许没有贩毒挣得多,但是安稳。 不是杀头生意。 王大祥想要拿下汽车站并不是什么秘密,因为这不是去市场买菜。 需要走动关系,打通许多部门,到处烧香都得到位。 所以梁博文自然也知道这个事情,这下可真就是天雷勾地火,两方人不得不你死我活。 到了这一年的三月初,梁博文的建材市场关门,王大祥也不再菜市场出没,两拨人就跟隐身了一样。 我接连好几天,在春彩开店时候去找文闯吹牛,都没有遇见王大祥去吃头一碗粉。 我没心思去打听王大祥他们在干嘛,因为我自己也有事情要做。 起因是陈家坝那个牲畜市场,在六七消失后,引来了许多人的觊觎。 我原本没有想去掺和的心思,毕竟宾馆重新装修还没完成,云霄烟也逐渐在乡镇铺开。 我手上没有那么多人,这种事不是随便找个人推上去就行。 皇叔不用想,他是个劳改犯预备役,指不定哪天就转正。 让他去陈家坝弄那个市场,别说弄好,不捅个窟窿出来都算我平时烧香烧得勤快,老天菩萨保佑。 刘宝有脑子,也稳重,但他为人有些死板,把事情一一说给他交代他,他会办得很好。让他拿主意就有点为难他了。 老林要在南城看着宾馆的装修,还有之后往娱乐那方面改的路子。 没有他不行,他说这些是他在坐牢时听一个去过粤省的人讲的,几年牢讲了几十次。 我暂时还没坐过牢,也没有去过粤省见识到这些,得他看着。 至于我,虽然云霄烟这条路子一切正常,已经不需要我投入太多精力。 但我作为这个团伙的首脑,不可能抛下南城跑去陈家坝。 文闯我问过,要是他愿意,我使使劲把这个市场拿下来让他看着。 他不愿意,春彩是他的魂儿,我都比不上春彩,让他去陈家坝开车都要三四个小时的地方,他打死也不去。 综合考虑后,我即便有些心动,也选择了放弃。 虽然很想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但也担心被噎死。 事情的转机在三月初七那天,孙立阳来南城找上我,和我谈起这件事。 孙立阳并不是陈家坝镇上的人,但他有个表哥是陈家坝上的人。 初七那天孙立阳正是带着他表哥找到我,在简单的寒暄过后,他表哥拿了六万块钱推到我跟前,由孙立阳开口说起了这件事。 “老癫,我这表哥前面那几年一直在牲畜市场里面做生意,做得也还算可以。” “现在六七没了,市场里面一团乱,车进车出,牲口进去牲口出,乱糟糟的一片,搞得许多人生意都没得办法做。” “他想看看,你能不能帮帮忙,让他把那个市场……” 孙立阳将话留了一个尾巴,没有说具体要帮到什么地步。 拿下一个市场没有那么容易。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都不会强硬的去收什么保护费不干事,大多都会把自己生意场搞好。 六七在的时候,牲畜市场活的,死的,吃肉还是买回去耕田养殖,要送到饭馆还是自己牵着出去,都自有一套章法。 毕竟饮鸩止渴不可取,那么大一个市场,你拿钱不办事,日积月累下来市场要是黄了。 先不说自己饭碗给整没了,光是把影响周边这么几个县城的一市场搞黄了,当地政府就要他好看。 所以黑社会也没有那么简单,不是喊几个人拿几把砍刀就能把钱给收上来。 我看着桌子上那一叠老人头,没有立马搭话,而是先散了一支烟。 “这位老板,你这生意做得不小啊,出手就是六万块钱。” 他双手接过我的烟,我坐在椅子没有动弹,直接按下打火机。 他叼着烟迟疑了不过一秒,随即低头凑过来,用手做挡风动作,借我的打火机点燃了烟。 “当不得老板,我姓李,比罗老板痴长点年月,你喊我声老李就行。” 我没跟他客气,放下打火机后问道,“老李,按照道理来说,你这事应该找陈家坝政府。” 有些钱政府不好收,所以会把管理权让渡出去,经人过一道手。 特别是进入这九十年代来,这种情况十分严重。 老李苦笑一声,“罗老板,现在这个世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政府那边有钱就能搞定。虽然我养点牲口,比不上罗老板搞大生意的人,但也自认到时候能让陈家坝政府满意。” “但搞定政府,有些人偏不让你搞,你有那样法,所以想请罗老板帮我镇镇场子。” 我把玩着打火机没有说话,片刻后,我将他堆在我面前那几叠老人头推了回去。 他神情一变,以为我是嫌少。 我摆摆手,示意他先听我说,“我和老孙这个关系,你求到我,事情不难我肯定帮。” “但你们陈家坝那牲畜市场,有多少人看着你心里也有数,这钱我暂时不能拿,因为我不清楚我能不能搞得定。” 六七的事情是个教训,让我一直记在心中。 大佛光他们烧那车烟的时候,谁都没有想到会拿他们的命去抵。 之前因为各种原因,我一直没有去关注这个牲畜市场。 如今就算要动,我也得先了解清楚,对手是谁。 毕竟,不知不觉间,我也不是要拿小命去拼碗饭吃的不入流货色。 孙立阳表哥的出现,让原本已经打算放弃那个市场的我,再次动心起来。 第67章 一个雏形 老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孙立阳及时制止他。 孙立阳知道这件事我也心动,只是在犹豫。 于是点燃一支烟后笑道,“老癫,和你说的差不多,确实不少人眼热那个市场,但真要是说值得注意一点的就是徐浩这个人。” “其他那些人只要你点头说要做,应该不会和你争。” 我眉头一挑,对于孙立阳口中的徐浩,有几分耳熟,但又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孙立阳轻声吐出一个名字,“赵林成。” 我恍然大悟,想起这个徐浩是什么人来。 一个好汉都需要三个帮,更何况我们这些跟好汉不沾边的黑社会。 徐浩和赵林成的关系,跟我现在和孙立阳的关系差不多。 他跟三先生不是隶属关系,但也算是三先生势力范围的人。 对于赵林成这头愣虎,我没有什么好感,甚至可以说观感十分差。 他在年三十那个关口,以一种十分蛮横的姿态,打了我灯笼一枪。 要不是六七命数太短,招惹到许仙林。 或许真跟他猜想的一样,我们还真没工夫去搭理他打我灯笼那一枪。 我眼睛微微眯起,半晌没有说话,老李和孙立阳对视一眼后,老李率先说道。 “现在大家都知道,南城当道的四个大哥,睡老虎梁博文和王大祥水深火热,没工夫搭理其他事情,就剩下三先生和罗老板你。” “说实话,要不是徐浩和三先生关系太好,我心里没底,我肯定不来麻烦罗老板你。” 老李的话说到此处,在孙立阳眼神示意下,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请他们吃了一顿饭,老林先一步回去,走的时候将那六万块钱留了下来。 按照他的说法,即便那市场的生意不成,以后有别的生意带上他一把,权当做先入股。 这次我没有拒绝,而是让和我们一同吃饭的老林将钱收下。 他那别的生意带上一把,不过是句客套话,六万块钱不是小数目,我有个毛的其他生意。 不过是之前拒绝后,再找个别的借口试一下,给我留个台阶。 其实在听到徐浩和三先生有关系后,我就已经决定插手这件事。 就凭三先生在我宾馆外面开的那一枪,我和三先生能做朋友的几率很小。 他的盟友拿下那个市场,就是增强他实力,此消彼长,我不想他成这件事。 他那种唯我独尊的性格,注定早晚有天我会和他对上。 送走老李后,我叫上孙立阳和老林还有刘宝打麻将。 西南地区除了滇省外,其他地区对于麻将都十分热爱。 川省那边更是夸张到有个说法,坐在飞机上经过川省上空都能听到麻将声。 黔州麻将是捉鸡,区别于其他地方的麻将,规则说起来太过繁琐,也就不再这里水字数。 我的赌运一直不算好,由于是个在社会上混迹的人员,麻将和其他赌博大大小小都曾玩过不少。 输多赢少。 第一把刚起牌,我才把第十四张牌放到面前,刘宝就把自己牌推开。 “天胡。” 在捉鸡麻将中,幺鸡和八筒都算是鸡,是算番的,刘宝这个王八,天胡也就算了。 还是四个八筒和有一对幺鸡的龙七对。 我看了他几秒,一把将桌上的麻将打乱,不让他翻鸡,怕他翻个七筒。 捉鸡麻将翻鸡是指:从桌上的麻将中按顺序翻一张,点数加一也是鸡。翻到七筒他那四个八筒就是金鸡。 打乱麻将后,我抽着冷气说道,“你去把皇叔叫来,我觉得和他玩比较好。” 刘宝一脸贱兮兮的拿过钱,屁颠屁颠去楼下叫皇叔。 孙立阳看着刘宝先前推倒的牌,也是直撮牙花子,“这小犊子,是拿阳寿玩牌啊。” 我笑了笑,手里拿着一颗麻将在桌子上轻轻敲击。 “老孙,这市场有没有你的份?” 孙立阳十分坦诚,“这肯定是有啊,钱这东西也就亲爹妈能比,要是没有我的份,一个表哥不至于让我出力。” 孙立阳这话确实说得没错,特别是我们这辈人穷怕了。 对金钱比生活条件较好,或者其他时代的人更加贪婪。 毕竟我们真经历过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老癫,我也不瞒你什么,我打算拿下这个市场后,和我这个表哥直接把盘子做大,学湘省那些老板,成立个公司。” “统一收购牲畜,在统一卖出去。” 我和孙立阳都只是个混社会的,虽然没有学过金融专业,但也知道任何行业垄断都是最挣钱的路子。 老林哈哈一笑,“孙大哥生意做这么大,有没有我们一份啊?” 孙立阳收敛笑容,变得十分正经,“肯定有,要是没有,我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要真把这件事做起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要时间也要实力。” “我一个人,加上我那老表,肯定是够呛。” 我放下手中一直把玩的麻将,轻声说道,“老孙,我们之间就不说那些虚伪的了,出来混,兄弟义气就跟为人民服务一样,听听就得了。” “真要是做起来,你打算怎么分。” 皇叔不喜欢打麻将,吃喝嫖赌抽他最喜欢的是嫖,在我和王大祥和解后,他是老黄最大的主顾。 他一直没有上来,估计要再等会上来打个招呼,说有事。 所以这张麻将桌上只有三个人,我将话说得十分直白。 孙立阳几乎没有思考,在我问完后就直接回答道。 “三三四,老癫,现在最大的阻碍就是徐浩,或者说三先生。” “这件事不要你出一分钱,只要摆平徐浩,这个盘子顺利做起来,不管将来有多大,你都占三成。” “其他事情我来做,我占三成,日常经营和管理,我老表出钱,他占四成。我们出力,不需要你们分心。” 老林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个分润计划有些不满。 只是见我没有说话,他也就没有立马发表意见。 我将麻将扔回到麻将堆中,“老孙,你确定我只需要摆平徐浩,其他事情你搞得定?” 老孙嘿嘿一笑,“我们是一路发财,不是认干爹,什么都要你来,那还要我干什么。” 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轻轻点头,应了下来。 “好,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们搞不好,我接过来自己搞,到时候你和你老表,就不要说什么。” 孙立阳明白,我做的越多,分得也就越多。 所以他只说了三先生,其他事情他会搞定。 但事情既然做了,我不想就六万块钱给我打发掉,要是孙立阳和他那老表做不到他们说那个地步。 我会自己一个人做,到时候也就没有他们的份。 第68章 表明态度 事情谈的差不多后,又把刘宝叫上来继续搓麻将。 先是打两块的,打了一会儿我觉得不对劲,又改成打一块的,最后五毛的。 打到深夜一点多的时候,我输了一千七百多。 刘宝和老林赢得最多,孙立阳也赢了一百来块。 也就是说,我是正儿八经的被一猪三吃。 半个晚上输了一个普通工人差不多半年的工资。 让他们滚蛋后,我一个人坐在窗户边上抽烟。 自从脱离梁博文自己走上这条路来,我的睡眠越来越少。 时常想些有的没的,去琢磨梁博文和王大祥,琢磨许仙林,乃至于皇叔,老林囊括所有我认识的人。 有些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快跟个神经病一样。 关于陈家坝牲畜市场这个事,我想了许多细节,按照我和孙立阳先前的商量。 由他牵头和支撑自己老表,徐浩要是让三先生下场,我再动作。 对付六七,我可以一把火把他在南城的那几间赌场烧掉,也可以不让他在南城做其他生意。 但三先生的林场在二十公里外的沿溪镇,我在南城里面。 点齐人马去沿溪镇动他的林场不现实,我也不是杀手,一枪崩了他。 直接下场去对付徐浩,没有太大用处,三先生成名比我早,围绕在他身边类似于徐浩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只要他发话,随时可以撑起一个其他和徐浩差不多的人继续去争。 到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天快要亮的时候,我突然一个激灵。 想到以三先生那种直接枪击王大祥的脾气,会不会在街上一枪崩了我。 这个神经病,真有可能做出来。 我摇了摇昏沉的脑子,苦笑一声爬上床,既然要吃这碗刀口饭,也就必须做好这种准备。 这一觉我睡得很不踏实,属于是半睡不醒,有些迷糊。 睡到中午十一点的时候,门外一直有敲门声,还有几个人吵吵闹闹的声音。 我顶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拉开门,敲门的是老林,在他旁边是小波和小达,两个人推搡着说笑。 “咦,做了大哥就是不一样,以前我爷都不敢睡到现在。”小波勾住脖子,一边轻轻打我肩膀,一边开着玩笑。 小波他爷爷是我们村上的地主,之前我们整个村的地差不多都是他爷爷的。 小波比我矮一点,他这样勾住我脖子十分难受。 我挣脱出来后才笑道,“以前你爷还三房老婆呢,我这一个着落都没得。” 随后双手捧着小达的脸,十分恶心的嘟着嘴做出准备亲他的模样。 小达一巴掌拍在我脸上,将我推开。 “你别真跟个癫疯子一样,比我这个道友还不正常。” 我快有半年没有见到小达,上次见面他说要去滇省。 我自己都是一个混社会的下三滥,没有所谓的家国情怀,想的都是自己如何挣钱,如何过好一点。 小达是个毒贩没有错,但他更是我的贵人。 对于他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简单交代老林几句后,我胡乱洗把脸和小波他们一同出去。 小达回来,怎么说都要好好招待一下。 自从许仙林那件事后,我减少去陈述贤盛唐酒店的次数。 大家都是人精,人家用不上我,我使劲贴过去反倒是显得我不懂事。 所以我请小波和小达去湘省那老板开的尊龙酒楼,找了个包厢,点了一桌子菜。 我第一次吃很具备蒙古特色的羊肉,就是在那天。 一只七八斤的小羊羔,烤到半熟放到桌子正中间,下面还有一盆炭火继续炙烤。 一人一把刀子,烤一点割一点吃。 也就是说那天我们三个人,有三把刀。 几瓶酒喝下去后,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和小达吃饭,是在去年那个半夜,在春彩店里。 那时候有五个人,如今只有我们三个。 大宝和梁博文一起,已经在南城消失了好久,小波和文闯之间因为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裂痕无可弥补。 “小达,你是刚回来还是最近这半年在干别的事情啊。” 我随口问道,找个话题打消一点心中的忧愁。 小达用刀子从烤羊腹上割下一块嫩肉,放到我盘子中,轻声说道,“我回来好久了呢,一直在大口镇,和小波他们在一起。” 我连忙举起手,示意小达不用往下说了。 “小达,博文哥和王大祥的事情,我就不掺和了,你要是和他们在一起,在搞什么就不用跟我说了。” 小达还没说话,旁边的小波闷闷哼了一声,喝了一大口啤酒。 “老癫,你是不是真不想和我做兄弟了。” 小波这话太突然,让我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也是在这句话出口后,我才明白今天小达和小波,不是单纯来找我玩。 我用筷子将小达给我割下来的羊肉,在碟子中翻来覆去。 小达面带笑意,“老癫,我老大和文哥马上有动作,王大祥蹦跶不了多久。” 我浑身一震,小达的老大是那个病恹恹的男人,梁博文叫他病猴子。 一个睡老虎,一个病猴子还真是般配,他们这些人一直在大口镇,憋这么久肯定不是在联络感情。 小波似乎有些抹不开面,说话的一直是小达。 “老癫,人在江湖,虽说兄弟情义不能当饭吃,但有你这个兄弟,我吃饭会吃得舒服一点。” “我把你当兄弟,小波也把你当兄弟,所以我们今天来找你了。” 我放下筷子,没有继续吃饭的心思。 “小达,小波,你们两个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要得不。” 小达和小波对视一眼后,最终开口的还是小达。 “今天来找你,是我和小波的意思,明着说就是王大祥很快就要完蛋,我们想要你在这之前,表明态度。” 小波用一种近乎央求的脸色说道,“老癫,什么都不需要你做,只需要你谈个话,说帮我哥。” 我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口干了过后,指着桌子上的菜,“吃饭,再不吃一会冷了味道就没这么好了。” 小达脸上的笑意收敛,小波直接摔碎面前的酒杯。 “老癫,你是真想我们做不成兄弟啊!” 第69章 自欺欺人 我不为所动,自顾自的吃着饭。 我知道是小波和小达私下来找我,也明白梁博文和病猴子联手,很有可能会把王大祥搞定。 小波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如同他固执的认为不去喜欢春彩,去枪击王大祥,可以挽回和文闯的兄弟情一样。 小波作为梁博文自己屋头老弟,小达更是给了我云霄烟这条路。 他们两个都明白,我和梁博文之间有裂痕。 更甚至梁博文已经和手下人打了招呼,今后准备对付我。 小波两人想要让我在王大祥倒台之前表个态,拉近弥补和梁博文的关系。 他们出于对兄弟情义的珍惜,出于好意,所以我不怪他们。 只是屁股决定脑袋,小达和小波不在我这个位置上,他们想到的是兄弟情义,我想的更多。 老林,刘宝,皇叔,甚至是孙立阳还有更下面一大群人跟着我吃饭。 王大祥在南城这么多年,也不是靠嘴巴说出来的大哥,他不一定就真这样倒下。 我不能贸然决定,将刚刚脱离泥潭的这群人又带进去,更何况没有任何利益。 针对王大祥不如收起心思和孙立阳一起,将陈家坝市场弄好。 许仙林随意出手,让我没有伤筋动骨脱离出来,已经是天大幸运。 又怎么能在这时候一头扎进去。 加之,我对梁博文太了解,他那样的人,容不下我。 我现在表态跟马三一样,去做个罗三? 小达制止准备继续发脾气的小波,他轻声说道,“如果那天在三岔路口的是我,或者是小波,即便不能救你命,也会和你一路死。” “你信不信,罗平。” 小达声音不大,没有叫我的外号,而是直接喊我名字。 我愣了一下,倒不是因为小达这番话。 我有些惊讶,在刚才我想了手下那群人的利益,想到了加入进去对自身的损害。 唯独没有考虑到,文闯的感受。 愣神过后,则是对自己的自责。 我会不会有一天,变得跟梁博文一样? “小达,我信,真的信,不管是你还是小波,那天都会拼命救我。” “但是有些事情不能那么算,这世上有鬼都没有如果,如果开头的话都做不得数。” 小波猛拍桌子,站起身指着我鼻子问道,“你把文闯当兄弟,那你有没有把我,把小达当兄弟?” “我们不要你出人,不要你去办事,就要你表个态,你就觉得对不起文闯?” “那你对得起我们?兄弟说不要就不要?” 我没有跟他说,其实在刚才那一刻,我几乎没有考虑过文闯的感受。 小达拦住小波,将他按回到椅子上,“好好说,你这几把狗脾气。” 小达只是知道我和梁博文掰了,他偶尔来南城,对于我们这些人的恩怨纠葛并不清楚。 我推开小达,看着小波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好,小波。我问你,我现在就出门去调人,让刘宝和皇叔拿枪去菜市场,跟烧六七赌场一样把大王场子烧了。” “从今以后我认做小,跟之前一样拜梁博文做大哥,我们继续做兄弟。” “可是即便这样,梁博文他会不会把我当兄弟?是和你一样当我师兄弟,还是跟之前一样对文闯一样来对我。” 我越说越气,抓住桌布的一角,直接将桌子上的菜掀掉。 抬手指着小波的鼻子,“我没把你当兄弟,就把文闯当兄弟?” “你还记得文闯和你赌咒发誓,爹死妈逼烂的对不起兄弟,你是不是也要我今天和你赌咒发誓!” “文闯没把你当兄弟,他不跟大王一路办你们,我不把你当兄弟,还会去对付六七和大王他们,我没早和他们联手办梁博文?” 小达整个人挡在我和小波之间,担心我和小波动手。 “小波,我今天明着和你说,梁博文那个狗杂种,对不起文闯,你也对不起文闯。” “你动不动兄弟兄弟,可是我们这些兄弟比不上梁博文,在你眼里,做你兄弟只有对梁博文服软做小,你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不信你心头不清楚,梁博文是怎么对文闯的,文闯是你兄弟,所以生来就要给他梁博文用?” 小波张大嘴巴,半晌没有一句话说出来。 这世上比坏更坏的是蠢,比蠢更坏的是自欺欺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中。 自欺欺人的人,总会有自己的一套理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觉得天经地义。 我真把梁小波当兄弟,才会将话说得这么直白,这么伤人。 小波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总以为自己为了兄弟情谊做出很多牺牲。 诚然,我罗平那天要是尿毒症,需要他梁小波给我一颗肾,我想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给我。 但关系到梁博文,他就跟个鸵鸟一样,把脑袋缩起来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小波,你有没有想过,我今天为了跟你的兄弟情义,表这个态。下次梁博文是不是又要用你和我的兄弟情义,让我做别的事情。” 小波呆愣的坐在椅子上,没有再说话。 就连一旁的小达,也默契的闭上嘴巴。 我将手放在小波的肩膀上,“日后即便梁博文要对付我,要办我,我对付的也只是他梁博文,不是你梁小波。” “我们还是兄弟,我不想第二次对你说这些,你今后也不要跟我谈这些,不然真可能兄弟做不成。” “我第一次见小达,是去江县带枪回来,那次下船之前,梁博文说过一句话。” “敢支起这口锅,就不怕有饭焖不熟。你回去也把这句话带给梁博文,我敢这样做,也证明我不怕他梁博文坏我这锅饭。” “他做其他的我不管,但记好,莫要挨我!” 说完这句话后,我起身向外走去。 小达轻轻叫了我一声,我没有回头。 在小波眼里,或许只是他和文闯我二选一的事,他永远在回避所有问题的根源,是他下意识回避的哥哥梁博文。 我将话说到这个地步,我想他应该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幻想。 小波和小达坐在包厢中没有动,而我刚拉开门。 一把尖刀就顶在我鼻梁骨上。 一只手揪住我衣领的同时,横压在我脖子和胸口处,另外一只手拿着漆黑带一抹雪亮的杀猪刀对准我。 “老癫大哥,又见面了,你莫要动!” “刀快手冷,容易出错。” 第70章 包厢血战 刀尖压在眉心,让我眼皮下意识抽搐。 二胡那仅剩下三根手指的左手,并不能稳稳揪住我的衣领。 他是近乎整个人都压在我胸口,让我后背靠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在二胡后面,赵振和陈刚带着一群人冲进来,小达手刚摸向后腰,就被抓住头发按在桌子上。 同时被刀架在脖子上。 陈刚拿刀的手往小达脖子推了一下,“杂种,你莫要动,当心老子手抖一刀放了你。” 小波被赵振还有李达带着几人围住,赵振尖刀顶在他小腹上,“梁小波,你也不是街面上的小混混,今天这个架势心里应该有数,跟我们走吧。” 小波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赵振,没有动弹。 我看着眼前的二胡,一字一句的说道,“二胡,你是真的要作死不走活路?” 李达过来掰开二胡拿刀的手,同时掀开他穿的外套,里面是一把我之前常用的那种锯断枪管的猎枪。 “罗大哥,今天这事做完,我登门请罪。” 我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我请你妈请,你还是个文化人啊,登门请罪。” “你今天最好把我们三个一路办了,要是我站着出去,老子要你们死。” 我不是在吓唬李达,要是小波突然被王大祥办了的消息传在我耳中来,我可能会伤心,但绝对不会去找王大祥。 小波跟着梁博文做事,梁博文与王大祥现在是生死之争,只能是各安天命。 但今天,是我请小波他们吃饭,当着我的面把人带走,以后我也不用混了。 李达没有继续和我说话,转身离开,“赵振,拿人,带走!” 二胡提着杀猪刀重新上前来,提起杀猪刀准备架在我脖子上。 “老癫子,你不要乱动,大哥说尽量不要动你,但保不齐我脾气上来整你两刀。” 二胡和皇叔,文闯他们是一类人。 属于那种天大地大老子卵子最大,什么批事都敢做,了不起就是一个死的类型。 之前因为许仙林,王大祥和他最终让步,他切了两根手指给我。 那时候应该是还没到生死危机,所以他们退了一步。 我已经好久没有在南城见到王大祥他们和梁博文团伙这两方人,按照先前小波两人的说法,他们双方已经到了一锤定音的地步。 生死危机在前,王大祥可不会再给我面子。 我相信二胡真会整我两刀。 只要我什么都不做,就看着小波和小达被带走,今天我一点事也不会有。 就在二胡提着刀准备上前来控制我的时候,我忽的笑了一下。 “二胡,我听说你有这个名号,是前几年林家老二给你整得要死不活,扔到菜市场的时候哭得呜呜呜的跟在拉二胡一样。” 二胡咧嘴一笑,右手拿着刀对着我,左手扬起来,看样子是准备给我一巴掌。 我脸上笑意逐渐放大,目光向下看着架在自己脖子旁边的杀猪刀。 “那你晓得别个为那样叫我癫疯子不?” 话音落下,在二胡巴掌来临之前,我两只手抬起,死死握住他拿刀的右手手腕。 一脚蹬在他裤裆上,由于站位太靠近,我只能用蹬,要不然我是打算用脚尖直接踢爆他的蛋。 我不是武林高手,空手夺白刃没有那么简单。 二胡被我蹬了一脚后,他脸上表情极度痛苦,尽管我已经提提前捏住他拿刀的手腕,但随着他手臂抽动,依旧在我脖子旁的锁骨上,留下一道伤口。 这一刀距离我脖子,不到半厘米。 二胡睁大眼睛,似乎没有想到,在刀子架在脖子上的情况下,还有人敢动手。 在我动的时候,小波也动了起来,他抄起我们吃羊肉的小刀,一刀捅进陈刚的腋下。 中指长短的刀刃,直接没入至柄端。 陈刚原先一手拿刀,一手按住小波的脑袋,将小波压在桌面上。 我向那边撇了一眼,在被小波捅了这一刀后,陈刚张了张嘴,没有叫出声来,手上的杀猪刀脱落,整个人向后倒去。 小波这一刀,直接废了陈刚这个人。 永久性神经损伤,至此陈刚的右手,再也无法抬起和旋转。 在小波捅陈刚的瞬间,站在他旁边的赵振和其他几个人,手里的刀子不停落下,跟剁猪肉馅一样,斩在小波的背上。 我只能瞥这一眼,因为二胡一刀砍在我右边胸口上,剧痛让我无法分心。 手无寸铁的我,直接撞进二胡怀里,将他撞倒在地上后,扭打在一起。 小波在提刀捅人那个关口,整个后背都被赵振几人砍得破烂,刀疤从后背一直延伸到脑袋上。 是打算直接剁死他。 二胡用的是杀猪刀,用半个手臂长,我压在他身上后,上半身弓起,他不能用切腹那样的姿势将杀猪刀捅进我后背中。 只能砍我手臂和后背,我任由他的刀子落下,提起膝盖一下接着一下顶在他鸡儿上。 直到三四下后,二胡疼得休克过去,手里的刀子落在地上。 我们都是普通人,不会有武侠小说中,他一个左勾拳,我脖子一晃躲开,还他一个鞭腿的帅气打斗。 到了这一刻,我们比的就是谁更不要命,谁更不怕死,谁下手更黑。 从我撞到二胡,再到他休克过去,前后不过半分钟,等我拎着杀猪刀站起身来时。 小波已经被砍成一个血人。 但在赵振身边除了赵刚外,又倒下两人。 其中一个被刀子插在肚子上,幸亏刀子没有拔出来,不然必定是个死。 李达先开他外衣,将猎枪取出来,这个距离即便锯断了枪管,一枪也要蹦死人。 但在这个时候,之前摁住小达,将刀架在小达脖子上的陈刚倒下,小达能够活动。 他想都没想,直接伸手往后腰去摸枪。 我快步冲上去,一刀剁在已经将枪口对准小波的李达后脊处,伤口几乎从上到下穿过他整个后背。 “杂种,给老子趴下。” “趴下!” 喊出那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在李达背上剁了三刀。 李达从喉咙中挤出一声惨叫,砰得一声,在他倒下的同时手中猎枪也响了。 枪口向下,没有崩到人。 我伸手抢过小达手里的手枪,甩掉手里的杀猪刀,手臂穿过李达的脖子,将他提起来。 手枪顶在李达太阳穴上,“操你们吗,都给老子住手,莫要动!” “小达,把那猎枪捡起来,带小波走!” 第71章 出院 我手不停在发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身上伤口疼得抽搐。 特别是脖子旁那一刀,距离动脉太近,又在锁骨这没有多少肉的地方。 疼得我不停抽冷气。 将枪口移动到李达肩膀上,我担心一直放在他太阳穴,真会因为疼得不小心扣下扳机。 小波都被砍得跟一条死狗一样,小达拿着猎枪扶他起来的时候,他嘴巴里面还在不停哼哼。 “老子不走,杀了他们,老癫,小达,不要管我,杀了他们。” 赵振带着几个人朝我们逼过来,我手往后一撤,直接一枪打在躺地上的二胡手上。 还有一丝热浪地枪口,从后面顶住李达右边肩膀,毫不犹豫再次扣动扳机。 随后用枪管顶在李达脸上,看着对面赵振等人,“赵振,你再往前走一步试试。” “小达,这个狗杂种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不走了,跟小波说的一样,杀了他们!” 李达肩膀被一枪打穿,他们哼一声吼,开始在我怀中扭动。 背后被我用尽全力劈砍的三刀,伤口中流淌出来的鲜血与我前面衣衫粘在一起。 我现在是真动了杀心,赵振要是再往前逼,我打算一枪打死李达,再挨个将这包厢中其他人挨个给点了。 枪声响起的时候,包厢外面就乱做一团,那个湘省老板面色铁青,带着一群人站在走廊外面。 要是一般的小流氓在这里闹事,他早就让人一顿乱棒打出去。 只是我们动了枪,好几个人都要死不活的样子,事情过于大条,他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 小达不吸毒的时候,头脑很清醒,没有理会我发神经说的那句,不走了,杀了他们。 他将小波挂在自己身上,直接就往外面跑。 我没有跟着他们走,架着李达堵在包厢门口,看着对面赵振几人。 赵振将迈出去的脚步收回来,小达被砍成那个样子,能不能活还在两说之间。 陈刚和二胡半死不活,李达也被我用枪顶着,赵振不敢去赌我会不会真一枪杀了李达。 所以他没继续往前压,让我一个人堵在包厢门口。 锁骨和大腿后背上的伤口,不停在流血,我逐渐开始头昏眼花,想要往后倒。 在这样的对峙中,时间很快过去,赵振他们没有再往前。 我也扛到了公安来的时候,才松开枪往后倒去。 陈刚伤势最重,小达捅在他腋下那一刀,在县医院根本处理不了。 只能做简单的处理后,送往市区。 小波那天顶着赵振等人的刀子,一共捅了三刀出去,除陈刚外,其他两人伤口都在肚子上。 只是刀子进去后,没有来得及拔出来,那两人都捡回一条命来。 我身上一共有四刀,最严重的伤口就是锁骨上那一刀,缝针过后留下一条跟蜈蚣一样扭曲的疤痕。 至于后背和大腿上,当时二胡被我撞倒,并不好发力,刀口不深。 没有留在南城医院的不只是陈刚,还有小波,事情出现后在南城隐身许久的梁博文与王大祥等人,都回到南城来。 梁博文,我,王大祥和老黄他们都没有报官,我在医院缝针的时候,进行了简单问话。 老林和王大祥手下的宋毅明,在外面走动,给我们彼此场面上的关系打点,将这件事压了下来。 虽然开了枪,但没有弄出人命。 我们所有人对这件事的态度,都是一问三不知,不想经官过堂,加上各种关系都在一直打点,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对所有人,都发出了警告。 不要再闹事,起码不要再大众广庭之下,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梁博文关门许久的门市继续运营,王大祥也如同之前那样,在菜市场中深居简出。 我在医院躺了将近半月,身上伤口拆线完后才出院。 老林和皇叔来接我的时候,忍了许久的老林,最终还是开口数落起来。 “老板,你莫要乱发神经要得不,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还乱动,你锁骨那一刀,再往左边推一个公分,就是大动脉了。” “你这次敢动,下次别个再找上你,恐怕就是先把你手脚砍断再和你说话了。” 我笑了笑,没有对老林这满是责怪的话语不置可否。 而是转而问道,“老林,文闯为哪样没来看我?” 文闯和我的关系大家都知道,即便他注重自己生活,和我往来很少。 但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他不可能这样都不来看望一下。 开车的老林神情一顿,片刻后才犹犹豫豫的说道,“包厢那件事后,皇叔和刘宝说要给你报仇,办了老黄和王大祥,不过被我压了下来,不让他们去菜市场那边。” “文闯他们什么个情况我也不晓得,不过按照老板你和文闯的交情,他没来应该是不在南城。” 我没有放在心上,只是轻轻点头,心中甚至有几分欣喜。 包厢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就这么算了,王大祥和老黄险些要了我的命,文闯不在南城最好。 现在是多事之秋,文闯离得越远越好。 “昨天老黄倒是要来看你,不过被我挡出去了。” 我嗯了一声,同样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我刚缝完针就被警告过,不要再乱来。 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谈应该是没得谈了,打现在也不是时候,梁博文和王大祥会不会停下来我不知道。 但我不想在这时候再去动弹,先把陈家坝那牲畜市场拿下再考虑其他。 住院这段时间,孙立阳来看过我,暂时没有什么大动静,徐浩那边三先生并没有下场。 县医院到平安宾馆只需要二十多分钟车程,半个月没来,宾馆的施工已经进入尾声。 马上平安宾馆这个招牌都会摘下来,彻底按照老林的想法发展。 “老板,粤省那边不是有游戏机吗,打那些水果跟赌博一样,我们也去搞几台来吧。” 我看到在我宾馆外面停着一辆车,那是老黄的车,于是敷衍道。 “好,我打个电话问问许老板,有没有这个路子弄点机器来。停车,老黄他们在那边。” 坐在后面沉默一路的皇叔,听到我这话立马激动起来,将放在后座下的猎枪抽了出来。 “大哥,林哥,放一枪,刘宝他们就在宾馆里面,出来就能给他们办了。” 第72章 大转变 我坐在副驾驶上瞪了皇叔一眼,“晴天白日,你当你是土匪啊,把枪放下!” 皇叔气哼哼的将猎枪放回到座位下面,我让老林下车,去问问老黄是什么意思。 老林过去的时候,我将出事后刘宝带去医院给我的枪,递给老林。 我们这群人之间的恩怨纠缠,比婆媳剧中的姑嫂还复杂。 为了各自的利益,以及其他迫不得已的事情,分分合合,最终还是站到对立面。 所以在面对老黄时,我不敢掉以轻心。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老林刚刚拉开车门还下车,老黄先一步带着赵振向我们走过来。 老黄我一眼,我示意他稍安勿躁。 走出一段路后,老黄让赵振留在外面,只身向我走来。 老黄伸手敲了敲玻璃,我将车窗摇下。 “罗老板,谈几句话要得不。”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老黄面色蜡白,似乎是太久没有睡好。 可能是担心我会拒绝,老黄双手搭在副驾驶的窗门上,“你拒绝我,你肯定会后悔的,跟文闯有关。” 一开始我确实想要拒绝老黄,我都被他和王大祥办到医院躺了这么久。 还有什么好谈的? 但说到跟文闯有关后,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听下去。 我拉开车门下车,“老黄,我们之间就没得什么好客气的了,你有什么事就直接说。” 老黄轻轻点头,“我也不是来和你客气的,罗老板,你在医院这么久,文闯没有去看你,你应该猜到文闯不在南城了。” 我瞥了老黄一眼,不动声色的回答道,“那又怎么样?” “就不能是他带着春彩,回东北老家去看自己父母?” 老黄苦笑一声,“要是这样,我今天就不会来找你。” 我心头一沉,连语气也变得不怎么好起来。 “老黄,有那样话你就直说,我们两个现在没得那样龙门阵摆。” 先前老林和我说,文闯不在南城的时候,我没有放在心上。 但现在随着老黄这个语气,我心中生出一阵不妙的预感来。 “其实不在南城不只是文闯,还有马三!” 我手里的烟头落在地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老黄。 “你把话说明白,不要我挤一点你吐一点要得不。” 在老黄后面的讲述中,我手开始不停发抖。 春彩和王大祥的关系不一般,二人非亲非故,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是因为春彩的前夫。 那个早死的男人。 王大祥会走上贩毒这条道路,跟春彩这个前夫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梁博文手中的毒品,是从病猴子这个游走在边境的人手中拿,王大祥手中的毒品,则是走春彩前夫的关系。 这个秘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人发现,梁博文之所以会发现。 是因为文闯在三岔路口救我那一次,将二胡砍成那个逼样,最后都一点事也没有。 这让梁博文发现了不对劲,最会琢磨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 春彩不是王大祥的姘头,也不是家里亲戚,能三番五次保文闯,将之前那些串联在一起,梁博文很快就盯上了春彩这个人。 之前文闯和我说,每个月春彩都要出去几天,说是给自己店里拿肉食,实际上并不如此。 文闯或许知情,但没有告诉我。 老黄讲完后,我手脚发冷,一时间张嘴又闭上,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老黄,你的意思是,文闯和春彩被马三办了。”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满嘴苦涩。 老黄轻轻摇头,“不知道,从春彩前夫去世后,一直就是春彩在操持这些,按照老王说的就是,往常从来不用十来天。” “马三还没回来,很可能人在他们手里,也可能还没找到,大王带着人去找春彩。” 我很快收敛心神,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文闯,你可千万别死啊。 老黄看着我的神情十分复杂,他问了一个相当诛心的话。 “老癫,你出事的时候,梁博文没有保你,也没有救你,是文闯救的你,春彩保的你。” “你说,是不是不救你,不保你,春彩这辈子都不会被梁博文注意到?” 我刚要拿烟的动作一颤,烟盒和打火机一同落在地上。 愤怒向来等于无能,人在意识到自己无能的时候,会对弱小于自己的人发怒,来掩盖自己的无能。 在老黄说出这些话后,我清晰的认识到了自己的无能。 我没有发怒,也没有理会老黄。 径直向正在装修的宾馆走去,老林追上来的时候,我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叫人,带枪。” 我用宾馆的电话给孙立阳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接后我打给了他表哥老李,告诉老李,让孙立阳调人,立马赶下来。 同时给许仙林打了一个电话,没有让他给我帮助,只是问他,能不能帮我找两个人。 许仙林沉默片刻后,没有给我保证,只是说会让朋友帮帮忙。 问了一嘴,我为什么要找这两个人,我简单说了一下我和文闯的关系。 最后许仙林说会尽力,就将电话挂断。 我和许仙林的关系是单方面的需要,我需要他,所以我没强求太多。 在我做这些动作的时候,老黄也没有闲着,他跟赵振说了一声后,从后面开出两辆七座小巴车,上面坐着的都是一群二流子。 老黄和王大祥是一荣俱荣,在这争抢南城客运站的关键时候,王大祥最重要的生意被切断。 前面全部投入作废不说,后续也没有继续争抢的资格。 他很着急,所以直接找上了我。 我比他更加着急,我担心文闯和春彩两人出事。 场面上的警告,事情过后会有什么影响,得到什么样坏的后果,我已经不在意了。 我只要文闯和春彩活。 打完这两个电话后,老林招呼刘宝他们上了另外一辆车,我接过老林手中的手枪。 退出弹匣看一眼后,我长出一口气。 “皇叔,今天你拿枪,老林,你跟着皇叔一起,注意点动静。我要是出事了,你安排其他人该走的走,宾馆和孙立阳那边你也一直在接触,应该知道后面怎么做。” 老林脸色一变,抓住我的手腕,“老板……” 我掰开他的手腕,不再去看他。 我始终不是梁博文,也不是王大祥。 做不到梁博文那样冷血,也做不到王大祥那样低调,我就是我也只是我。 第73章 抵命 我已经很久没有再来过府后街,更没有来过梁博文这个建材门市。 要是没有文闯和春彩两人这件事,我想之后的发展应该是,我和梁博文明里暗里联手,一同对付王大祥。 事到如今,反倒是我和老黄先联手,带人将他这门市给围了。 老黄带了三辆车的二流子,刘宝带着往日在我宾馆中收拢过来的二流子,加起来将近五十多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在这建材门市外面。 我下车的时候,大宝和二山刚好从门市当中走出来。 二山没有动,大宝快速上前来挡在我面前,“老癫,你这是搞哪样,这是干嘛了……” 大宝的语气很焦急,在梁博文这群人中,除了小波外,我和大宝还有赵管的关系最好。 只是我不想和梁博文的人有太多纠葛,主动减少了和他们的往来。 我一巴掌抽在大宝脸上,将他抽得歪倒在一边。 皇叔拿着猎枪顶住他脑袋,“大肥子,不要乱动。” 我手指指在大宝脑门上,“听话,不要动,我不想办你。” 老黄和老林带着人往里面冲,很快将二山和其他四个人控制住。 梁博文半眯着眼从里面走出来,大刀阔斧的坐在门槛上,神情平静的看着我。 刘宝准备过去将人带过来,我制止了他。 自己一个人走过去,在梁博文旁边的门槛上坐下来。 我第一次做出一个十分亲密的动作,勾住梁博文的脖子,蛮横的将他这个人拉得靠近我这边。 “是不是觉得场面上的人打招呼了,就真没人敢动你,门市里面就这么几个人?” 梁博文看了一眼顶在他腰上的枪,微微一笑。 “现在不是八十年代了,虽然乡镇县城市区都有流氓头子,好多手上都背着人命,只是没查出来。” “但还是跟以前不一样,人多有啥用,几十个人拿着枪对射,输了直接死,赢了官家找你你再死,所以人多没太大用。” 梁博文扭了一下屁股,似乎是腰上的枪口顶得他有些难受。 “老癫,你好威风,这么多人明火执仗,是要来干我啊。” 梁博文手搭在我手枪的枪管上,轻轻敲了一下。 “我以前贱命一条的时候,也动不动跟人玩命。为了下顿能吃饱,都敢把脑壳别在裤腰带上耍。罗平,你现在生意蒸蒸日上,那个孙立阳染指陈家坝市场,背后的人也是你吧。” “我们玩命不就是为了挣钱,以后不为了一碗粉玩命,你现在舍得跟我玩命吗?” 总说生命无价,其实就如梁博文现在说的一样。 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为了一顿饭去玩命的大有人在。 生命可以用权力和财富来衡量价值,诚然,梁博文说得很对,我现在不舍得随便玩自己这条命。 但那也要看是在什么事情上。 我空着的手扯动自己衣领,将锁骨上那条刀疤露出来。 伤口刚刚愈合,长出来的新肉红肿,扭曲成一条大长虫模样。 “梁博文,我有对不起过你吗?” 梁博文愣了一下,显然我这种时候问他这种问题,让他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去年从江县带枪过来,觉得我真是个憨批,会一枪打死六七,我有报复过你?” “我和赵管从市区回来,被二胡和李冬险些弄死,你事后没说给我报仇,没有管我,我有报复过你?” “文闯救过我的命,你逼文闯当你的面杀人,我还是没有报复过你。” 我将顶在梁博文腰间的枪口收回,松开勾在他肩膀上的手。 “看到我脖子上这条疤没有,这是为了救小波弄出来的,刀口差一公分要我命,我那天要是站着不动,小波百分百是个死。” 梁博文没有说话,只是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带着笑意。 以一种十分让人难受,似笑非笑的神情盯着我。 我继续说道,“要是可以,我现在跪地上求你,你把文闯和春彩交出来,过往一笔勾销,以后是我欠你,不是你欠我。” 梁博文不为所动,双手垂在膝盖上,“老癫,你现在多少也是个大哥,怎么这么幼稚啊。” “那有欠不欠啊,不都是大家手段碰手段,看谁更厉害一点。” 我点点头,“你这意思是你不放?” 梁博文笑了一下,用两根手指指着自己眼睛,“我又不是千里眼。” “办事的是马三,现在具体办到哪一步,我自己都不晓得,我即便想放也做不到啊。” 梁博文这是摆明了软硬不吃,铁了心不为所动。 我扭头看向梁博文的同时,他也看向我。 我笑了一下,站起身来。 “梁博文,你怕死不?” 梁博文半眯的眼睛睁开,显然想到了什么,猛地起身,想要站起来。 我抬起一脚踢在他下巴上,将他脑袋踢得往后仰起,倒在地上。 随即用膝盖顶住他胸口,手抓住他头发压住他脑袋不让他起来。 手枪顶在他左边耳朵上,一枪将他耳朵打得稀烂。 枪声响起,大宝和二山吓了一跳,开始挣扎起身,扯着嗓子骂我十八辈祖宗。 皇叔和刘宝,还有赵振带着几个人,一顿乱棍打下去,他们两人的叫骂声逐渐衰弱,等老黄让人停手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地上抽抽。 “老黄,把人散了,不然一会公安来了不好说。” 老黄迟疑了不到半秒,立马点头按我说的去做。 被我用膝盖压在地上,打烂一只耳朵的梁博文睁大眼睛盯着我。 我扯着嘴角冷笑一下,“梁博文,你个杂种,真以为有人打招呼就没得人敢动你?” “我在乎这些?你不是打算让我枪杀六七吗,那一次我没发癫,不代表这次我不会发癫。” 老黄让其他人散开,他带着赵振留下来。 我打发走老林和刘宝,皇叔带着枪跟老黄他们一起,将浑身是血的大宝和二山拖进梁博文门市当中。 既然吓不住梁博文,好话说了也不听,那就没得法了。 我用枪托狠狠砸在梁博文嘴上。 顿时他满嘴鲜血,最前面的牙齿都脱落了两颗。 枪管伸进去他口中,我趴在他好的那边耳朵旁,一字一顿说道。 “梁博文,我不是你,我不在乎这些,事后拉我去枪毙我都认了。” “但你听好,我们从现在开始等,等到晚上。” “文闯要是活着回来,什么都好说,文闯要是没回来,或者晚上都还没有他还活着的消息。” “我要你个杂种给他抵命!” 第74章 还活着 梁博文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你敢杀我?” 我揪住他头发往里面拖,将他扔到地上后,撸起袖子将枪别到后腰。 朝皇叔伸出手。 旁边的赵振犹豫一下后,递给我一把匕首。 老黄一巴掌拍在赵振手上,瞪了赵振一眼,随即拿过皇叔手里的猎枪。 掰开抛壳口取出子弹后,将猎枪递给我。 我抓住枪管,抡圆了用猎枪握把开始打他。 “老子敢杀你?老子今天是要活活打死你个杂种!” 一开始抽打下去,梁博文还一动不动,只是闷哼。随着我越来越用力,开始打他脑袋和后背这些没多少肉的地方。 梁博文开始惨叫和挣扎,几次想要站起身还手。 刚有动作就被老黄他们一拥而上,重新打趴在地上。 直到打得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双腿卷曲护着胸腹,跟个煮熟的虾米一样。 每次抽打上去,他只是轻轻抽搐一下。 我满头大汗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后,将猎枪丢到一边。 用脚尖踢了踢梁博文埋在双手之间的脑袋。 “以前看在小波面上,我从来没和你做过对,但你个杂种硬要和作对,那也没得法了。” “我不问你马三和文闯他们在哪里了,现在距离天黑可能还有四五个小时,你死不死,就看王大祥能带回来什么样的消息。” 梁博文被打得跟死狗一样,别说回答我,就连他有没有听到我都不知道。 老黄递给我一支烟,脸上闪过一抹晦暗的神情。 等我坐在旁边抽烟的时候,他又发了两支烟给旁边的皇叔和赵振。 “一会儿公安肯定要来,你们两个先走吧。” 皇叔本来就不爽老黄,是他手下的人把我砍进医院,这时候老黄对他发号施令。 他下意识就要问候老黄亲妈。 我在发泄过后同样清醒过来,“皇叔,先走。” “大哥……” “滚啊。” 皇叔脖子一缩,跟着赵振一起离开。 梁博文和老黄都不是街上的小混混,我没有在吓唬他们,也没有在装逼。 今天晚上文闯回不来,我肯定是要梁博文抵命。 杀人不是请客吃饭,在场的人越少越好。 老黄坐在我旁边抽烟,他眉头紧皱,“刚刚赵公安才和我们打过招呼,现在你要是真在这城头杀个人,怕是没得逃,铁定吃枪子。” 我冷笑一声。 “这还不好啊,我和梁博文两个都死了,你和王大祥不得放鞭炮庆祝?” 老黄苦笑一声,“王大祥怎么想我不晓得,但我肯定不希望你死。” “赵三先生在南城里头,你再死还行,你现在死了,这南城真就他王大祥当道,我怕是要给他提一辈子鞋。” 老黄的回答很坦诚,他不愿意一辈子跟在王大祥屁股后面。 就跟我之前的想法一样,希望这南城里面的大哥实力相差不多,只有这样才有喘气发展的机会。 那天下午,我和老黄当着倒在地上的梁博文,还有二山大宝三个人的面,一支接着一支的抽烟。 像是多年的老朋友一样。 我看不清老黄这个人,他这般求生欲爆棚的人,应该在我说出要梁博文抵命这句话后,他应该第一个跑远。 但在这最后,我以为是我生命最后一个下午的时光中,老黄他陪我抽了最后的烟。 烟头落地,我准备再拿一支续上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哇儿哇儿’的警笛声。 南城有三个派出所,一个公安局,其他有好几个人都和我熟识,不知道来的是哪一个。 我重新抽出腰后的手枪,将瘫软在地上的梁博文扶起来,用手枪顶住他脖子。 “老黄,你还不走啊,说不定等会公安直接进来全部都击毙掉,反正我们这些都不是好人。” “全死了没得人追究责任,放鞭炮庆祝的倒是比较多。” 老黄纹丝不动坐着,保持着先前那双手撑在膝盖上,手里夹着香烟的动作。 “走个几把,我不信这些公安在外头架着机枪,直接把我们全扫死。” 我哈哈一笑,“你不走,等哈我打死梁博文,你再怎么样也要进去坐几年班房。” 福特警车上下来两个人,在他们后面还有一群公安。 他们手里拿着79冲,压根就没把我手中的三个人质当回事一样,直接往我们这边压。 老黄看了一眼外面的公安,不紧不慢将烟头送进嘴里。 “坐几年就坐几年,得个清闲。我日你们仙人,你们这群神经病。王大祥,你,梁博文,赵三先生,都他妈沾点神经病。” “我一天和你们打交道硬是卵涨,不如去坐几年。” 我和老黄的交谈言尽于此,因为外面有人进来。 一身淡绿色警服,眼角下垂跟别人欠他钱一样的赵公安,独自一人从外面走进来。 赵公安当时是南城警局治安队的领导,我们往日很少称呼他职位,都是称呼他赵公安。 这吊人好像是从边防转到我们这边来的,属于软硬不吃的角色。 他不是影视剧中那种不拿钱,一身正气的人。 而是不拿钱,你别去找他给方便,要么搞定他领导,他领导发话他就当做没看见。 不贪不占,也不一心为公,领导和我们这些不法分子,下边的普通民众,都不喜欢这号人。 赵公安进来后,抬脚将我扔在旁边的猎枪踢开。 “罗平,普通人可以拿两支猎枪,报备下就行,我今天给你行个方便。” “我当没看见你手里那把手枪,也当你报备过,把人放了,今天我不找你麻烦。” 我呵呵一笑,“赵公安,你今天这么好说话啊?” 赵公安眼皮一耷,“上面给我打过招呼了,有人保你。” “不然就你们三个,我拿着枪全部扫了,都是为民除害,还在这儿和你多说。” “放人吧。” 我正要拒绝时,老林着急忙慌的从外面想要进来,被几个公安拦住,摁在地上。 他扯着嗓门嘶吼,“活着,活着,文闯还活着,许老板打电话来了。” 赵公安十分不耐烦的闭上眼。 “最后一遍,放人。” 第75章 冷血 我没有放梁博文,反而是将枪又往前面送了几分,赵公安挑了挑眉头。 似乎是对我的忍耐到了极限,但又担心我真的开枪打死梁博文,他挥挥手让老林进来。 那几个公安刚松开老林,他立马手忙脚乱的往里面冲,跑到我身旁掰我拿枪那只手。 “活着,活着,真的活着,许老板打电话亲自说的,让你别乱来,真的活着。” 我强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由着老林将和老黄拖着我往外走。 路过赵公安旁边时,他叫住我我们。 当时有个笑话是,时髦爆炸头进局子,能被警察的大头皮鞋直接熨平。 我第一次尝到大头皮鞋的滋味,就是赵公安叫住我后,他一脚踢在我肚子上。 “滚!” 这一脚我感觉都把我肚子里面的内脏给踹移位了,要不是老黄和老林架着我,我很可能直接就得倒在地上。 走到外面时,我看到了宋毅明。 他目光冷淡扫过我和老黄,最后看着老黄说道。 “文闯回来了,春彩没回得来。” 旁边的老林死死按住我肩膀,不让我动弹。 梁博文被公安从里面抬出来,他嘴巴周围糊了一大圈血,看上去十分凄惨吓人。 被老林和老黄架住的我,闭上眼睛。 “梁博文,你记好了,我这辈子什么都不做,专门对付你。” “以后有你没我。” 梁博文像是咳嗽又像是喘气,发出一声吭哧,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这句话。 赵公安让其他人上车,自己走到我们这群人面前来。 “宋毅明,回去给王大祥说,让他老实一点……” 赵公安话还没说完,一直垮着一张脸的宋毅明突然脸色一变。 “老实你家妈,平时给你点面子,你还真当是我们屋头活老子了啊。” 赵公安伸手准备去摸枪,旁边的老黄先他一步,将我手中的手枪拿过去。 他倒是没有拿枪对着赵公安,只是在手上晃了一下,示意他手里也有枪。 这个先前骂我们神经病的人,在此时表现得无比硬气。 “赵公安,你们是能把马三抓去枪毙还是能灌他在牢里面一辈子?” 老黄冷笑连连,“你莫要太装,当心夜路走多见到鬼。别人把我腿打断了,你把我嘴巴缝住我不喊冤枉就是解决事情啊?” “事情出在马三身上,你不想着去办真正犯案的人,要叫我们老实点,你妈那张臭逼有多大,生给你这么一张脸?” 赵公安脸色一阵青白,一边从枪套当中拔枪,一边要喊人过来。 甩开老林的手,伸出手点在赵公安胸口。 “赵公安,你是外地人,但你媳妇老婆孩子都在南城吧。” “事情到这种地步,不是你能管的,记好,不要装你官老爷的架子。” “当心你没死,你全家出门出意外死在你前头!” 说完后我转身就走,赵公安站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 黑社会在进入千禧年后十分两极分化,最顶尖的一群人是各种代表,关系直达省部,市工商局局长都敢一巴掌过去。 最底下的一群人,算不上黑社会,只是我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黑社会,只有黑社会性质势力组织,也将他们归类到黑社会中来。 他们在大众面前耀武扬威,却又被普通人吓唬住。 但不管是哪种人,都有出于对自身的考量,不会去做与自身的实力不符合的事情。 但在九十年代初期,法律意识浅薄,对于国家各种机构的认识不够深刻。 反倒是混得很一般的人,不把官家放在眼里,脱离底层混混这个阶层后,才会知道畏惧。 我和老黄,乃至老林和宋毅明,都不是一般的小混混。 但在那天做了一件只有在毛躁的小混混身上,才会做的事情,直接威胁赵公安,让他不要多事。 回到宾馆后,我洗了洗脸,给许仙林打一个电话过去,对他表示了谢意。 原本只是想简单敷衍几句,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真的让我烦躁,甚至是疲惫,想要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去管。 不曾想刚要挂断电话的时候,许仙林突然在电话那边笑了一声。 “老癫,这个梁博文我听病猴子提起过,他真是个有手腕的人啊。” 我拿着电话愣了一下,有些茫然,我一直知道梁博文是个有手腕的人,只是不知道许仙林为什么这样说。 许仙林在电话那边继续说道,“你想一想,为什么会有场面上的人给你们打招呼。” 我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后回答道,“我那次在包厢请小达和梁博文兄弟梁小波吃饭,小达你熟悉……” 说到这儿,我突然明白过来,许仙林为什么会说梁博文手腕不简单。 许仙林的声音继续从电话那边传过来,“他和那个王大祥都带着人出南城藏起来,证明情况十分恶劣,担心被找到晚上睡瞌睡第二天就爬不起来。” “这种情况下,他堂弟突然来找你喝酒。然后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让场面上的人都给你们打了招呼,不敢闹出其他大动静。” “然后你那个兄弟就出事了。” 我已经听懂了许仙林话中的意思。 春彩是王大祥的财神爷,虽然没有我和许仙林这般上下关系明显,但起码也是十分重要的合作伙伴。 文闯和我的关系更不用说,没他就没我。 要是没有那么一档子事情,场面上的人给我们警告,让我们不要闹出动静来。 他动春彩,王大祥和我不找他拼命才怪。 只有在我们都被警告后,才有可能不敢乱来,给他办这件事的契机。 许仙林在电话中笑了几声,“老癫,这种人手段阴狠,算计太精,心思过毒。和天争成事之功,命不会长的。” 挂断许仙林的电话后,我站在柜台边良久。 正如许仙林所说,接连在南城闹出这么多动静来,他梁博文反倒安全起来。 办事的是马三,而马三那群人我想大概率短时间不会在南城出现,甚至要等到梁博文拿下汽车站,稳住局面后三五年后,才会再回来。 我们要动梁博文,现在要面对的还有场面上的阻碍。 这些我都没有过多去想,唯一在想的就是,梁博文真的一点也将小波放在心上。 他就肯定我不会让小波死? 要是那天在包厢,我怂了,任由赵振和李达他们将小波带走,小波必定是个死。 原以为我已经足够了解梁博文这个人,认识到了他的冷血。 如今来看,我认识得还是不够。 小波和他可是一个爷爷,屋头自家老弟啊。 他拿小波的命在玩。 老林轻轻走到我身边来,“老板,王大祥和老黄来了。” ————请假一天 第76章 合作 我和王大祥向来没有多少渊源,只不过事情的发展,迫使我们两人大多数时候都是敌对关系。 特别是二胡,最先是带着李冬崩了我一枪,之后在酒楼包厢,一刀险些给我割喉。 两次都差点把我小命给拿走。 所以我没有请他们进来,直接在宾馆门口见的他们。 和王大祥只有一面之缘,比起去年在春彩那小饭店扇我巴掌比起来,他现在老了许多。 我想任何一人,面对梁博文这种人时,心神俱惫导致苍老,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王大祥勉强笑了一下,伸出手似乎是想要和我握手。 我看了他伸出来的手一眼,扭了扭脖子没有握手,也没有同他说话。 “老黄,不是几个小时前才见过吗,你来是干嘛。” 老黄苦笑一声,指着身旁的王大祥,“我能干嘛,我就是一棵草,风往那边吹,我往那边倒。” “是大王要见你。” 我冷着一张脸,直接坐在宾馆大门前那几级台阶上,没有邀请他们进去。 不过还是挥挥手,让老林将刘宝和皇叔他们带进去,不用那么紧张。 王大祥和老黄没有见外,直接一屁股坐到我旁边。 “罗平,正儿八经算起来,这还是我们两个第二次见面。” 王大祥有个很特特别的习惯,他不抽卷烟,抽旱烟还不用烟斗,直接用黄褐色的烟叶子一卷,跟抽雪茄一样就开抽。 但雪茄是不过肺,他抽旱烟卷跟我们抽卷烟一样,吸进去过肺在吐出来。 我也算是个老烟枪,一天有事没事都喜欢叼一根,尝试过旱烟卷,一口差点没给我干厥过去。 没有经过工艺的旱烟味道很难闻,我抬手驱散眼前的烟雾。 “以前那不是不敢见吗,担心你直接干死我,你今天来我这宾馆,是什么意思啊?” 蓝色烟雾从王大祥口鼻冒出,他闷声说道,“不能再打了,从去年到现在,废了死了太多人了。” 王大祥话音落下,老黄朝外边招了招手,远远停在路边的几辆车其中一辆车门打开,赵振拖着一个人从上面走下来。 这个人我并不认识,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整张脸跟个发面馒头一样。 赵振松开他,他直接就瘫软倒在地上。 王大祥伸出脚踩住他的手,使劲吸了一口旱烟卷,烟头变得火亮。 直接从嘴巴上将旱烟卷拿下来,放在他脸上。 一种十分奇怪的肉香味弥漫,地上那人拼命挣扎。 “徐浩,给赵三先生谈,陈家坝那市场,他再敢伸一下手,我什么都不做,天天堵在他林场门口。” “他要是还能送出一车木头,我王大祥跟他姓,还有,他打我那一枪,我还没跟他算账!” 我这才明白,地上这人就是徐浩,和孙立阳争抢陈家坝菜市场那人。 我坐在台阶上没动,冷笑道,“大王,你这是越俎代庖,还是你也要争抢那个市场。” 孙立阳和我关系近,虽然没有跟我混,但说是我的人没有任何问题。 王大祥坐回到我身旁,重新点燃旱烟卷, “钱这东西挣不完,我不是梁博文。前面十多年我看着林家三兄弟从小流氓做到南城清一色,也看着梁博文从一个两劳人员做到大哥,赵三先生从个教书匠变成” “你和老黄更不用说,一个是卖菜的,一个是鸡头手下的小弟,是更加是出身微末。” “我一直都安慰在吃我自己的饭,从来没有说这南城是我的,跟林家三兄弟一样容不得别的出头。更不会跟梁博文一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亲爹妈都敢拿出去估价卖一卖。” 手中的烟头放在脚底下,我使劲摩擦几下,“扯这么半天,你想和我说什么。” 我站着,王大祥坐着,他看向我时需要仰头。 天色过晚,或许是我背后宾馆灯照射在他眼睛肿。 王大祥此时看向我时,他眼睛中有光亮。 “我晓得你跟许老板关系好,这次找文闯他出了很大力,不然没有这么快找得到文闯。” “即便不用我帮忙,你也不怕赵三先生,但是,许老板再厉害,他远在天边,我和老黄就在南城。” “而且许老板手底下,不差你罗平这一个人。” 我看向一旁的老黄,往日跟个农民一样,苦瓜脸的老黄此时也是神采奕奕的模样。 “老癫,梁博文是觉得,场面上的人刚打招呼,我们不敢真把他怎么样。” “但我们三个要是联手呢,南城容得下林家三兄弟,未必容不下我们。” 王大祥站起身,他伸手搭在我肩膀上,“我自认我一直是个厚道人,但南城汽车站我分不了给你。” “说什么兄弟不兄弟,那是骗傻逼的,除非真到你和文闯那地步,才有资格说是兄弟。” “但老黄出人出力,帮我办了不少事情,我不能把他当夜壶,汽车站拿下来后,他要占两成。” “各种局各种科点脑壳答应我做的那些神仙,每个月也要差不多四成,我又不是个孤家寡人,手底下还有一大群兄弟指望我吃饭。” “但是,其他生意只要你想做,我和老黄全力支持你,陈家坝那市场,只要三先生不死心,不用你动,我帮你办。” 我神情复杂的盯着王大祥,说实话,我做不到他这种地步。 在他来之前,我便知道他是要来找我联手,只是没想到他会这般不留余地。 老黄将手伸出来,摊开成一个巴掌,“巴掌打人确实疼,但要把人打死,需要手指合拢成个拳头。” 老黄摊开的手掌捏成一个拳头,王大祥将手放到这拳头上面。 “以我们三个现在的实力,真要是联手一致对外,梁博文他就是在南城要饭,都需要我们点头。” 我突然笑了一下,扬起手一个巴掌甩在王大祥脸上。 “现在你还要和我合作不?” 这一巴掌我用尽全力,在王大祥那如旱烟叶子一个颜色的脸上,留下清晰的巴掌印。 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要,你要是觉得一巴掌不够,你继续打,打到安逸为止。” 我抿嘴一笑,将我的手盖在王大祥的手上。 第77章 如何面对 一鼓作气,三而衰再而竭。 其实梁博文差一点就成功了。 人在愤怒的情况下,杀谁都敢。 比如某个人当面羞辱你,你当时杀他的心都有。 但杀人需要刀吧,在出去买刀的这个过程中,很可能你就会想通杀他不值得。 绝大数人都这样,除非是杀父之仇那种不共戴天的仇恨。 二十几年都能找上门去灭人满门。 带入到梁博文的视角,在包厢那件事后,场面上的人对我们这些人的敲打十分严厉。 一般没有人敢再闹。 只要撑过一段时间,王大祥没有春彩,只出不进,他不仅可以彻底吞下王大祥的生意,还能借此拿下南城汽车站。 至于我这边,我想他还是会打小波那张牌,毕竟我拼命都舍不得小波这个兄弟死,还能把小波杀了泄愤不成。 过得一段时间,随着我的生意越来越好,还真舍得和他人命过人命,一起去死不成。 许仙林说梁博文手段阴狠,算计太深,心思太毒,是个和天争成事之功的人,命不会长。 但他这次这件事,确实做得很漂亮。 我们这些二流子,流氓头子,都没有太大的心胸,巴不得所有挣钱的生意都自己做。 我做不到大王这样的手腕,将几个人团结起来。 他甚至能当着自己和老黄手下,那么多人的面,挨了我一巴掌,还面不改色说要合作。 确实值得让人服气。 从梁博文让小波砍李林开始,到如今我和王大祥谈和,南城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和平。 王大祥来找我的第二天早上,刘宝,赵振,宋毅明带着人将梁博文的门市一通打砸。 里面所有东西都被搬出来,放在门市前面一把火烧掉。 不过半天时间,南城凡是跟混社会人沾点边的都知道了一个消息。 给场面上的人一个面子,不会去动还在医院的梁博文。 但只要他敢出去,我,王大祥,老黄就要他死,今后他在南城买碗粉谁要是卖给他,都让卖这碗粉的人生意做不成。 往外散这个风的是老黄,我们当然没有牛逼到让梁博文一碗粉都买不到。 不过是告诉所有人,以后想要和梁博文有关系,做生意,可要考虑好为了他一个得罪剩下的所有人,值不值得。 赵管带着几个人在医院陪着小波,大宝和二山躺在医院,马三带着一群人跑路不知所踪。 继六七团伙之后,梁博文团伙也彻底倒下。 在梁博文住进医院的第二天,文闯回来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是老黄,我开车赶到春彩那间小店的时候,文闯一个人坐在店铺当中,手放在膝盖上,夹着烟,没有抽。 我坐在车里看着他手上的烟烧完,烟头灼到皮肤,他才松手落到地上。 文闯没有我预想那样,发火,疯狂。 他有的只是平静,平静到我有些害怕的地步。 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文闯,老黄那天说的话,就跟尖刀一样插在我心口上。 是不是文闯不救我,春彩不用去大王那边保文闯,这些事就不会发生,梁博文注意不到春彩。 我不是个有良知的人,只要能够挣钱,那钱上是带着血,还是带着屎尿屁我都不在意。 我也并不是个怯弱的人,二胡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敢和他拼命。 但此时面对静静坐在店铺里面的文闯,我内心十分煎熬,生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怯弱。 老林轻声说道,“老板,要不过两天再来……” 我轻轻摇头,打断了老林的话,留下一句在车上等我后,拉开车门下去。 太久没有开店,之前整洁的各种器具上,落下一层薄薄的灰尘。 我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旁边,“文闯……” “老癫,春彩死了。” 我刚张开说话的嘴,被文闯这句话堵得再也说不出半句来。 文闯扭头看向我,那是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我在这双眼睛中,看不到半点活人的气息。 人眼中真的有光,文闯眼中的光已经熄灭,如今只剩下一片死灰。 我出来混的时间不长,但挨过的办不少,命都差点没有好几次也从没哭过。 但看到文闯现在这个表情,我声音中有了哽咽。 “文闯,你说你要怎么办,我这一百几十斤,你要搞哪样我都陪着你。” 文闯默默摇头,“没意义了,老癫,春彩死了。” “我们搞哪样她都活不过来了,你晓得不,我们睡在一个宾馆里头,她想要吃凉菜,我出去给她买。” “她死的时候我不在,我提着凉菜回去,看到她被勒死在床上。” 文闯眼泪就跟断线珠子一样,从鼻翼两边滚落下来,遍布整张清秀的脸。 我吞了吞唾沫,看到他满脸泪水,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很荒谬的想法。 文闯该不会也不想活了吧。 我为了杜绝这种可能,说了一句最不该说的话。 “文闯,春彩死了,但我们还活着,我们必须给她报仇,不能让她白死了。” “梁博文还在,马三跑路,但他跟在大口镇,早晚要回来。” “我们振作起来,混到马三任何时候回来,我们都能跟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 我以为我是文闯兄弟,是个比他老子更希望他过得好的人。 但在这个下午,我亲手将我最重要的兄弟,我的救命恩人,拉回黑社会这个泥潭中来。 文闯听到报仇两个字,文闯死灰色的眼睛中,终于出现了一抹活人该有的神采。 “对,报仇。” “我必须要弄死马三这个杂种!” 人在万念俱灰时,想要继续活下去,需要一个信念。 我在慌乱中,给了文闯一个仇恨的信念,在他狂飙的路上推了一把。 因为他和小波,我阴差阳错踏入江湖。 为了给他一个信念,我又将退出江湖的拉了回来。 文闯最后关了春彩的店铺,跟我一起上车,回到已经装修完成的宾馆中。 从此,属于我的团伙正式成形。 我和文闯为首脑,老林,孙立阳,皇叔,刘宝为骨干,底下纠结大量社会闲散人员。 这个团伙在林家三兄弟,和王大祥团伙后,成为南城存在时间最长最大的黑社会性质势力团伙。 我们这个团伙要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三。 原以为茫茫人海,我们要办马三只有等他回来。 没想到很快,就有人将马三的消息送了过来。 第78章 抉择 梁博文在医院躺着,现在场面上的人物不停在敲打我们,让我们别搞事。 特别是我,在威胁赵公安说他家里人在南城后,县局的领导特意找我谈了话。 十分严厉的告诉我,这种事只允许这一次,再有下次敢威胁他们,一定会不留余力的打掉我。 对此我没有放在心上。 随着我和王大祥彻底联合,南城算是实现了某种意义上的清一色。 梁博文现在不过是锅中的青蛙,这南城容不下他,他的结局已经注定。 我也不是什么杀手组织的首脑,能培养出死士去医院杀他梁博文,即便真有这种脑血栓敢去医院杀梁博文。 事后我也逃不脱干系,本来屁股就不干净,经不住调查。 现在的梁博文,不值得我冒险。 我逐渐将重心转移到陈家坝的牲畜市场上,开始发展自己的生意。 王大祥下场,老黄带人第二次在三先生林场放枪后,赵三先生一句话也没说,退出对陈家坝市场的争夺。 我拿下陈家坝市场的事情十分顺利,在初步稳定下来后,我将这件事交给了文闯。 刘宝和皇叔都特别喜欢,或者说特别佩服文闯。 当初在三岔路口,一斧头一菜刀,硬生生创翻二胡那十多人的事迹,最受刘宝和皇叔这种一腔血勇的年轻人喜欢。 当时候李如来还在坐牢,文闯是当之无愧的第一猛人。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他站出去振臂一呼,肯定有不少怀揣江湖梦的年轻人,愿意拜他做大哥。 1991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王大祥的组织下,我,老黄,还有他自己手下所有骨干,在酒楼大摆宴席。 我们三人结拜,王大祥是大哥,我年级最小,排行最后。 二胡和李达给我敬了茶,代表我们之间的关系全面破冰,二胡,李达和刘宝赵振等人,今后都是‘合吾’。 (合吾本是古代走镖喊的口号,意思是和和气气,大家都是同行,逐渐演变成黑话,同门兄弟的意思。每个地方黑话都不一样,也有合和音的黑话。) 王大祥有很强的领导力,不管是对于我的忌惮,为了内部平衡,或者是他单纯想要做个信人。 在这段时间中,他全力扶持老黄。 让老黄从一个鸡头,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大哥。 在这种紧密的团结下,即便王大祥贩毒的路子被断绝,老黄和我都给了他一定支持。 在五月底时,大王顺利拿下南城客车站的那几条路线运营权。 当然,我给他的支持没有老黄那般大,毕竟客运汽车站没有我的份,我肯定没有老黄那么上心。 我的平安宾馆彻底不再接客,发展成为一个‘三室一厅’的结合体,云霄烟也在孙立阳等人的发展下,蒸蒸日上。 在乡镇他们比我嚣张得多,直接放在各种小卖部中,当正常香烟售卖。 同样是在这一年的农历六月初,梁博文出院,我在家里被人堵住。 堵我的人是病猴子,这个仅仅打过一次交道的毒贩。 当时我已经搬出宾馆,和文闯还有老林,一起住在宾馆一百五十米外的老楼中。 这一片都是原先老政府地界,在那段特殊时期被机枪扫都不止一两次,价格十分便宜。 我们搬进去的时候,老林还开玩笑说他有个小叔,当年做z反派的时候还在这儿挥舞过h袖章。 那天文闯去了陈家坝,老林在宾馆那边,我一个人和几个场面上的领导喝了一点小酒。 回来晕乎乎的开始睡觉,被摇醒的时候,窗外一片漆黑。 一根枪管,杵在我脸上,耳边响起一声话语。 “罗癫子,不要动哦,你是癫疯子,我是亡命徒,可是真敢一枪打死你。” 病猴子坐在我床对面的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钨丝灯泡昏黄灯光照在他那原本苍白的脸上,整张脸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 小达没有在,他带着四个人,将我的床围住。 我坐起身,半靠在床上,伸手想要去拿床头上的烟盒。 不过拿枪那人枪管往前一送,制止了我这个举动。 “病猴子,我们仅有打过的一次交道,就是问你买了两把猎枪,我记得我把钱给小达了啊。” “我没和你结仇吧。” “你今天长枪短炮的来我屋头,是要干嘛?” 病猴子走到我床边,半个屁股坐在床上,拿过烟点燃后塞进我嘴里。 “我和你确实没得仇,也不多啰嗦那样,我想请你放梁博文一马。”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我晓得你是个疯子,但你看好,我们拿的是枪,不是刀。” “你乱动一下,就真打死你,你和小达关系不错,我不想杀你。” 我深吸一口烟,冷笑道,“我自己装逼都不敢说放这个,放那个一马。你当我是神仙啊,还有资格放谁一马。” 病猴子叹了一口气,“罗平,这时候你就不要和我装傻耍宝了,梁博文从医院出来,你手下那个刘宝就在他外面看着。” “就等他出南城,或者找个没人注意的时候办他。” 我扭过头去,没有说话。 确实如他所说,从今天梁博文出院后,我就叫刘宝看着。 去和场面上那个领导吃饭,也是去探探口风,如果是往日我可能直接让人将梁博文带走。 跟他办大龙一样,在山上挖个坑请他进去。 现在是特殊时候,我才忍住一直没有动他。 他出南城,我现在就会带着文闯去办他,他不出南城,我会一直盯着他,等到这场风波过去,没有人注意到他后,趁着夜黑风高将他带走。 要么跟大龙一样在荒山找个坑,要么跟六七一样,永远沉入乌江底。 病猴子将我的脑袋掰过去,和他面对面。 “给句话,罗癫子。” “放还是不放。” 我看着他笑了一下,“你现在可以一枪打死我,试试看你们这群亡命徒,能不能走出南城。” “病猴子,莫要以为你们贩毒日不死些,有些时候只不过是瓷不与瓦碰,让着你们罢了。” “你真当我怕死得很?” 病猴子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脸色变得十分阴沉。 我接着说道,“这里距离我宾馆很近,我手下那帮兄弟年轻得很,场子里面也有枪。” “来嘛,你打死老子,今晚把事情搞大,我看看场面上那些人会不会跟以前一样,做个样子就算了。” “来,你打。” 第79章 成事,不成事 病猴子吓不住我。 要是真放了梁博文,我这辈子都不敢在文闯面前抬起脑壳来,正眼看他一眼。 我很年轻,年轻人的通病就是,有些东西比钱乃至于比命都贵重。 我床边拿着枪的那几人,将目光看向病猴子。 似乎只要病猴子点下头,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开枪打死我。 良久,病猴子突然笑道,“其实真没必要,那个姓黄的现在只想着挣钱,压根对梁博文没什么仇恨。还有个叫王大祥,他现在拿下了客车站,对于春彩的死,早就不在意。” “罗平,这个世界属于活人,人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一个人又何必追着不放呢,春彩死了让你攥住文闯,从头到尾可没有伤害到你的利益。” 我听到这话,脸色猛地沉下来。 这些话,定然是梁博文对他说的,他不可能对我们所有人这么了解。 我好歹还和他打过交道,老黄和王大祥估计交道都没有打过。 “事成在人为,事不成在为人。” 我看着病猴子,继续轻声说道,“梁博文确实厉害,真的厉害,你晓得为哪样,他这么厉害的人会搞到今天这种地步不?” “他就是败坏为人上,小波是他堂弟,他都敢拿小波命去玩,他要是没有以己度人,知道我会因为文闯和他发疯,不这么着急去办春彩。” “我们这些人当中,还真有可能是他笑到最后。” “病猴子,他这种人,值得你救?” 病猴子哈哈大笑,“彼之砒霜,我之蜜饯。” “臭水沟老鼠都有几个铁兄弟,他梁博文这么厉害的人,难不成就没有啊?” 我摇摇头,“既然这样,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办了刘宝带着的那几个人,把梁博文带走吧。” 刘宝带去的人不少,而且拿了两把枪,病猴子要是有这个把握,我想他就不会来我这里。 在这种僵持中,病猴子最终叹了一口气,“马三。” “我把马三在什么地方跟你说,我单独一人和你去找马三,用马三来换梁博文。” 我眼睛微微睁大几分,马三是亲手杀死春彩的人。 也是文闯最想报复的人。 病猴子见我意动,他继续说道,“老实和你说,梁博文跟马三说过,没有他电话,永远不要回来。” “梁博文和马三的关系,比你想象的铁,你就是把他折磨死,他也不会跟你说马三在什么地方。” “你弄死梁博文,马三也肯定找你报仇,千日做贼容易,千日防贼难啊。” “你怕不怕过几年,你都忘记马三这个人了,他突然从街上冲出来打你几枪。”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我给你三个保证:办了马三;梁博文以后都不会回来;文闯杀人的事情,这辈子不会牵扯出来。” 我想了一下病猴子这三个保证,忽的问道,“梁博文说的,我要是打死不同意,就最后用马三来换他自己?” 病猴子愣了一下,随后抬起手指着我,“罗癫子,你真把梁博文看日粑了。” “你觉得他是个这么怕死的人?” 笑过之后,病猴子冷着一张脸站起来,“好了,硬话软话都说完了,你要是真不点头,那我只有杀了你,然后跑路,梁博文我不救了。” “你们两个命抵命。” 病猴子拿着一把匕首,他们这么多人,不用枪用刀也能让我死好几回。 我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我要打个电话,这件事我不能自己做决定。” 病猴子轻轻点头,“可以,但你不要耍花样,我真会杀你。” 我赤脚走到楼下老林的房间,电话装在老林的房间,平日用得最多的也是他。 文闯经常不在,要是安在我房间,半夜来个电话,会让我本就不怎么好的睡眠,更加堪忧。 电话打到老李那边,文闯去陈家坝都是他接待。 我说找文闯后,大约过了两分钟文闯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文闯很敏锐,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出事了。” 我深吸一口气后,开口说道,“文闯,现在是这么个情况,梁博文今天下午出院了,我让刘宝看着,他愿意用马三的下落来换自己的……”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病猴子把话筒抢过去。 “文闯,你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们在江县见过一次,给你们枪那个人。” “罗癫子现在在我们手里,你要是铁了心要办梁博文,那没得办法,你兄弟给梁博文陪葬。” “你要是想办马三,那就是皆大欢喜,我自己一人和你们去办马三,找不到马三我拿自己命赔给你。” 我一开始没有说病猴子在这边,是不想文闯因为我的处境,有其他顾虑。 但病猴子将话筒抢过去,直接将话给挑明。 等他说完话后,才又将话筒递给我。 “文闯,你……” “老癫,我答应了,我要马三死。” 我犹豫一下后,还是冒着文闯改变主意,我被病猴子一枪崩死的风险问道。 “那梁博文……” 文闯只在那边说了一句,“用他的命换你的命,值。” 文闯这句话让我更加内疚,我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你不要多想,其实我回来之前,去找过小波,当时我准备先杀他的。” “小波和我说,梁博文的意思是绑了我们,是马三自作主张下地死手,所以我要杀的是马三。” “我现在就赶回来。” 自从春彩死后,文闯的话越来越少,跳跃感十分强。 要不是我和他熟悉,估计都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 文闯挂断电话后,我又给宾馆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林,让他去把刘宝他们叫回来。 打完这两个电话后,我放下话筒看向病猴子。 病猴子真心实意的笑了起来,安排手下的人去接梁博文离开。 自己独自一人留下来。 “罗癫子,你就这样先把人叫回来,把梁博文给我们?” “要知道,你现在在我们手里,我把你捆了接梁博文走,甚至直接办了你再走,不留下来带你去找马三,你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扫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不怕。” “你相信我,你敢耍我,文闯会追着你一辈子,你是个贩毒的亡命徒不假。” “但你又不是金刚不坏,枪子打进眉心还不会死。” “被一个时时刻刻想杀你的人惦记着,你觉得好受吗?” 病猴子收敛笑容,轻轻点头。 “你放心,马三我会和你去办,梁博文这辈子也不会回来。” …… 马三没有跑去粤省,和梁博文相熟的罗阎良那边去。 因为文闯之前和罗阎良也熟悉。 而是去了赣省。 在文闯赶回来后,我立马叫来老林,准备启程去赣省。 文闯一刻也等不得。 第80章 赣南 老林带着皇叔和刘宝一起过来,我在电话中嘱咐过老林,让他不用带太多人。 刘宝和皇叔不认识病猴子,只是隐隐感觉来者不善,一进门就夹在他两边。 等文闯从陈家坝赶回来,天色已经开始朦胧亮,除了孙立阳外,我这个团伙的核心成员尽数聚集在这小房间中。 “老林,接下来这半个月,你看家,要是有人问我去什么地方了,就说我和文闯去东北了。” 老林点点头,“大王和老黄那边,需要……”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轻轻摇头,“不行,什么都不要说。” 按照文闯的脾气,他肯定是要马三死,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大王和老黄虽说和我结拜不假,但我们终归不是一条心。 我和老林商讨了我不在这段时间的细节,最后又打电话给许仙林,让他帮忙给我办四张假身份证。 我决定带着刘宝和文闯,加上我和病猴子,一共四个人。 当时实名制没有如今这般严厉,火车票实名制,在我的记忆中是2012年还是2011年才开始。 为了保险,我让皇叔和我们先一起去市区,买四张去东北的火车票。 等文闯回来后,老林最先离开,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回到宾馆。 刘宝和皇叔连衣服都没带,我和文闯则是一人提着一个袋子,里面除了胡乱塞的衣服外,还有两把手枪。 病猴子全程只是看着我们,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直到收拾完成后,才和我们一起坐上车离开。 我们先开车去的市区,在市区留了两天,直到许仙林让人把假身份证送上门。 但是身份证才刚刚开始实行六年,在1985年之前是没有身份证这个制度的,那时候出门需要介绍信。 对于假证行业的技术人员来说,第一代身份证,并不算太难仿造。 当时的身份证是简单的印刷拍照,塑封加上十五位编码,可以说没有任何技术含量。 一直到95年之后,二代身份证开始采用一些防伪技术,2000年落实到每个人身份证编码终生不变且是唯一。 当晚皇叔最先坐上前往东北的火车,我让他一定记得,去和回来都要买四张火车票。 回来不要立马回南城,先在市区许仙林安排的住处等我们,我们要是提前回来,也会在这里等他。 皇叔走后六小时,我们也登上前往赣省南市的火车。 从我所在的市区去赣省南市,火车需要十五个小时,路上病猴子一直在睡觉。 刘宝和我还有文闯在打牌,文闯显然很是心不在焉,居然让我都赢了他好几百块。 “文闯,到地方后我和你一起动手,病猴子这个人应该不会和我们一起回来,他身上背的事情比我们重得多,不要太担心了。” 我一边看牌,一边胡乱的安慰他。 文闯不置可否,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突然说道,“老癫,我突然感觉没有太大意思。” “杀来杀去,最后是不是玩刀刀下死,玩枪枪下亡,我们终有一天也是马三,是梁博文?” 我愣了一下,将手里的牌放下,“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要是不想,我们下个站就下车,直接回去。” “文闯,没有人会怪你,我想要真有在天之灵,春彩也希望你过得踏实一点,而不是去给她报仇。” 文闯眼神一戾,“没有,马三必须死。” “我只是刚才忽的觉得人活着,没啥太大意思。” 刘宝年纪轻,又不是我这种心思多的人,笑着说道,“本来就没啥卵意思。” “活着不就是吃饭和睡女人嘛,除了这两样,其他都不是必需品。” 我踹了刘宝屁股一脚,让他赶紧把嘴闭上,不说话没人当他是哑巴。 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和文闯去给春彩报仇的路上,他还来个睡女人。 那时候火车软卧不是普通人能够买的,需要单位介绍信,显然我没有。 在车厢中人多后,也就没有继续在讨论这件事,只是默默玩牌。 到了赣省南市后,我们在一家小旅馆住下来,刘宝去嫖娼,文创在房间等着,我和病猴子出去买东西吃。 赣省也吃辣,也吃米粉,和黔州人口味相差并不大。 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但是想着来杀人,没有多少游山玩水的心思。 “病猴子,人在什么地方,你不会真想着用自己的命来赔梁博文和马三的命吧。” 病猴子吸溜一口将米粉嗦进嘴里,“你不要着急,我没有那么蠢。” “我只知道当时是跑到赣省来了,但具体在什么地方,还得打个电话问。” 我眼睛一眯,“你还有电话打?打去什么地方?” 病猴子看出我不信任他,不过他没有在意,“马三都愿意为梁博文杀人了,他们两个之间关系未必会比你和文闯差些,文闯要是跑路,你不会和他联系啊?” 我点点头,算是承认了他这个说法,“那你快去打吧,之前我没有耍花样,你也不要跟我玩花样。” 病猴子冷笑一声,没有理我,继续低头嗦粉。 回到旅馆后,刘宝还没回来,文闯没有吃饭,和我一起跟着病猴子下楼,交了两块钱用旅馆的电话给马三打过去。 接电话的并不是马三,而是一个中年妇女。 张口就是我听不懂的方言,磕磕碰碰半天,她才听明白病猴子要找人。 让我们等着,那人回来会跟我们联系,等了差不多两三个小时,小旅馆的电话才又响起。 老板接起听了几句后,就将电话递过来,病猴子接过后十分自然的说道。 “老三,是我,博文他出事了,王大祥和那个罗平联手,现在让他在南城都待不下去。” “我安排他去了临城那边,他放心不下你,所以让我过来看看你,要么跟我一起走,不走就让我拿点钱给你。” 我将脑袋凑过去,贴在话筒旁边。 电话那边马三的声音十分嘶哑,“见面了再说。” 随后告诉了病猴子一个地址,并不是在南市,而是在赣南那边。 虔城。 第81章 月色如洗 虔城,信丰县,嘉定镇。 我第一次去这个地方,是在1991年夏天,第二次是2016年冬天。 二十多年时光过去,早已经物非人非,当年还是一片荒芜的地方开始修建碧桂园二期。 在嘉定镇中有许多做衣服的小厂,最靠近碧桂园的那条小道上,有一家桃源酒家还是什么的快餐店,我还在里面吃了一顿饭。 店主是夫妇两人,男主人有些秃头,好像也是姓罗,女主人很能干,店里面全是黔州在那边做外架的工人。 不过在1991年时,没有这个快餐店,也没有在修建的碧桂园二期,好像这一块地方也还没有划归到嘉定镇,是叫龙舌乡还是同益乡。 时间太久,我停留太短,早已经记不清。 那时候还是一片荒芜,只有几乎零星的人家。 马三就藏身在这里,让我不得不感慨我国实在是太大了。 要不是有病猴子,马三一辈子不回去,别说我一个流氓,就是公安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背着命案跑路的马三,内心压力应该十分大,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样子。 他和病猴子约定见面的时间,就是在这嘉定镇外面的荒芜,还是晚上,跟白天不敢出门一样。 没事的时候会害怕晚上,身上有事的人,反倒又觉得晚上更加安全。 我们提早两个小时就来这里等着,为了方便办事,我还花了一笔钱,搞了两辆嘉陵摩托车。 要是不是来不及,我都想搞个面包车。 其实我内心有些茫然和慌乱,这是今日不同往日,我不敢将自己内心的情绪表达出来。 只能一遍遍在脑海中,将所有有可能出现问题的地方补全。 我和文闯身上有枪,手中有羊角锤,还让刘宝带了绳子。 甚至我都考虑要不要带上塞嘴的破布,因为这附近人家虽然少,但到底还是有人家,不可能就在这里杀人。 我是最紧张的一个,刘宝和文闯都是一脸轻松,病猴子更是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抽烟。 从傍晚等到晚上十点多钟,周围一片漆黑时,文闯才突然对我说有人来。 我眼睛并不是很好,瞪大眼睛借着夏天明朗的月亮,才勉强看清远处有两个人走来。 我看不清他们的模样,也不敢再面朝他们,而是背身装作在抽烟,等着那两人靠近。 病猴子声音洪亮,在那两人还没走过来时,就扯着嗓门大喊道,“老三不是。” 那边回应了一声,我听出确实是马三的声音。 手里拿着锤子的手,不由得再次紧握几分。 “博文他怎么样,一个是杀两个也是杀,要不我回去……” 马三一边靠近,一边轻声说道,只可惜这是他最后开口的机会。 最先动手的是文闯,他和我一样,担心被马三认出来,一直蹲在病猴子旁边埋头抽烟。 等到距离差不多后,文闯猛地从地上窜起身,手里的锤子狠狠砸在开口说话的马三脸上。 马三都没来得及惨叫,又挨了一锤。 跟着马三来那人伸手摸向后腰,似乎要把家伙拔出来。 刘宝和我一起上,一边掰住他的手,一边用锤子不停砸在这人背上,后脑,肩膀等地方。 在动手的那一刻,我已经有了杀人的心思。 没有任何留手的打算。 刘宝更是跟红眼了一般,在这个人都快被打得趴在地上时,他还扶着这人不让他倒下,用手撑在他胸口,继续用锤子敲打。 最后是文闯拉住刘宝,将他推开,不然这人得被活活打死。 马三已经倒在地上,脸上血肉模糊,不知道文闯是怎么办他的,倒在地上还有出气,只是没什么进气的样子。 我和刘宝打这人则是直接昏死过去,俯面倒在地上,呼吸间都有鲜血吐出。 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刘宝,去把车开过来。” 这时我才发现,病猴子已经远远向镇那边走去,看样子是真不打算和我们一起回去。 要自己一人先离开。 刘宝扔下锤子,跑到远处的小路上旁,将我们提前放倒在路边的摩托车扶起来。 我正准备和文闯一起去架起马三,将人带走再找地方处理,文闯却直接一把将我推开。 “老癫,这件事跟你没得关系了,你不要管。”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文闯什么意思。 “现在这时候你喊我走,不是搞笑吗,事情都办到这种地步,难不成以后真有上刑场那天,你是斩首我是枪毙啊?” “都一样,文闯,这不是请客吃饭,你别多啰嗦,赶紧撒手把事情办利索再扯这些。” 文闯顶住我,一脸不容拒绝的神情。 “老癫,你不懂,你不懂杀人是什么感觉。我怕你以后做梦都会想起,我自己是人命过手的角色,不差这一回了。” “刘宝,把这两人放上车。” 文闯和刘宝将人放到一辆摩托车后面,跟叠麻袋一样将两个人横搭在摩托车后面,用黑色皮带绕了几转。 “老癫,带着刘宝去宾馆等我,莫要跟来,听到没有。” 文闯说完这句话,将我们三个用过的锤子拿起,一脚油门开着摩托车离开这里。 刘宝看向我,“大哥,我们……” 我看着驾车离开的文闯,轻轻摇头,“我们回去,等他。” 月色皎洁,我心乱如麻,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脑子在想些什么,回到了旅馆。 我和刘宝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等文闯。 在动手之前,已经买好了回去的火车票。 文闯并没有让我们等太久,前后不过两个小时的工夫,他就一脸平静的回到旅馆中。 他开出去的那辆摩托车没有开回来,我张了几次嘴,都没有问出半句话来。 只能是轻轻拍拍文闯的肩膀,和他一起在窗户跟前抽烟到天明。 天亮后,刘宝将剩下那辆摩托车处理好后,我们着急忙慌的往黔州赶。 在黔州又等了六天,皇叔从东北回来。 文闯了却了一桩心事,而我对他也有了一个交代,算是圆满完成。 农历六月二十,我们四人回到南城。 两天后,大宝和赵管来找到我,小波回来了。 第82章 自此江湖人 小波之前被弄得很惨,当时小达架着他从包厢跑出去的时候,我都以为他活不成了。 在医院住了一个半月,期间赵管一直陪着他。 我们从赣省回来时,小波也和赵管从市区回到南城。 大宝,二山,赵管,是梁博文那个团伙仅剩下的几人,他们今后应该会跟着小波。 所以赵管和大宝来找我的时候,我心中就猜到几分,他们是来干嘛。 老林跟我说,赵管要见我的时候,我和老黄还有几个人在打牌。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老林替我,我出去见一见。 我临走之前,老黄叫我做,“癫疯子,有些时候心该硬就要硬啊。” 我愣了一下,随后让他打他的牌,别管我的事情。 他是在提醒我,梁博文的事情已经办到这份上,没必要再想着什么兄弟情义。 其实不用他提醒,我自己心中早就明白,我和小波之间的兄弟早就做到头了。 我从来不亏欠小波,反而最后在包厢中拼死救了他一命。 即便真是兄弟,在他心中,兄弟也远没有梁博文重要。 对于小波,我心中有几分感情,但所剩不多。 所以面对赵管和大宝的时候,我很冷漠。 “赵管,你们回来了啊。”我轻飘飘打了个招呼,摸出烟盒自己点燃一支,没有散给他们。 赵管左边脸毁容,笑起来十分吓人。 “回来了,罗大哥,今天上门打扰了。” 大宝低着头没有说话,赵管的语气客气而又生分。 人想要往前走,总得需要抛下一些东西,让自己轻装上阵,以此走得更远一些。 我没有去改善彼此间的关系,不冷不淡的说道,“打扰倒是谈不上,你们有什么事就说吧。” 赵管轻轻点头,“是这样,小波准备继续把那建材门市开起来,所以过来和罗大哥打个招呼,能不能给条路走。” 我呵呵一笑,“你这话说得,我算个什么东西啊,还给不给路走。” “天王老子也没有这么吓人吧,动不动就不给别个路走,我又不做这方面的生意,跟我说干什么。” 赵管见我这个架势,索性直接将话挑明,“我们和小波打算继续在南城混口饭吃,罗大哥你和王大祥能不能高抬贵手,不要为难我们。” 我手里夹着烟,翘起二郎腿淡淡说道,“赵管,你这话太严重了。” “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个钱,各赚各的钱就好了,你们不来烦我们赚钱,我们自然也不会管你们。” 赵管点头,十分干脆的站起身。 “好,既然这样,那就不打扰罗老板了。” 见他和大宝准备离开,我坐在椅子上微微眯眼。 “赵管,你回去和小波说,刀剑加身,侥幸没死也去了大半条命,今后要珍惜。” “珍惜这条命,安安稳稳比什么都强。” 赵管脚步一顿,回头看着我笑了一下,“好,我记住了。” 我这是在提醒小波,不要想着报复,想着跟他堂哥梁博文一样,做大做强。 以后再落到别人手里,可就没有之前那么好的运气,我会保他,梁博文会保他。 送走赵管没多久,老黄叼着烟从里面走出来。 “唉,梁小波运气也够不好的,摊上梁博文这人。” 最近这一年多来,发生太多事情,让我的生活大变样不说,还经历了数场腥风血雨。 我有些疲惫,不想再多谈论这些,直接转移话题道,“前面我不是去东北了吗,那边山货多,有种茶叫嗷嗷叫,要不要给你来点。” “你一天嫖太多,怕你两个腰子遭不住啊。” 老黄现在生意做得虽然没有我和王大祥大,但也远远不再是以前那个鸡头。 听说他最近在和一个湘省老板谈生意,准备合伙从粤省那边拉水果来卖。 “老癫,我早就不嫖了,我要结婚了。” 我愣了一下,老黄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还没有三十岁。 他这么早收心结婚,让我有些意外。 “谁啊,那家姑娘眼睛这么瞎,看上你这么一号角色。” 老黄瞪了我一眼,“你这张嘴什么时变得这么臭了。” 骂了我这么一句后,他才闷闷抽了一口烟,“白老头家女儿。” 我想了一下,才想起这么一号人,“那个离婚带着个儿子的妇人。” 老黄点了点头,“是啊,我们这种人,有个人愿意安稳过生活就行了。” “别看我们现在风光,招招手大把女人想贴你,实际上不还是看着你那几分麻批钱,你没得钱那天她们别说贴你,会不会把你当人看都还是另外一回事。” 我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主要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我给不了意见。 老黄拥有最清醒的头脑,看待事情的角度和我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所有人都说,在梁博文掀开的这场乱斗中,获利最多的人是我。 从一个连摊位都没有的卖菜农民,一举成为南城当道的社会大哥之一。 可实际上,获利最多那人是老黄。 他不显山不露水,没有受到半点伤害,除了险些被我砍死外,只是被赵三先生小舅子一顿打。 就从一个鸡头手下的小弟,成为要生意有生意,要名气有名气的大哥。 大王前后被两次枪击,我更是数次命与阎王一纸隔,只有老黄走得最轻松。 一次两次可以说运气,一直这样,只能说明老黄是个比我和王大祥还要厉害的人。 1991年农历十二月,临近年关,老黄和白老头女儿结婚。 至此老黄这个名号成为过去式,他有了一个新外号,皇太极。 结婚那天我和王大祥都没有到场,倒不是我们三兄弟刚结拜就出现嫌隙。 只是王大祥去了市里,我和在陈家坝主持草台班子一样的公司开业。 在文闯的主持下,陈家坝那个市场发展很快,在这一年年底,孙立阳之前提过的公司成功开业。 开始统一收购和出售牲畜。 这种事情我不来不合适,所以皇太极结婚那天,只能让老林替我去。 六七身死,梁博文远走,两个团伙的倒台,让南城这片小小的江湖进入了新的篇章。 至此,我真正成为一个风霜入命的江湖人。 (第一卷,风霜入命,完) 第1章 李如来 好像很多地方取名字,都有一个说法,叫名字越贱越好养活。 如此诞生了一大批狗蛋,铁柱,黑妞,黑子等等。 即便不取个贱名,也会取个一般点的名字,好听就可以,但不能太犯忌讳。 姓张不会叫张百忍张友人,姓朱不会叫朱元璋,姓赵也不会叫赵匡胤等等。 李如来,如来佛祖的如来,这不是外号,是个真名。 我出道混的时候,他还在蹲大牢,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1993年的农历二月。 二月二,龙抬头。 自从二胡崩了我一鸟铳后,我就刻意将后面的头发留长一点,遮住后脖颈和那边耳朵周围那一片扭曲的疤痕。 二月二这天,我和老黄一起去剪头发,跟我们一起的有皇叔和赵振。 皇叔回去隔壁县过个年回来,在自己胸口纹了一个老鹰抓地球的纹身。 春节刚过,气温还没回升。 我们三个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就他特别点,不伦不类的穿个衬衫。 还把上面四个扣子都解开,露出里面的纹身和理发店一个小妹说笑话。 这个洗头房是皇太极的新产业,他去年年底结完婚后,说老实就老实起来。 菜市场那边的生意给了被小波一刀捅残废的陈刚,自己开始以不正当手段做一些正当生意。 最伤心的莫过于皇叔,老黄不嫖之后,他失去了唯一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 “老癫,大王说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挑了挑眉,扯过毛巾擦擦脸,让小妹别按了。 “大王和你做不就好了,我手上事情多,光是陈家坝那个肉食品公司就有得我忙的。” 想要彻底垄断某一行并不简单,在超市没有遍地开花前,各地市场当中,能够做到统菜统肉或者其他方面的人,都不是一般角色。 我和文闯商量过后,准备在南城统肉,以后市场的猪肉牛羊肉,都由我们来供养,从而掌握定价权。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我付出大量的精力,摆平许多麻烦。 至于老黄口中大王说的那件事,是南城准备开一个采砂场。 南城靠近乌江,那时候环保两个字在组词的时候,都没人会组到一块。 直接用捞沙船从乌江中捞沙,投入仅仅是几艘捞沙船,跟直接捞钱没什么区别。 是个十分暴利的生意,大王来往于市区,就是在做这件事。 他提过几次,要让我们三个一起做,但我有些兴致缺缺。 王大祥自从去年五月底拿下客车站运营权后,一直在抬皇太极,似乎是担心我势力太大,影响到他。 如今三足鼎立,他又是我和皇太极的结拜大哥,谁都知道他是南城当道大哥。 大家都不是蠢人,他如今说这个捞沙场带上我,大概率是为了弥补和我之间的嫌隙。 人无完人,大王能这么多年不倒,手腕自然是有的。 再说他又不欠我,陈家坝市场再怎么样他还是帮了我一手,我不至于因为这个就去记恨他。 我没有多大兴趣是因为我和文闯要统肉,没时间。 加上三个人一起做,风险共同承担,收益也要共同分润。 一个人,两个人干还好,三个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毕竟我精力有限,再去搞什么沙场付出和收益不成正比。 皇太极见我还是不为所动,有些遗憾的摇摇头,“老癫,大王都是自己出力,我们点下脑壳就能做的事情,你干嘛非要这么犟啊。” 我笑呵呵回道,“老黄,我晓得你在想那样。” “我对你,对大王都没得意见。真的,我们是磕头结拜的兄弟,还能因为大王帮你一点,我就不舒服蛮?” “我心眼比针眼还小?” “我是真的有自己的事情在忙,文闯那边一个人不行,有些事情我要出面,老林倒是可以,但宾馆那边没人看啊。” 随即我又指着拉着洗头小妹手不放,另外一只手朝人家胸口伸的皇叔。 “这坨角色,你要不嘛,你要我把他喊过去和你们一路搞。” 皇叔愣愣的转过头来,“大哥,啥事啊?” 我再次拒绝后,老黄没有再说这件事,指着皇叔的胸口。 “皇叔,你以后就要把衣服敞开点,要是别个就看到一部分,还以为你给奶子上纹了一个网纹奶兜子。” 皇叔咧嘴大笑,将衬衣再次扯开几分,抓住他都快坐在他怀里的小妹。 “来,平时都是我吃你的,这次请你吃我的。” 那小妹双手不停拍在他后背上,最终还是被皇叔按着头亲了一口他胸膛。 这一番嬉嬉闹闹过后,我们也就没再聊正事,随口说着笑话。 洗完出门时,我让老黄等大王从市区回来后,一起去我那边打牌。 我带着皇叔,老黄带着赵振,四个人摇摇晃晃的走在街上。 “皇太极?!” 背后传来一声大喊,老黄和扭过头去,一个男人拉开面包车的推拉门,手里拿着一根铁棒从车上下来。 我眉头一皱,虽然不认识这个人,但也看得出来,来者不善。 皇叔一直是个炮筒子脾气,在那男人下车的时候,他抬手一指就骂道。 “你喊你爹干啥,没见你爹和你爷爷在摆龙门阵。” 这龟孙,张口不仅骂了对面那男人,还把老黄也给骂了。 我这时候才发现,身旁的老黄嘴唇在打哆嗦。 “杀!” 我还没来得及问老黄是干嘛了,对面那男人就这样大喊一声。 朝我们冲过来。 说实话,我打过组织过不少群架,打起来啊得大叫,操你吗什么的我都听人喊过。 但除了李如来,我从来没有听人跟当兵的上刺刀一样,喊杀! 一般二流子喊出来,会显得特别傻逼,画虎不成反类犬。 但李如来不会,他是南城第一打手,如果我们是港府那种社团。 那么李如来绝对是第一红棍。 那天我们四个人,他只用了四棍,就将我们放翻。 那根到胸口,一米三四的铁棍不长不短,不伦不类。 一棍扫在我肚皮上,让我眼前发黑,哇得一下就吐出来。 这杂种拿的实心铁棍。 太快了,快到赵振没来得及去车上拿枪,老黄刚跑两步,皇叔一脚还没踹出去。 我根本没来得及发癫。 就被他给撂倒。 第2章 新的风暴已经出现 李如来突然杀出,给了我们一人一棍,最后是皇叔咬着牙拉开车门,将车上那把猎枪抽了出来。 人对于枪,乃至是刀这种冷兵器,都有一定畏惧。 刀比划几下,有一部分人都不敢跑。 更何况是黑洞洞的枪口,皇叔拿枪的时候,就做好了一枪打死他的准备。 可李如来硬是一点迟疑都没有,抬手又是一棍打猎枪上,险些直接一棍将这枪抽飞出去。 皇叔一只手拿枪,虽然勉强抓住了枪,但枪声响起后,因为枪口偏离过多,并没有打中李如来。 不远处那辆车开过来,李如来在开第二枪之前,李如来一步跳上敞开车门的面包车,扬长而去。 皇叔单手抬起朝远去的车又开了一枪。 这一枪没有打中,皇叔抽着凉气将枪扔到地上,额头冷汗直冒,扔掉手中的猎枪,死死捂住肩膀。 我哇得干呕了好几声,眼前那种发黑的感觉才减轻一些。 “叫人,皇叔,去叫人!” 皇叔一屁股坐在马路上,“我肩膀好像塌了,动一下都疼得要命。” 老黄抓住我的胳膊从地上站起来,“李如来,李如来出来了。” 我当时并不认识李如来,只是听到过几次这个名字。 “他应该不想杀我们,不然就直接打头了。”老黄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扶着我不停抽冷气。 我回想起那棍子抽在我肚子上的铁棍,不由得冷汗直冒。 按照当时李如来那个速度和力道,要是抽在脑袋上,我们四个现在脑浆子都得洒一地。 受伤最严重的是皇叔,被一棍子砸在左边肩膀,估计关节都被打折了。 我们三个都是大腿股部,和肚子这种没多少骨头,怕捅怕刺不太怕砸的地方。 我发现老黄腿肚子不停哆嗦,这都不是心理反应是心理反应了。 “老黄,你认识这个李如来?” 赵振将皇叔扶到车上,“什么他妈如来,老子还玉帝呢。” 老黄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上心有余悸的说道,“还记得几年前的林家兄弟不?” 1988年林家三兄弟被枪毙,到如今已经五年过去,这个世界属于活人,自从王大祥强势崛起后,已经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这些死人。 “林家三兄弟当道的时候,李如来号称是他们手下第一打手。” “文闯够牛逼吧,他一人砍翻二胡他们十几个,但那是靠着血勇,没有章法,很可能下次就做不到这样。” “这个李如来,是不止一次挑翻七八个和十多个人。” 我冷笑一声,指了指后座打完两发子弹,扔在皇叔脚下的猎枪。 “现在是这个东西说话,他再能打,下次碰到我也要他好看。” 老黄没有反驳我这个观点,枪始终是真理,这次是我们没有防备,梁博文被赶走后安逸日子过太久了。 老黄点燃一根烟,将车往医院那边开,“能打不算什么,关键是这个李如来……有点变态。” 老黄跟我讲了他年轻时候的一件事。 那年老黄才十七岁,跟李林屁股后面混,那时候钱还不是亲爹。 大家混也就是混个面子,朋友多,江湖人。 麻批大点事情,都要摆个酒开宴席。 那次老黄和李林去乡下吃酒,恰好碰到李如来这个凶人,李如来当天吃席时和李林的一个朋友,起了冲突。 李林和老黄帮那人说了李如来几句,李如来当时只是冷冷一笑,说给主人家面子,不和他们闹。 大家都是二流子,吵几句嘴太正常。 谁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老黄他们也是,等酒席散去后,一个个喝得东倒西歪的回去。 李林那朋友嘴里还不干不净说着,今天要不是谁谁谁的好日子,非要李如来好看。 谁知道转角碰到爱,李如来拎着棍子就在前面路上等着他们。 以李如来的战力,喝了酒的老黄几人自然不是他对手,直接就被捶得跪在地上。 和李如来在酒席上吵起来那人,更是直接被敲碎了脑壳,红的混着白的一起冒了出来。 说到这儿,老黄颤巍巍抽了一口烟。 皇叔在后面无所谓说道,“有什么日不死的,不就是杀个人吗?” “怎么地,他还拿勺子挖人脑吃啊?” 老黄一脚将车刹停,扭过头看向皇叔。 皇叔被老黄盯了一会儿,脸上笑容一僵,“他不会真那么变态吧?” 老黄嘴角微微抽搐,轻轻摇头。 “不,他用他那根铁棒沾了那人脑子流出来的东西,递到我们面前,要么舔干净,要么就跟这人一样被他敲死。” 皇叔也真是个纯种野生大傻逼,在这时候愣愣问道,“那你舔了吗?” 这不是废话吗,老黄要是没屈服,那现在跟我说话的人是鬼啊。 这他妈哪里是有点变态,是变态到无以复加。 谁被这样整一下,都是心理阴影。 皇叔肩膀需要打石膏和静养,我们三个倒是没有太大事情。 就在我和老黄还在想,李如来突然跑来打我们一棍子是想干嘛时,老林带着一大群人来到医院。 我肚子上被抽出一片乌青,刚刚擦完药。 老林半点没有关心我的意思,见到我只说了两句话。 “大王在市区被人堵,差点被办。” “许老板发给我们的货,全被扔进乌江里面了。” 我和老黄腾得一下站起来,自从六七死,梁博文败走,这将近一年多,已经没有人敢这样挑衅我们。 老林面色凝重,接着说道,“办大王的人是赵三先生。” 老黄声音急切,“大王人有事吗?” 老林摇摇头,“没有,大王在市区也有朋友,只是虚惊一场。” 我面沉如水,表现得十分平静,事情已经出了,着急也没用。 “把我烟给截的人是谁?” 老林盯着我眼睛,轻声吐出一个名字来。 “梁小波!” 这个名字从老林口中说出来,让周围几人顿时安静下来。 老黄没有说话,默默坐回到椅子上。 我抬手搓了搓脸,微微笑了一下,“哦,是吗。” 第3章 风暴中心 松弛了将近一年的局面,随之而来变得十分紧张。 我没敢让皇叔留在医院,赵三先生这人在我看来,比我还要神经病。 担心他来医院对皇叔进行补刀。 刚回到住处,老林房间的电话立马响了起来,我没有让老林去接,而是自己拿起话筒。 “喂,老林?” 是文闯。 “是我,文闯,陈家坝市场那边是不是也出事了。” 文闯淡淡嗯了一声,“徐浩和赵三先生手下的钱千里带人来陈家坝,四辆小巴车,把市场堵了。” 我长出一口气,眉头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给孙立阳说了吗?” 文闯嗯了一声,“说了,孙立阳在调人了,我这边放了两把枪,没大问题,就是问问你是不是出事了。” 我揉了揉肚子上肿疼的伤痕,咬着牙说道,“我腰子被抽了一棍,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给你生弟弟妹妹。” 电话那边文闯的呼吸一顿,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一天能不能有个正形。” “用不用我回来,这些几个货色绑在一起都没八两重,我处理完了回来帮你。” 文闯不是个喜欢吹牛的人,我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今晚就能赶回来。 “不用了,我又不是你儿子,什么都要你帮忙,市场那边很重要,关系到我们后面的发展,你看着我比较放心。” 顿了顿,我补充道,“这次不是小事,我,老黄,大王,从人到生意,几乎都被波及,你要注意安全。” 文闯冷淡的答应一声,就将电话挂断。 他性子如此,对我还算可以,对老林和皇叔他们更冷淡。 至于大王和老黄,更是不想搭理的样子。 挂断和文闯的电话,我深吸一口气后,将电话打给许仙林。 这次货同样不是在我手中丢失的,我想问问许仙林是什么态度,他要是自己办,我就不越俎代庖。 许仙林住处和他平时常在的那些场子,电话都没有人接,我也就没有继续再打。 这次绝对不会是小打小闹,赵三先生,李如来,梁小波,都对我们出手。 当初六七之死,小波应该知道内情,他还敢动这烟,证明他根本没把许仙林放在眼里。 赵三先生沉寂这么久,突然从沿溪镇那地方将手伸出来,肯定不是寂寞无聊了来撩拨我们找刺激。 一动不如一静。 等老黄和大王安顿好手下生意,等许仙林回我电话再动也不迟。 再说,我就算是动,也不知道该往什么地方动。 我让老林将外面的人喊回来,开始收缩势力,担心他们在外面玩被办。 从白天等到晚上,许仙林的电话终于回了过来。 电话刚响一声,我立马接通,“喂,许老板吗?” 许仙林在电话那边不咸不淡的嗯了一声,“老癫,你那边是不是出事了。” 许仙林的声音十分疲惫,像是整天整夜没睡觉一般。 “嗯,我手下生意全部受到了打击,人也差点被办,要不是白天,又是在街上,可能真就被整死了。” 许仙林沉默许久,才忽的问道,“你晓得罗阎良这个人不?” 罗阎良,我听说过,没有见过。 梁博文和他的关系特别好,小波跑来去粤省就是帮他做事,文闯也曾跟过他。 他是真正意义上的老板,在外地都有生意。 “知道,上次请你帮我找那人,我兄弟以前跟过他,那个梁博文和他关系也特别好。” 许仙林叹了一口气,“这次不单单是冲着你来的,更是冲着我来。” “他们也想搞走私,所以打算摆平我。” “我粤省那边的朋友,已经受到波及。” 我先是一愣,随后立马明白过来,南城比邻湘省,如果货物进入黔州大概率要从南城过。 我以前只知道许仙林在做走私,不知道他货从什么路线走,这种事不是我该打听的。 我试探性问道,“这个罗阎良和粤省的一些人联手,准备打通南城这条路,让他们的东西进来。” 许仙林淡淡说道,“这世上最赚钱的商品,就是只有你卖,别的地方没得卖。” “摩托车,香烟,磁带,各种家电,从汕头那边拉过来就是天价,我们本地根本没有这样的商家,这不是大生意吗。” 许仙林这话说得很对,最挣钱的不是去贩毒,去抢劫,开夜店,卖女人裤裆这些不法生意。 而是垄断。 千禧年初,一次性餐具刚刚流行起来时,老黄垄断整个南城的一次性餐具。 就是这不起眼的一次性餐具,一个月为老黄带来三十多万的收入。 “许老板,看样子小波和赵三先生都是罗阎良扶起来的啊。” 许仙林冷笑一声,“怎么,对我没信心啊?” 我嘴角出现一个微笑,轻声说道,“我第一碗饭是许老板你给我吃的,得人恩果千年记,说什么生死相随那是把许老板当傻子了。” “但我可以保证,除非要死那天,不然我绝对不会对许老板生出二心。” 许仙林笑骂道,“你拍个马屁都拍得人不舒服,我是该夸你还是该骂你。” 许仙林和我之间的关系,显然在这个时候拉近了不少。 对于我来说,许仙林是大人物,我想要继续往上走,少不得他的助力。 人生过得好与坏,就在于关键的几次选择能否选对。 罗阎良我没去想,因为梁博文的事情,我和他没有半点可能。 很可能梁博文当初那么着急想做南城的一把大哥,其中也有罗阎良的授意。 梁博文很可能是罗阎良抢夺走私生意中的重要一环,要是一切发展顺利,现在南城梁博文当道。 远比赵三先生和小波够分量。 许仙林淡淡说道,“老癫,南城还是你们的南城,走私也还是我许仙林的生意。” “他们,不够资格染指,放手做吧,要人还是要枪,我都支持你。” 我笑着回道,“好,有许老板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这一次不再是我们南城这群土包子自己的小打小闹,而是牵扯到了许仙林和罗阎良这种,已经是大老板的生意人。 南城在风暴中心,我也在风暴中心。 我手按在电话上许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老林,叫刘宝带点人,我们去见见梁小波,” 第4章 莫成仇寇 我不会真的办小波,起码在这风起云涌的关头不会。 不是因为我和他之间还有狗屁兄弟情义,他从医院出来没有见我。 而是让赵管来用了缓兵之计,从那我们之间就没有兄弟情义。 而且作为兄弟,你不能挡我路,挡我发财能算什么兄弟。 不办他是因为我不想走在风口浪尖上。 罗阎良敢抢许仙林生意,就算实力有所相差,也肯定相差不远。 枪打出头鸟,我不想做那只鸟。 现在南城当道大哥是王大祥,所以我和老黄只是被抽了一棍子。 而王大祥是三先生亲自安排,奔着办死他去。 老黄不声不响成为名副其实的大哥,教会我一个道理。 有些时候在人之下,不一定是坏事。 我带着老林和刘宝一群人,去小波是因为我的烟被扔进乌江里面,我不能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不仅仅是为了维护名声,更是给手下兄弟一个态度。 梁博文走后,小波继承他的门市,维持着老样子,没有多大改变。 之前赵管找上我,让我给他们一条路走,虽然我答应了,但王大祥和老黄可没有答应。 有意无意都在为难他们,让他们没有多少生意可做。 我去的时候,小波正在扛着水泥上到那东风卡车中。 看到我带着一群人靠近,小波将肩膀上的围裙拿下来,使劲抖了抖,把上面的水泥灰抖落。 赵管先是去了门市一趟,又快步走出来。 应该是进去拿枪。 小波满脸带着笑意,朝我递过来一支烟,“罗老板,发财发财,大驾光临啊。” 我大半年没有见过小波,也没有和他打交道,他变化确实大。 现在都学会了假笑。 我接过他手里的烟,跟以前一样,和他一同坐在门市外的台阶上。 这台阶是为了装车的时候,可以和卡车拖斗齐平修建的,上面各种痕迹斑驳。 上一次和我坐在这台阶上的是梁博文,如今是他的老弟梁小波。 “小波,你还记得我让赵管带给的话吗?” 小波笑着点头,“记得,罗老板的教诲……” ——啪 我抬手一个巴掌抽在小波脸上,将他后面的话给堵了回去。 小波眼角一阵抽搐,依稀间又见到几分他前几年那种凶狠。 赵管伸手伸进衣服中,似乎准备想要我掏枪。 老林先他一步,将手枪顶在赵管咽喉上。 “天杀崽?呵呵,你动一下,看看我厉害些还是老天厉害些。老天杀不死你,我可不一定杀不死你。” 老林枪口往前面送了送,逼迫赵管。 小波舌头顶起被我抽了一巴掌的那边脸颊,“赵管,干什么呢,谁不知道罗大哥是南城当道大哥,他打我是看得起……” ——啪 这是第二个巴掌,抽在小波的另外一边脸上。 我没有看小波,只是松开手指,将他刚才递给我的烟扔在地上。 随后从烟盒中拿出自己的烟点燃,“小波,你再装疯卖傻一个我看看。” 小波把头低下,没有再开口。 “小波,我不是文闯,你以为你那时候可以逼得文闯赌咒发誓,和你崩溃大哭,现在就可以装疯卖傻来讽刺我,挖苦我。” “来,你再阴阳怪气一句我听听。” 良久,小波将埋下的头抬起来,脸上笑容变淡,但也变得真诚几分。 “呵呵,做了大哥就是不一样啊,开个玩笑都开不得。” 我冷笑着看向他,“开玩笑?你把许仙林的烟扔进乌江里面,也是开玩笑吗?” “那罗大哥是要把我也扔进乌江河里面吗?”小波回之以冷笑,“还是说你日不死,今天就准备把我杀了?” 在小波挑衅的眼神中,我第三个巴掌落在他脸上。 大宝和二山,还有门市中其他人,纷纷开始抄家伙准备动手。 刘宝带人往上压,两拨人开始推推搡搡,只是我和小波还没发话,谁都没有动手。 打了小波三巴掌后,我将手放到大衣中去,握住枪柄。 担心小波会反扑我。 小波眼神十分怨毒的盯着我,但最终还是保持了克制,只是将头扭到一边,不和我对视。 “小波,你是不是内心一直觉得,我是因为文闯脱离梁博文,才耍手段脱离梁博文?” “你觉得要是我真把你当兄弟看,不脱离梁博文,梁博文就不会对付我,后面那些事情就不会发生,千错万错梁博文没得错,就我错了?” 小波没有说话,恰好,我今天也不是上门来和他讲道理的。 “小波,从90年春节那场大集,到现在三年多了。” “我们都不是十九八岁的小崽崽,你接管梁博文留下的生意,带着赵管们这群人,说你是个二流子头目也不为过。” “我也一样,对对错错对于我们这些流氓来说,没有多少争论的必要。” 我从台阶上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小波。 “而今,你我都是风霜入命,身不由己的江湖人,现在不是讲兄弟情义的时候,是江湖厮杀,是见胜负见生死。” 夹着烟的右手伸出,放在小波的脑门上轻点。 “听好,记好,我在包厢救你的那条命,不要你还了。” “但你接下来,莫动,莫闹……” “莫要逼我第一个杀你!” 我弯腰附身,在他耳边一字一顿重复,“听清楚,是杀你!” “不是办你,不是打你,是杀你。” “下次再让我想起你,来找你,落在你脸上的不会是巴掌,放在你脑门的也绝对不会是我夹着烟的手指!” “我们早就做不成兄弟,你要是非要调皮,我不介意和你做仇寇!” ————请假欠的三章补上了。 第5章 团结 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了小波三个巴掌,比办他更让他难受。 同时也彻底将这件事做绝,今后我和小波就是分外眼红的仇人。 年轻时的种种情义,随着我这三巴掌过去,尽数付之东流。 如果原先小波还对我有几分爱之深恨之切,会出言挖苦我几句,那么今后我和三年前的王大祥没有区别。 他很可能在某天下午,喝两杯马尿后想不开,揣着枪出门就给我一枪。 不过这并不重要,在我抽他之前,已经想过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如今是江湖厮杀,分胜负见生死。 容不得半点儿女情长。 小波比以前成熟了许多,我在成长他也在成长。 即便被我抽了三巴掌,依旧平静的看着我带人离开,没有跟我预想中一样,不顾一切来找我拼命。 第二天一大早,赵三先生回到南城,李如来成为赵三先生手下头马中的头马。 这头愣虎,带着他最得力的伥鬼,下山了! 第一次进南城,他枪击王大祥,在我宾馆门口放枪,扫了整个南城江湖人的脸。 第二次进南城,市区办王大祥,手下李如来一个人操翻带着枪的我和老黄四人。 他不是个教书的好好先生,他是一头真正择人而噬的虎,比梁博文更加可怕。 如今这头愣虎,还获得了一个盘踞粤省‘多年的大水喉’支持,简直就是如虎添翼。 (大水喉港府用得比较多,港府社团并没有太多实业,鉴于当时治安条件,开各种场子的老板出钱,社团人员负责场子安全。出钱的老板就被称之为大水喉) 即便我和王大祥老黄他们联手,依旧如临大敌。 赵三先生回到南城当天晚上,我和老黄一起带人去接的王大祥。 王大祥被砍了两刀,我背后有许仙林,王大祥在市区同样有朋友。 估计也是收到了风声,刚刚缝完针就赶回来。 他脸上蜡白,朝我和老黄微微一笑,“老黄,小癫,这安稳日子还没过多久,又有人要来砸我们饭碗了。” 王大祥大我一轮生肖还有剩余,又是结拜兄弟,他喊我一声小癫不算过分。 老黄皱着一张苦巴巴的脸,“先回去再说,这次是来势汹汹啊。” 王大祥从兜里摸出酱油袋子,他一只手有些不方便。 我接过他手里的酱油袋子,从里面抽出一匹旱烟叶,给他卷了一根。 老黄十分合适地打燃火机送过去,王大祥在我们两个的伺候下,舒舒服服的抽了一口烟。 “你能不能换个口味,老癫那边差你一包烟抽吗,你这跟秋(熏)腊肉有什么区别。” 老黄有些嫌弃的挥挥手,将王大祥吐出的烟雾驱散。 王大祥接连吸了好几口,舒舒服服的出了一口气,“我那时候有点冒烟的东西就不错了,带烟嘴的更是只有干部才能抽。” “抽习惯了再抽纸烟,没得劲。” 我也闻不惯旱烟的味道,抽了抽鼻子,“大王,沙场那边会不会有意外?” 王大祥呵呵一笑,夹着旱烟卷的手抬起来轻轻晃了晃。 “我们三个一条心,对付赵三先生不比我抽支烟难多少。” 老黄白了王大祥一眼,没好气说道,“你这话敢说我都不敢听。” 王大祥又是一阵大笑,直到烟雾走错道,呛得他一阵咳嗽。 这倒是引得我和老黄一阵发笑。 笑过之后,我们三人一阵沉默。 面对赵三先生这头下山愣虎,王大祥也没有所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老黄,“事情到了这种地步,那就是有什么说什么了。” “我们三个我实力最弱,你们拿出个章程来,我有什么出什么。” 这并不是老黄偷奸耍滑,不想出力,而是事实如此。 他不仅众多生意都才刚刚起步,甚至手下都没有几个拿得出手的人。 就剩下赵振一个,原先还有个陈刚,被小波在包厢一刀给捅废了。 我皱了皱眉头,“其实不单单是赵三先生,还有个人你们不要忘记。” “梁小波。” 王大祥和老黄同时皱眉头,对于梁小波,此前老黄和王大祥对于梁小波都是打压。 加上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意要做,实在是分身乏术,管不了那么多。 王大祥深吸一口夹在手中的旱烟卷,“不好搞啊,梁小波虽然没有什么生意,但他身边那群人,大宝,二山,还有那个赵管,都是拎出来算个角色的人物。” 梁博文的倒台,从头到尾只是折损了马三一个人,真正的底子都留给了小波。 我们不是山上的土匪,能挨个把这些人都杀了。 两个社会大哥之间的斗争,除非走到无法调和的那一步,才会想着去杀人。 不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从对方的生意下手,让他没有生意做,没有钱还算个卵的大哥。 杀人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而是制造问题的开端。 我和老黄送王大祥回到菜市场,他站在车门外,看着菜市场的这几栋矮楼,表情复杂。 “我的生意就一个汽车站,属于和政府合营,底色太混,赵三先生应该没有疯到去动汽车站。” “老黄,你最近和那个湘省老板做生意运送水果,要当心一点啊。” “小癫,你的云霄烟被截一次,这个事情要处理好。虽然你现在生意多,但不处理情况会一点点恶化,我这边二胡和老黄那边的赵振你都可以拿去用。” 我点点头,虽然我手下不差人,但也明白王大祥这样做的深意。 “我尽快让老林带个人出来,看着宾馆那些场子,我们尽快将那个捞沙场开起来。” 王大祥让二胡和赵振一起去办云霄烟被截这件事,我把老林抽出去一起弄捞沙场,都是将我们三人更加紧密的捆绑在一起。 我们三个需要团结,手下的人也需要团结,更要让来势汹汹的赵三先生和罗阎良看到我们的团结。 王大祥最后嘱咐道,“一定要小心李如来这个人,当心他直接找我们本人。” 我冷笑一声,“听说他棍法不错,擅长使铁棍,我还真想和他切磋一下。” 随即从腰后将手枪抽出来,“巧了,我的兵器是五四手枪。” 王大祥拍了拍我肩膀,“不要掉以轻心,这个人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 我不是八十年代出来混的人,对于枪械有着迷的信任,并没有将王大祥这话放在心上。 自从和许仙林通完电话后,我几乎是随身带枪,睡觉都将枪压在枕头下面。 不怕李如来来找我,我就怕他不来。 李如来没有最先找上我,而是找上了和他一样,在当时靠打字出名的文闯。 第6章 一对一 这世上有些人很可能有奇怪的天赋。 就好像李如来,他没有进过少林,也没有去过武当。 去过最远的地方是黔州省会,那也是去坐牢接受劳改。 我没有去考究过这个人,此后也是从只言片语中对他有过了解。 在他跟林家三兄弟之前,是个十分地道的农民。 但他力气就是大,速度就是快,就是能打。 那一根实心铁棒,直径在四厘米,长度在一米三出头,重量有十四斤。 拿着这样一根铁棒,他在林家三兄弟当道那几年,几乎是操翻了所有人。 文闯没有在三叉路口操翻二胡那群人之前,所有年轻小混混,觉得能打就能闯出一片天的人,都视李如来为偶像。 相较于李如来,我对文闯更加了解。 文闯没有什么特殊天赋,他有的是血勇,类似于越打越兴奋,棍子落在身上就跟被蚊子咬一口一样。 而且在春彩死后,文闯多了一种冷静,或者说死寂,他没有了惧怕。 参与过械斗的人都知道,手里拿着刀子和对方互砍的时候,身体会下意识做出一个动作。 就是拿着刀的手往前伸,胡乱挥砍,但上半身和脑袋,会下意识往后仰,去做出躲避的姿态。 甚至会嘟嘴,另外一只手做出招架类动作,避免自己受到伤害。 做出这样的动作,会影响身体的发力。 文闯不会,他是弯腰弓身,将胸腹藏起来,背部暴露出去。 身体前倾,会让他更早攻击到人。 这两个当时南城能打中最有名流氓头子,在1993年农历二月初七那天,撞到了一块。 那天文闯刚处理好陈家坝市场被堵,他带着孙立阳的人,砍了徐浩和赵三先生手下的钱千里。 重新打通陈家坝市场,将钱千里两人赶走,回南城来和我谈统肉的事。 文闯偶尔去我在老政府那边的家,大多数时候回到南城,都是去三岔路口那边。 将春彩那间小店打开,清洗清洗里面的餐具,为自己煮一碗粉。 我和文闯约在晚上见面,因为白天我和老林,还有王大祥和老黄一群人,去了乌江边,筹备捞沙场的事。 文闯自己一个人在春彩那间小店中煮粉,李如来也是一个人找上他。 李如来拎着他那根铁棍进来的时候,文闯正在吃粉。 两人之前没有见过,但文闯看到来人手中那根铁棍,就想到了是谁。 李如来问了一句,“文闯?” 文闯点了点头,然后手里连汤带粉的碗就砸在李如来头上。 然后整个人弯腰俯身向前冲,抱住李如来的腰,奋力向身后一抽。 想要抱着李如来头朝下砸到他身后去。 李如来拿的是一根一米三多一点的铁棍,在双脚离地,就要往后面栽倒时,用铁棒撑住地面,没有栽过去。 文闯见摔不动他,只能改变策略,双手用力的同时身子往前拱动,将李如来摔出去。 李如来在地上滚几圈站起身来时,文闯已经拿起有锈迹的小斧头,和他刚刚切粉的菜刀。 黔州吃的粉与外地不同,米浆需要倒在锅上用火烤成形。 刚刚成型的时候跟是跟锅一样大的一张,要吃的时候用刀切成粉条。 又硬又韧,对于切粉的刀需要很高的要求。 所以文闯手里切粉的刀比我当时砍老黄的菜刀更加锋利。 李如来眼前一晃,文闯已经拎刀杀到。 这一刀砍在李如来小臂上,没有砍进肉里,反倒是跟老秦人吃的刀削面一样,从李如来小臂上连衣带血的削下一块肉来。 李如来疼得龇牙咧嘴,猛吸一口凉气。 杵在地上的铁棍抬起又砸下,杵在文闯的脚背上,文闯一声不吭的倒在地上。 文闯倒地后的第一反应不是站起身来,尽管李如来已经扬起手里的铁棍,朝着倒地上文闯脑脑袋抽去。 文闯也没有闪,或者抬手护头。 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文闯在棍子落下来之前,先用斧头砍在李如来脚掌上。 这一斧头是竖砍的,要是倒地的位置刁钻一点,文闯能够横着砍一斧头。 起码削掉李如来小半个脚掌。 这一斧头砍烂李如来两根脚趾。 李如来发出了两个人照面后的第一声惨叫,声音凄厉,周围好几家人都听到了。 脚上剧痛让李如来抽打下来的棍子,没有那么大力气,砸在文闯脑袋上时没有那么大的力道。 只是将文闯脑袋打破,鲜血流淌瞬间将文闯脑袋染得红彤彤。 李如来一只脚站不稳,十分明智扔下铁棍,整个人压在文闯身上。 抱住文闯拿菜刀那只手的手臂,一个翻身将胳膊扭脱臼。 现在轮到文闯惨叫了。 两个人现在的姿势就是真正意义上的背对背拥抱,文闯面朝地面,李如来抱着文闯脱臼的胳膊,睡在文闯身上,面朝上。 文闯惨叫过后,两个人不停吭哧吭哧的喘着气。 文闯疼得眼泪直往下掉,拿斧头那只手往上蹭,从拿斧柄转变成握住斧头。 就跟拿一块石头一样,握着黑森森的斧头开始敲睡在自己身上李如来的脑袋。 要是握着斧柄,两个人背对背拥抱,完全砍不到李如来。 李如来脑袋挨了好几下后,开始去捡文闯手臂脱臼掉落的菜刀。 一个人捏着斧头敲脑袋,一个人拿着菜刀,不停去砍被压在身下那人的身体两侧。 李如来不敢起身,他脚掌被文闯砍落两根脚趾,站不稳。 只要他有起身的打算,让文闯翻过身来,更好的发力非得活活砍死他。 只能这样睡在文闯后背上,将文闯压在地上动不得。 …… 最先发现这个情况的是二胡手下一个小流氓。 当时李如来和文闯全身都被血糊得鬼迷日眼,都快分不清谁是谁。 他不敢过去,只能将这个消息告诉二胡。 李达骑着摩托车来喊我们,二胡和宋毅明带人去帮文闯。 二胡赶到的时候,找三先生手下的王波和钱千里也带人赶到。 随着我和王大祥赶到,赵三先生调人过来。 南城九十年代第一场大规模械斗,就此爆发。 第7章 斗殴 王大祥确定开采河沙的位置,在南城城区外面,一个以前的老船厂外面。 随着时间进入到1993年,下岗潮越演越烈,这老船厂也没能幸免,在去年停止运营。 南城就临近乌江,海运船运并不发达,对于船只的需求量很低,没有人敢接这个盘。 耽搁一年后,最终被王大祥以极低的价格拿下来,起码有个小船坞。 宋毅明骑着摩托车过来时,我和老林正站在车旁抽烟,讨论着肉食品的事情。 什么时代都有穷人和富人,即便在下岗潮越演越烈的九十年代,许多工人家庭难以维持,但对于各种商品的需求反而在逐步增加。 一些人开始追求物质上的恶享受,鸡鸭鱼肉,电视音响等等。 我甚至在想,反正许仙林在做走私,我能不能直接上他这条船,从外面进来的音响碟子等等,给我也卖一点。 李达骑着摩托车到时,王大祥也刚好从造船厂里面走出来。 “大哥,文闯……文闯和李如来在三岔路口那儿打起来了。” 我和老林站在车另外一侧,李达最先没有看到我们,我和老林对视一眼后,没有去问李达具体怎么回事,直接扔下烟头招呼刘宝等人上车。 王大祥简单询问几句,知道情况后也立马开车跟上我们。 刚进南城,我就让老林先下车,打电话去宾馆叫人。 皇叔在宾馆养伤,自从宾馆改成一个三室一厅的结合体后,常年都有二十多个人在里面,跟在刘宝和皇叔屁股后面,处理各种事情。 宾馆那边周申一接的电话,告诉老林皇叔已经带人去了。 这让我微微松下一口气来。 三岔路口那边已经完全堵死,一大群人推推搡搡,虽然还没有动手,但各种叫骂的声音吵的耳边闹哄哄的。 我看了一眼挡在我车前面的人,发现都是生面孔,我并不认识。 “撞过去!” 刘宝答应一声,前不久刚托许仙林给我换的212吉普车,直接撞了过去。 周围人挤人,根本没地方躲开。 有三个人直接倒在地上,再往前就会被卷入到车子地下。 刘宝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摇下车窗,将手枪伸出去朝天上接连开了两枪。 “都滚开,刘宝,谁再挡在前面,直接给我轧过去。” 这些人大多数都是街面混的小混混,并不是赵三先生手下的里子,顶多算个面子。 在撞倒几人,我又开了枪后,他们开始朝两边分开,吉普车开了进去。 文闯和李如来已经被分开,皇叔挡在浑身是血的文闯身前,想要把他往外面带,但被赵三先生挡住。 三先生那张没有二两肉的脸上,此时满是狠辣。 等我走过去时候才发现,二胡和宋毅明把李如来给扣住了。 怪不得赵先生不让他们离开。 我看了周围这一圈人,知道今天这事小不了。 犹豫一瞬后,将枪锁上保险放在车上藏了起来。 这种大规模斗殴,没有人出事还好,出事了必定要处理。 我要是没压住脾气开一枪,那我就是这个典型了。 别说坐牢,就是关我半个月现在这种情况也是个天大的打击。 综合考虑之下,我下车的时候并没有带枪。 我拉开皇叔,站到最前面和三先生面对面,“让开。” 三先生目光阴翳,紧紧盯着我,“让开也行,把李如来还给我。” 我冷笑一声,二话没说推了赵三先生胸口一把,随后一拳轰在眼睛上。 眼镜镜片碎裂,赵三先生啊得一声捂住眼睛。 我想打这个老杂毛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无缘无故崩我宾馆灯笼一枪,狠狠地打了我的脸。 随着我对赵三先生动手,先前还在推搡的人群立马开始动手。 我还没来得及打第二拳,就被人揪住后衣领几定子捶在脑袋上。 还使劲拽我,想要把我拉到对面去,刘宝和老林他们冲上来把我往后拖拽。 掰扯几下后,没有人再管我,开始抓住自己能抓住的人抡圆拳头开始打。 我衣服被撕扯成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盯着离我不远的赵三先生挥拳扇巴掌。 最先赶来的是二胡和宋毅明还有皇叔带来的人,他们刚控制住文闯和李如来,赵三先生就带人赶到。 所以赵三先生的人围住了他们,要走必须把李如来交出去。 说得上话的三个人,就宋毅明稍微正常点,二胡和皇叔两个都有点神经病。 说什么都不肯放了李如来。 赵先生顾忌重伤的李如来在他们手中,将事态控制下来,等我冲进来,一拳轰在他脸上,事态开始升级。 打了没一会儿,王大祥和老黄他们同样带人赶来,赵三先生从一开始包围我们的姿态,转变成被里外夹击。 和我们赤手空拳不同,王大祥和老黄是带着各种家伙来的。 老黄手里拿着一根撬棍,几乎是一棍一个,刹那间就放倒数人。 不过我们占据优势的时间并没有多久,公安和王大祥他们几乎是前后脚到。 带头的是踹过我一脚的赵公安,他看着乱成一锅粥的近百人,拔出手枪朝天上放了三枪。 “蹲下,蹲下,都给我蹲下!” 最外面的王大祥和老黄,被几个公安扯出人群按在地上。 在公安来的时候,一些小混混就开始跑,鸣枪示警后跑的人更多。 赵公安没有去追,任由这些跑,毕竟警力有限,这么多人不可能全抓起来。 我没有跑,赵三先生也没有跑。 因为文闯和李如来,都需要治疗,不可能扔下他们跑。 刚才开打的时候,皇叔他们一直护着文闯,李如来就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本来就被文闯用斧头敲得全是血的脑袋,又被狠狠踩了几脚,全身上下都是脚印。 要是停手再晚一些,估计得被踩死。 现在就勉强吊着一口气。 我们一群人被带回,文闯和李如来各自送上车往医院去。 这场九十年代以来,南城中最大的一场群殴,突如其来也突如其去。 受伤最重的是李如来,其次是文闯,剩下的人轻伤都算不上。 被扣了四个多小时后,孙立阳赶来交钱给我和老林们带了出去。 这场斗殴双方都完全没有准备,说不上谁胜谁负。 不过进一步加剧了我们和赵三先生集团之间的对立。 第8章 开端 自从二月初七那场斗殴之后,我们和赵三先生彼此都算是安静。 只是偶尔下面的人会起一点摩擦。 时代在进步,我们也在进步。 继续打下去也没有太大收益,反而下面的人出点事,给他拿钱不说,还有可能牵扯到我们。 为了稳住局面,我甚至暂缓了做肉食品的脚步,将这件事交给文闯慢慢办。 全身心带着老林帮王大祥去置办他那个沙场,在1993年的四月初,四条捞沙船停在老船厂的船坞旁。 我和王大祥还有老黄三人合力的沙场开始运作,王大祥当之无愧成为南城的当道大哥。 即便是赵三先生从沿溪镇走出,依旧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去,赵三先生会成为下一个梁博文,被我们这样慢慢挤压下去。 等到沙场稳定下来后,我再把肉食品供应这条路子掌握在手中。 赵三先生会被我们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慢慢煮得在南城站不稳脚。 灰溜溜的离开南城,回到他的沿溪镇去。 事情进入另外一个高潮,因为三个人。 白贵溪,梁小波,王天天。 白贵溪是老黄亲舅子,自从他姐姐嫁给老黄后,他们一家人也就跟着搬到南城来。 因为陈刚残废,老黄手下无人可用,白贵溪顺理成章的跟着他混社会。 我那时候对于老黄的观感不错,但对于这小子很不好。 后来看了小说后,我才发现这吊人简直就是小说当中脸谱化的一个反派。 坏到流脓那种傻逼。 无卵事都要欺负下人,喜欢装逼,跟降智反派没有任何区别。 名堂多得很。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带着刘宝还有两个人去吃粉,他因为老板没有跟他打招呼,给他递烟,他一口痰就吐到人家一锅牛肉汤里面。 我当时看到这一幕,觉得自己飘着油花子的牛肉粉一阵反胃。 但他是老黄的亲舅子,我也不好管教多说什么。 只是在他跟我打招呼的时候,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到如今这个年岁回首再看,或许能够理解那句可怜人都有可悲处。 白贵溪小时候的生活并不好,单亲家庭长大不说,自己还早早去林场打工,被看场的社会二流子欺压。 或许在这段经历中,他的内心被折磨得千疮百孔。 所以在他也成为二流子后,变本加厉的朝这个社会报复回去。 当然,这也并不能改变他是个坏种的事实。 我也不比他高尚到哪里去,都是坏种,只不过我和老黄他们坏得没有他那么明显。 那么招人恨。 老黄当时和我还有王大祥紧密的绑在一起,他做得不太过分,老黄出面也就平了下来。 这也导致了他的气焰越来越嚣张。 最后惹到了小波头上。 小波有个表妹,那女孩念完初中后,就来南城打工。 作为在南城中扎根下来唯一的亲戚,这女孩和小波这个表哥来往很深。 1993年夏天的时候,这小波表妹好像才十九岁,我见过几次,长得十分漂亮。 白贵溪那时候二十六岁,比老黄小两岁,还没有结婚甚至在跟老黄之前都没碰过女人。 他看上了小波表妹,觉得这就是他命中天女,要谈一场甜甜的恋爱。 小波表妹在当时的百货大楼上班,白贵溪一天进去死皮赖脸的说着些肉麻情话。 说着就开始上手上脚,搂人家的腰。 小波虽然被我扇了三巴掌,但也不是个软柿子,谁都可以捏一下。 在三两次后,白贵溪又准备进百货大楼骚扰这个女孩,被小波带着赵管在门口堵住。 小波其实已经相当客气,没有废了他。 只是将他经常去搂自己表妹那只手,用锤子砸得血肉模糊。 整个过程小波表妹都表现出一副大快人心的模样,没有去阻拦小波他们。 这让白贵溪那扭曲的心受不了了,他以为自己对小波表妹是爱。 就跟个傻逼一样,认为只要说了喜欢,对人家有所付出,那人就是她的,就必须想着他念着他,不然就是真心喂狗,就是不公平。 可人家小波表妹从始至终拒绝得很义正言辞,没有接受他那狗屁的好意。 他一天天还去缠着人家,我要是小波,就不是砸他手,非得把他几把砸烂不可。 所以我认为小波办这件事,已经办得相当客气了。 小波走的时候,跟白贵溪说,“你要是不服,就跟个男人一样来找我,喊你姐夫一道来都没得关系。” “别来找我妹,我妹是有正经对象,屋头没得镜子你总有尿吧,也不看看自己长个什么逼样。” 前面说过,白贵溪简直就是个脸谱化的反派,他身上有一切人们对于小混混猜想的特点。 他回去找老黄,老黄没有为他出头,那个时间段赵三先生步步紧逼,他本身就是最弱的一个人,自己都有一大把事情要忙。 自己这小舅子这个德行,吃点亏也是活该。 所以几句话也就打发了。 白贵溪自然不敢去找小波,所以他把目标放到了小波表妹身上,也就是那个可怜的小女孩。 他认为这姑娘辜负了他的爱意,是个婊子,需要报复她。 在四月初十那天晚上,他伙同两个小流氓,把这个姑娘带走,强奸了人家。 事后那姑娘一直哭,一直说要报警,他们害怕就把那姑娘给扔进了乌江河里面。 当时社会上对于女性远没有如今开放,现在沙滩大把比基尼,游泳池也是男女都有。 那个年代要是女人就穿个胸罩内裤下河游泳,一辈子都得成龙门阵,所以这个姑娘并不会游泳,就这样被淹死在里面。 事发之后,小波没有报官,他是个江湖人,信奉以血还血。 报官让白贵溪蹲十几年,甚至是枪毙都不算还清,他要杀了白贵溪,亲手报仇。 坚持报官的是那女孩的对象,但当时王大祥,老黄,乃至是我,和南城许多官员蛇鼠一窝。 除了权力最上层的一两个人外,其他人我们都能够说上话。 特别是在王大祥的极力斡旋下,这件事硬生生因为证据不足,无法立案给草草了结。 小波表妹的对象自然不答应,开始一直闹,老黄甚至提出赔偿十万他都不答应。 最后王大祥觉得,应该用一点手段,让这人闭嘴。 为此,王大祥给自己全家灭门埋下了祸根。 小波表妹的对象叫王天天。 数年后他再次回来,杀得南城数位大哥胆寒的第一杀手。 经历过那段往事的人,开始叫他的外号。 天子。 第9章 王天天 直到王大祥说要给王天天一点江湖手段,让他知难而退的时候,我才算正式进入这件事中来。 之前虽然闹得风风雨雨,但我全程没有加入到其中。 王大祥是南城的坐地户,他和场面上那些人的关系,时间长的都经营了十多年,远不是我可以比拟的。 我和场面上那些人维持关系,大多是他们看在许仙林的面子上。 我不说违心的话,如果老黄要是找到我,即便我再不喜欢白贵溪,我依然会出力帮老黄。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需要团结,不能为了小波,一个早已经和我敌对人的表妹,去破坏这份团结。 我加入到这件事中,也并不是主动,而是无意中。 那天我恰好去找王大祥谈事情,他居住在菜市场那几栋老楼的顶层,也就是第五层。 我还在楼下的时候,就看到上面有个人双腿凌空,像是坐在护栏上一样。 等我上去后,才发现是一个年轻人被二胡和李达架在护栏上,手一松就会掉下去。 我揪住那人头发看了一眼,鼻青脸肿不说,牙都少了两颗。 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我啧了一声,“李达,这是欠你钱的人啊?” 李达和老林的关系一直不错,我场子那边有不少人推牌九,打麻将玩扑克,赌钱自然有倒霉蛋一直输。 输了就想要翻身,翻身就需要借钱,李达和老林合伙在放贷。 那时候一般黑社会给小弟开工资的不多,大多是带着吃吃喝喝。 像我和王大祥这些,则是在手下分润一部分生意给下边的人做,他们挣钱再自己带兄弟。 真正成规模的黑社会发工资等,要到千禧年后成立公司,社会大哥向着黑道大哥转型成功后。 我看被打成这个样子,还打算要扔下去架势,所以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没还上李达钱的人。 李达苦笑一声,“这是那个王天天,日妈是真的他妈软硬不吃,今天他要去市里面告状,连南城政府一路告,拿这种人有什么法嘛。” 我知道王天天这么一件事,但太过于狗屁倒灶,沾一下就惹一身骚,所以一直置身事外。 我拍了拍王天天的脸,“行了,放下来吧,先抽支烟,你还真要把他扔下去啊。” “大王呢。” 李达和二胡将人扔到走廊中,二胡自从我膝盖把他鸡儿顶得比批还软乎后,除了当年我和王大祥结拜给我递过一碗茶外,再也没有和我说过话。 没等我散烟,就走到一边去。 我自持身份,更不可能主动和他修复关系。 于是只发了一支烟给李达。 李达接过烟点燃深吸一口,“大哥刚出去,罗大哥,要不你先坐会。” 我和李达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后,王大祥和老黄带着白贵溪上楼来。 “小癫,你来了啊。” 我点点头,朝他们两人打了个招呼,随后似笑非笑的看着白贵溪说道。 “老黄,你这个舅子不是一般角色啊,赵三先生小舅子都没得他这么出名。” 我很少去提及我们这群人的家人,因为各自的家人大多跟我们的故事没什么太大关系。 赵三先生,王大祥,老黄他们这些都已经结婚,还有孩子,当然,老黄那个孩子是别人的。 白贵溪低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老黄听到我这挖苦他话,苦笑一声。 转过身去就是一巴掌,扫在自己舅子脸上。 “日他妈啊,我也是真的没得法,屋头婆娘家老头就得这一个种,老的女的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但凡是多有个带把的,我都想送他去官家,让一枪打了算了。” 我吐出一口烟,笑吟吟说道,“真皇太极都耍不转的事情,你硬要觉得自己牛逼点,耍得转。” 王大祥见我一直在拿老黄开玩笑,及时转移了话题。 他拿出一个崭新的牛皮袋子,上面还有信用社的标志。 “王天天,这是十二万,人家姑娘爸妈那边,我们都谈好谈到位了,他们都不闹了,你还继续闹个哪样。” “那女娃户口本上是人家的女儿,不是你王天天的妻,你算她什么人啊,还一直不依不饶。” “你识相,就把钱拿着,以后不要闹,该干嘛干嘛。” 王天天看了递过来的牛皮袋子一眼。 然后外翻被打破的嘴唇奋力蠕动,一口带血的口水吐出来。 只不过他被打得太狠,连口水都吐不利落,拉丝成线一下子滴在自己身上。 “你们黑社会就这么日不死,人说弄死了就弄死了,县里没人管你们,我就去市告你们,市没得人管我就去省……”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站在老黄身后的白贵溪猛地冲过来。 一脚踢在王天天胸口上,随后弯腰抓住王天天的脑袋,一下接着一下的往水泥护栏上磕。 “姐夫,王大哥,杀了他算了,这个杂种硬是认不清好歹。” 白贵溪打了几下,我就制止了他。 倒不是我内心有正义感,只是当时我还年轻,还是个傻逼。 觉得二流子也分三六九等,他玩得太下作太不入流,所以我看不起他,不喜欢她。 就跟吸毒犯罪都要分个我抽海洛因,看不起你这个玩摇头丸,去溜冰这些小孩子玩的玩意的人一样。 过于傻逼。 一直没有管这件事该怎么办的我,这时候看着白贵溪打王天天的模样,一时间有些烦躁。 伸手抓住他衣领往后一扯,将他扯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我厌恶的瞥了他一眼,“拳头怎么打得死人,来来来,老林,把枪给他,让他打死这个人。” “他不是日不死些,动不动要杀个人吗。” 老林和我相处这么久,自然知道我这番话是在嘲讽白贵溪,所以站在原地没有动。 那个女孩死在乌江里面,尸体都还没有找到,只是白贵溪带走那女孩的时候被太多人看到,过后那两个小流氓改不了毛病喝点马尿到处说。、 这才给老黄和王大祥留出操作空间,给白贵溪擦屁股。 青天白日,再弄死个人,那南城估计还没解放,我们不是二流子,是军阀。 等白贵溪一脸讪讪低下头,我才拿过王大祥手中的牛皮袋子。 “王天天,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形势比人强,你说你去告他们。” “晓得他们一年那些生意,给那些人上供多少钱不,你去市区告,一个好汉都要三个帮,南城这些人说不定就是市区某个人物的三个帮之一。” “去省里,去中央?你算个什么东西,那些跟神仙一样的人物,有机会搭理你,他们连听你说句话的工夫都没有,耽误他们开会。” “你可能连门都进不去,别说省里,你天天在南城晃,你是见过县长还是见过公安局长啊?” “把钱拿着,大家都好过,真要是破罐子破摔,他们不一定搞不了你。” 第10章 白贵溪 王天天用他那肿胀的眼睛,看了看我塞进他怀里面的牛皮袋子,舌头不利索的说道。 “你是怎么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教育我?” 我冷笑一声,站直腰杆俯视被打得坐在地上,靠着护栏的王天天。 “这不是教育你,这是事实,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我几年前也是在这个市场,被人打得跟个死狗一样丢在市场外面,也没得人看过我一眼。” “说句不好听点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就算放你去告去闹,你能找谁去告?” “现在南城里头还有人帮你说话,老黄还有压力,不敢明着把你怎么样,再过段时间谁还在意你?” “到时候不用办你,你拿着大喇叭去街上喊都只有人把你当成神经病。” 天高皇帝远,民少相公多,中间还夹着我们这群恶棍。 别说三十多年前的一个普通人,就是如今一个执法部门的所长,都要举着身份证到抖音实名举报。 心黑一点,等这个风波过去,这些钱连本带利从他王天天身上敲诈回来都行。 王天天沉默了许久,他手指好几根都被折断,只能用两条小臂抱住这袋子钱。 “好,我不告了,我不闹了。” “你是不是那个罗老癫,我晓得你,你说这些我明白个道理,恶人自有恶人磨,谁都靠不住,我只有靠我自己。” “你们等着,我一定挨个杀你们全家。” 王天天两个眼睛都成了熊猫眼,嘴角都在流哈喇子,说话不清不楚。 自然谈不上什么杀人的眼神,冷冽的语气。 反而有些像小儿麻痹留下后遗症,说话痴痴傻傻一般。 我们谁都没有把他说杀人全家的话放在心上,这种话听过太多了。 二流子动不动就是弄死你,杀你全家。 唯一有所迟疑的是李达,等王天天走到楼梯口时,他开口问道。 “真就这样让他走了?” 王大祥长叹一声,“算了,还能怎么样啊,都是苦命人。” 王大祥在此时脸上闪过一抹晦暗,与他往日那种坚毅自信,十分具备领导力不同。 满是柔软。 只不过这个表情一闪而逝,我都怀疑是不是我看错了。 王大祥同样不喜欢白贵溪,他甚至都没有对白贵溪说话,而是直接朝着老黄说。 “看好你这个舅子,这种缺德冒烟的事,以后都少做,不是次次都能保住他。我们保也当心菩萨看不过去,一个雷劈死他。” 王大祥说话比我更不客气,老黄一脸苦笑着点头。 我和王大祥进屋谈事情时,老林对老黄提醒道,“皇太极,你可要小心啊,梁小波可不是这个王天天。” “还记得李林不,梁小波十七岁杀李林三刀,是奔着要他命去的,没死是运气好。” “小波是拿刀就有杀人胆的角色。” 我和大王此时已经进屋,老林他们在外面抽烟。 老林说的那句话是好意,是在提醒老黄。 但白贵溪不乐意了,他语气十分冲的对老林吼道。 “日你妈,你跟罗癫子,罗癫子和我姐夫是结拜兄弟,皇太极也是你喊的?” 我当时都快要坐到椅子上,听到这句话立马站了起来。 对于白贵溪这个人的厌恶,在此刻达到了极点。 这不是一般的傻,这是蠢笨到了极点,抓重点是他这样抓的吗。 王大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劝起身出去的我。 他同样厌恶老黄这个舅子。 老林在我们这群二流子中,属于是老好人的性格。 对于白贵溪提妈道娘的骂,他也只是笑了笑,“哈哈,是我疏忽了,我……”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抓住他肩膀向后一扯,自己上前一步,逼近白贵溪。 白贵溪看到我顿时脖子一缩,脸上有些畏惧,“罗大哥……” “当不起你这声大哥,你叫我罗癫子就行。” 老黄都快被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舅子折磨得喘不过气,我刚扭头看向他,他就唉了一声。 “老黄,老林喊你一声皇太极,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老黄苦笑,“才吃几天饱饭啊,连个外号都叫不得啊,况且还是自家兄弟。” “老癫,你别和这个卵傻子较劲,我……” 老黄一边说,一边上来搭着我肩膀,将我往屋子里面带。 我没有给老黄留面子,直接晃动肩膀,将他的手甩下去。 “老黄,我提醒你一句,混社会没有你舅子这个混法。你趁早打发他去别处打工也好,要饭也罢,不然早晚他屁股上的粑粑你擦不干净不说,还会害了你自己。” 老黄愣在原地,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我,老黄,王大祥结拜时都不是年轻人头脑一热。 而是出于各方面考虑,才通过结拜来加深彼此的关系。 大家都是聪明人,一直在小心翼翼的维持着这份兄弟情义。 这还是第一次我和老黄之间红脸。 我快步走到白贵溪面前,“看在老黄的面子上,你刚才骂老林的话,我就当没听到。” “记好了,下次不要犯在我手里。” 说完我也没有继续和王大祥谈事情的心思,带着老林转身下楼离开。 ……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白贵溪有所交集。 半个月后,轰动南城的惨案发生,白贵溪为他所做的事情,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 第11章 炒火药 王天天是个信人,他说不闹了不告了,确实就没有再继续闹腾。 当时我和大王连带老王和我们手下那群人在内,都以为是他被收拾怕了。 毕竟这样的事情,我们或多或少都经历过,亲手办过,被欺负的人大多在时间的流逝下逐渐认命。 事情过后,谁都没有放在心上。 在这一年的四月底,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我们沙场的船被炸了。 炸我们船的不是赵三先生,是梁小波和文县一个叫吕涛的人。 听到吕涛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有些茫然。 随着宋毅明的讲述我才反应过来,这个吕涛我还打过交道。 当年大龙一刀险些送小波去阎王爷那儿报到,我和大宝还有二山去文县逮大龙。 当时梁博文在文县的朋友给我们带路,其中我发过一支烟那个男人就是吕涛。 他和梁博文不是一般的关系,是把兄弟。 几十年前红白之争,四九年都有人选错站队,更何况我们这些二流子。 梁博文都已经移开南城,他这个把兄弟还是帮继承他势力的梁小波。 在我眼中梁博文是个连自己老弟小命,都拿出来做筹码上桌赌的人,但在别人眼中未必是这样。 病猴子用命挺他,小波即便再受折磨,也当他是哥哥,吕涛这个把兄弟,在梁博文走后也继续跟我们作对。 人与人之间,关系不同,所描述出来的形象也就不同。 起码梁博文能做到差一点就成为南城当道大哥,绝对有自己的优点和我不曾见到的一面。 吕涛年轻时候并不在我们这个市区混,而是出远门学了一份在当时十分吃香的手艺。 我国各种炮仗做得最好的地方有四个,两个在湘省,两个在赣省。 分别是湘省的浏阳,醴陵两县,赣省的上栗,万载两县。 吕涛就是在赣省的上栗县,学了一手顶好的炒火药手艺。 上栗县与湘省的浏阳接壤,这两个地方恰好又都是炒火药这个手艺人的集中区。 二十一世纪前,鞭炮这条产业链还没有被政府规范化,更没有如今这样带火的不行,你要放就用电的,听个声音就好。 全国各地,过年过节,婚丧嫁娶,都需要用到鞭炮。 炒火药的手艺人,就是鞭炮这条产业链的最上游从业者。 即便如今,绝大多数人都知道一个口诀,‘一硝二磺三木炭’。 其中硝就是硝酸钾,九十年代初中期,随意一家化工品店都能买到。 动手能力强一点,在公厕或者家中牛圈那种潮湿的墙面上,刮下来一层白色结晶体。 这就是天然的硝酸钾。 至于硫磺,现在中药店都有都能买到,木炭自己烧就行。 火药从被发现到如今都不是什么难造的东西,动手能力强一点就行。 难的是配方,根据产品不同需求不同,这三种材料该各自放多少,又该添加铁铝铜等何种金属粉有何种颜色,颜色的深浅该如何调配等等。 其次就是炒火药。 一硝二磺三木炭配出来后,需要将里面的水汽炒掉,保持一定的干燥度,才能让制造出来的炮仗声音洪亮,不会出现哑炮。 许多鞭炮一万响,结果只有三千来个能炸,大概率就是火药没有炒好,哑炮太多。 如今炒火药很可能有专门的机器,自动化的程序,但在当时,全靠手艺人的技术和八字。 这是一门十分危险的手艺,要是看见过炒茶,大概就能知道炒火药是个什么样的姿势。 未炒过的火药下锅,锅子温度高了会直接将火药引燃,炒药的师傅有些是用木铲,技术好一点的直接用手,不停在锅里面翻炒。 不能盖锅盖,也不能让火星蹦进锅子中,全靠师傅一双肉眼,和双手来掌握细节。 二流子说自己吃刀口饭,可能有点抬举自己,但炒火药的师傅说自己吃刀口饭,那是一点不带吹牛逼的。 这门手艺技术跟八字五五开,需要技术也需要有过硬的八字。 吕涛的手艺好不好我不知道,毕竟我不是浏阳这些地方的人,没有见识过其他炒火药的师傅。 但他炒出来的火药,不仅可以用来做炮仗,更多的是给我们这些二流子提供枪药。 黑社会用猎枪的多,除了在当时环境下,人们可以合法持有两把猎枪,只需要报备连持枪证都不需要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猎枪子弹比较好弄。 九六年之前,全国还没有开始严格禁枪弹,市面上气枪的铅弹,猎枪的弹丸,鸟铳的铁砂很容易就买到。 但火药却开始严格管控。 猎枪用的火药和炮仗用的火药并不一样,普通人不是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正经猎人每年有政府分配的比例,他们并不需要吕涛这样的人。 只有我们这些二流子需要。 那年代持有猎枪最多的不是猎人。 是我,王大祥,老黄,赵三先生这样的人。 正规军警用枪不是搞不到,是威力太大,太容易弄出人命,一个不好就是引火烧身。 即便是到如今,除了老林以外,我都不让刘宝和皇叔他们拿手枪。 和赵三先生斗殴前,我自己都把手枪放好。 猎枪崩人的后果,远没有军警用枪后果大。 猎枪把枪管锯断后,声音大威力不足,用来震慑场面十分好用。 这样一来,大多二流子都用猎枪,火药自然也就不够用。 南城,江县,文县等地,我们这些二流子用的猎枪火药,大多数都是出自吕涛之手。 在这一年的四月底,吕涛用两声巨响,告诉所有人,他不仅能配猎枪用的火药。 他还能配炸药。 我们新开的捞沙场中,一共有五艘船,王大祥三艘,我和老黄一人一艘。 爆炸一共响起两声,等我们知道消息赶过去的时候,老黄那艘船已经被乌江吃进去一大半。 触底了。 看沙场的是宋毅明,他左手手掌被刀子穿透,钉在沙场外面的空地上。 和他一起看场子的人,也被砍翻在地。 小波和吕涛带人做的这件事,他们没有遮掩,这是对我们的报复。 沉的那条船是老黄的,但老黄并没有赶来,只有我和王大祥在半夜去了沙场。 老黄家里的电话没有人接,派人过去找也没有找到人。 天亮后,老黄浑身是血的出现在医院。 他左手严重烧伤,肩膀和左边脸颊下颚被砍了一刀。 借此也就发生了第二件大事。 白贵溪死了,杀人的是王天天。 第12章 办事 老黄不是个蠢人,在我和王大祥都对白贵溪表达出厌恶后,他选择将白贵溪送走。 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做点小生意。 他的捞沙船被炸的当晚,老黄恰好也准备送走白贵溪。 因为前一天赵三先生去沿溪镇那边,处理自己林场的一点小麻烦,小波在请客吃饭。 前面那十多二十天,老黄都把白贵溪当自己的卵子,走哪儿带哪儿。 生怕一个不留神,小波就把自己这个小舅子销户了。 老黄注意到了所有人,却唯独没有去想那个安静许久的王天天。 虽然对这个小舅子很不满意,但终归是自己老婆的弟弟,离开之前老黄请白贵溪吃了一顿饭。 没有在酒楼包厢,就是在一家小饭店,酒还没有喝一杯,菜还没有动几口。 老黄突然感觉自己肩膀一热,一看是一把柴刀砍进他肩膀肉里了。 老黄别的不说,他逃命的本事我是真的佩服。 就比如90年,但凡换一个人,当时绝对被我砍死。 又比如这93年农历的四月底,要是再换一个人,也绝对被王天天砍死。 肩膀被砍了一刀,老黄立马抓起桌子上的牛肉煲往后砸去。 王天天扭头躲开,拔出柴刀的同时,向着老黄脖子划去,只不过偏了一点,砍在老黄的下颚上。 白贵溪这王八蛋,压根没有管自己亲姐夫被砍,在王天天刀子还在老黄肩膀上的时候,他撒腿就开始跑。 比起老黄,王天天肯定更想杀白贵溪。 一刀没有砍在老黄脖子上,他也不做纠缠,押着老黄左手就摁在桌子上之前烧牛肉煲的炭火上。 老黄捂着左手滚在地上惨叫时,王天天已经拔腿去追白贵溪。 白贵溪符合所有脑残反派的特点,喜欢挑事,欺软怕硬,蠢笨讨厌,同时又没有多大的本事。 被怒火所裹挟的王天天,很快就追上仓皇逃窜的白贵溪。 他没有立马杀死白贵溪,而是先把白贵溪后脖颈砍得稀烂,跟拖死狗一样把白贵溪拖到乌江边上。 就是他女朋友被强奸的地方。 尸体被发现时,白贵溪手脚都被斩断不说,下体被密密麻麻钉进去三十多根竹签。 竹签留在外面那一小截扁平带着毛边,应该是竹签扎不进去后,跟敲钉子一样敲着竹签所留下的痕迹。 几年后王天天已经被称呼为天子,重新回到南陈来,连杀三个所谓的社会大哥。 闹得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我和场面上的一个朋友喝酒时。 他跟我说,白贵溪死因很可能是手腕动脉失血过多致死。 为什么说可能,是因为同为男人,我和他更相信是钉入下体那些竹签,让他活活疼死。 王天天杀了白贵溪后,没有在南城停留,连夜离开。 只是托梁小波给我和王大祥和老黄带了一句话: 总有一天,我要杀你们几个全家! 捞沙船被炸,小舅子被杀,自己险些被杀。 老黄这个低调的二流子,终于不再是一棵草,风往那边吹就往那边倒。 他开始变得癫狂。 端午节刚过,我从乡下看完我二爹回来,老黄左手包着纱布,肩膀上和下颚的伤口还没拆线。 他在我宾馆场子前等我,我请他进去,在顶楼一个麻将室招待他。 “老黄,手怎么样了。”我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轻声问道。 老黄没有以前那么开朗,他咧咧嘴,就算是笑过,“没什么大事。” “老癫,我来是想问你借两把枪。” 我看着老黄半晌没有说话,他坦然和我对视。 “你又不是没有这些东西,怎么想着问我借。” “要手枪?” 老黄摇摇头,“我想借你手里那两支雷明顿。” 我长出一口气,没有立马回答老黄。 我手里确实有两支雷明顿,在捞沙船被炸后,许仙林在送烟时顺带给我带来的。 手枪打人,还有一定几率跟赵管当初说的那样,打完一个弹匣人还在喘气。 但这雷明顿一枪过去,离得近一点打哪哪烂,想要抗一枪估计得金刚不坏。 “老黄,你是要干嘛。” 从古至今,只要大一统时代,除了当权者外,杀人都不是一件小事。 老黄问我借雷明顿,证明他是有了杀人心。 老黄淡淡说道,“前天梁小波去沿溪镇和赵三先生谈事情,这两天可能就要回来,我准备堵他。” 我眉头一皱,老黄一直走得很顺利。 不客气的说,他八字好,王大祥跟抬儿子一样抬他,到如今谁都知道他是大哥。 但谁都说不出他做过什么事,有的这份名气。 从梁博文再到如今赵三先生,和我们唱对角戏的角色中,他没有办过任何一个人。 也没有办过任何一件大事。 如今他是要梁小波的命了。 “老癫,大王借了人给我,但他手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家伙,你抬我一手。” 既然王大祥已经帮了老黄,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带着老黄去我住的地方,给了他一把雷明顿和十来发子弹。 “老黄,要搞就搞漂亮点,不要把官家惹进来,事情没办成还搞来一身骚。” 梁小波没有什么生意,他虽然和李如来不一样,跟在赵三先生后面,但他确实属于赵三先生或者说罗阎良的势力范围。 要是办了梁小波,确实能打击到他们。 我内心很希望老黄能够做成,但文闯那边我准备也放一把雷明顿,所以只能借给老黄一把。 文闯一个人支撑着肉食公司,手下没有太多得力的人。 文闯对于我,比办了李如来和小波绑在一块都要重要。 他打死人跑路,总比被人打死让我能够接受。 老黄滑了几下雷明顿枪管下方的枪机,冷笑道,“这世上能抓到的杀人犯,都是找到了尸体,鬼知道身边天天喝酒的人有没有杀过人,或许是杀过只是没找到尸体所以没人怀疑他呢。” “这世上杀人的多了,我既然敢做,心里面就有章法,你放心,不会牵扯到你。” 老黄不再是以前那老好人的性子,说话时眼皮抽搐,神情阴翳。 送走老黄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许仙林打来的。 也是这个电话,让我没办法去关注老黄那边怎么样,带人连夜去往江县。 这是许仙林第一次让我办事,也代表着我正在融入进属于许仙林的势力中。 办一个粤省商人。 第13章 粤省商人 黔州是个穷地方,直到如今都是。 如果大家久在一个城市生意圈子中混迹,会发现哪怕是如今2024年,黔州许多县乃至市,各种民生方方面面的生意,都被湘省的老板掌握着。 甚至本地商会会长和成员,也大多是湘省人。 大多,不是全部。 许仙林要我帮他办的这件事,说是一个粤省来投资的商人。 这个商人的公司在粤省不假,但实际上是个湘省人。 名叫孙礼。 粤省背景的湘省商人,不用想都知道跟罗阎良有关系。 我答应许仙林办这件事,冒了一定风险。 南城只是我们和赵三先生之间的争斗,去帮许仙林办孙礼,那就是一脚踩进去许仙林和罗阎良,这两个神仙打架的人物的纷争中。 我不想做出头鸟,不想被罗阎良注意到。 但我想要往上爬,我需要许仙林帮助我,我永远记得那次许仙林来南城吃饭,往日那些我送钱收我钱都觉得是施舍的人物,多么谦卑客气。 他们不是不知道人情世故,只是我还不配让他们人情世故。 在接到电话后,我犹豫不过三秒,就带人出发。 刘宝在前面开车,他微微侧头看我一眼,“大哥,我们去办谁。” 我自己带了一把手枪,座位下面还放出两把猎枪,一看就知道是去办人,不是去和朋友喝酒。 我轻吐一口气,“一个叫孙礼的湘省人,刘宝,你天天在场子打转,知道场子那些扑克机不。” 刘宝嘿嘿一笑,皇叔喜欢嫖,刘宝喜欢赌。 对于场子里面刚刚搞来的扑克机,那可太熟悉了。 “晓得,那机器是真的好玩,你不晓得大口镇那个赵主任,玩得多入迷……” 九十年代初中期,纯赌博的游戏机还没有大抬头。 直到2010年前后,各种娱乐城电玩城中的机器一排成一排,游戏机赌博大行其道。 那个时间段最出名的是打鱼,十块,二十,五十一炮,比炸金花还离谱,手按一下大几十就没有了。 要是出鳄鱼和大盘子急眼了,按着不放一万都没什么感觉。 刘宝当时开了南城最大的两个娱乐城,他的鱼机全是四挡,心黑得没边。 (鱼机一开始是调难度,1档难度最简单容易上分,几个口都打得到鱼,4档就是一个口涨分幅度在一小半,其他几个口全杀。再到后面就是插电话卡,想控哪个口就控哪个口,涨一点掉一点,来回拉扯最后全没,更黑) 就是这样去玩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让刘宝赚得盆满钵满。 我制止了刘宝滔滔不绝的讲述扑克机心得,“好了,你把嘴闭上,我们这次去办这个孙礼,也跟游戏机有关。” 既然要去办事,我也就跟刘宝还有皇叔几人,讲了这件事的起因。 当时国内的工业落后,还没有进入到千禧年后期各种技术爆发,实现真正赶英超美的地步。 电子街机起源应该在日本,包括现在日本都还有柏青哥这个常年被报道的玩意。 我们和日本,有过关系十分复杂的时期。 从七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我们和日本处于蜜月期,大量日本制造流入我国。 我省第一个搞游戏机的人,随后又接触到许仙林,开始逐步往下铺。 文县有个哥们,和我差不多同时间做这个游戏机的生意。 只不过我做得很小,大部分精力都在其他生意上,场子里面就几台机器。 他不同,是全身心投入到这个生意中,光是扑克机就有近二十台。 还有苹果机,以及刚刚面市没多久的歌王等等。 小孩子玩的双截龙,雪人等等也有。 最主要盈利的是那十多二十台扑克机,一天的流水十分夸张。 要是长久玩扑克机或者打鱼的人,应该都知道,在场子里面玩都有返点。 我所了解到的大多数都是八个点左右的返点。 比如你投进去十万,玩个一天一夜,兜里分币没有,离开时候去找老板,他会退个八千一万给你。 再说几句客气话,说什么今天运气不好,明天再来等等。 反正赌棍你就是退再多给他,他都会连本带利再还回来。 场子明面是江县那人,实际上是许仙林手下一个很得力的人的场子。 返点在十个点左右,常来玩的老主顾,甚至有十多个点。 事情就出在这个返点上面,从四月二十开始,这十多天来,一直有几个年轻人在里边玩。 他们是生面孔,但玩得很大,几乎一天几千上万的往机器里面扔。 这种属于是大主顾,替许仙林手下兄弟看场子的那人自然要好好招待。 在这五月初的时候,这几个年轻人开始和看场的二流子谈返点。 那几个年轻人说话很客气,说是拿的家里人钱在这里面玩,希望老板多返一点,让他们回去有个交代。 消费最多的年轻人姓赵,他希望看场那人退回来一半。 原本这并不是很难做选择的事情,这几个年轻人一看家里条件就不一般。 游戏机按几下上个分的事,真金白银的投入也就是几包烟,几壶茶。 放长线钓大鱼退了也就退了,以后肯定还会再来玩。 但问题出在这个场子,真正能够主事的人并不在文县,主事的是许仙林手下的兄弟。 如今罗阎良来势汹汹,这种能被许仙林看做兄弟的人,自然不可能在文县主事。 所以这一半的返点,没有谈拢。 消费最多那个年轻人姓赵,文县的县长也姓赵。 在被拒绝后,一句多话也没有说,转身就走。 当天晚上这个场子就被封,过了一天,也就是端午节的前一天,在同一个位置,同样的机器,场子重新开张。 只不过是老板换了人,成了那位粤省过来投资商人的手下。 许仙林在电话当中给我的原话是。 “生意归生意,江湖归江湖,既然他们不想用生意手段,要和我谈谈江湖。” “那就谈谈江湖,老癫,把他们伸出来的手给剁了!” 那是1993年,税法改革的前端,生意人迎来一个疯狂的浪潮。 也是从那一年之后,黑社会和生意人之间不再存在界限,或者说界限模糊。 我们这群二流子的争斗中,身后开始有官家人的身影。 第14章 三个阶段 只是当时没有想到这个关键,只是单纯认为,许仙林准备带着我进入他圈子。 也就屁颠屁颠的跑来这江县。 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道道。 人终究会被自己的认知所局限。 好比现在许多人说今年,2024年什么紫微星,什么出圣人,什么推背图预言。 紫微星和出圣人我不是很清楚。 但推背图这东西,在八十年代各种邪教和气功大师骗人最凶猛的年代,都没人敢拿推背图说事。 因为推背图这东西,和烧饼歌,这两兄弟从来不分家。 都是明代邪教徒早饭编排的歌谣。 (成化禁书名单,排第四的就是推背图) 抗战时期则是被反动道门会大量改编引用,企图阻挠革命胜利。 放六十年乃至七十年代,敢把推背图挂在嘴边,那是真会被枪毙和劳动改造的。 包括所谓的紫薇圣人出世,要真是对道门有一点点了解的人,都知道这个路数是几十年前玩剩下的。 许多邪教分子都曾使用过这个路数。 更甚至现代法术奇门的诸多概念,都是来自于道会门这个东西。 如今传播这些东西的人,不是坏,就是蠢。 几十年前玩过的套路,放到如今都有一大批人盲目去信。 当时的我,说是年轻也好,说是盲目也罢。 也真自欺欺人的相信,许仙林是真要对我好。 要拉拢我进入他的圈子。 这一趟路程,我没有猜疑,心中反而有几分激动。 …… 我从1990年出道,到混出模样来,是在1993年。 即便有几分模样,也只是我县城中的小混混。 算不得什么。 春江水暖鸭先知,罗阎良和许仙林这样的人物,早已经看到以后的岁月中。 江湖厮杀,不单单是我们这些泥腿子的搏命,背后会逐渐有场面上的博弈。 所以频繁做出各种动作,开始斗法。 在去江县办事的我,并不知道我此时正一脚踩在这个时代的风口浪尖。 我只是一心在想,这个湘省老板去江县投资什么? 卖米酒煮花甜粑? 比起南城来,江县落后许多,不是交通要道,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商品。 发批疯了去江县投资。 不过没让我思考这个问题太久,车子刚刚进入到江县,有人来接我们。 是一个小年轻,看着不过刚二十岁的样子。 原先看游戏机场子的人,几乎是全军覆没,领头的都还在拘着,在里面过的端午节。 “罗大哥?”小年轻上车左右看了看,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我就来过江县一次,还是跟在梁博文屁股后面。 并不知道那个游戏厅在什么地方,他是来给我带路的。 我没有问他名字,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带路。” 他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十分洁白的牙齿。 这让我多看了一眼,混社会抽烟吃槟榔乃至吸毒的都不少,普遍牙齿很难看。 “罗大哥,我叫李酉,你喊我小李就行了。” “你们是要休息一下,还是直接去办事啊。” 我看一眼手腕上,上个月才买的手表,“先去办事,办完事了再说其他。” 第15章 看钢管舞吗 南城是依托山体逐步扩散出来的城区,各种街道和路口又短又多,地形十分复杂。 而江县的城区,则是被几座大山包围着,像是一朵往外盛开的花。 虽然街道比南城还多,还密,但却没有南城那般错综复杂。 此时已经是深夜一点钟,街道上没有多少行人,在李酉的指引下,面包车很快在一排临街店铺,唯一一家还亮着灯不远处停下来。 那时候的法律,留有大量空白,对于游戏机这种刚刚在我省出现不到一年,还未大面积扩扩散的电子赌博,没有相应的监管措施。 等到这个行业真正蓬勃发展后,很少再有人跟正常做生意一样,将游戏厅开在门市中。 大多在鱼龙混杂的老城区楼上,或者走高端路线在商业街,小厅子在负一层等地下室。 我见过最野的一个吊人,跟赶大集一样,用一台卡车拉着游戏机和篷布去农村。 专挑年前年后那几天,打工回来的年轻人身上有钱,几个刚镚在荷包跳欢的时间段。 不过这些场景都在2006年到2010年左右才能看到。 端午节刚过,在黔州乃至许多南方地区,端午节前后一两天,都会下雨。 车子刚停稳,我将头探出去看游戏厅情况时,细密的雨丝打在我脸上。 让我感受到了一丝丝凉意,前方那亮着灯的门市,在我眼中却比旁边那些,大门紧闭没有一丝光亮的店铺更加深邃,幽暗。 仿佛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大口,随时都会将我们吞吃进去。 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一种十分位负面的情绪涌入心间。 在这种关头,我居然失神了。 直到旁边的皇叔轻轻喊了我一声,我才忽的回过神来。 雨线顺着脸颊流进脖子,浸入腋下和腰间,让我有些不舒服。 用袖子擦了擦脸后,我开始安排起来。 “李……李酉,这件事到这儿跟你没得关系了,一会你先下车走吧。” “皇叔,你拿枪在后面压阵,要是我们进去没控制得住,你看着来,实在不行放倒几个。” “刘宝,你和其他兄弟跟我进去,客人不要打,现在有钱来玩这些的都不是普通人,不是二流子小老板,就是满脑肥肠两张口的小干部。” “保不齐整他们一下,事情就变得麻烦起来,其他的只要是看场的,特别是外地口音,整得给他们留口气就行。” 皇叔和刘宝各自点头,只剩下刚认识的李酉没有搭话。 他喊了我一声,“罗大哥……我……” 声音扭捏,期待,又带着一点害怕。 我一把拉住准备下车的刘宝,目光一闪不闪的盯着李酉。 “你怎么了,现在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我是要带着我这群兄弟拿命去耍。” “你是有什么瞒着我吗?” 人与人之间,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身份不对等,那么所谓的气势就会自然而然的滋生。 或者说底气,自信。 自从来到这个游戏厅外面,我心中就有些惴惴不安,听到李酉这个扭捏的声音,心中更加不安起来。 所以说这两句话的时候,语气和脸色都十分不好。 李酉似乎被我吓到了,两只手抬起来连连摆手,“不不不,罗大哥,我是想说能不能带上我吧。” 我挑了挑眉头,“你?你不是那个刘什么的人吗?” 在局子里面过端午节,为许仙林兄弟看着这个场子的人,姓刘,具体叫什么我忘记了。 李酉摆摆手,“不是,我只是在这里面做服务员,我想要跟老刘哥混,但老刘哥不要我跟,说我不像个混社会的。” 车厢太暗,我一直没有看清这个李酉的脸。 先前只是借着微弱的亮光和他的声音,觉得他很年轻。 听他这样说,我有些来劲了。 我倒要看看,到底长个什么模样,才让人说他不像个混社会的。 又不是他妈做鸡,混社会现在都有外貌要求了? 我伸手摸了好几圈,在刘宝的帮助下摸到了车上的手电筒。 打开后光柱照到李酉脸上,这一下不仅我沉默了,就连皇叔那种脑子少几根筋的角色,也沉默下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长这样的男人,片刻后,我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李酉,你口中那个老刘哥是个好人,以后逢年过节提斤茶去看看他。” “混社会大多数人都要过的一关,是坐牢,你这模样要是进去坐牢,就真是手捧鸡儿完蛋。” “监狱那么多,谁做牢头狱霸当大哥我不敢说,但我敢说大哥再怎么换,你都是大嫂。” 李酉不丑,反而十分美丽,靓丽,漂亮。 没错,不是帅气,是美丽靓丽漂亮。 他那模样完全就是一个没有妇科病的女人。 只是生错了时代,要是晚生三十年,南娘文化能够被大众接受的时代,他不用化妆都能把那些博眼球的角色吊起来打。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那双眼睛,丹凤眼上一对柳叶眉。 我要不是知道他是个男人,要不是现在马上要办事,我估计真想试试能不能和‘她’畅谈一下人生。 李酉没有回答我,模糊间他好像把头低下。 最后是皇叔不耐烦说了一句,“哎呀,大哥,别扯卵谈了,出来混大家都是生死有命,管那么多干嘛。” “李酉,后座堆着家伙,你真要混就拿个顺手的上,大哥不带你玩我带你玩。” 皇叔一边说,一边拉开推拉门冲下车。 本该殿后压阵的皇叔走在最前面,我也不好再多啰嗦什么。 现在不是摆龙门的时候,将手拿包中的五四手枪取出来,带着几个人往前赶。 这并不是来打架,所以我没有带多少人,而是带了三条枪。 没有拿枪的人,也都拿着杀猪刀,斧头,锤子这种一下就能把人放倒下的角色。 随着越来越靠近那游戏厅,我拉动滑膛,将子弹推进枪膛中。 这是孙礼的场子,孙礼是和罗阎良有关系的人。不是一般的小二流子。 所以我做好了这场子里面有枪,待会一进去我先开第一枪控制住场面的准备。 …… 有个笑话是,某地一个流氓,在路上被一辆大巴车别了一下,直接截停大巴车,提着钢管就上去。 结果看到大巴车上面是一群荷枪实弹的武警。 那流氓问:各位大哥要看钢管舞吗。 我就恨那天我手里没根钢管。 第16章 齐喝夫是谁 其实那天我还没有进去,就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太安静了。 我自己也有几台机器,在普通老百姓在那时候拍不起扑克机,去玩的都是一些卵人。 二流子啊,小干部啊,被机器吃分了哐当就是几拳砸在机器上,或者使劲拍打机器上的按钮。 骂机器黑,骂老板黑。 当时刚走到那个门口,里面动静很小,只有几人在谈悄悄话一样切切杂杂声。 没有那种热闹暴躁的动静。 但为时太晚,刘宝已经带着人冲进去,开始喊话。 “日你们妈些,来耍的人老实坐好,跟你们没得……” 他最后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人放倒在地上,放倒下他的是一把军刺。 不是拿在手中的军刺,是装在一把我不认识枪上的枪刺。 我当时和刘宝就落后几步,脑子想到不对劲,身体没有反应过来。 刘宝右边胸膛被军刺扎进去的时候,我下意识举起手枪。 真就是下意识,这个游戏厅里面的场景。 让我这个当时在西南偏僻角落小城,泥腿子一样的小流氓吓得脑袋空空。 这个游戏厅里面有二十多三十来人,几乎是人手持枪。 拿的不是我们这些所谓二流子黑社会,用来吓人的土枪猎枪。 大多数都是我不认识的步枪,唯一认识的是两把五六。 这么多黑洞洞的枪口指着我,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开枪,还是该放下手枪头像。 比这样阵仗更大的是川省那位,其次我比较熟悉的一个人是祁东老歹(也或许是老傣,外号只能听音)。 祁东老歹郑拥军。 但老歹玩的不是黑社会,他足迹横跨中缅越老四国,在这些地方都还有自己的老婆。 他的罪名是特大武装犯罪集团,跟黑社会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超过黑社会,超过悍匪,相当于反贼土匪。 在这个江县的游戏厅外,我此生唯一一次被这么多枪管指着。 我使劲吞咽唾沫,没有选择开枪,扯着嗓子往后大喊。 “皇叔,跑,快跑啊!” 我最后那个啊字,我想皇叔肯定没有听到。 因为在我喊的时候,有人开了枪,我不是没有听过枪声。 但这一枪确实吓到我了。 人在真正恐惧到极点后,不是颤抖,不是哭喊,不是求饶。 是跟一块木头一样。 动都动不了。 我害怕这一声枪响只是个信号,随后是密集的子弹雨,直接把我打成筛子。 皇叔没有跑,或者说他没有跑得掉,这一枪没有打中我。 但枪托抡圆了往我脑袋上抡。 我信了,出来混是真的要还的。 一年前我在梁博文门市,用猎枪枪托跟打死狗一样打。 今天轮到我在这个游戏厅倒在地上,被轮圆枪托往死砸。 这些人不是青头愣子,他们打我的第一时间,就把我手中上膛的手枪踢走。 我没被打昏死过去,打得他们感觉我没什么反抗能力后,就停下手来。 一开始没来得及护住脑袋,我左边眼角被打破,鲜血模糊住半边眼睛。 我扫了一眼,发现被一锅端。 李酉这个小子还真跟着我们进来,现在被打得跟个猪头一样。 这下好了,李酉没有手捧鸡儿完蛋,我们先完蛋了。 没有人搭理我们,我们就这样被扔在墙角,最惨的是刘宝。 他左边胸口被插了一刀,又被捶了一顿,都有种快咽气的感觉。 我是真想不通,我卵麻批大个角色,这游戏厅卵麻批大点生意。 怎么会有这么一群人,拿着这么长枪等着我。 江县就一个武警中队,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枪,别说他们混社会,就是起义造反都够了。 对付我都不是杀鸡用牛刀,是用屠龙刀。 有人从我们旁边走过去,在里面一个类似于老板休息室的房间中,开始拨打电话。 具体讲了什么我听不清,挂了电话后,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堆在墙角这群人。 我视线模糊得厉害,看不清他长什么样,只听到他冷冷哼一声。 “把那个,还有那个,拉出来,给他们包一下,老板没回来之前,别让他们死了。” 刘宝和另外一个在不停流血的人扯出去,开始给他们两人止血。 托他们两人的福,我脸上的血也被擦了擦。 这时我才看清让人给刘宝包扎那人长什么样,他不是黔州人,甚至都不是南方人。 他魁梧得吓人,起码有一米九的个子,膀大腰圆,我坐在地上看着他的时候,就跟看着一堵墙一样。 我咧咧被打破后吸气都疼的嘴唇,“孙礼?” 我不认识孙礼,所以下意识以为这个领头者就是孙礼。 听到我这么问,跟一堵墙一样的男人抬脚踩脚趾上。 我被打得站都站不起来,靠墙上坐着时脚趾是竖着向上。 他用脚先摆正我脚趾位置,然后逐渐用力,疼得我开始闷哼起来。 “你个枪崩货,闭嘴,我现在很生气。” “虽然老板说要活的,但我把你手脚全砍断,给你口气也是活着。” 他的普通话很差很差,相当于藏区或者一些直过民族说普通话时的调调。 我很老实,没有继续说话。 单单是他们这长枪短炮的架势,说会杀死我,我一点都不怀疑。 最煎熬的不是死,是死之前的等待。 那种煎熬是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 不敢说全部,毕竟人与人之间的差距过大,许多天生变态。 但要是真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个说法,百分之九十九的死刑犯,在行刑前的那个晚上,已经彻底悔悟,彻底放下屠刀。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人群传来一阵骚动。 看样子那个老板来了,是孙礼,还是罗阎良? 罗阎良应该不会,他这种要抢许仙林生意的人物,怎么会注意我这个小流氓。 我仰头看过去,来人打扮十分朴素,灰衬衫,牛仔裤,黑皮鞋。 他的长相也很普通,没有许仙林那种睥睨气概,走到人群中就是主角,就是中心。 一张脸不算丑,也没有值得拿出来说道的特点,丢在人群中眨下眼就找不到那种。 他在问‘墙哥’我带来那把手枪呢,等墙哥发动人群找了一圈,最后把那把手枪递给他。 他没有站着和我说话,而是单膝蹲,目光与靠坐墙上的我齐平。 “我最喜欢的一个小说家叫契诃夫,他有句很着名的话:‘如果故事中出现一把枪,那么这把枪非发射不可’,你猜,今晚这故事中出现的这把枪,会朝着谁发射。” 我愣了一下,喘着粗气问道,“齐喝夫是谁?他有写雪山飞狐那个厉害吗?” 第17章 俄罗斯轮盘赌 我是个二流子,出身在西南小城,初中都念得磕磕碰碰的小二流子。 特别是混社会以后,我几乎没有翻过书。 知道小说家,知道雪山飞狐都是老黄喜欢看这些。 至于契科夫,一个十八世纪的人,即便他是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家之一,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 问我这个问题的男人,并没有取笑我的‘丈育’,反而嘴角出现一抹笑意。 “一个俄国人,你不知道他也很正常,就像你不知道自己被当个猪一样给许仙林耍,也不知道孙礼已经死了一样。” 这句话如同一柄大锤,一把尖刀。 砸在我脑子中,插进我心脏里面。 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个笨人,即便别人认为我也不承认。 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中已经猜出七八分来,几次张嘴最后又默默闭上。 “罗老板?” 罗阎良拿着我带来的五四手枪把玩,甚至还眯起一只眼睛瞄了一下,似乎是在看准心怎么样。 “嗯,你说。” 我勉强笑了一下,费力抬起手指,指向皇叔和刘宝他们。 “您是大老板,他们不过是些比我还傻卵的傻卵,我说句话,他们就拿着命来和我耍,甚至许仙林是谁,干那样和做什么的的都不知道。” “孙礼那条命我赔,给他们留条活路走,要得不。” 我言辞很恳切,更是十分的卑微。 “大哥……” “大哥……” 刘宝和皇叔挣扎着要起身,不过旁边那群人一顿圈踢,立马就老实下来,发出痛苦的哼哼。 周围一大圈人围着坐在地上的我,我害怕,真的害怕。 罗阎良嘴角的淡笑更甚,“哟,看不出来你这么勇敢啊。” 他用了一种近乎夸奖小朋友的语气,“你这大哥也是做得够尽责的。” 我呵呵一笑,“这种情况,罗老板肯定是要拿我命来填,我也就不奢求你能放了我。” “不如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装个逼,万一罗老板觉得我是个讲义气的人,真放他们一马,或者给我个痛快体面的死法呢。” 没有人不怕死,我是个坏人,再坏我也是个人。 所以我也害怕死。 说那两句话的时候,不仅声音在颤抖,自己全身都在抖。 罗阎良看了我许久,跟站在他旁边的墙哥说道,“把这些人都带出去,看好了。” “其他人也出去。” 强哥没有担心罗阎良的安危,直接让人提着皇叔他们出去,霎时这个屋子中就剩下我和罗阎良两人。 罗阎良退下五四的弹匣,抬手扔到门外面。 “我听梁博文说过你,他和病猴子去广州找过我,我想他留下来帮我,不过他那口气泄了,跟病猴子走了没有留下来。”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罗阎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罗阎良扬了扬他手里的枪,“他说你是个有狠劲的疯子,我不怎么信,因为真正的疯子做不了大哥。” “你不是想做个好大哥,拿你命换你手下那群兄弟的命吗。” “我给你个机会,来,我们玩个游戏,你赢了我不仅放过你那群兄弟,还放了你。” 我原本已经晦暗的眼神中,开始迸发出一阵光亮来。 “什么游戏。” 我不是个真正的疯子,我怕死,所以有活着的机会,我一定要抓住。 “你先站起来。”罗阎良拿着手枪走进屋子中,我强撑就没有哪儿不疼的身体,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走进去。 罗阎良随手将房间那张桌子上的电话扫落在地上,一屁股坐下。 指了指对面,“来,坐下。” 我搞不懂罗阎良要跟我玩什么狗屁游戏,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生杀予夺一念之间。 我没有抗拒,按照罗阎良的意思,一屁股坐到他对面去。 罗阎良啪得一声,将手枪拍到我们两人中间。 “你晓得俄罗斯轮盘赌不。”罗阎良嘴角笑意变冷。 我听到他这句话,腾的一下就站起身来。 连动作过猛,身体上各部位痛入骨髓的疼都没感觉到。 “罗老板,这他妈逼是五四,是半自动手枪,你拿这个玩轮盘赌?” “赌什么,赌枪膛那颗子弹是臭弹,没装底火啊。” 确实,我真不是个疯子,罗阎良才是个疯子。 五四手枪会卡壳,但不会卡枪膛里面那发子弹。 卡壳是指射击,抛壳上膛这整个过程出现卡顿。 罗阎良拍在桌子上这把五四,弹匣已经退出去,就剩下我临进来之前推进枪膛的那颗子弹。 即便是抛壳失败,那子弹也会射出来,所以唯一可以赌的是枪膛那颗子弹是臭弹。 即便走私弹药代价过高,我们这些人用的子弹大多数是二次甚至多次装药的复装弹,受潮哑火概率很大。 但也没有神经到去赌这个吧。 罗阎良伸出手,往下压了压,示意我先坐下。 这次我没有按照他的话照做,冷眼看向桌子上的手枪。 “罗老板,可能在你眼里我确实蠢,确实笨,是个没得文化没有见识的二流子。” “现在落在你手里,我服气,我手段不如人也好,脑壳不如人也罢,我都服气都认命。” “但是杀人不过头点地,你用不着这样消遣我,整我吧。” 罗阎良嘴角笑意不变,甚至一只手放在胸前,一只手摸着自己的下巴尖。 “怎么,罗老板要怎么的赌法,是不是我先开第一枪,然后枪没响你再来啊?” 罗阎良摆摆手,“那怎么能行,既然说了是游戏,那就必须有规则。” “说了给你机会,也就必须不能是必死的局面。” 罗阎良指了指桌子,“这桌子有四边,我们一人占据一边,空着两边。” “枪就放在桌子中间,一人转一下,枪口指到谁,谁就对准自己太阳穴来一枪好了。” 这同样是个神经病玩法。 罗阎良提出这个规则后,我突然感觉死不是那么可怕。 可怕的是几个未知选项中,有死这一条。 跟抽生死签一样。 罗阎良身子微微前倾,“好,你听懂了规则,那我们开始吧。” 他手按住枪身,十分随意的用力一转,黑洞洞的枪口开始旋转起来。 “不是,等一下。” 我被他这个动作吓了一跳。 但枪口已经开始转动,我手伸到一半,硬生生止住,没有去抓桌子上的枪。 我咬咬牙坐回到凳子上,看着对面的罗阎良冷冷一笑。 赌命是吧,来! 第18章 规则 手枪并不是一个很规整的物体,不适合放在桌面上旋转。 罗阎良施加的力道十分大,没转两圈手枪就偏离原先的位置,在桌面上乱窜。 我吞了吞口水,在手枪旋转速度逐渐慢下来的那一刻,不由得眉头紧皱,眼睛被挤压成一条细细的缝。 我最终还是挺住了,没有真害怕得闭上双眼,不敢去看。 旋转停下,枪口没有指向我,也没有指向对面的罗阎良。 我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一种心有余悸之感蔓延在心间,明明没有去扛石头,也没有去睡女人。 偏偏在这一刻,我感觉自己虚脱了,连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渴,嘴巴十分干。 罗阎良比我从容太多太多,他十分放松的坐在我对面,即便是手枪停下来那一刻,眼睛也没有睁大,更没有眨眼。 罗阎良抬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我鼓动喉咙,没能吞下口水,反而因为没有唾液的滋润,这个动作让我喉咙一阵生疼。 迟疑几秒后,我伸手按在桌子上的手枪。 “罗老板,我们两个现在这距离,你怕不怕我一枪打死你。” 说这话的时候,我眼睛一直死死盯着罗阎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来。 可惜,罗阎良十分平静,没有因为我的话有一丝动容。 “我说了,你既然想要做个好大哥,我就给你这个机会。” “你现在要是拔枪打我,那就是你不要这个机会。我死不死先不说,你肯定死,你那些兄弟也肯定死。再则,和你有点关系的人,比如那个小东北仔,还有姓林那个劳改犯等等,也会被弄死。” 罗阎良双手在胸前交叉,身子略微往前倾斜,脑袋放在交叉的双手上方。 “枪现在你手上,选择权也在你手上,开枪打我,还是继续玩这个游戏全都在于你一念之间。” 我按着手枪的手有些颤抖,到此刻我突然发现,罗阎良远比许仙林可怕得多。 这是我从出来混开始,第一个完全理不清头绪,连描述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无法描述的存在。 如果我打死罗阎良,我可以活,或许我内心会天人交战一番后。 会一枪打死罗阎良。 我不是个高尚的人,我身上没有多少人性的闪光点,或许热血上脑那一刻,能拿自己的命去换文闯的命。 但在这种长时间的拉扯中,我吊着的那口气泄掉了,求生欲占据主导。 我愿意用我一切去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可现在情况是,我杀罗阎良,我死,文闯死,老林死,外面皇叔他们那一群人都会死。 我继续这场游戏,或许我会死,但老林皇叔他们不会死。 不过刹那,我心中有了决定,学着罗阎良之前的动作,在桌子上转动手枪。 这一次,我没有去看手枪如何偏离位置,如何停下,枪口指向谁。 在手枪开始转动后,直接扭头看向一边。 “咦,看来你运气还真的是很好啊。”罗阎良有些惊讶的声音响起。 我视线回到桌子上,发现手枪的枪口,稳稳当当的指向罗阎良坐着的那一边。 不等我开口,罗阎良嘴角笑容不变,下巴朝桌上手枪轻点。 “继续。” 我深吸一口气,“罗老板,我也不奢求你自己拿枪打脑壳,既然你要和我玩,我也陪你玩了,现在你输了。” “放我们一条生路走,以后有你的地方,我绕着走,云霄烟也好,许仙林其他生意也罢,我绝对不去掺和一下。” 罗阎良没有理我,下巴一扬,“继续。” “可是你输了,罗老板。” 罗阎良声音轻淡,“制定规则的是我,现在我不想遵守这个规则。” “枪就在那儿,你能拿起来打我吗,能拿起来打制定规则的人吗?” 一直以来表现都十分平淡的罗阎良,此时的笑容充满了挑衅。 “制定规则的人,从来不需要遵守规则;需要遵守规则的人,也向来无权制定规则。” 罗阎良脑袋歪了一下,“唔,说得再明白一点就是,任何看上去公平公正的规则,解释权不在自己手中,那就只是几行字,几句话而已。” “现在我是制定规则那个人,我心情好我就遵守,我心情不好,我就不遵守。” “所以,我说继续。” 我木然的坐在凳子上,这一刻我连发怒的心情都没有。 我必死。 我抓向桌子上的手枪,没有按在桌子上继续转,没有意义。 嘴巴当中已经没有任何口水,但我还是在不停吞咽。 我举起手枪对准罗阎良,“你真就不怕我一枪打死你。” 罗阎良摊了摊手,“反抗规则,向来都是需要付出很惨重的代价,你敢吗。” 我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罗阎良则一直是好以整暇的姿态。 良久,我慢慢将枪口放到自己太阳穴上。 声音完全变了音调,和以往再无半点相同。 就跟被一只手捏住喉结,从声带中挤出来的这么一句话。 “你真会放了其他人?” 罗阎良笑着摇头,“看吧,我就说你笨得跟个猪一样。” “我才说了,规则是我制定的,我遵守和不遵守,看我心情。” 这一下我真被罗阎良整崩溃了,手枪对准他脑袋扣动了扳机。 “我日你妈!” 只有咔哒的空响,没有子弹射出。 枪膛里面那颗子弹,估计是刚才罗阎良把玩这把枪的时候就退了出去。 扣了几下扳机,没有子弹射出去,我直接将手枪砸过去。 罗阎良侧头躲开砸来的手枪,看着无能狂怒的我。 “我记得你是叫……罗平是吧。” “罗平,如今我和许仙林是在走一盘大棋,你是被他送过来的卒子,棋盘上不到山穷水尽,卒子最大的作用就是去送死,去调动其他大子,许仙林用你这个小卒,换了我一个大子。” “但我和许仙林也不是真正的下棋人,不过是两枚比你大点的棋子。” 罗阎良缓缓站起身,来到我身后,双手按住我的肩膀。 “帮我吃回一颗许仙林手中的大子。” “我就真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见识到真正制定规则,随意践踏改变规则的人。” 第19章 改变 罗阎良半个屁股靠在桌子上,看着满脸崩溃神情的我,声音开始逐渐深沉。 “昨天中午,江县的赵县长就收到许仙林通过场面上的朋友带过来的招呼,说我罗阎良要和他耍手段,谈江湖,那就和我过一过手段。” “希望赵县长不要往里面添油加柴,把这件事情闹大。” 我抽了抽鼻子,嘴角浮现一抹嘲弄的笑容,“赵县长把消息给你,但你又怎么知道是要对你这个刚拿到手的场子动手。” “罗老板你和许仙林这种,动辄连县长都能打招呼的人,至于在一个游戏厅上较劲吗?” 罗阎良轻轻笑了笑,“许仙林当然不只是要这个游戏厅,他那么大生意,这游戏厅就真是九牛一毛。” 罗阎良一字一顿说道,“但最近住在这个游戏厅里面的不是孙礼,是我。” “我听到赵县长给我的提醒,以为许仙林真那么不要命,敢直接杀我,所以我把能叫的人都叫来了,最后等到的是你这个小耗子。” “但是前几天回家过节,从湘省赶回来的孙礼,还没有进黔州就被人摁在路上,被大车从腰上压过去。” “死得不能再死。” 我皱了皱眉头,“你不应该这么笨啊,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你都信?” 罗阎良哈哈大笑,“罗平,你能活到今天真的是你命硬。” “什么叫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你真的理解这些词语吗?” “你知道给赵县长打招呼的人是谁不,是你们市的第二把交椅,你说我怕不怕。” “没有任何人比我自己更重要,即便只有千分之一的几率,我都不会去赌,别人死了也就死了,我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罗阎良对我施加的心理折磨,远比墙哥打我一顿更加让我难受。 他说完这几句话,我立马嘲讽道,“对头对头,罗老板要是死了,估计明天太阳都不会升起来。” “罗老板,既然都第二把交椅了,你就一个赵县长你就敢和许仙林争?” 罗阎良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等我明白的时候,已经是这1993年的年底。 江县的赵县长高升进入市里面任职,许多时常出现在报纸上的领导开始调动,在普通人不知不觉间,完成了政府换届。 “我敢自然有我的底气,罗平,说回到正事,先前说的你答不答应。” 我没有半点犹豫,立马点头,“答应,怎么会不答应,我是个二流子,即便你不说,我以后有机会有能力,也肯定报复许仙林。” “再说我现在敢说不答应吗?” 罗阎良没有半点不放心的样子,转身去将我刚才砸他的手枪捡起来,放到我面前。 “那你回去打算和许仙林说。” 罗阎良话音刚落下,我立马说道,“除了皇叔,刘宝……还有那个李酉,你把其他人带走,你不是在粤省有生意吗,安顿他们走远一点。” “然后这游戏厅你也不在意,我走的时候一把火烧了,回去跟许仙林说来的时候这里没人。” “只要你手下不出问题,我觉得许仙林总不能掐着指一算就能算出来,今晚我们见过面。” 罗阎良点点头,双手搭在我两边肩膀上,将我提起来。 伸手将我衣服理顺,笑道,“我就说嘛,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搞得赢梁博文呢。” “罗平,和梁博文比起来,你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你不够狠,心和手段都不够硬,死到临头还想着你那些兄弟。” 我呵呵一笑,半点没有觉得被夸奖的意思。 “换个说法是不是就是优柔寡断,婆婆妈妈吗?” “罗老板是骂我还是夸我?” 罗阎良退后两步,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一番,似乎发现瑕疵。 又上前来继续整理我的衣服,“你不懂,坏人最喜欢和好人做朋友。” “逼到没得办法要和坏人做朋友的时候,也希望和有软肋的坏人做朋友。” “所以比起梁博文,我喜欢和你这种有人味儿,有弱点的人打交道。” 我哂笑,对于罗阎良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罗阎良再次退后几步,这一次他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你该怎么办怎么办,赵三先生也好,梁小波也罢,你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不会帮着他们对付你,更不会帮着你对他们,你们谁死了就是自己没本事。” “等需要你做事那一天,我会联系你。” 我木然点头,“那么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罗阎良嗯了一声,顿了顿,他补充道。 “罗平,除非有天你走到动动手就能捏死我的地步,不然你最好永远记得今天。” “如果你要是不信邪,下次枪里面不会没有子弹,你也没有机会再把枪拿在手中;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仍然算数,和你有关系的那些人,都会因为你的选择失去生命。”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一声,“我服气了,罗老板。” “要不我跪在地上赌咒发誓,给你表个忠心。” 罗阎良立马摇头,“我是头狼,身边需要的也是狼,你要是跪了,身上那股劲也就没了,我不喜欢。” “我希望你是个聪明人。” 罗阎良最后拍了拍我的肩膀,朝外面喊了一声。 墙哥走进来,罗阎良轻声和他交代几声,墙哥看了我一眼,点头出去做事。 片刻后墙哥进来,将还有六发子弹的弹匣放到我面前。 我没有检查弹匣,直接装进手枪中。 罗阎良笑了笑,带着墙哥离开,我重新坐回到椅子边上。 双目有些失神。 片刻后,扶着刘宝的皇叔和李酉走进来。 “大哥……” 我眨眨眼,回过神来。 外面夜色乌漆嘛黑,天还没有亮。 “皇叔,你点把火,李酉,麻烦你带我们去一趟医院,刘宝这个拖不得,” …… 1993年农历五月初七。 癸卯年 丁巳月 辛酉日,戊不受田,田主不祥; 寅不祭祀,神鬼不尝; 成可入学,争讼不强。 这是我度过最漫长和煎熬的一夜, 也是从这日凌晨后,我开始改变。 第20章 忠于自己 我问过罗阎良两次,怕不怕我杀了他。 他都没有流露出半点害怕的神情,罗阎良和我交际并不深,知道我很可能也是从梁博文口中知道。 我不信他仅仅凭借别人几句话,就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那就那么笃定,我能因为文闯他们那群人,不会怒气上头给他一枪吗。 在第二次对准他的时候,我心中就有猜测,枪膛那颗子弹已经被他取走。 罗阎良能那么淡定,是他亲手取走了子弹。 我把枪放在太阳穴上上的恐惧,对准他时的暴怒,我都没有半点作假。 命只有一条,别说我罗阎良没有告诉我,就是告诉我枪膛那颗子弹取出去了。 我没有亲眼看到,让我对准自己太阳穴开一枪我都不敢。 …… 我不敢在江县久留,刘宝伤口拖得太久,即便是缝合过后,脑子也是迷迷糊糊,在昏睡当中。 医生一直建议住院,但我最后还是心一横,带着刘宝上车,往南城赶。 时间已经耽搁了,我必须尽早回去给许仙林回电话。 人在撒谎的时候,总是会考虑很多。 很可能平时别人跟你说同样的话,你自己都不会注意的小细节,在你撒谎时,你自己会在脑海中反复推敲。 思虑良久过后,我认为没有什么漏洞。 罗阎良选择在江县扎根,自然有他的道理。 我不信许仙林在杀了孙礼,一个罗阎良十分看重的伙伴后,还敢派人往江县来查个仔细。 至于交给罗阎良那些人,都是跟在皇叔和刘宝屁股后面玩的人,别说许仙林,就是老黄和王大祥他们,都不一定会注意到他们。 罗阎良落脚在江县,黑白两道应该都摆平得差不多了才会这样做。 剩下只要我这边没人出问题,我说的话不让许仙林起疑,加之他已经达成目的,办了孙礼。 接下来要应对罗阎良的报复,这种紧张的关头,不会去想我这个随意被抛弃的小卒子,为什么能活下来。 我和皇叔受的伤势最轻,我们两人坐在前面。 当时这些面包车的座椅还不可以放平,只能暴力拆卸,勉强铺平让刘宝有个躺着的地方。 我不停舔舐着被打破的嘴角,鲜血特有的铁锈味,以及火辣辣的痛感,让我头脑保持着清醒。 “李酉,你真想跟我混吗?”当时留下李酉,是临时起意。 我对江县不熟悉,这些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在没有导航的年代半夜找个医院有些困难。 其他人我都叫罗阎良带走,只有这个刚认识的李酉留了下来。 李酉别看长得跟个姑娘一样,但他骨头挺硬,刚才那一顿打,属他叫唤得最少。 李酉一边脸颊高高肿起,“我想。” “我就是生了这个模样又没生那条缝,从小到大个个都拿老子当个宝器耍,我要别个怕我。” 我咬了咬嘴唇上的伤口,挤压出一抹鲜血味来。 “好,那你以后跟在我身边。” 皇叔和刘宝跟我这么几年,我比较信得过,李酉还需要了解了解。 时间只过去了不到一天,我回到南城的时候却恍若隔世。 老林看到我们这个凄惨的模样,吓了一大跳,我先是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 老林和李酉跟在我身后。 “老林,这是李酉,以后也跟着我找钱,大家都是兄弟,给他安排个房间。” “然后去诊所喊徐医生来,帮他们处理一下伤口,特别是刘宝。” 老林飞快点头,拉了拉李酉,示意跟着他一起走。 我站在电话前,拿起话筒后没有立马拨打电话过去,而是先抽了一口烟。 又拍了拍自己的脸,让语气尽量正常一些。 调整好情绪后,我才打电话过去。 电话接通后,那边的人让我先等一会。 片刻后,许仙林的声音响起,“老癫?” 我吐出一口烟后笑道,“许老板,那边那个游戏机场子没人啊,我去的时候是空着的。” “那边我又不熟,原先看场的人全都在局子里面拘着,带路的是个服务员,找了半晚上没找到人,就一把火把那场子烧了回来了。” 许仙林没有说话,话筒中只有他轻微的呼吸声。 许久之后,许仙林才笑着问道,“没什么意外吧。” 哪怕知道许仙林看不见,但我还是翘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 “没有,就是有点奇怪,江县那边安静得可怕啊,像是没什么人一样。” “我都带了枪去,已经做好硬碰硬,走的时候都没人拦我。” 许仙林如同往常那般,声音中满是淡然和不在意。 “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老癫,这次辛苦你了。” “听说你现在在搞什么肉食厂,我这边有几辆小货,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嘛。” 我脸上笑容不变,满口答应下来,也如往日那般小心翼翼说了几句好话,等许仙林主动挂掉电话。 我高高举起手里的话筒,想要砸东西。 但手举起来后,我深呼吸几口,最终又轻轻将话筒放回到座机上。 我坐在房间中的椅子上,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中露出来。 老林带着徐医生进来,徐医生原本是市区医院的医生,睡了不该睡的女人丢了饭碗。 几经波折,最后到南城开了个诊所。 他很有职业道德,起码对于我们这些二流子来说,很有职业道德。 收钱办事,从来不会在外面乱说些什么。 徐医生给我处理身上的伤口时,我一直在想罗阎良这个人。 他说得太对了,我简直蠢笨得跟猪一样。 我不想再做猪,更不想被人玩得团团转,跟牛一样绳子往那边牵着,我就往那边走。 所以我不会跟罗阎良,也不会再真心帮许仙林。 他们对于现在的我而言,都是制定规则的人。 我即便真去帮他们做事,愿意跪下来做狗,他们给我什么都是看他们心情来。 我不信任何人,只信我自己,只忠于自己。 放弃融入许仙林势力的想法,也不会去谋求罗阎良成为我的助力。 我要让南城再次乱起来。 这南城太小,人太多。 需要人再少一点,才有足够的土壤来滋养我的野心。 第21章 越来越像 许仙林没有把我当人看,送我去死,我侥幸没死,也不过几辆小货车就给我打发了。 至于罗阎良,同样没有把我当人看,要是我的分量足够,估计那晚我就得给孙礼赔命。 之所以能放我一条活路走,不过是他随手落下的一步闲棋。 或许有天会有用,即便没用,也影响不了什么。 想通这些后,我心中有侥幸,更多的则是愤怒。 梁博文把我当枪用,三番五次觉得我是个猪,所以我跳出来自己搞。 当年和文闯说的,我要自己做大哥那句话,还在耳边震耳欲聋。 可惜我终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哥,还是个被人支来支去,可有可无的角色。 我没有详细跟老林说那晚上的遭遇,只是大致讲了一遍,让他以后小心许仙林。 老林是个人精,他的为人处世之道十分老辣,我很放心他。 刘宝还在静养,皇叔和李酉我则是一直带在身边,防止他们嘴上没有把门。 本来我还小心翼翼担心王大祥来过问我,将近两天没有在南城,是去干嘛了。 在我回来的第二天,王大祥确实来找我,不过他并没有心思去想我干嘛去了。 而是一脸凝重的告诉我,“大宝死了。” 我愣了愣,放下手中的茶缸子,“梁小波手下那个大宝?” 王大祥点点头,“老黄办的,二胡和宋毅明帮的手,前面老黄不是问你借枪吗。” 我点点头,老黄问我借枪,和我去江县给许仙林办事是同一天。 “老黄小舅子被杀,自己左手被烧,捞沙船也被炸。” “本来老黄就不是自己闯出来的大哥,他底子薄名气也薄。外人都说他手段不够硬,要是放在你和我身上,绝对不会被人办成这样。” 我苦笑一声,外人怎么传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和王大祥又没有多长个卵子,该倒霉还是倒霉。 但名气这个东西很重要,起码在当下来说很重要。 南城比邻湘省,如今正是许多湘省老板从粤省取完经进修回来,将生意向我们这边铺的阶段。 再正经的生意,在这个年代都需要不正经的手段去维持,或者说镇场子。 老黄如果没有名声,那就没有老板和他一起做生意。 本地也好,外地也好,都被别人搞成这逼样,找他干嘛不找罗癫子,大王,三先生这些。 说不定梁小波都比他好使呢。 这不仅仅是名声,更是他皇太极的财路,所以他癫了。 问大王借人,问我借枪,要办了小波将自己被踩在地上的脸捡回来。 “大王,你还没说大宝怎么死的呢。” 我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有些惆怅,恍惚间想起几年前和大宝,小波还有文闯,在春彩店里面吃宵夜。 如今春彩死了,大宝也死了。 “割喉,宋毅明和二胡押着人,老黄亲自动的手。” 我手微微一颤,眯起眼睛看向王大祥。 王大祥对我诧异的神情早有预料一般,他神情古怪的笑了一声,“没想到吧。” 我点点头,“确实没有想到。” 我没有混社会之前,被老黄在菜市场门口打了一顿,觉得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所以我要砍死他。 但如今回首再看,老黄比起其他二流子来,他手段很软。 只是掰断我手指,没有砍下来,在我眉毛上留下一刀,也十分有分寸,没让我破相。 他在我眼中一直就不是心狠手辣的人,所以他骂我和王大祥,以及赵三先生和梁博文是神经病。 我能够接受。 如今听到他亲自动手杀人,我心中有些唏嘘。 南城这小小的江湖上,最后一个正常人做大哥的人,也消失了。 王大祥拿出酱油袋子,给自己卷一节旱烟。 “他带人去梁小波,但梁小波没有回来,和赵三先生一起坐车出了黔州,往湘省那边去。” “只有梁小波手下那个大宝,家里有事回去,没有一起去湘省,所以被老黄堵住了。” 旱烟的味道很难闻,我抽了抽鼻子,拿出自己的烟点燃深吸一口。 大宝快三十了,我几年前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结婚有老婆孩子。 他是个很有分寸的人,虽然有些恬不知耻,但二流子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很多。 大宝从来不去勾虾子,钓蚌。 和我们这些年轻人一起胡闹,嫖倒是嫖过几次。 即便是敌对,他死去我应该也会生出别样的情愫来才对。 但经历江县那件事后,我变得很冷静,或者说冷血。 都没有去问细节,直接就说道,“大王,你来找我是要我帮忙做什么,直说。 “大家都是斩下鸡头喝血酒的把兄弟,我能帮忙肯定不会推辞。” 老黄没有来找我,说明他也知道这次事情闹大了。 比起我,他更相信王大祥,毕竟我很少帮老黄什么,王大祥才是不留余地抬他的人。 所以他更相信王大祥,让王大祥来找我, 听完我的话,王大祥闷闷抽了一口烟,“梁小波和赵三,都是混了不少年的大哥,这种事报官不会,他们会安抚好大宝家里人。” “按照我们这些人的思维,坐牢判死都算不上报仇,肯定要自己来。” “小癫,要不你肉食厂那边先停一停,让文闯回来。” 我眼睛一眯,知道王大祥抱着什么打算。 眼下我们三人,从各方面来说,王大祥是当之无愧的领头者。 手下有人,二胡,李达,宋毅明。也有钱,贩毒那么多年,如今运营客运站那几条线路,加上三条捞沙船。还有关系,他是现在南城资历最老的大哥,给官府那些菩萨烧香最久的人。 虽然随着六七退出生物圈,梁博文退出江湖,我强势崛起。 但比起王大祥,我还是差很远,唯一值得说道的可能就是我人多。 文闯,老林,皇叔,刘宝,周申一,如今又有个李酉。 算上孙立阳和他身边那群人,我确实是人最多的那一个。 王大祥见我半晌没有回话,还以为是有什么不满,立马说道,“老癫,这也不是白做,捞沙船我将被炸的那条补回来了,以前老黄那份如今也是你的。” 我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说这些见外了,肉食厂那边我先交给孙立阳。” 王大祥担心自己人手不够,保不住老黄,所以希望我把人都调回来。 这不是闹着玩,赵三先生和小波准备好后,一定是疯狂的报复,很有可能会死人。 这个时候我站出去保老黄,死的很可能就是我这边的人。 所以王大祥才会那么扭捏。 实际上王大祥根本不用担心我拒绝,我不怕乱,我怕的是不乱。 送他离开后,我站在门口许久,才回去给文闯打电话。 终归需要人离场,是小波,是赵三先生……还是老黄和王大祥,我不是那么在意。 电话接通那一刻,我忽的心中一惊。 刹那间,我有些失神。 我发现我真的越来越像梁博文。 第22章 决心 我也正在朝不惜代价,成为南城一把大哥的方向努力。 或许今后在后来者眼中,罗平是个一文不值的卵人。 文闯和皇叔这些,在拿命保我的时候,也会让他们感到惊讶,去反问我这样的人值得吗。 但我不在乎那些,要是个好人,大家就不会出来混了。 在这一刻,我不再恨梁博文,以前心里那种隐隐觉得他比我更烂,我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优越感,荡然无存。 我也是个烂人,说不得今后会比梁博文更坏更烂。 文闯是当天晚上回来,他话越来越少,不过我也习惯了这样。 我打发李酉去买了一桌子一点酒菜,关上门和文闯一边喝一边谈。 文闯西南话再好,长相再清秀,他也是个东北人。 我这点酒量对上他有点够呛,索性也就没了拼酒的心思。 文闯也不找我碰杯,就自己一会一杯喝了起来。 “我们好久没这样一路喝酒说话了。”我放下酒杯,略带感慨地说道。 文闯朝自己嘴边送杯子的手顿了一下,“快一年多了吧,你越来越忙,坐一起吃饭都是各种饭局,招呼各路生意人或者官府的干部。” 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文闯,你以后准备干嘛。” “还能干嘛,现在这样每个月往家里打钱,等打够我家里老头老妈养老的了,我就无所谓了。” 我抿了一口白酒,文闯不是客人,我喝酒是个不入流的家伙。 只要不是价格相差太大,我喝不出来什么差别。(后来才知道是当时没有勾兑酒,大多都是粮食酒,我才喝不出来太大差别) 所以喝的是散酒,度数有点高。 一道火线入喉,我舌头在嘴巴里面滚了几转,“文闯,我要是越来越像梁博文,我现在也想做南城县的一把大哥,你会怎么想我。” 文闯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酒杯,他并不惊讶,只是轻轻瞟了我一眼。 “我知道,我很早就知道,迟早的事情。” “人哪有满足的时候啊,做了县令想知府,成了皇帝要不死。” “从你说你要自己做大哥那天开始,我就知道早晚有这么一天。” 文闯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又干了一杯酒后,才摇头继续说道。 “老癫,你有想过没得,你做了南城县一把大哥,过几年你早晚会想做市区一把,到最后又想做省城一把。” 他跟摸儿子一样来回摸我脑袋,长久死寂的脸上,出现一抹笑容。 “我们北方有句话,叫命里只有八角米,走遍天下不满升。用你们这边的土话来说就是,老癫,你觉得你八字够硬吗,当得起这个一把大哥?” “这些年来,你们南城成为一把大哥,和想成为一把大哥的,谁有好下场了?” 文闯的意思很明显,他不是那么支持我。 我低下头,说不失望是假的。 文闯和其他人不同,和所有人都不同。 即便是老林,这个为我事无巨细操持一切的‘大管家’,我都是用安排和命令的口吻说话。 因为他们为我做事,我为他们提供各种便利和生意,一起赚钱。 他们不欠我,我更不会觉得自己欠他们。 文闯是我欠他,还是还不起的那种。 至今我都不敢问,那年我被李冬一脚踢晕死过去后,他是怎么一砍十几救下我的。 我知道以他的能力,想要去别的地方赚钱,不吃这口刀尖饭同样会过得很好。 还留在南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知道我需要他帮我。 我揉了揉有些发烫的脸色,给自己和他的酒杯倒满。 “喝酒,不谈这个了。” 文闯没有喝酒,只是把酒杯轻轻推开,“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你突然和我说这个。” 文闯很聪明,如果不是因为春彩,他志不在此,对很多事情都无所谓。 我想应该是我跟着他混,他是一个团伙的大哥,我是他兄弟。 对于文闯,我没有半点隐瞒,一五一十将许仙林让我去江县,我在江县如何被罗阎良羞辱。 甚至连我的害怕,我的狼狈,全都告诉了他。 文闯听完后,眉头一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叹了一口气。 我一口干了刚倒的酒,“我不服,日他妈的逼,许仙林和罗阎良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特别是罗阎良这个狗卵,他还跟我讲什么规则,他不也只是个混出头的二流子吗?” 文闯的沉默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许久之后,他才轻声说道,“那你想要怎么做。” 我苦笑着摇头,“没想好,原本是想喊你回来,先让这南城乱起来,他们打得越狠越好,现在我这边能做事的人很多,不一定消耗不过他们。” 文闯忽的说出一个名字,“李如来。” 我低下头不去看文闯,也没有说话。 “先办李如来,赵三先生肯定发疯。” 文闯眨动眼睛,“王大祥让你把人都调回来,不就是想保着皇太极吗。” 我心一颤,文闯猜到了我原先的想法。 赵三先生那边的人我不是很熟,就知道徐浩,钱千里,还有一个李如来。 想要办掉老黄,一般人肯定不行,来的必然是李如来。 如果狠狠心,将李如来和老黄一起办了,到时候赵三先生和王大祥肯定发疯。 到时候,他们二人之间的胜负,由我来把握。 文闯见我这个反应,就知道他说中了。 “老癫,糍粑好吃也烫嘴,你真想好了吗?” 我摇头,“没有,喊你回来就是和你说这件事,我有些……” 老黄和我有没有大仇? 算不上,除开打我一次,虽然在包厢他手下的赵振跟我起了冲突,我被那群人弄个半死。 但之后事情的发展,让我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这么久以来,他对我态度和各方面,都没有挑剔的地方。 所以我有些犹豫,要不要办得这么绝。 文闯没有继续劝我,“比起谈心更坏事的就是犹豫不决。” “你自己好好想想,做出决定后就不要三心二意。” …… 我没能短时间内坚定决心,真正让我下定决心这样做的是老黄他自己。 也是几天后来南城的许仙林,请我们这些人吃的这顿饭。 第23章 事成在人为 赵三先生和梁小波在着手准备报复老黄,只不过我和王大祥都在同一时间收缩人手,使得他们并没有多少下手机会。 期间摩擦不断,但并没有造成大规模的冲突。 老黄每天要么窝在菜市场二楼,要么在我这边玩牌,鲜少露面的缘故,导致冲突没有爆发。 在六月初五的那天,许仙林没有跟我打电话,忽然来了南城。 相较于上一次,这一次他带的人稍多一些,一共来了三部车。 在酒楼开好包厢后,是他手下人打电话通知的我。 这让我有些奇怪,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去赴宴。 许仙林和我的关系一直还过得去,不然他叫我一开始去江县,我也不会认为是我在融入到他的势力中去。 他来南城,再怎么样也都会打个电话给我,让我安排一下。 这次急匆匆的来,没有自己打电话给我,其中是什么意思,让我一时间摸不清头脑。 如果我没和罗阎良勾勾搭搭,或许我心中还能坦荡一点。 最终我还是决定赴宴,只是将手枪放进手拿包中,带着文闯一起去。 等我到了之后,我才发现包厢中不仅有许仙林,还有王大祥和老黄。 他们两人,之前和许仙林可从来没有过交集。 “许老板,怎么搞突然袭击啊,提前说声,粗茶淡饭起码也能安排一下,虽然许老板可能看不上,但也是我这个老弟的一番心意。” 从跨进门那一刻,我脸上就充斥着笑意,朗声向着许仙林开口。 许仙林指着他对面的椅子,轻声说了一个坐字。 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看着许仙林没有动弹。 这包厢中是一张大圆桌,许仙林坐在主座,左右两边是老黄和王大祥。 按理来说,我应该也顺着坐在老黄或者王大祥旁边,几个人在一边比较有亲切感。 但他手指的那个位置,在他正对面最远处,距离王大祥和老黄有三四个座位那么远。 文闯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包厢。 比起罗阎良要我自己对着太阳穴开枪,许仙林给我的压迫感远不如那般强盛。 我没有按照许仙林的意思,去坐到离他最远的那个位置。 而是哂笑一声,拉过最近的一把椅子,就在包厢门口坐下。 从拿出烟盒点燃一支,轻声说道,“许老板,你这个动静,是要三堂会审啊。” 王大祥眉头一皱,似乎想要说几句话打圆场,但被许仙林看了一眼后,默默的低下头。 从他那酱油袋子中拿出旱烟叶子,开始为自己卷烟。 “罗平,我很好奇你说你去江县那边,没有遇见人,你手下那个叫刘宝的兄弟怎么被捅个半死。” “据说前几天才下床。” 我目光扫过王大祥和老黄,最后停留在老黄的脸上。 王大祥他是个很有领导力的人,不管是抬老黄起来,还是我甩他巴掌他都一动不动。 为的就是将我们三个人团结在一起,我和老黄相互制衡,他选一边拉偏手,占据最大的话语权。 我想如果我比老黄弱,他也会跟抬老黄一样抬我。 他是个很有时代特征,具备老农思想的人,没有太大野心只想搞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在他心中,我和老黄都是一样是属于他势力范围内的人,所以他不会说这种事。 至于老黄,从之前一连串打击后,他变得很阴郁。 以前说点什么都带笑容的脸上,已经很少再见到他笑。 老黄一开始躲闪了一下,似乎又想到什么一样,没有躲开我的目光,和我对视上。 “老癫,我是刚刚和许老板拉白话,摆龙门阵,说到了刘宝。” 我不置可否,没有搭理老黄,只是直接看向许仙林。 都是千年狐狸,不管老黄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提到刘宝受伤,我身边有个李酉后。 许仙林对照一下时间,自然知道其中有鬼。 我们不是法官,有怀疑就够了,不需要其他证据。 “许老板,你这话说得,我有没有找到人,不都成功把人拴在江县那边,让你顺顺利利的办了孙礼吗?” 说着我轻轻一笑,指了指包厢外面。 “你看,你现在多谨慎啊,出门都开始带人了,是不是怕罗阎良报复你啊?” 许仙林面色一沉,抓起桌上的碗筷就朝我砸来。 我没有躲,只是轻轻拍了拍被砸中的肚子,“许老板,就这一次,我真要发狠,今天弄死你,你信不信!” 抽旱烟的王大祥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惊骇。 许仙林和老黄则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许仙林是个庞然大物,惹不起。 与他相处需要时时刻刻小心翼翼,不然很容易被他一脚就给踩死。 我说要弄死他,就跟蚂蚁说要咬死大象一样。 “小癫,你昨晚喝酒喝多了还没醒酒啊,和许老板说这种话。” 王大祥拼命向我使眼神,要我说点话去补救。 或许以前我会,会感到害怕,会尝试补救。 但在经历罗阎良那个看我心情后,我明白对于许仙林这样的人来说,我做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想法。 唯有自救。 许仙林阴沉一张脸半天后,突然哈哈大笑。 “罗平啊,你还记得你是怎么起来的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往上勾动,“我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给你云霄烟的生意,帮你办了六七,让你起来。” “现在我动动手指,也能把你按死,你信不。” 我当然信,但我信又怎么样,不信又怎么样。 我跪下求你,你难道就能放过我吗,那他妈还有个几把说法。 我从手拿包中将手枪拿出来,在我对面的许仙林三人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他们没有想到,我会带枪来,就算是许仙林这样的老板,出门只要不是办事,他手下估计都很少拿枪。 “许仙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打死你。” “说实话,你比罗阎良差远了,他能把我整崩溃吓住我,你还不是那个。” 罗阎良对我的那一番精神上的折磨,不是完全没有用处,起码让我不会动不动就恐惧,就害怕。 许仙林太自信了,以为进来让我坐到对面去,我就真会坐。 会乖得跟一条狗一样,摇尾巴求他。 殊不知我已经试过了,摇尾巴求饶没用。 他要是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想就不会这般自大,让手下人给我打电话。 或许会和对六七一样,直接让场面上的人约我。 第24章 态度转变 其实在许仙林让我坐到对面去时,我心中闪过许多念头。 当时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按照许仙林的话做,今天看他这架势,并不像像是来办我的。 最多就是羞辱我,让我老老实实给他做狗。 但在最后我还是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抢在许仙林之前发作。 跟个疯子一样,直接对他叫板。 这个举动在我自己看来都疯狂,许仙林比起我这个小二流子来说,跟一座大山没有区别。 裤裆头扯根卵毛下来,都能套死我。 我不敢和许仙林这个王八蛋虚以委蛇,就跟破镜不能重圆一样。 即便我再委曲求全,今天不办我,他那天心情不好,突然要整我几下,我那时候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这是个疯子又傻逼的举动,彻底将我推到许仙林的对立面。 再无任何缓和的余地。 “好啊,好啊,好多年了,罗平,真的好多年没人拿枪指着我过了。” “你硬是要得。” 老黄眼神闪烁,双眼不停在眨,似乎没有料想到今天会发生这样的局面。 王大祥嘴里旱烟卷熄灭,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我冷笑一声,“许老板,大家都是人命一条,你今天太托大了。” “我相信换个时间,换个地点,你横办竖办都办得我直挺挺,动都动不得,但今天不行。” 文闯刚才出去了,以我对文闯的了解,他肯定是去叫人。 果然,在我拿出手枪不久,楼下就传来一阵叫骂声。 我走到窗户边,将窗帘撩开,忍不住笑了一声。 “哟,许老板,你拿我当猪耍最后打发我几辆小货车,没想到今天就用上了。” 文闯带着皇叔和刘宝等一群人,用那些小货车将我许仙林开来的车堵住。 宋毅明和赵振这两个跟着王大祥和老黄来的人,在中间劝架。 他抱着胳膊在站在一群人前面抽烟,见到我后指了指许仙林带来那群人。 我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没有让他动。 既然大家都叫我疯子,那我就维持这个疯子的形象。 老黄默默站起身来,男人在做某个决定之前,大多都会抽根烟。 老黄同样如此,烟雾在他口鼻之前弥漫,遮挡住他这些时日来越发阴沉的脸。 “罗平,事情不是你这样做的,罗阎良是什么人?他现在站台三先生和梁小波要打我们,你还要……” 我站在窗户边,目光从楼下收回来,拿着手枪在大腿一侧轻轻拍击。 “皇太极,你这话说得像是我对不起你们一样,我要是真和罗阎良勾勾搭搭。许仙林不敢说,你和大王现在还有命活?” 我一向很少喊皇太极这个外号,皇太极也同样很少喊我的名字。 一些关系在不知不觉之间,已经转变。 许仙林没有说话,他神情如往日一般倨傲,静静坐在椅子上,开始伸筷子夹菜。 王大祥站起身上前来,我想在这一瞬间,他心中也有了决断。 “小癫,老黄,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老黄闻言默默坐回到原位置上,我依旧没有动,只是点了一支烟。 “大王,我们三个结拜不管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形势所逼也好,还是你想要走出菜市场,做南城当道大哥也罢,即便没有多少兄弟情义。” “但我自认我对得起你们两个,你们办事,我什么时候没有出力了?” 旱烟不比纸烟,点燃放在嘴上一会不吸就会慢慢熄灭,王大祥打了好几下火机都没有打燃。 有些烦闷的扔掉火机和旱烟,刚要张口说话,我摆摆手打断了他。 抬手指向许仙林,“这个杂种,拿我当猪耍,他是要我去死,你晓得不。” “我那天能活着从江县回来,完全是老天打瞌睡不收拾我。我晓得你们为难,你们不敢和他作对,我有要过你们帮我没?” 许仙林慢条斯理的放下筷子,从容不迫的点燃香烟,起身走到我跟前来。 “所以呢,现在楼下都是你的人,你要怎么样?” “要办我啊?” 我呼吸一沉,拿枪的手一阵颤抖,最终咬了咬牙齿,没有说话。 王大祥再次从酱油袋子中拿出一张旱烟叶子,“许老板,这不是市区。” 王大祥这句话出口,最不可置信的人是我,不曾想过他会在这时候说这句话。 以他抬皇太极跟抬亲儿子的态度,以及许仙林指头缝中漏下来一点,都够我们吃得五饱六饱,他站在老黄那一边才对。 皇太极轻轻叫他一声。 王大祥回头狠狠瞪他一眼。 我忽的想起王大祥以前曾对我说过一句话,许仙林和我关系再是好,他也在市区,不在南城。 同样,反过来说就是我在南城,他许仙林也在市区。 但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此刻我很感激王大祥。 如果真要在南城当中挑出一个能和许仙林掰一掰手腕的人,或许只有王大祥这个十多年的坐地虎。 当初办六七,王大祥很快就打探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自从不再贩毒,开始运营客车站和捞沙船后,更是频繁来往于市区和其他县城,到处都有朋友一般。 许仙林在此刻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之前我对他发作,掏出枪来,他都只是阴沉几分,只有这一刻,变得难看到了极点。 “哦,看你这意思……” 王大祥吐出一口烟,打断了许仙林的话,态度变得十分不客气。 “许老板,罗平是喝过我血的兄弟,你今天非要调皮,我们就把你留下来。” “我王大祥又不是没跑过路,被抓到也不过是给你赔命而已。” 王大祥从来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在他点燃第二支旱烟的时候,心中有了决断,也就不再犹豫。 他朝窗口大喊一声,“宋毅明,调人,帮文闯。” “我倒要看看,这南城县是不是有些人婆娘卖批的地方,说来就来也就算了,还要我们舔着脸伺候他!” 王大祥这一句话没有把许仙林将住,反倒是把皇太极搞得不上不下。 这个向来最会审时度势,在梁博文和王大祥争端当中,获利最大的一人。 这次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位置。 王大祥指了指包厢的门,“许老板,我晓得你是大人物,我们惹不起。” “但我们这些二流子,这么多年脑壳栓在裤腰带上拿命换碗饭吃,也不是用泥巴捏出来的假人。” “你现在就走,我不办你。” 许仙林一言不发,转身便朝门外走去,不做任何停留。 王大祥态度的转变,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在许仙林走后,王大祥坐回到之前的位置,朝我和老黄招了招手,示意我们过去。 第25章 皇太极的高光 我将手枪放回到手拿包中,坐到王大祥旁边,拿起白酒瓶子一口喝了小半瓶。 最后直接将瓶子砸在老黄的脚下,陶瓷碎裂,我冷冷的盯着皇太极。 王大祥深吸一口旱烟,没有制止我。 皇太极脸色通红,嘴巴张合几次,最终都没能说出话来。 “老黄,许仙林你以为是什么好人吗。他来南城,就是想要我们归他用,给他去和罗阎良打擂台。” 王大祥将烟卷随意摁在桌布上,脸上闪过几分不愉,“小癫和他亲还是你和他亲啊?” “他都不把小癫当个人用,你觉得你特别点,他许仙林把你当人?” “你不是个角色,夜壶都算不上,要用你也是用一次就丢。” 王大祥脸上闪过一抹深深的疲倦。 他这次对皇太极十分不满意,甚至感觉比我还不满。 “你是个猪脑壳吗,许仙林跟你说几句好话,你就想要往上头爬?我这两年是怎么帮你的?我帮你小癫有没有多说过半句,有没有要他帮你的时候他不出力气?” 王大祥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了敲,忽的拔高语调。 “老子喊你过来!” 皇太极肩膀一抖,慢慢走了过来。 王大祥下一个举动,我才明白他真的比我更加生气。 我先前是把酒瓶子砸在皇太极身前的地上。 而王大祥等皇太极走到身前来时,他直接抄起桌子上一个装汤菜的钵,盖在皇太极头上。 一下就把皇太极打得头破血流。 “你个吃家饭拉野屎的狗东西,你能起来是他许仙林帮你?还是我帮你?” 王大祥个子不算高,在打完第一下后,皇太极缩着脖子往后躲时,没能再砸到他,只是打到他肩膀上。 我也明白王大祥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也懂了他刚才为什么会站在我这一边。 皇太极是他一手抬起来的人,要人给人,要生意给生意。 但刚才皇太极讨好许仙林的时候,完全忘记这一茬。 要是换个位置,我去讨好你许仙林,去给许仙林做狗,王大祥都不会这么愤怒。 因为我不欠王大祥什么。 皇太极则是没有王大祥,就没有他的今天。 再聪明的人,都不可能一生不犯错,算无遗策的人并不存在。 皇太极今天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皇太极捂住不停流血的脑袋,愣愣的看着我和王大祥。 他表情十分复杂,羞愤,愧疚,目光闪躲,最后慢慢把头低下。 王大祥拎着汤钵,没有上前继续打他。 皇太极扭头就往外走,走到门口时驻足。 他转头时已经面无表情,“是,都是你们在帮我。” “但要是按照我的话来说,赵三先生发神经病,他枪击你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扭头就走了,没有帮你还是怎么样。” “我忘恩负义?都是你们帮我?” “要是没有你们,我会有这么多麻烦吗?” 王大祥手里的汤钵朝门口砸去,只是汤钵太重,没有砸到皇太极。 已经走到门口皇太极反而来劲了。 他歪着冒血的脑袋返回来,指着脑袋大吼道,“你砸我有多少意思,罗平身上不是有枪吗,来来来,打死我好了。” “王大祥,你不是最在意兄弟感情吗,你有拿我当兄弟。” “你们日不死,生意大,手下人多,你们手下那些人都喊我皇太极,把我当个平辈的人,外面都说要是你们,肯定不会手被烧,船被炸,自己小舅子都被杀。” “老子是个人,你他妈真把我当兄弟,你帮我了我现在和许仙林说几句话你就恨不得整死我?” “老子要自己堂堂正正做个人,不要你们帮!” 有些时候很多事都是有迹可循,文闯失踪,我拿枪扣住梁博文,要梁博文抵命的时候。 老黄曾说过,他不想一辈子在王大祥屁股后面提鞋。 我比他出道晚很多,最后混得比他好,加上之前那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再也忍不住。 爆发了。 在我旁边的王大祥跟头牛一样,吭哧吭哧的喘着气。 似乎随时要被皇太极给气死过去一样,颤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眉头皱了皱,将手拿包夹在腋下。 “大王,以后有事情你尽管开口,你说那句话也是我的意思。” “我们是喝过对方血的兄弟,今天的事情我不掺和了。”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是个庸俗的人。 无法站到皇太极的角度,去走他走过的路,有他的感悟。 但他今天是真的彻底得罪我了。 论迹不论心。 大王未必是真的想为了帮我和许仙林作对,他有他自己的考虑,但他做了这份情谊我认。 我有想过把老黄和李如来一块弄掉,心思阴险歹毒,但我始终没有去做。 皇太极是真真切切的做了。 我走的时候没有和皇太极打招呼,甚至还撞了他一下。 至于王大祥和皇太极会在这个包厢中发生什么。 重归于好,还是跟我一样彻底决裂,我没有心思去管。 文闯看到我出来,招呼刘宝他们一声,和我一起上车离开。 文闯瞥了我一眼,“怎么样。” 既然许仙林已经知道了,我也就没有再装作神神秘秘。 “还能怎么样,皇太极要去舔许仙林屁眼,把我卖得一干二净,还惹火了王大祥。” 文闯咧嘴一笑,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好了,皇太极一下将整个南城的人全给得罪了。” 我没有笑,用胳膊撑着头看向窗外闪过的景色。 “先别管皇太极,管管我吧,我是彻底把许仙林得罪狠了。” 开车的老林突然说道,“这未必不是好事。” 我伸出脚踹了他座椅一下,笑骂道,“才吃几天饱饭啊,叫板许仙林成好事了?” “不是,老板你先听我说啊。”老林也跟着笑了几声,“许仙林他再厉害,以前在南城也没有根基,我们之前勉强算他的人。” “但现在他要动我们,能用谁?用皇太极吗,皇太极自己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 “我们和许仙林切断关系,做自己的事情,罗阎良肯定不会再惦记我们,运作得好,确实是件好事。” 我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不过随后又联想到许仙林之前办六七的手段。 “文闯,我们换一下,今后我去陈家坝那边管肉食厂的事情,你再县城里头和老林主持大局,场面上的人找我一律说见不到人。” 文闯默默点头,他很聪明,老林稳重,放在南城完全足够。 …… 文闯说得没错,皇太极走在了风口浪尖。 但自古走到风口浪尖不死的人,都会强势崛起。 上一次是我,这一次是皇太极。 皇太极迎来了属于他的高光时刻。 第26章 周申一 皇太极和王大祥在我走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不过应该是闹得很不好看,因为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皇太极都很少露面。 之前还在我的场子里面推推牌九,打打麻将,或者在王大祥的菜市场里面窝着。 我没有着急去处理他,在包厢中发一顿疯后,云霄烟我是彻底没得做。 为了维持团伙的运营,我将心思投入到肉食厂中,大家喊我一声大哥,是看在钱的面子上。 我不能带着他们挣钱,我是个卵哥。 在孙立阳和他老表的共同努力下,肉食厂还算顺利。 由于担心许仙林跟办六七一样办我,我很少回到南城。 关于其中南城的风波,只能从电话当中得知一二。 让我有些失望的是,南城居然一切风平浪静,没有人被办,也没有大哥之间起冲突。 我这个可惜没有持续几天,在六月十八,菩萨生日那天,有人被办了。 还是我的人。 一个谁都没有想到的人。 周申一。 他并不算是混社会的人,在老林忙着沙场的事情,没有工夫在场子中迎来送往后提起来的人。 这种人类似于日后各种娱乐场所中的经理,主管。 老主顾来发根烟,输钱输狠了返点,或者请他们吃顿饭等等。 不是个提刀砍人办事的角色。 除了皇太极外,他是第二个在南城我熟悉,比较喜欢看书的人。 和皇太极看那些大长篇武侠小说,人物传记不同,他喜欢看当时很流行的杂志。 故事会。 在八十年代去政治化后,故事会就跟一匹脱缰的野马一样,什么鸡毛情节都有。 其他流派不敢说,绿帽流故事会真的是老祖宗。 描写还相当露骨,除了毛有几根没写外,其他的改写的都写得差不多了。 当时版权保护近乎于没有,我们看的故事会不知道被盗刷了多少次。 这种故事会在最后几页,都有大量广告,弩,仿真枪,壮阳药,迷情药等等。 周申一在故事会上买了一大堆仿真枪。 当时仿真枪的路子很野,说是仿真枪,实际上就是各种外形精美的气枪。 跟后面流行那种,通体铁铸,靠弹簧击发的不同。 靠气瓶击发的仿真枪威力要大许多。 但在当时那个世道之下,这玩意跟玩具没有什么区别。 最多就是造型比常用的土枪精美,适合玩一下。 周申一不是个混社会的人,我也不可能无卵事把枪给他玩一下。 他自从买了那些仿真枪后,就十分宝贝。 柜台下面跟个军火库一样,长的短的都有。 不过平安宾馆毕竟是个娱乐场子,来玩的大多数是小老板和小干部,老林警告过他,不要在场子里面拿出来玩。 周申一很听话,除了我们自己人以外,没有人知道他在玩这些东西。 六月十八那天,场子没什么人,周申一在自己办公室中看故事会,桌子上放着他那几把仿真枪。 正看得起劲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闹。 他走出去发现是二胡和赵振,两个人从昨晚开始一直在场子里面推牌九。 赵振运气不好,输给二胡输得有点多。 前面十多天不知道跟皇太极去了什么地方,今天才回来南城,原本赵振不好赌,只是憋了这么久,一玩就玩进去了。 赵振和二胡以及刘宝等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不可能因为我和皇太极闹过,王大祥和皇太极闹过,他们这些以前见面相熟的人就跟仇人一样,老死不相往来。 那时候只是大家关系很差,我没有说过要办皇太极,王大祥也没说有说过这样的话。 所以大家还能玩到一块儿。 在外面吵闹的原因是赵振输得太多了,问场子里面放贷的人拿钱。 这是老林和李达的生意,正常生意往来账,很快就拿到一万块钱。 但二胡不想再玩下去,赢了一天一夜,早就倦了。 而且赵振有点玩红眼的样子,再输下去可能会闹事。 他们都是里子,彼此大哥之间现在很僵,大家心知肚明。 二胡不愿意玩,赵振不乐意了,说着说着两人就开始推搡起来。 周申一出来时,二胡正好被推得撞在他怀里。 二胡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甩开周申一扶着他的手,就要冲上去和赵振打。 当时刘宝也在场子里面,只是他昨晚玩得有点嗨,还吸了两口,就在楼上睡觉。 虽然这是白天,场子里面有多少人,但周申一也不能干看着。 他上前推了赵振一下,“算了算了,人家都不和你玩了,你还要闹个哪样。” “不要搞这些没脸没皮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没有发生之前,我一直认为赵振是个比较稳重的人。 他之后的举动,我怀疑跟赌钱输了一晚上有关系,输红眼状态的赌徒,跟往日完全是两个人。 在周申一推了他一下后,赵振彻底爆发了。 一个耳光甩在周申一脸上不说,还抓着周申一的衣服开始打他。 二胡没有拉架,趁着赵振打周申一的时候,他一顿乱拳砸在赵振的后背脑袋上。 周申一不是个混社会的不假,但他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早就养出三分匪气来。 挣脱出去后,冲进办公室当中就拿着他那仿真枪出来。 二胡以为拿的是真枪,他就是在愣也知道不能开枪打人。 所以放开赵振,转而去拦周申一。 最后的结果就是,赵振夺过周申一手里的仿真枪。 抵住周申一的眼睛开了一枪。 一枪就把周申一右眼打爆,钢珠子进到脑子当中。 别说南城,就是市区医院都无法,最后只能送去山城那边。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因为白天在外面忙,前面几个电话都没有接到。 虽然没有明显划分什么等级,但在我这个团伙中,除了我和文闯,老林在其他人上面。 我不在,文闯懒,就是老林在主事。 这件事发生后,老林两巴掌呼醒楼上呼呼大睡的刘宝,让他去找赵振。 文闯则是带人直接去找刚回来的皇太极,我从陈家坝往回赶,局势瞬间到了牵一发动全身的地步。 第27章 解决事情 黔州山多路烂,市区还好,县城与乡镇之间来往,全是土马路。 比起轿车,我还是比较得意这吉普车。 孙立阳带了一把猎枪,自从得罪许仙林后,我更是随身带着手枪。 我没有想过开枪,起码在这回路的路上我没有这个打算。 这件事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 按照以往发生这种事,处理的情况来看。 皇太极只要把赵振交出来,然后给周申一赔钱,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不一定要将冲突升级,然后弄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孙立阳拿枪,也不是准备去干皇太极,只是防备其他意外。 我和孙立阳都比较放松,没有让孙立阳叫人。 只是我的车子刚进入南城,就被王大祥截停下来。 “小癫,文闯被枪打了!”王大祥的脸色很难看,有种想要咬碎牙强忍着的感觉。 我听到这话时,嘴角还有笑容,正准备给王大祥递烟。 在原地愣了几秒后,我将手收回来,把烟叼在自己嘴上。 “皇太极做的?” 王大祥一向不抽纸烟,但往常我都是会客气一下,他没有抽烟会给他散一支。 王大祥点点头,“文闯去找他的时候,他站在楼上,朝文闯的车打了一枪。” “用的就是他从你手里拿的那把雷明顿。” 听到这句话,我夹着烟的手猛然一抖。 我们算不上玩枪的专家,但起码碰过不少次这东西。 除了前面前车头装大量零件的地方外,其他部位在制式武器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王大祥见我没有太大反应,很是平静,他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 “上车说?” 我点点头,跟着王大祥上了他的车,当时王大祥的车也是鬼迷日眼的。 跟他抽烟的烟一样。 我这辈子就见过他这一辆,上海牌汽车。 六十年代也叫凤凰汽车。 和许多抗日剧大特务坐的车外形有几分相似。 与奥迪a6的前身奥迪100一起,在当时是很多干部用车。 这辆车比我年纪小不了几岁。 王大祥常年在这里面抽烟,有一股十分难闻的旱烟味。 宋毅明上了我的吉普车走在前面,我和王大祥的这辆上海牌汽车走在后面。 “文闯没什么大事,距离比较远,老黄枪法也不怎么样,加上文闯坐在后面,只有几颗弹珠打到他。” 我点点头,“我知道,文闯要是出事,你今晚就不回来截我了。” “大王,我们兄弟之间,你就不用弯弯绕绕了,我直接跟你说,没用,我要动皇太极。” 周申一的事情可以缓,用尽量温和的手段去做。 说到底周申一不是跟我混社会的人,我顶多算是他的老板。 即便是不帮他出头,这件事经官过堂。 赵振该判多少年,赔多少钱,官家说了算数,都没问题。 但文闯不一样,皇太极开枪崩文闯,在我看来就是他这个杂种在讨死。 王大祥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单手摸出酱油袋子。 我瞥一眼后将袋子拿过来,替他卷一支烟,打燃火机送过去。 王大祥深吸一口,让旱烟卷染上红亮,吐出一口烟雾。 “我晓得,这件事说破天去,也是他皇太极的错,文闯去要他交出人,他连话都不说就直接开枪。” 话到此处,王大祥轻轻拍了一下方向盘,“他娘的,人命过手就是不一样,他现在比你还要疯。” 我哂笑一声,懒散的说道,“那不就是,我晓得你截住我,就是要为他说话。” 王大祥摇摇头,将和我没硬起来差不多粗的旱烟卷夹在手上。 “我不是为他说话,是怕你上头。” “你要晓得,现在城里可不只我们。三先生跟梁小波就跟两条毒蛇一样,时时刻刻盯着我们,就等我们犯错呢。” 赵三先生从沿溪回到南城,背后有罗阎良的身影,罗阎良和许仙林之间似乎在争抢一些,我这个层次触及不到的生意。 半年时间过去,两边像还是相安无事一般,没有任何动静。 但南城局势要紧张得多,自从李如来和文闯在三岔路口拼个半死过后,两边虽然都没有再照面,可我们彼此再也不敢独自一人出门。 都在等机会,等对方露出破绽。 “大王,你觉得我动老黄,会让我元气大伤,然后被梁小波和三先生打掉?” 王大祥一脸凝重的点点头,“你是不是忘记个人了。” 我皱了皱眉头,“谁?” “梁博文那个把兄弟,吕涛,他炸了我们船后,我找朋友找过他,他一直没有回文县,很可能还在南城。” 我嘶了一声。 王大祥这样一说,我才发现我真的忽略了这个手艺人。 “他在南城,能在什么地方?三先生和梁小波前面一直在沿溪镇,你觉得他们去那边干嘛。” 我咬了咬牙,“这几个狗杂种在配炸药?” 配炸药肯定是要炸,炸谁? 那肯定是我们,难不成还能是他们自己啊。 这不是拿刀砍死人,也不是拿枪崩死人,这他娘是炸药。 放在古代就跟私藏甲胄一样。 不是小打小闹。 王大祥抽了一口烟,半晌没有把烟雾吐出来。 良久,他才轻声说道,“你晓得我那天为哪样那么生气没得。” “我王大祥又不是妇人心,不可能因为帮了老黄,他不感谢我我就要整他。” “是我在害怕啊,吕涛这个杂种要是真在配炸药,这么长时间他配出多少来了?” “这个时候,老黄这个杂种还要搞点批事情来让我们内讧,你说我烦不烦,累不累。” “小癫,老黄是真有点发疯,你是当街杀死他自己跑路坐牢?还是被他拉着一起死垫背?” 我闭上眼沉默许久,最后长叹一口气。 王大祥的意思很明显,希望我将重心放在三先生和小波这些人身上,很可能他已经想好接下来怎么去做。 只是要我配合他,帮他。 如果吕涛真在配炸药,这么多久我都不敢想他配了多少。 足够把我们一群人炸得骨灰渣渣都不剩下一点。 “大王,皇太极现在在哪儿?” 王大祥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他打完文闯一枪后就跑了。” 我轻轻点头,“我今后要么不回来,他回来我就要他开枪那只手,这件事只有这样解决。” “如果他不想解决事情,那我就解决他。” 第28章 大乱 文闯确实伤势不重,等我去医院的时候伤口已经处理好,缠着纱布靠在床上。 病房外面围着一群人,一人后脑勺赏一巴掌,让他们先散了。 老林和李酉守着文闯,见到我来,靠在床上的文闯苦笑一声。 “阴沟里面翻船,这老王八蛋真的是一句废话都没有,我车还没停稳就被崩了一枪。” 文闯伤势不是很重,最终的是坐在他前面那人。 半个肩膀都被打得血肉模糊,那条胳膊不知道还能不能保住。 我先是和文闯说了几句话,走到旁边屋子的时候,李酉刚从里面出来。 非主流在0几年才开始流行,李酉在93年就放弃了左眼,用一大片头发遮住。 我最近一直在陈家坝,看到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扯了扯他头发。 “留这么长头发,别个抓着就是几刀。捞沙船那边怎么样。” 李酉一直是老林在带着,我去陈家坝后,老林安排他去捞沙船那边。 在车上听大王那样一说,我感觉赵三先生很可能还要炸我们的船。 云霄烟我已经没得做,场子在城里,肉食厂逐渐打通,但这个目前还在投钱的阶段,距离挣大钱还远着。 挣钱的大头还是那几条捞沙船,又在离城区很远的乌江边。 只要赵三先生没疯,要炸也是炸我们的船,只有炸船不会影响那么大,做仔细点不会炸死人,还能让打击到我们。 李酉甩了甩快遮住半边脸的刘海,“还行,最近没什么事情发生,大哥,现在这情况怎么搞啊。” 我看了看床上疼得不停在哼哼那人,没有注意到李酉的语气有些奇怪。 “还能怎么搞,皇太极段时间要么不露面,他要是露面我就要他开枪那只手。” 李酉半晌没有回话,我也没有在意,只是轻声和躺床上那人说了几句话。 等到出去的时候,李酉才又开口说道,“大哥,这件事交给我做吧。”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你做?现在人都找不到,你怎么做?” 李酉到我这边来后,几乎一直无事发生,他具体是个什么样的人我都不怎么了解。 “我最近认识个人,叫潘国安,他和赵振是老乡。”李酉注意着我的脸色,试探性的问道。 “这种事情不大,我们又没报官,我觉得赵振很可能就是回乡下藏几天。” 我抽了一口烟,看着李酉突然笑了一下,“想要出头?” 李酉脸红了一下,但随后十分坚定的说了一个想字。 除了皇太极这种命好的人,其他流氓想要出头,要自己的名字叫得出去,多少手上会有几件让人害怕的事情。 我沉默片刻后轻轻点头,“要不要我叫皇叔帮你?” 李酉没有办过事,我有些不放心。 “不用了,大哥,我和潘国安再带几个人就够了。” 我答应下来,现在这种关头,李酉要是能证明他是个有手腕的人,我高兴还不来不及。 远的有许仙林和罗阎良,近处还有赵三先生和梁小波,能够拿得出手的人越多越好。 加上心里也没有真觉得李酉能那么简单的找上赵振,所以也就没有过多去关心这件事。 处理完医院的事情后,已经是凌晨五点多,我犹豫再三,还是只让孙立阳回去。 肉食品这条产业七七八八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剩下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和他老表应该能搞定。 不知道为何,这次事情明明没有多大,我总是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所以冒险留在南城。 人有时候第六感是真的准。 那个夜晚还没有完全过去,南城外那些城关村中的公鸡刚打第一次鸣的时候,出事了。 南城菜市场,王大祥坐地十多年的地方,被人扔了炸药。 卖菜不是要饭,要比所有人都起来得早。 许多卖早餐的开饭馆的,他们去买菜的时间本来就早。 等他们去的时候,你摊位上得要什么有什么,所以那天的事情很多人都看见了。 梁小波还有赵三先生手下的钱千里带着三辆面包车。 手里提着刀,进到菜市场后,先是喊那些早早进去摆摊的人滚出去。 不滚就砍。 钱千里带着人守着一楼几个楼梯口,梁小波和赵管去开始上楼。 这个菜市场一直是南城最藏污纳垢的地方。 二楼的鸡婆店,从李林过渡到成皇太极,皇太极又交给他手下被小波一刀扎进腋窝,废了一条手的陈刚。 这一天,梁小波废了陈刚另外一只手。 从二楼开始扫,上面各种小赌场,卖违禁药物等地方,一个没能幸存。 最后在五楼也就是王大祥平时居住的地方,踹开门扔了一捆绑着雷管的炸药。 几乎将这那间房给掀开。 钱千里守在楼下,只要从楼上下来的人,不管是客人,还是南城其他小流氓头子,借着这地方做场子。 一人一刀,挨刀之后才放人离开。 连陈刚手下那些小姐都没放过。 赵三先生直接将事情给做绝。 “记住,以后跟着王大祥没饭吃,下次就不是被砍一刀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这是市场里面很多摊主都听到的一句话。 那天晚上王大祥命好,他先是去接了我,随后又带着李达和宋毅明等人去白老头那边。 找皇太极。 不然这种猝不及防之下,真有可能被炸死在菜市场里面。 但这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 紧随其后的是二胡被杀。 二胡那天在沙场,由于赵振在我场子闹事,虽然不是二胡主观去弄出来的,但终归有点关系。 我和二胡之间本来关系就僵硬,他两次差点要了我的命,我也把他弄成了残废。 这次赵振在我场子闹事,他又在其中,王大祥就把他打发去了沙场。 接替之前看着沙场的宋毅明,让他以后没卵事不要去城里面晃。 也正是这个举动,让二胡送了命。 尸体被打烂脑壳,扔进乌江河中。 做这件事的是李如来。 只有他的手段才会这么狠毒。 赵三先生这头愣虎,再一次趁着我们内乱的工夫,找了一个十分巧妙的时机,狠狠咬了一口当时实力最强的王大祥一口。 第29章 皮之不存 受到打击最大的不是王大祥,是我。 我和孙立阳刚刚学着湘省那些老板,在陈家坝成立起来的肉食品公司,同样被炸了。 孙立阳的老表一直在,但这是炸药,不是火。 轰得一声后,在陈家坝那个牲畜市场外,那栋孙立阳,文闯再到我,先后接力修建起来的小楼化作废墟。 炸我这个小公司,明显比炸王大祥更加舍得用料。 要不是市场外气味太大,周围没有什么居民,估计这一炸得搭上好几条人命。 老林带着刘宝和一群人,天还没亮就从南城出发,赶往陈家坝。 而我在皇叔和李酉的陪同下,去找王大祥。 这一连串事情发生的时间太短,我原本打算直接去找赵三先生实施报复,结果他早就不在南城当中。 就连做完事的梁小波等人,也都直接消失在南城。 别说一拳打在棉花上面,连个棉花都没得打。 气得我手都在发颤。 特别是投入如此多精力和财力的肉食公司被炸,吐血的心都有了。 除了赵管之外,第二个命硬的人应该是王大祥,或者说他命好。 小波,三先生都枪击过他,子弹没打中,这次上了炸药,人没在。 对付我是冲着生意来,对付王大祥,可就是直接冲着人来。 那一声爆炸,我在医院都吓得够呛,王大祥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王大祥有老婆孩子,在市区也有住处,老婆孩子都在市区。 在南城只有个姓陈的妇人做姘头,我去的时候那妇人跟我说,王大祥去了沿溪镇。 听到这话,我立马明白王大祥要做什么。 他要办了赵三先生,找不到赵三先生就要毁了他生意。 我只是犹豫了不到半分钟,就跟一旁的李酉说道,“调人,去老林屋子头拿枪。” “皇叔,你去打个电话给老林,让他带着孙立阳他们直接去沿溪镇。反正炸都炸了,看也没什么卵用,不要在陈家坝待着了。” 我将手拿包中的手枪交给皇叔,十分严厉的嘱咐道。 “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你在医院看着你文哥,有人要调皮,那就办死他。” 皇叔点点头,他这无事生非的性格,除非我或者老林带着他办事,不然我绝对不会让他拿枪。 最能打的是李如来,文闯,最能惹事的是皇叔和二胡。 我把枪给他,已经做好了今天会死人的后果。 不用我说,只要皇叔手里有枪,有人敢冲医院办文闯,绝对会死人。 我深吸一口气,抬手揉搓脸庞。 王大祥是迄今为止,在这个狗屁江湖中,一群卵人里面,唯一一个还算有自己底线的人。 他还是我现在唯一的一个盟友。 他要是倒下了,我趁早收拾收拾跑路吧。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所以今天不管这件事最后闹多大,能不能收场,他既然做了,那我就必须跟。 李酉不会开车,开车的是他刚认识那个潘国安。 这小子一个大板寸,有事没事总喜欢搓一下脑袋,说话时瓮声瓮气,跟低音炮一样。 “大哥,李酉不是说,我们两个去办赵振那杂种吗。”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怎么熟悉。 不过他喊我一声大哥,也算是对我这个团伙有归属感。 我头侧向车窗外,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办赵振一个人,我们这次是去办大事,这么多人还比不上赵振一个啊。” 潘国安小声嘟嘟嚷嚷道,“大哥,我又不是不晓得。” “人越多,越不可能死人。” 我目光一凝,转头看向开车的潘国安。 他这个理论有些让我发寒,什么叫越不可能死人。 死人从来不是目的,即便是梁博文和赵三先生那种,疯和愣的性子。 都不会希望死人,更不会希望自己跟人命有染。 办人只是做成事情的手段,目的从来不是办人。 更别提杀人,只有事情逼我们到份上,不杀人过不去这道坎儿的时候,才会这样去做。 潘国安被我看得有些发毛,小心翼翼的移开眼神。 我没有追究他,这种小混混很多也很常见。 动不动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今天要搞死这个,明天要杀人全家。 动辄就是人命的角色,并不少见。 即便他刚才说死人时的语气很轻淡,让我有些意外。 但在这个紧张时候,我也没有过多心思放在他身上。 “开快点,我们去追王大祥。” 潘国安被我看了一眼,也不敢再过多纠缠。 王大祥那辆老爷车,走这种山路烂路远不如吉普车,不过一小时多,我就追上了他。 几声喇叭的示意下,前面那几辆车停了下来。 王大祥带着两辆中巴车,应该是刚从他那客运站调出来,上面坐着的不是客人是二流子。 我轻声对李酉交代几声,随即上了王大祥的车。 开车的是李达,王大祥坐在后座手里夹着烟。 “大王,二胡死了?” 我和二胡过节虽多,但他毕竟给我敬过茶,所以多少也得问一下。 王大祥深吸一口旱烟卷后,闭着眼点点头,“嗯,沙场其他人说,被李如来用那根铁棍子打碎脑壳,扔到乌江里面去了。” “现在尸体都还没捞上来。” 头上烈日炎炎,我却在身旁这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身上感受一抹寒意。 “罗平,你是来帮我的?” 我笑了一下,指了指车后面跟着那几辆面包车。 “谈不上帮,我那个小公司被炸了。” 王大祥点点头,昨晚才和我说到炸药这件事,今早这炸药就响了。 这感觉是真奇妙啊。 “炸药响和二胡死的时候,我在皇太极他婆娘屋头,我走的时候让他们给皇太极带句话。” “他要么乖乖把赵振交出来,自己也回来,要么今后都不要回来。他再在我面前蹦跶一下,我摁死他。”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这一连串事情,要是归根结底,从皇太极那个已经死了的舅子开始。 惹些麻批事情出来,最后皇太极挨打不说,我们为了保他,还把人给缩回来。 之后他又在许仙林面前坏我,手下赵振废了我这边一人的眼睛。 牵扯了我和王大祥太多精力。 “皇太极不重要,这个林场是有政府背景,我们怎么搞?” 大王闭上眼,冷笑道,“那又如何。” “这些狗几把官老爷,要他们有什么卵用,今天谁敢挡一下试试!” 我眯了眯眼,王大祥的低调,时常让我忘记一个事实。 如今,这南城是他王大祥当道。 许仙林站在南城上,都不允许当面和他叫板。 ———— 手腕疼,估计始终是年纪大了,没得年轻时候遭得住折腾。 前面那样一天六七章可能搞不得了,现在先试试早上两章和晚上一章能不能调整过来。 本来准备停几天,但想了想还是坚持一下。 不敢再断更,老太监了,要是一天不更估计你们都以为我又跑了。 第30章 滚开! 沿溪镇我是第一次来,赵三先生这林场同样是第一次来。 赵三先生应该已经想到,我们冲他的生意下手,在林场外面有几个森林公安。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赵三先生没有林场。 这个林场是国家的,赵三先生不过是和政府部门合作,以一种较低的价格收购其中木材,随后林场外面加工再进行售卖。 老林他们从陈家坝赶过来,距离比较近,比我们先一步到这边来。 那几个森林公安站在赵三先生那个加工厂外面,指着老林和孙立阳在叫骂什么。 老林没有搭理他,只是靠在车上闷的抽烟。 孙立阳叫了不少人来,光是摩托车都有十多辆。 距离权力越近越知道敬畏,南城出来的二流子或许还会对公安有几分惧怕。 但孙立阳从乡镇喊来的二流子,一个个摩拳擦掌,似乎立马就要上去干一样。 王大祥下车的时候,手里提着一把全新猎枪。 将近二十年后,大王早已成枯骨,我看某导演的一部电影,姜武被欺负后提枪复仇的场景。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今日大王下车时的样子。 我没有拿枪,一直随身带着的手枪也在来之前给了皇叔。 不过现在这架势,有没有枪已经不重要了、 王大祥走在最前面,我在他左边,身后乌泱泱跟着一大群人,向着三先生那个木材加工厂压过去。 工厂里面有一群人。 就像洗脚上四楼上多了,遇见女人鼻子一闻就能闻出风尘味一样。 这些人我打眼一看,就知道差不多全是二流子,不是正经上班的人。 四个公安站在门口,我们这个架势他也有点害怕。 领头那个强装镇定,故作勇气上前来。 不过中气不足的声音,和压在枪套上的手出卖了他。 “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知不知道这是我们政府的林场,是属于……” 王大祥单手提着的猎枪抬起,“滚开。” 不少人曾说过八十年代的流氓,九十年代的黑社会如何如何牛逼。 只不过是当时那种情况下,对于国家暴力机构没有那么的惧怕。 从八三年到千禧年前后,将近二十年的时间。 几轮严打,多少人伏法,才慢慢让警察公安这些字眼,变得让人惧怕。 王大祥将枪口顶在对面说话那公安胸口上,场面一下变得紧张起来。 对面剩下几个公安纷纷拔出腰上的手枪,我们这边一大群人伸出手,指向那几个公安,嘴里不干不净开始叫骂。 我拨开从我肩膀后面伸出的手,缓缓上前。 “这位公安,你拿枪指着我们干嘛?” 那公安年纪在二十七八上下,比我大不了几岁。 他粗着声音喊道,“你们这一大群人,又是刀又是枪的,一看就不是好人,你……” 我扬起手,不等他话说完就甩了过去。 只不过没有打在他脸上,而是将他帽子甩飞。 “我问你,你拿枪指着我们干嘛?” “我们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是砍这林子里头一根树,还是拔了路边一棵草?” 他脸红脖子粗,没想到我会这么嚣张,直接对他动手动脚。 “你……你……你们有没有得王法。” 王大祥拿着猎枪往前推,他不停后退,我同样步步紧逼。 “我们正是因为有王法,才和你站在这里讲王法,不然你们几个挡得住?” 我害怕公安,但不害怕他这种公安。 我也在维持自己的关系,场面上烧香烧得很勤快。 “你真当我们是普通老百姓,平时看到你们这些穿这身衣服的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点!” “你个杂种,听好了,现在就滚。说杀你是吹牛逼,但我今天整你,明天整你,整到你这身衣服都穿不成绝对不难事,你不信我们试试!” 王大祥枪口不停往前戳,近乎从牙缝当中挤出来这两句话。 二胡死,自己住处被炸,开在南城菜市场那几层楼上的场子被扫。 王大祥现在是鼻子眼睛都是火,他绝对不是在吓唬这个公安,真要弄些下三滥手段,他能整得这个公安叫唤。 他又不是个官,王大祥在南城这么多年,说不定他顶头上司都一起喝过酒。 而且但凡有个脑子,就知道今天来露个面见到我们后就该走。 要是真想拦住王大祥,来的怎么能是他们这大猫小猫三两只。 估计也就是上面的领导和三先生关系实在到位,不好意思推脱,打发他们几个倒霉蛋来。 真当是替领导办事,重视他。 估计早就想给他们穿小鞋。 我挥挥手,“给这几位公安让开一条路,一分钟,他们要是不走我们就进去。” “老子就不信这公安什么时候成土匪了,今天我们没杀人没放火,就是往前走他们要开枪打我。” 实际上我这话站不住脚。 王大祥都把枪口抵住人家胸口,直接击毙他都说得过去。 但只是真要是打死人,今天他们几个肯定走不出去。 随着我身后那群人让开一条道,那几个公安对视一眼后,最终收起枪慢慢往外走。 王大祥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人,他朝里面大喊道,“是上班的就滚出去,一会刀剑无眼!” 我没有他这么矫情,直接一挥手。 “往死砍!” 这里面没有什么狗屁上班的,即便有,这时候也不在意了。 要是全都说上班咋整,还能一个个调查,又没有什么狗屁工作证。 我们是二流子,黑社会,没工夫去拉扯这些。 没有任何悬念,工厂里面一群人被砍倒,站都站不起来。 我没有真下狠手,这些人虽然都是二流子,但估计也就是在沿溪镇本地讨生活。 给赵三先生看林场跟打份工没有区别,砍他们一顿就差不多了。 不过王大祥没打算就这样。 他看了看地上那一群人,目光闪动一阵后。 “你们谁是领头?” 没有人说话。 王大祥手里的猎枪顶住最近一人的手腕,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开了一枪。 直冲云霄的惨叫响起,这人的手腕被打得骨头茬子都露出来,棉絮一样的皮肉带血流淌。 “谁是领头?” 王大祥还在冒烟的猎枪枪管顶住下一人手腕。 这一次大家都是很积极,将领头那人指了出来。 “宋毅明,要他两条腿。” “烧!” 第31章 反击的开始 厂子里面走木材的各种机器,被李酉和宋毅明他们掀翻。 已经成品的各种木材也被火光付之一炬。 事情做得差不多后,我叫停了那些人。 不管怎么做,都是我们损失大,就是把这个木材厂烧成灰泡茶喝,也挽回不了半点损失。 王大祥气冲冲的坐回到车上,将打完子弹的猎枪扔到一旁。 “他妈的,三先生和梁小波,根本不像是跟我们一样坐地虎。” “我们找他们,他们转身就走,静下心来做自己事情,他们又猛地窜出来捅我们几下。” 如今这个情况确实和王大祥说的没什么区别,有些太被动了。 赵三先生的产业就这木材厂,只要他关系还在,随时可以重新开张。 梁小波更是不用说,那个建材市场总不能去把他水泥白灰搬回去糊墙。 “大王,你朋友多,能不能找找吕涛。” 王大祥皱了皱眉头,“你认为他们没有跑远。” 我点头回道,“在没有和许仙林闹翻的时候,许仙林和我打过一个电话。” “罗阎良是要抢走私的生意,南城这个位置,和湘省离得很近。走私不就是从粤省作为起点,途经湘省进入我们这边吗。” 十年轮战刚刚结束,桂省那边的情况比我们黔州更加复杂。 当时粤省和黔州之间的往来,大多途经湘省。 “现在南城这些风波,不过是这两个大老板斗法的余波,赵三先生他们肯定是贴着罗阎良走。” “我们两个呢。” 王大祥古怪一笑,“你不是和罗阎良接触过吗?” 我伸出舌头舔舔嘴唇,用脚轻轻踢了一下前面的驾驶座。 “老宋,你先下去。” 宋毅明回头看向王大祥,等王大祥点头后他才下车。 “大王,当时许仙林耍我,让我做幌子去调动罗阎良那些人,好让他有机会杀孙礼。” “我去的时候那边等着我的架势,跟他妈打仗一样,顿时就被按头了。” 我学着王大祥的模样,做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当时皇叔和刘宝还有现在这个李酉,都在他手上,他还说要杀文闯和老林。” “我跟条狗一样求他,他说啥我就做啥,最后都自己把枪放在太阳穴上,问他是不是真的我崩自己他就放过其他人。” 王大祥收起笑容来,他想到了当时那种场景。 “他答应了?” 我哈哈大笑,“答应?他说规则是他制定的,他心情好就遵守。” “大王,上次许仙林来势汹汹杀到南城来,我怀疑就是有人给他透风,我见了罗阎良没死,许仙林才来问罪。” “知道这件事的人,我这边除了刘宝他们三个,就只剩下文闯,许仙林怎么会突然觉得有古怪,来敲打我,去问皇太极刘宝的事情。” 王大祥闭上眼,把头靠在车座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我和王大祥都不算蠢人。 眼下这局势琢磨一下就能想到很多。 “其实我们要是愿意选边站,赵三先生他们连闻味的机会都没有。”王大祥还是比较照顾我面子。 没有单说他自己,而是说了一个‘我们’。 我经历过许仙林和罗阎良两个人的毒打,才明白不能靠别人的这个道理,王大祥一开始就明白。 他没有选择站罗阎良,也没有选择站许仙林。 我点燃一支烟,夹在手中没有抽,任由烟雾飘散。 “大王,很可能这只是个开端,赵三先生他们没有走远,皇太极也没有跑远,他们不会去外地。” “因为他们打我们,不是恩怨情仇,是利益,只要走私要从南城过,他们就得摆平你。” “现在这些事情确实把我们弄疼了,但远远算不上伤筋动骨,更别说摆平。” 这种僵持的局面不能再继续下去。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其实在和许仙林闹翻后,我有想过给罗阎良打个电话,拉近一下彼此的关系。 但最后还是否掉了这个想法。 非亲非故,他们用我不当个人用,用完之后论功行赏估计不会给我分肉。 到如今,赵三先生的举动,或许就是最后的通牒。 如果我还不选边站,下次就不是冲着我生意来,而是跟办王大祥一样,冲着我人来。 王大祥叹了一口气,“你准备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自然是想快刀斩乱麻。 只是我一个人能力不够,需要王大祥点头。 “我们把其他事情都停下来,赵三先生也好,梁小波也罢,甚至连皇太极在内。” “他们喜欢躲,那就让他们躲一辈子好了,专心办他们,直到办他们掀不起半点浪花来。” 我睁大眼睛,扭头和王大祥对视。 我想如今我的眼睛,和当年的梁博文应该如出一辙。 桀骜而又满是野心。 “我们干嘛要靠边站,只要南城是我们当道,谁做这个生意,都需要我们点下脑壳。” “即便他们不从南城走私,我们不也能够活得更滋润吗?” 王大祥没有立马给我答复,他做事一向注重一个稳字。 从和梁博文相争到如今许罗两人之争,他做任何决定之前,都注重这一个稳字。 我也没有继续劝说。 今天跟王大祥说这些,已经有些赌的成分。 王大祥要是累了不想争了,他站在罗阎良还是许仙林两人任意一边,对方都是举手欢迎。 到时,这南城就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同样,我现在也不是小二流子,拥有人情世故的资格,可以不用一位打打杀杀。 选不了许仙林,也可以投靠罗阎良。 与赵三先生以及梁小波等一起,围剿王大祥。 摆在我和王大祥面前的无非是抛弃对方,彻底平息这场争端。 或者今后荣辱共,生死同。 将三先生,小波,皇太极,李如来等等,这些扎在南城的钉子拔出去。 王大祥成为南城真正意义上的一把大哥,做到南城清一色。 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过程必定需要血与泪。 我表明了自己的决心,就等王大祥做决定。 三天后,李达带着三个人找上我。 当天夜里,除了继续去找赵振的李酉和潘国安。 我几乎是精锐尽出。 我,老林,皇叔,文闯,刘宝,还有李达带着的三个人。 挤在一辆破烂烂的面包车上,朝着文县一个名叫河坝乡的地方而去。 我和王大祥的反击。 从吕涛这个手艺人开始。 第32章 老人家 和我猜想的一样,赵三先生他们这些人都没有跑远。 最先被找到的是吕涛,这个正儿八经的手艺人。 整得我和王大祥叫苦不迭,一个住处被炸,一个刚建立的公司小楼被炸。 他所在的河坝乡,是文县下面的一个小乡镇。 文县的格局与南城县和江县都不同,乌江不在县城之外,而是直接穿过县城。 将县城一分为二,两部分城区。 由于出行的需要,船舶比其他几县都要发达。 当时只有一座大桥连接两地,在此后三十余年中,又陆续修建两座大桥。 第三座大桥还有余秋雨的题字。 农历还在六月末,阳历早已入秋。 天无三日晴,地无三里平的黔州开始下雨。 雨丝绵密,并不急促,落在面包车上没有一点声音。 我将手从窗外缩回来,等的船已经到了。 天色堪堪露出几分鱼肚白,我们是第一批登船的人。 摆渡的是一个中年人,我不知不觉间,又想到梁博文第一次带我做事。 在船上一个砖头接着一个砖头往箩筐装时,那个给我们开船的船老大。 “李达,只晓得在河坝乡的一个村,不知道具体位置吗?” 老林和李达的关系一直不错,他们两个合伙的房贷生意蒸蒸日上。 比起被我们追得跟狗一样四处逃窜的皇太极,实力更加雄厚。 老林是个未雨绸缪的性子,一路上问了许多细节。 李达轻轻摇头,“不知道,能找到在那个村都是人托人,托了几转。” 雨水落在江水中,顿时消散无影,连一丝波澜都造不成。 “说那么多没用,”我目光从江面上收回来,“就是挨家挨户的问,也要把这人找出来。” 吕涛这个人必须死。 要不然什么时候再配点炸药,冒出来给我来一下。 太过危险。 王大祥没有来,我说的话就是一锤定音。 不管是老林还是李达都没有再多说。 要想富,先修路,乌江把这文县一分为二,阻隔了另外一边的发展。 我们上船那一边,还有几分县城城市的雏形,这一边完全就是农村。 之前我在文县也有几个熟人,大家几杯马尿喝了也能称兄道弟。 在那个没有高科技的社会,来一个没来过几次的县城,简直可以说是两眼一抹黑。 我没敢联系他们,因为其中势力最大,能够帮到我的人。 和以前的我一样,也是做云霄烟的生意,靠着许仙林吃饭。 许仙林现在恨不得吃我肉,要不是王大祥摆出力挺我,打不了杀人跑路的架势。 估计他早就对我下手了。 “李达,带路吧,是哪个村。” 跟着李达来的其中一个人,就是文县出来的人,李达招呼一声后,他快步走在前面带路。 我比较赶,担心如今的吕涛是个惊弓之鸟,整天藏头露尾,或者等我们感到已经换了地方。 所以我问道,“远不远,要是远先找个地方搞部车。” 那人想了一下,没直接说远还是不远,“我们这样走过去,可能要四十多分钟。” 我嗯了一声,“带路吧。” 不找熟人帮忙,四十多分钟我买不到车,偷车犯不着,容易惹出麻烦来。 仅有的极端水泥马路走完,人烟开始稀疏。 说是四十多分钟,实际上我们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 在山脚下,靠近河边一处地势略微平坦的地方有几处木头瓦房。 公路边上有几条被人走出来的小路,可以下到下面去。 秋雨贴骨寒,淋了一路的雨,我忍不住打了个摆子。 “罗大哥,前面有人问吕涛的人卖枪药,就是被带到这边来了。” “不过具体住在哪家不晓得,在这路边交易完他就下去了。” 带路那人轻声对我解释几句,随后站到李达身后,似乎在等我做出决断。 “李达,大王怎么不叫买枪药的人再买一回,带着我们来。” 李达苦笑一声,“罗大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大哥那个人。” “他不好意思逼人家。” 我点点头,王大祥的道德水准比我和梁博文这些人高不少。 猎枪弹药还好说,手枪子弹锉弹头,弹壳二次多次装药,对底火的枪药要求很高。 会搞这种东西的人,肯定也是和我们一样的二流子。 和王大祥可能是朋友,他不好逼迫自己朋友做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先等着吧,晚上再去,大白天去人多,去挨家挨户问人传人也容易闹大动静。” 皇叔扭了扭脖子,嘟囔道,“大哥,卵麻批大点事情,搞得这么复杂干嘛。” “你把枪给我,我和刘宝两个人就办了,你们找个不淋雨的地方抽支烟就行了。” 我扭头横了皇叔一眼。 在我们这边有句老话,叫看你两眼你就给我自觉点。 我现在就是让皇叔自觉一点。 一枪打死人好说,打死之后你这辈子也别想回来了。 你大街上一刀捅死人,最多也就是市局关注,其他治安案件出现,可能就把你往后排排。 你当着众多人面前一枪打死个人,那围着你转的人可就多了。 皇叔被我看得不敢说话,慢慢把头低下去。 一路上跟个透明人的文闯,此时突然说道,“有人来了。” 我眼睛不算很好,顺着文闯视线看去,只能看到一个小黑点在马路上移动。 片刻后,一个大眼睛十分年轻姑娘,两条粗壮的辫子搭在两边,身上穿着一身当时很流行的学生装。 很有城市气息。 不过她背在背上的背篓,以及里面的包谷破坏了这份城市气息。 将她拉回到这乡村来。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也看到了我。 我不是初哥,也不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角色。 从混社会以来,我嫖,钓凯子,偶尔身边也会有姘头一类的角色。 她们很好看,但我并不觉得她们漂亮。 在看到这个背着苞米的女孩时,我第一次从心底生出一个女人很漂亮的感觉。 “你们是谁家亲戚啊?” 这种很漂亮的感觉,让我忽略了在她身后还跟着一个拄着拐,头发花白的老太太。 她腰很弯,背上背篓中的包谷快要从头上出溜出来。 我回过神来,目光从那女孩子身上移开,朝那老太太笑了一下。 “对,老人家,我们来找人的。” “皇叔,去帮老人家背下背篼。” 皇叔嘟嘟囔囔的走过去,一句话让我恨不得踹死他。 “老太婆,把背篼给我吧,我帮你背。” 第33章 林清鸥 倒不是我有多想献殷勤,觉得那个女孩子漂亮,就想要对和她一起,好像是她长辈的人留个好印象。 而是皇叔那个语气,和那声老太婆。 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不是正经人,是个二流子一样。 在这农村大家都沾亲带故,谁愿意跟一看就不是正经人,来者不善的一群人说自己村上谁谁在那座房子啊。 不过这老太太应该是年纪太大,耳朵并不好。 皇叔那句话没有听得真切,等皇叔做出取她背篼的动作时,他才反应过来。 “不用不用,小伙子,你们找谁啊。” 老林上前薅住皇叔的后脖颈,将他扯到一边去。 “老太太,我们是来找吕涛,吕涛知道吧。我嫩是他在县城里面的朋友,过来找他玩。” 这次没等老太太说话,那个梳着麻花辫的女孩子不乐意了。 瞪了我们一眼,闷着头就往前面走。 社会是复杂的,作为社会的一部分,农村也是复杂的。 有些农村沾亲带故都能做出吃绝户的事情来,有些农村比没下过农村的诗人记者,笔下所描绘的更加淳朴。 我们运气还算不错,今天碰到的这个老太太十分淳朴。 老林接过背篓,不由分说直接套在皇叔背上后,我和老林一左一右跟扶着这老太太下去。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哎呀,小伙子,我这外孙女你不是跟你们发脾气,你们不要放在心上啊。” 这次来的人都是能够办事的老流氓。 不是街面上那种咋咋呼呼的小混混,没有人去在意一个小姑娘对我们的态度有问题。 皇太极开始发疯后,整个南城最正常的是老林。 和老太太交谈这种事得他来。 “老人家,实话和你说吧,这个吕涛欠了我们钱,我们是来追债。” “你能不能给我们指一下,他住在什么地方啊。” 老林很敏锐的发现那个女孩子的态度转变,所以直接从朋友变成了追债的。 奈何这个老太太耳朵是真的不好,老林的话她听在耳中,就跟断断续续的一样。 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最后前面那个女孩停下来,回头直勾勾的看着我,“你是他们的头儿。” 我不是个很爱笑的人,真正意义上的笑。 平时笑大多也是阴阳怪气或者冷笑。 她问我话的时候,我只能努力表现出一个亲和的笑容。 “算是,吕涛就是差我的账,我带着他们来收钱。” 她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在我看来十分幼稚的问题,“你会打他,教训他吗?” 我这下是真的被他逗笑了,强忍着笑意点点头,“会,我会给他一个教训,让他以后知道不是谁都账都可以欠。” 她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后,才细若蚊声的说道,“好,我带你去找他。” 事情会这么顺利,让我有些欣喜。 “老林,给这老太太一百块钱,让她别背包谷了,先回去。” 我自己也不由分说,将包谷从这女孩背上拿下来,随意倾斜倒在路边。 手里提着空背篼,“我收回这笔账,再给你一百块钱。” 苞谷在我们那个市下面的县城乡镇并不值钱,黔州与桂省许多地方的人会吃苞谷饭。 雪白雪白的苞谷饭。 我没吃过,在最艰苦的年代,要上交公粮吃不起纯米饭,也是吃红薯饭。 把红薯切成一粒一粒的混着米煮。 包谷一直是喂猪鸡鸭鹅等。 两百块钱够买许多苞谷。 见我要拉她的手往下面赶,她急忙说道,“等下,我先和我外婆说一声。” 等她贴着那老太太的耳朵,简短说了几句后。 才跟着我们往下那几座木屋赶,留下老太太一个人在后面收拾苞谷。 在村子外面,有一个稍高几分的山包,站在上面可以看清这几座木房。 说几座有些夸张,应该有十来户不足二十户人家。 她伸手指向其中一座比较老旧的木屋,“这个那个吕涛姑婆的房子,没人后他偶尔会来住一段时间。” 我轻嗯一声,将手拿包中的手枪拿出来,递给文闯。 见到枪,这个女孩子明显被吓到了。 “你们是公安?” 我强忍着笑意没有回答,等文闯带着人气势汹汹过去后,才问道。 “你和那个吕涛有仇啊?” 她扭了扭头,似乎有些不想回答,“他以前打过我外婆。” “你那些舅舅呢,再不济你老汉(爸爸)这些做女婿的呢?” 她低下头,“我没有舅舅,我爸妈在生我第二个妹妹的时候死了。” 我愣了愣,有些出神。 或许很多人以为只有难产会死人,实际上许多政策执行初期,因为许许多多暴力的手段,也会死人。 哪怕简简单单口罩封控期间,不过短短几个月几个月的封控,也有不少不能见诸于媒体的事件发生。 1971年,长达数十年的计划生育政策开始实施,她比我小一点,应该是在那个政策最如火如荼,需要成绩的时间段出生。 我抽了一口烟,“你现在是高几啊,看你这打扮……” “我没念书了,这衣服是别人的旧衣服。” “你妹妹呢。” “出去县城打工了,我也在县城打工,这几天回来照顾我奶奶。那个吕涛前几天回来又要欺负我奶奶。” 我呛了一口烟,不敢再继续聊下去。 再聊下去,我担心她直接从这儿跳下去。 我原以为我命算是苦的,但和她比起来好像又不值得一提。 每个村一个这种个例,那么全国上下的有以万为单位的个例。 而在当时,每个村中大多不止这么一个个例。 “你叫什么。” “我姓林,林清鸥。” 看样子她老子比我老子有文化,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本想再聊点其他转移一下话题,但随着一阵惨叫被打断。 文闯他们没有动枪,但动了刀子。 四个血呼啦的人,被他们架着出来。 站在我旁边的林清鸥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伸手捂住张大的嘴巴,才没有惊叫出声来。 我在她旁边蹲下,点燃了第二支烟,在其他几家人户的注视中,等着那几人被拖过来。 这几人可能都是他村子上的人,有个戴帽子的老头,走上前似乎想要把人要回去。 文闯一句多话都没说,一手提着带血的小斧,一手拿着枪顶住老头的胸口,让他滚开。 其中有个人应该对这老头很重要,即便被逼得让开路。 依旧跟在文闯几人身后,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 第34章 少一个树杈我都来找你 我烟刚抽到一半,文闯他们已经带着人过来。 那老头活了五六十年,也不是没有眼力劲的人。 知道我是领头的后,立马从他口袋里面掏出烟来。 “这位老板,这位老板,搞不得啊,这样搞不得啊。” 我没有接他的烟,他为了和我说话,主动蹲到地上,视线和我齐平。 “你是吕涛什么人?” 他愣了一下,“不是,我不是吕涛什么人,我是这儿的村支书,那个是我儿子。”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他儿子并不是吕涛。 “村支书,多少也是个官了啊。” 我抿嘴一笑,并没有说其实跟他儿子没什么关系。 能和吕涛混在一起,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很可能就是在给吕涛打下手。 炸我那个肉食厂,算他一份也不算冤枉。 “不是不是,我是个那样官哦。”村支书愁眉苦脸的叹气,“老板,是不是他在外面打牌又欠你们钱了,哎哟,这个砍脑壳狗日的,” “老板,你说,欠了多少钱,我们还。” 我抽我的烟,没有搭理他。 要是往前推个十五年,打死我我也不敢这样在个人生地不熟的村子中装逼。 但如今是1993年,民兵武器已经收缴入武装部,大家自己开火做饭。 各自过各自的小日子,掺杂利益就难免苟且,你家狗咬死我家鸡,你家牛吃我家稻子…… 日子久了,邻里之间没有那么团结。 所以不管是先前文闯他们拿人,还是现在我逼问这个村支书,村子其他人都只是看着,没有人出来帮忙说话。 村与村不同,也许别的村不会这样。 我认识吕涛,李达也认识吕涛。 所以他被特殊照顾,被打得更惨。 身上不停往下淌血,脸更是被血和尘土糊住,都快看不清原来的面貌。 我抓住他的头发,将他脑袋提起来,与我脸对着脸。 “吕涛,当年文县匆匆一别,转眼就是三年过去,你有想过我们再见会是现在这个样子不。” 他嘴唇蠕动,露出一口笑容来。 常年抽烟变得焦黄的牙齿缝中,透着丝丝鲜血。 “罗平……,呵呵,早晓得有今天,三年前你去文县帮博文办事的时候,我就该把你填在乌江河里头。” 我呵呵一笑,把他的头按在地面上来回摩擦。 “这世上要是有那么多早晓得,老蒋就不会上岛了。” “老蒋都做不到早晓得,你算个那样东西,你还想要早晓得。” 吕涛很硬气,即便我摁着他头,让他脸在地上来回摩擦,他都一声不吭。 “李达,带他先上去,我等下就来。” 李达和跟他来的那三人,将近乎毁容的吕涛提着,向着山上的马路走去。 其他三个人被刘宝和皇叔他们摁得跪在地上,我想了一下,对旁边的林清鸥问道。 “这三个是你们村子上的人,还是跟吕涛在外面的人啊。” 林清鸥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这村子十来户人家,大部分青壮劳力估计都在干活,没有在家。 只有一些妇人和小孩围在山包旁边看着,同村的人即便真有矛盾,真不和。 但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时候应该没人会回答我。 我眼光转了一圈,最后放到这个村支书身上。 “说说,这三个平时都是在村里面还是在外面啊。” 村支书拍着大腿,“哎呀,我就晓得吕涛这个背时崽不是个走好道儿的,早晚把我家崽崽伙烂杆。” (伙,带坏,还有一群不正经的人一起玩的意思。)(栏杆,糟糕的意思) 我听得有些烦,押着他儿子的老林准备给他儿子几下,让他别再废话。 “这个,这个叫林松,和吕涛是亲戚,也是个孤儿,从小就和吕涛一起伙。” 那个叫林松的被指认出来后,立马吓得大叫,“我没有啊,罗大哥,我没有……” 押着他的皇叔用膝盖一下顶在他脸上,他的叫声戛然而止。 他认识我,看来我肉食厂被炸,真有他一份。 我挥挥手,刘宝和老林将剩下两人放开。 皇叔和刘宝一手拿刀,一手拖着半死不活的林松往上走。 我看着剩下这两个人笑了一笑。 当时黔州最多的水果是八月瓜,拐枣,泡儿……要是这些不算水果,那我那时候就只见过李子。 称之为麦儿李,林清鸥站的旁边,就有好几颗李子树。 我招招手让那村支书的儿子过来。 他不是流氓,他最多算是在村子上耍耍滚刀,有些无赖本性的不良少年。 估计也就刚十七八岁。 “你看到那根麦儿李树没得,我数了哈,有九个树杈。” “我以后还会来,要是这麦儿李树少一个树杈,我都办你,你听到没得?” 他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倒是他爹知道今天这事过去了,不会再找他儿子麻烦后。 立马在旁边说道,“这位老板你放心,放一万个心,吕涛和林松是自己作死,他们活该,这件事绝对不会有后续。” 我这么不讲道理,随意指了一棵李子树,来威胁他儿子。 不过是告诉这个村支书,我今天是走了,不是死了。 不要为难带我来的林清鸥。 更不要想着去报警去干嘛。 李子树少个树杈都要找你,更别谈你做其他事情。 这个村支书听懂就好。 我拍拍手站起身,看着还有些愣神的林清鸥缓缓说道。 “我姓罗,是文县旁边南城县的人。要是这麦儿李树真少了个树杈,你去南城找个姓罗的疯子,应该就是我了。” 说完我带着文闯和老林离开。 她确实让我觉得很漂亮,只是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那个老太太都把苞谷装好,走下来的时,后面那村支书的儿子还在扯着嗓子大喊。 “不是,老板,你数错了,只有六个树杈。” “只有六个啊,没得九个……” 我让老林又给了这个老太太两百块钱。 没有理会那缺根筋的家伙,我又没真去数,鬼知道有几个树杈。 这次的事情办得格外顺利。 …… 太阳不知道躲藏在何处,天上乌云压顶,随时都有一场大暴雨降下。 好似天高不过三尺,抬手便可触摸青天。 李达和皇叔两人,将绳子一圈一圈的绕在吕涛和林松身上。 李达带来的那三人,已经被他打发走,现在估计都已经坐船回到岸对面。 留下来的是我,文闯,老林,李达,刘宝,皇叔。 我和文闯站在林子外面抽烟。 黔州多山,也多树林。 随处都是深山老林,几十几百年都开发不到的地方。 等到两人都被捆得跟个蝉蛹一样后,我扔掉烟头,拿过老林带了一路的黑袋子。 都是命,我们都得认。 吕涛,你给梁小波和赵三先生配炸药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莫要怪我。 第35章 玩刀刀下死 这个黑袋子是我特意准备的,从坐船之前就准备好。 专门等着吕涛落在我手上时用。 林松一直在求饶,吕涛一直在问候我老娘。 两兄弟的声音,在这老林子里面跟鬼叫一样。 我把黑口袋拿远一些,从烟盒里面拿出两支烟来,“吕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没有。” 吕涛两边脸颊鼓动,最后一口带血的痰向我飞来,落在我膝盖处的裤子上。 “你等我下去下边,狠狠地日你老娘。” 寻常要是有人这样说,我可能会打他,会办他,但现在没有意义了。 我点燃两根香烟,给他们两人一人塞一根。 吕涛很有骨气的吐出来,旁边的林松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张起嘴呜呜的哭着。 根本叼不住烟。 哭得让人心烦。 我捡起两支带着火光的香烟,直接塞进林松嘴里。 被烟头烫到牙龈和舌头,林松叫得更起劲了。 李达走过来狠狠跺了好几脚,“把嘴巴闭上,在嚎一会先把你舌头割掉。” 等林松闭嘴后,李达将目光看向我,似乎在等我发话。 我装作没有看到他询问的目光,继续对眼前的吕涛说道。 “告诉我赵三先生在什么地方,我只要你一双手,告诉我赵三先生和梁小波两个在什么地方,我连你手都不要,现在就放你走。” 吕涛大笑,笑得十分张狂。 “哈哈哈,他们在你屋头,正在轮流日你老娘呢。” “日完你老娘就要去日你祖宗十八代,日得你祖宗坟头冒黑烟。” 我轻轻点头,没有再问。 同时示意李达可以动手了。 李达拿起我放在一旁的黑色袋子,将里面两卷一万响的鞭炮拿出来,摊开成长条。 开始一圈一圈的绕在吕涛身上。 到了此时,吕涛终于变了脸色。 之前再怎么打,刀子都挨了好几下,他都没有停止辱骂我家里女性。 跟吃春药一样,精神奕奕。 越骂越起劲。 现在他怕了。 大地红从脚开始缠绕,到了脖子的时候,吕涛开始颤抖。 他脸色蜡白,嘴唇微颤。 “罗癫子,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至于吗?” 我瞥了他一眼,“刚才说的话还是算数,告诉我他们两个在什么地方。” 吕涛摇摇头,“我不晓得,我真的不晓得。” 我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李达,继续吧。” 鞭炮逐渐没过脖子,开始缠绕在他的头上,最后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那双眼睛遍布死灰,满是恐惧。 我最后拿出一支烟,看了看天色,将烟点燃吸一口。 然后用这鞭炮的引线拴住香烟。 “吕涛,你也算是个在混的社会人,应该晓得一句话。” “玩刀刀下死,玩枪枪下亡。”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不停扭动的吕涛,声音无比清冷的说道。 “你是玩炸药的,这些年因为你的炸药,枪药,间接或者直接,整死了不少人。” “今天也算是从什么地方开始,就从什么地方结束。” 如果真能吓破胆子,我想在吕涛旁边的林松,现在应该就是这么个状态。 因为带了两卷鞭炮,还有一卷还没用呢。 他又要开始求饶,开始哭喊,但文闯抢先一步踩住他的嘴巴。 文闯隐晦的和我对视一眼,我看明白他眼神中的意味。 杀! “刘宝,动手吧。”刘宝拿过第二卷鞭炮,开始重复之前李达的动作。 文闯找来拳头粗的木头,十分粗暴塞进林松口中,让他哭喊不出声来。 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从他眼角滚落,他看向我的眼神我无法描述。 我败下阵来。 不敢和此时的林松对视,我害怕我会心软,会放过他。 鞭炮缠绕好后,文闯叫来老林。 老林深吸一口气,嘴巴上叼着烟,手里火机哆嗦好几次都没能把烟点燃。 我伸手搭在老林手腕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老林看着我,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文闯同样将手搭上来。 老林目光在我和文闯之间来回游离,最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打燃火机点燃嘴巴上的那根烟。 如我之前一样,将烟绑在林松缠在身上的那挂鞭炮引线上。 “吕涛,这天就跟娃娃的脸一样,说变就变,你看这乌云,估计一会就要下大暴雨。” “我们现在就走,绝不回头。” “烟灭了,下雨了,引线质量不好没点燃,都是老天要你活,我不违背老天的意思。” “今天你活。” “要是一点意外都没有,那你死,死在你最常玩的炸药上面。” 我说完这几句话,带着其他人转身向林子外面走去。 我中途回头看了一眼,无奈两人被捆得太死,别说挣扎,就连翻身都做不到。 (用床单在把自己脖子以下裹几圈躺床上,就知道捆太死是翻不了身的。) 他们只能祈求真会下雨。 风中已经有一分润意,估计快有雨水要来。 除开皇叔这个劳改犯预备役,还有背着三条人命的文闯外。 连我在内的几人,都有几分紧张,或者说茫然。 刘宝闷闷的抽一口烟,“来的路上一直有小雨,雨水会不会浸进去把引线给打湿点不燃啊。” 老林看了刘宝一眼,“不会,我一路上都注意着。” 刘宝哦一声,不知道是真心实意,还是担心露怯,语无伦次的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 我不想再讨论这个事情,只能故作镇定的说道。 “走快点,一会真下雨我们不得被淋湿成落汤鸡啊。” 刚出林子上到马路上,身后的树林中响起一阵密集的鞭炮声。 先是只有一个声源,随后又有第二个声源。 我心头一颤,没有去和任何人对对视,我怕有人看到我眼中的慌乱。 文闯将手按在我肩膀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捏了一捏。 我们闷头走在回去的路上,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近乎用跑。 鞭炮声停息不到两分钟,一颗硕大的雨点砸在我脸上。 我深吸一口气,放缓脚步。 仰头任由雨水打在我脸上。 至此,我也是个人命过手,再无回头可言的恶棍。 第36章 判官 我带着人办吕涛,并不是一件很轰动的事情,因为深山老林,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即便事后我们放出风去,也不会傻到具体到在什么地方,用什么手段办的吕涛都说出去。 只是会跟手下人说一声,今后再也不会有吕涛这个人。 人传人,传到最后大家都知道吕涛被我办了,但也都是捕风捉影,没个实际。 加之吕涛并不是在南城混的人,对于他大多人没有什么了解。 比起吕涛来,接下来由潘国安主导办赵振的事情,才着实让人大吃一惊。 在此之前,他们两个是青头白板子,没有任何名声,和许多跟小二流子没有任何区别。 办完吕涛后,我和王大祥简单碰了一下头。 关于三先生依旧没有任何踪迹,梁小波也跟失踪了一样。 王大祥恰好需要去市区一段时间,我没有继续动弹。 如今我们双方都是红了眼的状态,我出去王大祥就得窝着,看着我们两人的场子。 汽运站,捞沙船,还有我这个宾馆改出来的三室一厅,都是我们手下生意的大头。 要是都出去,这些生意肯定遭灾。 王大祥去市区的第二天,去乡下的李酉和潘国安回来。 他们没有在乡下找到赵振,这我并不意外。 对于他们能不能办了赵振,我并没有太大期望,所以没能办成,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只是将他们两人继续安排去捞沙船那边,让他们看着,短时间不要乱动。 或许是我态度比较冷淡,李酉还好,潘国安觉得被我轻视,看不起他,所以他这个吊人在南城开了个先河。 他绑了皇太极老婆。 这也间接导致我和皇太极今后二十多年不死不休的局面。 我们虽然是混社会的下三滥,但大家都有家人,别人不说,我自己有个二爹。 还有两个跟亲弟弟亲妹妹一样的堂弟堂妹。 即便是手段恶毒如梁博文,都没有从别人家人下手过。 在潘国安之前,最多就是去别人家里面找人,或者是去别人家外面守着。 从来没有过直接对别人家人动手。 潘国安是第一个。 我和潘国安的接触很少,也从来没有安排乃至带他去办过事情。 他远算不上是我这个团伙的核心人员。 我听到这个消息后,除了震惊之外更多的是恼怒。 因为他是我的人,做什么身上都有我的底色,说破天别人都不会信这是他自己做的事情,背后没有我的授意。 我没有半点底线,直接动了皇太极家人。 今后别人再和我对上,也不会讲任何规矩,先从我家人入手。 不过我也算是经历过风浪,不再是一有事就手足无措的青头愣子。 我让李酉先去找潘国安,告诉他把人带回来,随后自己给王大祥打了一个电话。 连夜让李达和老林开车,送我二爹他们去了市区。 电话中,王大祥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问道,“如今你是什么想法。” 夜色深沉,入秋以来小雨夹着凉意钻进入房间中。 我没有立马回答王大祥这个问题,听着夜色中淅淅沥沥的雨声,沉默了许久。 “大王,我们一开始就走在一条错误的道路上,既然从出发点就是错的,那我也不怕错了。” “借着这件事,我要彻底办了皇太极。” 在我说出我的答案后,轮到了王大祥沉默。 “唉……,摆在我们这些二流子面前的都是烂路死路绝路,我们能做的就是想尽办法去把这条路走活。” “办吧。” 我嗯了一声,嘱咐他安顿好我二爹他们,随后挂断电话。 那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我搬着一条板凳,坐到门口外。 我想了很多事情,从一开始在市场门口卖菜,再到被皇太极打,跟梁博文办事。 最后画面定格在大龙,那个早已经化作白骨的年轻人身上。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死在我面前,我问他,要是早知道结果他还会出来混吗。 这些年我已经越来越冷漠,早已经没有了年轻时候的多愁善感。 对于潘国安绑了皇太极老婆这件事,我一开始那几分恼怒已经完全消失。 脑子中一直在想的就是如何将这件事办绝,让皇太极今后都掀不起一点风浪来。 甚至还联想到,如果一直找不到皇太极,逼急眼早晚会从他家里人下手。 潘国安不过是将这件事提前罢了。 天亮之后,我的脚下只有满地烟头。 我叫醒皇叔和文闯,径直回到场子中。 那一天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只是在场子中一杯茶接着一杯茶的喝。 下午时,王大祥和李达赶回来。 老林去市区安顿好我二爹他们后,去山城看还在住院的周申一。 在王大祥来我场子没多久,李酉带着潘国安回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皇太极。 我和王大祥坐在场子里面,他们三个站在外面。 我看向皇太极的时候,从心底里面生出一个念头来,他老得好快。 明明几个月之前,才和他见过面,他还在包厢中对着我跟王大祥嘶吼。 没有一夜白头,也没有弓腰驼背。 可我就是觉得他老了。 李酉率先进来,他跟我说了几句话,我听过后轻轻点头,没有对王大祥说。 皇太极原本是带着赵振一起回来的。 不过赵振的一只眼睛,被潘国安刺瞎,那天在我场子中闹事拿仿真枪打周申一的右手,也被挑断了手筋。 潘国安办赵振,就在南城一个小广场旁边,许多人都看到了。 根据李酉的说法,当时皇太极显得很淡定。 扶着用左手捂着眼睛的赵振,对潘国安问道,“你搞舒服没得?” 潘国安被皇太极这镇定的语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顿了片刻后才回答道。 “还早着呢,赵振不过是个点心,你才是主菜。” “周申一不过是个打工的,你们说把人家眼睛打瞎就打瞎。文哥没有想着对你们动手,你拿枪直接崩了他,皇太极,你是不是觉得我绑你妇人你还委屈了?” “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大哥是喊我守着捞沙船,没有说要整你妇人。我自己的意思,你要是觉得你委屈我做得不对,你可以来找我,不用找别人。” 皇太极默然点头,“你叫哪样名字。” “潘国安。” 自此,潘国安有了属于他自己的外号。 判官! 第37章 逼迫 皇太极站在门外,一副要杀要剐随便的样子。 我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双手撑在椅子的两边站起身来。 缓缓向着门外走去,没有搭理皇太极,而是走到潘国安面前。 潘国安显得有几分不安,手脚扭动几下后才站稳身形,“大哥……” 我甩手打了他一巴掌,声音清脆,没有半点留力。 “你晓得我为哪样打你不?” 潘国安脸上泛起一个红肿的巴掌印,他用舌头舔了舔挨打那边脸颊的嘴角。 轻轻摇头,“不晓得。” 我反手再次打了他一个巴掌,抓着他的头发前后摇晃。 “打你,不是因为你坏规矩还是其他,是因为你没有听我的话。” 我没什么御下的手段,对手下的人算得上和气。 除了皇叔第一次和我见面外,其他人从来没有被我打过,说话重一点都没有。 “你做之前没有有跟我说过吗?” 我脸上没有愤怒,声音也十分平稳,只是抓着潘国安头发来回晃荡。 李酉想要上来劝,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原地,没敢再动弹。 潘国安没有挣扎,任由我拽着他头发晃他的脑袋。 “潘国安,这是第一次,以后我不会再允许你犯第二次,你记住了吗?” 潘国安嗯了一声,我松开他头发的时候最后给了他一巴掌。 等潘国安站到一边去后,我才对着皇太极笑了一下,“我还以为你能躲一辈子呢。” 皇太极扯动嘴角,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嘲讽我。 “原来他叫潘国安啊,我还以为他叫判官。” 老黄这种无所谓的态度,有些惹火了我。 我眯起眼,语气变得清淡,“皇太极,你也不用多想,我打他,不是因为我卖了麻批还要牌坊,在你面前表明我没有那么下作,去动你家人。” “实话和你讲,你一直不出来一直藏着,我最后可能会亲自动你家人逼你出来。” 王大祥站起身,缓缓从屋子当中走出来。 他的神情很复杂,皇太极能有今天,大多是他一手抬起来。 那时候赵三先生在沿溪镇,梁博文被赶走,南城是我们的天下。 他扶持起皇太极这个人来平衡我,没想到最后闹成如今这般田地。 当时在我场子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介于混社会和普通人之间。 不务正业但又没有疯狂到和我们一样,靠混社会吃饭。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皇太极做了一个我怎么也没想到的动作,他直接当着王大祥的面,跪了下来。 “大王,给我一条活路走。” 王大祥是个要面子的人,或者说他是个不喜欢把事情做绝的人。 从林家三兄弟再到梁博文,还有如今的赵三先生,王大祥能够屹立不倒。 跟他为人处世的手腕有很大的关系。 皇太极跪在我们两人面前的时候,我能够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的纠结。 “老黄,你疯狂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如今,你那天手里拿的是雷明顿,不是手枪不是猎枪。” “你当时不就做好一枪打死文闯的心思吗,文闯要是八字不够硬,现在都死了。” 王大祥是不喜欢把事情做绝,但他是个大哥,更是如今南城的当道大哥。 梁博文远走,赵三先生逃遁,逼得许仙林吃了哑巴亏。 他脸上的纠结只停留了片刻,甩手扔出一把匕首。 “罗平常说一句话,风霜入命,身不由己。” “如今不是你和罗平和我,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我手下一大群兄弟跟着吃饭,罗平是大哥,你也是大哥,你自己应该心里清楚。” “现在是江湖厮杀,是分胜负见生死。” 我眨了眨眼睛,没有插嘴打断王大祥的话。 于私,我和王大祥私下交情不错,特别是在如今这个局势下,我们两人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 于公,他是我结拜大哥,在许仙林面前庇护了我,如今南城江湖上的人都知道他是当道大哥,我在他之下。 所以即便挨枪子的是文闯,我也不会在王大祥插手处理皇太极这件事,做出决定后和他唱反调。 当然,今天王大祥没有想杀皇太极。 我也不敢真弄死皇太极。 青天白日,在我场子门口死个人不是闹着玩的事情。 皇太极捡起王大祥扔在地上的匕首,鼻翼抽动,弯腰摊开左手放在地上,右手的匕首摁在小拇指上。 “要右手。” 王大祥冷然开口,语气满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还有容不得半点拒绝。 皇太极仰起头看向王大祥,王大祥脸色如常,没有更改的意思。 最终,皇太极将匕首放到右手的小拇指上。 “从大拇指开始。” 这是王大祥说的第二句话。 他要废了皇太极。 右手大拇指占据一只手许多重要功能,如果其他四根手指没有了,大拇指还在,都算不得全废。 我轻轻咳嗽一声,刚要开口说话,却被王大祥的目光制止。 要自己切掉自己的手指,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不知道。 我想和当日面对罗阎良,我将手枪放到自己太阳穴上时应该相差不多。 皇太极艰难的将匕首放在右手大拇指上,刀锋划开一点点皮肉,刚有血丝浮现,他就开始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 在这阵阵秋风的时节,额头见汗。 “皇太极,路我给你了,你走还是不走?”王大祥不再叫老黄,而是与我一样,称呼皇太极。 皇太极嘴巴立马发出一声难听的嘶吼,左手用力往下一切,匕首来回滑动,整根大拇指滚落在地上。 王大祥伸脚才踩住这根大拇指,轻声吐出两字来,“不够。” …… 那天,皇太极跪在我场子门前,亲手切掉自己自己右手三根最重要的手指。 皇太极自此退出南城江湖,直到九十年代末,才带着人回来。 那一年我和赵三先生在分生死,文闯入狱,老林跑路,他的到来给了我最后一击。 …… 我一直很讨厌梁博文,恨他的手段毒辣,恨他不把兄弟情义当回事。 直到我承认自己越来越像他后,我才发现,这个狗屁的江湖,容不得自己快意恩仇,兄弟道义。 第38章 赵公安 人向来不喜欢承认自己不如别。 除非活到一定年纪后,拥有那种往事历历在目,可忆不可追的心态后,才敢于承认自己不如谁。 早在93年,我就承认自己不如王大祥。 如果我一开始跟的是王大祥,而不是梁博文,那么我想我很可能不会自己跳出来。 而会安安心心的成为王大祥的头马,然后与他一同赴死。 在九十年代那个金钱做亲爹的年代,王大祥身上还有上一个年代人物才有的义气。 他不愿意让我一人背负动皇太极家人,逼迫皇太极就范的恶名。 所以他从市区赶回来,在我的场子中,全程没有让我出面,他一个人当着所有人的面,逼迫皇太极自己废了自己右手。 他是我结拜大哥,所有人都将恶名归于他。 大家忘记了判官是我的人,忘记了他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大哥。 他用他十多年在南城积累的名声,巧妙替我摆平了这一场今后很可能会祸及家人的隐患。 皇太极走后,王大祥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极其难寻的笑意。 “小癫子,我算是想明白了,做不了这南城一把大哥,我就永远会被麻烦找上来,谁都可以和我过过招。” “要做这一把大哥,就必须心狠手辣,你不要多想,不完全是为了你。” “我也是要其他人晓得什么叫害怕。” 我张了张,半天没有说出话来,最后也跟着强笑一声,“论迹不论心。” 送走王大祥后,我从心灵到身体,都感觉到一阵接着一阵的疲惫。 这种疲惫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而是让我生了一场大病。 头昏,发烧,呕吐,耳鸣。 从杀吕涛开始,一直吊住的那口气,在皇太极彻底败走南城之后,形势得到缓解后。 我那口气泄了。 我时常在睡眠中,梦到吕涛被缠满鞭炮的样子,梦见他哭喊,梦到那鞭炮的声音。 这是一种折磨。 文闯在赣省时和我说过,你不懂,人命过手之后是种什么样的体会。 如今我懂了。 老林从山城带着周申一回来,装了一个假眼睛的他,身上气质变得很阴翳。 阴翳这个词本是形容树下阴凉地。 如今用在周申一身上,变得十分贴切,他就是树下那块阴凉地。 赵振对着他眼睛开的那一枪,成为了树冠,让阳光永远照不进去。 我发着烧半靠在床上,跟他说了我如何处理皇太极和赵振,最后告诉他,我可以给他一笔钱,让他自己做点生意。 周申一摇摇头,他说他想跟我混社会。 我看了看老林,老林没有说话,看样子他在路上就已经知晓。 我沉默几秒后轻轻点头。 走在这条路上的,哪有几个正常人啊。 恍恍惚惚,又是一年中秋。 肉食厂重新构建,整个南城的肉食品供应被我垄断,远比之前做云霄烟挣钱。 赵三先生和梁小波近乎隐身,我在忙自己的生意,王大祥也在忙自己的生意。 盛唐酒楼,也就是那位县长弟弟陈述贤的酒楼,因为他哥哥要去别的地方任职,他也就将酒楼转让出来。 最后接手的是王大祥。 这一年中秋,我们两方人马又在酒楼中吃饭。 只是二胡死了,皇太极他们那一群人退出南城,和梁博文一样。 不过也有新面孔加入进来,我这边有李酉,判官,老一(周申一)。 王大祥那边也有好几个,大元,肖天宇,郑建国等等。 总的来说,比去年更加热闹。 文闯回老家看自己父母,跟我说的时候最慢在年底回来。 他并不是独生子,家里还有其他人,对于在家过年好像也没什么执念。 只是出来这么几年,才想着回家去看看爸妈。 时间还真是良药,在这将近一个半月的折磨中,我终于摆脱杀人这块心魔。 变得和往日一样,跟王大祥坐在主座轻声说着话。 大多都是我这边的人给王大祥敬杯酒,他那边的人给我也敬杯酒。 然后底下人自己找人开喝。 老林和李达一直陪着我和王大祥,我们四个都没有喝多。 就当卵谈扯得差不多,我准备说点正事,前几天有人在沿溪看见钱千里这件事时。 热闹的气氛突然一顿。 我眯眼看去,门口站了一个公安。 我看向王大祥的时候,他也刚好看向我。 我们两个屁股都不干净,任何一件事牵扯出来,公安上门都是最轻的结果。 不过赵公安今天独自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抓我们的。 反应最快的是老林,他笑着起身向赵公安走去。 “哎哟,大驾光临,大驾光临啊,赵公安,赏脸来坐下吃杯酒怎么样。” 我不喜欢赵公安,甚至说绝对一点,没有人喜欢赵公安。 他不拿不占的同时,上面领导不发话,绝对是个好官清官。 但领导发话,他又十分识趣。 许多他就能够解决的事情,非要让我们多费一份人情,多搭进去一点工夫。 不过他多少是个官,不是小警察,我们也不好去整他。 大家得过且过,谁都不招惹谁。 换作其他人,我和王大祥应该热情一点,起身出去迎接。 赵公安就没这个必要了。 在老林开口后,赵公安轻轻一笑,“不用了,林宏伟,你老板吃完饭了可以和谈几句话不。” 老林脸色一僵,或者说,老林有些害怕。 因为赵公安这句话说得太客气了。 事反常态必有妖邪,老林深深看了赵公安一眼,快步走到我身边。 将赵公安找我的事情,说给我和王大祥听。 王大祥眼皮一翻,“让他滚。” 王大祥维持的关系很深,从来没有把姓赵的看在眼里。 他也比我更不喜欢赵公安。 觉得赵公安就是那种又卖麻批又要牌坊的角色。 老林没有真像王大祥说的那样,直接喊赵公安滚。 而是在等我发话,我犹豫一下后,“大王,你先带着兄弟们吃,我去见一见他。” 王大祥皱眉摆手,“行了行了,你去吧。” 我没让老林跟着我去,毕竟赵公安没有带枪没穿警服。 独自一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要抓我的样子。 即便是要抓我,他代表的是镰刀和锤头,我这个混社会的下三滥,还敢反抗不成。 第39章 不过是一把剑 初秋夜冷。 赵公安和我没有半点交情可言,他踹过我一脚。 不过他位在公门,我身在江湖,都是人精,独处也谈不上尴尬。 我们没有走远,就在酒楼旁边一个小空地上抽烟。 “赵公安,你找我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不咸不淡,半是玩笑半是挖苦的说了这么一句。 “叫我赵元成就好了。”他吐出一口烟后,没头没脑的又说了一句,“陈县长调走,你应该知道吧。” 我呵呵笑了两声,指了指身后的酒楼,“知道,他弟弟都把这酒楼兑出来了。” 赵元成今晚好像烟瘾特别大,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将一支烟抽完,直到点燃第二支时,才又开口说道。 “说调走不过是个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是被贬。” 我拿烟的手一僵。 我知道,王大祥最硬的关系就是这个陈县长,不然这酒楼也不会兑在他手中。 当然不单单是只有这个副县长,还有其他官场上的头头脑脑。 只是从这位陈县长被调走开始,王大祥给我的感觉不是贬走,而是高升。 我将烟放回到口中,深吸一口后笑着问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我又不是你们衙门中人,他也不是我的顶头上司。” “是高升还是贬走,跟我有什么关系。” 赵元成笑得很嘲讽,不知道是在笑我单纯,还是在笑我傻逼。 “明人不说暗话,从今年年底开始,将会有一大批人事调动,两派之争从上到下都有了结果。” 当时我是个真真切切的盲流子,没听懂这个两派之争是什么。 后来才明白是改革派和保守派之间的政见之争。 任何政策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完成,改革也是如此,从八十年代逐步开始。 直到九十年代才算一锤定音。 从上到下彻底改革。 在这段时间中,地方上大多有两个派别的官员,保守派和改革派。 直到苏联的轰然倒塌,给我们上演了切切实实的案例,保守派才彻底败下阵来。 从上到下,全国范围内的开始改革,九十年代中期的失业潮,由此展开。 在九十年代中期之前,虽然也有国有工厂私人承包,但规模还不算大。 就跟在试点一样,小范围实施。 当然,黔州的喀什特地貌注定交通困难,交通困难也就注定了无法跟东北一样,拥有大量工厂。 我不是工人,对此在当时并无多大感触。 “赵公安,你有什么话就直说,这样藏来藏去,我搞不懂。” 赵元成抽掉第二根烟的最后一口,“马上就是新气象,人调动多了也就有位置给我坐坐,我想上去看看上面的风景。” 目光一凝,在这昏暗的光线下,我看到赵元成脸上满是野心。 这个不收钱,不办事,领导发话又毫无底线的人,原来他也有野心。 我怔了一下,最后将烟放到嘴巴上吸了一口。 “我一直以为你就是个单纯混日子的呢,没想到你还这么有野心。” 赵元成怪笑一声,问了一个我措手不及的问题。 “你吸毒吗?” 我摇摇头,自从小达在我床上给自己来那么一针,我看到他大腿两边那些凸起后,我没想过碰那种东西。 赵元成一字一顿说道。 “我吸毒。” “我吸的还是这世上最严重,最上瘾,永远无法根治的毒品。” “权力。” 多年后,社会进入信息时代,各种自媒体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 人们很大程度上不再被信息隔绝。 我看见过许多新闻八卦。 比如某某学生会某部长,在还是小屁孩的年纪在群里给自己当个官,说出那些逆天言论。 比如特殊时期,某些保安,联防队员如何为难被隔离的人群。 又比如外卖小哥被叉子摁在地上,被各种刁难。 工厂小组长刁难流水线员工等等。 直到那时我才恍然大悟,这世上最可怕的毒品,确实是权力。 其他毒品不过是从生理上将人变得不是人。 而权力是将一个人,从心理上变得不是人,让他凌驾于自己同类之上。 况且,我举例那些并不是真正拥有权力的人。 他们不过是在特定时间特定环境中,短暂拥有了不到一根头发丝粗细的权力。 不及一根头发丝粗细的权力,就能让某一部分人,变得那般面目可怖,张牙舞爪。 …… 赵元成说完那些话后,我有些愣神。 倒不是因为听不懂他的话而愣神,而是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赵公安,你晓得我是什么不,我是二流子。” “我是个混社会的,不是在地委上班,你想往上面走走,我能干嘛,我还能给你批张条子啊?” 赵元成摇摇头,“你别这样说,我以前搞不懂为哪样我头上那些领导,要和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二流子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现在我懂了,有些事情,离开你们这群人还真的不行。” “我想请你帮我办件事,事成,我要是高升,以后我就是你的平安符。” “真正意义上的平安符,我能力范围之内,你做什么我都保你,不取你一丝一毫。” 我半晌没有说话,脸上的笑容收敛。 我们不是在密室,不是在某个高端场所的包厢内,在这个酒楼外面,遍地烟头的环境中。 赵元成给我画了一张大饼。 我和场面上的人物打过交道,自然知道赵元成这句话的分量。 沉默许久之后,我忽的问道,“陈县长是因为什么调走的?” “贪污。” 我忍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那还折腾个屁,整个南城上上下下全拉去枪毙可能有冤枉,毕竟有你这种和还有其他部门没机会贪的。” “但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余孽。到时候多的是位置给你做,你还折腾些什么。” 赵元成脸上满是嘲弄。 不过并不是在嘲笑我。 “你不懂,只要一天我们这些干部阶层没有公开财产。” “那么所谓的查贪污,查贿赂,查违纪。都只是一把利剑,权力斗争后对失败者行刑最好用的利剑。” 他压低声音,甚至还将头凑过来,在我耳边说道。 “不是因为贪腐才会失败,是因为失败才是在贪腐。” “你懂了吗。” 第40章 我拒绝 说完这句话后,赵元成拉开和我的距离,回到原来的位置。 我吞了吞口水,勉强笑道,“看来是我弄错了因果关系。” 窥一斑知全貌,或许那个光鲜亮丽,与普通社会隔离的小型社会,并没有我所想的那么好。 斗争更加残酷。 “赵公安,我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你们这些人物做不到,我才能做得到的。” 赵元成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何德何能做得到。 “从去年开始,陈县长牵头组织下,有条从我们南城通往隔壁湘省的公路,在筹备修建。” 赵元成声音很轻,“要是一切顺利,下个月就该动工,只不过我们这边主导这个工作的陈县长调走了。” “现在这件事情也就有了变数。” 这个项目我听过,据说是市区和湘省那边有两家在竞争。 当时我正焦头烂额,又是许仙林,罗阎良挨个盘我一遍,还有皇太极,梁小波这些。 我连这个项目花落谁家都不知道。 “什么变数?”我狐疑的看着赵元成,这种几百公里的道路,我没有那个实力去做。 所以一直没有过多关注。 赵元成继续说道,“湘省那个老板烧香烧得勤快,最终这个项目陈县长给了他,但现在陈县长因为贪污被查了。” 我拿出一支烟,放在鼻子下面来回嗅,“你直说,想要我给你或者你们,做什么。” 在刚才赵元成和我说过那些后,我也明白不过是不轻不重的板子打在身上,陈县长自认下风趁早离场。 不然真要撕破脸办他,应该查受贿。 陈县长有没有贪污,贪污多少。 我不知道,但王大祥一年给他上贡都不是小数字,受贿肯定是受贿了。 这些弯弯绕绕我不是很懂。 赵元成淡淡说道,“那个湘省老板费这么大力气烧香,不可能说走就走。” 绕了这么半天圈子,我终于明白赵元成的意思。 他没有去找王大祥,反而是来找我的原因。 “赵公安,你这是要我给你做刀,去办那个湘省老板?” 赵元成点点头。 这刹那我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即便是买凶杀人,也不应该是他这个身份的人来找我。 “不是,那个湘省老板就这么干净,屁股蛋下面一点屎都没得,你们不能法办他,劝他退场?” 我没有直接拒绝,只是如此反问。 我们黑社会办事都没有这么不靠谱。 我越想越觉得操蛋,一个公安找二流子给他办事。 赵元成摇摇头,“没时间了,有事情要在规则之下,下个月动工是必须的事情。” “你要我帮你杀人?”我讥笑着看向赵元成。 赵元成否认道,“我只要你搞得他焦头烂额,没得时间顾及这边就好。” 我深吸一口气,拒绝道,“赵公安,算了,你不要做这种指使憨子捅蜂窝的事情。” “况且我还不是个憨子。” “这些老板之间争斗,是我这个小二流子能够掺和进去的吗?” 赵元成见我拒绝,他脸上流露出一抹失望。 我此刻信了他刚才那个说法,权力如吸毒。 他估计是一层一层传下来,头上有个人刚好能够扶持他坐到某张想要坐的椅子上。 而那个人刚好又和市区的老板是一方,他想要为主子排忧解难,于是乎急病乱投医一样找到我。 可惜我经历过许仙林和罗阎良这两人后,再也没有半点为老板办事的心思。 这些狗杂种,跟我一样,都他妈不是个东西。 给他们卖命不值得。 见赵元成还要再说,我抬手打断他的话,“说句交浅言深的话,赵公安,粑粑好吃但是烫。” “你今晚找到我,和我谈这种十年起步,死刑封顶的事情,不管以前如何,但从今晚开始我把你当朋友。” “所以劝你一句,有些事情你还是别掺和了。” 说完之后,我没有再假客套,快步回到酒楼中。 我不知道赵元成经历了什么。 他年近四十,从边防转隶到南城来,是因为受过伤?还是犯了错? 我都不知道。 所以更无法得知,他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为了上位,居然急病乱投医到找我给他办人。 滑天下之大稽。 他是官差, 我是贼啊。 最后那几句漂亮话,也不过是这些年混下来的习惯。 能做朋友就做,做不了朋友也拉倒。 他是场面上的人,和二流子往来习惯被捧着。 但我不是什么小混混,任何人都得去捧臭脚。 除非他真的往上升一升,不然也帮不到我什么。 回到酒楼后,我只当他是被冲昏了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甚至继续喝酒时,都没有跟王大祥说起这件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不是非黑即白,而是一团乱麻。 陈县长和王大祥关系不一般,这个项目是陈县长主导时批给湘省那个老板。 难保说给王大祥后,王大祥又说给陈县长,最后人传人,传到湘省那个老板耳朵里面去。 害了赵元成倒没什么,关键是别把我也牵扯进去。 都是麻烦,眼下麻烦已经足够多了,我不想再去惹一个来。 总的来说,中秋那一场酒喝得很尽兴。 大病初愈加上赵三先生和梁小波很久没有出来调皮。 喝完酒后,我睡到第二天下午才起床。 老林向来不会喝醉,我起床的时候他已经去了场子那边处理事情。 皇叔和他女朋友出去玩,刘宝喝完拉人组局,现在还在打麻将。 我双手靠在三楼的栏杆上,懒洋洋的打着哈欠。 可惜,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安稳,起码没有属于我这个二流子的安稳。 赵元成昨晚说的事情,我拒绝得很明确。 可也没能到此为止,我还是或多或少掺和了进去。 …… 我起床靠在栏杆上一支烟还没抽完,楼下突然停住两辆小汽车。 南城这个鬼地方,除了面包车外,小汽车我扳着手指数都能数得过来。 这两辆小汽车我没见过,并不是南城某个人物的车。 一个长毛青年从车上下来,他仰头时正好和我的目光对上。 “罗老板,我大哥想和你谈几句话,要得不。” 我眼睛微微眯起,双手交叉,上半身重心都压在栏杆上。 “你老板是谁?” “徐林。” ———————————— —————— 任何有关于时政的描述,都是故事中九十年代那个背景下,不用带入当下。 任何体制下的任何执政方式,都有利有弊。 公务员干部工资公开的西方国家很多,对比一下比我们当下也就知道是个什么结果。 乃至于任何事物也都有阴晴圆缺,世上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事物。 这个题材应该没有什么小孩子看,大家都有自己的辨别能力。 不好就是不好,好就是好,起码时代走到今天,我们国家一直在进步,一直在改变,没有几十年前那种岁月中的坎坷。 第41章 徐林 徐林的长相很儒雅,或者说是斯文。 他身上没有江湖人应有的那种草莽气息,比起戴着眼镜都不像是个人的赵三先生,他的皮肉相貌让人对其第一印象不错。 在此之前,我并没有听过徐林这个名字。 不过他这个派头我没敢托大,亲自下楼请他上来。 徐林没有带人上来,独自一人跟我上来,第一次见面他展现出来与我经常接触的江湖人,场面人不同的气质。 几乎就在上楼的那几十台阶梯的时间,他很快拉近了和我的关系。 “徐老板,我好像并不认识你,你这是?” 徐林轻轻一笑,站在走廊中没有进入房间中去。 “罗老板,我知道你,赵元成突然找到你可能让你觉得有些唐突,所以我今天亲自登门拜访。” 我脸上笑容一顿,明白了徐林就是赵元成背后的人,想要拿下那条公路的市区老板。 徐林见我脸色有变,连忙继续说道,“当然,我不是那种以势压人的人。” “再说了,现在脚下踩着是你的地盘,你那些兄弟就在楼下,我也不敢做那种事情。” 花花轿子人抬人,我并不是一个很喜欢被奉承的人。 但要是地位比高,比我厉害的人不着痕迹的夸赞或者奉承,我同样很受用。 起码徐林这个想要做几百公里公路,这种大生意的老板,我和他之间相差太远。 他这句话说得我很舒服。 我苦笑一声,语气也变得柔和起来。 “我不过是个在县城混日子的小流氓,你这么大个老板,我能帮你什么事情啊。” “再说这件事你就找不到别个做吗,徐老板你有钱就有人,手底下随便拉个人出来不比我是个角色?” 我这是实话,总觉得先是赵元成,现在又是徐林,三番五次要来找我没有那么简单。 或许在南城我算个角色,可出了这一亩三分地,谁认识我啊。 能三番五次去请的是诸葛亮,我算个什么玩意儿。 这里面很大概率有坑等我去跳。 徐林双手张开,以一种极度夸张的弧度撑在栏杆上,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罗平,你是个纯正的江湖人,我不一样,我是个生意人。” “江湖人要名声,要名气,手下有生意有兄弟,风风火火,动如雷霆,恨不得道上都知道他的名号。” “生意人在乎的就是生意,不需要这些名号,把事情办好,把生意攥紧握在手中。” “所以我想要找你做这件事情。” 我摇摇头,“徐老板,我还是听不明白。” 徐林扭过头,看着我的眼睛,“因为你是王大祥结拜兄弟,王大祥和陈县长还有那个湘省老板都有渊源,没有谁想到会是你做的这件事。” 我打了一个冷颤,明白了前面他说那些话的意思。 他不要名声,他需要一个很隐秘的人去做这件事。 我和王大祥是把兄弟,理应没有人会怀疑到我。 但这依然说不通,“呵呵,徐老板,你就认为我是这么一个没有底线的人?” “知道这人和结拜大哥有关系,我还去做?” “即便我真没有底线,但依然说不通啊,你花点钱买凶杀人不难吧。” “那样更没人知道。” 徐林微微一笑,他和许仙林还有罗阎良不同。 许仙林是狂,视我等二流子为路边杂草。 罗阎良是傲,他相信自己能够掌控一切。 而眼前这个徐林,我捉摸不透,永远猜不到他下一句会说什么话。 “你去过沪上吗?” 我愣了一下,摇摇头,目前为止,我去过最远的地方是赣省。 徐林叹了一口气,“我去过,那边和我们这黔州比起来,就像是相差几十年一样,不在同一个世界。” “黔州现在和沪上的差距,就相当于民国的黔州和现在的黔州之间的差距。” 我咧了咧嘴,轻描淡写的说道,“不至于吧。” 徐林转过头来,表情说不出来的凝重,语气十分认真。 “至于。” “沪上有股市,有金融,还有许多我们这边许多人,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我们呢?” 徐林抬手一指,指向乌江,指向茫茫大山。 “我们这边呢,我们这边许多山上的农村,连电线都没得一条,小孩子七八岁了没裤子在打光咚咚。” “吃包盐巴要上山下水的去买,锄头烂了都没得地方补。”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听不懂,听不懂徐林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那个时候,我觉得站在我身边的徐林身上有光。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振振有词,声音铿锵有力。 “罗平,你认为我是拉你上船也好,还是唯利是图今后要用到你也罢,我直接和你讲。” “这条路通到你们南城,到时候会有源源不断的商品货物进去出来,你可能搞不懂其中的道理。” “但事实就是,要是湘省的人来修,他们的人以后赚大头,南城甚至周边几个县市,各种生活物资方方便便的生意都是他们占据大头。” “我不安逸,凭什么我们黔州人不能赚这个钱,我们是要草包点还是憨批点。” “他们挣得我就挣不得?” 徐林张开的双手收拢,目光凌冽。 “我要修的不是一条马路,我在粤省有厂有公司,确实,你不做我可以找其他人做。” “但你要是做,今后就是上了我的船,我做起事来更方便,你也会跟着赚大钱。” 我是个下三流目光短浅,窝在县城的二流子,徐林前面那些话我都没有听懂。 只听懂最后那句,我可以跟着赚大钱。 我吞了吞口水,正要说话时,徐林又不咸不淡的说道。 “湘省那个老板有个朋友,叫孙礼。” 我浑身一震,“徐老板,留个电话,我明天联系你。” 孙礼死在从湘省回江县的路上,修这条路的那个老板,不仅和孙礼有关系,更是和罗阎良有关系。 罗阎良牵扯到赵三先生这些人。 问题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 很多年后,我有了足够的阅历,能够体会到徐林前面那些话的深意。 我常常后悔,为什么当时我就注意到赚大钱和孙礼这个死人。 没有多和徐林说一点其他话。 世事无常,这个和我说山上人连电线没一条,盐巴都难买得到的人,最后被定性成建国以来我市最大的黑恶势力首脑。 第42章 答应下来 徐林走得很干脆,按照他的话来说,今天来南城也不是特意找我。 只是顺道。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来南城,只是他很低调,我又全身心在赵三先生等人身上。 压根没有注意到过他有来过南城。 送走徐林,我先是找回来老林,和他商量后,再去找了王大祥。 这件事我不打算一个人去做,徐林那些话都还是空话。 挣大钱也好,跟赵三先生他们有牵扯也罢,都还是没影的事情。 王大祥才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人。 与我一荣俱荣,一陨俱陨。 王大祥酒量比我好,昨晚我喝得五迷三道,王大祥还能自己回家。 我去的时候他正拿着一大捆旱烟挑选烟叶子。 “你不在屋头醒酒,跑到我这边来干嘛。” 我揉了揉眼睛,喝酒太多即便睡醒后眼睛都写浮肿。 “大王,我来是和你说件事。” 王大祥见我这个神情,也知道不是一般的事情。 将旱烟放到一边,示意我坐过去和他说。 我将整件事原原本本的告诉王大祥,包括昨晚赵元成找我,我一开始没有答应。 王大祥听完后半晌没有说话,皱着眉头像是在沉思。 我拿过酱油袋子,给他卷了一支烟。 王大祥点燃抽了几口后,才挑挑眉头说道,“这个徐林,我没有听说过。” 我出道很晚,许多隔壁县城或者市区的大哥,老流氓,别说认识,听都没有听过。 但王大祥出来混了十多年,是正儿八经的老流氓。 不是说混得越早势力就越大,但混的时间长,起码会认识知道很多人。 他要是没有听说过这个徐林,很可能这个徐林就跟我一样,刚刚出来玩。 “要么他就是和罗阎良一样,以前一直在外地。要么就是个背景大如山的人物,刚出来做生意就是做这种大生意。” 我皱了皱眉,“这个徐林不像是江湖人,罗阎良和许仙林他们两个,生意做得再大,但身上始终有几分江湖闯出来的草莽气。” “这个徐林没有这种江湖气,并不像我们这样出身草莽。” “不过他也说了,他在粤省有工厂有生意,应该是从外地回来的大老板。” 王大祥闷闷的抽了一口烟,没有继续在徐林身份上纠缠。 “你是什么想法,想做还是不想做。” 我咬咬下嘴唇,轻声说道,“说实话,我们现在和赵三先生是不死不休。” “现在这些人的关系复杂得跟毛线团一样,许仙林和罗阎良我们靠不住任何一个人。” “现在徐林参与进来,对于我们来说,不一定是坏事,起码不能让罗阎良那边做起来。” 王大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他听明白我的意思。 我从内心来说,想要做这件事。 除了徐林那句挣大钱外,我想得更多的是罗阎良,赵三先生这些人。 我能接受王大祥做一把大哥,能接受他当道,坐在我头上。 但内心和现实决定了,赵三先生和梁小波绝对不能冒头。 这件事要是能够打击到罗阎良,赵三先生,那就有做的必要。 王大祥抽完手里的旱烟卷,将最后那一小截放到脚板下来回碾压。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有些犹豫,试探性的问道,“大王,你和陈县长关系不错,陈县长又和湘省那个老板……” 我之所以找上王大祥商量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 王大祥有没有参与其中,要是参与进去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他的态度很重要。 王大祥摆摆手,“一朝天子一朝臣,陈县长已经走了,不用管这些,你直接说你打算怎么做。” 既然王大祥这样说,那我也就放下心来, “我手下能办事的人不少,打算带着判官和皇叔去办,完了让他们两个去外地躲一段时间,看看风头。” “就像徐林说的那样,我和那个湘省老板别说仇恨,连交接都没有,一时半会没有人会想到我头上来。” 杀人案凶手大多都是熟人,要么同床共枕,要么苦大仇深。 次一等图财图色,财帛动人心。 最怕的就是完全没有任何关系,任何诉求的随机杀人。 王大祥瞥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有些怪异。 “一时半会没有人想到你?” “那一时半会过去了呢?” “小癫,这是杀人,不是去吃饭喝酒,是被抓到要赔命的勾当,你脑壳一热就做决定啊。” 我被王大祥这一句话给问住,确实,自从办了吕涛过后。 我对于人命,对于杀人,好像已经不再畏惧。 王大祥轻轻摇头,“你啊。” 我咬咬牙,“大王,这件事我还是认为必须得做,赵三先生原本有罗阎良就够麻烦了。” “现在有来个要修路的湘省老板,两个人一起抬他,我们坐着看嘛?” “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 王大祥自己动手卷起第二支烟,放在口中吧嗒吧嗒的吸着。 他没有开口,我也没有紧追不舍,只是在默默等待。 片刻后,王大祥放下手中的旱烟卷。 “应承下来,不过我们不能亲手做,我帮你找个人做。” “其他什么以后带着挣大钱,以及什么生意,让徐林不要画饼,喊他给我们找两个人。” 这两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喻,梁小波和赵三先生。 王大祥眼睛微闭上,“小癫,别人说再多那是话,自己拿在手里的才是真。” “我们去找赵三先生他们,才能真正意义上摘干净,这些人非要找你,要把你拉上船。” “未必没有事后某天败露了,拿一个足够分量的人出去抗雷的打算。” 王大祥长出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 “这些人的脑筋比你精子还要多,上这条船哪有那么简单,你都替他杀人了,还会拒绝给他做别的事情吗?” “你忘记了,我们是要哪边都不靠,要自己当家做主,靠这个徐林跟靠许仙林有什么区别?” 我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忍不住长出一口气。 确实跟王大祥说的一样,要是帮徐林杀人,那以后估计其他事情我也不会拒绝他。 王大祥又嘱咐了我几句,让我回去回复徐林。 说好明天给徐林打电话,但当天晚上我就给徐林打去了电话。 徐林对我的要求没有拒绝,只是说需要一定的时间。 我的态度很明确,没有半点让步的意思。 帮我们找到赵三先生,然后我帮他做这件事。 不然其他的免谈。 第43章 反悔 两天后,徐林没有告诉我赵三先生的下落,只告诉了我梁小波在什么地方。 对于这个结果,我不是很能接受。 梁小波一直是个添头,虽然他有赵管和二山那群人,但他做大哥的时间比我还短。 更是因为烧了我的烟,在自己门市门口,被我抽打耳光,没有任何面子可言。 除了那个门市,没有任何生意,要不是有赵管那几个人,梁小波这种势力的二流子,在南城一抓都能抓出一大把来。 赵三先生才是最大的威胁。 不过我也没有不依不饶,纠缠不放,毕竟我没打算不折不扣的去办徐林交代那件事。 知道梁小波在那个地方后,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好办。 “徐老板,你要办的那个人是谁,可以跟我说了吧。” 徐林只负责告诉我消息,他不会帮我办事。 不好办也只能自己办。 徐林沉默片刻后,突然轻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愣了一下,迟疑许久才明白他是问我打算怎么办湘省那个老板。 我冷冷一笑,“还能怎么办,枪穿眉心骨,刀插心窝子,一个死字。” “你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最开始的赵元成也好,还是后来找我的徐林也罢,他们都没有明确表示过要弄死人。 但徐林找我时,明里暗里似乎都做好了这个准备。 我和王大祥是二流子,我们的思维注定了一开始考虑做这件事,就是奔着弄死人去。 永绝后患。 不然赵三先生罗阎良许仙林这些还没解决,又再次惹一个实力强悍的老板。 那才真是要了亲命。 在我话说出口后,迎接我的是漫长的沉默。 良久,话筒那边才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算了,这两天我想了一下,事情不能这么做。” 我腾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每一个群体的领导者,上位者,都有各自的性格特点。 可是唯独不会有优柔寡断,三心二意,早上做决定晚上就推翻的性格。 所处的位置决定了他们牵一发而动全身,任何决定都必须是慎重再慎重。 “徐老板,我不晓得这两天你想什么,但我明确告诉你,我是个二流子。” “今天你要是真说算了,明天再打电话说又要做,那我可不认账的。” 徐林没有犹豫,“嗯,算了,这件事不搞了。” “罗老板,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随后抢在我前面挂断电话。 我拿着话筒矗立良久,最终一脸苦笑的将电话挂断。 之前我将徐林归类于罗阎良这种,从外地一脚踩回来的大老板。 今日徐林这个电话,让我重新开始审视这个人。 他确实没有江湖气,和罗阎良许仙林这种,先做流氓再洗白做生意的人也不一样。 不过眼下我没工夫再去揣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我知道了梁小波的位置。 早在砸赵三先生那个加工厂的时候,我就和大王说过,要将这些人摁死,永远不能和我们作对。 徐林改变主意,对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 起码可以让我专心应对眼前的事。 我打了个电话给王大祥,让他先来我这边,随后想了想。 又让老林叫来判官和李酉还有老一,这次我准备带着他们三个去。 文闯回家后,皇叔和孙立阳在应对肉食厂那边的事情。 老林主持大局,三室一厅需要个耍刀子的人看着,自然得把刘宝留下。 在等人来的这个时间段中,我看着江县的方向,眼睛微眯起。 徐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打探来的消息,说小波在江县。 江县,这个地方于我有切肤之痛。 出道后第一次跟梁博文办事,是从陈家坝过江县去,在那地方认识了小达。 随后是不久前,我帮许仙林办事,在江县撞鬼遇见了罗阎良。 那是我这辈子活到今天,受到过最重的羞辱。 如今我又要再一次踏上去江县的道路。 这一次我是去办我刚出道后,认下的唯二两个兄弟之一。 不过我们早已经不是兄弟,我也不再年轻,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 比起所谓的兄弟感情,我想得更多的是江县被罗阎良占据,经营这么久,我们要在他地头办人,难度不是一般大。 王大祥带着李达和两个生面孔,大元和肖天宇一起来。 老林开来一辆特殊渠道来的面包车,老一,判官和李酉三人在车上等着。 我轻声嘱咐老林几句后,将他从驾驶座上换下来,自己开车。 王大祥提着他那把新崭崭的猎枪,坐上副驾驶。 “你在电话里面说,徐林不办那个湘省老板了?” 我点点头,“嗯,他没有找到赵三先生,梁小波在江县。” 我很少见王大祥拿枪,而且他和我不一样,他不喜欢用手枪。 这是我和他第二次一起办事,他带着的依旧是猎枪。 王大祥没有问徐林为什么放弃,估计他也知道,问我我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江县……,之前我就找朋友问过,只不过那边罗阎良成了坐地虎,没找到人。 而且有个消息你可能不晓得。” “江县那个赵县长高升了,去市区一个很重要的部门任职。” 王大祥嘿嘿一笑,“要是那个梁小波在罗阎良身边待着,我们还办不办?” 罗阎良确实在某一小段时间,成了我的心理阴影。 他那句说的话仍然算数,有天我调皮,他还是要办了我身边所有人。 “办,今天梁小波在他身边我就不办,哪天他坐到我饭碗旁边,我就连饭都不吃了吗?” 我害怕罗阎良,但也没有到畏他如畏虎的地步。 况且我已经试过了,这种狗东西跪下求他他都没点人味。 害怕他也没得用。 只有想办法打掉他我才安心。 在许仙林敲打我,我没有打电话给罗阎良求助的时候,我和他就注定再也尿不到一个壶里面。 王大祥听到我这样说,不由得哈哈大笑,伸出手勾住我肩膀。 “小癫,你看过皇太极那些武侠小说没有?” “那里面也是些江湖,但他们那个江湖的主角是大侠,有飞来飞去的武功,一个打几十上百个。” “但我们这江湖不是这样,许仙林罗阎良他们再日不死,他们在别处,南城依旧是我们两兄弟当道。” “他能拿我们怎么办,带人来南城干我们?在南城码人能码得过我们?” 王大祥有一种我没有的自信。 或许要等我也走到他如今的田地,整个南城首屈一指的大哥时,才有这个自信。 第44章 回头无望 徐林给我的地址很模糊,说是在乌江边上。 江县虽然不跟文县一样,被一条乌江剖成两半,但整条乌江就在江县的门口前。 乌江边上这么长一段,鬼知道梁小波是住在乌江边上,还是无聊去了乌江边上散布消化消化。 所以还需要我们自己下一番工夫去找人。 车子进入江县,在王大祥的朋友接待下,我们住进文县一处城关村的民房中。 这村子距离县城很近,再发展个几年,估计就要从城关村变成城中村。 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几年,江县和南城距离有那么近,我也认识不少这边的二流子。 王大祥更甚,混了这十多年,走到什么地方都有熟人。 与其住在城中被熟人认出来,还不如住在这城关村。 送走王大祥的朋友后,我点燃一支烟问道,“大王,你这个朋友可靠不。” 王大祥十分笃定的点头,“可靠,我活了大半辈子,几个铁兄弟还是有的。” 我都还需要王大祥教我做事,所以在得到他确定答复后,我也就放下心来。 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毕竟他办事比我办事牢靠得多。 “地方到了,该说的我也说了,大王,接下来你安排。” 王大祥没有推脱,江县这个地方是罗阎良的基本盘,我们待在这里越久,也就越危险。 越早找到梁小波,将事情办好后立马离开,才是最安全的做法。 “你们几个除了李达,都是生面孔,最近这段时间才跟在我和小癫身边。” 老一,李酉,判官,王大祥那边是大元和肖天宇。 他们都是生面孔,李酉是江县本地人。 我这次带他们来,也有这个打算在其中。 生面孔好办事。 “你们都认识梁小波不?”王大祥轻声一问,几人面面相觑后,只有肖天宇和判官不认识。 王大祥点点头,“好,这样就好办了,判官你和李酉一起,肖天宇你和老一一起,白天夜晚都在这乌江边上转。” “要是遇到梁小波,不要想着动手,一个跟着一个回来告诉我。” 李达的脸太熟,他跟着王大祥太多年,很可能出去转悠被人认出来。 所以王大祥安排他我们一起,窝在这民房当中等消息。 王大祥说完后,我目光扫过他们四人,声音冷淡。 “你们心头也晓得,我和大王的关系,带你们出来是要办什么事情,你们也有数。” “大王是耳根子软,面子也软,有些话不好说,那就我来说。” 我目光停止游荡,最后落在判官身上。 “大王说的话,你们有没有记好,要不要再重复一遍。” 自从办完吕涛和那个林松后,按照老林的说法,就是我整个人都阴翳了许多。 和以前那有些疯癫的性格比起来,更像是一条毒蛇。 判官几人被我这目光一盯,不由得接连点头。 王大祥轻轻咳嗽一声,“好了,你们也别说罗大哥刻薄你们,这次事情费了很多精力,梁小波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们也不想失手被他记恨上吧。” “这种事要做就要万无一失,任何意外都不允许出现。” 我走上前拍拍判官的肩膀,随后让他去吧。 这次办梁小波,不要他死也要他残,就如王大祥说的一样。 不允许任何意外出现。 这次要是失手,以后很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主动找到他,只能等他来找我们。 一个团伙中,向来是一把手做红脸,二把手做黑脸。 一唱一和来御下,特别是判官这个有前科的人,不得不敲打几句。 等所有人都走后,王大祥打发李达去买饭,他看了我片刻,把酱油袋子扔过来。 我愣了一下,随后笑骂道,“大王,我他娘给你卷两次烟,你就真把当丫鬟啊。” 王大祥翻了个白眼,“我这年纪努努力,都够把你生出来了。” “你给我这个老辈子卷支烟怎么了。” 王大祥比我大十四岁,李达好像说过,王大祥左手受过伤,许多精细的动作都做不来。 我一支烟还没卷好,他突然问道,“你准备怎么办梁小波啊?” 我手上动作一顿,没有立马回答王大祥这个问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他,文闯之间的关系变质,是这后面所有事情的起点。 最后的那点情义,用在他烧我烟那次,我上门警告他。 我将卷好的旱烟理顺后,递了过去。 “大王,你还记得91年皇太极和你手下的人,去盛唐酒楼那个包厢办他不。” 王大祥点点头,他当然记得。 那一次二胡险些一刀杀死我。 “我当时拼死救了他一条命,如今……我想是时候叫他还了。” 他问我准备怎么办梁小波,我给出了我的答案。 杀! 王大祥盯着我看了片刻,轻轻摇头,“废了他。” 我没有想到王大祥居然只是说废了他。 要知道小波拿枪崩过他,更是因为他,手下小龙被杀。 由此展开了南城第一次大乱序幕。 王大祥深深吸了一口烟,旱烟那蓝色烟雾遮住他的脸庞,让他的面容变得虚幻起来。 “这个世界是活人的世界,废了他和杀了他,没有区别。” “杀人越多,就越走不了回头路。” 王大祥手上有人命,而且不只是一条。 他是从八十年代那种车匪路霸,随后又开始贩毒,这些杀头买卖一路干过来的人。 他手上的人命和我不同,是真刀实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看着人倒在地上咽气。 不会跟我一样自欺欺人,不敢亲眼看着人死在我面前。 这个老恶棍,这个时候反过来劝我。 “大王,我们这些,真的有回头路可以走吗?” 问出这句话后,我罕见的从王大祥脸上看到了一丝迷茫。 “有吧,只要你放得下,现在你挣的钱维持的关系,足够你做点小生意。只要我不倒,文闯老林他们那些不倒,没谁会找你麻烦。” “你愿意放下吗?” 我没有说话,掏出烟盒拿出一支烟点上。 人生,很多事很多东西,比起拿稳攥紧,更需要懂得放下舍弃。 我是个俗人,悟透这句话的时候。 这句话也就只能是句话了。 回头无望。 第45章 大结局了 我和王大祥几乎不出门,吃喝都是李达买。 其他四个人上午一班,下午一班,就在乌江河边转悠。 江县就是在再小它也是个县,不是东边光棍趁着晨勃麻两下包谷,就可以给西边寡妇敷面膜的大小。 在县城中找一个人不现实,还不如守在乌江边上。 这样的日子一连过去了四天,我耐心都快要被消耗殆尽。 要不是怕下次再难找到抓住小波的尾巴,都想立马打道回府。 但小波命中该有此劫,我也活该在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 第五天下午,判官和老一遇见了小波。 在河边不远处一家粉店吃粉。 判官他们两个跟我的时间很短。 判官完全没有见过小波,老一也只是见过小波,小波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即便就是坐在一家店里面吃粉,眼神和眼神都给对上了,小波都没察觉到。 梁小波不是一个人,和他一起那人不是赵管也不是二山。 是一个已经和我许久没有见过面的故人。 小达。 小波一边吃粉一边有气无力的说道,“日妈,这个夜钓搞不得,这些天凌晨两三点出去,天咪咪亮回来,也没钓上来过什么大鱼。” 小达看上去食欲不佳,懒懒的打了个哈欠,“那几把鱼有什么好钓的,今天晚上是最后一晚上了。” “明天我们两个走吧,老大和文哥他们都等着急了。” 小波吸溜一大口粉,“我哥和病猴子都在,干嘛不直接杀了罗平那个癫疯子后再走。” “现在走了,我以后再回来怕是另外一番天地。” “不说了不说了,他妈的,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走今晚必须搞条大鱼。” 我不喜欢钓鱼,真要钓鱼,比起鱼线我更相信电线。 所以我不理解钓鱼佬的心思。 但我理解那句杀了罗平再走。 如果小波就这样走,经过那天王大祥和我谈那一番话后,我很可能真放他走。 不会办他。 但他想杀我,我不办他,我这辈子都睡不着瞌睡。 我听完老一的话后,没有多大表示,王大祥坐在门口巴巴的吸着旱烟。 “李达,准备家伙。” “其他人睡瞌睡,晚上办事。” 月明星稀,不用手电河边也是一边皎皎,能够看清个大概景色。 江县距离河边太近,修建了长长的河堤,就跟城墙一样。 在这河堤下面有水泥铺平的道路,走上去很平坦。 在这水泥道路之外,是一片十来米长的荒地。 之前一直没有深夜出来过,没想到这夜晚河边荒地还会这么热闹。 每隔几十米,就有三三两两的钓鱼佬坐在河边。 不管时代再怎么发展,钓鱼佬能不能钓上鱼,他们那些装备五花八门,绝对是最顶尖的。 当时黔州许多乡镇农村还没通电,工业受限镍电池都还没有大面积铺开,手电用的电池用久了还会漏水(这具体是何种电池我记不清了)。 但我在这群钓鱼佬中,居然看到了好几个头戴式的矿灯。 我们没有走那好走的水泥路,而是在荒地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 几乎路过每一个钓鱼佬,我都会驻足看一下。 直到这河堤过半,我终于看到了两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那时候没有环保这个概念,乌江河边上有许多下水道排泄口,将乌江河岸切割开。 我和小波还有小达两人之间,就隔着一处下水道排泄口。 小达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小达则是嘴里叼着一棵草,双手枕在脑后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我没有立马冲过去,而是绕了一段路,上到水泥地上面,向着他们背后走去。 “判官,大元,你们两个按住躺在地上那个,记好,别弄他,别搞他。” “不让他动就好了。” 判官他们两人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身上有这么几年来一直在用的五四,王大祥带着他那崭新的猎枪,李达同样也带了手枪。 其他几人拿着军刺,锤子。 随着越来越靠近,最先感觉到不对的是小达。 他一个鲤鱼打挺想要扑腾起来,却被判官薅住头发压回到地上,军刺顶在他鼻梁上。 “狗杂种,跟你没得关系,叫你不要动。” 大元和老一摁住小达挣扎的两条腿,“兄弟,大哥说了跟你没有关系,别动,别让兄弟伙计难做。” 在小达被摁住,闹出动静来的时候,小波已经反应过来,准备从石头上站起来。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手薅住他后衣领,另一只手中的手枪枪口,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梁小波,你还记得不,我上次说了。” “喊你莫动莫闹,莫要逼我第一个杀你!” 我抓住他衣领的手松开,转而穿过他脖子扼住脑袋。 胳膊用力将他脑袋掰得仰起,眼睛和我上下对视。 “我更是说了,下次再让我想起你来找你,顶在你脑门上的绝对不是我夹烟的手。” “你是不是忘记了?” 小波成熟了,或者说进化了。 他变得和我一样,是个下三滥,不再是以前那种炮筒子脾气。 这一刻他被我勾住脖子,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 眼中好像还有晶莹的泪珠,像是十分悲痛一般。 “老癫,你真要杀了我?” 我有些恍惚,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我老癫。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恍惚,我不是十九岁兄弟义气的年轻小伙子。 我轻轻摇头,“当不得这声老癫,你喊我罗平就好了。” “今天是我在这边等你的第五天,你今天早上不是还和小达说要杀了我再走吗。” 被按在地上的小达嘶吼出声,“老癫,别动小波,要得不。” “你听我说句话,别动小波。” 我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小达有恩于我,但我并不是个迂腐的人。 欠小达的早就在那个包厢还了,他在我最难的时候给我一条路走。 而我还他的是一条命,二胡那一刀偏一点点,我就死了。 不欠他们两个。 现在是江湖厮杀,分胜负见生死。 我打开手枪的保险,低头在小波耳边轻声说道。 “小波,你想杀我,如今落在我手里你就要认办。” “我肯定不会让你好端端走,缓过气来找我报仇。” “别挣扎,大结局了,梁小波。” 第46章 梁小波落幕 梁小波两只眼皮不停抽搐,最后像是想要闭眼,但又强撑着。 牙齿在嘴巴当中上下磕碰,连带嘴唇也在微微颤动。 他知道,我真动了杀心,准备杀他。 小达被死死摁在地上,声音凄厉,“罗平,我板你屋头十八辈先人。” “你杀,你最好连我一起杀了,不然我今天走了就要和你不死不休。” 判官不是什么好脾气的角色,刺刀收起来,用胳膊肘一下接着一下的砸在小达脸上。 很快小达就叫喊不出声来。 我手指压在扳机上,如果小波没有说那句杀了我再走,我很可能没有如今这般决绝的杀心。 我怕死,怕那天走在路上突然被几年没有出现,我已经忘记的人从街角蹿出来一枪打死。 就当我准备扣动扳机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搭在我肩膀上。 回过头去,王大祥一脸凝重的摇摇头,将我的手掰开。 同时一脚踢在梁小波脑袋上,将坐着的他踢地摔翻在地。 王大祥取出他外套下遮掩住的那把猎枪来,一下接着一下地抡砸在梁小波脸上。 直到将梁小波打得再满脸鲜血,呼呼的喘着粗气,王大祥才停下来。 “判官,废了他。” 判官站起身,看着我目光有些犹豫,在等我发话。 我迟疑片刻后,最终轻轻点头。 梁小波不算是个真正的大哥,梁博文给他留下了班底,却没有给他留下生意,他能够和我们拼,也是靠着耍狠和不要命。 不是许仙林和罗阎良那种人物,坐在轮椅上也能挥斥方遒,有人给他卖命。 判官见我点头后,扔下手中军刺,拿过老一手里的锤子。 他在这乌江边上,用锤子敲碎了梁小波两条腿的膝盖。 梁小波的惨叫声响彻天际,跟上岸的鱼儿一样,在岸边乱石堆中扭曲挣扎。 直到两个膝盖都被敲碎后,他疼得昏死过去。 我没有再去看小波,缓步走到被按在地上的小达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扬了扬手中刚点燃的香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给了我一门生意做,我当时觉得这辈子都应该把你供起来,跟供亲爹一样。” 我已经不再做云霄烟的生意,但我想起那天坐着摩托车,和小达去文县拉回两箱子烟的场景。 如同就在方才,历历在目。 “所以我在那酒楼包厢,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依然给你和梁小波杀出一条血路来。” “兄弟情义也就只能做到那儿,我不提对你的救命之恩,你也不要觉得给我那门生意有好日不死。” 老一揪住小达的头发,压住他的上半身,大元则是按住了腿。 他扭头都做不到,只能这样躺在地上看着我。 小达没有搭理我,要是眼睛能够杀人,他现在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活吃了我。 我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小达引荐我认识了许仙林,我那时候又是跟梁博文,梁博文背后的大老板是罗阎良。 罗阎良和许仙林这两个大老板之间的争端,让我们这一群人动起来,按理来说,小达应该是和许仙林更熟悉才对。 但他和归属于罗阎良的梁小波感情深厚,现在我废了梁小波,他恨不得吃我肉。 这不是下棋,有一条楚河汉界,红黑分明。 我们都是人,谁和谁玩得好不是一句话就能掌控。 我只是有些奇怪,按理来说小达即便和梁小波关系更深,那也不应该视我为仇寇。 梁小波要杀我,他可以答应,我要杀梁小波,他叫我把他一起杀了。 “回去告诉病猴子和梁博文,永远不要回来。不然我们就碰一碰,看看你们这些贩毒的是不是吸多了就真刀枪不入。” “你也可以让病猴子再试试,能不能再闯进来把枪管子杵我脸上。” 说完这句话,我和王大祥带人离开,留下梁小波和小达这两个一身血的人。 我们没有继续在江县停留,这地方被罗阎良经营得跟铁桶一般。 若是耽搁久了,等小达找人来,估计我们就回不去了。 回去路上我和王大祥坐在神龙面包车的最后面,看着车窗外朦胧亮光的夜色,两人都没有说话。 直到两个多小时后,还有一半距离就进入南城时,王大祥才拍拍前面开车的李酉座椅,“停车,我和你大哥去窝趴尿。” 我不尿急,但还是跟着王大祥下车。 他也不是真要尿尿,只是稍稍走远一点后,直接一屁股坐在路边一块石头上。 我看他这个架势,就知道他是有话要对我说,所以也就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小癫,我记得以前虽然别人都说你是个癫疯子,但你不疯啊。” “你经常都管着皇叔,担心他拿枪搞出事情来,现在你怎么搞的,动手就奔着人命去?” 王大祥这话如同一个惊雷,在我脑子中炸开。 确实,我以前天天挂在嘴边的就是,杀人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手段,而是制造问题的开端。 是从什么时候我开始变得这般偏激的? 是从杀吕涛开始?还是我肉食厂被炸开始?或者更早一点,是在江县被罗阎良羞辱。 我打算不择手段成为南城一把大哥那天? 变化往往都在不知不觉之间,我说不清楚。 王大祥轻叹一声,“要是你真的是个疯子,把事情全部做绝,那你当初就不该放走梁博文。” “刚才在乌江边上也不能就一枪打死梁小波,要折磨他,叫他把赵管和二山在什么地方吐出来,然后一路杀过去。” “这么多条人命,你这个体格子够吗,背得住吗?” 这个问题不用回答,我扛不住这么多条人命。 我不是悍匪,我是个在南城小心翼翼经营各种生意混社会的人。 真杀这么多人,留给我的只有死路一条,要么立马被枪毙,要么上通缉令跑一段路后被抓回来枪毙。 王大祥重重拍打我的肩膀,“知道扛不住就对了,江湖也好,黑社会也罢,在于一个混字。” “有些事情办得差不多就行,废了梁小波,这个是江湖人做事的正常手段,真把梁小波杀了填进乌江河里面。” “你难道就真不怕梁博文,赵管他们那些找你玩命啊?” 我点点头,示意我记下来了。 …… 再一次知道梁小波的消息,是十五年后,他在省城去世。 享年39岁,一生未娶妻生子,孤独死在省城的一间商品房中。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唏嘘不已,与我初入江湖纠缠最深的梁氏兄弟,彻底谢幕。 1993年农历八月底,在付出文闯挨枪,二胡身死,周申一废掉一只眼睛的代价后。 换来赵三先生藏匿,皇太极右手残废离开南城,梁小波双腿残废,吕涛身死的结果。 我和王大祥彻底掌握南城的局势。 第47章 线头 时间进入到1993年农历九月,秋老虎时节过去,风中有了凉意。 真如徐林所说一样,南城直通湘省的那条公路开始动工。 比起是徐林的项目还是湘省那个老板的项目,我当时想得更多的是为什么非要赶这么着急,必须在九月份动工。 后来才知道,就跟万达工期十八个月一样,有些工程不单单是工程。 也是那一届政府的功劳簿。 当时那个年代,信息闭塞,我又不是个爱看报纸看新闻的角色。 对于税法这两个字没什么了解。 并不知道税务改革已经多地见报,明年就要开始实施。 这条路,从现在动工,到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完成,开始通车刚刚好。 虽然没有帮徐林做事,但我也勉强吃到一小口这条路的红利。 沙子。 在这条路动工后,我和王大祥一起成立了一个建材公司。 梁博文以前做建材这方面生意,只不过他起家在八十年代末,当时对于各类建材并没有太大需求,所以他体量很小。 许多话口口相传是有道理的,比如要想富,先修路。 这条通往湘省的道路打通,今后南城会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不说飞速发展,起码也占据个交通要道,会有各种做生意的人前来。 那个时间段我和王大祥都很忙,他和政府那边商讨,再开通几条客运路线,甚至想直接从南城发车去湘省或者粤省。 做长途收发客的生意。 这种出市跨省的客运路线,不是嘴皮子一碰就能解决。 我也在忙着和市区一个老板接触,从他手中拿水泥和其他建材。 一开始去市区,我心里是有点发毛的,因为许仙林就在市区窝着。 他要是发发狠,把我埋在某个水沟子里面,估计几十年都没人知道我去哪儿了。 直到随着文闯回来,又在市区和那个建材老板熟悉起来后,我才稍稍放心下来。 在那条道路开工后,我和王大祥又加了两条捞沙船,不过也是杯水车薪。 这么大的工程,我们不过下面不起眼的小料商之一。 既然做了这门生意,那就不可能甘心只喝口汤,在刚刚立冬那一天,我带着文闯去市区,和那位建材老板谈一笔大生意。 这段时间其他几家供应建材的商人老板,已经被我派判官,老一和皇叔他们劝退得差不多。 正在一步步吃透这建材供应这一块。 这件事谈得还算顺利,毕竟是双赢的局面,最后时间还早,我带着文闯在市区玩玩。 全国城市道路最多的名字是人民路,建设路外,其次我觉得应该就是大小十字。 大十字,小十字。 我和文闯那天吃饭的地方,在我们市里面就是称之为小十字路口。 准备随便对付一口,然后去会所玩。 所以吃的是我市特色粉,锅巴粉。 文闯话很少,通常是我说两句,他一句不回答,我跟个唐僧一样一直叨逼叨,他才会回一句。 我当时正跟他说,我和王大祥去江县办梁小波的经过。 正准备低声说为什么没有要梁小波的命,只是废了他的原因时。 一直风轻云淡的文闯,忽的踩了我两脚,示意我闭嘴。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了一个熟人在道路对面。 想了一下,我终于想起这是谁来。 徐浩。 当年他和孙立阳准备争夺陈家坝市场,最后被王大祥好一顿收拾。 脸上还被用旱烟烫出来一个大疤。 我和文闯对视一眼,顾不上再吃东西。 扔下钱出门上车,跟在徐浩后面。 徐浩没有任何防备心理,毕竟这地方不是南城,他也不是在躲避公安,只是在躲避我们这些二流子。 完全没有发现,他身后跟了一辆吉普车。 他走了一段路后,在一家偏僻的小店中要了一碗米豆腐,两个丝娃娃。 中秋节前面我听到有人说在市区看到了钱千里,只不过当时赵公安突然到来。 随后又是徐林,又是办梁小波,接着这条路开始修,一连串的事情让我完全忘记钱千里这个人。 徐浩在里面叽里咕噜吃东西时,我和文闯就在外面看着。 “怎么弄,把人提回去还是跟着他,看能不能找到赵三先生?” 我摇摇头,对于文闯后面那个提议不是很赞成。 “我们就两个人,就算真找到三先生又能怎么样。” “拿人。” 文闯点点头,“把你枪给我。” 我拿过手拿包,将里面的手枪递给文闯。 文闯手里拿着枪,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小臂和手枪上,只留下一个黑洞洞的枪口。 “他要是敢跑,你记得撞他。” 见我点头后,文闯就举着手枪下车,径直向店里面走去。 文闯站到徐浩身前时,徐浩都没有反应过来。 “徐浩。”文闯轻轻叫了一声,徐浩抬起头来刚好看到文闯手里黑洞洞的手枪口。 我坐在车上,明显看到徐浩小腿肌肉绷紧,想要起身就跑。 这青天白日,换个人徐浩肯定敢跑,因为只要是个正常人,绝对不会在人店里面开枪打死人。 但拿枪的是文闯。 文闯没有我癫,没有皇叔愣。 文闯是漠然,对人命的漠然。 疯和愣还需要有个触发条件,文闯可没有什么触发条件。 徐浩和钱千里之前堵陈家坝市场,被文闯收拾过一顿好的。 就像我被罗阎良逼得拿枪顶自己太阳穴,险些崩溃后害怕罗阎良一样。 他也害怕文闯。 在他看来,只要他敢拔腿跑,文闯真就会一枪打死他。 徐浩腿抖了好几下,最终跟脱力一样坐回到椅子上。 “日他妈,出门忘记看黄历,真是该我遭啊。” 文闯轻轻摇头,“莫要啰嗦,跟我走,今天不要你命。” 徐浩咬咬牙,将最后一口米皮撸进嘴里,用手一抹嘴巴,站起身来。 文闯扔下两张十块钱在桌子上,不等老板找钱,就勾住徐浩的肩膀,枪口顶在他腰上慢慢退出来。 等两人上车后,我回头呵呵一笑。 “徐浩,你说你个杂种倒霉不,居然在大街上被我们碰到。” “所有人中,你是八字最走背字那个。” 徐浩脸色苍白,扯动嘴角勉强一笑,“罗大哥,你今天打算怎么办我。” 先是吕涛,后面是皇太极,赵振,然后梁小波。 徐浩这分钟落在我手里,想起那些人的下场,害怕是正常的。 我发动汽车,“看你自己啷个想,要是想不开,我也没得办法。” 第48章 要办许仙林? 徐浩和我之间没有大仇。 可他和三先生之间有关系。 哪怕三先生很久没有出现,没有任何动作妨碍到我,但他始终是我心头的一根刺。 不把这根刺拔出来,我睡瞌睡都睡不安稳。 所以即便是没有仇,徐浩今天不把赵三先生在什么地方吐出来。 今天这一关他怕是不好过。 开出市区后,我随意将车停在路边,伸手在副驾驶下面摸了一阵后。 拿起一个小榔头。 “徐浩,大家都是在社会上混饭吃的人,也就不搞那些弯弯绕绕。” “痛快点,赵三先生在什么地方。” 徐浩看着手上的锤子,脸色一僵,“罗大哥,你也说了,我们都是在社会上混饭吃。” “混的不就是自己这个名号吗,赵三哥抬我这么多年,半点没有过亏欠。” “我说把他卖了就卖了,我以后还混什么。” 我点点头,拉开车门下车。 文闯刚把他推下来,我一手薅住他衣领,一手举起锤子就砸在他身上。 我下手有准,没有朝着他致命的地方打,打的大多是他身上肉比较厚的地方。 文闯收好手枪后,也在车上翻下来一把扳手,抡起来开始打徐浩。 没几下工夫,徐浩就倒在地上。 我停下手,用脚踹了踹他脑袋,“徐浩,这不是你的事情,你不用替赵三扛着。” “而且说白了,你也扛不住。” 徐浩脸上多了两处青肿,虽然我有意识避开他要害。 但文闯可没有这个顾虑,能打到到什么地方就打什么地方,脑袋也照打不误。 徐浩蜷缩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满脸痛苦神情。 “罗癫子,要不你再试试吧,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扛住。” 我被他这句话给气笑了。 “接下来可不是打你,我是真的要办你了。” 伸出脚踩住他脑袋,使劲在地上摩擦几下后,才轻声继续说道,“都说了,这不是你的事情。” “你无非就是在给三先生打工,打一份工,拿一份钱,你为了这份工作,要把自己身上零件给赔上?” 我看得出来徐浩很害怕,他不是一开始跟着赵三先生,手上有狠,给赵三先生办事的里子。 他原先自己在乡镇上混,手底下有一群兄弟,不过是在某个偶然的机会,向着赵三先生靠拢了。 说是打工或者合作伙伴,没什么问题。 但徐浩害怕归害怕,依旧咬紧牙关,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 我点点头,“好,要得,既然如此,那你就神到起吧。” (神:扛住坚持的意思) 看徐浩这架势我就明白,再继续打下去没有任何用处。 “文闯,去车上拿把刀来。” 文闯答应一声,上车翻找片刻后,拿了一把匕首递给我。 我掂量着匕首过去时,文闯用膝盖压住徐浩两边肩膀,连带两只手也摁住。 这个姿势像是要喂他吃鸡鸡一样。 我蹲下身,用匕首刀尖在徐浩手臂上来回滑动。 最后停留在徐浩左手中指上,“我不会再问你了。” “徐浩,我现在开始一截一截的切你手指,你要是回心转意记得说。” 话音落下时,我毫不犹豫的用匕首锋挤进他中指最上一节的指缝中。 他刚要挣扎时,我已经摁住他手腕,刀子划拉而过,左手中指一节指头掉了下来。 徐浩呜得一声哭出来,开始发出无意义的惨叫。 混了这么多年,死人的事情都经历了这么多回,我早已经不会再心软。 哭?哭也得继续。 我将他手指捋直后,也用膝盖压住他手掌,让他无法捏成拳头来躲避。 刀子放在左手无名指最上面那节指头上,开始吃进肉里。 只要动手划拉,第二个指节也会掉下来。 “小关村,小关村!” 刀子陷进指头一半,徐浩带着哭腔的大喊。 “赵三哥他在小关村,在杜天云家里。” 徐浩感受到无名指的指节被刀子割掉一半,快要掉落时。 终于扛不住开口,将赵三先生所在的位置告诉我。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用匕首把文闯刚刚遮枪的外套割烂。 取下一块布抱住他鲜血直流的左手。 随后和文闯一起,把他塞回到车上。 车子继续往南城开,徐浩坐在后面,一直不停流泪。 他可能前些年在乡镇上混,没有那么多利益,也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 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自己丢掉一节指头的事实。 “是市区那个小关村吗?” 徐浩点点头,嗯了一声。 “有多少人啊?” 万事开头难,徐浩既然开了口,接下来这些就顺利许多。 跟竹筒倒豆子一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出来。 赵三先生的核心人马,几乎都在小关村,在那里面窝了差不多半年。 徐浩不是跟着赵三先生办事的里子,实在是受不了继续藏下去,所以就打算回家看看。 只是他背时,刚出门就遇到我和文闯。 小关村我知道,并不是一个农村,而是市区里面的一个城关村。 那个地理位置,算得上是市中心。 “赵三先生跑来小关村干嘛,这世上那么多地方可以躲,这小关村他有熟人啊?” 徐浩捂着手,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听钱千里说,小关村那个什么主任,是赵三先生家嘎嘎。” 嘎嘎,发音是第三声时,很多外地朋友都知道,是西南话中肉的意思。 但在黔州和川省某些地区,嘎嘎发音第一声的时候,指外公外婆。 我揉了揉眉心,没有继续去逼问徐浩。 到南城后,让李酉带两个人送徐浩去医院包扎,我和文闯去找王大祥。 “文闯,你说赵三先生是罗阎良铁杆,他为什么敢跑去市区啊,就真不怕撞见鬼落到许仙林手里啊?” 路上我突然这样对文闯问道。 人走背运的时候什么都可能,就跟徐浩这个倒霉蛋一样。 谁能想到,自己藏了半年都没事,刚起念头想要回家。 不过是在路边吃碗米豆腐,就落在我手里。 我这话问出口后,突然感觉有些不对。 一脚踩在刹车上。 后面的文闯要不是反应够快,用脚撑住,差点飞到前面来。 我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文闯。 “罗阎良要对许仙林下手了?!!” 黔州多雨,我话音刚落下,天上一个闷雷响起。 雨点搭在吉普车顶上,噼里啪啦作响。 罗阎良在准备办许仙林!?? 第49章 这是个机会。 南城菜市场。 在我将这个猜测说出来后,王大祥沉默了许久。 文闯,老林,李达,宋毅明也都在。 我轻轻咳嗽一声,“赵三先生惹完我们后就一直不露头,原先我也以为他是害怕我们。” “但时间过去太久了,半年,半年他一直不回来,不对付我们,难道就甘心藏这一辈子?” 老林轻轻点头,“是啊,随着这条路动工开始修,许多事情都开始明朗起来了。” “许仙林最大的生意是走私,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以前从什么地方走不知道,但随着南城这条路出来,今后这是最方便的道路。” 宋毅明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子,冷冷一笑。 “何止是走私啊,就是正经商品流入都是肥肉,有路才有生意做,有了这条路做什么生意都可以。” 黔州地貌就决定了发展交通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世界桥梁看我国,我国桥梁看黔州。 那是逼得没有办法才架桥。 要是有的选,谁不想修路啊。 只要南城这条道路落成,必将是整个黔州重要的交通要道之一。 王大祥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怪不得许仙林在我们手里吃了个哑巴亏,一点反应都没有。” “看来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罗阎良和许仙林这两个之间的争斗,已经到剥皮见肉的地步了。” 在市区动许仙林,我和王大祥都没有想过。 风险太大,容易一不小心就给自己整没了。 赵三先生除了有个三先生的外号外,更是有个愣虎的外号。 他从来没有害怕过我们,要是害怕在躲就不会躲去市区,难不成我和王大祥比许仙林还恐怖? 他不敢在南城,敢在市区? 只是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办许仙林! 愣虎终究是愣虎。 我们几人视线交汇,最后又都将目光落在我和王大祥身上。 “大王,我们说是四面皆敌也不为过,不管是罗阎良还是许仙林,他们腾出手来肯定收拾我们。” 我眼睛眯起,声音很淡,但是却识破惊天。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大王,这是不是个把他们两个都坑死的机会。” 王大祥眼角一跳,今天能够坐在这儿的都是我们两个,或者说一个团伙中,核心当中的核心。 老林,文闯于我无需多言。 李达和宋毅明是跟着王大祥跑过路,劫过车,一路风风雨雨经历过来的人。 所以我毫无顾忌的说出了我的打算。 王大祥脑壳转得很快,在我说出这个打算后,他立马明白我的意思。 “看着小关村,等罗阎良动后我们再动?” 我重重点头,“对,徐浩控制在我们手里,隔得一两天打个电话给赵三先生,既是安抚他的心,也是试试能不能套出点消息来。” 王大祥眉头紧皱,没有立马发表自己的意见。 我扫了周围一圈,看看其他人的意见。 文闯懒懒的打了个哈欠,“你们决定就好了。” “老癫说一我不会说二,他想搞我肯定陪他搞。” 说完就跟个弥勒佛一样,坐着不说话。 在文闯说完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李达开口说道,“五五之间,这是件掉脑壳的事情。” “但要是做成了,今后会前所未有的轻松。” “做不成我们全部完蛋,所以我觉得要慎重啊。” 李达说了相当于没说,现在的事情很明朗。 罗阎良和许仙林之所以争得这么血腥,都是在为今后的生意铺路。 但凡分出胜负来,其中一个定然实力大涨,恰好我们这群人和他们两个都有仇。 不论是谁赢,今后我们的处境都会很困难。 宋毅明比较赞成我的想法,“路在南城,外面的东西进来,大多也是从南城往其他地方散开。” “他们分出个大小王来,就是不办我们,也绝对不会容忍我们靠着这条路带来的利益吃饭。” “挡人财路,杀人父母,早晚都是要碰上一碰,所以我支持罗大哥的说法。” “杀!” 老林脸色凝重,刚刚三十出头的他,面相跟个五十岁的半老头一样。 “风险太大了,老板,我知道你想怎么做。” “赵三先生动,办了许仙林。我们再动手针对赵三或者说罗阎良,要是没有办成,在许仙林反击的时候,趁乱办他们两个。” “但那是市区,我们对那边没有多少了解,许多事情我们控制不了。” “出现任何一个意外,都是我们无法承受的,很容易就落得个夹在中间两头挨打的下场。” 一直没有说话的文闯嗤笑一声。 “行了,现在这是干嘛,我们是两个赞成,两个反对,还讨论个几把。” “等老癫和大王自己商量吧。” 文闯说得很对,要是民主一点投票表决:文闯,宋毅明赞成。 老林,李达反对。 王大祥占据至关重要的一票。 以往那些事情我和王大祥都是搞一言堂,即便是去杀人都是一两句话的事。 从来不会征求他们的意见。 把事情拿上桌面,召集人正儿八经的谈,这还是第一次。 无他,只因为这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 以前虽然和许仙林,罗阎良两人有矛盾,但没到生死之仇的地步。 这次只要我们动,那就是不死不休。 或者说不死不休的资格都没有。 这次要死做了,又没把他们往死整,等他们缓过气,把我们当做对手全身心对付我们。 那种处境下,我们这些人喘口气都难。 我内心压力很大,所以将这件事拿出来,放在台面上商量。 在我们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下,王大祥依旧十分坦然,甚至还笑了笑。 “一劳永逸,罗阎良和许仙林不是女人月红,躲几天就能躲过去。” “即便失手又如何,难道等他们分完胜负后专心对付我们,会比我们失手后处境好点?” 王大祥一句话说到重点。 这是个机会,以我们如今的体量,对付一个和对付两个没什么区别。 都是抗衡不了。 不如一劳永逸。 搏一把。 王大祥笑完后,眼睛变得十分锐利,直接安排起来。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今天的事情,你们不要和其他兄弟说。” “大家都不是青头愣子,应该知道这次做的事情有多大,就是睡妇人都不要说这件事的梦话。” “不然就不要怪我王大祥不讲情面。” 王大祥做出的决定,明明与我内心的倾向十分相符合。 但在这一刻,我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像是心跳漏了一拍一样。 第50章 动起来 我和王大祥都下了决定,忧心忡忡的老林和李达,也静下心来。 开始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做。 “小癫,你留在南城,我带人去做。”王大祥将旱烟摁在桌子上,淡淡说道。 “你先别说话,听我说。” “南城这边要人看着,起码建材这个生意还没稳定,要留下个可以做主的人。” 我摇摇头,“老林留下来,这些事情他能处理,我们这些靠拿刀子说话的人都去。” 这种事不亲自去,我放不下心来。 我要是不去,跟别人替我抽生死签有什么区别。 王大祥语气不容拒绝,“不行,赵三先生不是外地人,他在南城也有朋友,也有熟人。” “这些人或许不混社会,不能提刀去给他砍人,但传个消息没有大问题。” “我们两个都不在,吕涛,小波,皇太极都被收拾了,就剩下他一个,你觉得他不会慌吗?” 王大祥是个老江湖,聪明与否不是我所能评价,但他思考的方面很多。 而且做事讲究一个稳字,分寸十足。 “而且赵三先生什么时候动手,我们不知道。要去市区等着,等多久我们也不知道。 你和许仙林关系断裂后,在市区没有什么靠得住的人吧。” “要是你去,你安顿在什么地方啊?我在市区虽然没有你们这些过命兄弟,但安顿下来不难,我也比你更熟悉市区。” “再说徐浩留在南城要有人控制,还要给我传消息,这些都需要个主事的人。” 王大祥一条接着一条,说得我无法反驳。 “反正你为了建材生意,已经抛头露面许久,我那几条客运路线不需要那么抛头露面,许多人只知道我在忙,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忙。” 好吧,我败下阵来。 王大祥说的这些,我一条都反驳不了。 确实我比较适合留在南城。 市区那鬼地方,做建材生意之前,我仅去的那几次都是被砍进医院。 “好,大王,你带着人去,我需要怎么做。” 王大祥想了一会儿,目光扫过我和文闯还有老林。 轻轻摇头,“你们三个都得留在南城。” “然后我要人,皇叔,刘宝,判官,李酉,老一我都要。” “还有,我要枪,你手里那两把霰弹枪我都要。” 我理解王大祥这样安排,文闯和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虽然他一直都是冷冷淡淡样子,但我贱啊。 跟他说十句话,他一句也不回我,我都能叭叭的接着往下说。 只要他在我基本上走什么地方都带着他,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我在南城他必须也得在。 至于老林,这是大管家,我这个团伙中最忙的人。 许多人比起我来,与他更熟悉。 他不在比我不在更加可疑。 我点点头,“好,我和皇叔他们交代,老一和李酉会帮助你管好他们。” 王大祥冷冷一笑,“这倒不用你担心,我又不是泥巴捏的人,还管不住几个人啊。” “我带着宋毅明先走,李达会安排我这边的人去别的县城或者省城办事,最后带到市区。” “你也一样,不要跟皇叔他们直接说。安排他们去市区办事,他们出发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他们,接下来就不用你管了。” 二流子并不是个个都精英,个个都能办大事,有城府。 大多数二流子可能够狠,够不怕死。 但在这个名为江湖的环境中,他们会有很多坏习惯。比如吹牛,喝酒,赌博,吸毒,嫖女人。 要是提前跟他们说明白目的,很可能某次人多眼杂的地方就说漏嘴。 我答应下来,“好,只要不是赵三先生马上就要动手,我分批安排他们去市区。” 之后又商量了一些细节,到了晚上我才带着文闯和老林他们离开。 立冬之后,天气一日冷过一日。 我站在老政府那座二楼之前,张嘴吐出一口气在手掌心。 我们三个住在一栋楼,但老林长时间都在场子当中,很少回来睡觉。 今天也一样,路过场子的时候他没有和我们一起回来。 只有我和文闯两人站在这老楼下,没有立马上去。 “文闯,不晓得为哪样,我心头有点不安,这种感觉好久没有了。” “上一次还是在江县,去替许仙林扫场子撞见罗阎良的时候。” 文闯瞥了我一眼,随后抬起手指向街道那边一指。 “要去嫖鸡婆就直接去,找这些借口干嘛?” 我被他这句话噎得有些头昏脑涨。 “行了,你以后继续当你的哑巴,听我说话就行了。” 文闯没搭理我,抬脚往楼上走去。 “事情没出结果之前,心理忐忑都很正常,别自己吓唬自己。” “既然决定要动,那就不要三心二意,将这些能做的事情做好就行。” 我吐出一口浊气,将心头那抹不安压下去。 是啊,王大祥已经说了,即便不做,等他们分出胜负来也是个糟糕的结果。 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 我没有再和文闯说这件事,一直说些有的没的。 最后他拒绝了我喝酒的提议,回到房间睡觉。 我洗了洗脸,把手拿包中的手枪拿出来,放在枕头下面,躺床上睡觉。 天亮之后,王大祥带着宋毅明悄然离开南城。 王大祥已经许久没有露面,并没有人在意他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 我则是尽量和往常一样,去工地上和一些人物接触,请他们吃吃喝喝。 第三天晚上,我接到王大祥的电话后,我开始安排皇叔他们去市区。 最先是皇叔和刘宝,我跟他们两个说的是去文县那边处理一点小事。 最后文闯亲自开车送他们去市区。 他们刚走,我就在一些时常来三室一厅玩的人嘴里,听到他们在说去皇叔两人去了文县。 随后是李酉他们三人。 这一次说的是去陈家坝,给孙立阳处理事情。 文闯还没回来,老林又开车送走他们。 我这边的人去完后,又过了两天,大元,肖天宇等几人,也在宋毅明的带领下前往市区。 短短几天时间,我和王大祥大半个家底都凋去市区。 赵三先生和许仙林那边的事情还没出结果,一个意外的电话,让我陷入到另外一件事。 但恰恰是这件事,让最后我这糜烂的境地出现了一丝转机。 这个电话是徐林打给我的。 他邀请我去粤省。 第51章 粤省 徐林这个电话来得很没有道理。 我说过,我已经绝了依靠其他老板的念想。 所以在他否决办湘省那个和他争抢项目的老板后,我再也没有和他联系过。 听到他声音的时候,我还愣了一下。 “徐总,你这大忙人怎么会突然打电话给我。” 徐林呵呵一笑,说话直奔主题,“罗老板,我想和你谈点事情。” 我懒散的神情顿时一怔,语气虽然还是很平淡,但心态已经正经起来。 “我算个卵子老板,徐总,我们两个算不得朋友,也起码算个熟人。” “你喊我癫疯子,喊我罗平都行,当不得老板。” 徐林没有客气,“好嘛,罗平,我想跟你谈点事情,你方便不。” 我唔了一声,“我又不是徐总这种大忙人,你谈,我有的是时间。” “好,你有时间和我去一趟粤省怎么样。”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徐林这话不是九浅一……交浅言深。 是直接插到底了。 我和他唯一的瓜葛,是一件做到一半就停止的事情。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关系。 凭什么邀请我和他去粤省啊。 我正在酝酿着怎么拒绝徐林,他的声音又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你知道物流吗,就是将一个地方的商品送到另外一个地方,粤省工厂的各种工艺品,黔州这边各种土特产,木材,中药等等,一去一来,两边挣钱。” 我不至于文盲到物流都不知道。 只是有些不确定,徐林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怎么,徐总你这是要拉我这个小二流子一把,要带我一起搞物流吗?” 对此我没抱多大希望,徐林又不是我老子,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给我生意做。 他语气轻淡,“谈不上拉你一把,只是粤省那边我的人可以负责,黔州这边肯定也要有人负责,我不可能亲自上手。” “你我都是各取所需。” 我手指桌子上轻轻敲打,没有立马回话,良久,我才出言语问道。 “比我有实力,比我有钱的人多了去了,怎么徐总就偏偏选我。” 徐林声音有几分不耐烦,“第一,我和你打过交道,第二,你是南城的坐地虎,那条路都在南城开始修了,还不知道为什么嘛?” “罗平啊,你又不是皇太子,我还能谋害你和你争抢皇位啊?” 我打了个哈哈,“哎呀,不好意思,我这个和其他二流子打交道多了,心思也就多了。” 徐林是个大忙人,没有工夫跟我扯淡。 “好了,你要是想做,明天我就带你一起去,你要是不想,那就算了,我找别人。” 说罢,不等我回话,就直接将电话挂断。 我撇撇嘴,随手将话筒拍在座机上,完全没有当回事。 即便徐林真是要带上我一起做物流,我现在也抽身乏术。 任何生意,都没有把许仙林和罗阎良一锅烩重要。 徐浩关在楼下的屋子,平时都是我和老林还有文闯轮流看着。 今天恰好三个人都有空,所以在房间当中玩牌。 我接完电话回去时,屁股刚坐下,文闯轻轻问了一句,“是王大祥那边打过来的。” 我摇摇头,抓起扑克牌一看,“不是,哎呀,我两个王呢。” 老林愣了一下,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老板,你越来越不要脸了,你哪有两个王啊。” “耍赖也不是你这样耍的啊。” 我扔下跟电话号码一样的数字牌,懒懒说道,“打个蛋,不玩了。” “打电话的是徐林……” 我简单将徐林跟我说的事情告诉他们两个。 文闯一直是无所谓的样子,我都怀疑他没有听进去。 老林听完后则是眉头紧锁,看了看文闯,又看了看我。 “老板,文哥,我有个想法。” 老林比我和文闯大得多,他是个人精,我们这个团伙中所有人都和他关系很好。 其他人还有亲疏远近,比如判官和李酉关系更好,皇叔和刘宝关系更好。 文闯摆摆手,“说了多少次了,别哥哥哥的叫了。” “你有话就谈,又不是有外人。” 文闯说完后,我没有再说话。 向来他说的话就是我说的话,我们两个向来是一个人说一,另外一个不会说二。 “老板,我觉得应该去一趟粤省。”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 “老林,现在是这么关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能去粤省。” “再说我去了,这生意就真能搞成啊?” 老林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像是有话不敢说一样。 文闯眉头一皱,又要发作。 “老板,生意做不做不要紧,要紧的是和徐林这个人打好关系。” “说实话,这几天我心头都惴惴不安,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神情一滞,尽管老林说得很委婉,但我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认为这次办许仙林和罗阎良的事情,很可能会出现意外。 所以提前寻找一条退路,最后即便真的失败,也能靠徐林保一手。 我不迷信,但老林的话让我有几分不开心。 因为这件事王大祥和我几乎是掏空家底,要是真的出现意外…… 我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文闯看了我一眼,“老癫,你前几天不也是和我说你心头不安吗。” “事情肯定要做,因为不做等他们闹完就该收拾我们,是慢性自杀。” “但我们也不能干等着,起码要做点补救措施吧。” 老林瞥了我和文闯一眼,低下头闷闷说道,“现在你们有个正当理由离开南城,不会引起人怀疑。” “要是真有最坏的情况发生,不说报仇,起码还有两个人给我们这些烧纸。” 我扬起手,假装要抽老林。 “说你妈些批话,我难得听!” 我吐出一口浊气,在文闯开口后,我心中有了决断。 确实,多加一层保险终归没有错。 徐林说的物流生意能不能做不要紧,但现在这个时候,和徐林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好,我现在去回复徐林,明天下午和他一起去粤省。” “老林,你一个人在南城行不行?” 老林点点头,“你们都走了,麻烦也就走了。” “放心,我会看好生意还有徐浩,你到那边了先联系我,我再让你和大王联系上。” 老林和文闯的劝解,加上那日我内心的不安。 最终我决定带着文闯一起,和徐林去一趟粤省。 —————— 明天请假一天,手腕疼,还有脚疼要去针灸,然后这个月尽量不请假,保底三更……能不能多写点只能尽力了。 第52章 莞城 开轿车奔一千多公里在当时很困难,一路上加油站没有几个。 长途客车一个地方转一个地方,许多做生意的小老板,因为储蓄业务并不发达,只能带着现金出远门。 一路上偷,抢成风,车匪路霸滋生。 徐林没有选择自己开车或者坐长途客车,我们在省城汇合,坐火车前往粤省莞城。 所有发达地区,在发达之前大多都有一段十分混乱的时间。 当年的莞城和深城,在粤省即便不能说不相上下,也相差不远。 只是莞城最后道路越走越偏,到如今远不能与深城相提并论。 在当时外资和全国各地的老板进入莞城,工厂和各种订单纷飞。 怀揣做老板发财梦的大量外来人员涌入,导致当时的莞城治安十分堪忧。 于是在1993年的时候,一项名为暂住证管理外来人口的条令出台。 任何条令一开始出发点都是好的,只是实施它的人导致最终让这东西变得臭名昭着。 许多九十年代末千禧年初的外地人去粤省,一去无回。 人被弄到什么地方不知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联防队手持棍棒,堵住街道两边,半夜三更的查暂住证。 你即便有暂住证,说话声大一点直接给你暂住证撕了,把人带走。 一部分运气极差的人,带走之后就再也回不来。 我去莞城是在93年年末,暂住证刚刚开始实行,以自身感受来说,暂住证这东西不好评价。 亲手执行实施的人,确实对许多去打工的劳苦大众,留下了难以言说的伤疤疼痛,甚至带走了不少人的生命。 但要是没有暂住证,以当时我看到的景象,估计得驻军进城才镇得住。 我在南城玩那些放到莞城来,属于盲流子阶层的小把戏。 不是一般的乱,常说那句跟没解放一样,用在这地方刚好。 文闯以前就在粤省跟着罗阎良做事,没有我这种乡巴佬进城的惊讶感。 徐林在粤省做的生意规模不小,来接我们的是四辆凌志,我坐在上面有些无所适从。 坐井观天有坐井观天的好处,在南城那小小的地方上站着,和徐林说话还能轻松一点。 如今到了莞城,特别是从凌志车上下来,看到徐林那几个产业工厂后,和他徐林说话变得拘谨起来。 不过倒也没有到畏手畏脚的地步,所有一切都是心理活动,外在上我依然风轻云淡,和徐林一路谈笑。 我们去看的大多是徐林自己的工厂,还有许多他有股份,和别人合伙做的生意没有显露出来。 徐林是一个庞然大物,我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冰山一角。 当天徐林招待了我和文闯,晚上给我们安排在他工厂的住处。 我简单洗刷一下后,将手枪压在枕头下面,扔了一支烟给文闯。 “这个徐林和罗阎良,你觉得哪个日不死点?” 文闯深吸一口烟,想了片刻后摇摇头,“不好说,这个徐林就今天带我们看这些,他更像是个正经商人。” “前面几年我跟在罗阎良身边的时候,他做那些生意上不得台面。” 文闯这个上不得台面,并不是说罗阎良生意小。 只是表明罗阎良做的那些生意,都见不到光。 我皱了皱眉,“正经商人……莞城这个批地方,是个什么光景你又不是没看到,没点手段能做生意?” 文闯没有理我,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翻了个身。 我自顾自继续往下说,“徐林这个生意规模,他就是拿钱买人命都有大把人替他做,我们要是想要他帮一把,只能是做他的生意伙伴。” “文闯,你觉得我们能和他做什么生意,南城通往湘省那条路挖都没挖完,后面还要铺水泥,他要走物流是个没影的事。” “对了,你打电话给老林了吗?” 我叭叭说了一大堆,文闯才回了个嗯。 我双手枕在头后,躺床上睡不着。 测躺文闯忽的说道,“老癫,徐林这种人做事都是走一步看四五步。” “他所在的位置比我们这些人高太多,心里想的肯定就不一样,既然喊你来看他在莞城的生意,很可能不用你想怎么成为他的生意伙伴。” “他在心里已经想好了该怎么用你,把你放到什么位置去。” 文闯很久没有和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他这话听着有几分道理,我回味一下后,也就让自己放下心来。 这种境地之下,我想再多都无用。 或许是因为认床,这一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你第二天不过四点多钟就醒来。 在床上滚了好几圈后,我再也睡不着。 穿上外套下楼,和厂房门口的人打了个招呼,用电话给老林打过去。 当时莞城大街小巷已经有许多电话亭,不过大部分是ic电话卡亭,我刚来这边没有那东西。 虽然不需要先打到总台,再让总台转接。 但要先按那边的区号,再按电话号码,才能完成跨省长途。 比如打电话去京城,先按长途冠码0,再按京城区号10,最后才能按电话号码。 黔州的区号是0851。 我以前没有在外地打过电话。 所以一开始并不知道,鼓捣许久,直到文闯起床下来时,我才弄明白怎么整。 都被自己给气笑了。 电话打到家里没人接,最后在场子中老林才接到电话。 “老林,是我,昨天文闯给你打过电话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就打这个电话。” 老林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压低声音说道。 “昨晚上徐浩给赵三先生打电话,接的人是钱千里。” “钱千里说让徐浩不要再打电话,他们马上要办事。” 我吐出一口浊气,要做什么事我们都心知肚明。 赵三先生在市区蹲了好几个月,王大祥他们赶到市区十多天,终于要动手了。 “大王那边怎么样。” 老林那边顿了一下,应该是叫周围人离远点。 “大王让你放心,我和他通气后他也要动起来,估计后面就不好联系了。” “老板,成败到了关键时候。” “你那边怎么样?”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这边跟个大爷一样坐着,能怎么样。” “老林,从现在开始,我和文闯轮流在这电话这边守着,有任何消息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老林说了一个好字,随后挂断电话。 粤省处于热带,冬天并不寒冷。 但距离海边太近,时常有一阵接着一阵的大风。 几乎是每年都有一次或者几次不大不小的台风侵袭。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恰好一阵大风吹来,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刚刚到家,建国以来最大台风摩羯风眼合成,各位注意安全,今天休息一天。 最后就是……0比7。我彩票都不敢这样打,两场弃权也才0比6,诸葛亮都做不到九十分钟七擒孟获,这么多年来也是开眼了。 主要我为了看这个0\/7,还花了九块九。) 第53章 功败垂成 之后一直守着电话的是文闯,我白天都在和徐林打交道。 其实对于做生意,我不懂,我没有多少经商头脑,经商天赋这东西在我身上并不存在。 只是凭借暴力和各种不法手段,在这个狂野前进的时代,汲取了第一桶金。 所以徐林跟我讲的许多东西,我理解不了。 就跟数学课一样,理解不了自己也记不下来。 中午他请我在茶楼喝茶,粤省的茶楼大家都知道,喝茶不是特别重要,重要的是吃东西。 见我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徐林夹了一筷子炒牛河放在自己碗里。 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一边淡淡问道,“怎么,心里有事?” “什么事能大过我们现在谈的生意,等你们南城县那条路修好,把物流公司做起来,一年是按百万算的生意。” 我苦笑一声,将虾饺塞进嘴里,没有和徐林坦诚相待。 只是旁敲侧击的问道,“徐总,你认识罗阎良这个人不?” 徐林呵呵一笑,“认识,不过不熟,大家都是黔州走出来的老乡,多多少少打过交道。” “只是他做的那些生意,和我的并不搭嘎。” 顿了顿,徐林接着说道,“樟木头知道吧,许多湘省,黔州过来的班车,都在那边停靠。” “收发客的生意,就是他手下人在做,其余……其余我就不了解了,他常在深城那边。” 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没有接徐林这话,他说的并不是我想知道的东西。 徐林瞥了我一眼,眉头不自觉皱起。 “罗平,你和这个罗阎良是什么关系。” 我脸上苦笑更甚,自从清早接到老林那个电话后,我心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紧张。 甚至患得患失起来,有些后悔为什么来粤省,留在南城多好。 “关系肯定不是什么好关系,老实说,我被他收拾过一次。” 我将端午那次在江县,被罗阎良收拾的经历说出来。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羞于开口,罗阎良其他话说得没错。 我当时真的蠢得跟个猪一样,许仙林说什么我信什么。 徐林听完过后,他嘴角浮现一抹古怪的笑容。 “你知道南城那条路,现在谁在修吗?” 我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湘省那个老板,不然徐总你现在还有空坐这儿和我喝茶啊。”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最后关头你怎么放弃了办那个老板。” 徐林拿赵三先生和梁小波的下落作为交换,我去替他办了湘省那个老板。 只是最后关头,徐林说事情不能这么办,也就算了。 徐林呵呵一笑,淡淡说道,“就在我和你打电话的前一天晚上,我这边好几个仓库被人泼了汽油。” “呵呵,罗阎良打电话给我,我要是再敢争那个项目,他朋友可以退出,不和我争。” “但他接下来专门伺候我一个,让我在这莞城的生意搞不成。” 我有些吃惊,最开始提起罗阎良时,徐林的表情很冷淡。 像是一个知道不认识的人一样,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多曲折。 看样子修那条路的老板,和罗阎良还真不是一般关系,从粤省这边调人,威胁徐林的命根子。 “那你是怕了?” 我心中没底,徐林长相斯文,跟我们这些二流子也没有太沾边的事。 罗阎良一脚踩回去,先是从江湖层面下手,唯独徐林,他真跟个正经生意人一样。 在赵元成找我之前,我甚至没有听说过他这个人。 他要是被罗阎良这样一吓就害怕,那我觉得我应该买张车票回家了。 跟他再混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 徐林没有立马回答我,他用筷子十分轻巧的挑出垫金钱肚的白萝卜筋。 直到挑完后,他才将这块白萝卜放进嘴里。 “怕?呵呵,我当时想了很久,是没办法一枪打死他,所以算了。” 徐林开始挑第二块萝卜的筋,他吃得很仔细。 “罗平,我不是你们这样的江湖人,要打来打去,把威风打出来。” “我做事要么不动,要是动,我就要一棍子把他脑壳打烂。” 这句话很平常,要是换个人来说,我估计当常说那句,杀你,杀你全家一样的屁话给放了。 徐林说这句话的时候,还在挑萝卜筋,没有什么如刀似剑的眼神,也没有狼顾之相。 他眼里只有这块白萝卜,语气也很轻。 但我相信他说的话,要是那时候有机会,徐林绝对会在罗阎良打电话给他时就要他的命。 “罗平,你说我做这么大生意,再过十几二十年,直接出国都行。” “我就是想回去带着自己家里人,让他们有点事情做。外面能买到的东西家里人也可以买到,你说我有什么错,罗阎良也是黔州出来的人,他干嘛要跟我为难啊。” 我愣了一下,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徐林。 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说的家里人是指……” 徐林吃了第二块白萝卜,放下筷子,看着我十分认真说道。 “黔州人。” 我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嘲笑徐林的虚伪,想要说他算个什么东西。 但看着他这张十分认真的脸,我将嘲笑的话吞回去。 这句话,他也是认真的。 我是个卵人,是个活该被打倒的黑恶势力分子。 趴在生我养我的土地上,趴在与我喝同一处水,吃同样盘子粉绿豆粉的人民身上,喝血吃肉,伤害大众赚取利益。 我不是好人,更不是有大义的好人。 但我敬佩好人,也敬佩有大义的人。 徐林半点没有撒谎,他要是愿意,出国,去沪上,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黔州那个鬼地方,以他现在做的这些正经生意,那个年代有屁的钱给他赚。 对于生意人来说,两个地方选择,一个回报率百分之二百,一个回报率百分百。 选百分百那个不会觉得自己赚,只会觉得自己亏。 徐林把投在黔州的钱,投到别处能够赚更多。 我拿过一直没用动的茶杯,“徐总,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我佩服你。” “今后只要我帮得上,你说话我绝对上。” 徐林眼中闪过一抹嘲弄,没有与我碰杯。 “以茶代酒终究不是酒,就像你说这句话也给自己留了余地一样,什么叫帮得上啊?” “只有想帮和不想帮。” “算咯,罗平,我们谈该谈的事情就好了,我是个商人,知道投入才有收获的道理。” “用到你也不会白用。” 我没有放在茶杯,将茶杯中的水一饮而尽。 我永远做不成徐林这样的人。 这并不阻碍我钦佩他。 第54章 终归有人承担后果 在茶楼吃过东西后,徐林没有继续陪我,他下午有个会要开。 我没心思压马路,看看大城市。 腋下夹着小皮包,回到那个厂房外面。 给门房那个湘省,不会说普通话的老头散了一根烟,还没来得及和文闯打招呼。 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坐在旁边的文闯拿起电话。 听了一声后就递给我。 “喂,我,罗平。” 王大祥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出来,“我晓得是你。” 我长出一口气,“大王,怎么样。” 从发现徐浩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月。 这种等待的煎熬,让我有种难以描绘的痛苦。 就像在油锅当中一样,炸不死我,我也爬不出去。 王大祥比我淡定许多,声音平和,“情况很好,你手下那个判官,在小关村外面看见罗阎良从车上下来。” “徐浩也在说,联系不上赵三先生,我看是要动手了。” 我咬了咬牙,一开始在我们的设想中,最好的情况是罗阎良和许仙林两个都碰一下。 有心算无心,赵三先生他们在市区蹲了这么久,该摸清的肯定都摸清楚。 许仙林肯定是要被找到,大概率会毫无防备的死去。 这么大的一件事,罗阎良亲自到场的可能性很大。 罗阎良摆平许仙林,我们再成功办了罗阎良,是我们最希望出现的结果。 “那就好,大王,万事当心啊,事不可为直接带着兄弟们走,不要硬拼。” 王大祥笑容爽朗,或许他内心也和我一样紧张,只是经历太多,没有表现出来。 如今事情马上就有结果,也轻松起来。 “放心,你个给我卷旱烟的小崽崽,还担心我起来了。” “你那边有什么情况吗,听老林说徐林要提携你。” 在电话当中不方便说太多,“大王,等我回来,我们两兄弟边喝边说其他,徐林这个人真的不一样。” “对了,徐林和罗阎良有仇。” 我回想起徐林挑萝卜筋时的神情,又补充一句,“死仇。” 王大祥声音一沉,“你不会把我们的事情跟他说了吧。” 我笑骂道,“我又不是猪,皇叔他们那些事先都不知情,怎么可能几句话就和徐林说。” “那就好,你也不是真的小崽崽,这边一切有我,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办。” 我和王大祥最后再过了一遍这件事后,他把电话挂断。 我们都是一群见不到光的人,办的事情也是见不到光的事情。 就算要动,也肯定是晚上动。 王大祥为了晚上的事情,必须好好睡一觉。 挂断电话后,我和文闯两个人蹲门亭外边抽烟。 “文闯,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事情要做没得。” 文闯是个很聪明的人,在我还是个傻逼,跟在梁博文屁股后面转圈的时候。 他提醒过我很多东西。 所以这时候我想问问他的意见,看他能不能给我一点指引。 文闯吐出一口浓厚的烟雾,“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事情到了这份上,我们还能做什么……要不然你给老林打个电话,让他收拾好东西,情况不对赶紧溜。” “然后我们三个汇合,一起回东北,一辈子不回来。” 我深吸一口烟,没有搭理文闯。 大王是整个家底,我虽然没有去,但皇叔和刘宝他们都去了。 也相当于一整个家底。 要是整个家底都赔进去,我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 事到临头需放手这句话很多人都听过,但不是所有听过的人都能做到。 “文闯,这件事只有成功,没有失败这个说法。” 文闯嗯了一声,“那不就完了,等着吧。” 大风刮骨,我和文闯接下来的时间一步也没有离开,一直守着。 即便徐林开完会来这个厂子,问我要不要一起进去了解了解时,我都回绝掉。 徐林做这么大生意,他是个人精,知道我心里也有事。 所以只是告诉我他在办公室里面休息,有事找他后也就不再搭理我们。 天色逐渐暗沉下来,时间入夜。 门房老头披着军大衣打瞌睡,我和文闯脚下满地烟头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 我一个激灵从地上站起来,拿起电话,“喂?” “小癫子,我要动了,完事之后我先带着人去省城清镇乡下朋友那边躲几天。” “那边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下,没有电话,没有电线。” “到时候没有我的消息,你不要着急。” 我闭上眼,将胸口中的闷气倾吐出来。 “要得,要得,大王,我记下来了。” “你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还是那句话,实在不得行就撤,以后又不是没得机会。” 王大祥重重嗯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我继续蹲在电话旁边,等待着结果。 从1990年年初我被皇太极打,到如今这1993年年末,这四年中,我一直是个被上天所眷顾的人。 即便数次挨刀砍,身上遍布刀疤,但我没有残废。 即便挨了两鸟铳,也没有把我打死,没有把我打毁容。 我开了场子,手上有好几门生意,从梁博文开始,一个接着一个混社会的二流子栽倒在我手上。 六七沉尸乌江,梁博文远走他乡,皇太极自废右手,吕涛埋骨荒野,梁小波双腿残废。 一笔又一笔,鲜血累累。 我的处境一直算不得安稳,但我做的事情,在最后几乎都是好结果。 即便不是最好的结果,也没有坏到让我无法接受。 可是,我不可能所有事情都顺利。、 事情总会出结果,结果总需要人承担。 前面四年,承担结果的是我的对手。 这一次,该我承担这个险些葬送所有人的结果。 第三次电话响起,是在深夜的一点钟。 我和文闯那时都没有一点睡意,电话刚响半声,就被我接起。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用十分平和的语气喂出声。 电话那边出来一道哭声,“大哥,完了。” “我们完了。” “郑建国死了,王大哥和其他人被抓住,只有我因为脑壳痛,走在后面没赶上跑了出来。” 老一的这个电话,让我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愣愣站在原地,话筒从手中脱落。 眼前一阵接着一阵的发黑,险些栽倒。 总有人承担后果,逆风翻盘,杀出重围的也不可能次次是我。 第55章 我往什么地方走 我踉跄着后退,直接靠在门框上。 面如沉水的文闯与我擦肩而过,走过去拿起电话。 “继续说,说快点,把事情说完整。”文闯往日懒散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文闯又说了一句,“找个地方把自己藏好,王大祥被逮住,你不过是条小鱼小虾,不要害怕。” 随后啪得一声将电话挂断。 我在短暂的失神过后也振作起来。 这不是生死危机,比起落在罗阎良和赵三先生手中的那一长串人来说,我的处境好太多太多。 最先提出抓住这个机会,搞掉他们两人的是我。 如今这个时候,我不能跟个小孩子一样手足无措。 文闯来到我身前,语气急促,“老一他被打了一枪后,虽然里面铁珠子取了出来,但脑壳经常痛。” “王大祥带着人在小关村外面堵罗阎良,关键时候他脑壳疼,没有跟上,所以逃过一劫。” “小关村里面涌出来上百人,全是村民,王大祥他们开了一枪,随后就直接被放倒下,之前端午和我们一起吃饭那个郑建国,当场就被打死,其他情况也不乐观。” “王大祥他们那一枪没有打中人,老一报警,公安去的时候。小关村村民堵着不让进去,等最后各种协商,进去也没找到人。” 我吞了吞口水,脑子乱做一团。 当时是真的吃了见识少的亏。 我国最容易出现黑老大,最符合坐地虎这个特征的是村官。 城中村或者开发区村主任一类的村官。 如天子卧榻之侧姓石的,陕省古城姓葛的,徽省的刘家三兄弟等等。 他们比一般的黑社会更加嚣张,更加霸道。 殴打军人,非法拘禁警察,指使村上妇女诬陷进村调查的公家人员非礼,强奸。 当时还没有什么大学生村官,加上南方重宗族观念。 村官大多出身本村的大家族,要是整个村同姓那他就是出身于最大的一支。 如果是在山野角落,未曾开发到的地区也好,最多就是在村里作威作福。 但要是在城关村或者某个开发区中,这一类人崛起的手段。 无外乎是先以村里家家户户集资成立一个公司,青壮年男人用黑社会常用的手段,去抢夺各种项目。 村官联系场面上的人,一步步完成到黑恶势力的转变。 这是最麻烦,也是最难处理的黑恶势力性质的团伙。 比我们这些来自各处闲散人员组织起来的团伙,难以对付得多。 因为在那一个村的男女老少眼中,认知中,压根不觉得自己是黑恶势力。 只觉得自己也是个村民。 只要是村里面发话,弄死个人都是小事。 粤省是这种势力最猖獗的地区,特别是在潮府地段。 很可能某个晒太阳,笑眯眼的老爷爷,年轻时候就亲手把人装进混了红糖的水泥桶中去,一脚踹进海里。 形成这种势力团伙的最基本原因之一,是几千年来皇权不下乡,士绅自治。 各种家法私刑,村与村之间斗殴,知族法家规不知国法的延续。 王大祥堵罗阎良的那个小关村,正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赵三先生的外公,是小关村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 整个小关村往上数几辈,都是沾亲带故的人。 王大祥在小关村外面堵罗阎良和赵三先生,结果不言而喻。 可在当时那种认知中,完全没有想过市区会有这样的一个村子存在。 黔州本就是少数民族聚居省份之一,大量少数民族,汉化民族,汉族杂居在一起。 许多村子都是各自过各自的生活,不为了几个鸡蛋,几个水瓢勾心斗角骂架就已经算是十分和谐。 以往也不是没有做过直接去别人家里拿人的事情,向来很是顺利。 旁边邻居甚至不出五服的亲支家人,都跟看西洋景一样。 罗阎良准备足足小半年,自己和赵三先生亲自上场。 有心算无心之下,许仙林很可能是在劫难逃。 要是我,我也会守在小关村外面。 等着赵三先生他们回来,准备继续藏匿,警惕心最弱的时候动手。 …… 短短不到十秒的时间,一个接着一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 文闯双手捏住我两边肩膀,“老癫,打电话叫老林走,鞭长莫及,他们再厉害也不是官家,不可能说杀上门去就杀上门去。” “趁现在还有时间,让老林带上老一,来找我们,我们走。” 我闭上眼,从烟盒当中抽出一支烟来点燃。 文闯说的这个办法,是目前最稳妥,也是最好解决的办法。 但我不打算这么做。 “文闯,你还记得那年我被二胡崩了两枪,李冬一脚踢我脑门上,我半死不活回去养伤,跟你说的那句话不。” “我当时问你,我想做大哥,你抬不抬我。” 我声音喑哑,但十分坚定,眼中的惶恐和不安散去。 “这些年来,你抬我,皇叔,刘宝他们两个是最早跟我的人。 李酉和我在江县一起挨过刀,命与阎王一纸隔,他从来没有说我半句不好,说我没得出息。 判官绑皇太极妇人,一直在说是他自己做的,要找找他,跟我没得关系。” 文闯定定的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 我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烟,一字一顿继续往下说。 “大王也在抬我,许仙林在包厢要我难看,要敲打我羞辱我,是他翻脸保的我;办皇太极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出面替我扛下那个黑锅,逼皇太极自废右手。” 烟头落地,我已经做出决定。 不再如同前面那十多天一样,内心煎熬。 人最怕的不就是迷茫和未知吗? 我现在知道了结果,也想明白该怎么做,所以我不再害怕。 “我的结拜大哥,抬我的兄弟,一个不落全部折了,你让我喊老林和老一来,我们一起走?” “我怎么走啊,文闯,当年我被二胡办。 梁博文给我三千块钱把我打发掉,没有说给我报仇,也没有管我是不是差点死了。 我到今天都还恨他!” “如今我连三千块钱都不拿,就抛下这些人走?” “这几年我越来越像梁博文,但我是罗平,我不是梁博文。” “我今天要是走了,罗平也就真的死了。” 我转头向着厂区走去,声音清冷。 “文闯,打电话给老林,让他去找老一,你带着他们两个去东北。” “我去找徐林帮忙,徐林要是不帮我,我就自己回去,一个接着一个杀他们和他们屋头人。” “他们要是有狠,就最好一辈子去窝尿都带着人,带着枪,不要给我一丁点机会。” 文闯眨了眨眼,这种时候居然懒懒的打了个哈欠。 “好,你去吧,我打完电话等你。” “我不会走。” “你晓得的,向来你说一我不会说二。” 第56章 人的底线是用来突破的 夜已渐深,徐林办公室还亮着灯。 我敲了敲门后,直接推门进去。 徐林在看电视,当时‘牡丹花王’刚刚推出的二十九寸彩电,挂在他办公桌对面。 他双脚放在桌子上,两只手枕在椅子前垫着头。 我这不礼貌的行为,惹得徐林一阵皱眉。 “徐总,我想求你个事情。”我没有客气,虽然现在是在求人,但此时的情况容不得我客套铺垫。 徐林打开灯,从上到下扫了我一眼,随后轻声说道。 “坐吧,有什么事情就说。” 我吞了吞口水,“你知道罗阎良老婆孩子或者老子老妈在深城什么地方吗。” 徐林眼神闪缩一阵后,眯眼看着我。 “说说,怎么回事。” 我这辈子组织语言最好的一次,估计就是在这晚面对徐林的时候。 我用了四句话说明了现在的处境,最后再一次请求徐林。 “徐总,我晓得你是大老板,在你眼头我算个不入流的角色。” “但我还好想请你帮帮我,告诉我罗阎良家里人在什么地方。这个坎儿我要是过得去,今后别说给你卖命,你就是把我这一百多斤拿去喂狗,我哼都不会哼一声。” 徐林沉默短暂一会儿。 他轻轻摇头,“你高看我了,粤省这边比起黔州乱得多,罗阎良那种想搞他家人的都需要排队。” “他肯定会把他老婆和两个女儿,还有屋头老子老妈藏好。” 黔州没有多大外来人口,大多都是省内,越是这样,越有所谓的江湖道义。 或者说要点脸,你太下作,别人也下作。 要是实在理解不了江湖道义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可以参考战争法和日内瓦公约。 你可以违反,但最好没人知道,知道了也不能承认。 粤省每年来来往往的人口,估计都是按数千万来计算。 什么样的人都有,除开纯正靠混社会养家的外,大多数可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 徐林这样子不像是骗我,毕竟他要是不想帮忙,完全可以拒绝我。 不需要找理由来搪塞我。 我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去。 “罗平。” 徐林叫住我,他从办公桌后的椅子上站起身来。 “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做,你要是愿意,可以留下来帮我。” “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日后他们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要是跟着徐林做事,我相信以他如今的生意规模,以他和罗阎良之间的仇恨。 我有很大的机会报仇。 但我笑着摇摇头,拒绝了他。 “徐总,自家人晓得自家事,我太了解我自己了。” “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卵人,十年饮冰,难凉热血的那种是人物,不是卵人。” “我等不到那天,不说十年,可能过得几个月,我这口气就不在了,觉得安安稳稳讨个婆娘,过点有钱日子就行。” 我迈动脚步向外,背后徐林,最后说道。 “趁现在这口气还吊得住,我赶回去杀个把人,把自己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在死路上走,拉着他们和我一路死。” “对自己,对我那些兄弟都得有个交代。” 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很远。 我在脑子中不停设想,该怎么劝文闯离开,一个个想法都被排除。 文闯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即便我回去不带着他,他也会自己回去。 身后传来一阵阵踏踏的声音,扭头看去,发现是徐林穿上外套追赶出来。 我不擅长察言观色,从徐林的脸上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走吧。” 我愣了一下,“去什么地方?你也要跟着我回去?” 徐林扫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去樟木头。” “你和你个兄弟……文闯,先在外面等我,我打两个电话。” “让你留在黔州那些兄弟,现在去联系罗阎良,跟他说,他那个宝贝儿子,在我们手上。” 徐林没有继续跟我解释的意思,大步流星的下楼去,将一个门推开。 喊起里面睡觉的几个人,他说的不是普通话。 听着怪怪的,等里面的人出来后,我才反应过来,这是一群越南人。 徐林的越南话也不好,只会那么几个简单的词汇,安排的时候需要比比划划。 我没有再关注这些小细节,徐林肯帮我,听他这意思,罗阎良儿子就在樟木头。 这让我燃起了一丝希望,事到如今,什么都是去他妈的。 只要能将这即将崩盘的局势救回来一点点,干什么我都无所谓了。 别说绑他儿子,就是刨了他祖坟这种可能遭雷劈的事情我也会做。 在文闯询问的目光中,我急急忙忙的拨通电话。 上去之前让文闯打电话给老林,叫他带着人先走。 虽然只是耽搁了几分钟,我担心老林已经跑路,接不到电话那就抓瞎了。 要是通知不到罗阎良,即便我们手里有他儿子又如何。 估计再过几个小时,罗阎良已经在乌江的某一段,或者某座荒山上,处理完王大祥他们。 那时候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即便我杀了他儿子于。 我而言,也没有任何用处。 万幸的是,电话接通了,老李那略带慌张的声音传过来。 “喂。” “老林,想办法,从现在来时用所有人去联系赵三先生,罗阎良他们,告诉他们。” “罗阎良在樟木头那个儿子在我手头,他要是不想绝后,有些事情就要考虑清楚。” 老林的声音明显振奋几分,“好,已经抓到他儿子了吗?” “没有,我们现在去抓,你一定要尽快联系上他们。” 98年才有小灵通,99年小灵通大面积铺开,当时手提电话也就是大哥大,并不是十分流行。 因为不是每个人都会整一个,你有别人没有,也没有太大用。 最多也就是配备个传呼,知道有人找你后再找电话打回过去。 罗阎良他们开车带走王大祥,现在不知道还在车上,还是在其他地方。 从这里去樟木头要不了两个小时,我不担心罗阎良会早一步知道消息给这边打电话,让他儿子赶紧走。 我更加担心罗阎良收不到信息,或者在这短短的时间中,已经处理掉王大祥他们。 几道粗壮的疝气大灯从厂房内射出来,徐林坐在副驾驶上,朝我和文闯挥挥手。 “上车!” 王大祥,你们八字可千万要硬点啊。 第57章 徐林的性格 汽车疾驰,徐林坐在副驾驶上,语气平淡。 “罗阎良有老婆,也有两个女儿,我前面不是和你说过,他手下有人在樟木头这边收发客吗。” “做这件事人叫王玉林,他姐姐有个小孩,很可能是罗阎良的种。” 顿了顿,徐林叹气道,“不过我也不敢确定,只是之前他在我仓库泼汽油,我准备找机会动他,所以调查了一下。” 我吞了吞口水,莞城在这1993年,一些道路两旁已经立起来了一根根路灯。 与南城是天壤之别。 此时我无心看这明亮的夜景,轻声回道,“一线的机会我也要抓住,现在赌的就是个万一。” 徐林点点头,不再说话。 樟木头是一个镇,我也只在1993年的这个年末去过一次。 当时看到的地标建筑,是一个钢铁天桥。 随后是一排排的糖厂,饮料厂,还有便是涵洞桥两边的龙眼树,荔枝树。 其他的再也想不起来,或许是我当时的思想早已经飘远,没心情注意这些。 直到车子在一座小楼面前刹停,后面丰田海狮上的人涌下,我才回过神来。 这栋小楼贴着一小块一小块的方格瓷砖,一共有七层高,从停车的这个方向看不到灯光。 也数不清里面有多少人家。 “你们带了家伙吗?” 我点点头,这几年一直风雨飘摇,睡觉我都把枪压在枕头下面。 在外面则是一直装在手拿包中。 “给我找把枪,刀也行。”文闯懒洋洋的说道。 即便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一直都很镇定。 这股镇定同样感染到我,让我没有那么心慌。 徐林在前面翻找一会儿后,递给文闯一把手枪。 我认不出是什么型号,反正不是我常用的五四。 文闯拉了一下套筒,看着子弹被顶进枪膛后,才轻声问道,“具体在哪一户?” 徐林呵呵一笑,“我跟着你们一起去。” “我老早就想收拾罗阎良,可惜他没给我机会。” “这对母子我留意了许久,只不过没到一棍子打死罗阎良的时候。我又不可能真杀个女人和小孩泄愤,打来打去没得意思,所以也就留着了。” 徐林解开袖口的扣子,递给我和文闯一个头套。 他现在好像有些兴奋,这是个奇怪的感觉。 我只能用一个不是很贴切的形容来描述:一个平时遵守纪律,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突然偷偷去网吧。 久不久做点和人设不符的事情,那种刺激带来的兴奋。 车上留下司机一人,我们三个带好头套下车,我指了指从丰田海狮下来的那群越南人。 “他们呢,他们不需要带头套吗。” 徐林走在前面没有理我,文闯轻声对我解释道,“不用,他们都是黑户,平时一直由老板养着,办事的时候才出来。” “这种人多了去,没得查。” 后来我才知道,在当时不仅有自愿坐船来我国,从事各种见不到光行业的青壮男子,还有不少被拐卖或者被迫过来,卖到农村的越南妇女。 我闭上嘴,跟在徐林和文闯后面上楼去。 入口被铁门锁住,两个越南人用手指粗细的实心钢条,从地面的缝隙插入。 慢慢撬到两扇门的门缝当中,随后来回利用杠杆原理掰扯,将门缝扩大。 手伸进去,从里面打开碰锁(关门自动为回弹锁舌的锁)。 这十多个越南人,确实和普通流氓混子不同,他们没有完全一股脑涌上去。 而是留了将近一半的人在楼梯口。 手里拿的也不是一般砍刀片子,通体漆黑,只有刀锋一抹雪白,刀背厚如指,一刀下去感觉砍哪儿掉哪儿。 整栋楼都在睡梦当中,徐林在四楼停下来,从楼梯口开始数门牌号,最后在第四扇门面前停下来。 挥挥手,示意先前敲门那两个越南人上。 这一次他们手里拿的不是钢条,而是钢钎。 就是那种一头尖,一头扁,在工地上用来敲石头开眼埋炸药的玩意。 本以为会给我展现一下什么叫技术,结果他们给我展现的是什么叫力量。 两下就将外面的铁门砸变形,随后故技重施,几个人用力,硬生生将铁门给撬坏。 这个动静太大,引得旁边几户人家纷纷亮起灯,一些胆子大的还吼出声来。 “做乜嘢!?” 左边的房门被拉开,一个男人脑壳探出来。 我猜他都还没看清外面有什么,就被文闯举起来的枪口给逼了回去。 铁门被撬坏,里面的木门在十多斤重的钢钎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几钢钎下去,外加一脚就给踹开。 我正准备往里面冲,徐林拉了我一把。 示意我让那几个越南人先进去。 果然,最先冲进去那个越南人,从侧边落下一刀,砍在他肩膀靠近脖子的位置。 差点一刀就被砍死。 但我们人多,更可怕的是这些越南人跟不要命一样,第一个被砍倒后。 里面那人刀都没有来得及收回,就被第二个进去的越南人抓住手腕,刀子跟雨点一样落下去。 我看了看身边的徐林,发现他眼皮不停在眨动,尽管头套遮住了大部分脸。 但我能从他这暴露在外的双眼感受到,他很亢奋。 我内心忍不住暗骂,“这他妈该不会是个比我前几年还要疯的疯子吧。” 整个过程,我们三人都没有动手。 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里面的倒下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 一个二十八到三十岁出头之间的女人,以及一个两岁左右的小男孩被十分蛮横的抱出来。 我冷冷开口,“你应该听得出我的口音,是什么地方的人,罗阎良做的事情算在你和他儿子头上,也不算冤枉哈。” 这女人眼神变得十分惊恐起来,带着哭腔开口,“不关我事啊,我和崽崽……”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嘴巴,几个越南人架着她往楼下赶。 我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女人没有否认和罗阎良的关系,也没有否认这是罗阎良的儿子。 徐林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戳倒在血泊中,已经看不出样子的年轻男人。 “跟罗阎良说,这是收的利息,还没有完呢。” “他说我要是争那条路,就要动我在莞城的生意,现在反过来了,我不要那条路,我要他在这粤省的生意。” 第58章 那么许仙林死了吗 带上这一对母子,我在陈林厂房外面下车,走到后面去将那个女人提下车。 徐林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等到消息后去那边找他,同时给了我一辆车的钥匙。 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报警,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一路追到这边来。 我想徐林同样是心里没底,担心出现纰漏,才带着罗阎良儿子先走。 这个女人在海狮面包车中,和那些越南人待在一起,估计是挨了打,嘴角破开溢血,头发跟个鸡窝一样。 我扬了扬手里的手枪,“这件事跟你没得关系,跟你儿子也没得关系,你最好老实点,不要耍名堂。” “我现在是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随时可能落下去摔死。真要是这样,我不介意拉着你们母子一起死。” 我不认为我是个有道义的流氓,相反,如果不是我自己也有在乎的人,也有牵挂。 我很可能对付之前那些人的时候,就已经从他们家里人下手。 所以这女人嘤嘤的哭泣,没有让我心软半点。 我将她拽到门亭中,那老头被我这样子吓了一大跳,我挥挥手。 “师傅,你先出去一下。” 他用磕磕碰碰的普通话说了好几次,我才听明白是有人打电话来过。 我长出一口气,用手枪逼得这女人蹲在墙角,自己搬出一个凳子坐在门口,挡住出路后,将电话回拨过去。 这是老林那边的号码。 那边接得很快,几乎是刚刚拨通,就有人接起电话来。 不过没有人说话,我明白,接听电话的不是老林。 “罗老板,好久没听到你声音了,有点想你。” 沉默持续几个呼吸后,罗阎良的声音传过来。 “你真的让我有些意外的惊喜啊,还说直接赶来南城把你扫了,让你陪着你这些难兄难弟一起上路。” 看来我之前的担忧完全是自己想多了。 罗阎良没打算藏起来,只是想着把我也给弄死。 省得麻烦。 不用我去想办法联系他,他自己会去南城找我。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恐惧就不再是一种心理反应,而是一种生理反应。 我数年生死一线,双手鲜血累累攒下的家底,在此刻距离付之一炬只差一点点火星。 我不停吞咽口水,脑子有些脱离身体,手脚发软的迹象。 上一次这么害怕,还是将近四年前的春末,和梁博文一起去江县,他在船上让我杀潘秀凤。 “你还记得在江县我那把五四手枪不,今天这里面装了两发子。你让我玩的那个游戏,我打算和你妇人,还有那个两岁的男孩玩一下。” “要是这两发都是臭弹,我就换刀子,你要不要和赌一下这刀子会不会蜡做的,杀不进他们心窝。” 我手拿着话筒,从凳子上起身,拖拽着那女人的头发走到跟前来。 把话筒放在她耳边,让她的惊叫声穿过话筒,落入罗阎良耳中。 “电话那边就是罗阎良,你就没得什么跟他说吗?” 看得出来,这个女人被罗阎良养得很好,她没有经历过江湖这些风霜雨雪。 此时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握住话筒的时候就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她哭哭戚戚的说了半天,翻来覆去就是救她,儿子在我们手上。 除了表明人真在我手上外,还有便是最后一次确认,是不是真的是他罗阎良的儿子。 我重新将这女人逼回到墙角,把话筒放到自己耳边。 许久,那边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气声。 “罗平,儿子没有了我可以再生。” 我冷冷一笑,“许仙林说这话我信,你说这话我不信。” “要是你真这么有狠辣,就不会等我回来给你打电话了。”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相当长的时间。 我这是在赌,赌罗阎良是个比较传统的人。 自己妻子给自己生了两个女儿,他会对这个儿子十分看重。 我向来是个赌运很差的人,牌桌上连瓶啤酒钱都赢不到的角色。 这一次赌这么大,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赢。 就在我准备再次开口时,罗阎良突然说道。 “事情怎么会搞成今天这样呢,那时候许仙林和你翻脸,你只要给我个电话,我怎么帮赵三,我就怎么帮你。” “你今天就算逼得我放人,接下来你又扛得住几下,你难道认为自己是我的对手?” 如果不是在江县那次,罗阎良给我整得太狠。 他那种唯我独尊视其他跟杂草,生杀予夺一念之间的态度让我害怕,让我反感。 或许在和许仙林翻脸那一次,我真会打电话给他求救。 毕竟当时放我走时就说过,我给他办一件事。 办一件事是办,两件事也是办,我自然而然会成为他的人。 “其实我一直在想,许仙林为什么会突然和我翻脸,是谁告诉他我在江县和你见过。” 我这话问出口,回答我的是一声冷笑。 “罗平,你不要装傻,事到如今你要是还看不出来,早死八百回了,还有机会和我打电话。” 其实从逮住徐浩,猜到赵三先生窝在市区是为了办许仙林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当时那种情况,你留下我在许仙林身边不是更好吗,我和赵三先生里应外合,办起来不是更顺利。” “非要逼得我跟许仙林翻脸?” 罗阎良主动泄露了我和他有交际,逼得我站到对立面去,不如我一直跟在许仙林身边。 罗阎良淡淡回道,“当时确实有这么个打算,不过比你更适合的人出现,加上赵三先生人手不够。” “原以为这样逼你一把,你就会彻底站到我这一边,和赵三先生一起去市区替我办这件事。” 顿了顿,罗阎良忽的自嘲一笑,“可惜谋事在人,事情不是写好的剧本,意外都是会接连发生。” 我心头一紧,听罗阎良这话的意思。 是他找到了许仙林身边,比之前的我和许仙林更熟悉的人做策应。 所以才想我和赵三先生一同做刀。 要真是特别亲密的人,许仙林还有命活吗? 他要是死了,罗阎良专心致志的对付我,我还回得去吗? 这一刻我恨不得把我的命分一半给许仙林。 这王八蛋可千万不能死,要死也得和罗阎良一起死。 稳了稳心神,我轻声问道。 “那么,许仙林死了吗?” 第59章 三哥 罗阎良冷冷反问道,“怎么,害怕了。” “你不是很有想法吗,要玩一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现在知道害怕了?” 我心神一震,现在一大群人在南城半只脚都踩在棺材当中,容不得我过多考虑以后。 先度过眼前这一关再说。 “我那些兄弟还活着吗?” 我问这话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已经有人死的准备。 “死几个,我就要你儿子几根手指,手指不够,我就要你儿子的命。” 罗阎良闷声说道,“有两个被赵三那边一个叫李如来的弄死了,不过我提醒你,你要弄我儿子就直接弄死。” “少一根头发丝,我不要儿子了,要你死。” 我嘴巴干涩,张了张嘴,“谁死了?” “王大祥还活着。”罗阎良淡淡说道,“有几个快要死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放狠话没有任何意义,多啰嗦也没意思,带着我儿子和那婆娘回来吧。” 我轻轻嗯了一声,最后由他先挂断电话。 天边有晨曦露出,这个夜晚终于过去。 我拖拽着这妇人离开时,已经有工人陆续来上班。 那个年代私人工厂不是如今这般平稳,各种以老家为地界的斗殴时常发生。 桂省的和东北打,湘省的和滇省的打。 以省份为名的帮层出不穷,打起架来比正经混社会的吓人得多。 动辄就是几百数十人的互砍。 我拖拽这个女人的景象,在他们眼中没什么出奇,许多都是懒懒打了一个哈欠,就从我身边走过。 开上徐林提前给我准备好的车,赶到虎门那边与徐林文闯汇合。 我不敢有任何耽搁,和文闯通完气后,就打算和徐林说一声,准备回去。 带着一个小孩和女人,坐火车肯定不行,不保险。 这女人身上有伤,小孩又哭又闹。 要是遇到盘查之类,很容易人还没回去,就被公安给当场扣下来。 徐林正在和一个络腮胡说话,我等他说完之后,我才走上前去。 “徐总,事情解决得差不多,终于有了一丝曙光,这次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以后只要是你的事,粉身碎骨我也上,刀山火海可能遭不住痛,但挡一枪肯定能行。” 徐林挥挥手,让旁边那人先走,随后笑了一声。 “回去之后打算怎么办,你现在是和罗阎良不死不休,能抗住?” 我苦笑一声,“扛不住也要扛,我又不敢去死,也不甘心去死。” 徐林好像不抽烟,我也没有见过他抽烟,所以当我拿出烟盒时,有些犹豫要不要散一支给他。 最苦恼的莫过于揣摩上意。 徐林拿过我的烟盒,自己点上一支后。 忽的说道,“我打算回黔州去了,你有没有听到消息,黔州今年从上到下大换血啊。” 说实话,我当时所处的层次太低,要不是赵元成找过我,我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尴尬一笑,“听过一点,不过不知道具体。” 徐林伸手搭住我肩膀,“罗平,我还是那句话,等路修起来,我们做物流生意。” “你是我生意伙伴,没人能动得了你。” 徐林没有将话说明白,我联想到他前面那句大换血,才不确定的问道。 “徐总,你关系到什么地方?” 徐林轻轻一笑,手指向上指了指,“单单在你们那边来说,我马上要通天了。” 通天,这个说法很吓人。 徐林轻轻拍打我几下肩膀,“可能再过一年,我在莞城的生意大多都会转让。” “落叶始终是要归根,我今后一辈子都会在黔州发展。罗阎良很可怕吗?呵呵,我并不觉得。” 徐林的话让我心中稍稍放下几分来,只是对于他那句通天的关系,有些不理解。 徐林没有多少江湖气,以他的身份更不可能像是个小二流子一样,胡乱吹牛。 他敢说这话,就心里面是有谱。 一辆长途客车停在外面,徐林下巴轻点,示意我上车。 “徐总,你为什么这样帮我,我恐怕无以为报啊。” 徐林这架势大有要和我一起回去的意思,这件事他已经帮得太多。 所以这句话我是真心实意在说,不知道今后该怎么报答他。 徐林没有回答我,只是嘴角勾勒出一个弧度,转身上车。 即便我纵观他从风光到入狱,说是见证他半生也不为过。 可我依然不知道该评价他是个好人,还是和我一样是个坏人。 只是当时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应该是个送佛送到西的人性子才对。 他既然即将关系通天,还需要这么帮我一个小二流子干什么。 我以后有什么地方能够帮到他? 徐林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我为了方便和他说话,坐在走道的另外一边,与他平齐。 “事情都得一件一件做,我有关系能怎么样?” “他也不能调武警来帮我砍人啊,许多事情关系需要,能办事的人也需要。” 徐林这一句调武警,砸得我有些头昏眼花。 在南城那个如同泥坑一样的江湖中,我们这些二流子做事,已经足够无法无天。 但也没有想过让衙门的人替我们做事。 最多也就是让场面上的人对我们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网开一面。 “呵呵,徐总这意思是不能砍人,可以做别的事情是吧。” 我干巴巴的开了个不是玩笑的玩笑。 没想到徐林异常认真的点点头,“万一呢?” “罗平,人只要敢违法乱纪一直不死,但又不跟个变态杀人狂一样到处杀人跑路。” “不管你是做什么的,终究都会走到高处。一旦到达一定地步,你就会发现这世上没有黑白。” “他们的心都是黑的。” “各行各业都一样,站在高处的人都经历了一场场厮杀。比你们这些二流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更加残酷,更加阴险和不堪入目。所以官官黑黑之间没有你想的那么明显,也没有那么多界限。” 我没有听懂这句话,只是觉得跟我要问的没有什么关系。 “随着科技发展,武器越来越发达,有武器保驾护航的规则越来越牢固。 底层人打破规则再重新建立规则,从第一颗原子弹爆炸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任何可能。” “这是世上从来没有双赢,一直都是零和博弈,小部分坐享其成,就需要大部分去牺牲。条条框框规规矩矩,乃至于几千年各种融入骨血的一部分伦理纲常,都是为需要牺牲的大部分而量身定做。” “想要成为那小部分,首先需要敢于打破一部分规则,然后运气好没有死,最后融入规则,利用规则……” 认识徐林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对我长篇大论,只可惜我当时并没有听懂。 回答他的是我几声讪笑,不尴不尬的讪笑。 徐林也发现我真没有听懂,也就轻笑一下不再开口。 …… 往后的岁月中,我一直喊徐林喊三哥。 他不和其他赫赫有名,比如川省的刘,东北的乔等等人物一样。 在这黑道已成绝响的年代依旧有人编排各种故事,加诸于身的传说人物。 但我并不认为他比那些人差。 外人看来,他身上充满了谜题。 他在落网之前,许多人因为他和那位的关系,猜测他是赣省人,也有人说他是湘省人。 还有人说逢年过节有官员登门给他拜年; 他和那位我省最高权力者共享情妇,一个电话就能将他从办公室内叫来酒桌上。 真说起来,他不过是众多湮灭在短短二十年岁月中,能够称之为人物的那一部分人之一。 第60章 愣虎抬头 当时黔州去粤省,有长途客车,而且每天都发车。 粤省的站点很多,可以在各个市区下车。 但黔州只有省城有通往粤省的正经客车站。 造成这个现象的主要原因,是黔州省内的交通十分差。 可想而知,在这种交通状况下,即将要落成的那条路,会给南城带来多大利益。 徐林弄的这辆大客车,完全按照其他长途客车的路线前进。 一路上我十分担心会不会遇到查车,会露馅等等。 徐林和他手下的人,以及文闯都十分淡定。 最终一切平安,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 将近三天时间,车子才进入黔州境内,没有继续跑省道进入省城。 径直回到南城。 从决定对罗阎良动手,再到今天这辆大巴车停在我那宾馆改出来的场子前。 时间不过短短二十多天。 混社会说通透一点,就一直是在赌。 你可以赢很多次,但只要输一次,很大概率连翻本的机会都没有。 这一次我和王大祥就是因为赌输,才有了现在这个后果。 差一点就万劫不复。 车子刚刚停下,我就起身准备下车,徐林却先我一步下去。 我和文闯跟在他身后,默默跟在徐林身后,向着我自己的场子走去。 和我预料一样,我这场子像是被轰炸过一样。 只剩下几面墙壁,还有破烂的各种设施,牌桌,游戏机电路,散乱的麻将子。 接下来要是想正常开业,需要重新装修。 场子当中许多人我不认识,只是脸熟,看样子是赵三先生的人。 徐林拉起地上的椅子,放到门口,一屁股坐上去。 “去把罗阎良喊来。” 我脚步收回,站到徐林身后。 既然徐林要为我出头,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那几人面面相觑,徐林这个架势让他们有些拿不准。 居然没有开口问候我们女性亲人,就直接上楼去。 几分钟后,罗阎良和赵三先生一群人从楼上下来。 赵三先生,李如来,钱千里,常立志,罗公湘…… 这些我惦记了半年,想要除之而后快的人,此时都站在我面前。 罗阎良看了我一眼,随后就将目光放在坐凳子上的徐林身上。 “我就知道,罗平是个什么东西,没有你在里面搅局,他能找到我晓燕和我儿子?” “三哥,罗平这种小流氓耍点下三滥手段也就算了,你这么大个人物,也和我玩下三滥。” 徐林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用手背在裤脚上轻轻拍了拍。 “当不得这声三哥,你要是真拿我当哥,也就不会给我仓库浇上汽油威胁我了。下三滥……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啊,你自己就不是下三滥啊?” 罗阎良神情一滞,没有再往下说。 虽然站在我们这边的视角,徐林当时已经准备对那湘省老板动手。 可毕竟还没有动手,在此之前,徐林一直都在用正经手段竞争。 罗阎良为他朋友出头,直接给徐林莞城那些仓库浇汽油威胁徐林。 这是已经做出的事情,与徐林那种想做还没做有天壤之别。 细算起来,是罗阎良先对徐林发难,浇汽油在徐林仓库中。 “行了,事到如今也不是讲理的时候,人呢?”罗阎良眼皮一耷,直接将下三滥这个话题略过。 徐林眼神半眯,淡淡一笑,“应该是我问你,人呢。” “对了,罗阎良,我知会你一声。” “你原先和我说,我争那条路,你就要动我莞城的生意,现在我处理好莞城那边。” “我们换一换,我在这边来和你好好玩玩,看是一大还是二大。” 罗阎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我眼皮一眨,看这样子许仙林是没有死啊。 罗阎良和徐林之间,我不知道有没有差距。 但即便有,最多也就是我和王大祥这样。 其中一个强上一点,但不至于强到动动手指,就能压死另外一个。 在徐林那句话说出口后,要是许仙林已经驾鹤西去,罗阎良脸色不会这么难看。 罗阎良盯着徐林看了片刻后,扭转目光,指向一扇门。 “都在里面。” 徐林看了我一眼,我和文闯快步向着徐林手指的方向奔过去。 推开门后,里面的场景让我心头一颤。 王大祥左手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幅度,硬生生的错开关节造成骨折,脸上更是皮开肉绽,估计打的时候都没当个人脑袋在打。 其余人大大小小都有伤势,看着凄惨的也就不说了,最严重的有两人。 李酉和皇叔。 李酉今后再也不用担心坐牢会被入后门了,他左右两边脸上,出现一个血窟窿。 看样子是被用军刺或者其他利器,横着捅穿两边脸颊。 即便缝针医生技术再好,以后都得留下两个深陷的凹坑在脸上。 皇叔是两边肩膀下塌,看这个伤势就知道是李如来用棍子敲的。 静养起码得按月算,还有彻底残废的风险。 王大祥手下的郑建国,以及一个叫林原生的人消失不见。 这两人就是罗阎良口中,已经死去的两人。 我伸手握住王大祥还好着那只手,“大王,我……” 当初是我提出要做黄雀,趁机办了罗阎良,没想到最后我置身事外。 王大祥落得这般凄惨模样不说,还死了两个兄弟。 他脸上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干涸后呈现出黑色,随着他扯动嘴角掉了下来。 “板他娘的啊,这次真的栽得深,差点就杀各(ge)了。” (杀各:完蛋完事的意思)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一句话也没说。 这个后果对于我们来说,已经算是好的了。 要不是徐林抬一手,王大祥结果只剩下黄图一抔。 我要么回来杀几个人亡命天涯,要么这辈子都不回来。 即便算是好的,但也太凄惨了几分。 “大王,留得青山在,总有出头日。这次我们认了,以后又不是没有机会讨回来。” 王大祥轻轻咳嗽几声,“你个小几把崽崽,还宽我的心,我这辈子比这分钟更凄惨的光景都过过,你担心些什么。” 我又简单问了几句后,起身走到门外,朝徐林点点头。 徐林起身,将屁股下的椅子踢开,“你要的人在车上,一个指头都没动。” “滚吧,不滚我们今天过过手段。”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先前一直在我印象中,是个斯文商人的徐林。 自从经历那一晚,带着人罗阎良那妇人的弟弟,给砍个半死后。 变得逐渐向心狠手辣的大哥靠拢。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大哥,是个真正让人感到害怕和恐惧的大哥。 罗阎良深深看了徐林一眼,转身向外走去。 我突然叫了一声。 “三先生,李如来。” “那两条人命,我会拿你们的命来抵!” 我很早就脱离街头混混,放狠话的层次。 我这时候也不是在放狠话,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我和王大祥是彻底被踩到脚底下,他们不死,我们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抬不起头来。 赵三先生没有理我,李如来倒是停下脚步,扭头狞笑。 四指捏成拳,大拇指竖起,从自己下巴划过之后,又伸手点了点我。 …… 前面一直占据上风的我和王大祥,经此一事,直接被赵三先生打得趴下。 从沿溪镇下来南城的这头愣虎,正式抬头。 第61章 徐浩之死 黔州是个很复杂的省份。 数千年来,西南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都是在川省。 川省也在默默的影响着整个西南。 滇省还好,黔州是受到川省影响最严重的地方。 因为一些历史原因,历史上出现过大规模的两湖填川省。 导致川省和黔州跟湘省与鄂省的许多方言,某几个词汇几乎是一模一样。 比如堂客,湘省用得最多,但川省,黔州,鄂省等部分地区,也有人用。 李如来是一个出生在鄂省,生长在川省,最后在黔州蹲大牢,杀社会的一人。 就跟南城一样,夹杂了太多地方习俗、语言,一样复杂。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我一直不知道他这么杂。 那是1993年的腊月,距离过年还剩十一二天的样子。 许仙林确实没有死,只是留下残疾,左边半个肩膀差不多被打烂,左手成了个摆设。 具体怎么样我不是很清楚,因为我也不可能买几个苹果花篮去看看他。 别说关系恶劣,就是关系好也不可能去。 因为当时我和王大祥是真正意义上的麻烦缠身,先是我们刚刚做起来的建材生意垮了。 赵三先生没有继续弄那个林场,而是在罗阎良的帮助下,开始给湘省那个老板供建材。 湘省那老板能拿下这条路,罗阎良出了大力。 所以即便之前我劝退大部分材料商,最终还是为赵三先生做了嫁衣。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王大祥那边全军覆没,我这边只有老林,周申一还有文闯。 加上承包这条马路的人和罗阎良关系匪浅。 我争都没有争,直接就放弃。 第二个就是南城将要修建第二个客车站,区别于王大祥承包过来的那个车站,这个车站是与临近的几个县城通车。 那时候南城稍远的班车,一天有三班,一班车直接去省城,还有两班是去市区。 去周围县城大多是顺着乌江坐船,或者自己开车,坐摩托车等等。 这个客车站刚刚有消息传出,王大祥伤都没有好利索,就开始为这件事活动。 但在南城经营这么多年,与许多场面人都有关系的王大祥碰了个软钉子,完全连谈的机会都没有。 公私合营,那个私是李如来和赵三先生刚刚成立的一个公司。 王大祥心有不甘,但在我和宋毅明他们那些的劝阻之下,也只能无奈选择放弃。 那个时间段我们全面收缩,别说扩展生意,就是原本许多不轻不重的生意也都在逐步放弃。 里子用来挣面子,有了面子自然能挣钱。 这一次面子和里子都折损得这般惨烈,该我们倒霉。 南城不可能每个二流子都是我和王大祥的人,也有三五成群,自己玩自己的。 他们不做什么大生意,大多就是在某个大哥地盘上做点小生意。 比如放贷,组织赌局,自己带几个小姐等等。 每个月给提供地头的大哥,或者他手下的人一点抽成。 这些人原本都是依附在王大祥那个菜市场中,如今赵三先生强势崛起,一时间如日中天,像这样的人大多到了他麾下。 钱没有多少,但这关乎到面子。 面子掉地上,别人就会认为你里子不行。 今后再有什么生意,大家都会找名气实力更强的人来合作。 长此以往,也就真正日暮西山了。 那段日子虽说很紧张,但却异常平稳,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和王大祥手下的人在养伤,完全蛰伏起来。 赵三先生和李如来忙着瓜分南城的各种生意,一时半会没有和我们再起冲突的念头。 徐林回到黔州,在省城落脚,许仙林出院,罗阎良估计自顾不暇,也没有管我们。 平静打破在过年前夕。 那天王大祥来找我喝酒,他本就受过伤的左手,又折了一次。 如今几乎是稍重一点的东西,稍微精细一点的活都干不了。 我场子刚刚重新装修完,还没有再次开业。 如同我们两人现在的处境一样,颇为冷清。 我和他坐在回风炉两边,我给他卷着旱烟,说着些有的没的。 炉火暖洋洋的,烤得人有些犯困。 我两只眼睛的眼皮,一直在不停打架。 但王大祥是个老男人,要是个老女人我都认了,问问想不想睡觉。 一个老男人我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所以也只能陪着他继续往下聊。 就当我脑袋一点一点,困得直打哈欠时。 孙立阳顶着一身风雪冲了进来。 他先是将带雪的大衣外套抖了抖,随后跳脚朝着手心哈了几口热气。 快步走到炉火旁边坐下。 “大王,老癫,告诉你们个消息。” 我神情一震,最近听到的坏消息实在是太多了。 “老孙,你不要告诉我,我们肉食厂被搞了。” 场子被砸,建材生意做不下去,如今这个肉食厂是我最大的经济来源。 要是肉食厂也被搞掉,那我找根绳子套吧套吧去死好了。 孙立阳摆摆手,“你不放心我就算了,还不放心文闯兄弟吗,那边他镇着呢。” “我是来告诉你们,徐浩死了。” 我和王大祥对视一眼,各自眼中都闪过一抹惊骇。 当时徐浩该配合都已经配合了,我们又不是杀人狂,更没有无能到事情没办好拿他撒气。 在动手那天晚上,结果出来之后,老林准备跑路,没有工夫管他就放了他。 事后赵三先生得势,他跟负荆请罪一样,上门给赵三先生跪地请茶。 这种事不好说,人这东西,许多时候许多事情都是自己做可以,别人做不行。 当然徐浩那种境地,落在我们手里,换我,换王大祥,乃至赵三先生自己都肯定扛不住。 最多也就是早晚的问题。 可出卖这种事情,即便能换位思考也不能忍受。 不过最终赵三先生还是喝了茶,只是告诉徐浩,今后不要出来玩。 他已经不适合继续混。 徐浩也很听话,最近这两月中,几乎没有任何消息。 就连他原本镇上那些烂兄烂弟,也都有了新的头儿,没人再搭理他。 按理来说事情到这儿也就算了,毕竟茶也喝了,徐浩也老老实实听话,没有再出来混。 赵三先生多少也是个叫得出名号的人,不至于背后再下手。 王大祥接过我手里的旱烟卷,轻声问道,“怎么死的?” 第62章 气钉枪 “死得老惨了,你们晓得气钉枪不,就是前几年那些修铁路的人用那种气钉枪。” 孙立阳显得十分幸灾乐祸,他和徐浩一直不和,从几年前争抢陈家坝那个市场开始就不和睦。 他口中那种气钉枪我见过,体型比较大,当时电池工业不发达,用气泵的比较多。 跟国外用来杀牛那种,对准牛脑袋一枪下去,牛哼都不哼一声就倒在地上。 威力不小。 “徐浩被杀在他家外面那条土马路上,死之前还被搞了一顿狠的。手脚上都被打了钉子,最后脖子,太阳穴被钉子打进去才断气。” 我听得一身冷汗,这种变态的死法,让我想起当初皇太极的小舅子。 被王天天硬生生用竹签钉入下体活活疼死。 “会不会是李如来?”王大祥皱眉问道。 自从文闯出现,在三岔路口和李如来拼个两败俱伤后,谁最能打有了争议。 但整个南城这些二流子中,谁杀性最重,李如来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人。 关于他杀人的这些个传闻,每个传闻中的受害者都不一样。 只是大多都被沉在乌江底下,或者埋在某个深山老林,当时那个法治背景远不如今日这般完善。 在连尸体都没有,更别说证据,这样的前提下他才一直没能吃到枪子。 我摇摇头,不赞同王大祥这话,李如来确实做得出这种事。 但和他以往那种作风不一样。 “李如来那个杂种,他杀人都是用铁棍敲脑壳,虽然看上去惨,但起码死得痛快。” “这他妈按老孙这个说法,就不是奔着杀人去,是奔着折磨人去的。” 孙立阳哈哈一笑,“管他妈的,我们这边没人动,那就只有是赵三先生,他们狗咬狗搞出来的事情。” “哈哈,这下好玩了,徐浩可是当着那么多人跪地敬茶,赵三先生茶也喝了,现在又办了徐浩。” “丢人啊。” 我和王大祥没有孙立阳这么开心,只是当个乐子听。 名声这东西重要,但又不是那么重要。 即便真是赵三先生做的,又有谁敢指着他鼻子说是他做的? 背后议论能削他二两肉不成。 我们现在都是恨对方不死,看对方吃瘪没有任何意思。 “行了,这种事公安会管,老孙,马上要过年了,到时候大家都要买年货,你上点心。” 我懒洋洋的终止这个话题,转而说到正事上。 黔州虽然穷,但南城好歹是个县城,一年到头过年的时候,鸡鸭鱼肉等等还是会买一点。 加上其他乡镇上的人,过年过节都是我这肉食大卖的时节。 孙立阳点点头,“我心里有数,老林和我两个调配,文闯那边保驾护航别让人捣乱就行。” 肉食这个生意,是我现在手中的救命稻草,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说了一些细节后,天色渐黑,孙立阳赶着回去。 我起身带着李酉和判官两人,送王大祥回去。 “再过几天我接你嫂子他们回来过年,要不要也把你二爹他们接回来。” 上次判官绑了皇太极妇人,我也就着急忙慌将我二爹和堂弟堂妹送到市区。 还是王大祥帮我安顿的他们,最后又在市区给他们找了学校。 王大祥是个老江湖,跟罗阎良一样,把自己家人藏得很好。 除了我,几乎没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好,你看着安排吧,这一年过得真他娘颠沛流离。”我穿上军大衣,随口回答道。 王大祥叹了一口气,“这一年真的是过得大起大落,希望明年转个运。” “对了,我记得你好像二十四岁,给老子看一眼,是不是你摇裤没穿对克老子。” 我不信这个说法,包括到现在大几十岁,我都没有穿过红裤头。 我嫌弃的摆摆手,“你这年纪了能不能正经点。” “过完年,我打算把场子重新开张,你菜市场楼下那几层,既然那些杂种不敢做,我们就自己做。” “摆不平赵三先生,还摆不平他们这些小角色吗。既然不跟我们一个锅吃饭,那就让他们没得饭吃。” 一直这样坐着看下去肯定不行。 等之前在菜市场做小生意的流氓起来,一点点蚕食下去,我可就要成小角色了。 王大祥点点头,跟个老头一样戴个绿色雷锋帽。 还将两边的黑绒绒护耳放下来,配上那旱烟卷。 活脱脱一个老农民工。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们手底下人不少,以前是碍于情面,那么多年过来不好意思扫他们。” “皇叔,李达,还有宋毅明这些,不可能跟着我们混只挨刀子没捞到实惠吧,这些不如让他们去做。” 虽然被罗阎良收拾得损失惨重,但也没到直接趴下的地步。 休养这两个月差不多,过完年后不管是我们,还是赵三先生都会有大动作。 我们不动弹,稳定手中生意的赵三先生,也会对我们下手。 他有机会肯定弄死我们,我和王大祥有机会同样不会放过他。 大家心里都清楚,如今只剩下不死不休。 “这四五年来,梁博文远走,六七沉江,梁小波残废,皇太极也不敢回来,吕涛死在文县深山老林里面。” “我们送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对手,现在都要掰着手指头数,才数得清赵三先生是第几个和我们打擂台的人。” “他的结果不会比之前的人好。” 那时候还没有出现全球变暖,南城四季分明。 天上雪花一片接着一片飘落,整个南城穿上皑皑白装。 “大王,要是年年都这么累,年年都有人和我们打擂台,我们得少活多少年啊。” 王大祥哈哈大笑,“得卵了,你信不,摆平赵三先生,起码几年没得人敢和我们作对。” 我咧嘴一笑,“行,我今晚回去穿几天红摇裤,把最后几天补回来,希望明年运气好点。” 一边说一边走,很快就到了王大祥菜市场楼下。 王大祥又不是女人,我还得上去坐坐。 “行了,你回吧,我上去了,这一年总算是他妈要过……啊!” 王大祥一句话还没说完,菜市场大门外面,一排各种小商店,离得最近那家中冲出来一人。 一棍子扫在他背上,王大祥身体闪了一下,惨叫一声就摔倒在地。 李如来。 我伸手进手拿包中准备掏枪。 一个冷冰冰的东西顶住我手背上,砰得一声又脆又闷的声音响起。 我感觉手背一凉,随后就是钻心的疼。 一根钉子穿透我手掌。 手背进,掌心出。 第63章 无枪杀有枪 我心中一惊,下午才听到孙立阳说,徐浩被气钉枪给杀死。 这才到傍晚,钉子就钉在我手上来了。 急着送人去跟阎王爷过年吗,昨天刚杀一个人。 不担心被公安找出来,现在又来伏击我和王大祥。 “要搞么子,莫要动哦,老实点。” 这人说话的乡音很重,纯正的鄂省荆城一带的口音。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李如来老表,叫陈秋波。 荆城江陵县人,一日还那个江陵。 刚刚从大牢里面放出来。 一张小圆脸,长得高高壮壮,除了罗阎良手下那个被我戏称为墙哥的人外,我还没有遇到比他更高的人。 射钉枪拿在他手中,说像是手枪有些太过,但跟我们常人拿着锯断枪管的猎枪差不多造型。 “我搞你妈,是个杂种要搞哪样。” 我拿着手拿包的左手松开,右手被打了一根钉子进去,刚好勾住手拿包没有掉地上。 左手顺利将手枪拿出来,李如来这个神经病出现在南城的时候就搞过我一次。 我一直防着他,手枪一直都是上膛的状态。 用手指取消保险后,对着陈秋波就是一枪。 由于身高原因,加上我又用的是左手,面对面抬起来刚好抵住他右胸口。 这个死妈玩意,铁定是个变态中的变态。 原先以为徐浩被气钉枪杀,是为了折磨人。 做过木工用过气电射钉枪的都知道,气钉枪这东西要抵住物体打才有威力,超过五十公分或者一米,连衣服都打不穿。 他们又不是搞不到真枪,用气钉枪做武器,除了特殊癖好我想不到其他。 在我扣动扳机的时候,陈秋波那气钉枪同样压在我肩膀上。 我开枪的同时,他也开了‘枪’。 五四的穿透力十分强劲,子弹将他又胸膛打了个对穿。 陈秋波没叫,我是惨叫得哭爹喊娘。 他足足比我高一个头,从上到下正压着我肩膀打进去一枚钉子,疼得我大冬天冷汗直冒。 毫不夸张的说,这一枚钉子几乎是把我打得半身不遂起来。 不是上下半身,是左右半身。 发生在我们两人身上的事说起来长,实际上就在短短的半分钟之内。 我和陈秋波我在动,其他人自然能也在动。 那一边,李如来放倒王大祥后,提起棍子就往王大祥脑袋上砸去,准备直接将王大祥给敲死。 幸好一直跟在王大祥身边的宋毅明伸出手,抵在李如来的脖子上。 整个身子往前压,不让李如来手中的铁棒落下。 宋毅明是个老混混,老流氓,经历过许多斗殴打架,街头搏杀。 一只手抵住李如来脖子,将他往后推的同时,同时另外一只手在腰上摸去。 宋毅明带了枪,就别在左边裤腰带上。 枪这东西,距离太远了打不中,肉贴肉身子挨着身子,又施展不开。 即便是手枪也施展不开。 宋毅明手还没有彻底从敞开的外套中伸出来,将枪口方向矫正。 李如来就直接松开手里铁棒,双手抱住宋毅明,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身体中一样。 紧紧贴着。 用他自己的胸腹部位,顶死李达拿枪的手。 宋毅明拼命向后面撅屁股,想要留出空间来把枪抽出去。 李如来则是搂住李达的脖子,膝盖提起,继续顶住宋毅明拿枪那只手。 随后更是蹬直提起的那条腿,用更长的距离顶住宋毅明拿枪那只手。 即便宋毅明屁眼都要撅得正对着老天爷,但依旧没能将枪抽出来。 勾住他脖子,一只脚站立的李如来,抬起右手胳膊肘,一下接着一下的砸在李达后背,太阳穴,两边脸颊。 龇牙咧嘴的凶神恶煞模样,像是要活活肘死宋毅明一样。 宋毅明弯着的身子开始往下塌,没有拿枪那只手抓住李如来衣服,才勉强没有趴到地上去。 可在李如来不停的肘击下,嘭嘭嘭数声枪声响起,宋毅明手中的手枪走火。 两人身侧的雪地炸开。 宋毅明手一松,他的枪落在雪地中,肚子上开始往外渗出鲜血。 没办法,他伸手拿枪没能完全拿出来,被李如来用膝盖顶得枪贴着肚子,走火后子弹没打进肚子里面,但肯定也擦到了宋毅明肚子。 没有了枪,放开手脚的李如来变得更加凶猛。 环住宋毅明的手变成揪住头发,扯着头发往后一扯,拉开距离后又猛地前拉。 膝盖提起往前送,一个膝顶就将宋毅明撞得满脸是血。 就一下,宋毅明彻底软了下来。 王大祥之后,宋毅明也倒在地上。 说实话,这多年来,哪怕是到如今,三十余年过去。 李如来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无枪对有枪,还能稳稳占据上风。 能伸出手去打人,把人放趴下的存在。 文闯做不到,皇叔也做不到,后面任敢,毛毅他们那群年轻人冒头时,依然没人能做到。 无枪杀有枪。 只差一点点。 差在李酉身上。 自从李酉那张比女人还漂亮的脸,被捅了个对穿后,他变得比老一更加阴沉。 身上随时带着一把羊角锤。 李如来再猛,这时候也是空手,况且他在对付宋毅明的时候,李酉已经走到他身后。 铆足力气的一锤子落下,砸在李如来的背上。 李如来身子一矮,接连摇晃好几下。 老二流子丰富的经验,在这一刻体现出来,李如来没有回头,也没有管自己扔在地上的铁棒。 撒腿就往前面跑。 “秋波,要得了,快跑。” 他老表没有回答他,因为判官手里的杀猪刀,一刀接着一刀的剁在他后腰,肩膀,后背上。 我躺在地上疼得直抽抽。 左边肩膀被钉子打进去,右手手掌被打穿,都不知道该用哪只手捂住哪只手。 我放声大喊,“判官,用捅,杀了他!” 判官听到我这样一喊,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将杀猪刀抛起来,再抓住时变成了正手持刀。 (反手是刀尖向前,正手是刀尖向后,刀背贴着自己手臂下面) 一刀就往下刨去。 只是陈秋波已经往前跑了好几步,这一刀没有扎进他肉里,只是将他后背刨开,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 李酉和判官两个人捡起地上的两把枪,朝着已经跑出去的李如来和陈秋波开了几枪。 可惜跟当年我在乌江边上打六七一样,一枪没有打中。 “大哥,我去追,那个高个子被你打穿了右胸膛,跑不掉几步。” 右胸虽然没有长心脏,但有血管,陈秋波要是死命跑,绝对是个死字。 我摇摇头,一边抽冷气,一边年对他们两人说道,“去看看大王。” “日他妈,不要被一棍子给敲死了。” 从遭遇到分出胜负,李如来他们逃走,前前后后不过两分钟的时间。 万幸的是王大祥没有真被一棍抽死,不知道什么地方骨头断了,想要扶他起来都疼得直叫唤。 当天晚上,我和王大祥刚在医院处理完伤口。 一辆尼桑蓝鸟从陈家坝驶出,副驾驶上放着长短三把枪,车上只有两人。 开车的是孙立阳。 坐在后座的是文闯。 赵三先生从他那个建材公司出来的时候,连他在内四个人被文闯砍翻在地。 文闯一斧头削下赵三先生半个鼻子,要不是工地上有他的人,里面放着枪。 当天他就得被文闯砍死。 第64章 必须处理掉 办过我,甚至是动手想杀我的人都不少。 唯独陈秋波这个王八蛋,我记恨了他一辈子。 这王八。 右手被他钉子打透,用纱布裹了一圈又一圈。 左边肩膀更是打出一个窝来,抬抬手都不行。 吃饭还好,李酉他们喂我吃个饭没太大毛病。 唯独尿尿的时候,我要别人给我脱裤子穿裤子的时候,他真是我最想杀的人。 现在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回去过年,我平时交往的那些女朋友,也在自己家里陪着家人。 说是女朋友,实际上彼此都明白,没有谈婚论嫁的可能。 没必要喊她们。 我更不想今后不联系了。 她和人摆龙门就说我前前前对象,就是那个罗平,对,你知道的那个罗平,我那时候还给他把过尿呢。 真的牙都要咬碎了。 最后只得在大冬天,穿了一条薄薄的松紧带短裤,用指头捏着穿上脱下。 在我和我王大祥住院,赵三先生被文闯砍后的第三天,腊月二十一。 皇叔和刘宝,还有王大祥那边的李达从松县赶回来。 他们是去弄枪,之前王大祥他们全军覆没,我们手里拿得出手的火器一件没剩。 王大祥最喜欢的那把猎枪也葬送了。 他们来看了我和王大祥后,显得格外安静,即便是皇叔这个脑子多根筋或者少根筋的家伙。 都没有和以往那般,吵吵嚷嚷说要做了谁谁谁。 因为已经不需要用语言来强调,现在是死仇当中的死仇。 王大祥那一棍子挨得结实,背后肋骨都给干骨折了,比我这种伤需要更多时间修养。 我在腊月二十八的时候,就吊着手臂出院,但年三十的时候,还是和文闯来医院陪他过年。 王大祥的人几乎全在医院,过年除了几个值班医生外,没有多少医护人员。 加上我们这些人并没有多少素质,在病房里面搞得跟在家里一样。 也就刘宝和皇叔去了隔壁县过年,不然这病房得有个女人和支起一张麻将桌。 大王趴在枕头上,有气无力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电视剧里面看病人不都是削苹果吗,你也给我削个。” 我没好气白了他一眼,“大冬天我上哪儿给你找苹果,再说了,我这两只手成这逼样,昨天才能自己穿厚一点的裤子。” “还给你削苹果,我裤裆下头有两颗麦儿李(李子),你不怕扎嘴拿给你抿哈。” 王大祥十分夸张的干呕一声,玩笑过后,我们两人都沉默下来。 “文闯,你那天把赵三先生砍成什么样了。”片刻后,王大祥才轻声问道。 文闯放下手里的锡纸,轻轻摇头,“没成什么样,就是小半块鼻子被我削下来了。” “当时准备砍他脑壳,他往后面撤了一步,没砍到。” 文闯玩这些东西,我有些不开心。 但他只要不开天窗用针管注射,或者玩现在泛滥的化学合成类,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我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锡纸,“你几把真当自己是赵子龙啊,一个人就去砍他,要不是老孙在车上等你,你那天就要吃枪子了。” 文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赵三先生那半块鼻子被我踩了一脚,估计以后他就跟个猪八戒一样,鼻孔朝天咯。” 许多传说中,都将一些黑社会人物,描绘得跟个大侠一样。 动不动就是一挑几十,就差跟金庸老爷子写的一样,会金刚不坏。 实际上能打的人物,大多数都是有极强的心理素质。 这个很好测试,让人拿一把刀朝你挥来,你是缩着肩膀往后缩头去躲,还是站在原地不敢动,腿软发抖跟吓傻一样。 大部分没有特意训练过,没有一些特殊部队和武警服役经历的人,反应无外乎是这两种。 要么只知道缩头躲,要么就跟吓傻了一样躲都不知道躲。 我经历过那些能打的二流子,比如李如来,文闯,以及几年后的皇叔,判官这些。 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没有特意锻炼,也没有家传武学,但他们心理素质好。 躲也不会没有章法,只知道缩头躲,或者抱头鼠窜,会在躲过第一下后反击。 躲不过会避开要害,然后以伤换对方更严重的伤。 文闯比较特殊,躲得过他也不躲,硬信自己八字,觉得打不死他。 所以他砍赵三先生那边,自己也挨了两刀,最近几天明显瘾更大,时不时就要做一次神仙。 我看着鼻子眼睛都是火,生怕他成下一个小达,某天躺在我床上给自己大腿扎得跟癞疙宝一样。 “你几把这几天别乱跑,还有少搞点这鬼东西,你那天死在你屋头老子前头,你就晓得厉害了。” 看着文闯这无所谓的态度,我更冒火了。 “行了,小癫,他溜个冰,小孩子家家耍的玩意,你逮着骂他干嘛。” 王大祥在旁边劝了一句,随后似乎是怕我继续在这个问题上较真,所以说回到之前的话题。 “就砍掉半个鼻子,唉,丑点对他没什么影响,要是别的零件就好了。” 我又不能真跟管自己儿子一样,给文闯几个嘴巴子。 他要是熬卵犟,我说再多也没办法,也就只得顺着王大祥的话往下说。 “大王,我觉得赵三先生和李如来之间有事。” “一起打天下容易,一起坐天下就难了。” 顿了顿,我接着说道。 “你们想,要是赵三先生知道李如来要动我们,又没搞得定我们。赵三先生会不小心点,还在那么大摇大摆,一点防备都没有从自己建材公司出来?” 王大祥点点头,“李如来这个人做打手还行,要他做大哥有点为难他了。” “赵三先生不撑他,他再能打能打得过枪啊?这次害得赵三先生挨了一斧头,赵三先生对他没有怨气才有鬼。” 我舔了舔嘴唇,“所以我觉得赵三先生可以先不用管。” 如果真是我猜想的这样,我们动李如来,赵三先生很可能会装作不知情。 “李如来和他那个江陵县的老表,必须死!” 王大祥冷幽幽说道,“即便没有今天这件事,我也打算先动李如来。” “我手下那两个兄弟,是他亲手敲死的。” “还有二胡,他手上有我这边兄弟三条人命。” 李如来和他那个老表,这两人多少沾点心理变态。 杀人手段变态也就算了,做事更是几乎没有任何章法。 在这个最需要稳定手下生意的时候,他突然对我和王大祥下手。 还间接把赵三先生也拉下水来。 这种不稳定的因素,必须先处理掉。 第65章 赵副局 爆竹声中一岁除, 对付李如来再重要,也得先把这个年过了。 1993年成为回忆,正式进入农历的1994年。 从1990年开始,这是我步入这个所谓江湖的第五年。 新年伊始,最先出现变化的不是我们这群人。 而是在场面上,赵元成一下高升,成为南城县公安局副局长。 这个消息我多少有些惊讶,不过想了想,徐林如果从粤省回来,落地生根,那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许多我之前熟悉的领导开始调动,一些从清水衙门去了真正掌权的部门,还有一些则是去坐了冷板凳。 更有甚者去了其他地方的艰苦岗位历练,服务大众。 思虑再三过后,我还是让老林给我准备一份礼物,登门去拜访一下赵元成。 今后他多多少少也算是个需要烧香的菩萨。 加上有徐林那层关系在,我和他之间维护关系来,应该没有其他人那般生硬客套。 大年初三,我吊着胳膊去赵元成家,给我开门的是他妻子。 我一口一个嫂子的叫着,莫名想起两年多前: 当时和梁博文因为文闯彻底翻脸,我叫嚣着要让赵元成全家死在他前面。 只不过那时候的赵元成,只是治安那一小块中的小头头。 如今这种话,打死也不能说出口。 赵元成在书房接待的我,看到他的第一瞬间,我有些愣神。 权力这种东西,真是太可怕了。 明明人还是那个人,半年之前还和我在酒楼外面抽烟。 如今再看,却有种近其如近渊的压抑感。 一言一语,似有深意和智慧一样。 剖去皮肉,你我不过都五脏六腑,有骨二百零六。 真正拉开人与人之间不同的,不过是那份权力。 “小罗,坐。” 赵元成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笑着对我伸伸手,示意我坐。 称呼也从以前的罗平,罗老板,换成了小罗。 我放下手里的茶叶盒。 “还没来得及祝贺赵局长高升呢,辛苦奉献一辈子。点燃自身为人民群众发光发亮,我见赵局长这么辛苦,也只能给您送点茶叶,不要嫌弃啊。” 赵元成浅浅一笑,他没有以前那种狠劲,反而变得十分平和。 “别个说这种话也就算了,你说就有点挖苦我的意思了哈。” 赵元成指了指我吊着脖子上的胳膊,“你们那天在菜市场外面打枪了?” 我呼吸一顿,没有任何客套,这第三句话就这么尖锐。 不知道赵元成是要用这个对我发难,还是有别的意思在里面。 一时间,我没有说话。 赵元成抬起手指,轻轻点了点我,“你不要装成这个样子,搞得像是害怕我一样。” “你向来都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更别谈心里。三哥打过招呼,说能帮你的时候帮你一把。” 我长出一口气,徐林能够关照我一句,赵元成很可能今后不会和跟我为难。 我和赵元成原先的相处,可算不上愉快。 赵元成扯动嘴角轻笑一下,随后翘起二郎腿来。 “不过你也知道,最近人事调动频繁,我自己手上的事情一件比一件我麻烦,可能没多少时间管你,你不要给我惹麻烦哦。” “当时候可不要觉得我不讲人情。” 赵元成这话说得客气。 可有些时候,越是客气也就越是生分。 特别是我从他这句话中,感受到了十足的警告意味。 我闭上眼,在心中无声一叹。 人和人之间,一旦出现嫌隙,再怎么弥补终究也是无济于事。 今天上门,我说的话,放的姿态,已经足够低了。 我没有去尝试弥补和他的关系,脸上笑容收起。 “赵局长说笑了,这么几年来,我什么时候麻烦过你。” “以前没有麻烦过,以后自然也不会。” “你没做副局长那么几年,我不一样过过来了。” 赵元成脸上笑容一僵,他没想到我会这么不给他面子。 南城又不是他赵元成一个人说了算,他既然不想和我攀关系,我也不会去热脸贴他的冷屁股。 没有他的这么多年我都过来了,难不成现在他升职了,我没他还过不下去了? 不等赵元成开口,我站起身淡淡说道,“赵局长,你应该跟李如来他们说,不要给你找麻烦。” “南城很小,但整个黔州却很大,三哥抬抬手指能把你扶起来,他扶我万一不只是抬抬手指呢。” 赵元成神情一下变得十分阴翳,人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扫他风头。 赵元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跟我提起徐林。 他和徐林关系,不一定比我和徐林的关系深一点。 人不能失去神秘感,失去神秘感的同时也就失去了被敬畏的待遇。 如果是从其他地方调来一个副局长,我摸不清他的路数,未必敢这样扫他的面子。 一开始上门我没有想过和赵元成的关系弄得这么僵硬。 可他一开口就要敲打我,要是要我跪舔,我不能舔个更强的吗。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我失去了久留的心思,伸出手敲敲茶叶盒。 “赵局长,新年快乐,等下我还要去王县长那边拜年,就不久留了。” 王县长不是真正的县长,是县长助理,要是县长我应该称呼为书记。 有党组职务称党组职务,很少去称呼其行政职务。 赵元成没有说话,也没有送我。 要是可以,我倾向于和他做朋友。 只是他好像不想和我做朋友。 坐上车时,文闯闷闷吐出一口烟,没有问我和赵元成怎么样。 只是轻声说道,“皇叔他们都去,就在等我们。” “你那份礼物,老林帮忙带去给王县长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走吧。” 车子驶出南城,向着望山乡而去。 这是大年初三,按照往常惯例,我们这些人应该去给场面上的菩萨烧香。 祈祷菩萨保佑,来年风调雨顺,给我们挣大钱。 不过今年我决定打破这个惯例。 李如来找了我两次,礼尚往来,这个新年我也应该去给他拜个年。 否则显得我都没有礼貌啊。 文闯这辆蓝鸟刚刚驶出南城,后面跟上两辆柳州产的神龙面包车。 车上面是鼻梁塌陷,刚刚出院的宋毅明,还有大元带着的二流子。 皇叔和刘宝,昨天晚上已经出发,去望山乡守着。 南城一共有十一个镇和三个乡,外加两个街道。 望山乡是除了大口镇外,距离南城最近的乡镇,李如来老表在市区医院没有出来。 他则是在望山乡有个相好,过年的前一天就悄摸摸去了自己相好家里。 虎死威还在,何况他还没搞得死我。 这么多年来到处都是熟人,他跑远点还好,离得这么近那不是在讨死吗? 第66章 望山乡 川省的医生擅长肠胃科,滇省的医生擅长治菌子中毒。 而黔州的医生,比较擅长治疗风湿。 山高林密,过于潮湿。 望山乡名字中望山二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站在乡上那条土马路上,十分压抑,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过去,入眼的都是大山。 春寒未过,青山还戴着白帽子。 家家户户门前散落着鞭炮红纸碎屑,饭菜飘出的香气,钻入鼻翼中。 我张嘴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在视线尽头的一处黑瓦木房。 刘宝顶着寒风钻进车里,一边朝手心哈气,一边说道。 “人就在里面,早上的时候还蹲在门口抽烟。” 我见刘宝神情有些古怪,张口问道,“怎么了,有别的意外?” 刘宝摇摇头,“不是,是李如来那个相好,又老又丑,估计得有五十岁。” 当时李如来的年纪应该刚四十出头,相好一般都是找个比自己小,比自己年轻的女人。 他找个五十岁的确实有些奇怪。 不过我也不是特别八婆的性子,他就是找个一百岁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行了,少关注这些七七八八的东西,你回去跟皇叔他们说一声,别太扎堆了,等晚上动手。” 我们是群见不得光的人,要是条件允许,大多数时候办事都是在晚上。 希望漆黑的夜色,能够给我们提供一点安全感。 但今天李如来命不该绝。 一个意外直接打乱了我所有的布置。 我和文闯带着李达他们一群人,赶到望山乡时是下午。 初春昼短夜长,距离天黑也不过还有两小时左右。 但天色刚刚有几分暗沉,又有好几部车开进这望山乡来。 和我们为了低调,除我和文闯开了一辆蓝鸟外,其他人都是当时用得最多的柳州神龙面包车不同。 他们是清一色的小轿车,居中的那一辆,是当时十分罕见的第三代宝马五系。 这车在当时,只有走私才弄得来。 1994年初春,宝马还没有进入我国市场。 知名度不算高,远不如丰田皇冠,奥迪100等几乎黑社会大哥专用车。 许仙林以前那辆凯美瑞是不是独一份我不确定,但这辆宝马五系,真是那个年代我在黔州见到的独一份。 甚至在莞城那个地方,都没见过这种车。 从车上下来的人,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许久没有露面的罗阎良,以及头上还裹着厚厚纱布的赵三先生和墙哥。 先前为了避免被发现,我们已经将车停到不起眼的角落,赵三先生等人,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我们。 或者说他们压根没有心思关注到我们。 在罗阎良那宝马后面,还有几辆日产的公爵王,这个车十分有特色。 在当时,我市大部分政府用车,都是这日产公爵王,几年后在逐渐以奥迪替代。 从上面下来的人,身上气质无疑表明了他们的身份。 墙哥去那边喊李如来,等李如来出来后,一圈人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的顺着一条小路走去。 走走停停,还指着前面不远的一座山说着些什么。 跟他妈有病一样,指完了手不能放大腿边上,非得背在身后。 我和文闯对视一眼,“什么时候这些人这么勤快了,大年初三舍得下乡?” 文闯没有搭理我,把手伸出窗外招招手,示意后面的车跟上。 猛打几圈方向盘,掉转车头回去。 要是没有那几辆公爵车,我恨不得把赵三先生和罗阎良一块挖个坑埋了。 可惜,这些不是一般的政府中人。 我没有疯到那种程度,真冲上去把罗阎良他们给带走。 这不是我们这些二流子下三滥几条命的事,是这些菩萨脸面的事。 这还得了。 我轻轻咬牙,“他妈的,真是我去年没穿红摇裤,把运气给败坏完了吗?” “本来就是想着大年初三赶个早,不要有什么意外,谁想到刚好撞在意外上面。” 文闯开着车,还是没有搭理我。 我习以为常,自顾自继续往下说,“文闯,你说他们突然来望山乡干嘛,还是大年初三就来。” “这地方出了山就是树,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些一千块钱掉地上,都懒得捡的人物着急忙慌的来啊。” 文闯终于懒洋洋回了一句,“你不是说了吗,除了山就是树。” “赵三先生以前搞林场,现在搞建材。” 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 自从我们栽了一次,南城到湘省这条路的建材供应,几乎被赵三先生一人垄断。 说是盆满钵满,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不过赵三先生只能算是个二道贩子,我和王大祥做建材的时候,手底下起码还有个沙场,几条捞沙船。 特完全没有踏足过建材这一方面,几乎是硬着头皮到处跑,从其他真正干建材的老板手中拿货。 所以去年他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时间对付我们。 我要是他,肯定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得自己手里有实业。 “你意思是说,他要开山采石,还要继续做木材的生意。” 文闯打了个哈欠,没有搭理我。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就来气。 伸手给他脑袋一巴掌,“你个杂种,老子回去把你些壶全部给你甩了,不整几口你过不成日子,跟他妈没睡醒一样。” 文闯笑了一下,没有搭理我这茬。 “无利不起早,你都说了这还是大年初三,不是为了搞钱,他们这群人这么积极干什么。” 我一时无言,只得沉默以对。 这是个很坏很坏的消息,如果往前几年,我们打来打去,只要人没死就不算大事。 因为那时候大家实力都相差无多,没有那么多来钱的道。 但如今随着南城这条路开始修建,各种发财的生意都开始冒头。 谁要是在这时候落入下风,差距会越拉越大,赵三先生不会停在原地等我们,短短不到半年,他的生意越做越大。 文闯瞥了我一眼,“老癫,打来打去没得意思,你看现在这形势,赵三先生生意做这么大。” “就算我们办了他,和他有牵扯,有利益往来的场面人物能放过我们吗?” 我郁闷的点点头,“是啊,特别是罗阎良刚才那派头,和那些菩萨走在一起,就跟好哥们一样。” 时代在改变,我们这些混社会的人也得要跟上时代。 “但李如来不办不行,这个人太神经病了。” “感觉做事想一哈做一哈,有一有二,我不想有第三次他拎着那破棒子找上我。” 人都有走运的几年,前面几年是我走运,如今是李如来走运。 这么巧合的事情,都被他遇见,躲了一灾。 第67章 转变 文闯不知不觉间的一句话,点破了事情真相。 从南城这条路开始,我们这些二流子之间的恩怨,不再单单是江湖厮杀。 需要考虑到场面上,自己敌人与场面上那些人的利益往来,各种项目上的纠葛。 这是个很蛋疼的事情,场面上那些人发狠,真要收拾我们这些,跟爸爸打儿子一样。 我们倒是想做个逆子,可惜体格不够大,打不过这个老父亲啊。 也是从望山乡回来后,我意识到,自己似乎该有个靠山了。 真正的靠山。 不是平时烧香维持关系的那群酒囊饭袋。 赵元成之前说过,要是我愿意为他做那件事,他可以做我的靠山。 不过我拒绝了,当时出于许多方面的原因。 即便是放到如今,我依然会拒绝,因为他帮不了我太多。 我不是小流氓,不是今天去偷点东西,明天打个架,三天两头进局子,让他给我放出来。 除了这个,其他方面他还能帮到我什么? 给我牵头做生意? 他没这个能力,这些业务落不到他身上。 徐林倒是可以做我的靠山,黑的白的他都行,但他远在省城。 我在南城这个荒野角落,加上目前为止,我一件事都没有帮他做,但他却帮了我太多太多。 我不可能一点鸡毛蒜皮,行个方便的小事都需要找他。 他一天二十四小时什么都不用做,专门守在电话旁边等我。 我没那么大的脸。 加之远水解不了近渴,不是生死危机没必要麻烦他。 实际上,当时真正拥有靠山的是赵三先生一人。 说来说去又是他妈的那条破路,让他和县城头几把交椅中的一位,关系匪浅。 早知道会有今天这么多事,当时赵元成找我的时候,就不该顾虑那么多,把湘省那老板摆平再说。 现在因为这条狗屁公路,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王大祥没有靠山,是因为从这一年开始,我们和场面上的人维持关系,不再是前面那些年那种方式。 王大祥那些关系,大多是送钱,以前可能还好使。 现在光送钱不行,还需要有共同的利益捆绑。 比如赵三先生和那位,因为南城这个项目,颇有几分一荣俱荣的姿态。 在他能力范围之内,会给赵三先生行方便。 久而久之,也就完成了深度捆绑。 我将这个想法说给王大祥听的时候,这个精明的老男人,脸上出现一抹错愕。 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一直说老说老,没想到真的老了。” “小癫子啊,你说这些,我甚至都有点理解不了。” 我呵呵一笑,只当是趴在床上把脑袋给趴坏了,跟我在开玩笑。 “大王,你说我们能给那些神仙菩萨,做点什么事情,让他们和我们捆绑在一条船上啊。” 王大祥皱了皱眉,“他们是官,我们是贼。” “从古到今几千年,哪有太平盛世官河贼在一条船上。” 我愣了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王大祥好像真没有明白我刚才说的话。 王大祥趴在床上,我看不见他的脸色,他没有看到我的愕然。 “小癫,李如来这件事我来办吧。” 我有些烦躁,现在不是办不办李如来的事情。 李如来再能打,他也打不过枪子,真正的威胁是已经有靠山的赵三先生。 李如来什么时候都能办,唯独赵三先生,再任由他这样发展下去,估计再过一年,能扯根卵毛就把我们吊死。 不等我开口,跟王大祥解释其中利害。 他又继续说道,“其实我也看明白了,混不可能混一辈子,再过得两三年,要是我女儿考上大学,我打算洗手。” 我长大了嘴巴,“大学?” 这个词汇太陌生了,特别是从王大祥嘴里说出来。 实际上就跟我前面说的一样,一般真正混出头的人,不会跟各种影视剧里面一样。 成立个某某帮,跟传皇位也想要传给自己儿子。 大多数脑壳正常的人,都希望自己儿子走正道。 除非是实在没办法,非要吃这碗饭,棍棒都打不转来。 才可能出现父子两个都是黑社会的形象。 或者晚个十几二十年,一些出头的黑社会成立公司集团等等,自己子女在其中任职。 正儿八经真搞上阵父子兵,一起去砍人,去玩黑社会的除了滇省乔老爷,我还没没遇见过其他人。 “大王,你不要跟我吹牛逼啊,你还能教出大学生来?” 王大祥费劲巴力抬起头瞪我一眼,“我怎么了,怎么就不能教出大学生来。” 玩笑几句后,王大祥没有继续说他家人这些私事。 “她今年高中了,我说认真的,去年我们不是说把原本菜市场跑出去那些人,生意给扫了自己人来做吗?” “他们跟我这么多年,不是我抠门舍不得好好安顿他们,汽运站和沙场那边,就是我舍得,他们也不一定拿得住。” “整点小生意挺要得,够他们吃够他们喝,又不至于有人惦记上。” “要是非觉得自己八字硬,要吃混社会这碗饭,以后他们就跟着你,要是不想混了,你就照顾他们点。” 王大祥是个很有年代感的江湖人,他正儿八经说要洗手,那就是真不打算混了。 不像我这个卵人,说这种话就跟放屁一样,今天不混明天你要是信了就来办你。 “至于沙场跟客运站,当时候你想要,就准备一笔钱,我提前兑给你。” 我张了张嘴,最终有气无力的说道,“算了,不说这些,我先回去休息。” “好,对了,这件事先不要跟别人说,别到时候人心散了。” 王大祥是个很负责任的人,除了敌人,他几乎对得起所有人。 我和皇太极这两个结拜兄弟,对皇太极,对我,都颇有照顾。 李达他们那些跟着他混的人,他金盆洗手还没个影,起码还得两三年,他现在就在想退路。 是个值得交心的人。 这么几年来,我和他说是风雨同舟也不为过。 如今他突然跟我说,准备洗手,难免有几分落寞。 不过这落寞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我刚回到重新开业的场子中。 就发现气氛十分不对劲。 明明都是我手下的兄弟,却给我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罗平,新年快乐啊?” 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传来,让我微微一怔。 随即轻声一笑,“许老板,好久不见,新年快乐啊。” 第68章 省城 我不喜欢许仙林,从来就没有喜欢过。 哪怕是一开始,他给我做云霄烟这个生意的时间段,我都不喜欢他。 只是有几分敬畏。 再到后来,太多事情的发展偏离所有人的预期,我们成了生死仇寇。 我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明显有些不对劲的左边肩膀,淡淡说道。 “许老板八字是真好啊,罗阎良等了半年,居然没有一枪打死你。” 每个人都会成长,即便强如许仙林这样的老板也一样。 如果是之前,我跟他说这种话,他很可能会跳起来给我一巴掌,或者用更严厉的语言对我进行反击。 他的傲气,从办六七的时候就体现出来。 整个南城二流子,或许只有八十年代当道的林家兄弟,几年前如日中天的王大祥。 能够让他正眼相看,其余都跟看草芥一样。 人都得吃点挫折,才能认清自己的斤两。 所以我满是嘲弄意味的话语,只是让许仙林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谁说不是呢,要是八字稍微差一点,估计脑壳都被打烂了。”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许仙林会是这样的反应。 随即坐正身子,直勾勾看着他,我左脸的肌肉微微紧绷,露出一抹虚伪的笑意。 全神贯注的看着许仙林的眼睛,妄想从他那双平静如水的眼神中,窥探到一丝他内心的想法。 可惜,他的眼睛就如干涸千百年的幽潭,我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片刻后,我眼睛移开,从烟盒中拿出一支烟来。 “我们这些走在刀口上的人,常说一句话就是过年如过关,今天才大年初三,许老板是要来让我过关的?” 任何东西任何人,只要挑战过一次没有粉身碎骨,那就会变得不再惧怕。 我现在并不惧怕许仙林,因为我挑战过他,现在还能坐在他对面和他说话。 甚至只要我愿意,他今天都走不出这个门。 许仙林没有和我见外的意思,同样从我的烟盒中拿出一支烟。 “罗平,人打来打去,无非就是为了几个钱,即便我把你打死,也不能来南城做你这些生意。” “或者你把我弄死,我那些生意全部给你,你又能拿得住吗?” 我打了个哈欠,漫不经心一笑,“许老板说这话,搞得像是我要和你打来打去一样。” “你不要忘了,你把我当猪头三,差点把我这条命给耍丢了,我都没有和你翻脸。” “是你自己气势汹汹杀上门来,才闹成今天这模样。” 许仙林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尴尬。 “你又不是第一天出来混,我们这些人还要讲个对错吗,不都是谁手段不如人谁倒下。” 我眉头一皱,在这空气中还弥漫着鞭炮硝味的大年初三,和许仙林拉家长里短,让我有些反感。 我摆摆手,手中的烟头直接摁在桌面上。 “有事你就说,没事就走,我跟你说,罗阎良就在南城下边一个乡里面,说不定等下就回来了。” “到时候别指望我帮你,你死了我肯定放烟花爆竹庆祝,比过年都开心。” 许仙林眼皮一闪,指了指自己的左边肩膀,“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挨这一枪吗?” 我冷嘲道,“听说你身边兄弟给你卖了。” 许仙林有些意外,不过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是啊,兄弟十几年,最后比不过冷城一座矿山。”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略微思索一下后,才想到许仙林口中的冷城,并不在我省。 而是与我省比邻的湘省。 冷城号称世界锑都,锡矿山几乎是它的地标建筑。 说建筑可能有点抽象,应该是是地理特征。 各行各业都有各自的门道,但唯独矿产,在九十年代水是最深的。 全国闻名的煤省,晋省,其中各种弯弯绕绕,老板与监管部门之间的勾当。 比那煤炭还要黑。 黔州矿产丰富,在水城那边有煤矿,还有磷矿等等,不过并不是当下的我所能染指的。 我们这样的二流子还没有真正出头,周边十几公里外的县城都够呛,别说几百公里外的其他市区。 许多念头在我脑海中升起又湮灭,最后只化作一句明知故问。 “许老板要搞矿场咯?” 许仙林不可能无缘无故提及冷城矿山,只是我有些好奇,他来找我做什么。 也许是许仙林觉得客套得差不多了,索性直接开门见山说道。 “修这条路的湘省老板,以前就是在冷城搞矿发家,我也有往那边走走的想法,不过需要助力。” “当然,我晓得你不行,但你背后不是也有人吗,也和那湘省老板还有罗阎良有仇。” 到此时,许仙林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 他要和徐林搭上线。 我和徐林的联系还算深,几乎隔几天就会通个电话,说几句没营养的话。 徐林最近也在说,处理好省城那些关系后,也会到我们市来。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只是找话将事情搁置过去,“许老板,难不成没有我你就联系不到三哥啊?” 许仙林呵呵一笑,“这也是顺水人情,由你牵头,最后这件事要是能成,还会少了你吗。” 我撇撇嘴,抬手向门外一指。 送客。 赶紧滚。 天下熙熙攘攘,为利来来往往。 许仙林真有那么好心,我就不会和他闹到如今这种地步,无非就是在我身上看到了有利可图。 毕竟他和罗阎良之间,早晚得有个交代。 塌陷下去的肩膀不是就这样算了,要是我能站出来给他充当搅屎棍,也能拉扯罗阎良一点精力。 许仙林走后,我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徐林打个电话过去。 毕竟事情关系到徐林,我不好擅作主张。 不过刚拿起电话,最终犹豫了一下,还是将电话放回去。 新年到来,初七之前,我应该亲自去给他拜个年才对。 生死危难都是他抬我一手,我才度过,要是新年都不去一下,多少有些不知好歹。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文闯启程前往省城。 徐林在省城也有住处,他最近半年一直在省城忙,估计今年正月完事后,才会来市区。 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去省城,之前要么就是到市区,要么就是直接出省。 第69章 无声之处起惊雷 没有提前给徐林打电话,等我到省城之后,才给徐林去了一个电话。 他没有让我去他在省城的住所,而是让我去一个地方等他。 那是一座三层小洋房,或者应当称之为别墅,徐林的那辆奥迪车停在外面。 我和文闯停好车后,下车靠在车门上抽烟。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徐林和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男人一同出来。 这个男人很有气质。 原先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徐林算是比较有气质的一人,但和这个男人比起来相差甚远。 他身上有一种贵气。 这种气质不是有钱就能培养出来,需要出身就在一些环境中,才能拥有这样的气质。 徐林频频和他笑着说话,他十分风轻云淡,与徐林跟我和文闯交流时差不多。 颇有几分爱搭不理的样子,却又不失风度。 这是隐隐有处于上位时,才能展露出来的风采。 他没有远送,在门口就停下,目光轻轻扫了我和文闯一眼后,转身进屋。 徐林拍了拍身上裤脚,对着我笑了一下。 我立马收回目光,轻轻叫一句三哥。 徐林嗯了一声,看了看我屁股后面的蓝鸟,打趣道,“你这是上我这儿来哭穷啊,开这个破车。” 我苦笑一声,“差不多要得了,三哥,现在都是红夏利黄大发,我这蓝鸟还不够档次啊。” 夏利大多数人都听过,大发和夏利是同一个公司的产品。 经典黄色配色,与夏利红色涂漆在当时风靡一时,许多人开车都是开这两款。 玩笑过后,我小心翼翼问道,“三哥,这人是谁啊。” 方才那中年男人没有任何派头,身上没有任何饰品,金链子小手表都没有。 但就是有一种难言的气势,让人看到他的瞬间就眼前一亮。 徐林脸上闪过一丝古怪,“呵呵,一条被摁在泥潭里面的蛟龙。” “罗平,你莫要和他扯上关系。黑社会再了不起,顶天也就是外省调警来办。他这种真到要被办那天,是要不止一位神仙点头。” “最后很可能他没得事,跟他有关系的人被压得粉身碎骨连名字都留不下来。” 徐林好似不愿意多提及这人,几句后将话题说回到我这边来。 “你是单纯来给我拜年,还是有事情和说?” 我讪讪一笑,“主要是来给你拜个年,其次才是说事情。” 徐林呵呵一笑,跟他司机说一声后,上了我这辆蓝鸟。 我没有过多客套,在车上就将许仙林找我的事,还有他想要和徐林见一面说了个透彻。 徐林听完后,半晌没有说话,良久,他才开口反问道。 “你是不是想做?” 我犹豫一下,还是将自己内心真实想法说出来。 “三哥,我现在处境其实挺困难的,特别是赵三先生,他在南城里面就跟悬在我脖子的铡刀一样。” “我是真担心那天稍不注意就把我脑袋给砍下来。” “如果可以,我还是想做。” 徐林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头。 我心七上八下的,十分忐忑。 “三哥,你给句话瑟,要是可以做就做,你要是觉得不能做,那我肯定不会有半点心思。” 我不是跟徐林混饭吃的人,但我很尊重他,同样我也很需要他。 我追问这一句话后,徐林才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 眼睛转动,再次反问道,“罗平,你想要做个什么样的人啊?” 这话太突然,跟我要跟他谈的事情,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半点关系。 但徐林问了,我也不能不回答。 “三哥,出来混谁不想做老一啊,依得我想,我肯定想做南城首屈一指的大哥。” “我不点头,其他人谁都做不成事情那种。” 徐林笑了一下,“那你还和许仙林做生意?” 他这一句话,是真把我问愣住了。 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回来之后,对于你和许仙林,罗阎良之间的恩怨都有过一点了解。” “今天许仙林喊你一起开矿,你就屁颠屁颠去,丝毫不顾及你结拜大哥王大祥的感受? 听说当年许仙林对你发难翻脸,要羞辱你,他可是不顾一切直接和许仙林翻脸保的你。 明天罗阎良喊你和他一路搞建材,你是不是也屁颠屁颠去。 最后再喊你搞点其他生意,你心里和眼里就没有我这个三哥了?” 徐林这一句话,让我肝胆俱裂,几乎是瞬间额头就浮现出冷汗来。 他这话相当严重,跟指着我鼻子骂,说我以后铁定是个二五仔没有任何区别。 属于谁丢根骨头,就跟谁走的狗东西。 “不是,三哥,你听我解释……” 徐林抬起手,轻轻一摆,示意我先不要说话。 “你还年轻,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要是那种人,在莞城就不会想着回来,我也不会帮你。” “你有些时候把太多事情都想当然了,觉得跟许仙林做这个生意,能壮大自己实力,能减轻压力。” “又自信自己脑筋多,许仙林不一定玩得转你,是吧。” 我有很多理由很多说法,来为我的行为辩解。 比如我和王大祥是命过命的兄弟,他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他会理解我,特别是他即将洗手。 比如我没有真想过和许仙林交心,今后还是以你三哥为主。 又比如我和罗阎良是早晚要见生死的仇敌,更不会和他混在一起。 可这些话太苍白,太无力。 无力到我自己都说不出口来。 只能默默将脑袋低下来。 徐林呵呵一笑,“年轻人乃至于是许多活了大几十年的人,他们都没有活得明白,会有两个极端。” “要么单纯,认为这个世界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是非黑白,错错对对必须要杀一个出来,只有一个能站着。认为多劳多得,迷信努力就能让人进步过上好日子,信奉坏人会获得惩罚,相信好人会有好报。” “要么阴暗,认为这个世上到处都是肮脏,都是黑暗,阳光照射不进去,当权者心黑得跟煤炭一样。不相信法律,不相信国家和执政者。自认为懂得黑厚学,觉得随处都是人情世故,自己悟透了社会运行本质,事实上狗屁不是,都是些上不台面的玩意。” 徐林伸手搭在我头上,让我脑袋抬起来,与他对视。 他温声细语,如同授课的老师一样。 “实际上呢?实际上这个世界是复杂的。不可能出现任何绝对的东西,公平,黑暗,正义,腐坏,这些东西都只有相对,比如相对公平等等。。” “黑黑白白,都是只有相对的黑,相对的白。” 他收回手,淡淡说道。 “你现在就有点第二种,自认为悟透了规则,以为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就可以站起来。” “罗平,你可千万不要成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那样可就太让我失望了。” 第70章 一条跪下的门路 说是敲打也好,说是教导也罢。 徐林这一番话,我记了下来,直到如今。 说完大道理,徐林话锋一转,说回到我的事情上来。 “你既然想要做说一不二的大哥,那你怎么能对这种事情动心呢。”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但只有打打杀杀过,有个矮下认错服气,让对面那人清楚认识到,不该招惹你的时候。” “才是谈人情世故的时候。” “不然没有人看重你,也没有人会和你人情世故。” 我伸手将车窗放下来一点,冷风灌入,让我额头上的冷汗干涸。 “三哥,我知道错了,晓得该怎么做了。” 徐林哈哈大笑,“你不要嫌弃我年纪大啰嗦就好,我没有让你怎么做,是看你想怎么做。” 我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之后一路上,我都没有再提许仙林要开矿那件事。 同样,徐林也没有谈任何正事,直到回到他住处时,他才淡淡开口。 “好不容易来一趟省城,今晚就别回去了,我安排你们吃顿饭,认识几个人。” 我心神依旧沉浸在他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当中,只是随意点点头。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当晚出席的人分量会有那么重。 千禧年过的第三年,黔州首屈一指的人物落马,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与他同样姓氏的人物。 有官家有商人有黑社会。 姑且将这个姓氏称呼为玉姓。 当晚在徐林住处,最有分量的一位人物,便是玉副省长。 属于往前推一百五十年,我这种人见到他需要下跪行礼,他一个不乐意把我咔嚓了都屁事没有的人物。 在徐林引荐我跟这位人物敬酒时,我手都有些发抖。 徐林的姿态比我随意许多,甚至跟老朋友一样,与他勾肩搭背。 他轻声对这位玉副省长说了几句话后,姓玉的轻轻一笑。 “南城啊……我想起来了,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姓谢的副县长,我以前在隔壁市的时候,他是我办公室下面的新人。” “现在是抓经济做建设的时代嘛,生意上有问题,可以同他讲,我给你打个招呼也就好了。” 口中龙泉剑,说的就是这样的人物。 一言生,一言死。 勤劳能不能致富,这是个我不能证明的问题。 但许多时候,勤劳一辈子,比不上某个人物轻飘飘的一句话。 他说你一句话,顶得上数十年苦修。 怪不得神话故事中,常有神仙点化的典故。 老玉口中的谢县长我知道,按照他的资历,以及平常和场面上的人交谈中,很可能再过不久,他就能摘掉那个副字。 老玉轻飘飘的一句话,解决了我最大的难题。 原先我就是想跪都没有门路跪,老玉这句话,算是仙人指路。 那天晚上我没有任何保留,只要徐林喊我喝酒,或者其他人提议碰一杯,我都毫不犹豫一口就给干了。 喝到最后,什么时候躺床上都不知道。 醒来的时候像是被火烤过一样,嘴巴干得可以喷火。 走路都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就在卫生间用水龙头灌了几口, 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算醒酒。 徐林已经出去,他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忙人,没时间跟我客套。 我和文闯打了个电话给老林,随后又在省城买一大堆东西后赶到市区,跟我二爹他们一起待几天,顺带去王大祥家拜了年。 一直到这个年过完,也就是正月初八的时候,才回到南城。 回到南城的第一件事,我原本想先去那位谢县长家里拜访一下,但多方打听后,才发现他家不在南城。 在隔壁市区,如今还没回来。 所以也就只能先按下不表。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在医院趴了大半个月的王大祥,终于出院。 改回菜市场趴着了。 我没有和他坦白,许仙林见我说要一起去湘省开矿的事情。 徐林那天在车上的一番话,我是真的听进去了。 许仙林也好,罗阎良也罢,先前闹到那种地步,我还眼巴巴给点好处就凑上去。 也是真的贱。 长久以往,就如同徐林所说,今后还做个屁大哥,没有人会再害怕我。 认为得罪我只需要给点好处弥补一下就行。 甚至于想杀我都能用生意来弥补。 日子就这样一天接着一天的过着,直到1994年元宵节这天,王大祥可以下床。 回家去的刘宝和皇叔也赶回来,我和王大祥开始忙着年前就说过的事情。 开始将菜市场布置出来,交给宋毅明和大元等人,做一点其他小生意。 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赵三先生在罗阎良支持下,在望山乡动工,准备开碎石场和木材场。 一辆接着一辆的泥头车,从南城街道上穿过,足以看出赵三先生现在远比当时在沿溪镇的规模大。 我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我和王大祥得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再说。 清理那些小流氓的事情十分顺利,大概率也是因为没有触及到赵三先生的核心利益。 王大祥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在他洗手之前,得先摆平赵三先生。 彼此之间已经没有太多可说,只剩下你死我活。 赵三先生现在没动,不过是手上还有大量生意需要稳定。 过了这个关头,第一个收拾的就是我们。 在这一年的正月底,我和王大祥初步摆平其他人,将那些小生意收拢到自己手下。 同时,我也准备去登门拜访那位谢县长,那天我准备了许多礼物。 不敢太贵重太俗,也不敢过于稀松平常,和老林商量后托王大祥的路子,从市区弄了一块玉。 我去拜访谢县长的同时,王大祥带着判官,老一,宋毅明还有大元守在望山乡与南城之间的道路上。 他说了,李如来交给他来办。 数次枪击都没有把他放趴下,李如来一棍子做到了。 王大祥和我不一样,我不是很在意自己的面子,比起面子我更在意里子。 他咽不下被李如来一棍子放趴下的这口气,所以在他说出要办李如来后,我没有去管。 同时也没有心思去管。 因为我即将见我这一生,对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谢天云,谢副县长。 (刚弄好东西,准备回广东,我坐高铁很麻烦,所以买了卧铺火车慢慢摇着回去。然后路上只能用笔记本,我特别特别不习惯用笔记本打字,有时候还会走神,要是打错字或者名字用错了,大家提醒一下,我看评论了会改的。爱你们,么么哒。) 第71章 谢天云 初见谢天云,我即将二十五岁,他三十九岁。 是一个与王大祥年岁相差不多的人,不过保养得比王大祥好。 没有如同明星一般,四五十岁还跟个小鲜肉一样的青春感。 也没有王大祥那种前尘过往实在是辛酸艰苦,岁月在身上留下远过年纪的沧桑感。 唯有成熟两字,比较与他贴切。 由内到外的成熟。 他见我是在他的办公室,没有半点避嫌的意思。 就跟接见给他汇报工作的下属一样,眼神中没有往常接触那些场面人时,他们那种独有的情愫。 以前接触的那些场面人,若是官职较低,手中也没有多少实权,他们会刻意展露出一种江湖气。 叫你一声某老板,或者说话时故作豪迈,乃至于称兄道弟。 若是职位高一些,他都不把你当个人看待,呼来喝去,如同家仆。 谢天云看我的时候,眼神很平静。 即便只是稍纵即逝的一个对视,我依然感受到了这抹平静。 “罗平是吧,坐吧。” 等我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后,他突然合上手里一直在看的东西。 “我最近一直在忙,茶叶都喝没了,只能给你倒杯热水。” 我愣了一下,有些摸不准这位副县长的意思。 他就这么着急,暗示我该送茶了? “那个,谢县长,要不我给你送点茶叶。” 黔州的茶一般不是指茶,是礼物的意思。 订婚时候给的钱称之为茶金,给的彩礼称之为茶礼。 你至于过年拿着去拜年的礼物,也被称之为茶。 说白了,当时我给不少场面上的人送过茶,只是盒子里面不装茶叶罢了。 谢天云微微一笑,“你当我在跟你索贿?” 我不敢承认,“谢县长辛苦服务人民,我给你买斤茶叶不是应该的吗?” 谢天云在我跟前放下一个杯子,随后坐回到原先的主位上。 “罗云,人和人交往,都是奔着长长久久去的。这世上最难的就是长长久久,所有有些话我今天就给你说明白。” 我刚从手拿包中把玉拿出来,点头说道,“好,县长您教导。” “第一,你不要给我送东西,送钱,我不敢要。” 我手一僵,刚准备递过去的玉拿在手中,继续递过去不行,收回来也尴尬。 “第二,今后能帮的事情我肯定帮,不能帮我也会和你直说,我们之间不用弯弯绕绕,也不用打哑谜。” 我默默将拿着玉的手缩回来,放回手拿包中。 “第三,有事说事,不需要套交情,也不需要恭维我。” 我扯动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您平时作风这么硬朗吗?” 谢天云微微歪头,“也不全是,起码面对我那几位领导,我不能这样。” “但你不是我领导,所以我希望你习惯我。” 我苦笑一声,“您指示就是了,我哪敢有意见。” 顿了顿,我试探性问道,“谢县长,你这样的人会和我这个二流子打交道,有些不符合我坐在这儿之后,你展现出来的作风。” “是因为玉老吗?” 这个问题有些尖锐。 但谢天云都跟我约法三章一样,说了第一第二第三,我也就没有遮遮掩掩。 问这个问题也不是因为我八婆,什么逼事都要好奇一下,这关系到我以后如何与他相处。 要是单纯因为老玉,那么他今后估计只会应付我,不会把我的事当回事。 人来人往,利往利来。 要是我单方面依靠他,而对他没有任何利益,那么我和他之间就跟纸一样脆弱。 都不需要风吹雨打,尿完抖几下滴几滴在这上面,也就破了。 谢天云笑着站起身,走到窗户边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政府大楼下方。 他都站起来了,我继续坐着也就不适合。 只能跟着站起身,落后他半个身位,一同站着。 “你知道我们国家从古至今,最值得说道的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治人。” 谢天云这话,他敢说我都不敢听。 所以我干巴巴的嗯了一声,没有接这个话茬。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和你打交道。道理很简单,老祖宗传承下来的智慧已经告诉我,基层永远离不开你们这样的人。” “我需要你为我治人,今后我很可能有许多事情,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去做。” 我眼神一阵恍惚,如果先前那个治人,是他敢说我不敢听。 那么现在这两句话,我则是真完全听不懂。 有些道理很早就明白,但却做不到。 也有一些道理,是已经实践很多年后,才让人明白过来。 那是在千禧年之后,我即将走出至关重要的一步。 看了看与我竞争的人,才忽的发现这个道理: 为了弥补基层的行政力量不足,全国各地,几乎都有一批特殊的政协,人大代表。 他们不是高知识分子,不是科研人员,更没有对当地民生以及社会,做出多大贡献。 大多都是地方豪强,再直白一点就是我这一类人。 给予这些地方豪强一个头衔,吸纳他们为基层管理的一部分,支持引导他们成为自治组织。 充分利用这类人在当地的阴狠和毒辣的特点,短时间内完成上级下达的各种刚性行政任务。 特别是我这一类出身的人,十分有利于制衡压制部分弱势群体。 拆迁,安置下岗工人就业问题,各种不好做得罪人民的工程……方方面面。 这种现象,在千禧年之后到2012年之前,那十余年年间全国各地都有,说是遍地开花也不为过。 如今好了一些。 除了政协,代表外,最普遍是当时的联防队,如今各种部门合同工。 都是这样的一个性质。 当时人人都说谢天云即将上位县长,风风雨雨闹到那个地步,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他还很年轻,还能继续往上走很多台阶。 所以不仅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这种人。 确保他以后在县长这一任上,能够十分高效妥帖的完成自己的行政任务。 谢天云没有把话说透,我那时也没有理解过来。 但这并不妨碍什么,我求他办事,他跟用扫把一样用到我。 第72章 突然起来的变化 王大祥要办了李如来。 这是我在见谢天云之前就知道的事情。 我前几天才刚刚拆下吊住胳膊的绷带,如今每到阴雨天,或者气候潮湿一点。 我全身上下都疼,被二胡用鸟铳崩过的那一片地方,一些较深的刀伤,但最疼的还是肩膀。 陈秋波用气钉枪给我肩膀那一下,长到如今都还没有长好。 十多天前挤压一下还流出淡黄色的粘稠液体。 我都怀疑这王八蛋在钉子上涂粑粑,附带魔法伤害。 王大祥之所以今天动手,是因为陈秋波被我打了一枪,在医院过完年今天回来。 李如来和陈秋波会凑到一起,王大祥想要永绝后患。 我没有傻逼到一定要亲手报仇,胡咧咧扯着嗓门喊要把陈秋波留给我,我要亲手杀了他等等。 大王要做这件事,我也就不去凑热闹。 毕竟我又不是战神,拎把刀子往哪儿一站,就能左右胜负的存在。 当时我有想过,王大祥搞不死这对表兄弟,也想过王大祥搞定他们,然后出现意外需要跑路。 等等这些结果,我都想过。 唯独没有想到,李如来和陈秋波压根就没有回南城来。 王大祥没有等到人。 李如来带着他表兄弟陈秋波,以及其他几个刚刚刑满释放,从八十年代滚过来的老流氓,一起去了望山乡刚刚开始动工的石场。 一棍子就将赵三先生干成瘸子,小腿骨头被抽断,几乎是打了个对折。 这是奔着废赵三先生去的。 今后即便是将骨头接上,很大概率也会落下后遗症。 走路也得一瘸一拐,甚至是只能拖着走。 赵三先生当天就被罗阎良车接走,送到山城那边医院去。 他手底下那个墙哥,带枪找上其中一个和李如来他们一起办这件事的人。 两枪打在膝盖上,直接把人给废了。 李如来没有跑,他第二天去找到罗阎良。 罗阎良那时候和湘省那个老板在吃饭,停在楼下那辆宝马五系,被砸个稀烂。 当天两边都响了枪,最终谁都没有讨到便宜。 至此,李如来完成了一个成就。 我,王大祥,皇太极,赵三先生,文闯都挨了他棍子。 也都知道那根铁棒抽身上是个什么滋味。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我和王大祥有种拔剑四顾心茫然的感觉。 带给我们这个消息的是孙立阳,当时是王大祥带人守李如来没守到的第二天。 他正在和我一起烤火喝酒。 王大祥听完这一连串消息后,像是被气笑了一样。 “呵呵,他妈的,这算个什么事啊,我们还没动手,他们自己先乱起来了。” 我同样苦笑一声,“老孙,去隔壁把文闯和老林喊过来。” 等他们两人过来后,我轻声对他们嘱咐道。 “跟其他兄弟说声,最近别去搞李如来也别去搞赵三先生,让他们狗咬狗。” 老林和文闯听到事情的经过后,和王大祥一样,也有些错愕。 老林挑了挑眉头,“李如来这人真有点神经病,没见过他这号的。” “赵三先生也是够倒霉,先是毫无防备被文闯削掉半个鼻子,随后又被李如一棒抽断小腿。” 王大祥被老林这话给整笑了。 “确实,最冤枉的就是赵三先生,李如来对我们动手,他不知道,被文闯砍。李如来一直和他是铁杆,又没有半点防备,被李如来给抽断腿。” 这确实是件值得幸灾乐祸的事情,我们几人都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又都各自沉默起来,片刻后我淡淡说道。 “或许赵三先生和李如来之间,一直没有我们想的那么好,我们最近半年被赵三先生压得抬不起头来。” “他们急于分赃,闹矛盾也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 王大祥也不再笑,把旱烟袋子拿出来,让李达给他卷烟。 我手伤还没好,没办法给他卷烟。 “这个李如来,十多年前我就和他打过交道,他当时在林家兄弟手上,没有这么神经。” 我很想说,我以前没有这么神经。 但梁博文手段太狠,我不神经担心自己有点扛不住。 “李如来四十多岁了,比你大,你比赵三先生大,老癫更是只有二十五。现在南城这些大哥,在他混的时候都还是半大孩子。我要是他,我也神经病发作咬人。” 自从我开始有意识不给文闯溜冰后,他总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知道他在背后偷偷搞,但只要我没有看见也就算了。 他一个哈欠打得眼泪都出来,揉揉眼睛后继续说道,“马上要动工那个车站,你们没有忘记吧。” 这件事我一直记得,当时王大祥努力过,可惜没有个好结果。 碰了一个软钉子,还是让赵三先生和李如来新成立的公司拿下。 “李如来打生打死,他这个年纪什么都没混到,比他小一圈的人都出头,自己还是个老流氓。” “怎么可能会甘心啊,我猜他们就是因为这个车站起了矛盾。” 文闯说完这几句话,慢悠悠的往外走。 “行了,我觉得就是这么个道理,我回去睡觉了,你们有事要办再喊我。” 文闯这话说得很有道理,赵三先生现在做的其他生意,幕后真正撑着他的人是罗阎良。 建材供应和石料厂,即便是给我们这些人做,修路那个湘省老板不点头,这些东西也变不成钱,只能烂在手里。 木材更不用说,一直是赵三先生的基本盘。 唯一有争抢性和不确定性的,只有那个即将修建的长途车站。 王大祥拿过李达给他卷的旱烟,点燃深吸一口后,“那个车站不一般啊,修建好了之后,估计要把通市区,省城的线路也给划进去。” “小癫子,他们现在内讧,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关于车站,我一直没有去想过,即便皇太极走人,我也没有去图谋过王大祥手中那个车站的利润。 如今王大祥这样问,跟他那天和我说,想要洗手有关。 他不想去争,所以问我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我有想法我肯定做,暂时先让我想想,大王,你先好好休息养伤。” 这个车站,我肯定是想要做。 只是王大祥都在想着洗手,我不能拿他当免费劳动力一样,不停使唤。 自己事情终究要自己来做,况且,这件事即便真要做,王大祥对我的帮助不大。 真正对我有帮助,需要点脑壳的是谢天云和徐林两人。 第73章 行酒令 当时我的想法是,先等李如来和赵三先生咬起来,我再想办法插一手。 还是那句话,事情从来不会平铺直叙,按照人的想法,一点波澜没有的发展。 …… 行酒令,算是一个能俗能雅的酒桌文化。 雅一点就是行酒诗词,一句一句往下传。 俗一点就是猜拳猜码,十五二十等等。 猜码各地都有。 比较流行一点的是:‘独一枝,哥俩好,三星照,四季财,五魁首,六六顺,七个巧,八匹马,就(九)长寿,满(十)实在’。 ‘一定好,两兄弟,三桃园,四季发财,五魁首,六位高升,七个巧,八仙过海,酒(九)你喝’,这是湘省那边玩得比较多。 一些地方,比如桂省和滇省部分地区,流行不叫五,甘肃那边不叫五和十。 其实这东西各地有各地的叫法,只要你开口是个数字或者数字谐音,都过得去。 本质也就是一边喊,一边伸出手指头,看两人谁的不对,谁就喝酒。 皇叔是个人才,他当时玩猜拳喊的专门是下三路,比如: ‘揪(九)住你不放,一枪插x上……’ ‘幺(一)妹长得乖,两(二)个大奈奈,实(十)在玩得开,其(七)实工作不难猜,就(九)在鸡婆gai……’ 为什么说这个东西,是因为皇叔这张逼嘴,划个拳差点给自己命搭进去。 那是1994年的农历二月初四,李如来和赵三先生的风波还没有完全过去。 赵三先生在市区医院躺着,南城这边的生意,完全是墙哥带人照看着。 李如来没有搞得定罗阎良,在外面藏了几天后,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南城。 这狗日居然恬不知耻托人带给当时在放贷的老林,还有王大祥那边的李达。 说想要过桥,从我们手里边拿笔钱。 我们当然没有理会他,从他对赵三先生以及罗阎良下手后,内心已经将他定义成神经病。 要不是他和赵三先生狗咬狗,我们早就下手办他了。 最后因为皇叔和李如来手下一个名叫杜爱民的老流氓,我和李如来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不能等他们继续狗咬狗。 在赵三先生出院之前,我先和李如来对上。 那一年杜爱民四十六岁,人生不说一半二十三年,但起码也有十八年,是在号子当中被国家教育。 皇叔才刚刚二十二岁,小了两轮生肖。 这两人能对上,完全是个意外。 在我场子外面有两条街,一条全是卖吃的,一条有些龌龊,洗头发廊,麻将馆等等。 皇叔爱嫖,杜爱民刚从号子里面出来,更是想要过瘾。 他们两个,完全是属于是色中饿鬼,大白天去拍门,让工作一晚上的小姐出来接客。 当时嫖没有如今这么流水线化,一些二流子会和从事这种工作的人产生长久联系。 说不上搞对象,毕竟搞对象不可能看着自己对象万人骑。 也说不上单纯嫖客与小姐的关系。 因为他们常常在一块玩,有时候不需要开钱,还能完事后炒碗饭给你吃。 皇叔就有这么一个女伴,属于是嫖出感情,深浅长短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地步,配套。 这女的叫小咪,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二月初四这天,皇叔去找她时,她和杜爱民出去了。 就在另外一条街的小饭馆外吃饭,小咪半靠在杜爱民怀里,两个人正郎情妾意。 皇叔脾气虽然愣,但也知道这是小咪的工作。 说破天去,小咪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人家正常做生意。 直接闹肯定不行。 但皇叔那倔驴一样的脾气上来,不闹一下肯定是过不去。 所以他一屁股坐到杜爱民对面,“老辈子,干喝有什么几把意思,来,会划拳不,我们来耍两哈。” 杜爱民刚刚出狱,有些摸不清皇叔的路数,也没有立马发作。 只是笑着说,“算咯,我自己喝点,等哈还要办正事呢。” 说着,就把手滑进小咪的胸口。 小咪一阵浪笑,也没有当回事,“是咯,皇叔,等下我再陪你好了。” 杜爱民听到皇叔这两个字,立马明白其中利害,作为一个大牢都进进出出好几回的人。 没有被整死,没有被整残,多少都是个聪明人。 所以立马想要带着小咪走,因为这条街离我的场子太近了。 皇叔涨红着一张脸,明明就是因为小咪搞得不高兴,他却表现得不在乎一样。 “你个卖批娼妇把嘴巴闭到,算个什么东西,我今天又不是特意为了你,就是想划两拳。” “老辈子,你这个面子都不给我啊,整两拳,整安逸了我帮你把钱付了。” 小咪到了此时,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对,拉着杜爱民劝道。 “算了算了,我们先走,别惹他了。” 杜爱民常年走在道上,看皇叔这个架势,也就明白过来,今天直接走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即便这里离我场子近,他也没有再想走的意思,而是拉着小咪稳稳当当坐下。 “坐好,男人做事,你不要插嘴。” 随后将桌子上两碗菜倒在地上,一瓶白酒分成两份倒进去,还飘荡着油花子。 “来嘛,看在罗平的面子上,我就和你耍一拳,不过要赢得起输得起,输了就不要纠缠了。” 这话挑不出毛病来,说得有理有据。 然后第一拳还没分出输赢来,倒空的酒瓶子就拍在皇叔的脑袋上。 因为皇叔开口就是杜爱民母亲。 ‘……一个嬢嬢走在乌江边,两个咪咪挂胸间……就(九)是你老母亲……三问嬢嬢冷不冷,五十块钱整不整……’ 在数千年儒家文化的渲染中,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爱国爱家。 一个人再坏,他要是孝顺父母,别人对他都会嘴下留情。 一个人再好,他要是不孝顺,那都是猪狗不如。 杜爱民当时四十大几,母亲早已经离世,还因为在坐牢,最后一程都没能送一送。 皇叔翻来覆去给他母亲问候了七八遍,这属于是触碰到杜爱民逆鳞。 于是抄起酒瓶子就盖在皇叔脑袋上。 这一下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接下来,皇叔仗着手臂长,伸手顶住杜爱民,不让他近身。 自己一拳一拳抡在杜爱民脸上时。 给杜爱民打急眼后,抓着他手臂,一口就咬了上去。 就是这一口,险些要了皇叔的命。 其实比起被狗咬,被人咬有些时候更要命。 一个人就算再爱干净,刷牙漱口一个不落下,他嘴巴里面都有无数细菌。 甚至可以说有着一个以细菌组成的生态圈。 杜爱民不讲卫生,刚从牢里面放出来,那张嘴巴还得了。 我知道这个知识,是因为皇叔被咬后,先是在南城简单包扎。 随后一直灌脓发炎,最后送到山城,又送到粤省。 前前后后折腾将近半年,才把他这条命给捡回来。 第74章 谈崩了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皇叔已经和杜爱民打完。 他正在场子当中跟人讲述,怎么摁着杜爱民在地上捶的光辉事迹。 当时他只简单冲洗了一下手臂上被咬伤的伤口,都没有去包扎。 我也没有放在心上,那段时间一直在想,能不能趁着李如来和赵三先生闹矛盾的时间,将南城即将开始修建的第二个车站拿下来。 所以当时只是随意训了皇叔几句,让他别到处搞事,当心最后自己给事给搞了。 第二天皇叔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因为他开始发烧,头昏。 我以为他是感冒了,但老林放心不下带皇叔去医院。 县医院在当时没有如今这么发达,只是简单给皇叔开了一点药,顺带处理他手臂上被咬伤的伤口。 之后不到一个星期,皇叔手臂被咬伤处开始溃烂,化脓。 人更是白天夜晚都疼得哼哼叫唤,这下我们都知道出问题了。 先送去市区,那边说感染,要把手给剁了。 老林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听到这个消息眼前一黑,让他先把那庸医的手给剁了。 那个年代长大的人,多多少少都被狗咬过。 在我当时的认知中,人咬一口比狗咬一口还厉害啊? 随后又送到山城,折腾几天徐林知道后,又送去粤省。 我有那么几次,动了截肢就截肢的念头。 毕竟当时皇叔那个样子,像是命都快保不住的样子。 但皇叔说什么都不肯,他说他就是死,也要保住这只手。 前后一番折腾,让我心神俱惫。 原来人杀人,砍一刀不一定死,咬一口反而容易死。 此后几年,甚至让我对亲嘴都有些阴影。 皇叔的事情,一连折腾我到这一年的二月底,直到刘宝陪着他去粤省后,我才算得个解脱。 可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虽然皇叔做这件事真的做得邵皮(丢脸),但他人都差点没了,他跟我混生活,我不能就这样干看着。 一开始,我想让人带话给李如来,把杜爱民交出来,赔皇叔一点医药费。 当时那情况,我不想再和李如来起大冲突,我觉着赵三先生出院后,不会放过李如来。 这时候掺和进去,不仅讨不到好,还容易给别人做了嫁衣。 赵三先生和李如来两败俱伤,才是我最想看到的局面。 可惜我小瞧了赵三先生,以前的赵三先生在我眼中,是个胆大包天的人物。 第一次下南城,他枪击王大祥,在我宾馆门口,当着我和梁博文的面放枪。 第二次下南城,我,老黄,王大祥又被他伏击一次。 随后又是在市区办罗阎良。 属于是个无卵事都要搞人几下的角色,更不要说李如来一棍子抽断他的腿。 但很多时候,人的脑袋是跟着屁股走的。 前面几年的赵三先生,只有一个木材厂,如今的赵三先生在南城风头一时无二。 隐隐有压制王大祥,成为南城当道大哥的趋势。 他这条命变贵了,不会再轻易玩命。 所以在他还没出院的时候,罗阎良手下那个墙哥和李如来见了一次,随后赵三先生退出马上准备动工的长途车站。 在这风雨飘摇,我和王大祥虎视眈眈的时间点。 赵三先生退了。 即便失去一桩生意,小腿很可能落下残疾,他还是退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就知道,想看他们狗咬狗大概率是没戏了。 于是第二天,我约李如来在饭店谈判。 “罗平。” 一声叫喊,让我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 李如来带着他那个老表,陈秋波大喇喇的走进来,两个人坐在我对面。 李如来将手搭在椅子两边,同时一条腿翘在另外一条腿上,整个人往后靠,以一种十分轻狂的姿势看着我。 我眨眨眼,将目光扭动到一旁。 “李如来,你既然来了,那就证明你是要谈。” “第一,把杜爱民给我,第二,赔钱。” 李如来哈哈大笑,“日你妈的,我出来玩的时候,你还缩在你娘胸膛里头喝奶呢。” “你卵麻批大点的人,在我面前人五人六?” “还敢问我交人?” 我回转目光,盯着李如来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 片刻后,李如来似乎有些不自在,他扭了扭脖子。 “怎么,你是要撒点盐巴把我生吃了啊?” 李如来是个猛人,但他比文闯差太远了。 以前虽然被他伏击了两次,但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 他给我一种草莽十足的意味。 没有多少心机,只是时间点恰当。 选在我们所有人,都不想招惹他这个疯狗的时间点下手,才给了他嚣张的机会。 也是,这也是一种本事。 毕竟许多人穷尽一生的努力,也不如命运不经意的垂青。 运气是所有本事中,最硬的本事。 该他嚣张。 “人你是不交了吗?”我轻声询问,没有跟他一样出口成章。 李如来呵呵阴笑,忽的撩开袖子,把他手臂伸过来。 “我李如来混了这么多年,没有交人的习惯。来,你来,你来,在我这胳膊上咬一口。” 虽然我们这些二流子,不是什么好人,也没有什么高尚品格和风格。 但起码不会像一个无赖一样,撒泼打滚。 我盯着李如来伸在我面前的胳膊看了一小会。 轻轻点头,“好,我明白你的意思,钱我不要了。” 我将手拿包夹在腋下,带着判官和老一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轻声说道。 “那个杜爱民,今后你最好撒泡尿都挂在自己裤腰带上,不然他哪天走路摔死,你可不要心疼。” “还有,既然你不想谈。那你之前整我那两次,可也要记在心里,不然那天枪子穿脑,你还觉得自己冤枉。” 李如来跟个大爷一样,维持着之前那姿势,翘起的腿还不停晃荡。 “行啊,我倒要看看你个小逼崽子有多大手腕,来嘛,我们告一哈(试一试)。” 我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他一眼。 “李如来,送你一句话。流氓始终就是流氓,你要是一直跟在赵三先生后头吃屁,可能还能多活一段时间。” “沐猴而冠说的就是你,你就是穿上衣服也不像个人。” 事情最终的走向,反倒成了我和李如来之间的冲突。 “你真当这是八十年代啊,你拿着根破棍子日不死些?呵呵,腾出手来横办竖办,办得你动都动不得一哈。” 第75章 你不是那个 至于李如来如何在我身后,问候我家里存在或不存在的女性,这些无需赘述。 要不是青天白日,这饭店人来人往,在刚才我一枪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李如来这条疯狗,到处咬人,我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咬我。 徐林说得对,只有打打杀杀过后,有一方服气认输,一个跪着一个站着,才有讲人情世故的机会。 赵三先生或许我会感到棘手,但李如来连前几年的梁博文都比不上。 只是动他,很容易让他不顾所有拼命,自己手底下也死人。 但现在这情况,没有再给我后退的余地。 我没有跟大王说,我和李如来没有谈拢。 第一个找到的人,是谢天云,同样是在他的办公室。 我将自己想要做那个长途汽车站的事情说给他听后,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罗平,你们那些江湖蝇营狗苟,我没有兴趣,我只是要提醒你。” “光天化日,你不要弄出人命来。” 我心中大定,没有谁疯到当街杀人。 即便是李如来这种疯狗,当年在街上用棍子抽我,也不敢把我照死打。 “谢县长,你放心,生意嘛,都讲究个和气生财。” 谢天云呵呵一笑,对我这句自己都感觉虚伪的话,不置可否。 只是淡淡说道,“要是李如来真做不下去,你要接手需要什么手续,我可以给你打声招呼。” 谢天云答应下来后,我才去联系徐林。 没办法,我需要钱。 那个时候太老实了,一个工程都是赚自己该赚的钱,该怎么干就怎么干。 生意都是正经生意,只是获得生意的手段不正经。 千禧年之后,特别是奥运会之后,基建大爆发,那个时候我们这群人已经不再老老实实做工程。 而是用各种空壳公司,将项目拿下,随后又层层往外甩,过一次手就是上千万的收益。 当时因为时代的局限性,我没有想到这种玩法。 同时,修建这个车站后,我肯定也要拿下运营权,所以特别上心。 徐林答应给我资金上的支持,同时问我需不需要其他方面的帮忙。 我婉言拒绝,我说过,我能接受王大祥坐在我头上,在南城当道。 但我绝对不会允许赵三先生这类人,骑在我头上。 不可能有点什么事情,都需要徐林帮我做。 那样即便南城就剩下我一个人,没有赵三先生,没有李如来。 其他人也不会怕我,他们只会怕徐林。 联系完徐林后,我窗户边,将老林和文闯叫来。 这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春寒退去,酷暑未来,不冷不热。 “老林,文闯,我从来没有把你们当过外人,所以有事也不瞒着你们。” 文闯和老林屁股还没坐到椅子上,我就直接开口说道,“大王和我说了,他打算洗手,就在这一两年。” 文闯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洗呗,人来人往,寒暑交替,有人来也就有人走,他马上都要四十岁咯。” “也是该洗手的时候了。” 老林关注的点和文闯不一样,“那他那些生意?”话说到一半停下,意有所指的看向我。 我轻轻点头,“嗯,他说了,要是我想要,就准备钱,提前兑给我。” 我虽然和文闯不分你我,但有些东西文闯没有老林知道得清楚。 他太懒了。 所以我话音落下时,老林的眉头立马皱了起来。 “老板,如今我们手上这些生意,虽然有钱进来,但也在不停花钱。” “要是一两年想把大王那客运站,沙场,还有酒楼都给兑下来,够呛啊。” 这个我也知道,也正是我今天找他们来的原因。 “所以,李如来现在在建的那个车站,我要拿下来做,随后就是那个车站的客运路线,公私合营,我要做那个私。” 老林依旧是紧皱眉头的模样,“客运路线好说,谢县长协调一下的事情,问题是李如来这人不好搞。” “这是有政府背景的工程,又是在县城里面,我们总不能直接把他办了吧。” 我眯了眯眼,在决定动李如来的时候,这些问题我都想过。 “老林,明后天徐林会给我一笔钱,这笔钱你来管,你准备一下,李如来要是滚蛋,我们接手的时候不能乱。” 老林答应一声,没有再提出问题。 我这样说,他明白我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打个电话给孙立阳,让他调人下来,我不要办事的人,我要多,越多越好。” 老林点点头,按照我的话去做。 我看了看瘫坐在椅子上打哈欠的文闯,轻声说道,“你觉得要是李如来再对我下手,你挡得住他不?” 文闯脸上懒散的表情一顿,似乎在认真思考。 几个呼吸后,他摇头轻笑,“我们这又不是武林高手对决,李如来不过是打架打得多,个个都说他好几条人命缠身,看到他就害怕而已。” “我可不会怕他,让他来试试。” 我长出一口气,李如来这条疯狗,我真要是处处压他,不排除他对我动手的可能。 “徐林给你那把枪,这几天带好了。” 说到正事,文闯没有原先那种懒散,十分郑重的点头。 “你打算怎么对付李如来。”文闯有几分好奇的问我。 我呵呵一笑,站起身,“文闯,你看我们南城,来来往往也不过这么大点的地方。” “进去和出去,也就那么几条路,从明天开始,我要李如来他那工地上,一粒沙子,一包水泥都进不去。” “你要封他的路?” 文闯有些错愕,“这样搞,是不是动静太大了点。” 我摇摇头,“不大,一点都不大。” 如果李如来和赵三先生,和罗阎良没有闹翻,那么我可能还真不知道该怎么下手,有点棘手。 毕竟这两人在场面上的关系,都不算浅。 昨天对李如来说那句话真没有吹牛逼。 他要是一直跟在赵三先生后面,对付他还有些麻烦。 如今一个老流氓跳出来,还真当棍子耍得好,就没有人奈何得了他啊。 谢天云说了,光天化日不要闹出人命来,那就不闹出人命来。 如今不是八十年代,收拾他不一定非要打打杀杀。 他不是能出头的角色。 第76章 逼得你低头 孙立阳他不是跟我混的人。 但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当年在盛唐酒店的包厢,所有人都走了,就他一个没走。 他说想吃粑粑就不要怕烫,我这辈子不可能只卖个假烟。 确实,这么多年来一直抬我,几乎是随叫随到。 我手上的生意越来越多,我也没有忘记过他。 单单是肉食这一块,他这些年赚得盆满钵满。 在接到老林的电话后,他当天晚上就赶到南城来。 和他一起来的有差不多四十几人。 我披着外衣走下楼,先让判官给这些人发烟,随后再安排住处。 自己则拉着老林和孙立阳到一边去。 孙立阳一边抽烟,一边说道,“老癫,你这风风火火的是要干嘛。” “我可跟你说啊,这些人我三十一天请来的,你到时候可要给我报销。” 我从鼻子中吐出两道烟龙,“这几年你赚的还差这一天三十。” “行了,我怀里又没抱个褒姒,你也不是一方诸侯,我还能让你带人来玩吗?” 孙立阳脸上的笑意收敛,示意我说正事。 “明天开始,带着这些人去怀明路那边,摆摊卖东西,把路给我挡上。” 按照老林的做事风格,在来的路上,定然跟孙立阳说了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孙立阳深吸一口烟,“老癫子,我们把路挡上,李如来那边会不会让司机强冲。” 我冷笑一声,“强冲就让开,记住是那辆车把东西压烂了,我会让判官他们一一去找这些人。” 孙立阳一愣,“那不是脱裤子放屁吗,我们直接把那些司机办了,让他们不敢拉不就行了?” 我摇摇头,否认了孙立阳这个说法。 “这不是什么小事,方方面面都需要打招呼,这个工地有政府背景,我不能搞得太过火。” “多多少少需要个站得住脚的理由。” 孙立阳乐了一下,“呵呵,要不我们这样,前面几天陈家坝那边有个展销会,就是把外地那些新奇东西搞来卖。” “我们也在怀明路搞个?” 展销会是个很具年代感的产物,比赶大集还要热闹,各种新奇工艺品电子产品都会出现。 这个想法只是在我脑海中过了一遍,就毫不犹豫的否决掉。 办这个东西时间耗费长,还需要同政府报备,得不偿失。 “不用了,摆几个萝卜,几个红苕就差不多了。” “我只需要有个理由,让上面点头答应的那个人面子上过得去,但我不需要面面俱到,真要弄个像样的理由出来。” 就跟清末那些列强一样,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行。 “老孙,我不仅要做这个车站,我还要告诉所有人,告诉李如来,我要踩他。” “他不服,这一关他过不去。” 孙立阳点头答应下来,没有再多说话。 商量一点细节后,孙立阳去安排他那群人。 我闷闷抽了一口烟,让老林去通知判官,老一和李酉他们。 李如来真当是把我们这些挨个抽了一棍子,自己就真日不死些,没人奈何得了他。 他要是不做这个车站工程,光棍一条。 带着一群老流氓晃荡,时不时搞人一下,我可能对付起来还要困难些。 如今他要做这个车站的工程,不是把软肋摆上来给我捏吗。 第二天一大早,孙立阳带着一群人提着各种口袋,往怀明路赶去。 如今许多人都清楚房地产的套路。 先搬医院,再搬学校,然后是搬车站等等诸多便民设施。 然后在周围修建一座座高楼,打出方便医疗,方便小孩读书,方便上下班通勤交通便利等口号,将房子卖出去后,再继续搬上面举例的设施。 跟他妈诈骗一样,搬走了以前买房那些人怎么办。 不过当时南城的房地产,还没有抬头的迹象。 这个新车站修在当初二胡办我,我被崩了两鸟铳的那个三岔路口下面一点。 怀明路是南城主干道之一,工地就在怀明路旁边,挖了一条路连通怀明路,车辆进进出出。 都需要经过这条怀明路。 一大早,靠近工地那一侧的马路牙子上,坐着黑溜溜的一群人。 老林将我们前面那些年,折腾得快报废的面包车也开来,挡在工地连接怀明路那个路口前。 其余都是孙立阳的人,他们坐在马路子上,面前垫着麻袋。 麻袋上放着喂猪,猪都嫌弃的洋芋,红苕。 最过分的是孙立阳,他把他昨晚穿来那双鞋换下来摆着卖,自己脚上穿了新鞋。 我看到这场景忍不住一笑,对身旁的文闯说道,“老孙这王八蛋,是真的名堂多。” 文闯抬手一指,“老林还要厉害点,看到那面包车屁股后面摆的什么不,扑克牌。” “都卷边的扑克牌。” 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工地中就有人发觉。 只不过隔壁县姓刘的包工头出来吼几句后,工地中的工人大多都回去。 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能做包工头,自然不是傻子,说到底他也是个打工的,不是自己的工程。 到他手里,这工程都是属于二包了。 况且动之前,老林已经给他传过话,让他老实一点,不要讨嫌。 事情结束后,该是给他干的还是给他干。 工地上那群人平静下来后,我下车蹲在马路子上,一边和孙立阳拉闲话,一边等着车来。 黔州这地势,修建个稍微大点的建筑,少不了折腾地基。 不是打地基,是要先挖出个地基来。 这工地刚刚动工,沙子水泥钢筋还用不到,现在是在拉土出去。 在早上九点多的时候,几辆泥头车摇摇晃晃的开着来。 那时候泥头车还只是泥头车,还没有进化到杀人器具。 几年过后,许多不知道过了多少手的泥头车,专门用来杀人。 第一辆车想要转弯进到工地中,不过老林和孙立阳的摊子在路口挡住,他下不去。 开车那个司机十分嚣张,闹出从车窗里面探出来,就是开始骂骂咧咧。 “你们他妈个x,你妈生你们的时候,眼睛落在她x里面了啊,看不清这是什么地方。” “滚开,老子等下撞死你们信不信?” ……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随后车子一声高过一声的轰鸣,随时会冲过来一样。 但随后他就知道一句话。 嘴啊,一生的风水。 文闯举手揪住他头发,三两下就将他半个身子拽出车窗外。 手里斧头宽厚的背部,一下接着一下打上去。 第77章 意想不到的人 文闯打完之后,才把手伸进车窗里面,将车门打开。 随后直接将这人扔了出来。 文闯下手从来不会留手,落在这司机背上的斧头,可是十成十的力道。 加上又从车上摔下来,一时间滚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我扔下手中烟头,慢慢走到这司机跟前蹲下。 右手揪住他头发,将他脑袋抬起来和我对视。 文闯把他扔下来的时候,估计是脸着地,脑袋被摔破满脸是血。 “我叫罗平,别个都说我是黑社会,直到碰到你,我才晓得我是个良民。” “多吓人啊,动不动就要把人撞死。” 我没等他说话,又把他脑袋摁下去,在地面来回滑动摩擦。 “判官,喊后面那些杂种都下车,不要等老子请他们。” 判官带着人,不停在车门上拍打,让后面几辆车的司机下车。 等他们都被赶到我身前来时,我才松开被我按住这司机的脑袋,拍拍手站起身来。 目光依次扫过这几人,他们好像有些浑身不自在的样子,都没有和我对视,纷纷把脑袋低下去。 我没有开口去骂他们,更没有威胁他们。 “老孙,你那双鞋卖多少钱来着?” 孙立阳是真损,他咧嘴露出两颗焦黄的大门牙。 “二十万,我不是吹牛逼,这鞋从我公(爷爷)传到我这儿,快一百年了,硬是只烂了点皮毛。” 有个卵的皮,有个卵的毛。 就他妈是双波鞋儿。 要不是当时场景不适合,我都得被他整笑。 “那你可以看好了,这二十万一双的鞋,不要被碾坏了。” 孙立阳呵呵直笑,“要得要得,罗老板,你放心吧,我这种小鬼最难缠了,要是谁碾我这鞋子,我就是敲骨吸髓都要把这二十万整回来。” 几个司机面面相觑,他们也明白过来,眼下这个阵仗不是冲着他们来。 而是我要堵路,不准他们进工地。 二十万一双的鞋子是个噱头,慈禧穿过的估计能值这个价。 但你要是碾过去了,这二十万要不要你赔,你赔不赔得起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借口整你。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司机,左右看看后,一咬牙快步走到我跟前来。 从他自己上衣口袋中摸出烟盒递给我一支。 “罗大哥,你这么大一个大哥,就不要跟我这些穷哈哈过不去咯,我们出来跑死跑活一个月,未必比得上你一天。” “大人有大量,金盆打水银盆装,放我们这些一马。” 金盆打水银盆装——原量(原谅)。 我原本已经把他递过来的香烟接住,但在他说这一番话后,又把香烟递回去。 “你这话说得好没有道理啊,搞得像是我在欺负人一样,你没看到这儿有人卖东西,我在这儿买东西啊?” “我怎么就跟你们过不去了,我是站到里面工地去了?还是烧你家房子卖你家女儿了?” 他面色一白,或许自认为自己那一番话说得很体面。 即便不给他面子,我也不应该说话方他。 (方:搞得人尴尬,上不来下不去) 我没有再搭理他,走到一旁继续抽烟。 他有句话说得很对,我确实犯不着跟他们过不去。 老林轻轻咳嗽一声,淡淡说道,“都是出来打份工,有些事你做不了主,让能做主的人来吧。” 这司机脸上闪过一阵纠结,最后看了我们这边乌泱泱的一群人一眼,转身跑走。 我本以为,李如来会带着他手下几个老流氓来。 抱着和我真刀实枪干一场的想法,用暴力来解决。 没想到最后来的是和公安一起来。 这种老流氓学会报案,是真难得啊。 更难得的是,来人还是我一个特别熟的人。 赵元成。 我和这王八蛋,一直尿不到一个壶里面。 特别是当初在梁博文那个门市中,他踹了我一脚,大义凛然的告诉我不要搞事。 当时皇太极跟他说了一句特别有意思的话:总不能自己脚疼,你把我嘴巴缝上不让我喊疼,就算解决问题吧。 这句话很讽刺,更讽刺的是,到如今非但没有改变。 反而越来越多本该解决问题的人,用这样的手段来处理发出问题的人。 成为副局长的赵元成,已经不再穿制服,体态也丰盈几分,估计是肚子里面有了肥油。 他皱着眉头,大步流星的走来。 孙立阳隐晦的看向我,我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慌。 赵元成站在被倒在地上,流出一大滩鲜血那司机旁,只是轻轻扫了一眼。 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我们这群人声音洪亮的吼道:“谁搞的?” 见赵元成这个架势,我不由得在心中冷笑一声。 果然啊,来者不善。 我看到了他,他自然也看到了我。 他没有第一时间过来找我,而是做这种明知故问的举动。 无疑是想要给我一个下马威。 李如来和陈秋波慢腾腾的走上来,伸手将地上那司机扶起来。 “你说,是谁打的你,今天赵副局长在,没有人敢为难你。” 说来也真搞笑,赵元成不招人待见。 以前他就不招人待见,即便徐林在背后扶他一手,他如今高升成副局长。 我感觉应该也没有几个人待见他。 李如来更是不招人待见,拿个破铁棍子,把我们这些人挨个抽了一轮。 这两个官和贼,都不受待见的人,居然凑到一块去了。 那司机被整得有点狠,一脸要死不活的样子,半天没有开口。 老林走到孙立阳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后。 孙立阳腾的一下站起身来,“是我,哎哟妈咦,青天大老爷啊,你终于是来了啊。” “我家里面困难啊,所以把我公传给我的鞋拿出来卖,他不买就算了,还说要开车撞死我。” “青天大老爷啊,你快给我个公道。不然我明天就带着全家,写着血书去政府门口跪起告,点名道姓告你包庇要把我撞死,抢我传家宝的黑社会。” 孙立阳开口后,蹲在他旁边那些,摆几个烂红薯烂洋芋的人也开始起哄。 “对,我明天就带着全家老小去县政府门口跪着告,说公安局副局长赵元成包庇黑社会啊,抢我们东西的黑社会。” 我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规则和律法这些东西,十分有意思。 你有钱,规则可以为你变通。 你有权,规则是为你服务的。 但你要是二者都没有,规则就是牢笼,是架在脖子上的屠刀。 要是平常有人敢阴阳怪气对赵元成说这些话,两警棍下来就晓得该闭嘴了。 但,今时今日,不是往时往日。 我不是几年前那个没有钱,没有人依仗的小菜贩子。 第78章 为虎作伥罢了 要是没有谢天云点头,我不敢这样挑衅赵元成。 即便徐林会撑我,我在南城也不敢这样扫赵元成的面子。 终究是太平盛世,终究我需要在南城立足,我要活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是官,我是民是贼。 越来越多的人起哄,赵元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在他给我下马威之前,我先给他一个下马威。 我轻轻咳了一声,孙立阳才让那些人安静下来。 “赵公安,好巧啊,你也来买东西吗?” 我好多年没有喊赵元成喊赵公安了。 赵元成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来,“呵呵,我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这地方也有东西卖了。” 我一脸笑呵呵的模样,“是啊,我原本也不晓得,所以来凑个热闹。” “怎么,赵公安,那条法律写了这地方不准买东西和卖东西吗?” (城管1997年才在京城试点,又是几年之后才全国遍地开花。八十年代之前,私有经济几乎是绝对禁止,改革之后又有些乱套,摆摊做买卖发展私人经济,当时许多管理都有欠缺。市政府门口旁边卖菜的都有见过) 赵元成脸上闪过一抹毫不掩饰的厌恶,他厌恶我这个人,厌恶我现在说的话。 甚至我感觉下一秒,他就会让他身后那些公安把我铐起来带走一样。 不过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最终脸上那抹厌恶消散,变得平和起来。 他先是扭头对身边的李如来说了几句,李如来愤愤不平的瞪着我。 最终一口唾沫吐在地上,他和陈秋波带着那司机上车。 没有逗留,走得十分干脆。 看样子,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常不一般啊。 赵元成站在不远处看着我,我轻呼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随着距离接近,远离其他人,赵元成也不再有任何遮掩。 “罗平,你真吃了秤砣铁了心,要和我闹?” “你别忘了,你即便做到南城首屈一指的大哥,你也是个贼,是个民,而我,是个官。” “真要整你,你不怕?事后真叫你晓得锅儿是铁打那分钟,你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赵元成这话是撕破脸皮,图穷匕见,没有任何的弯子,直接将矛头对准我。 我咬了咬嘴唇,“赵元成,按理来说,你是三哥抬起来的人,我也是三哥抬起来的人。” “我们两个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 折腾这么一大圈,我才靠上谢天云这棵大树。 这种时候事关我自身利益,甚至可以说生死危机。 我只能寸步不退。 “我当然怕啊,你还记得去年在那酒楼外面,跟你说的一句话不,我把你当朋友。” “但我这张脸不够啊,你看不上我,没把我当回事。” 原先我以为,即便和赵元成做不了朋友,起码他不会挡我的路。 因为徐林的存在,我们不应该走到这一步才对。 在我眼里,赵元成是个卵人。 不过从梁博文身上,我已经明白一个道理,人在不同人眼中,形象是不同的。 或许在我眼里,赵元成一无是处,赵元成看我,同样是这样,是个卵人。 但很可能在徐林眼中,我们两个都有可取之处,所以会抬我们一手。 赵元成脸上出现一抹阴沉的笑容。 “罗平,是你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啊。” “第一次,你威胁我,让我当心家里人死在我前头,你一个猪狗不如东西,居然敢这样威胁我?!” 我沉默不言,那时候文闯危在旦夕,我也十分年轻,这件事确实是我做得不对。 拿人家人说话,他恨我,我能理解。 “第二次,我们在酒楼外面抽烟,那时候我就差那一点点就前一步,我放下成见去找你,几乎是求你办事,你依旧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赵元成找我的时候,我没有答应,徐林找我,我答应了。 人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可以被自己高很多的人看不起,也可以被自己低很多的人看不起。 省部高官看不起我一个普通人应该的,路边叫花子看不起我我不搭理。 但你要是跟我差不多,跟我是个熟人,你要是看不起我。 豁达一点的可能会和你关系变差,不再搭理你,心思狭隘一点,那就成仇人了。 赵元成竖起第三根手指。 “最后一次,就在前不久,你上门给我拜年,当时你要是再说半句好话,我都把你当朋友。” “但你当时说的是,没有我,你一样过了这么多年。” “罗平啊,你说你自己那张脸不够,我看不起你?错了,是你一直看不起我。” 我长出一口气,默默的看着赵元成。 破镜向来不能重圆。 人与人之间的好,就像是一颗糖,含在嘴里片刻也就没了滋味,事后连回忆都难以回忆。 人与人之间的不好,那就是一条伤疤。 即便白马过隙,时间流转,伤口不再疼痛,但依旧留在身上,一眼就能看到那丑陋的模样,回忆起当时的痛楚。 这些话要是没有说开,可能还有将嫌隙埋在心里,今后面子上过得去的说法。 一旦将这些话说开,剥皮肉见白骨,赤裸裸展现出来。 那也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罗平,把你的人叫走,今天就算了。” 我后退一步,抬手指着赵元成的鼻子,“你真要和我为难?” 赵元成嘴角抽搐,一脸在压抑心中怒火的模样。 “你当真以为我办不了你。” 我呵呵一笑,“怎么可能以为你办不了我,你的手段又不是没人领教过,铜线团成一团叫人吞下去,外面留个尾巴接上电。” “听说你过两道手的人,成铁局的火车都有内胎了,人家都说火车内胎是他都偷的,估计再问下去,满清入关都是他带的队。” 那年代进了局子,只要跟他们要弄的事有关,几乎没有不挨收拾的。 手段阴狠毒辣到难以想象。 我说成铁局有火车有内胎,是个真实事情。 赵元成以前抓过一个小偷,一晚上过去,都被盘得说自己偷过火车内胎。 火车有个卵的内胎啊,明显是被折磨懵了在瞎说。 第79章 真要与我为难 我长出一口气后,收回指着赵元成鼻子的手。 “但是,赵局长你要想好了,我也不是什么白面馒头,你说捏就捏,说揉就揉。” “你今天可以抓我,办我,甚至是关我,但你最好拿出铁一样的事实把我定个死罪……” 赵元成冷笑,直接打断我的话,“不然呢?” “要不然我家人又会死在我前面?” 我轻轻摇头,“那倒不会,这些年赵公安为了舔你那些领导的屁眼,手上过了不少案子吧,有些人都被你收拾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们以前没机会,没门路告你,你要是一次整不死我,那他们今后就有门路有机会告你了。” 直到此时,赵元成脸色已经难看到难以形容。 他知道我背后有人,比他大得多的人。 在这南城,他原先就不受其他领导待见,我并不认为他头上还有更硬的关系。 即便有,这时候我也没有其他退路。 最近这半年来,从王大祥在市区失手后,我和我们这群人,一直在走下坡路。 不管是生意还是名声,都在飞快下降。 要么不动,如今既然动了,搞不定李如来,那我真不用混了。 既然已经撕破脸,再无调和的可能,那就没有再给彼此留余地。 时间在这种对峙中,一分一秒流逝,我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久。 赵元成突然笑出声来,“哈哈,罗平,大老板啊,好,你慢慢买东西。” 他转身向自己的车走去,同时让他手下那些公安收队。 “罗平,我送你一句话,天狂有雨,人狂有祸。” “你确实有人保,我不能随便拿捏你,但你要记得,在南城这一亩三分地上。” “我做糖可能不甜,但我酿醋肯定酸。” 我吞了吞唾沫,张张嘴,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我和赵元成方才只是相差一步的距离。 但在这一步的距离之间,有着一条难以言说的鸿沟。 这世上除了生死,最远的就是这条鸿沟。 他是官,我是民。 就如他所说一样,对我而言,他做糖不一定甜,但他做醋肯定能酸得我直翻跟头。 我看上去平静,实际上我怕得要死。 屁股底下没事都能被他们找出事来,何况我屁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那种。 赵元成上车走后,我轻声对身旁的老林说道: “老林,以后叫手下人都注意点,还有场子那边那些生意都停了。” “再给大王那边通个气,赵元成这王八,心眼比我们裤裆头马眼都小,肯定要搞事情。” 老林点点头,我又对孙立阳说了一声。 “让人在这儿守着,不管来硬的软的都不让他们进去,我回去一趟。” 孙立阳答应下来,我带着老林和文闯上车回去。 车上只有我们三人后,老林重重叹了一口气。 “这次是真把赵元成得罪狠了。” “今后我们得小心一些啊。” 我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当时那种情况,我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难道真因为赵元成一句话,我就带着人灰溜溜滚蛋啊。 老林去处理场子中的事情,我和文闯回去,最先是给徐林打了个电话。 将我和赵元成之间矛盾,一一说给徐林听。 徐林在电话那边沉默许久,才轻轻叹气一声,笑骂道,“你啊,一天净是事。” 我苦笑一声,“三哥,我这是没得办法啊,当时那种情况,我不是真觉得自己这张脸重要,不肯认输,是没办法认输。” “好了,我晓得你的处境,我打个电话给他,和他谈谈。” 我的仇人不是徐林的仇人,徐林的朋友也不是我的朋友。 徐林和赵元成之间的关系,未必比我和他差一点,所以徐林能够说一声,我已经很感谢了。 客气几句后,我挂断跟徐林的电话,看了一眼时间,又急匆匆下楼。 徐林远在天边,谢天云才是近在眼前,我能够维护的关系。 我忘记从什么地方看过一句话,一个官员,一个政治家,不应该用好坏来评价。 当时的谢天云虽然算不上政治家,但他确实适合这句话。 按照基本道德标准,以及普世价值观,或者单单从自己所处位置的唯心角度看待。 所有人都可以被贴上好坏的标签,唯独谢天云,他不适合贴上这个标签。 他算个勤政的清官,据我所知,他没有受过贿。 但有些时候所做出的决断,并不是常人所能够接受,要是投票判死刑,他九条命都不够用。 我去找他的时候,他在办公室中吃饭,没有什么大鱼大肉,看样子只是他们机关食堂的饭菜。 我轻轻敲门时,他抬头瞥了我一眼,轻轻点头,让我进去。 我本想客套几句,不过和他那平淡的眼神对视上,又加上一开始他就和我约法三章。 让我将原本都快说出口的客套话,,又全给吞了回去。 “谢县长,今天是这样的……” 我将今天堵住路口,和赵元成之间的矛盾大致说了一下。 说实话,我总感觉我和谢天云的关系很怪异。 作为狼狈为奸的货色,我应该带着他去夜总会,或者其他会所高消费一番。 每个月上门都要给一笔钱,做成什么项目事前事后都给他孝敬。 这样才符合我们这两个身份的人,凑在一堆会干的事情。 如今这样,搞得我是他下属一般,每次都在他办公室汇报工作一样。 谢天云听完过后,放下筷子淡淡说道,“他要是实在和你为难,我组个饭局,请你和刘局吃顿饭。” 谢天云口中的刘局,是赵元成如今的顶头上司,他这话让我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 “谢县长,你看我家里还缺点……” 我话还没说完,谢天云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拿起手绢擦拭嘴角,随后淡淡说道。 “罗平,你觉得你很有钱,有钱到能够打动我?” 我愣了一下,随后轻轻摇头。 “我帮你,是因为李如来确实不合适,要是赵三先生主导那个车站以及接下来那些线路运营,我最多在关键时候给你说句话,保你一下。” “李如来年纪大了,他的思想始终停留在以前,如果让他去做这些工程,包括以后客运站的运行。这些他都不行,他不适合,会搞得一团糟。” “所以,你懂了吗?” 第80章 懂了吗? 懂了吗? 我想我有些懂。 我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城这个车站不能出错。 包括从如今的修建,到以后的投入运营,都不能出错。 时代潮流滚滚,这是任何人也无法抵挡的事情。 李如来的思想,好像还在八十年代,就想他理所当然的认为: 一人一根棍子,把我们这些全给挑了,他就得是最威名赫赫的大哥,南城理应由他当道一样。 这是我最后一次,试图对谢天云行贿。 此后多年往来中,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利益往来。 他是个极度恋权之人,比起身外之物,他更多的是想着怎么往上爬,好官清官贪官不重要,重要的是官。 他做过很多好事,但也通过我,实行过许多伤害群众的坏事。 好坏不足以评价一个人,人本身就复杂,何况是谢天云这样的一个人。 “你既然这样做了,那就继续做下去,那工地再过几天没有进展,我会帮你施压。” 我答应下来,既然谢天云把话说明白,我也就真放下心来。 “对了,以后有事不用直接往我这里跑,打个电话也就好。” 我点头表示自己记下来,谢天云随即不再搭理我。 和他待在一块,我有些不自在,干巴巴说了几句场面话,得到他不咸不淡的回复后。 也就起身告辞。 我没有立马回家,而是让文闯先开车去菜市场那边。 长久居住的城市,是察觉不到变化的,因为变化从一点一滴开始,会慢慢习惯。 菜市场没有太大变化,但菜市场周围的环境变化了许多。 首先是路从坑坑洼洼变得平坦,以前许多老旧的房子被翻新,原本砖木结构的房子被推倒,修起几层高的水泥砖楼房。 八十年代菜市场这几栋楼最光鲜,如今进入九十年代中期,这些小楼变得破败老旧。 就好像王大祥一样,自从赵三先生强势出头,他已经不再是最风光的人。 王大祥对此没有什么反应,我去他的时候,他正在坐在外面的躺椅上晒太阳。 这段时间不冷不热,太阳晒起来十分舒服。 我让李达给我拿把凳子,一屁股坐在王大祥旁边,“你最近注意一点,我今天可是把赵元成得罪很了。” 王大祥呵呵一笑,夹在嘴上的旱烟卷抖动,一截粗大的烟灰落下。 “无所谓,赵元成还能撒点盐巴给我吃了啊。” 我被王大祥这话噎了一下,就在昨天,李如来跟我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王大祥现在就跟马上要退休的老头一样,什么事情都不想管的架势。 我招招手叫来李达,让他和其他兄弟,最近低调一点。 李达走后,就剩下我和王大祥两人。 王大祥跟个大爷一样半躺在椅子上,我坐在他旁边,一时间两人都有些相对无言。 “人啊,风风雨雨,几十年走过来,最后发现无事坐到躺椅上晒太阳,才是我最舒服的日子。” 王大祥吐掉嘴里一小截旱烟,语气满是感慨。 “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人这一辈子争来争去,到最后才发现没多大意义。” 我呵呵笑了几声,“我们这些拿刀吃饭的流氓,说这些就有点扯淡了。” 王大祥看着我笑了起来,笑过之后,我说起了正事来。 “大王,李如来手下那个杜爱民,一口把皇叔咬得要死不活,这件事到现在都没个着落。” 随后,我又晃了晃右手,“陈秋波,这个神经病用气钉枪打了我两枪,李如来抽过我一棍子,这些事都还没有跟他们算。” 王大祥笑问,“你不是都把李如来工地给堵住了吗,断人财路比杀他都还狠,还不算完啊。” 我有些错愕的看向王大祥。 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理智。 “行了,别几把用这种眼神看着我,说吧,你打算怎么办。” 把李如来的生意抢了,这是面子上的事情,但我不仅要面子,还要里子。 王大祥洗手,李如来可以忽略不计,以后南城大概率就是我和赵三先生。 我自认我自己是个卵人,但赵三先生比我更是个卵人。 从头到尾,除了他大过年在我宾馆外面放枪外,我几乎都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有过多少接触。 如今就搞得跟生死大仇一样。 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他容不下我,我自然也容不下他。 “我想你帮我个忙,借几个人给我用用,皇叔和刘宝在粤省那边,场子和工地还有肉食厂也要有人看着。” “你把宋毅明和大元借给我用用呗。” 王大祥没有犹豫,直接点头。 不过随后又提醒道, “还是过段时间再动比较好,赵元成现在可能是睡瞌睡都在想你弄点事情出来,办了你。” 我呵呵一笑,“大王,以前他们都晓得你和我穿同一条裤子,动我就是动你。” “所以我麻烦不算多,天塌下来你是高个子,在前面顶着。” “等你走了,我就是高个子,赵三先生,李如来,罗阎良,许仙林,这些一个个都不会让我过得好。” 我低下头,将一根香烟塞进嘴里。 “大王,这些年来,连你都忘记了,李如来不是疯狗,我才是疯狗。” “他招惹我不止一两次,我咬不死他才怪。” 王大祥深深看了我一眼,张口欲言,但话到嘴边时又变了一副模样。 “算咯算咯,以后争来争去,都是你们这些人的,我就不多说那样了。” “你一会去喊宋毅明跟你走吧,其他的我也不过问,不过你不能弄死李如来,必须得我来。” 王大祥这句话让我有些错愕,转念一想,我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郑建国和林原生,这两人我并不熟,没有跟我办过事。 还有之前的二胡,如今顺着乌江飘到什么地方,是沉下去还是被鱼虾给吃完都不知道。 他们是王大祥的兄弟,死在李如来手中。 王大祥并不是我这样的性格,这件事是他心中的一根刺,他要自己亲手拔出这根刺来。 我呵呵一笑,“说实话,真叫我搞死他,在这城里我还真不敢。” 王大祥眯眼浅笑,没有再说话。 我在王大祥身上看到了一种迟暮的意味,或者说什么都放下来的豁达感觉。 我不知道该不该羡慕他。 和王大祥之间的关系,是在形势所逼之下,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很好。 从来没有谈过心,都是有事说事情。 我不知道他是经历了什么,突然说放下就放下。 此时的我,没有他这种境界。 欲望缠身,恨不得看到的一切都拿在我手中。 我和王大祥都是明白,都知道有些东西,没有经历过说再多也明白不了。 所以他没有跟我说太多,我也没有去问他。 香烟燃烧到尽头,我从凳子上站起身。 “走了。”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我脚步一顿,淡淡回道: “今晚。” 第81章 有时候需要急一点 我坐在神龙面包车上,揉了揉眼睛。 说实话,我已经有段日子没有坐面包车了。 这辆面包车是老林从怀明路开过来的,一路上哐当哐当直叫唤,我都担心它随时会散架。 从昨天和李如来在饭店谈崩,到今天晚上,蹲在这家录像厅外面,将近三十个小时中,我的精神一直紧绷。 文闯夹着烟,坐在驾驶座上盯着录像室大门。 当时许多村子,都还在放幕布电影。 这种录像室,多见于小县城和乡镇街道,白天放各种枪战片,晚上放一些港台三级片。 出入这些场所的,大多是一些小混混,或者青春期躁动的半大孩子。 算不上什么有油水的生意。 这个录像室是在这年后才开业,与其说用来挣钱,不如说是李如来安顿他那群老兄弟的据点。 跟在李如来身边的没多少年轻人,几乎都是八十年代那两场严打余孽。 年岁普遍在三十五往上,一天都窝在这录像室中。 老林和孙立阳拉开车门坐上来,孙立阳探头看了一眼右前方的录像室。 “我叫两个手下人进去看过了,没有营业,估计人还没回来。” 孙立阳从陈家坝带下来大几十号人,都是生面孔,他们去录像室即便李如来那群人在里面,也不会怀疑他们。 我听到这话,将手枪放回到手拿包中。 双手交叉在胸前,轻轻说了一个等字。 “老林,其他的都安排好了吗?” 老林点了点头,“路口都有车看着,判官,老一,李酉,宋毅明,大元他们五个人散开,只要李如来他们从这路上过,就是小巷子出来都会被看到。” 我继续追问道,“都给他们说清楚了吗?” “嗯,说清楚了,只要看到李如来和他手底下的人直接撞。” 顿了顿,老林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问出口。 “老板,我们是不是太急了,刚抽了赵元成的脸,现在闹这种动静,他抓住我们小辫子不把我们往死搞啊。” 老林这话刚出口,就引得旁边的孙立阳一阵点头。 他同样有这个担忧,一个副局长,在许多人眼中,已经是顶了天的人物。 特别是他那业务口,对付我们实在是太合适不过了。 我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将脑袋靠在这面包车已经有些发硬的座椅上。 “虽然我不知道李如来为什么会和赵元成走到一起,但李如来这种人,他绝对不会主动经官过堂,不管是出于个性,还是因为他自己屁股底下的事情比我们更多。” “他那边有赵元成,我背后又不是没人,真较真起来,他比我更不好过。” 有谢天云的明确表态,我心中十分有底气。 我答应过谢天云,不会弄出人命来,当然,这种时间关口,我也不敢弄出人命来。 我身边真能和我一起做大事的数来数去,也就这么几个人。 即便他们真无脑到去给我杀人,我安排他们跑路,随后一辈子不回来,不被抓到,不把我咬出来,都不值当。 真要杀人,就不会守在录像室外面,也不会带着这么多人。 等到夜深人静,将他们绑到外面,沉下乌江河,埋到荒山上。 我的话语让老林和孙立阳稍稍安心一些,没有再继续提出问题。 夜渐深,面包车中烟雾缭绕,我靠在座椅上假寐。 原先老林和孙立阳还在轻声说着话,随着这种焦灼的等待,他们两人,也没有了聊天的心思。 我一开始心里也想想事情,不过慢慢的神游天外,脑子空空如也。 文闯突然摇晃我的胳膊,我睁开眼时候还愣了一两秒的时间。 当时不知道是不是年轻,视力好,还是真因为三十年前的夜晚比如今夜晚明亮。 即便没有路灯,我依旧能够看到几个人影从一条小巷子中走出来。 他们身形摇晃,似乎是喝了酒。 虽然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李如来那群人。 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其中一个高大的人影,斜挎着一个大包。 陈秋波,李如来的老表,跟他们吃化肥长大的一样,又高又肉。 那个挎包当中就是气钉枪,杀徐浩用的气钉枪。 同样也是打了我两枚钉子,导致我如今左手抬抬胳膊都疼的气钉枪。 文闯眯着眼睛,让自己视线变得锐利一点。 “咦,怎么只有四个人,李如来和其他几个好像不在。” 话音落下,文闯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我。 他这是在询问我,要不要动手。 如果李如来和其他人就在后面一点,我们现在动手,就是打草惊蛇。 但我们的车就在这录像室右边一点停着,那些人走近后,定然会对这辆陌生的车子感到好奇。 当时我们这边没有太多海狮面包车,大部分面包车都是柳州产的神龙面包车。 几乎成了标配,看到这种车心中都会一紧。 到时候也是打草惊蛇,说不得还会功亏一篑,连这几人都搞不定。 几个呼吸间,我心中有了决断。 “文闯,瞄准那个大高个,他就是陈秋波。” 文闯没有半点犹豫,在我说完这句话后,他立马点火。 老旧的面包车跟一头气喘吁吁,命不久矣又扛上重担的驴一样,发动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声,猛地冲出。 这是一个信号,在我们这辆面包车启动后,周围五个隐蔽路口和小巷侧边,路线亮起灯柱。 最先被撞到的是一个我并不认识的人,也不知道是判官和老一他们谁给撞翻的。 距离太近,我们这些面包车又不是什么大马力的车型,没有直接撞飞出去。 而是人倒地后,被卷入到地盘下面。 这种情况,轻了不够惨,重了很容易直接把人轧死。 做这种事不是随便一人都行,事情到了紧要关口。 要是随便找个小混混来,很可能出现两种情况。 要么肾上腺素飙升,直接把油门踩死,从人身上压过去。 要么唯唯诺诺,不敢真撞上去。 所以刘宝和皇叔不在,我问大王要了人。 六辆车几乎是将方方面面都堵住,这种情况下,只要不是会飞,完全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第82章 不要挨我 除了有个人在车子撞过去的时候,侧身闪了一下,没有被直接撞倒。 被两辆车夹住,呼吸困难外,其余三个都是我前面说那造型。 半个身子汽车底盘压住,有些还因为刹车不及时,在地上剐蹭一段距离。 后背衣服划拉成布条,鲜血直淌。 老林和孙立阳拉开车门下车,其他五辆面包车上,也有人陆续下来。 他们先是用棍棒,照着夹在两辆车中间的老流氓劈头盖脸抽了一顿。 等到把这人打得毫无反抗之力,随时都会昏死过去时,老林才叫人停下。 压在车下的人双手被拽住,随着车辆缓缓后退,压在车下的三人被拖出来。 这个办法太过粗暴,导致又是一阵哭狼嚎响起。 特别是陈秋波,本就因为高大肥胖,车子压上去就让他苦不堪言。 现在车子后退时,因为压得太近,将他整个人拖得往后滑。 好几个人一同发力,才硬生生将他拔出来。 到了此时,我才点燃一支烟,和文闯一起拉开车门下去。 我目光先是扫过夹在中间那人,随后又看向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三人。 最终指了指夹在中间,被棍子抽得分不清南北,还有地上的一人。 “老孙,挑了他们两个的手筋,扔到县医院去。” 老孙点点头,在几人的帮助下,将这已经快要昏死的人弄上车。 实际上这很有风险,扶起被车撞到的人,这个举动很可能会间接杀人。 这个道理,是多年以后我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人时才明白,并不是在今夜。 老孙带着那两人走后,我蹲下身子,按住较为瘦小那人的脑袋。 “杜爱民,你真是个人才啊,这么多年来,有人刀杀人,有人枪杀人,还有人直接把人活埋。” “但唯独你,你是唯一一个差点一口咬死人的人才。” 杜爱民咧嘴一笑,张嘴又猛地合上,牙齿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罗癫子,你好快,谁能想到你一天做这么多事情啊,早上堵路,晚上又来搞我们。” 我呵呵一笑,我做的比杜爱民知道的更多。 “来嘛来嘛,狗日的背时儿,你有狠搞死我,搞不死我下次我就咬死你。” 杜爱民嘴巴咔哒作响,十分挑衅的对我说道。 我嘴角的笑意隐去,朝着老林伸出手。 老林嘴唇微动,“老板,让判官他们做吧。”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后点头,“判官,将他牙给我取了。” 判官拿过老林手中的钳子,“取几颗。” “取到他服为止,要是全取完了他还这么硬气,那我不要他服,我服。” 大元和老一摁住杜爱民,李酉掰开他的嘴巴,判官开始动手。 这个录像室的位置不算偏僻,现在这个动静,我相信很多人已经听到。 在当时这种打架打得鬼哭狼嚎的动静,时常都有,几乎没有人会好奇。 可能几十上百人闹闹哄哄成一团,还有人会起来看热闹。 像我们这种十几人扎堆,大多数人连看的心思都没有。 判官在那边料理杜爱民,我和文闯则是走到陈秋波跟前。 他是这几人中,最凄惨的一个,被迎面而来的车子撞到后,又被粗暴的拔出来。 身上多处都在溢血。 我走过去的时候,陈秋波抬起头来,“捅你屋滴仙人,个婊子养滴……” 他话还没说完,我提脚,跟当年李冬踢我一样,一脚踢在他脸上。 足球踢。 “你当我批话多得很,是个人都要摆两句龙门阵才安逸啊?” 陈秋波这一身肉和个子没有白长,当年李冬一脚就给我干撅过去,醒都醒不过来。 如今我这铆足力气的一脚,居然没有把陈秋波给踢昏死过去。 只是让他脑袋往后仰起,鼻子和嘴巴不停往外溢血。 “宋毅明,老林,文闯,把他提起来,搞到那边录像室门口去。” 我取下陈秋波身上的挎包,将里面他那把射钉枪拿出来。 这东西我没有用过,摆弄好一会儿才知道该怎么用。 陈秋波虽然没有昏死过去,但也无力反抗,就跟一头死猪一样,任由三个人将他拖拽过去。 当时许多店面,还没有用上卷闸门,更不要说如今这种玻璃门之类。 大部分店面是用一块块木板,镶嵌上去,还有一部分稍微讲究一点的。 是一种连轴木门,几扇木门用连接器钉在一起,就跟电视剧中的奏折一样,拉开可以就是关门,开门也可以合拢到一扇门大小,不占用地方。 李如来这个录像厅,就是这种连轴木门。 我先试了试这气钉枪,随后给老林一个眼神。 老林等人手上发力,将陈秋波整个脑袋摁得贴在木门上。 同时,文闯伸手捏住他左手也按到门板上去。 陈秋波见我提着他气钉枪过来,立马明白我要做什么。 想要挣扎,但他现在没有那个余力。 只能任由文闯按住他的手。 “把手摊开。”我手里的气钉枪顶在他左手旁边的木门,冷声说道,“不然一会你不要后悔。” 陈秋波说话都显得有几分中气不足,“你个勺批,钉我手干嘛,来,钉我脑壳。” 他左手紧握成一个拳头,没有听我的话松开。 我笑了笑,没有让他张开手掌。 “老林,给我找个垫脚的东西来。” 老林翻了好几个面包车,最后搬下来两个箱子,看造型是绑在摩托车后面那种铁箱子。 我将两个箱子垫在脚下,最大限度拉扯陈秋波的左手,直到他踮起脚时。 我才用左手将他手腕按得紧贴木门。 右手的气钉枪压上去,气压阀门发动的特别动静响起,一颗钉子从他手腕钉进去。 陈秋波和他那个老表李如来一样,都是个动辄弄死人的角色。 特别是从徐浩惨样可以看出来,他们多少沾点心理变态。 我在他左手打了四颗钉子,随后推动箱子,站到他右手边去。 如法炮制,不再喊他张开手掌,直接从手腕开始打钉子。 他双手被我拉扯得极高,让他站着都需要踮脚。 左手的时候,陈秋波还能惨叫,到了右手,他连惨叫都叫不出来。 第83章 别惹我 “陈秋波,你以前是个劳改犯,跑来我们这边又杀了徐浩,真当自己是个杀人魔王,别个看到你就脚杆软啊?” 我随手将气钉枪放到宋毅明手中,走到距离门板极近的位置。 与半边脸挤压在门板上,侧脸暴露在外的陈秋波对视。 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此时遍布泪痕,眼神也不再凶狠,反倒让人有些可怜。 这种眼神,对我没有任何用处。 这么多年来,走在这条路上,风吹雨打让我的心早就变得跟铁一样外。 更多的则是想到,在年初大雪还刷刷落下,陈秋波以那种极度残忍的手法,杀徐浩时。 徐浩看他的眼神,很可能比他现在看我的眼神更加值得怜悯。 “记好了,我不管你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以后看到我,把脑壳低下来。” “我问你,你服不服。” 陈秋波嘴唇哆嗦,但却一直没有话说出来。 我冷声说道,“老林,把他手捋直,手掌摊开,从五根手指的指甲壳开始钉。” “陈秋波,你今天真要装这个逼,那你就最好不要说半个服字。” 我发了狠,我真就不信,这世上有铁做骨头钢做皮的人物,我整不服气。 陈秋波两边手腕上被打的钉子很多,其中有些没能完全打进去,还露出一截在外面。 这是打在骨头上了,他这双手,肯定是保不住。 今后别说端碗拿筷子,尿尿能不能扶稳当鸡鸡都还是个问题。 事情办到这种地步,本来也就差不多了。 可我受不了他那种眼神,他有什么几把资格装可怜。 和李如来搞我的时候,两钉子差点给我搞成残废,现在左手抬手臂幅度大了都还疼。 搞徐浩更是搞到死。 如今钉子打在他身上,他晓得痛了。 老林站在铁盒上,伸手去掰陈秋波的手指。 疼痛,永远是最快能让人屈服的手段。 老林抓住他握成拳头的手轻轻摇晃,陈秋波眼角的泪水跟断线珠子一样往下滚落。 “服,我服!” 他从喉咙当中挤出一声喑哑的喊声出来。 我重重出了一口气,“陈秋波,人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步路,老天菩萨都给我们记着的。” “你今天落到这个下场,你自己恐怕都不敢说冤枉,我有天可能也要遭报应,甚至比你还要凄惨。” “但这个报应注定轮不到你来让我遭。” 文闯和宋毅明松开按在陈秋波身上的手。 这一长串的事情,今天终于要过去了。 “告诉李如来,他要是再讨嫌,光天化日弄死他我可能不敢,但我绝对能弄到他想死。” 判官那边比我更先一步完事。 杜爱民满嘴鲜血躺在地上,流入进喉咙的鲜血呛得他不停咳嗽。 每次咳嗽,嘴里的血又往外面吐出来一点。 指甲缝插牙签,生拔牙齿,这两个是不需要体会,看着和描述都知道疼的行为。 杜爱民被拔了两颗牙齿 ,一颗门牙和一颗虎牙。 我没有继续在这地方停留,从清晨堵车开始,到如今此时深夜。 这最为漫长的一天,过去了。 我在面包车的座椅上擦了擦手上的鲜血,轻声对老林交代道。 “老林,老孙,今晚上来的人,你都带着他们走,找个地方藏起来。” “赵元成要是发疯,真把人抓进去,即便就是一两个小时,都能整得你们哭爹喊娘。” 李如来大概率不会报官,但保不齐赵元成恨我恨到入骨,直接介入这件事。 他可是直接和我说了。 他做糖可能不甜,酿醋是肯定酸。 老林点点头,答应下来,随后很隐晦的看了我一眼。 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敢的样子。 文闯最见不得老林这个模样。 “老林啊,你不要搞得跟个找寡妇找汉子一样,这个小表情是要干嘛啊。” “你有话就直说,非要我们问你一哈,请你说你才说吗?” 老林倒不觉得文闯伤了他面子,他知道是这么个性格。 “老板,以后这种事情不要亲手搞嘛,你刚才那个样子有点吓人了。” “你又不是什么小混混,动不动手上染血,不是什么好事。”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老林会突然跟我说这个。 沉默片刻后,我轻轻一笑,说了一个好字。 回去后没有任何耽搁,老林和孙立阳带着判官以及大元他们离开南城。 先去了陈家坝,随后又各自散开,只留下李酉和老孙在陈家坝和我联系。 我和文闯没有走,以赵元成前些年的表现来看,他从来不会得罪领导。 只要他没有失了智,应该不会动有谢天云站在身后的我。 不过我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人是会变的。 从小教育到大的小孩,都不一定摸得清他的路数,更何况赵元成这个我接触不多的人。 所以那一晚上我睡得很不安稳。 即便折腾了将近一天半,我依旧在早上六点多就醒过来。 即将入夏,天亮极早。 六点多时,已经能够看到阳光,我站在房间走廊外,伸手去触碰这并无实质的阳光。 片刻后缩回有几分暖意的手,拿出烟点燃。 打火机细微的动静,将文闯给吵醒。 他很有精神,我一看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又吸了。 文闯对我很了解,知道我又要说他,急忙举起手,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哎呀,老癫,你不要翻来覆去说小达腿上是个什么样子了。” “我又不开天窗,就溜冰,闻一闻味道。”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将要说的话憋了回去。 我不吸毒,也不知道吸毒者是不是无一例外,都会走到最后开天窗的那一步。 这个最为可怕的深渊中,又是否真有人能保持本心,不会越陷越深。 小达当年躺在我床上的模样,太过吓人,导致这些年来我都记忆犹新。 对于这东西,保持最大的敬畏心。 文闯突然拉了拉我的袖子,“赵三先生的车。” 我顺着文闯手指的方向看去,“呵呵,他也回来了。” 去年王大祥对赵三先生和罗阎良下手时说过一句话。 赵三先生是南城人,或许很多人不混,不会为他提刀砍人。 但传递消息是肯定没有问题。 李如来昨天才在我手上吃这么大一个亏,他今天就回来。 看样子王大祥那句话说得很对,他消息灵通得很。 我看着赵三先生的车驶过,直到消失在视线尽头,我才默默抽了一口烟。 数年纠葛,直到今日。 我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和这头愣虎对上了。 第84章 都在成长 那晚办了陈秋波和杜爱民后,我一直在提防。 提防赵元成的介入,提防李如来发疯,提防赵三先生在烈火烹油的局势下,轻轻推波助澜一手。 自从当年刚刚搬来这里,被病猴子带着一群人,堵在自己房间后。 这么多年来,我楼下一直装着两道铁门。 后来在莞城看到那些越南人如何破门的后,我又在楼梯口拐角位置,再加装了一道厚铁门。 此事后两天中,我几乎没有下楼过。 一直和文闯窝在楼上,等待事情往下的发展。 这种缩头乌龟的举动,倒不是因为怕,而是我还不想死。 李如来办事风格,从来不在我习惯的认知中,我们这些再怎么嚣张,除开年轻时候的梁小波外。 没有人大胆到当街去杀人,李如来我不敢确定。 他无卵事都可以当街杀人,更别说我这次把他收拾得那么狠。 不过,人都是会成长的。 男人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个头猛蹿,喉结凸显,一些个体毛变得又黑又硬又卷,从纸烟进化成旱烟卷,这是生理上的成长。 可心理上的成长,必须的经历许多挫折,吞下诸多苦果。 认识到想要达成一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目的,需要多么艰难,需要承受远超自身苦楚后,才能得以成长。 如果我的成长,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自己回想起来都记不清那个时间节点。 那么李如来这个活了快半辈子的人,他的成长在自己老表被废,杜爱民彻底服气,今后再也没再南城上混,手下另外两个人左手被挑的那一夜。 他在那一夜,认识到这江湖不再是他认识的江湖,混也不再是他那样混。 离开赵三先生的他,就像是一根中空的葵花杆。 看着跟打人的棍子一样,实际上轻轻一捏也就碎了。 发生这种情况,要么认清现实,就此退出。 要么忍辱负重,去赌一个能不能东山再起的机会。 李如来这个在我看来,莽撞到无法无天的人,他选择了第二条路。 在赵三先生回来的第三天,安顿好陈秋波几人后,他带着剩下的人,在赵三先生家门前跪了一夜。 最后在第二天中午,街上人来人往,半个南城都看到这个景象后。 赵三先生才开门放他进去。 给我带来这个消息的是王大祥,他说完后我有几分唏嘘。 “李如来一开始反赵三先生,我们谁都没有想到,他如今在赵三先生门前跪一夜,又是谁都没有想到。” 王大祥呵呵一笑,“人嘛,都是会变,李如来混了这么多年,看着从林家三兄弟开始,到如今一个个出头,心理不平衡正常。” “不过被你一下收拾得认清了现实。” 我没有笑,因为实在是笑不起来。 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昨晚没有等到李如来再动手,如今的他,会更恨我也会变得更加难缠。 会将杀了我,当做心中的第一目标。 任谁被这样一个人盯上,都不会感到轻松。 “赵三先生不是一般人,李如来也不是一般人啊。” 我轻声说道,“赵三先生几乎什么都没有做,最后只是失去了那个车站的工程,但他得到了最好的结果。” 在李如来反水,公然伏击赵三先生时,所有人都认为接下来赵三先生给李如来雷霆一击。 但罗阎良手下那个墙哥没有当天找到李如来,没能办了李如来。 之后再斗下去,躺在医院的赵三先生会输不至于,但多少需要付出代价。 他这样狂傲的人,居然将这口气忍了下来,让出车站在气焰嚣张的李如来身上又添了一把火。 最终导致我和李如来对上。 尽管收拾李如来老表,和他手下几个人,我只用了一晚上。 但前前后后,我调了孙立阳他们那群人下来,把赵元成彻底得罪死,让谢天云和徐林给我站台。 前前后后不仅殚精竭虑,还埋下了赵元成这颗大雷。 赵三先生只是在恰当时间回来,让走投无路又不甘放弃的李如来跪服。 李如来是把好刀,从某些方面来说,文闯都差他一筹。 换做是我,我也想我手中有这么一个人用。 原先的李如来太锋利,可以拿来伤人,但也有很大可能伤到自身。 赵三先生用了两次选择,借着我的手,将这把刀打磨得恰到好处。 王大祥倒是没有表现出过多担忧的样子,“这世上有些东西,差一百步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差最后一步。” “李如来就是只差一步,他体会过自己当家做主的滋味,你等着吧,驱虎吞人者必遭其反噬。” 我咬了咬牙,远没有王大祥这般乐观。 苦笑道,“这也分时候啊,以前可能李如来要折腾赵三先生的可能性大,但现在谁都晓得,李如来肯定最想搞我。” “只有搞了我,才有你说的那种可能发生。” “难不成我给我自己脖子一刀,让他们两个内斗啊?” 王大祥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这些事情想多了有卵用啊,就是没有李如来也有别个想搞你。” “未必李如来杀你一刀会死,别个杀你一刀就不会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我始终有几分忧虑。 “唉,赵三先生现在就是打着让李如来和我拼个你死我活,要是死了一个,另外一个不坐牢不跑路估计都是半死,他收拾起来简单得很。” 这个后果真让我有些蛋疼。 原本想看赵三先生和李如来狗咬狗。 现在反倒是变成我和李如来狗咬狗了。 王大祥打了个哈哈,“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呢。” “我说了,李如来交给我来办。” 我立马否决了王大祥这个想法,“不行,起码最近不行。” “现在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你要真把李如来杀了,街上要饭那些哈儿都晓得是我们做的。” “其他事情还能打马虎眼,搞死个人,赵元成岂会那么轻飘飘放过去?” “你搞完是要跑路?你信不,真落在赵元成手里,我们这些任何一个人,用不到两小时,小时候偷看寡妇洗澡都要说得一干二净。” 我真担心王大祥脑子一热,突然把李如来给弄死。 我不是不相信王大祥和他手下那群人的兄弟情。 只是我太相信赵元成整人的手段了。 王大祥没有再笑,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 “嗯,这个我知道轻重。” “我今天是有别的事情和你谈。” 第85章 最后的结果 王大祥跟我说的事,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 原先他和我说过一嘴,等他洗手之后,将手上的生意兑给我。 但如今李达想要。 在王大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出这件事后,我迟疑了不到两秒,就轻轻点头。 王大祥特意来跟我说这事,是给我一份尊重。 实际上这些生意全是王大祥自己的,说兑给我八字还没一撇。 他还没洗手,我手里一时半会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贪多嚼不烂的道理我还是懂,如今最重要的是先把正在修建那个汽车站料理好。 谢天云说得很清楚,他帮我,是因为李如来不合适。 我要是搞不好让他觉得不适合,赵元成就足够我喝一壶了。 “李达好啊,大王,自家人就不说绕弯子的话,即便是你真兑给我,我一时半会也搞不到那么多钱。” “更搞不出那么多精力,去应付这些。” 王大祥笑着点头,“你没有多想就好,我就是怕影响我们之间兄弟感情。” “还有就是,李达虽然出来玩比你早,但他一直是个提刀子说话的莽角,有些时候今后还需要你捧捧他。” 我知道王大祥这是句客气话。 我们都是普通人,没有哪个是出生的时候天降异象,狐妖结婚,棺材睡觉。 都是双手双脚加一个脑袋,比普通人多一点的也就是运气。 除了运气,任何一个大哥身上所具备的东西,都可以通过后天磨炼出来。 屁股坐上去了,脑袋也就知道该怎么想事情了。 和王大祥说了几句客套话,我送他下楼。 接下来一小段时间中,唯一值得说道的就是一个饭局。 那个饭局让我有些别扭,因为是南城县公安局的刘局主持。 我,赵三先生两个人赴宴。 谢天云前面说过,要是赵元成真要和我为难,他会帮忙组织一个饭局。 只是后面一直没有动静,到真正有这个饭局的时候,距离我办陈秋波,已经过了将近一月的时间。 老林成立了一个建筑公司,全面接手那个车站的修建。 王大祥最近一段时间,开始抬李达。 让李达崭露头角,隐隐有他接下王大祥那摊子生意的架势。 赵三先生的建材生意蒸蒸日上,每天都有大车去往望山乡,拉着石料和木头出来。 都在忙着自己手中的事,这个饭局都快忘了。 “罗平,你在想什么呢。”刘局轻言发问,让我思绪回过神来。 我笑了一声,掩饰住失神的尴尬,“没呢,刘局,今天怎么想起请我们吃饭。” 这次饭局的组织者是他,不过背后有没有其他人授意,我也就不清楚了。 刘局年近五十,头发斑驳花白,脸色红润。 原本和善的面相,被嘴角两边如同深沟的法令纹给完全破坏掉。 整个人打眼一看,就是个狠角。 赵三先生低头吃饭,好像没有注意到我和刘局之间的谈话。 刘局笑了几声,指着窗户外面说道,“我是77年参加的工作,那时候这个南城啊,跟茅草窝一样,一点都看不出像个县城。” 我没有做捧哏的天赋,只是笑着听他继续往下说。 “时间这东西啊,真不经用,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大几年,现在南城终于有了一点城市规模。” “这其中的辛酸,只有我们这些一辈子都留在这南城的人,才懂得啊。” 我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淡淡说道,“有今天也是你们这些老前辈,挥汗如雨的做贡献。” 刘局笑着摇头,“谈不上,是政策越来越好了。” “早些年,还是周边乡镇出人工,一锄头一锄头给南城挖出两条土马路来,车子过去,赶场天人一多,那个尘土飞扬,看着就不舒服。” “现在不仅城里的马路有了水泥,还有一条出南城进入湘省的公路,也在修建。” 刘局语速越说越快,压根没有理会,我和赵三先生接不接话。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跟我们讲故事一样。 “有了马路,以后湘省甚至粤省的人,都可以来我们这边做生意。卖外面的东西进来,把我们这边的东西买走。” “罗平,赵三,你们说,这南城以后是不是遍地都是发财机会,我们会过得比周边其他几个县城好啊。” 赵三先生放下筷子,跟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是啊是啊,都是各位父母官领导有方,才让我们这些小生意人,有口饭吃。” 我也准备开口附和几句,只不过刚张嘴,就被刘局长抬起的手指打断。 他的手指,最先指向的是赵三先生。 “赵金辉,你记好你说的这个生意人。” 一直脸带笑容的刘局,此刻整张脸都垮了下去。 场面人特有的气势摆出来,说话变得不再客气。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赵三先生的真名,赵金辉。 “你以前在几个村子之间,教学生读书认字,这是个好事。”刘局一字一顿继续说道。 “我有句话要告诉你,不要再讨嫌,你真要讨嫌,别说生意人。” “就是以后站在讲台上教书的机会,也不可能再有。” 赵三先生把头低下,我看不见他的神情。 敲打完赵三先生,随后自然就是我了。 “罗平,同样,你要是真觉得自己了不起些,你就继续讨嫌继续调皮。到时候你就是想回去蹲菜市口卖菜,也没得你蹲的地方。” “听赵副局说,你还对我们办案的方式,有意见,怎么,是要指导指导我们吗?” 我从善如流的把头低下,接连说了好几个不敢。 场面上的人或许八面玲珑,说话滴水不漏,但那是要看人来的。 明显我和赵三先生,配不上刘局八面玲珑的来应对。 我们两人都把头低下后,刘局才又笑了起来。 “这就对了嘛,现在是个好时候,发展和赚钱的好时候。” “南城的发展离不开你们这些有钱有人的老板,既然有这个机会,那就要好好发展南城,回馈家乡,闹来闹去,有什么意思嘛。” “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最后,在刘局的提议下,我和赵元成碰了一杯酒。 各自一饮而尽。 从赵三先生离开沿溪镇,来到南城 明枪暗箭,你来我往将近两年,在场面上足够分量的人插手后。 我和赵三先生之间,暂时告一段落。 只不过我和他心中都明白,水火向来不容,今天这杯酒碰了,下次再有争执,依旧是生死仇人。 以如今来看,赵三先生力压我和王大祥,成为南城真正的当道大哥。 第86章 起起落落 有人说人的一生,就跟心电图一样,起起落落,有高峰也有低谷。 要是一直那么平稳,只能证明已经挂了。 我想运气也是如此。 自从两年前,赵三先生和李如来进入南城,我的运气一直不怎么好。 被李如来和陈秋波,在身体上造成痛苦。 许仙林和罗阎良更是险些给我造成心理阴影。 说是一直在挨打,在吃嘴巴子都不算过分。 但从刘局出面调停,我和赵三先生吃完那顿饭后,我感觉自己的运气开始好起来。 打了我这么多巴掌的老天爷,终于要开始给我甜枣吃了。 转机出现在六月酷暑刚过的时候。 那时候徐林已经在市区站稳脚跟,开始有所动作。 不过一开始,那些动作都是在市区,或者其他地方,距离南城甚远。 最后即便是到了南城,也不是徐林亲自出面,而是他手下的人。 他手下一个叫代金生的人,以粤省商人来投资的身份,开始在市区成立公司。 随后开始接触南城政府,准备在南城开物流站。 也正因为代金生的原因,我真正意义上吃到了徐林带给我的第一份红利。 首南城物流站,这是说了很久的事情,当时徐林还特意让我去莞城给我看了他当时的生意。 这原本是件很简单,很平常的事情。 但我还没和代金生说上话,徐林反倒先让我去市区。 我不知道是有别的事情要谈,还是单单是南城这个物流站的事情。 当时我手上的客车站正在建,手中没有多少现钱,而且为了这个车站,之前已经跟徐林借了一笔钱。 所以在去市区的时候,我心中有些忐忑。 要真要我去买十几辆大箱车,正儿八经把物流站运营起来,我真一点办法都没有。 手上这些生意确实挣钱,但我下面有一群人要养。 大家出来混,选择了一个高危行业,大多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身上留不住钱财。 幸好见到徐林后,我还没开口说我的难处,他就率先说道。 “物流的事情,你不要多想,代金生会处理,主要是在南城动土,你这个当地的土地爷要看着点。” 徐林说这话时候嘴角带着笑意,让我如释重负。 同时也明白,徐林让我来市区,是有别的事情跟我说。 我轻笑道,“三哥,你就不要说这些话来损我这个弟弟了,我心头有数,这是你带着我发财。” “我难道还会不知好歹的不当回事啊。” “我算个几把的土地爷啊。” 徐林嘴角笑意浓郁,先是问道。 “最近你那边没什么事吧。” 我笑着摇头,“没事,自从县公安局刘局长出面后,我们现在都老实得很,一点都不敢折腾。” 徐林抛给我一盒烟,笑骂道,“你能一直这么老实就怪了?” 笑过之后,他脸色变得十分严肃。 “罗平,你还年轻,有些时候做事不要那么张扬。” “特别是和赵元成之间,你做得太张扬了,当时你没有别的办法处理吗?” (年纪终究是大了,有点搞不懂,都是提前一天定时发,然后顺序乱了。又没有删除章节的权限,只能拆分把顺序调整回来) 第87章 江上酒楼 徐林一条腿翘在另外一条腿上,整个人靠在沙发上。 目光睥睨,即便是面对面坐着,我依旧感觉这目光居高临下。 这是自从和徐林认识以来,他第一次以这种语气同我讲话。 我低下头,乖乖认错,“三哥,事情完了我也晓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好。” “但当时那种情况,要是好好说赵元成可以退,我肯定好好说,跪下来求他都行。” “赵元成这个人我算不上了解,但他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我越软,他以后越搞我。” 认错之后,我不轻不重为自己辩解两句。 徐林没有说话,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着我。 良久,他才轻轻一笑,“罗平,你会不会在心里觉得我是在帮赵元成敲打你。” 我笑着摇头,将徐林抛给我的烟拆开。 徐林抽的烟,是当年刚出现在市面上的芙蓉后。 烟盒上方帽子扣有个皇冠,下面是个大洋马,身上穿着红中带白的衣裳。 这烟在当时价格在四块还是三块,我有些记不清,这个价位的香烟,和他的身份有些不合。 1994年芙蓉香烟开始冒头,逐渐取代君健,洞庭的等香烟。 除了流传至今的芙蓉王外,还有芙蓉后,芙蓉。 黔州的烟不算差,向来有一滇二黔三中华的说法,但徐林在黔州十多年中,一直是抽芙蓉后。 我对烟没什么特别讲究,前些年一直抽二块五的黄果树,但在场面上来往多了。 也开始抽中华,不然派烟有些拿不出手。 我深吸一口这芙蓉后,口味独特,确实是好烟。 “三哥这是把我当自家弟弟,不然怎么会教导我,三哥也肯定是不想我太过张扬,给自己带来祸事。” 徐林盯着我看了好一会,才伸出一个手指轻轻点我。 “你啊,你以前可是没有这么会拍马屁。” 这件事轻飘飘的揭过去后,徐林开始说第二件正事。 南城要修水电站。 大江大河能给人们带来生活便利,在一些自然灾害发生的时候,也会成为灾难源头。 南城就在乌江边上,离乌江更近的还有村庄,大片农田。 我有记忆以来,这些地方都被乌江霍霍了好几次。 修建水电站,一来是防洪储水,二来也是为了发电。 当然,这种工程不是修几个房子,我这二流子摇身一变,带着草台班子就上。 这种工程就是落在我头上,我也不敢去接。 自己没有那个本事,而且下游那么多人,那么多田地。 要是没搞好出了问题,我就是相柳,脑袋也不够砍的。 中水能源有限公司投资,黔州乌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承包。 都是国字头。 我当时属于异想天开,还想着以为是徐林想要承包水电站,殊不知这些东西,私人承包很受限制。 别说我,徐林都插不上手。 随着徐林后面的讲述,我才明白他要做什么。 水电站要是竣工,乌江河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完全看天吃饭。 他想要做水上酒楼。 就是买几条三四层高的大船,放在乌江上边,接待人上去吃饭的同时,船在乌江中游荡。 可以看两岸景色,也可以扯玩一些别的。 重点是玩一些别的,那时候我们附近几个县,对于水上执法力量,等同于没有。 闻弦知雅意,我明白徐林话中的意思。 他跟我说这件事,是让我上点心,带老板或者其他公职人员上去玩玩。 每月按照我带上去的人给我分成。 这事经不起往深处想,徐林还特意点了一下公职人员。 这就有些蛋疼,搞不清楚他想干什么。 可这是这么多年来,徐林让我给他做的第一件事。 当年在东莞求他的时候,原话可是刀山火海可能怕痛,挡一枪肯定能行。 如今他叫我办事,还不是挡枪子,我肯定没有推脱的理由。 所以我满口答应下来,也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第88章 王大祥前来 回到南城时,正好文闯和老林都在。 当时肉食厂基本稳定,别说文闯,就连孙立阳都不再亲力亲为。 大部分事情都是交给孙立阳老表在做。 长久下来,肉食厂已经是源源不断的验钞机器,成为我手中最重要的生意。 文闯也得以从陈家坝那边抽身出来,看他那架势,是准备重开春彩那小店,继续卖米粉一样。 我担心他睹物思人,某天突然溜完冰,一脸悲切的看着我,问我人活着有什么意思。 那我就真一个头两个大了。 刚好宋毅明要去省城办事,所以我让文闯也跟着去。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别闲着。 送走文闯后,我和老林说了徐林要开江上酒店的事情。 老林听罢过后,脸色变得十分古怪。 良久,他才意有所指的说道,“老板,徐三哥怕不是一般人,也不准备做一般事啊。” 我微微一笑,“云从龙风从虎,常常把大人物比作龙虎,他们动一下有动静很正常。” “老林,文闯都不在屋头,你有什么事直接说不就好了?” 我明白老林话中有深意,所以直接让他开门见山。 老林呵呵一笑,“老板,你看现在这个形势,到处都在搞经济,都在搞钱。” “全国上下都在向钱看,手里有钱就想着钱生钱。” “徐老板说介绍公职人员上船,怕是要做大事,以后上上下下都要点头给他行方便。” 我有点听明白老林话中的意思了。 “你是说,徐林准备把上船玩的公职人员全给腐坏掉啊?” “然后公投给他做省长啊?” 当时,我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的这句话。 因为这有些天方夜谭,给一个菩萨勤勤恳恳烧香,钱包都有些扛不住。 何况是这种大面积撒网。 我没有想起徐林说的那句,走到高处,黑黑白白没有那么明显的界限。 或许对我来说,有些天方夜谭,对他来说,是一件可行的事情。 老林眉头紧锁的样子,也让我正经起来。 “老林,这和我们以前做的那些事比起来,介绍点人上船,并不是什么大事吧?” 老林苦笑着摇头,“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你应该跟谢县长说说。” “徐林这样大的老板,江上酒楼不重要,不是什么大生意,重要的是公职人员。” 我没有搭话,经老林这样一说,我也觉得徐林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 但我吃不准谢天云的性子。 跟他说这件事是不是个正确的选项。 沉默片刻后,我无奈叹息一声。 “老林,得人恩果千年记,要是没有三哥。” “去年罗阎良那关我们就过不去,你不要再想其他,就是杀头买卖他叫我了,我也得跟上。” “他说什么做,我们就怎么搞好了。” 老林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有时候人在的位置不一样,所思考的事情也不一样。 比如文闯在莞城叫我走,不是他没有胆子,不讲义气。 是因为他不是我们这个团伙的大哥,只是我兄弟,当时走是最好的办法。 老林如今让我思虑徐林叫我这件事的真实目的,同样是出于对我们这个团伙的考虑。 只是我不能那么做。 夜色深沉,我准备叫老林回去休息时。 房门被砸响,声音一阵高过一阵。 我和老林对视一眼。 随后我拿起手拿包,右手伸进去,示意老林去开门。 房门打开,就当我准备拔枪时。 王大祥那张惨白的脸进入视线中。 “出事了。” (第二卷,楞虎下山,完) 第1章 松县 一部十分着名的抗日电视剧中,有位姓楚的国军将领说过一句话。 晋省菜不入流,上不得台面。 其实这句话用在黔州也十分合适。 黔州没有什么特色菜,倒是小吃特别多。 比如松县卤鸭,丝娃娃,雷家豆腐园子,江口米豆腐等等。 1994年农历七月初,我和王大祥去了一趟松县那边,那是我第一次吃松县卤鸭。 也叫做蓼皋卤鸭,传说这卤鸭起源于清末,蓼皋是个苗族人,清末曾率领松县人民抵抗清朝。 最后为了纪念他,不仅有个蓼皋镇,还有了以他为名的小吃卤鸭。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买卤鸭的时候,那店老板跟我说的。 具体是不是,我无从考证,要是看过县志的朋友可以说一下。 当时我们吃鸭子的地方,是在杨芳路,算是老松县城区的中心。 松县和南城距离很远,与文县,江县那些比邻的不同。 在此之前,我仅有的几次和松县有关的牵扯。 第一次是五年前,六七,李林他们在这边搞了枪,要回去办梁博文。 那时候我正从卖菜小贩,向着如今狂飙的这条道路迈步,跟在梁博文身后混。 第二次是去年,王大祥带着我和他全部家底去赌一把,然后输得倾家荡产。 人虽然回来了,但我们手中那些长短火器全丢,我安排刘宝和皇叔来这边买枪。 真正意义踏上松县,是在今天。 老林夹了一筷子卤鸭,“老板,王大哥,事情再麻烦,饭还是要吃瑟。” 我看了看桌子上的菜,没有多少动筷子的心情。 王大祥脸色比我更差,从相识到如今,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色这么差劲。 李达很可能死了。 死在这松城县。 自从刘局邀请我和赵三先生吃饭后,这将近四个月的时间,我们一直都相安无事。 即便手下人有摩擦,我和赵三先生都还算清醒,保持了克制。 王大祥更是没有半点动静,许多事情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发生改变。 自从他在市区吃亏一次,我后面通过办李如来,把面子捡了回来,里子也没多大损失。 所以对我的影响没有多大。 王大祥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导致南城许多人,如今都快要把他忘记。 只觉得是我和赵三先生当道。 反正他自己也有洗手的想法,乐见此番景象,最近几月,有事都是李达替他出面处理。 从生意以及各方面,都在慢慢接手。 李达对王大祥的称呼,也从大哥变成了师父。 就是这么个王大祥寄予厚望的人,很可能死了。 原因在于一车大米上。 黔州别说在当时,即便是如今,都算不上是工业省份。 只能算个农业省份。 作为农业省份,不少地区的稻谷都是一年两熟。 最有名的稻谷,是一种黑糯米。 米皮紫黑,内里皎白,煮熟后颗颗饱满晶莹,被誉为黔滇高原上的黑珍珠。 自宋朝起,就是皇家贡品。 这种糯米不是产自南城,但王大祥手中有一批。 那是他一个朋友,问他借钱过桥,最后没有还上抵债给他的。 纵然这黑糯米再是珍贵再好吃,王大祥顿顿都能干三碗糯米饭,吃到长虫也吃不完啊。 最后是李达联系了松县这边一个开酒楼的人,才将这米卖出去。 米在一个多月前就送了过来,但钱一直没有收到。 四天前,李达带着一个人来松县,随后一直没有音讯传回来。 直到昨天,跟李达来松县的那人回来,王大祥知道了李达的消息。 李达在前天夜里,被人带走了。 当夜找上我,以我和王大祥的关系,这种事是肯定不能推脱。 我带着老林,还有判官跟李酉,留下老一和文闯看家,连夜跟着王大祥赶来这松县。 “大王,你在这松县有仇人吗?” 我吃了几口鸭子,将筷子放下,没有再吃的心思。 王大祥一直没有动筷子,旱烟的味道将周围熏得滂臭。 “在你出道混之前,我一直窝在南城菜市场,我也是最近几年风头比较盛,怎么可能招惹到远在松县的人。” 我有些头疼的长出一口气。 王大祥说的是事实,我出道混之前,他做的是杀头生意,一直很低调。 与人相交,都是抱着交朋友的目的去。 得罪人也不至于得罪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难办啊,大王,跑回去那个人,只说李达大半夜被人用枪顶住脑门抓走。” “他没看到人长啥样,如今我们一脚踩进这松县来,该如何下手去找啊。” 王大祥眉头紧锁,他同样知道不好办。 一旁吃饭的老林也放下筷子,“老板,王大哥,这件事有点古怪啊。” “按理来说,李达做事不像皇叔和判官那样莽,这次也不是来收烂账,正经生意正经钱。” “怎么就会被人提走呢。” 我和王大祥看向老林,示意他有话就直接说。 “会不会是李达自己惹了人?” 老林话音刚落下,王大祥立马摇头,“不可能,李达这几年一直没有来过松县这边。” 我摇摇头,我们不是公安,破案没有什么天赋。 要是李达无缘无故失踪,我们肯定报案。 但李达是被人用枪顶住脑袋带走,这种手段我们经常用,太了解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要是悍匪,不是我们这样的坐地虎,大概率不会把人带走,而是当场处理掉) 而且难保带走李达的人,在这当地有没有过硬的关系。 每年失踪的人太多了,除非把尸体摆在公安门口,不然没人搭理。 所以我们亲自来这松县,处理这件事情。 活要见人,死要杀人报仇。 我招招手,示意旁边一桌跟判官他们吃饭,有些畏畏缩缩的小年轻过来。 他头发微卷,看上去刚刚二十岁那样。 “你叫什么名字。”我递给他一根烟,同时开口问道。 “大哥,我叫毛毅。” 我轻轻点头,“毛毅,当时李达都过来四天了,欠的钱有没有收回来。” 昨晚着急忙慌赶过来,到现在才吃上一口饭,钱的事一直没有问。 毛毅摇摇头,“还没有,那边老板说在等回款,宽限几天,初十那天在醉太白酒楼请他吃饭,再把钱给他。” 我看向一旁的老林。 “今天初八,后天。” 我长出一口气,一旁的王大祥眉头紧锁,跟死了儿子一样。 估计他此时也是心乱如麻,根本没有做决断的心思。 这一刻我突然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来。 王大祥好像真的老了。 “毛毅,后天和我们一起去,会一会这个欠钱的老板。” 没办法,目前只知道这老板和李达有联系。 不管是不是他,都需要先试试看,能不能从他口中知道一点什么。 窗外风雨飘摇,一阵白光闪入眼中,随后又是惊雷声响起。 我嘴角浮现一抹苦笑。 还真就是风霜入命,半日不得闲。 第2章 洗手吧 老林带着其他人开车在前面,我和王大祥单独一辆车,跟在后面。 王大祥老了。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么几年来,他是我接触最多,关系最深厚的一个大哥。 按照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应该是这么个遇到事情,会变得手足无措的一人。 我强行将这个念头驱散出脑海中。 美人白发,将军迟暮,自古有之。 数千年来,秦皇汉武这样几千年一出的人物,面对时间这把快刀都败下阵来。 何况我等。 最近这一年来,我明显感觉自己很累,不管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 王大祥年过四十,我才二十五岁。 等我到四十岁时,或许被办成残废,也或许沉尸乌江化作白骨, 很可能都比不上如今的王大祥。 我开车,他坐在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旱烟,谁都没有说话。 老林安排的住所是一家不起眼小旅馆。 靠近松县车站,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一共开了三个房间,我和王大祥一起,老林和毛毅一起,剩下的则是判官和李酉。 我叫来李酉,将出门前特意多带的一把手枪给他。 “万事小心。” 人最恐惧的是未知,以前和赵三先生他们你来我往,起码知道对手是谁,该怎么防备。 如今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 才是最让人不安的。 李酉重重点头,给了我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拍了拍李酉的肩膀,推门进去时,王大祥鞋也没脱,躺在床上吸烟。 我坐到他对面那张床,犹豫片刻后,还是开口说道。 “大王,洗手吧。” “李达要是能找回来,你当初怎么抬皇太极,怎么抬我,我就怎么抬他。” “要是找不回来,我再问徐林借一笔钱,把你手上的生意兑下来。” 人在江湖,麻烦总是剪不断理还乱,没有终止的时候。 今天出事的是李达,明天很可能是大元,是宋毅明。 走在这条路上,谁都可能出现意外。 王大祥只要一天没有摆脱,不管是他内心还是事实上,都容不得他袖手旁观。 我不是什么好人,高尚品德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我此时说这话,没有半点私心。 我和王大祥说是两个团伙,不如说是一个。 外部压力太大,逼得我们两方不得不紧密合作,亲密无间,没有任何龃龉。 王大祥那些生意给我,还是给李达,没有任何区别。 “这件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不要再管了。”我双手盖在脸上,使劲揉搓几下。 “不然只能越陷越深。” 王大祥抽烟的动作一顿,扭过头对我勉强一笑。 “李达要是能找回来,那就按你说的做。” “要是找不回来……” 话到此处,王大祥脸上闪过一抹狠戾。 实际上,我和他心里都知道,李达这种情况,平安无事的希望太渺茫了。 我张了张嘴,最终没有再继续劝他。 王大祥的意思很明确,李达找不回来,他不会就此洗手。 我脱下鞋躺在床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往下抽。 夜色渐深,烟盒中最后一根烟燃烧完。 我翻身准备睡觉,沉默许久的王大祥突然开口问道。 “干嘛非要等到后天,毛毅知道那人家在什么地方,今晚直接去找他,手段上他身上,什么都知道了。” 我重重的长出一口气,王大祥现在应该很心乱。 没有往日那种沉稳劲儿。 这事不应该问我,他自己就能想到才对。 “大王,你那批糯米,能卖几个钱啊?” “总不可能为了这点钱,一个做小生意的老板就有胆子杀人吧。 还有,一个小生意老板,做得到跟毛毅说那样,干脆利落带走李达吗? 所以我觉得李达的死,跟这个老板没有太大关系。” 王大祥嘴上的烟头停止闪烁,片刻后,他才轻声开口说道。 “也不一定,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点点头,认可了王大祥这个说法。 “所以啊,我们等着,要是后天他不来,证明这个老板心里有鬼。” “我们不是公安,他要跑就得拖家带口的跑,不然就想好自己承不承受得住,死全家这个后果。” 顿了顿,我接着往下说,“要是他来了,就证明他心里没鬼。” 听到这儿,王大祥也回过神来。 要真是按照我们先前的猜测,是本地大哥做的这件事。 他办完李达,肯定会盯着这个老板。 这个老板是李达在松县唯一有关系的人,不管是公家,还是其他人来找李达。 都会从他身上入手。 虽然他们不可能跟公安一样,二十四小时盯梢。 但我们要是提前上门,对那老板上手段,甚至真冷血到直接杀了那老板。 出现任何意外,做这事的人都能猜到是有人来找李达,先找到了那老板。 我和王大祥这些年,是南城真正意义上的坐地虎。 换位思考,如果我们在南城办了一个人。 和这人有交集的人出事,传到我们耳中。 下意识反应就是,有人顺着这条线找上门来了。 “我们就六个人,四把枪,能抗衡这松县的本地大哥吗?” “只有出其不意,找到这人后办了就走。” 王大祥听完后没有说话,只是丢掉手中的烟屁股。 李达出事到现在,已经一天一夜,他也清醒过来。 逐渐跟上我的思绪。 “老板不来,证明他有鬼,已经知道李达出事,没必要初十再来还钱。” “他要是来,我们从他身上找出李达在这边有没有和其他社会大哥有仇。” 我轻轻嗯了一声。 这就是我的想法。 要是有鬼,在杀了李达后,这老板该跑早就跑了。 我们从南城赶来的时间中,说不定他已经在外省某地下车。 不差今晚和明天。 要是没跑,那我们要对付的,很可能是这松县的某个大哥。 唯一的优势就是,我们在暗处。 找到那个大哥后,趁他没有防备一枪打死他,然后逃走。 我和王大祥都沉默下来。 片刻后,王大祥忽的说了一句。 “罗平,我是不是真该洗手了。” 这是王大祥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我从他声音中听出了萧索的意味。 我没有搭话,侧躺装作睡觉。 初十当天,按照原先的准备。 我带着老林和毛毅去醉太白赴约。 王大祥带着判官和李酉,去那老板家里。 要是他没来,真的跑路了。 王大祥要杀他全家。 第3章 醉太白 醉太白位置不错,就在武装部附近,天大亮起来时,还有一大群民兵在那边操练。 我手搭在车窗外,地面上一大堆烟头。 这种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的迷茫,让我心烦的同时,又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说直白一点,李达也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 比我更加老江湖,莫名其妙就被搞了,这次很大概率不是一般人。 老林轻轻拍打后面打瞌睡的毛毅,“好了,别睡了,看着点大门,那个老板来了就吱一声。” 毛毅揉了揉眼睛,将脑袋探出车窗外面,盯着刚刚开张的醉太白。 醉太白三层高大,不是寻常小饭馆,原先我还以为就是醉太白这老板买了糯米。 不过仔细想想,这黑糯米又不是主食,算是比较高端新奇的玩意,王大祥手中那一批的量,一个饭店一年也消耗不了。 脑子里面的事情越想越杂乱,到最后竟有点昏昏沉沉,有些犯困。 “林哥,罗大哥,来了。” 毛毅急促的话语声将我思绪拉回来。 我拍了拍老林肩膀,“带毛毅下去,请这位老板到车上来。” 老林点点头,左手拿着枪,连枪带着手,一同伸进衣服口袋中。 拉开车门和毛毅走过去,老林手段灵活,毛毅又与那老板认识。 所以请他上车这个过程,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 既然他今天能来,大概率跟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同样,他身上没有多少草莽气息,看上去是个正经做生意的人。 “这位老板你好,我姓罗,前面和你做生意那个李达,是我表兄。” 我一边做着开场白,一边打量着他。 他穿着一件文化衫,烟火气有些重,胖得很均匀,不像大部分人胖都是胖肚子。 “哎呀,还真是啊,李达不来是其他人来。” “我姓任,喊我任老三就行。” 听到他第一句的时候,我和老林表情都是一变。 老林放在左边衣兜的手,还往外抽了抽。 我咬着下嘴唇,盯着这个任老三看了一会儿。 任老三是个做生意的老板,不是憨包,仅仅在这瞬间,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对。 “怎么,那人不是你们朋友?” 我面色发冷,双眼微微眯起,“任老板,还有其他人找过我表兄?” 我们是第一批来找李达的人,到目前为止,就连出去办事的文闯和宋毅明他们都没通知。 居然有人会提前跟任老三说,李达不来,来的是别人。 “那人是谁,你认识吗?”我抽了一口烟,没有回答任老三,而是开口反问。 老林将口袋里的枪摸出来,用枪身轻轻敲了任老三坐着车椅背靠。 “任老板,我看你也是做正经生意的人,我们不为难你,你直接说,那个人是谁?” “还有,李达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我们就是过来找他的。” 任老三明显有些被吓到,看了看我们手里的枪,喉结鼓动,吞下一口唾沫来。 “几位,几位,有话好好说。” 我有些不耐烦,伸手抓住他脑袋上没有几根头发的胖脑袋,一把薅住摁住。 “我们现在就是在跟你好好说话,我问你那人是谁?” 老林恰到时机的将枪顶在他太阳穴上。 任老三惊得浑身一抖,“我不认识啊,就是李达前面来要账,我请他吃饭说宽限几天。” “那人白白净净,年纪可能和你大差不多,他旁边还有两个说话带粤省口音的人。” “他说他也是你们那边的人,李达和他是老朋友,说要找李达耍几天……” 任老三被我们这样一吓唬,说话说得很乱,甚至有些本末倒置。 最后老林问,他回答,才将这件事理清楚。 任老三自己有个酒楼,没有醉太白这么大。 他主要是做粮食这方面的生意,当时那批黑糯米已经被他发去温州那边,只是钱款还没回过来。 所以在醉太白请李达吃饭,让李达宽限几天。 等到初十,也就是今天,等钱款回来再给李达结清。 这不是什么大事,这账也不是高利贷和赌账欠款那种烂账,加上也就几天时间,李达也就答应下来。 送走李达后,有个三个年轻人走上来和任老三搭上话。 先是问了任老三和李达之间的关系,随后为首的那个年轻人,轻轻拍了一下任老三的肩膀。 告诉他,他和李达是关系匪浅的朋友。 只是两三年没有再见到,一时间没有敢认。 最后,那人告诉任老三,李达不会来找他了,会跟他去玩几天。 不过放心,肯定会有其他人来找他。 听完之后,我面色平静如同一潭死水,盯着任老三一言不发。 任老三可能是担心我们对他再下手,竖起手指拿自己全家赌咒发誓。 老林看了我一眼,见我没有说话,又追问了几遍这三个人的长相细节。 最后将几个问题打乱,翻来覆去又问了一遍。 这一招是当初他偷牛,抓进去后跟公安学来的。 要是撒谎,打完问题顺序,大部分人回答起来很容易前后不搭。 “老林,放了他。” 将任老三推出车外后,我开车前去找王大祥。 见到王大祥的第一句话,我没有任何委婉,直接说道。 “大王,李达死了。” “你好好想想,这几年你有什么仇人,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你没弄干净跑去粤省了。” “生死大仇那种。” 王大祥先是震惊,随后有些茫然的摇头。 我将任老三和我说的事情,原封不动转告给王大祥。 “大王,那人对我们或者说对你,很了解很了解,知道李达要是不见了,肯定会有人来找。” 任老三可能听不出来,但我们这些一听就能听出来。 那三个人绝对和李达不是什么老朋友。 他们要杀李达。 从追问任老三和李达什么关系来看。 要是任老三和李达关系再好一些,任老三也逃不脱。 李如来都没有这般变态的做事风格。 李达还能活着的希望,不到百分之一。 但眼下说句心寒的话,李达已经不重要了。 死去的人不会复生,重要的是还活着的人。 从那人做事的手段来看,他不会只杀李达,还有其他跟李达有关的人。 李达父母去世,自己未婚,关系最深的就是我们。 我心中有几分担忧,这么多年来,王大祥办的每一件事,都有我的影子。 甚至李达跟我帮我,办过不少事情。 这才是最重要的问题。 第4章 到底是谁 这些年来,我自认我们办事还算妥帖。 几乎是每一个对手,都被我们打到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唯一剩下的对手,是赵三先生那群人。 可赵三先生带着李如来,钱千里以及罗公湘几个,上个月就去了湘省冷城。 许仙林之前跟我说过,他要在那边开矿。 而冷城矿产是罗阎良朋友,也就是在修建那条道路的老板,最重要的生意。 赵三先生是去帮湘省那个老板。 许仙林为此还打了电话给我,明里暗里希望我动起来,给赵三先生一点压力。 对此我只给许仙林回了一句:‘杀你公,你把我当一回猪耍就够了,如今还腆着脸凑上来,滚。’ 赵三先生他们在湘省,那我们还有什么敌人。 即便赵三先生真的金蝉脱壳,假装在湘省,实则偷摸回来。 但那也不应该办李达啊,办我,办王大祥才对。 一个接着一个的人名在我脑海中闪过,甚至我最后想到了多年没有音讯的梁博文,皇太极等人。 最终又依次排除。 无他,还是和赵三先生一个原因。 办李达不如办我和王大祥。 年轻,对我们很了解,带着两个粤省口音的人。 我想不到。 老林一遍遍追问毛毅当天事情的经过,可得到的答案太过于苍白。 来来去去就是:一个人按着他,两个人带走李达。 期间李达连挣扎都没能挣扎一下,又是晚上没有灯,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也破门拿过人,从最开始跟梁博文时,在文县破门拿大龙开始。 这些年这种场景也算经历过看过不少。 但很少有人能做得跟毛毅说的这样,干脆利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李达甚至都来不及反抗一下。 王大祥满脸悲切,李达跟了他这么多年,鞍前马后,说一不二。 如今沦落到这种死法,不知道谁动的手,不知道尸体在什么地方。 或许这辈子,都找不到尸体,就跟众多失踪的人一样。 逐渐成为某个档案上的符号,逐渐被人遗忘。 当天我下了决定,让判官和李酉两人留下来报警。 王大祥现在这个精神状态,留下来没有多大主事的可能。 而我,老林,毛毅都见过任老三,经官过堂后容易惹来一身骚。 只能寄希望于公安,将李达尸体找到。 当时监控技术完全没有普及,这个希望太渺茫。 却也是我们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带着人临回南城之前,将身上的枪给了判官。 让他们两个报完案,跟公安说清楚情况后赶紧回来。 不要李达的事情还没个结果,他们两个又搭进去。 回去的路上,我和王大祥一辆车,老林他们在后面跟着。 出来混这么多年,这种情况我是头一次遇见。 连要对我们下手的人是谁,我们都没有半点头绪。 “大王,振作点,你先前心头那股子预感对了,这次不是一般的人。” “你一直垮起个批脸有哪样用,再这样跟脖子洗干净等着挨宰有什么区别。” 被我这样一说,王大祥悲切的神情才缓缓消退几分。 “人活就活在那口气上。”王大祥神情逐渐变得平淡,连语气都变得跟以前一样。 “自从想着要洗手,我心头那口气就泄掉了。” 王大祥闭上眼,脑袋缓缓靠在车椅背垫上。 “不用管我,我晓得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我松了一口气,要是王大祥真一蹶不振。 眼下的局面我还真可能处理不了。 我和赵三先生没有握手言和,也永远不可能握手言和。 如今两方相安无事,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到南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 去松县几天,不仅身心俱疲,还多了一心窝子的烦心事。 我强打着精神,先去场子那边找了一把猎枪,放到自己房间中。 这几年枕头下面压枪睡觉习惯了,如今手枪给了判官,身边没有火器。 总感觉自己睡不踏实。 我让老林给文闯去个电话,将我们这几天去了松县,以及如今的状况告诉他。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明明身体很累,可我就是睡不着瞌睡。 那一夜究竟是睡了,还是没睡,我自己都不清楚。 第二天下午,我去菜市场那边找王大祥。 当时王大祥用两只胳膊肘,撑在护栏上,右手的两根手指间,夹着标配旱烟卷。 身后站着宋毅明,大元,还有肖天宇三人。 这一幕让我微微一愣,不知不觉间,大王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 二胡,郑建国,林原生再到如今的李达。 从什么时候开始,王大祥江河日下的? 从二胡被杀开始吗。 目光扭转,回到大王的脸上。 天边初升的朝阳,橘黄色的阳光光照射在他那张如老农般普通的脸上,眼角的皱纹,嘴角两边的法令纹,朝阳的照射下,这些纹路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道细小阴影。 让这张原本十分普通的脸,平添几分诡异与陌生。 看到这张脸的同时,我将脑海中那江河日下的念头抛出脑外。 他是王大祥,从各种杀头买卖,把脑壳拴在裤腰带上一路闯过来的人。 他怎么会江河日下。 王大祥招招手,“我好久没有在清晨看南城和这太阳了。” 我站到王大祥身边,嘴角浮现一抹轻轻的笑容。 “我们这些人,都是昼伏夜出,早出晚归。这顿吃了不知道下一顿是什么时候,谁有工夫去看这个每天都升起来的太阳啊。” 上一刻王大祥还在和我说南城和这朝阳。 下一刻,他语气不变,轻松平淡的说道。 “你来得正好,你不来我还准备特意跟你说一声呢。” “今晚我要去湘省了,一个一个来,就先从杀二胡的李如来开始。” “解决完李如来和赵三先生,杀李达的人应该也差不多要跳出来了。” 我心中一惊。 扭头愣愣的看着王大祥。 从今年年初开始,我和王大祥是数次想要杀李如来,可最终因为各种原因,功亏一篑。 王大祥从抬李达上位开始,几乎不过问江湖事。 如今他突然说要杀李如来。 一个不好的念头从我心中升起。 “大王,你是不是和许仙林联系上了?” 第5章 失控的汽车 许仙林手上缺人,起码在南城缺人。 今后这条连接湘省的道路,修建在南城,来往货流量吞吐会十分大。 如同沿海好发展一样,交通永远是发展的第一要素。 其次才是看当地有没有资源。 几年前许仙林走了一步臭棋,先是与我交恶,随后又在盛唐大酒楼包厢与王大祥翻脸。 紧接着罗阎良和赵三先生半年为磨一剑,一招要了他一条手臂。 随后与罗阎良结盟的赵三先生,一路扶摇直上。 许仙林已经处在下风的位置,不然年初的时候,他不会找上我。 我当时准备答应,不过被徐林说了一番后,我选择了拒绝。 如今看王大祥这个架势,多半是又和许仙林扯上关系。 湘省那边不仅有赵三先生,还有罗阎良,以及承建这条公路的湘省老板。 远不是王大祥一人能应付得过来的复杂关系。 他决定动手,很可能是和许仙林达成了某种协议。 王大祥抽了一口旱烟,脸上有股说不出的忧愁。 “以前刚出来玩的时候,就经常听那些老辈子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当时我只觉得那些人倚老卖老,净说些玄乎的话装逼。都拿刀出来砍人,指不定哪天就要吃枪子,死都不怕还有那样身不由己的。” 顿了顿,王大祥脸上闪过一抹嘲弄的笑容。 “到今天我才发现,这些老辈子说的话有道理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句话王大祥重复了两遍。 他没有跟我解释,为什么会和许仙林扯上关系。 站在他的视角,许仙林险些害死我,最后还在酒楼包厢中给我难堪。 他是我结拜大哥,这几年一同经历了如此多风风雨雨,从任何方面出发,都不应该跟许仙林染上关系。 他没有跟我解释,因为他知道我能理解。 最终,我没有劝阻,只是轻声提醒道。 “许仙林这个人,比罗阎良和徐林这些,更加没得底线,跟他一起做事,就真是与虎谋皮。” “万事当心。” 王大祥点点头,“我心中有数,你去忙吧。” 我最后看了王大祥一眼,转身下楼。 这几年来王大祥已经很少再出风头,原先有意无意抬我,后面是全身心抬李达。 或许洗手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盘旋了许久,只是到那时候才跟我说出来。 他的出发点也很简单,即便是不在这个江湖混,以后难免会遇到事情。 我和李达要是在,他也就多了两张平安符。 就和当初在江县办梁小波时,他说的那句,只有我愿意放手。 老林和文闯他们没有倒下,我也就不会遇到多大麻烦一个道理。 二胡被杀,郑建国和林原生的死,还有前几日的李达。 一条条人命压在他身上,不管是事实还是心理,要是没有个交代,王大祥都过不去这一关。 这个原本马上就要退出江湖的老混子,在临门一脚时,又被拉了回来。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 王大祥带着人离开南城时,我站在三楼上看着。 或许在今夜,也或许在明晚,湘省冷城那地方,会有一场血斗发生。 至于结果如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文闯站在我身后,轻声询问道,“我们不帮王大祥吗?” 南城这个龌龊横生的江湖中,能够值得文闯敬重的人不多。 我和他是兄弟,他对我没有敬重。 唯有王大祥,这个最初进入我们视线时,还是敌人的人。 能让文闯有几分敬重之情。 我轻轻摇头,“他不会答应的,王大祥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自从南城这条路开始修建后,我们这些人之间的打打杀杀,就不是以前那么简单。” “王大祥要是弄死赵三,弄死罗阎良,那是震动南城的大事。因为他们身上牵扯着太多生意,太多场面上的人物。” 这也是我和赵三先生,到如今都没有公然撕破脸,最重要的原因。 我们的生死无人在意。 但现在这个关口,我们不能死,不能出现意外。 因为南城方方面面正在建造,正准备发展的生意,间接或者直接,都在我们手中。 要死也得等这个关口过去之后再死。 文闯眼睛不停眨动,片刻后才轻轻说道,“大王这是抱了死志啊。” 我摇摇头,“死志谈不上,只是真要做成了,他会麻烦缠身,即便手脚干净,不留下证据,估计都要去躲灾。” “还有,不是有许仙林在前面顶着吗,又不是他一个人做这件事。” 文闯没有我这么乐观,“赵元成不借机发挥?” 这个‘醋坛子’,在这南城一亩三分地上,没事还好,有事落在他手里,还真不好说。 我眉头微微皱起,这些事情,我不敢确定。 李如来背了太多王大祥那边的人名,李达的死,已经成了压垮骆驼最后的那根稻草。 王大祥现在就是一辆没有刹车的汽车,一旦启动,要么撞得挡在前面的人粉身碎骨,要么将自己撞得支离破碎。 这是我无法左右的事情。 文闯没有在这边睡,而是去了春彩以前的小店。 如今,我也没心思关注文闯会不会睹物思人。 能够料想到,王大祥真不顾一切,杀了赵三先生,杀了罗阎良。 我即便就在这南城坐着,也会有一口黑锅扣下来。 因为我和王大祥的关系,大家都知道。 唯一能将我摘出去的举动,只有现在立马通知谢天云。 王大祥前脚走,我后脚就给他卖得一干二净。 我无奈叹息一声,我跨不出这一步。 这么多年来,我要说我是个有底线的人。 跟站街的嬢嬢说她有处女膜一样,贻笑大方。 但卖批的嬢嬢都晓得给自己脚踝,腰杆上系根红绳。 我岂能没有。 抛开以前敌对时候不谈,从结拜那天一个头磕在地上开始。 王大祥没有半点对不起我。 即便会有黑锅,会让我的处境十分恶劣,即便会坏了我和谢天云本就不厚的交情。 我依然做不到转身就把王大祥给卖了。 我抱着满怀心事,回到房间中睡下。 只是并没能睡着,一直躺在床上不停抽烟。 心中念头繁杂,明知道事情不会因为我翻来覆去的想变得好起来。 可我依旧控制不住自己,会去不停的想。 窗外月光从窗户透进房间。 月照南城,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不仅王大祥赶去湘省会有事情发生。 我这边同样也有事情发生。 就在深夜。 第6章 天子归来 从一楼到我住的三楼,有好几道铁门。 病猴子在我房间整了我一次,又在莞城见识过徐林手下那些人怎么破门,加上李如来这头疯狗。 我不得不为自己这条小命多考虑一点。 但有些人,他是不走门的。 王大祥去湘省那天深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凌晨两三点还迷迷糊糊在床上打滚,在这种迷糊的状态下,我听到门外有一阵细小的动静。 我以为是自己半睡半醒,精神不好听错了。 等我竖起耳朵听的时候,确实有动静传进来。 我以为是判官和老一他们回来了。 朝着门外喊了两声,发现没有回应。 于是提着床边的猎枪,慢慢向着门口靠近。 我刚靠近门口,想要把耳朵贴上去,听个真切。 结果还没贴近门板,就嘭得一声闷响。 这是有人踹门,踹门人的力气很大,因为门板弹开踹在我脸上,让我踉跄后退好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等我举起手里的枪,想要反抗时。 脖子被人用小臂顶住,同时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压住我的这人用膝盖顶了我肚子。 其实膝顶要是没练过,或者经常打架,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发力姿势。 一般人的膝顶,肯定没这威力。 因为这一下,干得我肚子里面五脏六腑跟扭在了一起一样。 整个人触电般抽了好几下,发出一声干呕,清口水都吐出来了,手里的猎枪掉在地上。 “罗大哥,别搞了,我这两个兄弟下手是不分轻重的。” “当心一下把你脑壳扭下来。” 房门被破开,借着窗户和门口的月光,我看到三条大汉。 一个照面间,我双手被反扭在身后,脖子上传来一阵冰凉触感。 南城口音,只是我说话这人的声音我不耳熟。 随着电灯被打开,我眯了眯眼适应灯光后,左右转了一圈,打量这三人。 扭住我手的人在我身后,我看不清他的脸。 他双手从腋下穿过,上到我后脖颈上,双手被他手臂架住。 手掌又穿到前面来,三根手指扣住我喉结,别说说话,在我扭头的时候都疼得要死。 同时他勾住我左脚往后一拉,又踩住我右脚后膝盖,导致我整个人以一种半一字马的姿势单膝跪下。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姿势拿人,让我半点动弹不得,发出不了声音。 旁边还有一个人坐在我床上,手里匕首刀尖压在我脖子动脉上。 是生是死不过他一念之间。 我知道李达是怎么被带走的了。 这三个肯定就是杀李达的人。 “罗大哥,是不是不记得我了。” 站在我正前方那男人开口,他声音低沉,我确实不认识他。 扣住我喉结那人松开手,让我可以说话。 我剧烈咳嗽几声,都快要咳得吐出来后,才觉得稍微舒服一点。 仰头看向他时,这张年轻的脸我没有半点印象。 “这些年来确实的罪过不少人,但我还真没想起,什么地方得罪你这尊菩萨了。” “这位好汉,我们认识?” 他慢慢蹲下身来,目光和平行。 咧嘴一笑,露出少了一颗牙齿的两排白牙。 “好了,这可是我恩人,不要搞他了,放他站起来。” 猎枪被收走,他坐在我床上,我则是跟受审一样,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 “你不记得我很正常,毕竟这么多年来,你们欺负的老百姓,普通人太多了。” “但我可是记了你好多年,当年要不是你,白贵溪可能真要整死我。” 我大脑轰得一声,看着眼前这人,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 “王天天?” 我和王天天只有一面之缘。 那一面都是在王大祥菜市场中,他被李达收拾得没个人样。 鼻青脸肿,说话都往下滴口水。 我是真没记住他。 直到他提起白贵溪,我才回过神来。 王天天嗯了一声,“看来你还没贵人多忘事,把我也忘了。” 说实话,我有些腿软。 白贵溪的死,我清楚内情。 他一刀杀了我,我也怕,但没有这么怕。 可他要是拿出一把竹签子来,那我可就要尿了。 王天天挥挥手,“你们出去,我和他说几句话。” 两人没有半点犹豫,甚至话都没说,转身就出门。 房间中只剩下我们两人后,王天天拿出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烟递给我。 我接过他手里的烟,吸了一口后轻声问道。 “你在局子里面挂了号,能跑为什么还要回来。” 王天天淡淡一笑,“我当年走的时候,让梁小波跟你们说,等我回来杀你们全家。” “你当我说着玩的啊?” 我夹着烟的手一抖。 最后默默抽了一口烟,没有说话。 李达已经死在他手中,比起王大祥,他更是一辆失控的汽车。 我现在小命都在他手上握着,哪有资格替别人担心。 香烟几口就燃烧到尽头。 我随意将烟头一撇,轻声问道,“所以你今晚是来杀我的?” 王天天不置可否,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他现在就活脱脱一副亡命徒姿态。 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这几年,我一直在跟一个老板做事,港岛,澳门,台湾到处跑。前段时间才把他人情还完,回来找你们叙叙旧。” “没想到再松县准备枪的时候,恰好遇到李达,当年就是他把我牙给取了。” “你看,老天都在帮我,让我一回来就遇到他。” 我眼帘下垂,扭头看向一边,不咸不淡的说道。 “老天保佑这种话,跟赌博没什么区别。” “你现在赌的可是命啊。” 王天天哈哈大笑,似乎我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他摸出一枚我不认识的硬币来。 “赌命?罗平,这些年我过的日子,可半点不比你安逸。” “说是刀枪里面洗澡都不为过,我现在还好端端坐在你面前,没死没残废,回来找你们算账。” “就算是赌,我也是赌运长虹的一人。” 我轻呼一口气,勉强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畏惧害怕。 哂笑两声后平静说道。 “来吧,你刚才说我是你恩人,那你给我个痛快。” “别跟整白贵溪一样整我,要得不?” 第7章 我不杀你 我没有去说,当年我和我的人,没有对他动手。 也没有争辩,皇太极被我赶出南城,我和皇太极早就不是结拜兄弟,是仇寇。 没有任何意义。 王天天已经不是以前的王天天,他看上去冷静。 实际上从他回来那一刻起,我想他就没有活着离开的想法。 要么杀我们全部,要么他先死。 一方死干净。 这事才算有个真正的结果。 求饶有用,我肯定求,可惜没有用。 所以才有了叫他给我一个痛快的说法。 王天天默默的看着我,良久,他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抬手晃了晃他夹在手指间的那枚硬币。 “当年我杀了白贵溪,梁小波帮我跑路。我一个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粤省,在那边话都不会说,不会听。” “那时候我好害怕,害怕公安抓,害怕皇太极追过来,不是怕死,是怕没有杀你们全家就死。” 我常说把弄死你,杀你全家挂在嘴边的人,都是一些小二流子,没什么本事的角色。 事实证明,什么事都没有绝对这个说法。 王天天说要杀我们全家这种话,跟说他等会天亮要去吃牛肉粉一样,稀松平常。 但也不容置喙。 我没有说话,听王天天继续往下说。 “当时在粤省珠城那边的时候,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最后饿急眼了,我捡了个砖头,蹲在拱北口岸那外头,准备找个人要点钱。” 拱北是过境去澳门的地方。 当时口岸管理比如今严格许多,寻常人几乎没有过去的可能。 大多数要去澳门港岛,都是从湛城,深城等地方联系蛇头开船偷渡。 别说是在当时,即便千禧年初,澳门已经回归。 要走正规流程过去,首先需要有澳门本地人担保,说是你亲戚,你过去探亲。 随后拿着担保凭证,去报指定旅行社。 2003年澳门自由行没有出台之前,每年旅行社只有固定名额,名额用完之后就得等下一年。 究其原因,跟如今隔壁脱北一样。 担心大家跑。 王天天和我以前有几次也一样,吃了没有见识的亏。 能从拱北口岸大摇大摆走出来的人,是他可以动手的吗。 不用他往下讲,我都知道结果是什么。 “呵呵,我砖头刚拿出来,人家枪口就塞进我嘴巴里面了。”王天天脸上闪过一抹淡淡的自嘲。 我呵呵笑了几声,“真可惜,那老板没有弄死你,不然我就不会有今天了。” 王天天没有理会我的嘲弄,继续往下述说自己那段经历。 “当时我被打了一顿,最后被塞进一辆车里到了海边。” “领头那人将这枚5豪硬币给我,跟说我,我要是抛五次都能抛出舞龙图,他不弄我,还一次给我一万块钱。” “要是有一次不是舞龙图,那就把我扔进海里面喂鱼。” 王天天手中五毫硬币,正面是蝙蝠和澳门字母等样式,背面是我们的舞龙图。 硬币被他抛起又落下,连续几次之后,王天天忽的抓住硬币,紧紧握在自己手心。 拳头攥着那枚硬币,缓缓伸到我眼前来。 “那晚上我连续抛了十一次硬币,次次都是舞龙图朝上,我赢了十一万。 从那以后,我开始跟着那个老板做事。 我老板当时说,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也就只有这个运气。” 随着王天天的手张开,躺在他掌心的那枚硬币,舞龙图案朝上。 王天天坐回到对面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将硬币放好。 神情平淡,“其实我一直在想,那晚上要是我继续抛第十二次,十三次,会不会依旧是舞龙图朝上。” “老天爷不收我,因为你们这些畜生东西没有死,我不会死在你们前头。” 我眼皮眨动,淡淡说道,“王天天,这些年来你手上的人命也不在少数吧。” “杀都都是我们这种不折不扣的恶人?呵呵,我看未必吧。” “所以你也不要觉得你高尚些,都差不多一路货色,无非就是个胜者为王,一个站着一个倒下。” 王天天原本平淡的神情,忽的变得狰狞起来。 “那还不是你们逼的,我做什么了,我原本只是在百货大楼一个供销社柜台卖货。” “是你们这些杂种,一步步逼得我走在这条路上来的。” 我张张嘴,最终无言以对,又默默把嘴巴闭上。 “你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这个世上没有人能收拾得了你们啊?” “我会和那些被你们欺负过的人一样,一辈子销声匿迹,让你们想都想不起来?” 王天天龇牙咧嘴,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一样。 “李达他亲手取下我的牙齿,但已经记不得我了,我用刀一刀一刀将他砍死,还分了好几个地方埋。” “也就是当时人生地不熟,不然我非得找几条狗来一点点把他吃干净。” 我吞了吞口水,脚有些不听使唤的发抖。 说不怕是假的。 让我没想到的是,咬牙切齿说话的王天天突然一笑。 “你放心,我不杀死你。” “我没有开玩笑,你确实是我恩人,不是你,那天皇太极和白贵溪会整死我。” “不是你最后说那几句话,我可能真的傻到相信那些官大人会给我一个公平公正。” 王天天不杀我。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别有目的,白贵溪没打死我,你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但是这个,和梁小波那两条腿抵消了。” 我松下的那口气,被王天天这句话一下又给提起来了。 “至于你点拨我那句,也勉强能换一条命。” “但不够。” 我很想活着。 要是有得活,谁都愿意活。 所以在王天天这话说出口后,我几乎是立马反问。 “你想要什么。” 只要我给得起,我肯定给,换我自己的活路。 王天天冷笑一声,“你一直没有抓住重点,我要杀皇太极和王大祥他们全家。” “皇太极我会留到最后,让他看着自己屋头人一个个被我折磨死,所以先从王大祥开始。” “告诉我,王大祥他屋头人在什么地方。” 我浑身一震,满脸惊恐的看着王天天。 他今夜来,是抱着这个目的吗。 第8章 不把你放在眼里 我自然知道王大祥家人在什么地方。 和皇太极彻底翻脸的那一次,我安排我二爹他们离开南城。 就是王大祥替我找的地方,他自己家人也在那边。 李达死后,我应该是除了王大祥,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 许多念头在我脑海中碰撞,如同一杆天平,一个个念头就是天平两边的砝码,不停加注。 片刻后,终于一边的天平彻底压过去。 我轻笑一声,“你就不怕我随便告诉你个地址,让你白忙活一趟?” 王天天摇摇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说话算话,只要你说,今晚走后以后都不会找你。” “但你也不要想着随便说个地点忽悠我,你怎么确定我没有帮手?” 帮手? 这个问题只在脑海中停留数秒,我就明白王天天口中的帮手是谁。 “梁博文,赵管,二山?” 王天天没有否认,十分坦然的点头。 他朝外面叫了一声,先前出去的两人重新进来。 我知道,这是王天天耐心耗尽,想要对我动手了。 我闭上眼,淡淡说道,“王天天,李达落在你手里的时候,你一刀一刀砍死他,最后都分尸了他都没告诉你。” “在你眼里,我比李达还差些,你问我就说啊。” 这不单单是兄弟义气的事情。 如今我的处境,除开王天天外,想弄死我的人太多了。 李如来,赵三先生,罗阎良,乃至是许仙林。 即便今晚我真不要脸,什么都不管,只求活命。 把王大祥卖个一干二净,那也只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 王大祥回来,第一个弄死我。 其他人乐见其成。 还有,即便王天天放过我,突然杀回来的梁博文会放过我吗? 我可能没有李达那么忠义,被王天天百般折磨都没有告诉他王大祥家人在什么地方。 但我看得比李达清楚,对自身的处境,对我做选择后会落到个什么下场,我都清楚。 唯一能够破局的希望,是去湘省的王大祥不出事,我扛住不出卖他家人。 两个条件达成,我和王大祥不分你我,才有破局的一线可能。 硬抗我可能抗不过,但想明白之后,想明白之后,我觉得可以试试。 王天天没有再废话,他和另外两个人估计一起办过不少事。 都不需要开口明说,只是一个眼神,就懂了王天天的意思。 其中一人按住,和之前一样反剪双手的同时,又扣住我喉结。 踩着后膝处让我跪倒在地上。 王天天走到我身侧靠后一点的位置,将我手臂捋直。 我以为他要弄我手指,没想到他直接抓住我捏成拳头的手掌,开始反扭。 右手捏住左手手掌,轻轻转一下,都能感觉到疼痛。 更何况王天天都没把我手当个手来扭。 跟把洗脸帕扭干水一样用力。 他这个力道不足以直接把我手腕关节处扭断,但又能让我无时无刻都在这种痛苦中煎熬。 随着力道一点点增加,这种疼痛一潮高过一潮。 王天天目光瞥向我,“罗平,你不是李达,你没有这个种。” “你扛不住的。” 我疼得说不出话来,有时候有些话是真的不能说。 办陈秋波的时候,我刚大言不惭说我可能也会遭报应。 有人办我办得更惨。 如今还真的是一语成谶。 王天天手上动作停留几秒,最后使劲一掰。 我手腕以一个十分夸张的弧度反过去,被王天天硬生生扭断。 这种剧烈的疼痛,很快随着我手腕传遍全身。 不仅仅是手腕疼,我感觉全身痉挛,也就是抽筋。 远比我前些年被刀砍,被鸟铳崩更加疼。 疼到让人崩溃。 喉结被死死捏住,我想要叫唤,扭动来缓解疼痛都做不到。 鼻涕眼泪一下覆盖住整张脸,五官都快扭曲成一团。 王天天揪住我头发,让我的视线和他对视。 “没想到这么疼吧,比你们砍手指,挑手筋厉害多了吧。” 我说不出来话来,从喉结中发出一声声压抑到极点的哼哼。 王天天轻轻拍打掐住我喉结的手。 那手松开后,我哇得一声哭喊出来。 “王天天,我日翻你屋头十八辈祖宗。” 农历七月初,风中已经有几分凉意。 晚上睡觉需要盖被子。 王天天硬是整得我浑身湿透,后背衣服打湿,发根都被汗水浸透。 对于我的辱骂,王天天半点没有放在心上。 “还是那句话,我说了我不杀你,但你要是不说,我拆你手上三个关节。” 王天天拉过先前我坐的椅子,将手腕已经断开的手臂,放到椅子上。 这样让小臂处的关节悬空,随着他手转动,手臂呈现反放的样子。 王天天站在床上,从高处一脚踩下来。 我胳膊肘处的关节,毫无疑问的折断。 一阵高过一阵的痛感,让我眼前发黑发昏。 甚至开始有了尿意,这是小便失禁的前兆。 这一次他们直接松开我,我俯面趴在地上,整张脸被自己的口水和鼻涕糊住。 王天天没有没有再问,他抓住我手臂,开始对我肩膀的关节下手。 他是个信人。 说要我三个关节,就绝对不会少要一个。 在他准备卸我肩膀关节的时候,我那条手臂跟木头一样,已经疼到没有知觉。 肩膀关节被卸下后,王天天没有再管跟死狗一样的我。 带着那两人站起身,慢悠悠的向着门外走去。 “罗平,就今天这一次,我不杀你。” “但你记好了,今天没死,是你几年前没有掺和到皇太极和王大祥弄我那件事,你以后要是还不想死,那你就乖点。” “该养伤养伤,想吃什么吃什么,你要是不晓得哈数,分不清轻重。” “下次再见,我可就要你这条命了。” 我躺在地上,挣扎着翻过身,用仅剩的好手撑住身体,靠在床脚。 我直勾勾看着王天天背影,“我也提醒你一句,你今天不弄死我,我肯定弄死你。” 王天天哈哈大笑,根本没有回头看我的意思。 “罗平,这种话就不要说了,我敢放你一马,就证明没把你放在眼里。” 他再一次拿出那枚硬币,轻轻一抛。 “老天爷站在我这边,你们不是我对手的。” “你晓得别个叫我什么不,叫我天子,老天爷的儿子。” “你斗得过我?” 王天天没有走楼道,跟李连杰那部电影一样,直接翻出护栏外。 用双手吊着自己身体,手一松,身子往下掉时抓住二楼护栏。 就这样消失在夜色中。 第9章 何日是头 我整条右手手臂,都被折磨得不成样子。 明明脚没有任何事情,但走动一下,甚至是呼吸都感觉生疼。 这种要命的疼,让我眼前一阵发昏发黑。 我先是打电话给老林,让他带着人回来。 随后强撑着打电话给徐林。 我大致说了今晚的事情后,最后求徐林帮我办一件事。 并不是什么难事,徐林没有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并且告诉我只需要十几二十分钟。 最后一个电话,我打给了许仙林。 许仙林在湘省冷城不少时间,往日和我来往电话,都接听得很快。 但今夜无人接电话。 直到我打第三遍的时候,许仙林终于接起电话。 “许老板,出事了,你和王大祥赶紧回来,你要是不听我的,我保证你会后悔。” 许仙林在电话那边沉默片刻,才淡淡说道,“哦,怎么一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身体上的疼痛不影响我说话的语气。 “市区南明巷那家人是谁,你比我心里更清楚吧,还有,你晓得小关村的杜天云不?” “杜天云去南明巷动那家人了。” “你是不是要对赵三先生下手,他们好像知道了,要整你屋头人。” 小关村的杜天云,是赵三先生的小舅舅。 两个人年纪差不多大,隔着一个辈分。 杜天云的老子,就是小关村的支书,罗阎良办许仙林那次,王大祥他们就栽倒在这个杜天云手里。 而南明巷子,是许仙林家人住的地方。 这是徐林告诉我的。 徐林和许仙林之间没有太明显的矛盾,他们之间有个共同的仇人,罗阎良。 或许是未雨绸缪,徐林在来到市区后,最先找的就是许仙林家人在什么地方。 最近几年,不知不觉间,大家手段越来越黑,越来越不要脸。 能够达成目的就行。 在我说出南明巷子和杜天云后,许仙林在那边呼吸都顿了下来。 我继续说道,“赶紧回来吧,我打电话给三哥,但他能不能帮我不知道,得你自己回来。” 许仙林一言不发挂断电话。 我知道他会回一个电话去南明巷子,询问自己家里人。 我之前求徐林的事,就让他派个人给许仙林家里电线给噶了。 同时带人守在外面,要是有人去查探直接把人扣下来。 这种事,许仙林只要几个电话都没接通,派过去看的人也没有音讯,他肯定会回来。 我要做的就是阻止许仙林和王大祥办赵三先生他们。 原先我也很想打破这个僵局,王大祥孤注一掷,劝不动。 他要是和许仙林联手,拼死赵三先生,即便事后需要跑路躲灾也不是件坏事。 毕竟他早就有了洗手的念头。 但现在不行,王天天和梁博文联手,这不再是江湖厮杀,不是什么你来我往的争斗。 他们是奔着杀人全家来的。 王天天要对付王大祥,梁博文肯定是要对付我。 这两个都是奔着杀我们全家来的。 今晚找我的是王天天,不是梁博文,或许梁博文有其他事情缠身。 但下次就不一定了。 这种情况下,和赵三先生他们保持继续僵持的局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我选择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打完这些电话后,我身子晃了晃,横倒在床上。 开始无意识的发出哼哼唧唧的惨叫。 等老林来的时候,我眼泪大把大把的往下掉。 当晚送到医院后,手腕和肩膀都还好,只是被扭得错位。 最严重的手肘处的关节,被王天天硬生生踩断。 里面还有被扯断的骨头,单纯接骨固定,已经治疗不了,需要开刀做手术。 第三天中午,我刚做完手术,许仙林打电话问候我十八辈祖宗。 因为我把他忽悠回来,让他准备如此长时间的事情功亏一篑。 对于此,我连电话都懒得听,直接把话筒扔到一边不去管。 他和我一直都是仇人,坑他别说有利益,只要没有害处我都会去做。 王大祥坐在我床边,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 我和他脸上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愁苦。 其实真要较真,我和王大祥挺冤枉的。 一切起源都是白贵溪,皇太极那个该死的小舅子。 不过我们这种人不能较真,真要较真,得拉我们去枪毙。 “大王,杀李达的人就是王天天,这个杂种,不打算先从我们本人下手。” “而是抱着先杀我们家人,再杀我们的念头。” 王大祥沉默不语,宋毅明等人一个个眉头紧锁,无人开口。 我深吸一口气,不打算让这种沉默继续下去。 “他们现在肯定离我们不远,就在某个地方藏着。” “大王,把他们找出来,不然下次死的是我们不说,很可能是家里人死在我们前边。” 王大祥扔下手里的烟头,伸手搭在我好的那边肩膀上。 “好了,你放心,安心养病。” 王大祥很冷静,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少变化。 他这种冷静同样感染到死里逃生的我。 就当我准备再说点其他时,敞开的病房门被敲响。 几个公安站在外面,正探头看过来。 老林走上去轻声说了几句,然后来到我身边。 “老板,这些公安来问王天天的事。” 王天天当年杀白贵溪,尸体都没有处理,更是许多人看着他砍断白贵溪手脚,将人带走。 那么残忍的杀人手法,这些年来早就在衙门里面挂了号。 虽然当时还没有千禧年后的命案必破,以及2020年以后的清查旧案的指示。 但王天天杀白贵溪,是南城影响最恶劣的一起案件。 他一直在衙门当中挂着号,这次出现,不单单是面对我们。 还要面对公安局。 我坐正几分,让老林请这几个公安进来。 王大祥他们先一步离开。 等我和这些公安说完有关于王天天的事后,王大祥等人才又进来。 我靠坐在病床上,从心底生出一抹疲惫来。 从几年前跟在梁博文身后,一头冲进这个所谓的江湖中来。 几年间,我第一次生出一抹厌恶。 要什么时候,才算到头,才算有个安稳。 第10章 徐林的想法 接下来的几天中,南城有种不同寻常的安静。 王大祥跟失踪了一样,很少在南城抛头露面,大部分时间都在市区。 我给过他一个电话,没有委婉,直接说让他给他家人重新安排个地方。 再有下次,我可以保证自己扛不住。 王天天只是拆了我一只手,他要是拆我第二只手,我不敢肯定自己能不能扛住。 所以趁早换地方,别让我知道。 我二爹和堂妹他们,则是安排去了山城。 这件事我没有过老林的手,甚至是徐林我都避开。 知道的只有我和文闯。 现在情况越来越烂杆,大家都是有什么手段用什么手段。 我体会过王天天对我下手的滋味,真要照死收拾我,不问出来不罢休,我肯定扛不住。 文闯我相信他能,至于其他人,我不怀疑他们和我的感情,但我怀疑他们受不住。 与其闹到最后,他们卖了我,我又不得不收拾他们,不如瞒着。 处理完家里的事后,我打电话让皇叔和刘宝回来。 整个农历七月,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也不为过。 我不仅换了住处,和文闯跟判官他们住在同一套房子里面,他们就在我隔壁房间。 还每天出去过早吃粉,都在身上带了枪。 悍匪亡命徒和我们这些所谓的黑社会,差距一下就体现出来。 他们没有牵挂,没有生意,任何东西都不在乎。 公安追捕一个悍匪,在这个没有监控和其他高科技加持的年代,都需要数年。 何况我们这些只是比寻常人心思烂一点的二流子。 除了严防死守,根本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月,又是一年中秋。 我有些扛不住,毕竟自己手上的事情还要做。 其中最重要的是,湘省通往南城那条路建成了。 谢天云还参加了通车仪式。 今后会有大量湘省和外地的老板,前来投资,有这条路,算是把南城盘活了一小半。 我和徐林谈了许久的物流站,也要开始营业。 总不能这样一直窝着。 老祖宗说的那句,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话,是真有道理。 我不可能这样窝着一辈子。 即便心中再害怕,这一年的中秋节过后,我还是踏上前往市区的道路,见一见徐林。 与我同行的还有徐林手下那个姓代的。 他是个自来熟的性子,属于广袖善舞,应对场面交际自如的一人。 仅有的几次接触,就混得十分熟悉,他叫我小罗,我叫他老代。 老代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几辆车,轻笑道。 “你这排场,比三哥出门还大啊。” 我苦笑一声,“老代,你就别取笑我了,你跟人说你是粤省商人,难道你还真是粤省商人啊?我身上发生什么事你心里没数啊?” 我住院都住了小半月,现在胳膊都还吊在脖子上。 老代这种人,在南城做物流站,四面八方的人都有打交道。 我不信他一点都不知道。 老代轻轻拍了一下我肩膀,“别想那么多,人都是命一条,他们又不是金刚不坏。” “真敢出来,铁马硬桥碰一下,你们还搞不过他们不成?” 我用胳膊肘打了老代一下。 “你一天净是些屁话,你当我是军阀啊,他们都是命案在身,东躲西藏习惯了,我还要站在太阳下头生存。” “真拼死他们,我被判个十五年,你能替我蹲五年不成?” 老代哈哈大笑,“我要是能做主,别说五年,十五年我都替你蹲。” 玩笑过后,我神情一正,开始说正事。 “老代,三哥之前交代我一件事,说他打算开江上酒店,让我介绍点人去耍。” “三哥交代的事情我肯定做,我就是有点不明白,三哥这是要干嘛啊?” 老代眼神一闪,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他目光转移到车外,看着延绵不断的青山,轻声说道。 “小罗,你晓得为什么最近几年,大量湘省老板来你们这边投资吗?” 这话说得我有些愣神,因为和我问的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湘省的经商环境,太恶劣了,那边做生意有钱没用,要有人。” 经常有人说湘省孩子成年礼是去粤东的车票。 黔州,滇省乃至于北方许多省份的孩子也一样。 其他地方情有可原,但湘省不应该。 湘省孩子成年礼是去粤省的车票,有几批人应该自杀以谢天下。 湘省人不笨,也有经商天赋。 在黔州穷得小孩子打光咚咚的年代,湘省人就做起来过许多企业。 只是垮得莫名其妙,在那片土地上生存不下去。 大致在2009年以后,湘省老板大面积跑路,不继续在湘省做生意投资。 大大小小都在跑。 其中一部分,跑来了黔州。 最后黔州逼得不少湘省老板从烂尾工程上一跃而下,葬身他乡。 说直白一点,黔州,赣省,湘省这几个我比较熟悉的地方,比投资不过山海关更严重。 如今最出名的远洋捕捞,也是这些地方居多。 这样搞,谁还敢来投资。 商人的地位永远没有改变过,你在县城,在市区,在省会乃至辐射全国。 都是替人敛财,做个家门口貔貅罢了。 我身边最早悟透这个道理的是徐林。 他不甘心做个貔貅,他要想要改变这个状况。 老代当时跟我说的原话是,“其实什么地方,经商环境都恶劣,你卖个早餐挣钱了,都有人来你店里查个消防。” “过分一点,甚至你还没挣钱就来了。” “何况挣钱多的人,怎么会没人惦记你。” “想要挣钱,挣完钱后还留在自己手里,特别是我们这些屁股不干净的。那就只有和这些庙堂鬼神绑在一起,不分你我。” 徐林要开这个江上酒店,最终目的是将他的钱留在手中。 他想要在黔州做生意,想要挣来的钱留在自己手中。 老代的话言尽于此,没有继续往下说。 徐林要做的事情,我当时理解不了。 毕竟我挣的钱,没有到需要被人注视的地步。 王大祥比我有钱,赵三先生也比我有钱。 更别提罗阎良和许仙林这些。 在我那时候的认知中,钱挣了放在信用社里面,我想用随时取出来。 这不就是我的钱吗。 徐林那样想法,在我认知之外。 第11章 寒冬将至 这次和徐林见面,他没有跟我说别的事情。 只是简单交流了一下物流站的事情,随后说了我目前的处境。 徐林毕竟不是我亲爹,他帮过我不少次,主要目的也是为了南城这个物流站。 如今即便我处境艰难,也没有指望他能给我摆平这次的麻烦。 王天天和梁博文这些,跟赵三先生和罗阎良不同。 他们现在就是臭狗屎,什么都不怕,动辄就是人命。 谁都不愿意招惹到这种臭狗屎。 即便徐林想帮,也没有办法帮。 人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 告别徐林后,我带着文闯等人,没有立马离开市区。 而是找了王大祥。 自从我被王天天办了一次后,王大祥就鲜少在南城露面。 大部分时间都在市区中。 外人看来,他或许是怕了,但我们这些和他亲近的人都知道, 他没有怕,只是在想办法找出梁博文和王天天等人罢了。 来市区之前,我和王大祥通过电话,他让我带着文闯等人来。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我没有跟徐林和老代说这件事。 我信得过他们,但他们同样有信得过的人,信得过的人也有自己信得过的人。 一旦对上梁博文和王天天他们,那就是把人命摆上桌的事。 特别是王天天这个逃犯,场面上对他的重视程度,远超想象。 我试过王天天的手段,不想再试试公安的手段。 更加不想去坐牢。 从粤省赶回来的皇叔和刘宝,先一步到王大祥处等着我。 王大祥落脚的地方我没有料想到,距离小关村只隔着两个路口。 小关村折戟沉沙,险些赔掉我们整个家底。 如今王大祥在这里落脚,不知道有什么深意。 我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标间当中烟雾缭绕,等到我身后那些人也挤进去,几乎是人挤着人。 我的目光依次扫过,发现这次去去年没什么区别。 同样是全部家底,还多了一个我和老林,还有文闯。 王大祥,宋毅明,大元,肖天宇,我,老林,文闯,判官,老一,皇叔,刘宝,李酉。 梁博文和王天天要是冲进来扫几枪,直接完事,恩怨到此两清。 我拍了拍宋毅明的肩膀,让他退后,自己走到王大祥身边。 “你这个多月干嘛去了,端午都没回去过。” 王大祥狐疑的瞥了我一眼,“你被梁博文和王天天吓傻了吧,不是中秋吗,还端午。” 我摇头苦笑,“差不多,这两个杀才惦记着我们,你还能睡得安稳?” 王大祥笑容很古怪,扯动窗帘,示意我往前看。 “怎么,要我看什么啊?” 王大祥嘴角浮现一抹冷笑,“那边就是小关村。” 我没有来过小关村,只是听说过。 顺着王大祥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片明显区别于周围的建筑。 我咬了咬牙,“大王,你不会这时候还想搞杜天云吧。” “虽说虱子多了不怕咬,但这些可不是虱子,是疯狗,是能把我们咬死的。” 杜天云和我们有仇,赵三先生的外公都快七十了。 上次我们栽倒在这小关村,差不多就是杜天云一手主导。 我们现在是四面八方都在挨打,再招惹在这市区的杜天云,属实不明智。 王大祥冷哼一声,“许仙林这个杂种,你信不,以后最先死的就是他。” “你不是问我这一个月来做什么了吗,我在找我这些朋友帮忙,还好你那天打电话给我和他拉回来了,不然许仙林就是个死。” “许仙林身边真的不干净,在我去湘省,准备对赵三先生他们动手的时候,有几个人从小关村出发,去湘省那边准备做刀,直接杀了我们。” 王大祥绕了一大圈,我终于听明白几分味道。 “梁博文?” 王大祥点点头。 “梁博文和王天天不一样,王天天以前在南城,就是个普通人,梁博文当时可是个大哥。” “他有关系网,也和赵三先生不是死仇。” “赵三先生不敢随随便便搞死我们,就像我们不敢随便搞死他一样,梁博文的出现,不就刚好弥补了吗。” “简直就是递过去的刀。” 王大祥没有之前我感觉的老态,变得冷静,睿智。 他很快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办我,那么重要的事情梁博文没有亲自来。 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大祥被弄死,无异于要我半条命。 孤立无援的我,甚至不用梁博文亲自动手,李如来和赵三先生,就得给我整个半死。 王大祥扔掉手里的旱烟卷,目光紧盯着小关村方向。 “我想动杜天云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搞定李如来就搞他,一直让朋友注意着,不然都没想到来这儿。” 王大祥开了个头,我也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梁博文身上没有背案子,他不需要躲公安,只需要躲着我们。” “以他寡毒的性子,肯定不会跟天子这个有命案的人混在一起,但他们肯定有联系手段。” 王大祥怔了一下,“天子?” 我呵呵一笑,“王天天,他说他是老天爷的儿子,我们不会是他对手。” 王大祥轻轻呸了一声。 “天子,他也配?” 我没有继续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而是指着视线中的小关村说道,“你是说,梁博文就在里面?” 王大祥摇摇头,“只是可能,我在这儿蹲了十多天,没有看到他和赵管那些人。” “但小关村是个城中村,加上杜天云也不是普通人,藏个把人完全没有问题。” 我吞了吞口水,这事听着有些不靠谱。 梁博文完全可能去了湘省没有回来,王大祥说这些完全是就是猜测。 “癫疯子,我去年就没有和屋头人过年,这种躲躲藏藏的日子,我是不想继续过了。” “我要搞,你跟不跟。” 我有些迟疑,“万一梁博文不在这里呢。” 王大祥眼帘下垂,冷声道,“那就搞杜天云。” “搞他杜天云,他冤枉吗?” 我心中有几分不悦,王大祥没有提前跟我商量。 今天直接把人喊齐,近乎逼问一样,要我表态。 这几分不悦退去之后,我才发觉,王大祥已经变了。 他说要搞杜天云的时候,眼中全是疯狂。 我扯动嘴角,浮现一抹淡笑。 “搞咯,退一步是死,与其让他们逼死我们,不如搞一把。” 第12章 毫无退路可言 想要找出梁博文和王天天的消息,我比王大祥更加急迫。 即便没有王大祥说,我要是知道杜天云跟这些事有关,我肯定也要来做。 我放下窗帘,遮挡住不远处的小关村。 “你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王大祥下巴轻点,示意我看这房间中的人。 “人都这么齐,还能什么时候,就今晚。” “今晚?”我有些吃惊,在来这里之前,我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王大祥点头,重复道,“对,今晚。” “原先我都不打算联系你,直到你来市区找徐林,我才觉得这是个机会。” 我明白王大祥话中的意思。 他已经很久没在南城了,要是我也离开南城,赵三先生他们肯定会把心思提起来。 要是两三天还不回去,他们肯定有所准备。 这小关村是个村,男女老少要是在赵三先生他那外公振臂一呼之下,即便梁博文真在这村子,我们也没有半点办法。 梁博文不是王天天,他没有命案,也没在公安挂号。 只能我们自己办。 越快越好。 数秒的犹豫过后,我轻轻点头,答应下来。 “好,今晚动手。” 我们一大群人挤在这一间房中,没有人再出。 王大祥扫了周围一圈后,眼神逐渐变冷,语气也不容质疑起来。 “罗平,老林,宋毅明,你们三个开车在外面等我们。” “大元,李酉,还有老一去赵三先生嘎嘎,也就是小关村的支书那边。” 顿了顿,王大祥轻声补充一句。 “要是人没在那儿,就别弄这个老头了。” “剩下的跟着文闯和我,去杜天云家里。” 我眉头紧皱,“大王,让老林和宋毅明在外面开车就好了,我跟着你们进去。” 王大祥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不用了,文闯跟着我进去就好了。” 我正要再说,文闯和老林同时拉住我。 二人都对着我轻轻摇头。 我突然觉得嘴巴有些干涩,说不出话来。 王大祥闭上眼,没有和对视,只是默默将头扭开,看向小关村的方向。 “大王,要不我找徐林搭把手?” 王大祥没有回头看我,声音清淡。 “你以后走在这条路上久了,你就知道谁都信不过,能信的不过是身边这些一起玩命的兄弟。” “徐林要是想帮,能帮,他早就搭把手了。” “我们要整的这件事,不被查出来还好,查出来了我们也是臭狗屎,徐林比谁都懂得明哲保身这个道理。” “这时候找他,除了让他为难,让真有事那天他不想帮,你和他撕破脸,没有任何意义。” 我明白,王大祥现在已经有了杀人的念头。 这不是某个荒郊野外,我们把人带走不留痕迹。 即便是带走,我们也不是带走一个寻常人,寻常混社会的二流子。 杜天云他老子是个支书,城中村的支书。 这个国情社会之下,但凡跟官这个字沾上一点边,就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事情。 天高皇帝远还好说,这是在市区的一个村。 我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王大祥现在的语气,没有跟我商量的意思。 但我已经没有了先前那种不悦。 反而觉得自己有些不入流,这种关头,居然还在想所谓的面子和大哥威严。 这些狗屁东西,有个鸡毛用。 王大祥将他手中的酱油袋子递给我。 示意我出去,要跟我说几句话。 到门外后,我一边替他卷烟,一边听他准备说什么。 “罗平,这次要是能够一次性把事情处理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 “要是处理不好,皇叔和刘宝我准备带着跟我走,如果以后有公安来问,你把事情全部往我身上推就好了。” 我愣在原地,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从心底爬上。 蔓延到全身。 “大王,你准备干嘛。” 王大祥展颜一笑,不过四十却满是皱纹的脸,被这一笑拉开。 “一个都跑不脱,真的,他们真把我逼到这份上,一个都别想跑。” “王天天要是整得好,也就轻轻放下,要是整不好,李如来,赵三,罗阎良这些在内,一个都跑不脱。” 我这时才回过味来。 自从李达死后,王大祥距离疯就只差临门一脚。 而我被王天天办,就是最后推了王大祥一把。 王大祥很在乎自己的家人,远比我之前想象的在乎。 这些年来,梁小波放枪打过他,赵三先生枪击过他,我甩过他巴掌。 杜天云,罗阎良这些,更是险些要了他命。 事后他都轻轻放下,在他心里,江湖你来我往,一个站着,一个倒下。 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家人是他的逆鳞,他愿意为自己女儿说洗手就洗手。 愿意放下所有恩恩怨怨,即便李达的死,依旧让他还保持最后的理智。 直到这次,他知道王天天奔着他全家来。 “罗平,要是你和李达没有扛住,我屋头人现在都过完头七了。” “我真的不敢往下头想,混到最后,连屋头几个人都留不住,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我张张嘴,劝阻他的话默默咽了回去。 人都有自己不可触碰的东西,家人,兄弟,朋友,妻子。 今时今日的王大祥,不过是彼时彼日在莞城的我。 我没有逃,王大祥这样的人,更不会逃。 他对得起每一个和他相交的人,何况是为他搭上性命的李达。 加上不除掉这些人,他家人也时刻受到威胁。 我把手里的旱烟递过去,没有再说任何话。 随后我们两人蹲在房间门口,跟两个门神一样,不停吸着烟。 我和王大祥,都是毫无退路可言的境地。 他不去做,那就得我去做。 糜烂纠缠如此之久的局面,想要破局。 那就必须得有人杀身成仁。 王大祥选择做这么一个人。 第13章 肚子插刀 深夜,小旅馆下停着三辆面包车。 王大祥提着一个大包,带着我们下车。 最近情形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带着文闯他们来市区的时候,身上都带了火器。 以前办事,最多就是主要的几人拿火器。 其他都是拿刀,拿军刺之类,这一次我们全部都带了枪。 带枪的同时,也都各自拿了刀子。 不到万不得已,这城中村不想动枪。 我坐在驾驶座,看着鱼贯而入的人,心情不由得紧了几分。 这些车是王大祥弄来的,中间不知道过了多少手,追查起来十分麻烦。 王大祥将袋子中的火器和刀子分发下去。 完事轻轻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开车。 这旅馆距离小关村只有两个路口,一脚油门的事情。 车子进入小关村后,宋毅明开的那辆车和我们岔开,他去杜天云老爹家。 我没有来过小关村,在王大祥的指引下才靠近杜天云家的房子外面。 这房子是整个村中最特别的一座房子。 黔州乃至整个西南,九十年的房子布局都差不多。 房子外面先是一两米宽的台子,按照土话叫gai沿坎,在这gai沿坎下面,是面积比较大的院坝,用来晒谷子晒包谷。 杜天云的家不一样,他家没有gai沿坎,直接修建围墙将院坝围起来。 像粤省那种院子一样。 水泥围墙上还有啤酒瓶子碎片。 王大祥准备了这么久,肯定不是毫无准备,走之前他把旅馆被子给带走了。 被子甩上去搭在围墙上,随后拍了拍判官肩膀。 判官蹲下身,文闯踩在他背上爬到围墙的被子上,翻身跳进去。 从里面将这院子门给打开。 王大祥最后拍了拍我肩膀,带着人冲了进去。 后视镜老林打了双闪,随后开始倒车,堵住后边那个路口。 我也慢慢往前开,将前面路口堵住。 即便有人跑出来,也会被我们这两部车堵住。 我默默点燃一根烟,将脑袋探出车窗外,看着院门敞开的房子。 心中满是忐忑。 本以为会有一阵动静闹出来,但院子当中跟死了一样寂静。 前后不过是三根烟的工夫,我还没来得及点第四根。 文闯的身影就从门口窜出来,向着我和招手。 我立马倒车过去。 文闯推开面包车的车门,跟在他身后的判官和刘宝跟出来。 他们两个抬着一个人。 我只是微微瞥了一眼,就知道这人完蛋了。 他身上裹着被子,肚子高高拱起,这是肚子上插了刀,裹着被子不让他血流下来而已。 我们这次带的都不是小刀,军刺和杀猪刀捅一刀,除非立马送到医院去。 不然刀拔出来就是死。 判官他们把人塞进车后,立马跟着文闯进去,后面还有人。 近十多个人,跟抬猪一样,又抬出来两个人。 堵住后面路口的老林也把车开进来。 是赵管,他那张脸太有辨识度。 当年和我一起被二胡办,我挨了两鸟铳,他则是左脸毁了容。 在赵管之后的是二山。 他们两个都在,可梁博文不在。 这让我心一下就沉了下去,梁博文不在,今晚这事就算败了。 赵管和二山被带上老林的车,被捅了一刀,裹着被子的人留在我这辆车上。 王大祥三步并作两步登上车来,额头隐隐有汗。 “开车,梁博文不在,快,没多少时间了。” 我一脚油门,车子飞窜出去,我明白王大祥话中的意思。 赵管和二山落在我们手中,最多下午,我没有回去,梁博文联系不上赵管他们,就是猪头三也知道出事了。 现在只能抓紧时间。 在梁博文他们起警觉之前,从赵管和二山口中,问出下落来。 路过岔路口时,宋毅明他们已经在等着。 三辆车在夜色下,飞快离开。 我一边开车,一边回头问道,“这人是谁?” 王大祥瞥了一眼蜷缩的在后面几个座椅间的那人。 冷淡回道,“杜天云。” 说着,他伸手掀开杜天云身上的被子。 一张白如纸的面庞露出来。 我眉头一皱,轻声发问,“找个医院把人扔下去吧。” 王大祥看了我一眼,目光十分复杂,最后摇了摇头。 他扯开杜天云被子,露出插着一把刀的肚子。 我从挂在正前方的后视镜上,能够明显感觉到王大祥脸上闪过一抹纠结。 只是这一抹纠结,很快就化作决绝。 他伸手握住刀把,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刀拔了出来。 鲜血没有喷溅,就是不停往外冒。 唯一飞洒的血,是拔刀子时候带出来的。 落在王大祥嘴角上。 王大祥突然拔刀这个动作,吓了我一大跳。 险些下意识去踩刹车。 “大王,你疯了。” 杜天云跟我们有仇不假,但按照以往做事的风格。 捅他一刀,或者挑了手脚筋,废他就足够了。 王大祥并不是一个杀心很重的人,当年在江县我准备杀梁小波,是他最后阻止了我。 王大祥闭上眼,张嘴轻吐两个字。 “开车。” 他用脚拨弄被子,将杜天云那张脸盖住。 我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只能开着车向市区外奔去。 我没有往南城开,那条路偏僻,我就走那条路。 直到在某条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河流边,我才把车停下来。 杜天云是彻底没有了声息,裹在他身上的被子,完全被鲜血浸泡透。 文闯在老林那辆车上,比我先一步下车。 他下车时候手里拿着扳手,顺带拖下二山来,一扳手接着一扳手的落在二山身上。 根本没有当个人在打。 打完二山后是赵管。 直到完全将这两人打趴下,文闯才停下手,直起身来擦擦汗。 王大祥下车之前,我看到他打开了手枪保险。 我闭上眼,重重叹息一声。 杜天云绝对不是今晚最后一个死的人。 今晚也不会就这样过去。 我紧抿嘴唇,跟在王大祥的身后。 “文闯,把这两个分开。” “我问赵管,罗平,二山就交给你了。” 我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过去。 今天不把梁博文在什么地方问出来,他们两个过不去这关。 第14章 放你们一马 两拨人分开,被王大祥拖走的赵管,很快就发出一声长,一声短的惨叫来。 我默默往嘴里塞了一支烟,点燃后深吸一口。 看着蜷缩在地上的二山,半晌没有说话。 身旁的文闯向前一步,准备去把二山揪起来。 “我来吧。” 我拉住文闯,“行了,不用你操心。” 文闯后退两步,我蹲下身,揪住二山的头发把他脸抬起来。 刚才文闯那一顿扳手,给他脑袋砸破,鲜血浸泡住头发,十分滑腻。 “二山,你扛不住手段的,告诉我梁博文在什么地方。” 我和二山还算熟悉,跟梁博文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年。 起码比当初马三那群人熟悉。 小波残废,大宝已死。 命运捉弄,赵管和二山,再见已经是你死我活的敌人。 二山突然嘿笑一声,“不说这些咯,罗平。” “我要是没得几根骨头,小波折在你手上的时候,我就认输不敢跟你作对了。” “现在还敢搞你,那就证明我身上还有几根硬骨头的。” 我点点头,再次点燃一根烟,这根烟塞进他嘴里。 “好,我成全你,你神到起。” 我伸手要过文闯拿在手里的扳手。 这不是活动扳手,是套住汽车轮胎螺帽的套环扳手。 一头是个开口,一头是个闭环的圆环。 皇叔和刘宝将二山按在地上,老林则是将他的手拔出来。 他手捏成一个拳头,不把手指伸出来。 我抄起手里的扳手,一下接着一下的砸在他手背上。 快将他手背打烂后,二山才终于把拳头松开。 扳手套住他食指,我吞了吞口水,闭上眼使劲向着他手背方向一掰。 手指与手掌处的关节,直接被掰断。 食指都快要贴合上整个手背。 二山整个身子都在抽搐,皇叔和刘宝两人,险些没有按住他。 直到判官也上前帮手,才将他死死摁住。 我抽出套在食指上的扳手,转而环进他的中指。 “二山,走在这条路上就要认,你看我这胳膊,今天来市区之前都还是吊着的。” “前面刚被人三个关节全给拆了,你和我没得大仇,梁博文也不是你亲生爹娘。” “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 “难不成真要逼我往死整你吗?” 我不想继续下去,没有意义。 人的承受是有极限的,别说和特殊年代的烈士相比。 即便是杀人如麻,走到什么地方抢到什么地方的悍匪相比,我们都算不上狠角色。 我不是,二山也不是。 已经死去的李达或许是,但更或许是王天天报仇心切,不注意下手太重把人直接整死了。 没来得及好好盘问。 二山坚持不了不多久,所以不如尽早开口。 他折磨我也折磨。 一直觉得杀人不过头点地,当初办玩火药吕涛,都没有用过这种手段。 这是如今,不用不行。 到了第三根手指的时候,二山的脑袋已经被文闯一脚踩住,发出的惨叫化作呜咽。 直到我都掰断到麻木,到了他第二只手的无名指。 前后一共掰断了七根手指,二山扛不住了,叫喊出声。 “我说,我说……” 我松了一口气,示意其他把二山松开。 “梁博文在什么地方。” 二山双手的手指七扭八歪,看上去十分恐怖。 他一个翻身,把双手放在胸前,不停呜咽的哭着。 等到他哭声小了几分后,我才继续问道,“二山,说吧。” “大口镇,在马三家里,他晓得马三死了,病猴子说漏嘴,你们办了马三。” “所以他才回来,要杀你……” 二山的话断断续续,直到说完过后,我才站起身。 让皇叔他们看着二山,和老林文闯向王大祥那边走去。 当年病猴子在我房间堵住我,要我放梁博文走,不然一了百了,拉着我一起死。 最后条件是拿马三来换。 几年过去,病猴子说漏嘴,让梁博文知道马三已经死。 刚好王天天回来,赵三先生和我们有着死仇。 几方人一拍即合,造成了如今这个局面。 梁博文前天悄悄回去,没有进南城,而是在南城最近的一个乡镇,大口镇上。 马三的老家。 恩恩怨怨,纠缠数年。 始终都是剪不断,理还乱。 甚至从什么时候起的头,都已经说不清楚。 王大祥那边还没有完事,他的手段远比我粗暴。 赵管鞋子脱掉,两只脚被抬起,身子被用脚踩住。 王大祥嘴里叼着旱烟,手上拿着火把在烧他的螺丝拐(脚踝凸起部分,肉少经络多,磕碰一下都疼)。 这是真的烧。 我才走近几步,就闻到一股难以描述的肉香味。 说不上臭,肯定要说不上香。 单纯让我想打爆呕。 我抓住王大祥的手,让他先把火把撤开。 赵管两只脚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看着就恶心。 我眼光一闪,看着地上因为痛苦变得面目狰狞的赵管。 轻声说道,“赵管,别扛了,二山都说了梁博文在大口镇。” 赵管神情一僵,被毁容过后的脸庞挤压着的双眼,散发出一种犹如实质的恨意。 他开始大声叫骂,先是骂我和王大祥,随后开始骂二山。 二山躺在那边的地上,大声吼叫。 我松了一口气,朝着王大祥点点头。 “应该是了,看这样子。” 大王扔掉手里的火把,我则是其他人上车。 文闯拖拽着二山过来,将他和赵管扔在一起。 一直沉默不言的王大祥,突然笑了一声。 “赵管,二山,你们跟梁博文的时候,我们就认识。” “我是个什么人,你们心里清楚,出来混,不就是找份工资高点的工作吗?” 王大祥声音平和,没有半点怒气。 “没有人为了工作把命给搭上,你们个人自己想,这样值得吗?” “今天办你们,也是逼得没办法,你们跪下,给我磕个头认错,保证以后你们都不回南城,我放你们一马。” 赵管和二山对视一眼,从他们的眼神中,我看出来今后有机会,必将我们碎尸万段。 文闯张嘴,想要阻止王大祥。 第15章 犹如恶鬼 赵管刚才的眼神,有着汹涌的恶毒,恨不得将我们生吞。 大王要主事,我不会指手画脚。 他要放是他要放。 我不会放赵管和二山。 最起码,我要他们双手双脚。 最先有所行动的是二山,他抬着那四仰八叉的手指,没有半点犹豫,双膝一软就跪倒在地上。 随后扭头看向,双腿被烧得不成样子的赵管。 不过是几秒的沉默。 在二山眼神的示意下,赵管匍匐托着伤腿,勉力与二山一起跪在地上。 二山低着头,一字一顿说道。 “王大哥,罗大哥,是我们以前不晓得轻重,我们错了,今天你们高抬贵手,给我们两兄弟一条路走。” 我不置可否,只是默默移动脚步,走到一旁。 没有站在他们两人身前。 我不接受。 王大祥嘴角带着笑意,“好好好,我不为难你们,毕竟你们做不得主。” “我也做过小弟,跟过大哥,晓得你们的苦衷。” “磕头认错,发誓以后再也不回南城,这事就过去了。” 二山将脑袋低下,额头触地,赵管虽然不情愿,但依旧跟着二山一样。 跪地磕头。 现在不过是形势比人强,他们两个暂时服了而已。 今后有机会,我等落在他们手中,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就当我准备叫文闯准备好,动手废了这两人时。 一直嘴角含笑的王大祥,忽的伸手进怀里。 抬手将手枪拔出来,对准跪在地上磕头的赵管和二山后脑勺。 砰砰两枪。 二山和赵管一个头磕下去,再也没有抬起头的机会。 我嘴角烟头一颤,手有些发抖。 旁边的文闯也有些愣神,半晌没反应过来。 在车上王大祥弄手枪保险的时候,我有想过赵管他们会死。 但没想到,王大祥会让他们死得这么屈辱。 一个头磕下,再也直不起身来。 到死都跪在王大祥面前。 王大祥一脸平淡的收回手枪,“对嘛,这样才永远都回不去南城,我才能安心睡个瞌睡。” 继杜天云之后,这是今晚的第三条人命。 王大祥连杀三人。 我一直都在小看他的疯狂。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老林,把我车开过来,皇叔,宋毅明,刘宝,过来帮忙。”我朝那边大喊一声。 随后推了推王大祥。 “大王,你先上车。” 我有些怕了。 王大祥现在跟疯了没什么两样。 他要是开完枪大吼大叫几声,我都能够接受一点。 可他今夜连杀三人,表现得无比冷静和平淡。 我捏死个鸡仔,反应都比他现在大。 这让我有种毛骨悚悚的感觉。 王大祥走到岸边上车,老林也把装着杜天云的车开过来。 在皇叔和宋毅明几人的搭手下,后脑勺被打烂的赵管二人抬上车。 我把车门拉上,同时车窗摇下过半,能让江水和鱼虾进去,又不至于让尸体漂出来。 用木棍顶住油门,松开手刹让这面包车冲进江水中。 大多数河边江边,常年被水流冲刷,都是断崖式的深浅。 或许前一步你脖子还在水面上,再往江水中心走一步,就是几十上百米深浅。 直到车子完全沉没后,我才带人转身向岸边走去。 走了几步,又觉得有些不妥。 回来把烟头,王大祥用过的火把全捡起来,扔到江水中去。 我一直尽量压制自己的呼吸,不想让周围人知道我的忐忑,以及内心的惊慌。 如同当年办吕涛一样,文闯轻轻把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扭头看到他如一潭深水的眼神,心瞬间安稳了不少。 上车后,王大祥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回头看了我们一眼。 我对上王大祥的眼神有些发毛,我知道他杀过人。 但是听说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 “罗平,我说了,一个都跑不脱。” 我扯了扯嘴角,浮现出一抹苦笑来。 “开车吧,去大口镇。” 两辆面包车载着我们十余人,向着南城而去。 我知道这是在走钢丝,人命永远不是小事。 即便尸体处理得干净,但官家真要往死查,这是包不住的。 特别是杜天云,说他是黑社会没问题,说他是小关村的村民也行。 赵管和二山这种混社会的人,消失了没人报案,没有尸体,公安看都懒得看一眼。 杜天云是百分百有人报案。 这个盖子能不盖住,只有天知道。 在回到南城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件事。 车子路过南城外,王大祥叫停面包车。 “下车吧,罗平。” 我没有反应过来,坐在椅子上没动。 王大祥重复一遍,“接下来的事情跟你没得关系了。” “叫你搭把手,是担心梁博文和那个病猴子混在一起,如今他一个人,你把皇叔和刘宝给我,带着其他人走。” 这是我第一次感觉有些茫然无措。 隐隐有种感觉,今夜之后,王大祥和皇叔刘宝他们,会彻底离我而去一样。 一旁的文闯眼皮耸动,淡淡说道,“刘宝和皇叔走,我和你去办。” “梁博文和我是死仇。” 后面的话,文闯是在跟我说。 “当年放梁博文一马,是老癫在他们的手上。如今他不走活路,要自己回来,没得任何余地,我要他死。” 文闯说完,双眼一闭,安然自若的假寐起来。 坐驾驶座开车的宋毅明淡淡一笑,“大哥,这时候说这些话太晚了。” “李达能为你卖命,我宋毅明又差些?李达跟你多久,我也跟你多久。” “其他事情我都听你的,这件事没得商量,我要去。” 文闯是超然事外的主,我让他做事,都不敢跟叫皇叔和刘宝一样的吩咐语气。 他上头的时候,别说王大祥,连我的话他也不会听。 恰好弄死梁博文这个人,就是能让他上头的事。 所以他刚才说那句话,是在提醒我,不要拦他。 宋毅明从来不是我的小弟,往常我与他相交,我不会把他当小弟看,他不把我当同辈看。 我客气,他尊重。 即便此时我想要带着他走,他也不会听我的。 我看了一圈,目光依次扫过这面包车里众人。 在王大祥开口之前,我心中有了决断。 “都他妈别说了。” “开车,宋毅明,去大口镇。” 事情到了这一步,再讨论谁走,谁不走的问题,没有半点意义。 “办了梁博文,再说其他。” 王大祥沉默片刻后,突然笑着说了几个好字。 面包车短暂停留后继续启动。 我抬头看去,恰好在后视镜中看到自己此时的模样。 猩红的血丝遍布眼白,眼圈周围隐隐泛着红肿。 活脱脱一副吃人恶鬼样。 当年梁博文要我杀潘秀凤,我看他跟觉得他像是个鬼。 如今我要去杀他梁博文,我看自己同样跟看鬼一样。 能在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的,不就是我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吗? 第16章 亲手挖坑 南城距离大口镇很近,开车不过二十几分时间,就能进入大口镇范围。 刚进入大口镇,文闯突然叫宋毅明停车。 “老癫,带老林去挖坑等我们。” 老林有些茫然,我则是明白了文闯话中的意思。 扭头看向车窗外,那茫茫荒山。 1990年年末,在这大口镇外,梁博文强逼文闯杀大龙。 导致文闯彻底和梁氏兄弟分道扬镳。 当日在场的人,除了我和文闯外,只剩下梁博文还活着。 我默默点头,让老林拿着工具跟我下车。 王大祥准备得很齐全,估计在动手的那一刻,就有了杀人埋尸的打算。 在面包车后面,不仅有锄头铲子,还有汽油。 实际上,这是我这么多年来,第二次来大口镇。 凭借已经模糊的记忆,带着老林走在当年埋大龙那条小路上。 大龙具体埋在什么地方,我已经忘记了。 只能记得一个大致的位置。 我看了一圈,最终选择在一个稍远一些的地方挖坑。 按照我的想法,是想把梁博文埋在大龙旁边,跟他作伴。 但我真的记不清了,害怕挖着挖着撞见鬼,把大龙骨头刨出来。 所以只能选一个稍远的地方。 挖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中秋已过,山上有晨露,一开始还好,随着越往下挖,变得越困难。 最后我挖,老林用铲子把土刨出去,忙得两个人汗水湿透衣衫,才挖出到我们膝盖深的一个长方形坑。 这太浅了,容易被野狗或者其他动物给刨出来。 要是当初杀吕涛那种深山也就罢了,野兽糟践几下,骨头都不一定找得全。 这地方就是一个荒芜的小山包,距离人居住的地方不算远。 要是被刨出来又没啃干净,那可真就头皮发麻了。 挖到大腿的时候,皇叔和宋毅明他们同样提着工具来了。 唯一没有来的是文闯和王大祥。 我询问的目光看向宋毅明。 宋毅明轻轻点头,“人在那边车上,天要亮了,大哥和文哥他们问完就过来。” 我点点头,把手里的锄头递给他,自己走到一边抽烟。 直到坑挖到腰深,我才叫他们停下来,散了一圈烟,让他们等着。 文闯和王大祥如何拷问梁博文,我没有去看。 今晚做的事情已经足够多了。 多到我都有些麻木了,只想静静的抽根烟休息一会。 在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天即将亮起来的时候,王大祥和文闯拖着一个人影,向着这边走来。 我很多年没有见到梁博文了。 如今的他,比我记忆中,瘦了很多。 王大祥和文闯不知道在他身上施加了何种手段,脚踝和手上几个关节血糊成一片,但又露出一抹森白的骨头。 一条腿的膝盖被完全砸断,嘴巴周围一圈都有血和烂肉。 扔进坑里时,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文闯抓起地上的土,在手上反复揉搓,将血迹擦下去。 “埋了。”连带手上带血的土一道扔下去后,文闯冷然开口。 老林在这边看着,我和文闯还有王大祥走到一旁抽烟。 王大祥手臂有一伤,鲜血正在不停滴落。 我熟练的替他卷了一根烟,发现这酱油袋子已经空了。 本打算丢掉,但看到那边正在埋人,也就收起来放在自己的兜里。 “罗平,你回去后不管谁来找你,问你什么事,你都说不晓得。” “徐林和你背后的谢县长,这点人情还是会帮你的。” 我轻轻点头,“你不打算回去了?” 王大祥呵呵一笑,“梁博文什么都没说,他心头明白,今早就是把他祖宗十八代卖个干净,也没得命活。” “不把那个狗屁天子吐出来,他到死都有个念想。” 王大祥这话的意思就是,这件事不算完。 王天天,运气好到连抛十二次硬币,都是同一面,这些年港岛澳门台湾来回杀,没有死的人还活着。 他要是没吹牛逼,我真认他是天子。 老天爷对亲儿子也就只有这个待遇了。 王大祥真正的心头大患没有解决掉。 文闯闷闷吸了一口烟,“太赶了,要是多点时间,这梁博文肯定扛不住,我们一定能问出来。” 文闯这句话没什么意义。 杜天云的死,或许现在已经到了官家桌子上。 我们不可能带着梁博文到处藏,一来杜天云一时半会不可能把尸体找出来,二来没有实质性证据。 我和王大祥最多是嫌疑人,要是带着梁博文被官家逮到,那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面,不是屎也是屎。 眼下再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除了文闯和老林,其他人全部安排出省等风声吧。” 王大祥最后做了定论,“不要一堆跑,现在就走。” 做之前想事情,做之后就得考虑后果。 官家真要发狠,把我们手下这些人一个个拷进去问。 最多半天,读书时前桌女生内衣颜色都能问出来。 下面的人不可能个个都是李达这种,死不开口的角色。 人能被找到,就有突破的地方,安排他们出去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回来。 是最好的选择。 我叫老林过来,让他安排李酉和老一这些人先走。 王大祥叼着旱烟卷,看了看那边在忙活的一群人后。 忽然开口说道,“皇叔和刘宝让我带走吧。” 我眉头一皱,我都记不清这是王大祥第几次这样提议。 他要带走皇叔和刘宝。 让我感觉有些怪异。 这两人先前和他没有太多往来。 不过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他手中缺人。 “要不我叫文闯去帮你吧,皇叔和刘宝有些嫩,有事不一定能做好。” 跟着王大祥一起离开,是件生死难料的事情。 非逼迫到我需要选一个的时候,我肯定选文闯活着。 但王大祥这一去,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文闯在他身边,我更加放心一点。 我说完让文闯跟着他后,王大祥沉默下来。 我不知道此时他心中在想什么,只是在他脸上看到一抹厚重的忧愁。 “算了,我让宋毅明走,他肯定不会走,我们两个人够了。” 我猛地回过神来。 “大王,你还要干嘛?” 第17章 掌掴 王大祥笑了笑,将手搭在我肩膀上。 “不要问了,罗平,有些事情不知道更好。” 我沉默半晌,最终轻轻点头。 “好,皇叔和刘宝跟你走。” 我想不通王大祥为什么非要带走皇叔和刘宝。 但王大祥没有想着跑,他还要做事。 他向我开口要人,我肯定要给。 最后,皇叔和刘宝开着一辆面包车,送我们进入南城后。 又调头去追王大祥。 不过是一天一夜之间,我再次站在南城的街道上,却恍若隔世。 老林去场子拿了钱和假身份证,安排判官他们离开。 文闯没有多少睡意,我也一样,明明很困,但就是睡不着。 两人站在窗户边抽烟,看着判官等人离开,老林上楼后。 文闯忽的轻声感慨道,“大王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往嘴里送烟的动作一顿,片刻后才淡淡说道。 “不走不行啊,先别说杜天云的事情,单单是王天天这个人,王大祥也不得不走。” “王大祥不走,他在明,王天天在暗,岂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文闯轻轻摇头,没有再说话。 回来不过两小时,在早上九点半的时候,我房间中的电话,跟催命一样响起。 最先打来电话的是徐林。 杜天云这件事发生在市区,徐林也在市区。 他没有明着问我,只是旁敲侧击说了几句后。 临挂断电话之前,轻轻飘飘说了一句。 “还是你们年轻人要得啊,昨晚把老代喝趴下,现在老代还没醒酒,你就叫曾世贵送你回去了。” 我轻舒一口气,“三哥,谢谢。” “弟兄之间,不谈这些。” 徐林一直没有把话挑明白说,他愿意抬我一手。 不过中间隔着老代,隔着给他开车的曾世贵。 真到了事发那天,到老代到曾世贵也就为止。 不是他徐林给我作证。 是我和老代,和曾世贵交情好,跟他徐林没关系。 这不是小事,一夜之间不止一个人死。 即便是徐林,他也不想沾边。 刚挂断徐林的电话,谢县长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这个电话让我感到有些惧怕。 一部分做官的人,你可以说他们坏得流脓,天打雷劈都是老天睁眼。 但绝对不能说他们蠢,说他们傻逼。 因为蠢和傻成不了官,即便真蠢真傻,在那个环境,也能磨炼成个人精。 有点脑壳都知道,杜天云的死,跟王大祥或者说跟我,脱不了关系。 加上一同被带走的还有赵管和二山这两个,和我们有仇的南城人。 几乎就要将凶手二字写在我们脸上了。 我没有跑,因为跑了就差不多坐实这个嫌疑。 这一跑少则几年,多则真找出证据定罪,拉去打靶。 无论什么情况,我在南城的一切都付之一炬,所以我没有跑。 吞了吞口水,又深吸几口气后,我才接起电话来。 “喂,谢县长。” 几月前,就在南城连接湘省的公路正式通车,老县长功成身退。 谢天云正式接棒。 如今他是名正言顺的县长。 “嗯,是我,你昨晚在什么地方啊。” 谢县长语气平淡,像是寻常聊天一样,不咸不淡的问道。 “听说你去市区了啊?” 尽管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我的心却跟被一双大手揪住一样。 每跳动一下,都是用尽全力,发出擂鼓一样的动静。 不用把手放在胸口,都能听到自己心跳。 “是啊,和代金生,就是和我一起搞物流站那个粤省老板,在市区喝酒呢。” “今天早上刚赶回来,还是徐老板的司机送我回来的。” 谢县长没有说话,沉默好几秒后。 话筒中传来简短的两个字,“过来。” 谢天云几乎从来没有发过火,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别人。 他没有拍桌子大叫的习惯,也没有撕扯嗓门张牙舞爪展示自己权威的陋习。 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过来’两字,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声音中夹杂着怒火。 不等我回话,他就将电话挂断。 我拿着话筒好一会儿后,才轻轻将话筒放回去。 交代老林和文闯几句,简单洗个澡后,听从谢县长的吩咐去找他。 自从谢县长有过交代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来他办公室找他了。 对了,他也换了办公室。 更加宽大,位置更好。 沙发也更加软。 我去的时候,谢天云坐在办公桌后处理文件,只是让我坐下。 旁边,就是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刘局长。 我朝他招呼时,他只是古怪笑了一声,没有搭理我。 这种等待中,屁股下面柔软的沙发逐渐变成针垫。 在这秋风萧瑟的深秋,我身上开始分泌汗水,这些汗水让我浑身犯痒。 到最后实在忍不住这种瘙痒,开始轻微扭动身体。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我耳边才传来一道声音。 “罗平,给我倒杯水。” 谢天云终于忙完手中的事情,将手里的东西收拾一番。 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别说给他倒水,就是让我趴下给他当马骑我都愿意。 在我去倒水的中途,谢天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刘局长,你先回去吧。” “办案哪有你们这样办的,一点证据都没有就要把人带走?就凭怀疑啊,我怀疑的事情还多了呢。” “身为执法人员,办案最重要的是什么不用我教你吧。” 一直笑眯眯的刘局站起身,“谢书记,那市局那边……” (县长兼副书记,有党组职务都叫党组职务,没有才叫行政职务) “让他们拿证据说话,行了,先回去。” 听到这段对话,让我心头止不住的打哆嗦。 看样子市局那边都准备抓人,只不过谢天云挡了回去。 刘局看样子离退休不远,没有据理力争。 只是笑眯眯点头,“那好,那我就这样回复他们。” 刘局长走后,我胆颤心惊端着水过去。 谢县长示意我把水放下。 我手刚刚离开水杯,一个巴掌就甩在我脸上来。 第18章 最后一手 巴掌这东西,向来侮辱意味大于疼痛。 谢天云打我这一巴掌,我没有感觉到屈辱,也没有感觉到疼痛。 甚至连手都没有歪一下,触碰到杯子让水荡出来。 只是缓缓站起身,向前靠近一步。 方便谢天云更好抽我,不需要身子再往前倾。 谢天云没有客气,抖手再次给了我一巴掌。 这一巴掌势大力沉,身子不动就手动,是真打得有些疼了。 “坐过去。” 谢天云指着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声音冷冽。 我规规矩矩的坐下半个屁股,低头不敢去看他。 “把脑壳抬起来。” 谢天云的神情永远是万年不变,起码在我们这些,属于下位者面前是如此。 即便是巴掌抽在我脸上,我能够清晰的感受到怒火。 脸上神情依旧寡淡平静,不显山不露水。 “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吗?” 谢天云双手交叉放在鼻梁前方,从我这边看去,只露出一双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心中有片刻迟疑。 迟疑是要跟和徐林一样,大家心照不宣,还是直接坦白,自己做了什么。 把自己的把柄递过去给谢天云拿着。 谢天云和徐林远远不一样。 徐林即便不是纯黑亮黑也是磨砂黑亚黑,有黑的底色。 和我是同样人。 谢天云不同,他是官家,是白的吓人。 一点余地不给自己留,直接对谢天云坦白,妥还是不妥。 在谢天云目光注视下,我沉默不下去。 心一横做出选择。 “我答应过你,不搞出人命。” 谢天云语气没有变化,但我明显感觉到,他没有之前那么生气。 “错了,你做错了两件事。” 谢天云拿起刚才我给他倒的水,轻轻抿了一口。 “你忘记了,忘记我跟你说过,人和人相交,都是奔着长长久久去的。你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没想着和我长长久久。” “到今天,市区有命案发生,和杜天云一起失踪的两个人是我们南城人,把侦破方向锁定在你身上,我才晓得你搞出这么多事情。” “准确的说,是市局要刘局长抓人,刘局长和我通气我才知道。” 谢天云是个县长,他是真正的忙人。 天子之前的命案,我被天子办这些事,和刘局长比较对口。 他一个县长不可能专门管这些事情。 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重新把头低下,尽量表现出顺从。 但谢天云不吃这一套,他伸手在桌子上猛拍。 “把头抬起来,看着我。” 我肩膀一哆嗦,急忙把头抬起来。 “这是你让我生气的第一件事,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和我说,和我商量。” “第二件让我生气的事情就是,你把事情整了,没想着主动打电话给我,要我打电话请你过来。” “呵呵,民国时候沪上最大的流氓,杜月笙说场面上把你们这些当夜壶用,即便是夜壶,都要我们自己去拿。” “你是要高贵点啊,不仅把我当夜壶,还要我主动凑上来。” 我被谢天云这几句话说得冷汗都下来了。 要不是谢天云替我挡一手,我现在已经被刘局长带走,送到市局。 进去了我就是孙猴子也很难全须全尾出来。 最多一天,就能把我审个干净。 连带把沉到水中的尸体都能捞出来。 徐林已经表明态度,不会拼死救我,谢天云要是再把我扔了。 那就轮到我手捧鸡儿完蛋了。 “谢书记,我是想着这种事太脏手,我又不得不做,做之前和你说,你要是不让我做……” “事后要是再和你说,这么脏手的事不是把你也拉下水吗……”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天云挥手打断。 “罗平,你现在怎么想的不重要了。” “虚伪,把我拉下水?” “你以为我没有下水吗,谁都知道你是我的人,刘局长才和我通气。我要是没被你拉下水,我刚刚就不会让刘局长先回去。” 谢天云几句话,堵得我哑口无言。 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谢天云手指轻轻在桌面扣动几下,“说,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昨晚的一切。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听完所有一切的谢天云,没有表情,只是手指不停在桌面上扣动。 良久,谢天云才轻轻摇头。 “你那个结拜大哥,最好是个死。” 谢天云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冷冽。 “你们这人太多了,随便一个以后有点事被弄进去,都得全咬出来,特别是你那个结拜大哥。” 我吞了吞口水,明白谢天云是个什么意思。 只有死人不会开口说话。 要是王大祥一死,所有事情都可以推在他头上去。 有徐林,有谢天云给我背书。 已经够摘出来。 王大祥再一死,这件事就算完美了。 我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嘴巴干涩得厉害。 “谢书记,能不能救上一救啊。” 谢天云没有明说。 他站起身,走到窗户边,目光俯视。 如今他办公室位置更好,比之前视线更好。 “你别想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你真想做,那就把你这个结拜大哥喊回来,我通知刘局长……” 我立马摇头,“谢书记,你放心,我什么都不做。” 他站在窗户位置没有动,我知道是我该告辞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有些不放心。 一只脚都踏出办公室外时,我忍不住问道。 “谢书记,真没事吗?” 站在窗户边上的谢天云没动。 “嗯,你别管了,小事。” “小事?” 这他妈还叫小事。 “对,小事,只要一天省里没有钦差拿着尚方宝剑下来斩我,你这件事就是小事。” 我吞了吞口水,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万一王大祥被抓了呢?” 谢天云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怎么对付赵元成吧,你手下的人会不会被赵元成找上,把你供出来。” 我咬了咬嘴唇,关上办公室门离开。 …… 做之前考虑事情,做之后考虑后果。 这是我混了这么几年来,最大的一次事情。 我没有承担后果,是因为有三个人。 徐林,谢天云,以及王大祥。 王大祥抬了我最后一手。 加之杜天云等人,不是这件事情的高潮。 最多算是个前戏。 接下来的高潮我并不是主角。 第19章 全都远走 我刚走出政府大楼,发现老林和文闯政府大楼等着我。 两人神情古怪,我刚出来就把我拉上车。 “老板,望山乡那边出事了。” 我眨了眨眼,将注意力从先前和谢天云谈话中拉回来。 “赵三先生的场子?” 老林摇摇头,一字一顿说道,“李如来。” 我还是有些没明白过来。 文闯见不得老林和我这一问一答的样子。 嘴里嫌弃的哎呀几声。 “就几把批啰嗦,李如来在望山乡那个相好你总记得吧?” “李如来和他那个相好,大白天在屋头被挂上锁,一把火给点了。” “大王带着宋毅明和大元做的,他们没有蒙脸,望山乡不少人都看见他们脸认出他们。” “而且大王还在望山乡上喊了好几句,一个都跑不掉,李如来也要下去陪杜天云。” 文闯说完之后,与老林一同看向我。 我有些错愕,失神,以及茫然。 王大祥跟我要皇叔和刘宝的时候,我心里就明白他还有事情要做。 只是没想到他会做得这么快。 文闯使劲拍打几下方向盘,“老癫,你说句话啊,这种时候要拿主意啊。” 我有些烦躁的甩头,“我现在能拿个卵主意啊,跟官差捕快明刀硬枪的去干吗?” “如今王大祥在什么地方我都联系不上。” “你晓得我出来之前,里面的人跟我说的什么不?叫我什么都别搞。” 老林按住文闯肩膀,力道十分大,手背青筋暴起。 “别闹!” 老林知道我和文闯之间的关系,他从来没有语气重半点和文闯说过话。 大多数时候,跟文闯说话与跟我说话一般无二。 但他现在十分不客气,直接呵斥文闯。 “听我把话说完。” “李如来没有死,逃出来了,只是他相好的被烧死了。望山乡鸟不拉屎,没有罗阎良去开厂子人毛都没几根,全是山和树,派出所就四个人,王大祥他们也没被抓。” 听到王大祥没有被抓,文闯才稍稍安静几分。 说完如今的情况,老林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 只不过这时他语气变得十分无奈。 “我们没办法,真没有办法,人都已经遣散走了,就算要帮大王,该怎么办,能做事的就我们三个人,难不成去街上拉点小混混上啊?” 文闯张嘴准备反驳,但话没有说出口,最终只能变得一声叹息。 “那怎么办,我们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做。” “对,坐着,什么都不做。”回答文闯的是我。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如此。 我什么都不做,我也什么都做不了。 文闯骂了一句娘,“操他们妈,不都是命一条吗,有什么不能搞的。” 我没有管文闯,只是默默闭上眼。 王大祥向着末路在狂飙,今后给他的路,只有刑场和跑路。 他没有遮脸,没有在晚上动手。 是在彻底沦为逃犯之前,再抬我最后一手。 之前的一切都是猜测,公安会找他,但不会跟抓逃犯那样的力度去找他。 如今我在南城,他公开露脸在望山乡办事。 无言之中,他把全部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 或许王大祥这么做,是出于要复仇王天天,还是李如来杀了二胡等三个他的兄弟。 沉默这么几年的王大祥,因为李达的死,王天天要杀他全家,才开始展开清算。 跟我没有太大关系。 但这些都是我自己骗自己,让自己心里好受的话。 王大祥在大口镇外,与我分别时,他心中已经做好了这个打算。 不然不会叫我不要问。 老林见我神情阴晴不定,他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老板,当初在莞城你没跑,去求徐林保了我们一群人。” “如今大王同样是要保我们,我们真的不能再搞了啊,真的搞不得了啊。” “这不是我们江湖上的事情了,民不与官斗,我们这些全贴进去也搞不赢。” “我们再搞,大王就白做了。” 我嘴唇哆嗦,良久才扯动嘴角勉力一笑。 “我晓得,我晓得,不搞,我真的不高了。” 人定胜天是句屁话。 人或许有可能胜天。 在老天爷打盹的时候。 这种无力感爬满全身的时候,我才明白什么大哥,什么黑社会,都是个几把。 都是那冬天当中的太阳,没得暖(卵)用。 “老林,开车吧。” 本以为等待我的是赵元成。 如今这个情况,还不如是赵元成找上门来呢。 这两天一夜之间,这么事发生,这么多人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王大祥已经超过背着命案回来的天子,成为我市头号凶犯。 南城县公安,和市局公安都不会放过他。 生机就是那风中灯,雨中火,十分渺茫。 回到场子后,我一直在阳台坐到天色漆黑。 处于失神的状态,老林叫我吃饭我都没有下楼。 在晚上十点左右,老林突然让我下楼。 皇叔和刘宝回来了。 我一个激灵,跌跌撞撞的冲下楼。 文闯坐在一辆破夏利车上,这是王天天回来后,我担心要办事,特意找来的一批车。 有面包车,也有夏利这种小轿车。 老林手里拿着存折和衣服,跟在我身后下楼。 将东西塞进去给皇叔和刘宝后,往前跑出一段距离。 左右张望,跟在放风一样。 后座车窗玻璃摇晃下来,皇叔眼睛中满是兴奋。 与我萎靡不振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大哥,李如来死了,王大哥叫我们守在赵三先生和罗阎良那个石厂外面,他说要是他那边失手,李如来肯定朝这场子跑。” “我打中他两枪,刘宝打中三枪。” “有枪打得他脑壳都飙血沫子了,只要不是真如来,这次肯定是个死。” 我张张嘴,最终只是伸手揉了揉他脑袋,然后弯腰去摸里面刘宝的脸。 “好好好,要得,要得,不管他死不死,你们没事就好了。” “文闯,送他们走,去坐船。” “刘宝,皇叔,你们在什么地方下船,什么地方藏着,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我和文闯还有你们林哥。” “到地方了给我个电话,让我联系得到你们就好了,事情过了我喊你们回来就说屋头要修房子,直接喊你们回来千万不要回来。” 红色的夏利车远走,我的心稍微放松几分。 一年难熬过一年,一夜难熬过一夜。 第20章 珍重 送走皇叔和刘宝后,一阵高过一阵的困意袭卷而来。 两天一夜没有睡觉,我是真有些熬不住了。 可我刚躺在床上的时候,电话铃声跟催命一样响起。 老林和文闯最先出来,他们见到我也没睡后,没有去接电话。 只是将目光移向我。 我走过去接起电话来,那边没有人说话。 我试探性的喂了一声后,出声问道。 “大王,是你吗?” 熟悉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 “嗯,是我。” 送走皇叔他们之后的那半口气,也在这时候松了下去。 “是你就好是你就好。” “平安涩?” 王大祥声音很轻松,有种说不出来的淡然,甚至我还能听出几分笑意来。 “平安,不要担心。” “只是这一别,不晓得你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甚至下次见,就是你去我坟头给我烧纸了。” 我心中满是苦涩,说不出话来。 “沙场你本来就占着股份,我走了就是你的,盛唐酒楼你看着办,问题也不大。” “不过客运站没法了,有政府背景不好操作,你自己想办法吧。” 尽管知道王大祥看不见,但拿着话筒的我依旧死命点头。 “放心,放心,大王,不要担心我,你有什么需要没得。” 王大祥轻轻一笑,“我没死就没什么需要,我现在在逃,公安肯定会看着我家人,想着我会联系他们。我要是不死,起码三两年他们都得看着。” “三两年我搞不死天子,我认了,搞死天子,也没有什么需要了。” 我急忙劝道,“大王,别搞了,走吧。” “去内蒙,去西北,越远越好,三五年过去,你在那边换个身份,我安排你家人去找你。” 这个想法有些幼稚。 王大祥家人远走他乡,王大祥没有归案,公安不是瞎子和傻子,想一想就明白其中道理了。 但我现在找不到比这个更好的理由,来劝导王大祥收手。 王大祥那话的意思,他没有跑远,最多就是在其他市。 他要杀天子。 王大祥没有理我劝他的话,只是呵呵笑了两声。 “雄关漫道真如铁,这一关……我怕是没那么好过了。” “兄弟,珍重!” 嘟嘟嘟的声音从话筒中钻入耳中,王大祥挂断了电话。 这是王大祥第一次与我说话时,叫我兄弟。 往常他都是叫我小癫或者罗平。 我拿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最终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一关不是没有那么好过。 是过不去。 王大祥这个电话,是有了与我诀别的意思。 “睡吧。” 我将话筒挂回到座机上,让文闯和老林回去睡觉。 文闯拦住我,“没事吧。” 我有些疲惫的点点头,“没事,没被抓到。” 还有句话我没说出口。 就王大祥现在搞的事,和他即将要搞的事情。 被抓到只是早晚的事情。 等文闯他们都去睡后,我靠坐在椅子上,不想睡,但又扛不住。 在这种自己折磨自己的过程中,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常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半夜我没有睡觉,反而十分昏沉。 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又干又涩,眨眨眼就流眼泪。 浑身酸痛,像是有人趁我睡着捶了我一顿。 习惯性的起床一根烟,刚抽一口就开始干呕。 怎么都不舒服。 本想去洗个脸,找点东西吃。 还没有走出房间,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 本就心烦的我,瞪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推开门,想看看外面在吵什么。 推开卧室门,客厅的场景落入眼中。 我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强扯出一抹笑容来。 “呵呵,赵局长,昨天看到乌鸦飞,今天就有贵客临门啊。” 赵元成罕见穿了一身制服,在客厅中和老林拉扯。 看到我从房间中出来,赵元成皮笑肉不笑。 “罗老板越来越会挖苦人了啊,贵客登门不是喜鹊吗?” 见赵元成这个模样,我心一沉。 甚至有点恐惧。 他找我很正常,找我麻烦更正常。 甚至找个借口捶我一顿,扇我几巴掌的准备我都做好了。 愤怒往往与无能为力挂钩。 他要是暴躁的来找我麻烦,证明一时半会他拿我没办法。 只能用这样的手段来报复我。 但他现在就平静的站着,眼底有几分幸灾乐祸。 似乎今天来,就是为了看我笑话,看我落魄一样。 王大祥被抓?刚走的皇叔刘宝他们没走脱?先走一步的判官他们落网,把我卖得一干二净? 或者,赵元成手中有了其他关于我的把柄? 诸多念头,依次从我脑海中闪过。 即便心乱如麻,我也没有表现在脸上。 只是走到客厅的沙发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局长,大清早你来找我,不是为了和我打嘴仗吧?” 说着,我伸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发现赵元成没有带多少人来。 就两人,都还站在门外。 怎么看都不是来抓我的阵仗。 赵元成没有客气,一屁股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当然不是,不过有个案子,需要和你了解一点情况。” 我盯着赵元成那个看了几秒。 学着他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点头,“赵局长勤政啊,问点事还要你亲自来。” “你放心,我一定合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心尽力力殚财竭……” 我张口随便胡扯,有徐林和谢天云给我背书,加上王大祥在望山乡那么一闹。 赵元成找我了解一些情况。 我能给他的自然没有一句实话。 本就心烦,加上太久没有睡好。 我跟个焦虑患者一样,情绪失控直接挑衅赵元成。 赵元成嘴角翘起,露出诡异的微笑。 “罗老板配合肯定是最好的了。” “那我们开始吧。” 赵元成清了清嗓子,看着大喇喇坐在沙发上的我。 开口出声,“听说你和孙立阳很熟,那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在干嘛,以前和现在有什么仇家,还有……” “等会,赵局长,跟孙立阳有什么关系?” 赵元成刚刚开口,我脸上的淡定就消失不见。 一股森冷的寒意遍布周身。 赵元成翘起二郎腿,很满意我这种惊慌失措的样子。 “哦,忘记跟你说了,孙立阳被人杀了。” “现在告诉你了,来吧,我们继续吧。” 第21章 老孙之死 赵元成对我的报复很简单。 同样很有效。 让我备受煎熬。 他翻来覆去问一些狗屁问题,从中午一直问到晚上。 他知道我很想去探听老孙的事情,很想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所以他今天亲自上门,抱着了解情况的目的。 来好好欣赏我这如同热锅上蚂蚁一样的窘态。 他能做的自然不止是这些,如果谢天云没有表态,没有亲自出面把刘局长挡回去。 他今天或许会做得更过分。 他知道这些事情,我即便没有亲手做没有参与其中,但肯定是知情者,是授意者。 两天时间,除了文闯和老林一个不留全部走了,他用屁股想也能想出来。 现在这情况奈何不了我,但他可以恶心我,可以看着我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 就跟去动物园看猴子一样。 夜色再次笼罩这片大地,赵元成收起他翘着的二郎腿,终于有了起身告辞的样子。 “罗老板,当心了,要是下一次我找你其他人了解你情况,那就不好了。” 我呵呵一笑,扭过头什么都没说。 他这话是下一次我可能是死者,他去走访别人来了解我情况。 问个话,了解情况,用不到他这么一位副局长。 但要是我死了,我想他肯定勤勤勉勉,奔走在第一线。 放鞭炮可能影响不好,喝几杯小酒是肯定的。 赵元成走后,我没有出去打探消息,只是在客厅静静等着。 之前老林和文闯已经出去打探消息,现在都是晚上,我再赶出去也没多少用。 晚上十点半左右,文闯和老林先后回来。 文闯脸色郁郁,阴沉着一张脸啥话都不说。 在我们这群人中,除了我以外,和文闯关系最好的不是皇叔刘宝老林们这些人。 而是孙立阳。 我手上的肉食供应,几乎是他们两人一手搭建。 共事最久的就是这两人。 如今王大祥亡命天涯,孙立阳一夜之间天人永隔。 他内心肯定不好受。 老林放下水杯,竖起三根手指。 “三枪。” “没有一枪是多余的。” “两枪胸膛,一枪打在脸上射进脑子里面,老孙哼都没有哼一声就死了。” 凶手是谁,我们谁都没有讨论。 因为我们谁都清楚。 如今这个关口,我和赵三先生恨不得做个鹌鹑,把脑壳都缩在翅膀下面。 恨不得是所有人都想不起我们来。 王大祥远走,李如来脑壳都挨了枪子,文闯就在我身边。 剩下能杀人敢杀人杀得这么利索的,只有天子了。 老林今天难得没有啰嗦,说完那三句话后闭上嘴,三个人一起闷闷抽烟。 除了文闯,我和老林都有些害怕。 事情越闹越大,逐渐完全脱离掌控。 继续还是停下,由不得任何人,除非天子现在站出来引颈就戮,不然事态还会往更加糜烂的方向发展。 老林摁灭烟头,“我去场子拿枪。” 我们身上有手枪,在场子里面一直藏着几把长枪。 这是制式枪支,加上太大,不好带在身上很少动用。 文闯眼帘下垂,耷拉着眼皮轻声问道,“老癫,王天天怎么样?” 我明白文闯想要干嘛。 半点犹豫都没有,直接摇头。 “文闯,我们现在刚从烂泥巴池子里面爬出来,千万不要一脚再踩进去了。” “还有,王天天和我们以前整的那些人不同,他这几年经历的可能是我们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东西。我甚至怀疑这个杂种有点疯,说自己是老天爷的儿子,运气好,他这个疯批模样,子弹打过去都不一定躲。” 文闯默默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接着往下说。 只是再次点燃一根烟,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 片刻后,老林提着一个大袋子上来。 文闯呵呵一声轻笑,“日他妈,活了快要三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人撵得跟丧家犬一样。” 老林笑了笑,“没那么严重,拿枪过来也是以防万一。” “别忘了,这不是无主之地,我们脚底下踩着地,头上也是有天的。” “看上去赵元成今天幸灾乐祸,实际上他现在可能急得瞌睡都睡不好,场面上的人不会允许继续这么乱下去。” “刚才出去的时候联防队和公安到处都在搜查,这个天子要么跑了,要是还在南城里头,绝对会把他找出来。” 在这一点上,我和老林的观点保持一致。 有些东西容不得半点挑战。 触其虎须就要做好承受粉身碎骨的这个代价。 可惜,这世上总有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 不是每个人都能以常理度之。 在李达和老孙之前,只有我们几个人叫王天天叫他天子。 即便是这样叫,也抱着几分戏谑和挖苦。 在他犯下第三起命案后。 天子不仅是我们这样叫,其他人也都这样叫。 语气中再无戏谑,唯有几分畏惧。 时运在他不在旁人,当真有几分挡路者死的意味。 第22章 戴明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两个成语用来描述在孙立阳命案发生后,整个南城乃至周边县城的局势,可以说十分贴切。 不仅南城有联防队员和公安在搜捕,甚至武装部的民兵和县中队武警,都调动起来。 来往与其他县之间的道路设有查车点,下边的乡镇也都各自联防,杜绝外人。 各种小卖部,商店,都贴有带王天天和王大祥样貌图像的通告。 我不是场面上的人,加上刚刚把自己摘出去,所以没有过多打听,局势到底多么严峻。 比我更加低调的是赵三先生,王大祥放火烧李如来后,他就坐车离开南城。 这种大清查的势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星期。 最后逐渐转变成外松内紧的姿态。 场面上的人,连带我和老林他们都认为天子走了。 犯下这么大的命案,把局势弄得如此紧张,肯定是逃到外省去了。 内心这么想,加上物流站要开始营业,我也不能天天这样窝着。 在九月初七那天,我带着文闯和老林去物流站剪彩。 走在这条路上,这点抗压能力还是有的。 不至于真成惊弓之鸟。 剪彩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去。 可谁知道,就是在九月初七的同一天,天子再次杀人。 这一次就在南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当街杀人。 杀人的地点距离我剪彩的地方,只有一条街。 死的那个人叫戴明。 这个人和我并不熟,他是个老流氓,死的时候应该有四十多岁。 我认识他,他也认识我,只是不熟悉。 二流子最鲜明的一个特色,就是好面子,有点卵事就要请客开宴席。 来多少人,某位大哥来送礼,把他当做朋友都是衡量面子的一个标准。 这种场合,除了像老孙那种关系特别好的人外,我很少去。 大多数都是老林自己处理,包个红包让人带过去。 虽然混社会没有练武等级那么严格,分个先天境界后天境界,但也有强弱之分。 不是每个人我都需要给面子,和他们交好。 我亲自去吃酒席,仅有的那么几次,这个戴明都在。 由此可见,戴明是个很要面子的人。 人情往来,他去了别人的宴席,那他的宴席别人也得来。 好面子去吃席,好像是很多混得不上不下的老混子,普遍都有的特点。 他们年纪到那儿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年轻人一个接着一个冒头。 混得不好可以直接扔下不混了,踏实过日子。 混起来像是王大祥,赵三先生那样成真正意义上的大哥,处处都有面子,不需要到处吃宴席。 夹在中间,如戴明这样的人,放不下又起不来,只能成为吃席的主力军。 没办法,有面子才有人来做他的里子,有里子才有继续混下去,有口饭吃的资本。 真叫他们靠办事去争面子,有点为难他们了,只能靠吃席,人捧人捧起来。 加上和同辈不得意的人相互吹捧,下面一些刚出道的小年轻一口一个大哥叫着,完事喝口酒吃口菜,确实舒坦。 九月初七这天,戴敏没有去吃酒席,而是自己在摆酒席。 他屋头老鬼(父亲)六十七岁。 一般来说,过寿都是过整数,或者过虚岁。 比如明年周岁七十,今年六十九大摆宴席,明年不摆。 六十七不是个摆酒的年纪,但戴明依旧在一个饭店开了几桌,请道上的兄弟朋友来喝几杯。 事后根据任敢的描述,即便没有大摆酒席,也摆了六桌。 四方桌一桌八个人,也就是四十多个人。 除了戴明这个主家的亲朋外,还有二十多个道上的二流子。 中午吃完饭,戴明父亲和他那些亲戚也就散了。 剩下的都是二流子,在那里拼酒,吹牛逼。 有些人吹的牛逼,我一直搞不懂,要是开玩笑的说着玩还能理解。 或者吹自己赚了多少钱,睡了几个漂亮女人,自己多么威风等等,我也能理解。 唯独不理解,欠账多的看不起欠账少的,坐牢久的看不起坐牢短的,吸海洛因看不起溜冰等等。 动不动就是你这几把欠个几千算得了什么,我欠多少多少;你这坐几年牢算个什么,我蹲了等十年十几年;溜冰不就是小孩子玩的吗,我都是搞海洛因……。 这不是他妈的神经病吗。 这都能整出优越感来,拿这些事来吹牛逼。 当时戴明那桌,就在吹一个牛逼。 吹他们年轻时候有多狠。 吹牛逼需要个合适的载体来衬托,这个衬托的载体就是王大祥。 我和赵三先生现在还在南城里面,大家都在混,人传人传到我们耳朵里面不好。 虽然不至于因为几句牛逼,赵三先生和我就会去找他麻烦。 但今后有事犯在我们手里,我们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其他人死的死,走的走,只有成为逃犯,这辈子不是回不来就是枪毙的王大祥合适。 有名气又没有麻烦。 几杯马尿一下肚皮,当着自己小弟和同辈人的面。 戴明脸红脖子粗,大着舌头结巴说道。 “不是,兄弟,你听我和你说。” 他伸手拉住旁边那人的胳膊,“王大祥晓得涩,日他妈,别看他现在日不死。86年他刚从外地回来,惹到林家兄弟,不还是喊我去给他平的事情。” “当时一口一个戴哥叫着,腰杆都不敢在我面前直起来。” “哎呀,也就是这些背时仔,觉得打打杀杀日不死些,不晓得日子该怎么过。” “他王大祥算个什么,也就是我当时有了老婆孩子,不想过这种朝不保夕的日子。” “不然啊,哼……” 牛逼一个人吹没什么意思,这顿饭也不能白吃。 戴明声音刚落下,立马就有人附和道。 “对头,也就是戴大哥照顾家庭,不然哪有现在赵三,王大祥还有罗平那个小麻批崽崽的事情。” “是了嘛,王大祥威风几年,最后遭个卖衣服的崽崽,逼得走投无路。” “我听赵三先生那边那个罗公湘说,王大祥和罗平被那个王什么,逼得上蹿下跳,差点都死了。” 戴明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双手撑着桌子。 “王天天!” “那个人叫王天天!” “王天天算个什么几把啊,以前不就是在供销社大楼,柜台里面卖衣服啊……” “也就是王大祥那怂包,被一个卖衣服的逼到这种地步……” “要是这几把王天天惹到我,老子一手把他两个蛋黄都捏碎,以后喊他幺妹……” 这句话出口,没等其他人捧哏,戴明耳边就响起简短的两个字。 “是吗?” 第23章 真正的杀人器 任敢出头后,和毛毅,常德航这些年轻人,不止一次讲述过当时那个场景。 戴明双手撑着桌子,瞪着一双眼睛,气势汹汹。 在那两个反问的字‘是吗’响起过后,戴明还以为是身边人的反问。 手一边乱挥,一边下意识说道,“那还不是,卵几把王天……” 这句话还没说完,嘭得一声又闷又清脆的响动,传入这些吃席人的耳中。 黔州和川省有个职业,叫‘老扁担’,棒棒军。 老扁担是我们周围那一片的说法,棒棒军是川省的叫法。 通常的打扮就是,扁担上面拴着一捆绳子,肩膀搭着围腰(围裙)。 问戴明‘是吗’和一扁担敲在戴明头上那人,就是这么一个打扮。 他脑袋上还戴着个草帽,脸上不知道是不是干活时蹭到了什么,一脸脏兮兮的模样。 坐在旁边的任敢刚好看见全貌,那人笑起来时,牙齿少了一颗。 敲完戴明后,他眯眼笑道, “就你,还能把我两个蛋捏碎,喊我幺妹?” 这一扁担下去,敲在戴明天灵盖上。 按理来说,天灵盖,膝盖,手肘这些地方的骨头,是人身上最硬的骨头。 不是锤子这些硬敲,用棍子和扁担是打不出什么事情来的。 但后来任敢信誓旦旦的说,戴明挨这一扁担的时候,就已经被天子打死了。 因为他看着戴明双眼圆睁倒下,眼睛都直了,就这样跟一滩烂泥一样睡在地上,脑壳不停冒血。 很快就蔓延开,形成一个小水洼。 不过是不是一扁担打死,没有什么好争议的。 因为接下来王天天做的事情才叫恐怖。 王天天敲这一扁担后,从双手拿扁担改成单手拿着。 左手拿着扁担,右手拿着手枪。 “你们不要喊,也不要跑,动一下试试,看我能不能一枪打死你们。” 他一边说,一边单手拿着扁担,一下接着一些往下杵。 就跟捣药一样,一下接着一下的砸在戴明太阳穴上。 就坐在旁边,身为戴明头号马仔的任敢,现在更加确定。 戴明被先前那一扁担就给敲死了。 因为现在这扁担捣在他脑袋上,他动都没有动一下。 只是捣了几下太阳穴后,脑袋被力道带得翻转,变成仰面。 天子手中的扁担捣在戴明脸上,鼻子上。 几下就将这张脸打得稀烂。 要是一般人,或者放到现在这个社会,这种事早就跑了。 但当天留下来那二十几个都是二流子,加上喝了酒,更因为角度原因,都以为戴明只是在挨打。 所以压根不带怕。 只有任敢离得近,酒也喝得少,看得清楚。 但他不敢跑,王天天枪口就在他脑壳上面,要是站起身刚好堵住枪口。 他听到王天天之前那些话,已经猜到这人是谁。 所以他不敢动,他有种直觉,自己敢动一下,绝对是第一个死。 其他人以为戴明在挨打,稀里哗啦一下全站起来了。 “小杂种,你他妈谁啊?” 一个和戴明差不多大的老二流子站起来。 “呵呵,我叫王天天,你可以喊我天子。” 面对周围朝着酒瓶,不停往涌过来的人。 天子脸色恬淡,拿扁担捣戴明的动作不停。 被周围一圈人看着,那老流氓胆气上来了,绕过桌子快步朝天子走过去。 “天子?卵子!” “日你妈,别打了,你拿把破枪威胁谁啊,到处都是找你的公安,你敢开枪?我们有二十几个兄弟,你枪里能有多少子弹?” 酒这东西是真的害人。 不喝这几杯马尿,再生三个胆子,也没人敢这样朝着拿枪的人叫板。 天子呵呵一笑,扔下手里的扁担。 “你问我枪里有几颗子弹?” 直接朝走过来那人就开了一枪。 这枪穿过其肩膀,还擦中身后一人。 “现在还有八颗子弹。” 砰……砰……砰…… “七颗……六颗……五颗……四颗……” 王天天无差别开枪,周围人倒下或趴下,或往外逃或往桌子下面钻。 更有直接被挤倒在地,被最前面的人转身逃命时踩了好几脚。 一群大老爷们,发出比女人还要恐怖的惊叫。 天子当时手中拿的是五四手枪。 这手枪前面有提过,是八发单排弹匣,为了顺畅,很多人只装弹七发。 天子一共开了九枪,证明他不仅压满弹匣,还在枪膛中压了一颗子弹。 随时都是上膛状态,随时准备开枪。 有六人被打中,伤势最重有两个,子弹穿过躯干,抢救一夜才抢救回来。 鉴于王天天案件的影响恶劣,当时要求绝对不能再死人,号召许多人去为这两人献血。 唯一死的一个是戴明,被扁担敲死或者捣死。 王天天开完这九枪后,除了他自己,没有一个人还站着。 全都钻进桌子下面去了。 任敢当时就在王天天脚边,才十九岁的他,把脑袋埋在两只手中间。 看都不敢往外看。 “行了,我枪头没子弹了,你们可以出来了。” “现在一颗都没有了,你们不是有二十几个兄弟蛮?” “出来啊!” 天子的声音清冷戏谑。 “不出来吗,不出来我走咯。” 任敢和其他人,就差把漫天神佛都求一遍,巴不得他快点走。 直到一两分钟后,才有人爬出来。 左右张望,看被打中的人。 然后,他们在早就跑光客人的饭店门口,看到王天天那消瘦的身影。 他一手拿枪,一手拿着草帽。 眼角微皱,笑容温煦。 草帽指着刚从桌子爬出来的众人。 “记好了,我不是什么几把王天天!” 说完这句话后,王天天才扔下草帽开始跑。 十分多分钟后,南城公安局和饭店那一片所属的派出所赶到现场。 有史以来出警最快的一次。 …… “毛毅,老常,你们都见过文闯,也见过刘宝哥,跟皇太极的那个发财,还有罗阎良手下被老癫哥笑称呼墙哥的那人。” “这些是人物吧?但不够,他们不够狠。” “硬要说狠,只有天子。” “枪在他手里才叫枪,才是杀人器,不是我们这些拿着吓人玩的。” 任敢每次说起天子在饭店那次凶案的过程后。 都会用这句话来做结尾。 任敢以及经历这次事的那二十多人,从那以后,都开始称呼王天天为天子。 天子这个外号开始传播开,只是所有人对他三缄其口。 到他死之前,龙门阵都不想摆他的。 今后天子这个外号从人们口中说出来,没有我之前说起时的戏谑口吻。 唯有恐惧和一丝敬佩。 第24章 听清楚没有 我知道这个消息,不是别人告诉我。 是谢天云的秘书。 自从谢天云出面,直接在刘局长面前保了我一手。 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我是谢天云的人。 物流站是个利民的事,是正儿八经的生意,这开业庆典也是正儿八经的场合,谢天云本人来一趟都没有不合适。 不过国庆刚过,他手上有事情要忙。 所以是他秘书来了一趟。 这种生意,多多少少都需要和场面上的人打交道。 剪彩当天,各种衙门口的人都来了不少。 甚至有部分对口的部门一把手也在,虽然不热闹,但却很隆重。 先是开过来一辆警车,从上面下来一个穿制服的公安。 那公安看一圈后,找到几人开始耳语,随后出现骚动。 场面上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场,都没有和我打招呼。 我给了身旁的老林一个眼神,示意他过去送一送。 心中隐隐知道有事发生,但也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抓着人到处去问。 这不得体,这么多人看着。 “罗平,你过来一下。” 谢天云秘书轻轻喊了我一声,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一路小跑,靠近后把脑袋压低凑过去。 “王主任,你说。” 能够直接叫他王秘书的人,南城这地界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我肯定不在其中。 “事情是这样的……懂了吧,你继续主持这边开业。” 听完后我呆愣在原地,手指尖都在冒汗。 一时间变得十分惶恐起来。 这一刻我对天子的恐惧,几乎达到实质。 无他,戴明这个人我认识,他和王天天没有仇恨。 他死的地方距离我这物流站,只隔着一条街,离得太近了。 在听到王主任简短说完发生什么事后。 我第一个反应就是,王天天今天原本是来杀我的。 只是走到那条街的时候,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对戴明动手了。 这个猜想让我止不住的心肝发颤。 杀才! 这个杀星,他不应该跑才对吗? 他怎么还在南城。 文闯过来搭住我手臂,轻轻往上一提。 我回过神来,说了几句客套话,将王秘书送走。 随后叫来老代,轻声跟他嘱咐几句。 他听过后点点头,去后面仓库中叫人出来。 我害怕不假,但今天不能就这样虎头蛇尾的结束。 因为不仅有场面上的人物前来,还有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 某个乡镇上的二流子大哥,和我是熟人。 县城和我做生意的老板,和我是合作关系。 我要是落荒而逃,别说面子过不去,今后成为别人口中的龙门阵。 更是对我今后做生意,都有一定的打击。 这开业仪式再怎么样,都得按照原来所计划的一样走下去。 老林送完人回来后,文闯拍了拍我肩膀。 他起身向停在外面的车走去,拉开后座车门。 脱下身上外套,里面穿着一件发白的蓝色背心,暴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后背,全是刀疤和其他创口。 探身进车后座,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有个被外套盖住又没完全盖住的长条物件。 这是我仅有的那两条步枪之一。 文闯抱着长枪蹲在物流站外面的街边。 将兜里的打火机,香烟,车钥匙一一拿出,放到一旁。 随后又拿出手拿包里面的手枪,后滑套筒看了看枪膛中的子弹。 确定是上膛状态后,把手枪放到右手边,用手拿包盖住。 最后开始挽起裤脚,调整皮带松紧,蹲下身把鞋带反复打了好几个死结。 一手把香烟往嘴里送,一手扶着被外套盖住大半,不仔细看,看不出来的长枪。 盯着来来往往,靠近物流站的人。 这一套动作他没有避人,不仅我看到了,还留在这里的许多人也看到了。 看到文闯蹲在街边抽烟的背影,我心一下就安定下来。 天子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文闯不怕天子来。 他怕天子不来。 先前的心慌尽数消散,我和老代一起继续这开业仪式。 一直到下午,开业结束,象征性发了十多辆车。 其他人也各回各家,一切正常。 我和老林出来,让文闯一起上车的时候,他脸上居然还有一抹失望。 都是些神仙,原以为我够不正常了。 现在天子和文闯,才是真的不正常。 你失望个几把啊。 上车后,文闯手指搭在墙上,一个人坐在后面。 “老癫,我觉得天子是来杀你的,不过半路出现意外了。” 坐在副驾驶的我抽烟动作一顿,慢慢嗯了一声。 “杀老孙还勉强说得过去,毕竟老孙跟着我,我和王大祥办了梁博文,他放我一次我没有怕,还要继续和他作对。” “杀戴明完有点不应该,他很可能不是专门去杀戴明,只是往我这边赶的时候,戴明撞在他枪口上了。” 天子在南城有耳目。 前几天那个搜查力度,他不可能藏在南城,只能是藏在其他地方,某个荒郊野外。 他能今天在我开业的时候赶回来,只能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 用屁股想也知道是赵三先生。 梁博文死了,天子再厉害,又要躲公安又要整我们,没有其他人策应不可能。 老林一边开车,一边冷笑道。 “赵三先生不是愣虎,是咬人不叫的狗,阴着咬人的土屁股。” 土屁股是南城土话,用来称呼一种蝮蛇,颜色灰黄,和土差不多,攻击性和毒性都很强。 经常盘成一团,眼神不好还以为是堆土,过去就是一口。 “他先一步离开南城,现在就是借着公安的手给他施压,找到天子都难了。” “等把他找回来,估计他自己都不知道天子去什么地方了。” 我老林这话说得很对,我们太被动了。 从李如来开始,一个比一个硬。 和梁博文还有天子比起来,只会用棍子抽我的李如来可爱多了。 我都有点怀念他了。 老林突然一脚把车刹停。 在我们前方,一辆警车挡住去路。 和上次在谢天云办公室比起来,刘局长变化蛮大的。 白头发更多了,人也更憔悴了。 他手从车窗当中伸出来,勾了勾,示意我过去。 我眯眼迟疑一下,还是拉开车门下车过去。 “刘局,您好……” 我弯腰凑近车窗,一句话还没说完,刘局长就伸手抓我衣领。 将我脑袋险些扯进车窗中去。 “罗平,以前的事情我不管。” “从现在开始,从我跟你说这句话开始,你动都不要动一下。” “我要是再看到你和王大祥,还有王天天的事情染上半点关系,谢书记保不住你。” “你听清楚没有?” 第25章 都疯了 刘局长的心态有些崩。 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 不过心态崩溃是正常的。 好像是过完年,他就要退休,临退休摊上这种事,他不崩溃谁崩溃。 这些事没出之前,刘局长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很佛系。 跟个弥勒佛一样,时常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基本上不和我们这些人打交道,对他来说,平安退休就好。 即便上次喊我和赵三先生去吃饭,开口敲打我都没有这么严厉的语气。 “你要不老实,听不进去我说的话。” “你现在就自己上车,我带你回去把你拘了。” 我慢慢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脸不要那么紧贴在车窗上。 双手举起,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 “刘局长,其他事情我肯定不喊冤枉,但这件事你就太冤枉我了。” “我巴不得离这些人几坡田几座山,怎么还会掺和进去。” 刘局长冷冷一笑,没有回话。 我继续往下说道,“刘局,您别嫌我说话冒犯,其实与其查我,不如查查赵三先……赵金辉。” “天子能藏这么久,还能在国庆过后大家都在忙的日子跑出来,我不信就他一个人……” (当时已经开始实行大小周,而且加班现象远没有如今严重。大部分单位都还是正规单位,对各种律法十分尊重,国庆正式单位是五天还是七天假期,真正意义上的假期,不需要远程处理工作) 刘局长猛地拍打一下车座。 “闭嘴,怎么查案不用你来教我。” “你管好你自己,从今天开始老老实实,一点动静都不要有,你再闹出一点动静来……” “就等着在班房里头过完下半生吧。” 刘局长手在我胸口点了好几下,然后示意司机开车。 汽车掀起一阵尘土,扬长而去。 上车后,不等老林和文闯问,我直接说道。 “上面给南城这边的压力不小,天子很可能又跑了。” 老林有些错愕,睁大眼睛看着我。 “这还能跑,他会上天入地不成?” 我摇摇头,“不晓得,即便跑不掉,现在也还没有被抓到。” “你们没看到刘局长刚才那脸色,跟要把我生吃了一样。” 文闯摇摇头,轻笑道,“不好搞,南城这边四通八达,城外头就是乌江,要是文县那种被乌江穿过城中心,两边都有人还好。” “呵呵,南城这些……,一个个肚子里面肥油都不止三层,王天天往深山里面一钻,顺着水路跑,他们还真不一定逮得住。” 我没好气笑骂道,“那你高兴个几把啊。” “他不被抓到我,你还高兴上了啊?” 文闯闭上眼,脑袋靠在后座上,“倒不是高兴,只是好奇这个王天天是不是真这么日不死。” 老林苦笑,“别想他日得死日不死了,我们是真的再折腾下去要死了。” “现在还在南城还好,要是从上面派人下来查,到时候拔出萝卜带出泥,有一个算一个我,我们个都跑不脱。” 老林这话说得很对。 即便没有刘局长的警告,我也不敢再嚣张。 现在谁都注意不到我,才是最好的选择。 “老林,文闯,以后低调些,特别是你,文闯,明天去陈家坝那边。” “老孙死了,肉食品那边你撑起来。” 顿了顿,我满是惆怅的叹息一声,“老孙家里你看着办,安排他老婆或者本家人进去,以前老孙拿多少,他们也拿多少。” 我不是个好人。 这么做出于很多方面的原因,一来随着物流站开起来,还有王大祥留下来的生意,不差这一点。 其次是这么多年来,老孙对我没有二心,他和文闯关系也很好。 我没有杀他,但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因我而死。 这是他家里人应得的。 “老林,物流站今后你和老代来对接。” “我去忙沙场和盛唐酒楼的事情,现在南城就剩下我们,没有什么江湖,难得这么安静,就先把手上这些事做好。” 文闯先是点头,随后又想到什么一样。 “你呢,你就不怕王天天再回来杀你啊?” 我冷笑一声,“他这次能不能跑得脱还不一定。” “再说了,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他还能杀回南城来……那我们还混个几把社会,造反算求了,他单枪匹马还能来来回回杀啊。” 短暂的恐惧过后,我也冷静下来。 这次天子没有杀死我,他要是还那么有种不跑,能继续藏下去。 别说我了,就是县书记死他手上我都不会意外。 文闯点头答应下来。 天子这次一动,等同于一巴掌甩在南城这些场面人脸上。 镰刀和锤子认真起来,他能逃一次两次,一年两年。 逃不了十次百次,十年百年。 当然,我有这个底气的原因,是因为王大祥和皇太极还没死。 这些人没死,天子不舍得和我人命兑人命。 拉着我一起去死。 要是皇太极他们都死了,我是最后一个。 那我肯定做不到这么淡定,说这些大话。 天子多少沾点变态,从他说要把皇太极留在最后就可以看出来。 他有信心杀了所有人,然后从仇恨最浅的开始,慢慢到仇恨最深的家人,最后才是本人。 这个思维完全是反人类。 得有多不要脸,才敢自认为能杀那么多人还不出事。 天子事情发生的第四天,赵三先生回到南城来。 按照我听到的消息,他回来屁股还没坐到自家的椅子上,就被刘局喊人‘请’走。 在局子里面待了一天,最后罗公湘扶着他出来。 很大概率是受了手段。 我不由得一阵后怕,还好我没有问王大祥在什么地方,乃至于皇叔和判官他们在什么地方我都不知道。 现在场面上负责这些事的人,都跟疯了一样。 要是哪天逼得没路走,一直找不到王天天,也找不到王大祥,把我这个‘受害者’请进去。 我肯定是扛不住。 那段时间,是南城最平静的时间。 高压之下,我们这些所谓的黑社会,乖得跟家雀儿一样。 整个九月,我都在忙着处理沙场和盛唐酒楼的事情。 特别是盛唐酒楼,我打算重新改一改,装修装修,换个名字。 甚至不打算做酒楼,而是把我原先宾馆改出来的场子搬迁到这酒楼中来。 本打算和老林商量商量。 结果赵三先生突然托人带话给我。 想和我吃个饭。 这跟太阳从西边出来没什么区别。 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答应下来。 1994年十月初三,我和赵三先生在南城一家小饭店中会面。 对面是城北派出所,我和他都没有带人。 说起来,想对方死想了好几年,真正意义上坐下来吃饭说话,这还是头一次。 上次刘局长组局,我和他都全程没和彼此说一句话。 我很好奇,他约我吃饭的目的。 第26章 刘华 虽然我和赵三先生都没有带人,但那天除了我们外,还有一个人。 这种饭局,大多会有中间人做保。 不用混得多好,只需要有名声,别人认可你做保的局不是鸿门宴。 组局的这个人叫刘华,和王大祥算是同一辈分。 只是在我出道混之前,他就洗手不干,专心经营自己这家小饭馆。 刘华的名声确实很好,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他色。 真正意义上的色中饿鬼,和皇叔那种喜欢嫖的不一样。 皇叔嫖是爱好,他整这玩意都快是生活了。 后来科技发达,我上网看到过一种病,性欲过旺还是什么鬼,不把那点水水儿整出来过不成日子。 我觉得刘华就有这种病。 几年后他和皇太极混在一起。 文闯说过一句话用来形容他,特别贴切: ‘把扑克牌四张q抽出来甩他面前,他都能对着四张圈打四次飞机。’ 这次我和赵三先生见面吃饭,地点是他的饭店,他也是保人。 我去的时候赵三先生已经到了,刘华站在门口接我。 按照以前听到的传闻来看,我本以为他应该枯瘦如柴,跟吸毒一样病恹恹的才对。 谁家好人经得起天天整啊,特别是男人过了三十五,多少带点阳痿,开始清心寡欲。 折腾钓鱼,养养花花草草之类。 他不一样,精神奕奕,脸颊饱满,壮硕但不显得臃肿。 骨相出众。 骨相出众的人,往往不会那么快显老,时间这把快刀会对他们温柔以待。 四十多岁的刘华,看上去刚刚三十出头一样。 “罗大哥,辛苦辛苦,来,请坐。” 老一辈江湖人虽然不用什么春典切口,但他们说话习惯,和我这个年纪出来混的人有所不同。 就跟寻常人问吃没吃饭一样。 他们见面打招呼就是辛苦。 我轻轻笑了笑,“卵的大哥,刘哥你是老前辈,我可不敢在你面前摆谱,叫我罗平就要得了。” 刘华伸手出来,十分亲昵的搭在我肩膀上。 实际上,我和他这是第一次见。 南城说大不大,说小但也不小。 他不是戴明那种死拉着不放手,继续要往下混的角色。 退得干干净净,我和他自然没什么见面的机会。 也是在这时候,我看到他右手手臂上,有一条大疤。 从手腕处开始蔓延,一直延伸到胳膊肘处,跟条长虫一样,趴在他手臂上。 这刘华年轻时,大概率也是个狠人。 说着不咸不淡的客套话,进入到饭店中。 今天饭店没有营业,只有我们这一桌客人。 赵三先生几年如一日的打扮,戴着眼镜,穿着十几二十年前,许多干部穿的那种藏青色人民服。 刘华坐在主座,我和赵三先生相对坐在两旁。 在屁股沾到凳子那一刻,我嘴巴闭上,没有再和刘华搭话。 目不转睛的盯着在我对面的赵三先生。 良久,赵三先生那藏在眼镜下面,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眼睛一转。 侧头对主座的刘华说道,“兄弟,这次麻烦你了。” “借你这宝地一样,我和罗平谈几句话。” 赵三先生这话让我一愣。 他对刘华太谦虚了。 这个神经病,整个南城最神经的就是他。 大年枪击王大祥,崩我宾馆灯笼,市区埋伏王大祥,办许仙林,安排李如来当街追着我和皇太极抽,勾连梁博文和天子要杀我们。 他这种卵人,跟谦虚不搭边。 要是个笑面虎,对刘华这么温和我能理解。 但他不是个笑面虎,一般人他卵都不卵,不带搭理,不搞假客气这一套。 这再次让我多看了刘华这个人两眼。 “哎呀,说这些,我这地方又不是凌霄殿。” “要得,要得,你们谈,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给你们炒几个菜。” 赵三先生摇摇头,没有开腔。 鉴于赵三先生这态度,我更加谨慎,没有托大。 “刘哥你忙你的,我们谈几句话,不吃了。” 我和刘华不是同时代的人,即便当时感觉这人不简单,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毕竟人家已经洗手,经营这个饭店,不出意外,这辈子我们没什么交集。 刘华起身走到饭店柜台处,撸起袖子,开始打算盘盘账。 这一下他手臂那条刀疤,更加明显。 我收回目光,呵呵一笑,“赵三先生,其实这多年来,我一直在想个问题,我们之间好像没有仇怨,怎么就走到今天这种地步。” 赵三先生眼皮一耷拉,“这重要吗?” “难不成你罗平是个十分恩怨,分得清清白白的好人?” “你不想南城就只有你一个人说了算,有什么生意都得过你一道手?” 赵三先生开口时我能感觉到,他有种倒吸凉气的样子。 估计是前几天进局子吃了一顿好的。 不过没必要用这个来讽刺他,或许他的昨天就是我的明天。 都是一脚棺材一脚班房。 大哥不说二哥,两个差不多。 “我当然想,所以我就搞不懂,你喊我来干嘛?” “难不成我们之间,还有化干戈为玉帛的余地啊?” 赵三先生没有回答,我们两人都清楚,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前面相安无事,是因为刘局长的敲打,还有各自手上都有生意,和场面上牵扯过多。 谁都承受不起弄死对方带来的后果。 如今没动手,是我们都害怕。 在天子和王大祥之后,谁敢闹事? 赵三先生看向柜台那边,“你晓得我今天为什么约你在这儿吃饭不?” 我目光瞥向门外,对面就是城北派出所。 南城城区不算大,除了公安局只有两个派出所。 一个是南城城区所属行街道区域的街道派出所,还有一个就是近些年因为城区扩张,新成立的城北派出所。 赵三先生约在这儿,无非是就在派出所门口,大家都安心。 我还没说出口,赵三先生脸上突然浮现一丝冷笑。 “其实不是因为派出所。” “是因为刘华这个饭店开在这里。” 这话让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把手伸进放在桌子上的手拿包中。 “赵三,你是要搞事情?” 赵三伸手轻轻往桌子上一拍,毫无顾忌的把手枪放在桌子上。 “罗平,你先听我谈完话,要拼命要干嘛再说不迟。” 第27章 下车面 赵三先生把枪拍到桌子上的时候。 我意识到他今天是真要搞事。 害怕这种情绪,多次后就没有那么敏感了。 最近要杀我的人和次数太多了,他把枪拍出来的时候,我没感觉到有多怕。 “呵呵,你弄死我,你能活啊?” “我不觉得我命金贵些,你愿意和我一起死,我认。” “来嘛,朝脑门心打。” 赵三先生手盖在枪上,身子缓缓向后躺,靠在椅子背上。 他脸上露出一抹疲惫。 “我当然不会杀你,所以我约在刘华这里。” 我听明白了。 “呵呵,刘华是猪头三啊,你喊他杀我就杀我?” “我是个蚂蚁子还是个小鸡仔啊,说捏死就捏死,一点事都没有?” 刘华先前和赵三先生之间的交谈,很客气。 彼此都很客气。 要是关系真好的两个人,不会客气。 客气往往意味着生疏。 赵三先生说刘华能为他杀人,我不信。 “我敢这样说,这然有我的底气,当然,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杀你。” “毕竟今天就我们三个,你死了就算不是我杀的,我估计也得进去蹲十几年,出来都六十了,这辈子差不多完蛋。” 我拿不准赵三先生这底气从何而来。 只是不咸不淡的说道,“即便是真的又如何,你们两个人有枪,我也有枪。” “要看看谁脑壳铁,现在就可以试试,不用说这么多。” 说着,我也把手拿包中的手枪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我有些厌了。 谁都以为自己日不死些,动不动就要杀我。 “喊他过来,我看看是要给你挡枪子,还是直接拿起枪来打我。” 见我发怒,赵三先生反倒是笑了起来。 “挡枪子是肯定的。” “你不要急,也不要认为他没有这个种。” 赵三先生松开按着枪的手,给自己点燃了一根烟。 他似乎不担心我直接拿起枪,一枪把他崩了。 我和他都投鼠忌器,但既然都不敢,他为何要说这种话来激我。 “罗平,你也晓得我以前是个教书的,被别人开玩笑喊了一辈子的三先生。” “那你晓得我为哪样,出来杀社会不?” 我呵呵冷笑,“怎么,勾搭村里面的小媳妇,被赶出来了啊?” 我的讥讽和挖苦,并没有引起赵三先生的反唇相讥。 他只是淡淡一笑。 “其实,我没有一直在村里教书,86年的时候,我就来南城教书了,只教了两天,没人记得住而已。” 我没有再开口,想看看他到底要说什么。 “那是86年元宵节刚刚过完,我从乡下调到南城二小那边上课。” 赵三先生眼神游离,开始讲述起他为什么从一个老师,变成现在的大流氓头子。 “那时候我好像三十四岁,说实话,在农村待了十几年,突然进城里处处都不习惯。” “农村里面关系都很简单,学生也都是一个村或者周围几个村的人,学生家长认识,各自都差不多,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我没有教过书,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赵三先生语气平缓,继续往下说道。 “南城里头就不一样了,这个学生老子是干部,那个学生舅舅在某某部门上班,这个学生家长刚到城头来,父亲就是个棒棒军在老扁担。” “有些小孩子还好,没有太大感触,还有些小孩子,则是晓得自己老子不一般,可劲欺负班上其他家境不好的同学。” 说到这儿,赵三先生顿了顿。 “罗平,你可能没接触过孩子,觉得年纪小,不懂事,小孩子都纯真可爱等等。” “实际上,有些小孩子把我们这些人捆在一块儿,都没得他们恶毒。” “简直就是恶棍转世,我们这些心思歹毒还是为了利益。那些小孩子身上的心思歹毒,太单纯了,什么都不图,就是单纯的心思歹毒。” 我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只是随着他的讲述,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不远处刘华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配合着赵三先生说话声。 有种诡异的合拍。 “当时班上有三个小孩,林家良,林家栋,还有一个叫刘泉。” “南城二小我就教了两天书,其他孩子我已经记不住了,近十年过去,只有这三个人我还记得。” “开学第二天,我去上课的时候看到空了三个桌位,就问了是哪三个没来。” 赵三先生捏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口中。 这桌子上没有热菜,就是些猪头肉,花生米等凉菜。 我没有吃东西的心情,赵三先生咀嚼花生米一点声音都没有。 跟这花生米不脆一样。 砸吧砸吧嘴后,他接着往下说道。 “又没人跟我说,有人请假,孩子不见了我肯定要找啊。” “也没多费工夫,当时二小就几间教室,一个操场和厕所。” “我转了一圈,就在厕所里头找到这三个孩子来。” 赵三先生脸上闪过一抹戾气,似乎将近十年过去,他回想起这件事来。 都心头不舒服一样。 “就在厕所那脏兮兮的地面上,林家良和林家栋摁着那个叫刘泉的孩子,用削尖的铅笔,一下接着一下,朝刘泉脸上扎。” “一扎一个带血的黑点,其中有支铅笔,还在刘泉眼睛附近游荡。” “随时都会把人眼睛扎瞎。” 赵三先生嘴角浮现一抹冷嘲般的笑容。 “这种情况,身为一个老师,肯定不可能干看着。” “我害怕这两个孩子真没轻重,把刘泉眼睛给弄瞎了,上去一脚踹开一个,又拎起另外一个框框就是几耳屎。” “罗平,你晓得那两个崽崽爬起来说那样不?” 其实听到这儿,我已经明白他口中这三个小孩是谁。 就当我准备开口时,门外一道身影挡住光亮。 是个很年轻很年轻的男人,或者说男孩子,稚嫩的脸一看就没有二十岁。 最多十八九岁。 这孩子两边脸颊上,全是坑坑洼洼的小黑点。 密密麻麻。 要是没有这些小黑点,肯定是个很称头(漂亮)的男孩子。 他看了我这边一眼,转身坐到饭店门外的台阶上。 挡住门口。 盘完账的刘华双手在围腰上擦了擦,一脸笑容都走过来。 “端上来?” 赵三先生点点头,刘华转身去往后厨。 端来一碗面条放在我前面,白色浓汤飘着几根肉丝和酸菜。 听老辈子说,八十年代条件艰苦,死刑犯枪毙的最后一顿,都是一碗这样的面条。 下车面,下人这一辈子的车。 我看着面条,一句话也没说。 赵三先生接着他自己前面话的往下说。 “其中被我扇了几巴掌的孩子一边哭,一边指着我骂道,” “日你的吗,你晓得我爹是谁不,我爹是林东华,他在南城想打哪个就打哪个,我是他儿子,他说我想打谁就打谁。” “你敢打我,我一定要我爹杀了你。” 林东华,林东舒,林东强,林家三兄弟。 八八年被枪毙之前,这三兄弟一直是南城最大的地痞流氓。 门外坐着的就是刘泉,刘华的儿子。 今天赵三先生是真要请我吃这碗面。 第28章 够不够杀你 面条热气腾腾。 西南吃粉面类大多是红汤。 重油重辣重盐巴,苦哈哈吃完之后顶饱扛饿能干活。 刘华给我准备的这碗面,汤浓发白,闻着很香,看不见红油香菜盐须。 我只是向下瞥了一眼,没有去动这碗面条。 刘华端来面条后,转身去往后厨,不一会就响起‘吃吃吃’的声音。 这是磨刀声音。 在这瞬间,我险些下意识去拿枪,先崩眼前的赵三先生,再杀刘华这对父子,然后一路冲出去。 我心里清楚,一旦我这样做。 我这辈子完了。 王大祥和天子还能跑,逃出南城。 我是跑都没得跑。 对面就是派出所,别说现在这么紧张的事态。 就是往日,我也不可能跑得掉。 即便能跑又如何,我所有的一切,都将化作灰烬。 以后流亡于各地,别说生意,连罗平这个名字都不敢在用。 惶恐终日,等待公安的踹门而入。 这是个困局,或者说死局。 赵三先生用他的命做成了如今这个困局,他亲自入局,和我赌命。 我长出一口浊气,让自己身体放松下来。 伸进手拿包的手缩回来,拿出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一根香烟。 “接着说啊,你还没讲完呢。” 我如此淡定,让一直冷静的赵三先生有些意外。 他抬头瞥了我一眼,倒也没有多说其他。 继续往下说道: “当时我并没有把那孩子的话放在心上,从心底里面认为,我是老师,小孩调皮了打一顿是应该的,他家长来了也得乖乖站着听我训话。” 赵三先生满脸自嘲。 “人啊,特别是三十岁往后的中年男人,都会变得固执。” “认知形成闭环,接受不了自己认知之外的事物,觉得自己所认为的就是所有事情的真谛。” “当时好多老师都叫我先回乡下,躲一段时间。我不信,不信这世上有这么恶作的人,自己小孩子被老师管教,这种天经地义的事情,会来找我麻烦。” 赵三先生没有客气,直接拿我的烟盒和打火机给自己上了一根烟。 和我一起吞云吐雾。 “接下来呢,接下来你被林家兄弟打了啊?” 我这话问出口,发现赵三先生表情变得很怪异。 “打?呵呵,他要是打我一顿倒好了,那样说不定我还是赵金辉,还是个教小学的老师。” 他扭头看向门口,眼中我闪过一抹悲切。 “那时候刘华和人在江南那一圈打工,给人修房子,刘泉跟着他母亲生活。” “孩子被弄破相,作为一个母亲,肯定不乐意。” “当天放学后就领着孩子来学校,要个说法,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又哭又闹。” “我看不下去,所以喊她去宿舍,准备好好和她说一说,刘泉和那两个姓林孩子的事情。” 八六年,我记得那时候我应该在上初中。 当时条件艰苦,别说小学,就是初中老师大多数都没有办公室。 更甚有些老师没课的时候都不留在学校,要回家干农活。 只有家离得远的老师,才有一人或者几人合住一间宿舍。 我心中如何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八年前赵三先生和刘泉母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刘泉母亲在我宿舍里面哭得眼泪跟断线珠子一样,我一边安慰她,一边以后肯定不允许发生这种事情。” “呵呵,就在我准备送走刘泉和他母亲的时候,林家三兄弟带着七八个流氓来了。” 赵三先生张嘴吐出一大团烟雾。 烟雾弥漫之间,遮挡住赵三先生那双小眼。 他取下眼镜,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 这时我才发现,他眼睛下方有一道深陷的创口。 像是被某种锐器扎进去了一样。 只是平时被眼镜黑框遮住,看不出来。 “林家三兄弟只问了我,是不是赵金辉,我说是。” “然后他们开始打我,把我打倒下后开始扒我衣服裤子,摇裤都没给我留。” “不仅是我,刘泉母亲和刘泉也没有幸免。我们三个被剥的赤条条,身上一条线都不剩下。” “他们揪住我和刘泉母亲头发,拉扯出宿舍,走到大街上去。” “一边走,一边喊,说我和刘泉母亲偷情,是奸夫淫妇,刘泉母亲是我姘头,我为了给我姘头儿子出气,打他们儿子。” “哈哈,我那时候才是去南城教书的第二天,能这么快就勾搭上姘头?” 赵三先生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淡淡笑意。 我却有些笑不出来。 感觉有几分压抑。 每个人都是芸芸众生。 可每个人都是一本厚重的书,都是书中唯一的主角。 他经历过的酸甜苦辣,内心翻涌过海啸,年轻时对某人的热烈,变得成熟时的酸楚……这些都一字一句记录在这书上。 随手一翻,便是一段故事。 我不过是有幸,在以赵三先生为名的这本书上,作为配角出场,留下几行单薄的文字。 与他前面四十几年的人生比起来,我罗平,算不得什么。 “呵呵,时间真可怕啊。” “连十年都没有,大家都忘记我这个流氓头子,当时赤身裸体被拉着走过南城的窘迫,忘记了那不堪受辱悬梁的妇人,无助哭泣的小孩。”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罗平,在文闯没有出现之前,也有人不输李如来,现在那人正在厨房磨刀。” “我眼下这一伤,他手臂那条疤,都是那次留下来的。不过那时候我不够狠,是个鸡都没杀过几次的文弱书生。” “我们败了,跪在那妇人坟头发誓,一定要杀林家三兄弟。” 赵三先生缓缓离开椅子背,双手撑在桌子上,身子直立向我压过来。 “我去了沿溪镇,刘华留在南城里面,只是没等我们站起来,林家三兄弟被政府枪毙了。” “现在知道了吗,刘华为什么早早洗手,我为什么在外面,对南城的消息知道一清二楚。” 在赵三先生压过来的时候,我不自觉身子往后缩了一下。 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停止往后缩的举动。 “明白了,谁能想到,刘华这个有好名声的人,和你这么铁啊。” 赵三先生带着疤痕的眼睛凑过来,距离我不过十厘米。 “你年轻,但也不是小混混,知道真到我们这种地步,人多没用。” “一百个小混混都顶不住天子一个人。” “你知道我手下那些人今天都没来,你才敢只身赴宴,我也晓得你来之前肯定和文闯老林那些有过安排。” “但是!” 他一字一顿,接着说道。 “但是我们为了杀林家兄弟准备的刀,今天落在你身上,你逃不掉,即便是文闯和你一起来,你也逃不掉。” “我,刘华,刘泉,今天够不够杀你!” 我吞了吞口水,“够。” 第29章 吃面还是吃饺子 太够了。 人多并没有什么用,我们不是小混混,动不动码人去打群架。 要的是真正能做事的人。 大家都是普通人,没有谁会七十二变额头开眼三头六臂。 真到见生死的时候,除了身手,更加要看的是心性。 刘华和刘泉这上阵父子兵,是个人来都得喝一壶。 我扭头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后厨方向。 心中有些郁闷,“一开始有人说刘华做保,要喊我和你吃饭时,我还去打听了刘华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觉着他那色中饿鬼的传闻,应该是个猥琐瘦小动不动就色眯眯的模样,没想到来了才看到他相貌堂堂。” “更没想到,他和你关系这么好,这么多年来,你都一直没用过他。” 以前经常因为赵三先生不在南城,我和王大祥很放松。 有这样一把快刀,赵三先生一直没用过。 “没想到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了。” 我再次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 “你直接让刘华在我完全没有准备,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不是更好,非要喊我来,把我和你放在一块,这种死局你再动手?” 要是不喊我来,或许杀我的成功率比较低,但赵三先生能得以保全。 现在这种局面,我死,他岂能好过。 不拉去枪毙,多少也是个无期。 况且我又不是没手没脚,他们要杀我,我伸着脖子去给他们杀啊。 不是对手,我拼死一个没问题。 就不怕死的是他自己。 赵三先生苦笑一声,将眼镜戴回到鼻梁上。 “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想杀你。” 我嗤之以鼻,用下巴轻点摆在我面前,已经不再飘散热气的面条。 “下车面都准备好了,你还说不想杀我。” 赵三先生指了指后厨,“你要是愿意,饺子现在就可以下锅。” 我冷冷一笑,“你威胁我啊?” 他轻轻摇头,“谈不上威胁,你可能没看明白我现在的处境。” 赵三先生目光扭向外面的派出所,脸上神情复杂且纠结。 “前几天我被一个电话叫回来,屁股还没坐到自家屋头凳子上,就被请到局子里面去,你应该知道吧。” 这事不仅我知道,道上混的和一些消息灵通的三教九流,都知道。 赵三先生属于是玩砸了。 天子这把刀太快太锋利,不仅伤人还伤己。 我和我这边其他人没死不说,他还惹上一身骚。 “我小看了场面上人物的决心,我能出来,不是打通了关系,是他们愿意让我出来。” 我听出几分味道来,“哦?他们愿意让你出来。” 赵三先生点点头,“他们要天子,只要天子,我就是变,也要把天子变出来交给他们。” “找不到天子,那就把我,一件事一件事的办我。” “这是原话。” 我有些忍不住笑,“驱虎吞人必遭虎伤,你现在怨得着谁?” “再说了,我又不是天子,你好歹还和天子勾勾搭搭,我和他可一直是仇人。” “难道你觉得自己活不长了,临死准备拉上我垫背。” 赵三先生眉头一皱,对我这幸灾乐祸的模样,有些不喜。 不过并没有和我打嘴仗。 “罗平,你觉得天子会不会跑远。” 提到天子,我脸上的笑容一顿。 自从上次他就距离我一条街后,我对这人有点阴影。 他有杀我的心,更有杀我的本事。 现在都快成了我的心病,让我睡觉都睡不好。 “我哪儿知道啊,和他有联系的是你不是我。” 我不咸不淡的敷衍一声,大部分心思都在后厨那边。 因为从里面传来的磨刀声,已经停了。 证明刀子磨好,随时都可以喝我的血。 “你不用和我打太极,我们心里都清楚,天子那种性格不会害怕,他没有走,王大祥也没有走远。” “这两个人现在都不带怕的,他们不怕死,只是怕自己事情做不完。” “等到有机会把自己想做的事情做完,肯定还会回来。” 我目光一沉,死死盯住赵三先生。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正视这个对手。 “三先生,你是想干嘛?” 赵三先生轻轻拍打桌面,蹲在门外的刘泉站起身,向着我这边走来。 这小王八犊子,左手拿着斧头,右手提着一把锯断枪管的猎枪。 后厨的刘华掀开门帘,带着和之前一样的笑容。 手里近乎半个盘子宽大,呈现四分之一圆弧的厚背剁骨刀锃亮。 也缓缓朝我走来。 “罗平,我已经联系到皇太极了,他和他屋头人最多明天就会回来南城。” “我要你联系王大祥,你去骗去求都行,把王大祥也喊回来。” “他们都回来了,天子肯定也回来。” 我被赵三先生这个想法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他娘真的是个人才啊。 皇太极都离开南城多少年了,现在还能把人给逮回来。 不过我也更加警觉起来,赵三先生现在是真的一只脚踩在悬崖外面。 随时都会掉下去。 逼得没有办法了。 “呵呵,先不说王大祥,就算真把王大祥,皇太极,我聚在一块,这么明显的陷阱,天子会看不出来?” 赵三先生眯了眯眼。 “当然看得出来。” “但他不会放在心上,他疯狂且自大,哪怕明告诉他是陷阱,他也会来。” “他要是不自大不疯狂,他就不是天子,也不会放你一马。” 赵三先生让我成功回想起,天子那天离开时说的那句。 他放我一马,就证明没把我放在眼中。 确实,如此张狂到疯狂,甚至从内心认为自己天命加身,是老天爷儿子的人。 即便明知道是陷阱,他也会来。 “罗平,其实这对你也有好处,从孙立阳和戴明开始,天子就完全疯了。见谁杀谁,有点关系他就杀。” “事情不能继续闹下去了,真要场面上的人为人民服务一次,把我们这些全给扫了不成?” 话到此处,已是图穷匕见。 赵三先生脸色也阴沉下来。 “前面跟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告诉你,今天,我们三个都有和你换命的准备。” “也不害怕和你换命。” “你是要吃这碗面条,还是要让刘华现在去下饺子。” 第30章 各自的死局 说实话,赵三先生这样弄。 确实弄得我很被动。 眼下这局面,即便我吕布附体,霸王再世,一穿三把他们三个都杀了。 也逃不过公家的制裁。 实际上,刘华和刘泉能不能弄死我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今天想要出去,必须摆平他们三个人。 别说现在这紧张的局势,就是平常,青天白日在南城城区搞出三条人命,我也背不住。 “赵三先生,你逼我又有什么用,事情的走向,是我点头或者摇头,就能掌控的吗?” “说实话,我联系不到王大祥。” 这话半真半假,我确实没有太好联系王大祥的手段。 上次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如今那电话能不能打通,还是两说之间。 我不想知道太多,即便联系,我也帮不了他什么。 显然,赵三先生已经失去了耐心。 他淡淡说道,“罗平,你能走到今天,手和心不脏是不可能的。” “现实点,你自己心头也明白,王大祥留不住了。” “他现在做的这些事情,菩萨点头都留不住。” 赵三先生说的是实话,王大祥的落幕,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如果没有放火烧李如来,没有在望山乡大喊,或许还有一线转机。 “你别以为现在场面上的人是在逼迫我,跟你没得关系,先不说我要是被逼死,肯定拉着你一起死。” “即便我不拉你垫背,这事态一直恶化下去你能讨到好?” “罗平,你我和天子还有王大祥不同,我们还要生存,还要走活路。不可能和他们那样亡命天涯,都想站在太阳下头讨生活。” “任由事情一直发展下去,不过是雨天驼稻草,越来越重,终有把我们压死那天。” 赵三先生说的很有道理,也很真诚。 没有半点算计。 甚他说的这个办法,是目前为止能够想到最好的办法。 要是换个位置,我处在他这样的境地。 形势所逼,也会想出这个办法来。 可惜太晚了。 在王大祥喊我离开,他在望山乡喊出那句话,抬我最后一手后。 现在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可能去卖他。 徐林说过,千万不要成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还有什么事情,比我现在去算计王大祥更上不得台面。 “三先生,我现在点头答应,你就放我走?” “我们这种人有信誉可言?” 我没有发过多少誓,但我不信发誓这个东西。 要是违背誓言会被天打雷劈,这世上可能瞬间要少一半人口。 赵三先生轻轻摇头,“你不敢。” “人一旦不怕死,那就真是众生平等,平常动不了你是怕动完你了自己出事。” “如今我都快要死了,拉着你一起死不过是顺带手的事情,今天可以拉着你死,明天后天都可以。” “我让你来,不过是把底牌和决心摊开给你看。” “从今天开始,你只要敢离开南城,我就要你死!” 我抽了一口凉气。 现在好了。 除了我,全都是疯子。 赵三先生真有这个决心。 我说话不算话,他真会拉着我去死。 赵三先生没有再给我考虑的时间。 “威胁,好话都说过了,你要是乐意,我现在跪下来求你也行。” “罗平,给个话吧,你今天是要和我一起死,还是要上我这条船,一起找活路。” 我目光扫过眼前这三人,刘泉很年轻。 似乎因为破相的关系,不喜欢和人对视,一直低着个脑袋。 整个人给我一种阴恻恻的感觉。 刘华笑容依旧,只是手里那把菜刀不友好。 这父子两人,跟左右护法一样守在赵三先生两旁。 我想我要说半个不字,他们不会等我动手,会直接把朝我扑来。 一张桌子的距离,我最多开一枪。 就算开三枪,三枪打中头,也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气氛越来越沉默,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良久,我轻笑一声。 “好,你等我消息,联系大王比较麻烦。” 谈到这儿,已经差不多了。 我拿起手拿包,将烟盒和火机放进去。 起身离开。 刘泉本想拦我一下,但被他老子刘华抓住手。 赵三先生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刘华一只手在围裙上擦了好几下。 一脸笑意的勾住我肩膀。 “罗大哥,我送送你。” 我呵呵冷笑一声,看向他手里的菜刀。 刘华也没有坚持,直接将菜刀扔在桌子上。 勾住我的肩膀往外走。 临到门口时,他没有继续送,而是站在饭店里面,看着一脚踩出去的我。 “罗大哥,你不要觉得老刘我说话难听。” “你要是打算说话当放屁,最好回去就安排,连夜把我弄死,不然我缠你一辈子。” 我抬手挡开他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淡淡说道,“不用你来教我做事。” 向后退一步,拉开一点距离后。 我才用手拿包指着他鼻子。 “我以前听说过你,除了为人义气就是喜欢搞裤裆头那点事,没想到你还是藏在南城里头的一条毒蛇。” “但就这一次,下次没有机会了。” “不要想着缠着我,先想想自己会不会被我搞。” 刘华神情不变,笑着回头看了一眼赵三先生。 “两天,要是两天这个事情没个谱,那就没得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你可以试试,我能不能拉着你这位大哥一起死。” 最后一个字出口,刘华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 我一直以为,杀气,煞气这些东西,不过是玄之又玄的说法。 但在此时站在我面前的刘华。 在他脸阴沉下去时,我真感受到了杀气这种东西。 我目光越过刘华,看向坐在椅子上缩成瘦小的赵三先生。 他不是个简单人物。 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头愣虎,但他不是,是整个南城最有心计的人。 埋下一把利刃在南城,说不定林家兄弟晚被枪毙几年,真有死在他手上的可能。 细算起来,迄今为止,他几乎办一件事成一件事。 唯一一次玩砸,就是这次和王天天勾结。 以前那么多事一帆风顺,已经不能归咎于运气,是他赵三先生的能力。 我最后深深看了赵三先生一眼,将手拿包夹在腋下离开。 第31章 怕不怕死 或许赵三先生没有注意到。 我没有吃面,也没有要刘华去下饺子。 我不想死,也不想上他的车。 赵先生算不得高明,只是在局势所逼之下,将我捆到一起,逼得我低头。 诚然,这种局面下,确实是个人都会低头。 但我不打算按照他的意思来选。 我想按照我自己的意思来。 尽管现在的局势,以及赵三先生的疯狂,好像不允许我去做改变。 而且我怀疑赵三先生这样做,背后很可能有某些人点头。 王大祥和皇太极不同。 王大祥可是个逃犯,他敢叫我让王大祥回来,用王大祥钓天子。 这背后没有人点头,我不相信。 上面的人估计真要急眼了。 马上就要进入冬天,风胜刮骨刀,吹过去跟没有穿衣服一样。 霜杀百草, 南城注定有人会在这个冬天死去! 回去之后,我没有跟老林说,而是先打了一个电话给陈家坝的文闯。 这个电话很短,简单交代几句后,文闯挂断电话。 我沉思许久,按照记忆中那天王大祥打电话给我的号码,回拨过去。 我知道王大祥跟外界肯定有联系。 他不是跑路,不是躲灾,只是藏起来。 他还有事情要做,肯定会和外界有联系。 没有联系我,只是不想再把我拖下去。 要是联系我,很可能现在我就是赵三先生的处境。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阵乡音极重的喂声。 是个老嬢嬢,口音和南城以及周边市区县城,有很大出入。 “喂,我找成书元。” 我试探性开口,成书元是大元的本名,宋毅明底子太黑,跟了王大祥十多年。 在南城也有自己的名声,查起来太容易。 大元是前年中秋节才开始跟王大祥,相对来说,没有那么多人在意,社会关系摸排起来比较不容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那老嬢嬢才把电话给一个男人。 “我不认识成书元。” 听到话筒那边传来这样一句话,我放下心来。 因为电话没有挂断,要是真不认识,以为我打错了。 他应该把电话挂断才对。 “兄弟,辛苦辛苦,我叫罗平,你和大元说一声,我有事情找他。” 电话那边沉默了片刻,没有说话,直接挂断电话。 我就坐在电话旁边等着,料定肯定会有人回电话过来。 果然,十多分钟后,电话铃声响起。 刚响起一声,就被我拿起话筒来。 “喂,老癫哥吗?” 是大元的声音。 我长舒一口气,“大元,是我。” “你不用告诉我你们在什么地方,刚才接电话那人是谁?” 大元声音中有几分笑意,或许一直在外面躲藏的日子,让他面对我这个熟人时,有几分活泼。 “叫老拐子,我坐牢时候认识的,他比我早出来半年,以前一直没联系。” “没多少人知道我和他认识,所以这次跑来他这边躲灾。” 我嗯了一声,随后没有过多的客套。 直接问道,“宋毅明在不在,要是在的话喊他来接电话,记得,别让大王晓得。” 电话那边的大元显得有些犹豫,没有立马回话。 吞吞吐吐半天后,他声音中有了一丝防备。 “老癫哥,是不是出事了。” 我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大元,我就是害我自己,也不会害大王和你们。” “不过确实出事了,大王那脾气不方便知道,所以把宋毅明找来。” 见大元沉默不说话。 我语气带着怒意,“大元,这句话都不听了不是?” “我日你仙人,还能害你们吗?” 大元见我开始发火,也不敢再啰嗦下去。 “老癫哥,你别发火,我们现在这处境你也知道,天天瞌睡都睡不好。” “你别发火,我现在就去叫宋哥。” 大元没有挂电话,只是把话筒放到一边。 我叮嘱他别让大王知道那句话,都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进去。 片刻后,宋毅明的声音从话筒中传过来。 “是我,宋毅明。” 有些人或许不适合做大哥,但他们很适合做二把手。 比如老林,他心思细腻,最擅长查缺补漏,以及处理很多事情。 但有一个要命的缺点,那就是啰嗦。 不仅说话啰嗦,连做事都啰嗦,瞻前顾后。 宋毅明倒是不啰嗦,但他闷葫芦。 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有些夸张,属于敲一棍子放个屁。 心思再敏捷,体现不出来,做不到八面玲珑也不适合。 这也是当初王大祥选择李达,没有选择他的原因。 但他能拿主意,比大元强。 “老宋,是我,大王没在你旁边吧。” 宋毅明声音沉稳,“没有,是不是出事了。”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用简短的话,将今天和赵三先生之间发生的事情讲出来。 宋毅明听完后,没有立马回答。 只是从电话那边传来的呼吸声,逐渐变得粗重。 “现在没有外人,我也不假模假样喊你哥了。老癫,你说,你准备怎么办。” 我闭上眼,“老宋,你怕不怕死。” …… 和宋毅明这个电话打得很长,期间王大祥过来问过好几次。 宋毅明都搪塞说是他外面的朋友,和他在通消息。 都一起走断头路了,王大祥对宋毅明这点信任还是有。 足足一个小时后,才将电话挂断。 我坐在椅子上,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 再有半个小时,谢天云应该下班了。 我揉了揉眉心,感觉脑袋一阵发胀。 谢天云说过,让我老老实实待着,一点动静都不要有。 但事到如今,我不仅要动。 还要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关口,搞出一个大动作来。 我有些迷茫,该不该跟谢天云说清楚。 他是支持我? 还是一手摁死我,永绝后患,不要再给他搞事情出来。 最终在他即将下班的时间点。 我还是去了政府外面等着。 这次的事情太大,没有他点头,或者说时候没有他保我。 不管成不成,我都是个死。 上一次他不计前嫌,但我要是同一个错误犯第二次,再背着他搞事。 那就不是犯错,是犯傻。 我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谢天云今天下班很准时,他那辆今年刚换的奥迪100从政府大门开出来时。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谢书记,我有点事情想和你汇报一下。” 第32章 看得起自己 奥迪100的车窗降下,谢天云处变不惊的脸庞露出。 “小林,我和罗老板去钓下鱼,你先自己回宿舍吧。” 司机下车,我坐上驾驶位。 我很少麻烦谢天云,因为我有点害怕他。 面对其他领导,即便是收拾我十分对口的刘局长,都没有害怕的情绪。 但谢天云就是让我害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怕什么。 因为这种害怕,我即便迫不得已要麻烦谢天云,都是能打电话打电话。 这样亲自跑来,守在大门口的姿态。 谢天云一看就知道我是有事要求他,所以他让自己司机先走。 “开车吧。” 奥迪能作为行政车确实有他的道理,比我平时开的那些车开着都要舒坦。 谢天云从来不去我那些场子找消遣,我和他都是有事说事。 没蠢到真往乌江河边开,去和他钓鱼。 “说。” 我看向后视镜,注意着谢天云脸色变化。 “是这样的,赵三先生托人叫我一起吃个饭……” 我讲得十分详细,只是略过了赵三先生,如何成为一个流氓头子的过程。 将整件事情的脉络说给谢天云听。 我开得很慢,尽量挑僻静路段走。 谢天云挑了挑眉头,我把车停下来。 他翘成一个二郎腿,“怎么,要我帮你找个借口把那父子两给拘了?” 我苦笑,事情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 “谢书记,你别开我玩笑了。” “赵三先生敢这样搞,背后肯定是有人点头,要不然他说等王大祥回来?” “公安去拘他最后结果就是找不到人,那样打草惊蛇,他们就真要和我拼命,拉着我一起去死。” 南城就这么大。 王大祥这样一个逃犯,他回来能藏在什么地方? 关键是还不能藏太好,得让天子知道王大祥回来了。 天子杀人再多,他也不是神仙。 没有他知道王大祥回来,衙门那些专门干这事的人,不知道的道理。 王大祥回来,消息传出去,天子回来,天子动手。 这中间是需要时间的,赵三先生一个人做不成这件事。 谢天云是行政一把手,南城的每一个政策,他或许决定不了。 但怎么实施,都需要经他的手,和整个南城几十万人口发展比起来。 我现在跟他说的这件事,算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所以他跟没有放在心上一般。 “你不用跟我绕圈子,找我是想我帮你做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既然都已经到了这车上,也就没有再犹豫的必要。 一咬牙,将我的想法说了出来。 期间每说几句,我都小心翼翼看一下谢天云的脸色。 直到我说完之后,谢天云脸色也没有半点变化。 我忐忑不安,试探性问道,“谢书记,您觉得……” 话还没说完,谢天云就淡淡一笑,打断我的话。 “罗平,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问问,我能不能给你擦屁股,事后能不能保你吗?” 谢天云说话永远都是这么直白。 我不是个爱看书,爱看报纸和电视剧的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灌输进来的思想。 觉得当官的说话必定深奥,揣摩上意是门艺术,有些话不会说得那么直白。 不否认,某些领导确实喜欢玩深沉那一套。 但谢天云不会。 此后许多年中,不管是我求他庇护,还是他安排我做一些,不该是他这个身份该安排的脏事。 他都是这么直白。 我苦笑着点点头,“谢书记,我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办法。” 我发现今天的谢天云有些不对劲。 从我上车到现在,他笑了很多次。 甚至到现在,他嘴角都还轻缀笑意。 “我想问你个问题,最好的办法不是按照赵三先生说的那样,把王大祥骗回来吗?” “你愿意承担这么大风险,耗费这么多人,选择这么冒险的办法。” “怎么,是你骗不回来王大祥?” 我有些晃神。 谢天云也没有催促我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良久,我重重的叹气一声。 “不是,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哪儿来的自信,但我自认我不需要骗,把全部事情说出来,王大祥也会回来。” “不管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杀天子,他都会回来。” 顿了顿,我才十分认真的继续说道。 “也正因为不用骗,他都会回来,所以我不想他回来。” 谢天云面容恬淡,“有什么意义呢。” “王大祥的结局,早已经被他自己写好了,只是早晚的事情。” 心中的烦躁,让我一时间忘记尊卑。 从口袋中摸出烟点上,深吸一口后才反应过来。 谢天云摆摆手,示意我抽我的。 “谢书记,以前我可能会像你说的那样,认为早晚的事情,不如最后再踩着王大祥的肩膀,再往上面爬一段。” “但就在去年,有人提醒我,不要成个上不了台面的玩意。” 我和谢天云从什么时候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陨俱陨。 站在法庭上时,我说的是96年的那次拆迁。 实际上,我和他真正走在一起,他多看我一眼,不把我当夜壶用。 应该是在这94年的秋末冬初。 “二流子二流子,我都二流了,还上什么台面?呵呵,后来仔细想了想,发现这个想法很可怕。” “我以前是个卖菜的,出来混给梁博文做小弟,但他不把我当人看,看不起我。” “我为了把自己当人,要人看得起我,和人说要自己出来混,要自己做大哥。” 这些话藏在心中,我从来没有跟人吐露过。 或许是气氛刚好,也或许是压抑了这么多年,我此时不吐不快。 跟最不应该倾诉的人倾诉起来。 “为了那句做大哥,为了让人看得起,这些年过得颠沛流离。 被人拿鸟铳崩,被人打断手,被人枪管顶脑门,被人拿把五四手枪,玩什么几把轮盘赌……” “最要命的时候,我把我仅有的家人,先送市区,再送山城,越送越远。” 我深吸一口烟,最后轻声说道。 “搞成这个模样,活得这么忐忑,不就是为了让人看得起吗?我要是自己都认为自己就是个二流子,自己都看不起自己,还怎么让别人看得起?” “底线可以低点,但我必须要有,我可以下流,但绝对不能下作,更不能对真心待我的人下作。” “我晓得,和你比起来,我可能跟个灰尘一样,你搭理我帮我也是顺手的事情。” “很可能我一辈子都没资格帮你做事,你抱着顺手落下枚闲棋冷子的心态,来帮我一下。” “没有把我当回事。” “但我真的想有人把我当回事,看得起我。” 谢天云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只是嘴角没有笑意,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身子缓缓坐正。 三道粗壮的烟龙,比我口鼻喷出。 “王大祥可以死,和王天天拼死,被公安一枪打死都可以。那是他自己选的路,我没有逆不了天,也反抗不了镰刀和锤头。” “唯独不能,因为我的私心图谋而死。” “我不想几年后的自己,看不起今天的自己。” “别人看得起我之前,我要自己先看得起自己。” 第33章 八方风雷动 我把手中烟头扔出车窗外,不好意思笑了笑。 “谢书记,不好意思啊,话多了一点。” 谢天云缓缓摇头,“不,到现在我才看到一点,我们能长长久久的可能。” 我愣了一下,没有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也没有跟我解释的意思。 只是重新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放在下腹处的位置。 “罗平,稳妥的做法,你现在去打小林的电话,我让他送你去市区。” “你到徐林那边玩段时间。” “没有人敢拦我的车。” 我心中一阵失落,谢天云这是拒绝。 来找他之前,我心中就隐隐有感觉,谢天云不会答应我这样做。 因为我的想法太冒险,放在平时都是大事。 何况如今被天子和王大祥搅弄得天翻地覆的局势下。 一举除掉赵三先生和天子。 死这两个人,是最好最理想最不可能出现的结果。 因为一旦推动这件事情进行下去,卷入其中的不是几个人。 是几群人,死的绝对不会是一两个人。 就在我准备开口时,谢天云突然整个身子放松。 往后靠在座椅上,微微蠕动身子,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坐姿。 “不过你要是非要冒险,也不是不行。” 谢天云双眼一眯,表情十分慵懒。 但我却在他眼中看到一抹肃杀。 “原本不想跟你说,但现在说说也无妨,明年我应该要调走了。” 我还没有从他答应我做这件事的错愕中回过神来,又被他这句话惊了一下。 “明年?” 要是明年谢天云就调走,那他将是南城任职时间最短的县长。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 太不寻常了。 我下意识认为,他估计要完蛋。 但念头从脑子闪过后,立马意识到不对劲。 要完蛋也不会这么早就知道啊。 “是啊,我要去林山县那边做书记了。” 林山县不在我市,而是在隔壁市,一个十分贫困的县城。 “我才四十四岁,还想再往上走走,想去市里,甚至省里看看。” “一把手一个萝卜一个坑,不走这一步,我就只能慢慢熬,熬到头说不定都做不到一个县的一把手。” “所以即便林山县是个贫困县,我也要去。” 我不懂官场,也不懂政治。 不知道去一个贫困县做书记,和在两省交界,交通枢纽处做县长有什么不一样。 谢天云轻轻一笑,“91年,全国税收两千来亿,中央连给我们黔州拨款的钱都没有。” “也正因为这件事,朱老下定决心改革税务,有了如今税法。” “随着新税法出台,导致一连串的后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现在每个地方,不管是省还是市县一把手二把手,都把发展经济放在第一位。” “所有事情,都得为经济发展让路。” 谢天云脸上笑容变淡,我罕见的在他脸上看到一抹忧愁。 “发展经济就是政绩,林山县是个特困县,我要是发展不了经济,做不出成绩,那地方就是我政治生涯的最后一站。” “一脚踩进去,就再也走不出来。” 这样讲我就听明白了。 谢天云要豪赌,要么在一个最难做出成绩的地方做出成绩。 换来一番平步青云。 要么就困死在那林山县。 那抹忧愁隐去,谢天云转而又有了笑容。 “罗平,你和徐林一起搞的那个物流站,不是搞得挺好的嘛,怎么样,以后有没有往林山县那边发展的想法。” 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谢书记,我就是你的兵,你手指哪儿我就往哪儿冲。” “三哥我不敢保证,即便他不答应,我拆伙也去。” 谢天云第一次在我面前笑出声来。 “哈哈,好,以后日子还长,相处的日子也长。” “走吧,回去。” 我调转车头,向着来时的路开去。 我和徐林的物流站刚刚开业,连我们自己这个市的出货网络都还没铺开。 别说隔壁市的林山县了。 但谢天林刚刚答应保我,即便他没有答应。 我也不会放弃这棵大树。 如今我手上的生意不算少,就算用钱砸,也要林山县那边的物流站砸起来。 况且不是要我立马去做,给了我将近一年时间的缓冲。 这件事不是眼下该思考的要紧事。 要紧事是我马上要做的事情。 我迟疑片刻后,不确定的问道。 “谢书记,我这样做真的不会给你惹来麻烦吗?” 这是个委婉的问法,实际上我是想问,真会真能保我吗。 谢天云有些疲惫,脑袋靠在座椅上,手轻轻按压眉心。 “罗平,你没体验过权力,不晓得权力有多可怕。” 说完这句话后,谢天云手抬起,示意我不要再说话。 有些时候,我胆子挺小的。 做梦都不敢往大了做。 就像谢天云说的那样,我有权力,所以不知道权力有多么可怕。 2001年,闽省某市的衙门,几个穿铁衣的捕快。 和人勾结在一起,侵吞两个老板的资产。 其中一个直接被集火打成筛子,还有一个判三年付出五百万。 更夸张的则是滇省的晓裹案。 这些都还是披露出来,能够看见的。 权力的可怕,从这些事中能见微知着。 有人形容县一把手,用过一句话,前一天晚上做个梦,第二天就能实现。 谢天云是制度下,和做个梦都能实现的一把手,互为掣肘的存在。 在南城这个地界,许多事情只有他想不想,没有做得到做不到。 “给赵金辉站台的是李副书记,以前你们之间的冲突,我装作没看见,最多是不让你出事。” “是因为我需要在南城这个圈子里面,不可能真扯破脸。” 我没有回谢天云这两句话,装作没听到。 谢天云要调走,他不介意临走时得罪这位副书记。 除了提醒我,也是让我安心。 送完谢天云后,已经是晚上。 夜晚温度更低,进屋后忍不住朝掌心哈气搓了搓手。 我拿起电话,给赵三先生打过去。 “王大祥后天回来。” 不等那边的人说话,我直接将电话挂断。 抽出一支烟点燃。 谢天云的承诺,让我拿到了最重要的一张牌。 让我变得从容许多。 一个个人脸在我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赵三先生那张戴眼镜的脸上。 我吐出一口烟雾。 八方风雷动,注定有人葬身其中,万劫不复。 第34章 各方入场 是夜。 秋雨连绵,如丝如线。 我穿着雨衣站在三岔路口旁。 自从车站修建起来后,这三岔路口繁华许多。 细密的雨丝不停落在肩膀上,雨水被橡胶雨衣隔绝,但寒意却浸透进去。 由里到外的发冷。 两辆小面包车从道路尽头行驶过来,我瞥了一眼车牌,发现并不是宋毅明跟我说的那辆。 赵三先生没有穿雨衣,任凭细雨浇得头发紧贴头皮。 快步走到我身旁来,“罗公湘带着皇太极回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继续往下说。 身后不远处人影攒动,赵三先生今晚带了不少人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心中多少有几分忐忑。 车子停下,副驾驶上的罗公湘冒雨下来,将面包车车门拉开。 皇太极和他老婆还有白老头都在其中。 在我目光和皇太极接触上的瞬间,突然觉得他变化好大。 几年不见,经历太多人和事,以至于我如今看到他,都有一些恍惚。 “好久不见啊,罗平。” 皇太极咧嘴,露出一排黄牙,似笑非笑的我打了一声招呼。 我从鼻子里面发出一声闷哼,“呵,是啊,好久不见。” 他主动一脚踩出面包车,慢慢走到我跟前来。 像是第一次认识我一样,从上到下将我打量了一番。 良久,他才轻笑出声,“这几年我看了不少书。” “其实娶带娃女人的是多尔衮,不是皇太极,皇太极只是娶了两个寡妇。”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之下,他居然跟我辩论这个。 “哦,你的意思是以后喊你多尔衮啊?” 皇太极缓缓摇头,“那也不恰当,多尔衮娶的是丧夫女人。” “至于喊我什么……都一样。” “我的意思是,你们喊错了我的外号,也看错了我这个人。” 皇太极眼神一变,跟一条毒蛇一般,目光阴冷寡毒,看着我和赵三先生。 赵三先生把他弄回来,肯定用了其他手段。 他不恨才怪。 至于我,他一直都恨我,恨几年了。 赵三先生淡淡说道,“皇太极,恩恩怨怨说不清楚,你现在都站到我们面前来了。” “那就证明你没得手段反抗,你要认。” “光嘴巴说没得用。” 皇太极冷冷一笑,重新钻回到面包车中。 车子没有开多远,就在三岔路口下的菜市场中。 这是我选的地方,赵三先生本想安排在别处,但我拒绝了,没有任何余地的拒绝。 “你说王大祥今晚回来,现在都要后半夜了,怎么还没来。” 赵三先生收回远眺路尽头的目光,声音中有一分焦急。 我拉了拉雨衣帽子,尽量往前伸出一点。 随后把烟点上,“你着急什么,身后就是你的人,我一个人没带,你要我死就死,我还敢耍花样。” 赵三先生狐疑的看着我,片刻后轻轻点点头。 “最好是这样,今晚你要是耍花样,我一定要你死。” 我不耐烦的甩头,雨衣帽檐滴落的水滴把我的烟打湿,让我泛起一阵烦躁。 呸得一声把嘴里的烟吐掉。 “行了,这句话我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确实有点晚了。 不仅赵三先生急躁,我也有些烦闷。 “你怎么不带人来?”赵三先生问题越来越多。 “我怎么带人来?”我反问道,“王大祥知道我手下的人都散出去了,身边只有文闯和老林。” “你又要在我旁边看着,我还能带谁来,人多了他又不是猪,看不出有问题吗?” “把你那破伞撑起来,待会要是看到你的脸,他们不一枪打死你才怪。” 赵三先生听出我情绪不对,也没有再接着问。 “罗平,这是没得办法的事情……” “来了。” 我打断赵三先生准备劝解我的话。 两道粗壮的灯光从道路尽头射过来,来的是一辆海狮面包车。 车子开得很慢,靠近后正是宋毅明跟我说的车牌号。 赵三先生把伞撑起来,遮挡住身形。 我深吸一口气,快步靠过去。 赵三先生跟了两步,最终还是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驻足,没有继续跟上来。 副驾驶车窗摇晃下来,宋毅明探出头。 “老宋,大王呢?” 我趴在车窗上,熟悉的旱烟味道钻入鼻子当中,却没有看到那熟悉的身影。 这让我放下心来。 “在后面坐着呢,外面就不要多说了,你要上来跟我们一起走,还是等下过来。” 宋毅明一边说话,一边左右张望。 目光在我身后撑伞的赵三先生身上停顿一下,随后不着痕迹的扔下一截旱烟头。 我松开趴在橱窗上的手,轻轻点头,“嗯,我等下带着文闯过来。” 宋毅明没有停留,让身旁的大元开车。 第二辆车开朝着菜市场那边开去。 除了天子,该入局的人都入局了。 等这海狮面包车走远后,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扭头看向一旁的赵三先生,表情冷冽。 “好了,事情都做到这份上了,你也应该说句实话,天子什么时候来。 赵三先生一直说,他和天子没有联系。 这我不相信。 天子离不开他,离开赵三先生,天子就完全是个瞎子。 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只不过天子不会相信赵三先生是事实。 不会跟我和王大祥一样,能一个电话直接叫回来。 要天子回来,需要足够的砝码。 赵三先生瞥了一眼地上的旱烟头,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要是皇太极和王大祥真回来,他自然会出现。” 我冷笑,“他开天眼了啊,王大祥和皇太极回来他就知道?” 赵三先生不置可否。 “或许呢,万一呢。” “说不定他现在就在菜市场外面蹲着,看着皇太极他们进去呢。” 话说到这份上,没有继续掰扯下去的必要。 我拉开蓝鸟的车门,“走吧,你不亲自去看一眼?” 赵三先生犹豫片刻后,朝着车站那方向的阴影处喊了一声。 刘华两父子从暗处走过来,跟着赵三先生一起上车。 “呵呵,官家的人什么时候来?” 赵三先生没有明确回答我。 只是双手抱在胸前,闭上眼懒懒回道。 “罗平,我提醒过你,今晚不要带枪。” “场面上的人来了,你要拿着火器,那就不好解释了。” 我扯了扯嘴角,没有在说话。 我确实没有带枪。 蓝鸟撕破雨幕,后面跟着两辆面包车也一同进入菜市场中。 第35章 市场二楼 其实这几年来,菜市场已经逐渐开始冷清起来。 城区在扩建,卖菜的地方越来越多。 特别是随着南城和湘省之间的道路开通,赶大集的中心已经不在这老城区这边。 大白天都没有以前热闹,何况现在这半夜时分。 以前还有人在这里面带小姐,架设赌场。 随着王大祥倒台成为逃犯, 这些收拢过来的小生意也化作云烟。 今晚这么多人涌进来,倒是为这地方久违的添加了一丝人气。 菜市场门口两辆面包车相距老远的停着。 我和赵三先生下车时,罗公湘带着人从旁边冲出来。 “三哥,皇太极之后又有三个人上去,宋毅明在,还有个应该是王大祥。他那个旱烟的臭味道,隔老远都能闻到。” 赵三先生点点头,罗公湘走到后面去,将两辆面包车上的人带出来。 他们挡住菜市场进出的几个路口。 我不知道这些人身上有没有带着火器,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钱千里和常立志,还有刘华父子跟着赵三先生与我一起上楼。 “皇太极在二楼,要不我们在二楼等你,你自己去顶楼见你结拜大哥最后一面。” 我没理会他这句话,不管是冷嘲还是热讽,都没必要搭理。 菜市场这个布局不知道出自谁的手。 四面都是房子,只有中间露出一小块天空,站在这菜市场中真压抑。 我脱掉身上的雨衣,露出只穿着背心的躯干。 初冬将至,风中寒意深沉。 这不是穿背心的天气。 赵三先生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也猜到我心情不好。 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你这不怕感冒啊。” 我抖了抖雨衣上的雨水,将雨衣搭在胳膊上。 慢慢向着楼上走去。 “赵三先生,其实我和这菜市场的缘分挺深的。” 我从这里出道,也从这里和梁博文,梁小波,皇太极,王大祥等等结下渊源。 这地方一直都是王大祥的地盘,我没有入主过这里。 但和我的渊源最深。 二楼一扇门前站着两个人,我驻足停下。 真是巧了,当初皇太极还是老黄的时候,就是被我从这间房中扯出来。 如今他被人胁迫,依旧是在这间房中。 原本我选的位置,也是在这二楼。 赵三先生见我停步,轻声说道,“怎么,担心王大祥上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有人?” “放心,我的人没有那么蠢。” “你把王大祥骗来,我也不会这点体面都不给你留,让他一进这菜市场就知道你算计他。” 我笑了笑,没有继续上楼。 反而向着被守住的那间房门而去。 我没有推开房门,就站在外面,单手撑住栏杆。 赵三先生点燃一支烟,随后又给了我一支。 “你不上去见见王大祥?” “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王大祥身上背着命案在逃,你一直不去稳住他,他看出不对劲会走的。” 我冷笑一声。 “赵三先生,你看你看虚伪不虚伪,前面还说给我留体面。” “不过是一句的工夫,就变成稳住王大祥了。” 这种讥讽的话,最近几天我和他之间已经说过太多次了。 没有任何意义。 赵三先生只是微微挑了一下眉头。 “大哥不说二哥,今晚过后,南城就剩下你和我,讲义气凭道义做大哥的人,现在在顶楼等死,被他自己结拜兄弟卖了。” “天子不杀他,官家都会杀他。” 我没有心情继续和赵三先生冷嘲热讽。 “当年就是在这儿,在身后现在关皇太极那间房,皇太极掰断我手指,又在给了我一道断眉。” 说着,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眉毛。 赵三先生嗤笑一声。 “你穿个背心露出来的伤疤,哪道不比这眉头这一刀严重?” “你现在说这些,是要干嘛。” 我呵呵一笑,轻轻摇头。 “我说这个,不是炫耀什么,我又不是小混混,身上有点疤疤伤伤拿来做吹牛逼的资本。” “你先听我说,要得不。” 赵三先生默默闭上嘴,只是有些担忧的看向楼顶,似乎是担心王大祥坐不住跑出来。 “当时皇太极打完我,我回去养了一个月,提着菜刀就来找他了。” “我心里的想法是我要杀了他,把他脑壳都给砍下来。” 我将搭在小臂上的雨衣慢慢铺开,放到护栏上。 “就因为他打我一顿,掰断我手指,还把我眉毛弄断,我就要杀了他。” 这些事情都好几年前了。 那时候距离二十岁都还差几个月,很年轻。 我嘴角浮现一丝笑容,那时候觉得很屈辱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没什么太大感触。 只觉得是件小事。 赵三先生突然拉住我,手指向对面的大楼。 这菜市场是从天上看,是个‘口’字形,四周的楼房都是连起来的。 在我对面,三个人影正顺着楼层之间的窗户往上爬。 上到二楼后才开始走楼梯。 怪不得当时我楼下那么几道铁门,都挡不住他。 “罗平,天子来了,你想和王大祥见最后一面都见不成了。” 赵三先生的话满是嘲弄。 他说完之后朝钱千里使了一个眼色。 钱千里转身下楼,应该是去通知公安。 做这么多事情,不都是公安要天子吗。 我只是轻飘飘的瞥了一眼。 随后自顾自般继续说道,“后面的事情你也应该听说过,我追着皇太极砍,追了半个南城。” “梁博文喊我癫疯子,一下子就喊出来了,大家都叫我老癫。” 顿了顿,我摇头一笑。 “说实话,当时是真想杀了他。” 赵三先生目光一凝。 “罗平,你就不担心楼上的结果。” 我侧身看向赵三先生,阴冷一笑。 “我当然不担心,因为王大祥压根没有回来。” 话音还没落下,我左手拿着雨衣一掀,盖在赵三先生头上。 右手从雨衣中抽出来时,匕首寒光一闪。 “我日你吗,你和我耍疯子,还威胁我拉着我一路死。” “皇太极掰断我根手指我就要他死,你这样逼我,我更要你死了。” 雨衣盖在赵三先生头上,将他死死缠住。 扯动雨衣连带将他这个人也扯向自己怀里。 左手拉,右手匕首往前递。 ‘呲~’ 利器扎进肉里轻微的响声。 赵三先生双手抓住我两条手臂,身子开始发软。 我拔出匕首,再捅一刀。 “不用拉着我一起死了。” “老子要你死在我前头!” “文闯!” (求个书评,从来不要礼物,大家刷个书评拉拉评分,8.5及格,现在八分都没有) 第36章 穿喉而过 今晚我没带枪,赵三先生的人也没有带枪。 天子和王大祥是要分个生死出来,赵三先生还通知了公安。 我们要是带着枪,要是用枪打死王大祥或者王天天那边的人,那就是甩不掉的麻烦。 特别是我和赵三先生,一个和天子勾结,一个是王大祥的结拜兄弟。 稍不注意就打上同案犯的标签。 今晚王大祥没来,来的是大元和宋毅明。 还有两个人我不认识,先前在那海狮面包车上,就是那两个人坐在后座抽旱烟。 和赵三先生见完面后,我给文闯打的那个电话,是让他叫人回来。 皇叔和刘宝走得太远,已经出省,赶回来来不及。 李酉带着判官和老一,就藏在隔壁江县,李酉的老家。 人永远不在多,这不是打架。 有文闯和我,加上李酉三人,足够要他赵三先生的命。 至于楼上的天子,那只有交给宋毅明。 宋毅明赶回来,没有告知王大祥。 我和宋毅明都有同一个期望,现在解决掉王天天,让王大祥走。 越早走,就越有机会。 拖下去很可能会淹死在这个泥潭当中。 我做不到为王大祥扛这个灾,王大祥当初在望山乡大喊出声,就是为了将我拔出来,我不想也不能再陷下去。 宋毅明和大元跟着王大祥走那天,就做好了死的准备。 谢天云愿意为我捂这个盖子,让我现在捅起赵三先生来,比较顺手。 不过也就两刀。 两刀是极限。 不是赵三先生生命的极限,是我在这个空档,只够捅两刀。 第二刀插进去,还没有来得及拔出来。 文闯这两个字都没喊得利落。 刘华的手已经伸到我眼前来。 他没有直接用刀来捅我或者砍我,因为我捅赵三先生的时候,把他拉到怀里来。 刚好背靠围栏,用赵三先生挡在我身前。 他伸出手抓我头发,想要把我和赵三先生分开。 刘华扯我脑袋时,我准备抽刀将赵三先生推出去。 刚有动作,就被刘华摁住手腕。 不让我抽出来。 这两刀都是奔着赵三先生命去的,先前拔出来那刀,已经让他血淌了一地。 抓着我两条臂膀的手,已经滑落,下意识去捂自己肚子上伤口。 再拔出来一刀,赵三先生今晚必死无疑。 所以见我有抽刀的姿态,刘华连抓我头发都顾不得。 双手一起扭住我拿刀的右手手腕。 就跟铁钳一样,别说抽刀出来,动都动不得一下。 我松开扯住雨衣的手,挥起拳头一下接着一下的砸在刘华脸上。 我拳头不算软弱无力,几下就把刘华眼角砸破开,开始往脸颊淌血。 同样,打这顿拳头,也让我拳锋破开。 每次挥动都甩出几颗血珠子。 这一切说来长,实际上从我拔刀开始捅赵三先生,到刘华和僵持在一起。 最多也就十秒钟。 反应最快的是刘华,其次则是他儿子刘泉,以及常立志。 我打刘华最多也就七八拳,脑袋上就迎来一次重击。 常立志双手握着一根半个手腕粗细的拖把棍子,一棍子甩在我头上。 一棍子下来,我眼前发黑,险些栽倒在地上。 “日你妈,松手!” 常立志大喊一声,第二棍子立马抽过来。 这一棍子打在脸颊和下颚那一块,我感觉他把牙都给抽松了。 松开揪住雨衣的左手后,赵三先生整个身子都往下沉。 加上常立志这两棍下来。 我再也握不住匕首,只能松开。 随着匕首松开,最后一丝依托的力量消散,赵三先生软趴趴的倒下。 也不算倒下,应该是坐下。 屁股着地,甚至前弓靠在我腿上。 我甚至都感觉到有一抹热流,顺着裤脚流淌进我鞋底。 温温热热,湿哒哒粘乎乎。 我顾不得脑袋的昏胀疼痛,揪住赵三先生的头发要把他提起来。 常立志扔下手里的拖把,准备和我抢赵三先生。 松开匕首后,再无顾忌的刘华,直接锁住我脖子。 刘泉这个小王八蛋,向前打跨一步,做出一个马步的姿势,右手拿着一把三棱军刺往后缩到腰间,再猛地刺出。 恨不得将刺刀柄都捅进我身子里面的架势。 楼下守住楼梯口的人,纷纷开始往上涌。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声大吼传入所有人耳中。 “都不要动,谁动谁死!” 文闯来了。 他是最先进入菜市场的人,今天一早就带着李酉他们藏在二楼。 只是距离这里有点远,在我吼叫出声后十多秒才冲过来。 文闯手里拿着菜刀,腰间拴着一条麻绳。 麻绳上别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斧头。 声音还在耳中回荡,刘泉人已经腾空飞起。 真正意义上的腾空。 文闯揪住他头发,死命往后一扯。 右脚猛扫在刘泉小腿上,双脚离地向后面摔去。 还没有完全摔倒在地上,身子还在空中,文闯一菜刀就砍在他脸上。 这一刻很乱。 李酉和判官他们堵在楼梯口,不让人冲上来。 我被刘华锁喉,大脑极度缺氧到近乎昏厥。 即便是这么乱,我还是清晰看到。 文闯这一刀砍在刘泉鼻子和嘴巴之间,人中也就是上巴部位。 肯定砍穿了人中,刀刃吃进去刘泉嘴巴里。 他背部还没接触到地面,脸先是诡异的潮红,随后瞬间转变成极度苍白。 倒在地上时候一抽一抽的,就跟触电一样。 双手捂住嘴巴,依旧抵挡不住鲜血跟坏掉的水龙头一样往下流淌。 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于是他挨了文闯第二刀,这一刀砍在他捂住嘴巴的两只手上。 两根手指瞬间掉在地上。 即便还能爬起来,也没有什么用。 血浓于水,见到自己儿子倒在地上,刘华顾不得掐死我。 嘴里发出一声大叫,松开我向文闯冲去。 “你也一样,给老子趴下!” 文闯照头就是一刀。 脑袋不怕挨刀,天灵盖硬得很。 但文闯不仅有刀,还有斧头。 一刀过后,文闯腰间的斧头已经抽出来。 这次没有朝着脑袋砍,而是一斧头砍在刘华肩膀上。 刘华身子一矮,另外一只手拉住斧头柄,不让斧头拔出去。 文闯没有尝试把斧头抽出来。 直接松开斧头柄,轻轻跨出一步。 站到刘华身后,揪住他头发扯着脑袋往后扬起。 雪亮的菜刀锋刃,从刘华脖子上抹过。 一刀封喉。 第37章 血斗 当时我因为被刘华锁喉,松开后开始跪在地上干呕。 也是这时候我才发现,我脑袋被常立志打破了。 低头呕吐时,鲜血模糊住眼睛,又顺着鼻子两旁进入嘴里。 擦干净鲜血,刚抬起头。 就正好看到因为挨了一斧头,半蹲的刘华,被文闯一刀割喉。 这个距离太近了。 就跟成亲拜堂一样,我和刘华面对面结拜。 菜刀拉过,飞溅的鲜血糊我一脸。 我本以为刘华在这一刀下必死无疑。 毕竟喉咙都被割开了。 但我看到他拼命在争抢文闯手里的菜刀,我才反应过来。 没有割到喉咙。 他先前只是被一斧头砍得矮下身子,并没有直接被砍得跪在地上。 文闯这一刀,距离他脖子气管还差半个指头的距离。 胸膛之上,脖子之下。 虽然没有一刀割死他,但也给他吓得够呛。 硬是凭借仅剩下的一只手,掰开文闯拿着手刀的手,脑袋拼命扭动,挣脱开。 斧头不是刀子,不会一刀砍进去后拔不出来。 刘华这一挣扎,肩膀上的斧头掉落下来。 文闯没有去捡斧头,直接一脚朝我踢过来。 “老癫,杀了他!” 暴喊这一声后,文闯拎刀去砍唯一还站着的常立志。 文闯口中的他,自然是倒在地上,血都流够女人一年月经量的赵三先生。 他还没有死,身子还在抽动,在喘气。 我甩了甩头,起身的时候,右手抓住赵三先生的衣领,准备把他翻转过来,砍他胸口或者脖子。 他现在蜷缩成一团,我砍不到。 跪在地上没有直接站起身来,爬俯过去,用左手拿文闯踢过来的斧头。 我手指头刚接触到斧头,还没来得及调转方向,就感觉手掌传来一阵冰凉。 这一阵冰凉过后,就是钻心的疼。 肩膀不停流血,已经染红半边身子的刘华。 他手里拿着他儿子先前拿的军刺,一刀扎穿我左手手背。 随后抬起手,再一次落下,这一次直接钉在我左手无名指和手掌连接处。 我从来不信武林高手。 因为我打过很多架,甚至是厮杀过很多次。 真到刺刀见红的时候,都是能用什么手段反抗就用什么手段反抗。 拼的是个血性。 从来不会出现我一个高鞭腿给你一下,你一刀砍来我低下身子,用苏秦背剑来抵挡。 这是扯卵谈。 或者说眼界有限,没有接触过看过。 但我信肾上腺素。 刘华第一下给我手掌穿了一个洞,第二下直接截断我左手无名指。 疼痛只是一闪而逝。 甚至手指脱离手掌的时候,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 不仅感觉不到痛,反而有种兴奋。 或许我和刘华现在还能动,还没昏死过去。 也应该归功于肾上腺素。 这东西也有副作用,容易昏头。 比如刘华,先前奔文闯冲过去的时候,没想着那武器,就那样愣头愣脑直接冲过去。 我松开抓住赵三先生衣服的手,我站起身扣住他肩膀斧头斩开的伤口。 手指比平时调情还灵活,但也更加粗暴。 他肩膀上的伤口被我这样一扣,终于扛不住,啊得一声松开军刺,摔倒在地上。 我手从他伤口中脱离出来,捡起地上的斧头。 第一斧头本想砍他的头,但被他一偏头给躲开了。 随后只能够能砍到哪里砍哪里。 我肩膀也受过很严重的伤,知道刘华现在被砍的那边肩膀,连带着半个身子,都不会利索。 所以斧头全朝之前被文闯砍过的那边肩膀落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 等我停手的时候,他整条臂膀和肩膀,只剩下一些砍不断,看上去韧性很足的东西连接着。 骨头和肌肉等东西,已经完全断裂开。 刘华嘴唇发白,躺在地上跟条蛆一样,一下接着一下往前蠕动。 我想他应该已经失去意识,此时这样蠕动着躲避,完全是他潜意识行为。 可我没有时间杀他了。 楼梯口被冲开,赵三先生带着的人,涌上来了。 一眼看去,常立志被文闯砍趴倒在地上。 文闯跪单膝跪在他胸口上。 他没有刘华这么幸运,脖子出现一道豁口,鲜血流淌了一地。 这一刀下去,华佗在世也只能摇头。 常立志虽然死了,但其他人情况很糟糕。 钱千里领着人,跟疯狗一样扑上来。 我打眼一看,已经看不到老一的身影。 判官和李酉身上到处都是伤,他们能顶住这几分钟,已经很难得了。 眼看这些人就要冲过来,我一咬牙,把手里斧头抛给文闯。 “文闯,把老一救出来!” 文闯手接过斧头,看了我这边一眼,一手斧头一手菜刀往前压过去。 这些人已经来到这二楼的楼道中。 他们人多,文闯不可能全拦住,钱千里已经绕过来。 一刀甩在我胸口上。 随后立即改变姿势,准备从砍变成捅。 脑袋上不停流淌的鲜血,糊进眼睛和嘴里。 我不停掉眼泪,不停流清口水。 钱千里砍我那一刀,就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前面感觉不到的疼痛,随着这一刀落在身上,一下全爆发出来。 动一下都疼。 只能凭借本能反应,往后退一步,靠在栏杆上。 看着凶神恶煞一般,朝我扑过来的钱千里几人。 我强提最后一口气,抓住赵三先生。 “我日你的妈哟,赵三,你前几天不一直说要和我一起死吗。” “要得,我们两个现在一路死。” 我身子往后一扬,把瘦小的赵三先生提起,后仰翻过栏杆落下去。 带着他一起从这二楼跳下去。 菜市场这破逼地方,不仅和我有渊源,还几把克我。 几年前我从这儿跳下去,几年后我又要从这儿跳下去。 上次我是稳稳当当的脚着地。 这次是后肩膀那一块先着地,随后是屁股,双腿,脑袋。 完全就是仰躺摔下来。 幸好这二楼跳下来不算高,没有让我摔昏死过去。 只是更加迷糊。 我隐约听到顶楼上面有枪声。 怎么现在才有枪声? 时间才过去这么一点吗。 我怎么感觉自己都差点死了好几次。 今夜这场血斗,何时才能结束。 第38章 公安来了 躺在地上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完蛋了。 全身跟被石磨子碾过一样,骨头全碎,站都站不起来。 很疼。 但又没有直接把我疼昏过去。 叫都叫不出声,只能无意识的哼哼。 仰面朝上,刚好能够看到二楼是个什么情况。 钱千里翻过围栏,手里捉着刀,准备跳下来弄死我。 “给老子停手!” 就在钱千里准备一跃而下的时候,文闯披头散发,如同恶鬼一样站到他身后。 应该是比恶鬼更加可怕。 先是一斧头砍在钱千里腰后脊梁处,随后菜刀陷进他肩膀中。 文闯没拔出菜刀,直接伸出手抓住钱千里头发,将他从栏杆上扯下来。 砍这一斧头和一菜刀,文闯也不好受。 他身边全是先前跟着赵三先生,带来的那两辆面包车的人。 他这两下落在钱千里身上,起码自己挨了七八下。 一下就是一个伤口,真正意义上的血人。 双眼圆睁的文闯,单手将与自己差不多高差不多重,半个身子都翻出栏杆外,肩膀陷进去一把菜刀的钱千里,硬生生提了回去。 钱千里那样子就跟剩下一口气一样,被文闯架在身前。 “李酉,判官,还站得起来瑟。” “跟到,跟紧咯,去把老一抢回来,我带你们下去。” 我没有听到李酉和潘国安的声音。 这种情况,其实跳下来是最好的办法。 但文闯选择压过去,从楼道下来,因为老一倒在楼道口的位置。 我带着赵三先生从二楼翻下来的时候,都看不见老一的身影。 我说过无数次,这种规模和凶狠的群架中,倒下意味着死。 这个道理我明白,文闯更明白。 但他依然选择压过去,去找老一。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即便站不起来,我也要翻身,爬也要爬过去。 我要他赵金辉死! 楼上的文闯和判官等人在拼命。 我怎么能不拼命。 紧憋一口气后,喉咙当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嘶吼,猛地坐起身来。 赵三先生距离我只有半个身子的距离。 我确实已经站不起来。 但我还爬得动。 左手无名者被截断,还被捅出个对穿的血洞来。 只能用右手撑在地上,往前窜出一段距离,伸手向着赵三先生肚子摸去。 拔出他肚子上的匕首,再给他一刀。 这是脑子中仅剩的想法。 我脑子以前就有后遗症,刚才被常立志抽了两下脑壳后,现在头疼欲裂加恶心想吐。 脑子里面应该有什么东西被打坏了。 因为我脚明明没有受伤,就是站不起来。 我手指头刚刚摸到匕首柄,赵三先生突然睁开眼睛,双手抓住我手腕。 求生欲望之下,赵三先生的双手很有力。 我伸头看去,赵三先生现在就跟个鬼一样。 眼镜早已经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眼睛下那条刀疤暴露出来。 整张脸白得跟刚粉刷过的墙一样,不仅仅是脸,就连嘴唇都泛白。 要是杀了他,这张脸估计一辈子都会留在我脑海里。 但现在别说这张脸留在脑海里做噩梦,就是他真变成鬼缠着我。 我也要杀了他。 不知道赵三先生现在算不算回光返照,没死不说还能抓住我手腕。 随着捂住肚子的手来抓我手腕。 赵三先生先前被我捅的那一刀,鲜血流淌得更加快了。 我挣扎好几下,发现还是挣不出手来,去拔匕首出来。 索性直接放弃这个打算。 手掌翻转,反过来扭住赵三先生的双手,身子再次往前窜动,压住他两只手。 受伤的左手提起,张开后向他肚子摸索过去。 “要得,赵三,我不捅你了。” “老子今天把你心肝肺全给你掏出来。” 他原本死灰的眼睛,听到我这句话后。 立马明白我是要干嘛。 我要顺着他肚子的伤口,去掏他内脏。 两个人因为这句话,纠缠在一起。 实际上我高看了自己,匕首创口就那么大,我左手被穿个透亮的大洞。 别说灵活,还能动就算不错了。 赵三先生也只是被我给吓到,害怕我真把手伸进去掏他。 我和赵三先生纠缠在一起,像是两条蛆在打架一样。 短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只是随着这一阵缠斗,赵三先生血流得越来越多。 这样耗下去,我耗都能耗死他。 我也不好受,左手都疼得跟不是我的一样。 摸了几下,都没有摸到赵三先生肚子上的伤口。 就在这种僵持中,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一个人直挺挺的落在我们旁边。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我和赵三先生手上动作都一顿。 大元。 掉在地上这人是大元。 他被人从顶楼扔下来,摔在我和赵三先生旁边。 血从身下蔓延开来,死得很绝对,哼都没能哼出一声来。 我都快忘了,除开我们,宋毅明和天子也在顶楼拼命。 他们身上带着火器,或许没有我们惨烈,但肯定更加凶险。 大元刚掉下来,又有一人从顶楼掉下来。 这人我不认识,之前在宋毅明开来那辆海狮面包车中打过照面。 先前精神高度集中,我连枪声都没听到。 现在两个人从上面掉下来,我才回过神来。 宋毅明和天子他们都响了枪,加上钱千里在我动手前就通知公安。 加上赵三先生背后有人默许他这么做。 反应肯定会比平时快。 公安肯定要来了。 这让我更加焦急。 谢天云帮盖盖子,也不能盖到当着一群公安的面杀人。 现在再是惨烈,只有公安没看到,事后也是王天天和宋毅明背这些事。 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就在我因为接连两人掉下来,而恍惚的瞬间。 赵三先生曲腿上提,用膝盖将我顶翻过去。 再次变得仰面躺在地上。 这次躺下后,我左手是真的失去知觉。 之前强憋的那口气,再也憋不住。 张嘴吐气的时候,才发现两半嘴唇被自己头上流下的鲜血粘连在一起。 我听到了汽车的声音。 公安真来了。 还看到顶楼上有人影窜动,一个人站在栏杆上,双脚一蹬,手抓住最上层的墙沿。 另外一个人同样做出这个举动时,却被一枪打中,从后背炸开一朵血花。 提前上去那人伸手想要去抓着他,但为时已晚,又是几声枪响。 那人抽抽几下后,身子一倒,同样掉下来。 第39章 闯王! 这是天子那几个人。 只有他们才有这个身手和胆识。 能够站在顶层围栏上,双手勾住顶层房檐上到楼顶。 只有他们这些人才能做到。 我只看到一个人上到楼顶,掉下来摔在我旁边那人不是天子。 天子是倒下在顶楼的楼道中,还是成功上到楼顶,那就不知道了。 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事情。 赵三先生已经昏死过去,两只手在匕首附近。 进气没有出气多。 这是杀他最好的机会。 再次仰头坐起身来,咳出几声后,吐出一颗牙齿来。 这是后槽牙。 先前被常立志抽松动的牙齿,这时候掉出来。 牙齿连着带血的口水,掉地上。 我连转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伸手抓住赵三先生肚子的上匕首。 今晚不死,我也要折寿。 人的元气是有限的,今晚几次起身,已经耗费我太多元气。 这东西,大概率是补不回来。 但能够杀了赵三年先生,亏什么都值得。 他比我早死一天,我都赚。 就当我准备拔出插在赵三先生肚子上的匕首时,砰得一声枪响,刺入耳中。 这声枪响,离我很近。 我听得很真切。 一辆车接着一辆车冲进来,车子还没停稳,赵元成就带人拉开车门冲下来。 这一枪就是他朝天开的。 “罗平,别乱来。” 我看得出来,他是想要带人过来摁我。 只是我现在手握住匕首柄,他担心我抽出来把赵三先生送走。 才朝天开了一枪,想要震慑住我。 我用左手摸了一把脸,把糊在眼皮上的血给擦掉一点。 这小小的菜市场内,已经被各种车子给堵满了。 来人多不说,一个比一个大。 赵元成这个副局长,都算不上个什么角色。 刘局长来了,还有一个主管政法的什么书记,我没有打过交道的领导。 一层接着一层的围在外面,缓缓向我逼近过来。 刘局长抬手压住赵元成拿枪的手,比起赵元成来,刘局老道和沉稳许多。 或者说,他没有赵元成那么讨厌我,恨我。 “罗平,南城的有钱人排起号来数,你也数得进去,能算你一个。” “你真要放着有钱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讨嫌吗?” 我咳嗽几声,只觉得现在十分难受,呕吐的欲望达到极点。 但我想吐又吐不出来。 这种情况,这些公安没有开枪,一枪打死我。 谢天云看样子真出了力。 “刘局,我刚刚看到个人影,翻上顶楼跑了。” “好像就是天子……王天天。” 刘局长眉头跳动,脸上闪过一丝不愉快的神情,淡淡说道。 “人有多大能力,就端多大的碗,这些事情不是你该想的。” “你现在就走,今晚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我苦笑一声,正要说话的时候,最外面跑进来一个小警察。 他先是找了刘局长,在刘局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刘局长眉头立马紧皱起来,迟疑片刻,他走到自己那位政法口一把手跟前。 悄声说着些什么。 最终那位书记微微点头,赵元成转身去安排。 堵住菜市场进口的警车推开,让出一条道来。 一辆奥迪100稳稳当当的开了进来。 跟在这奥迪100后面的,是一辆面包车。 老林开着面包车,伸出头左右探望,直到看我坐在地上时,才有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这件事,我全程避开了老林。 对文闯也嘱咐过,不要让老林知道。 不是看不起老林,觉得他没有刚,不够种,不适合这种见生死的厮杀。 是正因为需要厮杀,才不让老林知道。 即便谢天云保我,也不能亲自调人来给我砍架杀人。 我,文闯,和判官他们这些亲自来这菜市场的人,都有很大可能会死。 但必须得有人活下去。 我们还有家人,外面还有背着李如来这条命,跑路躲灾的皇叔和刘宝。 需要有人活下来,处理生意挣钱。 老林无疑是最合适的人。 甚至单单是在生意这方面,他比我更有能力,更加合适。 所以在决定动手的时候,我没有通知物流站的他。 现在他来了,应该是有人叫他来。 奥迪100的车后座玻璃下降过半,谢天云靠坐,从他这个姿势来看。 我甚至觉得他依旧在翘着二郎腿。 他没有第一时间看我,目光透过车窗那道缝隙,缓缓扫视周围一圈。 连带刘局长等人。 他并没有下车。 而是副驾驶门拉开,谢天云的秘书,姓王那个中年人下车。 他先是朝着刘局长那边走去,和那位书记还有刘局长打了个招呼。 笑着说了几句话。 才慢慢向我走来。 “走吧,罗老板,别让大家都难做。” 我闭上眼,不得不承认,晚了。 我松开握着的匕首柄,摇摇晃晃想要站起身。 最终是王秘书皱着眉头拉了我一下,我才站起来。 没有和赵三先生挡路,赵元成立马招呼手下的公安向着楼道冲去。 只是刚冲到门口处,还没来得及进去。 最前面的几人,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 沉重踉跄的脚步声响起,最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只血手。 那只手扒拉住楼道旁边的水泥墙,手背上道道被鲜血覆盖的青筋暴起。 在小臂处有一条剖开的伤口,皮肉翻卷。 一般人要是被剖这么一刀,整条手臂都会无力垂落才对。 但这只扒住墙壁的手,依旧那么有力。 文闯整个身子前倾,一脚踩出楼道外,在地上留下一个血脚印。 距离四五米外的我,清楚听到他那如牛一样喘息声。 先前拴在腰上的麻绳,现在一头紧攥在文闯手里,另外一头拴在老一的脚踝上。 在他身后,是整张脸被血糊住的判官。 判官背对着我们,屁股坐在地上,扭头朝我们看来。 判官站不起来。 只能一手抓着麻绳中间处,一手拖着嘴里不停冒血沫子的李酉。 文闯每往前走一步,判官就咬牙切齿的蹬一下腿,增加一点向前向外的力道。 身后那条楼道中,到处是血。 楼层之间的距离远,两段楼梯加起来只有十八级台阶。 在两段楼梯的转折处,那小小的平台上倒着四五个人。 钱千里瞪着一双死鱼眼睛,满是惊恐的看向楼道出口方向。 看向文闯的背影。 文闯是唯一一个站着出来的人。 一脚一个血印子。 他不仅踩着血印子出来,还拖出一个死人,两个活人来。 这夜过后,文闯成了真正的闯王。 无人再拿李如来和他比较。 高下已分。 第40章 当真天命加身 千禧年之后,我和皇太极目光不在南城,毛毅,任敢等人冒头。 大王愣虎罗癫子,闯王如来皇太极。 这囊括整个九十年代,南城江湖的十四个字,开始在新一代二流子口中流传。 说到这句话,菜市场这一场:罗癫子主导,赵三先生拼命反扑,代表大王的宋毅明,来势汹汹的天子,在二楼房间中的皇太极,踩出一条血路的文闯。 所有人都在的这场血斗,成为绕不开的话题。 有人说那晚上文闯连杀了十七人,除了赵三先生和刘家父子外,其余人全死。 也有人说当天从入夜厮杀到黎明,那楼道当中的血都流得跟河一样。 还有人说成文闯当时一手抓三个,把判官他们拖了出来。 这些传闻离谱也好,夸大也罢。 主角都是文闯。 诸多传闻,严格意义上讲,不是空穴来风。 文闯确实把判官李酉,还有断气的老一都拖了出来,只是不是用手抓着。 楼道当中的血流满十八级台阶,只是没有跟河流一样流动起来。 赵三先生那两辆面包车中,确实有十七个人,但没有全都死。 当晚不算宋毅明和天子他们,我和赵三先生之间,一共死了四个人。 赵三先生那边的常立志,以及两个我不知道名字的人。 罗公湘,刘华父子,钱千里,只是被放倒下,跟判官和李酉一样,还有气。 我这边的老一。 但身上少零件的太多了。 我不仅脑袋的症状更严重,有事没事都会感到头昏恶心想吐,左手还丢了一根无名指。 最后找都没有找到那根无名指去什么地方了。 活生生被打成个耶稣。 (右手被陈秋波用气钉枪打出个对穿,左手被刘华一军刺捅穿) 判官跛脚,李酉少四节指头,文闯手臂无力…… 至于没有留下后遗症的刀伤,都算不过来。 这是场真正意义上的血斗,双方叫得出名字的人,站不起来之前没有一个人害怕,没有一个人退缩。 也是在这一夜过后,我才明白谢天云那句权力的可怕。 就像我和赵三先生没有去过菜市场一样。 都算在了宋毅明和天子这两方人头上。 菜市场封了半个月,继续开始有人去卖菜。 第二次感受到权力的可怕,则是在九十年代末千禧年初。 认识了一个湘省过来黔州做生意的朋友。 他跟我说了一件事,湘省那边一个企业,太上皇奶。 这个产业很风光,如果要是一直经营下去,估计如今不比猛牛和伊力这些奶业巨头差。 在二十多年前就花费大几千万近亿广告费,拿下央视冠名权。 之所以垮台,只是另外一个奶业公司老总,联合衙门副局长的舅子就给整趴下了。 这个奶业公司不倒下,湘省如今出去打工的孩子起码能少一半。 再然后就是2012年的三一重工搬迁,占据了另外一半。 虽然我是个黔州人,但我总觉得湘省很可惜。 要是顺利一点,不说湘省本地,如今许多黔州孩子打工都不用走那么远。 副局长,全国有多少个数都数不清。 金钱可以压倒普通人,权力可以成神仙。 无数企业的前车之鉴,逼迫‘老板’向权力靠近。 最后反倒是成了行贿贪污,腐败‘清廉’。 想来也很讽刺。 (这几年国家的力度越来越大,风气越来越好,相信会有整顿成功那天。) …… 事发之后,我们都只在南城停留了半天时间。 罗阎良接走赵三先生,我则是被送到市区。 后来听说两刀让赵三先生少了一截肠子和脾脏。 在湘省那边抢救完好几天才脱离危险期。 我的伤势不算重,脑袋没法治,只能静养,手上的伤口南城都能处理。 最要紧的是文闯和李酉。 李酉被人掏了一刀,文闯则是身上的伤势太重。 至于老一,被文闯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断气。 后事交给留在南城的老林办。 皇叔和刘宝也在我们出事后赶回来,加上谢天云在,应该不会有意外发生。 所以我将老林留在南城主持大局,顺带安顿老一的后事。 在医院床上躺了三天,我能下地走路。 判官估计得要一月。 至于李酉和文闯,医生的原话是准备好在医院过年。 在医院守着我的是徐林手下的人。 我能够下地后的第二天,徐林来了医院一趟。 许久不见,他变得阴翳许多。 以前我总觉得他风度翩翩,是个成功商人。 如今他坐在我床边,商人的形象扯下,是一尊真正的黑老大。 好像走在这条路上,终归都会发生变化。 “好些了吗,老癫。” 我愣了一下,这还是徐林第一次叫我外号。 以前他都是叫我罗平。 我右手撑住身子往上移,半躺半坐着。 “三哥,你来了啊。” “好多了,每天可以下地走走,就是头时不时胀痛恶心。” 徐林伸手压住我肩膀,“别乱动别乱动。” “原本早就想来看看你,只是最近一直有事情,搞到现在才抽出身来。” 总感觉,我和徐林之间的关系有些变味了。 说不上来,但就是有这种感觉。 干巴巴的几句开场白后,徐林画风一转,“对了,那个天子,你知道多少。” 我有些错愕,天子的名声,都传到他耳朵里面去了吗? 我摇摇头,“三哥,我以前跟你说起过这人,我知道的就是我以前说的那些。” 徐林轻轻点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以前没当回事,现在才发现,这个天子不是一般人啊。” 我惊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 “三哥,你不要说他还活着,还没被抓?” 徐林嘴角上笑容依旧古怪。 “除开你和赵三这两方人外,宋毅明和天子带着的那两个外地人,都死了。” “天子不知道,有人说他中枪掉进乌江河里面,暂时还没捞到尸体,不敢确定有没有死。” 一时间,我被徐林这句话砸得有些茫然。 孙立阳一次。 戴明一次。 加上菜市场这一次,前前后后三次。 一次比一次力度大。 天子现在连死没死都不知道。 我内心有种隐隐的感觉。 天子还活着。 他真的是天命加身,老天爷都舍不得他死吗? 这一次不是突发,赵三先生提前和公安通了气,是有所准备。 他还能跑? 难不成真的是老天爷睁眼。 派他下来收拾我们这些祸害? 第41章 事后余波 徐林走后,我给谢天云去了一个电话。 谢天云没有关心我身体怎么样,只是十分郑重的告诉我。 这件事到此为止,当天晚上没有杀得了赵三先生,以后就不要想了。 事情的发展,远超南城公安能够处理的范围。 省和市公安口的人,已经全面接管这件事,再有动静就不是他谢天云能够帮我的了。 天子也就是没有流窜作案,不然早该有人来治他了。 我小心翼翼询问会不会有别的后果,特别是那么多人看着文闯从里面走出来。 谢天云只是回了一句,“刘局长是马上要退休的人了,他比你更加害怕麻烦。” 穷山恶水不仅出刁民,还会出胆大包天的官吏。 这让我真正放下心来,开始安心养病。 三十年前的西南冬天,很漫长。 从农历的十一月底就开始落雪,大多数时候都要下到隔年大年初十前后。 不是一直下,隔几天就有一场,雪这东西一刻不停,连着下超过五天,那就是灾了。 在天上开始飘雪的时候,还是没有天子的消息。 我不敢认为他已经死了。 上次认为他走了,结果转身一个回马枪,硬生生用扁担敲死戴明。 我和赵三先生都不在南城,但南城比以往都热闹。 乌江上每天都有船来回打捞,幸亏乌江是条大江。 江水湍流凶险迅猛,大多数河段深超过二百米,1962年测量数据最深处超六百米。 加上受到当时的打捞工具限制,不然这个力度,我都怀疑会把六七从下面捞出来。 一开始还和老林通电话,关注南城的情况。 到了十一月月底,判官也能下地后,我也就懒得再去问了。 都一个多月了,天子要么还活着跑了,要么都被鱼虾给啃得干干净净。 其次则是我自身的麻烦。 我左手无名指丢了。 连根断。 原本我以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毕竟之前我用无名指用得最多的地方,也就是调情的时候抠几下。 但等伤势好后,我才觉得要命。 少一根手指,影响了我整只手的抓握,以及灵活。 刚好的时候,我甚至拿一杯水,都要下意识的使劲,去专注才能够抓住。 稍不注意就会掉落在地上,摔了好几个杯子后,才慢慢适应。 其次则是日常一些小细节,如系鞋带,扣扣子,拉拉链等等,都不适应。 医生说没办法,断得太彻底了,一个关节没有留下。 要是只断一节指头,都没有这么严重。 只能靠我以后慢慢适应。 我这一次,给我留下了终生的印记。 不需要看不需要疼,生活中无时无刻的小细节,都在提醒着我,无名指的缺失。 这一根无名指,换了刘华整条手臂。 行走在这条路上,我有这个心理准备。 一日不回头,这无名指绝对不会是我掉的最后一个零件。 所以除了一开始,因为不方便,掉落水杯,扣不上扣子,系不好鞋带有些生气发火外。 后面慢慢平静下来,有意识让自己跟个左撇子一般,让左手去做更多的事情。 消弭这种不便。 腊月初八,临近年关。 俗话过了腊八就是年,黔州腊八吃粥的地方很少,只是有这么个节日。 老林在这一天,给我来了一个电话。 告诉我周申一,也就是老一的后事以及他家里人是怎么处理的。 这个电话接得我很恍惚,我对老一的印象不深。 两年多前,他从故事会上买一大把仿真枪,结果在我的场子中,被当时跟着皇太极的赵振把枪抢过去,一枪打爆眼睛。 直接引起了之后一连串的事情。 判官绑了皇太极女人,挑赵振手筋。 王大祥逼皇太极切下右手指头,退出南城。 宣告皇太极与我们正式分道扬镳。 出院后的他十分阴郁,跟我说要和我混。 那时候的周申一,并不是个拎着刀吃饭的社会人。 只是老林要忙,喊来打理场子的正经人。 此后两年多的时间中,他跟着我和王大祥办了不少事。 只是不显山不露水,我和文闯,刘宝和皇叔,李酉和判官,老林经常都在忙,没有人关注到他。 这个孤单的人,永远留在了94年秋末冬初的深夜。 直到老林在电话那边叫了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嗯,老一是你带出来的人,尽量厚道点,不要让人寒心。” 老林在电话那边答应一声后,有些犹豫的说道。 “老板,情况有点不对头,你们先躲一段时间,暂时别回来。” 一时半会我确实没有回去的想法。 李酉和文闯连下地都还做不到,我怎么回去。 只是他这句情况不对头,让我心猛地提起来。 “怎么回事?” 老林声音有些沉闷,“昨天王秘书找我,刘局长提前退休,新来的局长很年轻,很有干劲。” “而且谢老板要走的事,开始有风声透出来,以前场面上和我们交好的领导,现在态度很暧昧。” “像是在观望一样。” 老林称呼谢天云都是称呼为老板,很少说县长或者书记。 赵三先生背后也有和他利益捆绑,可按道理来说,赵三先生不该主动报官才对。 因为我这边同样有人死。 真要闹个真相大白,那应该把我全抓了,挨个枪毙。 也正因如此,在谢天云和赵三先生背后人的共同努力下,把这些事算在天子他们头上才那么简单。 这不是有没有人坐牢的问题。 是牵扯到我,赵三先生,乃至于赵三先生背后和我背后所有人的事情。 真要较真,我和赵三先生身上的事,只会越说越多,被我们拉进去的人一个比一个大。 只有扣在天子他们头上,这件事才能过去。 才能符合谢天云以及赵三先生背后那些人,双方的利益。 “老林,到底怎么一回事。” 老林说得有些吞吞吐吐。 正当我以为他又是啰嗦的老毛病犯了时。 他忽的说道,“老板,我明天来市区和你说。” 不等我回话,老林先一步把电话挂断。 着急忙慌的样子,让我又担心起来。 第二天中午,老林赶来市区。 还带着一个人来,本以为是刚从外省赶回来的皇叔或者刘宝。 但那人掀开草帽,脱下明显宽大许多的外套后。 我猛地从床上跳下来。 王大祥跟着老林一起来了。 第42章 收手吧 王大祥瘦了很多。 脸色也黑了,以前说他戴个雷锋帽像是个农民,现在都不是像,就是个农民工。 他看着我半晌没有说话,我扶着床站着,也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咧开嘴角笑了一下,伸手搭在我肩膀上。 “兄弟,辛苦了。”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让老林先出去看着。 老林说的事再重要,也没有眼下王大祥冒着风险来见我重要。 我没有过多啰嗦,直接抬起左手放到王大祥面前。 “大王,别搞了,收手吧。” “宋毅明,大元,老一把命搭上,文闯和李酉命和阎王一纸隔,现在都还在隔壁躺着,判官坡脚我断指。” “然后赵三先生没死,天子死没死都没个准话。” “大王,真的收手了,兄弟们就这个能力,天命在他不在我们,没有办法的事情。” “现在能走赶紧走吧。” 我这一长段话,王大祥就跟没有听进去一样。 他只是看着我笑,随后抬起手搓了搓我脑袋。 “你该叫我一起回来的。” 他食指和中指间的褐黄色浅了许多,看样子已经很少再抽他那旱烟。 王大祥先是坐在床上,然后鞋子都没脱,直接躺在床上。 随后调整了好几下位置,换个较为舒服的姿势躺下。 “呵呵,其实宋毅明刚走那天下午,我就晓得出事了。” “他以前出去,从来不会超过半天,也不会把人全带走。” “可惜我太信他,也太信你,半点没怀疑过是你把他调走,还以为是被公安摁了。” 我拉过凳子坐到他旁边,没有说话。 天时地利人和,就只有这么一次。 依旧没有杀得了赵三先生和天子,我真有些信命,认为命中注定如此。 注定这一关,我们没有那么好过。 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 赵三先生从那天之后,肯定会忌我如忌虎,我走在街上他身边没人都离我三丈远。 “你来和不来,没有什么区别的,大王。” “这种事不差一个人,你是大哥,是逃犯,手上有人命。在那种血斗下没得任何用,该是一枪死还是一枪死。” 王大祥瞥了我一眼,没有在我没有喊他这件事上纠缠。 他舒服的轻哼一声,“哎呀,好久没有睡这么踏实了。” 我有些恼。 “你几把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在这里唉个几把。” 王大祥扭头看着我笑了一下,慢慢从床上坐起来。 跟我前面几天一样,靠坐在病床上。 “幸好现在南城里头没得以前那么多人,不然这次你和赵三先生拼成这样,肯定有人冒出来收拾你们。” 我不想和王大祥说话了。 现在他是压根不接我的话。 只说自己想说的话。 王大祥见我脸色有些不悦,笑了一下。 “来哦,给我上支烟。” 我指了指病床旁边的抽屉,这病房是徐林给我安排的,配置算是顶好。 王大祥拉开抽屉,没有拿中华,而是拆开一包黄果树。 把烟嘴扯掉,直接塞进嘴里。 “87年的时候,我刚刚从外地回来,身边就二胡,宋毅明和李达。” 没有烟嘴过滤的香烟,吸进嘴里再吐出来,还是蓝色。 王大祥说起这件事,嘴角有了一抹笑容。 “你也晓得我以前是干嘛的,身上确实有点钱,说实话,在外面腥风血雨那么多年,我早就累了。” “罗平,我不骗人,更不会骗你,八七年带着他们三个回来的时候,我是想带着他们走活路,做个正常人。” “车匪路霸搞那么多年,脑壳都掉到脚踝了,再有一下就真人头落地,我倒不是很怕,就怕把他们都搞死。” 我和王大祥很少谈心。 关系好,好像都是一件事一件事办过来,关系潜移默化的变好。 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感性的男人,也不是烂酒的年轻人。 喝醉后能说说自己身上的心酸。 几句话间,没有烟嘴的黄果树被他抽完。 他点燃了第二支烟,“当时南城菜市场还是个露天菜市场,我和政府的谈,谈完了修房子,想着房子修起来了收点管理费,把一楼市场的铺子租出去,也能挣钱。” “市场开放,到处都在鼓励发展私人经济。我认为自己脑壳不算差,做点生意怎么都养得活家人和兄弟。” “但事与愿违,当时林家兄弟真就是最后的疯狂,菜市场那些房子刚起来,刚有点起色。” “他们要这市场,要我每个月交钱。” 我出来玩比较晚,年纪也小,八七年的时候才十五六岁。 1990年跟梁博文的时候,王大祥已经功成名就,那时候的传闻是林家兄弟没有招惹过王大祥。 如今听王大祥说起来,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们有过冲突,还不小。 “当时风风雨雨闯过来,说实话,真没有把林家兄弟看到眼里。” “事实证明,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当时我们还不算强龙。” “林家三兄弟托人给我带了几次话,最后一次我直接说日他老妈,让他们亲自来和我谈,看他老妈麻批是不是别致得很,生他们三兄弟这么大张脸,分钱不出就要我的菜市场。” 王大祥嘴角的笑容隐去,变得阴冷。 我发现王大祥,赵三先生,六七,梁博文这些,都和林家三兄弟有交集。 还是不好的交际。 八十年代的南城,林家兄弟确实牛逼。 九十年代初期我出来混时,叫得出名字的大哥,几乎都被压过。 他们不死,这些估计都没有冒头的机会。 可惜我没有见过这三兄弟。 王大祥还在继续述说。 “我说完这句话后的当晚,林家三兄弟就带着人上门,把我住处给抄了,那天晚上林家三兄弟不是来办我,是来杀我的。” 王大祥扭头看向我。 脸上浮现出一抹十分纠结的笑容。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死吗?” “因为高爱国。” “高爱国你不知道是谁吧?这是二胡的本名,那天晚上为了让我们跑,二胡留下来堵门。” “最后被林家兄弟整得凄凄惨惨,呜呜呜哭得跟个二胡一样,这个外号一下就叫出名来了。” 第43章 是你收手 王大祥看着我轻笑了一下,一口抽掉第二支烟。 “我晓得你不喜欢二胡,二胡也不喜欢你。当年我逼他切手指给你赔罪,是当时梁博文逼我逼得太紧了。” “我又不能把他当个几把一样放裤裆头藏着,怕你对他动手就是要他命。” “那时候和梁博文过手就是生死,要他两根手指给你,起码你不会想着杀他。” 后来事情的发展,我是亲身经历者。 梁博文走到末路开始疯狂,让我和王大祥绑在一起。 王大祥没有再点第三支烟,双手靠在脑子后面,盯着天花板一阵看。 “林家兄弟整我那次,二胡丢了半条命才换来我们的活路,事后他们把二胡扣下来,要人就自己上门去要。” “最后去要人的是我和宋毅明,我们两个去文县那边小矿上,偷了几根雷管揣着去。” “李达去了林家三兄弟老父母那边,要是不给人,或者真要和我们为难,直接一路死。” 不知不觉之间,王大祥的声音有了一抹悲凉。 “我们四个拿命上桌,让林家兄弟退了一步,菜市场不要了,但我以后要耍就在菜市场里面耍,他们在一天,我就一天不要出去冒头。” “后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一年半后,八八年冬天,他们三兄弟被枪毙了。” 王大祥从床上站起身来,从躺着变成坐着,就坐在我对面。 “类似的事情,太多太多了,说出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王大祥将他来时的帽子带上,穿上那宽大的外套,遮挡住身形。 他双手搭在我肩膀上,“罗平,你还年轻,你不懂。” 王大祥说起这句话时,语气婉转,让人难受。 “等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你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把眼睛闭上,脑海里头全是人。” “活着的,死了的,兄弟,敌人……”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将手放在王大祥的肩膀上。 “大王,关山难越,没必要非要撞个头破血流出来。” “二胡,李达,宋毅明,乃至大元等等,他们走上这条路的那天,心理肯定有这个准备。” 我尽量让我的话变得冷漠,寄希望于这冷漠的语气,让王大祥冷静下来。 “活在这世上,就是在抢钱。做官说句话就能抢到大钱,卖菜打工下苦力气挣小钱,我们这些不是官又看不上下苦力的小钱。” “那能怎么办,只有一脚棺材一脚班房这样去抢,没权没出身,不就要承担这个抢钱的后果吗?” 我声音越发冷漠,最后变得没有半点感情。 “我们来钱比其他人快,那次来钱不都是拿命去拼,死了就真的是埋怨不了别人。” 王大祥被我双手压着肩膀,脑袋也连带着低下去。 他眼珠上挑,愣愣的看着我。 眼神忧伤而又复杂。 甚至带着泪光。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种神情。 一时间犹如利刃穿心,说不出来的难过。 我不怕王大祥,从来没有怕过他。 即便是1991年刚刚自己跳出来玩,光板一条,和他作对的时候都没怕过他。 仅有的也就是尊重。 从来没有因为他看着我,我就不敢跟他对视。 但这次在他这样的目光中,我只坚持了不到两秒,就扭头把眼神移开。 天气阴沉,乌云好似离头不过三尺高,就在窗外一般。 细小的雪花不停飘落,风中满是冷冽。 犹如我此时的声音,“总之,我还是那句话,都是自找。” “走在这条路上,怨不了天,也怨不了地,怨自己。” “不关你事。” “大王,走吧,越远越好,你已经失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这条命了,你还要搏下去吗?” 说完这几句话后,我和王大祥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压抑。 我不知道继续该往下说什么。 他也没有开口接我的话。 四年,今年过后就是第五年。 五年时间以来,我和王大祥之间第一次这么僵持。 许久,我将看向窗外的目光收回来。 这时候我才发现,王大祥眼角有泪珠滚动。 这让我有些慌乱。 谁都会哭,即便是我,是文闯,都会哭。 唯独王大祥,他不应该是一个在外人面前掉眼泪的角色。 只是泪珠滚落之后,王大祥又变成我熟悉的那个王大祥。 刚毅,沧桑。 “好了,罗平,话到此处。” 他嘴唇轻抿,一字一顿说道。 “我的鞋你穿了不合脚,所以我走的路你走不通。” “你理解不了我经历的江湖,但我晓得现在你是抱着什么想法,在和我说的这些话。” 王大祥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向后退,直到病房门口时,他才停下脚步。 “罗平,你以为我告诉你这些,是在告诉你我和宋毅明他们关系多深吗?” 王大祥伸手搭在门把手上。 大有拉开门离去的架势。 “错了,我是告诉你,我真的累了,背不动了。” “这些一条条人命,一个个和我那么辛苦走过来的人,都死了,从二胡开始,全都死了。” 我张张嘴,正想要说话。 但王大祥猛地抬起手来,隔空指向我。 眼神变得凌冽。 “罗平,你听好。” “接下来我说的每一句话,你把耳朵竖起来听好,一个字做错,我就把你脑袋扭下来。” “这辈子认识太晚,你我兄弟,做到这儿到头了。” “我王大祥也走到头了,我今天一脚跨出这个门,你和我就不再是兄弟。” “背不动也扛不住了,二胡那些人的命压在我身上已经够重,你已经丢了一根手指,你这条命我不想再背身上。不是我收手,是你该收手了。” 王大祥比之前的我,更加冷漠。 “我是生,是死,那是我自己的命,你不准动,在挨我一下,你别怪我翻脸。” 我呼吸一窒。 开合的嘴巴没能合上。 王大祥猛地拉开门,一脚踩出门外。 “大……” 他脚步微微一顿,抬手将帽子拉低,埋头往前。 “走了。” 我又开始头晕恶心想吐。 等我捂着脑袋走到门口时,王大祥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医院外面的走廊。 老林带着徐林那些人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抽烟。 老林见我这个样子,快步走过来扶着我。 我甩开老林的手,站在病房门口边,良久无言。 过年如过关。 1994年到1995年这个年关,许多人都没能过得去。 此生,我见了王大祥最后一面。 第44章 背后的深意 老林连着问了我两次,到底怎么了。 我几次张口,最终又默默闭上,没有跟他说半句。 我不是小孩子,难过的时候需要摔东西发泄情绪,完了还要人来安慰开导。 见王大祥时说的第一句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兄弟们就这个能力,就能做到这儿,没办法了。 即便是把命押上去拼,依旧没能赢。 这就真的是天命如此。 跟谁说都没用,天注定的事情,人力岂能更改? 我深吸几口气,慢慢走到床边坐下,“老林,你说情况不对头,怎么个不对头法?” 老林苦笑着摇头,“说不好。” “物流站是南城现在重点民生项目,外面大多数商品都是从我们物流站走,所以我和王主任……” 我急忙抬手,给老林下了闭口禅。 “林宏伟,你他娘的挑重点说,平时就算了,我现在脑壳疼得都快炸了。” “你现在还要从盘古开天,女娲娘娘捏小人人儿讲起啊?” “要不你先讲讲,为什么不给我几把捏得再大点?” 文闯最受不了老林这个性子。 按照文闯的话就是,卵谈扯到怀化去了。 (我市比邻湘省怀化,扯卵谈指不着边的话,没用的话。卵谈扯到怀化意思是扯得不是一般远,都他妈出省了) 我还好,平时没事就当听他吹素牛逼了。 扯远点就扯远点。 但现在刚经历王大祥那件事,加上脑壳疼得恶心干呕,实在是没心思听老林再从头说起。 老林讪笑一声,''“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见我捂着脑袋不停揉搓太阳穴,老林也不敢再啰嗦。 “王秘书前天找我,一直跟个老好人似的刘局长,已经提前退休。新来的局长是从省里面下来的人,关系估计有点硬,不是那么好搞定。” 我停下放在脑袋两边揉搓的手。 “下来基层镀金,要拿我们当功劳簿啊?” 老林不确定的摇摇头,“王秘书提醒我后,我去打过交道,不好说。” “这人年纪估计才三十多或者刚四十,我摸不清这个人,他没有敲打我,也没有收我的礼物。” 我轻轻点头,算是把这个人记下来。 老林继续往下说道,“还有就是,最近很多领导都知道谢老板要走的事情,跟我们走得近那些领导,开始有意识保持距离,开始观望起来。” 我确实不再是小混混。 但比起是小混混的时候更加不自在。 每一步走出去,不仅要看自己的对手,还要看头顶上那些菩萨的意思。 甚至会反过来,被这些菩萨的动作影响到自身。 “老林,你说这些场面上的菩萨,是个什么意思啊?” 老林沉默片刻后,试探性开口说道。 “老板,按照以往的经验,像是谢老板这种菩萨屁股动,绝对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我不善于钻营,特别是和场面上的人打交道,这些弯弯绕绕,太累。 某次和谢天云通电话时,他说过一句,领头羊只需要在关键时候做出正确的选择就好。 不知道这话是真有道理,还是太合我心意,所以就一直懒下去。 心安理得交给老林来打理。 “谢老板是个处级领导,要是放在省里甚至是市区,处级算不得什么。” “但他位置重要啊,说是主政一方都不为过,而且谢老板太年轻了,他未来还会往上走。” 老子真想踹他一脚。 两句话一个重点都没有。 “他这种领导,肯定会有意识的培养自己的羽翼,我们也算他的羽翼,但更重要的是他一样,场面上的羽翼。” “谢老板想要进再往上伸,大概率会在南城留下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将来有天真去市区了,也有人可以用。” 不只是我国,全世界任何权力体系架构,都面临着同一个问题。 朋党。 封建社会都把皇帝神化了,历史上圣旨都发不出去的皇帝,也不在少数。 政治和权力,永远是这个世上最复杂的一套体系。 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当权者比谁都明白。 老林说得很有道理,谢天云不可能只有我这一枚棋子。 我难不成还能帮他去办竞争对手啊? 先不说我会不会被极刑,谢天云敢这样玩,退出的就不是政治舞台,是生物舞台。 老林见我连连点头,也就接着往下说。 “赵三先生因为那条路,最早和南城场面上的大人物捆绑的,老板,你说谢老板这次这样帮我们,仅仅是因为他看得起我们吗?” “我看不尽然吧!”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明白老林话中的意思。 谢天云瞄准了赵三先生背后那人的位置,帮我不过是顺带手。 他在离开南城,去往林山县做一把手之前。 要在南城留下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 县与县之间,其实关系很薄弱。 更何况南城和林山县之间,还分属不同的市。 谢天云落下这一手准备,很大概率是为今后进入市区做准备。 虽然我没有经常和场面上的人打交道,但我同样明白。 他们这个阶层的人极度排外,所以师生,老领导,老下属,自己的司机,自己的秘书这种关系尤为重要。 当初因为谢天云在老玉一句,谢天云曾是他办公室中的下属。 让我和谢天云搭上关系。 场面上,这种提携之恩,等同于再造父母。 就好比瑞龙的名义中,程度那句既不知道也不想说一样。 老林见我久久没有说话,他小声说道,“老板,我感觉这个谢老板也不是一般人啊。” “他去林山县,不见得一定是赌,肯定有依仗能借着这一步再往上。” 我点点头,不知不觉之间,我接触的事情越来越复杂。 也真让人头疼。 “老板,场面上的事情我也不清楚,万一赵三先生背后那人也不简单呢。” “如今胜负未分,所以不如躲躲,要是谢老板阴沟翻船,我们还不得被人家一手一个捏死啊?” 这就是我和老林的不同。 他看问题看得很全面,但做出的选择很片面。 我轻笑一声,反问道,“老林,你觉得谢天云蠢吗?” “跑?跑个几把跑,我们能想到的事情,他想不到?我现在跑一下,这辈子都和他亲近不起来。” “非但不能跑,你和我还得换一下,你留在市区照顾文闯,我回去南城。” 第45章 会回去吗 骑墙需要实力。 很明显,不管是谢天云,还是赵三先生背后的人。 对于他们来说,捏死我最多跟捏死个蚂蚁一样,咬他们一口都不疼不痒,只需要动动手指。 我没有任何骑墙的资格。 只有紧紧跟着谢天云的脚步。 动手之前,在谢天云的奥迪车上,就差把心窝子掏出来给他看了。 我现在出去躲躲,那我之前在他车上那番举动,未免显得有些可笑。 于情于理于事实,我都不能像老林说的那样,去躲躲看风头。 只是就当我准备启程回去的时候。 徐林手下那个姓曾的人来医院找我。 我一直喊他小曾,因为他很年轻,二十岁的模样,生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 像是聊斋当中会被狐妖女鬼勾去日的书生,不像个混社会的。 小曾脸上经常带着笑容,但和人说话又保持着距离。 与我甚至与徐林的头马,老代都算不上亲近。 小曾先是和老林笑了一下,随后才和我打招呼。 “平哥,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 我笑着接过他递来的烟,“小曾啊,什么哥不哥的,都是三哥下边混饭吃,你叫我声罗平或者老癫都行。” 小曾没有接我这个茬,在简单问过一句后,直接说到正题。 “平哥,是这样的,三哥最近一直在忙,你应该也知道,所以没能来医院多看看你。” 我抽烟的动作一顿,微微将身子坐正几分。 “小曾,三哥怎么对我,我心里有数,我把三哥当自己哥哥,三哥也没有把我当外人吧。” “有事直接说。” 小曾脸上笑容不变,轻轻点头。 “三哥有件麻烦事,想让平哥你搭把手。” 我接着抽烟的动作,没有立马说话。 我和徐林之间的联系,自从那次在市区和王大祥办杜天云后,就出现了一点点问题。 不是我贪心不足,把徐林认作老爹,有点事情就要他徐林帮我解决。 我没有那么幼稚。 只是在那之前,徐林交代过我一件事,关于他江上酒店的事情。 当时我火都烧到卵蛋,再去管这个江上酒店,那就是深喉了。 前前后后小半年的时间,这件事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 人和人不可能完全站到对方的位置,从对方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徐林知道我难,但不清楚我有多难。 在他看来,我就是完全没有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 连应付都没应付一下。 他心里多少对我有点芥蒂。 香烟离开嘴唇的那一刻,我心中有了决断。 “说什么搭把手啊,这太客气了,三哥有事吩咐一声就行。” “我肯定办。” 我很珍惜和徐林的关系,更加感激他。 在我最困难,只剩下一口气的时候,是他帮了我。 第一次就算了。 第二次再拒绝,那我和徐林也就真走到头了。 我答应得这么干脆,小曾脸上笑意多了几分。 “平哥不问问是什么事就答应啊?” 我笑着摇头,“有什么好问的,三哥要我办事,我只要有能力,肯定给他把妥帖。” 小曾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 虽然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转变,但语气亲和了不少。 “好,我们要去一趟播州市,平哥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要是没有我们晚上就出发。” 我知道,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小曾都会传达给徐林。 所以我压着心中的好奇,一直没有去问是要办什么事。 “没问题,但你也晓得,我南城那边还有事。” “我先去交代一下老林。” 小曾点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好,平哥,你先安排,我去楼下车里等你。” 等小曾走后,我脸上的笑意才隐去。 徐林让我帮他办事,来得太突然了。 完全没有给我任何准备的时间。 按照原本的计划,我应该回去,紧紧跟在谢天云身后才对。 抽完一整根烟,我才走出病房外。 先是叫来老林,让他去把判官找回来。 自己去找了一个电话,给谢天云打个电话过去。 徐林的电话,南城我自己场子中的电话,谢天云的电话,还有之前王大祥联系我的电话。 我都一直记在心里。 比自己身份证还记得熟悉。 电话响了没两声,就被接通。 接电话的并不是谢天云本人,而是他的秘书。 “喂,你找谁?” 我清了清嗓子,“王主任,我是罗平,找一下谢书记。” “等着。” 片刻后,谢天云寡淡清冷的声音响起。 “身体怎么样了。” 我笑道,“难得谢书记还关心我,老早之前就好了,只是在这边守着下面的弟兄呢。” 谢天云呵呵笑了一声。 “好了就好,我还以为你要在市区过年呢。” 要是没有和老林推测出,现在南城在发生什么事。 我很可能会把谢天云的这句话,当个玩笑就放过去。 甚至觉得我和他关系现在很亲近,他都会和我开玩笑,打趣我了。 现在听来,这句话充满敲打意味。 人啊,心情不一样,听同样的话,完全就是两个意思。 “没有没有,原本今天就准备回来,但徐林让我给他做件事。” 我没有自作聪明,去和谢天云打哑谜。 打哑谜是上位者的特权,只有上位者才能人揣摩他的意思。 没有任何隐瞒,直接将事情说了出去。 有个很有趣的说法是,普通人和国家总统之间,只隔着五个人。 意思是一人联系一人,最多五个人就能联系到总统,认识总统。 这个说法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毕竟我不是社会学家,会去调查这些。 但谢天云和徐林之间肯定认识,联系起来也不难,毕竟他们都和老玉关系不浅。 他随便一问,就能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我说了一长串话后,谢天云罕见的沉默下来。 良久,电话那边才传来一声风轻云淡的声音。 “罗平,我要是现在叫你回来,你会回来吗?” 他这一句话,给我问哑火了。 我会回去吗? 谢天云和徐林,两人都对我有大恩。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对我有恩是事实。 这一下轮到我沉默了。 (要一下评分多了五十个人评分,然后涨了0.1分,大家看到最后一页点点催更,别把这得之不易的0.1给掉回去了。有错别字提醒一下。) 第46章 播州之行 电话两边都在沉默。 谢天云没有催促我回答。 我几度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满嘴苦涩,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 团伙这个架构,注定需要平衡和制衡。 做大哥之前都做过小弟,梁博文和马三能够性命相托,是马三从来没有越俎代庖,越过梁博文来管我们。 我和老林,文闯,能够亲密无间,一起拼命。 是因为老林做着二把手的事情,却从来不把自己当二把手去压着刘宝他们,文闯清心寡欲,人和事都不想管。 一个团伙中,关系再好,就是亲兄弟都要分出个主次来。 超过三个人,都有一个话语权比较重的人。 要是有人越过最有话语权那人发号施令,那么这个团伙离分崩离析也就不远了。 从那天上那辆奥迪车后,我和谢天云的关系突飞猛进。 以前或许他不在意,徐林与他谁重要,但现在不行。 很可能在他计划中,我从可有可无的闲棋冷子,变成一枚重要的棋子。 这个问题太尖锐,与其是在问我回不回去,倒不如说是在问,今后我听徐林还是听他。 良久,我长出一口气。 干巴巴的说道,“谢书记,93年的时候,王大祥和我手下那些兄弟,全落在罗阎良手里。” “是徐林帮我闯过的这一关,要是那一关我过不去,今后这些都是空谈。” 我害怕谢天云,但头一次这么害怕。 没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对聪明人说谎。 那样反显得傻。 吞了吞口水,我继续往下说道,“先前徐林叫我给他办过一件事,我没有办,这次我真不能……” “好了。”谢天云毫不留情打断我的话。 我拿着话筒僵在原地,不知道谢天云是不是厌了我这套说辞。 “比起你这些屁话,你前面沉默纠结那段时间,以及你没有对我说谎,更加让我舒心。” 谢天云声音中有了一抹笑意。 “去吧。” 不等我回话,谢天云就将电话挂断。 我摸不准谢天云什么态度,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对我有看法,只是没明说。 但箭在弦上,他们态度我都得要去。 两人都对我恩重。 可没有徐林,我过不去那一关,也遇不到谢天云。 虽然这样比较有失偏颇,但我也只能这样来比较,取个轻重来。 我将话筒放下,老林带着一脚深一脚浅的判官走来。 判官左脚的脚后跟被打烂一块,现在走路有些跛脚。 其他倒没有多大影响。 “老林,还是之前说的那样,你留在医院照看文闯,把皇叔也喊上来。” “南城那边交代刘宝,有什么事情和你通电话,不要乱搞。” 老林点点头,“好。” 我示意判官跟我走。 “大哥,我们是要回去吗?” 以前的判官是个敢想敢做的人,从他在南城开了新河,把皇太极妇人绑了就能看出来。 经历菜市场那番血斗后,他变得成熟起来。 少言寡语,踏实做事。 “先不回去,刚才徐林手下有人来找我,要我们去一趟播州。” 判官点头,没有再问。 只是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 在医院躺了一个来月后,判官变得很喜欢枪。 跟前几年的我一样,就是在医院躺着,枕头下面都有枪。 紧军大衣这个举动,也能看出来,在他大衣里面有一把枪。 走在这条路上,太多人变得不人不鬼了。 就像赌徒欠账,天天被催账精神压力大,会变得精神异常一样。 我们被催的可是命。 这种压力下,谁还没个精神病啊。 我带着判官下楼时,小曾开着一辆凌志,领着一辆面包车。 小曾单手支在车窗外,夹着一根烟。 见我走来居然下车来给我拉车门。 急忙给判官一个眼神后,快步走过去。 “要不得,要不得,都是弟兄间,小曾你这样搞,那我就有些下不来台了。” 我拉住小曾的手,只不过看到他拉开车门的后座,里面坐着徐林后,我脸上笑容才隐去。 “三哥,这次还要你亲自去啊?” 徐林笑着点头,“老癫,上来。” “你这位兄弟就辛苦下,坐后面的面包车。” 判官点点头,迈步向着后面的面包车走去。 徐林这个样子,不像是去办人。 凌志,奥迪,包括许仙林的丰田佳美,以及罗阎良那台走私过来的宝马。 太惹眼。 去办人不应该开这种车,办事不需要后面那辆面包车。 一时间,我有些摸不清头脑。 “小曾,你也去后面,让老癫开车就好了。” 我坐上驾驶座,徐林也从后座起身,坐到副驾驶座来。 看这架势,他是有话和我谈。 我没有去过播州,但大致方向还是知道的。 汽车开动,朝着播州的方向而去。 播州是着名的红色城市,大掌柜他老人家也是这里,结束左倾冒险主义,完成集权。 到如今,能让人津津乐道的就是那瓶只要有贪污,就会出现的酒。 “三哥,你这也不像有事在忙的样子,怎么非要拉上我啊?” 本以为徐林要我去一趟,是真手上有事,无法分心,让我带着小曾去。 徐林眼神有些复杂,看着像是要说话又不想说的样子。 “老癫,以后有来市区发展的想法没有?” 徐林这话太突然,让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三哥啊,我现在是身上格早(跳蚤)一大堆,抓都抓不完。” “哪儿还敢想这些啊。” 徐林轻轻一笑,“南城太小了,在里面打来打去,又能整到几个钱。” 我明白了徐林话中的意思。 摇摇头后,我不失尊敬,但又十分坚定的说道。 “三哥,我和赵三先生之间,已经不是钱不钱,生意不生意的问题了。” “但凡有一点点机会,我都要他死,他也要我死。” 山多的地方雾气也会很重。 特别是在这冬天。 才开出去一小段路,前面挡风玻璃上就是大片水雾。 “人命横在中间,这么多条人命,我和他心里都知道,闹到这种地步,没一个倒下这事不算完。” “都要给各自兄弟一个交代。” 徐林轻轻点头,没有再劝。 今天他给我的感觉很怪,往常他不是这般拖泥带水的性格。 没等我发问,徐林突然说道。 “我和许仙林起冲突了,这次去播州,也是因为他这件事。” 第47章 我不知道的事情 几年前回来的罗阎良,一直盘踞市区的许仙林,刚回来一年的徐林。 算是目前我接触到最大的大哥。 或者说已经脱离了混社会大哥这个阶层,黑社会和江湖,只是他们做事的手段。 不再是身份。 三人中,罗阎良大多数时候,都在湘省打转。 以前他十分强势,想要把许仙林打趴下,只是自从赵三先生在市区藏了半年,都没有搞定许仙林后。 加上南城道路开通,我,王大祥和天子,赵三先生之间的矛盾加深。 再就是被李如来抽烂车子。 罗阎良就偃旗息鼓一般,很少再有动静。 反倒是徐林在市区一直布局,回来一年之久,和在市区时间最长的许仙林起矛盾,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扭头看了后面一眼的面包车,轻声发问。 “这配置也不像奔着弄许仙林去的啊?” 徐林哈哈一笑,“他是真正的坐地虎,在市区这么多年,搞的还是走私这种生意。” “哪有那么简单被弄死啊。” 我认识许仙林的时候,他就是在走私。 这么多年,许仙林虽然摔倒过,但走私这个生意还一直拿在他手中。 近年来海关越来越严,他还能从港澳台乃至是外国,把东西绕过海关经粤省弄到我们这边,一个内陆省份来售卖。 以前觉得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现在才懂得背后是有多大的能量。 想到这儿,我突然觉得前几年对他骑脸。 属实是新手保护期,作死没死。 “我在粤省也有朋友,那朋友前面弄了几台车,最后到许仙林手里,放到播州那边一个老板手里了。” 徐林轻飘飘对我解释道。 “我和许仙林之间,最近以来,矛盾越来越深,趁着这事不如挑明。” 我沉默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三哥,那罗阎良呢。” 徐林和许仙林之间是矛盾,和罗阎良可就是大仇。 当初徐林想要拿南城那条路,作为踩回来的通道,被罗阎良硬生生截断。 后来我绑罗阎良的情人和他老罗家唯一的儿子,也是徐林在其中帮手。 按理来说,应该先处理罗阎良才对。 现在贸然和许仙林撕破脸,我觉得有些不妥。 徐林眼睛看向窗外,说话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 “怎么,担心他们会联起手来打我?” 我嘿嘿一笑,“倒不是,他们两个是真死仇,这个不可能,最多是隔岸观火,最后捡便宜。” 徐林没有回头,目光依旧紧盯着窗外。 “既然这样,那你要不来市区帮我吧。” 这一刻,我无比确定,徐林有事瞒着我。 徐林对我再好,再看得起我,也不至于三番五次邀请我来市区。 一个大哥的基本逻辑,不是别人喊你一声大哥你就是大哥。 需要在本地经营,走出去到处是认识的人,贩夫走卒,场面权贵都得认识你。 手底下有人,有生意,有关系。 我又不是生了好个几把,在南城就是南城的大哥,在市区就是市区的大哥。 来市区能把徐林那些日不死的对手,挨个日死? 许仙和宁采臣都只是日个蛇日个鬼,我自认为我没有这个本事。 所以徐林再次邀请我的时候,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底生出来。 “三哥,你和兄弟谈实话,是不是有事瞒着兄弟。” 徐林听到我话中的不满,视线从窗户外扭回来。 勉强一笑,“是啊,坑都挖好了,就等你去把你埋了。” 徐林开了个很没有水平的玩笑。 我身上随时带枪,他要是真要埋我,还敢单独和我一个车。 “好了,老癫,我能瞒着你什么事啊。” “你又没结婚,还能把你婆娘偷了不成,其他的你有的我那样没有啊?” 我默默点头,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 依旧没有散去。 徐林今天不是三哥,是老林。 真他妈扭捏。 而且他叫我办这件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去播州追几部车回来,用得着他亲自去一趟,还要带着我一起去。 徐林敷衍似的解释几句后,直接把眼睛闭上,开始假寐起来。 让我想问他的话,只能憋在喉咙当中,问也问不出来。 进入播州市区后,我伸出手挥了挥,让小曾他们那辆面包车上前来。 我不认识路。 面包车打着双闪超过我的时候,徐林突然睁开眼。 “事情小曾他们去办,老癫,和我先去酒店。” 天色暗沉下来,车牌号本该是b,但却不愿意要,拿了c的黔州文化经济大市。 发展得不比省城差多少。 还没有进入市中心,就有一排排路灯。 小曾和判官那辆面包车没有进入市区,向着一条国道开去。 徐林完全没有在意那辆车去了什么地方,甚至我感觉,他都不在意这件事能不能办成,车子能不能追回来。 在徐林的指引下,我开着这辆凌志停到酒店下面。 徐林对这个酒店很熟悉,下车的时候在一个经理的指引下进入电梯。 我一直都没有说话,徐林有事瞒我,这是肯定的。 但他不想说,我不能逼他。 进入一个套间后,徐林屁股都没有坐下。 问了我第三次,“罗平啊,你真不想来市区吗?” 他抬起手,示意我先不要说话,“你要是愿意来市区,我肯定全力抬你。” “生意也好,人手也好,资金方面都可以。” “现在不都是先富带动后富,沪上粤省江浙那些之后,是我们内陆,西北地区,到了省份也是省城市区慢慢到县镇。” “市区再怎么说,也好过南城。” 我没有回答徐林这问了三次的话。 打了一路上的哑谜,即便我喊徐林一声三哥,现在终究有些按捺不住,有几分脾气。 “三哥,我都屁颠屁颠跟着你跑了一路。” “有什么话,现在可以敞开了说不?” 徐林喉结鼓动,像我常有的那个习惯一般,吞了吞口水。 沉默好几个呼吸后,他突然抬手看了看自己手腕的手臂。 “王大祥现在应该已经死了。” “腊八那天晚上,他去医院见完你之后,来找了我。” “也是在我那辆凌志车上,和我谈许多……” —————— (点个催更,没打评分的朋友打个评分,快及格了。然后以后早上改到八点更,晚上不变) 第48章 帮他一手 1994年,农历腊月初八,市区小雪飘洒。 寒风胜刀。 徐林带着小曾,从一个会所门口出来时。 发现带着帽子,肩膀上挂着个尿素口袋的人对他笑。 活脱脱一个进城务工者的形象。 小曾本想挥手去驱赶这人,但身旁的徐林一把拉住他手臂。 “小曾,你先在里面等我。” 小曾虽然有些疑惑,但徐林发话了,他只能照做。 王大祥放下扛在肩膀上的尿素袋子,对着徐林笑了一下。 “徐老板认识我?” 徐林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说话。 片刻后,徐林才缓缓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 没有关车门,示意王大祥也跟着进去。 王大祥把尿素袋子扔到前面,毫无顾忌的坐到这凌志车后座。 “哎呀,徐老板你这车,还是不如我那老凤凰。” 徐林和王大祥不熟,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他能够认出王大祥来,还是之前王大祥因为小关村杜天云那一次,来市区走动,远远看过一眼。 一个地方说大,那是圈子太散。 要是圈子紧密,再大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人。 “以前我也遇见过不少胆大包天的人,但你这样挂着号不往外地跑,反而留在市区,出来冒头还真是一般人有的胆子。” 王大祥轻轻一笑。 “一般人也走不到我这种地步,我这辈子啊,只能算二般人。” 徐林轻轻皱眉,没有继续和王大祥说这些废话。 废话有两句做开口白就好了。 徐林直接问道,“我们之间并没有交际,你来找我做什么?” “你要是想跑,看在罗平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安排一条路走,给你换个身份在外地落户都行。” “但你要想还在这边做什么事情,那就免开尊口。你惹的事太大,我们没有交情,犯不上为你惹上一身骚。” 王大祥懒懒的在车里伸了一个腰,“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 “今天上午半路上了罗平手下,那个叫林宏伟的车,已经和罗平见过最后一面了。” 徐林有些吃惊,“最后一面。” 王大祥肯定的点点头,“对,最后一面。” “我不会被抓,更不会被站到公审大会上去受审。” “因为我不服,这个社会,这个政府,我不服他们审我。” 几句话间,徐林对身旁这个,如同一个老农民一样的男人,起了深厚的兴趣。 “徐老板,人都说命由己造,但我认为我的命,半点没有由过我自己。” “真的,我认为我最不该走到今天这步。 要是晚生几十年,现在喊的这些口号都实现了,我肯定是个好人。或者早生几十年,我上山去拉队伍打鬼子,去杀土匪,或者被鬼子杀,被土匪杀,说不定还能留下个碑文。” “但我命是真的不好,生在这个卵操的时代,一件件事,一步逼一步,我走到了今天。” 徐林嘴角浮现一抹轻笑,半是玩笑,半是嘲弄的说道。 “每个失败的人,都把自身能力的不足,归咎于是时代问题。” “你说说,什么事情逼你了。” 王大祥并没有因为徐林未能与自己共情,感到愤怒。 他双手交叉在脑后做枕头,靠在车后座。 “算咯,徐老板,这些事罗平都不知道,怎么能让你知道呢。” “我来是给你做个交易。” 徐林不为所动,“你现在还有什么拿来做筹码,和我做交易?” “你总不能无耻到,因为坐在我车上,我不答应你的交易,你就要杀我来威胁我吧。” 王大祥哈哈一笑。 笑过之后,脸色突然变得正经起来。 盯着徐林的眼睛,“徐老板,我真要杀你,你哼都哼不出一声来。” “你看,我连你几点从这会所出来都知道,我要是站门边给你一枪,能怎么样啊?” 徐林心中有些不舒服。 这一年南城出现了两个杀疯的人,王大祥,王天天。 对他们来说,人命过手,跟吃碗粉没有区别。 多一个,少一个,没有太大区别。 所以王大祥这说的是实话,他真要杀徐林,大概率没有防备的徐林哼都哼不出来。 徐林不是个喜欢做口舌之争的人。 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听罗平说,你只是在市区有朋友,看样子你这些朋友也不简单啊。” “呵呵,不过是些和我一样的老东西罢了。”王大祥改掉抽旱烟的习惯,揉了揉自己鼻子。 继续说道,“徐老板,谈正事吧。” 徐林双眼一眯,“说。” 腊八是个节,此时又是晚上,街上没有多少行人。 徐林开的这市区头一家,在当时按摩洗浴综打牌综合消遣所,如今被称之为会所的场子,也开始关门。 王大祥左右看了看后,确定街上没什么人,才将车窗拉下。 伸出头吐出一口白气。 “我放心不下罗平,我替你杀了罗阎良,你帮我照看一下他。” 一直微微眯眼,装作一脸困意的徐林,忽的睁开眼。 他认认真真上下打量王大祥。 “这种关口,你找上我,就是说这件事?” 徐林当时的原话是,在王大祥那种皱纹沟壑遍布,写满人生沧桑的脸上,出现一抹不好意思的笑意。 “是啊。” “罗平太年轻了。” “他现在因为什么躺在医院,徐老板你也应该知道吧。这次是运气好,恰到好处给他这么一个机会,运气更好在他没死。” “下次肯定就不一样了,我担心他因为太年轻,把运气认为是自己脑子得行,算得精明,次次都敢这样搞。” “那他怕是活不到我这岁数。” 徐林定定的看着王大祥,这一注视,就是许久。 “王大祥,你个活畜生是真的害人啊,怪不得手下兄弟都死绝了。” “要不是我知道,你先前见过罗平最后一面,又是单独找的我,我真的都以为你是借着我手把话传给罗平了。” 王大祥听明白了徐林话中的意思。 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徐老板,我要是有你想的这么龌龊。” “我就走不到这个地步,早就来市区和许仙林打擂台了。” 徐林点点头,“我信。” “但真那样,也就没人愿意前仆后继去拼命,去送死了。” 第49章 故事总有曲折 一直平静的王大祥,因为徐林这句话。 神情变得扭曲起来。 “你看,徐老板,这世上的事情就是这么卵操。” “我从来没想过,要他们为我死,最后一个个接二连三因为我而死。” 窗外的冷空气拼命钻入车窗,在粤省待习惯的徐林,没有往常那般怕冷。 任由这冷空气,将他全身侵袭。 “我手底下最先出事的是二胡,当时还好,觉得江湖儿郎江湖死,这是个正常的归宿。在之后是办许仙林和罗阎良,你和罗平救我那次,那次在小关村死了郑建国两个。” “你知道那时候他们两个怎么死的吗。” “我们被小关村民围到,一顿铲子镰刀柴刀下来,他们两压在我身上,被小关村的人活生生打死的。” “当时场面太乱,其他人被打得神志不清,只有我最清楚最明白。” 说起这些事的时候,王大祥脸色满是晦暗。 “他们两个死的时候,我就有些扛不住了,只是谁都没说,罗平和李达都没说。” “问起我,我都是说被李如来打死的,因为小关村是个村,我们不可能挨个去杀,那么多人都打了。” “我只能自己吞下这个苦果。” “再到后来,那就是李达了,李达死的时候,我扛不住了,开始变得疯狂。” 王大祥一声苦笑,将被话语带进去的徐林惊醒过来。 “最后就是这次了,大元和宋毅明死,只留下罗平一个人。” “我已经不疯狂了,而是害怕。” “害怕到最后一个人都留不住,都走到死路上。” 男人之间建立友谊,向来不需要太多时间。 或许在徐林骂出那句活畜生后,徐林就认可了王大祥。 “王大祥,有些人相逢恨晚,这种感觉我这辈子不多。” “遇见你,算一次。” 王大祥只是笑笑,“徐老板,要是可以,让罗平来市区吧。” “南城那地方,到如今已经死太多人了。” “他罗平这辈子没有喊过我半声大哥,但我知道,他心里把我当大哥,我也把他当兄弟。” “不要我最后这个,年纪最小的兄弟,也死在南城那个烂泥巴潭里面咯。” 徐林张张嘴,一向处事果断的他,此时竟有种欲语无言之感。 他对王大祥不熟悉,之前有关的只言片语,也是从我口中知道。 此刻和王大祥交谈一番,发现还真如王大祥所说一般。 与他有所亲近的人,最终只剩下我,剩下罗平一人。 徐林没有正面回答王大祥,而是转而问道。 “你杀罗阎良后,还有命活?” 王大祥笑着摇头,“没有。” “跟个老鼠一样,整天藏着,还可能藏个几个月,藏个一两年。” “再出去冒头,肯定没有活路可言。” 徐林再次问道,“那你不杀王天天?” 王大祥愣了一下,怔住片刻后,缓缓摇头。 “不杀了,都过去一两个月了,听说他被枪子打中掉进江水里,说不定早死了。” 徐林心情有些郁闷,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他也随之扭头看向窗外,淡淡说道,“他可是天子。” 王大祥表现得十分释然,“即便没死,不还有官家吗?” “早晚的事罢了。” 徐林闷闷的长出一口气。 “王大祥啊王大祥,杀罗阎良,不就是要给他罗平铺路吗。” “罗阎良身前是那个赵什么吧,罗阎良死了姓赵的也没几天可以蹦跶。” “怎么,你要亲手抬个一把大哥出来?” “你我心头都清楚,以罗平那性格,现在叫他来市区,他不绝对不回来。” “只有处理完南城的事情,一切有个交代后,才有可能跳出来。” 王大祥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徐林拿出他标配的芙蓉后,给自己点燃一支后,把烟盒和火机都递给王大祥。 “罗平不是小孩,要是一两句话劝得动,你上午见他的时候就已经劝动了。” “你找我,我有什么办法,你王大祥是个圣人,我徐林就卑鄙得很?” “不用你说,该照顾罗平的地方我会照顾。” 徐林这是隐晦的拒绝。 王大祥没有再坚持,也没有抽烟。 只是迟疑片刻后,王大祥点头。 “罢了。” “尘世如无边苦海,众生争渡去彼岸。” “罗平不愿意来市区,也就不愿意来,你留他在市区过个年就行。” “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年前落下帷幕。” 徐林长出一口气,将自己的座机号码告诉王大祥。 “多了做不到,你办事那天我在地上撒杯薄酒,送送你还是办得到。” 王大祥笑着点头,“好,到时候莫要让罗平乱跑,徐老板做事肯定比我周到,不多说了。” 说完,不等徐林回话,王大祥拉开车门。 顶着寒风钻入茫茫夜色,消失在寒风中。 …… 话到此处,徐林说完腊八那天与王大祥相见的所有情况。 我面前的烟灰缸中,已经满是烟头。 我没有太激动的神情,只是轻笑道,“三哥,你就觉得我那么有种,王大祥回去送死,我就跟着去啊?” 徐林站到套间的窗户前,盯着播州的夜色。 “电话是早上接到的,到如今从我们那边颠簸来这里,一天都过去了。” “该出的结果都出来了。” “罗平,没有头脑的人走不到今天,看不清形势的人做不到大哥。” “王大祥的结局早已经注定了,我还是希望你来市区,南城的恩恩怨怨,到王大祥这儿画个句号。” 我抽出烟盒中最后一支烟,没有回答徐林。 王大祥的结局,早已经注定。 这句话太多人跟我说过,谢天云,徐林,赵三先生。 乃至我自己,都认可这句话。 这句话很操蛋,但也很实在。 我有那么几根骨头,也有那么一点义气。 但不多,只是够用。 在南城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确实很累了。 一时间,对于徐林来市区是个提议。 我有些意动。 可故事能够被称之为故事,那定然是因为其中充满曲折。 我宁愿王大祥的结局,是众人口中早已写好的结局。 也不愿意在这最后,再生曲折。 ———————— (点点催更,评评分,另外大家国庆节快乐,出去玩注意安全!) 第50章 大风刀 徐林来播州确实有事,因为下半夜的时候。 小曾和判官顶着一身风雪进来。 当时我和徐林都还没有睡,还在坐着抽烟。 小曾脸上笑意吟吟。 要是忽略他手背上的血迹,以及拎在手里的匕首,看上去就跟个邻家大男孩一样。 “三哥,平哥,处理完了。” 完个鸡毛完,我连什么事都不知道。 也没心情去知道。 徐林轻轻点头,“车子追回来了?” “老古他们去了,人在楼下。”小曾去卫生间抽出一张毛巾擦拭手上的血迹。 “那人怎么办,处理掉?” 徐林闷闷吐出一口烟,这半个晚上,他和我两人干了三包芙蓉后。 我抽烟没什么忌口,能冒烟子就行。 从二十几岁开始,一直都是二块五的黄果树,三块钱的小尊,五十的富贵,上百的国酒和盛世都行。 其他抽烟的人,大多跟我不一样,有自己的口味。 只要有,必须得抽这种。 比如徐林抽的芙蓉后,有芙蓉后绝对不抽其他。 “不用,把他两条腿收了,留条命给许仙林带句话。” “不管他在市区多少年,遇到我,低调做人。” 小曾笑吟吟的点头,“好,保证一个字不落带给许仙林。” “判官兄弟,我自己去办就好了,你和平哥陪着三哥坐一会儿。” 判官点点头,不过没有留在房间中,拉上门出去。 徐林站起身,将烟头摁灭,“不抽了,再抽舌头成腊肉口条了。” “我很少答应别人什么事,但既然答应王大祥要留你到过年。” “所以不管王大祥今天做事,还是明天做事,你都先跟着我到过年,刚好最近到年关,还有事情处理。” “你跟着我,搭把手。” 徐林是想把我带在身边,免得我一个人坐不住。 要是我刚好今天回去,现在已经知道消息。 老林回去也一样,我同样会知道消息。 其实徐林和王大祥想多了。 我没有那么刚,也没有太多血性,最近一年,和赵三先生的来回拉扯之间,让我心力交瘁,疲惫不堪。 特别是这次在医院躺了一个月。 太多事都没心情去做。 王大祥也跟我说得很清楚,跨出那个门,他走到头了。 后面的事情不准我沾半点。 诸多念头闪过之后,我站起身来。 “好,那这过年几天,三哥你就带我潇洒潇洒。” “不过我先打个电话,给谢天云说声。” 徐林笑着点头,“好,你去吧,打完了早点休息,明天和我去见个朋友。” 我拿起话筒,但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还是决定明天在打这个电话。 毕竟现在夜色太深。 谢天云应该早已睡下。 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明天再说也一样。 当时总是心绪不宁,莫名觉得烦躁。 事实证明,人是真的有第六感。 当时的心绪不宁,是真有事情要发生。 冬天太冷,加上床上又没躺个女人,我也就没有洗澡的心思。 准备洗洗脸就去睡。 谁知道水龙头刚打开,外面我才放下话筒的电话响了起来。 徐林只是接起听了两句,就满面狐疑的朝我说道。 “这电话从家那边打来的,说是你手底下那个老林有事找?” 我心一下就沉了下来。 都顾不得用毛巾,直接抬起袖子擦了擦脸。 当时移动通讯不能说不发达,只能说没有。 来之前我都不知道在这个酒店住,老林能把电话打到这里来。 中间肯定废了不少功夫,去找了徐林留在那边,知道他行程的人。 一般的事情,不至于这么麻烦。 肯定是有大事,或者说不好的事情发生。 我甩了一下有些湿漉漉的头发,拿起电话。 “喂,是我,罗平。” 几个呼吸后,话筒中传来老林带着哭腔的声音。 “老板,出事情了啊。” 听到这个语气,本就下沉的心,直接落到谷底。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老林这种带着哭腔的声音。 即便是当时王大祥他们在小关村全军覆没,我和文闯做了最坏的准备。 打电话让他准备跑路。 他声音中都没有这种哭腔。 “别慌,你说,我听着呢。” 老林慌了我不能慌,我将脑子中各种念头驱散,准备好了准备。 文闯和李酉在医院被补刀? 南城的皇叔刘宝出事? 还是王大祥已死的消息? 如果是最后这条,我想我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太长时间来,我都在做这个心理准备。 特别是今天徐林跟我说了这么多。 老林开口后,这个消息确实跟王大祥有关。 而且,我明显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老林一句话就让我眼前发黑。 “大王家人回来了,被天子扔了六颗军用手雷,除了老太太神志不清,吃饭的时出去遛弯,其他人都被炸得稀烂。” “天子,大王都被抓了。” 老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急,说话不仅不啰嗦,反倒是太过简短。 但也足够透露出许多信息来。 我感觉自己一阵头重脚轻,下意识扶着电话旁边的沙发坐下。 再开口时,发现自己声音无比沙哑。 说不出的难听。 “老林,大王家人怎么会回来,你……” 说到最后,我开始一哼一哼的大口喘气,说不出话来。 王大祥很在乎问他家人,特别是他两个孩子。 跟我提起过不少次,他打算洗手的时候,还提过她女儿能够考上大学。 如今,一家人被扔了手雷。 老林声音不仅仅是带有哭腔,而是直接开始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啊,大哥,我来之前都还好好地,才一天一夜,我不晓得他家人怎么就回去了。” “是谢老板那秘书和我说的。” 我嘴唇哆嗦,手中手足无措的感觉。 许久,我才磕磕绊绊说了一句。 “回去,现在就回去,你和我都回去。” 同样是冬季,同样是细雪飘洒。 王大祥跟我开玩笑说,是不是我没穿红内裤,影响到了他。 在那句话之前,我和王大祥才经历小关村大败。 如今看来,不是我运气差影响到了他。 是他本人气数已尽。 无力回天。 回去的路上,我开着车窗。 大风跟刀子一样,不停洗刷脸颊。 只有这样,我才有一丝感觉,知道自己还活着。 第51章 时也命也 徐林带着我到南城的时候。 距离我接到老林的电话,已经是第二天下午。 当时那个道路情况,即便是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也太晚了。 老林比我先一步到。 谢天云在关键时候没有避嫌的意思。 不仅是他的秘书出面,连他自己都亲自找人,希望能够让王大祥和我们见一面。 但没有任何用。 天子和王大祥,他们两个除了市局的办案人员,谁都不能见。 甚至在我回来的当晚,两人已经被带走。 徐林没在南城久留,回到市区走动关系,寄希望于能让王大祥和我们再见一面。 在出结果之前,我和老林只能等待。 提前回来的老林,跟我讲了他所知道的东西,加上我原本知道的。 东拼西凑之下,关于那一天的事情,有了一个大致脉络。 赵三先生被我捅了两刀,虽然把命给捡了回来,但现在连饭都吃不了多少,别说下地。 靠吊针维持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至于他手底下那些人,比他更不如,残废的都不在少数。 一个人也没有,只能罗阎良来处理赵三先生的生意。 特别是望山乡的石场和林场。 临近年关,什么事都一大堆,王大祥动手那天,刚好罗阎良去望山乡,给工人结工资,放假的时间点。 王大祥不知道的是,在前一天晚上,他放在外面的家人回到了南城。 王大祥成为逃犯的时候,说过一句话。 他一天在逃,公安就会看着他家人一天,反倒安全。 甚至比藏起来还安全。 最后没想到的是,这起灭门惨案的推手。 正是他寄托的公安。 给公安递这个主意的是皇太极,这是谢天云和徐林,一起确认过的事情。 当时打捞了一个来月,也没有把天子的尸体捞起来。 办案的人员,压力越来越大,最后皇太极递了这个阴损的主意。 皇太极和当时那位主事者的原话是:‘天子这种走极端的人,只要还活着,王大祥家人回来,肯定藏不住,要是王大祥家人回来,天子不出来,肯定就是死了。我拿自己脑壳担保,他绝对死了,再也不会犯案。’ 为什么会同意,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几十年前,办案的手段粗暴,还是当时那种情况下,接手一个月还没结案,他们压力大。 总之,这个混账办法真被这些混账玩意采纳了。 其次是天子。 天子确实没死,在不知道白宝山等悍匪,眼界开拓之前,天子一直是我觉得是最厉害的人。 几次三番逃过追查,中枪掉江还没死。 天子这个外号,他确实背得起。 但他也是肉体凡胎,中一枪再掉进江里,不可能屁事都没有。 之所以一直没有被找到,是因为他脸被将江水冲得撞在石头上,撞得左脸不服右脸。 别说只有画像的公安,就是我们这些对他特别熟悉的人,都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他中枪的位置在左腿,又不敢去医院处理,又在江水中泡了那么久。 即便子弹没有留在身体里,但左腿跟废了差不多。 也就是现在天冷,要是天气热一点,估计都招苍蝇了。 每天都跟个要饭的一样,在南城爬来爬去。 在九十年代,这种身体有残缺的讨口子很多。 别说县城,就是乡镇赶大集的时候,都能遇到这种人。 很大一部分被拐的人,最终归属都在这上面。 毁了容,脚坏了,天子怎么看都像是个被采生折割后拿来要饭的人。 王大祥家人刚回来,在南城里面爬了快半个月的天子,去老城区那边一个烂木房里面。 挖出回来之前特意准备的六颗军用手雷。 从粤省小梅沙搞来,正儿八经的军用手雷,靠破片杀伤。 不是我们平时咋咋呼呼用的土炸药,绑着钉子的雷管。 一颗就能炸死一个屋子的人,天子连扔了六颗。 根本没有想过给王大祥家里人一点活路。 他瘫痪,用不了枪,所以他选择动用这最后的底牌。 人在运气坏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天子朝着王大祥家扔手雷的那天,也正是王大祥时隔近半年,再次回到南城的那天。 他刚踏足南城,就看到自家在冒尘烟。 守护一辈子的东西,就此付之一炬。 …… 老林脸上挂着两行清泪,“老板,不应该啊,真的不应该啊。” “大王他不应该是这个结局才对啊,他就是被公安打死,甚至被王天天打死,都是他是个正常的结果,不应该啊。” 我板着一张脸,没有和老林一样抱怨。 只是木木的问道,“天子有手雷,为什么不去炸皇太极。” 问了之后,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傻逼。 是啊,这个断子绝孙的主意,是他皇太极出的。 别说天子,就是我一时半会估计都找不到他家里人在什么地方。 出这个主意,不就是打着用王大祥家人把雷给蹚了吗。 自此,我和皇太极只有你死我活。 我能放在菜市场血斗,双方各有死伤残疾,几年后又引起一场枪战的赵三先生一马。 唯独不会放皇太极。 皇叔小心翼翼的走进来。 看了看老林垂泪,又看了看一脸木然的我。 轻声说道,“大哥,徐老板电话,说有事和你谈。” 我嗯了一声,走到外面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话筒。 “喂,三哥。” 徐林在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最终重重叹了一口气。 “老癫啊,这件事太麻烦了,拖不到过年。” “见面可能是见不到了,等会可能能让你接个电话,时间也不能太长。” “该说的和不该说的,你心里也要有数,他那边不可能没人。” 我勉强提起声调,让声音多几分活人气。 “我晓得,麻烦了,三哥。” “我还想请你帮个忙,完了我能不能把尸体拿回来。” 徐林语气十分肯定,“人死债消,难不成这些杂种还要抱着尸体啃几口啊,怎么不能拿回来。” 我吞了吞口水,“好,三哥,我现在就坐在这儿等电话。” 大概是两三个小时后,电话铃声终于再次响了起来。 我抓起电话,没有立马出声。 许久之后,那边才传来一道干涩的声音。 “没想到啊,还有机会说说话。” 第52章 他的过往 我挣扎半天,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倒是王大祥在电话那边,传出一声轻笑。 这个时候他还能笑出来,是我没有想到的。 “其他事情就不说了,我这边好多人呢。” 我能够听到镣铐碰撞在一起的叮咚声,在这瞬间,我脑补出了他此时的样子。 霎时之间,我有种想要垂泪的感觉。 老林那翻来覆去的不应该,在我脑海中想起。 王大祥不应该是这个结果。 “不过我能和你接个电话,你肯定求了不少人,不说点那样,又不好。” 王大祥声音平淡,我听不出任何情绪来。 平静到快没有活人气息。 “我身上有两件事,第二件是在桂省,衣服藏了两根甘蔗抢军车,第一件是我二十几岁的时候砍了供销社主任。” 李达跟我说过,他拿两根甘蔗放衣服下面装作抢。 但关于他二十多岁时,砍了那个供销社主任,一脚踩出黔州,和人在周边省份成为车匪路霸这件事,我知道得不真切。 王大祥对此三缄其口,李达和宋毅明这些跟他多年的人都不知道。 我也从来没有主动去问过。 一方面我不怎么八婆,另外一方面,每个人走到今天这种地步,身上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一点伤口。 在今天,王大祥掀开他最深处的伤口。 让我七零八凑的看完了,他这悲惨而又潦草的一生。 …… 1953年,王大祥出生,他的童年算不上童年。 在爷爷教他认识几个字,知道写自己名字后,他就在家带着自己弟弟妹妹。 越穷的人越喜欢生,我不理解这个逻辑,但却像是事实如此一样。 比如桂省和黔州等地,五十年代乃至是九十年代出生的人,都有一大群兄弟姊妹。 王大祥家也是如此,他是老二,上面有一个姐姐,在1960年时,他下面有四个弟弟妹妹。 只是两个弟弟在后面陆续夭折。 1960年是个魔幻的时代。 ‘工农商学兵,五业齐发展。两千斤,千百元,跨淮河,赴江南。人民公社总路线……’ 一个接着一个的口号喊得满天飞。 钢铁产量要一年翻一番,赶英超美赛苏联。 什么口号都有。 就是没饭吃。 农家的锅碗瓢盆古都砸烂,大炼钢铁调拨粮食换飞机。 到如今,总有人说之前的时代好。 我不知道他们年纪多大,但我想他们应该没有经历那一段。 配给制度下的西南农村,一到五岁的孩子,一天是二两粮食;6到10岁每天是三两,10到15岁每天四两粮食。 从十六岁开始就是大人,每天8两粮食。 老辈人口中,前面撒种子下去,后面的人刨出来擦擦就吃,不是一个夸张的说法,是事实。 以上这些各种震天响的口号以及各种要命的制度,伴随了王大祥的童年和少年时期。 在随后,在1972年的时候,王大祥成了大人。 他是城镇户口,在不吃干饭不吃白饭,要用自己劳动换饭吃的号召下。 开始下乡去做知青,这一下,就把他整到滇省边境的村子中插队。 那时候他,并不是二十多年后,和天子一起让整个南城都心悸的杀人狂。 只是一个在如今还被看作孩子的年纪,就离开家乡,离开父母去了千里之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在这里受到的苦难,他一笔带过。 一直到78年,才重新回来。 也是在这一年,插队回来的王大祥不再是个孩子。 身上失去年少的朝气,有的只是这个时代带给他的伤痕。 同样是在滇省那边,他学会了干抽旱烟。 烤过的烟叶子撕下来,卷成一条直接开抽。 要是烟丝或者经过工艺,用烟斗抽的旱烟,他抽着都没那么大劲。 同样是在这一年,他开始走上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那是1978年的夏,当时全国普遍吃不饱。 每年都要上交公粮,交公粮不是老老实实把粮食交完就成。 上交的公粮必须是最好的粮食,最害怕的就是晒不干。 头一天早上去排队,排到下午收粮食那人懒洋洋一挥手。 时间到了,不收了。 他要去吃饭,明天再继续。 其他省份或许还有独轮车可以推,黔州那破几把路,农民交粮食全靠挑。 走到县公社的时候,脚底板都走烂,肩膀都压得红肿。 天不亮开始排队,下午他门一关要下班了。 再过一个晚上,到了第二天,他手伸进去。 哎呀,不行啊你这个,都没晒干。 怎么,要欺骗国家,拿这种粮食压称啊,不晒干发芽了怎么办? 回去,重新交。 这句话跟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最上面给下面的负担并不重,但一层一层又一层下来,落到真正要完成这些指标的人身上。 那就跟一座山一样。 王大祥是城镇户口,他不用交粮食,但他要吃返销粮。 就是新种的粮食交上去,成年老粮再返下来给你吃。 同样的道理,这种粮食一开始的时候并不差,但稍好一些的粮食,在中间就不知道被什么人给拿了。 最后到普通人手里的粮食,也就勉强能吃。 比树皮那些好上一点。 特别是最后一道手,直接面对劳苦大众那人,会用手里仅有那点权力,去彰显自己的厉害。 比树皮好的返销粮,都不是人人能吃上的东西。 这个粮食,各地政策不同,负责分发的人也不同。 当时王大祥们那一片,就是供销社主任负责分发。 也是那年夏天,王大祥老子生病,说是生病,其实就是受苦太多,又没有吃过几天饱饭给熬出来的。 有个说法是在古代,喝口热水都能治病,是因为古代柴是个贵重物件,穷人都烧不起柴。 喝口热水,跟吃点好粮食,有异曲同工之妙。 王大祥想给他老子,弄点好粮食来吃吃。 前面的一切,王大祥说得平铺直叙。 到了此时,他声音中有了起伏。 “老癫,那时候有个传闻,说供销社那主任,每年在分粮食的时候,都拿好粮食豁批日。” “有天晚上,我翻上供销社那围墙,骑在墙上准备看看这个供销社主任搞烂事情,然后敲诈他点好粮食出来。” “你知道我那晚上看见什么了不?” 第53章 他不服 我没有去猜,他也没有让我去猜。 在那句话问出口后,王大祥淡淡说道。 “那天晚上,我看到肥得跟个猪一样的供销社主任,拉着一个瘦小的女子从后面出来。” “那肥猪还摸摸搞搞,捏得那女子都叫出声来了。” “最后把那女子按在墙上,跟日狗一样日。” 王大祥声音顿了顿,我听到他在话筒那边有吞咽声响起来。 我听到一声似哭似笑的呻吟。 “呵哈,那女子是我妹,最小的那个妹妹。” “原来这主任豁批日,豁的就是我妹啊。” 我顿觉得自己胸口一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绞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大王……” “老癫,你晓得不,那天晚上我逃命一样逃回去,捂在被子里面哭,我觉得我自己好没用啊!” “我要是个主任,是个生产队书记,队长,甚至只要是个会计。” “这种事情都不会发生。” 伤痛从来不会在时间的流逝下消失。 时间只会强迫我们去遗忘真正的伤痛,就如同长在肉里的一根针。 平时没什么事,一旦暴露出来。 不仅自己感觉疼,连看到的人也觉得疼。 “但事情远不止是这样,最后拿返销粮的时候,那主任没有给我们家……我老子没熬到秋天……” “再后来,就是我砍那个供销社主任,呵呵,第一次和人耍刀子,没有什么经验,砍那么多刀,居然没有把他砍死。” 我不知道电话那边的王大祥是什么样子。 只是我听到这儿,我眼睛有些酸楚。 眨眼之后,才发现泪水早已经顺着脸颊滚落。 “老癫,你说为什么啊,我小时候一天吃二两粮食长大,吃完二两吃四两,六两。” “他们要我去插队,离开城市去农村,拿自己劳动换饭吃。” “我去了啊,我一点都没反抗,让我去边境农村插队我就去了。 在滇省那边,毒虫咬我,常凯伸的溃兵时不时过来打几枪,我担惊受怕。” “但我没有想着跑,生产队长该让我干的事情,我都干了,都干得很好。” 我紧咬嘴唇,如果是平时,我很想让王大祥别再说了。 但此时,我只能让自己听下去。 人是这个世上最感性的动物,同样也是最冷漠的动物。 再悲惨的事情,只要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都没有人在意。 如果我不听,或许王大祥这辈子发生事情,再也无人得知。 “生产队长抽带烟嘴的香烟,我一支都没得抽,累了扛不住了,只能扯皮烟叶子给自己卷个旱烟。” “那些不劳动,不干事的人吃白米,吃大肥肉,我吃苞谷混红薯,油星子都看不到的东西,吃完了还要去干牛才干得动的活。” “这些我都没怨言。” 王大祥声音变得逐渐压抑起来。 “但为什么,为什么不给我粮食。” “就算我老子是病,该他在那个夏天死,但我妹妹……为什么还不给我粮食。” “为什么我老子一辈子都苦难,最后给他吃口好吃的再走都不行……” 我几度哽咽,最后又只能化作一声轻呼。 那边传来一阵骚动,最后是徐林的声音响起。 “都你妈给我听好,去抢,去抢。今天谁他妈烂逼不得劲,生出个杂种来,去抢那个话筒一下,看我能不能整到你。” “日你家妈些,还当几十年前啊,还当今天站你们面前的是农民啊……”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徐林提妈道娘的飙脏话。 到此时我才知道,徐林也在。 没能让我见王大祥最后一面,徐林倒是见到了。 片刻后,吵闹声停息。 王大祥声音也恢复之前那般平静。 “我老老实实干,按照他们说的来,我该没有的还是没有。” “我要的不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只是要我老子吃顿好点的粮食再走,这过分吗?” “那之后,我去抢,去偷,杀人放火我都在所不惜。” 王大祥冷冷悠悠继续往下说道。 “我被人打死,走路上被车撞死,吃饭噎死,喝水呛死。” “我都认,因为我不是好人,我杀过人,干过坏事,该我死那天怎么死我都接受,我都认,因为这是该我的报应。” 随后,他一字一顿。 “但我不接受审判,我不会服气的,老天爷可以审判我,可以一个响雷打死我。” “但这个社会这个世道不行。” “比起我,审判我的这些当中,有更多应该接受审判!” 王大祥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我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让自己的喘息停下。 “大王,就像是你说那句,尘世如那无边苦海,众生争渡去往彼岸。兄弟我祝你早一步解脱,成功到达彼岸。” 王大祥声音中有了一抹笑意。 “罗平,兄弟,好好活着。” “你替我看看,几十年后,是不是真变成口号喊的那样,还有没有人饿肚子,还有没有人拿着一根鸡毛去欺负人……” 最后声音越来越小,直到电话挂断,我都没有挪动一步。 人随着眼界的开拓,年纪的增长,想法会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如今的社会很好,确实没有人吃不饱饭,但一些的不公现象,每一个社会都会存在。 不仅仅是我们这个社会。 狮子老虎这样的社会性群体中,都会有受到欺负的存在,何况人类这个复杂的社会。 时代的进步,需要时间,需要试错。 如今的时代,确实比几十年前好,好上太多。 最起码人们能喘气,能活着,能吃口饱饭。 只是距离理想国太远太远。 或许这世上,根本没有理想国。 贫富差距,权与民,既得利益者与贡献者,这些都是解决不了的矛盾。 王大祥何其不幸,在滚滚时代洪流中,落在他头上的不是时代的一粒灰尘。 而是一座大山。 或许王大祥只活了二十几岁。 早就死在那个骑墙看见自己妹妹的夜晚。 死在到死没有吃到一顿饱饭,自己老子去世那天。 此后这十几将近二十年中,活着的是大王。 大王是车匪路霸,是毒贩,是逼得别人女朋友被强奸被杀死后,不准去告去闹腾的的黑社会,是杀人如麻的悍匪。 唯独不再是那个相信社会,任劳任怨的王大祥。 王大祥是时代的眼泪。 大王是反抗时代被时代碾碎的尘埃。 也是挣脱苦海,去往彼岸,得以解脱的一人。 第54章 王不留痕 1995年,农历正月十七。 元宵刚过,年味消散一空。 大元,宋毅明,李达,再加上去年的二胡,郑建国,肖天宇…… 以及现在被我放在后座的王大祥。 王大祥团伙,堪称是南城消失在岁月的团伙中,最为惨烈的一个团伙。 只此一号,没有之一。 核心成员全部身死,连被审判的机会都没有。 我带着王大祥到了南城外的一座高山上。 死刑犯火化的新河很早,因为在2015年之前,绝大部分死刑犯会配对取内脏。 在九十年代,被枪毙后的死刑犯,已经有很多是火化取骨灰。 王大祥在看守所自杀,没有被枪毙,但我拿到手中的依然是骨灰。 徐林给我的说法,是床单勒脖。 具体怎么样,我不好奇。 骨灰给我就行。 马路行到尽头,我抱着盒子和铲子走在小路。 我不懂风水,我想王大祥也不会在意这些。 所以选择将他埋在这高山上,正对着整座南城。 我没有带老林,皇叔和刘宝被我打发去市区,照顾还没出院的文闯和李酉。 我没有给王大祥准备棺材墓碑等等。 他这辈子活得太累,即便有墓碑有棺材又能怎么样。 继续往上,小路都没有了。 我用铲子劈开还带着寒霜的杂草,小树丛。 等到一处稍微宽敞一点,我还觉得还行的地方后,我坐下大喘一口气。 就这儿吧,我有些累了。 他应该也累了。 用铲子挖出一个坑来,将骨灰盒放进去。 随后又把自己身上带着的手枪,一起埋进去。 就跟埋一件寻常物件一样,没有纸钱,没有碑文,也没有任何仪式。 将土填平后,还顺带用铲子拍了几拍。 等到冰霜融化,春天万物复苏后,这块地方会长草,我来时蹚出的那条路,也会被杂草荆棘覆盖。 别说其他人,一年后我自己都找不到这块地方。 我不知道有没有来世,也不知道埋在好风水的地方,会不会对自己后代有所影响。 但要是有来世,我想他肯定不会再做人。 至于后代…… 顾不上地面湿寒,我将铲子扔到一旁。 从兜里拿出个酱油袋子来,这是办杜天云,赵管,二山那晚。 我本准备将没有烟的袋子随手扔掉,但害怕最后因为这个袋子露馅,也就收了起来。 从酱油袋子中拿出两张手掌大小的烟叶,卷了卷。 我不抽旱烟,但这些年来,卷这东西越来越熟练。 一支点燃放到一旁,一支我自己叼嘴上。 吸一口,咳嗽几声。 本以为,我会和电视剧里面演的一样,对着骨灰盒或者墓碑,噼里啪啦声泪俱下的说大一堆。 但我一句也说不出来。 我把他埋在这儿,只有我自己知道,过两年可能我自己都找不到这儿来。 只是希望劳碌一辈子的他,不会在被打扰,就在这视野极好的地方,看着南城。 最后,两支旱烟烧到尽头,我站起身拍拍屁股。 “走了,埋把枪给你防身,你现在想杀谁就杀谁。” “你就在这山上好好待着,看着,歇息。” 你就在这山上看着南城,看着我把皇太极脑袋给你割下来。 我拎着铲子往回走,走了几步后,我又回过头来。 “大哥,我真走了。” 他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叫过他一声大哥。 这第一声大哥,还是他死后。 自此。 王不留痕。 (第三卷,王不留痕,完) 第1章 新春刚过 天子在二月二被枪毙。 从头到尾,我和已经死去的王大祥,乃至于各自的兄弟。 惧过天子,想要杀过他。 但我们对他,谈不上恨。 他从头到尾,没有一件事做错。 唯一做错的,可能是不该扔那六颗手雷进去。 也不能说做错,狠人真被逼到天子那个地步,做出什么事出来都不为过。 按照普世价值观来说,我们都是反派,我们之间只能说是狗咬狗。 枪毙天子那天,南城游街,城外乌江边的刑场外人山人海,比八八年枪毙林家三兄弟还要盛大。 比较离奇的是,那一天我们所有人都没去。 刚出院的赵三先生,重新回到南城,藏头藏尾落脚在乡下的皇太极,来往于市区的我。 以及其他一些叫得出名字在混的人,一个都没有去。 天子算不上枭雄,对不起国家对不起法律,但他对得起自己那未过门的女人。 他与王大祥又何其相似呢。 不都是被一步步逼得走上这条狂野的路吗。 只是逼的群体不同罢了。 即便我没去市区,也无颜去看他落幕。 黔州多雨,一年四季都多雨。 地无三尺平,天无三日晴。 等我从市区接着文闯他们回来时,先是一声闷雷,随后雨点噼里啪啦往下砸。 三岔路口旁,我们的两辆车正迎头挡住,罗阎良那辆修补过后的宝马五。 在这一年,我换掉蓝鸟,开上公爵王。 我们要进城,他们要出城。 我们是两辆车,他们也是两辆车。 我们这边开车的是老林,如果是平时,老林不会让这种尴尬的场面出现。 但今天他在进城的时候,还特意微转车头,将整条路给堵住。 逼得罗阎良那辆宝马急刹停住。 我坐在副驾驶,默默点燃一支烟,没有制止老林这个行为。 青天白日,起什么冲突没有太大的可能。 但从皇太极脑袋从后面那辆车探出来后,气氛一下变得十分迥异。 老林和后座的文闯,还有坐在文闯两旁皇叔跟刘宝。 一下就把眼睛直了起来。 最前面的这辆宝马五没有动,倒是皇太极坐着的那辆车上前来,险些撞上老林横在马路上的公爵王。 我扭头就能看见,开车的钱千里,坐在副驾驶的赵三先生。 我目光从皇太极那张脸上移开,看着副驾驶的赵三先生。 冷笑一声,“赵三先生,你是不是觉得两刀没有杀得死你,你就认定自己八字硬些?” “李林,王大祥都没能神不住你后面坐那个王八蛋,你觉得自己神得住。” 李林是原先在南城菜市场二楼的鸡头。 被小波杀了几刀没死,最后在1990年初,被小波和文闯在菜市场门口给脚踝砍成开口笑。 我背时,当天坐在菜市场门口吃粉。 看着李林被砍成废人,随后我背了这个锅。 随后皇太极接过李林的盘子,算是正式步入,类似于戴明那种小流氓头子的行列。 赵三先生面色比前面几年差了许多,我捅进他肚子里面那两刀。 虽然没有直接要他的命。 但也让他伤了元气,这大几十岁的年纪,想要补回来估计有点困难。 他微微转了几下脖子,“我可没有你威风,真把自己当黑老大,动不动要大哥小弟。我和皇太极联手做点生意,哪有你想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做生意? 我冷笑,“赵三,你和谁做生意都行,唯独不能和他做,更不能和他在南城做半点生意。” “你想好,你这身板扛得住扛不住,我再发一次疯病。” 赵三先生眉头抽动,三言两语之间,我没有给他半点面子。 这让他有些恼起来,“你当南城头上不是青天白日,是你罗平啊? “你说不准就不准?” 我不是个行事张扬的人,许多时候,不会做这种无意义的争论。 但今天在赵三先生反问出口后,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没错,这件事还真是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不信那就只有手上告一哈(试一试)。” 这次回答我的不是赵三先生,而是车头正我的那辆宝马五系中的罗阎良。 “罗平,你也未免太霸道了些?”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比你大得多的大哥,都不敢这样说话。” “你还真是蛤蟆张嘴,好大的口气。” 今天还真是回来没看黄历,赵三先生,皇太极,罗阎良,这三个与我有大仇的人,都凑在一堆了。 看他们这个架势,今后还会紧密联系在一起。 “92年龙抬头那天,我和你在你场子外面那条街理发。” “当时王大祥叫我们搞沙场,你不想搞,当时还是我在劝你。” 皇太极探出车窗外,轻声说道。 “命运百般作弄,最后你和王大祥搞在一起,我反倒是被你们逼得出走南城。” “现在我们争锋相对,也有可能在命运作弄之下,某天我们又能再次一起理发,比以前……” 皇太极话还没说完,文闯越过皇叔,推开车门下车。 他这个举动,直接导致矛盾加剧。 我明显看到,钱千里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猛地哆嗦一下。 经历过菜市场那场血斗的人,再面对文闯害怕是很正常的事情。 钱千里下意识就要弯腰掏东西,只不过被副驾驶的赵三先生拦住。 这三岔路口人来人往,还有一个车站。 本就因为我们四部车堵住马路,远远的已经有人在观望。 不管是罗阎良还是我,都知道今天不可能真发生冲突,真刀实枪的去干。 我让老林下车,别让文闯,其他人留在车上。 文闯慢悠悠走到那辆车后面。 随后一把拽住皇太极头发,将他脑袋从车窗中拽出来。 皇叔和刘宝还有后面判官等人,全都涌下车。 罗阎良和赵三先生带着的人同样如此。 我张张嘴,想了想后,没有阻止。 两方人推推搡搡,距离正式动手就差一个契机。 文闯揪住皇太极的头发,使劲往外拉扯。 “皇太极,你再出声试试。”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弄死你,大不了给你赔命嘛。” 皇太极明显是不信,但随着他脑袋上挑,目光和文闯的目光对视上后。 他原本松弛的表情,逐渐凝固。 嘴角抽了抽,默默把嘴巴闭上,一句话也没说。 他信。 他信他再出声,文闯真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大白天弄死他。 老林过去拉动文闯的胳膊,轻声说了句什么。 文闯深呼吸一口气手,将皇太极的脑袋撞在车窗上,松开手。 “皇太极,你听好,以后你不准提王大祥。” “老癫追你半个南城没有砍死你,你试试我能不能砍死你!” 新春刚过,在这个三岔路口。 我和罗阎良为首的这个联盟,正式宣战。 第2章 最大的一根导火索 最终并没有真正动手,双方人马各自上车。 老林将车头打正,对面并排在路上的两辆车一辆后退。 双方平安无事的通过。 车子错过的时候,我深深看了皇太极一眼。 皇太极头发散乱,额头还有一处青肿。 我注视他的时候,他突然笑了一下。 先是指了指我,随后伸出大拇指从自己喉咙下划过。 挑衅意味十足。 我嗤笑一声,先前他怎么不敢挑衅文闯。 是觉得文闯上头会杀他,我如今自己主事这么多年,手下有这么多人。 会维持大局,不敢杀他吗? 错了,我从来不是个顾全大局的人。 我要是顾全大局,赵三先生就不会被捅那两刀。 他真要在南城蹦跶,我第一个杀他! “老林,放出风去,谁要和皇太极搞在一起,不要怪我不讲情面,连他一起办。” 在这1995年,九十年代中期,大王成为过去式,愣虎经过菜市场那场血斗,有些日暮西山的味道。 历经五年,我终于走到南城首屈一指的地步。 我也有了在南城逼得一些人低头,选边站的资格。 后面好事者如亲身经历者一般,头头是道的分析。 说我能够在1995年之后,稳稳压制赵三先生,在皇太极没有冒头之前,一直是南城首屈一指的大哥。 是因为王大祥给我留下了足够的遗产。 实际上并非如此。 当时我手里有新修建的车站在运营,和徐林合伙做的物流站,以及早就站稳脚的肉食厂。 王大祥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遗产。 我拿到手的生意也就是沙场和那栋酒楼,至于其他,因为他案件的原因。 大多数都被充公。 最后几经转手,到了谁手里我都没有去打探过。 因为那些生意相对鸡肋,食之无味。 争抢到手,很可能费力不讨好,赚不了钱还得罪场面上的人。 他也没有留给我办事的人。 他手下人很多,但一个也没留给我。 真正让我走得顺风顺水的两个原因,一是前面这些年的积累,我的生意一直是越做越大。 这占据一小部分,并不是很大的优势。 因为赵三先生背靠罗阎良,生意做得同样不小。 第二则是文闯。 这占据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面子跟里子组成一个大哥的实力。 文闯在菜市场那场血斗,不仅证明他是南城最硬的里子,更是为我挣足了面子。 面子体现在是实力上,需要时间。 要是南城只有原本这些人,面子转变成实力还要更加困难一点。 但罗阎良和他那湘省老板修的那条路,帮了我大忙,缩短过程,加快时间,甚至是放大了成果。 在1995年左右,湘省和许多外地以及周边市县的老板,开始来南城做生意。 大量娱乐设施开业,各种正经不正经的生意,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头。 黔州虽然穷,虽然落后,但再穷的地方也有富人。 加上以前交通不便,娱乐设施不发达,憋了许久的‘土豪’消费起来十分挥霍。 还有各种做生意的小老板,招待场面上的人以及生意伙伴,来南城投资的老板,在当时确实挣到了钱。 但这些娱乐场所,不仅有能消费的小老板,还有各种三教九流,喝几杯猫尿就要闹事的年轻人,小混混。 比起报警,在当时那个年代,请社会上有名望的混子看场,是更加简单有用的办法。 必须要能够压得住人,让喝酒上头的人一下就清醒过来,不敢闹事。 当时南城最响最光鲜的招牌,不是我,也不是赵三先生。 是文闯。 从菜市场踩出一条血路来的文闯。 不少小混子团体,都拜在文闯门下,拿着他的旗号做事,去看场去挣钱。 文闯是个很随便的人,在他默许之下,不能说全部,南城那些娱乐场,起码有八成都是在他名义下,是他看的场子。 钱倒是小事,毕竟过了看场干活那些小混子团体的手,再交给文闯手里的很少。 主要是打通了人际关系,在短短几个月间。 南城这些老板都和我有了交际,有生意只要愿意,都能插一手。 人要靠人抬,抬到一定高度,自然有人相信你有实力,慢慢地也就真有那个实力。 这一套,几乎是所有大哥的模板。 也是喜闻乐见,那句我怎么样怎么样,今后还混不混了的底层逻辑。 不是这些大哥非要那个面子,是面子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必须要保证自己的面子,才填充自己的实力。 按照道理来说,如果持续这样下去,我就是温水煮青蛙,也能煮熟赵三先生。 随后慢慢抽筋扒皮的折腾皇太极。 即便罗阎良给他们站台也没用。 毕竟我也不只是个在南城折腾的小流氓,我和徐林的关系不一般。 而且皇太极这种人,我不信真有人敢跟他交心。 混社会的不是好人,但多少都得有些底线。 他就是趁王大祥睡娼妇的时候,在里面没拔出来,从后背一枪打死王大祥都没人说他。 真那样被嘲笑的反倒会是王大祥。 但他递那个主意,生孩子没屁眼的报应,落在身上都算轻的了。 自从那天进南城起冲突后,我一直在盯着赵三先生,我想要知道他们到底要合伙搞什么生意。 没想到,那一年我需要对付的不仅仅是罗阎良。 还有一个完全没有想到的人。 许仙林。 先前和徐林去播州的时候,我还说过,罗阎良和许仙林是死仇。 也不知道徐林干了什么。 把许仙林逼到这份上,罗阎良觊觎几年的走私生意都能让利,同罗阎良一起做。 这一下两人前仇旧怨尽消。 让我的打脸来得如此之快。 许仙林这老王八蛋,是真讨嫌。 当年皇太极被我和王大祥逼得离开南城时,王大祥和皇太极关系,远比王大祥和我关系好。 皇太极被逼走的根本原因,是王大祥骂他那句话。 吃家饭拉野屎。 扶他的人一直是王大祥,他转身和许仙林混在一起。 他离开南城的这几年,也一直跟着许仙林。 在这农历的二月中旬,我终于知道他们要做什么生意。 出租车。 随着南城开始繁华起来,之前那种人力三轮,或者摩托车已经不够看。 毕竟许多有身份的小老板和场面上的人,不屑于坐这种车。 总不能坐在一辆摩托车上,嘴里冒着酒气,前胸贴后背的一起谈生意。 在许仙林和罗阎良的投资下,皇太极弄来二十多辆夏利车,挂个牌子开始弄他的出租车。 在这个出租车公司开业两天后,被迫暂停出去跑车。 因为有两个从皇太极这里租车的司机,半夜被三个蒙脸人捆在自家门前,看着自己刚交完钱的车被一把火付之一炬。 这两人是邻居,合伙租的这辆车。 一个白天中午,一个晚上下午。 带人做这件事的是毛毅,当初跟着李达去松县的那个年轻人。 如今他跟在判官身边做事。 “记好,以后再开皇太极公司的车,就不是捆在外头看着车被烧,是在车里面一起被烧!” 这是判官叫毛毅带过去的话。 “判官大哥让你们给你们老板带句话,南城不小,容得下不少人,唯独容不下他姓黄的。” 这是判官让毛毅带的话,不是我让毛毅带的。 当然,我也说过,皇太极不许在南城做任何生意。 这辆燃烧的出租车,成为一个导火索。 掀起我和赵三先生以及皇太极,徐林和罗阎良,许仙林。 这一群人的乱斗。 这一次,直到九十年代末,才彻底落下帷幕。 (纠错别字,催更,书评,好不容易八开头了。感谢青龙尊纠的错别字,也感谢大家发的电,送的礼物不一一感谢了。今天开始恢复正常更新,这一卷不会再在末尾打括号,影响阅读。大家记得随手催催更,剧情方面有什么讨论的也可以发发评论,最近五章评论我都会看) 第3章 毛弟 这件事我没有授意,是判官自己做的。 不过我倒没有因为他自作主张生气。 今时今日,不是往时往日。 当年他自作主张绑了皇太极妇人,我给过他两巴掌。 那时候我还是个不大不小的流氓头子。 如今水涨船高,判官他们也不是跟在我屁股后面,什么都没有的盲流子。 打工是为了做老板,做小弟是为了成大哥。 他们也开始自己带兄弟,我也有意无意给他们分生意。 共生死之后不共富贵,那我属于是混到头了。 判官他们又不是有特殊癖好,喜欢被虐。 有些时候我会刻意给他们留面子,要是一言不合伸手就打,他们以后不好带兄弟。 加之,这件事判官不做,我也会叫人做。 判官抢在前面,也有据可循。 除我和文闯之外,最想对付皇太极的,那就是判官了。 判官这个外号,也是皇太极叫出来的。 判官绑皇太极妇人,逼得皇太极和赵振自投罗网,皇太极问判官叫什么。 潘国安这个名字念得快了些,落在皇太极耳中,就成了判官。 判官和皇太极,早有仇恨。 皇太极要是冒头,我之后肯定就是弄判官,他着急也正常。 判官让毛毅把车烧了之后,我直接给老林打了个电话。 让他调物流站的货车出来,只要皇太极那些个破逼出租车开出去,就给我撞。 撞到没人敢开,没人敢坐为止。 仅仅是两天的工夫,皇太极那二十多辆出租车,在南城街上消失一空,没人敢营业,没人敢坐车。 这件事皇太极没有出面,因为他心里清楚。 这个时候他要是冒头,让我摸到他在什么地方歇脚,我非得把他脑壳扭下来。 不过在出租车被烧,被撞之后,南城一下多了好几个生面孔。 他们操着市区口音。 西南地区显着的特点,就是各地方言大家能听懂,但又能一下听出不是自己本地人。 特别是湖南,号称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 真要用方言,而不是地区话,隔几个村子很可能就听不懂了。 南城没有那么离谱,只是口音和一些常用字,跟市区的人有明显区别。 比如弟弟,南城直接是毛儿,市区则是毛弟。 (毛儿和毛弟,带一点蔑称,看关系和语气,年纪大辈分大喊男娃这么喊就是亲昵,同年人或有矛盾的两个人之间,这样喊就是挑衅 毛儿这个儿不发音,只是代表尾音有些婉转,不是四个声调中的任何一个。南方儿化音很少,北方比较多,比如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这类的儿话音就是需要发音的。) 从市区来的那群人,其中有个叫大发。 另外一个的外号,就是这带着一点蔑视的毛弟。 最先和这个毛弟儿对上的是皇叔。 皇叔那张破嘴,被咬过一口还不知道改。 他也是到如今,我手下唯一一个,没有自己带兄弟,没有看生意。 初心不改,依旧只喜欢嫖娼。 不过这次皇叔和毛弟发生冲突,并不是因为一个鸡婆。 还是因为皇叔那张嘴。 那是1995年二月十七,皇太极那出租车公司被我弄得不成样子。 那天早上,我和老林去了市区,因为我也看中出租车这个行当,准备通过市区一个朋友的手,弄一批车放到南城来。 文闯带着李酉还有刘宝,去了文县的大坝场,要去收两车牛,这不是个小数目,他亲自去看着。 南城就剩下判官跟皇叔。 判官已经走上正轨,沙场的生意我交给了他,他虽然在南城,但也很忙。 就剩下皇叔一个人没卵事,吃饱喝足嫖完把衣服搭在肩膀上,到处溜达。 盛唐酒楼几经转手,到我手里后彻底改成个会所样式的休闲场所。 原先只是赌场和台球等,后面随着越来越多的湘省老板和周边县城,想要赚钱的人来南城投资。 也就越来越丰富,算是南城最大的鸡窝和赌场。 皇叔当时已经嫖完,只是手瘾来了,准备去推两把牌九玩玩。 距离那边还有两三个路口时,他和毛弟撞上。 谁都没有带人。 我和皇太极那种紧张的关系,皇叔和毛弟也都各自知道对方。 皇太极把这些人从市区调下来,全在他那出租车公司里面。 估计是担心我带人冲他出租车公司,造成更大的破坏。 我要是没有更好的办法,可能会这么做,但我当时已经不打算用暴力解决。 冲进去就是把他车全烧了也没多少用,一批车,有许仙林和罗阎良帮助,随时都能再拿出来。 只有我把这个生意拿在手中,把市场占据,才能去根。 所以皇太极调人下来,我没有去搭理过这群人。 皇叔和毛弟两个人,也是通过其他江湖上的人传来传去,彼此知道,没有见过面。 皇叔嘴巴不饶人,我是领教过。 在我还在开宾馆的时候,他第一次和我见面,我就收拾过他。 这么多年过去,包皮都磨得薄了,嫖娼和嘴臭,这两个习惯是一点没改。 所以就在两人面对面撞见的时候。 皇叔嘴一歪,“哎呀,这不是我yin蒂大哥吗?” “听说从市区新来个叫yin蒂的,我看着也不像yin蒂啊,倒像是根几把。” 两人已经错身,皇叔混了这多年,在开口说话的时候就停住脚步。 他做好了毛弟会动手的准备。 显然他的准备做少了。 毛弟是个玩刀片的高手。 勉强算是个奇人异士。 据说在跟皇太极之前,他在市区火车站外面摸包。 等好几年后,我到市区了都听说过他。 传闻他玩刮胡刀刀片牛逼到,钱包放在外套内衬,紧紧贴着胸口,他划开衣服取走钱包都没人发觉。 要把衣服倒过来,在重力影响下,才看得到刀片切入的口子。 对此,我持怀疑态度。 但他刀片玩得好,这是毋容置疑的事实。 当时皇叔扭头就抬手准备锁毛弟喉,他仗着手长,打架经常这样干。 一只手抵住别人喉咙,一只手抡圆拳头去捶别人。 他打得到别人,别人打不到他。 今天皇叔不打算用拳头打,在锁喉这个动作做出的瞬间,另外一只手从衣服中抽出军刺来。 朝着毛弟腰间捅去。 除了杜爱民那个人才,差点一口把皇叔咬死外,其他时候屡试不爽。 可惜皇叔今天失算了。 他手刚刚伸出去,毛弟双手就握住他手腕。 一只手跟打飞机一样套住皇叔的手臂,往上撸开皇叔衣服袖子。 另外一只手四指闭拢,蛇一样顺着没有袖子遮挡的手臂往上滑。 四根手指三个间隙间都夹着刀片,划过就是深深的血槽。 跟剖猪皮一样,毛弟手掌划过后,三道皮肉翻卷的血槽就出现在皇叔手上。 伤口很深,疼得皇叔张嘴啊惨叫一声。 嘴巴刚刚张开,惨叫声都没来得及落下。 毛弟贴在皇叔手臂上的手掌离开。 朝着皇叔的嘴巴捂去。 夹在指间的刀片喂进皇叔嘴巴里面。 先前撸袖子那只手抽离,顺手一般,轻轻往上一拍皇叔的下巴。 随后毛弟飘飘然然的后退,松开捂住皇叔嘴巴的手。 继续向着之前的方向离去。 没有说话,没有回头去看皇叔一眼。 皇叔手掐着自己脖子,张嘴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和一枚刀片。 双腿跪在地上,手指伸进嘴里。 有两枚刀片,切在他嘴里吐不出来。 第4章 判官的狠辣 皇叔命不该绝。 他被毛弟放倒的地方,并不算偏僻,在地上爬了几下,就有人看到他。 他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也不是个没脸面的人。 很快就被送到医院。 随后就是判官,从沙场带着一来辆方运车(带敞篷拖斗的运输车),以及二十多个人冲到皇太极的出租车公司外。 实际上,以我为首这个团伙中。 单单说狠辣,判官是最狠辣的一个。 我和文闯,皇叔刘宝李酉这些,都不如他狠辣。 更别提老林。 从他当年替老一报仇,办赵振就看得出来。 刺刀穿眼,再是挑断手筋。 只是这些年来,老林经常出面,替我打理生意,迎来送往。 文闯在菜市场那一战,硬生生砍出一个路来后,没有人把他当跟大哥的头马来看。 有些人或许不给我面子,或许在背后把我骂得冒黑烟。 但很少有人骂文闯,对文闯还算服气。 在文闯和老林之下,太多人忽略了他判官。 但这次他替皇叔出头后,再也没有人会轻视他半分。 其他人对文闯是敬重,那么对判官就是畏惧。 巴不得他早点死。 皇太极出租车公司在城北,就是去年赵三先生请我谈判。 问我要吃面还是吃饺子的地方。 那一片在十几年前还很偏僻,如今虽然在发展,但依旧偏僻。 判官浩浩荡荡杀过去的时候,出租车公司内,那些市区来的人,估计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大门紧锁,还有一群人在里面的平房中,拎着刀和斧头锤子等东西,站在里面盯着。 判官一开始准备动枪。 但毛毅劝了他一句,这地方离城北派出所太近。 当时谢天云还在南城镇着,我和老林上下打点不少。 一般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只要不是无卵事随便搞普通人,人家去派出所告你。 和同样混社会的起冲突,民不举官不究。 打死就当看西洋景儿。 事后都不需要再去走关系,大家都默契当不知道。 要是响了枪,就很难再装作不知道。 场面上那些人面子上过不去,怎么都要查一下,有个交代。 他们要有个交代,就代表着我们会有麻烦。 判官点点头,认同毛毅这个说法,没有拿枪,拎着一把杀猪刀下车。 看了看大门后,朝着方运车一挥手,“给老子撞开!” 这地方带着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停着的是红色夏利出租车。 在后面是几间平房,办公和宿舍结合体。 现在被我折腾得没人敢租车跑活,办公自然不需要,只有市区来的那群人,在这几间平房中住宿。 方运车冲过去,最外面的大门应声倒地。 还一连撞坏三四辆出租车。 等方运车停下后,判官深一脚浅一脚带着人进去。 “把车上的汽油取下来。” 毛毅带着人上方运车上搬汽油下来。 这汽油是沙场那边给一些喝汽油的机器备着的,船是烧柴油。 柴油一般点不燃,打火机烧点燃的概率都不大。 点燃柴油需要加压,或者用棉花等助燃,干点很难燃。 判官带着这辆装着汽油的方运车,没有拿柴油杀到这出租车公司时,我想他心中就做好往死办这群人的准备。 他走到那几间宿舍前,看着里面的几人,冷声说道。 “谁叫毛弟,自己站出来,带种自己出来,我这整他一个人,要是不出来,那我就一路整。” 里面七八个人左右看了看,站在后面的一个人扒拉开前面人的肩膀。 “毛弟没有回来,你……” 他话都还没说完,判官就轻轻点头。 “没回来就算了,我也懒得知道谁是毛弟。毛毅,林浩勇,挂锁,倒汽油进去!” 这种小平房只有一扇门一扇窗户,就在门旁边,先前判官和他们对话的时候。 就是隔着这扇窗户。 房门被判官叫人从外面反锁,只留下这一个窗户。 毛毅拎着汽油桶,一时间有些踌躇。 判官恶狠狠瞪了他一眼,毛毅头皮都麻了,最终没办法,手一扬把汽油从窗户灌进去。 前后双方加一起说了两句话。 判官问谁是毛弟。 里面的人答毛弟不在。 然后判官直接浇汽油。 之所以说沙场柴油多,汽油少,判官为什么选择带汽油。 是他当晚真做好了烧死这群人的打算。 不是洒柴油吓唬他们。 “不够,再倒,全部倒进去。” 很快,方云车上的汽油全从窗户中泼洒进这小平房中。 从第一桶汽油倒进去开始,里面的这些人就开始慌了。 直到汽油全部倒完,那种特有的刺鼻味道钻入在场所有人鼻子中时。 房间中的人,除了一两个还算镇定外,其他都开始慌乱。 下意识朝着窗户边涌过去。 判官下一个举动,别说房间中的人,就是站在这外面,他带来的人都开始怕了。 他拿出一根烟,叼在嘴巴上,打火机咔哒了好几声,只是幸好没有火苗冒出来。 按照毛毅的原话就是,当时洒了那么多汽油,汽油挥发又快。 但凡空气中冒出个火苗,当天别说平房里面的人,就是外面的人都得销户一半。 落个火星,这么多汽油不是着火,是他妈会炸。 判官甩了甩打火机,把杀猪刀砍在窗户边上。 “算了,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想要出来,就把手伸过来。” 嵌入在窗户边的杀猪刀,已经很明白告诉这些人,想要出来,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我耐心有限,你们要是不想出来,那我就换火机,我不信这么多火机,一个都打不燃。” 没有人会认为判官是在恐吓。 是在虚张声势。 最先有所动作的,是那个一开始和判官对话的人。 他咬着嘴唇走到窗户边,将自己的左手伸出来。 “这位大哥,今晚你是真要把事情做绝?” 判官没有搭理他,手起刀落,一杀猪刀砍在这人左手掌上。 一只手掌几乎被剁成两半。 那人哼都没有哼一声,单手扶着窗户跳出来。 “你记住了,我叫袁发鸣,别人喊我大发。” “今天这一刀,我早晚会还给你。” 判官甩手一刀落在大发脸上。 “原本你这张脸太普通,看过就忘,不过现在我记住你了。” 这刀落在左脸上,一直延伸到鼻子,皮翻肉卷,十分可怖。 这看一眼,谁都不会再忘记。 “现在是两刀了,你还的时候别还少。 还有,别个都喊我判官,你随时来还,也别还错人,我等到起你。” 两句话说完,看都不再看大发一眼。 冷冷的扫过屋子中的所有人,“你们要不要出来,要不要出来后让我记住你们!” 无人吱声。 皇太极从市区调来的人,还没开始办事。 除了不知所踪的毛弟外。 一个不落,全折在判官手中。 废了一只手掌。 单单是这样,并不足以让人畏惧他,恨他不死。 因为砍这一刀,只是放他们出来,没有说放他们走。 第5章 判官主事 判官看着满地汽油,将身上外套裹住一块石头,在地上的汽油中蹭了蹭。 “毛毅,拿绳子,把这些人绑在方运车后面,拖回沙场去。” 毛毅看着手中拿着裹汽油衣服的判官,飞快点头。 他现在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鬼知道判官接下来会做什么。 按照判官说的去将这些手掌被斩了一刀的人,捆住手脚栓在车拖斗后面。 判官挥手,示意其他人先走。 他把先前用过的杀猪刀扔进平房当中,自己一边打打火机,一边一瘸一拐往外走。 在大门口那倒下的铁门旁,打火机冒出火苗来。 裹住石头,沾满汽油的衣服化作一团火球。 判官拿在手中甩动,旋转几圈后飞出,砸向那淋满汽油的小平房。 毛毅浑身一颤,急忙跑过来拉着判官上车。 抛出去的火球砸进平房中,只是一瞬。窗户和大门开始冒火。 随后一大团深黑浓升腾,粗重的火龙从窗户中喷出。 窗户和门板一下被震飞,两处都有火龙倾斜。 在外面这院子中,零零散散的停着二十多辆出租车。 要是火苗咬一口,把这些车给点燃,今天这事就大了。 城北这边没有多少人,等被人发现,开始想办法救火时。 判官已经拖着那些人往沙场那边赶。 他特意选择,在南城主干道上饶了一圈,最终才晃晃悠悠的去往沙场。 当时天边已有白光,从事需要早起行业的人,都看到了这样一幕。 被拖在车斗后面那些人,膝盖和小腿磨破,留下一路血迹。 这还是毛毅绑他们的时候,特意缩短绳子距离,让他们上半身不至于也拖在地上。 不然绳子要是长一点,这群人非得直接被拖死不可。 上午,皇叔在医院处理好伤口。 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短时间内吃饭说话都是个折磨。 判官把人扣下来的当天,赵三先生就托中间人找上判官。 可以给皇叔赔医药费,让判官把人先放了。 判官对此的回复,只有两句话。 第一,人是皇太极从市区调下来的,让皇太极自己来谈。 第二,不管从什么地方调人来,南城不是喊几个人来就可以调皮的,起码这点人不够看。皇太极真铁了心要调皮讨嫌,那就再加把劲。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判官才开始联系我和老林。 当时我刚和之前认识的一个朋友,把弄车的事情敲定。 准备在酒店休息一晚,明天回去。 老林说完这些事情的经过后,我有些头疼。 倒不是判官让我头疼,是皇叔让我头疼。 他这次说是命悬一线也不为过。 毛弟下手再狠点,刀片不喂进他嘴里。 直接从喉咙抹过,现在估计要开始为他准备后事了。 “老林,去开车吧,我们先回去。” 老林没有动,而是在我对面坐下。 “老板,这时候我觉得一动不如一静。” 我嗯了一声。 “嗯?你这打着什么主意啊?” 老林眼皮眨动,迟疑片刻后,轻声说道。 “南城有判官就够了,刚刚我接完电话,想办法联系了在文县那边的刘宝。” “最多再有一个刘宝回去,帮着判官一点就足够了。” “老板,现在在南城,你也不是什么小角色,不可能有点问题就要你亲自去办。徐林和罗阎良们这些,从来不这样吧。” “我们打了这么久擂台,都是和赵三先生,罗阎良看都没出来看我们一眼。”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明白了老林话中的意思。 要一直和皇太极跟赵三先生作弄下去。 我永远和他们是一路货色。 老林说得有道理,既然判官已经主导了这件事,我回去和不回去,没有太大区别。 略微迟疑一瞬后,我轻轻点头。 “给判官回个电话,要做就做漂亮点,要人还是要钱,我都帮他。” “明天我们去找徐林,再在市区待几天。” 老林点头,去自己的房间给判官回电话。 我想了想,觉得应该给谢天云打个电话过去。 过年那段时间,因为王大祥的事情,一直没有去拜年。 随后文闯和李酉等人出院。 我又和皇太极他们在忙,再加上谢天云又不收我送的礼。 一直耽搁着,整个新年都只是打电话拜了个年。 谢天云说是今年去林山县,具体时间我还不知道。 当初说得信誓旦旦,只要他去林山县。 我就是他的马前卒,把物流站开到林山县去。 现在这件事一点头绪都没有,想起来就头皮发麻。 南城的事情交给判官他们确实可以,但林山县那边我和老林得上心。 对其他人说话可以当放屁。 对谢天云我没有这个胆子。 电话接通后,谢天云那沉稳的嗓音响起。 “怎么,现在都不要我给你擦屁股,要我给你手底下的人擦屁股了?” 谢天云声音轻快,有几分愉悦。 他当然不是因为我给他打电话感到愉悦。 我还没有那个脸。 念头一转,我猜到几分,谢天云是因为什么而感到开心。 去年我在菜市场算计赵三先生,事后和老林推测过。 但是谢天云是看上和赵三先生捆绑那人的位置,只是顺带手帮了我一把。 如今谢天云话语中的欢喜,很大概率这件事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我没去问,问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总不能投票的时候给我把椅子坐着:罗平同志,你是什么意见,可以畅所欲言。要是没有,那就举手表决吧! “谢书记,你就不要开我玩笑了。” “你也晓得我们这些人,没得什么文化,顶天就晓得扁担倒在地上是个一。办事风风火火,有时候搞些事情出来,还需要你抬抬手。” 谢天云没有啰嗦,也没有故弄玄虚说些云遮雾掩的话来。 “好了,潘国安没弄出什么大事来,赵元成去沙场要人,他没有交。不过也不要一直硬气下去,差不多就好了,你给他提个醒,有些时候要知道进退。” 我连忙称是,随后说到正事上来。 “谢书记,你看林山县那边,我什么时候去给你打个前站。” 谢天云犹豫了一下,“这样吧,你回南城了我们见面谈。” 我点头应下,这确实不什么小事,不是在电话当中一两句能够谈清楚的。 之所以提这么一嘴,是不想给谢天云留下一个。 我有事才给他打电话,没事就不搭理他的印象。 我打电话给他,是在为他的事做考虑。 只是他说提醒判官,我没有去提醒。 判官要是能清醒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软,什么时候该硬,能够审时度势,有主事的能力。 我不介意抬他一手。 要是他没有,今后就一直跟在我身后吃汤,也不是个坏选择。 有些时候,获得与自己能力不相符合的利益。 并不是一件好事。 特别是我们这群走在刀尖上的人。 第6章 乌江庙城 我在南城等消息,这一等,就是四天。 期间我觉得有些不妥,先后让李酉和老林都回去。 李酉性子寡淡,跟判官就跟缩小版的我和文闯。 两人关系密切。 皇叔连让他看个场子,照顾生意他都不乐意,抬他不如抬头猪。 刘宝太好赌,这个好赌,不仅体现在喜欢打牌耍钱上,做事风格都带着赌性。 盘子小还好,盘子稍微大点,做事靠赌不可行。 因为一旦赌崩盘,即便是我想救也救不回来。 文闯和老林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因为我必须要有这两人,才能掌握这个团伙中的绝对话语权。 算来算去,想要抬个人起来,和赵三先生皇太极等人,在南城打擂台。 我忙着对付罗阎良和许仙林,以及林山县那边。 只要判官最合适。 他要是夭折,一时半会我还真找不到个合适的人来。 在老林赶回去,去文县收牛回来的文闯赶到市区。 我才算是真正放下心来,有几分稳坐钓鱼台的意思。 当时我手里生意不少,但比起许仙林和罗阎良等人做的生意,并不值得一提。 因为我没搞什么暴利生意,大多是正经生意不正经经营。 最挣钱的也就是徐林带着我搞那个物流站。 一来是高收益同样带来高风险,这几年一直都在争斗当中,几乎没有闲暇。 没那么精力。 二来是我摸不透谢天云的性子,他是目前局势下,我最大的靠山。 但他和一般贪官污吏不同。 他并不喜欢钱,帮我的这几次,也是在某种意义上,让南城变得更好。 从车站开始,他就明确表示过,只有合适和不合适。 我担心我在南城贩毒或者其他高风险高回报的生意,会触及他的逆鳞。 想要抬高自己的位置,单单是在南城扶个人来起来,只是最简单的一步。 至于做什么生意,一时间我没有想好。 或者说找不到。 直到我在市区逗留的第八天,徐林主动来找了我。 我和徐林磋商过,关于去林山县开物流站的事情。 他生意做得很大,不单单有这物流站的生意。 物流站一直是老代在具体负责。 对于我想在林山县开物流站的事,徐林不置可否。 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让我和老代谈。 徐林当时在忙一件更重要的事情。 他今天上门来,就是和说这件事。 我住酒店不喜欢住套房,一般都是单间。 空间越小,我越有安全感。 这也导致徐林进来的时候,椅子被他坐了,我只能坐在床上。 “老癫啊,你又不是兜里没钱的主儿,住在这种地方。” 当天徐林穿了一件长款风衣,将手从风衣中抽出来时。 满是血污的布包被扔到我床上。 “三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丫鬟命丫鬟身,真叫我住好地方我还……” “我日,三哥,你把这东西带身上干嘛?” 我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 我边跟徐林说话,边打开他扔在我床上的布包。 里面是两根乌黑的手指,看上去十分‘新鲜’。 还有几分肉色,没有变得完全青乌。 猝不及防打开布包,看到这两根乌黑的手指,我差点吓得从床上跳起来。 “呵呵,我还是个生意人的时候,你就在玩江湖。” “怎么看到两根手指就吓到了?” 徐林笑呵呵的拿出烟盒,自己点燃一根后,把剩下的全扔给我。 我接过烟盒,满脸嫌弃的将床上的布包扔到地上。 “三哥啊,我还玩江湖,我玩得转啊,我是在被江湖玩。” 看着滚落在地上的两根手指。 我皱了皱眉头,“再说了,就是在江湖的人,也没有把人手指下了放在身上。” 砍人手指很常见。 当初二胡险些一刀拉死我,事后就下了两根手指和我讲和。 但没人把人手指下了,还随身带在身上。 这不是存变态吗? 徐林深吸一口烟,慢悠悠吐出来,“你知道这是谁的手指吗?” 我目光一凝,听出几分味道来。 “谁的?许仙林?” 徐林既然让我猜,那肯定这人我认识。 加上年前,徐林才和许仙林起矛盾。 还将许仙林一个生意伙伴的双腿都给废了。 徐林长出一口气,发出一声十分不明显的叹息。 “这是罗阎良的。” “今天早上,我让小曾是取下来的两根手指。” 我微微眯眼,有些吃惊。 罗阎良到迄今为止,我连根人毛都没摸到。 徐林轻而易举的要了他两根手指。 不仅是徐林不简单,办这件事的小曾,那个时常笑吟吟的年轻人。 也不简单啊。 “要不是人多,我打算要他命!” 世界不是围着我在转,我在做事的同时,其他人也在做事。 看样子,在南城放火烧出租车这段时间中,徐林和罗阎良也起了冲突。 “三哥,你这是?” 徐林呵呵一笑,这几年来,他比最开始和认识时,阴郁了许多。 “许仙林和罗阎良和解,并不单单是许仙林答应和罗阎良一起搞走私生意那么简单。” “南城和文县之间,今年秋天到明年春天那样,会有一起大工程。” “叫乌江苗城,拉动旅游业的重点项目,也是只没人吃的螃蟹,据我所知,黔州现在还没人搞人造景区,搞也没有这个苗城规模大。” 黔州景区不少,比较着名的梵净山等。 按照徐林这个说法,这个乌江苗城。 就跟诸多古城一样,人为修建,并非是自然景区。 “他们要合伙做这个项目。” “或者说,他们要从我手上抢这个项目。” 话说完,徐林夹在手指间的香烟也燃烧到尽头。 我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 “三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林再次拿出一支烟点燃。 “这个苗城修建在文县和你们南城之间,所以皇太极和赵三先生现在也挺蹦跶吧。” 交通确实是个好东西。 没有南城通往湘省那条路,修旅游区跟在农村开健身房没区别。 总不能让大家健健身,更加好种地。 也总不能去旅游一人发双水鞋,踩着烂泥巴路去。 因为这条路,南城吃到了不少红利。 “老癫,这些人怕是一人喊他声大哥,他就真把自己当个大哥了。” “这个苗城就在南城,你有没有想法?” 徐林一脸认真的看向我。 我没有立马回答他。 第7章 处处都是利益 徐林说的这件事,很有诱惑力。 自古以来,都有地头蛇这个说法。 这乌江苗城在南城和文县之间,我算是个地头蛇,还是个个头较大的地头蛇。 即便徐林和罗阎良这种大老板先一步知道,只要我胡搅蛮缠,也能分到一杯羹。 比如那些年常有的,堵在工地门口,要求土方或者建材必须经过自己手出去和进来。 都是一些去外地做工程的老板,常遇见当地流氓会用的手段。 当年李如来跳反赵三先生,要自己拿下正在修建的汽车站,我也差不多用了这种办法,将那个车站吃到自己手里。 徐林现在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谈,我想他不单单是要分我一杯羹那么简单。 果然,徐林声音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 “你前面说,想要去林山县那边开物流站,这不是什么大事。” “但后来老代跟我说,林山县是个贫困县,整个县就一条水泥路,你去那边能有什么好发展啊。” “老癫,你我是自家兄弟,哥哥也就和你说直白一点。人这辈子,二十年懵懂,二十年老迈,你就是活八十年,也去了一半。” 我嘴角缀着笑,没有搭话,静静地听着徐林往下说。 “南城现在发展得这么好,这么多县掰着手指数,也能数得着。你在南城已经占尽先手,有什么生意不能过一道手,为什么要跑去林山县啊。” 我轻轻点头,只是没有力气再说,我和谢天云之间的关系。 徐林知道我为什么想去林山县,也知道我和谢天云之间的关系。 但他下意识忽略了。 就像下意识忽略,为什么在许仙林和罗阎良抢他生意前。 我在市区这多天,他都没有跟我说一样。 我并不怪他,徐林一直是个好大哥。 起码对我而言是这样,在我最难的时候他抬了我一手。 王大祥的事情,在他力所能及不惹麻烦的范围内。 也忙前忙后的帮我。 只是心中有些唏嘘,才几年时间。 当初在南城和畅谈黔州人小孩还在打光咚咚,买包盐巴都要上山下海的徐老板,这么快就死在这条路上。 如今与我相对而坐,是伸手就能从身上掏出两枚断指,出手就奔着人命去的三哥。 他越来越像个黑老大。 或者说黑老大从来不是一种身份,只是做事的手段和思考事情的角度。 徐林的层次太高,回来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我无从得知。 我不是几年前的我,又怎么能奢求徐林一直是几年前的徐林呢。 我把烟嘴塞进嘴唇,“三哥,这些道理你不用讲,你想要我帮你办什么事情。” 徐林把眼睛闭上,沉默了短短片刻。 “你我兄弟联手,把其他人扫出去,你想要承包这个项目也行,完了想要分润经营权也好,我们两兄弟坐下来慢慢谈。” 在徐林说完这句话后,气氛瞬间就变了。 我没有立马接话,他也没有接着再往下说。 传达信息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非要说话。 就像此时,虽然我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异样而又尴尬的情绪,在我和徐林之间蔓延。 良久,我将烟头从嘴巴上拿下来,起身走到窗户边。 市区的夜晚明亮,听说南城也要开始安路灯,乌江上水电站修成,今后不再缺电。 “三哥,你打算怎么做。” 我答应下来后,徐林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老癫,我就知道当年我没有帮错你。” “你是个靠得住的人。” 我笑了笑,后背靠窗户,双手胳膊肘撑着自己的身体。 “三哥,靠得住靠不住,要在事上见,你直接说,要我怎么帮你。” 此时我语气中已经有了几分生疏,只是没有太明显。 徐林先前没有跟我谈这件事,如今遇到麻烦再和我谈。 明显是要我给他做刀。 关键是他现在给我的感觉,和寻常混社会的人没有区别。 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最后再给我一张落到实处的大饼。 三哥啊,承包项目,分润经营权,这些是我拿得住的吗? 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办这件事,我两眼一抹黑,一个旅游区的修建。 没有你点头,你放在那儿给我干,我也干不了。 还不用说,你背后走通的关系。 至于旅游区的运营,我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运营。 你愿意给就给我,不愿意只需要什么都不做,我也得乖乖奉上来。 诚然,以多年相交的情分,以及对徐林做人方面的了解。 事后很大概率不会亏待我。 但我从个连摊位都没有的小贩,一步步走到今天。 期间辛酸自己比谁都清楚。 塞把糖精进嘴里都尝不出甜味。 我如何去信这些啊,特别是现在徐林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利益熏心的黑社会。 只是这些话都藏在心里,没有向他吐露半句。 徐林微微扭头,避开和我的视线交汇。 “以前在你们南城修路那个老板知道吧,他罗阎良铁杆,罗阎良做的大部分生意,都是他出钱,罗阎良出力。” “这次也一样。” 我似笑非笑的点头,“懂了,三哥你是要我帮你处理他吗?” 这个湘省老板我知道。 当初南城连接湘省那条路通车时,他和一群领导率先开车通过。 这几年以外省投资老板的身份,和不少场面上的人打交道。 特别是许仙林盯上向湘省这老板的矿产后,最近这几年,一直在我们这边活动。 只是都在其他几个县城,没有一脚踩进南城来。 不过去年那种情况,他要是跳得欢快一点,和赵三先生走得再近一点。 那王大祥最后要杀的人很可能就不是罗阎良,是他。 徐林轻轻点头,“老癫,帮我,这人不除,罗阎良和许仙林就有人有关系,再加上他,我们真的是孤掌难鸣啊。” 我深吸一口气,只是犹豫了片刻。 “好,三哥,这件事我放在心上。” “会立马去做,尽快去做。” 徐林眼神松弛下来,笑着正要开口。 但我却打断了他。 “三哥,这个苗城旅游区我不插手了。” “要是可以,把物流站给我呗。” 第8章 分道扬镳 在我这句话说出口后,徐林嘴角的笑意一僵。 做过杀头事,现在还能再在这儿,继续谈下一件杀头事的人。 没有一个是蠢蛋。 我不掺和他这个旅游区,开口问他要物流站。 无疑是明说,我仍然会去林山县开物流站,拒绝了他在南城继续发财的提议。 紧接着,我和徐林之间,陷入了第二次沉默。 片刻后,徐林扯轻笑一声。 “老癫,物流站虽然挣钱,但也是个劳累活,可能要一两年才感觉到挣钱。” ''“但现在搞的这个旅游区就不一样了,几乎是开始动工就能看到源源不断的钱进来。” 徐林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抗拒。 我贪心不假,但也没有贪到认不清自己的地步。 物流站可以拿,老林一直在接触。 这个所谓的旅游区,我没有了解过,也没有那么大的资本。 加上这不是在南城当中的事,场面上的人我是一个没接触过。 “三哥,你要是为难,这个物流站我也不要了。” “不过你放心,事情我肯定还是一丝不苟的去办。” “得人恩果千年记,三哥你帮过我,该我还的时候我肯定会还。” 这一下,徐林听出味道来了。 不仅是笑容僵硬,更是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 直接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目光一动不动注视着我。 “老癫,你是觉得三哥在为难你?” 我吐掉嘴里的烟嘴,没有搭这个话茬。 而是重新坐回到床上,看着地上那芙蓉后的烟嘴。 “我大哥说过一句话,叫他的鞋我穿了不合脚,所以我注定没办法走他走过的路,去理解他所经历过的江湖。” “三哥,这句话其实真的很有道理。” 徐林理解不了我现在的难处。 谢天云帮我太多,把物流站开到林山县,是唯一一件谢天云主动提起来的事情。 这点事我不可能不帮他办。 徐林明显不想做这件费力不讨好的事情,那我只有彻底掌握这个物流站。 一切由我说了算,才能更好的办这件事。 至于徐林挣钱时候没想到我,有麻烦才找我给我许诺。 我不是圣人,心里可能有不开心。 但我也没有小气到,因为这一点就要和他闹掰,要赌气不搞那个旅游区。 这不是小孩子吗。 我没办法站到徐林的角度去思考,徐林也没办法站到我的位置理解我的处境。 人与人之间,太多的分道扬镳,都是因此而造成。 两两相望,欲言又止。 最终,徐林阴沉的脸色平复下来。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三哥不会害你,你自己好好想想。” 在这一刻,徐林搁置了我们两人之间,即将发生的矛盾。 拍了拍我肩膀,穿着风衣向楼下走去。 我看着他背影,张张嘴,想要说几句缓和气氛的话。 为我之前那生硬的态度找补,挽留他。 但最终直到徐林背影消失,我也没有说出话来。 我和徐林的关系,最终还是变质了。 从我拒绝做这个苗城旅游区,问他要这个物流站开始,他已经察觉出,我准备脱离他。 特别是那句该我还的我会还。 还完了也就是两清。 其实我和徐林的关系,很像是我和陈家坝的老孙。 老孙从来不是我的小弟,他自己有兄弟,在陈家坝那边算是个大哥。 只是我有事情他就到,他有处理不了的事情,我会给他出面。 我和老孙能够如此和睦,是因为老孙没有野心。 折腾点肉类品,他就心满意足。 可惜,我是个有野心的人,徐林更是个野心大到,想要张口把天都啃一块吞肚皮里面尝尝滋味的人。 就像我把南城的事情交给判官一样。 我不想再被人归类成县镇流氓头子那一阶层,我想要跳出这个圈子。 徐林是大树,能遮风挡雨不假,但也会影响到我吸收阳光,继续成长。 甘蔗哪有两头甜,有舍才有得。 诸多说不通的事情,横盛在我与徐林之间。 意见产生分歧,是注定的事情。 这也是我犹豫再三,也没有开口叫住他的原因。 文闯叼着烟从外面走进来,看了看地上两根手指。 “谁的啊?” 我叹了一口气,“罗阎良的,徐林今天刚从罗阎良身上切下来。” 顿了顿,我又将徐林找我,跟我谈的事情说给文闯听。 文闯打了个哈欠,一屁股坐到我床上。 “你跟我说有什么鸡毛用啊,这种事你要么和老林商量,要么去找老谢。” 文闯以前是个很聪明的人。 多年前我第一份生意,在老政府区域那边开宾馆。 他还头头是道的跟我分析过,什么固定人口和流动人口。 现在不知道是吸毒吸傻逼了,还是单纯太懒。 不过他确实提醒了我。 是时候回南城了。 原本还想等那批夏利车到后,一起回南城。 可如今和徐林闹得不尴不尬,加上谢天云也说过,回去当面谈林山县的事情。 继续留在市区,没有任何意义。 我招呼文闯离开,“以前没钱的时候,觉得有钱了能轻松点。” “现在钱倒是有几个,反而活得越来越他妈累了。” 文闯十分嫌弃的用毛巾包裹住两根断指。 抬手扔到扯厕所蹲坑下去。 “得了千钱想万钱,成了皇帝成神仙。” “这世上最能装的就是你胸口那颗心子儿,满足不了只能一直累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和他继续掰扯这些。 人要是没有贪念,那还是人吗。 南城距离市区不算太远,只是当时没有高速路,颠簸回去差不多要四五个小时。 在车上和文闯扯淡的我,完全没有想到。 回去这一趟,真正意义把我陷在南城当中。 之前所有布置全部打乱,更是导致我和徐林彻底分道扬镳。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许仙林联盟的崩塌。 罗阎良埋骨他乡。 我们各自手下十多人跑路,数人背上命案。 新人冒头,绝大部分人蹲了苦窑。 当年天子回来,李达的死,起码有了征兆。 这一次完全没有任何征兆。 所有人都在事后,才后知后觉。 一切的源头,应该是我回到南城的当晚,和谢天云那一番谈话开始。 第9章 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我和谢天云打交道不算少。 不过去他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次上门,更是第一次见到他家人。 他孩子并不在南城,他妻子是个很婉约的女子。 相貌中等,身材有些微微发福,并不在机关单位中上班。 十分有气质,温和而不懦弱。 给我开门后,说了几句客气话,就拎着包出门说是买菜。 谢天云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翻看着一本三国演义。 这玩意原版我看着有些吃力,虽说也是白话小说,但那时候的白话和现在有所不同。 “谢书记,播州那边的冬毛尖,你尝尝。” 谢天云放下茶杯,看着推过去的茶叶盒子,玩笑道,“真是茶叶啊?” 我摇摇头,“不是,全是现金,一盒子的老人头。后面就跟着市里面大领导,我准备坏你呢。” 与徐林相反的是,我和谢天云的关系最近越来越亲近。 开始能开一些不轻不重的玩笑。 谢天云轻轻用指头点了我几下,哈哈一笑。 “先等下,我把这个章节看完。” 我伸出头瞅了一眼,谢天云现在看的是三国演义的一百七十回。 谢天云有这个心情,我肯定不会扫他的兴致。 拿过烟灰缸放在手里,坐在他旁边吸烟等待。 他看得很细致,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我抽了三支烟,谢天云才把书合上。 轻轻呼出一口气。 “好了。” “人都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这三国我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感觉。” 我没有看过三国和水浒原着。 初中时候倒是看过巴掌大小的‘豆腐’书。 就是没有颜色的小人书。 有些字都模糊成一团。 “谢书记,你是准备啥时候去林山县那边。” 谢天云摇摇头,“要下半年了,不过眼下你真愿意把精力都放到林山县去啊。” 我苦笑一声,没有作答。 王大祥的事情谢天云知道得很清楚。 “原先办赵三先生不难,他背后那人马上要倒台了。” “只是现在变得有些复杂,赵三先生和一些人捆在一起。” 谢天云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抚动,不急不缓继续说道。 “反倒是你麻烦了,我去林山那边,那些人混在一起,你恐怕不好受啊。” 几年宿怨的赵三先生,重返南城的皇太极,更别说单拎出来,都让我一个头两个大的罗阎良和许仙林。 真如谢天云说的那样,他走了我日子不好过。 谢天云这些话,也是在隐晦的提醒我。 该放手时就放手。 谢天云再厉害,作为个场面上的人,也不可能帮我去把这些人给扫了。 再说,许仙林搞了这么多年走私,他背后关系未必不硬。 说不定他的靠山,跟谢天云的靠山比起来,也不弱。 “谢书记,你放心,不管情况好还是情况坏,别的不敢说,林山县那物流站,我肯定会开起来。” “绝对不是逼得没路走了,把你要去的地方当做避难所。” 谢天云只是笑了笑,没有继续往下说。 几年时间下来,我再面对他时,也不需要句句表忠心。 有那么一两句也就足够了。 于是,我说起了和徐林的事。 本以为谢天云会给我一点意见,起码提点我几句。 没想到,在我说完整件事后,谢天云脸色一下变得十分阴沉。 “罗平,那个狗屁苗城,你不准碰。” 我错愕的坐在沙发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谓。 谢天云是个很有涵养的人。 自然而然的涵养。 我很少见他说这么粗鄙的话语。 而且,他向来有种不顾我死活的平静感。 以前我觉得天大的事情,比如在菜市场算计赵三先生那次。 数条人命永远留在菜市场里面。 这样的后果,在他嘴里也不过是一句:罗平,你不知道的权力的可怕。 或许这就是权力给他带来的自信。 但这次我提起这个苗城,谢天云变得很不淡定。 “谢书记,我没有碰,只是说想要物流……” 我话还没说完,谢天云声音变得更加严厉。 “也不行!” “那个湘省来的老板,你也不要碰。” 这下我是真接不上来话了。 不知道谢天云反应为什么这么大。 谢天云拿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起身让我跟他进书房,关上房门后。 他才让我坐下,声音恢复先前那种平淡。 “罗平,还记得我过年之前,你说徐林让你去播州办事,我问你,我叫你回来你回来不吗?” 我点点头,这我自然记得。 谢天云目光扭转,变得有些复杂。 “其实那时候我就想跟你说,你最好离这个徐林几条河几座山,别再和他混一起。” 今天谢天云的状态很反常。 我小心翼翼,试探性问道,“你和徐林有矛盾?” 谢天云冷笑一声,“矛盾?” “你以为我是小媳妇啊,闹了矛盾要争宠,逼你站队啊?” 我龇了龇牙,不敢接话。 谢天云深出一口气,他眼神闪烁几下后,才轻声说道。 “我们一直是贫困省份,每年都要靠中央拨款下来,除了维持当地财政,更多的是要我们发展经济。” “养儿子都只养十几二十年,也不可能年年都靠中央拨款过日子,拨款下来,也就要自己发展。” 中央给我们拨款,这个我以前不知道。 现在知道,也是去年谢天云跟我说起税法时,提了一嘴。 当时原话是,92年税收太少,连给我们黔州拨款的钱都没有,这让向来以铁血着称的朱老,下定决心改革税制。 我以前不知道,是因为拨来的钱去什么地方,连个影子都没人看到。 这还知道个毛啊。 “这钱拨下来,用到什么地方,都需要向中央报告,这是公家的钱。” 谢天云说得很模糊,没有说这笔钱具体叫什么,放在什么部门手里。 “加上徐林前面整那个江上酒店,到处让场面上的人去玩,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我很久没有这么茫然过了。 有种哈儿(傻子)解方程式的迷茫。 我摇摇头,“不懂。” 真不懂,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第10章 胆大包天 谢天云没有骂我蠢笨。 他靠坐在沙发上,闭眼轻声说道。 “徐林通过人,也邀请我去江上酒楼玩了,邀请我的人,还是我不怎么方便拒绝的人。” 这件事我完全不知情。 年前在市区,徐林喊我和他去播州时。 我还想着谢天云肯定能够联系到徐林,一问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没想到徐林早就联系过谢天云。 谢天云没有说邀请他那人是谁,只是顺着往下说。 “当时我手上恰好有事,要去省城学习,也就顺带给推了。” 谢天云脸上闪过一丝庆幸。 “当时我还以为,徐林只是单纯的和场面上人打个交道,建立交情。” “直到这个苗城有眉目,我才想到他是干嘛。” “你知道这个苗城,背后投资的是谁,是用的什么钱不?” 我听到这儿,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联系到前面谢天云说的事,我听明白了几分。 我牙齿打碰,“谢书记,徐林要洗国家的钱啊?” 借着这个苗城,把中央拨给省份的钱,直接洗出来。 这他妈都能行? 说胆大包天都是看不起他。 谢天云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满是嘲弄的笑容。 “现在知道你三哥不是一般人了吧,整个省敢这样干的,能有几个?” “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你三哥一个人,真正搞这件事的人,估计是我们这边头上的天。” 我嘴角抽抽,谢天云这一口一个你三哥。 我听着心里有些发毛。 我哪敢叫他三哥啊。 谢天云说到这儿之后,停了下来。 似笑非笑的看着我,“这种事,你觉得你沾一下,有好处?” “这个苗城是个开始,你等着吧,我们这边天黑了。今后会有越来越多的面子工程,等到一个路灯灯泡两万块钱,路边种棵树大几万的时候,你就感受到了。” “现在还只有少部分人看得明白这个道理,几十年后大家都能看得出来。” 我抽了抽鼻子,黑钱洗白我倒是听说过。 把这世上最干净,最没人惦记的钱洗黑,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这苗城是个开始,那么之后是不是还会有更多类似的‘工程’? 这已经不是赚钱了,是在放抢。 还不是抢一般的钱。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天底下最好挣的钱,是什么样的钱。 沉默片刻后,我觉得有些不对,开口问道。 “谢书记,既然如此,那湘省那个老板,为什么还敢和徐林抢啊?” 谢天云方才说,这件事背后的人,是我们头上的天。 既然是这样,还有人敢反抗啊? 谢天云满是嘲弄一笑,“这些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前前后后,上上下下被牵扯的人不在少数,利益太大,有的是人愿意搏一把。” “再说了,谁又能确定,那个湘省老板背后,有没有差不多大小的神仙人物呢。” “今年拨款下来,这块肉不少人都盯着呢。” 谢天云说得很模糊,几乎是一语带过。 这让我跟小猫抓挠心肝一样,不得劲。 谢天云明显不想继续说下去,我张了张嘴,也不好再问。 诚然,谢天云都忌讳如深的东西,我知道得再清楚又能怎么样。 难不成知道湘省那老板代表着什么人的利益后,我能改变什么? 听完谢天云这番话后,我后背有种湿漉漉的感觉。 第一次对徐林从心底生出一抹记恨来。 这个湘省老板如此不简单,代表着头上屈指可数那几位神仙的利益。 我真去动他一下,皮都得扒掉。 怪不得他感觉到为难,下了罗阎良手指,却没有动那个湘省老板。 要让我去做这件事。 三哥啊,什么时候你心变得这么毒了。 谢天云见我回过味来。 淡淡说道,“这是个官本位的社会,即便是造反,也从来都是农民和工人,商人几千年来都没有变更过地位。” “要是往常,你动那个湘省老板也就动了,但现在你挨一点都是个死。” 我苦笑一声,“我明白,谢书记。” “他们现在就是一整个权力集团的钱袋子,出一点事,别说是我,只要是个人都是灭顶之灾。” 谢天云眼睛闭合,轻轻点头。 “你心里晓得轻重就好。” 徐林和那个湘省老板,不管以前势力怎么样。 如今他们都是身份最特殊的两人。 湘省老板是主动还是被动我不知道,但徐林是主动去给那位大人物当了手套。 依稀记得,当年他和我说过。 在这边,他的关系通天。 敢这样说,站在徐林背后的人用手指头数都能数出来是谁。 也只有这种人物站台,徐林才敢做这样的事情。 “谢书记,那我还问不问徐林要物流站了?” 谢天云古怪一笑,“怎么,这就畏你三哥如畏虎了啊?” “物流站都不敢问他要了?” 我头皮一麻,讪笑几声,“谢书记,你就别开我玩笑了。” “自己身板多大,自己清楚,徐林搞这种事情,就是我三爹,我也不敢去挨他啊。” 谢天云依旧维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你怎么对你三哥没信心,虽然我没明说,但你应该也晓得他是谁站在前面来的。” “人家那个书记,可比我这个书记吓人得多。” “对人家都没得信心啊?” 我明白谢天云口中的那人是谁。 谢天云目光一闪,“在某些时代,县官也被叫百里侯,意思是整个县都是他的国度。” “如今这种体制下,百里侯可能没有,但他那个位置,还真就是万里侯,我们都是他封国中的臣民。” 确实,只要在这个省份混,都理应对这人保持足够的敬畏。 我叹了一口气,“谢书记,我晓得个道理,粑粑好吃但烫嘴。” “别说徐林现在要我搞那个湘省老板,给他背锅,即便真在苗城这锅肉汤里面给我一口吃,我也不敢吃。” “不要到时候真有事那天,整个黑锅都扣在我脑壳上。” 谢天云笑着摇头,“你看,你对我们的‘万里侯’没信心啊。” 我笑着看向谢天云。 “谢书记,你不也对他没信心吗?” 谢天云眼睛一眯,看向他刚才拿进来的那本三国。 说实话,我很好奇谢天云为什么没有掺一脚。 他是个官迷,这种和权力最大的‘万里侯’搭上关系的事情,他居然避之不及。 第11章 怕史书(二改) 谢天云脸上闪过一抹晦暗。 他先前说,庆幸没有去徐林的江上酒店。 既然是庆幸,那他也就没有沾这件事的心思。 “谢书记,我接触不到你口中那位万里侯,看也是在报纸上看过一两眼,压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 “但我和你接触颇多,我相信你,应该是你对我们这个封国的万里侯没信心才对。” 谢天云沉默的注视着,片刻后他指向那三国演义。 “你知道一百七十回,写得是什么吗?” 我摇头,三国演义我都是东拼西凑看过一点小人书。 哪里知道具体多少回,写得什么啊。 “写的是司马懿背离洛水之誓。” 我愣了愣,随即反问道,“这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司马懿,一个千多年前的人。 与如今我们两人谈论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谢天云微微一笑,“人都有害怕的东西,走在泥巴路,田地里面刨食吃的人,害怕天灾,不下雨,一直下雨,影响收成。也怕官,怕恶霸恶人。” “你这样的人怕我,怕官家;我这样的人怕上级检查,怕领导。那你知道,所有人都怕一个东西吗?” 谢天云这个所有人,看上去范围很大,实际上真正要指的范围很小。 小到他不好开口直说。 谢天云估计也没有指望我能回答上来,在我眼中露出迷茫后。 他淡淡开口,“他们怕史。” 我怔住,哑然失笑,“怕死?这不是没办法改变的事情吗,谁都会死,但他们样的人物会害怕死亡,这有点……” 谢天云断然打断,“怕史书。” “司马懿一千多年前背誓,直到如今都人人喊打,三国许多人物都充满争议。” “有人觉得关二爷最厉害,也有人觉得白衣白袍的赵云勇猛,还有人说刘备假仁义,曹操真枭雄等等……但你看,有谁推崇司马懿?” 我还是想不到,司马懿和我们如今在说的事情,有什么紧密的关联。 谢天云放下三国演义,重新翘起二郎腿。 “以古史为镜,翻看上下几千年,你会发现如今的许多人许多举动,不过都是历史的再次上演罢了。” 我呼吸一顿,心中隐隐有点感觉,但又不明朗,抓不住。 “人不都说,历史是个人人打扮的小姑娘吗?” 诚然,我不是民科大家,动辄要搞永动机。 所有民科当中,历史是最容易的一门学科。 谁都可以掰扯两句,并不是物理化那种,学历文化不到,听都听不懂的东西。 人人都可以质疑历史,人人都可以去传播自己心中的历史。 谢天云讥讽一笑,“呵呵,小姑娘?” “说历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要是从谁都可以打扮这个角度出发,我觉得有几分道理。” “但要是说想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 “那就没道理了,要是这样,许多丑事我们就见不到了,比如,司马家当街弑君。” 谢天云最后一句话,直接说回到三国演义中。 他深吸一口气,抓紧茶杯,轻声说道。 “几千年完整史料记载,给顶天的大人物带上了枷锁,让他们也有害怕的东西。” “史笔如刀,王侯将相,哪个能逃?” “天下悠悠众口,或许在位时,无人敢吱声。但人不可能一直在权位上,只要怕史书,这种现象绝对是不会被允许的。” “罗平,我有预感,我们这位万里侯,大概率不会平安落地。” “怕史书的人,不允许他这样搞下去。” 这是谢天云第一次和我说这么长的一段话,在声音落下后,我一时无言以对。 史笔如刀,王侯将相,哪个能逃! 一千多年前的司马懿,违背誓言导致自家血脉尽毁。 更是给此后历史上的帝王和老臣之间下了一道血咒。 史书上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我张张嘴,再说话时,感觉自己满是苦涩。 “既然如此,那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还……” 谢天云眼神一闪,脸上有种郁郁的神色。 我或许浅薄,看不懂这个道理。 但我不相信,这位万里侯的封国内,只有谢天云这一个清醒人。 比谢天云位置更高,特别是这位万里侯,他会看不清这些? “或许是我位置达不到吧,人在强到一定地步的时候,会对自己产生一种盲目的自信。” “没有接触过高官,会觉得高官神龙见首不见尾,觉得他们高深莫测,一言一行都有深意。” “对他们所有举动,都在脑海中找补,觉得其中肯定有别样意味。” 谢天云转头直视我,“你有没有注意过,一些高官落马后被扒出来的丑事,简直是啼笑皆非。” “接不到的神秘感,会给那些个位置上的人,一种近神一样的光环。” “等到落马被扒出来那天,大家才知道,哦,原来这些个高官,玩得也很下三滥。” 我明白了谢天云这些话的意思。 人们可以随意评价史书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皇帝,也都能说得猪狗不是。 但在现实中,生活在同一个时间段上,即便是县长市长,也觉得他行事诡谲,不见风雨就能手段高超的办好任何事情。 可扒这层外衣,大家都还是个人。 欲念缠身的人。 谢天云此时能够保持冷静,是他一开始就在局外。 也或许他此时的位置,让他清楚的认知到,自己能力不够。 等再上几个位置,成为主政一方的人物,也是个万里侯后,他也会因为权力带给他的快感,而迷茫。 不再有今日这般清醒的头脑。 人这个字只有两画,却是这个世上最复杂的存在。 临走之时,谢天云将他那本三国演义送给我。 并且十分郑重的说,要是我掺和徐林现在做的事情,以后就不要和他来往。 并且也明说,即便短时间内没事,徐林以及背后参与到这些事情中来的人。 落马被清算也是早晚的事情。 希望我考虑清楚。 我拿着三国演义回去的时候,天上电闪雷鸣,常年阴雨连绵的黔州。 又要开始下雨了。 第12章 谈事情 我把书揣在怀里,浑身湿漉漉赶回住处时,判官和老林正在等我。 老林接过我递过去的书,翻了一下之后,随手放到一边。 判官站起身,“大哥……” 我摆摆手,示意判官先不要说话。 “你们先坐会儿,老林,打电话把其他人也叫回来,我换个衣服。” 老林愣了一下,“全部吗?” 我点点头,快步上楼而去。 现在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文闯在负责陈家坝那边的鸡鸭牛羊等肉制品。 刘宝最近从湘省那边弄来一批游戏机,好像准备自己搞点赌场和游戏厅。 李酉跟判官两人处理沙场。 老林则是什么事都在忙,什么地方需要就向什么地方去。 大多数时候在车站和物流站那边。 他们只是跟我混社会,不是卖身给我,自己也要赚钱也要有事要平。 除了有要紧事情需要办外,很少会一次集齐所有人。 其他人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赶回来,换好衣服洗好澡的后,楼下只有判官在。 按照老林那稳妥的性子,应该是去接皇叔了。 判官那坐立难安的性子,好像是准备和说一说最近的事情。 只是我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判官,你应该也晓得,我不可能一辈子窝在南城。” “你我兄弟这么多年走过来,跟我到现在,虽说钱倒是混到两个,但也给自己搞成个跛脚。” “你想要出头,我没有任何意见,但你自己要想好,事情能不能处理好,真等我跳出南城那天,你一个人行还是不行。” 几句话间,判官原先还有一点焦急的神情,被安抚下来。 他重重一点头。 “大哥,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你瞧好吧,我肯定不会给你丢脸。” 我呵呵一笑,我这张脸自己丢的次数都数不过来了。 况且马上我要丢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脸。 你真丢我脸也没什么。 别把自己命搞丢就好了。 拿过谢天云送给我的三国演义,我翻看从第一页开始看。 这种古白话,我看着有点脑壳疼,想找个桌子趴着睡会觉。 只是今天谢天云拿这本书举了例子,比起史书,我觉得这三国应该更好看懂一点。 等把第一个章回看完后,我发现也没有那么难懂。 看完第五个章回,文闯和刘宝过来,我看得有几分滋味。 老林带着皇叔来的时候,我已经有些爱不释手。 文闯从鼻子里面发出一声轻哼。 “赵三先生以前是个教书先生,都没有你这么会装。” 也只有他,敢开口会开口讽刺我。 我瞪了他一眼,没有开腔,将书盖在桌子上,保持着开页的姿态。 老林买了一些卤菜,还有啤酒,在我们几人之间支起一张桌子。 刘宝则是开始洗牌。 我们不是什么成集团性质的黑恶势力,顶多算个团伙。 不可能有事跟开会一样。 大多数时候谈事情,都是这样一边吃喝一边玩,嘴上也就把事情说了。 折腾这么多天,我也有些累,随手掰下个卤鸡的翅膀。 “老林,你准备好,过两天我们要和徐林做切割了。” 我这话一出口,先前还松弛,拿牌的,吃东西,喝啤酒的,都下意识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扫了他们一眼,把鸡翅塞进口里,将肉嗦下来。 “按我说的去做,这件事没得任何商量。” 老林飞快点头,“我们和徐林之间纠葛不多,就一个物流站。” 我点点头,用眼神制止了老林询问的话语。 曾不止一次说过,混社会的没几个人才,大多都有数不清的恶习。 赌博,吸毒,酗酒,搞破鞋,嫖娼,无卵事欺负人。 除了文闯,其他人几乎是五毒俱全,我和老林也都属于稍微好一点那种。 坏习惯太多的人,也就意味着好习惯没有多少。 比如嘴严。 徐林现在准备做的事情,要是从我这儿传出去,闹得风风雨雨,是个人都在议论。 那我可就真有好果子吃了。 吃不完还得兜着走。 不是我不相信刘宝和皇叔他们,是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 除非是亲手杀人这种事。 其他事可能几杯猫尿下肚皮,当着自己手下小混混的面,跟吹牛逼一样就吹出去了。 而且很大概率还会添油加醋。 所以这时候他们按照我的话做就行。 谢天云让我考虑清楚,我考虑个屁啊。 要是徐林单纯拉着我发财还有得考虑,他要去动湘省那老板,不是铁了心要我去死吗。 如果一开始,徐林就和我明说,这其中的关系,并且告诉我背后有谁,我即便做了也能保我不死。 那我还有几分犹豫。 可现在,容不得我有半分犹豫。 这件事沾染一下,不仅我可能会死,这个房间的人都会死。 关于和徐林做切割的事情,我只是提了一嘴,态度不容置疑。 我打开刘宝发给我的牌,看了一眼就扔进弃牌堆里。 无视刘宝让我喝酒的目光,抬手指着皇叔。 “你,后天那批夏利车从市区下南城,我给你开个出租车公司,你全部负责。” “那批车加一起快过百万,加上请人开车的钱,我给你算两百万打底。你还我这两百万之前,一分钱不给你分。你要是还天天无卵事去嫖娼完了到处晃,没把出租车做出点模样来,我非得把你皮拔了。” (出租车手续一开始差不多等同一辆车的造价,在08年到13年左右,一台手续齐全的出租车,将近三十万,手续贵) 皇叔面色一口,张嘴想要说话,但嘴巴里面有伤口。 只能呜得一声,掉出一地口水来。 我看到他这样子,我更加来气,抓起玻璃缸子就砸过去。 这么多年过去,他都二十大几一个人了。 还跟最初见到时候一个吊样。 文闯拉住我手,“算了,皇叔乐意耍就耍呗,又不是养不起他这个闲人。” 最先开始,我手下只有刘宝和皇叔,他们两个都喜欢跟文闯混在一起。 文闯在和人,只要他认可的人,极其护犊子。 我有些无奈,“文闯,你看皇叔像个什么样子嘛,大家都开始做事,他一天还跟个盲流子一样。” “动不动就往街上那些野鸡窝里钻,到时候个个成家立业,他还是光板一条,家没有个家,业也没有个业。” 文闯摆摆手,示意懒得听我这些话。 倒是判官把话接了过去。 “大哥,文哥,说起出租车公司,我倒是有件事要和你们谈一下。” 第13章 全部打掉 判官说的这件事,与我们没有什么关系。 是皇太极和赵三先生之间,有些不一样的举动。 源头还是在皇太极在南城开的出租车公司上。 这个出租车公司,说得直白一点,与皇太极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许仙林和罗阎良二人联手,跟许仙林搅和这么多年,甚至为了许仙林被逼得离开南城的皇太极。 终于有了一门生意。 许仙林和罗阎良给置办的出租车公司。 只可惜他没有守得住,不仅车被烧了,从市区码下来的人,除了那个毛弟外,其他的被判官收拾得一干二净。 原先我以为,许仙林和罗阎良其中一个,肯定会给皇太极出头。 甚至做好了接招的准备。 但现在知道他们两人,和湘省那个老板一起,在跟徐林争抢什么后。 我断定这两人都不会出手。 比起皇太极来说,他们现在要做的事情重要太多。 不仅跟印钞机一样来钱快,还能跟场面上真正的大人物绑死。 皇太极的死活,完全不是那么重要。 皇太极很清楚,许仙林和罗阎良不撑他,甚至是不死撑他。 他别说在南城扎下根来,能半年不横死都算他八字跟铁一样硬扎。 判官说,最近几天,皇太极手下那个大发,频繁和赵三先生来往。 他们准备合伙开一家出租车公司。 但赵三先生拒绝了。 老林翻开牌,他今天的运气和我一样,很差。 当然,他是今天这么一会儿赌运很差。 我是一直很差。 “呵呵,赵三先生这人啊,别看他瘦瘦小小,戴个眼镜,实际上他心机,运气,实力一点都不差,能答应就见鬼了。” 老林说完这句话,判官接过话头。 “对,那天我们从市区回南城,皇太极坐他车上,他大义凛然说什么不是我们,来大哥小弟这一套。实际上他是最喜欢玩这一套的。” 老林和判官说得都很对,赵三先生这个人,一点也不能小看。 他八十年代准备杀林家三兄弟,留下了刘华父子。 即便最后林家三兄弟死了,刘华父子他也没有提过。 要不是上次他和王天天勾连到一起,被天子带到沟里面去了,这两人还真能一直藏下去。 在他对手最松懈地时候,给予致命一击。 小瞧赵三先生,是会死的。 对于他没有答应皇太极,合伙开出租车公司也不难猜。 也不过是他当初对付李如来那套。 李如来因为一个车站反他,最后自己老表被我钉在他场子门板上,手下一群老流氓手筋被挑。 逼得李如来下跪,重新投入他门扉中去。 经过那件事,李如来确实成长了很多。 只是他撞上了王大祥,被大王带着刘宝皇叔,乱枪打死。 时也命也。 到如今,不过是李如来换成皇太极。 赵三先生想要借着我们的手,逼得皇太极对他服气。 这个套路很老,但也很管用。 皇太极一个人肯定不行,他离开南城太久了,没有任何生意,没有任何根基。 而我们,绝对不会放任皇太极在南城立足。 这个道理,除了张嘴就阿巴阿巴流口水的皇叔外。 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 破相之后,向来很少说话的李酉,突然开口说道。 “不如我们也等着,看他们要唱什么戏?” “毕竟我们现在动手,反倒是可能起到反作用,让他们两个早早联合在一起。就像……” 李酉话没说完,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就像当初我们和王大祥那群人一样。 同样是因为外部压力,从一开始的结盟,再到最后难舍难分。 为了把王大祥往回拉,除了当时在外面的皇叔和刘宝,所有人都把命押上去菜市场血斗。 这个提议有几分道理,但不适合现在。 理所当然,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最先反对的就是文闯。 “看着?皇太极又不是猪,杀他还需要过年肥点啊?” “我话放这儿,他冒头试试。” 紧接着是判官,他深深吸了一口烟。 “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来,但皇太极必须有多早就多早死。” 文闯说话很少有人反驳,加之李酉提的这个建议,实在是算不得好建议。 等下去,真等皇太极壮硕起来啊? 现在皇太极没有出面,跑动的都是他手下的人。 他要是在南城冒头,文闯肯定坐不住。 办皇太极。 宜早不宜迟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我轻轻舒缓一口气。 “一个是扫,两个也是扫,赵三先生和皇太极都是要扫的人。” “那天从市区回南城,四部车堵在路上,不就是宣战吗?” 南城这座泥潭,我在这里面太多年,经历太多事情了。 从六七,梁博文,到后面李如来,皇太极,加上后面时不时插一手的许仙林和罗阎良。 太折磨人了。 或许之前我想错了,不应该单单跳出去,得先把这些人,这些事处理干净后再跳出去。 诸多念头在脑海中浮浮沉沉。 轻轻闭眼,伸出手在桌子上轻轻敲打几下。 “判官,你盯住其他人,照顾好沙场,李酉过去帮你。” “皇叔,还是那句话,从后天开始,你去管那些出租车,你要管不好,我把你皮扒了。” “老林,物流站那边,你跟老代说,这个月完我们就撤走,完事后你照看着皇叔。” “文闯,肉食那边没什么事情,你就交给孙立阳他老表,回南城来。” 安排完他们所有人后,我伸手抓开面前的牌。 “趁他病要他命,经过菜市场那一战,赵三先生里子面子都被踩到地上了。” “皇太极和他混在一起最好,把他们两个一起打掉!” 第14章 你也看三国 我给所有人都安排了事情做。 唯独自己没有做什么事。 在那次谈话之后,我几乎没怎么出门。 一张一张将三国演义翻完,特别是几个章回,更是翻来覆去看了许多次。 我在等。 在等徐林来。 老林和物流站完成切割,徐林会找上门来。 1995年农历三月十七,天气放晴,阳光温暖。 我坐在三楼的藤椅上看书,楼下传来一阵汽车声。 当时我看的是三国志,比起三国演义来更加拗口,更加晦涩。 也和三国演义有很大的出入。 旁边文闯脸上盖着我先前看完的三国演义,正在呼呼大睡。 汽车声把他吵醒,他起身翻出栏杆看了一眼,回屋拿着手枪出来。 那天之后,我和文闯说了背后的事情。 徐林今天来之前,没有给我通电话,也没有叫我去市区。 就这样直接来了。 我将书扔到一旁,站在栏杆上,点燃一支烟向下看去时,徐林恰好也抬头看来。 恰如当年,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我在楼上,他在楼下。 只是这次我没有下去接他。 片刻后,徐林带着小曾上楼来。 我扯动嘴角笑了一下,“三哥,你来了啊。” 徐林站在我对面,面无表情的看着我,良久,他才轻轻点头。 “是啊,我来了。” “小曾,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小曾没有走远,只是离开这楼外栏杆处,在客厅中坐下来。 文闯大喇喇的坐到小曾对面,只剩下我和徐林两人在走廊上。 徐林率先坐到椅子上,拿出烟盒放到手边。 他点燃芙蓉后香烟,如往常那般,连烟盒带火机一起递给我。 我手微微抬了一下,最后无声一叹,又默默收回。 “三哥,我以前一直认为,我能习惯芙蓉后这个烟。” “现在我才明白,我确实不挑烟,但我抽黄果树和小遵比较习惯。” “这芙蓉后,是真不敢再抽了啊。” 徐林递过烟来的手微微一抖,刹那间,我在他脸上看到一抹一闪而过的戾气。 我想他心中对我的不满,在此刻已经达到极致。 “呵呵,不敢抽,罗平,你觉得我要害你?” 我没有说是或不是。 只是在他右边坐下,两人正对着栏杆外,都没有去看彼此。 “三哥,你搞的事情太大了,我就是个过小日子的人,不敢去掺这一手。” “原本就是你不给我物流站,什么都不给,我都可以帮你办了湘省那老板。” “但是三哥啊,我要是真蠢笨一点,你说啥我做啥,我和我这群兄弟有命活吗?” 徐林抬手将身旁的桌子掀翻。 谢天云是官,是场面上的人物,他不爆粗口,没有太明显的生气举动。 很正常。 其他所有黑老大,或者带点江湖的人,都会生气。 都会摔东西说粗话。 唯独徐林,我很少见他这种样子。 桌子上的东西甩翻在地上,徐林哼哼喘了几口粗气。 “罗平,这些话是谁给你说的?” “你三哥就是五步蛇的心肝肺,想方设法的去害你,要你死?” 我张了张嘴,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来。 徐林指着我的鼻子,“这么些年来,你喊我一句三哥,三哥什么时候害过你?” “要是找个替死鬼,谁去不行?我找不到个角色,只有你罗平了?” “我敢叫你做,就有保你的信心,你知道我背后是谁不?” 我是个凡人,开不了上帝视角。 更无法预测到二十一世纪初,发生在我省的那场大地震。 那位万里侯落马,徐林落网。 此刻听到徐林这番情真意切的话语,我有些动摇。 不知道谢天云是对的,还是徐林是对的。 或许站在各自的角度,徐林和谢天云都在做正确的选项。 有个县公安局长做靠山,就看天老大地老二。 更何况徐林背后站着的,是货真价实的万里侯。 这片省份中的大小事务,生杀予夺,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换一般人,很可能比徐林更加嚣张。 谢天云从历史中得出的推论,从某些方面来说,不如这位万里侯站得住脚。 徐林等着我开口,在这个空档,所有念头都排出脑海外。 他们两个各自都有各自的理由。 所以我应该遵从自己的本心。 深吸一口气后,我真心实意开口说道。 “三哥,不管你是真心想拉兄弟上船挣大钱,还是真如我那小人心肠一样,想我替你蹚雷。” “都不重要了。” “我老家口口相传一句话,多大嘴巴支多大锅。你煮这锅饭太大了,我怕把自己胀死。” 先前那几句话,已经将徐林心中的怒气发泄得差不多一样。 他变得很平静。 “我拉过你两次,第一次是让你叫人上船玩,那件事你没做。第二次就是如今,你还是不愿意。” “罗平,我们很可能真没有缘分啊。” 徐林让我拉人上船玩的时候,李如来,赵三先生的麻烦还没完。 天子又气势汹汹杀回来,在松县弄死李达。 我是真没有时间。 至于这次,我们之间已经横着太多误会。 最严重的就是,他让我弄湘省那老板,背后的牵扯一点也没跟我说。 要不是文闯说,应该跟谢天云请教一下。 我跟谢天云提起那个苗城,以我对徐林的信任,很可能办事之前完全不会去想背后的深意。 每当想起背后这么大的牵扯,我都觉得后背发凉。 这件事简直将我和徐林之间的信任,打得支离破碎。 “三哥,缘分这东西说不准,这件事我是真的不敢掺和。” “你知道刘宝吧,他和皇叔是最早跟我的人,到如今二十多岁了,他去年过年刚结婚。” “我不是光板板一个人,身后也有一群兄弟,兄弟们还有家庭,都在指着我吃饭。” “我不能明知道是个死,还带着他们去送啊。” 徐林对于我这番话不置可否。 只是看向被掀翻在地上的三国。 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的笑容。 “你在看三国啊?” 三国演义已经看完,现在看的是三国志。 不过没什么区别,既然徐林愿意转移话题,那我也不再继续纠结。 “人还是要多读点书,最近随便翻翻。” 第15章 完美的句号 徐林嘴角嘲弄的笑容放大。 “罗平,比起三国,你应该看水浒,看宋江。大宋官家给他扔根骨头过去,他就开始汪汪的叫,把尾巴都摇到天上去了。” 徐林猜到是谁给我说的这些。 用这个来嘲讽我。 我应该看水浒,我像是那宋江一样,谢天云给我扔点骨头,就汪汪汪的叫。 转手把自己兄弟卖得一干二净。 这样的反唇相讥,出现在我和徐林之间。 本就足够讽刺。 “三哥,这话说过了吧,你现在不也是个钱袋子,官家通过你名正言顺把钱装到自己荷包吗?” “我是宋江,是两根骨头就汪汪汪叫的狗,那你是什么。” 言语无形,却最是伤人。 徐林一句话,把我讽刺得体无完肤。 我回他这句话,同样让他面红耳赤。 彼此看着对方,各自沉默着。 片刻后,彼此都平静下来。 徐林摇摇头,“老代不是和你说过,我为什么搞这个江上酒店吗?” “我愿意给人做狗?” “你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徐林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双手撑着椅子两边,站起身来。 “罗平,话不投机半句多,你我的心变了,现在就这样坐在一块。” “之间都隔山隔海,千里万里,说再多都无用。” “我走了,送我下去吧。” 我深吸一口气,同样站起身来。 我和徐林,还是无可避免走到分道扬镳这一刻。 人与人之间的相逢与分别。 总是突如其来,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应对之法。 送徐林下楼的时候,我们四人都没有说话。 徐林走在最前面,其次是我,然后小曾,文闯落在最后。 直到快要到大门口时,徐林忽然停下脚步。 与我和他的心情相反,今天的日头特别好。 恍惚间,我又想起几年前,在粤省我求他的时候。 都说一个人的形象,只是看那个人时在自己心中的倒影。 不知道是我变了,还是他徐林变了。 短短几年,一千来个日夜,徐林在我眼中判若两人。 即便在我看来,他对我隐瞒湘省老板背后那么那么大的牵扯,实在让我难以说服自己,徐林真是对我好。 但此刻,看着徐林抬头看天的模样。 我心中还是有几分酸楚与惋惜。 我和他怎么就这样走到尽头了呢。 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开口说道,“三哥,这件事兄弟真不能给你办,要是你觉得许仙林或者其他人是个麻烦……”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林抬手打断。 我自己也觉得有些脸色发烫。 这是我此生最丢脸的一次。 以前求他的时候,说的是刀山火海害怕疼,挡一枪肯定行。 这句话无疑是表明要给他徐林卖命。 可如今,我这是要把说过的话给吞回去。 身后有兄弟,我兄弟们有家人? 站在徐林的角度,这些都是托词,是我罗平找的借口。 我是个怕死的人,也不是个骨头很硬的人。 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骨头。 但这次徐林要搞的事情,我是真没有胆子去碰。 徐林伸出手,像是要抓住阳光一样。 “罗平,我不怪你,你原先说那句话很对。” “你的鞋我穿了不合脚,所以没办法站在你的位置去想,理解不了你的处境,体会不了你的江湖。” “你罗平要是个小人,就不会为王大祥拼命,他也不会临死都还记挂你。” 徐林将手收回来,垂落在大腿侧。 “可惜了,可惜你心中只认王大祥,我也做不到王大祥那种地步。” 场子外面汽车来往,春去夏来,树梢中有虫子在轻轻鸣叫。 我和徐林站在这大楼前,走到了道路尽头。 这是条岔路,再向前一步,就是分道扬镳。 “罗平,我知道你以前说的那些话是真心地,包括现在说的话也是真心的。” 顿了顿,徐林扭头定定看着我,一字一顿说道。 “那你相信我是真心的吗?” 我张了张嘴,这些年种种往事浮现在心头,最终坚定的点点头。 “三哥,我信。” 徐林笑了笑,“信也好,不信也罢,其实真到你我这种地步,也都不重要了。” “真心是真,但真心也瞬息万变。” 徐林拉开车门,准备抬脚跨上车。 临上车之前,他突然脚步一顿。 “罗平,你刚才有件事做得我很开心。” 我有些恍惚,今天徐林主动来找我,从头到尾,都是火药味十足。 徐林更是罕见的掀了桌子。 站在这楼下之前,我和他都还在拿水浒反唇相讥。 我有什么事,能让他开心。 “你知道是那件事吗?” 我坦诚的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知道。 徐林呵呵一笑,“你刚才说,这件事你不想做,其他麻烦你可以帮我。” “证明这么多年,你还是看得起我徐林,没有只是把那句三哥挂在嘴边,而是放在了心里。” 我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不是个特别重感情的人。 相反,在许多时候,我算是冷静理智。 做出的决定,大多因为当下各种情况,而非自己内心的情感倾向。 徐林关上车门,将车窗降下来。 眼神满是复杂的看向我,在这种注视中,我率先扭头,避开他的目光。 耳边传来徐林的轻笑,“行了,让你手下那个老林去接手物流站吧。” “当我送你的,老癫。” 我呼吸一顿,原先已经坚定的念头,此刻再次动摇。 可徐林没有提前告知我这件事背后的牵扯。 就像是我卡在喉咙的鱼刺一样,让我说不出半句煽情的话来。 “三哥,我……” 徐林抬起手,再一次打断我的话。 他嘴角下垂,眼皮往下一耸。 表情和眼神都变得无比冷淡。 “好了,罗老板,我祝你一路长虹。” “小曾,开车吧。” 徐林那辆标志性的凌志车走远。 只留下一道尘龙。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最终都是为了离别。 非要说意义在哪里,那就是享受这个过程。 我和徐林在分道扬镳之前,这个过程十分美妙。 即便是最后,他依然用这个物流站,为我们之间的关系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我这一生,没有看懂许多人。 即便是时过境迁,开启上帝视角回头再看。 我依然看不懂徐林。 三哥,一路长虹。 第16章 一把大哥 与徐林一别,再见竟然是新世纪。 这是当时我万分没有想到的事情。 不过还是那句话,世界并不是围绕着我在转,我停下不代表别人会停下。 我做事不代表着别人不会做事。 在这1995年的三月底,我的出租车公司正式开业,并且请来了许多场面上的人物站台。 谢天云原先的秘书,如今已经到县城某单位,成为正科级干部。 好像做领导的秘书,在领导已经高升的时候,如果不打算带走这个秘书,都会将他妥善安排。 其次则是县组织部的曾部长,同样参加了我出租车的开业。 曾部长是刚刚上任,之前的组织部部长,便是赵三先生背后的人,为人十分强势,被戏称为副书记。 谢天云本人没有来,但这两人能来,已经算十分给我面子。 称呼这两人,都是直接姓氏加个哥字。 比以前面对场面上的人物,从容了许多。 其他场面上的人物,则是交通这一块,以后需要皇叔去打交道的人。 原先我也不想跟个老头子一样,对皇叔谆谆教诲。 毕竟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嫖三百六十四天,我也养得起他。 但他一直没有正事做,那张破嘴也不知道把个门。 我当心再这样懒散下去,下次吃亏他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这次开业不像之前的物流站,天子忽的冒出来,在距离我一个街道远的地方杀人。 一切都十分顺利。 老林从物流站那边赶回来,带着皇叔跟这一方面的领导打招呼时,我带着文闯悄然离开。 在车上,我低头点燃一支烟。 “文闯大哥,现在南城你是当之无愧的大哥,到处都有人打着你旗号看场子挣钱。” “要不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合适,拉他进来跟我们一起干。” 随着生意越做越做越大,我手上的人有些相形见绌,虽然大部分生意,在安顿下来后都会交给专业的人看着。 但起码不能自己的人一个都不放,让外人来折腾。 港岛电影其实有一个现象很真实,那就是大水喉出钱做生意,负责日常管理,社团的人去看场子。 只是在我们内陆,一个团伙的首脑,大概率会把大水喉这个角色给客串掉。 首脑出钱,专业人来管理,自己的人看着监督。 到集团化的时候,黑社会团体成为公司,则是全都一把抓。 每个团伙都有每个团伙的情况,但大部分是这样。 原本我跟文闯说的这句话是句调侃,毕竟我们不是要去打群架。 我这个团伙从组建到如今,大几年时间中,风风雨雨一起走过来。 已经完美成型,彼此紧密的联合在一起,一荣俱荣,一陨俱陨的姿态。 随便加个人进来,不是很妥当。 但文闯在我的话说完后,还真的歪着头想了一下。 “其实有几个年轻人挺不错的,不过他们现在都跟着风头正劲的判官。” “你要是真觉得人手不够,可以把李酉和那几个年轻人调回来。” 文闯这个提议,我有些心动,但也仅仅是一刹那。 我一边开车,一边轻轻摇头,“算了,文闯。” “判官的人谁都不要动。” 文闯身子微微坐正几分,“你就不怕把判官养得太壮了,以后农奴翻身把歌唱啊?” 在我决定抬判官起来的时候,这个想法在我脑海中盘旋数个日夜。 一直到前不久和徐林分道扬镳,我才想明白。 我将烟头送入嘴巴,默默深吸一口。 “文闯,说实话,没有判官和李酉拼命,你那天一个人能不能从菜市场走出来。” 文闯眯起眼,像是在仔细回想,片刻后,他十分肯定的摇头。 “别说一个人,再来一次,我带更多人,都不敢肯定能不能活着出来。” “那晚上完全就是大家都打红眼了,不砍得倒在地上飙血,不晓得什么叫害怕。” “这种事只有一次,不可能再复制。” 我点点头,“那不就是了,判官和李酉是拿命拼来的今天,我把他们两个放在一块,除了判官合适以外,更多的则是他们应得的。” “当时那种情况,他们运气差一点,就是个死字。” “人嘛,这一辈子拼命两次就够了,一次为别人,一次为自己。” 常居住的城市,发生变化往往是不知不觉之间。 南城最显着的变化就是,五六年前我挑着扁担来卖菜的时候,还没有这么多汽车。 “我那次是为王大祥拼命,你们是为我拼命,有这一次就够了。” “总不能判官是个狠人,我就要拴住他,想着他随时给我拼命把。” “那估计他得找我拼命了。” 我这辆车不算南城最好的汽车,但绝对是最有辨识度的汽车。 许多车和我这两公爵王迎面撞上时,都会主动避让,再按一声喇叭。 “判官能起来,也是他自己本事,他做多大,比我大都行。只要不想着杀我,我就永远记得他是给我拼过命的兄弟。” 文闯估计没有想到,他随口一句话,居然引来我这长篇大论。 他呵呵一笑,看着避让的汽车,“谁能大得过你啊,场面上,社会上,你差不多触及方方面面,现在南城开家赌场,搞个滑冰场。” “老板都得主动上门给你送个礼,说是你叫人照顾的场子,没有小混混敢闹事。” “老癫,几年前那句一把大哥,到如今,你真有几分一把大哥的样子了。” 我抽烟的动作一顿,一把大哥,当年说都不敢挂在嘴边经常说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好像真的实现了。 我深吸一口烟,将烟头从嘴边拿下,曲指弹到窗外去。 “还不够,要把赵三先生和皇太极彻底打死,我才能算真正的一把大哥。” 车子已经横穿整个南城,驶离城区。 前往望山乡方向。 道路两旁,停着七八辆面包车,除了皇叔和老林还在出租车那边开业典礼外。 判官李酉,文闯和我,甚至远在陈家坝,只能算外围成员的老李(孙立阳老表,一开始合伙拿下陈家坝牲畜市场就是他提出来的)都带着人来。 今天,我要平了赵三先生和罗阎良在南城的生意。 望山乡石场和林场。 (脚要针灸,今天下午就一章。昨天五章补今天一章,明天要是三章后天五章补更。……以前放贷追贷都没记得这么清楚,大家点点催更) 第17章 不准 这次不是去办人,顶多也就是砍人。 所以不需要遮遮掩掩,还需要尽量把声势壮大。 七八辆面包车跟随在我这辆公爵王车后,呼啸而过。 望山乡映入眼帘之中。 几年前,我在这里准备杀李如来。 可惜最后被搅局,一群大人物冒出来。 最后硬生生逼得我不敢动手。 也是在那时候,文闯说我们应该转换思维,寻找一个场面上的靠山。 穿过望山乡,露天的石场出现,在不远处就是林场。 今天本是我出租车公司开业的日子,按照道理,我不应该办事。 毕竟多少也算是个喜庆的日子,见血不好。 走在这条路上的通常有两种人。 一种极度信命,一种极度不信。 我算是第二种,并不觉得今天见血会有什么不好。 文闯递过来一双白色针织劳保手套。 “怎么样,这么多年没用,不会手生了吧。” 我笑着接过手套,没有搭文闯这个话茬。 而是直接说道,“你去石林场,我去林场。” 文闯点点头,拉开车门下车,转而上到刘宝的车上。 带着一半人调转方向,向着林场那边而去。 石场就在跟前,不需要再开车。 我将自己的车停到一旁,判官朝我点点头后,让身边开车的毛毅把油门踩死。 直接轰进林场当中。 他手上戴着和我一样,白色针织的劳保手套。 大部分人觉得,真正会打架会砍人的人,都会用胶带把砍刀缠在手上。 实际上,除非是死斗。 不然很少会将刀用胶布缠在手上,一来是因为砍完人是要跑的。 不管是官家来还是打输了,都要走的。 逃跑的时候,手上缠着刀不好跑。 二来是胶带缠着刀,认输求饶的时候,没人敢信手里还拿着刀的人,很容易真把手给剁再停手。 胶布缠死缠多几圈,再染点血在上面,很难撕下来。 所以仅我们当时而言,大多是都是跟去搬砖一样,发一双白色劳保手套。 然后用水打湿手套,基本不会脱手,逃跑认怂丢刀的时候,都十分方便。 判官那辆面包车冲进去,引起一阵骚乱,随后又是三辆面包车跟在判官车身后。 判官拉开车门,手里砍刀一抖一抖。 “兄弟们,动手,给我照死砍!” 我从驾驶座下抽出一把砍刀,走在最后。 我砍人的次数并不多,还没有挨砍的次数多。 这些年几乎谈的都是生死,过手就是残废和人命。 落在我那些对手手里,最次也是要我手脚。 办事几乎是次次带枪。 今天人虽然多,但场面不算大。 这石场人很多,起码有上百人,但大多都是工人。 昨晚安排这件事的时候,我就跟判官和其他人交代过。 不要动这些工人,吓一吓就算了。 倒不是我心肠好,体谅劳苦大众。 我只是不想引起众怒。 我再怎么整赵三先生和他手下的人,那都是我们这群烂人之间的争斗。 人家出来打个工,无缘无故挨一顿砍,激起众怒来几百个人联名告我,即便是谢天云死保我都有些麻烦。 加上,砍他们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我站在大门口,没有进去动手砍人。 判官和李酉带着人,先是将那些工人逼到一旁。 随后只要是赵三先生手下的人,脸熟,平时在社会上打晃,或者说是在这个场子中做管理。 跟赵三先生关系亲近一点,抓住就是几刀。 有几个胖胖的人想要往外面跑,被我用刀指着逼回去。 我常说人多少不重要。 这话有点不正确,正确点说,没有一个领头羊,人再多都是一盘散沙。 今天这个石场中,要是有个一呼百应的人。 把这些工人和上班的组织起来。 一人一拳头,都能干趴下我带来的三十来人。 可惜跟一团散沙一样,不是每个人赤手空拳,面对拿刀子的人都有血勇。 就像许多啼笑皆非的老新闻一样,一班追着阿三一个连一个营打一样。 我一个人站在门口,就挡住了七八个想要往外冲的人。 手里刀举起来,他们就开始往后缩。 被人薅住后衣领,摔倒在地上刀子一顿往下落。 前后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石场中的情形稳定下来。 人被分成两圈,一边是工人,一边看场子的人和赵三先生找来管理的人。 工人都还好,有的甚至在伸着脖子朝另外那边看。 因为其他人可没有他们这个待遇,全部被判官按得跪在地上。 谁要是想站起来,或者趴在地上不跪,判官揪住头发就是一顿刀子。 我没有先去判官那边,而是晃晃悠悠走到那群工人旁边。 “江湖恩怨,跟各位没有关系,到现在我都没动你们一根手指。”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走了,再不走,就没得这么客气了。” 我侧开身子,示意他们快走。 第一个工人迈开脚步后,没有人阻止,随后一群工人鱼贯而出。 开始朝着大门那边跑去。 石场瞬间就清冷下来。 只有那边被判官带着人围住的十多人。 其中唯一能算熟面孔的一个钱千里。 他算得上一句命运多舛。 第一次进入我视线。 是三年前,赵三先生这头愣虎,带着李如来那只伥鬼下山。 他和已经死去的徐浩,带着人去陈家坝堵牲畜市场,被文闯砍一顿。 去年又在菜市场被文闯砍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今年现在被判官砍,砍得满脸是血,逼得他跪在地上。 一年挨一顿我们这边的砍。 我刚走过去,一个肥肥胖胖的人就站起身来。 “罗大哥,你这是闹啥嘛,前几天我们不是刚见过……” 他话还没说完,刚站起一半。 就被我用刀子戳着脸,逼得重新蹲在地上。 我对他有印象,确实几天前和我见过。 看他这个打扮,应该是今天来做生意的,只是被判官他们当做场子中的管理,一起给砍了。 “呼……王老板?” “你好像是文县那边的人吧,在南城来好几年了。那你有没有听到过一句话,我说了,不准和赵三先生皇太极他们做生意。” “是不准,你晓得什么是不准吗?” 第18章 之后你怎么做 这个姓王的老板脸色一白,哆嗦的解释道。 “罗大哥,这是我原先就说好的,要是突然反悔不就是得罪赵三……” 我懒得再听他说这些废话。 压在他脸上的刀往前一送,在他脸上戳出个血坑来。 “好了,你现在没有得罪赵三先生,你得罪我了。” “判官,记好这个不敢得罪赵三先生的老板,以后在他周边做什么生意,你记得让兄弟们去照顾照顾。” 要是他不说那句得罪赵三先生的话还好。 既然说了,那就没有再吞回去的道理。 我见这老板还要说话,不由得有些心烦。 刀子再次往前一送,直接压在他鼻子上。 “杂种,把你嘴巴闭上,我现在不想收拾你。” “你再多批啰嗦一句,我就从你身上下一个零件下来。” 如此一般恐吓,这老板才老老实实的闭上嘴。 我扫了一圈这些人后,慢慢走到钱千里跟前。 钱千里眼神有些涣散,不知道是不是被砍得精神失常了。 我张了张嘴,可最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一股烦躁从我心底间生出,让我有种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的心情。 这些年来,这种疲惫感出现的次数与日俱增。 第一次出现这种感觉,是1990年的那个风雪夜。 我带着老林他们去办六七手下的李冬。 我把他押在雪地上,一枪打断他膝盖骨。 那一刻,我没想到,当时从心底浮现的疲倦感,会一直伴随我这么多年。 而且一次比一次高过。 “判官,我去外面车上等你,剩下的事情你看着办。” 判官脸上浮现一抹狰狞的笑容。 “好,大哥你先去吧,我马上就办完。” 判官一直是个狠辣的人,特别是他浮现这种笑容来。 从心底来说,我想劝阻他一句。 但犹豫一瞬后,我只是轻轻点头,便起身离开。 判官终究有自己的道路。 他有他自己的行事风格。 况且我也是个凡人,不一定我认为对的事情,就一定正确。 我上车时不经意一瞥,发现判官拎着软木铁锤朝着钱千里走过去。 毛毅和他手下其他几个年轻人,有人按身子,有人把钱千里的腿拉直。 判官手里的锤子,敲石头用的,他朝着自己掌心吐了两口唾沫。 随后整个身子往后一扬,一锤砸在钱千里左腿膝盖上。 随后是第二锤,落到钱千里胳膊肘上。 判官今天拿走了钱千里的一只手,一只脚。 文闯那边比我更早一步完事。 刘宝开着面包车晃晃悠悠过来时,判官刚办完事情,扔掉锤子朝外面走来。 我脱下手套,把砍刀扔到座椅下面。 文闯坐在副驾驶上,给自己点燃一根烟。 看向正前方快步走来的判官,不由得皱了皱眉。 “判官这性格,吃亏啊。” 吃亏是个很委婉的说法,说直白一点,文闯认为判官这个性格不行。 “要一只手就算了,还要一手一腿,这一点余地都不留,以后被人撞上他得罪他,估计就得奔着要他命去。” “要是赵三先生这样办也就算了,钱千里不至于。” 我狐疑的看着文闯。 这话从老林口中说出来还行,现在从文闯嘴里说出来。 我听着有些诡异。 “你什么时候开始吃斋了?要不然我发动发动,一人贡献条内裤给你,帮你做件百衲衣。” 文闯眉头一挑,“老癫,我是说真的,你以前是装疯,判官是真有些脑壳不清醒。” “他……” 我抬手示意文闯先别说话。 “判官,上我的车。” 判官摘下手套,擦了擦手,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过来。 他没有立马上车,而是趴在车窗边。 “哎呀,大哥,文哥,你们坐后面,我开车就好了。” 我看着他走路时一脚深一脚浅的模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伸出手拍了拍他脑袋,“以后有的是机会给我们开车,我给你开车可就今天这一回哈。” “坐不坐。” 判官嘿嘿一笑,快步拉开后面车门。 “坐坐坐,肯定坐。” 我让刘宝和李酉把其他人带回去,自己开着车带着文闯和判官两人远远落在后面。 判官显得有些拘束,他又不是傻子。 自然知道我单独带他上车,是有话要跟他谈。 抽了几口烟后,他率先按捺不住。 “大哥,你是不是有话要交代我啊。” 我笑了笑,“能有什么话交代啊,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你判官现在也是人强马壮的,我说多了你喜欢听啊?” 判官脸色一变,以为我这句话是在敲打他。 “大哥,你要这样说……” 我抬抬手,示意判官不用说什么表忠心的话。 “判官,今天我帮你开一次车,以后车可就要你自己开了。” “油门高了,方向盘打多了,前面没看,后面没注意到,那都是祸。我现在车上有你和文闯,到时候你车上也有李酉和毛毅们那些小兄弟。” “你说说,接下来你有什么想法,会不会把这车开翻。” 如今也是夏天,距离谢天云离开南城的日子越来越近。 我答应他的时候,连个影子都还没有。 甚至林山县都是在嘴巴里面听说,都还没有去看过。 开物流站,开个鬼啊开。 时间越来越紧迫,我离开南城估计就是在这几天中。 判官从年初就开始冒头,我也有意让他主事。 迄今为止,除了手段有些过分狠辣,逮着人往死整外,我对他还是很满意的。 判官沉默一下后,“大哥,这个石场和林场,我打算让毛毅他们接手过来做。” “赵三先生现在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他的靠山倒了,刘华残废,常立志死,钱千里今天被办,数来数去,也就剩下一个罗公湘。” “至于皇太极,大哥,你我心里都清楚,他已经算不得个角色了。” “在南城街上走一圈的资格都没有。” 我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将烟头扔到车窗外。 判官说的这些,是所有人都能看明白的局势。 从我站着走出菜市场,再到赵三先生背后的靠山失势。 属于他赵愣虎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文闯呵呵一笑,“判官,要是赵三先生认输,当众给你下跪敬茶,你会不会放他一马?” 第19章 面谈 文闯这句话其实不难答,自然是答应。 然后再想办法让赵三先生喝水呛死。 名声分好坏,人群不同,对于好坏的标准也不同。 站在普世价值观的角度,你无卵事今天去砍人,明天去办人,老天爷不一个响雷打死你。 都属于老天无眼。 站在一个混社会人的角度来说,只要你没做皇太极那种事,都算过得去。 争争抢抢,你砍别人,别人砍你,都是正常。 有个理由就行,就像全球最大的流氓,他打仗都得怀疑对方藏着洗衣粉。 但对方都投降,都给你跪地敬茶了,心里再怎么想,面子上也得轻飘飘放过去。 要是做到这种地步,还要继续往下。 以后任何人和你结仇,那都是死仇了。 背后别人都知道无所谓,起码你有自己正当的理由说得出口。 别连给自己狡辩的余地都不留。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羞耻心,从穿上衣服遮羞开始,就伴随而来的羞耻心。 但判官的回答显然让文闯有些失望。 “这能答应吗,他现在知道跪地求饶了,早干嘛……”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文闯扭头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够了,现在赵三先生还没跪呢,你就吵吵嚷嚷。” “真跪下的时候,你不得撒点海椒面在他身上,几口嘎巴嘎巴把他嚼了啊?” 判官一脸错愕,没想到文闯会这样呵斥他。 从他的脸色上来看,他明显是不服气被文闯这样训斥的。 “判官,我们手里就几把手手枪,几把猎枪,你觉得能够全部推平过去啊?” 文闯顿了顿,接着往下说道。 “人和人之间,除了兄弟和敌人,还有外人,还有朋友。” “你自己想想,要是我和老癫作对,我把老癫逼到下跪敬茶了面子上还不放过去,还要追着打。” “谁还敢和你做朋友,个个都避你如避虎。” “然后你做点任何事情,都强逼啊?” “这个世上没得那个是自由自在的,只要活着,是个人都受到掣肘。” “项羽都做不到虎躯一震,天下人全部拜倒,不拜的人全杀了。你判官能行啊?” 这些话我不好跟判官说,所以这个黑脸文闯替我唱。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判官只是一直脑子没有转过弯来。 我咳嗽一声,避免文闯这一通劈头盖脸的说落。 让判官丢了面子,心里不安逸。 毕竟刚刚被我们捧起来,突然当头棒喝很容易为了自己面子吵起来。 “判官,人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做。” “文闯说那种情况,出现的几率太小,赵三先生肯定不会跪。” “他打这个比喻,也不过是告诉你,有些时候你屁股坐到什么地方,就该怎么去想事情。” 判官半晌没有说话,我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 训儿子也不能一直往下训。 “好了,你自己想想,我们也不多说什么了。” 这回去的一路上,判官都没有再说话。 而文闯则满是担忧,在我之前和他商量的计划中。 是等到皇叔上手出租车公司后,我带着文闯和老林一起去林山县。 南城真留判官主事。 如今文闯对判官,很不放心。 我比较信文闯,他很聪明,就是懒了一点。 他要是不懒,估计我得跟他混。 一般事情他不会上心,他上心的事情准没好事,还不是一般的坏事。 所以判官下车回去后,我把车停在路边,和文闯靠在车旁吸烟。 “文闯,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文闯摇摇头,不确定说道,“不知道,就是种感觉。” “老癫,你看,你,王大祥,赵三先生,梁博文这些人起来,跟唐僧取经一样,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经历这些苦难,没有折在里面闯出来了才算大哥,判官太顺了。” “他心头像是没得怕的东西一样,你看从年初开始,他办的每一件事,都没有留任何余地。” “甚至没有考虑后果,你说他以后走得会稳妥吗?” 我没有说话,因为文闯说的是事实。 这确实是个隐患。 除了运气,每个大哥身上的东西,都能后天历练培养出来。 判官有运气。 但他差一点历练,上位太快。 王大祥和赵三先生,被林家三兄弟盘得死去活路,简直可以说命悬一线。 我被鸟铳崩,被刀子砍,手指都掉了一根。 梁博文从山上下来,他原话是摇裤都没得条。 文闯张嘴吐出一道白中带蓝的烟雾,轻声往下说道。 “这次扫了赵三先生的林场和石场,能把他逼出来,把他办了,办到动不得。” “这是最好的结果,要不然,我敢断定,判官不是赵三先生的对手。” “即便现在留给他的形势再好,判官都不是他对手。” 我用牙齿咬住烟头,没有说话。 按照我们现在和赵三先生之间的仇恨。 要么不出事。 要出事那就是关系到性命的大事。 我呸得一声把烟头吐掉。 “把老林留下来,我们带刘宝走。” 老林手下并没有多少人,也就三两个跟他熟悉的。 刘宝虽然没有判官那么壮,但也不是文闯和皇叔那种,光板一条。 身边也有几个信得过的小兄弟。 文闯摇摇头,“刘宝现在弄他的游戏机场子,正在劲头上。” “一碗水要端平,为了保他判官,就要把刘宝的生意停了啊?” 这几年来,文闯还是头一次跟我这么正经的谈事。 对视一眼后,我和文闯都有些无奈。 我们现在的摊子太大,而且出租车,游戏机场子,包括物流站那边,都差不多是刚刚接手。 算是一个新场子。 局面没有稳下来,人手是真不够用。 香烟燃烧到尽头,这地方就我和他两人。 文闯把烟头直接一扔,直接下了决定。 “等三天,赵三先生冒头,我们做了他,老林和我们一起去林山县。” “赵三先生不出来,那我们两个去,把老林留下来。” 我沉默片刻,最后轻轻点头。 目前这个局势,文闯说的是最好的办法。 反正,我们去林山县又不是火拼打地盘。 我和文闯先去看看什么情况,等摸得差不多清楚后,真要开物流站,再叫老林来不迟。 第20章 林山县 三天时间一晃而过。 赵三先生没有如我的愿。 根本没有露面,就跟人间消失一样。 我也不能真在这里继续拖下去。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一直不出来,我总不可能留在南城等他。 最后叫来老林和判官交代几句后,我和文闯开着一辆夏利车,出发前往林山县。 公爵王太惹眼。 我们现在去林山县城,比皇太极几年后再回南城还要糟糕。 皇太极起码对南城熟悉。 我和文闯对文山县都是两眼一抹黑。 日批都找不到是哪条巷子。 加之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我们这不是猛龙过江。 要是可以,我喜欢从林山县这个地方开始,老老实实做一个生意人,正当生意人。 这个想法,或许是从接二连三有疲惫感席卷而来时。 就在脑海中产生。 临走之前,我和谢天云通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到了林山县在联系。 许多四十岁往上的人,总说年轻人怎么样怎么样,站地上分不清东南西北,看地图都会看错。 其实是我们那时候没这条件,没有导航,去外地基本上都是靠问和看地图。 我和文闯都没有去过林山县,夜晚出了市区,进入到林山县所属的那个市,或者说州后。 真就是全靠鼻子下面一张嘴。 去问。 走走停停,一段烂泥巴路,一段水泥路这样折腾。 两天之后,我和文闯脸都白了。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店吃饭的时候,文闯筷子提起又放下,放下又提起。 最后看了我一眼,张张嘴。 叹了一口气,“老癫,以后你少乱吹牛逼。” “这他妈就这个路开物流站,放古代送军粮都差不多是这路。” “怎么把电视小汽车摩托车送进来,拿马车拉啊?” 我脸也白得跟纸一样,一半是在车上颠簸的,一半是吓的。 当初说拿钱砸也把物流站砸到这边来。 现在看来,我属实有点认不清自己的斤两了。 我筷子有些发抖,谢天云当初是真看得起我啊。 一句有没有兴趣来林山县开物流站,我还以为没有多大难度。 现在他妈的一路走过来,跟西天取经一样。 “那怎么办,咱们打道回府啊?” 文闯叹了一口气,歪了歪头,放下筷子。 “走这条路不现实,直接打通南城和林山县这边不现实,但每个地方总有一条好路,我们可以中转。” 我略微一想,就明白文闯说的是哪条路。 县城通往市区,市区通往省城。 领导下来视察,总不能陷在烂泥巴里面,让领导的司机和秘书,撸起裤脚和衣袖去推车吧。 什么路都可能是条烂路,但这条路相对较好。 此时我和文闯已经进入到林山县的范围,只是还没有到城区。 按照前面问的路,想要进入到城区,估计还得有半天。 直接从南城到这林山县,我和文闯已经走过了,肯定是行不通。 真要把这物流站开起来,走文闯说那条,把省会当做中转比较靠谱。 我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敲着装江团鱼的汤盆,轻声说道,“或许我们一开始就想错了。” “不一定非得打通南城和林山,以前和徐林做这个生意的时候,就在想,南城当做入水口一样,支流遍布整个省份。” “我们要是走你说那条路,那就是南城,市区,省会,到这边黔南首府再到林山县,顺带把这几个地方也做起来。” 文闯伸手拍了敲汤盆的举动。 “要饭的才这样敲。” “才叫你少吹牛逼,你又开始了,还顺带。” “你怎么不顺带把黔南州的州长也给兼任了。” 我有些头疼,这地方当年闹宏卫兵估计都没闹到这边来。 谢天云是怎么找来的。 我也是服气。 见文闯眉宇间有一抹愁云,我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 “文闯,不想了,这几把能干就干,不能干我们帮谢天云干点别的,在林山县给他修条路,不也是他的政绩吗。” “再说了,这鬼地方,古时候来这里当官,都属于是只比砍头次一等的流放,他谢天云跑来这里来,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还能和我们翻脸不成。” 话刚说完,我不由得摸了摸自己人中。 确实有点吹牛逼了。 我还真不敢什么都不在林山县做。 惧谢天云是一回事,自己心里过不去也是一回事。 文闯摇摇头,神情变得十分古怪。 “老癫,我倒是没想这件事,林山县这边情况最烂,也就是投入和收获不成正比。” 顿了顿,他才紧皱眉头接着往下说道。 “你一直说我聪明,其实我聪明个卵子,我是直觉准。” “一直没跟你说,从离开南城开始,我总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这颗心就像是被人捏住了一样,跳一下都痛苦得很啊。” 文闯说得我心底直发毛。 想了想,我开口回答道。 “应该没什么大事,你看,皇太极出租车公司黄了,赵三先生的生意也被扫了,他们两个现在就跟过街老鼠一样,都不敢冒头。” “加上谢天云还在南城呢,我和谢天云的关系,大家都晓得……” 我话还没说完,文闯忽的直勾勾看着我。 “老癫,你还记得赵三先生当初怎么准备杀林家三兄弟的不?” 我有些慌神。 因为文闯这句话出口,我立马有些明白过来。 “赵三先生那时候还是赵金辉,还是个老师,他就准备杀林家三兄弟。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数得上号的大哥,你现在得势,但也比不上那时候清一色的林家兄弟吧。” “还有,几年前,他在市区藏了半年,要了许仙林一只手。许仙林现在肩膀都还是塌塌肩。你现在也比不上许仙林吧。” “赵三先生会这样就服气,就害怕?” “他不是愣虎,是毒蛇啊。”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南城那边尾巴没有处理干净。 这是事实。 “判官是我从菜市场拽出来的,我总感觉……” 文闯话没说完,我想他应该是要说,感觉判官要倒霉。 “文闯,这是判官必须过的一关,你前面不是说他太顺了吗。” “你直觉要是真准,那他判官闯过这一关,不就成长了吗?” 文闯唉得叹气一声,默默点头。 文闯直觉说准也不准,说不准又很准。 准的是,确实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不准的是,坏事不是发生在南城,是发生在我和他自己个身上。 第21章 最后一次争论 进了林山县,我不由得再一次感慨。 到这种地方来做官,真的是他娘是流放。 江县在南城周围那一圈,已经属于偏僻的了。 这林山县更加偏僻,城区落后,大量木房和砖木结合体。 真要比较,只能拿大口镇这个距离南城最近的镇,来和这林山县的城区做比较。 这是1995年,不是1985年。 我开着这烂泥巴糊住半个车身的夏利,在这林山县都是个稀罕物件。 特别是这边稍微上点年纪的人,听不懂普通话也听不懂南城话。 真是要了老命,我和文闯在这两条街上,来来回回转悠好几圈,才找到住宿的地方。 一家由招待所改出来的旅馆。 早二十年住这地方,还得拿着介绍信。 一个房间当中两张床,我和文闯刚好住在一起。 两人简单洗漱一番后,各自坐在窗前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烟。 半晌谁都没有说话。 良久,文闯将烟头扔出窗外。 “老癫,先不说这路,单单说这边这个经济,我们把摩托车小彩电弄来怎么卖啊,消费不起啊。” 这是个不能忽略的问题。 有的地方热干面涨一块钱,老板脑袋都被砍了下来。 有的地方几张生菜叶卖一百二十八元。 即便我能把东西弄进来,这些新奇物件不愁销路,但人家买不起,也是个死局。 而且从南城弄到这边来,中途的运输成本,肯定会逼得我涨价。 也就会造成现在常有的现象,十八线城市,一线消费水平。 这样一来,更买不起了。 不过我没有文闯那么悲观,因为他想得有些片面。 “文闯,你这想错了。” “物流物流,就是让物品流动起来,谢天云未必是傻了,觉得我们来卖个东西就能带动经济,是他的政绩。” “南城那边接通湘省,流入粤省的新奇东西这边没有,但这边有的东西,南城那边未必就有啊。” “钱也只不过是国家背书的一张纸,本质上所有交易都是以物易物,各取所需。” “我们低价收这边的东西,给老百姓钱,再从外面运东西进来把他们的手里的钱挣回来,加上收购的东西卖出去,等于一下赚两边的钱。” “这里的人有钱能消费,消费就能拉动经济,有经济谢天云才能挺直腰杆做事。” 文闯大惊失色。 “你什么时候懂这些的?” 我深沉的抽了一口烟,看向被云雾遮挡的重重大山。 “来之前谢天云打电话给我说的。” “估计是怕我看到这边这模样跑路吧。” 文闯放下心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鬼上身了呢。居然跟老林一样,说起来头头是道。还能说出钱只不过是国家背书的一张纸。” 不咸不淡的玩笑过后,我和文闯各自脸色平静下来。 准确的说,是不好看。 “这地方再怎么说,都是一个县,你这个体格子能拉动一个县的发展?” 文闯这句反问,直击我的痛点。 诚然,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我确实挣了不少钱。 而且真到要做事的时候,也可以从判官和刘宝他们这些人手里调钱过来。 但对于一个县来说。 杯水车薪。 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但也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荷包里面的钢镚砸在这林山县。 就能让林山县大变样。 “而且,你想过没有,按照你说的这个想法。” “起码是按几年来算。” “我们先要走通南城,市区,省城,黔南州首府,再到林山县,不单单是从这些地方过,是真要打通。” “因为单单靠一个林山县,这里面的东西拉出去换钱,别说让这里的人买彩电,买个单车都够呛。” “就林山县和南城,两个点对接,太单薄了,入不敷出。” “只有把沿途都打通,让这几个地方的东西都转起来,真就是顺带脚做林山这边的生意,大头放在其他地方。” 文闯极度不看好我这个想法,说完沿途中间关节还不算完。 “再则,你这种想法,单单是个物流站行不通,你还得搞个收购站,或者说公司。” “完了这些东西怎么变成钱,你找什么销路……” 我双手捂住耳朵,使劲摇头。 “行了行了,师傅别念了。” 文闯闭上嘴,叹气摇头。 “期间人力,物力,投进去的钱,打通的关系。我说真的,你有这精力和钱,把许仙林的走私生意抢了都比这简单。” 顿了顿,文闯表情有些古怪。 “而且,这生意太正了,不适合我们这种人。” “我们时时刻刻都要用钱,这生意太庞大了,有个东西叫资金链,一环扣着一环,某一环出现问题,全部崩盘。” 这一路上,我和文闯越靠近林山县,彼此的想法也就越背道而驰。 我有过短暂的迷茫,但真正站到这片土地上时。 那股迷茫反倒是逐渐消散,心中的念头变得坚定起来。 这件事,我要做。 “文闯,我看完三国演义之后,有空都看点书,杂七杂八的什么都看。” “我发现每个体制想要稳固,必须有三样东西高度集权,人事,财政,军事。” “人事和军事我们不谈,这麻批东西离我们太远了,单单说财政。” 林山县确实很落后,我要做的事情,确实很麻烦。 “我们以前卖过云霄烟,这东西不会长久存在,因为这生意体制要做。许仙林那走私生意也一样,他从外面搞汽车等等不过海关,不给税钱,也不会长久存在。” “这关系到财政,三块最重要的基石之一,等市场稳定下来,肯定会严打这些。就跟八十年代严打我们这些流氓黑社会一样。” “和谁抢生意,都不要和体制抢。” “我们现在开始做,总比到时候开始打击,想甩都甩不掉,全是这种生意好吧。” 三块基石这些话,是临走那晚,谢天云跟我说的。 只不过我改了改,用来劝文闯。 见文闯还要反驳我。 我眉头一挑,决然开口。 “文闯,当年我想做大哥,问你抬不抬我。” “现在不想在烂泥巴头打滚,我想变一变,做个老板,大老板。” “还是那句话,你抬不抬我。” 文闯张张嘴,唉得一声。 仰头倒在床上,被子直接捂住脑袋。 “睡瞌睡,睡瞌睡,明天出去看看,这边有什么东西你能拉出去卖钱。” “找不到你就下两张老妇人麻批回去,吃饭的时候舔一口,当盐巴用。” 最终文闯还是妥协,没有继续劝我。 关于这件事,反对意见最多最大的文闯妥协。 那就是内部一致。 准备做事了。 第22章 抢劫 文闯在进林山县之前就说,他的直觉很不好。 觉得有坏事发生。 然后真发生了。 我们两个在林山县的第一晚,被打劫了。 在这招待所,被入户打劫。 这次是我人生中最凄惨的一段经历。 也不对,应该是屈辱。 那是深夜,我和文闯一连在路上折腾了三天两夜。 两人都睡得很死。 半夜我突然喘不上来气,还以为被鬼压床了。 准备翻身,或者挣扎起来缓一缓再睡。 这时候还在半睡半醒之间,等挣扎几下,身子完全动不了后。 我立马清醒过来,想要一个翻身坐起来。 当眼睛睁开,借着窗外朦胧的月光,我看见自己身上骑着一个大汉。 他坐在我腰上,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拿着掐住我喉咙。 一旁的文闯,被四个人抓住手脚,拖拽下床。 我原本还想挣扎一下,但几拳落在我脸上,打得我脑袋歪向一旁。 看见床边两人手里拿着是什么物件后,我放弃了抵抗。 五六半。 这是我国产量最多的半自动步枪,在六七十年代,几乎每个村男女都有一支。 1996年出台禁枪法令,但早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这种制式步枪,已经挨家挨户收缴过一次,统一归纳入县人武部管理。 这玩意我都没有摸过几次。 站在我床边那两人,手中的五六半挂着锃亮雪白的刺刀。 一把对着被四个人按在地上的文闯,还有一把刺刀,就在我脑袋旁边。 刺刀尖端距离我脸颊,估计就一把竖起巴掌的距离。 随时能一刀捅我喉咙上。 被抡了七八拳,头昏脑胀的扔下床时。 我脑子里面想了很多,离开南城的时候是深夜。 知道的就判官和老林他们这些,外加谢天云。 不可能是南城那边的仇人,牵扯到这里来办我。 而且他们这个架势,不像是我们这种人。 说破天去,也没有那五六半出来混社会的。 太长太大太惹眼,还是制式武器。 做事手段,更像是土匪强盗。 我心里明白,这次是遇到强人了。 我和文闯被压得跪在墙角,两把刺刀钉在后脑勺上。 只要有半点动作,很可能就会被刺刀穿脑。 我不怀疑他们有杀人胆的心思。 我想过出远门在路上会被抢,甚至在某个路边饭店吃饭的时候会被抢。 千防万防,没防到会在这招待所被抢。 车匪路霸一路来没遇到,都他妈进城住进招待所,被他妈的强盗给抢了。 “双手抱在脑壳上面!快点!” 刺刀微微往前一送,后脑头皮传来一阵刺痛。 我扭头看向文闯,发现文闯嘴角一直轻微抽抽。 同样向我看来。 我用眼神示意他不要乱动,率先把手抱在脑袋上面。 文闯轻轻呼出一口气,照做。 形势比人强。 再能打,都刺刀都压后脑勺了,也只能乖乖听话。 我和文闯的行李,被他们翻开,衣服和一些杂物全部倒在地上。 后面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因为我扭头去看后面的那边脸,被刺刀顶破。 “把头转回去,看着墙,不要讨嫌,到时候枪子打脑壳你才晓得错。” 我咬了咬牙,“各位好汉,我们就是出门做个生意,钱可以拿走,人就不要为难……”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枪托砸在脑袋上。 “做个生意?抢的就是你们这些做生意的!” 我脑袋本来就不好,无卵事都干呕恶心。 这一下过来,差点直接把我砸昏死过去。 脸撞在墙上,脑袋上鲜血流淌,温热的液体滑落进我脖子中。 喉咙干呕几声,想吐又吐不出来。 “杂种,你们搞钱就算了……” 文闯扭头准备起身,身后那杆刺刀捅进他锁骨处。 随后,我和文闯两个人又被按在地上一顿打。 从到头尾,我们连人的脸都没有看到,就被打个半死。 其实脑袋那一下,已经把干得差不多了。 后面打的那些,都感觉不到疼。 灵魂都给干出窍了一样。 最后文闯伸手准备扶我,我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动我。 我先靠着墙角坐一会儿。 整个房间跟被牛拱过一样,衣服和被子被掀翻在地。 我和文闯比逃荒都不如,他一边肩膀处还在淌血。 我身上衣服被扯烂,一条一条挂在身上,好几处青肿。 最难受的还是脑壳,一直干呕。 呕到最后都弓腰成个虾米一样,在地上蜷缩。 等脑袋好后,身上又开始疼。 文闯扯下一截床单,在肩膀上缠了几圈。 “好了,先走。” 文闯趴在窗户看了一眼,“车也被搞走了。” 刚才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人来看一眼。 这招待所的老板,绝对有鬼。 文闯面无表情的扶着我下楼,期间没有遇到任何人。 直到楼下最前台的时候,才看到个肥胖的中年女人在嗑瓜子。 还有三个赤裸上身的男人在打牌。 我们两个从楼上下来的时候,那几个男人都瞥向这边。 他们应该不是抢劫的人,但跟那些抢劫的人脱不了关系。 看我们的目光很奇怪。 都他妈在他们招待所被锤成这逼样了,他们跟看西洋景儿一样,一直盯着看。 我舔了舔嘴唇,轻轻捏了文闯一把。 和他搀扶着走出这招待所。 这招待所可能一年做一单生意,一单生意绝对够吃一年。 其他被做生意的我不知道。 但我和文闯这单,真够他们吃一年。 “老癫,你妈个蛋,你不是喜欢睡瞌睡都在枕头下面放枪吗?” 文闯肩膀有刀伤,伤口不深,但疼啊。 我苦笑一声,“这又不是南城,比匪更可怕的官家,人生地不熟带把枪,被查出来身上钱没有不说,可能直接弄死我们在这边都没人知道。” “再说了,就算枕头下面真有枪,当时那个情况我敢拿啊?” “你都四个人摁在地上,我拿枪他们一刺刀攮死你怎么办。” 不仅身上没有一分钱,连我的手表也被抢走了。 站在这林山县大街上,我有些茫然无措。 “行了,你说接下来怎么办。”文闯有些心烦意乱。 我咬咬牙,“先找个电话。” 第23章 先做黑社会 天刚蒙蒙亮。 手表被抢,我不知道是啥时间。 但按经验来说,这个时应该是凌晨四点多五点,谢天云肯定还没有起。 但我还是一连打了两个电话过去。 一来是我很急,二来找到这个电话是真的不容易。 第二个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道柔和的女声。 “喂,哪位?” 我深吸一口气,“嫂子,我是罗平,麻烦你叫谢书记一下,我有急事。” 谢天云的夫人是个温和而不怯弱的人。 她没有立马去叫谢天云,仍是温和的反问一句。 “很急吗,昨晚他十二点多才睡。” 我语气十分坚定,“很急,我快死了。” 这下她没有再问,大概两分多钟后,谢天云的声音响起。 “喂,罗平,你是不是被林山县吓到了,准备打电话给我说你有难处,要跑啊?” 谢天云声音清淡,还有一抹笑意。 我却笑不出来。 “谢书记啊,确实被吓到了。” “我和文闯被抢劫了,五六半顶脑门,这东西不是打仗才能用的吗?” 我吞了吞口水,酝酿一下情绪。 “谢书记,救命啊,我害怕!” 谢天云的好心情到此为止。 在我跟他求救后,他只是问了我在什么地方。 然后借我们电话那老板告诉他位置。 他只是语气十分阴沉的说了一句等一会儿。 大概是半个小时后,两辆汽车开来。 一辆是警用吉普,还有一辆车漆都掉了小轿车将我们接走。 谢天云虽然没有来,但也就在这一小段时间之内。 联系上他,总不至于还在这边出什么事情。 文闯去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回了一个电话去南城,打给老林。 让他把刘宝和皇叔叫来,带人,带枪。 我不打算通过谢天云的手,去处理这件事。 一来在江湖上混这多年,对于报官这种事,心里有种忌讳。 二来是我想要在这边立足,免不了和这边的江湖人打交道。 不可能次次卵大点事情,都要通过谢天云,去经官过堂。 衙门口是我开的还差不多。 这个事情好也不好。 不好在实在是太屈辱,太莫名其妙了。 好在通过这件事,我也可以摸一摸这林山县县城的水有多深。 这个举动,原本不应该现在来做。 毕竟我和文闯这次来,只是看一看。 真到要开物流站,要把生意做起来,得老林来操刀。 我和负责官面上和江湖上的事情。 要是来摸一摸这林山县水有多深,就不会只是我和文闯来。 事到如今,既然下定决心要在这里站稳脚跟,那就把这件事提前做了。 简单交代老林几句,叫他帮着判官看着形势后,挂断了电话。 接下来几天,我和文闯都在安心养病。 刘宝他们来得比我想象的要晚,我和文闯用了三天两夜,他们前后用了差不多四天。 文闯锁骨旁的伤口,都开始结痂了。 这次一共来了七个人。 皇叔和刘宝,还有五个是刘宝手下的人。 他们都很年轻,和六年前的我一样年轻。 这次他们没有县城露面,直接将车开到我们住的这个大院。 这原本是政府某家单位的老宿舍,宿舍换新的,也就废弃下来。 刘宝带了六把枪,四把手枪,还有两把猎枪。 斧头一类的利刃,刘宝后备箱拉开全是。 办这件事,不需要做什么谋划。 摆在我面前的突破点只有一个,就是招待所那老板。 所以我决定今晚就动手。 临动手之前,我让刘宝都把人叫来。 也是这时候,我知道了这五人的名字。 常德航,任敢,魏然,张文涛,赵立洋。 文闯手里拎着斧头,大有按耐不住的样子。 “刘宝,你带着魏然和张文涛去开个房。” “记得把车开过去,还有,露富。” 我和文闯前几天才从里面出来,是熟面孔。 常德航和任敢,这两人虽然年轻,但江湖气太重。 特别是常德航,他右手少了两节指头,食指和中指都短了一截。 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所以他们跟着我和文闯,留在外面。 我和刘宝他们手下的人并不熟,他们可能认识我。 我大多只是脸熟,叫不出名字。 拍了拍魏然和赵文涛的肩膀,轻声说道。 “小心点,莫要出事了,这次不是一般人。” “玩过枪吧,只要有动静就下死手,不要顾虑,后果我来摆平。” 年轻就是好,永远都充满激动。 不用我说,都没有考虑后果。 跟变态一样,满是激动。 我给了刘宝两支手枪,剩下四把枪我带人拿着。 “刘宝,小心。” 刘宝咧嘴一笑,没有自己拿枪,而是将枪都给了剩下两人。 “大哥,放心,这么多年都闯过来了。” “难道还能在小河沟里面淹死啊。” 见刘宝将枪都给了他那两个小兄弟。 我犹豫了一下,把自己的枪递给他。 “不要说这些空话,我翻船就算了,你闯哥都挨了一顿毒打。” “万事小心。” 刘宝点点头,拉开车门上车离去。 一支烟的工夫后,我带着文闯他们出发。 文闯和我没有带枪,皇叔和常德航手里搭着衣服,下面盖着猎枪。 任敢和赵立洋带着手枪。 林山县这破地方,我都不敢开车出去办事。 开个破夏利都被抢劫。 加上现在夜色还不够深。 见做不得人的事大多都习惯选择在深夜。 没必要那么赶。 晚上十点多钟,我和文闯蹲在一条巷子中抽烟。 皇叔带着任敢在巷子口盯着。 文闯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 “呵呵,大老板可不会半夜蹲在巷子里面准备办人啊。” 我胳膊肘打了他一下。 “他妈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得先做黑社会。” “老实人来这边做生意,怕是扔进山沟里面喂野狗了都没人知道。” “你说,混了这么多年,你见赵三先生还是其他人,他们办事拿五六半的?” 文闯咬着烟头没说话。 夏天蚊子太多,我们只能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驱赶蚊子。 转眼已到深夜。 皇叔突然用猎枪敲了敲巷子墙壁。 这是人来了吗? 我站起身,走到巷子口。 那招待所门口的,停着两辆摩托车。 从上面下来五个人。 在招待所那个胖妇女挥手间,大摇大摆走进招待所中。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 “动手。” “还是那句话,不要留手,这些杂种恶作得很,稍不注意就是丢命。” 第24章 动手! 在我和文闯心里,或许都会把这次在这边翻船,当做人生最屈辱的一次。 文闯有没有经历过我不知道。 我虽说几年前被罗阎良折腾过,但起码罗阎良站在我面前。 让我看清是谁在整我。 这次我连人都没有看到,就被整得半死不活。 加上,我是个庸俗的人。 我一直觉得我来这林山县,是来投资,来带他们过好日子的人。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人的劣根性在我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我没有把这贫穷的林山县放在眼里。 我也是个贱人,觉得罗阎良这种大老板整我一下也就算了。 这穷山恶水的刁民,他们怎么敢啊。 如今我来这林山县,跟罗阎良和徐林这种回南城那边投资有什么不同。 这种心理,几年后或者旁人看来很可笑。 但在当时,身在其中,还真就是如此。 因为这种心理,我当时已经有了下狠手的想法。 所以再三交代过其他人,不要留手。 巷子口距离那招待所并不远,那些人前脚刚踩进,我们后脚跟上。 皇叔还顺带捡起一块石头,从外面砸进刘宝的房间。 房间中关着灯,但我知道,刘宝肯定没有睡。 皇叔抬手一指,常德航和赵立洋向着那几人骑来的摩托车走过去。 几下就将摩托车两个轮胎捅破。 随即赵立洋手枪上膛,拉开刘宝停在外面的汽车后座坐了上去。 这是后手,担心那几人准备来拿车跑。 不过他们求财,大概率都是要先去找刘宝拿车钥匙。 把车完完整整的开走,要是直接暴力砸窗,从方向盘扯线接,这样卖不了好价钱。 我看了赵立洋一眼。 随后便朝文闯轻轻点头,文闯一手抓过常德航手里的猎枪,一手拎着斧头,走在最前面开路。 我抖了抖手里的开山刀。 让皇叔和任敢,常德航三人跟在文闯身后,我自己压尾。 我脚还没有跨进大门,路上就传来一阵砰砰的枪响。 这是手枪的声音,不是五六半。 这让我微微放下心来。 枪声响起的同时,右边那个小房间中,冲出两个衣衫不整的人影来。 其中一个正是先前,我和文闯来住宿时,给我们开房的胖女人。 另外一个是个秃头男人。 看他们这个模样,应该是先前正在办事,被枪声给惊吓到了。 文闯一手猎枪顶在那胖女人的喉管。 另外一只手手中的斧头,照脸一斧头,落在秃顶男人脸上。 一般兵器,如砍刀,匕首,军刺,要是打脑袋,很可能没有多大效果。 但斧头锤子这种不同。 文闯一斧头下去,直接陷进这人脸中。 模样凄惨又恐怖。 甚至将斧头拔出来时,还需要一脚踹在这秃顶男人肚子上借力。 一斧头,就让这秃顶男人倒地。 一抽一抽跟要死过去一样。 我三步并做一步,越过常德航和任敢两人。 和皇叔一起,伸手揪住那胖女人的头发。 一把掼倒在地上。 “你们要干嘛,晓得这是谁的……” 我晓得你妈个臭比。 手里的开山刀落在她肩膀上,吃肉过半,这胖女人话说不下去。 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叫。 只是还没叫两声,就被皇叔手里军刺撬进嘴里。 一通搅和。 当年他和刘宝,在我的示意下,就是这样办了刘佳林那个扒老二。 军刺抽出来的时候,连带出一大口鲜血和碎肉块。 我提着头发让她把脸扬起来。 “娼妇,我比不上武行者,但你更比不上孙二娘,怎么,当林山县是十字坡啊?” “你还敢开黑店了。” 她双手揪住我的手腕,想要挣扎,想要挣脱我的手。 但被我砍了一刀,皇叔又把她舌头给搅了。 她如何能挣扎。 惨叫都叫不出声音来。 “皇叔,跟你闯哥上楼,除了刘宝他们外,其他人见一个砍一个。” 我不知道这招待所有没有客人。 一般而言,越是落后的地方,宾馆一类也就越没生意。 最多也就是附近的人,去开房打个牌,日个野鸡。 我和文闯被抢那晚,从头到尾没人出来看一眼。 今晚我办这招待所老板,要是有人出来,那我就当他们是来帮忙的。 皇叔没有搭话,只是抬手在这胖女人两只手上,使劲拉了一刀。 皮肉翻卷,血流不止。 这才跟着文闯上楼而去。 再也抓不住我的手,往下拖拽挣扎。 张嘴呜呜的叫着。 我要的就是她张嘴。 将她张开想要惨叫的嘴巴放到上楼的一节台阶上。 类似于咬住台阶的样子。 随即抬脚猛踏踩在她后脑勺上。 这胖女人上面那一排牙,起码有四五颗被我这一脚踩得崩开。 她昏死过去。 我踩着她嘴巴里面流淌出来,口水混着鲜血,十分粘稠的液体,步步往上。 这座会所一共有两层半。 一楼和二楼是房间,三楼是干啥的我不知道。 按照经验,这招待所以前都是接待干部或者其他公家人员。 上面很可能是配套的服务设施,如贮藏酒水之类。 本以为这二楼上面,会是十分凶险的场景。 等我踩着台阶上到二楼后才发现,在我来之前已经结束了。 在一间房门外,三个人倒在血泊中,胸膛剧烈起伏,出气时带血的沫子从嘴角溢出。 身体虽然还在抽动,但身上的枪眼中,不停往外冒血。 一旁,先前顶着我和文闯的那两支五六半。 此时被瞥在一旁,地上一大滩鲜血,静静流淌,将这两支枪浸泡透。 还有三个被刘宝他们逼得蹲在地上。 我上去时,文闯带着人围成一圈,一脚接着一脚的踢在这三人身上。 我有些错愕,本以为今晚是场恶战。 甚至我都做好了,身边带来这些人出事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会解决得这么快。 我快步走过去,刘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大哥,这些人真算不了个角色。” “门口有动静,我们在里面隔着门板开了一阵枪,站门外的三个倒了,其他就要跑。” “又被闯哥给逼回来了,直接就杀格投降。” 我龇了龇牙,这些人越是无能,越体现得我和文闯那晚上翻船不应该。 “把其他房间的人清出来,今天就借着这地方把人审了。” 第25章 让他们死 跟我所料想的一样。 这招待所间并没有多少人,刘宝和皇叔晃荡半天,也只找出两个房间的人来。 都是林山县本地人。 任敢和魏然带人守着房门,将这两个房间的人关起来。 剩下的人全被拉进这房间中来,包括出气多进气少的三人。 再拖下去,很可能会死。 我想了想,还是下楼到那柜台前。 先是给谢天云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不是他妻子接的电话。 我今晚动手,是提前跟谢天云说过的。 电话接通后,我喂了一声,谢天云听出是我的声音后没有说话。 让我先说。 我将这边的情况一一说给谢天云听后,他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 “中枪那三个什么情况。” 我想了想,还是比较保守的说道,“手枪这东西,一般不是打中要害,都有得救。” “隔着门板开的枪,中枪最多那个肚子上有两枪,不知道有没有打中内脏。再拖一下很可能会拖死下去。” 话音刚落,谢天云十分冷淡的回了一句。 “让他们死。” “我后天去省里,然后到黔南州首府,估计月底到任。” 我心头一颤,说实话,要是这群人真穷凶极恶。 过手肯定奔着他们命去。 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情况下,我肯定不希望自己这边的人出事。 但如今他们已经倒在地上,我还是不希望出人命。 任何时候,人命都不是一件小事。 之所以打电话给谢天云,就是希望他能和这边场面上打声招呼,把这三人送走。 “谢书记,真要他们死啊?” 谢天云默默嗯了一声。 “罗平,你自己想,你在南城敢这样嚣张,直接去招待所放抢吗?” 谢天云这一句话给我问哑火了。 我要是敢,在来的第一晚,就不会那么大意。 “近些年来,许多十几年前的公家产业转私人,被私人拿去挣钱。能拿到这些产业的都是些什么人?” “你觉得抢你的那些人,背后没人,我都不用看,听你说都知道是惯犯。” “现在你想通没有。” 我舔了舔嘴唇,重重吐出一口压在胸口的浊气。 “我想通了。” “那我要他们死,你听到没有。”谢天云的语气不容质疑。 他从来不是个好官。 好官不会和我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做官也不适合用好坏来区分。 谢天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达成自己的目的为主要。 普世价值观下的好坏,不太适合用在他身上。 “今晚你们办完事就走,在黔南州首府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重重嗯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我和谢天云一起做事,或者说我求他做事,对彼此都很了解。 除开苗城那件事外,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强硬的要求我办事。 他要这些人死。 我第一次被抢出事后,他打电话招呼了这边的人,把我接走。 而今天第二次,仍然有人敢来抢。 证明这群人背后的人,压根没有把他这个即将要上任的一把手看在眼里。 先前得罪了他,没有一点畏惧,偃旗息鼓躲躲风头的意思。 依旧我行我素。 谢天云来这个贫困县,是要借着这个县做跳板,前往更高的位置。 换句话说,他来这边是要做事情的。 提前通知我,让我把物流站开到这边来。 这算一个。 其次他要做事情,以后林山县场面上,只能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只有这样,他才能想办什么事情就办什么事。 没有任何反对声音。 这群人第二次被我钓出来,已经不单单是我的事了。 是他这个即将到任,‘百里侯’脸面的事情。 谢天云要这三个中枪的人死,给这群人背后那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一个警告。 等他到任之后,那就不单单是警告了。 上楼的短时间内,我想到了谢天云为什么要这几人命的原因。 我抬手叫来皇叔,“给那三个人一个痛快。” 皇叔点点头,拎着手里的军刺,就让任敢两人跟他走。 房间中,没有中枪那三人被打得不像个样子。 我去打电话的这段时间,估计刘宝他们没少招呼。 原先在一楼那个男人和胖女人,也被拖了上来。 那胖女人的牙齿被我一脚踩落大半,疼昏死过去后,现在还没醒过来。 想了想,我随手一指。 其中一个跟我们那晚一样,面朝墙跪下来的男人被拖出来。 他一只眼睛青肿,只能半眯着看向我。 “还记得我吧。” 那晚上他们有没有遮脸我都不知道。 微微扭头,刺刀就顶上来了。 说句话就是枪托砸头。 再大的人物,也没有让我说话都不准。 “记得,我告诉你,你得罪错人了。” “你知道这是谁的买卖吗,这是四王爷的买卖,你今晚动了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活着走出林山县。” 我抬手摸了摸下巴。 现在都被打得趴在地上了,还要放狠话。 “呵呵,看来我想错了。” “你们不是黑社会,你们是他妈土匪啊,还四王爷。” “刘宝,把他手下了。” 刘宝狞笑一下,撕开他身上的衣服,取出一截布条,死死扎在臂膀处。 “闯哥,斧头给我用一下。” 他明显慌了,开始挣扎。 但刘宝拿着斧头,用斧背在脑袋上猛敲打几下。 彻底失去反抗力。 刘宝从小臂处开始往下砍。 说实话,我很多年没有办这么血腥的事情。 有句话确实说得没错。 穷山恶水出刁民,越穷的地方,为了生计,为了金钱,也就越凶狠。 因为穷地方挣钱的法子,也就那么几个。 你不够凶狠,那就轮不到你去挣钱。 比起南城来,这林山县更加凶险。 于谢天云来说是个挑战,于我而言,更是如此。 只有足够凶狠,我这个外来者,才能在这破地方站住脚。 鲜血淋漓带着一节小臂的手脱离身体。 我微微扭头,有些反胃。 伸手从床上扯下一截床单,将这只手盖住。 “魏然,去楼下车里带点汽油上来。” 当时加油站并不是到处都有。 许多人出门,都有习惯在车上带器具,加油时多带走一点。 我第二次伸出手指,又一个跪在墙角的人被拖拽出来。 “你要是嘴巴硬,现在就点下脑壳,我不问了,直接砍你手。” 第26章 四王爷 有时候斧头这种东西讲话,比嘴巴讲话管用得多。 有了之前那个前车之鉴,这次被扯出来那人老实很多。 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只是在问完之后,我还是让刘宝下了他的手。 只剩下最后一个,身上零件还完好的人,我走过去时,他两腿抖动。 一个骚臭味从他腿间传来。 手被下了一只的两人没有尿,他尿了。 我伸出手拍拍他的脸,“怎么,以前打劫那么多次,没有遇见过狠角?” 他嘴唇上下打碰,微微摇头。 “没有,以前最多是来些个收山货的老板。” 我想想也是,这鬼地方,要是谢天云不要我来。 拿枪顶我脑袋我都不来。 也幸好他们以前没有遇见过狠人,要是遇见过狠人,估计那晚上就不会留我一条命了。 直接把事情做绝。 “带他下去上车,让他指路,我们去找四王爷。” 我弯腰再次拍了拍他脸,“听好了,你老老实实带路,我真不办你,你要是耍心眼。他们丢一只手,那你可就要丢两只了。” 他拼命点头,都不用人带,自己跟着人就下楼去。 皇叔提着带血的军刺回来,朝我微微点头。 我舔了舔有几分干涩的嘴唇。 皇叔这轻轻一点头,就是三条人命啊。 文闯在床上擦了擦手,让人泼洒汽油。 “这个四王爷你怎么看?” 文闯话语冷冽,“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林山县浪费。” “这边最后都要交给老林,南城那边,皇太极必须处理。” 我深吸一口气,用手揉了揉鼻子。 “我知道,判官看着南城,老林看着林山县。我们一步步按照前面说的那样,打通市区,省会,首府这些道路。” 先前询问那人时,他竹筒倒豆子,这个四王爷确实不简单。 他是如今林山县县长,未出五服的侄子辈。 早年当过兵,回林山县后一直是这县城的一霸。 这人有些麻烦,县长未出五服的侄子。 即便是在经营多年的南城,我也未必敢明刀明枪的和这种人干。 不看僧面看佛面,未出五服是个很模糊的概念。 但就像谢天云这次这么生气一样。 动他就是动这位县长的面子。 一时间,我心中有些犹豫。 “是动还是认个门,等谢天云来了再说。老癫,一句话的事情!” 我不是老林,我的犹豫只持续了几秒。 “动!” 我咬咬牙,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个字来。 当时并不是如今。 行政一把手和党组一把手,不少地方都出现过谁强势,谁就是真正的一把手。 只是党组一把手,相对而言占据一小部分优势。 如今我要动行政一把手未出五服的侄子,等同于将希望全压在即将到任的谢天云身上。 他要是斗不过这个素未谋面的林山县县长。 我估计就是窝在南城,都得被他逮出来。 文闯点点头,“那就抓紧。” 将还活着的几人扔到招待所外面。 任敢一把火点燃招待所。 刘宝已经提前一步回去老宿舍那边开车。 我点燃一支烟,心中有几分着急。 到如今,许多事情都有迹可循。 虽然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靠谢天云,通过场面上的人来处理这件事。 但当天谢天云向这边打招呼,来接我和文闯的可是有一辆警车。 证明公安系统的人,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这些人仍然在干这勾搭,公安系统是一点面子都没给谢天云啊。 搞不好,今晚会办我们。 “皇叔,等会办完事直接分路走,你和刘宝他们回去。” 顿了顿,我感觉身边没人也不是个事。 “任敢和常德航留下,一会我跟刘宝说。” 皇叔默默摇了摇头,少见没有听我的话。 “大哥,我不想会走,你就让我跟着吧。” “那个破几把出租车公司,林哥天天教我,我天天学不会。” 我被皇叔这话噎得说不出话来。 这又不是要他亲自上街开出租车,有什么学不会的? 见我要发作,皇叔立马脖子一缩。 快步走到文闯身边,“大哥,你不要我跟着,那我跟着闯哥。” 这一下气得我抬手要打他。 这时候交代他一句话,他各种反驳我。 文闯摆摆手,“算了,老癫。” “我们身边也需要有人做事,皇叔跟着就跟着呗,他不喜欢做你强逼他做不一定做得好。”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 “皇叔,你想好了,真不回去做那出租车生意。” 当时说让他还钱,只是敲打他一句。 判官和刘宝乃至其他人的生意,大多都有和我分账。 出租车公司开起来,肯定也是这样的模式。 名义上上他们的场子,但每个月的收益,都会从我手上过一遍。 拿这些钱就够了,绝对不会真让他们跟打工一样,每月全部给我,我看心情给他们发钱。 从某些方面来说,更像是他们看心情给我上多少数。 皇叔这次放弃这个出租车公司,他以后和刘宝跟判官的道路就完全不一样。 最多是个有些名声的老混混。 做不了大哥。 判官和刘宝有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场子,手下也在带兄弟,总有一天他们也是大哥。 老一死了,李酉跟在判官身边,文闯和老林我自己要用。 皇叔我给他铺了一条路,他要是不走这条路,以后都没有这个机会。 皇叔默默点头,“大哥,我真不想,也不合适,又不是没钱用。” 远处传来车灯光柱,刘宝按了两下喇叭。 身后招待所的窗户中,开始喷吐火舌。 如此情景,我也没有继续劝皇叔的心思。 “好,上车吧。” “你以后不要后悔就行。” 判官有沙场,还侵吞了原本属于赵三先生的石场和林场。 刘宝的游戏机场子,也如火如荼。 只有皇叔,给他铺路他不走,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上车后,我跟刘宝交代了一下待会分头走的事。 文闯在前面那辆车,押着从招待所带出来那人。 剩下人都被我们摆在招待所面前。 夜色浓厚,两辆车如同利剑一样划开幕布。 今夜客串一把悍匪,来试试林山县这位四王爷。 到底是个什么水准。 第27章 快走 南城这个四王爷,就跟林家兄弟八十年代在南城一样。 说他们是黑社会都属于抬举。 因为他们比黑社会蛮横得多,简直跟下山的土匪一样。 无法无天。 不过这不重要,今晚我的角色,不是林山县本土的黑社会团体,也不是来这边做生意的老板。 我今晚是个悍匪,做完事情就走。 城区就这么大,放在招待所那把火还没有烧大,我们的车已经停到这个所谓,四王爷的屋子外面。 他的房子很气派。 起码在这个林山县城区来说,除了少有的几个建筑外,就他这个房子最气派。 三层砖头水泥房,贴着白色瓷砖。 不像小洋房别墅,也不像我们这边本土房子那种结构布局。 洋不洋土不土。 我有些累了,坐在车上没有动。 “刘宝,皇叔,下去帮你们闯哥。” 车上剩下我一个人,我点燃一支烟,默默看着那边准备破门的文闯等人。 时间不等人,谢天云让我去首府等他。 证明他也不敢确定,自己这个还没到任的‘百里侯’能不能稳住局势。 处理完这个四王爷,我得走。 这次来林山县,搞出这么一大屁股事情来。 完全打乱了原先的所有布置。 不过也并非完全是坏事,毕竟谢天云和这位本地的县长斗得越狠越久,给我留下的时间也就越多。 要是谢天云真性子急,真一下要我在林山县搞出点成绩来,涨涨他的威风。 那我可就要头皮发麻了。 毕竟按照我和文闯之前的想法,从南城开始,打通我们市区,再到省城,然后黔南州首府,最后才是林山县。 这样来,我不至于亏损太多。 要是直接从林山县对接南城,把这边地皮刮出二两土来,也不可能有东西值得我运送出去。 如今谢天云还没到,这位县长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下马威。 两人之间必定要分个高下出来。 没时间顾及其他。 给我时间。 要是我能做主,我肯定料理完赵三先生,特别是皇太极后,再想着物流站的事情。 林山县这边我都不会来。 胡思乱想之间,不远处四王爷家里已经起了动静来。 先是女人惊叫,然后又是男人的怒吼。 随着生意越来越大,特别是菜市场那场血斗,让我落下残疾后。 我很少再动手拼杀。 我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训练出左手做任何事情,都比原先更加用力潜意识。 这种残疾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不要一直做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黑社会。 玩刀刀下死,玩枪枪下亡。 我一直靠刀枪说话,终有一天要出脱在这两个玩意上。(出脱:坏事,死) 片刻后,我一支烟还没抽完,文闯率先出来。 跟在他身后皇叔和刘宝,架着一个不停挣扎的人。 走进后我才发现,他嘴里塞着一个洋芋,喊叫不出声来。 这就是那位四王爷吧。 皇叔和刘宝将人扔到车旁边来,我从车窗户上探出头。 “四王爷,呵呵,你长这几把样,也敢叫王爷?” 我很少攻击人的外貌。 因为我自己也长得就那逼样。 不过这四王爷,生了一张兔唇。 五官带个兔唇,其他几个长得再好都没有用。 文闯他们没有搞整这个四王爷,起码他手脚还能动。 被人围成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四王爷,并没有多么惊慌。 他环顾一圈后,伸手把自己嘴里的土豆掏出来。 还连呸了几声,把嘴里的泥巴吐掉。 “杂种,你完了,我要你死。” “你这个外地佬,你等着,你走不出林山县,你等着……” 我和文闯默默对视一眼。 两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愕然。 真的是什么样的小弟,就有什么样的大哥啊。 在那招待所中,最先被拉出来的那人,说的话跟此时四王爷说的一模一样。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他了。 真就是在林山县太久了,没有出去见过外面的天地。 不知道天高地厚。 换我被人弄得趴地上,周围人刀剑棍棒的围着。 只要不是死仇,我肯定跪下大喊好汉饶命。 “四王爷,你知道我是谁不?” “你看,手枪猎枪,开山刀军刺斧头,这些都带着来找你了,你觉得我是来和你闹着玩。” “来听你威胁我的啊?” “你当现在是小孩子过家家,今天把你从家里面扯出来,打一顿,骂你几句就算了?” 四王爷听到这话,立马脸色一白。 这头蠢猪,他是怎么做到在林山县称霸的? 难不成就因为有个没出五服的县长叔叔。 放南城里面,估计六七都得办到他死去活来。 现在才意识到不对劲。 更加让我觉得他蠢的是,知道今晚情况不对后,他还是继续威胁我。 “我告诉你,我堂叔是县长,你知道今晚你弄我……” “刘宝,摁住他上半身!” 我没有听他继续说下去,直接对刘宝发话。 这个四王爷,让我很失望。 把他从屋头拖出来之前,我很想知道,这林山县一霸,是个什么水准。 但他没有表现出一个大哥该有的水准、 一直在说时间紧迫。 我没有和他继续斗嘴的心思。 就当我准备开车从这四王爷身上压过去的时候。 那天接我和文闯走的那辆车冲过来,差一点直接撞到我车上来。 “快走。” 就两个字,没有任何废话。 念头百转千回,我瞬间下定决心。 “文闯,上车,我们走。” 文闯打开手枪保险。 “给这个杂种一枪再走。” 说着,就把手枪顶在四王爷脑门上。 怼在我车旁边那辆车中的人,探出一个脑袋来。 “走。” 连说原因的时间都没有。 “文闯,老子喊你上车走。” 文闯愤愤放下手枪。 拉开车门上车。 我们跟在那辆车的后面,一路狂飙离开林山县城区。 在那辆车的带领下,摇摇晃晃往黔南州首府赶。 半路我们分别。 刘宝带着他手下的魏然,张文涛,赵立洋回去。 任敢,常德航,皇叔跟我和文闯走。 同时四支手枪,都放到我们身上。 第二天中午,我们颠簸赶到黔南州首府时,报信那人跟我们说完当时的情况后。 我才额头见汗。 明白了有多危险。 第28章 半个胜利者 绝对的权力往往带来绝对的腐败。 县长和书记,在十多年前,他们的权力比如今大得多。 因为县这一阶段,一把手的手里,是有武装力量的。 武警。 在很多年前的权力架构下,地方一把手,有着随时调动武警的权力。 在昨晚,我准备办四王爷的时候,那位在林山县做了七年县长的土皇帝。 不仅让整个公安系统动了起来,更是连林山县武警中队都吹了哨子。 按照道理,我们身上这些家伙什,直接乱枪打死我们都没得话说。 这是准备直接把我们,全捂死在林山县。 背后已经不是,我和那个狗屁四王爷之间的交锋。 是林山县的坐地虎,和谢天云这个,即将到任一把手之间的交锋。 但我们能够离开林山县,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最后没有对那个四王爷下狠手。 要是真把那四王爷弄死,折了那土皇帝的脸面,估计即便到了首府这边,也不会放过我们。 给我们报信那人,姓孙,是林山县公安局宣传科科长。 一个略微有些发福,烟瘾还有点大的中年人。 在黔南州首府,他下车后一口接着一口抽烟。 我把手枪交给文闯,自己拿了两条烟下车。 这车是刘宝开来的,在社会上走的人,车上大概率都会有现金,香烟,水,防身的利器或者火器。 特别是烟,难保什么地方,会需要应酬一下。 烟搭桥,酒铺路。全国各地少数几个,不分南北的几个习俗之一。 刘宝和我不同,他有钱之后抽烟只抽中华。 不为别的,就为了发出去有面子。 我将两条烟递过去,“孙科长,这次真的是凶险啊,麻烦你了。” 孙科长没有客气,接过我手里的两条中华烟塞进自己车里。 “谈不上麻烦,毕竟大家都是给谢书记办事。” 我咬了咬嘴唇,这次事情是真的操蛋。 我和文闯一开始来,都抱着看看这边有什么东西,直到运送出去的。 毕竟不是直接运钱,什么东西都需要联系个买家才能变成钱。 恰好因为文闯的名气,在南城那边,许多湘省乃至外地老板都和我认识。 确定好这边有什么可以卖,通过这些老板人托人,也就把生意做起来了。 没想到可以拉出去卖的东西没有找到,连文闯口中老妇人麻批也没下得成,还差点把自己命给搭上。 “谢书记在你们来之前就给我打过电话,只是那天晚上我等了一下,没等到你们。” “谁知道你们深夜到,还在当晚就被抢了。” 我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 “孙科长,这些人就这么恶作,直接端着步枪抢劫啊?” 他呵呵一笑,“这算是好的了,前面几年,只要从林山县那几条马路过的汽车,都得被拦下来过一道。” “甚至都流窜到周边几个县城搞,要不是差点把事情闹大,估计都不知道收敛。可能早几年你们来,车都进不去林山县。” 我咂咂嘴,车匪路霸这东西,最多见于八十年代。 几番严打下来,不能说没有。 只是大多都不会在自己所属县市犯案。 风险太大,有一点脑子的都是到外地,在比较荒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国道段,做这种生意。 孙科长谢绝我给他开个酒店,让他等谢天林的提议。 他要直接去省城,和谢天云汇合。 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气息。 这世上的一切,都是0和博弈。 共同富裕只是一个词语。 有人得到,就需要有人牺牲。 看孙科长这个样子,在那位县长得权势的这几年,他应该是被牺牲的一方。 谢天云这个强势人物的到来,让他看到了一点希望。 准备试试看,能不能从牺牲那一方,转变成得到的一方。 把原本自己心里,该属于自己上的位置坐上去。 送走孙科长后,我在黔南州首府一个大酒店开房住下。 我平常喜欢住小旅馆,房间越小越能给我安全感。 但这次被折腾得够呛,所以直接在大酒店开的房间。 配套设施齐全,能好好休息。 安顿好皇叔等人后,舒舒服服泡了泡澡。 随后在床上睡了个昏天地暗。 我没有做过书记,不知道谢天云为什么会在省城待那么多天,要一直到月底。 需要耽搁这么久。 睡醒之后,我和老林通了个电话,告诉他刘宝他们来后,所发生的一切。 同时问了问,南城最近什么情况。 老林的说法是一切平静。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就跟失踪了一样。 就连皇太极手下的毛弟和大发,赵三先生手下残疾的刘华父子,以及罗公湘,都消失在南城。 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这让我隐隐有些担忧。 我不会单纯到,认为赵三先生怕了。 手下头马七零八落,他带着钱带着人去了其他地方。 文闯那句话说得很对。 他还是个教书先生的时候,就能以几年为图谋,想着去杀林家兄弟。 我脑门又没长几把,还能把他吓住。 他现在的消失,绝对是憋了泡大的。 搞不好还带着稀汤。 我拿着话筒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轻轻一叹。 “老林,你看好南城那边 一开始谁都没想到,连谢天云都没想到,林山县这边情况这么复杂。” “一时半会,我肯定回不去。” “你一定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还记得当年我们在市区栽的那个跟头不,赵三先生也是消失在南城半年,最后险些杀了许仙林。” “连带我们做黄雀的都栽倒在小关村,要是当时真栽了,后面也就没有这些事,他赵三先生南城清一色。” 老林轻笑一声。 “老板,他赵三先生两刀插肚子上没死,运气已经在那一次用完了。” “你放心,我会稳妥处理。” 我最后再叮嘱一句,得到老林的保证后,我才放下话筒来。 林山之行,确实鲁莽。 原以为到这种地步,林山这一趟不说画个句号,起码也能画个逗号。 暂时告一段落。 说来说去,仍旧是那句话: 能够被称之为故事的过程,从来不是平铺直叙。 我在林山即将栽一个大跟头,与这个大跟头相比。 在这黔南州首府我遇见了一个人,更加让我后悔。 我向来不喜欢用,大战,打仗这种词来形容我们办事。 因为我们是黑社会,不配用这种字眼。 也不喜欢用猛将,大将,小兵这种来形容刘宝,判官和他们手下毛毅些人。 因为这和朴实无华,发生在现实的故事不相符合。 我顶天算个黑恶势力头子,官家枪口过来的时候。 喊我抱头蹲下别动,我几把痒了都不敢挠一下。 能称一声蜀王都不过分的人物,不也被整得在法庭大哭。 何况我这等小角色。 我对官家畏惧害怕,这是从未否认过的事实。 还几把大将猛将,自己都替自己尴尬。 我只是个黑社会,不需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同样的道理,和人起冲突,也不愿意冠上地名或是时间或是人名,将其称之为某某之战。 但有一件事,我愿意也觉得,配得上这样的描述。 千禧年是个十分重要的时间节点。 那一年风云际会,各方势力入场,神仙下凡,省市大能各显神通。 连带我们这些不黑不白的人,也在其中乱战。 局势糜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那是一场浩劫,也是一场越过龙门的天大机缘。 乱战之中,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对手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所知道站在身旁的盟友,是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盟友。 有人借此一步登天,有人被打落神坛。 那一年死去的人很多,不一定是物理生物层面上的死去。 混乱的局势,以至于如今我都不清楚,多少人参与其中。 那一年,一共有四个人获胜,却只能算作两个半胜利者。 一个,半个,半个,半个。 我将整个事件,称之为千禧年之战。 在省会,我去找徐林时,曾远远见过一个人一面。 我记得他。 意外的是,他居然也记得我。 命运使然的情况下,我们相遇在这黔南州首府,这座名不经传酒店中。 千禧年之战,三位半个胜利者之一, 许牧野! 第29章 许牧野 我住的这间酒店,算不上黔南州最好的酒店。 只能算是中等。 一共有六层。 虽说没有如今酒店应有的健身房,茶水厅,看书看报的成休闲区。 但在中间的四层,有一个餐厅。 可以用客房电话叫饭,也可以自己去四层吃。 距离谢天云从省会来黔南州,还有一个星期多的时间。 所以我在这里开一连开了十天房,准备好好休整一番。 加之我们是捞偏门的人,真叫一直在房间里面待着,肯定待不住。 在入住这酒店的第二天,皇叔提议出去耍一耍,任敢他们这些年轻人,也有几分雀跃。 我和文闯也只得答应下来。 准备在那天吃完午饭后,出去逛一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放松放松。 皇叔是个散漫的人,比起正儿八经做大哥,带兄弟,他更喜欢和别人下面的兄弟一起玩。 因为一旦做大哥,自己带兄弟,有些东西需要刻意保持一下。 在手下人面前,需要维持自己的脸面和威严。 在我和文闯去四层的时候,他已经带着任敢他们吃了起来。 没有和我们一桌的心思。 毫不顾忌餐厅中其他人的目光,大声吹着牛逼,说着荤段子。 这副模样,我和文闯也不想过去跟他们一桌。 各自在餐厅中搜寻还空着的桌位。 我目光还在流转,文闯却猛地拉我一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道身影落入眼帘。 距离我们三张桌子外,坐着一个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 西装这东西,需要一定的气质才能撑起来。 特别是一些质地普通,剪裁不考究的西装,没有气质穿在身上,很容易让人一眼就产生一种沐猴而冠的心理来。 这个中年男人的西装并不十分名贵,并不是私人订制的那种西装。 和湘省那些老板打交道多后,我都是认识这个牌子。 港岛的金利来。 这九十年代中期,许多跑生意的人,在一些场合都会准备一套。 甚至我自己在南城那边,都有着几套。 只是江湖风风雨雨,时不时就要利刃见红,穿西装不方便。 我认识他,或者说我见过他。 当初在省会,我开着蓝鸟停在他家门外,远远看到过他一眼。 徐林并不愿意过多提起这个男人。 我目光凝视不过短短二三秒,却被正埋头想事情的他察觉,抬起头向我看来。 一瞬间,我和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第一次我和人对视上,目光刚交汇,我就想要避开躲避。 我在他眼中看到一抹疑惑,不过短短一霎,疑惑消失。 他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来,抬起手指了指我。 “过来。” 这种直接伸手指人,近乎蛮横的让我过去。 谢天云也不曾这样对待过我。 只要是个人,别说彼此只是见过还不认识,就算是一般朋友。 做出这个举动,估计都会让被指的人当场和他翻脸。 只是面对他时,不管是我,还是身旁的文闯。 在此刻都没有生气的心思,甚至迟疑都没有,默默靠拢过去。 他没有带人。 这不符合我对他的猜测。 我以为他是个大老板,甚至是场面上的大人物,最起码,也得是整个省会首屈一指的大哥。 以上几种人,他们出门,特别是离开自己熟悉的那片地方,肯定是会带人的。 或许是因为他一句过来,我就真屁颠屁颠过来。 回过神来觉得自己脸面挂不住。 走到他跟前的时候,我毫不犹豫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张口想要说话,但却猛地卡壳。 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连他名字都不知道,打个招呼都打不了。 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一边额头,笑着说道,“我记得你,你是徐林后面的那个小兄弟。” 我轻轻点头,不过没有顺着他话往下说。 “可惜了,我和三……和徐林分道扬镳了。” 在外人面前,我不愿意称呼徐林为三哥。 倒不是对徐林有意见,只是不想让人觉得,分道扬镳之后,我还借着他名字做事。 用一句三哥来体现我和他的亲近。 给人一种,我在提醒他,即便不给我面子,也要给徐林面子。 他轻轻点头,没有跟我说话,而是看向我旁边的文闯。 “我想喝播州毛尖茶,你去跟那边的服务人员说一下。” 文闯嘶哈一声,几缕冷气被他从牙缝中抽进去。 不用想,我都知道文闯后面要说啥。 ‘你他妈谁啊,没长嘴不知道自己说啊。’ 所以我抢先一步拦住他,微微摇头。 “算了,文闯,帮他说一下,然后你去和皇叔他们坐坐。” 文闯深深看了许牧野一眼,起身离开。 我双手交叉桌子上,脖子微微往前伸,靠近他几分。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他微微一愣,“大哥?” “呵呵,我姓许,叫许牧野,你要是乐意称呼我为大哥,叫牧野大哥就行,不用称姓氏。” 许牧野。 这个名字我以前没有听说过。 但牧野我知道。 我微微摇头,“牧野这个名字并不好啊,杀伐太重。” 牧野是个古地名,在豫省新乡那一带。 牧野之战,是武王伐商的决胜之战。 史记于此的记载:武王牧野,实抚天下。 许牧野怔了一下,“杀伐太重?” “你信这些?” 我摇摇头,“不信,要是名字有影响,我们普通人自己取名字的权力都没有。” “你看不出来我是没话找话吗,不知道该说什么随便扯的。” 许牧野被我这两句话给整笑了。 “哈哈,好一个没话找话。”许牧野点点头,“既然你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我问问你好了。” 当时我并不知道许牧野的来历,只是鉴于徐林当时对他的态度。 我不敢太过放肆。 于是轻轻点头,“牧野大哥你叫我过来,那自然是该你来问。” 许牧野沉吟片刻后,忽的开口。 “为什么和徐林分道扬镳,对他不满意?” (关于牧野的解释,并不是水字数,以前有人说牧野像日本名字,有点郁闷。因为记忆中牧野之战在初一,历史书上应该就有) 第30章 对我没信心 这个问题很没头脑。 因为我和徐林之间,从始至终都没有他许牧野的身影。 即便是赵三先生来挖苦一般的问我,为什么和徐林分道扬镳。 也没有他许牧野来问,显得这么突兀。 毛尖茶送上桌来,他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又给我倒了一杯茶。 从原先那动辄指使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来看,他并不像是个会为我倒茶的人。 “说说,为什么和徐林分道扬镳。” 这是他第二次开口问,我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有些不自在的扭扭头。 “你和徐林什么关系?” 许牧野眉头一挑,装作生气的反问。 “你看你,一开始说自己没话找话,正到我把话题找好问你,你又反问我,这怎么聊嘛。” 见我闭口不说话,许牧野倒也没有强逼,而是一口将茶水喝完后淡淡回答道。 “不是一般关系,他的事情我都知道。” 我眯了眯眼,有些不相信。 “那你知道他最近在干嘛吗?” 许牧野点点头,风轻云淡的说道,“知道,到处做项目嘛,只不过这些项目最后都会烂尾,或者只有个样子。” 我被他这句话呛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谢天云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家里客厅不够保险。 特意将我拉到他书房中说。 如今这个许牧野,说起这事来,跟说徐林今天早上吃粉,是脆哨还是软哨一样。 (哨子,吃粉面的浇头,脆哨是贵阳特色,软哨一部分地方吃) 压根没当回事。 “我不仅知道这个,我还知道这些项目拿的是什么钱来做。” 我不敢再做出之前那种轻松的模样,将交叉放在桌子上的手收回来。 “牧野大哥,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那你还问我为什么和徐林分道扬镳?” 许牧野呵呵一笑,“怎么,害怕了?” 我犹豫了一下。 最终轻轻摇头。 “横竖不过是个枪毙,我身上的事情,枪毙早就够了。” “要是能一步登天,我肯定没什么好害怕的。” 顿了顿,我无声叹了一口气。 “只是有句老话叫,士为知己者死,我即便是个死士,也应该知道要为什么事情去卖命吧。” “徐林当初要我给他做件事,那件事他说得风轻云淡,但从别人口中了解后,我才知道那是卖命。” “我不安逸他。” 许牧野微微挑眉,“说详细一点。” 我犹豫片刻,左右看看,发现没人注意这里后。 将和徐林之间,为什么走到分道扬镳的事情一一说出口。 最后,我任就用了同一句话结尾。 “所以,我不安逸他。” 这些话我没跟谢天云袒露过。 因为他和我不一样,他不是个江湖人。 不知道我这种人,获得的每一分利益都是靠拼命获得。 有足够大的利益,我从来不介意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耍。 只是当初徐林要我介入这件事的时候。 他给我的感觉,是既要提着脑袋去给他卖命,又不给我利益。 就连那天他来找我,都没有否认,那件事那么危险。 要是他否认辩解一下,说那件事没有谢天云说的那么凶险,或许最后都不会闹到彼此反唇相讥的地步。 整件事中,徐林给我的感觉太复杂。 他要是不把我当人,只要我卖命,为什么要给我物流站。 他真把我当老弟,又为何要这般算计? 原本这些事都压在心中,和徐林分道扬镳,是最后各自默契的选择。 结果已定,无需多说。 今天遇到这个许牧野,几句话间,反倒是让之前压下去的疑惑,再度升了起来。 既然许牧野这么清楚徐林在做的事情。 那你清不清楚他这个人? 我抬头看向许牧野时,他正在把弄着茶杯。 见到我这询问一般的目光,他眉头微微皱,将手中的茶杯放下。 “人都是复杂的,其他事我不敢说,但这件事,老三对你肯定没有恶意。” “只是有些事,你能力不够,不应该跟你说,但又真的想拉你一把。” 我敏锐的察觉到,许牧野对徐林称呼的变化。 老三。 这是一个极度亲昵的称呼。 只是许牧野说出来的话,让我更加生气。 “牧野大哥,你能和徐林相交,自然也是个人物。” “人与人之间,隔着各自的胸膛,谁敢轻易相信别人,这不是小事,是关系到命。” “还不是我罗平一个人的命,是我和我身后,一大群兄弟的命。” “岂能因为他嘴巴说,对我没有恶意就信吗。” 顿了顿,我眉宇间戾气一闪而逝。 继续说道,“再说了,我能力不够,又何必找我,想拉我一把,为什么又不明说?” 我罗平不是个好人。 但我不烂酒,不吹牛……不在文闯之外,其他人面前吹牛逼,更不吸毒。 难不成你徐林要拉我一把,把事情告诉我,我转身就要跟整个南城的人说,你徐林要干嘛要干嘛啊。 即便是如今分道扬镳,他徐林要做什么事情。 除开文闯和老林,其他人我一个字也没说过。 许牧野盯着我看了片刻。 他的目光很复杂,良久,他才轻声说道。 “你场面上那个靠山,其实说得不全对。” “人都会因为自己的位置,变得目光短浅,太矮,觉得一块石头落下就是天塌了;太高,天都塌了还以为只是掉下来块石头。” “这不是什么大事,还不至于需要史书来清算。” 这一句我没听懂,似是而非的话后。 许牧野莫名其妙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老三还是不愿意,不相信我。” “不过也是,他久在粤省,知道我面对的是谁,赢面不过在三七之间,我占三成。” 我正要开口问,许牧野忽的从站起身来。 淡淡说道,“这钱,不是别个要,也不是从那账面上洗出来分给场面上上下下。” “这钱是我要用,我刚经历一次失败,需要钱,需要大钱。” “所以才出现这么多事,老三去承包这些项目,从库里把钱调出来。” 许牧野这一句话,直接把我给锁喉了。 几度张嘴,却无话可说。 第31章 言外之意 要不是有先前那么多话做铺垫。 我此时绝对一巴掌呼过去。 你当你是谁啊,能让谢天云口中那位万里侯为你站台,给你侵吞这样的款项。 但看着一脸风轻云淡的许牧野。 我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 只是尴尬的发出一阵呵呵声,许久才憋出来一句。 “我老家在南城,那边有好几个棚屋,有个瘸子装瞎一天算命。” “我就是给他一百块,让他算算我的命,他都不敢这样夸我。” 言下之意便是,你不要吹这些牛逼了。 我懒得听。 许牧野肯定不是个蠢人。 他听出我的言外之意,明白我弦外之音。 被我这拐弯抹角的讽刺一句的许牧野,并没有动怒。 他只是嘴角轻笑。 “这种事是好事吗?” “我要是要包装自己,也不会蠢到把这种事揽在自己身上。” “我要不是实在没办法,肯定不会打这笔钱的主意,你当这钱拿着不烫手吗?” 烫手。 位置越高的人,除极个人之外,向来都绝顶聪明。 我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我想许牧野肯定也能明白。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证明真如他所说的一样,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是真的需要钱。 一个对今时今日的我来说,如天文数字一般的钱。 他示意我跟上。 我犹豫一下,还是给了不远处文闯一个眼神,让他看着皇叔等人。 自己起身跟着许牧野出去。 离开餐厅,外面是一条长廊。 走到长廊尽头处,许牧野停下,伸手推开窗户,为自己点燃一支烟。 没有散烟给我,真不讲究。 我拿出自己的烟盒,同样点燃一根烟。 “牧野大哥,你能对这笔钱起念头,还能按照你的想法去走,那为什么不用其他手段,挣其他钱。” 能对这笔账上的钱起念头,显然已经超出所谓大哥的层次。 他是个有权势的人。 从那位万里侯为他站台,就能看出来。 甚至在台前的是万里侯和徐林,不是他许牧野。 这更加彰显他的恐怖。 这种人为为钱烦恼。 许牧野张口吐出一团烟雾,看着城市边际线外的山峦叠嶂。 微微一笑,“我没有时间,很可能明年,也很可能三五年之内,那人又要来找我了。” “只有这笔钱,才能够最快让我恢复元气。” 先前被他说的话震撼到,到此时才想起,他前面提到过那个对手。 我目光一凝,“呵呵,牧野大哥,你不会是看在徐林的面子上,拿我这个小兄弟开玩笑吧。” “你都敢做这种事了,还有人是你的对手?” 许牧野扭头看了我一眼。 “你说反了,应该这样说,我居然还能是他的对手?” 许牧野越是这样轻佻,我反而越觉得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心中最后几丝散漫收起。 “谁?” 许牧野嘿嘿一笑,他给人一种成熟而不油腻的感觉。 不会如小年轻一般轻浮,也不会像四十几岁那种老男人,开口就是说教,就是经验之谈,就是引用自己某个朋友,自己年轻时的油腻。 他指着城市外的山峦,反问我,“山上有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我莫名其妙,“山上有石头,还有草,有树木,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看到人在山上搞破鞋,日野批呢。” 我不喜欢打哑谜,特别是这临门一脚。 痛痛快快告诉我就得了呗。 所以回答时,我跟个小孩子一样,故意胡搅蛮缠。 想要激怒许牧野,让他无法继续打哑谜下去。 没有人附和,哑谜也就真的哑了。 但许牧野没有半点生气的意思,反而一脸孺子可教的模样。 “对嘛,山上有树……” 他话还没说完,我忍不住打断道,“是啊,山上有树,树上还有叶……” 这下轮到他打断我。 重重一拍我的肩膀,“怪不得老三喜欢你,你看你多聪明啊,一下就知道要搞我那人姓什么了。” 我怔在原地。 我晓得个几把啊我晓得。 很少有人骂我蠢货,即便骂我,我也装作听不到不承认。 但我现在真感觉我有些跟不上拍。 究竟是我有问题,还是许牧野有问题。 我什么时候知道了。 许牧野两条手臂弯曲,胳膊肘撑住窗台,夹在手指间的香烟燃烧到尽头。 两根手指一松,烟头坠落下去。 “不仅树上有叶子,在华南那边也有啊,那就大了,可以遮天。” 我脸色一僵硬。 此刻我有些后悔我不是个蠢人。 要真是个蠢人也就好了,此时压根听不懂许牧野在说什么。 但我听懂了。 在他话出口的瞬间,我就听懂了。 “牧野大哥,我才想起我出来吃饭的时候叫了鸡婆,现在可能在房间里面等我。” “我先去了。” 许牧野呵呵一笑,抬手揪住我后衣领,把刚转身的我扯回来。 “聊聊嘛,你看,老三不跟你明说有他不说的道理吧。” “我才跟你说个开头,你就要走,他要是锣对锣鼓对鼓和你坐下来谈,你岂不是说要结婚,没时间啊?” 我吞了吞口水。 今天发生的事情过于魔幻,特别是眼前这个许牧野,更加让我魔幻。 但真假已经不重要了。 此刻我无比感激谢天云,要不是他,我很可能跟在徐林屁股后面,莫名其妙接触到这些事情。 “就当聊聊天好了,我又不会吃人。” 许牧野脸上依旧挂着轻淡的笑容,我却淡定不起来。 十分坚定的摇摇头,“牧野大哥,两年前我们见过。” “那时候徐林说过,要离你远点,不然最后你没事,很可能离你近了的人会粉身碎骨。” “以前我没放在心上。” “但你放心,我等下回去就把这句话刻在肋骨上,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离你远点。” 许牧野眼神飘向远方,嘴角笑容古怪。 “呵呵,两年前,那确实是我最难的时候。” “不过,我不是也挺过来了吗?” “你看,最后他也没有讨到便宜,灰溜溜回去,我还在这儿站着。” 在听懂他那句不仅树上有,华南也有过后。 我是真的很想远离他,这些鸡毛事情,跟我没关系。 对付对付赵三先生这种货色,都把我折腾够呛。 何况他说的这些。 但命运始终是个狗操的东西,越想要远离的东西,最后越可能深陷其中。 第32章 警告 我没有再搭许牧野的话。 他看出我的难受。 站在他的角度来讲,他能跟我说几句话,已经是十分看得起我。 我只站得跟有跳蚤在咬的模样,是我不识抬举。 几句过后,他也没了再说话的兴致。 挥了挥手,“行了,你要忙什么就去忙吧,” “不过,罗平,我记下你了。” 我浑身一颤,你最好忘记我。 向外走了几步后,我忽的停住脚。 “牧野大哥,你这样的人物,不应该是个嘴巴没有把门的啊。” “我罗平又不是天生异象,走街上就能看出我不是个凡人,为什么跟我说着这些。” 一直风轻云淡的许牧野,听到我这句话后。 肉眼可见的一抹惆怅,快速侵袭他的整张脸。 “你脖子上的是枪伤吗?”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手上传来一阵凹凸不平的质感。 这是当年二胡用鸟铳蹦出来的。 这些年我一直刻意蓄着头发,加上衣领的遮挡,往往只有一小点暴露在外面。 往日很少有人能发现,没想到许牧野居然注意到了。 我笑了笑,“算不得枪,鸟铳,要是枪早死了。” 许牧野微微闭眼,点点头,“我有个小兄弟,我称呼他为小波,他被人枪杀在播州市政大楼对面,要命的那枪,就是在这脖子上。” “要是打他脖子上那枪,也是鸟铳,该多好啊。” 听到小波两个字的时候,我心下意识紧了几分。 直到后面的话说完,我才明白,许牧野口中的小波,和我所认识的小波,不是同一个人。 我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我也有个叫小波的兄弟。” “被我亲自带人在乌江边上废了一双腿。” 或许那个小波的人,对许牧野很重要。 为他办过很多事,替他挡了很多灾。 那个小波的一生,同样波澜壮阔,起码被枪杀在市政楼对面,就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待遇。 以至于如今说到这个小波身上时,他意兴阑珊。 “哈哈,是吗,看来我们两个还真有缘分。” “当心了,这缘分可不要成了孽缘。” “我有预感,我们还会再见,而且到时候你不会觉得我话多。” 我笑着点点头,随后转身就走。 形容男女之爱时,经常用纳兰那句词,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和许牧野这突如其来的见面,同样算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此后纠葛,如鲠在喉,也如那米粥当中的碎鱼刺。 猝不及防的回忆起他来,让人辗转难眠。 仇恨还是敬重,难以用此等明确的字眼,下一个定论来。 我觉得这些事离我很远,在跨入餐厅的时候,也就完全抛之脑后。 文闯他们已经吃过饭,我虽然没吃,但也感觉不到有多少饿感。 不过也没有多少去玩的心思。 让皇叔带着其他人去玩,我和文闯回了房间。 文闯一脸便秘的表情,等到房间中后,他才开口问。 “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什么怎么回事。” “你让皇叔们去玩,我和你回来,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怎么样,那人跟你说什么了?” 我哦了一声,许牧野跟我说的事情,很乱,离我们又太远。 我想了想,不打算跟文闯说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没说什么,徐林朋友,吹了几句素牛逼。” 文闯站在原地,“那你叫我上来干嘛?” 我理所当然回道,“因为我不想出去了,一个人没安全感,万一失心疯有人从林山县跑来办我怎么办?” “你不在怎么行,关键时候得给我挡住。大喊,老癫快走,别管我。” 文闯看着我,几度张嘴,又几度闭合。 最后闭着眼躺倒在床上。 “罗平啊,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裤裆头没生张麻批拿给你日。” “光挡枪怎么够,我得生张麻批,去卖批养你。” “哪能让你一天打打杀杀过生活啊。” 文闯是个很生猛的人,当年我们去搞那个妇人,潘秀凤。 他有句话是张开腿来洪水,三根几把都堵得住。 只是因为春彩的死,文闯变得越发沉默。 有几年给我的感觉都要抑郁了。 但文闯生猛跟皇叔嘴臭不一样。 即便如今慢慢从春彩的死中走出来,他也只是对我说话比较生猛。 皇叔那张破嘴,对我和文闯笨得要死,出去惹打一串接着一串,三天三夜不停都行。 我正准备再和文闯贫嘴几句,房间中的电话响了起来。 床头柜上响起的铃声,让刚沾床的文闯一个激灵。 他接起电话,刚听了几句话。 就把话筒递给我,“老林的电话,我去追皇叔他们回来。” 我深吸一口气,闷闷的嗯了一声。 要是一般的事情,文闯不会把电话给我,外人都知道。 文闯说一我不会说二。 他的话和我的话没有区别。 何况是老林。 而且也不用去追皇叔他们回来。 一定是有事情发生。 如今麻烦实在是太多,我都不知道做心理准备,该往什么方面去设想。 “喂,是我,老林你说。” 万幸的是,电话那边的老林语气没有太大变化。 “老板,刘宝回来了,他前脚刚到,后脚就有个电话打进来。” 听到刘宝安全到达南城,我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 “谁打来的。” “林山县那边,你跟我提起过那个四王爷。”老林声音有些古怪。 “他说,他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让我转告你一句,以后不准朝林山县迈动一步,不然他要你死。” “这不仅仅是他的意思,总之,以后你不准去林山县。” “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试试,向着林山县靠两步。” 我愣在原地,倒不是被这番话把我吓住了。 而是我没想到,林山县那位土皇帝,会这么舍得脸面。 拉下脸来警告我。 “老林,这是他原话吗?” 老林淡淡回了一句,“不是,他原话都是问候你祖宗十句,说一句。” “老板,不好搞啊,生意还没开始,我们就彻底得罪了林山县那位实权人物啊。” “你们在那边,要小心些啊,我建议等谢老板到了再一起动。” 第33章 备战 我一手拿着话筒,一手绕着电话线,没有立马回答老林。 林山县这位县长,属于我没接触过的那种场面上的人物。 他不像是新社会的官员,倒像是旧社会的豪强,土皇帝。 一般而言,场面上的人物,即便为某某站台,做他的靠山。 也不会不要脸到,直接去警告与自己下面人作对,同样是黑社会群体中的一员。 再大的大哥都不会。 太大雄踞省市他不配,太小在他县城讨生活丢份。 这位土皇帝,直接搞来我在南城的号码,让四王爷代为传话警告我。 说实话,挺丢脸的。 “老林,南城一切正常吧。” 林山是一团乱糟糟,最关键的是,这不是我能打理的事情。 这得谢天云来。 我就是赵子龙浑身是胆,也不可能去硬刚一个场面上的实权人物。 这超纲了。 超出我一个黑社会头子能够处理的范围了。 索性不管。 “南城一切都好,老板你安心处理你那边的事情就好了。” “老板,要不要往那边调人?” 我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刘宝才刚刚回去,调人干嘛,又不是又要办事。” 老林开口后,我才知道是我想错了他的意思。 “老板,林山县那边那情况,你也说了。” “是真的穷山恶水,还到处是刁民,车从哪儿过都要扒下一层皮来。” “南城这边该做的生意,我们都做得差不多了,但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我们没有插手的。” “比如一些外地老板的娱乐场所,还有其他社会上朋友手底下的生意,从我们一脚踩出来混人家就对我们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加上这些生意不大不小,我们去抢丢脸不说,最后付出点代价可能还不值当。” 我隐隐猜到老林要做什么打算。 果不其然,老林下一句话就印证了我的猜想。 “如今,谢老板要在林山县大刀阔斧,要搞点成绩出来。” “加上我们本就彻底得罪死那边的本土势力,从黑到白都得罪了,不如配合谢老板,彻底洗牌。” “做一个真正的清一色!” 我舔了舔嘴唇,开始认真思考起老林这个想法可不可行。 林山县那边确实穷,确实比起临近湘省地理交通优渥,还有一条新修马路的南城来,差太多太多。 但南城好做生意,一直以来大家都知道。 在我出道混的时候,各种娱乐生活,乃至民生等方面,都被人把持得差不多。 我又不是土匪,能直接去抢。 真敢抢,别说场面上的人不会放过我。 就是那些联合起来,都够我死十次了。 这是财路,断人财路就是杀人父母。 平时这些人可能彼此有争斗,这个恨那个,那个和这个有过节。 但到了动摇他们根本的时候,肯定会联合在一起。 老林那句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搞真正的清一色。 蕴含了多少刀光剑影,鲜血淋漓啊。 他想要在林山县开荒。 林山没有的,我们做。 林山原本有的,我们抢来做。 反正谢天云肯定是要洗牌林山县场面上的势力,既然如此,就没有在南城的顾虑。 这是个大富贵,也是大不易。 任何事情都是垄断最挣钱。 一个县的废品,你要是能垄断,那就是财神爷。 更别说,我此时脑海中闪过的一桩桩生意。 老林知道我在思考,所以静静的等待着,等待我的回复。 片刻后,我嗤笑一声。 “老林,这几把林山县的盘子,我是现在连卖米粉都没开始,就越想越大。”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你先按照你这个想法准备,把南城的生意整合一下,看看真要来林山县搞,那边交给谁。” “你心里也清楚,南城肯定不可能丢了不要,经营好了是条退路。” “再者,林山县的一切,都建立在南城给我们提供本钱的前提上。” 老林重重嗯了一声。 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他知道我有这个想法。 对这个提议很心动。 叮嘱我小心一些后,才将电话挂断。 我坐在床上,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 只不过十来分钟的时间中,我脚下就堆积了四五颗烟头。 老林这个提议,听起来很心动,只是往深处想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一切所谓的生意,都是建立在供需关系上。 供需关系出现,才有这门生意出现,才有从事这方面的人员。 林山县再怎么样,也是个县城,要是有这种供需关系,该有人做的生意早就有人做了。 没有的生意,就是没有消费人群。 不可能我去了这生意就有了。 清一色不清一色得放到以后。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物流站,按照我和文闯的规划弄起来。 等林山县有个县城样子后,再考虑这些事情。 以前都是几个月几天去办一件事,现在都在开始考虑几年后的事情。 等我烟盒空了的时候,文闯恰好也进来。 “皇叔他们追回来了,怎么样,今晚去把那四王爷办了。” 文闯那天晚上走的时候,就准备给四王爷脑门一枪再走。 也幸好当时没有这样做,不然以那土皇帝的目中无人,老子天下第一的性格。 怕是逃出林山县,都不会放过我们。 我摆摆手,“现在还不动他的时候,先等,等谢天云来。” 不管是眼下的局势,还是和老林那个电话,要在林山县下一盘大棋,都不允许我在这时候乱来。 越急越容易错。 文闯不理解我现在的心情,他眉毛倒竖,“日他仙人,他这个杂种算个那样东西,还敢这样威胁我们?” “这不整他。” 一时半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文闯解释,只有等谢天云来后,与他商量了再和文闯讲清楚。 所以我直接打了个马虎眼。 起身做出解皮带的样子。 “你麻批长好没得,老子要日你了。” 文闯大惊失色,做了一个干呕的表情。 “你家妈,老子二十八快要三十的人了,你别搞,我恶心。” ? 你恶心个几把,不是你先开始说的吗。 …… 经过这么一闹腾,我也不再让皇叔他们乱跑。 全都窝在酒店中,起码大家在一起有个照应。 四天后的深夜,谢天云比他说的时间早几天到来。 第34章 落定一子 谢天云满面风霜,在我提前给他开的房间中,每次眨眼都是带着疲惫。 林山县的孙科长离开后,房间只剩下我们两人。 “原本不该这么赶,但是我有些放心不下你,林山那边动作频繁啊,你是因为我才来的,总不能看着你出事。” 我嘿嘿一笑,“担心我出事,还是担心你这位‘百里侯’还没到,就吃个下马威丢面子啊。” 这句话很唐突,也很不得体。 放以前,我不会这么放肆。 不过林山之行,我罗平是拿命替他在走。 谢天云提起手指,轻轻点了我几下,摇头笑道,“你啊你。” “怎么,对我心里有怨气。” 我装作惊恐欲绝的样子,左手拍右手袖子,右手拍左手袖子,单膝跪下。 “大阿哥,奴才惶恐啊,哪敢对您怨气。” 谢天云难得笑了一下,挥挥手,“既然这样,那就自己去净身房去个根儿,来我身边领份差事吧。” 两人都笑过之后,各自坐下。 我苦笑一声,“谢书记,林山可不是块肥肉,是个刺猬,不,是个带铁刺的铁球。” “不好下手,啃不动。” 谢天云面色微寒,“是啊,以前在省会见过林山县的老书记,他说那地方不好,野蛮。” “现在看来,野蛮这个词用在林山那边,还是太文雅了。” 有些时候,人太精明也不好。 谢天云和我都是个严肃的人。 或者说,他是个比我更严肃的人。 先前愿意和我开那个玩笑,不过更进一步拉近关系。 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归根结底,我们都是同样的人。 都有各自的野心, 林山县恰好给我们提供滋养野心的土壤。 要是没有老林那个电话,有机会打退堂鼓,我肯定撤。 如今,我希望林山县好,也希望谢天云不要趴下,能够和我预期的一样。 给林山县来一次彻底洗牌。 谢天云一直都需要我,毕竟林山县那地方,拉人上山做土匪还行。 拉投资洗洗睡吧。 改革已见成效,到处都是投资机会,有钱投在什么地方不好,要投在这山旮旯里面。 野心的催促下,我才敢开那个往常只会和文闯开的玩笑。 “谢书记,你现在是什么想法,不开玩笑的说,我这人觉得自己牙齿硬些,我喜欢啃硬骨头。” 谢天云眼睛微微一眯,狡诈如狐,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他。 自然察觉到我态度转变的异样。 只是他没点破。 我也不介意他察觉到我的欲望。 没野心的都是圣人,圣人不适合做朋友共谋事,只适合做个木塑泥胎,放在庙里供起来。 谢天云摩挲着自己下巴。 轻声道,“其实这次林山的人事调整,是很大的。” “你知道林山那土皇帝,这次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吗?” 我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因为我摘了他桃子,连带原本他准备好接替自己位置那人,也被调走了。” 我眼睛一眯,有些不可置信。 “他要干林山县书记,还要自己亲信坐他屁股下面那把椅子?” “怎么,他真要独立啊?” (当时可以行政一把手直接做当地党组一把手,县长变书记。现在升基本也是去异地) 谢天云呵呵一笑,“他当土皇帝习惯了,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被允许。” “这次要办他的不仅仅是我,黔南州这边对他不满意的也多了去了,他最得力那个县常委,也被调走了。” 我感觉他还没说到点子上去。 这些话我打退堂鼓,准备跑的时候,你说说给我打鸡血还行。 我现在被老林那一句,搞真正的清一色,正弄得气血上涌呢。 有信心得很。 不需要你打鸡血。 说说具体怎么办才对。 谢天云没让我问出口, 说完前面那些话后,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捏在一起,来回搓动片刻后。 眼中闪过一抹杀气,“抢你们那个……什么王爷,你有对他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没有,当时我正叫人把他压住,准备开车碾断他腿,然后孙科长来了,叫我们走。” “我想了想,不敢搞,真怕把他搞成什么样,那个土皇帝发疯,让我走不出林山那边。” 谢天云点点头,“幸好你没弄他,要不然现在我都没有切入口了。” 我有些疑惑,一直觉得车对车,炮对炮,四王爷这种小卒,应该我来收拾才对。 但看谢天云现在这个样子,他是要从四王爷这个黑社会……或者地痞无赖,土匪流氓下手。 谢天云看出我的疑惑,他挑动眉头,“这个四王爷,我没见过,但从你讲述中来看,他是个十分狂妄的人。” 我呵呵冷笑,“狂妄不足以描述他,他是个疯狂的人,感觉在他的世界中,没有怕这个字。” “我那晚长枪短枪,斧头军刺都杵在他脸上了,他还是在威胁我,还是说要让我走不出林山。” 谢天云揉了揉眉心,笑着点头。 “这就对了。” 随即,他轻描淡写接着说道,“一般一把手到任,县一级都要去下边的乡镇走访考察,市一级去下边的县城。” “往常来说,一把手下去考察,都是走个过场,当地同志陪着开车绕一圈。老百姓都不知道有人来了。” “这次我不打算这样,紧赶慢赶,提前这么几天来。” 我隐隐猜到谢天云想要做什么。 但我觉得有些冒险。 “罗平,他不是打电话警告你吗,叫你的人回个电话过去,就说你不服。人现在已经到路上,明天你要从省道进林山县。” 我眉头一跳,“谢书记,千金之躯不坐垂堂,这个属实没必要吧。” 谢天云摇摇头,脸上疑云重重,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重病用狠药,林山县这个情况,容不得我慢慢来。” “明天黔南州组织部的同志和我一起去,既然这样,就从这个四王爷身上撕开口子,把这些陈年旧事都给他翻出来。” “没时间和他一步步来。” 我轻轻点头,这种事劝一句就好了。 劝太多,显得很没有营养。 “好,谢书记,我明天陪着你去。” (出门几天,暂时三章,前面四天都是五章。不算欠账。) 第35章 再见许仙林 谢天云想都没想,直接就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行,你们在林山县搞的事情也不算小,三条人命,两个残疾,还放火烧了招待所。” “要是那条老狗疯狂反咬,你们在林山县未必能讨到好。” 我眼皮跳动,谢天云这句话说得我很不舒服。 先前那个玩笑拉近的距离,好像在他这句话出口后,变得我二人变得更加远了。 那三条人命。 应该算在你谢天云头上。 要他们死的是你,你亲口说的让他们死。 上了法庭,单单是这件事,你和我都是第一被告。 动手的皇叔他们,也只能算第二被告。 如今轻飘飘的一句话,全甩我身上来了。 谢天云没有看我,但从他抽动的眉角来看。 他应该是察觉到了我异样的情绪。 轻声开口道,“罗平,你不要想岔了。” “单单是南城菜市场和林山招待所,这两件事任何一件事报出来,放到台面。你有事难道我就没事吗,是你是我不重要。” 我笑着点头,“谢书记,这个道理我懂。” 但我就怕你一直把自己往外摘,等你六七十岁住进疗养院了,全压在我罗平脑壳上,我活不到六十。 “其实我也想抽身离开林山这边,关于物流站,我有个想法。” 略过他把那三条人命扣在我头上的事。 我和他开始谈论,先前和文闯确定下来的发展方向。 谢天云听完之后,沉思片刻,微微点头。 “这是个好想法,不过,我希望明年的时候,能够看到成效。” “起码林山那边还是光板一条,什么都没有。” 我舔了舔嘴唇,想到文闯那句少在外面吹牛逼。 于是咬咬牙说道,“谢书记,我投入这么多,肯定想要落个好,” “这个不用你说,我会尽早把这条物流线路打通。” 我没给保证,想到从市区再到省会和这黔南州首府。 这么大的工程量,给我半年时间,我实在是有些够呛啊。 谢天云对于我这个说法,不是很满意,但也还是轻轻点头,没有说什么。 “好,罗平,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我希望年底,我这边清洗完成,你也把路线走完,我们两人在林山县胜利会师。” 我重重点头。 “会的,谢书记。” 谢天云眼角翘起,忽然说道,“罗平,保重,我相信我们未来的路都还长。” 我起身离开椅子,向着门外走去,“谢书记,你也保证,不仅路还长,我还希望是一片坦途。” 谢天云的房间在楼上,我和文闯他们的房间在楼下。 我挨个敲门把人叫出来后,让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不管再怎么狡辩,林山这一趟行程,我栽了跟头。 先是被抢,随后又被人撵得如丧家犬一般。 而且,这个场子注定没办法找回来,因为谢天云要动四王爷。 也幸好,我在林山不是什么名人。 要是放在南城,这样折损面子,势必影响到里子。 以后有老板来南城做生意,很可能不会坚定不移的选择我。 文闯有些不愉,“我们就这样放过四王爷?” 我摇摇头,“四王爷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他后那尊土皇帝。” “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我们在其中,反倒让谢天云难做。” 文闯不情不愿的点点头,我拉住站在旁边的皇叔。 “打电话给你林哥,叫他明天把南城的事情全部交给判官和刘宝,去市区等我们。” 皇叔先是答应一声,随后有些疑惑,“我们不回南城?” 我摇摇头,“去市区。” “这半个月算是烂在林山县这边,一点卵事都没做。南城没有回去的必要,干坐着等赵三先生他们也不现实。” “去市区,把要办的事情先办起来。” 这打通我和文闯所设想的物流路线,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每个时期,每个地方,都有黑社会。 很多时候,黑社会不是一群人的名字,而是一类人做事的手段。 某些时期他们是当地豪强士绅,某些时期是地痞无赖,乃至于官家。 比如湘省某几段高速的摄像头,比黑社会还不讲道理。 我也是个黑社会,明白这些人的难缠。 看见利益跟闻到鲜血的鲨鱼一样,谁都想要撕咬一口。 要么分润利益,要么只有一路打过去,逼得他们低头。 这两种办法,目前我还不知道用哪种。 或许两种办法都要用,不可能是个人我都分润利益,也不可能我能一路将这些大哥都摆平。 想得多只有问题,做得多才会得到答案。 皇叔打完电话回来,朝我点点头,“林哥说了,明天下午他到市区。” 我轻呼出一口气。 文闯当年一语成谶,我真的不知道满足。 能做南城一把大哥,我会想着做市区的一把大哥。 没有谢天云帮我,我过不了那么多关,早就折在半路。 如今他要我用我,我只有做到这种地步,才能帮到他。 不过这只能算个微不足道的借口。 真正的原因,是我内心的不满足,特别是老林那番真正清一色的话,点燃了我的野心。 黔南州去南城所属市区,需要一天半的时间。 道路情况比原先我和文闯,直接杀向林山要好得多。 我们赶到市区时,老林已经等了半天。 他带着平时跟在他身边的几个人,我这边有文闯,皇叔,还有任敢他们这群年轻人。 任敢他们我直接让皇叔带着,文闯和我都没有再带人的心思。 我们以前没有想着往市区走,主要是那时候事情太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市区我倒是认识不少人,其中大部分都是王大祥以前的朋友。 但在社会上摸爬这么多年,我不会简单的认为,朋友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即便我和王大祥关系再好,他们买王大祥的账,未必买我的账。 我没有去麻烦他们,依旧选择落脚酒店。 当天刚刚吃过晚饭,我还没来得及找老林和文闯来谈事。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突然来找我。 许仙林,真的是好久不见。 上次一见面,我都忘记具体是什么时候了。 第36章 尾巴 许仙林老了很多,我和他最多也就是两三年没见过面。 他塌陷那边肩膀,这些年看样子是没有照看到位,让整条手臂都开始有些萎缩。 在酒店大堂一侧,我就带了文闯,他身边也跟着一个寸头青年。 这是市区,他真要办我,我肯定不可能和他比谁的人多。 所以让老林带着皇叔那些人离开。 许仙林看着我良久,突然目光有些复杂。 “小达死了,在滇省那边。” 我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小达,这个好久远的名字啊。 最后一次见到他,是我在乌江边废梁小波。 多年漂泊,在这座所谓江湖中,我的心早就变得比磐石还硬。 “哦,怎么死的?” 我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没有表现出异样的情感。 许仙林轻轻摇头,“怎么死的不重要,死了就是死了。” 我呵的一声冷笑,没有接他的话。 许仙林扭头看向窗外,“当年小达带着你,在文县我们跟那个闽省人吃饭的时候,说实话,我都没有正眼看你。” “哪曾想,满打满算六年,你就走到这种地步。” “叫板我和罗阎良,还有赵三先生跟你以前那个结拜兄弟皇太极,这一群人。” 往事总让人失神。 小达当年带着我去做云霄烟这个生意,也不过是五年多六年前的事情。 如今回想起来,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但也只是刹那失神。 “呵呵,好多年了,许老板,谈正事吧。” “你知道,我是从一个小二流子做起来,拿刀子说话的人,不习惯和你坐下喝茶回忆过往。” 许仙林微微笑了一下。 脸上有一抹平和,“这家酒店,是在我名下,我已经说了,房费给你免了。” 许仙林在市区的生意很大。 普通人有钱会存在银行,有钱人的钱会拿出去做各种生意,以此来钱生钱。 许仙林不仅有走私,还有其他生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我运气这么差,随便选一家酒店就是他许仙林的产业。 我冷笑一声,“你不说,我可能还住得下去,你现在这样一说,我都不敢继续住了。” 许仙林倒不觉得我有在讽刺他。 他语气依旧平淡,“说这些就胡搅蛮缠了,你罗平也不是个小混混。” “难道我还敢半夜把你拖出来,找个地方埋了啊。” “你背后那些人,还不要我命啊。” 许仙林这句话让我有些莫名其妙,我背后那些人? 我背后还有谁? 徐林已经和我们分道扬镳,仅剩下一个谢天云。 谢天云上面有没有靠山我不知道,但以他强硬的作风,我想应该是有的。 所以我没有深究,只是有些烦闷。 “许仙林,批话有几句就够了,我和徐林分道扬镳的事情,你也晓得。” “但你以为我是几年前啊,你来找我我就要和你玩啊,我们两个之间,可没有什么温情脉脉、” “有话就谈,没话就滚。” 我对许仙林没什么耐心,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必要给他面子。 说起话来,半点也不客气。 许仙林眉头一皱,闪过一抹阴霾。 本以为是我被我这几句话给刺得。 没想到他呵呵冷笑两声后,“你来市区想要干嘛?” 我扭头轻轻呸了一声。 “这市区是你家的啊,我还不能来。” 几句话下来,许仙林也没有再给我好脸色。 “罗平,既然你要锣对锣鼓对鼓,那我也把话说开了。” “你没掺和徐林现在搞的事情,我很满意,你来市区做生意,我可以给你个面子。” “但你不要打我们这些任何人的注意,不然你会明白,市区不是你南城。” 这赤裸裸的威胁,以及那令人讨厌的语气啊。 我站起身,缓缓走到许仙林面前,一屁股坐在桌子上。 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身边那寸头青年,刚有动作,却被站起身的文闯挡住。 许仙林面色一变,以为我要发神经在这人来人往的酒店大堂整他。 他想要站起来,我双手搭在他肩膀上,把他按了回去。 随后右手抬起,一下接着一下的拍打着他塌陷那边肩膀。 “许仙林,我大哥说过一句话,我们这些人中,你肯定是最早死的那一个。”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身边不干净不是一次两次了,你太自信。” “自信是好事,但要是个傻逼,那就是坏事了。” 我手上用力,按压住他的肩膀, 直到他脸上出现一抹痛苦的神情。 我才淡淡说道,“你就是个傻逼,肩膀都塌了你还敢跟赵三先生混一堆。忘记肩膀怎么塌的了啊?罗阎良和赵三先生整的。” “赵三先生都被我压得抬不起脑壳来,他能要你一只肩膀。” 我靠近他脑袋,一字一顿说道。 “那你信不信,我能要你一条命!” 许仙林身子扭动,挣脱我搭在他肩膀上双手。 “可惜,最先死的就是你大哥。” “你要是信这句话,说不定死的就是你了。” 我扯动嘴角,呵呵一笑,慢慢回到原来位置坐下。 “许仙林,你听好了。” “下次你再离我这么近,我就要你的命!” 许仙林阴沉的眯着一双眼睛。 注视我许久之后,断然站起身来。 “罗平,送你一句话,年少得志未必是好事,容易半路夭折。” “在市区你老老实实最好,你要是调皮,那就真是茅坑里面打手电,找死了。” 话音落下,许仙林不再看我。 起身就向酒店外面走去。 我压根没工夫去管他,而是扯动一旁文闯的袖子。 “快,去叫老林,让他联系判官,调枪调人,判官和刘宝都必须带人来。” “赵三先生他们这群杂种,肯定藏在市区某个地方,不然许仙林不会见我们来市区,反应这么大。” 文闯点点头,立马上楼而去。 我则是摸了摸放在手拿包中的手枪,直接出门开车。 原本想等合适的时候,再去拜访王大祥那些朋友。 如今看来,物流站的事情需要放一放。 歪打正着,许仙林这个反应,倒是让我摸到了消失许久,赵三先生等人的踪迹。 第37章 箭在弦上 我来市区是为筹备物流站。 目前知道的人,除了我这边这些头马兄弟,硬要说外人,只有谢天云。 加之,我筹备物流站,又不是要动他许仙林的生意。 他即便知道,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站在许仙林的角度,我带着这么多人来市区,肯定是有事情要办。 要是赵三先生和皇太极他们,没有藏在市区,他完全没必要来找我。 许仙林走了一步错棋,不应该来找我。 不过,站在他的角度也不算错。 我带着这么多人杀到市区来,他不知道我要做物流站。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赵三先生等人在市区, 我是来办他们的。 所以许仙林才上门警告我。 市区我不是地头蛇,即便知道藏到市区,想要把他们找出来,也需要一番工夫。 所以,我只能寻求王大祥以前在市区的朋友。 我不需要他们帮我找人,只需要帮我注意一下许仙林平时在干嘛。 去什么地方,特别是他以前很少去,现在突然开始去的地方。 赵三先生虽然手下的人,被我剪得七零八落,但也还有好几个。 加上皇太极,这么一群人,不是随便一个地方就能安置得了的。 实际上,我脸皮要是足够厚,可以去找徐林手下的人。 即便不找徐林本人,也可以找他手下的人。 只是我没有那个脸皮。 自从徐林找过我一次,说我应该读水浒,而不是三国。 自那之后,我和他手下的老代,小曾,还有其他几人,彼此都十分默契断开联系。 没有再联系过一次。 不过王大祥以前那些朋友,也有不少能人。 当时大王都沦为逃犯,他能够准确堵住徐林,少不了他这些朋友帮忙。 我找了不少王大祥以前的熟人,自从王大祥死后,我和他们来往很少。 但也都看在王大祥面子上,应承下来,把他们电话号码给了我,说明天下午通电话。 这是个很自信的表现,意味着明天下午之前,能够给我消息。 直到深夜,我才回到酒店。 酒店那边只剩下任敢,老林和文闯已经带着其他人撤了。 任敢留下来等我。 我招呼任敢上车后,自己点了一支烟,又给任敢丢了一支过去。 “你林哥带着人去什么地方了。” 任敢接住烟点燃,“散开了,闯哥和皇叔他们都分开了。” 皇叔不喜欢有人称呼他某哥。 他一直说的就是,他不是做大哥那块料。 “散开?散去什么地方了?” 眼下散开不是个好选择,毕竟我们人少。 说市区是许仙林的地盘有点过,但他在市区,起码算是一头较大的地头蛇。 一切还是小心比较好。 任敢笑着回到道,“林哥说,今天不仅是许仙林打草惊蛇,我们也是打草惊蛇了,把人散开,在出城和车站这些地方比较好。” “许仙林既然上门警告,证明他现在不想和我们硬干,大概率会安排跑,或者继续藏好点。” “藏好点没办法,跑肯定不让他们跑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一次。” “大哥,这是林哥给我的原话。” 我笑着点头,老林确实做事妥当。 今天许仙林来找我,我不应该那样伤他面子。 应该随口扯个理由,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阴差阳错间,不仅我这边猜到了,许仙林更是认定我是来办赵三先生他们的,起了警觉。 人非圣贤,当时那种情况,对峙之下,我脑袋没有转过弯来。 终究不是其智近妖的角色啊。 还好有老林,现在正在拼命给我补救。 我呵呵笑了几声,“那你林哥给我们安排的地方在哪里啊?” “城北汽车站。” “林哥给了我个电话,说大哥你到了跟他联系。” 我点点头,调转方向进入大道,向着城北方向开去。 这边只有我和任敢,其他人还在判官和刘宝的带领下,向着这边赶。 人手够用就行,不需要太大阵仗。 毕竟我不是奔着教训赵三先生和皇太极,需要展现自己威风。 我和赵三先生,特别是皇太极他们之间,只要过手,便是对方的生死。 我找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旅馆,我打量了一下环境,叫醒正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店老板。 从手拿包中取出三张老人头,“这电话给我用一天,然后再开两间房。” 这小旅馆不是酒店,房间当中没有置办电话。 旅店老板看到桌子上的三张老人头,立马不困了。 飞快将钱收起来,随后又一脸笑咪咪的样子。 装作难为情的说道,“老板,我这电话一天还要接点业务,这三百……” 意思是还想要我啊。 我呵呵一笑,将手拿包敞开给给他看。 “来,你觉得你那些业务值好多钱,你自己拿。” 我随身带手拿包的习惯,已经养成了很多年。 里面除了香烟,车钥匙,打火机等杂物外,钱和手枪,也是一直有的。 在厚厚的一沓人民币旁边夹层,就是手枪。 旅馆老板看见钱的同时,自然也看到了这森冷黝黑的五四手枪。 他脸色一变,连忙从柜台中站起来。 “老板是做大事的人,我这点小业务不耽误不耽误,你用。” 我用眼神示意,任敢去打电话。 同时伸手勾住旅馆老板的肩膀。 “你不用紧张,我问你点事,要是你说得好,钱还可以再给,我也不是小气的人。” 见他连连点头,让我问。 我也不再啰嗦,“我问你,你旁边那车站,平时都是发什么地方?” 他脸色一苦,“老板,这个哪里说得准啊。” “收发客的大哥,都是看他们心情来,有时候去粤省的也在这儿等车来接。” “有事去下边市县的也在这儿坐车,甚至就是周围几个乡镇,也有从这儿发车的。” 我眉头微微一皱。 我也做过汽车站的生意,知道这老板说的是实情。 甚至还有许多,是司机半路去接,压根就不来车站。 揉了揉眉心,我拍了拍老板的肩膀,再次给他二百块钱。 “老板,你常年迎来送往,应该知道什么人惹得起,什么人惹不起。” “把自己嘴巴管好啊,人身上最容易惹祸的就是这张嘴。” 他接过钱,死命点头。 任敢也在喊我,让我过去接电话。 第38章 情况有变 “喂,我在城北这边一个小旅馆。” 我拿起电话,扯着电话线看了看周围有什么显眼的建筑。 率先将自己的位置报给老林。 同时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心,“人手本就不够,如今散得这么开,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老林在电话那边叹了一口气,“没办法的事情。” “我觉得许仙林肯定有动静,他照你这个态度来看,肯定是不想打,那他们肯定就是要跑!” “人手少也要散开,找到人了再聚集。” 我刚经历林山县那一遭,说是心神俱疲也不为过。 长舒一口气后,“好,老林,大王那些朋友说,明天下午给我消息。” “这段时间中,你联系其他人,今晚连我在内,所有人都听你的,随时保持联系。” 办掉赵三先生,特别是皇太极,是我们这团体中,我,文闯,老林无需言说,最主要的目的。 任何事情都可以为这件事让路。 即便是承诺谢天云的事情。 得知赵三先生他们很可能在市区后,我们三人都没有再提过,有关于物流站的事情。 老林也听出我话语中的疲惫,他没有推辞。 “好,老板,保持联系。” 挂断电话后,我在柜台后面坐了下来。 “任敢,你先去睡,有事我叫你。” 任敢一边抽烟,一边摇头,“平哥,我瞌睡深,睡着了喊不醒。” “我就在这儿陪你。” 我点点头,没有多劝。 心中已经在想别的事情。 任敢很年轻,以前跟在戴明屁股后面。 戴明被天子用扁担敲死后,任敢转而投在刘宝手下,就如当年刘宝跟我一样。 时间不停流逝,我,文闯和老林因为地位,算是这个团伙的核心,属于灵魂人物。 判官,刘宝等等,算是第二代,任敢,毛毅,张文涛,赵立洋等等,已经是第三代。 我和他们的交际并不多,不管是因为他们是刘宝和判官这些人带的小弟,我需要做事可以直接安排他们大哥。 第二个则是,人与人相交太多,会失去神秘感。 失去神秘感是个很尴尬的事情,因为连带而来的是不会让人再敬畏。 就如我和谢天云一样。 一开始和他认识,我战战兢兢。 如今关系越密切,我对他的恐惧和敬畏,也就越小,甚至都快要消失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 于我于谢天云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我手按压在话筒上,轻轻摩挲,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很可能都等不到明天下午,我收到消息。 我强硬的态度,给了许仙林明确的答案。 我们没有任何缓和的可能,是走还是动,很可能在今晚就有答案。 半夜两点多,天上开始落雨,先是毛毛细雨,随后噼里啪啦的雨珠砸在地上,动静骇人。 两道身影闯进这旅馆中。 大雨浇得判官和李酉头发紧贴着头皮,判官进门后立马脱下衣服,放在手里拧了几转。 李酉手里提着一个帆布袋,直接放到柜台里面来。 “大哥,东西在里面。” 我点点头,“你们两个怎么来了,老林叫你们来的吗?” 判官把湿哒哒的衣服搭在肩膀上,露出遍布伤痕的躯干。 “调了一晚上人,我放心不下这边,所以亲自来看看。” 顺着判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旅馆斜对面雨幕中,停着两辆海狮面包车。 我掀开脚边的帆布袋子,里面有四把手枪,两把短管猎枪。 判官现在也是大哥,他心思也逐渐变得缜密起来。 就如当初我从心底抗拒给皇叔和刘宝发枪一样,这东西只要响了,打在人身上,那就是大事。 刀砍死砍残废一个人,比一枪打死一个人,后果小得很多。 要是可以,混社会的人都更倾向于用冷兵器解决问题。 “其他地方都有人吗?”我轻声问了一句。 任敢已经站起身来,把椅子让给判官。 判官笑着点头,“都有,闯哥那边是刘宝的人,林哥那边我叫毛毅带人去的。” 我嗯了一声,判官现在是真的壮得厉害。 一晚上能喊来这么多人,还不是站台充人数的小混混。 刘宝虽然也留在南城,但刘宝做的生意,都是各种赌棚,还有电子游戏厅等。 判官做的生意,大多都是正道生意,沙场,石场等。 挣钱多少不好比较,但判官做的这些生意,能认识更多的人,特别是场面上被称之为人物的人。 从我有意识退出南城,王大祥身死,赵三先生不敢回去后。 刘宝和判官,是南城当之无二的大哥。 夜雨清冷,我目光从雨幕中收回。 “判官,接下来一两年,我要用钱,你和刘宝要准备好。” 判官抽烟的动作一顿,笑道,“让林哥把生意账本拿过去就好了,和以前一样,给我划一笔钱来就行,其他的大哥你要用就抽走。” 原先我手上没有这么多生意时,几乎都是一手抓,判官他们这些每个月类似分红一般拿钱。 从今年开始,生意归他们管,我们换了换,每个月是他们分红给我。 这东西一般都是他们拿多少我收多少,没有个固定数目。 毕竟走在这条路上,手下兄弟被砍,场子出现事情停业等,都是常有的事情。 上下浮动的幅度,在有些时候还是蛮大的。 “不是一个月两个月,是今后长达两年左右,我都要用钱。”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判官,你……” 我话还没说完,判官突然伸手按住我手。 这个动作发生在两个男人身上有些吊诡。 “大哥,这些事是一句话的事情,你要是一直说,反而显得我们生疏了。” “我晓得我现在这些生意,除了自己拼,更多是你抬。拼死在这条路上的人多了去了,不是每个都有我潘国安这样的运气。” “我知足,真的,大哥,别说了。” 潘国安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跟判官发音一模一样。 “别说大哥你是要钱做事,就是单纯要这钱,也是你该得的。你现在这样说,搞得像我是外人一样。” 我点点头,正要再说话。 雨幕中又有两人冲进来。 是文闯和刘宝。 文闯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情况有些不对啊,老癫。” 第39章 往大了走 文闯扯起我领口,把自己脸擦干。 “刚刚有两辆车从主干道那边进城了,打头是徐林那辆凌志车。” “后面跟着一辆桑塔纳,是粤省莞城的号码牌。” 我顾上不上他把我还干的衣服打湿,“通知老林了吗?” 文闯摇摇头,“没来得及,我准备过去看看的时候,刘宝带人来。” “我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劲,徐林都回来多久了,还会有莞城车牌。” 我犹豫了一两秒,拿起话筒打给老林。 “老林,带着皇叔过来,你那边先不要盯着了。” 回想起来,我也想到了事情的不对。 许仙林反应这么大,很可能不单单是我带着这么多人来市区。 我不怕他,他和罗阎良也更加不应该怕我才对。 只是先前一门心思放在怎么搞掉皇太极身上,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老林在半个小时后,带着皇叔赶过来。 小小的旅馆一楼瞬间被挤满。 他比文闯和判官讲究许多,打着伞来的。 我将文闯跟我说的信息,转述给老林,随后又说出我的想法。 “这市区还真来对了,这个时间节点,很可能是徐林和他们矛盾闹到不可开交的时候。” “一个徐林他们就够呛了,我们突然跑到市区来,由不得他们不紧张。” 老林挥挥手,让毛毅和任敢先出去。 这旅馆外面停着好几辆面包车,太显眼,让毛毅他们先把车叫到其他地方去,散开一点。 “老板,要是你说的这样,我们反而好做事。” “徐林不是我们,他也来市区这么多年了,许仙林和罗阎良肯定不会安排人走,很可能现在两边都在备战。” “莞城车牌……徐林怕是真搞来亡命徒,要弄死几个啊……” 不是怕是,是肯定。 徐林肯定动了要人命的心思。 徐林和罗阎良许仙林两人的矛盾,因为要洗官家这笔钱有关。 徐林原先要找我做刀,直接一步到位,除掉湘省那个老板。 只是后来和谢天云一番谈话,加上各种原因,不仅我没有做刀,还和徐林闹到分道扬镳的地步。 老林看着我,眉头跳动,“老板,联系徐林?” 我想都没想,直接摇头,“不行。” 我拒绝得这么果断,让周围几人,连带文闯在内,都不可思议的看着我。 这不是面子不面子的问题,要是可以达到目的,我给徐林下跪认错都行。 是徐林和罗阎良他们几个人矛盾的根源,那笔钱,我不想也不敢掺和。 “判官,今晚搞瞎了,你和刘宝安排其他人回去,你们留下来。” 老林满脸震惊的看着我,“老板……” “按我安排的去做,等下我再跟你们说。” 眼下这情况,和徐林联手是最好的选择。 真要是官家借着徐林的手,中饱私囊要这钱也就算了。 我都会尝试和徐林联手,一把按死皇太极在内,赵三先生,许仙林,罗阎良这一群人。 但现在要这钱的是许牧野,他才是真正备战。 拿这笔钱来备战,到时候他口中那个对手真回来。 我要是帮他许牧野搞过钱,皮子脱一层都不够还。 原本就不想沾这件事,遇见许牧野之后,我更是不想沾了。 判官出去把人叫走,我们各自抽着香烟,直接把旅馆大门给关上了。 我朝皇叔使了一个眼神,让他去楼道处看着二楼。 等到都是自己人后,我才深吸一口烟,将在黔南州遇见许牧野。 以及许牧野跟我说的话,一一说给老林等人听。 听完后,老林和文闯一口接着一口的吸着烟。 片刻后,老林才把烟头扔到地上,左右看看。 “这个姓许的是正儿八经在说,还是在吹牛逼?” “怎么感觉听着有点飘在天上啊?” 文闯吐掉嘴里的烟头,又立马续上一支。 “说不定这些人,本就是飘在天上的人。” 文闯这句话就跟一盆冷水,浇在老林头上。 老林激动的心,完全冷寂下来。 “确实,真假不重要,万分之一是真,这种事都不是现在的我们能碰的。” 除了我们三个外,其他人对此好像都没太大感触。 一叶镇南天。 要是许牧野的对手,真是有这个背景的人。 只能说许牧野这个人,离得越远越好。 判官左右看看,“那我们就这么算了?” “好不容易机缘巧合,这些人主动送上来,我们就坐着放他们过去?” 老林没了主意,把目光投向我。 我缓缓抽了一口烟,目光游离。 “不是,要是不搞,就不会让你们留下来了。” “徐林搞徐林的,我们搞我们的,徐林的目标是那个湘省老板和罗阎良,许仙林。” “我们是要搞皇太极,赵三先生,不冲突。” “我们等,他们动完我们就动!” 徐林站出来扛大头,属实没必要留这么多人在市区。 即便要动,也是等徐林动完之后。 要是一起动,我是真害怕又把我算成许牧野和徐林的人。 就当我准备继续往下说时,文闯突然冷不丁的说道。 “老癫,你说,许仙林那边,知不知道徐林搞这笔钱的真正目的,背后要这钱的人是谁?” 文闯这一句话后,让我和老林忽的一惊。 文闯和小波在粤省认识,当时就是走梁博文的关系,捅完人的小波在那边避难。 从某些方面来说,文闯曾经是罗阎良手下的人。 对于罗阎良的了解,比我们都要多。 我想起许牧野那句话,人因为所处位置不同,目光有长远之分。 我对整件事的推断,原先一直建立在谢天云的说法之上。 他的说法,是那位万里侯要这笔钱。 如今先是遇见许牧野,知道一部分‘真相’。 又在这个雨夜,一点点往更深处推断,一个更加合理的真相,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这个真相,一时半会让我有些接受不了。 文闯从来不是个蠢人,要是他愿意,勤快一点,能够把我和老林能起到作用一肩挑了。 只是他懒,或者说不喜欢我现在过的这种生活。 “文闯,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文闯眉头紧皱,“我想到一个人,一个瘸子。” 第40章 杀伐,霸道 我闻言一愣,一个瘸子? 许牧野的对手是一个瘸子? 一个瘸子能把许牧野逼成这样? “什么样的瘸子?” 在我轻声发问后,文闯眉头微皱,像是在回忆一般。 短暂的停顿后,文闯开口说道。 “一个潮州那边的瘸子,他普通话很不好,那是时候89年,我和几个人跟在罗阎良身边,见过他。” 文闯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他抬起头,定定的看着我。 “那个瘸子叫杨新海,他和罗阎良谈话时,提起过很多东西。” 我心慢慢往下沉,意识到文闯接下来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那瘸子说,他这条腿,是在我们这边翻车搞断的,还提到过一个人,叶老板。” “同时,那个瘸子对播州那边特别熟悉。” 几年前的事,文闯当时听到这些话,或许压根没有放到心上。 如今诸多事情,我们一步步推断,最终得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 在文闯说完这句话后,老林突然张了张嘴,片刻后才声音干涩。 “谢书记应该说错了,站台的不是其他那几个,首屈一指的本地神仙。” “为许仙林,罗阎良,乃至是湘省老板站台,作对的从头到尾,都是许牧野口中那个南天叶。” 文闯也罕见的一脸凝重,他抬头定定的看着我。 “老癫,播州,播州啊,大王出事的时候,你带着判官在播州办了一个许仙林的朋友。” “那个时间段,罗阎良和许仙林正在开始眉来眼去。” “罗阎良长久在粤省,他回来是91年,这几年一直在和许仙林作对,怎么突然两个人就这么好了。” 不用文闯说,我也明白他这句话想要表达出什么意思。 有人整合了罗阎良和许仙林这两人。 他们雄踞省市,放到任何一个城市,以他们手中的钱财和头脑。 都算个角儿。 能够整合这样的人,让有仇怨的两人放下仇怨,单单是徐林的压迫应该不够。 许牧野或许能做到,让许牧野心有余悸的人,肯定能做到。 文闯表情一会凝重,一会古怪。 “你还记得前几天,在酒店和许仙林见面时,他说那句你背后那些人不?” “有没有可能,在他们眼里,我们早就被打上徐林乃至许牧野的标签。” “很早就被打上,只是我们不知道,距离我们太远了。” 我愣坐在椅子上,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当时许牧野和我说,我能力太小,有些事徐林也不好跟我说。 确实不合适。 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往深处想。 话到此处,还不算完。 老林兀自叹了一口气,“老板,我们设想那条物流线路,可能没那么难打通。” “你信不,这次市区我们能活着走出去,远了不敢说也不好说。” “眼前这条物流线路,肯定是一片绿灯。” 刘宝和判官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他们没有跟上我们三人的节奏,此时刘宝愣愣的开口问道。 “为啥?” 我点燃烟盒中最后一支烟,今夜,这柜台地面上,全是我抽掉的烟头。 “我和许牧野就见过一面,在此之前,我和徐林分道扬镳不是秘密。” “但许仙林还是说出那句,我背后有人,我当时以为是指谢天云和谢天云背后的靠山。” “如今看来,他说的是许牧野。” 见刘宝和判官还是不懂。 我眉头紧皱,只得继续说了一句,“我们今晚调人,徐林今晚也找来亡命徒。” “许牧野知道,我要动手,不管是原先,还是现在推测出这么多来,我都会动手。我和徐林不说分道扬镳,就是他砍过我几刀,这次我都得捏着鼻子帮徐林。” 在这个雨夜,我对许牧野产生了一种恐惧。 我一直认为,黑社会和流氓,没有太大区别。 所谓计谋,只是小说话本上的东西,稍微有点脑壳,能看清局势,做事时候考虑细节和后果,就差不多了。 像许牧野这种手段,我做不到。 整件事情,我们走一步想一步。 一开始想到是赵三先生和皇太极在市区,许仙林这么紧张。 随后徐林出场,我们认为是我们来市区的时机恰当,刚好赶在徐林和许仙林他们动手的关键。 最后开始猜测许仙林他们背后有没有人。 再到确定有人后,我们才推导出整件事来。 不是我们来市区的时间恰当,是我们来了,徐林才动手。 许牧野十分自信,不管我能不能想通这些,我聪明还是头猪,都会插手这件事来。 我要是聪明,就知道此时靠紧他这棵大树,或许还有一线机会。 毕竟这些年来,许仙林和罗阎良我没少坏他们的事情,真等他们背后那人出来,不整得我欲仙欲死才怪。 只能找准一切机会,摁死他们。 我是头猪,王大祥那条命横在中间就够了,看到就要他们死。 从我一脚踩进市区开始,就已经成了许牧野的刀。 必须帮助徐林。 不管我愿意与否,不管我能想到多少。 摆在我面前的就这一条路。 文闯苦涩一笑,“呵呵,我们要开物流站这件事,以前徐林还在,就和他说过。” “在黔南州看那一眼,怕那时候许牧野就想好强奸我们了。” “我们能想到从市区开始打通物流站,他这脑壳脑筋比我精子还多,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们走那天,他就开始布置了,就等我们回市区。” “许仙林那句,我们背后的人……呵呵,说不定许牧野都提前给我们站台,让人给我们物流站开绿灯呢。” 文闯很少会露出苦涩的表情。 但他说得很对,我们这跟被强奸没什么区别。 再是抗拒,都要动手。 我自己主动跳进市区来,主动去找许仙林等人的踪迹。 许牧野没问过我的意见,没有对我做出安排。 但我现在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喜闻乐见,符合他利益的事情。 你妈利逼,早知道在黔南州那酒店,我看他做几把。 想明白之后,一种无力感爬满我全身。 杀伐过重! 在许牧野的一手促成下,市区已经悄然成为一个修罗场。 很不幸,我也是这修罗场中的一员,去与许牧野的对头拼命。 许牧野不仅杀伐过重,在他那温和的笑意下,有一抹绝对的霸道。 他要用我,与我愿意与否,抗拒与顺从, 有何关系? 第41章 安岭 我让老林把烟盒留下,督促其他人上去睡觉。 判官和刘宝早就昏昏欲睡。 人大多都这样,默认能者多劳,特别是自己信任的人。 我和老林文闯等人动脑,他们自然懒得动。 并不是他们笨,放到我这位子来,他们想明白这些,并不会比我慢。 文闯留在下面和我一起抽烟。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只是各自闷闷的抽着烟。 “文闯,你说我们现在抽身走,回南城继续猫着,能不能行。” 文闯将烟头摁灭在桌子上,轻飘飘的瞥了我一眼。 “要是能行,你就不会问我了。” “老癫,你做了这么多年大哥,你难道还不清楚,这条路就是逆水行舟,不是人心不满足,是满足了就离死不远了。” “即便背后那个,许牧野口中,我们猜测出来的南天叶不存在。” “我们窝在南城不动,许仙林,罗阎良,皇太极,赵三先生,他们壮大起来,会放过你?” 是啊,逆水行舟。 我不拼命往前走,就只有被水流冲得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我呸了一声,“什么我,是我们,搞得像是会放过你一样。” 我这个玩笑没有得到回应,文闯这时候没有开玩笑的心思。 或者说,他已经松弛下来,不需要跟我一样,需要开玩笑来调整心态。 “真不用和徐林联系一下,彼此配合一下。” 这件事要做,是已经确定下来的事情。 我轻轻摇头,“操盘的已经不是我,不是徐林,是许牧野。” “接下来没有任何意外,只会是两方人撞在一起,最血腥的厮杀。” 我吞了吞口水,“我有预感,这一次绝对不会比菜市场那次好多少。” “文闯,你们又要和我拼命了。” 文闯扭扭脖子,发出一阵脆响。 “动手是我最不怕的事情,我就怕最后还有什么弯弯绕绕的东西。” 人多人少已经不重要了。 要死的人就那么几个,敢拼命为了头上所谓大哥,一句话就拼命的人也那么多。 该到的人都到了。 不如打架砸场子那般声势浩大,但绝对十分凶险。 我看着刚从楼上下来的老林。 想了想,轻声说道,“老林,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从现在开始,跟你没有太大关系了。” “去忙物流站的事情。” 老林张嘴,有话要说。 但我话音刚落下,文闯就接过话头,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 “老林,按照你老板说的话去做。” “以后你只负责生意,我们从今天开始,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算是捆到许牧野这条船上了。” “你不能沾,从头到尾,你都不算个拿刀说话的江湖人。” 文闯这话说得有些不明白。 特别是那句不算江湖人,落到一般混混耳中,很大概率会以为是嘲讽。 但我和老林都听得懂,我们也不是小混混。 文闯和我让老林去忙物流站,不要再继续参与这件事。 是因为这件事太凶险,稍有差池,大家都是万劫不复。 老林在事外,起码能让我们没有那么多后顾之忧。 特别是刘宝这种,刚刚结婚,老婆还在怀孕的人。 老林嘴巴张开又闭合,最后重重一点头。 “好,大哥,闯哥,你们保重。” 老林比我和文闯都要大,我向来不喜欢他叫我哥,一直以来他都是叫我老板。 因为需要,一直算半个江湖人的老林。 今后要彻底告别江湖。 起码明面上,会与我们做出切割,他要做一双白手套,置办一点跟我们没有关系的生意。 天边已有晨光露出,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 老林踩着一路泥泞,离开这座小旅馆。 许多事的发生,不需要三五年,只需要一个夜晚。 短短一夜之间,我介入这场风波中来。 并且马上要在这场风波中,替许牧野出力。 整个白天我都没有睡,直到下午两点多,我按照昨天王大祥朋友给我的电话。 打了一个电话过去。 那边让我再等等,一会儿会联系我。 直到五点钟左右,电话铃声响起,那边告诉我一个地址。 安岭农家乐。 这是许仙林最近经常去,却又不是高档宴请场所,和他自己的生意。 我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许仙林他们所在的位置。 但我想,即便不是这个位置,最多再有一两天,更甚至就在今晚。 徐林就会闹出动静来,让我知道该往什么地方使劲。 但在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那一瞬。 我心中不祥的预感告诉我,这个安岭农家乐绝对不会无事发生。 那地方,定然有我要见的人。 “文闯,去把人叫下来。顺带把那旅馆老板也叫下来。” 这种小旅馆配个电话,大多数都是和鸡头联系。 客人开好房,有需要他就打电话给鸡头。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个电话一直被我霸占。 期间更是跟土匪一样,直接把旅馆门给关了。 被我们整得没生意的的旅馆老板,早早开了一间房睡下。 连带期间要来打电话的客人,都被文闯劝退。 确实影响了生意。 所以当他下来时,我从手拿包中抽出好一沓钱放在柜台上。 “老板,安岭农家乐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原本有些战战兢兢的旅馆老板,看到钱时,瞬间两眼放光。 “知道知道,从城南那条出市去省城的大道,第二个路口走那条小路,直走不拐弯,开车半个小时就能看到那个农家乐了。” 我点点头,带着文闯等人离开。 我没有立马带着人去安岭农家乐,而是先带人去加了汽油,又在市场买了几把挂锁,铁链。 要是那边真有皇太极或者赵三先生等人,我打算等到深夜,从外面锁上门,直接一把火给烧了。 这个屁股,许牧野肯定会擦。 既然他兜底,我没有必要带着人往里面冲,真刀实枪去干,大家都是肉体凡胎。 刀砍枪打,说死就死。 同时也把判官带来那个帆布袋子中的枪,分了下去。 这次没有嘱咐他们,大家都不是刚出来玩的小混混。 晚上七点多,我们按照小旅馆老板的指引,赶到安岭。 同时也有些郁闷。 这不是个农家乐,这是个山庄。 房子都有七八座,我买的挂锁和汽油,都不够。 也不知道人在哪里,该烧哪一座。 第42章 血夜 山庄这种概念,其实在九十年代中后期,还不算常见。 当时人们都喜欢追求奢华,在山庄吃野味看山山草草,需要有钱人经过一段时间后,才能陶冶出来。 而当时绝大部分主力消费人群,都是近几年前因为市场改革,异军突起的暴发户。 他们还处于追求奢华大酒店的阶段。 而且山庄清净,很少在晚上还有其他娱乐活动。 当然,打着山庄名义搞其他活动的不算,这指的是正经山庄。 我将车停到稍远一些的一棵大树下,看着视线中静谧的山庄。 还未等到我开口,文闯突然拉了我一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辆凌志车。 这辆车我太熟悉了,还坐过不少次。 我和文闯对视一眼,“徐林在这里面?” 文闯摇摇头,“我想应该没有,这地方我们都能查出来,别说跟那个许牧野走那么近的徐林?” “这地方怕是个修罗场啊,徐林没来,是他不需要拼命。我们才是需要拼命的人。” 我舔了舔嘴唇,扭头朝判官说道。 “你和李酉在车上准备接应,我带着后面车上的刘宝他们进去。” 判官和李酉神情一凝,“大哥……” 我轻轻摇头,“没得商量,记得,莫要打瞌睡,我们出来了还能不能走,就看你们了。” 菜市场那次,是我带着他和李酉。 当时的皇叔和刘宝在外面跑路躲灾。 我自认一直一碗水端平,抬判官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刘宝和皇叔。 只是皇叔不想按照我说的路去走。 这次轮也该轮到皇叔和刘宝了。 文闯没有和判官啰嗦,直接下车去后面叫刘宝跟皇叔下车。 我打开帆布袋子,取出一支短管猎枪夹在腋下,又给文闯拿了一把手枪和猎枪。 皇叔从林山那边回来,身上就一直有枪。 而刘宝今晚通知他办事,以他的性格肯定也带着枪。 刘宝和皇叔停好车后,跟着文闯一起下来。 我把猎枪和手枪递给文闯,给皇叔和刘宝一个小心的眼神。 原本今晚不想动枪,但如今兜底的是许牧野,那就没什么吊所谓。 就恨我没火箭筒。 也没时间搞炸药。 不然今晚我肯定有多大搞多大,反正你许牧野不是牛逼吗。 我目光扫动,脚步微微一顿,随后向着凌志车所停处走去。 刚刚下过雨,风中还有几分凉意。 山庄这几座房子,装修得很有韵味,褐色油漆带着一抹清香。 大厅之中灯光不算明亮,但也绝不灰暗,走入进来能感受到一阵暖意。 我扭了扭脖子,目光在这大厅中扫视一圈后,寻到一张桌子坐下。 常年行走在这条道上,有些东西甚至不用看,只是鼻子闻一闻,就能知道不对劲。 整个大厅中只有四五张桌子,没有服务人员,只有一桌子人坐在正中间。 过于安静。 甚至说是一片死寂。 那一桌子人中,我只认识一个。 不是我预想中的徐林,而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曾。 我带着文闯他们进来时,小曾站起身来,如往日一般露出一口白牙笑道。 “三哥说有人来帮忙,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平哥你啊。” 小曾那口白牙,我这时候怎么看,怎么觉得刺眼。 我和徐林那次争吵,其他人只知道不愉快,从那以后徐林和我再无往来。 但小曾和文闯,可是亲眼见证我们怎么争吵的。 如今这句,原来是平哥你来帮忙,我总觉得是在嘲讽我。 不过他这话也没有太大毛病,甚至在说完这句话后,他起身把主位让给我。 我没有坐下,只是单手撑着桌面,单刀直入问道。 “今晚在这里办谁?” 小曾先是怔了一下,看他这样子,估计是以为我全都知道。 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知道,许牧野一把给我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小曾是个淡漠的性子,他没有反问我,只是如实说道。 “应该都会来吧,你看我们后面那栋楼,待会湘省那个老板,以及罗阎良他们,都要在这里见面。” “约这次见面的人,也是个大人物,只不过那位大人物不会来,我们在这边等着他们。” 小曾带着我绕过几张桌子,推开一闪窗户。 原来在这些房子之后,还别有洞天,原先看到这七八座小木楼,只是拱卫在一座亭子外围。 那座亭子并不大,但却显得十分气派,周围一片空旷,二十多米外才是我和小曾所处的小木楼。 这些木楼虽然比亭子高,但却显得跟一群护卫一样,保卫着中间的小亭子。 我有心中几分发寒,大人物? 多大的才算大人物? 许牧野能借着这种大人物的手段,来伏杀那湘省老板和罗阎良等人。 那他怎么不直接把这群人抓了扔进去判个枪毙? 这个疑问刚出现,我又摇头苦笑。 要是用场面上的手段,估计还没这么好杀。 亲自动手和那位叶老板作对,场面那些人未必肯。 时针已经悄然走到九点,小曾挥了挥手,灯光瞬间熄灭。 我们在暗处,看着那个亭子在明处。 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微弱亮光,小曾那口白牙还是那么显眼。 “以前都是罗阎良和那位大人物接触,他们来这边不下十次,三哥一直没有动他们,这次那个湘省老板也要来,所以办个干净。” “平哥,你放心,他们来习惯了,没有那么警觉。” “再有一个小时,他们应该来了。” 我内心无声冷笑。 你三哥怕是没有这么大的手笔。 小曾和几天前的我一样,也是个冤枉鬼,具体是给谁办事都不知道。 “我们车都停在大门那边,没有问题吧?” 小曾摇摇头,“没问题,那个湘省老板要从省城回来,他们不走市区上来那条路,从山后面那条路来。” “不会经过我们这边。” 我又问了一句,“那这里的老板呢,服务人员呢,他们嘴巴管得住?” 小曾收起笑容,“平哥,这些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情,也不用我们办。” 他伸出手,旁边有人递给他一把家伙。 随着清脆的上膛声,小曾扬了扬手里的家伙。 “今晚,我们只需要用这个说话。” 这是一把五六冲,在九十年代大面积配发武警部队的制式武器。 不仅是小曾,跟在他身边,与我们西南人骨相完全不同的那群人,同样拿着五六冲。 我心中一阵发寒。 今晚注定是个血夜。 小曾拉开了血幕一角。 第43章 动手 我们确实搞枪,但不会把手伸向制式武器。 甚至正儿八经的警枪,我们这种人都不喜欢过手。 可以搞仿制,但真从配发这种装备源头流出来的枪,我不会弄。 这东西来源太麻烦,稍不注意就是个死字。 小曾今晚带的人,拿的武器,就是制式武器。 我虽然没有上手过,但我认识枪带子,他挂在脖子上的这把五六冲,铁定是制式武器。 我想要抽烟,但又担心这暗中一点火光,太过显眼。 只能将香烟放到鼻子下,来回摩挲,嗅探那一点点烟草味。 小曾侧身猫在窗户边,皇叔和他一样,趴在窗户处盯着不远处的亭子。 这种无声且压抑的气氛中,时间很快来到十点过十几分。 一直趴在窗户那边的皇叔突然发出急促的声音。 “毛弟!” 这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 皇叔在毛弟手里面吃过大亏,只是他伤势好后,毛弟早就消失在南城。 此时还真就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了。 我扯开站在窗户边的皇叔,自己凑过去。 小曾简直说得一点也不差,那边有四五辆车,压根没有走我们先前走的那条路。 一时间我有些怀疑,许牧野这王八蛋,是不是还有后手。 或者他自信到狂妄,万一这群人不信邪,非要来这边这条路看看呢。 那他不是白瞎搞这么多吗。 明明可以更稳妥,非要这般张狂随意。 这个在黔南州,穿着一身西服,态度随意和蔼的中年人。 提起那位叶老板时,处处谦虚,明里暗里说自己不是对手。 如今来看,是他没把姓叶的放在眼里才对。 行事过于自信便是狂傲。 毛弟和几个人先一步出现,他们在亭子周围光亮一圈后,站在外围抽烟。 这些人我并不全认识。 但很多,起码有近二十个人。 可见他们并不是全然放松,来和一位场面上的大人物见面,都带着这么多人。 毛弟那群人散开后,被我戏称为墙哥,在江县收拾了我一顿好的。 他带着人进来,在他之后,才是许仙林,以及赵三先生。 许仙林一直低着头,和身边一人说着些什么。 周围一圈人,都隐隐将这人护住。 以此人为中心。 但罗阎良和皇太极不在。 这让我有些不安。 本以为借着这个机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却只有一半。 许仙林出现后,毛弟等人散开,开始朝着这些木楼走来。 毛弟本是跟着皇太极的人,而皇太极这么多年来,扶持他的都是许仙林。 而赵三先生跟罗阎良鬼混,不是一天两天了。 今晚来的是赵三先生跟许仙林,算是两房人马各自来一半。 “动手吧。” 我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吓得我一激灵。 这时候我才看见,在楼道口站着一个三十七八的中年男人。 他和我们不同,气质硬朗,十分彪悍。 这个彪悍不是个抽象的形容词,也不是形容他多厉害。 而是他与我们这些人格格不入,我们混社会久了,几乎是五毒俱全。 酒色财气洋洋都沾,所以时常站没有站样,坐没有坐样。 即便是文闯,他站着跟坐着,都是东倒西歪。 但这个男人站在那里,就跟一棵树一根柱子一样。 我原先都没有发现他,或者说看到了没有注意到,直到他开口时,我才留意到。 那边人越走越近,马上就要靠近这边。 小曾收起往日说话时,挂在嘴角的散漫笑容。 郑重点了点头,“北哥,交给你了。” 站在楼道那人压根没有搭理小曾,只是提着枪上楼。 他手里拿的不是五六冲,而是前面我刚被顶过的五六半步枪。 我龇了龇牙,有些蛋疼。 明显超纲了,这不是黑社会争斗,是他妈要打仗。 “平哥,盯着那三个人搞,今晚必须要他们死!” 我看了看小曾手里提着的家伙,咧嘴一笑。 “小曾,是我罗平没见识了。” “你们这个阵仗,谁来不死,我还以为要经过一场血斗,没想到你们是要屠杀。” 小曾呵呵一笑,没有说话。 同时我给了文闯和皇叔还有刘宝一个眼神,今晚不要冲动,猫在小曾等人身后就好。 “平哥,别全部搞死了,留一个,我们问问其他人什么地方,事情一次搞妥当。” 我皮笑肉不笑回答道,“当然,这也是我希望的,小曾,以前是我看走眼了,不该只把你当个司机。” 小曾看着我,咧嘴一笑,但他的手和心神,却没有在我身上。 窗户外有人靠近,小曾脸都没有扭过去,一手往后轻甩,挂在肩膀上的枪因为惯性,滑动到背后。 松开枪身时,手上拿着一把刺刀。 外面那人刚走到窗户前,就被小曾一手攥住头发,将脑袋扯进窗户中来。 刺刀捅进嘴里,拔出来再捅进去,拔出来,再捅进去。 我拿着的香烟手传来一抹温热,香烟被飙溅鲜血打湿。 我两个眨眼之间,小曾捅了这人三刀。 其实第二刀的时候,被他攥住头发那人已经失去生命,挣扎都没能挣扎,就这样半个身体挂在窗台上。 小曾补的第三刀,完全没有任何必要。 他松开攥住的头发,鲜血如同断阀的水龙头一样往地上流淌,几秒后化作滴滴答答的声音。 小曾的军刺在这人背上来回蹭了几次,将鲜血擦拭干净。 “平哥,你把我当个司机没错。” 不到十秒钟前,我说我走眼,不应该只把他当个司机。 现在他回答我,把他当个司机没错。 只是这两句话之间,隔着一条人命。 小曾咧嘴一笑,将尸体从窗户上推出去。 踩着窗户跳到房间外。 他没有飙脏话,也没有叫喊着什么。 就跟一个杀人狂魔一样,端枪就杀。 枪声刺破夜幕,明亮的亭子周围,有人随着枪声倒下。 二十多米的距离,要是手枪,很难造成有效杀伤。 但小曾和他的人,按着制式五六冲。二十多米正是这种武器最佳的杀伤范围。 “诺松空叶!” “刚呆耐来!” 跟着小曾身后的人,喊叫着朝林子那边冲去。 我们四人落在最后,文闯看着端枪的小曾,脸色也有些发僵。 “这都是他妈从什么地方找来的人啊,跟他们混,早晚脑壳落在地上!” 我扔掉手里带血的香烟。 脸上戾气一闪而过。 “动,办了赵三和许仙林!” “对了,他们刚才喊的是什么?” 第44章 扳回一线 文闯紧在我身后,翻出窗户,抽出枪。 他瞪了我一眼,“你当老子是百晓生还是智多星啊?” “什么都问我?” 顿了顿,文闯又接着说道。 “越南话,诺松空叶,缴枪不杀;刚呆耐来,把武器放下。” ? 你妈个逼,你不是说你不是智多星和百晓生吗? “老癫,我们去他们车那边,小曾带着这些人很可能是徐林从莞城那边搞来的黑户,大概率打过仗。” “给钱谁都杀。” “这种拼枪,用不到我们。” 文闯也不管我说什么,直接伸手把我往腰后一揽,带着我们顺着木楼朝许仙林等人,停车那边摸去。 这个山庄有两条路, 一条是我们上来那条路,还有一条,是许仙林他们上来那条路。 许牧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连许仙林他们走那条路都给安排好了。 文闯现在的意思便是,我们去抄后路,把许仙林他们这群人,堵死在这里面。 实际上,今晚真的用不上我们。 最先出彩的不是小曾那群人。 而是小曾口中,被他称呼为北哥,年近四十没有出来,提着步枪上楼那个男人。 在今晚,他是一尊真正的杀神。 我没有打过仗,也没有上过战场,但经历今晚这件事,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有很多上过战场的人。 会患上一种名为战后创伤应激综合症的病。 这不是战场,真正的战场比这个山庄恐怖一百倍。 在小曾冲出去后,许仙林带来那群人中,不是没人反抗。 有人拔出手枪就要和小曾他们对射,但步枪特有的‘淙淙’声响起,没响起一下,就有一人倒下。 在二楼的那个北哥,几乎是一枪一个。 我亲眼看到许仙林,被一枪贯穿胸口,前胸泅出血色,后背炸开血花,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没用,枪子飞来,你是什么人都没用。 该是一枪死,任就是一枪死。 一枪放倒就是一枪放倒,扛不住第二枪。 从我步入这条道路以来,第一个让我感受到黑社会大哥压迫感。 不动风雨,就在南城吃顿饭,就有人把六七捆到送他车上,掌握走私生意,说把人沉入江底就沉入江底。 在江县算计我,人不在南城,但随意一个动作就搅弄南城风风雨雨的人物。 斗了这么多年,不管是我还是南城任何一人,都不敢轻视,称之为人物都不为过的人。 就这样没有任何征兆,被二楼那位北哥一枪放倒,在我看来,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一枪穿过上半身,还怎么活啊? 人生这场大戏剧中,谁都不是主角。 子弹落在身上,咽气时都一样。 甚至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一人多去看许仙林一眼。 二楼那位北哥就是个阎王,他手里的步枪是生死簿。 每开一枪,都有一个人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去。 这种挨个点名的过程,不仅是对面的人心神压力颇大,我这个置身事外的人,同样感觉崩溃。 我不是没有见过死人。 但这种惨烈到犹如屠杀的场景,依旧让我头晕目眩,心神发颤。 短短两分钟的时间,小曾带人拿着五六冲往前压,北哥在木楼上端着步枪,占据高点。 就在这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赵三先生那边就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七八个人倒在地上,再无声息。 杀头猪还需要人按着,杀个七八个人却这么简单。 如果当晚持续这样发展下去,最多五分钟的时间,这群人就会被压死。 给他们的路只有一条,若空松叶,缴枪祈求小曾他们不杀。 我和文闯他们,只能当一回看客。 但故事中总有那么几个,能够留下名字的人,他们一些时候的举动,导致在故事中不是路人甲。 在压得抬不起头来时,有两个人站了出来。 第一个是毛弟,他趴在亭子后面,抬手开枪把亭子上的灯泡打碎。 随后又打旁边,场面逐渐被黑暗吞噬。 小曾他们在暗处,赵三先生他们在明处,他们那边拿的大多是手枪和一些改出来的长枪,武器方面没有占据任何优势。 加上在高处的北哥,这些布置之下,本就是必死的局面。 毛弟打灭灯光,换取了第一线生机。 随后是墙哥和赵三先生,他们将因为身边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人,已经吓破胆子的人给组织起来。 “都别乱开枪,大发,把那几条雷明顿取出来,靠近了一枪打一个。” 这是赵三先生的声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有雷明顿。 但这句话确实给了小曾一些压力,也让慌乱的自己人冷静一些。 在赵三先生这句话后,场面出现一抹诡异的平静。 但也仅仅是一刹,小曾距离他们不过十来米远。 他率先朝着亭子那边扫了几枪,高呼道,“压过去,他们就只有几条手枪,压过去。” 周围的灯泡被尽数打烂,我看不清小曾做了什么举动。 唯一还亮着灯的,只有他们来时那条路上,那边的灯泡距离这个亭子有二十多米远。 手枪瞄准打都不一定打得中,别说现在这个情况谁敢瞄。 可惜那边的灯光,根本照亮不了这个亭子,让我无法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情。 杂乱的动静响起,小曾真带人压了上去。 随后,两声动静巨大的枪响。 这是雷明顿,许仙林最喜欢用的枪。 我和许仙林关系最好那段时间,通过他的手搞来了三支。 因为白贵溪和小波天子之间的冲突,皇太极那时候还找我借过这雷明顿。 只是最后是大宝替小波死在皇太极手中。 从那时候开始,皇太极开始疯狂。 今晚他们真带了这枪。 大概率是许仙林的安排,只是许仙林已经倒在血泊当中。 雷明顿吐出的火舌,在黑暗中很显眼,如同炸开的烟花。 一共有两把雷明顿,火光一闪,不至于让我看清是谁。 “动起来动起来,不要朝车那边冲,朝着那栋楼,那人在楼上!” “毛弟,猫我身后,注意两边,我开路,我倒下了你来!” “替我,替我,不要断枪,给我压住。” “怕个卵啊,老子在最前头,要打也是先打我!” 这是墙哥的声音。 雷明顿端在他的手中,距离太近,火舌吞吐就是一条人命。 嘶吼之间,小曾带着那群人,开始有人倒地。 两把雷明顿交替开火,后面手枪噼里啪啦如同炒豆。 墙哥居然硬生生带着人压过小曾等人。 他们没有朝停车那边冲,反而是靠着北哥所在那栋楼。 北哥不除掉,车那边亮着灯,之前北哥已经展现了他的枪法。 朝那边去,很大概率会死更多人。 只有冲过来,进入北哥的射击死角。 把北哥解决掉,顺着我们来时那条路离开,才有一线生机。 破釜沉舟。 我和文闯,还有皇叔刘宝,就在这座楼下的墙角处。 毛弟,赵三先生,墙哥,这三个人在乱枪之中,只是短暂的慌乱,随后立马回神。 硬生生将必死的局面,扳回来一线。 能不能掐断这一线生机,落在我们四人身上。 看着越来越近火光,我浑身颤抖,指尖都在微颤。 这不是害怕,害怕这种情绪,早就被我从脑海中驱散。 有的只是一种,大事临头,生死一瞬的那种变态兴奋。 就跟打架前发抖一样。 “搞!” 话音出唇,我和文闯扯着皇叔和刘宝退回,翻过刚刚才翻出来的窗户。 重新回到木楼中。 事到临头,放手不得,那就只能跟着破釜沉舟。 第45章 掐断这一线 两条雷明顿开始吐出火舌后,小曾那边什么情况我不知道,但他们那边的枪声明显小了很多。 霰弹一打就是一片,当时两伙人之间的距离,小曾那边绝对有人倒下。 被步枪和五六冲扫到,很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特别是距离近,初速快加上弹头还没旋转起来,不会出现前面一个眼儿,后面一个碗那种情况。 贯穿的子弹只要没有打中要害,抢救及时都能从阎王手里拉回来。 但霰弹不同,这玩儿十米左右的距离,几乎是打哪儿哪儿烂,除开手脚,没有抢救回来的风险。 所以小曾那边肯定死人了,而且还不少。 随着枪声响起,这一片彻底陷入黑暗中。 “散开散开,要换弹压不住了,散开!” 毛弟只要靠近,就会将灯源打坏。 墙哥声音嘶吼,五六冲的声音刚刚响起,雷明顿那如雷一样的闷响再次发出。 这个贱人。 他故意说那句话,引诱小曾那边开枪,现在都是暗打暗,只能朝着有枪声和冒火光的地方开枪。 声音远没有火光指引得准。 他说要换弹,小曾那边有人开枪,被他阴了一把。 接下来就是真要换弹,估计都没人敢再开枪。 他不仅有胆气,还有脑壳。 上次和他接触,还是在江县,他把我这个小流氓摁在地上一顿好打。 脚步声越来越近,逼近这栋木楼,就是进入北哥的射击死角。 靠得越近,我心越紧张。 现在反过来了,枪械,人数,我们都占下风。 唯一一点优势就是,他们显然不知道这栋楼里面不止北哥。 还猫着我们几个。 胜一个出其不意。 “还有枪吗?” 耳边感受到一阵热气,细若蚊声的话语传入耳朵,我差点跳起来。 小曾口中那个北哥,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 这吊人跟个鬼魂一样,半点声音都没有。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的。 他没有再拿步枪,手中提着一把雪白的军刺。 不等我说话,文闯把短管猎枪递给他。 “看准点,一会儿我们两个看着拿霰弹枪那人搞!” 情况紧急,没工夫再让我们批啰嗦几句,这时候啰嗦,下次在谈话就是奈何桥上。 我一手拿着猎枪,一手拿着手枪。 这种情况拿着刀子砍还好,现在是拿着枪对射,沾到一点就是个死。 特别是那两只雷明顿,他们站在窗外崩几枪,几乎能覆盖周围一大片范围。 “放两个人进来,其他人堵在外面,要是进来了小曾他们就没有作用了。” 北哥轻声说了一句,随后抬手轻压,示意我们不要说话。 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群人要是跳进来,有了木楼做掩体,小曾他们在外面还真起不到什么作用。 就我们五个人,几把手枪猎枪,没有小曾他们帮忙铁定是个死。 逃命都逃不掉。 杂乱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我眼睛瞪大,变得有几分紧张。 文闯按住我肩膀,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枪声都响七八分钟了,判官和李酉不是傻子,相信他们,他们是我们的后手。” 已经没工夫再和文闯多说任何话语。 杂乱的动静在窗外响起,跟黑白无常两位大爷索命的铁链声没有任何区别。 一窗之隔,见生死分胜负。 ‘箜箜箜……’ “砰砰砰……” 几条手臂伸进来,霰弹枪响了四声,手枪一直在响,全是朝着楼道口方向。 北哥的枪法太吓人,迄今为止,是我遇见最准的一个。 灯泡没被打烂之前,他几乎是一枪一个。 所以在进窗户之前,墙哥率先压住楼梯口,不准有人冒头。 黑暗中,我们五人就蹲在窗户下面。 头顶最多四十公分的高度处,就是抬着枪不停箜箜的手臂。 枪声微微一顿,一个人影翻窗进来。 “毛弟,你带人进,上来把那人崩了。你进了我再带老板们进,万事小心。” 话音和提着雷明顿的毛弟,几乎同时出现在眼中和耳中,最先出手的是皇叔。 他手臂极长,蹲在窗户下边,几乎是毛弟刚落在地上,他手就勾住毛弟的脚腕子。 本就没有站稳的毛弟,被这死命一勾,整个人脸朝下摔倒在地上。 几乎是眨眼之间,我旁边北哥坐倒在地上,双脚往窗台墙面一蹬,屁股着地滑行一段距离。 双脚压在毛弟的两条手上,同时脚掌踩住毛弟的肩膀。 军刺一闪而逝,看清时已经落在毛弟后脖颈处,只留下刺刀柄。 太干脆利落了。 这个北哥和小曾,今天一人给我露了一手。 小曾在窗户边杀一人,北哥在这大厅中杀毛弟。 两人都太干脆,太利落。 以前我觉得李如来和文闯会杀人,但他们是天生有这一方面特长,或者说是野路子出身。 北哥和小曾这两人绝对练过,甚至可以说杀过不少人。 杀人跟杀鸡一样。 这些念头,不过是电光石火之间,在脑海中的一阵碰撞, 北哥蹬墙向后时,我,文闯,刘宝保持之前靠墙的姿势,四把枪举出去开射。 (进来时候我和文闯有手枪猎枪,文闯猎枪后面给了北哥,我拿两把枪) 下班打卡姿势射击和信仰式射击,都比我们三个人姿势好看得多。 而皇叔在勾摔倒毛弟后,没有选择跟我们一起开枪。 手脚并用爬过去,抓起毛弟手里那把雷明顿,就开始向着窗外搂火。 只打了两枪,就被北哥起身按住。 可见北哥的力气十分大,皇叔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就被摁倒,被北哥劈手夺过雷明顿。 刚好我手里猎枪打完子弹。 把猎枪一扔,顺带手揪住皇叔就是几耳光。 “你妈个逼,多条命啊你,这个时候还站着开枪。” “靠墙藏好。” 我们打出去的子弹,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不知道。 因为我也不敢抬头去看。 头上有子弹嗖嗖飞过,打在后面桌椅板凳上,飞溅的木头屑落在我脸上。 北哥刚才要是慢一点,皇叔绝对成个筛子。 “爬,快爬,这砖头顶不住几枪!” 北哥急促叫喊出声,同时他把这大厅的灯给打开了。 大厅中逸散出去灯光,为小曾等人提供指引。 枪声又开始如雨点一般响起。 第46章 生死一瞬 墙哥,毛弟,赵三先生搏回来的这一线生机,被藏在这大厅的我们出其不意掐断。 在北哥的提醒下,我们趴在地上往前爬,找柱子和其他带砖块的掩体。 这木楼只有少量砖石,在窗户和等地,有人腰高的地方,是砖头,其他地方全是木板。 枪支的威力,在很多电影电视剧中,都被极度削弱。 比如要中枪的时候,前面窜出来一个人,就能把子弹挡住,一命换一命。 实际上,除了某些极端情况外,大部分替人挡子弹,都是一枪穿两个的结果。 原先我们靠住窗户下的砖墙,可以苟住,是因为外面赵三先生和墙哥等人手中,只有一把雷明顿算重火力。 如今北哥给灯打开,为小曾他们照亮方向。 小曾他们手里拿的是五六冲,多打几枪,这墙都能打碎。 (五六冲并不是冲锋枪,是自动步枪,三军仪仗队最前左右那两人,他们拿的就是五六全自动步枪,这两人后面,带刺刀的就是五六半。还有高山下的花环,里面用的也是五六冲。五六冲之所以被叫做五六冲。是因为一开始翻译的原因,被翻译成冲锋枪,打的一直是步枪弹。再有就是在当时,工业落后,士兵民兵用五六半,班长排长才用五六冲,提供火力压制,跟冲锋枪作用一样) (五六半有一米长,带上刺刀差不多到下巴胸口的高度,比五六冲长许多,扳机前面有个十发弹匣。五六半九十年代不少见,下发许多给农村,五六冲当时是大规模列装武警,不一样) 一阵扫射过来,再窝在墙后面,估计墙哥和赵三先生没有打死我们,我们得被小曾弄死。 枪子无眼,北哥提前一步叫我们趴地上后撤。 算是救命的措施。 因为才爬出去不远,身后那面和赵三先生对峙的砖墙,被打出好几个孔洞出来。 真一直死死蹲在那儿,现在都吃到枪子了。 灯光打开,小曾他们有了指引,我们可就受老罪了。 这地方的窗户不止一个,我们本就人少,压根顶不住。 别说顶住,这子弹不停在头上飞,我都想要趴地上不抬头了。 一两个人或许还有拔枪对射的勇气,但现在是三伙人,二三十条枪,我觉得抬一下脑壳就是个死。 “绕过去,绕过去,从这木楼绕过去。” 墙哥的嘶吼声音依旧有力,原先他们不敢绕,是北哥拿着步枪在楼上压着,现在北哥下来,他们没选择非要从木楼穿过。 而是直接从两边绕过去。 我心中有那么一瞬,觉得今晚就这样过去也行。 困兽死斗,触其獠牙,必遭绝地反扑。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一瞬,看到身旁皇叔和刘宝等人,惨白中带着一抹异样红晕的脸庞时。 我心中有了决断。 今天是他们是困兽,如果他们这些困兽出笼,他年他月,很可能就是我沦为困兽。 我舔了舔嘴唇,“刘宝,你跟着北哥从右边出去,文闯,皇叔,跟着我走左边。” “把他们摁住,最多两分钟,小曾就能带人合拢过来。” 这话说得我自己都没底气,子弹杀人,哪里需要两分钟啊,几秒钟的事情。 我们爬出这一段,已经靠近大厅出口。 我话音落下,北哥已经麻利站起身来,“不用跟我,我手里有家伙。” “你们全部去另外一边。” 北哥提着雷明顿闪身出去,压根没有管刘宝的心思。 或许他都不知道我口中的刘宝是谁。 我也懒得去管他,只是将刘宝和皇叔揽在身后。 “跟紧我和你们闯哥,特别是你皇叔,把你那几把脑壳藏好点。再像刚才一样,就不是几巴掌的事情了。” 我靠着墙壁往外摸去,在拐角的地方伸出手,胡乱开了几枪。 随后我发现个十分严重的问题。 没子弹了。 我们不是当兵打仗,出门办事都是一把枪一个弹匣,打完了也就完了。 小曾他们可能备着子弹,但我们和毫无准备的赵三先生那一群人,肯定没有多余的子弹。 今晚太超纲了。 这已经不是黑社会打架砍人枪击,这是屠杀和战争。 我们压根没有备子弹和弹匣的习惯。 手枪在我手里发出一阵咔哒声,我缩回墙角往后退。 刘宝顶了上去,他比我更不如,就开了两枪,也就哑火了。 文闯枪里面的子弹,在屋子当中就打完了。 “你家妈,老癫,下次搞点好枪来,这他妈对比一下,我们跟拿着烧火棍有什么区别。” 文闯调转枪身,改成握住枪管那节,把手枪变成个锤子。 “几把下一次,这种事有一次就够了,还下一次。” 我也紧跟着调转枪身,化作一个锤头。 “上上上,那边的也过来,他们没子弹了。” 墙哥的声音如同催命符,这枪声太过稀稀疏疏,他听出了不对劲。 皇叔默默走上前,探出身子准备开枪。 他手枪的子弹还全在,先前在房间中打了两枪雷明顿,就被北哥按住。 北哥丢下我们给的猎枪,捡起雷明顿时,他也把猎枪捡了起来。 原先最靠前的刘宝眼疾手快,抓住皇叔的身子就往后拖。 “这时候还他妈逼要瞄一下啊,把枪口伸出去就够了。” 皇叔今晚让我很失望,或者说很生气。 他就跟没有用过枪,或者被吓傻了一样,总想着端枪站着朝对面打。 但此时顾不上这些,我就是扇他巴掌都做不到。 刘宝伸出手抢过皇叔手里的猎枪,同时将皇叔伸手往后一拦。 “皇叔,刘宝,先别开枪,放过来弄死几个摆起,再打子弹就真完了。” 我们没有受过训练,也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 在这种乱战中,根本不知道控制自己手里的弹药。 今晚打了这么久,唯一造成伤害的,可能就是蹲在窗口,他们没有发现时候被我们打的那几枪。 人死才是最有冲击力的,这个拐角倒下几个,才是最有用的。 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从大厅出来,再到此刻走到生死边缘。 起起伏伏只有起起没有伏伏,我心脏都快受不了。 不敢伸出头去看,在这枪声连续不断的环境中,也听不出声音来。 只能预测有多久他们靠近。 三五秒之后,刘宝率先把猎枪伸出去。 而后就是皇叔,他抓住刘宝后背衣服,身子倾斜向外半倒,准备开枪。 我真恨不得杀了皇叔,他又有大半个身子暴露在墙外。 有一有二,不可能再三。 一根枪管子,直直的指在他脸上。 墙哥这个姿势,蹲下身,贴着墙壁走过来的。 他这姿势,加上那高大的身躯,刚好和斜出身子的皇叔撞上。 “皇叔!” 第47章 火墙 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一瞬。 当时的场景,在木楼这个拐角处,最前面的是刘宝,身边是歪着身子斜出去的皇叔。 后面是我,最后是文闯。 贴墙走来的墙哥,和皇叔撞个满怀。 我曾觉得,把一秒分成一百个数,属于是脱裤子放屁。 一秒能干嘛,什么都干不了。 但在这瞬间,我明白一秒能够干什么。 我下意识扑过去,扯着皇叔往后拖。 文闯提着手枪当做锤头,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冲过去。 我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跟狗一样往前爬。 我距离皇叔不过三步,文闯最多四步。 咫尺天涯,咫尺天涯。 来不及的。 我和文闯都是下意识反应,没经过大脑。 墙哥手里拿的是雷明顿,我们这扑过去,一枪能把我们三个一起打烂。 唯一有用的举动是刘宝。 他是我和文闯飞扑出去后,唯一还站着的人。 刘宝是个流氓,在很小的时候就是个流氓。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手枪即便打中胸口,中枪的人仍然有反应。 还能继续开枪,甚至能说一两句话。 但他那晚如福至心灵一般,救了我们所有人。 他松开手枪,没有调转枪口去打墙哥,而是解放自己的双手。 一手抓住墙哥雷明顿的枪管往上提,另外一手塞在枪管前面。 所有的一切,都在短短一秒最多到两秒钟之间。 刘宝刚提起枪管离开皇叔的脸,墙哥扣动了扳机。 枪声炸响,如雷如鼓。 刘宝顶在枪管前面那只手,从手掌到小臂炸开,指头飞溅。 我趴在地上拖皇叔的脸上,脖子中,感觉有异物进去。 这是被打烂的血肉。 他身子晃了晃,然后直挺挺的往后倒。 我顾不得下一枪会不会打在我身上,顾不得先前一直提醒皇叔不要把身子探出去。 扔下皇叔,想要抓住刘宝。 可还是慢了,刘宝直挺挺倒在地上。 左手小臂处呈现棉絮状,一些我说不出名字的东西,挂着一条条烂肉。 文闯扭头看了一眼,他张嘴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 一个翻身,变成面朝上睡着的姿势。 双腿搭在墙哥的肩膀两边,腰身发力扭动,把蹲着的墙哥摔倒在地上。 手胡乱摸了一阵,捡起刘宝刚才扔掉的手枪。 朝着被自己双腿锁住的墙哥打完了弹匣中所有子弹。 头,脸,都被打烂。 我顾不上文闯那边,刘宝的情况太糟糕。 手臂处有一节骨头暴露在外面。 不停往外淌血,已经不是红色,是暗黑色了。 嘴巴磕磕哒哒,就跟冷到极致,打摆子一样。 我脱下身上的短袖,用了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撕扯成布条。 跪在地上去扎住他臂膀,不让鲜血就这样流下去。 “大……大……冷……我冷……”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鲜血模糊住我双手。 “不冷,不冷,刘宝,不冷,不要睡,不要睡啊……” 话到最后,我声音中带有哭腔。 人可以活几万天,但决定这一生的关键点。 往往都在那几秒,甚至一念之间的决定。 从大厅出来到现在,不到两分钟。 一声巨大动静传来,外面的栅栏被撞开。 一辆车顶着一辆车冲进来。 我们走的这条路,车子不能直接开进后面那个亭子那边去。 木楼外面,还有台阶,车子只能停在外面。 或许这也是许仙林那群人,不习惯走这条路的原因。 我那辆今年才买的公爵王,老林前几天刚帮我开上来。 现在被判官开车顶了进来。 在后座上还摆着我原先准备好的汽油。 先前将近十分钟,一直没有显露身影。或许就是在想办法通过那些台阶。 判官办事不留余地,过于狠辣,但他并不笨。 这里面枪声响得跟过年一样,他清楚自己和李酉进来也没多大用。 很可能在这种乱战之中,我们已经死去。 他想要扭转局势,两个人两把枪做不到。 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汽油堆进汽车里面,打算弄个大爆炸。 李酉坐在后座,半个身子伸出车窗,给判官指引方向。 “往左,往左,好,加油门,顶过去。” 打斜的公爵王横在两座木楼之间,将过道缝隙挡住。 判官倒车出一段距离,开始调整方向。 车子还没停稳,李酉就冲下来帮忙。 他和我一起,抬着刘宝上车,判官手里拿着打火机,刺鼻的汽油味弥漫。 我那辆公爵王上,被浇满汽油。 “走走走,上车,快走。” 枪声已经逐渐停息,没有手枪声音,只有小曾那群人的自动步枪声。 但我依然没有久留下去,刘宝拖不得。 上车之后,判官将手里的打火机扔出去。 他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情况,只是听到还有枪声,所以选择点火。 我没有阻止他。 以防万一,还有人冒出来。 火光先是一点,随后冲天而起,我们车子刚冲出去,还没上到路上。 就传来一声爆炸,周围大片木楼和其他建筑一起被点燃。 赶到医院时,刘宝嘴唇失去血色,跟脸一样雪白雪白。 文闯和李酉送他进去。 判官在旁边打电话联系老林。 只有皇叔,坐在车上跟死了一样,双眼直勾勾,一言不发。 等判官打完电话回来后,我把他的烟要了过来。 “开个房间,把他给我关起来,等我忙完了再处理他。” 判官有些茫然,“大哥,怎么……” “按我说的去做啊!哪来这么多问题!” 我很少对手下人发火,除了皇叔,即便是判官我都只在几年前,他绑架皇太极妇人时发过火。 其他人更是从来没有吼过打过。 判官看我龇牙吹眉的表情,脖子一缩,抓起皇叔就走。 两个多小时后,老林带着两个人赶来。 这两人腰后鼓起,手里各自拿着一件用外套遮挡起来的长条物件。 我浑身是血坐在医院花坛上抽烟,和老林对了一个眼神。 他先是去医院楼上看了刘宝,随后把人留在上面,才下来和我一起坐到花坛边。 “老板……” 我摆摆手,“老林,我先静一静。” 第48章 风波消散 刘宝没有生命危险,但他残废了。 是我们这群人中,残废得最彻底的一人。 不仅被崩烂了手臂,最后还又在上面截了一节。 其次是文闯,他开枪打墙哥时,有子弹透过墙哥的脑子,落在他自己脚掌上。 比起菜市场那场血斗,这一次在安岭这个山庄,更加凶险。 菜市场那次动枪的不是我们,虽然血腥,刀刀到肉,但一两下整不死人。 这次是真的和阎王爷跳舞,一个运气不好,就是个死字。 安岭山庄那场大火,就像是没有发生一样。 那么大个山庄,被判官一把火点了,事后没有任何说法。 我也没有主动去打听什么。 我也很忙,刘宝脱离危险期后,我让老林先去打点物流站的开业,最好在这个月之内,能和南城来时来往。 留下刚来的毛毅等人在医院,我带着文闯和判官还有李酉去酒店。 这一次是万幸,没有人死去。 距离菜市场那一次,不过短短一年半。 这次没人死,那下次呢,下下次呢。 特别是想到这次皇叔的表现,我隐隐觉得自己额头青筋跳动。 前后三次,第一次是那个北哥按住他,第二次是刘宝,第三次还是刘宝用手堵住了枪眼。 三次都差点死,三次都被拉了回来。 事不过三,第三次刘宝半条手臂被打得炸开。 才换他一条命活。 他太不应该了。 安岭山庄那场大火,无心人注意不到,但在道上走,和我们一样在混社会的人,大多注意到。 即便知道得不真切,但也察觉到其中有猫腻。 这几天中,通过老林和我联系的社会人不少,只是我实在没心情,全都给挡了回去。 传言我要打出南城,安岭山庄是我猛龙过江,给市区这些大哥一点颜色看看。 事后没有风波,有人说是徐林出面,走通关系,也有人说我搭上了省城某位大人物。 还有说我其实是一把刀,真正主导这件事的是徐林。 因为他那辆标志性的凌志车,停在安岭山庄外面。 就是给其他人一个警告,他徐林没出面,手下人也能摁得这些所谓大哥死死的。 对于这些,我没有辩驳。 我要是有搞这种场面的能力,不挨个把赵三先生这群人给毙了,还用得着斗这么多年。 别说这些,就连安岭山庄当中,哪些人死了,哪些人活着,我都没有去打听都不知道。 这几天来,我一直被恐惧所笼罩。 我会死,刘宝,皇叔,和文闯他们都会死。 人会死,这是个很浅显的道理,不应该这么晚才明白。 我明白的死,是横死。 每件事都有后果,也都必须要有人来承受这个后果。 杀出重围的不可能次次是我。 短短不到六年的时间中,除了距离江湖尚且有一段距离的老林。 我们这群人,身上伤疤不用算,残疾都或多或少带一点。 老一更是死在这条路上。 如果再有下次,是跟这次一样,有人落下残疾,还是跟上次一样,直接身死。 前面开车的判官,时不时的目光瞟向我。 我心烦意乱的长出一口气,“判官,我脸上长屌了啊?” “你看个什么鬼,有话就说。” 判官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开口,“大哥,皇叔就那几把人,你又不是不晓得。” “说好听点是不上晃,不成器,说难听点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把嘴闭上!” 呵斥判官的不是我,而是文闯。 文闯和刘宝还有皇叔两人,向来关系是最铁。 文闯语言天赋很好,东北人操着一口流利的西南话,乃至一些俗话他都知道。 完全听不出他是外地人。 但他和许多东北人一样,极度护短,就连我平时对皇叔说话重了一点,他都会顶我几句。 今天他坐在车上,阴沉着一张脸。 判官开口后,丝毫没有给他面子。 “那晚上你不在,皇叔就在刘宝身下,刘宝把枪管提起来,对准的就是自己肚子,胸腔,要不是用手堵了一下,就是一命换一命。” “你还要替他开脱?” 要是站着还好,能把枪管举过头顶。 偏偏墙哥蹲着,一两秒的时间,只够把枪管提起来。 注定有人要挨一枪。 刘宝替皇叔挨了这一枪,挡了这一难。 “判官,我提醒你一句,我们不是毛毅那些小年轻,跟你混喊你大哥。” “你不要把喊老癫那声大哥,挂在嘴边不放在心里。皇叔和你是同辈兄弟,用不到你来庇护,该怎么搞,老癫心中自然有数。” 文闯前面几年一直是个闲散人员。 除了肉食品那边我点名要他看外,其他事他大多不是很上心。 随着这几年情况越来越凶险,他才开始逐渐上心,给我分担许多压力。 判官不是个分不清好歹的人,当初在菜市场,是文闯一根麻绳把他拖拽出来的。 即便被文闯指着鼻子敲打,他也没有生气,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 “闯哥,我这几天也问过皇叔。” “他说他跟大哥时间最久,谁都办过几件事,就他样卵事情没有办过。” “反而遭人整了两次,差点把命搭上,惹出一屁股麻烦来。” “当时那种情况说不准啊,谁知道皇叔把身体探出去,搞得刚好被枪顶住,没办法的事情啊。” “菜市场拼命那次不在,这次他在,心里也是着急……” 我横了判官一眼,“好好开车,你真要管,以后你别叫我大哥,我叫你大哥。” “别说皇叔,你连我一起管了。” 对皇叔我谈不上怨恨。 那种场面我也没有接触过,谁都可能慌乱,也谁都可能上头不管不顾。 上头后别说对射,就是有个炸药都敢捆身上往前冲。 但刘宝那条手,必须算在皇叔身上。 他那不是失误,不是慌乱,是蠢。 在那个墙角,他第一次探出去准备瞄准打时,刘宝就拉过他一次。 先前在房间中,我还甩过他几巴掌,出门前也提醒过他。 我不是真君杨戬,太师闻仲,多长一只眼睛。 在当时那种枪战当中,还能看到皇叔的脸色。 从他挣扎的脸色中,窥探他的内心,去理解他的挣扎,他把身子探出去的心理。 我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心情。 或许皇叔不蹲下,墙哥也会摸过来,一枪打在刘宝,我,或者文闯肚子上。 把我们打得肠穿肚烂。 那是我们的命,该我们某个人死。 但那枪管子杵在他皇叔脸上,该他皇叔死,是他皇叔第三次作死得死。 刘宝用在自己一条手,给他挡了这一难。 酒店楼下,老林双手交叉在胸前,看到我来,快步走了上来。 “老板……” 我抬起手,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快步向着酒店走去。 “老林,今天不是生意,是江湖,是兄弟之间的事,不要叫我老板。” 第49章 该怎么办? 这间酒店是王大祥朋友的酒店,以前无卵事跟大王来玩,也到这酒店住过几次。 只是期间无事发生,单纯在玩,无需赘述。 老板姓刘,比我大几岁,我平日客气的称呼他一声刘哥。 我和文闯他们刚进去,他便快步走过来。 “平哥,你这是?” 他不算是纯正的江湖人,但底色也是黑灰之间,安岭山庄发生的事情,他有所耳闻。 有些时候,有一说一说出去,反倒是没那么玄乎。 就怕那种没有个定论,任由一个圈子中的人传,越传越离谱,特别是场面上没有任何动静。 这种情况下,反倒让人觉得神秘,神秘往往也会带来敬畏。 看到我身后一瘸一拐的文闯和判官两人,他脸上神情复杂。 递过来一支烟,叫了我一声平哥。 文闯是暂时瘸,判官是永久性。 我接过他的烟,“刘哥,方便吧。” 他微微一笑,“什么几把刘哥不刘哥,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谁是厉害谁就是哥,叫我老刘就行。” 我没有跟他客气,“老刘,在你这儿办点事,方便不。” 他眼睛微微一眯,脸上笑容一顿,不过并没有停顿多久。 “方便,三层没接客人。” 我点点头,带着人与他错身而过。 原先我算不上长袖善舞,善于交际的角色,但也绝对不是这般生硬,别人捧我我不回捧一下是不可能的。 要是以前,他那句话出来,我应该说一句,你刘哥才是江湖上的老前辈。 之后再问方不方便。 今天除了我没有心情外,更多的则是,我觉得我应该变通一下。 以前我好像并不怎么让人害怕。 判官把皇叔关在三楼,任敢在这边看着。 我去的时候,任敢正坐在门外一张椅子上抽烟。 我拍了拍他肩膀,尽量挤出一个笑容来,“任敢,你去楼上洗个澡,找个小妹好好休息一下。” 判官从自己包里,抽出一沓钱给他。 挥挥手让他先去。 随后自己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门刚开,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我不爱好,属于自己邋遢也看得下去别人邋遢,只要不是不讲卫生到恶心的地步,我都看得过去。 但这房门打开瞬间,我险些呕出来。 硬要形容这个味道,就是爷爷那辈,陪他一辈子几十年的烟斗,叼在嘴里深吸一口。 这个极致的烟味,不仅是我,连带旁边这些老烟枪都有些受不了。 不仅是烟味,感觉空气中还飘荡着烟灰,一脚踩进去,烟灰就飘荡起来,钻进鼻子中去。 房间中没有开灯,就连窗户也是关上的。 老刘说这三层没客人,今天方便,我实在受不了这股味,也就没有关门。 判官把灯打开,又去拉开窗帘推开窗户,透透气。 老林把房间外的椅子扯进来,我一屁股坐下。 皇叔蹲在床脚边,这房间中到处都是烟头,吸口气都感觉带着烟灰。 他双眼血红,眼白部分被血丝爬满。 头发油腻糟乱。 跟条流浪狗一样。 判官轻轻踢了皇叔一脚,低声提醒道,“还愣着干嘛,大哥来了。” 皇叔不仅没有起来,反而把脑壳埋得更低。 埋在双腿之间,我看再努努力,可以自己给自己深喉了。 “皇叔,你不想说话正好,我也不想听你说话。” “那天晚上你三番五次,要把脑壳探出去,是为了哪样,心里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 “现在后果就是,刘宝手断了,胳膊肘都在医院被切掉了。” 皇叔终于抬起头,声音沙哑难闻,“大哥,刘宝他……” “我说了,现在不想听你说话。”我冷漠的撇嘴,居高临下的看着蹲在墙边的皇叔。 “事情很多,我也很忙。你跟我时间也不算短,皇叔,刘宝那条手,我算你头上,你认不认。” 皇叔继续埋着头,细若蚊声的发出一声我认。 刘宝不把枪提起来,雷明顿贴脸一枪,他皇叔脑袋都得打没。 要是平常,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不该我来管。 我也不该怪罪皇叔。 但那晚上,是皇叔那个几把脑壳,第三次往外面探。 真的讨死! 所以刘宝那条手,他必须认。 今天气氛有些压抑,老林,李酉还有判官,他们都想唱个白脸,这件事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文闯什么态度我不知道。 “大哥,皇叔这人你又不是不晓得,”老林罕见没有叫我老板,轻轻咳嗽一声后开口。 “他晓得个什么卵道理,谈这些也没用,不如打顿好的,打一顿才长记性。” 打一顿。 打一顿刘宝那条手能回来,那天晚上在医院我就打了。 我斜了老林一眼,把后面的话堵回去。 拿出烟不紧不慢吸着,目光缓缓扫过周围几人,让他们把嘴巴闭上。 最后才将目光落回到皇叔身上。 “刘宝今年刚结婚,老婆肚子里面还有个孩子,他那些游戏机场子也才刚刚开业,你再不成器,这些年也和我们一起,走在这条道上。” “你应该晓得,刘宝那些生意,不少人都盯着,以前我们都在南城还好。现在判官自己手头生意多,其他人要跟着我出来。你说,刘宝断了一只手,怎么守住他的生意,怎么压住手下的兄弟,他老婆孩子以后怎么吃饭?” 黑道贵争。 要么不争,但不争就不是黑社会了。 争了争不过,不是残废就是死。 刘宝正是蓬勃发展的时间,威望不够,断这一条手成个残废,几乎是致命的打击。 这些问题,原本应该是我的问题,但我现在全压在皇叔脑壳上。 刘宝跟我出来办事,我只要没死,他出事,身后事就是我的责任。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拿命出来陪我耍,我给他置办生意,不打白工。 跟我办事出问题我要负责,他被人找上我要给他善后,都是潜规则。 生死有命,莫说残了,即便是死了,我没有苛待他家人,都没人能说我半句不是。 但我现在要皇叔给刘宝,给我,给今天来的所有人,这个团伙的核心层一个交代。 这个交代要比所谓的潜规则更严苛。 我停顿了几秒,放下二郎腿,挥手驱散总是萦绕在我鼻下,那种吸入烟灰的感觉。 弯腰伸出手,揪住皇叔的头发,逼得他和我对视。 “你不知道怎么办?好,我帮你想两个办法,你从其中选一个出来。” “记好,选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第50章 你发誓 皇叔的样子很可怜,要是平时,说不得我真会给他几巴掌,不痛不痒的打他几下。 就放这件事过去,文闯再唱白脸,拦着我,给我个台阶。 就此揭过。 但今天不行,这件事不行。 我和文闯都没有轻轻放下的心思。 我盯着皇叔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第一个选择,我给你五十万,从1991年新年开始算,到今年1995年秋天,没满一年算一年,我就当你皇叔给我打了五年工。” “一年给你十万工资,你拿着钱走,今后我们任何人任何事情,跟你没得半点关系。” “你要是选了这条路,分不清哈哈数(分不清轻重),还要来挨到我们,那就别怪我罗平不讲情面。” 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判官和就死命踢皇叔。 示意他赶快拒绝。 皇叔也没有再听我说下去,“大哥,我不走,你今天就是杀了我,要我这条命赔给刘宝,我也不走。” 人都分个亲疏远近,如判官跟李酉,老林和死去的周申一,我和文闯。 皇叔和刘宝。 如果不是关系好到一定地步,刘宝又不是猪,怎么可能去提那个枪管,用手臂堵枪。 感情这东西都是相互的。 或许以我的视角来叙事,让老林和文闯以及我,形象会丰满,特点会放大。 但要是站到他们的视角来叙事,我这个大哥未必没有犯蠢的时候。 能在这条路上走到今天,刘宝和皇叔他们没死,可能有一些性格特点和缺点。 但绝对算不上蠢逼。 刘宝对皇叔有感情,皇叔又岂能对刘宝没感情。 “大哥,你给我个机会,就算要赶我走,也等把刘宝的仇报了再赶我走。” 打烂刘宝那只手的是墙哥,墙哥已经被文闯一梭子手枪打在脸上脑壳上,死得不能再死。 但墙哥一直是罗阎良的人,那晚上罗阎良不在。 他和皇太极都没在。 他们躲了初一,不可能再轻松让他们过十五。 判官和李酉还有老林都看向我,目光之中恳求的意味不言而喻。 分亲疏远近不假,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过来,大家是兄弟更不假。 他们都不希望皇叔至此彻底退出这个团体。 我闭了闭眼,酝酿片刻后,轻声开口。 “既然第一个选择你不选,那我跟你说第二个选择。” 皇叔死命点头,我松开他的手,声音清冷不容拒绝。 “从今天开始,刘宝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你给他做牛做马,拿命去抬也要把他抬稳。” “以后他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该他做的事情,全部你来。但你不准喧宾夺主,他的生意,他手下那些兄弟,你不准有半点想法。” “是半点,你理解不准有半点想法的意思不?” “以后刘宝再因为你犯蠢,掉一根头发,我都不会饶过你。” 皇叔要是答应,今后无疑是锁死在刘宝身上。 他拒绝了出租车那门生意,但以后还是可以凭借自己能力拼一把,成熟了有野心了,都可以自己做生意,不用一直跟在人屁股后头。 但现在不行,这一句话把他锁死。 “你考虑好再答应,这是一辈子的事情,你知道今天我为那样把老林也叫来不。” “他们都是见证,你要是觉得答应不过是句话的事情,随口就答应。” “以后条件成熟,你随时可以反悔,那你就想错了。” 我长出一口气,话语不再留任何余地。 “皇叔,只要你敢,我会杀你!记好,刻在你骨子里面。” “你可以不答应,但你要是答应了,你以后有天跳反为你丢了一条手的刘宝。我真会杀你,是杀你,不是办你!” 杀你。 这两个字,我从来没有想过,会赤裸裸的对皇叔,对这个跟着我从无到有的人说出来。 皇叔张嘴刚要说话。 一直沉默的文闯突然轻哼一声。 “皇叔,跪下,你对着灯发誓。” 年轻一点的人,对于这句对灯发誓,并没有太多感触。 因为他们对这句话的印象,大多是来自于梁非凡那句,我对着灯火发誓,还有《马大帅》中范德彪那句台词。 觉得这句话并不严肃。 实际上,这是句很严重的话。 皇叔按照文闯的要求,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在房间中跪下。 “皇叔,你们南方有句话叫人死灯灭,我们东北叫吹灯拔蜡歇逼菜。” “不管你信还是不信,你都要记得,你今天是对着灯发过誓的。你要是以后要是记住不住,灯会灭,你也肯定会死。” “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文闯说得很认真,他不希望真有那天,他希望皇叔记住。 判官明显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 “皇叔,我们这些兄弟,都是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扶持着过来的,今天一个外人都没有。大哥也说了,你可以不答应,但你要是答应了,今后不当回事,我肯定打你。” “直到打掉你,打到你在这个世上活不下去。” 李酉脸被捅了一个对穿破相后,话变得很少很少,在我们这个团伙中,存在感一直很弱。 他没有说什么话,只是在判官话说完之后,轻轻点头。 最后是老林,他嘴角下垂,“皇叔,你选吧。” “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可能没你勇,不是个动刀的人。但真有那一天,我肯定想尽办法,不留余地的去杀你。” 在我们一群人的注视下,这个小小的酒店房间中,皇叔跪在地上。 举手发誓。 刘宝不能倒,不管是从什么方面考虑,他都不能倒。 从感情而言,刘宝跟我这么多年,从我第一次办李冬开始,他就跟在我身边。 严格意义来讲,那晚刘宝不堵枪口,我和文闯飞扑去拉皇叔,很可能三个人一起死。 不死也不可能现在在这儿坐着。 放弃他我做不到。 从大局来说,如今的判官,远远不够一个人支撑南城那个盘子。 文闯要和我一起,老林操盘物流站。 所以刘宝必须稳住,容不得他倒下。 我眨眨眼,从凳子上站起身。 “洗个澡,换身衣服,明天去医院。” “以前你给我做事,做不成也就算了。要是你在刘宝那边吃干饭,屁事做不成还惹一堆麻烦,还和以前一个卵样,你就等着吧。” 随即,我带着人转身向楼下走去。 判官把房门钥匙留下,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跟着我一起离开。 出酒店时,我还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没想到刚拉开车门,我就看到在这酒店对面,站着一个中年人。 小曾那个神经病,都异常尊重,称之为北哥的人。 我手上动作一顿,犹豫片刻后,让其他先上车。 自己带着文闯走过去。 “罗平,有人要见你。” 我眉头微微一皱,“徐林?” 要是徐林,我打算直接推掉,因为我现在真的很忙。 北哥面无表情摇摇头,“不,是我老板。” “许牧野。” 第51章 你应该高兴 我选择去,同时,我连文闯都没有带。 独自一人跟北哥前往省城。 在这个过程中,我也知道了北哥的名字。 张汉北。 他没有名号,但他真的很吓人。 特别是他用五六半,在二楼挨个点名时,那种恐怖真的能够压死人。 张汉北不是个特别冷漠的人,也不是个话特别少的人。 车上气氛算不上热闹,但也不能算沉默。 在开出市区,路过安岭山庄时,张汉北打破沉默。 “你那个兄弟怎么样?” 我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丢了条手。” 我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默默转移话题,“那天后来怎么样。” 张汉北面无表情的回答道,“活了一个半。” “一个半?”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十分难看的笑容。 “一个姓赵,好像和你是同地方的人,他是个人物。鼓动其他人朝我们这边冲,他自己猫在亭子没动,等大家都在这边,没人管亭子的时候,他溜走了。” 我神情一窒,明白张汉北说的是谁。 “小曾是头猪吗,这都能放跑。” 张汉北无所谓笑笑,“原先老板的意思,就是放几个活口走,给对面的人一点消息。” “他跑了正好,不大不小。” 做局的是许牧野,我是一头雾水撞进这里面来。 张汉北这句话,不知道是给自己老板许牧野找补,还是本意如此。 我没有继续追问赵三先生,而是问道,“还有谁,算半个?” “许仙林,他被我一枪从胸口穿过去,命大,没死,但瘫痪了。” “有人找中间人说情,他愿意交出所有生意,就留一两个吃饭的行当,让老板抬抬手。” 我冷笑一声,“穿胸还能不死?” 亲眼看着许仙林倒地,我当时认为他绝对是个死。 没想到他活了。 “许牧野那么张狂的人,和他作对还能抬抬手放过?” 张汉北收起嘴角的笑容,看得出来,我对许牧野不满,他有些不喜欢。 只是没有明说。 “任何人都需要盟友,老板也需要,足够分量的人开口,有什么不能的。” “何况生意交出来,人也瘫痪了,死和活有什么区别。”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许牧野是操盘的人,跟我没有太多关系。 我左右不了这件事,从一开始就左右不了。 多说无益。 我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 “就他们,其他人全死了?” 我这句问话,只换来张汉北一个轻轻的嗯。 我吐出一大团烟雾来,“你们太可怕了,那么多条人命啊。” 张汉北有些意外,“这么多年来,你手下没死过人,你手上没有人命?” 我抽烟的动作一顿,细算起来,与我有染的人命确实有很多。 最早的是陈家坝六七,不过他阴差阳错得罪许仙林,被许仙林给处理掉了。 再后面是吕涛,被我们架在深山当中,缠上鞭炮,现在肯定骨头都被野兽叼得满山跑。 之后菜市场血斗,文闯杀了常立志,在楼道当中砍死两个人。 我那次我这边有个老一。 最后便是林山县,谢天云在电话中,要拿三个人死。 我摇摇头,“那不一样,我们那边有个叫王天天的,他杀了挺多人,但加起来都没有那晚上死得多。” “我?我手下死了一个老一,自己过手的人命,一双手就数得过来。” 即便吕涛,加上菜市场被文闯和判官他们砍死的四个,都算我头上。 谢天云亲口要他们死的林山县那三人,加一起八个。 林山县那三条人命,我最多认一条半,谢天云该和我平摊。 张汉北嘴角重新泛起一抹笑意。 “你手下死一个人,能过手一双手的人命,你不可怕?” 我舔了舔嘴唇,做着无用的辩解。 “算不上过手,只是与我有染。” 张汉北也不和我争论,“人死并不可怕,我不是你们西南人,退伍后编制落在在粤省那边工厂里面。” “去年,我们厂里抽调人员组织联防队查暂住证,半年就弄死了不少人。” “死人向来不可怕,就看是以什么借口死的,有没有人管,有没有人有门路管。” 我重重吐出一口烟雾。 “怎么,杀人能让你获得快感,是件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这句话挑衅意味很足,话谈到现在,我有些反感这个张汉北。 一直聊死死活活的话题。 张汉北仿佛没有察觉我话中的挖苦,他轻轻摇头。 “不是,我只是想说,人命没有你想的那么值钱。” “从古至今,哪怕是以后,都没有你想的那么值钱,随便按个名头,整死了也就死了。” “你看历史不,几千年来,能留下名字都有几个?” “随便一句屠城,就能死多少我们这样的人?比如我们走错了一段路,又有多少人不明不白死去。” 我没有说话,不明白张汉北到底想要说什么。 “你知道安岭山庄,给出的说法是什么吗,聚会失火,烧死四个人。” “四个人,剩下那些人要是有家人,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其他人去什么地方,怎么就失踪了。” 我烦躁的翘起二郎腿来,“北哥,你也想教我做人的道理?” 张汉北摇摇头,“不是,我就会打枪,不会什么道理。” “我只是个人觉得,比弄死人,更可怕的是被人弄死。” “我们还能活着,在这车上说几句白话,但那天晚上那些呢,小曾那边全是黑户。” “那个湘省老板带来的人,他们死了,连人去什么地方了都没人知道,三年五年,除了屋头人,可能就没人记得。” “说不定哪天你去公安局办事,看到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哭着报案说自己儿子失踪了,都没人搭理她,说不定她失踪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张汉北这话说得太刺耳,太露骨。 “罗平,每年私人煤矿,黑工厂,里面要死多少人啊。” “抢工地,抢项目,又有多少人死啊。” “他们死了也没人晓得,所以你不应该害怕。” “你应该高兴,高兴你没死,你还活着。” 我嘴角微微抽搐。 这个脸上没有多少表情的张汉北,和小曾一样,是个变态。 他们一个面无表情,走路跟鬼一样,一个经常龇着白牙笑。 都是变态。 “好了,你可以闭嘴了。” 我丝毫不客气的打断他。 活着也算是个值得高兴的事? 确实,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还活着更加值得高兴。 第52章 会面 跟我预想的不一样,见面的地方并不在省城。 而是在省城下面的一个小县城中,我见到了许牧野。 我以为第一次见到许牧野的地方是他家,但这个小县城中的布置,更有家的味道。 该有的生活家具,一应俱全,烟火味很浓重。 也可能是我没有进去过省会那座房子,不知道里面的布置。 万一哪里也很有家的味道呢。 一座三层小楼,放在建筑群中并不出彩。 许牧野在二楼的阳台,端坐着看向象棋盘,没有搭理独自上楼来的我。 张汉北站在楼下,靠在车旁边抽烟。 我瞥了一眼棋盘,残局。 单马擒王。 红马在窝心,隔着将帅。 这是个谱招,五步成杀,也就比单马破士稍微难一点。 几年之后,火车站等地方,一些讲究一点的老头,会摆这种有解的残局。 手黑一点的直接摆二鬼拍门,总能遇见几个心气高的犟种,觉得自己能破二鬼拍门,送钱上去。 我都知道的谱招,许牧野没有理由不知道。 他一直看着象棋盘没有动,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棋还是在想其他事。 约摸过了一两分钟,就当我准备开口时,他才动了一下。 “是不是对我很有意见,这次连牧野大哥也不喊了?” 我自嘲一笑,深吸一口气,“不敢,福气稀薄,不敢认你这个大哥。” 这倒不是在嘲讽他,而是一句无奈的事实。 许牧野招招手,示意我到他面前坐下。 “没关系,一个称呼而已,你可以直接叫我许牧野。” “成熟的人,不会在意别人怎么称呼他,你叫我猪我不会是猪,你叫我皇上我也穿不上龙袍。” 我眼睛微微一眯,“你这么超然世外。” 他呵呵一笑,“没有,你真敢叫,我就叫人把你从三楼丢下去。” “看不出来我是没话找话啊?” 这句话,是上次我对他谁说的。 他态度没有明显变化,上次在黔南州那边也很亲和。 但这次我明显感觉到,他主动朝我拉近了一丝距离。 我压下这异样的心理感觉,扭头看向窗外。 “牧野大哥,你就这么确定我会去那山庄?” “我要是找不到,要是不敢去呢?” 许牧野嘴角的微笑收敛,轻轻摇头,“不重要。” “我没有算计你,也没花心思去想你会不会去。” “那晚上的配置,没有把你算在其中,你去,我很高兴,你不去,我也没有损失。” “之所以在你到市区那天,开始布置,等你调人上来,我让徐林动手,无非是给你一个机会。” 先前拉近那点距离,在这句话间荡然无存。 “所以是我该感谢你,你给我机会,什么机会?” 许牧野身体往后靠,整个人半躺在椅子背上。 “许仙林的一切,够不够。” 我呼吸一窒,接下来夹枪带棒准备好挖苦他的话,都堵在嘴里说不出来。 许仙林的一切。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抵得上我再搞五年。 “要是不够,半年,半年我替你打通物流线路。” 我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的看着他。 “牧野大哥,你这年纪,也不像是努努力,能把我生出来的样子。” “我不是你私生子,你对我这么好?” 许牧野嗤笑一声。 “我信因果,种下才有收获,人投资出去,都想着收获。” “你今天来,证明你有被我投资的潜力,第一,你能找到安岭山庄,证明你还是有点能力。第二,在徐林动后,你马上把其他人撤走,手下没死多少人,你不笨。第三就是,你看得清局势,分得清轻重,没想到着隔岸观火,想着徐林冲在最前头,你做渔翁。” “最重要的一点嘛,我比较看好你。” 我没有听进去他这些话,只是有些失神,“我东搞西搞,这么多年连个南城都摆不平,你看好我?我自己都不看好我自己。” 许牧野哈哈大笑,真正意义上的大笑。 笑出声音来。 “罗平,听老三说你看三国?” 我呵呵一笑,“现在喜欢看水浒。” 许牧野走到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你当你是谁啊?” “刘备,曹操,诸葛亮,关羽,张飞……这些谁容易,谁能做一件事成一件。三国所有熟知的人,都抱憾而死,他们在历史上留下名字况且如此。你罗平是谁啊。你还想几年摆平谁啊?” 我自嘲一笑,“我能和这些人比?” “是啊,你不能和这些人比,但也有很多人不能和你比。” 许牧野双手离开我肩膀,“普通人关心收成好不好,工资能不能发下来,对你罗平来说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但对他们来说,是天大的事情。” “换一个人走你的路,可能到卖菜被打,也就剧终了。你能走到我面前,坐下和我说几句话,证明运气,实力,手段都不算差。” “我了解过你,南城这些年来,不少团伙消失。还存在的都损失惨重,只有你的损失最小,从一个卖菜的,六年做到首屈一指。” “你说,我还不该看好你啊,卖菜的有多少能翻身?” 许牧野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来,确实我的损失最小。 人这方面,我就死了一个老一。 生意方面,就与许仙林交恶后丢掉云霄烟。 其他都是进项,没有损失。 赵三先生生意尽数丢掉,被我追得跟丧家犬一样。 但我还是活得很累,根本感受不到这种崛起的快感。 我看向桌子上的棋盘,没有继续在该看得起我看不起我这个问题上纠缠。 也不知道该回答许牧野什么。 说我厉害?这么多年来过得多难堪,只有自己知道。 说我不厉害,我确实在这六年之间,完成了翻身。 许牧野双手搭在身后,走到栏杆处看向楼外。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南城是个蛊场。罗平,你仔细想想,你所有经历的对手,有谁服气了?” 闻言,我不由得一愣。 从六七到现在的皇太极,赵三先生,期间没有任何人向对方屈服。 唯有死。 六七,梁博文,王大祥,甚至皇太极都没有服过,出了南城几年再回来,仍旧继续冒头。 没谁想过安稳,低头认输,或者逃跑。 不管是因为仇恨,因为时势所逼,总之,没有人低头。 到死都不曾求饶过。 “这是个最凶狠的蛊场,别说这么一堆人生在一个县城里头,就是放到市区,你们依然能出头。” “你们不死不休,剩下的最后一人,就是那只蛊。” “所以我押你一手,认为你能从虫变成蛊!” 第53章 你不答应 养蛊,把几种虫子饿急眼了扔在一起。 最终活着吃下其他虫子那只,拿出来在喂养其他东西,由虫变成蛊。 我是苗族,但我不会养蛊。 从清中期就跟汉族混在一起,一两百年下来,除了户口本是苗族外,其他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不是汉族。 不知道真正的养蛊,是不是这样。 但许牧野现在要做的,就是这样的事情。 我吸了吸鼻子,“那你现在投资有点晚了,我最难的时候你不在啊。” 许牧野没有回头,他双手搭在栏杆上,身体微微向前倾斜。 “人一旦有了野心,为了他的野心能得以实现,总有困难的时候。” “什么时候都不算完,就像刚刚说的那样,人和人能力不同,面对的困境也就不尽相同。” “你罗平走过这一关,以后就没难事了?” 许牧野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 只是我不想听,拿到许仙林的一切生意,我能少走好几年的道路。 但没有这些,给我一些时间,我依然能把赵三先生扫除。 谁都能看出来,赵三先生已经日暮西山,皇太极想借着出租车公司在南城冒头,只是几天就被摁下去。 他们在还是不在,于大局而言,没有任何影响。 要动他们,只是私仇。 或许是我沉默太久,许牧野目光从阳台外收回来,转而看向我。 我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大拇指绕圈转动。 和许牧野的目光对视上,我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牧野大哥,你先前说那么多,我听进去的只有那句:这世上有因果。” 我声音有些疲惫,“我一直以为,我在牌桌上连包烟钱都赢不回来,是把运气转移到事情上。” “所以每次在我最难,甚至必死的时候,都能出现转机。” “我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一个叫小达的人,给我上了一桩生意,让我有了起家的资本。” “最后也是小达和他老板那群人,半夜杀到我屋头来,用枪逼着我放梁博文一马。” 当时文闯说,他找过小波,小波说杀春彩,是马三自己的主意,跟梁博文没关系。 杀马三就好,可以放梁博文一马。 实际上,那只是一句托词,当时那情况下,文闯给我的台阶。 他不答应能怎么办,我硬着头皮死顶去死啊。 “后来是和许仙林翻脸,我大哥在那座已经成为过去式的盛唐酒楼,指着许仙林鼻子威胁,给了我一口喘气的工夫。” “最后我在菜市场,付出自己左手残疾,手下死了一个人去还。虽然事情没有办好,但我也还了。” 顿了顿,我长出一口气。 看向许牧野,“再然后便是徐林,在莞城我近乎全军覆没的必死情况下,他抬了我一手;最后分道扬镳,也把物流站给了我。” “你看,在市区我想明白那些事情后,我身上有徐林乃至是你许牧野的标签,我不得不去,你连说都不用说,我也要去拼命。尽力把对方那些人按死在市区,没有任何办法。”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牧野大哥,你看,这些事情最开始的时候,怨得着谁啊?” 小达年轻我也年轻,我们以为这辈子都是兄弟,所以他把生意给了我。 谁曾想我会和梁博文走到那种地步。 王大祥出于自己的考虑,关键时候选择我,没有靠拢许仙林。 他不曾求过回报。 但最后关系到那种地步,他不求回报我也要回报。 即便如今他死了,清算皇太极依旧是我最重要的一件事。 徐林帮我,是罗阎良先一步烧了他仓库,帮我也是他要介入这件事来。 这个物流站我当时都想好放弃,最后还是到我手中来。 但我在安岭山庄,也还了。 我真不是个有运气的人,没有任何一份利益,是白来的。 我松开交叠在小腹处的手,直勾勾看着许牧野。 “许仙林拼这么多年,说把他的一切给我就给我。” “牧野大哥,我不怀疑你有这个能力,不怀疑你承诺的那些东西,我只是在想。” “今天我拿了,他年他月要我还的时候,我怎么还?” “抽筋扒皮,敲骨吸髓恐怕也不够吧。” 许牧野看着我良久没有说话。 他拿出烟盒,给自己垫上一支,随后递给我一支。 我没有跟他客气,抽出一支吸上。 二人烟雾缭绕之间,谁都没有说话。 许牧野从来没有掩饰过,他帮我,将来要用我的意图。 大家都不是傻子,无缘无故的好,让人头皮发麻,心惊胆战。 没人敢要。 我要是拿了他现在许诺给我的东西,那以后他要我做的事,可就不是敲敲边鼓那么简单。 而是和徐林一样,成他的主力。 他处处谦虚,但行事张狂,迄今为止我还不想不到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做的。 徐林当年都心有余悸,说要离他远点,太近了他没事其他人可能连个名字都留不下。 徐林彼时彼日是不是也和今时今日的我一样。 明知道靠近许牧野,随时会人头落地,依旧选择靠近。 香烟燃烧到尽头,许牧野那张脸在烟雾散去后,变得没有半点表情。 反而有一种深深地疲惫。 “徐林马上要来省城,市区那边他铺这么多年,你走起来好走很多。” 我苦笑一声,“牧野大哥,我今天有拒绝的余地吗?” 许牧野表情十分认真,点了点头。 “有。” “你可能觉得我行事张狂,霸道,给谁是看得起谁,把自己当个皇帝一样。给和不给都跟恩赐一样,不容别人拒绝。” “但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原来的我更霸道,那时候是外在亲和,内心霸道,真有一点看不起所有人,觉得给,别人不要,那就是不识抬举。” 不知道许牧野想到了什么。 脸上浮现一抹苦笑来。 这种表情会出现在他身上,当真是难得。 “但我已经做错过一次了,不会再错第二次。” “你不想要,现在就走,只是这几年不要把生意往市区外铺就好,没有任何关系,我们今后都不会有来往。” 我眼神一凝,“方便问一下,你做错的那一次?” 许牧野神情复杂,坐回到原先的位子上来。 目光远眺。 “以前我也强求过,觉得有些人我看得上是他的荣幸,必须跟我做事。” “结果就是,在市政大楼对面,青天白日人来人往,他枪杀小波。” “罗平,你信不,要不是他还有在意的人,很可能那天他连我一起杀。” 我呼吸一窒,许牧野还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有人能把他逼到生死一线的地步? “那人是谁?” 许牧野咬咬嘴唇,“林冬夏,他有个外号,是我八二年给他取的。” “大帅!” 第54章 我要了 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不过八二年那时候,他就和许牧野认识。 如今应该也是三十多往四十靠的人了。 比我高出一辈。 “那之后呢,之后怎么样?” 我难得八卦一次,继续往下追问,许牧野却没有和我多说的心思。 “之后他离开了这里,没有之后了。” 许牧野明显不想再继续说这件事,随口敷衍两句做了结尾。 “说说吧,是要走,还是要留下来。”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从许牧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来,将上次在黔南州没有抽那支补上。 “除死无大祸,讨米不再穷。呵呵,死都差点死了好几回了,我还怕什么。” “我要许仙林的走私生意。” 除了死,还有什么称得上是祸。 混到要饭的地步,不会继续穷下去。 从我独身一人来见许牧野的时,就没有再下船的念头。 我不仅要上这条船,还要成这艘船的一面大帆。 老一死了,判官和刘宝残疾,太没意思了。 走在这条路上,人是会死的,走在这条路上横死的可能太大了。 大事会横死,小事也会横死。 与其这样,不如拼一把大的。 老一死在我跟许牧野没有任何联系的时候,跟沾染大事没有任何关系。 许牧野有些意外我的选择,他表情有过一秒的停止。 “哦,从前面你说那些话来看,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呢。” 我摇摇头,“其实才想通,以前我在南城打滚,也有人死,自己也好几次差点死。” “张汉北那句话说得很对,从古至今,人命都没有值钱过。” “前几天晚上,我们一群人在安岭山庄生死一线,你和徐林连面都没有露。” “我不想拼命了,跟我一起出来混的那些兄弟,已经死过一个人了。我想做徐林那样的人,让别人为我拼命。” 许牧野神情微凝,盯着我看了良久。 “罗平,人活在世上,都有属于自己的那片苦海。” “饿肚子想吃饭,吃饱了想淫欲,有饭吃性欲得以满足了,要车开要房住,都有了还要更好。” “这人世就是一片苦海,即便你自己满足,也有外界压力逼得你不满足。” “我和老三未必有你看的那么轻松,你真到老三那地步,未必不会后悔。” 我轻笑一声,“牧野大哥,你现在反过来劝我了?” 许牧野摇头否认,“不是。” “我只是觉得,你要是抱着这样的目的,去接盘许仙林的一切。你终有一天会后悔。” 我眼神失焦,无神的看向棋盘。 “人总是对没有走的那条路,充满向往,觉得那条路肯定长满鲜花,可以收获无数掌声和成果。” “实际上呢,真走上那条路,未必不是荆棘丛生。” 我一口吸掉最后一截烟,将烟头摁灭在桌子上。 “我卖菜的时候,一直在想我要是用功读书,会不会不一样。” “但要是缓过来想,我读书多年出来,混得不如意。是不是又会在深夜后悔,早知道这样,不如一开始就去卖菜,浪费这么多年时间。” “就像现在一样,我选择回去,窝到南城,搞一个清一色,但能维持几年?” “这条路上我不想往上走,有的是人想往上走,三年五年,十年十五年,我会老,会疲惫。” “无数年轻人冒头出来,一波接着一波的挑战我。直到我被打倒,跟我之前的梁博文,六七,乃至我大哥王大祥那样,走到末路时。” “我最后一个念头,肯定是,十多年前,我有一个机会,一步登天,但我怕了。” “我当时要是没怕,走了另外一条路,说定现在就是称霸一方的大哥,是个人物,怎么会被几个刚出来的小混混摁死在地上。” 话音落下,我收回目光,声音不再飘忽,变得十分坚定。 “大哥,我们没有天眼,看不到未来,甚至于认不清过去。” “命运的十字路口前,众生都是摸象的盲人。” “许多人连选的机会都没有,我既然选了,今后是粉身碎骨,还是荣华富贵。我都认,都不会后悔。” 这是我和许牧野第二次见面。 也是他头一次,十分正经的看着我。 目光不再如同前几次,随意自得,我的选择,并不值得他动容一般。 “好,很好。” “罗平,让张汉北送你回去吧,有些事情你要是不方便做,今后就他来做。” 我站起身,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许仙林的生意,我该怎么接手。” 我以前只知道他在搞走私,然后云霄烟,在湘省那边折腾过矿产,市区有一些实业。 具体是怎么运作,我是两眼一抹黑。 许牧野眉头微微一皱,他倒是不是烦恼我这些。 而是想到了别处。 “我答应人,给许仙林留下两门生意维持生活……” “云霄烟和他在湘省的矿产,我不要,要是不够,市区那些酒店也可以不要。” “我要他的走私生意。”走私生意,罗阎良抢过,许仙林把持这么多年。 其他生意,都是走私给他带来的利润。 湘省矿产太远,不是我触及得到的地方,况且还要打通物流线。 没那么多精力。 其他酒店之类的生意,只要我想,我自己也可以做,接手与否不太重要。 唯独这走私生意,我必须拿到手。 重中之重。 许牧野抬起头,“其他都好说,这走私,需要你自己去一趟粤省。” 我有些茫然。 你他妈前面不是说给我吗? 话说得那么厉害,现在要我自己办。 许牧野看一眼我脸色,就知道我在想什么屁。 他摆摆手,“那是你的上游,走私进来的商品,都是从他手里流出来。” “你要自己拿稳,还需要自己搞定他,当然,要是你搞不定,我可以替你出面。” 我想了想,“粤省什么地方,见什么人?” 许牧野意味难明,说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看样子他认识这个人,彼此之间还有纠葛。 “一个摇摆不定,两头都吃的瘸子。” “潮州,杨新海。” (不用看其他书,都是配角,这是一个独立的故事。罗平是唯一的主角) 第55章 真正意义上的商人 张汉北当天送我回去。 并且给了我,他的联系方式。 许牧野方才说过一句话,我要是觉得不方便做的事,可以让张汉北来做。 这句话初听平平无奇,脑子想也知道什么事情不方便办。 但联想到徐林,他在莞城时,身边并没有小曾。 小曾是他回来后,才出现在徐林身边。 同样是许牧野的人? 许牧野给他的刀? 我想不明白,也就没有再继续往下想。 当务之急,是杨新海这个人。 我听到过两次这个名字,一次是文闯口中,当时以为这个杨新海,和叶老板有洗不清的关系。 如今从许牧野的口中冒出来,倒是推倒这个想法。 左右摇摆,两头通吃。 他凭什么可以做到,在叶老板和许牧野之间摇摆。 这让我很好奇,同时很想见一见。 不过这并不是立马就要动身,市区的事情还需要处理。 从去安岭山庄那晚开始,我已经决定和老林做出切割,起码明面上是。 除了处理皇叔那件事时,我叫去了老林,以后其我们的事情,我不想让他过多沾染。 在市区落脚之后,老林一直忙着物流的事情,加上他当初对林山县那个想法。 所以我打算,让他去负责这个全局,我和其他人留在市区。 南城那边,打算再过一两年,让判官完全主事,至于刘宝,他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内开游戏机场子,做其他生意都好。 说再多,他都丢了一只手,要是完全在某个地方做首屈一指的大哥,有些困难。 这些事情,都需要慢慢处理。 甚至几年之后,才能看到成果。 盘子越大,需要付出的精力也就越多。 判官和皇叔带着刘宝回到南城,我让李酉还有毛毅留在我身边,也是在那天晚上,我和老林见了一面。 此时已是秋深,稀薄的凉意一阵接着一阵。 再有几天,便是冬至。 明天我就要带着李酉和毛毅去粤省,留下文闯在市区。 老林穿着一身黑色风衣,推门进来夹带一阵寒风。 “老板,手上事有点多,来晚了。” 我目光转动一下,平静的脸上出现一抹活力。 “坐吧,老林。” 老林点点头,坐下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以前我和老林他们,并没有明显的分界线。 对他们向来不摆什么架子,说话行事方面都很随和。 只是这段时间来,按照文闯的话来说,我变得阴狠许多。 有意无意,在和其他人拉开距离,安排人做事说一不二,不像之前兄弟间那般。 这种情况,文闯能感觉到,老林自然也能感觉到。 “老林,你下个月抽时间去一趟林山县,和谢天云接触一下。” 老林先是点头,随后有些迟疑,“老板,下个月不一定能搞好啊。” 在许牧野的帮助下,市区和省会在这段时间中,已经开始走通,有物流来往,只是还没成规模。 黔南州和林山县那边,属实有些太远太偏,一时半会老林还没有开始下手。 许牧野说帮我,并不是直接一杆子插到底,什么都给我做好。 那样不如拴条狗来,要我有什么用。 他不过是帮我走通场面上以及社会上的关系,让我的物流站不至于雁过拔毛,场面拔几根,社会上的豪强也来咬两口。 剩下的事情还是得我自己来。 我双手交叠,眼帘微微下垂。 “过年之前,黔南州和林山县必须打通,收益如何不管,但要先做起来。” 换以前,我或许会听老林的难言之隐。 但前面安岭山庄那件事,让我感觉有些不舒服。 我和老林以及判官这些人太近了。 以至于我要处置皇叔的问题时,他们三番五次出来劝说。 同样的道理,皇叔才会一直这么散漫,把不少我说的话当做耳旁风。 以前在一个县城打转也就算了,感情可以联系我们,处理事情。 现在不行。 老林深吸一口气,“好,我尽力。” 我轻轻点头,“物流走起来了,你打算以什么地方为中心啊。” 南城最适合,因为接壤湘省,大多外来都从那边进来。 加上我要是成功接手许仙林留下来的走私,会有更多东西,源源不断进来。 如我所想的一样,老林不假思索给出答案。 “我想放在南城,在南城统筹其他地方,或者直接弄到省城去,刚好在中间。” “前面是南城和市区,后面是黔南州和林山县……”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轻轻摇头,“放到黔南州那边去。” 老林睁大眼睛,“老板,黔南州那边我们一点都不熟悉,就算要重新……” 我依旧没让老林把话说完,再一次打断。 “不仅如此,以后你也安心经营那边,和谢天云好好合作。市区,南城这些你也不要管了,我和文闯在这边会看着。” 老林有几分回过味来,眉头微微一皱。 我重重叹了一口气,“原先是全部押在谢天云身上,在林山县那边好好搞,留南城做退路。” “呵呵,我们就是从南城出来的,南城怎么可能是退路呢。” “老林,好好经营林山县,要是有天真混下不去,我带着这群人还有个退路。” 老林重重点头,“放心,老板,我会上心的。” 我笑了笑,站起身拍拍他肩膀。 “以后,市区和南城这边的事情,不要管不要问,我们做什么事情,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要你搭手。” “以后你就是林老板了,懂吧。” 老林眼神动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懂了,老板,你放心,这条退路我会经营好。” 许牧野这条船太大,不会沉最好,要是会沉绝对是个致命的打击。 我多少需要准备准备,挣扎一下。 即便最后是徒劳无功,我依然要尝试一下。 老林这一走,算是真正意义和我做出切割。 物流这个生意,几经转手,最后落到他手中。 他能依靠这个物流站,经营出一片什么样的天地来。 只能抱期待的态度。 我坐了一整夜,没有睡觉。 天色刚刚微亮,文闯推门而入。 “毛毅和李酉在等你,这边有我看着。” 我微微点头,起身站起来。 我刚走出几步,忍不住问了一句。 “文闯,你说我这次是对还是错。” 所有事情,与我做出切割的老林不知道。 只有文闯知道得一清二楚。 “对错只在别人口中,你怎么做,最后都会觉得自己错了。” “要是回到南城,你现在也会问我你是不是太胆小,选错了。” 我呵呵一笑,脚步轻快走出去,坐上车。 去粤省,见杨新海。 第56章 瘸子 杨新海是个真正的生意人。 这是我临出发前,担心这个走私生意的上游,因为那位叶老板的缘故,让此次见面生出波折。 我打电话询问许牧野时,他跟我说的原话。 真正的商人,我这次去也是谈生意,所以没有难事。 当年第一次和徐林来莞城,我觉得像是土包子。 这次我没有去莞城,直接向潮州府而去。 距离安岭山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月,期间许牧野主动打过两次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去粤省,他给我安排与杨新海的见面。 都被我推了过去。 并不是畏惧和杨新海见面,只是我有自己的节奏。 南城,市区,以及老林物流生意,都需要处理好。 特别是从许仙林手里接过来的生意,完全就是一团乱麻,我和文闯打理了三个月,才勉强算步入正轨。 到如今,才抽出身来和杨新海见面。 见面的地方在当时的经济特区,汕头。 杨新海给我的第一感觉,很是怪异。 那是一座茶楼,我们没有坐包间,甚至没有坐大堂。 直接就在茶楼外,一张小桌子旁。 前面给我带路的中间人,是许牧野安排的,他站在我车旁边,等我下车。 视线中,杨新海一个人坐在桌子旁,一条腿曲卷,一条腿伸直。 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宽松西裤,长相普通甚至还有一些矮小。 他斜对着我,在我看到他时,他似有察觉。 也将目光投了过来,和我对视上。 他没有带人,我也就让李酉和毛毅留在车上,自己下去。 我率先坐下,中间人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话后,也就离开。 只剩下我和杨新海坐在这儿。 他提起茶碗,给我面前的茶杯倒水。 “你们那边我去得很少,较真算起来,你是我第三个认识的那边的人。” 我不喜欢喝茶,生活就够苦了,茶水苦过回味的芳香,不足以让我爱上这东西。 所以只是在茶水满后,轻轻敲了敲桌子。 “以前你和许仙林怎么做,以后我们可以继续,甚至,我可以让利给你。” 杨新海微微一愣,手搭在他那条腿上,轻轻抬动,换一个比较舒服的位置。 “你是许牧野的人,看样子也是捞偏门财的人,这般好说话。” 我缩了缩脖子,潮州这边的气候,我很不喜欢。 或者说不习惯。 感觉空气都是湿湿润润的,一点也不利落,这地方待久了怕是湿气重。 “有些累,想要过个好年,不想折腾了。” 杨新海呵呵一笑,“扑领阿母,我要是不答应呢。” 我神情一窒,没想到坐下来才两句话,第三句话他就问候我老娘。 这路数我没有遇见过。 一般来讲,即便是我这种纯粹的流氓出身,在起来后都会下意识注意自己的言行。 不会让自己太过粗鄙。 毕竟,钱这东西养人。 杨新海这么大一个大老板,兜里钱比我多得多,他上来指着鼻子骂。 我一时半会还真给震住了。 居然下意识卡壳,不知道该说什么。 三五秒后,我眼帘下垂,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感到生气。 “选择权在你,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呗。” 杨新海双眼眯成一条缝,轻轻将茶杯端起来,却没有送入口中。 端茶送客? 呵呵。 我站起身,低头看向他。 “你不答应没关系,我可以不做这个生意,但你千万记好。” “不要和其他人勾勾搭搭,再跟之前一样往那边走东西,不然你小心你另外一条腿!” 杨新海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几秒钟后,转而变成一种极度的愤怒。 “你以为,你是许牧野的狗,就敢跟我狂吠?” “即便是许牧野,他也没有这样威胁过我。” 原本我向后转身的脚步,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微微一顿。 重新调转身形过来,双手撑在茶桌上,身子前倾,低头看向他。 “第一,我不是许牧野的狗,我说了,这生意你不答应就不答应,我不会跟许牧野说什么,难道小孩子告家长啊?” “第二,许牧野没有威胁过你,不代表他办不到。” “还有,这不是威胁,这是跟你陈述事实,现在我站在你的地盘上,说不定你站起来喊一声,今后这世上就没得我这个人了。” “但是,杨老板,那时候就不是你另外那条腿的事情了。” 不远处,李酉和毛毅已经拉开车门下来。 我们赶来时,天气很冷,各自都穿着厚厚的衣服。 李酉正一颗一颗的解开扣子,把手伸进去。 他只是话少,从来没有说过他笨。 即便听不到声音,也知道我这边谈得不愉快。 实际上跟没谈一样,这王八蛋,第三句话就骂我娘。 我没有问候回去。 只是提醒他生意不做可以,要是和我之外的其他人做。 注意自己另外一条腿,算是客气的了。 原本要是个正常人,我不应该站在人家的地盘上说这种话。 但这家伙有些不正常。 我都做好杨新海有下一步动作,比如直接把茶水浇在我脸上,或者翻桌子给我一巴掌。 让我没想到,他只是将茶水送入口中。 下一刻换上一脸笑眯眯的神情,“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着急。” “生意都是你一句我一句谈出来的嘛,哪有你这样,一言不合站起身就要走的啊。” “坐下坐下,慢慢谈嘛。” 我眉头一下紧皱起来。 当然不会傻到,认为杨新海看到毛毅和李酉下车,他们掏枪这个动作。 震慑住了他。 他要是这点胆气都没有,许仙林早就把他吃得一干二净,骨头渣滓都不剩,还能屈居他之下,做他的下游。 许仙林这人我算是了解,所以这个杨新海,绝对不是被吓住。 很可能他就是这样,喜怒无常,翻脸如翻书的角儿。 我舔了舔嘴唇,重新在他对面坐下。 “你们那破地方出来的人啊,真的是,动不动就想着搞死人。” “刚刚那边那两个,是不是准备开枪打我啊?”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只是重新提起茶杯,轻轻抿一口。 “我们那边穷山恶水,但也比不上你们这里,杀个人跟杀个虫子都没有区别。” “那杨老板你呢,你刚刚是不是也打算,让我回不去啊?” 争斗往往是为了利益。 丛林法则任何社会,任何群体都适用。 吃口饱饭,获得金钱,权力。 这是个特区,金钱,利益远胜南城,市区等我熟悉的地方。 这里的丛林法则,只会更加残酷。 第57章 成了 杨新海没有和我一样,选择避而不答,而是直言道。 “那不会,我又不是皇帝,面刺寡人就得拉下去砍了。” 我嘴角微微一抽,三句话就扑领娘的人,还拽上面刺寡人了。 “许牧野有没有跟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跟他客气,直言不讳说道。 “没什么好话。左右摇摆,两头通吃……稍微正面一点的话,就是你是个真正的商人。” 杨新海非但没有生气,还十分开心的点点头。 “对,说得很对,我是个商人。” “说我两头通吃,这个不否认,但我能两头通吃,是因为我两头都不得罪,不讨好。” 我冷眼旁观,想要看看他接下来要说什么话。 杨新海双手一摊,“所以说啊,我不会得罪许牧野,以后那边你接货就好。” “还是那句话,我是个生意人,有生意做就可以,不在乎其他。” 从文闯口中吐出他名字时,我就知道,他和许牧野,叶老板这些人牵扯颇深。 如今这话,更是在暗示,他只是和我做生意,无关于于其他。 原先这生意是许仙林在做,而许仙林和罗阎良混在一起开始,就算是那位叶老板的桥头堡。 给了我,叶老板那边他如何交代? 不过,我随即就想到文闯说过,他对播州很熟悉。 “杨老板,播州那边做这门生意的是谁啊?” 杨新海有些意外,没想到我会猜出,从他手里出去的走私新路,不是许仙林这一条。 他呵呵一笑,打了个马虎眼,“你跟着许牧野,早晚都能见到。” “原先许仙林跟这些事情没有关系,不过他掺和进来,被许牧野给盯上了。” “他被打掉倒是方便了我,走私这生意,也是两边都做,两头都吃。” “继续维持着我摇摆不定的形象。”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没有继续再说下去。 杨新海这话说得很明白,播州那边,是和叶老板有关系的人。 我跟在许牧野身后,早晚会对上。 播州也有人在做走私生意,许仙林一开始没事,只是后来也搭上了叶老板的线。 如今他倒下,交给我,许牧野和叶老板的人一人一条线。 刚好又丰满了他杨新海,两头都吃的形象。 这也是个能人。 叶老板我没见过,但许牧野那种性子,能容他摇摆。 想来也是个有手段的人。 杨新海眉头下沉,注视自己眼前的茶杯,不再看我。 “好了,见这一面,谈得也差不多了。” “还是那句话,我只是个做生意的,屁股不能太歪。” “你和许牧野的关系也不一般,我就不多招待你了。” “慢走,一路顺风。” 我目光一凝,盯着杨新海看了片刻。 轻轻点头。 人说的话听个声儿就好。 要是太当真,那就是我自己不对了。 这个瘸子屁股肯定歪,他牵扯这么深,要么歪我们这边,要么歪叶老板那边。 不知道是现在歪,还是以后矛盾激化,不得已再歪。 杨新海不想和我纠缠太多,见这一面,生意定下来也就算了。 我同样是这个想法。 “好,杨老板,回去之后,我叫下面的人和你这边对接。” 杨新海端着茶杯,轻轻点头,没有出声。 这一趟如此的顺利,让我精神放松许多。 虽说在来之前,许牧野就曾说过,不会太难搞。 但说再多,还是要自己亲身体会到了,才有个定论。 我没有在粤省久留,而是快马加鞭的赶回市区。 徐林在年后,就会去省会。 如今他的项目,遍布整个省份,不是打造旅游区,就是一些我看都看不懂,理解都理解不了的东西。 比如,大几百万搞个石头放在某乡镇,再编一点故事,给这块石头一点历史。 从此就是地标建筑,弘扬文化。 这钱搞得也太简单了。 抢银行都没有他那么快。 错了,这钱不是他的,是许牧野。 安岭那一夜之后,我去见许牧野。 许仙林放弃所有生意,就留下云霄烟,和湘省矿场,其他的全部由我接手。 徐林着手在省城落脚,他前面铺好的路,换成我在走。 自己成立数十个皮包公司,大搞项目。 仿佛在这短短几个月之间,市区就换了一换。 我六年没有摆平南城那些人,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清一色。 却在短短几个月间,在这市区有了自己的名号,算不得首屈一指的一把大哥,但也是头几把交椅之一。 努力比不过命运的垂青,在此刻达到了具象化。 这是这究竟是命运的垂青,还是给予我的劫难。 不好说。 也不敢在此时下定论。 1995年,农历冬月十七,雪花飞洒。 各方面生意都稳定得差不多,我在市区站稳脚跟。 犹豫再三后,我决定去拜访一下徐林。 我二人刻意的保持下,即便我在市区将近半年,也没有见过一次面。 从许牧野口中得知,年后,他就将在省城操持生意。 我想见他一面,送送他。 彼此都不谈之前那些事情,重归于好。 经历这么多事,我觉得我不再是个幼稚的人。 徐林也不是。 理应能够做到,一切都在无言之中。 我没有带文闯,独自一人开着从港岛引进的右舵奔驰,去到他家。 只是人去楼空,看上去许久没有人来。 随后又去了他经常落脚的会所。 在这里遇见了老代,当初在南城和我一起搞物流生意的人。 老代好像并不意外,我回来找徐林。 “平哥,三哥去黔西南那边了,有事在忙,忙完准备直接去省城。” “你看,我都准备这个月完,也去省城准备过年了。” 我微微点头,递过一支烟去,“省城那边怎么样,三哥在忙什么呢,有没有需要帮手的。” 老代轻轻一笑,“没有吧,三哥一直在忙,我只是处理一方面生意,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也不知道。” 老代很客气。 客气同时也意味着生疏。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第二次没见到徐林,我也有些意兴阑珊,想和徐林再见一面的心情淡了下去。 敷衍几句后,我开车回去。 这一面终究是没见上。 第58章 年关皑皑 大雪如期而至,年关即将到来。 这个年很惨淡。 不是生意和其他方面的惨淡,是人少。 当年过年前被李如来和他那个湖北老表,给手废了,在医院过年都没有这么惨淡。 只有我和文闯在市区过年。 李酉回江县老家,毛毅和其他人在年关前,我也遣散让他们各自回家过年。 自从这些年越搞越大,越搞越疯狂,我几乎是断绝了和我二爹他们的来往。 南城那一票人,乃至罗阎良这些,都太危险。 逼急眼属于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不如这样潜移默化下去,让他们遗忘我还有家人。 所以,我自己都记不清,几年没有和他们一起过过年。 文闯家里还有兄弟,他过年不喜欢回家,大多是一年中有时间回去看看。 我问过他,为什么不选择过年回去。 他说那边年味儿太重,去了舍不得回来。 留在那边又不知道干什么,从出社会就在混,死在外地还避免父母两行清泪。 这话让我久久无言。 唯剩沉默。 雪越来越大,年关也越来越近,我和文闯放下手头的事情。 即便只有我们两个人,也打算置办点东西,把这个年对付过去。 人生在世,过一年少一年。 特别是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过年如过关,今年这关过去了,来年那关不知道会不会更难。 所以对付过年也不能太对付。 甚至从腊八就开始准备。 只是东西还没准备好,张汉北突然找上我。 我有些扫兴,以为许牧野是要我帮他办事。 张汉北是什么人,我太清楚,他来找我,肯定没有好事。 果然,我和文闯坐进他车里,就看见在后座横着一条五六半。 这让我嘴角微微一抽,“大过年还要办事啊?” 张汉北呵呵一笑,“算不上办事吧,只是老板说有点小事需要走一趟。” 文闯踢了一脚这把五六半,滚到座椅下面,不去看。 我轻轻舒缓一口气,心中虽然烦躁,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要不要带人。” 张汉北摇摇头,“不用,都说了不是办事,老板说小事走一趟。” 我闭上眼,靠在座椅背靠上,“呵呵,你这家伙什看上去不像是不办事的样子。” 张汉北笑了一下,开始打方向盘,没有和我说话。 要是小事,完全不用带上我,带上我又不需要我带人。 许牧野做事风格,太过跳脱,我搞不懂。 索性也就不再去想。 看许牧野要在年关唱什么戏。 黔州山太多,地方太高。 导致即便是如今高速路四通八达,冬天也不会再下雪,没有近三十年前那么冷。 但依然会道路结冰封路。 更何况九十年代中期,道路烂,大雪飘洒。 一开始我还舒坦的在后座睡觉。 最后因为一些路结冰,太烂,开始绕路。 上次几个小时就能到,这次给我整得晕车差点吐了两次,才到那个小县城。 许牧野那座三层小楼下面,停着三辆小车,看样子是在等我们。 文闯没有下车,我趁着这个工夫,下车透口气。 冰冷的空气钻入鼻子,昏沉想吐的感觉才压下去几分。 “大哥,这大晚上大过年的,是要干嘛啊?” 许牧野呵呵一笑,“过年还早着呢,你这从现在腊八就开始算过年啊?” 我搓了搓手,他今晚同样穿着西装。 说实话,西南这种天气,在室外穿西装真冷。 属于有点装逼了。 不过他有这个气质,穿着西装不算违和。 “有点小事,一连串,最后还有话和你说,所以就把你叫来了。” 我眉头一皱,还未等问出话来。 他突然笑着拍拍我肩膀,“你不是好奇林冬夏吗,走,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就坐到一旁的奥迪100上面。 我没有招呼文闯,上到后座上去。 开车的是个‘老人’,对于江湖上来说,是个老人。 混社会跟打螺丝有个共同点,那就是活跃在一线,大多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 一旦超过三十五四十,进入中年,大多都不会在一线。 要么大哥给生意,开始过正常日子。 或者手下带兄弟,也是个大哥。 最次,也是跟个杀手一样养着,不是要命的事情不出面,出面就是要命的事情。 要是实在出不了头,那也就是戴明那种,正儿八经靠混来混日子。 许牧野不然,要是小曾不是他的人,那天身边全是一票的老年人。 四十左右,三十五的都很少。 “我们这是去哪儿?” 许牧野坐在副驾驶上,没有回头,微微理了理自己的西装。 “柳巷镇。” 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不过许牧野提起这个地方时,短短三个字,语气却婉转复杂。 “林冬夏枪杀你手下那个小波后,跑路藏在这地方?”我直白的问了一句。 毕竟从张汉北带着枪来看,今晚不是出门赏景,和朋友喝酒。 罗阎良说过一句话,故事中出现一把枪,那么这把枪就绝对会响。 说是他说的不准确,是沙俄时期的短篇小说之王,契诃夫说的。 这几年有时间后,我还特意想办法了解过这个外国佬。 契诃夫这句话说得也不对,枪出现在故事中,不一定会响。 但肯定有特定的作用。 带枪自然有带枪的用处,加上许牧野说,去的这个柳巷镇,是跟林冬夏有关。 我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要去办枪杀他手下人的林冬夏。 只是许牧野轻轻摇头,否认掉,“不是,只是去见个有趣的人。” “嘶,那镇上的事情多了,最近的一件,是我想扶个人起来,不过他有些不行,可能现在已经死了。” 我听得头疼。 “那咋?我们现在赶着去给他收尸。” 许牧野眼中冷光一闪而逝,“死了就死了,是他自己没本事。” “有个人膈应我很久了,我准备收拾掉他。” “放心,小事,有可能我也不杀他。” 我撇撇嘴,“杀人在你嘴里,跟喝水一样。” 我能明显感觉到,许牧野语气了一些变化。 “他早就该死了。” 我看一眼手表,折腾到现在,天都快要亮了。 我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双手环抱在胸前。 汽车向着许牧野口中的柳巷镇出发。 第59章 今年的最后一件事 一路上,我双手环抱在胸前,有些百无聊赖。 许牧野轻松惬意的态度,让我有些蛋疼。 既然这件事这么容易,他找我做什么。 这个柳巷镇并不远,仅仅挨着省会。 省城再发展个十来年,城中镇说不准,城关镇肯定是。 连走的路都没有从市区来时那么颠簸,汽车转向,拐进一条小路。 我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正准备开口问问是不是到了。 突如其来的三声枪响,吓得我脖子一缩,张开的嘴都没来得及合上。 急忙趴下身子,准备躲避。 只是三声枪响过后,再也没有别的动静传来。 我试探性抬起头来,发现坐在副驾驶的许牧野不动如山。 似乎压根没有害怕过一样。 汽车打灯打过去,看到在这小路上,停着几辆车,还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 我拿过一旁的手拿包,右手伸进其中,握住枪柄。 勾开车门下车。 同时,许牧野也从车上下来,只是我往前走时,他突然抬抬手,示意我不用跟着过去。 我手从包里抽出来,摸了摸鼻子。 我和许牧野不是传统意义上,大哥和小弟之间的关系。 我们之间有利益,很大的利益,唯独缺少一点感情。 我这时候上前去,把他挡在身后,担心他吃枪子。 有些做作和恶心。 许牧野这种人,大概率不吃这一套。 倒是折损我自己的脸面。 所以在他挥手后,我果断后退,退到第三辆车,也就是文闯和张汉北所在那辆车旁。 半边身子斜靠在车上,对开着车的张汉北问道,“牧野大哥这是要干嘛。” “他好像混得不怎么样啊,听说以前有个叫林冬夏的当着他的面,杀了小波,现在又有人挡在他车前面,直接开枪。” “怎么感觉路过的狗,都能跟他狂吠两声啊。” 我这是在开玩笑,说得十分轻松,所以张汉北也笑了一下。 “狗吠不要紧,就怕狗不狂吠,上来咬人。” “你看,你都被咬……哎哟,我操。” 张汉北话还没说完,语气就一变,坐在后座的文闯同样如此。 他一个弯腰,从后座下面将枪拿出来。 比划几下后,最终又手忙脚乱的递给张汉北。 我急忙扭头,看见许牧野被手枪指着。 这狗操的玩意,不装逼会死吗。 张汉北半个身子探出车窗,拉动枪栓看样子是准备开枪。 汽车大灯照射过去,我们在暗处,许牧野和拿枪指着他那个大光头在明处。 暗打明,很好打,对面那些人压根看不清这边有枪瞄着他们。 “文闯,下车,和我去把这个闯祸的天包拉回来。张汉北,你瞄准点,别把你老板脑壳打爆了。” 我真有些怨许牧野。 折腾了一天一夜,带我来这儿看你装逼。 结果现在不是强奸不成反被日吗。 妈个逼,我现在上去拉你,不会我也被崩一枪吧。 但没有办法。 不管他死活是真不行。 文闯拉开车门,手摸向后腰,我手也再次握住枪柄。 只是刚走出去还没几步,那边的形势发生变化,先前还隐隐对准许牧野的枪口。 被那光头调转,稳稳顶在自己脑门上。 甚至还往前探了探,扳机和握把靠近许牧野几分。 只要许牧野愿意,握住握把,扣动扳机就能反过来要他的命。 情况虽有改变,但我和文闯还是缓缓靠过去。 担心再有变化发生。 许牧野没有接那把枪,只是抬手给了那光头几巴掌。 说了几句什么,随后转身走到光头身后,一个年轻人跟前。 我和文闯在这辆奥迪100跟前停住,没有继续向前,停住脚步。 这个位置,刚好能够听到许牧野那边在说话。 “楚江海是你什么人?” “是我亲大哥。” …… 几分钟后,许牧野面色古怪的回到车里。 文闯松开放在后腰的手,我也将手从手拿包中收回来。 寒风袭来,灌入脖子当中。 我扫了一眼那边站着的一群人,他们是乡镇流氓。 在我眼里,顶天也就昔年陈家坝六七那个档次。 不过到后来,我坐观许多人起起伏伏后。 只能说柳巷镇这个地方,风水真有问题。 出来一群怪物。 乡镇,县城,市区等等,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许多几千万的工程,也因为一个村的恶霸,直接摆不平,搞不下去。 小关村是个村,王大祥是南城头号大哥时,不也带着我们所有人折损在小关村吗。 跟在什么地方混没关系,也不是看不起小地方晃荡的流氓。 说不定我下次猛龙过江,在某个村被一个不起眼的村民,几锄头就敲死了。 但我是真的想不通,麻哈包谷都能东头飙射到西头这么大个地方,钻出来一个又一个怪物。 只是,这些都是后话。 奥迪100调转车头,只是没有回去。 在下一个路口继续转弯,向着省会之外继续进发。 我拍了拍许牧野肩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看。 一开始他还镇定自若,片刻后,他有些扛不住了。 伸手挠挠头,“也没多大事,要是林冬夏我可能会怕,但那个光头我真不觉得他有开枪的胆子……” 我一摆手,“大哥,这大清早的,你就不要林冬夏不林冬夏了,我不认识,也不知道你以前经历了些什么。” “但是,你能不能别这么搞啊……” 许牧野摇摇头,“我心里有数。” 我叹了口气,轮不到我来教育许牧野。 只得转移话题。 “这个光头也是个人物啊,敢把枪口顶在自己脑壳,把扳机递给别人。” 我怕死,换做是我,手里有枪,宁愿搏一把。 也不敢这样去赌别人,是不是有怜悯之心。 或者说,赌别人是不是个和许牧野一样,动不动就装大逼的人。 好,我敬重你,我不杀你。 万一没许牧野这么装逼,那不是玩砸了吗。 许牧野脸上闪过一抹纠结,“是啊,他是个人物,我一直在用他还是杀他之间犹豫。” “罗平,要是有个人很有能力,对你有帮助,能帮你过一道大关。但文闯的死很可能和他有关,你是会用这个人度过危机,还是杀了他。” 很可能有关?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人心不能试,要是我到快死那天,这个人能救我。” “我不敢保证我有那个破釜沉舟的心,这种问题不适合假设,撒谎不好,说实话出来,自己都嫌弃自己内心肮脏。” 许牧野呵呵笑了几声,不再搭话。 而是目光一正。 “好了,要开始办正事了。” 我闻言一怔,“正事?” 许牧野点点头,不复先前轻松的姿态。 “对,正事。” 车子越往前,我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是出省的道路。 第60章 竟以此落寞 许牧野先前说的一连串小事,最后事情还会与我有关。 先前的事情与我无关,那么接下来他口中的事情,就是与我有关了。 这时我才发现,许牧野正在擦拭他的眼镜。 往常他是从来不带眼镜的,方才枪口都顶他脑门了,我也没工夫关注这些。 “你啥时戴眼镜了?” 许牧野淡淡回答道,“你被枪声吓得头都不敢抬的时候。” 这句话噎得我有些说不出话来,你就不能换个说法,枪声响了不低头躲我还愣愣的看着啊? “你近视?” 许牧野摇摇头,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老花,夜晚将黑未黑,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我看不清东西。” 许牧野指头旋转眼镜,一个十分有童心的举动。 “罗平,看不清东西可以戴眼镜,看不清局势,那就是要命了。” “比如你本家那个,罗阎良。” 我舔了舔嘴唇,许牧野今晚要办的正事,就是罗阎良吗。 那确实和我有关,还有很深的关系。 如果说许仙林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压迫感的人,那么罗阎良就是真正让我真切体验到,他这种层次的人有多么可怕。 不过那是好几年前了。 “今晚你要动他?” 许牧野把眼镜收起来,闭眼轻点头。 “罗平,你那个叫文闯的兄弟,是东北人吧。” 我点点头,说了一个是。 “东北人好啊,那边的人明来明去,直爽,就在前年,我听朋友说过一件事。” “我那朋友也是东北的,那边两个市区大哥动手,他们叫做打仗,光是打仗的钱,两个大哥每人准备了六百万。” “这不是平事用的钱,就是喊人来打仗,两边码人开干,就要花这么多钱。” “这说是打仗,一点也不冤枉。” 许牧野揉搓自己的眉心,一言一语继续说道。 “我们这边比起来就小家子气多了,八十年代还有人码人摆场开打。到了现在,都是趁着夜黑风高,带人杀上门去,一言不合办残办死。” “虽然比不上人家东北大开大合,但也胜在有效率。” 许牧野目光一转,扭头看向我。 “我给罗阎良指了一条路,让他把这边的生意交出来,退回粤省,我不动他。” “但他看不清局势,有许仙林这个前车之鉴,他还不认输。” “那就只有用这边的规矩,把他办死办残了。” 许牧野这话说得很平淡。 我想他在动之前,应该做了足够多的准备。 如今所有事情脉络清晰,罗阎良久在粤省,他突然杀回来,很可能背后就是那位叶老板在指点。 “牧野大哥,罗阎良都回来好几年了,怎么到现在才想着剪除他?” “前面几年有事啊,你没看见我从省城大别墅都换到县城小三层来了啊。” 我撇了撇嘴,看出来许牧野没有心思跟我继续聊下去,恰好,我也不想跟他再往下聊了。 每个人都有故事,都是一本厚重的书,与我有所交际的人,我也不过是恰好,在他书中出现几行。 深究太多,也就没有意思了。 车子冒着风雪向前,在中午时分,我们出省界进入湘省。 风雪刷刷,傍晚才进入娄城,随后在深夜在下边的冷城落脚。 许牧野这王八蛋,他倒是只在车上颠簸了一天,我和文闯从市区被张汉北接上车。 一连在车上窝了两天一夜。 下车时都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还属于自己。 冷城,和南城一样,算是某个市区下面,发展比较好的县城。 南城是因为交通便利,两省交界。 而冷城则是因为他有矿,真正意义上的有矿。 罗阎良那个朋友,在这边有矿场,在许仙林和罗阎良冲突最严重的时候。 许仙林曾向我抛来橄榄枝,准备动这边的矿产。 只是最后在徐林的劝说下,我没有动。 当年听到开矿,我眼睛都快要红了。 如今就是给我,我也不会要,因为远在冷城,金山银山我也未必拿得住。 特别是许仙林和罗阎良等人,敢铺这么大,是因为他们有十几二十年的积累。 虽说我现在未必不如他们,但这根基始终有些薄弱。 这种事没有速成的办法,只有慢慢等下面的生意运转自如。 不需要我们时时刻刻盯着时,才算稳住根基。 在许牧野的安排下,我们没有住在城区,而是在一个矿边上的宿舍落脚。 这地方很不起眼,文闯早早睡下,我睡不着,在这低矮的宿舍棚屋外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着。 张汉北单独一个宿舍在忙,其他人该睡觉的睡觉,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玩牌的玩牌。 丝毫没有办事前的紧张。 许牧野双手揣在西裤兜里,挺胸走过来。 “在想什么。” 我抽烟的动作一顿,“罗阎良今晚会怎么样?” 许牧野淡淡说了两个字,“会死。” “我给过他机会,他不要。” 我吸了吸鼻子,“真可怕啊。” “去年过年的时候,我看罗阎良还是看一座大山一样,只能仰望。” “敢跟他作对,但也小心翼翼从来没想过杀他,我承担不起杀他这样一个大老板的后果。” 许牧野嗤笑一声,“你装什么小白兔。” “你不是没想过杀他,你是没机会。” 身后传来一声响动,张汉北提起一个包,朝许牧野点点头。 随后两个人跟在他身后,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我办过最简单的事情。 “罗平,人都是命一条,真到要死的时候,死个大老板和死个乞丐没什么区别。” “难不成乞丐一枪死,是个老板就需要多几枪啊?” “战场上小兵脑子被子弹钻进去还活得好好地,将军被车一下就死了。” 许牧野手从裤兜中抽出来,“死亡是所有人,真正得到公平对待的机会。” 我眯了眯眼,“死亡是平等的,但杀人却不是。” “从古至今,没有什么比杀人更能彰显权力,只有拥有权力的人才可以夺走别人的生命。我们这些不是掌握权力的人杀人,真的没有后果吗?” 许牧野没有回答我,只是静静的看着远方。 半小时后,一声巨大的响动传来。 不见火光,只听得见爆炸声。 罗阎良,当年指着我鼻子问我,知不知道契诃夫是谁那人。 这样一个,让我曾高山仰止的大老板。 没回得去黔州,也不在粤省。 在这两省中间的湘省,被矿上存放不当的炸药深夜炸死。 给出的理由,如此滑稽可笑,甚至这个理由,都是对死去的他一种嘲讽。 罗阎良,客死他乡。 第61章 年后见 许牧野来这边,不单单是处理罗阎良的事情。 原本这一小片,许多矿区是那个湘省老板承包,五个月前,那湘省老板死在市区。 罗阎良在运作接手,如今罗阎良被‘存放不当’的炸药炸死,出现这么个意外。 许牧野开始接手这些矿产。 同时我也想明白,他为什么会在即将过年这几天动手。 因为这几天没什么人,除了看矿那些小年轻人,大多数工人都已经回去了。 罗阎良在这矿上,一是要收拢矿山,二是在这边躲一躲。 安岭山庄那一次,他是真被吓到了。 那次他要是在,很可能会把命丢在里面。 赵三先生能逃,除了运气,或许真如张汉北说的那样,许牧野有心放个不大不小的人出去。 给这些人一个警告。 一开始他死不死,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毕竟还没有入许牧野的眼。 罗阎良不同,他是入眼的人,徐林和许牧野都有杀他的心。 只不过是刚好那次没在,许牧野才再给一次机会。 只是罗阎良没答应,或者说他不敢答应。 那位叶老板给他这么多支持,他想甩手就甩手的? 就如我和许牧野的关系一样,真到他要用我那天,我岂能拒绝。 硬着头皮都得上。 许牧野没什么年味儿,因为处理这边矿上的事情,直接在这里过的年。 我本想和文闯开车回去,但想了想,回去就剩下我和文闯两个人,也惨淡。 索性就留在这边,接着混几天算了。 这个年有些特殊意味。 往年判官这些人,也不在我身边,但我能感觉到很有年味。 从这一年开始,我生意越来越大,但身边越来越冷清。 期间许牧野一直在忙,只是年三十和我一起吃了一顿饭。 大年初五,我和文闯回到南城,许牧野回省城。 湘省他留了人,这矿产我没多问,不可能许牧野做什么生意,我都能分一杯羹。 这不现实。 南城没有太多变化,毕竟细算起来,我离开南城也只是大半年的时间。 真有翻天覆地的变化,恐怕我又不乐意了。 老林先我们一步赶到,刘宝,老林,判官都是有家有室的人。 一年忙到头,不可能大年三十夜还跟我们混在一起。 但总要聚一聚,我这个做大哥的发个开年红包,喝喝酒,联系一下感情。 所以也就放到年后这初五。 聚会的地方,依旧是在当年我那个宾馆。 这边已经荒废很久,没有再做过生意,特别是我接手王大祥留下来后的盛唐酒楼,改成娱乐会所后,就真没有半点生意放在这边。 我和文闯还有老林在布置,李酉正在从家里赶回来,判官和皇叔,刘宝他们就在南城,只是手上还有事情在处理。 最后反倒是原先还在路上的李酉最先到。 天黑后判官等人才赶来。 这时候,我才惊觉,应该给谢天云打个电话。 从几个月前,我回到市区开始,几乎都没有和他联系过。 今天难得大家都在,我也不可能摆着个脸色,所以多喝了几杯。 这个念头升起来时,我已经是双脸绯红,张口就有酒气。 只是还没有醉。 起身回到往日起居的那间房中,我揉搓一下脸庞,清醒几分后,才拿起电话给谢天云打过去。 如今他安家在黔南州,不在南城,亲自去拜访有些困难。 电话还是可以打一个。 “喂,谢书记吗。” “呵呵,罗平啊,你可是稀客,你不打电话给我,我还准备给你打个电话呢。” 我龇了龇牙,谢天云不是那种需要我带着他吃吃喝喝,没卵事就得给钱的人。 他联系我,肯定要我给他办事。 “哪里哦,哎呀,也就是最近太忙了一点,在谢书记眼里都是客了。” “听老林说,物流已经开始运行了,一切顺利吧。” 这物流是我答应他很久的事情,如今要是顺利,我也算是轻松一些。 “顺利,老林很能干,哈哈,比你都能干。”谢天云开了个不咸不淡的玩笑后,语气突然一正。 “罗平,原本你不打电话给我,我也准备过完元宵跟你联系一下。” 听到谢天云这严肃正经的语气,我那三分稀薄的醉意,顿时消散一空。 我手指缠绕上电话线,深吸几口冷空气,把最后一抹酒气驱散。 “我听着的,你说。” 谢天云轻哼一声,“呵,我这边那个老家伙被我搞定了,现在做起事来没有掣肘,所以我打算修条路。” 修路,这已经是我第二次听到这个话题了。 我们整个省份,不管东南西北都多山。 要是乡镇修路,心黑一点的官员,直接把拨款吃了。 然后发动人民的力量,沿途各个村,每家每户出一个劳动力,用锄头挖,用肩膀挑给弄出一条路来。 把人当牲口用。 谢天云既然跟我说,那他要修的路,自然不是这种乡镇道路。 而是当初和南城一样,一条需要投资,需要出县的大马路。 我给自己点燃一根烟,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谢书记,你是想要怎么办。” “要我出钱投资,还是别的麻烦事情?” 谢天云有些卡壳,似乎是难为情一样。 良久,他才轻声开口。 “罗平,现在摆在面前,还有个麻烦事。” “这条路,要从一个村的里面过,是个村,需要占地。” 我咬咬嘴唇,本想等谢天云继续说,但他说到这儿,不继续往下说了。 “谢书记,一条路需要占用多大地方啊,从他们村子过,还方便了他们。” “需要这么为难吗?” “真为难,不能绕一段?一个村子有多大,绕这么一小段路,实在不行这钱我出了。” 谢天云叹了一口气,“你忙吗,你不忙过来一趟,我们当面聊。” 我犹豫一下,还是答应下来,在元宵节后,和谢天云见一面。 年后,我应该没有什么需要忙的事情。 皇太极和赵三先生,是彻底没有踪影。 判官他们在南城也各种留意,市区失去许仙林和罗阎良后,没有了依靠。 唯一剩下的一条路,只有前往外地。 等我那天横死再回来。 短短的一年之间,我体会到了起起伏伏,远胜前面数年。 说我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只是我没有一步登天,被大馅儿饼砸中的感觉。 唯一在我心头萦绕久久不曾散去的,只有那深深的疲惫。 从心灵到身体上的累。 “好,谢书记,大年之后我们再见。” “恰好我这边没什么忙的事情,到时候见面聊。” 第62章 过于意外 劝人好好生活时,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明天和意外,不知道那个先来。 走在我们这条道路上,总是有数不清的意外。 有些意外,草蛇灰线,连绵千里,在出现前已经有过许多苗头。 但也有很多意外,是真正意义上猝不及防。 大年初七,我还在南城窝着。 不想动,感觉我还没有到三十,就已经老年化。 老林早已经去了黔南州,判官和刘宝也在忙。 就连李酉,都回到市区开始做事。 就我和文闯,还在这老宾馆跟两个废物一样,一天吃饭都是人送上来。 除了睡觉,就是两张摇摇椅摆在炉子旁边,双手插在袖子里面烤火。 自从其他人散开后,我喜欢带着毛毅。 一来,这是王大祥那个团伙走出来的年轻人,我对他从心底有滤镜。 二来,他心思活络,和我们相处起来不像其他人那么死板,但也不会失去分寸,真把我和文闯当兄弟。 初七那天傍晚,我们三个在打牌。 毛毅正在耍赖,输了不愿意离开炉子去买酒买菜。 我和文闯装作要找皮带抽他。 他不愿意去的原因,是因为我和文闯偷摸换牌,被他发现了。 这么几天,差不多都是这样,我和文闯装作生气的样子,他才屈服。 几天闲暇下来,紧绷的心情算是得到放松一些。 只是这天毛毅还没屈服在我的淫威之下,电话铃声就跟催命一样响起来。 我本以为和往常一样,是刘宝或者判官叫我去吃饭。 我收起玩闹的心思,让毛毅去接电话。 毛毅不情不愿的走过去,只是拿起电话听了两句,脸色就立马一变。 “大哥,李酉哥电话。” 我收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李酉那沉闷的性子,要是像判官和刘宝一样,把他放出去,完全自己主事。 这有点为难他。 打一棍子放一个屁。 但这是性格问题,并不是他没有能力。 我和文闯在南城躺尸,这将近一个星期,完全就是他在主事。 期间一切正常,如今他打电话来,很可能是遇见了自己无法处理的事情。 “喂,李酉,是我。” 李酉声音并不慌乱,“大哥,杨新海发过来的第一批东西,被扣住了。” 李酉口中的第一批货,是今年地第一批。 我挑了挑眉毛,有些烦闷,这不是件大事,但兆头不好。 新年第一次从那边运东西来,就发生这种事。 有许牧野站台后,我打点起关系来,十分顺利。 面对那些场面上的人物,远没有当初面对谢天云时那种忐忑。 能做这走私生意,最重要的不就是能打通关系么。 散到下面那些人手里,他们可以靠藏着偷偷卖出去。 这种大宗大宗的走,又不是瞎子,只能靠打点。 所幸,这不是什么麻烦事。 “李酉,赵处长那边怎么说,是不是茶水费没给到位,他们这么早就开始上班。” 我有些生气,年尾和年初,只要和我生意对口的菩萨。 不管是酒店这种正经生意,还是走私等不正经的生意,我该烧的香都烧了。 如今和李酉提起的这个赵处长,年初给了钱,去年过年他们放假之前,我也给了钱。 这才几天,他把我货给扣了。 李酉轻声说道,“赵处长说,稍微有点麻烦,要货主来确认一下。” 我想了想,周围回忆片刻后,“这批过来的是不是电视机?” “嗯,对,新年第一批货,并不是什么大件的东西,几车电视机。只有一车发过来被扣下,还有两车在路上。” 我点点头,“好,李酉,你联系他们传呼,让后面的先不要来了。” “我现在上来,你让赵处长他老人家加个班,我马上就到。” 挂断和李酉的电话后,我让毛毅跟着我出门。 原本文闯也要跟着我一起去,只是我想了想去去年那些事。 他这几天在南城窝着挺舒坦,加上这也不什么大事。 最多就是某个菩萨眼红,我没有去给他烧香,有意为难我一下。 和场面上的人打交道,带着文闯去还能给他几刀吗? “文闯,你休息着吧,毛毅,一会儿先去判官那边搞点现金。” 烟酒不管用,只有一沓一沓的钞票才开得了路。 文闯送我下楼,我简单跟他说了这件事。 他也没有放在心上,这种事用钱都可以摆平。 他的想法和我一样,应该是某个菩萨没去给他烧香,要为难一下我们。 判官送钱来时,他也是同样想法。 还笑着说,昨天自己家里人来,带来两黑山羊,让我早去早回,回来杀羊准备过元宵。 当晚九点多,我和毛毅赶到市区。 在东西被扣下来的地方,李酉正在给赵处长递烟,在赵处长旁边,还几个派头很足的人站着。 这个架势,更加让我确认,我是不经意得罪某位菩萨了。 所以下车之后,我脸上就挂着笑容。 “赵处长,这新年刚开始,是怎么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出去,准备握手。 很快,我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 站在赵处长旁边那几人,气质彪悍,不像是行政部门的场面人。 而且他们腰间有凸起,有个在夹克下还露出一抹褐色。 这是枪套。 用枪套的除了军人就是公安。 我们这种人不用枪套,一来太显眼,二来影响拔枪。 军人不至于来找我。 这几个人是公安! 都到这时候了,压根不用再猜。 因为我伸出去准备握手的手,还在半空中就被手铐锁住。 “罗平,你就系货主系吧,跟我们走一趟。” 这蹩脚的普通话传入耳中,我只觉得手脚发冷。 这是粤省人。 我在粤省干过什么? 几年前和徐林办了罗阎良的小舅子,半年前见了杨新海。 但这两件事,一件是太久之前,还有一件压根不用公安来办。 “李酉,打电话给文闯,他知道该怎么办,就说粤省那边有老板生气……”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绊倒,摔在地上。 带着手铐那只手被扭到腰后,和另外一只手一起被锁住。 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没有任何预兆。 跟我的事没关系,是有人要整我。 李酉和毛毅都没有反应过来。 错愕几秒后,毛毅年轻,准备上前来,只是被李酉拉住。 二话没说,转身就走。 我被人摁着送上车,胳膊肘不停砸在身上,让我老实一点。 这个突然袭击,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即便不用骗,这批货也能查到我头上来,铁了心要整我,只是早晚的事情。 因为出事的源头在粤省,不是我所能够把控的。 乃至是许牧野,都不能够把控。 前面那么多事,顺风顺水度过,在这最想不到的时候,因为一批不过五十多万电视机。 折损在这个小阴沟里面。 直接被判了三年四个月。 坐牢,我想过,从崩在李冬膝盖处那一枪开始,我就想过。 甚至连枪毙我都设想过,唯独没有想过。 会因为一件所有人都认为是小事的事情坐牢, 后来我才明白,许多事情都是大事,在这个社会规则下,无权无势的人要办你,只是在于那些人想不想。 只要想,任何一件事都能送进去。 第63章 就当是休息 直到文闯和许牧野第一次来看我时,我都有些茫然。 不敢置信自己第一次坐牢,是因为一批没过海关的日本电视机。 我真有些想不通。 速度之快,甚至文闯和谢天云乃等人,连运作的时间都没有。 许牧野和文闯一起来见我,他们两人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当时探监没有如今困难,只要人来给点钱就能见,还能不用隔着玻璃只能打电话。 都是找个地方,一张桌子坐着,有酒有菜。 许牧野默默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叶海潮这么小气,整不死你还要整,又不是能要你命的事情他这么较真。” 许牧野这一句话,险些把我噎死。 怎么感觉我没判个死立执,他像是有点失望一样。 什么叫整不死还要整,我活着碍事,非但死啊。 不过,到这时候,我也知道了这位叶老板的名字。 叶海潮。 文闯也垮着一张脸,“原本想试试,能不能把你弄出来。” “但这件事出问题的是杨新海那边,说是铁证如山也不为过,许老板考虑了一下,你身上事又不是一两件。要是一直拉扯下去,你在公家手里,说不定扛不住别的事又出来了,不如加把劲,尽量把事情把铁,早点得个完结,大家都安心。” 我看向许牧野,“所以我能现在来念大学,你老人家也是出了力的?” 许牧野点点头,虽然文闯已经解释过,但他还是又说了一句。 “要是一般人办这件事,肯定不是难事,但操刀的人不是一般人,真要拉扯。百分百没事的话我不敢说,大概率能行,但小概率是越搞越严重。” 我点点头,反正我人都进来了,说再多也无用。 而且我要是许牧野,文闯是我如今这种地步,我也不会去赌这个小概率。 我和文闯是因为感情。 许牧野和我,则是他在我身上的投资,还一点收益都没有,舍不得我死罢了。 “老癫,三年而已,要不了多久。” “实在不行,一两年后就说你卵蛋病变成癌,要切两颗卵蛋,也能把你弄出来。” 当时还真有重病出来的,最常见的是北方,吞火碱烧坏食道,然后从里面出来。 不过这种只能在肚子开个洞,连接跟管子,吃东西嚼碎了从管子里面灌进去。 也是折磨。 文闯说的重病,也不是不行。 但切卵蛋还是算了。 本来就只有两颗,还两颗全切了。 我示意文闯少扯淡,还切卵蛋。 玩笑过后,文闯脸色一正,“你放心,上上下下都能打招呼,日子不会太难熬,就当在里面休息了。” “市区有我和李酉,南城还有判官和刘宝,皇叔他们,老林在黔南州那边也没什么大事。” 我点点头,不想多说什么。 只是让文闯按时托人送东西进来。 说实话,我确实有些累了。 以前王大祥四十岁,躺在摇椅上看夕阳朝阳,我朝气蓬勃去找他。 那时候搞不懂,有什么好躺的,起来和人打打牌,喝喝酒不好吗。 直到今年,我距离这种地步越来越近,那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感,让我第一次生出来躲避的心态。 不然也不会在年后,一直窝在南城,一动不动。 我还没到四十岁。 距离三十都还差一小截。 许牧野没有久留,他大忙人,能来看我一面,已经算足够重视了。 许牧野走后,我才对文闯说道。 “以后有事可以找许牧野帮忙,许牧野要你办事你尽量推。” 文闯苦笑一声,“推怎么推啊,老癫,我们这群人是命运共同体。” 命运共同体,这个词是我第一次听,从文闯这个往日说话不离下三路人的嘴里。 “你以为你扛得住多少啊,你在外面我们帮许牧野办事就行,出事了有你扛着?你不在了我们给许牧野办事,出事只有我们自己本人扛?” 文闯半点没有给我面子,嘲弄一笑。 “算了吧,罗平,你自己都坐班房念大学了,还想着扛啊。” 我摸了摸鼻子,轻声一叹,“文闯,这个叶海潮我没见过,但他做事手段和许牧野比起来半斤八两。” “你看,我们以前遇见那些,罗阎良,许仙林,乃至是徐林,他们都是借用场面上的力量,最后办事的都是自己。这两个王八蛋,搞得衙门跟他家开的一样,直接用衙门办事,自己面都不出。” 我自嘲的苦笑一声。 “我连叶海潮长啥样都不知道,就这样被关了起来。” “你们要是在外面给许牧野办事,我担心最后雷打在脑壳上,他许牧野当没看到。” 并不是我特殊一些,日不起些,许牧野必须多看我一眼。 只是,以我为中心的这个利益集团已经在几年的打磨中成型,只要我不倒,这个利益集团的作用就还在。 刘宝,皇叔,判官,李酉,乃至于文闯,老林,他们其中死一两个,都不算出大问题。 我就跟东汉幼儿园那些个皇帝一样,未必有多大本事,但能做吉祥物。 事情出在我身上,许牧野为了维护我这个利益集团不崩盘,都得上上心。 出在文闯这些人身上,那可不一定。 走在这条路上,遇不见几个好人。 捞偏门财不就是这样,好人全家死,坏到流脓活千年。 我和文闯都明白这个道理。 但也都没有办法。 许牧野帮我快速整合许仙林的生意,又是打通物流线路。 他肯定是要用我乃至我们这个团伙,没有拒绝的余地。 我和文闯四眼对望,又各自扭过头去,默默叹了一口气。 “文闯,兄弟伙些都交给你了。”我极不负责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文闯轻轻一笑,“判官和李酉是我从鬼门关拖出来的,我能拖出来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 “老林虽然嘴碎了点,但这些年来尽心尽力,比我年纪还大几岁,经常哥长哥短。我耳根子软,难道能让他白叫啊。” “刘宝和皇叔就不用说了,我拿他们当自己弟弟。” “所以不用你说,我都会把他们照顾好。” 我点点头,玩笑般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有些不负责啊?” 原本这是句玩笑话,但不曾想文闯十分认真的摇摇头。 “不是的。” “老癫,你记得你在莞城,当时和我说:你被二胡崩那一枪,梁博文没管你,你这辈子都恨他。所以那时候你不能退,不能走。” “我今天也告诉你,我同样恨梁博文一辈子。” “春彩,我想过一辈子的人,他几番造作,早早去了往世。” “小波,我从东北出来认下的第一个兄弟,也是因为他最后成了仇寇。” 文闯双眼一眯,语气由先前的惋惜,化作淡然。 “这些年来,你不是所有人中最有本事的人,说句不好听的话。我文闯要是愿意,几年前徐林,罗阎良,许仙林我帮他们做事,他们双手赞成。” 这不是假话,我说过老林啰嗦,判官狠辣太过,皇叔扶不上墙,李酉太闷,刘宝赌性大。 唯独文闯,找来找去,我也就只能找到个他太懒。 这个不算缺点的缺点。 懒也是跟我混在一起才懒的,以前他不懒。 “我帮你,是因为你,还有老林判官们那群人,没有当初梁博文那群人那么多苟且。” “梁博文为了控制下面些人,都想出来让马三再带人来相互控制,真的,你要是真像梁博文,我们早就走不到一块了。” 文闯站起身,飒然一笑。 “走了。” · 第64章 林山县之变 世界从来不是围着我在转。 一个村都不可能围着我转,别他妈世界了。 不可能因为我坐牢受教育,一切事情都停摆,等我出去之后再说。 总有事情在发生,总有人在悲欢离合。 于我而言,这一连串事情,都是坏事。 第一件坏事,还要从年前谢天云给我打的那个电话讲起。 他说他想要修一条路,但有个村子横在那条路旁边,有些不好搞。 当时他在电话当中,不知道是他那边有人,还是听出我刚刚喝酒,没有详细说。 人情似纸张张薄,即便我在坐牢,谢天云也不会因为这样就放下自己前进的脚步。 这件事兜兜转转,落到了老林身上。 菩萨畏因,凡人怕果。 谢天云前面帮我种种,都是因,我能有今天,他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没有他和王大祥,我挺不过前面那些事,熬不到遇见许牧野。 因已经种下,从这件拆迁的脏事开始,该我来偿还果了。 这是颗恶果。 我和文闯担心许牧野的事情,牵扯到我们崩盘,但真正差点把我们搞崩盘的是谢天云这件事。 这件事的要命程度,仅亚于当年王大祥栽在小关村。 …… 1996年农历四月十七,老林前一天刚来省监看我,跟我说了谢天云还是要修马路的事情。 我犹豫片刻后,告诉他让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谢天云。 超出能力范围,就往我身上推。 反正我现在在坐班房,谢天云也不可能把我拉出去办事。 不可能事事都由我来做决断,所以放权给老林,让老林自己看着办。 再有就是,黔南州那边本来一切就交给老林做。 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切割,又被陷进去了。 话虽如此说,但这拆迁,说是我点头同意的也不算冤枉我。 早在来看我之前,谢天云已经跟老林谈过许多次。 谢天云当时没说清楚,是这老王八蛋自己都不好意思说。 那是一个少数民族村,一边是山岩,一边是大河,绕道都没得地方绕。 只能从村子中过去。 这些人家都是错落交叠,依照山体走势落下房屋。 一拆就是拆一片。 当然,这一片也只有十几户人家,安置他们不算难事。 老林那时候也不是小混混,要拎着把刀上去搞强拆,安置这十几户人家都不愿意。 而且他谨记我说的话,和我做出切割,是要洗白。 不至于为了一点钱,又去买把刀子来耍社会。 关键的是,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人家信仰的问题。 需要拆走的十多家房子中,有一座屋子没有住人,放的是他们老祖公。 (老祖公,形容别人故去的长辈,带着一点点轻佻) 具体是个什么民族我已经忘记了,他们的习俗,是老人死后装在棺材中,停放几年还是一直停放。 记忆太过模糊,毕竟我不是亲身经历者,只是事后听老林提了一嘴。 等我出去的时候,已经尘归尘,土归土。 虽然没有入土,但也讲究个为安。 这地方,动不得。 如果这里不拆,不如从山道上走,直接绕过这个村子。 因为他们这个姑且称之为祠堂的地方,位置太过刁钻。 为什么我前面一直说谢天云不是个好官,这王八蛋当时打着的主意,是想让我们这些黑社会去强拆人家祠堂。 从山上绕路走,不仅拖工期,而且施工更难,路况很难得以保证。 更是因为地形陡峭,很可能会车祸多发,甚至不好打保坎(黔州多山,道路靠山一侧石头砖头水泥砌起来,防止泥石流和山体滑坡,土话称之为保坎)。 他想修条好路,想着自己为官一任,以后即便是离开了,有人看到这条路。 也会指着路说,这是谢书记当初怎么怎么。 就跟要万民伞一个路数。 他修条好路,不从这上面去抠钱,去要补贴,已经超过绝大多数为官的人。 但他想叫黑社会强拆人家祠堂,又他妈缺德到冒烟。 所以谢天云用普世价值观,我不好评价。 他要是当初在电话当中和我明说,我大概率会告诉他,我过完元宵节准备结婚,到时候记得来喝喜酒。 结完婚要回门,拜访女方亲戚,这些事情我没空。 不做这件事,出于很多方面,一来太容易遭报应。 一个村的老祖公都在里面,就是不管让我去抬出来,我都觉得心里发麻。 二来,我很可能搞不过。 民风彪悍不彪悍不说,人家是个村,是村民。 胡搞瞎搞,真激起民愤,出点什么意外,搞出大事来。 为了这点利益不值得。 要是换成文闯主事,他肯定会直接叫谢天云滚。 换成判官,很可能真会去拆。 刘宝会赌一下,赌这个村的人都是傻逼,趁着夜黑风高去把人家老祖公抬出来,放到外面去 ,然后先拆了再说。 后果什么的,到时候再说。 至于李酉,他会问大哥\/闯哥\/林哥,该怎么办。 但那次主事的是老林,偏偏是他这个最稳重的人,把这件事搞到最后无法收场。 对于我来说,这条路谢天云不贪,我挣不到多少钱。 没有太大利益,去修也是还他人情。 但对于当时在黔南州,急于洗白的老林来说。 这是个打入黔南州场面上的绝好机会,做政府工程,是和这些场面上的人,最快成为朋友的路径。 所以他很卖力。 在见过我,得到我的首肯后,他先是成了一个公司。 以这个公司,承包了林山县这条连接周边两个县的公路。 其次,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将其他好解决的问题统统解决。 投入大量成本,让自己不能放弃后,才开始着手替这个村子老祖公搬家的事情。 在此之前,他已经尝试过,和谢天云商量,绕过这个村子。 甚至这段路,他可以自己掏腰包。 但谢天云不答应,他要一份完美的答卷。 不允许也接受不了,今后这个路段出问题,有人骂他主政的这一届政府。 所以老林只能搞定这个村子。 从原先的安置十几家,去和这十几家谈,变成和一个村子谈。 给他们老祖公换个位置。 第65章 人骨子里面的贪婪 老林做事思路和我们不一样,他没有想着来硬的。 虽然他是我们这个团伙,第一个蹲大牢的人,也常跟我们这些人混在一起。 但他骨子里面,并不是个凶神恶煞,觉得暴力能够解决问题的人。 而且他愿意干这件事,是为了漂白,今后在黔南州是个正经商人。 所以从始至终,都是想着谈。 即便是挨家挨户的谈,也不想用一些特殊手段。 我们这种人,要是事情简单,或许还能维持住底线。 要是事情太过麻烦,不得不办,底线这些东西, 我看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吧。 这件事的巧妙就巧妙在。 一个谢天云,他来林山县后大刀阔斧的第一笔政绩,不允许有任何瑕疵,他可以让步。 一个林宏伟,将物流站开来黔南州后,一心一意想着洗白,他也可以让步。 再加上要拆的不是房子,不是猪圈,是相当于人家祠堂,放老祖公的地方。 村子里面的人占理。 一边可以让步,一边占据道理。 这场谈判注定不会很顺利,到最后狮子大开口的程度,让老林和谢天云都有些犹豫。 但老林前期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自然不能就这样放弃。 最终尽管肉疼,但老林还是答应下来。 我出狱后,跑路回来的老林,说起这件事还是捶胸顿胸,说当时那样压根就不挣钱了。 完全就是给林山县做好事。 谈到那种地步,唯一的收获,也就是老林能成功进入黔南州场面人的视线,谢天云在林山县能留下看得见的政绩。 这种事情,也就机缘巧合有这么一遭。 最后赔钱安置的时候,老林还问文闯,让文闯给他调过去一笔钱。 可见是多么大出血。 但最后,那个祠堂还是不让拆,怎么谈都谈不拢。 原先要是把祠堂拆了,只需要再拆十多户人家。 但老林是按着整个村去赔偿的,毕竟家家户户的老祖公,都在里面。 可赔偿完,这些人还是不让拆。 老林已经给了一半的钱,等同于他这个老流氓,被人耍流氓了。 原本拿好钱,签完字据,说好拆完之后,道路通车的第二个月就结清剩下的尾款。 当时答应得很好。 可等到老林第二天钩机,拖斗车,甚至是抬棺材的人力和准备临时搭建棚子,用来放他们老祖公的石棉瓦,全部备齐开进村的时候。 村子的人又开始反悔。 几个黄土都埋到眉梢骨的老棺材瓤子,拄拐站在村子外面大路上成一排。 后面全是拿着扁担和土枪的青壮,还有抱着孩子,拿着镰刀的妇女。 到这时候,老林心里已经有了火气。 人的习性都会在耳濡目染中改变。 老林性子是我们这群人中,最温和的一个,但那也是和我们比起来。 往常我们做事的办法,他都看在眼里。 所以当这群老棺材瓤子堵在路中间时,他开始不耐烦了。 但在车上抽了一支烟,最终还是平静下来。 拿出一条烟拆开,让当时从南城过去的常德航,和他一起去发烟。 一圈烟发完,他才走到最前面那老头面前。 “老方叔,你这是咋了嘛,昨天谈得不是好好地嘛。” “你放心,我林宏伟又不是毛手毛脚的年轻人,你看,后面那个面包车里面。” “瞧见没有,你们周围一圈,有名的先生我都请来了,他们主持我还能冒犯到先人吗。” 老林做得很周到,他没有说谎,既然要动这些个棺材,必然需要完全准备。 林山县有名的阴阳先生,都被他请了过来。 准备一边做法事,一边搭建个棚子,把棺材请出来后直接拆。 免得夜长梦多。 结果还没入夜呢,梦就来了。 姓方那老头斜了一眼老林,轻哼一声,“林老板,你是做大生意的人。” “我们这些村里头的农民,没得什么文化,所以我就直说了。” 老林脸上陪着笑意,轻轻点头,“行,你说。” 方老头半点委婉客气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说道。 “前年,后面那个村子,也是说要修水库,要大家的田地。” “当时也是赔了一半钱,说好水库建成再给剩下的钱,结果呢,结果到现在都是第三年了,还是没看到钱在什么地方。” 方老头脸上挤出一抹嘲弄,“林老板,可怜啊,真的是造孽。” “田地没有了,钱也拿不到手,还说没有地了拿点钱去城里做生意也好,你看,搞成这样人家一大家子怎么活嘛。” 傻子都能听出来,这是在要钱。 老林差不多是这方老头开口的时候,就知道他是想干嘛了。 老林重重出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减少几分。 “老方叔,你看你这话说得,我们这是政府工程,谢书记他都……” 老林话还没说完,方老头旁边那个老棺材瓤子冷冷哼了一声。 “谢书记,那水库还是县长亲自和他们谈的,何况你现在谢书记还没来。你说了算数,县长都靠不住,你姓林的靠得住?” 老林卵火起,心说谢天云那王八蛋确实靠不住,修路的钱倒是黔南州出。 但拆这村子的钱,几乎全是他老林在垫,自己靠不住谁靠得住。 到现在回头钱没看到,垫出去的钱快是全部利润了。 老林眉头一皱,没有和出言挖苦的老头多说。 而是继续朝方老头说道,“老方叔,我林宏伟来你们这边,不只是做这一桩生意。” “你可以放心,这点钱不至于赖账。再说了,这个拆了,又不是要拿去甩了丢,也是田是地,一时半会不会影响大家……” 老林这次话依旧没能说完。 打断他的不是别人的话,是落在他脸上的巴掌。 “小畜生,你说什么呢,我们老祖宗安息的地方,还比不上几块田啊。” 刚才说县长都靠不住那老头,第一巴掌落在老林脸上,后面的巴掌落在老林脖子和肩膀处。 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巴掌。 后面那些青壮,听到打老林那老头的话,开始群情激奋一般,提着土枪和扁担等东西,开始往前靠。 除了方老头没有动,其他人都开始拉扯老林。 第66章 把钱拿好 幸好当时跟在老林身边的是常德航,不是一般正经员工。 常德航原先是跟刘宝在混,属于正儿八经拜了大哥,在社会上走的人。 他几乎没有任何迟疑,抬起一脚就把打老林耳光那老头蹬倒在地上。 也不担心这一窝心脚,会不会把这老棺材瓤子真踢进棺材当中。 抓着老林就往身后扯,胸膛挺起,人群中扣住老方头的喉咙。 另外一只手松开老林的衣服,指着老方头的鼻子。 “老杂……老头,你今天是真要闹,不晓得好好说话不是!” “来,你们后头那些往前站,再往前一步。老子一只手捏不死他,我就是你们裤裆头落下来,吃你们妇人奶儿长大的。” 方老头被常德航这一套提脖子锁喉,手里的拐杖掉到地上,比批褶皱还多的脸上,一阵青红。 他即便是想要说话,让后面那些青壮停下来。 也开不了口。 就在冲突要加剧,常德航真要捏死这方老头,他也得被扁担锄头打死时。 “都住手,想什么样子!” 喊这话的时候谢天云派来,这个村子隶属的乡镇镇长。 县官不如现管,他还是有几分威严。 镇长先是制止即将失控的局势,随后和几个工作人员一起,将人群分开。 把常德航往后推了推,示意他先回到车上去。 随后才搭住老林的胳膊,“林老板,没事吧。” 老林嘴角有一抹血迹,先前那一巴掌,把他嘴角打破了。 或者说,把他打得有些懵圈。 以至于这镇长叫了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老林当时的脸色很差,努力深吸几口气,才慢慢正常起来。 虽然不再阴沉,但脸上也没有了笑意。 他快步走到人群中,伸手推开挡在方老头面前的人。 “说吧,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方老头被常德航那样一掐,堵在喉咙那口气,现在都还没有回得过来。 老林也不急,就这样看着他,等他把气喘顺后,再次问了一遍。 “你们还有什么要求,现在就说,一次性说。” 老林耐心即将被耗尽,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是这群人再提出难以接受的要求。 他决定转身就走,这生意,他不做了。 在老林沉着一张脸的注视这下,那几个主事的老头,交头接耳说了一阵。 最终,还是那个老方头开口。 “林老板,先前是我这个几个老兄弟不对,伸手打了你。” “但你下边那员工,也对我动手了,我们就不要……” “说,什么要求。”老林没有听他把话说完。 冷声打断后,目光直勾勾的看着方老头。 方老头犹豫了一下,“我们不接受等路通了再给钱。” “你们要拆,就必须把钱先给我们,不然这条路一直不通,你们就一直不给钱啊。” “通和不通,不都是你们说了算吗。” 老林眯起眼,从某些方面来说,这个要求不算太过分。 毕竟官家坑老百姓,几千年来都有。 别说当时法治落后的年代,即便是如今,也不算是少。 老林想了片刻后,最终因为前面的沉默成本太大,也就咬牙认了下来。 毕竟,这钱早给晚给都是给。 只有过了这个关口,接下来的一切就是顺顺利利。 他不想在继续在这儿待下去,转身向自己车那边走去。 一边走朝周围大声说道,“把东西都放这儿,过两天接着拆。” “还有你们,后天拿着字据,来前面领钱的地方,来拿钱,记得把你们字据都给带上。” 老林连那个镇长的面子都没给,让人钩机和石棉瓦等东西,全部停在村子外面。 只是把人带走。 原先对于拆人祠堂这种事,老林心里面有几分底气不足。 毕竟再怎么说,这是人家祠堂。 但这次这个村子的人食言而肥,让老林心头那微弱的一丝愧疚,消散一空。 这个祠堂他拆定了。 回到林山县后,老林先是找了谢天云。 路连个毛坯都还没有挖出来,钱已经大笔大笔的花出去。 当然,现在花的是老林的钱,我们的钱。 谢天云争取来修这条路的钱,大部分都没有动。 如今这个局势,把谢天云和老林都架在火上。 上不得下不得。 老林来找谢天云的原因很简单,要钱。 先前垫的那部分钱,就是老林找文闯调来的钱,如今要把剩下那一半一起结清。 谢天云得出钱,要不然老林就只有再等一段时间,从物流生意上抽钱出来,或者再次找文闯要。 谢天云等不及老林从物流生意上慢慢抽钱来,因为他清楚,老林不会放弃物流生意。 去做杀鸡取卵,直接萎靡整条物流线,短时间注入资金。 慢慢抽利润投进去,是按月乃至半年算的事情。 但他不想出这个钱。 因为他要弄一条顶好的公路,最起码一二十年后,都还有车在走。 林山县的人看见这条路,就能想起他谢书记。 现在把钱拿出去,那接下来很可能就没有那么多钱倾注到这条马路上。 甚至,这个项目到现在,已经走向亏损的边缘。 没有拆村,但却按照拆村的赔偿去出的钱。 家家户户都因为他们老祖公,再发了一笔财。 在这种两边都不肯松口,一时之间,在谢天云的办公室中,气氛僵持下来。 老林脾气好,但他不软弱。 最后谢天云跟他拍桌子,他索性扔下一句。 “谢书记,你去全省找,还能找到我这样帮你的不。” “生意人谈生意经,我现在都不挣钱了,你难道还要我倒贴钱啊。” “我跟村子的人说的是后天,要是后天没钱,我不搞了,我撤走。前面扔进去那些不要了,当送给谢书记你,感谢你那几年帮过我和我老板。” 这话说得相当不客气。 老林向来善于处理人际关系,从他口中说出这种话来。 可见当时他的心情有多糟糕。 老林离开后,在当天晚上,谢天云打了文闯传呼。 文闯不习惯用大哥大,他属于是恨不得把车钥匙都拴在卵毛上,不用自己带着。 用传呼都是因为我坐牢,外面他当家,事情多没办法。 当天晚上,文闯给谢天云回了一个电话。 也正是因为文闯的介入,事情走向开始不可控起来。 第67章 冲突的爆发 文闯当时刚从南城回来,跟刘宝和判官交代事情。 准备从他们手上抽调人手去市区。 中午在谈事,所以这个电话晚上才回过去。 文闯在打电话前就知道没有好事,当时已经做了拒绝的准备。 所以,开口时很冷淡。 “喂,谢书记,今天和他们去山上看林场了,到处都找不到电话。” “所以现在找到电话,才能回给你。” 谢天云在电话那边笑了两声,没有立马开始说正事,而是先问了一句。 “最近都顺利吧,罗平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我想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南城那边老曾刚跟我联系,说潘国安刚刚找他办过事呢,怎么样,办得顺利吧,要不我给老曾打个电话再说说。” 老曾,当初谢天云离开南城时,一手扶上去的常委,组织部长。 不仅有这个老曾,还有他之前的秘书,如今在南城都是实权部门的一把手。 判官和刘宝在南城,能够做得这么顺风顺水,也有这两个人的帮助。 谢天云这时候提这么一句,是在暗示文闯,这些年来,我们没少依靠他。 文闯听出谢天云话中的意思,呵呵一笑,“谢书记言重了,也没什么大事在南城要做。” “现在我们都是在市区做事,许多事情就算顾及到南城,也是从市区那边一杆子直接插下来。” “曾部长要是为难,我可以找别人。” 文闯说话比先前的老林还不客气,近乎是直接扫了谢天云的面子。 开口这么硬,是因为文闯知道,谢天云准没什么好事。 因为自从老林去了黔南州,都是老林一人处理有关于谢天云的事情。 电话打到文闯这里来,只能证明,谢天云要做的事情,老林处理不了。 或许已经被老林拒绝,所以他才找上文闯。 所以文闯提前把话说得十分生硬。 谢天云语气中有几分不开心,“呵呵,以前罗平和我通电话,可从来不像这样啊。” “文闯,我记得你比罗平还大几岁。好啊,人老心不老,你比罗平有冲劲得多。” 文闯眉头紧皱,将香烟从嘴唇上拿下来。 扔到地上使劲踩了踩。 “谢书记,我说一罗平绝对不会说二。” “今天就是接电话的是罗平,我这样说,他也不会觉得有半点不对。” 顿了顿,文闯语气转而变得柔和几分。 “提到罗平,谢书记,他说了,得人恩果千年记,没有你他走不到今天。” “我文闯是个粗人,不会他那些弯弯绕绕,谢书记,你有事直说。” 文闯唱了一个黑脸,打算为接下来拒绝谢天云做铺垫。 答应事情的是罗平,现在罗平在牢里。 外面主事的是我文闯,罗平答应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文闯之所以敢这么做,大部分原因,是我们如今真的不是太需要谢天云。 还有一部分原因,则是老林没有办好答应的事情,文闯觉得自己未必能行。 话说到这份上,再你来我往,绵里藏针,夹枪带棒也就没意思了。 谢天云清了清嗓子,直接说道,“现在这边遇到点事,林宏伟手上钱不够,希望你再调一笔钱过来。” 文闯挑了挑眉,他前几天,刚刚给过老林一笔钱。 这才几天的工夫,又要钱。 而且还不是老林自己来要,是他谢天云来要。 “谢书记,你说明白点,到底什么事情。” 谢天云那句话说得很对,人不能失去神秘感。 失去神秘感的同时,往往会失去敬畏。 谢天云在林山县的事情,我们一清二楚,甚至连林山县之前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 最先我接触上他时,觉得他如同话本中的人物一样。 一言一行都有深意。 这些年来,我们清楚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干过什么样的事。 深刻的明白,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 对他的敬畏已经荡然无存。 文闯那句你说明白一点,换作几年前,即便我们有其他靠山,也不敢这样质问谢天云。 文闯觉得理所应当,谢天云也仅仅是微微皱眉。 也没有在意这些。 他将今天老林去村子,遇到的事情讲出来。 当然,老林跟他讲了挨巴掌的事情,他此时和文闯讲述时,采用了春秋笔法,含含糊糊。 只是大致讲清事情脉络,并没有说老林被打。 要是文闯知道那群人敢动手,这事到这儿算完了,文闯估计不会做这个生意。 但会直接带人把那村子的祠堂给点了。 文闯听完整件事后,没有立马给答复。 原本,他应该跟老林通个气。 但文闯想到,老林既然没有给他打电话,而是谢天云打的电话。 很可能就是老林有些难为情。 毕竟黔南州那边,到现在没有太大起色,反而是我们其他人一直抽钱过去帮他。 前不久刚调过去那么大一笔钱,现在又要钱,老林不好意思开口。 加上,当时刚刚接手的走私生意,因为我被捕,完全切断。 这门生意即便是放弃,也要把尾巴处理干净。 所以文闯手上的事情也不少,也就没有和老林通气。 “谢书记,当年我们从菜市场走出来,是你开车把我们接走。” “这个事情,罗平也好,文闯也罢,我们都记着。” “所以后面你说想在林山县开条物流出来,再苦再难,我和罗平都没说过放弃,食言而肥。” 谢天云轻微喘息声,从电话那边传来。 “要是有来有往,我们那次的来往就够了,这条马路,你谢书记发话了,我们也二话没说,一分钱没进账,就投出去这么多。” 谢天云听到这儿,还以为文闯是要拒绝。 不过文闯后面的话,让他放下心来。 “今晚我叫兄弟带着钱赶来,外天就到。” “谢书记,还是那句话,我文闯是个粗人,罗平把家交给我看,我不想他出来没做大做强就算了。还做缩水,比以前小了。” “我丢不起这个人,要是这次再出现意外,我亲自来,连本带利把钱从别的地方,怎么投进去,我就怎么搜刮出来。” 话音落下,文闯直接将电话挂断。 让人找来李酉,带着毛毅和任敢,以及从刘宝那边叫来的皇叔。 在一家场子当中拿了钱,直接向黔南州而去。 第68章 一顿打 文闯在心中犹豫过数次,最终还是选择答应谢天云。 有些事情,他比老林知道得更加深切。 过年之前,许牧野大晚上带着我去湘省,不单单是罗阎良与我有仇有旧。 实际上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敲打。 罗阎良他许牧野都可以随时弄死,更何况你罗平。 当时罗阎良背后还有靠山,罗平没有许牧野,远比罗阎良更好办。 随后就是接下来,因为罗阎良的死,一时半会可能报复不到许牧野。 但他动动手指,就送我三年包吃包住。 这些事情发生时,老林都不曾在,没有太直观的感受。 但文闯是从头经历到尾。 虽说从介入许牧野这些恩怨中后,我们发展很快。 几乎是一年走完了其他团伙,数年乃至十年才能走完的道路。 即便不算走私,许仙林在市区这些东西,也不是一个几年可以盖过去的。 特别是有许牧野在,我们几乎不用自己去打通场面上的关系。 一口就吃成一个堪比那时候许仙林,以及罗阎良一般的胖子。 但人家是真胖,我们是肚子里面一口气,虚胖。 特别是经历许牧野办罗阎良,我被送去坐牢后。 文闯心中有种危机感,先前被我们闲置一旁,经营林山县,搞个真正意义上清一色的念头。 再次被文闯拿了起来。 他不想全部精力都放在市区和南城上,特别是在走私生意上,被杨新海和叶海潮玩了一次后。 在他内心中,打算这几年市区维持住就好,主要精力放在黔南州和林山县。 所以,即便谢天云如此过分,要老林乃至文闯他们白打工甚至是倒贴钱。 文闯也准备开出一条路,在林山县好好折腾一番。 只是拿钱,文闯不打算拒绝。 要是在过分一点,他宁愿拒绝谢天云,直接从黔南州州府入手,放弃林山县。 李酉临走前,文闯特意交代,到那边之后,一切以老林说的为准。 他自己还有事情要忙。 皇叔和李酉,带着毛毅和任敢。 只是他们还没走得到林山县,意外再次发生。 这个意外,更是让事情走到无法回旋的余地。 在这次意外中,有两个主角。 一个是老林,还有一个是那个村子的一个老梆子。 老梆子,还不是棺材瓤子。 五十岁左右,名字叫什么,老林不知道。 只是大家都叫他支客。 支客不是名字,而是种职业,全称是路支客先生。 (湖北也叫知客,知宾) 在南方某些民族或者地方习俗上,支客先生比媒婆还要重要。 支客先生的作用,就是结婚时,走在接亲队伍最前面。 属于整个迎亲队伍,都是他来带。 别的技能不需要,要会说,比如看到对方家的房子,张口就得是: ‘受x家x氏之托,今日把兵来带。来到贵府堂前,只见贵府是大红对子贴满中堂,屋里是宾朋满座屋外是喜气洋洋。财神门上写出吉祥……’ 女方也有支客先生,男方说完女方再对,对完才迎回家去。 这类人别的不行,那张嘴巴灵活得能把死人说活。 要是客气点,大家按书上对完几句也就罢了。 就怕女方家支客先生有意刁难,句句不按书走,迟迟不让进屋。 那就需要嘴皮子溜,全看临场发挥。 不然就得一直被挤兑。 这个村子的支客先生,已经改行在林山县中做生意。 说做生意有些抬举他,实际上就是摆了个摊,卖点日用百货。 依旧是靠嘴巴讨生活。 比如卖把火钳,拿起来就是: ‘此物长得一身黑,烧火夹柴离不得。 样子简单造型怪,浑身上下都是铁。 炉中烧来铁匠打,长短轻重都安逸……’ 川省人民比较熟悉的就是,耗儿药,耗儿药,耗儿吃了跑不脱……不一样,但都是押韵走顺口溜。 就像川省山城容易出说唱歌手一样,普通话四个音,西南话大多和古时候一样,有五个音。 许多词用西南话来说,比较好押。 之所以说这么多,是因为他,把我们所有人的努力,化作一团泡影。 谢天云,我,文闯,老林这些人的努力,被他一把火钳搅弄得稀碎。 当时老林承诺的时间是后天,文闯叫人送钱过去,是要外天。 也就是后天的再往后一天。 中间有一天时间的空挡。 这怪不得任何人,从市区去林山县,三天两夜算比较赶的情况下了。 文闯连夜叫人出发的。 同样怪不得老林,把时间立得这么紧。 因为他压根没想着再调钱来,把时间逼这么紧,是要谢天云拿钱。 时间转眼就到了老林说拿钱那天,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拿着字据,来领钱。 老林当时准备逼谢天云一把狠的,谢天云这两天都没有说拿钱的事,他当天都没有去现场。 甚至直接带着常德航,去村子那边把钩机这些东西开回来。 摆出一副他真要撤走的架势。 巧合在,谢天云那春秋笔法之下,文闯以为是老林不好意思开口,他为了保全自己兄弟面子。 也没有多问,只是嘱咐李酉和皇叔,到了林山县听老林的,不要听谢天云的。 谢天云又认为,这么大一笔钱,从文闯手中调过来,肯定会和老林通气。 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爆发了。 村子中的人去拿钱,没有钱,甚至连给个说法的人也没有。 老林带着人去开钩机的时候,没有拿到钱的村民,已经往回赶,恰好看到老林正带着人发动机器。 两边人对上眼,先是一愣。 随后有个人大喊一声,“咦,日他妈的烂p,这些狗杂种,说拿钱骗我们过去。实际上是偷偷来开机器要拆我们房子,这些烂丝儿杂种。” 老林脸色一变,他恨死了说这话那人。 脑壳稍微转一下就知道,去拿钱又不是全村一起去。 一家一个人,村子里面大部分人都还在。 怎么拆? 直接把人埋进去啊。 显然,说这话那人,是存心要搞整他。 当时这些人没有拿到钱,大概率喊这一声,就是找个借口捶老林等人一顿。 出出气。 但这一声喊,就跟落入油锅的凉水一样。 那边一群人乌泱泱的冲过来。 老林没有解释,今天这些人是存心要捶他一顿,出出气。 说破天都没卵用,跑不脱这顿打肯定是要挨。 但那天跑都没有机会跑。 这些人从出村子那条路回来,堵住出口。 再跑只能往村子里面跑,这村子嚎一声,全是他们自己人。 老林拽着常德航,以及几个钩机师傅。 才跑几步就被村子里面出来的妇女老人摁在地上。 然后,最先喊出那句话,跳动情绪的人站了出来。 也就是那个支客先生。 “打,都给老子打,这些狗杂种,邀不起台,打!” 第69章 身上的狠辣 老林等几人,几乎是一接触上,就被人放翻在地。 在支客大喊过后,一顿乱拳下来,打得老林等人头破血流。 甚至有几个钩机师傅,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不停伸出手,想要抓住周围人的衣摆,妄图站起来。 导致胸腹脑袋等地方,没有东西护住,被打得更惨。 真正意义上的吐血。 咳出血块来。 老林和常德航被放倒就立马缩成一团,护住自己的脑袋,身子卷曲成个球一样。 一顿打下来,虽然疼,但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重伤。 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的不算,老林和常德航被村民拉扯着去往村子里面。 就在那个另类祠堂外面,被捆在树上。 老林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没有愤怒,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只剩下平静。 看着人群簇拥中的方老头,老林喘着粗气,“方老头,你可要想好啊,今天是真要把我和我这些员工怎么样,你怕是没得那么好说。” “说破天去,这是政府工程,你们前面那些都算是合情合理,现在这样搞,那就不是和我作对,是和政府作对了。” 老林这个帽子扣得很大,但也完全是扣帽子,现在这顿打下来,性质就有些变味了。 古往今来,最不能容忍最忌讳的,就是下面人与上面意志进行对抗。 任何朝代乃至是时代,都是如此。 方老头眼皮跳动,没有接老林的话,而是扫了一圈后。 向自己村里人问道,“怎么回事。” 支客背着一个背篓,里面装着一捆火钳。 这东西是他老子打的,他拿出去卖。 他指着被捆在树上的常德航和老林,恶狠狠的骂道。 “大伯,你不晓得这些杂种好恶作,骗我们说今天去拿钱,实际上他是把我们这些青中年骗出去,准备强拆我们祠堂。” “你问其他兄弟姊妹,我们来的时候,他们机器都发动起来了,准备开进来。” 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 还是那句话,这村子又不是全部人都出去了。 难不成老林他们胆子大到,不管有人又没人,几钩机推倒房子,连人一起埋在里面吗。 要真往村子里面开,早就听到动静,还用得着等他们来。 老方头还没说话,和老林一起被捆在树上的常德航,呸得一声吐出口水来。 “老杂种,你要不听你说些什么屁话,我们是要把机器调头,不准备搞了。” 原本,这常德航骂出口之前,这件事还有一丝丝转变的可能。 因为当时方老头还算清醒,知道这不是私人工程,是政府承包。 那个年代的官家,硬的时候十分硬,软的时候十分软。 硬起来可以搞得一个地方民不聊生,怨声载道。 软的时候,一些放如今蹲十年的事情,一个小所长塞点钱就能混过去。 越是天高皇帝远,越是胆子大。 真要是把谢天云得罪死了,值不值得。 但常德航骂出口后,方老头脸色一下就变了。 因为在两天前,常德航掐住他脖子,指着他鼻子骂。 也是骂的老杂种,只是那个种没说出口来。 不仅被指着鼻子骂,还险些被掐死。 其实,以当时常德航刚刚二十岁的年纪,这句老杂种他骂的是支客。 支客五十岁的年纪,是方老头的侄儿子。 那天动手打老林那个,是他亲爹,常德航一窝心脚上去,给那老棺材瓤子干得现在还在床上躺。 所以支客那年是个老梆子,方老头和他亲爹,是七十多岁的老棺材瓤子了。 但常德航这一句话,刺痛了两个人的心。 原本冷静的方老头,脸色一沉。 “呵,呵呵,开走?” “林老板投了那么多钱进去,说走就走,说不搞就不搞了啊?” “我看还真是我这侄儿子说的那样,你们是打算用强吧。” 老林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开口。 现在方老头这些人,是摆明了要胡搅蛮缠,说再多都无用。 不如不说。 倒是常德航,因为太年轻,身子被捆住,嘴巴也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 “你家妈里比,这算多少钱,可能你们这些杂种一辈子没见过。” “算个那样,给你们了,给你们了,就当给你们这群老杂种买棺材,怕死得太突然,屋头人只拿得出草席来裹你们。” “够不够,不够我再来你们村口给你们一个村烧点。” 老林闭上眼,想让常德航闭嘴已经来不及了。 人老了有两种状态,要么极度豁然,早就不恐惧死亡。 要么极度忌讳,连死这个字眼都听不得,极度怕死。 方老头显然是后一种。 他被常德航气得手指头哆嗦,也就是那天是常德航,要是皇叔估计能直接把这老头骂撅过去。 支客也是满脸通红,甩手卸下背篓。 “日你娘的,听我屋头老子说,来这些人中有个小麻批崽崽,恶作得很。” “还打了他,现在肚皮都痛,还在床上躺着,看来就是你了。” 说着,他抽出一把火钳来,另外一只手捏住常德航下巴。 火钳直接捅进常德航嘴里。 “叫,叫,再叫啊。” 按照老林的原话就是,当时支客那眼睛,就跟在冒火一样。 恨不得直接把常德航给生吃了。 火钳在常德航嘴里来回搅动,拔出来时候,鲜血淋漓。 常德航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混着鲜粘稠口水的鲜血来。 这种凄惨的场景,不仅没有让支客胆寒,反而更加兴奋一样。 “行行行,看来是不够深,小杂种,今天让你晓得是那个先死。” 说着,支客再次捏着常德航下巴。 这次不再是平捅进去,而是高高抬起,想要从上而下去捅喉咙里面。 常德航已经被先前几下,整得神志不清,压根没有感觉到火钳进入嘴里。 一旁的老林大喊,“停手,停手。” “我日你们的妈,老棺材瓤子,他是我老弟,是我员工。” “老子说话他做事,你们搞他干那样,来,来搞我,有种你来搞我啊。” 支客默默把伸进常德航嘴里的火钳抽出来。 甩了甩上面的血迹。 向着老林快步走来。 “要得,要得,你真是要得,要出这个头。” “可以,整你就整你。” “如你愿。” 第70章 车上的谈话 那天谢天云带着公安和武警赶到的时候,老林下半身后庭一直在冒血。 在医院养了将近一个月。 文闯在出事的当晚出发,赶到之后谢绝了谢天云秘书,邀请招待他的好意。 除了刘宝去往市区主持大局外,隶属于我们这个团伙的核心成员,乃至是各自手底下属于自己小圈子的核心成员,都陆续往林山县那边赶。 连向来事情最多的判官也不例外。 文闯先是去医院,看了还在病床上的老林和常德航。 判官出发之前,嘱咐手下人调了枪。 本以为按照文闯的性子,来到林山县后,第一件事就是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但这一路上,甚至在医院看到老林后。 文闯都十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越发平静。 越是这种平静,越让人感受到压抑,甚至连判官在来的路上那几天,都不太敢和文闯说话。 老林趴在病床上,见到文闯给他提被子后,他扭扭头,将自己脸埋在枕头上。 “文闯,这件事我自己来。” 老林遇见我的时候,我二十,他二十六,这一年我二十六,他三十二。 比文闯都要大三岁。 外人眼中,他是属于老好人,性子软。 乃至一些二逼口中,他都成个没骨头的人了。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只是我们这些动刀动枪的人太多,用不上老林去打打杀杀。 加上他确实眼光独特,也就大多是在处理一些不咸不淡的事情。 但他从来不是个好人,他骨子里面的血性,不比我们少半分。 与他商量事情,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不好,这件事太凶险,不要去干。 只是多年下来,别说外人,连我们自己都快忘了,老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于老林这句,让他自己来,文闯没有明面回答。 只是拍了拍他背部,“先不说这些,好好养伤。” 随即不等老林说话,转身带着人出去。 判官跟在身后,轻声说道,“闯哥,等老林好了他自己来吧。” “这事要是不成,真就是他心里的一个坎儿了。” 文闯扫了判官一眼,“这么多年来,老癫主事的时候,老林不用做这些事,难道现在他刚走,就需要老林自己动手来吗?” “把他摘出来,说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不为过,现在又让他陷进去?” 判官张了张嘴,最终轻轻唉了一声,闭上嘴不再说话。 文闯继续迈步向外,“没有我点头,你们谁都不要动。” “不然到时候别说我翻脸不讲情面。” 文闯肯定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压下来,但这件事中间,隔着一个谢天云。 事情发展到现在,谢天云有借口用公安,联防队乃至武警介入到其中,让这个村子屈服。 之前是谢天云不占理,现在老林和常德航被搞成这样,还有几个钩机师傅,在林山县都弄不到,送到了省城去。 谢天云占据了这个道理,岂能让文闯为老林报仇,让村子中死个人,把这道理再拉扯回去? 在这林山县,谢天云能忍那个村子,那是因为民意。 但他可不会忍文闯等人,他们不是民意,只是一个披着各种公司外皮的黑恶势力团体。 文闯知道,这件事不能急,所以他叮嘱其他人。 没有他点头,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不等文闯想好怎么过谢天云那一关,谢天云主动找上了他。 在他刚刚跨出医院大楼时,奥迪车停在门口处。 如当年在南城菜市场一般,谢天云翘着二郎腿,车窗缓缓降下几分,透过这道缝隙,注视着文闯。 文闯脚步顿了顿,嘴角忽的出现一抹笑容。 “判官,带人回医院等我。” 不等判官回话,文闯大步向前绕到车子另外一边,拉开车门上了车。 谢天云和文闯之间打交道并不多,他以前都是和我或者老林打交道。 所以在文闯上车之后,谢天云先是双眼微微眯起,端详着文闯。 “老实说,这应该是我们两人,第一次面对面交谈。”良久,谢天云轻声开口。 “你知道刚刚你站在医院门口,我想到了什么吗?” 文闯目不斜视,目光散漫,淡淡说道,“想起当年在菜市场,你坐车带我们出来。” 文闯没有反问,而是语气十分肯定。 谢天云笑着点头,声音中满是感慨,“是啊,一晃就是这么多年咯。” “当年我还在南城,那地方好啊,到处都是发展的机会。” “你看,你们不就是从那地方发展起来的吗,倒是我,从南城来到这穷乡僻野,想搞点事处处都是掣肘。” “先是和我意见相左的老县长,现在又冒出个村子来。” “还是你们好,在南城乘风而起,听说现在那边市区里头,都有不少你们的生意。” 文闯眉头紧皱,他从烟盒中摸出烟来。 上车后,谢天云没有先谈事情。 而是跟文闯回忆起了往昔。 还是从南城开始回忆,说南城是我们起家的地方,倒不如说谢天云是在提醒。 没有他谢天云在南城的帮手,哪有我们今天啊。 有那么一点挟恩图报的意思。 他谢天云在南城抬了我们,如今来到这林山县,想要搞点事情,一年了没搞出来。 是不是该我们来帮他了。 文闯没有顾及谢天云的感受,直接在车里拿出烟盒。 抽出一支烟点燃,放到嘴里。 “谢书记,当年你说一声,想要在林山县开个物流站,我们有没有来开啊。” “你看,前面那辆大货车,就贴着我们物流的标,这地方赚钱吗?” “显然不赚钱,你们从南城开始,先后市区,省会,黔南州,最后打通来你林山县。” “中间入不敷出花了多少钱,我们也没有叫过半句苦,闹过半点说不干了。” 文闯这话半真半假,有着信息差。 要是真靠我们自己硬来,别说半年打通,即便能打通也得大出血。 把物流线走到林山这边来,放在一般生意人身上,属实是脑壳有包的行为。 谢天云不知道,这条物流线路不是我们自己打通的,虽然有亏损,但也不至于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文闯吸了一口烟,继续冷淡的说道。 “现在林山县,有小电视机卖,有cd机,甚至摩托车都不用去外面买了骑几天骑回来。下面乡镇的松油,茶叶,甚至是烂包谷棒子,都能换成钱。” “谢书记,记得我去年来,可没有这种景象啊。” 谢天云眼帘微垂,没有说话。 文闯说的是事实,在这一年中,林山县说是翻天覆地有点太夸张。 但变化是真有变化。 不能完全归功于我们,毕竟在谢天云的主持下,当地政府配合才有这般景象。 没有他们,收购乡镇那些特产出去,我们就做不到。 没有特产换钱,我们就是拉东西来,也没人买。 谢天云认为,我们帮得还不够。 文闯那番话则是隐晦的告诉谢天云,我们已经帮得足够多了。 第71章 僵持不下 文闯一根烟烧到尽头。 谢天云不说话,不代表文闯也不说了。 “再有就是今年这条路,你当时跟老癫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你那时候吞吞吐吐。” “压根没说要拆人家祠堂,是不是你也晓得,要是拆人祠堂,我们会找借口推掉。准备把我们骗过来再说其他?” 谢天云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文闯,话不要说得这么绝对。” “林宏伟想要干嘛,我又不是瞎子,他来黔南州这半年,我带着他认识了多少人啊。” “按照你现在这说法,跟我不知好歹,只有你们帮我一样。” “你说这种话,有没有考虑过罗平和我之间的关系。” 谢天云越说到后面,语气也就越严厉。 文闯面无表情,只是视线从前方收回来,淡淡的看了一眼谢天云。 “谢书记,要不是顾虑到我们之间的关系,现在就不是坐在车上和你谈话了。” “我这次来,是把判官带着一起来的,他做事向来不留余地。” “而且他手上事情多,肯定是来了就把事办了,现在还没有办,就是因为我考虑到和你的关系。” 谢天云阴沉着一张脸,没有说话。 不管是在电话中,还是此时在车上,文闯完全没有给他面子。 倒不是文闯没有情商,只是故意如此。 我和老林对谢天云的态度都很温顺,时常放在下位者,对他保持应有的尊敬。 以前还好,现在我们不需要对他太尊重。 因为尊重,很可能会导致谢天云越发放肆。 比如这次,老林都这个样子了,他还是想着牺牲我们的利益。 已经不单单是利益,钱前面已经出去,现在是丢完里子还要我们继续丢面子。 好人老林做了,但事实证明,谢天云并不承情。 那就没有继续做好人的必要。 所以,文闯点起第二根烟来,“谢书记,你说我没有考虑过和你的关系。” “那你考虑过和我们的关系吗?” 文闯深吸一口烟,“你说要钱就出钱,现在不是钱的事情,是人的事情。” “你也不要拿罗平来说事,别说他现在在坐牢,就算他在外面。我说了他不会反对,甚至不用我说,他都会干。” “谢书记,你别嫌弃我说话难听,你口口声声提以前,我们该还的那件事没还啊。” 谢天云刚要张嘴,却被文闯接下来的话给堵住。 “事到如今,过去的事情你帮我们多,还是我们还得多,没有意义了。” “就一句话,这件事,你给不给交代,你要是不给,这个交代我通过我们该用的手段,自己来讨回!” 文闯这句逼问,将谢天云给逼住。 到现在,他说以前已经站不住脚。 他帮我们,我们同样帮了他,考虑到彼此之间的关系? 他还知道考虑到彼此的关系,即便是没有关系。 老林这样一份进账没看到,把钱投出去这么多的老板,放到那个县去做生意。 会受到这种待遇。 文闯抽了抽鼻子,在等谢天云的回复。 这种沉默持续了许久,谢天云态度开始转变,没有先前那么强硬。 转而化作一抹苦笑,“这个交代我能怎么给,到现在看着这件事的人不在少数。我能怎么给,交代轻了你们不认,要你们满意我还能把人杀了吗。” 文闯点点头,“好,停车吧,我不为难你。” 谢天云拍了拍司机肩膀,示意司机停车,但没有让文闯下车。 “小方,去前面红旗路那儿,给我买包烟。” 司机十分懂事的下车,埋头往红旗路那边走去。 车上只剩下文闯和谢天云两人。 谢天云不抽烟,他伸出手撑住自己下巴,想了一会儿后说道。 “这件事确实是我有些急功近利,要不这样,你们先忍一忍,等拆了再说。” 文闯有些失望,他看着谢天云没有说话。 谢天云嘴角的苦笑更甚,“他们现在咬死说,林宏伟是骗他们家家户户当家的青壮去拿钱,自己趁着青壮男人出门了,去搞钩机强拆他们房子和祠堂。” “甚至要去州府打官司,一个村子的人都要去。” 文闯呵呵冷笑,“你怕这官司打不赢,还是你真就看着他们去州府?” 谢天云眉宇间闪过一抹戾气,“现在不比往常,我来林山县已经一年了,不想再耽搁下去。” “所有事情,都要给这条路让路,等这个关口过去,这群刁民……” 谢天云话没说完,但文闯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是想要文闯先轻轻放下,等路过了这个村口再说。 文闯嘴上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 只是心里,对谢天云失望至极。 以前的谢天云,是个很冷静很睿智的人。 如今越是靠近权力,越是往上爬,就越像失智一般。 这个村子,只能帮他过一关。 而我们这些,可以帮他过很多关。 到此时,居然只愿意做出这么一点让步来。 随便一个普通人都能看清楚的利害关系,谢天云却跟看不到一样。 还是想要逼文闯来让步。 或许在他眼中,我们这个早期依附他崛起的团伙,就是他的私产,理应为他牺牲。 可惜,他想错了。 短短几秒的迟疑,文闯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轻轻点头,“好,我可以轻轻放下,但我有两个要求。” “第一,让他们把钱吐出来,第二,那天打人的在场的,不管男女必须来道歉。” 这两个要求,第二个还好,第一个比较难。 就是因为钱才出的事情,现在要把拿到手的钱要回来。 那群人怎么肯。 不过谢天云只是犹豫几秒,就点点头。 “好,最多两天,我让他们来医院给林宏伟道歉。” 至于钱,谢天云没想着挨家挨户去谈,他打算自己拿。 人就是贱,要是他一开始愿意动这笔款子。 何至于惹出后面这么多事情来。 要是那天把钱领到,说不定现在拆都已经拆完,开始挖路了。 开个窗不乐意,把房顶拆了才知道要开窗。 事情谈妥,谢天云也放松不少。 “文闯,要是顺利,下一届州里人事调整,我可能会去州里任职。” “到时候我们来往的日子还长呢。” 文闯拉开车门,淡淡说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这不是钱的事情,文闯也根本没想过暂时放下。 说这些,不过是安抚谢天云罢了。 谢天云摆明态度,不想在这时候闹大。 文闯当他面不答应,后面估计得有不少阻力。 那钱,文闯不打算要回来。 道歉,我们这种人不接受。 第72章 我想不开 文闯回到宾馆,自己待了片刻后。 叫来判官和皇叔。 这次来,判官让手下人调了枪,刘宝还准备安排一批人过来。 只是这一批人,全部留在黔南州,没有直接来林山县。 这是文闯留的一条底线,谢天云要是能给个合理的交代,这批人就撤走。 结果谢天云没有给,那文闯就要按照自己办法来做事了。 “皇叔,你在医院看着老林,别让他乱来。” 老林很少说,自己要亲手干嘛干嘛。 他在那村子中,那些人是如何对待他,他不曾说过,我们谁都没有去问过。 甚至提都不曾提及。 但从谢天云那天把老林救出来,屁股那一滩血迹,就可想而知他遭遇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不仅仅是身体上,更是心灵上。 在一个村男男女女的围观中,遭受这种折磨,这样的屈辱。 如果只是打一顿,老林都不会这样煎熬。 身体上的疼痛,远远不如心灵上那份屈辱。 文闯担心老林会忍不住,所以特意交代皇叔去看着老林。 随后他又对判官说道,“把人叫下来,不过不要带枪,一个都不准带,你也不准。” 判官点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从头到尾,文闯都没有做错过任何举动。 不管是表面答应谢天云,还是现在让人看住老林。 但事情超出他预期,只能说是在看住老林这件事上,没人办得到。 别说皇叔,就是我,是他文闯,都看不住老林。 我们这个团伙,从来不是等级森严,一级一级压死人。 正如文闯所说,团伙之中的气氛并不压抑。 也正是这种不压抑,在关键时候,没人管得住老林。 谢天云说的是最多两天,他让村子中的人,来给老林道歉。 文闯也就只是在等这两天。 同样,皇叔也需要看住老林两天。 在老林准备动手那天,常德航已经下地,老林也能扶着墙走路。 恰好那天,谢天云的人来通知他,明天一早,村子里面的人会来给他道歉。 只是支客不来,支客会在村子里面的人道歉后,单独来认错。 谢天云这样安排,是担心好不容易答应往后放放的文闯,在看见主凶后,会忍不住动手。 想着到时候他亲自带着支客,还有文闯要求的钱,再来找老林,把这件事彻底平过去。 毕竟因为这件事,谢天云有借口软硬兼施,村子已经答应把祠堂搬走。 折腾这么多,终于要成了,不想再起波澜。 同样,文闯也打算在第二天动手。 那晚上皇叔坐在房间外面抽烟,听到身后有响动。 他扭头看去,发现是常德航扶着老林往外走。 经过安岭山庄那一件事后,皇叔成熟了很多。 起码,那张嘴巴没有那么不饶人。 办事起来比之前更加沉稳。 人啊,都要有所失才有所悟,有所悟才有所得。 也被称之为成长。 皇叔现在话很少,看到老林要出来,起身扶住老林。 “林哥,你现在还是不要乱动了,缺什么吗,我给你买。” 老林没有说话,说话的是常德航。 常德航嘴巴还没恢复好,说话有些不利索。 “皇叔,我们去买包烟。” 以前皇叔就不喜欢毛毅,任敢这些,叫他哥。 在经过安岭那件事,我让他帮刘宝后。 他更是不让,行为和心底,都是把自己放到毛毅这种位置来。 跟刘宝小弟一样。 皇叔轻轻摇头,“你们进去休息,要抽什么烟,我叫人去买。” 常德航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老林拦住。 老林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椅子,让皇叔坐下。 他屁股上有伤,坐不得。 “皇叔,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皇叔吸了一口烟,吐出两道烟龙来。 他神色颓唐,默默点头。 “记得,91年年初,在大哥那个宾馆里面。” “当时大哥把我放倒在地上,说要用暖瓶开水烫我,你还劝了几句。” 老林呵呵一笑,“记得就好。” “我现在出去,你要拦你林哥啊。” 皇叔一口烟接着一口烟的抽,他脸上有些纠结。 片刻后,皇叔才又梗着脖子开口,“林哥,闯哥说了,这件事你不要沾。” “我们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老林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伸出手揉了揉皇叔的脑袋。 “你知道你大哥为那样出来吃社会这碗饭不。” 这些传闻,在赵三先生远走,王大祥落幕后,几乎是混社会的人都知道。 所以皇叔依旧点头。 “知道,卖菜被皇太极打了,然后想两个来月还是想不开,从屋头提着菜刀去砍皇太极。” 老林摇摇头,“不是,他不是想两个月想不开,是从来没有想得开,那两个月再养自己的手和身上的伤。” “罗平要是想开了,他就只是罗平,不是那个癫疯子,我们这些也凑不到一块儿。” “皇叔,我从来不强硬要做什么事,基本都是老板说,我照做。” “但这件事我想不开,老板劝我也一样,我同样想不开。” 皇叔张了张嘴,却被老林顶住。 “你要想好了,你今天真要拦着不让我出去,我和常德航两个又不能对你动刀动枪,肯定冲不出去。” “但要不出去,我就只能是林宏伟,不是老林,也不是你林哥。” “那天在村子里面发生的事情,会缠着我一辈子,永远永远都是我心头一个化不开的疤痕。” 皇叔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半晌,他突然抬起头。 “我和你一起去。” 老林笑得很开心,跟揉小孩子一样,不停揉动皇叔的脑袋。 “不用了,短时间我可能回不来,以后我不在,你自己做事要注意点。” “别跟以前那样,毛手毛脚,想一出是一出。” 皇叔还要再说什么,但老林已经在常德航的搀扶下走远。 下楼后,常德航坐在主驾驶,老林在后面,双手撑着前面副驾驶坐的背靠。 双腿屈膝跪在特意放着的一个箱子上。 屁股还坐不下去。 李酉一边抽烟,一边将团成一团的外套塞进来。 “我一会儿还要回去,明天要办事,文闯肯定不会轻易算了。这是判官弄来的,查不出来。” 衣服裹住的是两把手枪。 老林点点头,最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李酉,以后就要辛苦你们了。” 李酉闷闷抽了一口烟,“完了你们往大林镇走,判官手下那个叫毛毅的小孩等着,直接从那边坐船。” 那天晚上,除了文闯,以及远在市区的刘宝。 所有人都默契选择站在老林这边。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置大局于不顾。 老林接过手枪后,他再也没有洗白的希望。 黔南州经营的这一切,化作泡影。 但我不会怪他,文闯也不会。 坐在病房门口的即便是我,是文闯,都挡不住要出去的老林。 第73章 给他买把火钳 支客自从那件事后,一直藏在村子当中,照顾老爹。 一直无人找他,加上整个村子都咬死说老林他们准备强拆。 老林在医院,文闯压根没有出面。 谢天云交涉,也是同方老头交涉。 在支客的认知中,这种事,都是对方家人找上门,哭哭闹闹一大家子,要钱要打他。 虽说动手是他,但整个村子都有份。 真有人来找,又能怎么样。 直到昨天,他伯父也就是方老头找来他。 告诉他这件事了结了,方老头带着人去道歉,而他支客,在事后需要单独去。 谢天云压根没提钱的事情。 文闯要求把钱退回来,谢天云自己抽钱来垫,在闹下去即便能将钱收回来。 但肯定扯皮,时间久了。 文闯不一定能忍。 只是道歉这件事,方老头没有过多犹豫,直接答应下来。 支客听到这件事算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回到林山县,继续开着他那铺子。 他活该有这一死。 要是留在村里,甚至晚一天,老林都不会这么容易办他。 连文闯准备的事情,都落不到他身上。 只有事后,一年半载,大家都忘记这件事后,在趁着夜黑风高。 老林在黔南州某个公开场合和场面上的人打交道时。 一辆套牌面包车悄咪咪开进这村子,给他一顿乱枪。 那时候才是他该死。 但他刚好在那天早上回了林山县,注定等不到那时候。 老林跪在轿车后面,李酉特意为他准备的一个小盒子上时。 一遍又一遍的检查自己手枪。 我们这些人,早些年是我一个有时刻带枪的习惯。 后来是全都有这个习惯。 判官和我是放在手拿包中,皇叔是直接带在身上,其他人放车上。 只有老林,很少碰这个东西。 前些年用不上,这几年和场面上的人打交道,更加用不上。 这次在去的路上,是他仅有的几次摸枪。 “常德航,判官给你说的路,都还记得吧。” 开车的常德航点点头,“记得,最近一直跟着你在林山县跑,判官大哥说一次那杂种店在什么地方,我就晓得那条路最近。” 老林点点头,把手枪放在后座,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地方。 他心中有些犹豫,于是最后一次问道。 “小航,这是去杀人噶,你才刚二十岁,你要是后悔,现在回去喊皇叔或者李酉来给我开车还来得及。” 常德航摇摇头,视线紧盯着前方。 “林哥,我不后悔的,那天他要整的是我,是你替我挡了这一劫。” “再说了,你跑出去,可能三五年都回不来,身边怎么能没人照顾呢。” “李酉哥和皇叔他们都是要做大事的,我跟着你刚好。” 老林是个啰嗦的人。 但这次他没有啰嗦,只是接连说了几声好。 在这除了政府外面那一小段街道外,都没有路灯的林山县。 这辆捷达a2,飞快穿过几条小道,停到支客平时卖东西的铺子外面。 这是一座木楼,此时已经是深夜。 林山县很多这种结构的房子,临街的这边没有门,是一块一块的板子。 做生意讲究个敞亮,门大开大合。 当时卷帘门在林山县还没有大面积流行,开一扇寻常的门不好锁也不好开。 所以大多是这种板子。 做生意时板子全部拆下来,房间有多大门就有多,平时多装几块板子,将门遮挡住。 支客在家待了这么多天,他这铺里还有许多事要忙。 之所以说他做生意是抬举他,因为他这铺子卖的都是他和那老头自己搞的东西。 他老头是个铁匠,带了几个徒弟,打点火钳锄头镰刀等农具。 拉船打铁磨豆腐,人生三大苦。 他爹不想他再打铁,于是他跟着一个先生学做路支客,但也不是天天有人结婚请他。 所以他又自己学了一门篾匠的手艺。 常德航开车赶到的时候,门板上了一大半,只留下一个人进出的缝隙。 钨丝灯昏黄的灯光,从那个门缝中透出。 支客坐在灯下,正在编箩筐。 或许在这楼上,他的妻儿此时刚好进入梦乡,支客是不是在盘算着,老祖公换来的这笔钱,是要存着给自己孩子结婚,还是把铺面换大一点。 许多人都只是普通人。 不坏也不善,只是在某些情况下,做出大恶大善的行为。 要是没有那一遭,周围不是他同仇敌忾的宗族亲人。 很可能这一辈子,都不会做出那等恶毒的行为。 不过,人走的每一步都算数,都要为之付出代价。 老林脑袋从副驾驶与驾驶座之间的缝隙探过去,只是看了一眼。 “小航,给他买把火钳。” 常德航轻声说了一个好字。 随后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老板,搞把火钳。” 一饮一啄。 常德航嘴巴被他用火钳捅嘴,声音沙哑难闻。 支客压根没有听出这声音他曾听过。 听到有生意上门,急忙放下手里编制一半的箩筐。 站起身擦擦手,看向门外。 他站在房间中,钨丝灯下,是在明处。 压根没有看清车子中的是谁。 他没有多想半点,一遍翻找一边笑道,“哎呀,老板,这么晚了还买火钳啊。” “来来,就这把,你在车上就好,我来给你送来。” 支客手里拿着火钳,一脸殷勤的笑容,从门缝中走出来。 老林慢慢站起身,弓着腰,一手拿枪一手搭在车门把手上。 支客火钳递过来,被常德航接住。 “老板,你给四块钱……” 给他的不是钱,而是黑洞洞的手枪口压在他脑门上。 老林拉开车门,磨蹭着下车。 在支客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老林一字一顿说道。 “你婆娘和你崽崽是不是就在楼上睡觉啊。” “支客,不要叫,一声都不要叫。” “你今晚叫一声,我就杀你全家,你要是不信,现在可以试试。” 支客硬生生将喉咙里面那一声惊叫,给压了回去。 常德航拉开车门,两把枪顶着支客,向他屋里走去。 老林扶着桌子,用枪指着面色惨白惨白的支客。 常德航把先前支客递出来那把火钳,夹在腰下,一块木板接着一块木板的挡上。 随后走上阁楼,将支客老婆孩子捆起来,堵住嘴。 “老杂种,你爹那个老棺材瓤子可能想不到,你这个老杂种要比他先进棺材。” 老林眼皮眨了一下,“还是那句话,支客,你叫一声,反抗一下。” “今天就杀你全家,你那个儿子多大来着,二十一还是二十几?” “你死在你爹前面,你儿子也要死在前面,那就好耍了。” 支客嘴唇哆嗦,硬是一声没有叫出来。 老林找出一把火钳,和常德航一起压了过去。 第74章 火烧腊肉 老林他们走的时候,同样把门板合上,正常来说,可能有一两天才能有人发现不对劲。 他们走的时候,是深夜两点,第二天中午一点,支客的尸体就被抬出来。 嘴里和后面都插着一把火钳,没入柄端,身上没有其他伤口。 支客没有叫,我想应该不是他骨头够硬真能不叫。 只是嘴巴那把火钳插进去,想叫也叫不出来。 老林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杀人,手段十分残忍。 但是这时候,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 在几个小时后的早上,文闯做了一件性质更加恶劣的事情。 老林从医院离开两小时后,皇叔估摸着事情也应该办得差不多了,才去找文闯。 文闯当时拿着电话,和判官在谈事,还没有睡觉。 黔南州下来的人没有进林山县,都在在城区外面。 皇叔说了老林的事情,本以为会引来文闯的责骂。 但文闯只是沉默一阵后,朝着电话那边问了一句。 “判官,你是不是也晓得。” 判官没有否认,直接承认。 “闯哥,那天在医院我就说了,这件事林哥……” “好了,”文闯皱了一下眉头,“你先闭嘴,把你那大哥大和传呼拿好,等我电话。” 文闯把电话挂断,才看向皇叔,走多久了。” 皇叔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一板一眼说道,“两个小时十七分钟了。” 文闯恶狠狠瞪了皇叔一眼。 坐在椅子上默默叹了一口气。 片刻后,文闯轻声说道,“走吧。” “让李酉带其他人回去,你和我去见谢天云。” 皇叔愣了一下,“现在?” 文闯没有搭理他,只是拿起电话。 “判官,带着人开始动吧,早上八点,我们在那个村子外面汇合。” 电话接通后只说了这么一句。 文闯见皇叔还在这儿站着,忍不住轻轻踹了他一脚。 “去啊,让你李酉把任敢和毛毅他们这些人带走。” 毛毅当时去了林山县下边的一个镇上,接应老林。 皇叔怕再挨一脚,没敢说,出门去找李酉。 文闯则是静静的等待,等到五点的时候,皇叔已经通知完回来。 他才站起身,揉了揉自己眼睛,带着皇叔去了谢天云住处。 谢天云当时刚刚起床,文闯没有过多客套,只是留下一句。 “谢书记,这事我心头气不过,到时候我就不去医院了,你自己安排人接待一下。” “我们这种人,跟人道歉和接受道歉都不习惯。” “特别是我前面去看罗平时,才跟他说,会把这些兄弟照顾好,这才短短几个月时间,老林就出了事。” “到时候在医院,我这张脸挂不住,我就不去了。” 文闯不去,实际上正中谢天云下怀。 把一些个人单独拎出来,比如支客,他是个合格的篾匠,有责任心的丈夫和父亲。 只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但和自己村的那些村民聚集在一起时。 他是个恶棍,犯下常年走在黑道上的人看了都觉得发指的行为。 谢天云正在担心,明天人一多,要是有人嘴巴不干净,仗着自己这边人多。 态度恶劣一点,文闯会不会动手。 到时候好不容易控制的局势,又开始崩坏。 所以没有丝毫犹豫,谢天云立马答应文闯的要求。 谢天云并不知道,从支客拿起那把火钳,他不愿意给文闯一个交代时。 局势就远不是他所能够掌控的。 谢天云松一口气,开始布置如何陆续安排村民的时候,李酉已经去大林镇接到毛毅,往回赶。 判官领着三辆大巴车,在林山县外面的马路上,时不时的看一眼自己的手表。 掐着时间出发,赶在七点之前,去和那村子和文闯汇合。 而文闯则是坐在轿车后座,闭眼假寐。 他没有看时间,皇叔一直回头去看他,都没有看到他睁眼。 但就在皇叔觉得时间差不多,天色大亮,可以出发时。 准备开口提醒文闯一声时,文闯抢在他前面,淡淡说道。 “走吧,去那村子。” 皇叔发动汽车,离开林山县城区。 七点十多分,在预定好的地方和判官碰头。 又过了差不多十多分钟,一串拖拉机和少数几辆摩托车打头,后面跟着一辆带拖斗的方运车。 拖拉机和方运车拖斗中,都是人挤着人,男女都有。 有些抽着旱烟,有些干脆双手揣在一起,说着小话。 隐约有几句传来,也都是说着拆他们祠堂那件事。 有人说,道歉完赶紧把钱给补上。 还有人在说,那天老林和常德航的惨样。 压根没有看到,就在岔路口的一边,停着的轿车上面。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十分冷淡的看着他们。 直到拖拉机和摩托车组成的车队走远后,文闯才淡淡说出两个字。 “开车。” 同时伸手出车窗外,向前招了招手,示意后面的判官等人跟上。 一辆轿车,三辆大巴车,就这样直挺挺的杀到这个村子中。 村子外面,老林当时停放的机器都还在。 文闯看着一阵心烦。 他拉开车门下车,皇叔提着一个五公斤白塑料桶走在他身后。 这是平时装白酒那种塑料桶,广西公文包。 只是这次里面装的是汽油。 “判官,去把村子的人都请出来,我在祠堂那边等着他们。” 这一次不是老林那次,带着几个钩机师傅,来把机器弄走。 文闯是有备而来。 那天他们身上没有人带枪,甚至连刀子都没有一把。 拿的都是各种铁棍,扳手等东西。 村子里面没多少男人,几乎都是老人,妇女,孩子。 判官交代过,不要动他们。 只是把这些人带来祠堂这边。 用铁棍扳手逼得这些人蹲在地上。 文闯拿过皇叔手中的汽油,泼洒到村子的祠堂上。 一边泼洒,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上次你们说,老林趁着村里青壮不在,要来强拆。” “你们说错了,老林做不出那种事来,他比较有底线,做事有章法。” “但我和他不一样。” “既然你们都这么说了,我们不做,倒是显得我们不懂事了。” 文闯撒完汽油,拿出打火机。 冷笑一声。 “都吃腊肉吧。” “今天请你们吃火烧腊肉。” 文闯领着判官和皇叔,以及三辆大巴车的人,当着这村子人的面。 一把火给人家祠堂燎了。 还说请人吃火烧腊肉。 这祠堂放着的可不是牌位,是装着他们老祖公的棺材。 第75章 后果。 文闯的报复心理之强,几乎无人出其右。 他不仅报复了这个村子,还连带报复了谢天云。 谢天云安抚好那群村民后,带着方老头还有几个村民代表上楼,看着空荡荡时的病房时。 他嘴唇都发白。 文闯完全是按照前几天,那些村民怎么诬陷老林,文闯现在就怎么做的。 村民说老林用拿钱把这些青壮骗出来,然后要去强拆他们祠堂。 现在人来了,老林不在,文闯找了借口没出现。 谢天云用屁股想,也都能想到那村子现在发生了什么。 老林做不出强拆这种事情来,文闯一般情况下也不会做这种阴损的事情。 但现在老林被弄成那样,文闯肯定办得出来,更别说还跟着个判官。 无卵事都能直接去拆的角色。 当时文闯做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后果。 村民仗着人多诬陷他,他这次也带来了这么多人。 大家各自扯皮罢了。 再有,他特意叮嘱过判官不要带枪,甚至刀子都没拿,也没有打这些村民。 在文闯内心中,既然老林来开走钩机,你们说要强拆,那我这次把你们祠堂烧了,再说是来开走钩机。 要是事情到这儿,只要文闯他们跑得快。 不给谢天云和这个村子反应时间,也都还好。 回到市区后,大不了慢慢扯皮,慢慢打官司。 但坏就坏在,那天有人死了。 还不止是一个,最先死的是支客他老子。 这老头前面扇过老林几巴掌,被常德航一脚窝心脚,踢得窝在床上养了这么多天。 年纪大了,基本上摔一跤摔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骨头烂。 文闯不知道这件事,即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 更不会因为这个优待他。 今天被人从屋子里面扯出来,扔到祠堂外面,看着自己老祖公被一把火给燎了。 一口气没喘上来,在周围自己那些晚辈,纠结要不要站起来和人拼命的时候。 撅了过去。 这一厥,就直接寿终正寝陪他老祖公去了。 第二个死的人,是那个方老头。 在文闯放火烧祠堂的几天后,在家里咽气过去。 都说是被文闯给气死的,怄气了,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所以也算到文闯头上。 原本要是光放这一把火,文闯都跑回市区了,官司有得打。 那时候又没有如今这种,过手案件倒查二十年,你就是敢送钱,也没人敢收替你平事。 事情最后最多也就是赔点钱。 但死了两个老人,就开始恶化起来。 属于是激起民愤来了。 最终闹到黔南州政府去,纠缠到1996年年末,文闯还是被抓,判了四年五个月。 谢天云也在1997年年初,调往州政府开始坐冷板凳。 支客死,支客老子死,方老头死,村里祠堂被烧,谢天云坐冷板凳,老林跑路,文闯坐牢。 纠缠在这里面的三方人,个个损失惨重,没有一个讨到便宜。 有些时候,人确实该退一步海阔天空。 不过我知道所有事情后,并不觉得这件事中,文闯或者老林有做得不对。 乃至放老林走的皇叔,给老林安排跑路的判官李酉这些人不对。 只能说时也命也,该退一步的人不是我们。 如果老林只是被打一顿,如果谢天云不那么自私,觉得我们这个团伙是他的私产,理应为他牺牲。 他们退一步,还可能闹不成这样。 事到如今,无话可说。 在刘宝告诉我这一切的时候,形势已经开始糜烂。 老林带着常德航跑路,我和文闯坐牢。 几乎一下把整个团伙,最核心的三个人覆灭掉,先前张开的盘子,开始岌岌可危。 特别是黔南州那边,大有付之一炬的样子。 最终我只能勉强安排刘宝和皇叔在市区维持现状,让判官把南城交给李酉,他亲自去黔南州接盘物流和其他生意。 我和文闯都不愿意放弃黔南州。 只是我觉得大部分生意都在南城和市区,要先把这边经营好。 黔南州交给老林就好。 文闯则是抱着,许牧野肯定靠不住,跟他混迟早背时。 如今市区的一切,大多是靠着许牧野维持着,拿着不稳当。 不如把重心放到黔南州去。 虽说重心不同,但都不愿意在黔南州付出如此的心血,最后化作泡影。 所以,判官去黔南州时,花费大量精力,说动许多在湘省做生意的老板。 和他一同去黔南州投资。 最后还许诺,谢天云那个烂尾工程,由我们来擦屁股。 在运作将近一年的时间,在1998年年尾,才重新将局势拉回来。 判官那一两年,面相上起码老了十岁。 也从南城的判官,变成黔南州的跛老板。 虽然生意稳住,可惜也和最初的预想相差甚远。 判官跟我一起办过太多事,他自己在南城也办过不少事。 底色太黑,远不如老林。 但能够稳住局势,已经是万幸之中的万幸,不能再奢求其他。 因果自洽。 谢天云当初在菜市场,几乎是救了我们的命。 如今因为他,我们这个团伙险些崩盘。 从那以后,我特别相信因果。 在整个九十年代后期,我们这群人的处境,比当初在南城和那些过手还要艰难。 也是在文闯坐牢,判官和刘宝先后离开南城的时间关口。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再次出现。 他们在南城三出三进,南城就是像是他们心中的耶路撒冷,失去什么都不能失去南城。 李酉问过刘宝和判官,要不要料理这两人。 刘宝和判官考虑后,决定暂时不要动,当时的我们经历不起任何风浪。 坐牢的坐牢,跑路的跑路。 稳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只要这两人不主动找麻烦,暂且忍他们几年。 刘宝和判官,在当时都是心力交瘁。 以前我和文闯加上老林,还需要人帮手的事情。 现在他们两个搞,不头疼才有鬼。 我也赞成这样做,这个时间段的我们,就跟一张纸一样。 摊开看着大,实际上薄得吓人,一点风雨就能给我们击穿。 1999年,农历四月二十三。 刘宝和皇叔十分低调的接我出狱,我没有在市区久留,而是在第二天,直接前往黔南州。 文闯还在那边服刑,他要服刑到2001年。 九十年代末期,老林跑路,文闯坐牢。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来势汹汹,大有和我拼命的架势。 属于我最艰难的日子,来了。 第76章 你劝我? 黔南州监狱那边,我见到了文闯。 他比之前白了胖了,胖了还不止一圈。 反倒是我,在里面三年,瘦了十多斤。 文闯跟个大爷一样,瘫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笑了笑,对身旁的判官说道,“你在这黔南州,是把你闯哥当猪在养啊。” “又白又胖。” 彼此玩笑几句后,文闯脸色一正,说到了正事。 “罗平,其实我当时犹豫过,要不要跟老林一样跑路。” “但老林背的是人命,他不跑不行,我为了这点事背着案子跑,不值当。特别是老林走了,以后很多事情都需要我帮你出面。” “有个干脆的了结比较好,不然到时候背着案子,东躲西藏,即便回来也不能抛头露脸。没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示意我知道他最后没有走的原因。 当时年初发生的事情,一直拖拉到年尾,要跑有的是机会跑。 这件事太复杂,说严重也挺严重,要是那些青壮回来当场打死几个,都没地方说理。 说不严重好像也说得过去,虽然死了三个人,支客的死跟文闯完全没有关系。 另外两个也是气死的,有得抵赖。 但就是麻烦,牵扯的不是一两个人,也不是黑社会。 即便是许牧野来做这种事,最后都多少得有个交代。 最起码得把手下人给出去,给人家村子一个说法。 民愤这东西,不可能一点不管。 我换到文闯那种地步,也认为没有跑的必要,有个了结最轻松。 “这些不说了,你九六年年底进去,四年多,要到2001年初才出来。现在都还有两年呢,你安心,不要想这些了。” 文闯笑了一下,伸了个懒腰。 “以前我总觉得你做事拖拖拉拉,一点都不干脆。” “换我去处理你处理那些事情,真的脑壳大,不仅要顾及后果,还要顾及其他人和自己手下那些人。” 我睁大眼睛,“咦,这么多年来,你终于拍我一下马屁了。” 文闯回了我一个滚。 这次来看文闯,我没有跟他说任何正事,也没有谈我接下来想怎么做。 只是随意聊了一点轻松的话题。 这几年大家都很累,都去坐牢了,就不要考虑这些了。 说不得,下次再看到文闯,都得是他出来。 手上事情太多,一件一件办,不知道要办到什么时候,才能将事情做完。 离开监狱之后,我本想和判官谈一谈黔南州的事情。 但判官却神秘兮兮的拉着我,说要带我见一个人。 判官一改往日果决狠辣的作风,十分神秘兮兮。 开着车带我往黔南州的邻市跑,路上我怎么追问,他就是不说。 黔州安市,在黔南州西边,判官带着我从白天跑到晚上。 终于到了一家酒楼旁,这酒楼带着民族气息,放到如今来说,就是特色大酒店。 只是当时大多数地区,还没有被现代都市冲击,舶来品的理念不发达。 大家都是特色,也就没有了特色。 判官看样子不是来过一两次,酒楼下面的招待人员和他都很熟悉。 直接带着我们走到三楼包厢,判官连菜单都没看,挥挥手。 “照着老样子上一份,跟你们老板说,有贵客到。” 判官口中要带我见的人,大概也就是这酒楼的老板。 看判官这个样子,这个人我肯定认识。 但我想不通,我和判官都认识的人,谁能让他这么神秘兮兮。 “判官,你个杂种给个痛快话要得不,李酉还等着我回南城呢。” “他一个人支撑这么多年,容易吗,你还拉着我在这儿见个人,怎么了?你在外面养了小媳……” 门口走进来一人,满脸笑意。 我看到他脸的瞬间,喉咙的话被哽住,再也吐不出来。 确实让我意外,意外到先前我想过的那些人,都一一从我脑海中排除。 “你真是命大啊,赵三先生和罗阎良没弄死你,子弹穿过胸口说你瘫痪了,你现在还好端端的站着。” 许仙林。 这个与我相识,快要十年的人。 如今他脸上挂着生意人常有的笑意,站在门口笑吟吟的看着我。 当年张汉北一枪穿过他的胸口,我当时以为他死了,后来张汉北说瘫痪,再到现在,他好端端站着。 许仙林拉过我身旁的椅子,直接坐下。 看着我良久,突然说了一句,“罗平,你怎么也老了。” 老,这个字眼用在我刚三十岁的我身上,并不合适。 女人三十是个少妇,男人三十恰好是壮年。 不过我没有反驳他,比起九年多十年前来说,我确实老了很多。 身体上还好,特别是心理。 老了许多。 “我是怕了,当时在医院躺着,回想到在那山庄里面的场景,我怕得脚都打颤。” “怕许老板还会来杀我,要赶尽杀绝,他杀起人来跟杀鸡一样,事后还能全盖下去。” 许仙林说起这话时,脸上笑意尽数消散,唯有深深的后怕。 “你应该也晓得,当时我和罗阎良能一笑泯恩仇,是背后有人在推手。我拿了人家的东西,要是还能站起来,就算许牧野那次不杀我,下次我还是会和他对上。” “肯定是个死。” 我抿了一口茶水,几年牢狱下来,我发现我竟然不再讨厌喝茶。 “所以你就说你瘫了,把生意交出来,让叶海潮不再注意你?” 许仙林目光一缩,看着我叹了一口气。 “你果然陷进去得很深,连叶海潮都知道了。” “罗平,我们两个1991年初认识,做过朋友,当过死仇,最后我的一切兜兜转转,到了你的手里,说起来,所有人中,你和我的纠缠最深。” “听判官说,你刚蹲完出来。” “我劝你一句,收手吧,到这儿差不多了,这些人之间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够参与的。” “你现在不信,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 我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心不在焉的回道。 “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你还能为我好,劝我?” 我和许仙林做了太多年的死仇,想要对方死比想日批的次数还多。 他劝我,实在是不应该。 第77章 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我这句话说得很不客气,甚至算是在提醒许仙林。 我们两人之间,没有温情脉脉,为我好劝我这种话,也就不要再说了。 没想到昔年那个说把人沉进乌江,就沉进乌江,在当年的我看来称之为枭雄也不为过的许仙林,竟然只是笑笑。 “世上哪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无非都是利益二字在作怪。” “你还在江湖,在那个野蛮的利益场,所以对我抱着敌意。” “我不一样,早已经跳出那个凶狠野蛮的江湖,就连你留给我的云霄烟那门生意,都已经交给侄儿子在打理。” “我现在就完全是个老头子,看着这家酒楼。” “人一旦放下,没有执念之后,什么都不重要了。” “或许这就是佛说的放下我执吧。” 顿了顿,许仙林脸上闪过一抹自嘲一样的笑容。 “特别是,这些年来死了太多人,敌人也好朋友也罢,都是故人。”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身边连几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劝你了。” 许仙林确实变了,变化很大。 不再是当年那个峥嵘的许老板。 反倒是语重心长,跟个讲经的老和尚一样。 我看向他手腕的佛珠,依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问道。 “你现在信佛?” 一旁的判官笑道,“许老板现在不一样了,每个月初一十五,酒楼都会停业,要去寺庙拜,还要在街上摆几桶稀饭泡菜,给人免费吃。” 我没有笑,反倒是脸色正经几分。 出现在南城一角的角色,没有一个简单。 原先我对许仙林的出现,抱着十分强大的戒心。 特别是他和判官这么熟悉,让我生出一抹淡淡的危机感。 赵三先生能忍,林家三兄弟的时候他能忍,留下了刘华父子,没有杀林家三兄弟,差点杀了我。 依旧是因为能忍,在市区要了许仙林一条手臂。 我担心许仙林和赵三先生一样,他要是真残废,让出自己的一切,我还不担心。 他没有残废,背后有叶海潮支持他,他依然愿意放手。 就不是一般人。 我做不到这种地步,局势再危急,我都在想着稳住,而不是放手。 许仙林平淡一笑,“人活到一定时候,心里要是没有信仰,也就没有支撑活下去的希望。”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来,没有继续留下去的意思。 “许老板,王大祥那时候劝过我一句话,我跟很多人转述过。” “我的鞋你穿了不合脚,所以注定你走不了我走过的路,理解不了我所经历的江湖。” “反过来也是一样,你理解不了我,自然我也理解不了你。” 我长出一口气,笑了笑。 “其他的暂且不论,有句话你说得很对,这世上的爱恨情仇,大多都是利益在作怪。” “我们没有利益,所以以前的爱恨情仇也就一笔勾销。” “好不容易上岸,就不要和我这种还在水里的人打交道了。” “判官,走吧。” 判官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我会对许仙林的出现和改变,很是意外。 会和如今判若两人的许仙林说很多话,很有感触。 但我是个尴尬的年纪,不像年轻时候情感丰富,多愁善感。 也不像大几十岁,接近老年时满心沧桑,欲欲无言。 我确实意外许仙林没有残疾,但也仅此而已。 他已经是个不重要的人。 跟我要做的事情没有关系,阻碍不了我,也帮不到我。 许仙林送我们到酒楼门口,没有跨下台阶,只是站在门前。 “罗平,十年,二十年你再看今天,我想你肯定会后悔,今天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如今抽身,还来得及。” 我脚步一顿,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拉开车门上车。 判官唉了一声,“大哥,你不觉得许仙林现在很有意思吗。” “以前多狠辣的一人啊,现在一天叨叨叨跟个老和尚一样。” 我单手撑着下巴,看着窗外。 “你怎么找到他的啊?” 安市在黔南州旁边,但也隔着几百公里,按理来说,判官和在这边窝着的许仙林没有交集才对。 判官摇摇头,“之前不是拉着一堆湘省老板来这边投资吗,有个老板在这边有点事,我帮他平事来过一样。” “那天刚好是初一,许仙林在街上放粥,我当时都以为我看错了。” 判官一边开车,一边笑道,“老板,你说他是不是被那一枪打怕了。” “自己拿不稳就拿不稳,居然还要我们放手,是不是挺搞笑的。” 我嗯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说许仙林这个人。 只是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来,“直接回南城吧。” 判官脸上的笑容一收,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我和许仙林于云霄烟产生交集,最后我把云霄留给他,以此为句号。 从某些方面来说,南城出现过的角色中,他是唯一的胜利者。 六七死,梁博文死,王大祥死,连带罗阎良也被炸死在湘省。 连带徐林,我,赵三先生,皇太极等人,最后的结果都没有他好。 至于他说那句,十年,二十年再看,我会后悔。 这倒不尽然,谈不上后悔。 因为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三年多再回到南城,倒是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已经没有人拿大哥大,传呼机。 在九八年,我还在蹲大牢时,粤省深城那边出现一种名为小灵通的东西。 在这九九年,已经大面积普及。 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变得十分简单。 南城有两家卖这种小灵通的店铺,都是刘华开的铺子。 有个笑话,说是一大哥弄了一批小灵通,在局子怎么收拾都没说出口,蹲了十年出来第一时间就是去挖这批小灵通出来。 还有就是,02年学小灵通维修专业,06年毕业小灵通被淘汰了。 这些虽然是后面撰写的玩笑话,但也由此可见,在当时,小灵通是个贵重玩意。 刘华这两个铺子,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我埋下王大祥骨灰时,曾说过要在南城把皇太极的脑袋割下来,让王大祥看着。 这件事一直是最重要的事,所有事情都可以为它让路。 所以,在我回南城的时候,刘宝带着皇叔,打点好市区的事情后,也回到南城。 判官跟我从黔南州过来。 两天之后的深夜,在外跑路三年的老林,带着几个人,悄悄回到南城。 除了坐牢的文闯,当年在南城的人全都回到南城。 所有的一切,应该有个像样的了结。 第78章 打破僵局的人 将近三年的时间过去,老林沧桑了不少。 或许是三年没见,忽的再见,这种陌生感让我觉得他沧桑了。 跟着他回来的有四个人,除了常德航,另外两个一脸北方面相,我并不认识。 跟着老林一起喊了我一声老板。 常德航这些年成熟了许多,比以前更加沉稳。 背着命案在外面奔波,要么战战兢兢,等到公安破门那天,才有得以心安。 要么变得更加放肆,一条人命是背,几条也是背,变得凶横冷漠。 能够在这种煎熬中变得成熟,也可见是个可造之材。 判官领常德航和另外两人下去休息,留下我和老林两人。 “老林,辛苦了,这么些年在外面漂泊。” 老林苦笑一声,“大哥,是我对不住你才对,经营这么多年,那么多事情都闯过来了,最后被个路支客搞得功亏一篑。” 我摆摆手,“别说这些,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小混混的时候,有人撞一下提起拳头就能打。 反倒是做大了,任何一件事都要考虑后果,开始考虑影响。 就像是一张无形的网,束缚在其中,动一下就是一连串反应。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回来了。”我声音飘忽,将烟头塞进自己嘴里。 “这件事拖太久了,再拖,要到新世纪了。” 老林点点头,“我知道,这次我来做。” “我和常德航,反正也是彻底黑了,背着命案在逃。” 我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老林是我预想中,最清白的一个人,没想到在最后,却是他成为主持脏事的人。 老林笑了笑,烟雾被他从嘴角压出来。 “呵呵,老板,文闯没有跑我就晓得有今天。” “当时要是我没事,文闯肯定就跑了,我跑了他才不敢跑,不可能大家都黑下来。” “我这次回来,带回来的都是好手。” 我嘴角下垂,尽量不让自己语气有太多变化。 “老林,过几天我联系许牧野,看能不能给你换个身份,以后不去黔南州,就留在南城。” 老林没有把我这句话放在心上,一边抽烟一边笑道。 “老板,你知道这三年我在搞哪样不?” 我摇摇头,这才刚坐下来,之前在监狱中,压根没有通过电话。 我自然不知道,他这三年在干什么。 老林在腰后一阵摸,拿出一把我没见过的手枪。 “我在湘省的吉市花县那边搞这个。” 我拿过手枪掂了掂,“这是杀头营生啊。” 老林吧嗒一口烟,“湘西地界比我们这边乱得多了,大白天大马路上都有人放枪。杀头生意,呵呵,以前我以为我们这边松县的枪挺出名了。” “结果花县那边,都是从外面流过来的制式枪械,这手枪叫usp,美国那边部队用枪,估计从小梅沙那边流入过来的。” 这手枪的口径,比我们常用的五四,看起来大了许多。 一眼就能感觉到彪悍。 “这枪.45口径,听说打人一枪死,我拿赵三先生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 老林已经不以前那个老林。 他不再啰嗦,说话做事间,有扑面而来的凶悍。 我没去过吉市,在老林口中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 之后便是三某集团的非法集资,那不单单是吉市,而是整个湘西地区都沦陷得差不多。 一夜之间,蓝芙变白沙。 老林在这种地方讨生活,没有几分凶恶气,怎么可能。 那晚上我和老林彻夜长谈,他的变化很大,这是我对他的感觉。 同样,他也觉得我的变化很大。 恍惚间,我想起当年皇太极对我说的那句。 而今,你我都是风霜入命,身不由己的江湖人。 到此时此刻,我和老林才真的是风霜入命。 要是单单打垮赵三先生和皇太极,用不着兴师动众。 但我不想打垮他们,我只要他们死。 老林也要他们死,所以他带着人赶回来。 动手杀人的不再是我,是判官皇叔这些,而是老林。 命运作弄,何其嘲讽。 那天之后,老林他们在南城藏匿下来,与我再无明面上的交集。 我在南城抛头露面,倒是引起了不小的关注。 最先是刘华那两家小灵通店,关门了三天。 再开的时候,看店的从一个妇人,变成三个年轻男人。 他们一看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子。 也不是街面随便找来的小混混。 随后就是皇太极在南城的一家餐具公司。 他这餐具公司,其实只有几间门面和仓库。 但很赚钱,整个南城所有小吃,米粉店,乃至是饭店的打包盒,一次性等餐具,都被他所垄断。 任何东西,只要垄断就是天大的利润。 在我回来后,这公司多了很多员工。 一个个纹龙画虎,不用看都知道在里面是干嘛。 就等着我呢。 可惜,现在已经不是九年前十年前的江湖,赵三先生和皇太极,我也没有把他视为江湖对手。 这些生意,我不会去动,我要动他们人。 也不对,老林要动他们,不是我动。 李酉不是个特别有侵略性的人,他很稳重。 虽说南城没有新生意,但我和判官之前留下来的生意一样不少,经营得很好。 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这些生意场中穿梭。 实际上也没什么事干,生意自有一套运行轨迹,不需要我干什么。 我对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专业的事情专业的人干,我去这搞搞那搞搞,估计得倒闭。 不仅我在动,判官,皇叔,刘宝和李酉他们都在动。 这是做给皇太极和赵三先生看,我们这些人,很多年没有这么整齐的出现在南城了。 要么是判官在其他人在外面,要么是判官出去换李酉回来。 这次回来得这么整齐,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以前是身上事情太多,他们能逃。 从来没有全部人来集中对付过他们。 这次所有人放下手上所有事情,他们要是还能跑,那就是天命了。 天命加身,我杀他们不得。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没有冒头,但他们都还在南城。 纠缠近十年,我想他们死,他们同样想我死。 即便没有打过一个照面,但我能够感觉到,这次他们不想再逃了。 我比他们势力大没错,但真到见生死时。 大家都是一枪死,所以他们未必害怕。 这种诡异的僵持中,第一个想要打破僵局的人,不是我们双方的任何一个。 而是两个我早已经忘记的人。 第79章 千万不要再惹我 赵元成,当年的赵副局长,如今已经是南城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长。 整个南城,场面上的人物,和我最不对付的就是他。 当年他曾站台过李如来,和我争抢车站。 直到谢天云强势起来,他才算彻底偃旗息鼓,没有再出来招惹我。 王丰登,谢天云当年的秘书,如今南城国土局一把手。 他们两个找上我,是我回到南城的一个星期左右。 那是五月初,端午节前夕。 多年来我都是独自一人,对一些节日就已脱敏。 赵元成和王丰登两人提着粽子来我住处时,我才想起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 人都是会变的,赵元成沉稳了很多,看到他鬓角的白头发。 我才发现,他如今应该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了。 我不知道这两人来做什么,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只是招呼他们坐下。 “罗老板,端午安康啊,最近一直在忙,个个都要我审批。你回来这么久,我才有空来拜访一下。” 王丰登刚坐下,就开始过分亲热的寒暄。 我没有招待两人,连冷茶都没有拿一壶出来。 倒不是我狂,是赵元成来找我,我用屁股想也能想到,没什么好事情。 “呵呵,大领导不一样嘛,时时刻刻都要殚精竭虑为南城的发展担忧。” 我不咸不淡的应付一句,翘着二郎腿摁手机。 这小灵通挺新鲜,但也不至于新鲜到让我放不下手。 我这态度,表明是让他们有屁快放,放完该干嘛去就干嘛去。 赵元成皱了皱眉,翘起二郎腿来没说话。 但从这样子看,对我这态度很不满意。 王丰登哈哈一笑,“罗老板硬是会开玩笑,不过倒真是在忙这些事。” “城北那边在规划开发,准备建几座居民楼,也学沿海发展城市,弄个现代化小区出来。” “赵金辉忙前忙后,刚把这个事敲定下来。也是确定下来了我才有空,来你这里拜访拜访。” 赵金辉。 赵三先生原名。 他找王丰登批了地,要建楼建小区。 这几年他没少挣钱啊,都在承包这种项目了。 我只是瞥了王丰登一眼,随后又低着头搞手机。 压根没听进去一般。 王丰登也笑不出来了。 他这个国土局一把手,不仅有实权还有油水。 平时舔他臭脚的生意人太多了。 突然受到这种冷落,估计早就心里在问候我祖宗十八代。 “罗平,这是我们南城未来两年,最重点的项目。” 罗老板也不叫了,而是语气平淡的直呼我名字。 到此时,他们来的意思很明确了。 王丰登和赵元成,都在南城为官十来年。 十分清楚我和赵三先生这群人的仇恨,他们上门来,是为了敲打我。 显然,现在王丰登也没有心情和我假客气。 即将到图穷匕见的地步。 我这才收起小灵通,看向王丰登。 “行啊,我也是南城人,南城有好发展我肯定高兴。” “王局长,是不是准备拉我进常委会啊,到时候要我给你举个手,赞成一下?” 王丰登的脸一下就阴沉下来,“罗平,你好歹也是个大老板,这样胡搅蛮缠就没意思了。” 我摇摇头,“我有些听不懂,怎么就胡搅蛮缠了?” 一直沉默的赵元成,终于忍不住。 放下二郎腿,伸手轻轻敲了一下面前的桌子。 “明人不说暗话,罗平,我和老王来就为了一个事情。” “你不要在南城搞事情。” 我看都没看赵元成一眼,任由他继续往下说。 “你真要搞事情,这些年来,虽然你手下那些人的生意漂白。但不少大大小小的混混,拿着你,拿着文闯的名头搞些生意可是见不得光的,到时候真查到你头上来,可就不好了。” 我嘴角抽了一下。 这时候才把目光从王丰登身上,转移到赵元成身上来。 盯着他看了良久,赵元成目光直视,与我对视。 我忽的笑了一下,勾勾手,“赵局长,赵书记,过来,我跟你说句悄悄话。” 赵元成脸上有些错愕,但依然把脑袋往我这边靠了靠。 他脑袋刚伸过来,我勾动的手指张开,全力一巴掌甩在他脸上。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赵元成被我抽得半躺在沙发上,一边脸颊高高肿起来。 赵元成捂住自己挨打那边脸,瞪大眼睛看着我,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 “罗平,你……,你……” 他一边你你你,一边从挂在腋下腰处的枪套中抽枪。 我目光收回,无视他指着我的枪口。 起身走到王丰登身后,双手拍在他肩膀上。 王丰登被吓了一哆嗦,我没有打他,只是凑到他耳边。 “好多年前,我都快被梁博文欺负死了,赵元成那时候还是治安队的一个小头头。我们两个第一次见面,他就是这句,让我罗平不要搞事。” “呵呵,王局长,你看看我,看看我这张脸,是不是长得太可爱了。他现在居然还敢叫我别搞事,哈哈。” 我松开搭在王丰登肩膀上的手。 转而向着赵元成走去。 他嘴唇哆嗦,眉角跳动,似乎是在挣扎要不要一枪打死我。 他手中的手枪还没有开保险,我抬手把他拿着手枪的手臂按下去。 “赵元成,你知道市里面有多少人,他们的侄儿子,小舅子,在我那些公司挂个名字,我每月打多少工资养着他们吗;你晓得好多人的情妇,开个公司一分钱不拿,入股我下面那些产业,我一年给那些女人多少分红吗;你晓得平时开会指着你鼻子骂的人,在刘宝那边输多少钱,欠我多少人情账吗?” 我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慢慢把他按回到沙发上。 扬起手再次给他一巴掌。 “你不晓得,你这辈子都没资格晓得。” 这第二巴掌,赵元成没有先前那么大的反应。 只是呆呆的看着我。 我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的吐出一句话来。 “老杂种,你竖起耳朵听好,将近十年前那句让你小心屋头人死在你前面,是我吹牛逼不晓得天高地厚。”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千万千万不要再惹我。” “弄你,可能会麻烦,但绝对不会太麻烦!” “再一再二你都用完了,下次再说这句话,就是第三次了,你会出事的。” 我懒得再管他们两个,甚至都不想再听他们说话。 抬手指向门口,“滚,不要我请你们。” 等这两人走后,我拿出小灵通,给老林打了个电话。 “注意了,赵三先生他们憋不住了。” 挂断和老林的电话,小灵通在我手中旋转几圈,最后决定,给许牧野打个电话过去。 第80章 山雨欲来 人与人之间,能够纠缠在一起,大多都是为了利益往来。 我和谢天云是如此,和许牧野同样是如此。 谢天云我并不觉得我欠他,他在林山县搞的事情,搞得太差劲,险些导致我这个团伙崩盘。 所以出来后,即便去了黔南州,我也没有去看坐冷板凳的他。 至于许牧野,从去年九八年开始,他好像一直很忙,几乎切断了和我们所有人的关系。 恰好,我现在也有事要忙,所以一直还没有去见过他。 电话铃声响了几下,那边接通后,我刚说了一个喂字。 还没来来得及打个招呼,电话就被挂断,随后是个手机号回过来。 “喂,罗平吗?” 许牧野的声音沙哑了很多,而且有一抹散不开的疲惫,看样子这几年,不仅是我这边不好过。 他也不好过啊。 “嗯,是我,大哥。” 我这声大哥叫得很没感情,只是碍于不能直呼他本名,所以这般称呼。 还不如当年叫梁博文叫得情真意切。 “出来了啊。”许牧野同样心不在焉的回了我一句。 我深吸一口气,不想再这样浪费时间,直接说道。 “对,刚出来没几天,你也知道这几年我这边出了太多事情。还在处理事情,所以没来得及去你那边。” 顿了顿,随即我说出我的目的。 “大哥,张汉北借我用两天。” 许牧野没有问我要做什么事,只是电话那边原本均匀的呼吸声一顿。 “张汉北出事了,你在什么地方,我让小曾来帮你。” 张汉北出事了。 许牧野很冷淡的说出这句话,我也没有太过在意。 我和张汉北之间交集并不深,就他做那些事,出事太正常了。 我都没有去问他是死了,还是身上某件事爆发,安排他跑路了。 直接略过张汉北此人,轻声答应道,“小曾来也行。” 顿了顿,我还是问了一句,“大哥,你那边是不是有事啊。” 许牧野嗯了一声,随后是短暂的沉默,几个呼吸后,他才继续说道。 “我回省城了,现在住在我们第一次见的地方,只是出不去门。” 出不去门? 被软禁在家里? 我本想再问几句,但许牧野话锋却是一转,“要不要我帮帮忙,让文闯提前出来。” 我下意识想要答应,但忽然心中一紧。 文闯那件事在九六年年底进去,到现在都九九年的夏天。 四年时间都过去了一半,再有一年半,2001年年初就能出来。 许牧野要是要捞他来,何必问我。 他现在说自己出不了门,证明自身处境本就不好,这种时候不先急自己的事情。 还能想着文闯。 那只能是一个可能,他要文闯帮他办事。 文闯来办,我,老林或者其他人都不行。 什么样的事,非他文闯不可。 我猜不到,但肯定不是好事。 我这种沉默,落入许牧野耳中,毫无疑问是一种态度。 许牧野古怪的笑一声,“我先让小曾来帮你,处理完你的事情后,我们见面谈。” 我皱着眉头,长出一口气答应下来。 “好,见面谈。” 许牧野那边只能暂时按下。 王丰登和赵元成来找我,证明在这种无声的对峙当中,赵三先生和皇太极开始害怕了。 他们想要通过场面上的人,给我施压,给我警告,让我偃旗息鼓。 可惜,罗阎良要是没死,许仙林要是没怂。 他们身后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和场面上人的牵扯,在许牧野遇见事抽不出手来帮我。 我可能还会顾忌一些。 但那也仅仅是顾忌,不是害怕。 赵三先生这个举动,只是起到反效果。 让我看到了他们的惶恐。 换成是我,在几年前许仙林亦或者罗阎良的地盘上,摆明车马要杀我。 我同样会害怕,会惶恐。 所有手段都没用,已经逃过太多次后。 那么只剩下最后一条路,那就是鱼死网破,拼个你死我活。 到了这种地步,什么都无用,只有最纯粹的见生死。 钱财,势力,关系,都挡不住子弹。 最先死的可能是我,也可能是老林和我身边的其他人。 也可能我们毫发无伤,就将赵三先生和皇太极打掉。 这些谁说得准呢。 挂断和许牧野的电话后,我正准备挨个给判官他们打电话时,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来。 “平哥?” 小曾的声音还是那么有亲和力,开口就能想到他那口白牙。 我微微笑了一声,“南城,你到了打我电话。” 小曾嘿嘿笑了几声,“好,我现在已经开车出发了,估计晚上三点多到。” 我犹豫一下,还是问出口来,“三哥最近怎么样。” 这话让电话那边的小曾声音中没了笑意,“焦头烂额,前面老代和还有几个弟兄出事,三哥日子也不好过。” “我平时不掺和具体生意,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我苦笑一声,当年面对许牧野时,我振振有词的说,怎么选都不会后悔。 这个不会后悔,就代表着该我还的时候,我就会还。 我有预感,从许牧野和徐林现在的状况来看,距离我还那天不远了。 “既然三哥不好过,你还有空来帮我啊。” 小曾呵呵一笑,“平哥,有些事情我能起作用,有些事情十个我压上去,也没有半点用。” 我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徐林现在的困难和我的不一样。 挂断和小曾的电话后,我通知判官和刘宝他们都来我这边。 赵三先生他们动手的时间不会太迟。 我在南城一天,他们干什么都不会如意,战战兢兢。 这种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情况下,他们肯定会拼一把。 我让许牧野叫来小曾帮我,就是给他一个拼一把的机会。 既然这么想杀我,那我就给他们一个机会。 鹿死谁手,就看谁平常给菩萨烧香勤快,菩萨保佑谁了。 这一年的端午节,注定会与其他几年的不同。 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站在风雨中的我们,都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当天深夜,皇叔最后一个赶来。 但他却带来一个,让我有些意外的消息。 第81章 皇太极要做什么 皇叔以前是个很不正经的人,从他惹出来的麻烦就能看出来。 都是在街上,都是临时起意。 然后搞得自己十分狼狈。 他这种人或许没有多少人尊重他,不把他看在眼里。 但他却能有很多朋友,三教九流,老光棍,老瓢虫都能跟他玩到一块去。 皇叔带来的这个消息,是一个出租车的人带给他的。 南城这个出租车公司,原先准备交给他打理,但他不习惯做管理。 最后一连串事情下来,南城一切生意都在李酉手中。 但当初组建的时候,我摁着他脑袋,让他去管过这出租车公司几天。 怎么管一点没学到,倒是和那些开车的人混得很熟。 一个城市中,对这个城市最熟悉的是外卖,快递小哥。 二十多年前,是摩的师傅,出租车黑车师傅。 一般到陌生城市被蜈蚣咬了,需要找鸡来解毒,打个出租车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个大概了。 皇叔晚上来得很晚,判官等人和我,等了他快一个小时。 赶来后,还没有等我开口询问他干嘛去了,他率先开口说道。 “大哥,赵三先生手下那个罗公湘,你晓得不?” 我点点头,这个人我自然知道。 赵三先生的衰弱,是从南城菜市场开始。 那一次,这个罗公湘带着人守在下面,最后又带着人冲上来。 也是在刘华和钱千里先后残废后,赵三先生手下唯一一个手脚完好的人。 皇叔嗯了一声,“出租车公司的一个司机,今天拉客拉到他和一个人。他们路上一直在打电话,说明天要去拿钱。” 我眯了眯眼,有些吃不准。 赵三先生在南城没有多少生意,他的市场和林场,被判官给抢了。 如今唯一能够说得上生意的,也就是刘华开那两个小灵通铺子。 来南城做生意的老板不少,这东西的销量一直挺好,确实靠这个挣到了钱。 其次,大概也就只有王丰登昨天说那个,他要批地建楼。 不过如今还是地段审批的过程,八字刚有一撇,还没正式动工。 “拿钱?去小灵通铺子拿钱?” 皇叔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只是罗公湘在车上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边是这样安排他的,最后他还问了一句,三哥你是不是也要去。” “要不要带点人一起去之类的。” 赵三先生下边的人,也是叫他三哥。 我们并不是训练有素,从事各种特殊工作的人员。 罗公湘会在出租车上打电话,正常但也奇怪。 但以赵三先生的阴险,我又觉得这件事有古怪。 在皇叔说完这个消息后,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了决断。 “判官,通知老林吧。” “刘宝,今晚你连夜回市区,要是我在南城出意外了,以后就你做主。” 简短的两句话,让所有人呼吸都为之一顿。 当然,没有人有异议。 刘宝断了一只手,到现在真要刀兵相见的时候,留下来很可能帮不上忙,还会有所拖累。 至于今后让他做主,也是十分顺其自然的事情。 文闯在坐牢,老林背了命案,判官这件事完了还要回黔南州。 数来数去,也只有他刘宝。 这么多年过来,大家都是心智成熟的人。 没有拖泥带水。 刘宝转身下楼,判官联系老林,明天准备做事。 判官打完电话回来,我目光扫过他们,忽然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来,你们做大哥比我做得还久,皇叔,你留下来陪我。其他人散了吧,明天看动静你们自己做安排帮老林。” 他们这些年都各自有着生意,下面有着兄弟。 我安排与他们自己安排,都是一样。 只是李酉有些犹豫,“大哥,要不先走。” 我呵呵一笑,“不用了,我就在这儿看着。” 判官也明白过来,李酉让我先走的原因。 “大哥,事情做到这份上,你在和不在,结果都一样。” “要不你跟着刘宝一起回去。” 我摆摆手拒绝,“算了,我就要在南城看着。” 判官也不再劝我,“那要不要调人来。” 狗急跳墙,拉着我一起死的时候,大家都命一条。 我依旧是摇头,挥挥手让他们先走。 见我态度坚决,判官和李酉也不再劝,留下皇叔在这边陪我,各自下楼去安排。 明天赵三先生要是真去小灵通拿钱,老林肯定会动手。 藏在后面的判官和李酉也不会干看着,他很难活。 当然,也或许赵三先生已经准备好,把这个消息传出去。 大家都来个痛快,结果揭晓之前,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手机响了几声,我看了一眼。 “皇叔,你下去接小曾上来。” 皇叔看得出来,我不太想说话,他轻轻点头。 我告诉小曾在那边等着,有人来接他。 十多分钟后,皇叔领着风尘仆仆的小曾上楼。 小曾手里提着一个绿色帆布袋,我知道这里面装着家伙。 “平哥,要办什么事啊。” 我笑了笑,“小曾,你先去睡觉吧,明晚上可能有事要做。” 小曾嘿嘿笑着点头,一点也不跟我见外。 “好,那平哥你做事的时候,提前半小时叫我,我准备准备。” 随后,小曾推开我手指的房间,门也没有关。 不脱鞋不脱衣服,把那帆布袋放在手里,倒在床上就开始睡。 一小会儿的工夫,就传来一阵均匀的呼吸声。 “皇叔,你也去睡吧。” 打发走这两人后,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眼睛不眨的盯着墙上的挂钟。 直到天色大明时,我才背靠沙发打盹。 赵三先生有动作,那皇太极呢。 这个我最关心的人,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从有动作开始,一直都是赵三先生在动。 王丰登和赵元成来找我,是用的赵三先生要修楼盘的借口,如今又是他要去拿钱,引得我们动。 皇太极销声匿迹一般,一点风声都没传来。 这让我有些不安。 我敢肯定,他没有走,还在南城。 这次能走出南城的,要么是我,要么是他。 我隐隐有种感觉,皇太极他要做什么。 只是即便他按照我的猜想走,生死仍然在两说之间。 第83章 跪下! 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南城端午节除了划龙舟外,还有花灯,秧歌。 每个镇都有自己的龙舟队和秧歌队。 在这端午节的这天,政府人员讲完话后,龙舟队在秧歌的扭动下,出城而去。 到城外乌江边进行龙舟比赛。 我早已经过了凑热闹的年纪,别说现在心里压着事,就是没事我也不会去。 只是龙舟划完回来时候,迎接冠军龙舟队时,放了一连串鞭炮。 这鞭炮声让我惊醒。 皇叔和小曾坐在阳台玩牌,见我从沙发上惊坐。 小曾笑了笑,“鞭炮,现在还是下午,天还没黑呢。” 虽然我还没有跟小曾说,要办什么事。 但小曾明白,我们这种人办事,大多都是在晚上。 特别是我在白天睡觉,更加让小曾确定,我们是要在晚上办事。 我揉了揉眼睛,手表上指针指向四。 下午四点,距离天黑已经不远了。 “皇叔,你去叫点吃的来。” 我起身回到自己房间,把许久没有碰过的手枪拿出来。 小曾神情一正,回到自己房间从那帆布袋中,取出两把枪来。 一把是霰弹枪,不过并不是我用得最多的雷明顿,而是带握把,像是猎枪样式。 我压压手,走到阳台皇叔先前坐着的位置坐下。 “小曾,今晚很可能有人来找我。” 小曾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来几个啊?” 我摇摇头,“还不晓得,我也是在拿命在玩,到时候我把皇叔派出去,就留你在这边,你压得住吗?” 不等小曾说话,我又说道,“我要放他们进来,我怕他们再跑了。” 小曾依旧是往常一样的笑容,“呵呵,这个就不好说了。” “不过我枪法没有北哥好,但其他方面北哥未必有我行。” 小曾没有给我肯定答复,但他并不惧怕,我也就稍稍放心几分。 “张汉北怎么了。”我随口问了一句。 小曾摇摇头,“不晓得哦,老板让他去了一趟粤省,没有回来,断了联系。” “大概率是出事了。” 我长出一口气,该来的始终会来。 许牧野和那个叶海潮之间的事,我一直在外面蹭蹭,没有进去。 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张汉北出事,老代出事,徐林日子不好过,许牧野都出不了家门。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两方已经你来我往,焦灼起来。 等着南城的事情完,我去见许牧野,大概率也是进入到这件事中去。 头疼,想一想就觉得头疼。 所以问都懒得问,距离知道整件事,要不了几天了。 “平哥,今晚可以在这房间里面动枪吗?” 小曾这话问得我一愣,“怎么这么问,不动枪等着人家来杀啊。” 我原先想问许牧野要张汉北来,就是因为张汉北玩枪玩得好。 肯定是有动枪的心思。 小曾嘿嘿笑了几声,“要是这样,那我去准备一下。” 我点点头,指着阳台旁边的房间。 “去吧,你就在里面等着,晚上有动静就出来,没动静就一直等着。” 小曾提着他的包进去准备,我一手押着手枪,依旧静静等待。 皇叔买来饭菜,我随意吃了几口。 随后他和我坐在一起等待,时间很快到了晚上十点。 老林的电话打来。 手机铃声让我从失神中回过神来,接通电话后,老林的声音传来。 “老板,出现了,赵三先生真到这小灵通店里来拿钱了。” “我们打算在第二家店动手。” 我长出一口气,“都有谁?” 老林声音有些复杂,“差不多都在,毛毅跟我一起的,他说就皇太极和那个大发不在。” “要动手吗?” 我没有半点犹豫,声音十分坚定,“动。” 嘱咐几句后,我挂断电话。 强行将缠绕在身体的那股疲倦驱散,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皇叔,去通知判官和李酉,都动起来。” 皇叔迟疑了一下,“大哥,不是有电话吗?” 我没有跟他解释,“让你去就去。” 皇叔离开后,我敲了敲房门,“小曾,准备好了吗?” 卧室中传来小曾带着笑意的声音,“准备好了,平哥,到时候你小心点,我动手的时候你尽量趴地上。” 趴地上? 我无声笑了一下,“要得,小曾,今晚我这条命,就交给你了。” “说这些,平哥,我都到你屋头来了。你死了我能活啊?” 言语过后,我坐回到先前的位置,手指压枪,开始静静等待。 凌晨,第一声枪声响起,划破整个夜空。 但这声枪响,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 白天刚放过大量鞭炮,一些年纪小一点的孩子,都会捡起没有炸的零散爆竹,用来放着玩。 第一声枪响的时候,估计所有人的下意识反应,都是哪家小孩调皮,大半夜还没睡。 但在这声枪响过后,短暂数十秒后,一连串不同的枪声响起。 我对枪械并不熟悉,常年用的也就是一把破五四。 但此时坐在阳台上,却也能够听出来,有各种不同的枪械在开火。 如我所料想的一样,赵三先生早有准备,今晚只是想和我有个痛快的了结。 箭矢飞出之前,尽量瞄准,离弦之后去往何方,会射中谁。 射箭的人和被瞄准的人都决定不了。 这密集的枪声并没有持续太久,毕竟不是打仗。 很快就稀稀拉拉,一会儿响一声。 到最后枪声越来越远,已经远离城区。 就当我准备扭扭脖子,放松身体时,哐当一声响动,从门口传来。 这是破门声,我破过不少门户,对这声音很熟悉。 今晚是我的门被破开了。 我刚站起身扭头,客厅的灯被打开,皇太极那张脸暴露在灯光中。 在他身边跟着两人,只剩下一只手的刘华,被判官一刀破相的大发。 三把手枪,直直的对准我。 我手里拿着手枪,却没有抬起来。 我知道,我要是有抬枪的动作,他们三个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我。 皇太极左手摁住扳机,剩下四根手指的右手捏成拳头,放在枪口下方抬着枪。 他是个残废,当年王大祥逼他跪地切指,退出南城。 “罗平,给老子跪下!” 皇太极脸上的凶恶,让他的五官都扭曲起来。 拿着手枪一步步靠近,然后用手拍打我拿枪的手。 我很配合的丢掉手枪。 “面朝墙壁,跪下。” 皇太极应该直接杀了我,而不是如同一个落俗的反派一样,在这最后关头,跟我说这么多话。 但没有办法,他恨我,他太恨我。 恨到觉得乱枪打死我,都算是便宜我了。 他要将这些年所受的屈辱,加倍偿还,让自己心头那块阴影散去,重见天日。 “皇太极,要是被别人拿枪指着我,让我跪下我肯定跪,别说跪下了,能活跪下舔他鞋都行。” “毕竟我怕死。” “但你不行,我跪谁都不能跪你。” 我这话刚出口,皇太极本就狰狞扭曲的脸,变得更加疯狂。 第84章 是非对错又为那般 自从产生社会性这个东西以来,人就是感性动物。 只是感性与理性占比不同,从而造就了人有千面,各不相同,这世上没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即便是外貌相同,内心世界也不一样。 交代这两个字,有些时候听起来像是个玩笑话,有些时候却十分的郑重。 我亲手办过的人不少,让我记忆犹新的有两个,一个是徐浩,一个是二山。 徐浩是拷问赵三先生的下落,二山是问梁博文。 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那种情况下,是个人都扛不住,最终都只有乖乖开口这一条路。 当年徐浩说的话是,他想先试试,看能不能扛得住。 二山是连掰七根手指,掰得东倒西歪,双手跟盆栽一样,枝丫横生。 他们依旧选择了扛,扛不住也要扛了试试。 要是落在我们手里,就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全说了。 先不论别人怎么看他,他自己都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 当年王天天办我,再有一点手段下来,我肯定也会说。 断那三个关节,同样是我给自己的交代。 起码,有这三个关节在前,这件事不会在往后的岁月中折磨自己。 混来这条道,说义薄云天是扯淡,但多多少少,都在耳濡目染之中,有着这些习性。 皇太极如今把枪顶在我脑壳上,没有立马开枪,他同样是要一个交代。 要我与他,这近十年间恩怨纠葛,各自心中酸楚的交代。 “罗平,你真的应该跪在我面前,给我认错。” 皇太极咬牙切齿吐出这么一句话来。 “最开始,你还是个小流氓,和许仙林做生意连个车都没得,是谁把面包车借给你去市区拉烟?” “后面你和六七对上,六七帮我那么多,我装死没有帮六七。跑去乡下看着你办李冬,打断李冬的腿。” 皇太极枪口往前送,戳在我胸口上,我有些发慌。 暗骂小曾怎么还不动手,一会走火我可就死了。 “别忘,在这些之前,你追着我砍了半个南城。就因为我打你一顿,你就要这样把我脑壳砍下来,要杀我,我差点跑死在路上。” 我咬了咬嘴唇,呵呵直笑。 “皇太极,你当现在就你一个人有嘴,一个能说话啊。你帮过我,我差你半点吗。” 挟恩图报,这是人之常情。 但不要跟个傻逼一样,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就像谢天云一样,他要开物流站,要修路,我们都一一帮他做了。 最后出了事,他不站在我们这边,还恬不知耻说以前。 就是爹妈养个儿女,也受不了这种折磨吧。 皇太极现在来这一套,真让我恶心。 你装你妈个臭逼的恩怨分明,道德圣人啊。 要是用道德来审判,最该死的就是你皇太极。 “就算我罗平没有帮过你,我对不起你,我今天该跪在你面前认错。” “那王大祥呢,我是个小流氓的时候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个鸡头,不对,你连个鸡头都算不上。” “是王大祥一手扶你起来,就连做那鸡头,没有他你能安安稳稳从李林手里面接过来?你第一次去你老丈人家,在赵三先生林场放了枪,不是他王大祥你过得去赵三先生那关?” “之后王大祥怎么对你,有生意是拉着你做,不是拉着我罗平。” “你呢,我一直觉得自己是条狗,谢天云那时候招招手,我就把脸凑过去给他扇。但你连条狗都算不上,你最多是条蛆,许仙林什么都不做,你就过去舔他。我们三个是跪在地上磕过头的,你即便看不上我,把我卖了,那王大祥呢。” “说你是吃家饭拉野屎,一点错也没有。” “我该跪在你面前道歉?错了,是你应该跪在王大祥坟前自刎。” 我不想和皇太极起冲突。 毕竟他现在用枪顶着我。 即便没有小曾,成王败寇,我没有任何后手,我也同样不会认同他。 他可以用任何借口,去得到他想要的交代。 捞偏门嘛,好人全家死,坏人活到底。我今天死在他皇太极手里,是成王败寇,该我死。 但皇太极对王大祥那一家人做的事情,已经超出坏人的范畴。 倒下的人不会开口,我现在还站着,皇太极要是企图从我口中。 听到我的认错,那恐怕注定要失望。 “皇太极,你是不是自己也怕,王大祥全家死,这些年是不是也折磨着你。” “你想要我开口,我这个唯一还活着的人开口,告诉你,你没错,是我们对不起你,你被逼无奈啊。” “连你在内,所有人都清楚,王大祥那全家死的事情,王天天占一半,他用命还了。你皇太极也占了一半,但你没有还。” 皇太极咬牙切齿,双眼开始变得通红。 “你不要跟我提王大祥,他从和梁博文不对付,再到后面赵三先生,我一直是他的马前卒,是他的铁杆。” “冲锋陷阵也好,让我办事也罢,我没有过怨言。” “但为什么,为什么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得罪许仙林,他还要保你。” “他要是不保你,我们依许仙林,赵三先生早就被摆平,是你,是他,是你们得罪许仙林。才有后面这么多事情。” “你口口声声说他王大祥对得起我,他要是对得起我,最后为什么因为一句话,要动我屋头人,逼我跪在你们面前,切掉手指,成个残废。” 人都是盲目的。 特别是成年人,或者说中年人。 他们已经成长完,认知形成闭环,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准则。 盲目的不相信自己认知外的任何事情,盲目到不容许接受别人反驳,盲目到不能站在他人的位置去思考。 身在事中时,我也是如此。 只有抽身事外,回头再看,才有几分味道。 “罗平,当时王大祥要是不保你,我们靠着许仙林。羞辱我的赵三先生,那时候就会被得到解决,没有今天这些事情,南城这些年都是我们三兄弟。” “或许,王天天回来也是杀我,不是对付他王大祥。” 我冷冷打断他,“闭嘴,王大祥为什么保我,呵呵。” “所以说,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区别,一开始结拜的时候,只有王大祥当真,你和我都不当真。” “后面我把王大祥当回事,你还是没有把我们当回事。你怎么纠结许仙林呢,你看,和你结拜的是我们,你开口闭口都是许仙林。” “皇太极,你认了吧,你就是个畜生东西。” “你这种王八蛋,这世上没有几个做得到出你这些事情来。” 皇太极脸色接连变换几次,从他进门到现在,前后不过五分钟的时间。 枪声已经停息,刺耳的警笛划破夜空,这房间中的气氛如死水一般,粘稠压抑。 让人呼吸都不通畅。 皇太极不仅想要杀我,还要从我这个唯一还活着,知道我,王大祥,以及他皇太极之间发生的所有事情人口中,得到一个答案,让他自己对自己有个交代。 皇太极眼中疯狂的恨意,突然被压下去。 转而是一种奇怪的目光。 “是啊,我怎么就纠结许仙林呢。因为你们没有把我当回事,当年那种情况,你们确实在赵三先生面前保住我,可没有人尊重我。” “王大祥帮我,你也帮我,但你和王大祥都看不起我。” “罗平,你还记得当年白贵溪骂了老林一句,你当时怎么呵斥我的吗?” 第85章 就赌这一次 “你当时骂完白贵溪,指着我鼻子说,你手下那个老林叫我一句皇太极,是不是冒犯到我了。” “真的,你没把我放在眼里。我想要得到尊重,我能怎么办,许仙林给我机会依靠,我能不依靠吗?” “呵呵,罗平,你才是最早依靠许仙林的人啊,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皇太极的厚颜无耻,超出我的想象,这种时候,他还有脸提白贵溪。 正因为白贵溪,王天天才惦记上我们这群人。 我张张嘴,已经无心再跟皇太极继续争论下去。 或许那些年他心中也有委屈,也有困难,在他眼中,我和王大祥处处看不起他。 不重要了。 “皇太极,王大祥死了,他全家都死,对对错错,已经不重要了。” “我只想你死。” 皇太极冷笑一声,他扭开手枪保险。 “其实我真的好奇,你的后手是什么。” “你想我死,我也想你死,我晓得,你今晚肯定有准备。” “但我真的好奇,文闯在坐牢,操刀的人是你手下姓林那个吧,然后判官,李酉他们都在外面。赵三先生那边出事的时候,皇叔也走了。” “你靠谁来杀我。” 皇太极枪口再次抬起,“罗平,我舍不得这个机会,真的舍不得。” “即便你这一看就是个陷阱,但我还是舍不得。” “我在走和来杀你之间,犹豫了好多次,我今天一直藏在你住处外面,好多次都站起来了准备走,但就是舍不得。” “直到枪声响后,皇叔出来,我晓得,你要和我赌命了,我今天不来找你,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你活一天,我就一天回不来。” “我和你说了这么多,真的没看出来,你还有什么手段,藏了什么后手。” 我心跳开始加速,眼睛微微转动,看向小曾所在那间房。 他一直没有动手,难不成是在等我信号吗。 我双手举起,抱住自己脑袋,笑了笑。 “皇太极,你好像也和我打过牌,我这辈子都是个赌运很差很差的人。” “特别是这些年来,我生意越做越大,心头也就有种感觉,千金之躯不坐垂堂。所以,越来越不敢赌。” “说我是千金之躯有些失真,但和你皇太极比起来,起码现在是瓷器比瓦片。” 我眼睛微微眯起,淡淡说道,“你低估王大祥的死,对我的重要性。” “也低估了我想杀你的决心。” 皇太极脸色一变,大发和刘华枪口向前,即将开枪。 “为了能杀你,我不介意赌一次,就赌这一次,赌你不会进门就杀我。” 话音还没落下,我直接趴在地上,高喊一声。 “小曾,趴好了。” 随后拼命往阳台的死角爬去。 我看不清皇太极的表情,小曾那房间的门户,正对着我们所站着的这一块。 枪声已经不能用响起,而是咆哮。 我抱着头刚趴下,刚喊完小曾,后面那句趴好了还没说出口。 火舌就冲破门板,喷射而出。 原先我抱着脑袋,枪声刚刚响起,我肩膀后腰处就是一凉,随后变得火热。 我中枪了。 手开始去捂腰。 不知道是小曾枪里射出的跳弹,还是在开枪后,反应过来的皇太极和他带着的人开枪。 前面坐在客厅的一天一夜,我几乎都在想,我值不值得这么做。 或者说能不能赌这一次。 在没有给许牧野打电话之前,我都没有下定这个决心。 我会中枪,我会死,这些我都想过。 这一天一夜我都没有出门,手脚都在发软,甚至吃饭都要皇叔送来。 我是真的怕,怕皇太极来后二话不说,一枪打死我。 但我每每想到王大祥生命末尾,所做的那些事情。 特别是徐林告诉我,王大祥替他杀罗阎良,让徐林拉我去市区。 我总觉得要是就这样混过去,骗自己皇太极已经不敢冒头,他会被我压一辈子,活着跟死了没有区别。 那样无异于是在吞针。 徐林和许牧野处境变得恶劣。 许牧野在打文闯的主意,他连家门都出不去,要和我面谈。 无异于是要用我。 介入许牧野的事情中,我是个什么结果都还在两说之间。 再让皇太极活下去,说不得我这辈子都没机会杀他。 左右挣扎一天一夜后,最终还是决定赌这一把。 这辈子在牌桌上不作弊不耍赖,连包烟钱都赢不回来,所有运气都押在这一回上。 我只希望赌赢一次。 这是皇太极,要是其他仇人,我都不会选择这般急功近利的去赌。 王大祥全家这件事,是横在我们中间过不去的事情。 好不容易蠕动到墙角,子弹还在从房间中扫出来。 门板都被扫烂,我为了躲避子弹,向着小曾所在方向的角落在爬。 只有在同一方向,才能避免被他误杀。 显然,小曾压根不担心会不会打死我。 最起码他打了将近三个步枪弹匣,才停息下来。 皇太极等人怎么样,我不知道怎么样了。 因为小曾这三梭子扫过来,客厅中别说灯,就是墙面都被打得稀烂。 即便还亮着灯,我也没有心情去看。 我腰上和左边肩膀在流血,就像是一个皮球,力气跟血一起流出去。 突突突的步枪声停下来,房门倒地,小曾跨步出来后。 手里拿着那把霰弹枪,看都没看,直接朝地上接连补了三枪。 你大爷的,这么黑,也不怕倒在地上的是我啊。 “平哥,你在哪儿呢,平哥?” 我日你大爷,你是真不知道地上是不是我,就直接补枪啊。 我叫了一声,小曾过来扶起来我。 他恰好抬到我中枪那边胳膊的手,疼得直哼哼。 小曾放下胳膊,伸手在我腰上摸了一下。 “还好,子弹擦过去的,没有直接被打中。” 我嘴唇哆嗦,指了指一旁的手机。 “打给判官,叫他喊人来收拾一下。” 小曾打完电话,把手机塞我兜里。 我这住处原先是个宾馆,后面改成个娱乐场所,最后又改成住处。 在老政府区域,附近没有多少人,原先小曾说能不能动枪,我压根没放在心上。 谁知道他动枪是这么个动法啊。 “小曾,你就不怕把我打死啊。” “不会的,我枪口没往下压,平端枪口子弹不会打到趴着的你。” “你身上这两枪也不是我打的,我下午把子弹头挫了个十字。 别说打能跳子弹的硬东西上,枪口贴着门板再打人身上都直接炸子了,没有跳弹的机会。” 小曾扶着我下楼,我冷汗跟下雨一样往下掉。 “平哥,其实他们进来的时候,我也能杀他们,不过他们三个人,我动手估计你就得死。” 我坐在副驾驶上,捂着腰处。 “呵呵,你还挺关心我的。” 刚才你补那三枪的架势,恨不得把我一起补了一样。 “平哥,你怎么知道皇太极不会直接杀你啊。” “我知道个几把啊,你没看他还没来,我坐在沙发一天一夜。上下楼的力气都没有,怕得手脚发软啊,就吃一顿饭,还是皇叔把饭送来。” 小曾一边和我聊天,分散注意力。 一边将车点火,往医院赶。 “慢慢收拾咯,这么赌命至于吗。” 我扫了小曾一眼,默默把嘴闭上,不再说话,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抽冷气。 你应该叫你老板慢慢来,都把主意打到文闯身上,要你办完事就和你一起去见他。 他要是让我慢慢来,我肯定慢慢来。 第86章 不重要了 我们并没有在南城久留。 腰上被子弹擦过,就像是被刀子划了一刀一样,包扎过后没有多大事。 比较严重的是右边肩膀,应该说是右边胸膛。 子弹穿过去,伤到了血管,要是再晚一两小时,估计得死在路上。 在县医院稳定住伤势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到省城医院。 不仅是我,皇叔和判官还有李酉,也都带着人离开南城,老林更是在当晚做完事,直接就带人离开出省。 是去了湘省吉市,还是走得更远,无从得知。 兜兜转转几天后,判官才去往省城。 当时一直是小曾陪着我,前面几天我都在输液,许牧野给我打了三个电话。 第一个我没有接,后面两个明里暗里,都是在说尽快面谈。 许牧野这般急切,让我心头那种压抑感更甚一筹。 前些年都是我从他身上获得好处,现在他要我还了。 我要是不还,那身旁这笑意盈盈的小曾,指不定下一刻就能笑着说他再去准备一下。 判官到来后,小曾依旧没走。 估计要一直等到,我去见许牧野。 判官神情疲惫,一脚高一脚低走进病房时,脸上有些抱怨。 “大哥,你这不是乱搞吗,最后怎么还把皇叔喊出来。” “皇叔也是个傻逼,让他来帮我们他就真走了。” 我半躺在床上,小口小口吃着米粉。 不知道为什么,随便得一点小病,都要忌烟忌酒忌辛辣。 酒还行,烟我真忍不住。 烟都抽了,也就不介意多吃几口辣椒。 抿了一口红油汤底,我笑着向判官招招手,让他过来。 随后抓起他衣服擦了擦嘴。 判官嫌弃的把我手打开,“大哥,你别嘻嘻哈哈的,这次我真要说说你。” “一开始不是收拾赵三先生吗,没有赵三先生,皇太极还能蹦跶几天啊,至于这样吗。” 我摆摆手,让他在床边坐下,“事情不是了结了吗,冒点险值得。” 我简短说了一下,当晚的情况。 判官听完后,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再多说也没有任何意义。 开始跟我说起后面的结果。 皇太极那三人没有任何意外,小曾枪口抵住门板朝外面扫那一波,基本上就没有活着的可能。 出来后还拿着霰弹抵近挨个补了一枪。 判官去收拾的时候,差点恶心得吐出来。 小曾原先说他在弹头上刻了个十字,我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我不懂。 加上当时中了枪,灯也被打坏,我没有去看皇太极等人是什么模样。 但去善后的判官,直观的感受到了皇太极等人的凄惨。 按照判官的原话描述,每个都中了几枪不等,子弹进去那端还好,穿过去的背面都被打碎了,烂肉横飞。 比被霰弹补的还恐怖。 直到后来各种搜索工具齐全,我特意了解过后才知道。 小曾说划个十字,只是个简略的说法。 实际上是将弹头磨平,露出里面的铅底,随后再划上十字。 子弹进体后,铅射流跟水一样溅散,出口像是一个竹条扫帚尾巴一样。 进口一个小洞,出口一个碗口。 怪不得小曾那天在房间中,准备如此之久。 判官哪里处理过这种场景,他只能把是尸体带走,随后在我那住处淋上汽油,放了一把火。 一把大火下去,比他处理的要好。 说完皇太极的结局后,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判官,给我点支烟吧。” 判官拿出烟盒,递给我一支,又递向小曾。 小曾就跟不存在一样,不跟他说话,他一直静静坐着,不主动找他说话,他没事压根不会开口。 判官说完这些后,他和我也一样闭上嘴,三人在这沉默中,各自抽完一支烟。 “大哥,你说皇太极真的想杀你吗?” 香烟还剩下最后一口时,判官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 我抽烟的动作顿了一下,有些不理解判官会这样问。 判官将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住。 “你看,我们想要杀皇太极,有机会根本没有一点废话。” “皇太极太纠结了,他一直说以前那些事,一直要你认错,甚至要从你口中,代替死去的大王认个错。” 我眯了眯眼,开始回忆起那晚上的情景。 最后默默点头,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判官点燃最后第二支烟,这次只递给了小曾,没有递给我。 “大哥,你要是皇太极,对大王做那种事你过得去心里那一关吗?” 他没有看我的反应,只是自顾自接着往下说去。 “反正我肯定不行,有些事情真的,当时不觉得,后面才感觉后悔。” “我前两年在望山乡那边遇见钱千里了,赵三先生给钱,他开了个修车铺子,下面有好几个工人。” “唉,当时我坐在车上,突然有点后悔,当年做得太过。” 判官口中的当年,是指我们彻底将赵三先生赶出去那年,他在望山乡亲手砸断钱千里手脚。 “皇太极是不是也后悔了,大王多好的一个人啊,还是他结拜大哥……,这么多年,他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 判官的话说到这儿戛然而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人太复杂了,描述一个人,最多也就是挑几个性格特点来描述。 人性复杂到面对面也不知道对面是个什么样的人,何况是几笔文字。 皇太极应该是个坏人,不折不扣的恶棍,骑着老奶奶过马路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的形象,才符合他的人设。 就像是狠辣的判官,他不应该有写着细腻的感情。只应该整天阴沉一张脸,别说细腻的感情,话都不应该多说句。 殊不知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深邃汪洋。 再是亲近,也只是看到那宽阔的海面。 经历过多少次波涛汹涌,曾为谁人引发过海啸,那些飘荡的浪花是不是一个个念头。 有些事曾险些让这片汪洋寂灭,在开口时也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没事。 往往这些只有那人自己知道。 多年以后,在川省那位被审判时。 其中有两个人的发言,让我很有感触,一个人说,跟着汉哥这么多年,连个拥抱都没有过,像是没有任何感情一样。 还有个说的是,跟汉哥这么多年,发的工资奖金加起来都没有一千万。但汉哥却能因为生气,就花一千万杀人,这让他觉得汉哥不重视自己。 那两个男人,不是年轻的小伙子。 到那时,我才有这些感触, 我正要说话时,小曾突然笑了一声。 “人都死了,说这些没有意义,我听了一点,大致知道你们和皇太极怎么回事。” “皇太极想不想杀平哥不重要,重要的你们要杀他,现在杀了他,不就得了吗。” 我点点头,“是啊,我依然认为皇太极是要杀我,也觉得判官说的这些有可能。” “最多也不过就是,在杀我之前,想要获得一个答案。” “皇太极死了,他在想什么,我们永远也无法知道。” 判官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皇太极的事情。 而是开始说起那晚上,老林和他们所经历的事情。 第87章 枪战 老林藏匿的地方,是判官安排手下那个毛毅所安排。 是判官和湘省老板一起经营。 算半个我们的产业,环境还可以。 但老林没有要,在当晚什么人都没告知,直接带人离开。 最后藏在大口镇。 前些年还是距离南城最近的乡镇,如今已经是正儿八经南城的城关镇。 城市的发展往往需要大量的人力,比如广漂沪漂北漂等等。 南城虽然没有达到让人漂泊的地步,但这些年发展挺好,周边县城和乡下大量人员来务工。 城区居住太贵,大口镇也就成了外来人口居住最多的地方。 一些包工头,成片成片的租住木房,到最后直接从工地上拉些破木板搭些小房子。 背着命案逃跑多年的老林,只有这种龙蛇混杂之地才能让他感受到安全感。 在大口镇接到我的电话后,他就叫来常德航和另外两个湘西人,开始做着准备, 这两个湘西人,一个何智,一个叫方华仁。 这两人和老林他们情况差不多,也是在自己家乡背上命案跑路。 这些年去过粤省,在暂住证的压力下,只能去了山西挖煤。 那时候一些逃犯,好像都喜欢去挖煤,一些煤矿老板我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种私人煤矿,几乎是没有任何安全设施,全靠老矿工所谓的经验。 几经波折后,最后才遇到老林。 这几年间,以老林为首,常德航和他们两人为骨干的小团伙,经历许多才在吉市站稳脚跟。 朋友总会有自己的朋友,老林不是我身上的零部件,他是个活生生的人。 他和常德航,还有何智,方华仁之间的感情,不比和我以及文闯他们差些。 这次回来,他们带了许多大杀器。 全都是从小梅沙那边,流入过来的外军制式武器。 老林吧嗒吧嗒的吸着烟,看着正在压子弹的何智和方华仁。 “这次事完,你们是要回去,还是要留下来啊。” “这边没得你们湘西那边凶,也不用跟前面一样,一天拿命换钱花。” 老林倾向于都留下来,毕竟在这边比到湘西地界的花垣县倒腾枪支安稳得多。 大家又不是傻子,能有安稳来钱的办法,肯定不会想着去做杀头买卖。 何智笑了一声,“伟哥,你这位老板人怎么样啊?” 我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只有在他们来的第一天,匆匆见过一面。 在粤省时,何智和方华仁也跟一些老板办过事,只是都不当个人在用,所以有些担心。 老林明白他心中的顾虑,呵呵笑了几声后。 “你放心,虽然我喊他老板,但和他是兄弟。其他方面不敢说,他为人绝对不算刻薄。” “你们和我一起时间也不短了,我林宏伟是个什么人,你们心里没数吗,他人要是不行,我会冒着风险,带着你们回来帮他玩命?” 常德航也点头说道,“我虽然以前没有跟他做过多少事,但前面给我们安排住处那个毛毅,还有和我差不多大的任敢,他们跟在他身边时间多。” “肯定比你们以前那些老板要得。” 老林和常德航也没有多劝,只是静静等着两人的回复。 何智和方华仁对视一眼后,最终轻轻点头。 “你们说要得那就要得咯。” 方华仁笑着补充道,“那就先把这件事办漂亮点,我可不想到时候人家是看在伟哥面子上,给我们吃白饭啊。” 老林笑骂一句,“吃白饭也不是不行,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们。” 确定下来,要留下后,老林他们也收拾妥当。 提着两个袋子,上了一辆早就准备好的面包车。 在凌晨的时候,进入到南城。 任敢骑着摩托车,找上老林,随后留下摩托车离开。 常德航跟何智骑着摩托车去了第二家小灵通店,继续等着。 中午的时候,判官跟闲逛一样,逛到这面包车旁边。 在车窗旁边,轻声对老林说道。 “还是老样子,坐船,毛毅在乌江边上等着你们,这次坐船去山城。” 老林笑骂一声,“你这辈子和船过不去了是吧,上次在林山那边也是船,也是毛毅在等我。” 这倒不是判官喜欢坐船,只是黔州虽然是个内陆地区,但河道遍布,各种小船穿梭来往。 相较于车,对于各自人家的船只,管理要松散许多。 真要是情况坏了,走水路比走陆路追查起来要复杂许多。 “到山城那边看看情况,要是情况对劲,十天半个月就回来,要是情况不对,你就有多远跑多远。” “先说好啊,到时候真出问题,肯定全甩在你头上。” 老林笑了笑,没说话。 判官手伸进车窗户,捏了捏老林的肩膀,“机灵点,我和李酉都准备好了,差不多情况你就跑,剩下的事情我们来。”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大概都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以后换个身份证户口,安安稳稳。” 老林拍拍判官的手,“我知道,就这样吧。” 一直到晚上,中途就方华仁这个生面孔下车去买了两碗粉。 尿尿都是在车上尿的。 两人就在车上轮流睡觉,深夜时,常德航的电话打过来。 “林哥,赵三先生来了,不过有点麻烦,他们人不少,而且拿了枪。” 老林琢磨了一下,当时我和判官等人,天天在南城转悠。 摆明就要是要弄他赵三先生,他带枪带人都正常。 所以也就没有多想。 “人呢,人全都在吗。” “没有,皇太极和那个被判官砍过的大发不在,还有小灵通明面上的老板,刘华也不在。” 老林想了想,挂断和常德航的电话,把电话给我打来。 在得到我明确说要动后,他才再次给常德航回过电话去。 “小航,跟好他们,跟何智说,半点不要留手。” 电话那边重重说了一个好字。 老林放下电话,看向一旁在他接电话时,已经醒过来的方华仁。 “准备好,一会儿车子过来,直接把他们撞停。” “不要让他们进店里,进店里了还能上楼,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路面上搞完就走。” 当晚老林们手里的家伙很好,在他潜意识中,以为赵三先生他们带枪。 也就是带着一些手枪而已。 手枪对上他们手里拿的家伙,跟当年在安岭山庄我们拿着手枪对上墙哥他们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但那晚,赵三先生带的不是手枪。 甚至都不是我省松县仿制的步枪,也是正二八百,从小梅沙那边弄过来的制式武器。 由此,九十年代末,为南城这个江湖画上句号的一场枪战。 在这个深夜发生。 第88章 要有个结果 赵三先生和我一样,他同样不想拖延下去。 今天不是来拿钱,他是要和我做个决断。 他也想要一个结果。 王丰登和赵元成找我,赵元成挨了两巴掌后。 赵三先生和皇太极有过一次会面,皇太极当时倾向于走。 他自认以他们的头脑,人手,本金,去外地也能做一番事业来。 赵三先生没有走,而是通过一些手段,搞来了一批枪。 他把刘华留给皇太极,要是这次我不去,就让皇太极杀了我再走。 把刘华也带走。 刘华帮他这么多年,没有跟在他身边享受过,反倒是丢了一条胳膊。 随后自己带着人,在那个夜晚坐车出发。 赵三先生不允许自己再逃跑,他是头愣虎,昔年林家三兄弟当道。 扒光他衣服在街上大喊,将他踩在臭水沟当中羞辱,他可以去下边的乡镇做木材生意,可以走。 但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他认输了,不是他怕了。 他早晚有一天会杀了林家兄弟,并且为此做出准备。 之后他也从南城败走过,走得相当干脆。 是南城这个戏台上,登场过的人物中,最能忍耐的一人。 办许仙林他能忍半年,判官抢走他石场子和林场,他依旧忍了,忍到我坐牢,老林跑路,文闯坐牢。 他抓住机会再次冒头。 但忍和认输不一样。 这次走,不再是忍,是认输,很可能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 十多年间,他赵金辉没有认输过。 林家三兄弟不行,王大祥不行,罗平,也不行。 即便当时大势已去,我这个团伙险些走到崩盘。 判官和刘宝都抽不开身,市区只有一个李酉,依旧能压得他们只能勉强喘口气。 南城各种生意,不是我们在做,就是我们的朋友在合伙做。 这种情况下,他赵金辉还是选择殊死一搏! 深夜,常德航的摩托车没有开灯,远远跟在后面。 那天晚上赵三先生开的是一辆海狮面包车,随着时代发展,柳州产的神龙面包车,已经逐渐从南城退出,取而代之是性能更好的海狮面包车。 在第一家小灵通店铺收完钱。 赵三先生上车后,突然从面的袋子中,取出一把长枪来。 稳稳抓在自己手中,身旁的罗公湘轻声问道,“三哥,是不是要来了。” 赵三先生咧嘴一笑,“我要是罗平,今晚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随即转动脖子,挨个看了一遍周围的一圈人。 依次拍了拍肩膀,“要小心咯,今晚可是把命押上去耍。” 周围没人说话,只是默默各自从袋子中取出枪来。 车子不急不缓,很快就来到第二家小灵通店铺,也就是老林带着方华仁等着的地方。 按照原先老林和判官的安排,老林只需要做第一波。 不用做得十分彻底,打完就走。 判官和李酉已经做好收尾的准备。 但那晚,场面的激烈,让判官他们一时半会没能插进去手。 也让老林没法立马就跑。 汽车引擎声传入耳中,老林拉动霰弹枪的滑膛,将子弹推入,枪械进入待激发的地步。 朝着没有挂断的电话,轻声说道。 “小航,我们逼停车子后,你们及时跟上啊。”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嗯字。 方华仁启动面包车,在赵三先生的车子越来越近时。 猛然打开大灯,白中带黄的灯柱刺破夜幕,同时车子也猛地穿飞出,抵住赵三先生的车子。 在车子前行那一刻,方华仁和老林已经把头低下,埋到仪表盘下面去。 借助车头来挡子弹。 赵三先生的车子被截停,他那边的人先是一颠簸,然后坐在副驾驶那人手臂探出去,开了一枪。 这一枪打在车玻璃上,第一声枪响后,老林和方华仁身子没有动,两个人缩成一团。 只是把枪放在仪表盘上面架着,突突突的胡乱开枪。 今晚动手的主力不是他们。 但这枪声响起,引发了赵三先生对面那群人的接连反应。 赵三先生那群人,乃至我和判官刘宝各自手下的人,都跟老林他们不一样。 以前的老林,是个账房先生一样的角色。 但那是以前,三年多的时间,足够将一个人改变得面目全非。 他在花垣县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论玩枪,也只有张汉北和小曾这两个人,能在当时稳稳压住他一头。 赵三先生和我们这些人,动刀子远比动枪多。 所以他们慌了。 即便是老林他们枪口架在仪表盘上面,手没有探出去,枪口都他娘朝天了,压根打不中。 依旧很很慌。 接二连三的有人开枪,子弹打在老林这辆车的引擎盖上,挡风玻璃被打烂,射到后面的座椅上。 破碎飞溅的玻璃碎片,划破老林和方华仁后背皮肤。 再有一会儿,估计得把车子打烂,老林和方华仁十死无生。 但还有常德航和何智,他们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几人在这三年间,各种厮杀都经历过,有着无需言说的默契。 在开第一枪的时候,常德航已经开着摩托车追上来。 他和何智没有开枪,幻想着前后夹击,以此来解决赵三先生这群人。 这路上没有任何遮挡,一旦赵三先生那群人听到后面有枪声。 大概率会仓皇下车。 如今没有下车,只不过是老林开枪让他们有些失神,不敢下车,怕下车就被打到。 人的恐惧,很大一部分是取决于看到什么。 即便知道车座椅挡不住子弹,但在枪响后,躲在车座椅后面,总会有一丝安全感。 这个车,现在就是他们的安全感,特别是枪响后,没有人中枪,更让他们依赖。 常德航扔下摩托车,他和何智一人斜挂一个大包。 两人一个朝左,一个朝右,贴着车身走过去。 也正因为是要这样动,老林和方华仁一开始就没想过靠,他们自己手里的枪,去打赵三先生他们。 两车相撞,这么近的距离,要是他们把枪口放平。 常德航和何智绝对是最先被打死的两个。 只是依靠着枪声,让赵三先生等人短时间紧张,顾不上其他情况。 真正动手杀人的,是常德航和何智。 一般人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像他们四个这样做。 常德航和何智半蹲贴着车靠近后。 从挎包中抽出雷明顿来,按在车门上,一口气连打四枪。 常德航在后半段,何智在驾驶座那一片的前半段。 四枪过后,车子里面突然有不到一秒,就那么一瞬的诡异安静。 常德航拉动滑膛,再次抛出一枚弹壳。 猛地站起身,将枪口从车窗中伸了进去。 第89章 血色落幕 常德航他们手里拿的雷明顿,直接将车门打了个对穿。 不仅是他们贴着的那边车门被打穿,连带对面车门同样打穿。 常德航和何智清楚知道这枪的威力,所以在开枪的时候,两人身形错开。 一个在驾驶座那一段开枪,一个在面包车后段开枪。 按理来说,连打四枪,这车大部分地方都千疮百孔,里面的人被弹丸穿过去,打出血雾来才对。 但在常德航端枪伸进车窗时,一只血淋淋的手抓住他的枪口,往上猛抬。 枪声再次响起,子弹透过车门,从常德航大腿边上擦过。 常德航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松开拿枪的手,趴在地上往老林那边爬。 “开枪开枪开枪,还有人活着,里面还有活人。” 子弹擦过大腿根过去,虽然没有打中,那股炽热感依旧让他心惊。 大腿血管密集,真被打中一枪,死得也很快。 他要是拿着枪不放,一连串枪子打过来,铁定倒地。 常德航运气好,但另外一边的何智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常德航站起来的时候,何智同样站了起来,他是有机会开枪的。 但那个关口,常德航手里的枪被捏住,一枪打过去抓住常德航枪那人会死,常德航也跑不过。 也就是这一个瞬间的犹豫,在这生死一瞬间能决定决定很多事。 另外一条枪探出来,枪口吐出长长的火舌。 何智眼睛大睁,身子往下一矮。 但肩膀和手臂上依旧被打中,一团团血花炸开。 车里面最起码还有两个人活着。 比起常德航来,何智就要狼狈得多,他倒在地上后,顾不上中枪的肩膀和胳膊。 直接往路边爬去,企图爬到巷子中去,依托墙体作为抵挡。 车里面开枪那人,暂时还不知道是谁,在何智倒下后,他的枪口往下压。 几乎是追着倒地的何智在打。 同样是步枪,同样火力凶猛。 何智身上再次炸开两团血花,被穿过车门的子弹打中。 鲜血泅湿衣衫,趴在地上轻轻抽搐,动弹不得。 已经爬到老林车旁的常德航,从随身挂着的挎包中,抽出一把手枪来,朝着被逼停那辆车一阵射击。 老林和方华仁直起身,从被打烂的挡风玻璃处跳出来。 二人身上都有血,不过都是因为溅射的玻璃碎片而剐蹭出来。 并没有什么大事。 他们挎着和常德航一样的挎包,老林手中的步枪扔给常德航,一句话也没说。 只是从包里拿出和常德航先前用过同样的霰弹枪,一手握住前托,一边走一边开枪。 但已经有些晚了,另外一边的何智倒在地上。 车门中的两人,推开车门从那一侧下车。 几步之间,跨国倒在地上的何智,窜进路边的居民巷子中。 南城是一座,依托山体,房屋错落此起彼伏的城市。 一旦进入到这些巷子中,再要找到他们干掉他们,比原先老林说的放进店里还要难搞。 老林朝着那两道背影开了一枪,随后便不再继续开枪。 “小航,把枪捡起来,跟我去追。” “方华仁,去顾何智,开着摩托车带他先走。” 没有人出声回答,只是各自按着老林说的话去做。 常德航将重新装弹的步枪斜跨在身上,捡起原先他松手扔掉的霰弹枪,跟在已经跨步出去的老林。 一同朝巷子当中涌入进去。 临走之时,他朝着敞开的车门内再次补了一枪。 车里面流淌的鲜血汇聚,从拉开的车门处滴落,积累在地面上形成一个血色粘稠的小水洼。 常德航补这枪,见车厢当中没有任何动静后,方才扭头跟紧老林,迈步向巷子中冲去。 这种抬手枪管就杵到对方脸上的遭遇战,太过凶险。 方华仁扶起何智时,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 将他横放在摩托车后面时,何智哇得吐出一大口凝结成块的鲜血来。 他原先和老林开的那辆面包车,之前一个遭遇,被打得千疮百孔,大多数子弹都打在前面车头上。 大概率是不能开了。 所以他试都没有试,按照老林说的话,开先前常德航的摩托车走。 从遭遇到现在,前后不过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 枪声从第一声响起,再到最后变得密集,转而熄灭。 实在是太快,快到判官安排的人几乎没有反应过来。 巷子中有零星的枪声响起,方华仁骑着摩托车走远,李酉才带着任敢等一群人冲过来。 仅仅是看了一眼,任敢就将赵三先生那辆面包车门合上。 没有开走的必要,直接挂钩子和铁链开脱。 与之一样的是老林那辆面包车,同样如此。 …… 判官说到这儿,脚下已经是满地烟头。 我眼角微微跳动,“赵三先生死了吗?” 判官脸色有些古怪,“应该是死了。” “李酉把车拉到江边上,里面有三个人,但赵三先生不在其中,也就烧完沉江下去了。跑进巷子那两个人,有个被常德航一枪打烂后背,还有一个准备翻墙跑,打中了一枪,当时时间已经不够,人从墙上翻到对面去。” 我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判官打量我脸色,试探性问道。 “大哥,要不要确定一下,赵三先生是不是真死了。” 我没有明着说,只是反问道,“从墙上掉到另外一边那人,被什么枪打中的。” “雷明顿870,”顿了顿,判官又接着说道。 “按照老林原先的描述,这两人下车时候应该就有伤了,根本跑不快,几步就被追上。” 我眯眼片刻,摇摇头,“算了,这事真的太大了,判官,人都撤出来了吗?” 判官点点头,“毛毅跟着老林去了山城,但何智挺不住,死在路上。老林没在山城久留,送何智回家,然后再来跟我们汇合。” “刘宝和李酉前天刚到海南,任敢带着其他人跑到赣省那边,只要跟这事有关系的都撤走了。” “就只有我们三个还在省内,要是风声不对劲,我们也可以走。” 我嗯了一声,“都走了就好,生意该停的停几天吧。” 判官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那赵三先生要是还活着呢。” 我闭上眼,淡淡说道,“他还活着,放他一马又如何。” 雷明顿870打一枪,他要是能活,那就真是八字铁打的。 即便真还活着,现在也在公家手里,我还能继续往下办吗。 “等风声吧,判官,你和刘宝手下那些人管好点,这个时候老老实实在外面躲灾,要钱拿钱,但不要乱搞。” 判官点头答应,我闭眼假寐。 在这出狱的一个月内,付出身中两枪,何智身死的代价,南城终于被彻底铲平。 近十年间,从六七团伙到今日的赵三先生皇太极团伙,终于只剩下我一人。 这段血色江湖,终结只用了十来天,却延续铺垫了近十年。 第90章 过而无痕 许牧野一直在打电话催我见面,也是在他口中,我得知南城的事情并没有发酵。 近十年的江湖岁月,刘宝和判官等人,都变得十分成熟。 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把尸体带走,发生的现场破坏得很彻底。 不过许牧野也有提醒我,他给我出了力。 我多少有些不信,都混得门都出不去了,还能给我出力。 不过我现在不知道许牧野的具体情况。 或者说,我对许牧野的了解本就很单薄。 自己猜一些,他秀肌肉给我看一些,然后还没来得及再了解了解。 就被叶海潮因为罗阎良的事情,保送我去读了三年大学。 再出来的时候,许牧野和徐林开始走下坡路。 许牧野一直要见我,定然没有好事。 只是我借着身上有伤,将事情往后拖了拖。 这一拖,就拖到冬天。 刘宝他们回来,又重新走上正轨,李酉继续在南城,刘宝还在市区,判官仍旧在黔南州。 老林则是藏在市区,和刘宝在一起。 所有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后,我才约定和许牧野见面。 在此之前,我要先去一趟黔南州,见一见文闯。 许牧野在打文闯的主意,这让我有些不安。 文闯这个牢,没有白坐。 这一次见他,他又白了几分,还好没有继续胖下去。 精气神好了许多,不吸毒后人也很我刚见他时一样,俊秀许多。 这次判官没有跟着我一起来,只有我和文闯两人。 我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给文闯听,听过后,文闯脸上一脸唏嘘。 “刘华……呵呵,就是那个甩四个圈给他,都能打四次飞机的角色。” “我还记得他。” 我白了他一眼,“这你要是不记得,那你就是精神出问题了。” “他那条手是被你亲手砍断的。” 文闯叹了一口气,“没想到啊,这么多人都死了。” “老癫,你有没有发现,我们现在和任敢那一辈的年轻人,亲近不起来了。” “跟有代沟了一样。” “故人还真是陆续凋零,你刚出去这么点时间,又弄死几个。” “唉……” 我咬咬牙,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是不是在黔南州吃发芽洋芋吃多,吃胀到了?” “说得跟个菩萨一样,要不你再为他们挤两颗眼泪水出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像是我对不起你一样。” 文闯哈哈一笑,“开个玩笑嘛,你现在怎么这么不经逗了。” 我苦笑着摇摇头,“文闯,许牧野准备捞你出去。” “他打算给你开张卵蛋生癌的证明,监狱搞不定,要喊你出去切卵蛋。” 这是我坐牢的时候,文闯用来开我玩笑的话。 文闯没有笑,反倒是一脸凝重。 “老癫,你不说我都忘记了,其实1996年年末的时候,我就感觉许牧野有些不对劲了。” “那时候我在外面主事,加上因为林山县的事情,一直在和场面上的人走动,当时我有想过找许牧野帮忙。” 说到这儿,文闯眉宇间闪过一抹愁容。 “只是当时还没找许牧野,我就在一个场面人口中,听到两个人的死讯。” 文闯吐出两名字来,但我并没有听说过。 文闯接着往下说道。 “这两人都是徐林的人,或者说徐林的合作伙伴,徐林洗那笔钱,有过他们的手。” 我紧皱眉头,试探性问道,“有人对他们动手?” 文闯白了我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没人动手,还能是自己在屋头吃稀饭噎死的啊?” 稀饭噎不死人,但文闯这句话险些噎死我。 “我是说,叶海潮对这些人动手了。” 文闯怪笑着摇头,“错了,恰恰相反。” “小曾和张汉北动的手,许牧野和徐林开始慌了。” “他们在清理尾巴。” 我神情一凝,身子慢慢坐正。 文闯双手交叉,放在自己胸前,“罗平,我给你个建议,你出去把警车偷走,再进来判个三五年的。” “许牧野那种人在清理尾巴,你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压根就不是我们所想的那种,用什么江湖手段解决问题,是要用公器来杀人。” 我自动忽略文闯那句,让我去偷车再判个三五年。 只是有些心悸,当年动这笔钱的时候,谢天云曾说过。 站台的是万里侯,这件事需要清理尾巴那不是我们的万里侯也危险了。 这种事情,许牧野找我一个二流子做什么。 我深吸一口气,“有人要用公器杀许牧野,连带我们的万里侯一起杀啊。” 文闯点点头,“大概率,老癫,躲一躲比较好。” 我半晌没有说话,良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气。 “文闯,小曾现在一直跟着我。” 文闯松弛的坐姿猛地一正。 双眼顿时眯了起来。 我深吸一口烟,“还记得当年许牧野怎么办罗阎良的吗。” “虎死威还在,倒驴不倒架,许牧野现在过得再难,办我们算不上个事。” “再说了,要是许牧野倒下,我们干的这些事,还能包得住?顺带手也就给收拾了。” 文闯半晌没有说话。 只是与我一起,静静的抽着烟。 香烟燃烧到尽头,我站起身来。 “走了,文闯。” 文闯张张嘴,没有劝我。 只是嘱咐了一句万事小心。 我脚步顿了顿,随后加快脚步离开。 这一年的冬天,应该会很冷。 这才刚刚进入冬天,风中肃杀意味浓厚。 大风堪比刮骨刀,吹得我瑟瑟发抖。 小曾在车上等着我,我舔了舔有些开裂的嘴唇。 拉开车门坐上去。 “平哥,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吗?” 我笑了笑,“小曾啊,你这句话问得跟我最后一顿想吃什么一样。” 小曾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平哥,你怎么说这些哦,没有的事情。” 我敷衍的笑了一声,转头看向车窗外,没有再同小曾讲话。 车子朝着省城的方向进发,许牧野在那边等着我。 乌云压顶,一团足够摧毁我们所有人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 雷霆落下之时,究竟会是葬身在其中。 是我? 还是许牧野? 亦或者徐林。 第91章 死一串 许牧野家现在确实不好进去。 省城他那座小别墅外面,居然有人站岗。 市政大楼外面,我见过武警,在人家外面见武警,这还是第一次。 手机打完电话后,我和小曾在外面等着,片刻后,才有一个中年人出来,带着我和小曾进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进这座别墅来。 别墅的布置并没有其他稀奇的东西,中年人走在前面引路。 小曾在进入别墅后,嘴角笑容收敛。 许牧野坐在沙发上,背对着我。 跟我之前坐在沙发上,等着皇太极来一样。 似乎是失去了所有力气,唯一的一线机会,就是等天来救。 不过,当他扭头看向我时,我和他眼神对上,这种感觉顿时消散一空。 许牧野不是我,他也没有失去所有手段和力气。 他自信自己可以救自己,不需要所谓的上天来救他。 他嘴角笑容清淡,没有半点焦急和慌乱。 “来了啊。” 我轻轻点头,“除了养伤,还要把其他事情安排好,这一来,我怕短时间抽不出身去。” 许牧野点点头,指着他对面的沙发,“坐吧。” “小曾,你先去休息。” 我闻言走到许牧野对面坐下,那中年男人带着小曾下去休息,客厅中只剩下我和许牧野两人。 我轻轻咳嗽一声,“来之前,我去黔南州看了看文闯,他在里面挺好的,还把毒品给戒了。” 这是我在隐晦的拒绝,许牧野说把文闯捞出来的提议。 坐牢挺好的,让文闯多坐坐。 许牧野眉头一挑,没有跟我一样隐晦,而是直接说道。 “罗平,我需要一把刀,帮我破局。” 我扭了扭脖子,没有接他这个话,缓缓靠在沙发上。 “大哥,你现在是个什么局势,我都不知道。” “你找我来,肯定我也是你用来破局的一环,这种时候,你应该跟我说了吧。” 与我相反,许牧野的后背从沙发离开,两只手的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叉在胸前,身体微微前倾。 “年轻时候不懂事,把路走窄了,搞了许多不该搞的事情,现在想把这些处理掉,处理干净。” 我眉头一皱,显然,许牧野这个解释,很没有营养。 过于笼统。 “大哥,你这种还有擦不干净的屁股?万里侯都给你站台,让你洗公家的钱。” “再说了,不是从九六年年末开始,你就在擦屁股。该处理的人,到现在没处理完吗?” 许牧野瞟了我一眼,“这些都是小事。” 我有些哑火,要是你洗这笔钱都是小事,那你叫我来,我能为你做什么。 就你洗钱这件事,我都擦不干净。 还能有其他大事啊? 许牧野眉头轻皱,最终还是淡淡往下说道。 “十几年前,我和人办过几个人,这几个人不简单,现在其他事情都已经收拾干净,就这一件事。” 我深吸一口气,“什么人?” 许牧野倒也没有跟在云里雾里,直接说道,“省里面的场面人,你口中那位万里侯和我捆死,也是因为这件事。” “他的平步青云,不能说全部,但有一部分是因为这个原因。” 许牧野这句话就跟一把钳子一样,将我的喉咙捏住,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们弄完就没有一点屁事?” 许牧野摇摇头,“当时没有,现在有了。” “当时没有这个叶海潮,现在叶海潮挑起这件事,不仅是我,连你口中的万里侯都逐渐岌岌可危。” 我点燃一根烟,闷闷的吸了一口。 “我出身有些复杂,要是没有直接钉死的证据,没有人会动我。” 许牧野今天同样穿着正装,戴着一副金丝眼镜,只是没有打领带。 而是十分超前的系着丝巾。 随着改革开放,政府人员不再穿干部装,也不像如今一般穿行政夹克。 而是大多开始穿西装,打领带。 上面这样做,下面有样学样,当时戴领带的人很多。 只是戴丝巾,我只见过许牧野。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自己眼眶。 “罗平,知道太多没什么必要,每个人都是只知道一部分,帮我就好,过问太多,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 我眼睑下垂,没有搭理他这句话。 与许牧野有牵扯的人很多,这我知道,但具体是谁,我不知道。 目前就只知道徐林,我,还有那位万里侯。 那位万里侯和他许牧野,都是把我跟徐林这种人,当一枚棋子在用。 他不需要我们知道太多,只希望我们按照他说的去做。 或许在我之前,徐林已经在去为他做别的事情。 许牧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而是直接跟我说了他的要求。 “罗平,我要你和文闯帮我做一件事。” “当年那件事,有三个知情人,张汉北前面出事,就是在粤省那边去找人出了事情。” “出事之前,张汉北大概率是摸到了这人在什么地方,找到张汉北,把这个尾巴给我剪断。” 我心里骂了一句娘。 “牧野大哥啊,我算是听明白了,现在人是已经落到叶海潮手里。叶海潮通过家里的关系,联系到人,要拿着公器,不仅办你,连带我们的万里侯一起办是吧。” 许牧野点点头。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那还玩个屁啊,难不成真要造反?我回去安排一下,大家跪在省道旁边等着问斩就行了。” 我想过情况很糜烂,但没有想过会这么糜烂。 许牧野杀过不该杀的人,给那位万里侯铺平道路,当然,十多年前那些人肯定没有如今那位万里侯那么大。 毕竟当时职位在那儿。 但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重,上了称千斤都打不住。 十几年前路边撒泡尿都能枪毙,现在这些事情要是上称,不拿大炮轰都属于法治进步了。 要命的是,现在证人都在叶海潮手里。 单单是前面那几年,我窥见的你来我往,叶海潮不要他许牧野死才有鬼。 这几乎就是死局。 许牧野见我起身,没有太激动的情绪,只是将眼镜戴回鼻梁上。 “有这么严重吗?” “呵呵,这种事又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裹挟大势雷霆一击。” “不过都是各凭手段,最后只要叶海潮手里的人死绝,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各打五十大板。” “叶海潮不是第一次对我动手,几年前压得我抬不起头来,他又未必好受。” “现在我还是我,你口中的万里侯仍然是万里侯。” 许牧野抬起头,他视线和我交汇。 “这件事,由不得你,真要是输了,问斩的不是你一个,是一群人。” “你身后那一溜,都跑不脱。” “罗阎良,许仙林,这是叶海潮的人,他们被打垮明面上可是你一手造成。” “你以为倒霉的就是我啊?我认输未必会死,但你和老三还有其他人,在我认输之后能活?” “到时候就是死一串。” 第92章 第三次粤省之行 说威胁也好,跟我讲事实也罢。 总之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我咬了咬嘴唇,重新坐回到沙发上。 “你要我和文闯怎么帮你。” “或者说,怎么帮我自己。” 这件事定然很凶险,问出这句话时,我心情有些郁闷。 许牧野竖起两根手指,“当时一共有三个人,但现在摆在我们眼前的有两个。” “有一个,已经回来了,就在我们黔州,但现在情况不对,场面上错综复杂,人没有交给公家,在等人来。” 等人来,还能等什么人来,自然是拿着公器砍人脑壳的神仙来。 许牧野身旁的人,是本地最大的场面人物。 叶海潮只要不傻,就不会在这时候交人。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直接让这位万里侯搭把手,把这人给处理掉,这样就只剩下一个。不更好解决?” 许牧野眉宇间闪过一抹阴霾。 “许仙林和罗阎良,还有播州市那边一群人,他们能在我眼皮子下面安稳这么多年。” “叶海潮既然要开战,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准备,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不少人都收到风声,万里侯要挨刀,谁敢明确站队。” “要是用场面上的人做这件事,真就是口实了,老尾巴没处理干净,新尾巴又出来了。”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合着你们这些人高来高去,最后都打着要我们这些混社会的二流子,平时在你们眼里狗都不如的东西做事?” 这还真是嘲讽啊。 许牧野眉头一皱,“我可从来没说过,你们是狗都不如的东西。” “你要是狗都不如,还敢抽赵元成耳光,就是他顶头上司,也不敢对他动手动脚。” 这不是个需要争辩的问题。 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连那位万里侯的面都没见过。 他只存于人口中,以及我省各大报纸上。 “张汉北去粤省,也在找一个人,但人是找到还是没找到,直接断了消息。” 我淡淡说道,“那边不是一直姓叶吗,断了消息就等于死。” 一叶遮南天。 单单以许牧野和我做的这些事来说,叶海潮真不算是反派。 比我们俩正派得多。 即便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角度叙事,他都是正义的一方。 许牧野深吸一口气,这个动作出现在他身上,还真是少有啊。 “所有事情都处理干净了,就剩下这两个人。” “原本是要你们处理已经来到这个,但现在来看,两个都需要你们处理。” 我吸了一口冷气,你还真是看得起我。 我没有直接拒绝,“先说说看,张汉北失踪那边,你打算叫我怎么处理。” 许牧野十分简短回道,“张汉北会失踪,肯定是触及到了什么。” “你沿着他的路走,找到那人,处理掉。” 我嘴角一抽,“张汉北都能失踪,你觉得我是个角色?” “我难不成去那边大喊,我是罗平,刚做到南城清一色的大哥?” “然后人家跪地就拜,要认我做大哥跟我混社会啊。” 脑壳不都给我砍下来。 这种事情,只能拼个人能力。 单单是张汉北在安岭山庄杀毛弟那架势,他搞不定的事情,两个我也搞不定。 “小曾会帮你,然后,你手下那个林宏伟,他身边不也有几个狠角色吗。” 许牧野没有把我的嘲讽放在心上,只是平静的接着往下说道。 “张汉北和小曾这种人,跟你不同,他们能力很强,但很少自己做决定。” “有些时候决定做得对,比事情做得好更重要。” 我抽了几口烟,眼下这种情况,就如许牧野说的那样。 我想与不想,不重要,是我必须要做。 没有多少争论的余地,所以在香烟燃烧到尽头后,我点头答应下来。 “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越早越好,最多到年初,这件事就会出结果。” 许牧野回答完我的问题后,又皱着眉头补充道。 “我和他现在已经是被盯死了,情况会越来越紧张,估计在年底或者明年年初的时候,就会有人来。” 许牧野口中的他,自然是那位万里侯,不知道这两狗日的干了多少烂事。 许牧野一句认输他不会死,这位万里侯更是百分百不会死,拿到红本本等于多了一条命。 顶天也就是去秦城养老。 倒是我们这些,为了擦他们的屁股,脑壳得拴在裤腰带去拼命。 不过也是一饮一啄,没有许牧野,我走得没有这么快。 “罗平,那边不是南城,不是市区,更不是黔南州,全都要你自己做主。” 我点点头,“给我一点时间,我安排好这边的事情,决定带什么人后立马出发。” “小曾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走的时候再跟你打招呼。” 许牧野嗯了一声,有关于粤省那件事,也就商量到这儿,有了定论。 我带着小曾,再抽其他人去粤省。 不过去之前,我得先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好。 许牧野给的最后期限,是年初会有结果。 如今还是初冬,距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 说完粤省这人后,我再次点燃一支烟,等着许牧野说第二个人,也就是已经带回来那人。 许牧野却有些迟疑一般,在开口之前打量了一遍我的脸色。 我心中刚生出一抹不祥的预感, 就听见许牧野开口说道,“我想来想去,剩下这个人,需要文闯去处理。” 我烟放在嘴里,半晌没有说话,直勾勾的看着许牧野。 许牧野一开始那一抹犹豫,早已经隐去,只剩下果决。 “那人现在就在下边一个县城中,守着他的人,是那年我们在柳巷镇见过那个光头。” “只有一把快刀,才能解决掉这人。” 我想都没想,直接摇头,“要是这样,那我投降算了。” 许牧野没有跟我说实话,如今的局势,肯定比他说得紧张。 也更加险恶。 叶海潮提前放一个人回来,他又不是喝稀饭涨肚皮,没卵事做了才先放个人进来。 这几乎是摆明了陷阱,就等着许牧野动手。 不管成功与否,几乎百分百是个死。 “许牧野,要是我手下那些人,个个都去死,我肯定拉你一起去死。” “你不要跟我瞪眼,市区许仙林的生意,你给我打通的物流线路,不够,不够买文闯的命。” “你买我这条命也就算了,我确实拿了你东西。” “文闯凭什么啊,你是他什么几把人啊,还要他给你拼?他坐牢那件事你没管,你现在有事才想起来捞他啊!” 第93章 不可能答应 许牧野木讷的看着我。 脸上有种异样的平静,看着一连吐出许多话来的我。 这种平静,并没有让我有多少触动。 在这种对视中,许牧野似乎若有若无的叹息一声。 “文闯那时候的事不是大事,加上当时已经有些苗头,我在处理许多……” 许牧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直接打断。 从认识以来,我几乎没有顶撞过他,但今天我没有再给他半点面子。 “牧野大哥,你先前说的那些很有道理,砍头不是砍我一个人,是砍一串我才答应去找张汉北,去找你口中那个人。” 许牧野嘴角下垂,脸上有些许不开心。 “即便你解决张汉北没有解决的事情,这边这个怎么办?” “事情解决一半,跟没有解决有什么区别。” “除了文闯,我想不到第二个人有这个能力去处理。” 我冷笑一声,“能力?” “呵呵,要是单纯杀人,你的手下会没有人。” “你压根就没有跟我明说,到底是个什么恶劣的情况,那人不是等着我们去摆平,其中的凶险是不是成功是死,不成功也是死。” “我不信叶海潮是个猪,提前放个人回来给你杀,这不是陷阱?” 许牧野没有反驳,只是冷然道,“所以处理这个事的人,必须有能力也有脑壳。” 我口无遮拦,下意识回道,“去你大爷的,这跟能力和脑壳有什么关系,叶海潮给你布置的陷阱。” “最好的结果,不也是一命抵一命吗。” 我张牙舞爪的模样,并没有引起许牧野的怒火。 相反,他十分平静,一直都很平静。 “罗平,有些事情是没办法的,就像你和皇太极赌命一样。” “你要做成这件事,就只有拿命去赌。” “只是现在该轮到文闯了而已。” 我冷笑连连,“既然说到皇太极,那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 “我走到今天,第一个跟的大哥,我办了;最开始和好的兄弟,梁小波是我带人废他的那双腿;皇太极更是我的结拜兄弟,我也杀了。” “但是,你记好,文闯和现在跟在我身边那群人,是底线。” “批卖了万百十道的妇人,都晓得给自己系红绳,不会在做皮肉生意时一丝不苟。我也不可能一丝不挂,没有半点底线。” “他文闯凭什么拼命,你给他什么好处了足够买他的命?” 不等许牧野开口,我一字一顿再次重复道。 “许牧野,不准,是不准,不是在求你,也不是在和你商量。都到这份上,你不要跟我装大哥架子。” “是警告你,你打文闯主意,那就真是触及我底线了。” 大家都站在悬崖边上,要一起跳崖了。 你要是还想着要别人给你垫脚,看能不能跳下去后摔别人身上,不把自己摔死。 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许牧野揉了揉自己眉心,依旧没有愤怒。 只是有无尽的疲惫,“那你说,怎么办,做一半跟没做,有什么区别。” 我坐回到沙发上,语气没有先前那般激动,但依旧很冷硬。 “这时候就不要偷换概念了,你问我怎么办,我知道办个卵子啊,这不是你自己搞出来的事情吗?” “我问一下,你都说知道多了对我没有好处。” “都他妈没有好处了,你就不要尽把坏处甩给我啊。” 许牧野张了张嘴,最终还是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再想其他办法。” 许牧野这个态度,让我觉得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即便文闯去,大概率也是个死。 可想而知,回来这人有多么不好处理。 话到此处,再留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站起身,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牧野大哥,都到了这个处境,距离完蛋也就是一脚的事情,我们彼此都真诚点。” 许牧野笑了笑,挥挥手,“没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你先去忙吧。” “出发那天记得跟我说声。” 许牧野确实是个能人,比起我来说是这样。 但现在局势都到了这种地步,他还把事情全压在我身上,就有些离谱了。 特别是文闯,这件事容不得半点让步。 老林现在黑得发亮,我要是去粤省跟张汉北一样,失去消息,再也回不来。 而且去粤省,我肯定要带老林。 要是文闯也死了,这么多年不是全都白折腾了吗。 总不能因为许牧野帮过我,我这个团伙都得葬送在他手里吧。 这跟去进厂老板发份工资,就得把命卖给他有什么区别。 带我们进来那中年人送我们出去,小曾依旧是笑吟吟的样子。 这时候我有些羡慕小曾。 整天无忧无虑,多好啊。 “平哥,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啊?” 小曾坐在主驾驶,笑着发问。 这时候能看人笑一笑,总比看人哭丧着个脸好。 我抬手拍了一下他脑袋,“一整天就傻笑。” “回市区吧。” …… 许牧野当时面对的情况,说是死局也不为过。 破局的希望不在我,也不在文闯身上。 许牧野从来不是一个好人,对于我,对于林冬夏来说,都算不上好人。 我们与他有交集,也不过是各取所需,要是谈感情,那就有些傻逼了。 但他确实也有十分对得起的人,比如这个帮他破局,又被他亲手送上巅峰的人。 许牧野从始至终,对这人都称得上真心。 他同我讲,已经知道人在什么位置,却没有跟真正破局的人说起这些过。 是破局之人主动找到这个地方这个人,替他许牧野蹚平。 事后我和文闯讨论过,要是破局的人是文闯,是不是许牧野也会捧起文闯来。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许牧野捧他,不单单是因为他是破局之人,其中原因之复杂,只有经历者自己知道。 此时,那人还在越南躲灾。 直到千禧年后正月初,才匆匆赶来一锤定音。 同样在越南的不只是这个破局之人,还有常常被许牧野念叨的林冬夏。 此时同样在越南,只是早一个月,在这1999年最后一月赶回。 至此,这台大戏的所有角色,描眉画唇,做好了登场的准备。 是两败俱伤,还是大获全胜,只有各安天命。 第94章 怎么跑? 回到市区,我打发走小曾。 单独找上老林。 何智死后,老林这段时间很消沉,刘宝拖市区的朋友,给他办了身份证。 虽说当时还没联网,各种高科技手段都没有。 但老林还是很少出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他带着常德航和方华仁,在刘宝开的一个大娱乐城中看场,平时没事不会叫他,叫他肯定是大事。 从原先我们这个团伙,实质上的二把手,到现在默默无闻。 一般人可能心里会有落差,不过老林好像挺喜欢这种生活。 我去的时候,方华仁和常德航在打游戏机,和我打了个招呼,告诉我老林在顶楼房间中。 我敲了敲门,老林说了个进。 推开门时,他正坐在窗户边抽烟,看到是我后,才眉头一展。 “老板,你怎么来了。” 我将门合上,走到老林对面坐下,长出一口气后。 才将今天的事情说给老林听。 听过之后,老林冷笑一声。 “许牧野这人,真的把我们当脑残玩啊。谢天云挟恩图报也就算了,他就拉倒吧。” “安岭山庄那次,我们主动去想着当时和徐林关系太深,加上前些年本来就和罗阎良,许仙林作对,有机会弄死他们,肯定要动手。” “之后他就一直在我们身上,给打上他的标签。” 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走在这条路上,大家都是各凭手段。 就像许牧野说过的那句话一样。 捞偏门,好人全家死,坏人活到底。 他有手段耍我,自然是他厉害,这个没有冤枉话讲。 以前心态比较平和的老林,如今反倒是比我激动。 “许牧野现在就一直在偷换概念,搞到像是我们欠他多少一样。” “许仙林和罗阎良,是叶海潮的人,就算没有我们,他许牧野自己不办啊?叶海潮现在可是想着他死,他能对许仙林这两个叶海潮的人,手下留情不成?” “现在这理直气壮要我们出力的架势,像是我们欠他的一样。” “然后许仙林的生意,给我们的时候,说了要给许仙林留下两门生意,矿产和云霄烟都留给了许仙林,到我们手里稍微大点的就是那走私生意。” “然后半年都没有,就几个月,因为这走私生意你被叶海潮送进去坐牢,他倒好。 没有说帮你走动,反而是怕事情太多,直接让你尽快坐牢,事后走私生意他更是提都没有提,说丢就丢了。 林山县出事之前,文闯一直在忙这件事,他都不说帮个忙。” “这可是亲口许的生意。” 老林说到最后,真就跟被气笑了一样。 连连笑了几声,“办罗阎良,顺带敲打你,说给生意,最后除了帮我们打通物流线外,其他都是泡影。我们没要他帮,他倒是觉得跟我们再生父母一样的口吻,要我们去办事。” “文闯坐牢,他当没看见,现在要用了才想起来。” “调小曾去南城帮你,要不是现在火烧眉毛,他要用你,估计也不搭理。完事小曾一直跟在你屁股后面,你要是想跑,小曾就会动你。” “他许牧野是觉得个个都是猪,看不清落在自己手里的有多少,猪都没有这么傻,会对他感恩戴德。” 我闭了闭眼,有些烦躁。 “不说这些了,不都是各看手段吗。” “当时就应该想到,弄走私的播州和我们自己市区,都是叶海潮的人。这门生意他许牧野就没有这个本事碰,不过是顺水推舟,递给我们一张饼。” “也不能说没帮,毕竟那条物流线,不是他帮忙打通关系,场面上我们也没有那么好应付。” 老林长出一口气。 似乎是让自己平静些,“呵呵,那不也是我们自己真金白银拿去砸啊,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看着是好东西,捡了都要吃大亏。” “真要说帮,也只是许牧野出于自身考虑,办了许仙林和罗阎良,我们在市区站稳脚轻松些。” “其他的,他许牧野还真不能说有恩于我们。” “谢天云在林山县,那条路弄得我那么烦,我都觉得还好,他前面确实帮了不少。许牧野就算了,不帮没事,不帮一开始说那些来洗脑我们,就真恶心了。” “这些年我们在市区自己维持自己的关系,处处都跟我们是他的人一样,是他的人,那他还让皇太极和赵三跳这么久,我这边还死了个人才办完。” “完事后他还说自己帮了忙,帮什么忙?让小曾来看着你,你要跑就弄死你啊?” “要是帮了忙,至于我们这些人撤走的时候,一句话不说,事后没有风波才说这句帮忙啊?” 我明白老林为什么生气,因为何智的死。 按理来说,老林不该这么过激。 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找真善美,跟去鸡婆店找处女有什么区别。 许牧野不是好人,坐在这儿的我们又能比他强点? 老林的激动,原本就郁闷的心情,被老林这一通发泄,搞得我更郁闷。 抽出一支烟在桌子上敲了敲,“那现在有什么办法。” “叶海潮还没来呢,就送我去坐了三年牢,等他来了把许牧野打趴下,不得让我去死啊。” “老辈人说的骑虎难下,不就是如今这个局面吗。” 本想借着许牧野发展一下,没想到最后他的光没有沾到,他挨雷劈的时候,我得跟他站一块。 也是,他要是不快要挨雷劈了,也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勾搭我。 说来说去,许牧野促成的这个局面,我们身在其中,愿意与否都要去做。 老林摇摇头,“唉,当时知道许牧野要用我们,也没想到是这样用啊。” “一点好处不给,纯用啊,那条物流线路要不是刚刚依附他,给点好处尝尝,估计都不帮我们说句话。” 我烦躁的摆摆手。 “老林,这些不要谈了,你要是指望他是个好人,就跟许牧野指望我们这些要对他感恩戴德一样,有毛病不是吗。” “他帮没帮,都不是重点。” “如今要说的是,该怎么办这件事。” 许牧野要是只会到处施舍的仁义好大哥,没点手段,估计早就被吃干抹净。 当时我说了我不会后悔,但我可没说,我不会反抗。 老林也安静下来,事到如今,抱怨再多也无用。 他想了片刻,忽的苦笑一声。 “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力办了。” “说再多,这几年我们和许牧野早就捆死在一块儿了。” 我咬了咬牙,从心底生出一抹戾气来。 “办了小曾,我们走。” 人都是复杂的,在梁博文身上我就知道,在我眼中是坏人。 在其他人眼中,说不得是一顶一的好人,就像当年病猴子说的那样。 臭水沟里面的老鼠,都有几个烂兄烂弟。 但仅如今而言,对许牧野食言而肥,我没有任何感觉。 要是王大祥,我肯定奋不顾身去办。 要是没有林山县那件事的谢天云,我可能会有抱怨,像物流线路一样,也会尝试去办。 我不算是好人,但也没坏到一点道义都不讲,物流线路一开始那么难,都没有想过放弃。 但许牧野和我之间这点关系。 我看就没有死撑的必要了吧。 他许牧野的屁股,他自己擦。 能跑赶紧跑吧。 老林摇摇头,“老板,怎么跑啊。” “我,刘宝,判官,拖家带口,刘宝更是儿子才四岁。” “文闯还在大牢里头,扔下他不管啊?” “皇叔和李酉,上面还有双亲。”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 这二十世纪末的冬,还真就是寒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啊。 “老林,你和常德航他们两个准备一下,过段时间跟我去粤省。” 老林点头答应。 王大祥说以前他听老辈人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原先他不信,后来自己也到了这种地步。 如今,该我陷入这种境地了。 第95章 出发。 农历腊月初一。 正式进入一年的年尾,我在黔南州给许牧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出发了。 他说年前,我也没有太赶。 帮刘宝把市区的事情理顺,又帮李酉打点好南城。 才带着老林等人来了黔南州。 判官这位跛老板,倒不需要我操心什么。 我没有跟他说我和老林要去办什么事,有关于许牧野这些东西。 都只在我,文闯,老林之间说一下。 犹豫再三,我还是没有去见文闯,我怕全搞完了真成交代后事了。 毕竟,我还是想活着。 只是交代判官有空多去看看文闯,多打点打点,别在里面被人混成大嫂了。 从黔南州出发,我想起今天是初一,临时决定,去一趟隔壁的安市。 判官说过,初一和十五,许仙林都在他自己酒楼外面街上摆着稀饭给人吃。 这一趟去粤省,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局面,既然想到这茬,那就再去看看。 如判官说的一样,在这酒楼外面,三个用水泥砖堆砌而成的灶台,两个灶台上面是大锅煮着粥。 还有一个灶台,则是放着大蒸笼。 里面没蒸包子馒头,而是我市文县的特产,红糖麦粑。 面粉混着红糖,半个脑袋大小一个。 十来年前这是好东西,便宜顶饱,现在都是一些力工为了果腹才会吃。 时不时有人来舀一碗稀饭,再拿个麦粑。 除了一些进城务工者外,就是一些老头老太,倒没有排长队那么夸张。 在这即将到21世纪的最后一月,要是这里排着长队,那当地政府估计就不好受了。 许仙林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拿着火钳给灶台添柴。 我看了一眼,让小曾停车,其余人在车上等我,独自下车而去。 许仙林并没有发现我到来,看着灶台中柴火一阵出神。 我走过去拍了拍旁边烧火那人,让他起来。 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估计心里在骂你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傻逼。 许仙林目光从灶台中回过神来,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招招手,让那人起身。 我一屁股坐下,拿着火钳拨弄几下灶台后,伸出手烤火。 “这三个灶台,你一个月开两天,要多少钱啊?” 许仙林呵呵一笑,夹着方方正正的木柴塞进灶膛中。 “初一和十五加起来,也就万把块钱。” 我皱了皱眉,“你现在很缺钱啊,要做好事不舍得搞点好东西。” 许仙林摇摇头,“你看,一看你就没做过好事,我要是做个满汉全席,真正为了一顿饭省钱的人就吃不上了。” “都比寻常人屋头饭菜好了,大家都来排队,真正要吃的人得排到什么时候啊。” 我点点头,想想也是这个道理。 “许仙林,你现在一天开这个酒楼,心里什么感觉。” 许仙林看了路边等我的福特全顺商务车,他自然明白,我这是又要去办事。 “踏实,我以前一晚上睡觉,要醒好几次,许多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要在脑子里面一遍遍过,想想会不会出意外。” 我点点头,原来大家都一样。 “现在好多了,一觉睡到天亮,早上出门大大方方,有人从我后面拍我肩膀,我都不会害怕。” 灶膛中柴火减弱,我一块接着一块的柴往里面塞。 只是许仙林制止我,他手里的火钳伸过来。 把我夹进去的木柴退出来几块。 “不能一下填这么多,不然空气进不去,就只有柴没有火了。” 许仙林这熟练的样子,估计是真在亲自烧火煮粥蒸麦粑。 “许仙林,你怎么想着在这地方煮稀饭的。” 许仙林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 “你看,这就是你和我的区别,以前我跟你一样,做的每件事都要有明确目的,要达到什么诉求。” “现在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为什么,也没有目的。” 我点点头,放下火钳。 看着零零散散来舀稀饭的人,“许仙林,我们做笔生意怎么样。” 许仙林腾的一下从小板凳上站起来。 跟我要强奸他一样。 嘴唇哆嗦,“罗平……,你不要整这死出,见不得穷人喝碗稀饭的样子。” “我才过几天安生日子,你要做什么生意,你别害我。” “你要晓得,我是挨了一枪才走的,医生都说,那子弹再偏半点,我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我坐在小板凳上,一阵无言。 这是再次遇见许仙林以来,他第一次这么大的反应,不像平时说话那般淡然。 做生意从我这种人口中说出来,有那么可怕么。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我还能害你啊,真要害你,等你哪天煮稀饭的时候,一辆泥头车就撞过来了。” 许仙林将信将疑的坐回到凳子上来,“那你说,要做什么生意。” 我指着眼前的几口大锅,“以后叫判官每个月给你打两万块钱,你把煮稀饭的时间改改,每个月初十,二十,三十。” 许仙林眯起眼看着我,“你信报应,想做点好事?” 我摇摇头,“不知道,只是今天要出远门,转了一圈,转到你这儿来,突然想这么做。” 顿了顿,我露出笑得露出牙齿来。 “怎么,我就不能做一件事,没有为什么,也不谋求目的啊?” 良久,许仙林轻轻点头。 “没事,不用叫判官拿钱。” 许仙林答应下来后,我也就不再久留,直接站起身来。 一边往外走,一边朗声说道,“要是明年开春,我还能回来,以后每个月肯定在这三天抽一天出来,和你一起煮稀饭。” 许仙林没有回答我,只是坐在小板凳上,目送我走远。 我没有说谎,我确实不知道有没有报应。 好人得好报,坏人长命百岁的例子都有。 这种玄之又玄的东西,我不懂也不追求。 倒是许仙林那句话,有些触动到我。 一路走来,我做任何一件事,都抱着极强的目的。 煮稀饭这个念头升起来,索性也就做了。 或许,是我在心里,有些羡慕许仙林现在的日子。 世间恩怨情仇,无非是利益夹杂。 放不下,拿不起,造成了太多痛苦。 车子向着省外行去,我伸出手,风从指尖划过,伸手做虚抓的姿势。 让风如有实质,被我抓住。 就当我狠狠捏了一把这个狗卵世界的奶子。 …… 在我出发的第二天,遇见一辆从播州出发的大众t4,他们同样前往粤省。 车上只有四人,老幼病残。 一个中年男人,穿着军大衣打着哈欠,时不时吸着鼻涕。 开车的是个阴翳俊秀的年轻人,最多也就二十岁的模样,只是眉宇间有化不开的阴沉。 还有一个坐在后座,只剩下一只眼睛,满头诡异白头发,睁着仅剩那只红眼的残疾人。 还有一个半老头,将近五十岁的样子,手里抱着一本天龙八部,看得摇头晃脑。 似乎在为其中的情节惋惜。 我们相遇在湘省的一个加油站。 第96章 命中注定 那些时候,资本尚未完全成功,工农兄弟还不是彻底的牛马。 生活水平虽远不如现今,但生活压力没有这般大。 许多地方放假挺早,西南省份向来又是外出打工的主力省份之一。 从粤省来黔州的车,远远胜过从黔州去粤省的车。 大家都从外地赶回来过年,只有我从家里赶去外地。 在湘省地段,车子加好油后,我们在旁边的饭店吃饭。 这种路边饭店,说好听点是饭店,说难听点属于水泊梁山再就业。 各省情况不一样,直到2010年前后,都没有整顿好,直到国家出钱建设服务区后。 这些另类强盗才算消停。 小曾去点菜,我坐在桌子正方那个位置抽烟。 这个位置正对着门口,这些年我越发不习惯,将后背对着门口。 也正因为如此,在第一根烟烧完的时候,一辆大众t4商务车过来时,我是第一个看见的。 第一眼,我并没有太过注意。 虽然现在出门的人少,但也不至于少到跟大熊猫一样,有个人过去就要多看几眼。 当车上的人陆续下来后,我抽了抽鼻子,将烟摁灭掉。 老林发现我的异样,微微侧头看向门外。 进门的这四人,在我和老林打量他们的时候,他们同样在门口脚步微微一顿,将目光投向我们。 就如之前所说,洗脚上三楼上多了,女人从身边经过。 鼻子嗅一口,就能闻到风尘味一般。 我们这些人甚至都不用闻,远远看一眼,就知道对方身上的草莽气。 他们和我们一样,都属于发偏门财的人。 不是搞正经谋生的人。 只是具体走哪一条道,并不清楚。 穿着军大衣,有些虚弱的中年男人在我们这一圈中扫视一遍后,目光放到我身上。 同样,我也是如此。 他是对面那群人中领头的,也发现我是这边这群人领头的。 这种对视便没有持续多久,小曾点完菜回来坐下。 这如死水的局面注入一抹活力,打破僵局,双方人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 那阴翳的年轻人,推动轮椅,将一头白发有些憔悴,只剩下一只眼的残疾人推到桌子边。 轻声问着要吃些什么东西,领头那个中年人,带着四十多快五十,说是老头也不为过的人坐下。 只有那个老头,全程拿着一本天龙八部,没有看过我们任何一眼。 他应该和皇太极聊得来,皇太极也喜欢武侠小说。 出门在外,也不知道对方水有多深,没必要惹是生非。 我将目光收回来,继续抽烟。 旁边的小曾摆弄着面前的碗筷,两根筷子拿在左右手,不停拨弄着这个碗。 好一会儿后,小曾压低声音对我说道,“平哥,你看见那老头没有,是个好枪手。” 我愣了一下,我只看出来这群人,不是搞正经谋生的人。 小曾能一眼看出是个好枪手,这倒有些稀奇了。 “怎么个说法?” 小曾没有看那群人,在我旁边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那个老头从下车到现在,他左手三根手指,一直顶着那本书。” “这书和他视线齐平,他胳膊肘都没有支撑到桌子上借力,也没有低头看,手太稳了。” 顿了顿,小曾咧嘴一笑,“跟北哥一样,手稳的人打枪都打得好。” “在部队里面,枪口挂沙袋练就是为了稳。” 他口中的北哥,自然是张汉北。 听小曾这样说,我装作夹菜的样子,扭头看向那边。 果然和小曾说的一样,那老头虽然胳膊没有打平,但他举着那本书,晃未曾晃一下。 我也经常看点书,这个看书姿势十分费劲且不舒服。 我们先来,所以先上菜,那边还没有上菜,几人在轻声说着话。 整个饭店现在只有我们两桌人,距离稍远,听不清在讲什么。 我收回目光,夹了一筷子菜,“出门在外,不要无事生非,人家吃人家的,我们吃我们的。” 小曾笑了笑,把筷子拿在手中,开始夹菜吃饭。 “老板,听人家说,在外面越是怪异的人越不要招惹。” “你看那边,老幼病残都聚齐了,这要是放武侠世界,妥妥的顶配。” 老林略微轻浮的声音响起,有一抹戏谑。 我白了他一眼,“再加个道士和尼姑好了,人家那儿老幼了,小的那个也有二十,老的那个也最多五十。” “二十岁孩子会跑的人虽然少,但又不是没有。” 老林嘿嘿一笑,“那不是五十就有孙子,该做爷爷了啊。” 我们不是年轻人,也不是觉得日不死,惹祸的天包。 即便是开玩笑,也是压低声音在耳边说。 几句不轻不重的玩笑话过后,老林去结账。 我抽着烟,招呼小曾等人,待会上车后轮流开车。 在老林结完账回来,我带着人往外走时,一直没有任何交集的那桌人中。 领头那中年男人突然笑着开口,“弟兄,出门在外,相遇就是缘分,这是着急赶路吗?” “不着急坐下摆两句龙门阵再走,要得不。” 他是省城人,口音纯正,和我有所区别。 不过黔州口音最重的是毕市,别说外地人,说快了本地其他市的人都不一定听得懂。 这两句话是对着我说的,在说话的同时,旁边那个白头发的人拍拍阴翳年轻人的肩膀。 年轻人起身,从旁边的桌子拉了一把椅子过来。 我犹豫一下,还是走过去坐下。 “这位老哥,还有几天就是腊八,然后是小年,这个时间段出门跑,还真是辛苦啊。” 他放下筷子,扯动身上的军大衣,笑了笑。 “辛苦辛苦,兄弟你也辛苦。” 彼此默默对视一眼,我把烟盒放在桌子上,自己抽出一支后。 让常德航帮我散一圈烟。 他接过烟,放在鼻子下轻轻一嗅,“嗨,在外面那么久,还是觉得我们这边的烟好抽。” 我眯着眼,把打火机送过去,替他点烟。 他没有装大,抬起手挡住火焰,没有等我完全递过去。 自己低头凑上来。 “前面一直在越南那边,前面几年都还好,不晓得今年是发什么神经,那边居然都下雪了。” “越南下雪啊,夸不夸张啊,不仅下雪,那边老街那段,还有牛羊都冻死了。” 他嘴唇咬着烟,香烟微微翘起。 “你看,我回来太急,这发烧一直没有好。” “对了,兄弟,我叫林冬夏,认识一下。” 林冬夏这个名字出来,两拨人的气氛顿时一冷。 我坐在距离他不足半米的距离,手指间夹着烟,正要往嘴里送。 在这句话说出口后,这个送烟的动作僵持在半空。 第97章 有多大的局面 林冬夏, 人我是今天才见到,名字却是好几年前就听说过。 看小说那老头默默把书放下,露出一张古朴的脸来。 那年轻人站起身,随意用袖子擦擦嘴,半个身子前靠,挡住坐轮椅那人。 我不认识他们,但我想他们应该认识我。 杨新海和许牧野口中,播州那群人。 杨新海这王八蛋,走私生意出问题,肯定有他点头。 最终他还是选择站到叶海潮那边,不过也实属正常,毕竟他的根在粤省。 既然这样,我想林冬夏肯定认识我,所以才出口叫住我。 毕竟我脖子那一片疤痕,断掉的手指,这些特征过于明显,描述一下就知道。 小曾伸手搭在那老头的肩膀上,笑着朝放在桌子上的书点点下巴。 示意这老头继续看书,不要多事。 老林,常德航以及方华仁,都各自伸手进腰间。 就在这时候,我和林冬夏默契的选择了息事宁人。 “老林,手冷就去老板那儿烤烤火。” 林冬夏也轻轻摇头,示意他那边的人不要再动。 “大帅?” “呵呵,听说你在市政府对面枪杀小波,当时怎么没有连许牧野一起打死啊。” 果然,林冬夏并不意外我认识知道他。 他只是轻轻摇头,“有些人,不该我来杀,我也杀不得。” “有些事,也不是你能掺和的。” “现在调头,回去吧,找个地方安安稳稳过个年,过完年一切都结束了。” 林冬夏抽了抽鼻子,他似乎真有点感冒,鼻涕不停往下掉。 笑着扬了扬夹在手指间的香烟,“抽你一支烟,给你谈几句话。” “回去,老老实实的,以后不动你。” 我呵呵一笑,“你还能做叶海潮的主?” 这是句反讽的话,但林冬夏听过之后,居然十分认真的点点头。 “不轻不重的事情,我还真能,你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角色,非要弄不可。” 我挑了一下眉头,伸手挠了挠。 歪着头笑道,“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回去过年啊,看你这年纪,比我还要大几岁,三十七八了?” “这么喜欢拼,都快四十了,还带着这几票人出去拼啊?” 林冬夏神情一滞,默默摇头。 “算了,大帅,你也不要装这个大,我们都是过河的卒子。” “挺到最后能当车,挺不到最后只有死在河对岸,到现在这种地步,还有退路可言?” 林冬夏看着我,我目光没有躲避,直勾勾的看着他。 几个呼吸的对视后,林冬夏避开目光。 摇摇头,轻声说道,“这两人连绵十多年的恩怨纠缠,已经有不少人丧命其中了。” “我觉得,少死几个人比较好。” 我摇摇头,“担心你自己就好了。” 手机铃声兀然响起,让这种对峙的局面顿时松懈下来。 那个年轻人拿出手机,接听过后轻声开口道,“大哥,白哥,老沙他们还在前面等着呢。” 林冬夏站起身,没有任何犹豫,向着门外走去。 再无半句多话。 那个先前被小曾搭住肩膀的老头站起身,把小说夹在腋下。 看向咧嘴笑的小曾,“当过兵?” 小曾摇摇头,“没有。” 他轻轻点头,看了一眼小曾原先放在他肩膀上手。 “年纪轻轻这厚的茧子,没当过兵还真奇怪,山上下来的土匪啊?” 林冬夏那年轻人已经推着轮椅出去,就在等他一人。 他呵呵一笑,夹着书出门而去。 坐在椅子上没有动,默默看着这群人走远。 小曾笑道,“不好搞啊,坐在轮椅上和那个年轻人还好,这个老头和林冬夏,都不好搞啊。” 其实回头再看,小曾说错了,那群人中最不好搞的,是跟个下人一样,一直在推轮椅的年轻人。 几年后,他距离杀这次为许牧野破局那人,只差一步。 或者说一步不差。 老林朝手心哈了一口热气。 “人难不难搞先不说,现在是事情难搞了,我们还没有进粤省呢,就被人撞上了。” 老林把目光看向我。 “要不要让判官他们调人过来。” 我轻轻摇头,“没用,去粤省,人家的地头上,我们人多没用。” 老林点点头,但随即又开口说道,“张汉北最后一次和许牧野通电话,是在珠市那边。” “我们是不是直接去珠市。” 我心里还在想林冬夏这个人,有些心不在焉的说道。 “老林,你说林冬夏为什么会在这关头出来啊,去粤省吗?” “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特意吹牛皮迷惑我们,他刚从越南回来,直接就在粤省那边不好吗。” “回来一趟又折返回去,肯定是有事情。” 常德航冷不丁插嘴,“是不是说,跟着他,我们就能找到那人了。” 老林白了他一眼,“讨死,一路跟着,人家一个电话打过去,进粤省就摁死你。” 这人在叶海潮手中不是一天两天,张汉北因为这件事出事的时候,林冬夏都没有回来。 不至于特意要林冬夏去粤省。 叶海潮准备很足,现在的许牧野几乎是在困兽之斗,赢面就在三七之间。 有什么事,需要当着许牧野面枪杀许牧野头马的林冬夏,直接来办的。 我目光转动,看向小曾。 “小曾,你和我说实话,徐林是不是在粤省。” 许牧野这个集团,有三个人组成,万里侯和许牧野,其次高于我和其他人的就是徐林。 万里侯和许牧野无需多说,一个人出身不一般,一个人位置吓人。 动他们没有那么简单,唯一剩下一个必须要办,又能够办的人,只有徐林。 小曾面色一变,嘴角常挂着的笑容消失。 他又不是猪脑袋,话都说到这份上,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是什么。 他拿出手机来,开始打电话。 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湘省这一段没有下雪。 是那种阴雨连绵,穿衣服都保不住暖的样子。 湿湿润润,让人不利落。 目前所知道的是,只有三条线。 一条是叶海潮弄回来那人,这就是坨粑粑,许牧野都得捏着鼻子去处理。 付出再大代价都需要处理。 我不知道许牧野会叫谁去,只知道那边和我们一样的人是那个光头,在柳巷镇有过一面的光头。 一条是我,如今沿着张汉北走过的路,去寻找被叶海潮握在手中的人。 第三条是林冬夏,大概率是要对徐林下手。 牵扯到的人,有叶海潮,许牧野,那位万里侯。 这场面具体有多大,别处还有没有第四第五第六,那就只有这三位自己知道了。 我只能看到两个场面,猜测一个。 小曾把手机递过来,“平哥,通了。” 第98章 泥菩萨过河 我和徐林很久没有通电话,更没有见面。 最后一次想见他,是得知他要离开市区前往省城,我去找他,没有见到。 徐林浑厚的声音在电话那边响起时,我一时有些恍惚。 “三哥,最近还好吧。” 徐林在电话那边喂了好几声,我才干巴巴的问候一声。 徐林有些意外,因为这是用的小曾手机。 “呵呵,罗平,是你啊。” “我还好,都好,你呢,怎么样。” 事情紧迫到这种地步,我也没有啰嗦下去。 “我也还好,三哥,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在粤省那边啊。” 徐林呼吸一顿,他声音中有些好奇。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我没在粤省,在湘南郴市这边,怎么了?” 我招呼其他人上车,往前而去。 想错了,林冬夏那群人不是去粤省。 由于各自的目的不同,设想到对方的目的也不同。 我去粤省,下意识先入为主,以为林冬夏这些叶海潮的人,也是前往粤省。 林冬夏他们奔着徐林来,也下意识以为我是要去帮徐林。 实际上林冬夏还在越南没回来时,张汉北就已经出事。 粤省是叶海潮的大本营。 不需要从这边调人过去。 徐林和我都多少年没有来往了,我连他在什么地方,都是现在打电话才知道。 所以他们也想错了,我并不是去帮徐林。 湘南地界的郴市,和粤省的清市等地接壤,怪不得林冬夏和我顺路呢。 我们也是从这地方进粤。 “三哥,播州那边那群人,你知道吧。” 徐林嗯了一声,“知道,一个残疾人,好像还有白化病,满脑袋白头发。” “都叫他白脑壳。” 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林冬夏之前压根没在播州。 主事的是那个白脑壳。 不过这不重要。 “三哥,我遇见他们了,大概率是要来找你。” 徐林在电话那边的轻笑戛然而止。 几个呼吸后,才轻声笑道,“狗鼻子啊,这么灵敏。” 我拍了一下身旁的老林,现在我们在什么地段。 “娄市。” 娄市过去衡阳市,然后便是郴市。 我犹豫片刻后,还是开了口。 “三哥,他们马上进衡阳,然后就到你那边了。你有准备吗?” 徐林声音很冷静,没有半点慌乱。 “没什么准备,这道路情况,即便只隔着一个市,都还有好几个小时呢。” 我深吸一口气,“三哥,我们就在他们后面,他们能到,我们也能到。” 我和徐林最后一次闹得再不愉快,都不能否认我们之间有感情。 他的生死就在我眼前。 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徐林在电话那边笑了好几声,笑得很爽朗,“罗平,谢谢你,现在还惦记着我。” 我嘴角弯起来,露出一抹苦笑。 “三哥,再生疏也不至于生疏到说这种话,在莞城你可是救了我的命。” 徐林笑声更大几分。 “都这么多年了,你自己都可以说饱经风霜,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啊。” “我们这些人,不都是各取所需吗,哪有无缘无故的好?” “当时罗阎良要烧我仓库,不准我搞那条马路,我又要把脚踩回来,你们南城那条路我要做,有你这个地头蛇会更好一些。” “要是单纯说我有恩于你,未免太不要脸了些,本就要和罗阎良作对,顺手的事而已。” “你要不是个地头蛇,就是个卖菜的,死在路边我可能都不会多看一眼。” 徐林的话很冷漠,但语气很温和。 “罗平,还记得我当时做了那么多,最后还是放弃那条路不?” “叶海潮出面,我不得不低头,只是当时你不知道这些,一次两次低头不算数,罗阎良和许仙林更是要仗着叶海潮把我吃干抹净。” “那我只能和许牧野搞在一起咯,然后越搞越拔不出来,最后我都忘记了,我最开始回来,是想干嘛。” 车子疾驰,这商务车中无人说话。 我将手机贴在耳边,静静的听着徐林接着往下说。 “我回来是真心想搞点事情,但真心这东西嘛,在这世道最没卵用,看啥都不会看你真心不真心。” “这几年我做的事情,我自己看了都发指,特别是弄这笔钱。我亲自安排,布置,弄了好几个之前的生意伙伴。” 我深吸一口气,人在多年后,最难以面对的就是心底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向来都是与那个自己背道而驰。 我想徐林说起这些来,也有遗憾。 “三哥,我马上进衡阳了,我也是带着人准备去办事,随时可以在郴市下车。” “你在郴市什么地方。” 我没有继续徐林这个话题,往事种种,提起谁都有无尽的无奈。 几杯酒下肚,也未必能一吐为快。 徐林拒绝了我的帮忙。 “老癫,事到如今,我们个个脑壳上都悬着一把铡刀,你来帮我,就不管自己头上的铡刀了?” “你要去办事,我也是在这边办事,无需多说。” “许牧野说过这个林冬夏,据说差点连他一起杀了,呵呵,让他来好了。” “我徐林也不是泥巴捏的。” 我揉了揉眉头,回想到在饭店当中,我对林冬夏的感觉。 加之当时还有人在前面等着他们。 我深吸一口气,“三哥,他们不是一般角色。” “哈哈,你三哥我就是一般角色了?” 我正要再说,徐林却声音坚决。 “好了,罗平。” “大浪滔天,许牧野这尊泥菩萨草头神,他想要过河,是要人帮忙的。” “也只有他过河了,我们这些年才不算大梦一场。” “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话音落下,电话被挂断。 他没有告诉我,自己在郴市什么地方。 或许许牧野知道,但他肯定不会说。 几条线几件事一起进行,许牧野不会允许在好不容易都动起来时,我的一个举动,将他的布置打乱。 车子在傍晚进入郴市地界。 老林停车,我们下车撒尿抽烟透口气。 一根烟燃烧到尽头,我把烟头一撇。 “上车,出发。” 马上,就将进入粤省地界。 徐林那话说得不错,我们这些人的一切。 都关系在许牧野这尊泥菩萨身上,他能不能过河是关键。 徐林在做事,我也要做事,只有这些事都成了。 才有过河成功的希望。 第99章 你知道就好办了 珠市临海,在当时还未曾有大量桥梁。 那时候的珠市,大小码头遍布,特别是我们此行目的地。 斗门镇。 在这九十年代末还好,已经有桥梁出现,只是规模没有如今大。 往前推十来年,那时候的斗门镇来往船只如梭,密集繁复。 老一辈的斗门镇人,称渡江为过海,乘坐渡轮称之为搭横水渡。 当然,十来年前我并没有来过斗门镇。 这是我第一次来。 知道这个,也不过是坐船时,这船老大随口一提。 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收回,连带收回的还有散乱的思绪。 出了郴市后,马不停蹄赶来这斗门镇。 许牧野告诉我,我目前能够掌握的信息,少得可怜。 只知道最后一次联系时,张汉北在这斗门镇,他以前一个工友的家里借住。 除此之外,就没了。 唯一摆在面前的线索,只有张汉北以前那个工友的住处。 在船老大的呼喊中,老林给了五块钱船费,我起身下船。 张汉北和我仅有过一次交谈,那还是几年前,我第二次去见许牧野时。 在他车上,他简短跟我说过一句。 他以前是当兵的,复员回来编制落在粤省,按照这个说法。 有编制,只能是国资厂,他这个工友在斗门镇。 可我感觉这斗门镇,不像是有厂子的样子。 胡思乱想之间,老林已经带着我们走入镇上的巷子。 斗门镇不是深市和莞市那种大力发展的城镇,相对来说,还有些许落后。 不用大力发展,也就不需要太多外来人口。 没有外来人口,也就没有那么乱。 外来人口多的地方,在那些年治安会混乱,这是必然的因果关系。 同样,因为外来人口多,这些地方才能发展迅速,也是必然的因果关系。 要是没有关系,深市当年就不会铺天盖地大喊,来了就是深城人。 在这快一点的深夜,还有不少夜档坐着三三两两的本地人,在吃吃喝喝,谈天论地。 只不过我听不懂。 只觉得嘈杂。 穿过这镇上较为繁华的街道,我按照许牧野给我说的地址,在几条巷子口前的号牌上看了一阵。 选择一条进去,一户人家一户人家的数着过去,数到第七家的时候站定。 我看了看,朝小曾点了点下巴,“小曾,你来敲门。” 我们这几个,就小曾扯着张批嘴笑起来像个好人。 虽说外来人口不多,没有粤省其他发展特快的城市那么乱。 但在这将近一点的深夜,五个大汉背着挎包,站在门口敲门,其中敲门的还一脸凶神恶煞,那不吓人才怪。 小曾捏着拳头在门上砸了好几下。 里面传来几句本地话,从语气来看,应该是在吊我们这些人家里女性的嗨。 斗门镇说的粤语,属于四邑话中的台山话。 听起来不如珠城其他方言,比如客家话之类的难懂。 勉强能听懂一点。 伴随着叫骂声,房门被打开,一个身矮但十分精壮,穿着拖鞋男人出现在半开的门后。 看到嘴角挂着笑意的小曾,本要继续再骂,但目光一扫。 看到小曾身后还站着我们几个,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他才没有继续骂人。 我上前一步,直接将身子挤进去,防止他关门。 “老板,我们是张汉北朋友,听说他之前住在你这儿,一直没有消息,所以就来你这儿问问。” 在我之后,老林他们也陆续挤进来。 在我说是来找张汉北的时候,这男人才放松几分。 用口音极重的普通话说道,“他啊,那都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 “怎么,他这几个月一直没和你们联系啊?” 在我夏天出来,那时候张汉北就出事了,如今都到年底,还有二十来天过年了。 要是一切顺利,张汉北都已经在肚子里面显怀了。 “嗯,就是因为一直没有联系,眼看要过年了,我们才找上来。” “对了,我叫林冬夏,老板怎么称呼。” 我一边把烟递过去,一边注意着眼前这男人的表情。 虽然几率很小,但张汉北最后一站在他家里。 要是张汉北发现什么,要主动离开,肯定会跟许牧野说。 但张汉北是十分突然的失去消息。 连给许牧野打电话求救的机会都没有,眼前这人要是没问题,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我有些失望,这人很显然对于林冬夏这个,能做叶海潮主的人没什么反应。 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只是把烟接过去。 不过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我们这条路的人。 捞偏门财捞到我们这条路,大多都是有一定的虚荣心,想着开豪车,住好房,睡漂亮女人,去享受。 他要是猛到,能够摆平张汉北,还一直住在这么艰苦的地方。 那他不是混社会的猛人,得是海对面派过来的间谍。 “我姓陈,不是什么老板不老板。” 他接过烟,猛抽几口烟后,眼珠转动间似乎在打什么主意一般。 “我以前和张汉北都在同个厂里面上班,后面厂子公转私,我们也就各奔东西。 最近几年都一直没联系,大概是半年前,他突然找上门来。” “说跟了个老板,到这边来办点事,在我这里借住几天。” 我手指中夹着一根烟,来回抖动,没有说话。 正当我要听他继续往下说时,突然发现,他目光明亮的盯着我。 我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从手拿包中抽出几张今年刚出的红色新钞。 “陈老板,你接下来说的东西,最好有点意思。” “要是没得意思,耽误我时间,这夜黑风高的,你们这边离江又近,失足落水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既然敢暗示我拿钱,证明他确实知道点什么不一样的。 这是个好迹象。 我不怕他要钱,就怕他一问三不知,跟个傻瓜一样。 那我可真抓瞎了。 这姓陈的一把拿过我手里的钞票。 “你也不要吓唬我,我从厂里下岗后,也跟着人跑了几年船,也是见过做过的人。” 他的普通话实在是蹩脚,比杨新海还要老火。 有些词我猜他都不会说。 “呵呵,我老早就知道张汉北不简单,他来的时候带了两把枪,一把长的一把短的。” “我不知道张汉北去做什么了,但我晓得,他那天晚上出去找了谁,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此刻他眼睛微微眯起,不大的眼睛一下只剩下一条缝。 “你们又是枪又是刀的,是做大生意的人吧?张汉北拿着你们的钱跑了,对不?” “既然是做大生意的人,这点钱怕是不够。” 说完,他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手里的手拿包。 我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一下。 走过去把先前给他的小一千钞票,从他手里抽回来。 “你知道就好办了。” “小航,小曾,给我照死打,先打半小时,半小时后再问。” 第100章 错综复杂。 我可不是做大生意的人。 给点钱不是不愿意,但这狗日的眼珠开始转的时候。 我就觉得跟他多少有点关系。 给钱他可能会瞎说,或者少说。 再给他一次钱,我怕他要一句话一百块,这种狗东西纵容不得。 真当我们是吃斋饭的啊。 不如粗暴一点。 我话音刚落,小曾已经笑着站起身,把手里的帆布袋子扔到旁边。 “林哥,你帮我看着点。” 随后举起椅子,劈头盖脸就砸下去。 “你们干什么,知不知道这附近都是我堂兄……啊……” 老林轻飘飘嘱咐一句,“提醒得好,把嘴堵上打。” 方华仁甩了甩挎在肩上的挎包,将一旁的扫把拿过来掰断成两节。 断口处全是尖锐的木刺。 常德航和小曾合力捏开这人嘴巴,方华仁用力把扫把棍子捅进去,塞住他嘴。 顶死在嘴里,别说叫,喘气动静大点,都要死要活。 更是动一下,想要挣扎都疼。 “打。” 老林一边抽烟,一边看着。 我则是起身拉开门看了一下,发现夜晚还是这么寂静,没有人出门,也没有人亮灯后。 抬手把门拴挂上。 回来和老林一起站在一旁抽烟,倒没有真打满半个小时。 他扛得住,小曾他们体力也未必有这么好。 方华仁站着抵住棍子,手上随便施加点力道,就让他动都不敢动。 比绳子都好使。 我挥挥手,示意差不多了。 小曾和常德航停手,方华仁没有抽离棍子,依旧那样压着。 我蹲下身,指了指手表。 “才打了七分钟,还有二十三分钟。” “你说你,是不是猪啊,晓得张汉北都带着枪了,我们来找他岂能是良善?” 他呜咽着哼唧出声,我没有理会。 拍了拍他脸,“我这两个兄弟休息会儿再接着打。” “休息的时间不作数,从七分钟开始打。” 时间确实很紧迫,但不差这半个小时。 小曾和常德航气喘匀后,抄起东西又开始劈头盖脸的往下打。 实际上,恐吓意义比较大。 真要办他,现在他身上都已经开始少零件了。 也不会拿着几分钟几分钟的话来吓他。 第二轮过后,他眼神都开始溃散,小曾和常德航在我的示意下停手。 我走过去,揪住他的头发,脑袋往上提,嘴里的棍子却跟钉子一样,把他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越往上提,他越痛苦。 他双手抓住我的胳膊,眼睛中的恐惧快要溢散出来。 原来眼睛真的是心灵的窗户,也真的会说话。 “是不是想起来了?”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你要喊,要耍花样,那就不是打你半个小时,是要你死了。” 说着,我抽出手枪,顶在他脑袋上。 方华仁把棍子抽出来,放在他眼睛上方。 棍子抽出来的时候,连带一股恶臭。 姓陈的哇得一声,想要坐起身来吐,但被方华仁手中棍子压住。 他干呕几声,嘴角溢出污秽来。 “老板,你们这是干嘛,不想给钱就不给啊……” 说着说着,他眼泪直往下掉。 我皱了皱眉,等他安静下来后,我才开口说道。 “好了,你是要说,还是要继续挨打。” 他嘴角边一直往外冒带着血的粘稠口水。 我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既然不说,那我不问了,小曾,把人捆了带走,沉塘。” 他急忙拉住我裤脚。 “说,我说,是赵堂,就是我们镇子上赵堂。” 又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我有些心烦意乱,挥手拍开方华仁的棍子。 “好好说,一五一十讲清楚。” 十多分钟后,我让小曾把半死不活的他捆在房间中,拿他自己的锁把房门锁上。 匆匆往镇上赶去。 赵堂,是这斗门镇上的一个船老大。 手下有几艘船,来往于各处。 姓陈的这人以前跟着他跑过船,不过只能算认识,算不上熟悉。 只知道这赵堂做的生意,并不清白,船上走的东西,大多是没过海关的走私品。 大到彩电汽车,小到碟子和磁带。 张汉北消失那晚,就是去找了赵堂。 听到这个赵堂在做什么生意后,我心中就已经明白,我这条线上,要面对的对手是谁。 杨新海。 这个死瘸子。 走私生意辐射多地,许牧野都只能忍受他的摇摆。 要是许仙林和罗阎良那种角色,估计早就出意外,死于非命。 到最后他站队叶海潮,三年多前把我送进去。 不仅仅是搞了我,还给了许牧野脸上一巴掌。 如今依旧还活得好好地,没有死于意外。 单单从这方面来说,他比许仙林罗阎良这些人来说,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这边更是他的主场,明刀明枪,他摁死我跟摁死只蚂蚁,有什么区别。 赵堂的家很气派,我站在他家楼下,去不去找他此时好像没有必要。 找他,也是浪费时间,杨新海的身影已经显露出来。 赵堂只是个小角色,可有可无。 老林在我身旁,轻声问道,“老板,要不要上去找他。” 我轻轻抽了一口烟,沉默许久后,轻轻摇头。 “我打个电话。” 最前面两个电话,许牧野并没有接。 我也没有惯着他,一遍接着一遍的打。 他接起电话后,我没有任何客气,“张汉北很可能死在斗门镇,一个叫赵堂的手里。” “他不是我的人,你要报仇,要干嘛,自己看着办。” “最后,杨新海插手这件事,人很大概率在杨新海手里。这个人我尽量想办法,其他事情你自己看着办。” 许牧野在手机那边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没有回答我前面说的那些话。 只是无头无脑的说了一句,“叶海潮来了,今天露面了。” “除夕之后,天上的神仙也要来了,他们带着尚方宝剑斩我们,还是拿着棍子各打五十大板,就看你们的了。” 天上的神仙? 也是,能办万里侯这种人的,也就只有从四面八方之外来人。 叶海潮到黔州,四面八方外来人,情况逐渐向着恶化地步走。 我长出一口气,带着苦中作乐般想, 幸好人在杨新海那边,不需要我直接面对叶海潮。 “老林,找个船回对岸,大家休息休息,去潮州地界。” 这一年不仅是世纪交替。 更是关山如铁,我们这些人能过这一关的几率。 当真是渺茫啊。 (第四卷,关山如铁,完) 第1章 可见一般 潮州地区,历来风气不好。 并不是说民众风气不好。 而是从场面上,再到一些民间豪强风气不好。 即便是如今,在潮州地区场面上搞钱的手段仍旧离谱。 在确定人大概率在杨新海手中后,我并没有选择放弃。 事到如今,就如那日跟林冬夏所说的一般。 过河卒子,有进无退。 许牧野已经十分明确的告诉我,年后就要有结果。 距离过年只剩下二十多天。 二十多天,对付杨新海这个走私头子,把人搞到手。 无异于痴人说梦。 在和许牧野通完电话后,老林找了一艘船,我们连夜渡河。 我有想过把姓陈那人处理了再走,毕竟他几天不出门,被人发现后肯定会跟赵堂通气。 赵堂会联系杨新海,我仅有那一丝丝杨新海不知情的优势,也就消失于无形。 但最后仔细一想,没有这个必要。 林冬夏等人发现我没在郴市,自然也能想到我来了粤省。 叶海潮去了黔州,粤省留下杨新海这个瘸子。 林冬夏只要不是猪,都会通知杨新海。 远比姓陈的去通气来得快得多。 过江之后,老林刚刚发动汽车,我手机就响了起来。 这是一个陌生电话,我拿着手机端详片刻后,挥挥手。 示意老林和其他人不用理会,开车找地方睡觉。 自己将手机放在耳边,按下接听键。 电话那边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声接着一声,十分均匀的喘气声。 我没有喂,去问谁,电话那边同样如此。 良久,那边传来重重的吐气声。 “罗平,三年多四年前,我真要办你,你现在还在坐牢,你信不。” 杨新海声音很寡淡,不如第一次见面那般张扬,开口就是脏话。 他只是很平静的在阐述事实。 我冷笑一声,“要是这样说,第一次见面,我铁了心要办你,你可能现在话都说不了。” 刚刚还在想,不需要处理姓陈那个,杨新海就会知道我来了。 想到他来得这么快。 “呵呵,你当时要是真开枪打我,我是死是活先不说,你能活着离开啊?” 杨新海声音中有些不耐。 同样,我没有和他争论的心思。 “那不就是了,我们都是各自有各自的掣肘,不然谁是庙里菩萨,这么心善啊。” “要是一点后果没有,这世上还能有几个人啊?估计为了包盐巴没买到,都能杀个把人耍哈。” 杨新海阴恻恻的笑了几声。 “我高看你一眼,罗平,你可能是条疯狗。打死你不仅费力还脏手,但你真要不走活路,要讨死,我不介意抽出点精力来弄死你。” 我直接把电话挂断。 杨新海这个举动,反而让我心中安稳起来。 他要是真有说得这么轻松,怎么可能打电话威胁我。 我和皇太极以及赵三先生那种,认识近十年,你来我往不知道多少次。 从来没有那次,还要打电话通知。 我和皇太极起码还曾有过温存,曾是结拜兄弟,和杨新海可是连交道都没打过几次。 他犯不着提前给我打个电话,让我知难而退。 真犯在他手里,杀我估计跟杀只鸡一样,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在珠城一家酒店当中,我将自己想法告诉老林等人。 听完后,老林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在抽烟。 倒是小曾笑了笑,“这杨新海我也听到过几句,他屁股不干净。” 我白了小曾一眼,笑骂道,“你这不是放屁吗,我们几个谁屁股干净啊?” 小曾摇摇头,“不是这个不干净,是他搞走私,乱开发票,整的不是一般的钱,是要公家的钱。” “他能打点好潮州范围内的场面人,还能打点所有人啊。” “搞这种钱,较真程度可比死几个人大得多。” 我皱了皱眉,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 小曾是许牧野的人,只是后来跟在徐林身边,替徐林处理一些不好处理的事情。 原本许牧野也准备给我个张汉北,只是我和张汉北没缘分。 许牧野为了干脆了结,加把劲送我去坐牢,张汉北自己在粤省处理事情出了意外。 原先跟在许牧野身边,小曾对这些人的了解,远超我们这些。 “姓叶的不用做这些脏事搞钱,他们来钱跟印钞机印没有区别。” 顿了顿,小曾收起笑容,十分认真地说道。 “平哥,很可能真是你才猜测这样,杨新海现在也很难。” “他生意出问题,而且不是小问题,杨新海原先一直摇摆,在老板和叶海潮之间左右逢源。” “现在彻底倒向叶海潮,是他没有办法了,要叶海潮保他。甚至,叶海潮不一定能保得住他。” 小曾这个推论,要半年后再看,才能明白杨新海这些举动。 我所用的时间,一直是农历,1999年的腊月初七。 是阳历的2000年1月13号。 就在半年之后,杨新海这边这地方起了一把大火。 在宾馆中住了一年的人,收集了一年的证据,都险些付之一炬。 这时候,宾馆中的人已经来了潮州府地区半年。 结合杨新海做的什么生意,才彻底推断出杨新海这半年,在承受多大的精神压力。 只是我们都不能预知未来,在小曾说完自己的猜测后。 我没有说话,老林则是嗤笑一声反问道,“许牧野能给杨新海施压?” 小曾摇摇头,他和张汉北不一样,张汉北不喜欢我对许牧野不尊重。 小曾是自己对许牧野都没有多少尊重,“应该不是,要是有这个能力,杨新海早就不敢摇摆了。” 我同样否认老林这个观点。 “许牧野有这能力,就不会被叶海潮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现在杨新海在面对什么事情,不重要,重要的是,按照现在展现在我们面前的细微之处推论。” “杨新海最近遇到了大问题,很大概率是生意出事,他要过这一关,需要叶海潮甚至是叶海潮他家,所以才毫无保留的倒向叶海潮。即便如此,还是没有那么大把握。” 我搓了搓手,目光扫过房间中的几人。 “都睡觉吧。” 这个死瘸子,一直说自己左右摇摆,是个真正的生意人。 我看你这牌坊,还能立稳几天。 第2章 借力打力 汕城向来排外。 连自己亲兄弟揭城都看不起,更何况其他地方的外地佬。 如今风气放开,年轻人逐渐长大后还稍好一些。 在这个九十年代末,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过年,我们这帮外地佬开着车在街上转悠。 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多的异样眼光。 当然,这不能全怪当地人,这个时代社会风气如此。 偷鸡摸狗的人太多,对外地人陌生人抱有防范是很正常的事情。 任何时候,对陌生人怀揣最大的防范都不为过。 我并不知道杨新海在什么地方,我与他只见过一面。 许牧野也不知道杨新海的住处,即便是前几年没有彻底翻脸,还留有生意往来。 二人之间的交际来往,都十分少。 在这个陌生且排外的城市,我只能依靠自己。 唯一有希望找出杨新海的可能,那就是我和杨新海第一次见面茶楼。 但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在我和杨新海仅有的一次交际中。 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生冷不忌的性格。 很大概率,只是随便选了一个地方。 这地方的老板根本不认识他。 那也没有办法,只能先从这老板下手,不然就是两眼一抹黑。 如今还是腊月初八,南方腊八节大部分没有北方隆重。 粤省过不过腊八我都不清楚,只记得小时候因为生活水平受限,什么节日都是吃点稍好的东西。 除开端午,中秋,春节外,没太多讲究。 这茶楼依旧在开门营业,人来人往之间,并没有多少过节的气氛。 老林开车,我坐在车里,后面是小曾等人。 几人吞云吐雾之间,这商务车中烟雾开始辣眼睛。 车窗打开一条缝,烟雾跟逃命一般往外冒。 “平哥,我和常德航去看看,谁是老板。” 小曾的话让我的思绪拉回,同时目光也从茶楼那边收回来。 “好,注意点,不要莽撞,确认了就出来。” 小曾点头,拍了拍常德航肩膀,一人放下手中的帆布提包,一人解开身上的挎包。 拉开车门下车,向着茶楼那边走去。 上次和杨新海见面,是在这茶楼外面随便找了张桌子。 这个茶楼有四层,大门敞亮,档次不低。 按理来说,不应该在店面外面,还支几张桌子做生意。 比如今天再来,这外面就没有桌子,也没有客人。 显然这家茶楼要么跟杨新海有关系,要么他就是老主顾,能让老板主动给他安张桌子在外面。 从这些蛛丝马迹来看,选择从这个老板下手,倒还真有几分希望。 “老林,你说杨新海现在在干嘛。” 老林抽烟的动作微微一顿,把烟放到嘴上深吸一口后,才笑道, “还能在干嘛,做好准备弄死我们呗。” 我靠在汽车座椅上,不停揉动眉心,“这件事,是我这么多年来办过最难的一件事。” “即便是以前还在南城,是个小流氓面对罗阎良他们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 “那时候扯卵不过命一条,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脑子中杂乱的思绪,让刚刚才扔掉烟的我,再次拿出一支来点上。 “现在这个局面,几乎是死局,我就是拼都没有机会拼。” 老林闷闷抽着烟,没有说话。 我和他都明白,即便一切顺利,从这老板这边找到杨新海的踪迹,然后呢。 杨新海现在不怕正面面对我们,一旦照面,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在这汕城,他自己的主场,我们差不多就可以想想托梦给屋头人的内容了。 现在看似在找杨新海。 实际上找到杨新海了该怎么做,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不是要办杨新海,要办杨新海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安排好怎么跑,寻找或者创造机会,给杨新海几枪。 成与不成,起码还有个想法,还有个做事的路子。 现在不仅要找到杨新海,还要从他口中,找到许牧野那王八蛋没擦干净的屁股。 那人对叶海潮重要,杨新海想要叶海潮帮他,这人就是命根子。 我和老林沉默片刻后,老林突然说道,“要不从杨新海家人下手,人活在世上总有软肋。” 我摇摇头,“老林,别说杨新海这种人,现在处于这种情况下,就是我们这些,一个陌生人能把我们屋头人挖出来吗?” 早在好几年前,和皇太极赵三先生等人矛盾激化时,我们就把自己屋里人安排好了。 甚至老林都不知道,对我有养育之恩的二爹去了什么地方。 只有我和文闯自己知道。 杨新海这个死瘸子,在这种危急关头,只会安排得比我更好。 老林冷幽幽说道,“老板,你还记得那年你和文闯去林山县不,第一次去林山县,你们被抢劫。” “当时是一个宣传科长还是什么人,把你们带出来的吧,要是没有他,按照你和文闯那说法,当晚就得被摁死在里面。”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不知道老林突然说起这个。 “一个老县长,在林山县经营那么多年,自己下属部门都有人不服他。” “何况我们这些人。” 我听出来几分味道,示意老林接着往下说。 “在南城,在市区,平时那些和我们笑吟吟的人,有多少心里不恨我们?” “即便不恨我们,也都盼望我们这些人倒下,他们吃个五饱六饱。” “我不信这边是他杨新海清一色,他说一不二,没有人惦记他。” 汕城作为经济特区之首,又是海上走私最好的城市。 利益巨大,丛林法则体现得淋漓尽致。 老林这话有几分道理。 “如今,他杨新海遇到了大麻烦,甚至背离他一直挂在嘴边那句,自己是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意人,死忠叶海潮。” “我们这些外来人,才一两天通过一个电话就能猜出来。” “本地这些豪强,就一点看不出来?” 我深呼一口气,重重拍了老林的肩膀一下。 “老林,你真的要得,有些时候你和文闯,比我厉害得多。” 常德航和小曾从茶楼中出来,拐进一条巷子中,七拐八扭一段路后,才从后面上车。 “平哥,知道老板是谁了。” 我轻轻点头,“等。” 就从这与杨新海有关系的老板下手,摸一摸这当地豪强有哪些。 他杨新海生意做这么大,这些年不可能没有得罪人,没有人惦记他。 借力打力。 第3章 四点金 单单靠我一个人,确实搞不定他叶海潮。 甚至在杨新海全盛时期,我想要借力打力,也没有人搭理我这个外省仔。 如今不同了。 杨新海遇到了天大麻烦,不然他不会去沾染叶海潮手里的人,这个人本身就是个麻烦。 他愿意站在叶海潮旁边,只能说和他现在面对的麻烦比起来,这个人不算个麻烦。 人越在高处,越不能体现出半点脆弱。 自从有屠龙术这个概念出现以来,人们总是幻想着风云大变,让身在高位的人露出疲软,好借机乘风而起,屠掉大龙自己做主。 杨新海现在的衰弱,我这个外来者都看得一清二楚。 何况当地豪强。 如今没有动,或许只是差一个契机,一剂催化剂。 我要做的就是创造这个契机。 在一点头绪都没有的情况下,老林确实点醒了我。 入夜,茶楼关门,老板开着一辆凌志车离开茶楼。 老林发动汽车跟上时,这阵颠簸感,才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凌志车好像是唯一一个,能将潮州府和粤省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大部分时候,潮州地区的人说自己是某市时,会在前面冠以潮州而不是粤省。 也属于正常,毕竟语言和习俗等,潮州地区和粤省其他等地,相差甚远。 老林开车不紧不慢的跟在那茶楼老板的凌志车后面。 我则是朝小曾伸出手,他从帆布袋中拿出一把手枪,几个弹匣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压低声音嘱咐道。 “这边人家,四五兄弟同在一个屋檐下都很正常,一会在半路下手,不要等他进屋。 再有就是,往前一两百年,人家可是乘船出海打到东南亚那一片去了,不仅仅是会做生意,更是有血性,彪悍得很。” “不要掉以轻心,人家整死我们就整死了,直接找个地方一丢,连个报案的人都没有。” 小曾笑了笑,常德航和方华仁只是默默点头,低头整理手里的枪支。 我把弹匣装入手枪中,滑动套筒把子弹推到枪膛中。 看向身边的老林,“老林,一会儿半路把他逼停,不要放他进村,更不要放他进家门。” 南方宗族势力大,潮州府地区尤为严重。 一个村子说不定往上推几辈,都是一个老祖公。 不仅仅是一个村子团结,在某些时候,整个地区的人都团结。 面对我们这些外省仔,自然就是那某些时候。 当年王大祥折戟沉沙的小关村,放到这边来提鞋都不配。 找斗门镇那个姓陈的可以去他家,这茶楼老板要是敢进他家找他。 别看我们五个人个个手拿长枪短炮,还真不算盘菜。 再加上,我们不可能一枪一个,杀出条血路来。 这跟抹脖子,没有任何区别。 老林目光紧盯前面的凌志车,双手握着方向盘。 嘴上烟头已经有长长一串烟灰悬挂,他都没有弹一下,十分专注。 车子离开城区,逐渐向村庄靠近。 这边的村庄,与西南的村庄截然不同。 家家户户房屋都差不多,普通人要是走进去,很可能找不到门。 下山虎,四点金之间的区别都不是很大。 除非是驷马拉车那种格局,才能鹤立鸡群,比较惹眼。 “不行啊,老板,他家要是在这个村,根本截不下来。” 眼看进入村庄当中,我心一横,把手枪装进包里。 拿出一包中华烟,别了一根在耳朵上。 “撞上去,但不要撞严重了,就跟不小心碰到一样。” 老林点点头,我们这辆商务车逐渐加速。 车子猛的前蹿,把茶楼老板凌志车的屁股给日出个坑来。 老林没有往死撞,把他逼停。 车子刚刚相撞,便是一个点刹停住车。 凌志车在停稳后,那老板降下车窗,伸出脑袋来问候我们家里人。 我心稍稍安稳几分,大家都不是第一天出来做事。 属于老油条了。 在我安排老林这么做的时候,后面的小曾和常德航还有方华仁,就默默蹲下,藏了起来。 在那老板眼中,这车上只有我和老林两人。 虽然在这晚上,又开着车灯,即便小曾他们不藏着,这茶楼老板未必看得见。 但以防万一,他们三个还是蹲下藏起来。 我换上一脸惊慌的神情,拉开车门下车。 双手合十,不停道歉。 “哎呀,老板,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员工开了一天一夜,太困了。” 他听到是普通话后,态度更加恶劣。 虽然听不清,但从语气来看,骂人的词应该更加恶毒。 我抖了抖烟盒,把中华烟的烟嘴抖出去,“老板,消消气,抽支烟。” “你……你,快点下来,给老板道歉。” 老林拉开车门下车来,低着头,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一边骂老林,一边从手拿包中拿钱。 “老板,你说个数,我赔钱。” “我着急去那边谈生意,你说个数,我认赔。” 听到我愿意赔钱,没有耍无赖后,他脸色才好看几分。 接过递过去的烟,放在嘴巴上,嘟嘟囔囔几句,我也没有注意点。 和老林把眼神对上后。 我开始装作摸打火机,没有摸到。 生气的踹老林一脚,“快点给老板把烟点上啊,给人家车撞了还不懂事点。” 老林嗷嗷几声,手从兜里伸出来。 这茶楼老板的车灯向前,我们的车打斜,造成这一块能看清但又看不太清。 老林伸出来那手中,没有打火机。 是一条细绳。 看那样子,应该是鞋带。 这茶楼老板嘴里还叼着烟,刚有所反应,就被老林拿着鞋带在脖子上一绕。 双手错开,向着左右用力的同时。 一脚蹬在车门上,一脚往后撤一步,发力到表情都有些狰狞。 中华烟掉在地上,这茶楼老板死命挣扎。 手不停拍在车门,老林身上。 脸色逐渐朝着茄子颜色靠拢。 我伸手进驾驶室中,把车门锁按开。 随着车门打开,这老板从驾驶座中掉出来。 他的人在车门靠近驾驶舱那一面,老林站在车门外,手里的鞋带顺着出车门上玻璃进去套在他脖子上。 同时膝盖顶住车门,方便用力。 第4章 杨新海的过去 常德航和方华仁拉开车门,快步跑下来。 方华仁两只鞋的鞋带都不见,看样子老林用来锁喉这茶楼老板的物件,就是这两条鞋带连接在一起,形成一根细绳。 常德航两人动作很快。 将茶楼老板嘴巴塞住后,又扭住双手。 这才示意老林松手卸力,不然真得把人勒死不可。 我坐上驾驶座,看着前面一两百米外的村子。 成片连绵的下山虎中,会不会人开车出来,然后正巧撞见。 要是有人出来,我是一枪打死他们,还是拉着老林他们跑。 幸好,老林松开鞋带后,将这人双脚捆在一起,这几分钟的时间中一切顺利。 常德航和方华仁,把已经丢了半条命的茶楼老板塞进车厢后座,一左一右夹住。 我合上车门,朝着要转身回去开我们那辆车的老林嘱咐道。 “不要怕浪费时间,直接出这个地区,去惠城落脚。” 老林一边点头,一边快跑上车。 我开着这辆凌志,跟在老林的车屁股后面。 直接朝市外开。 就在刚刚转头,跑在路上不过三五分钟,就有好几辆车和我们擦肩而过。 不恐惧那是假的。 毕竟这茶楼老板的生意,距离这里并不远,能开凌志车多少算是个人物。 周围这一小片,认识他这辆车的不在少数。 这前玻璃和车窗玻璃,都能看见开车的不是他本人。 要是被他熟人拦下,我张口一句话潮汕话不会说,会不会被当做是偷车贼。 如同乱麻一样的思绪,在我脑海中翻涌。 幸好一路相安无事,直到半夜离开这潮州地区,进入惠城。 常德航和方华仁可没有半点客气,一路上只要那老板有一点动静。 胳膊肘卷曲起来,就是一顿锤。 几胳膊肘下来,打得满脸是血。 从进入惠城后,再也不敢挣扎,只是疼得轻声哼哼。 我们没有去酒店,而是直奔车站,开了三间小旅馆。 老林先去开房,我脱下外套罩住被打得满脸是血的茶楼老板。 “常德航,你带他上去。” “方华仁,去问你林哥把房开的哪几间,然后和开车跟着我。” 方华仁点点头,和常德航先把人扶下车,然后跟老林低声说了几句。 之后才朝我点点头,上了我们自己开来那辆商务车。 我重新点火,开着这凌志车绕了几圈。 选择一个最显眼的地方把车扔下,又从手拿包中抽出一沓钱,洒在副驾驶和后座上。 把车钥匙放在挡风玻璃下面,一眼就能看到。 以当时的治安情况,这车天亮之后就没人能找到去了什么地方。 做完这一切后,我上了方华仁开着商务车。 “回去。” 折腾这一番后,我疲惫不堪。 要是在别的地方,我根本不会开这车走。 但当时就在村子外面,我担心这茶楼老板家就在那村子里。 久久不见不回家,家里人一出来就看到这车,再加上车上的痕迹。 恐怕立马就会反应过来。 潮州地区满打满算,这也是第二次来。 但这边宗族势力庞大,早就有所耳闻,我不想等蛇咬了再怕井绳。 只得如此处理,不把车子留下,痕迹也就少了许多。 方华仁开着车,递给我一支烟。 他和老林一样,向来都是叫我老板。 “老板,一会先休息吧,我和林哥去问那个茶楼老板。” 我摇摇头,“先问吧,这老板看上去并不是我们这些吃刀口饭的人。” “他现在估计都被吓得够呛了。” 距离跨年的时间越来越近,我心中也就越发急躁。 事到如今,就如当初跟许牧野所说那般。 大家都站在悬崖边上,就不要再大哥二哥了。 把事情办到这种份上,不为别人,都是为自己。 徐林不让我在郴市耽误时间,也是这个原因。 即便他徐林在郴市过了林冬夏那一关,我这边把事办垮了,毫无用处。 老林开的房间在二楼,我赶回去时,小曾正站在床边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烟,注视下面的街道。 那茶楼老板衣服被剥光,常德航把他堵在墙角处,手里皮带一下接着一下落下。 打得不严重,只是被吓得够呛。 老林给我开门后,将房门反锁。 “小航,不要打了。” 我叼着烟走过去,伸出脚踢了踢茶楼老板。 “会说普通话吧。” 他双手护住脑袋,在墙角缩成一团,听到有人问话。 护住脑袋的手放下来一点,看一眼后立马又挡住。 “会讲,会讲,我会讲国语。” “老板,别打了,你们是要干嘛说啊。” 他的口音很重,不过比起杨新海来说,算很好了。 我蹲下身,把他手掰开,他哆嗦了好几下。 直到我在他嘴里塞了一根烟,还替他点燃后,他才好了许多。 不再继续颤抖,嘴唇哆嗦的吸了一口烟。 “你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不为难你。” “杨新海,那个瘸子你认识吧?” 等他抽了几口烟,比较镇定后,我才开口问道。 他听到我是在打听杨新海,神情有些错愕。 “哎呀,老板,你们找他弄我做什么啊,他就是经常去我那里喝喝茶,没事聊两句。” “然后他家里老政府,和我老婆是同村,你找他把我绑了干嘛呀。” 老政府,通常是称呼自己家里父亲。 茶楼老板这个描述有问题,怎么叫跟杨新海他爹是同村,就不能直说叫是杨新海同村么。 在我问出口后,这老板才解释道,杨新海和他老爹关系不是很融洽。 早十几二十年前,杨新海是个拿牌当差的公安。 最后义无反顾的去经商,没有要公职。 那时候,公职没有如今值钱,特别是八十年代中后期,九十年代初期,辞职下海经商的人比比皆是。 杨新海他老爹不至于因为这个,跟他生气,两父子之间关系都不融洽。 但这王八蛋八字多少有点问题。 第一次经商,带着自己老弟和人出海。 自己回来了,他老弟没回得来。 这也造成了杨新海他家老政府,开始不待见他,加之他是他爹原配生的孩子,和他一起出海那个老弟,是杨新海后妈和他爹生的孩子。 什么事,只要中间掺和进家庭伦理,女人搅合搅合,都会变得复杂。 矛盾越来越大,几乎无法调和。 杨新海也就早早离开家,自己在外面,很少回去。 我对杨新海的过往没有太多兴趣,能走到今天,谁的过往细说起来,都能说三天三夜。 所以当这茶楼老板还要继续往下讲时,我给了他一巴掌。 “要不我拿点纸来,你从杨新海出生开始写。写他怎么不做公安,不受老父亲待见,后妈苛责,自己奋斗成功,我给你邮到故事会发出来。” 第5章 我是个知道分寸的人 我就问了两句,知道杨新海吗。 又问了一句怎么你老婆是他老爹同村,不是他同村。 这狗日恨不得把杨新海怎么成为走私头子,给我讲得一清二楚。 现在时间不对,我不想听故事。 他被我这一巴掌打得有点懵。 这一巴掌打得不重,烟都没有扇掉下。 “我问你,杨新海现在在什么地方。” 茶楼老板哭丧着一张脸,“老板,我哪儿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啊。” “我就是开个茶楼,每天守着自己生意,他那种大老板,手指缝漏出一点都比我搞一辈子强,他去什么地方怎么可能跟我说。” “他来喝茶是给我面子,我忙前忙后的招待好,我还能不知道分寸去打听他吗。” “这个时间段,他可能在自己住处准备过年,也可能是去自己老婆那边……” “老板,你自己想一下,要是你去一个地方吃饭喝茶,你还能让饭店……” 你妈个逼,你还知道分寸啊。 要是知道分寸,你直接说你不知道不就好了吗,还要噼里啪啦说不停。 我看最不知道分寸的就是你。 “你家妈,小航,去厕所沾点屎,这杂种再啰嗦给我沾屎抽。” 我摁着他脑袋往墙上撞了几下,让他清醒清醒。 “你是不是没搞懂情况,把你从汕城搞到这惠城来,一路上都在打,来这房间了也在打。” “这么多顿打,你没记得住,就记住我给你发支烟,当我们在聊天拉闲话啊。” 我手上力道逐渐加重。 “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听懂没有。” 松开他脑袋后,他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老板,真没必要这样,你要是就问这些,我在看茶楼的时候,你直接找我就好了,就当聊天……” “你至于弄成这样吗,还把我打得一脸……” 我嘴角轻轻抽了一下。 扭头看向老林。 才说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常德航拿着皮带,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厕所沾屎。 “小曾,你来问吧。” 小曾目光从窗户边收回来,笑着点头,“好。” 小曾心气最为平和,白白净净的脸上,时常挂着笑容。 就是杀人,都不曾着急过。 我怕再问下去,我真要沾屎抽着狗日的。 老林和我出去抽烟,留下小曾他们三人在房间中。 从这人这个德性来看,他应该不会说谎,耍什么小心思。 但做这种事,不可能靠直觉,以为,应该。 “老林,你说我们能找到多少个跟杨新海不对路,他们本地的豪强啊?” 老林呵呵一笑,“不需要几个,只需要有一个,我们打破这个突破口就好。” “他又不是杨新海还那个圈子中的人,有些事情就算在他身边发生,也不一定能够看得明白。” 我点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只是老林眉头一皱,“老板,这人怎么处理啊,我们总不能带着他吧。” 我呵呵笑了几声,“打电话给许牧野,让许牧野找人看着。” “徐林那些年都在粤省,不可能连个熟人都没有,看个人都看不住。” 想到前面问那几句,这吊毛的回答,我忍不住笑骂道。 “实在不行,把他找地方锁起来,给他买几十斤红苕,吃不死他就行。” 我们又不是杀人魔王。 这茶楼老板,跟这件事没有关系,弄得这么惨已经够缺德了。 总不能为了不方便,直接把人埋了吧。 我打电话给许牧野,告诉他目前这边的进展。 同时让他找人来,把这人看住,不要跑出去影响我做事。 许牧野要了我的位置,沉默片刻后告诉我,人在中午到。 此时是凌晨,到中午不算太晚,正好最近一直没有沾床。 睡觉也是在车上,几个人轮流开车睡一睡。 铁打的人都快要熬不住了,现在能休息休息最好。 事情说完后,许牧野闭上嘴,似乎在等我挂断电话。 我沉默一下后,还是按耐不住问道,“叶海潮到黔州,你有压力吗?” 许牧野在电话那边呵笑一声,“他又不是个大胖子,我能有什么压力。” “只是之前跟你说,让文闯处理那个人,我一直没有头绪,有些心烦意乱。” 冬天无月,路灯只能照亮地面,照不亮天穹。 几米高的路灯之上,便是一片漆黑。 压抑。 “三哥那边呢,林冬夏去找他,是什么说法?” 许牧野似乎有些感冒,抽了抽鼻子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掖被子的声音。 “没什么说法,和你一样,都还在焦灼当中。” “只是那边情况是反过来的,老三要办事,林冬夏他们不能让这件事成功。” “你这边是要让杨新海的事情办不成。” 我沉默了一下,“三哥在那边干什么事,可以说一下吗。” 许牧野淡淡说了一句,“在处理那笔钱的事情。” “这种钱肯定不会放在我们这些人自己名下,处理起来也麻烦。” 我感觉有些不对,反问了一句,“处理?怎么个处理法?” “国外。”许牧野这次没有打太极,十分干脆的说道。 “在往国外走。” 对于这个,我没有太大感触,反正钱在内还是外,都用不到真正需要的人身上。 最上面的人,在各种民生方面砸的钱不在少数,就是死活下不去基层。 虽说许牧野搞的这笔钱,原先是四面八方外拨给黔州整个地方的,但前些年没有他许牧野,不也没人见到这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所以我注意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怎么,准备跑了?” 许牧野哈哈大笑,似乎我这句话很可笑一般。 “想跑?想跑我几年前就跑了,还会等到情况到今天这地步。” “不过也确实是,这件事完了,我打算出国了。” 我点点头,“嗯,你早点走吧,我和林冬夏说过几句话。” “他那意思是,你和叶海潮这十来年恩怨中,死了不少人。” “我希望你走的时候,你们恩怨有个了结的时候,我还活着。” 许牧野似在呢喃一般,“会的,我们都会还活着。” “平哥,问完了。”小曾从房间中出来。 我毫不犹豫挂断电话,和老林一同走过去。 (主页开了番茄群,要进的可以进一下) (这本书没有开上帝视角,许多东西都是罗平自己推论。 笔者是罗平,但罗平不是笔者。 他掌握不了后续,剧情不可能按照他所掌握所已知的情况,做出的推论来发展。真要是这样,那故事会少很多起伏。 倒叙的部分都是很重要的东西,要是正常叙述感觉有偏差,那就是伏笔。 类似于当时一直有人问许仙林不是全身而退吗,怎么会瘫痪。 这是个很重要的角色,是第一个出场有分量的配角,剧情到现在乃至于后面他都很重要) 第6章 意想不到的豪强 小曾问得很详细。 加上,我们问的事情并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 生活在当地的大多数人都知道,与杨新海矛盾最大,实力最强的人是谁。 正是他那后妈的弟弟,也就是按照辈分来讲,他应当叫一声舅舅的人。 几年前,杨新海准备回家重新翻新祠堂,结果她后妈不让。 因为他后妈的第二个儿子,也就是杨新海的另一个老弟,他要修缮祠堂。 背后出钱出力的,自然是这个舅舅。 在这边修缮祠堂,是件很光荣的事情,差不多跟光宗耀祖挂钩。 所说刚听到的时候,有些感觉反常。 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很合理。 杨新海是个处女,都不可能是个良善之人。 他年轻时候把自己后妈的亲儿子给弄没了,他后妈又作弄得他在家里都生活不下去,早早外出谋生。 如今他做这么大的生意,还在外面飘着,没有回家。 对付他老政府杨新海可能做不到,但对付自己后妈,对于他来说,不应该是手拿把掐,没有半点负担的事。 特别是他这个地区的人,对于家庭宗族不是一般的在意。 能把杨新海逼得把这口气咽回去,他这个‘后舅舅’也不是一般人。 我递给小曾一根烟,“你有没有问问,他这个舅舅是干啥的?” 小曾抽了一口烟, 点点头,“油老虎。” “明面上开着加油站,实际上私底下在弄私油,他们那边大部分地方加的油,都是从他手里面过。” 这边人做的生意,都挺野的。 我抽支烟想了一下,“小曾,你和其他人先去休息吧,一连折腾了这么多天。” 等小曾离开后,我见老林一直眉头紧锁。 “怎么,在想这位油老虎。” 老林摇摇头,表情有些纠结,“老板,你有没有发现,许牧野对林冬夏去找徐林这件事,并不放在心上。” 我愣了一下,随后回想起刚才和许牧野谈论起这件事时,他那冷淡的反应。 “林冬夏是差点一枪打死他的人,徐林那边在搞走这笔钱,他许牧野出国后生活能不能安逸,全看这笔钱。” “说正经点,这就是他许牧野的后路。” “这种事情,林冬夏这种手上有狠的老流氓去办,他心里怎么会不着急。” 我目光一闪,身在这局势当中,许多东西我都看不清。 甚至连亲手布置所有的许牧野,也未必能看清全部。 我摇摇头,“先做我们自己的事情。” “自己的稀饭都没有煮得熟,就不要担心别人灶台当中有没有柴火了。” 老林点点头,回房间中去睡觉。 许牧野具体要怎么做,我不知道。 我只能按照目前已知的情况,一步步往下走,最后结果如何,是好还是坏,就只有天知道了。 我没有去睡觉,看着那茶楼老板,坐在窗台边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 这老板心挺大,问完后把衣服还给他,他靠坐在墙角,一会就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睡得十分香甜。 许牧野说是中午,但在上午十点钟时,小旅馆下面就来了两辆车,盯着我们那辆车的车牌看了一阵。 随后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挂断电话后,再次按了一个号码。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我没有接,站在二楼嘿了一声,让他们上来。 把这茶楼老板交给他们后,我叫醒老林等人,再次出发前往汕城市。 留给我慢慢经营的时间并不多,这个油老虎,怎么都得接触上。 但人家做这么大的生意,凭什么相信我们这些个外来户。 这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我们五个人,五把枪,人家随便就能拉出来五个人五把枪来。 这没什么卵用。 抵达汕城,赶到这位油老虎的驷马拉车布局的房子外时,又是深夜。 常德航和小曾提议过,直接杀进去,把枪顶在脑门上在谈。 这个提议我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这么大一座驷马拉车,里面不知道住着多少人,几辈人都同在一个屋檐下。 真当我们是楚留香啊,还能踏雪不留痕,直接飘进去。 再说了,这位油老虎在哪间房都不知道。 我犹豫片刻后,拿出手机,给许牧野打过去一个电话。 这次很好,电话刚响起就被许牧野接起。 “你能不能稍微正常一点的时间,打我电话。” 我给你办事,你还挑上时间了。 “许老板,又要你帮忙了,你一直说你出身不一般,在汕城这边有熟人吗,场面上的。” 许牧野没有直接说有或者没有,只是满是疑惑的问了一句。 “你想干嘛。” 我舔了舔嘴唇,“我想给这边一个贩私油的老板,制造点麻烦,但不用太麻烦,我需要他主动联系我。” 许牧野那边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片刻后,他问我要了这油老虎的名字。 随后不等我再出声,直接把电话挂断。 老林对许牧野不怎么待见,比对谢天云更不待见。 他吐出一口烟雾来,“老板,我看就没有这个必要吧。” “在黔州他许牧野许多事情都搞不定,被姓叶的压得透不过气来,还能管这一千多公里外的汕城啊。” 我没有说话,白天老林说那件事,当时没有在意。 但此时却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回荡,半点不得消停。 按照道理来说,林冬夏都差点要他许牧野的命了。 而且他多次提起小波,死于林冬夏枪口下的小波,对他应该很重要才对。 如今林冬夏在湘南地界的郴市,和徐林对上。 许牧野这么轻描淡写,压根不将林冬夏,和徐林放在心上。 徐林可是关系着他的后路。 越想脑壳越疼,直到太久没有眨眼,眼睛干涩落下泪来。 我才回过神。 就在我准备拿烟时,不远处那片驷马拉车有动静传出来。 片刻功夫后,一个高高胖胖,两鬓带着斑白,年纪在五十左右的男人,带着几个人从其中走出来。 这就是那位油老虎,杨新海的‘后舅舅’了吧。 他手里拿着手机,看样子是正在拨打电话。 在我手机铃声响起的瞬间,老林看了我一眼。 低声咒骂一句什么,驱车上前。 我拿着手机,从窗户中伸出去,晃了晃。 “老板,聊两句。” 第7章 天时地利人和 潮州府地区的早餐向来是粿条(河粉),潮式肠粉。 我吃不习惯肠粉,所以要了一碗粿条,而我费劲力气才联系上的这位油老虎,则是夹着一筷子肠粉送入嘴里。 潮汕肠粉与广府肠粉不同。 不是米白色,而是透明的质地,还是一大团,根本不会斩断。 “二十二年前,是个台山人和你今天一样,把我截停在自家门口,当时我们这边是特区,在包产制度下过得很滋润。” “那时候我还没开始卖油,在和人从港岛那边拉香烟来卖。” “这个台山人觉得我抢了他生意,把我两艘船给扣下,还把我几个同族兄弟扔到海里,自己带人带枪堵住我。” 油老虎抬起头,看着我笑了一声。 “你晓得那台山人最后下场是什么不?” 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只是吸溜了一大口粿条。 “那个台山人,是真不晓得天高地厚啊,在我家门口截我。” “最后我带着几个同村人,把他捆了放油桶里面,红糖拌水泥慢慢往空油桶里面灌。知道为什么要拿红糖混在里面吗?” “因为那样水泥干得慢,让他一点点在里面挣扎,直到最后被水泥压得喘不上气,痛苦中死去。” “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恐怕你会比二十二年前那个台山人,更加凄惨。” 油老虎吃完肠粉,在我身后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一大群人。 老林和小曾等人已经被缴械,只是没有动他们,直接关在我们开来的那辆商务车中。 我最后吸溜了一口粿条,手向着衣服中摸去。 不过脑后一个硬物,往前顶了顶,示意我老实一点。 我没有理会,从里面拿出香烟和打火机。 “我对你的生意不感兴趣,要不是时间紧急,我也不想这样和你见面。” 油老虎冷哼一声,五十多岁的他,看上去更加苍老,头上的霜白说有六七十我都信。 “见面?我活了五十四年,从来没有去过你们黔州,看你们这样子,也不是在我们这片讨生活的外地人。” “怎么,觉得我年纪大了,比起其他大老板来说软弱一点,想要猛龙过江,给我一个下马威,乖乖把生意交出来?” 许牧野那王八蛋,都说了不用太麻烦。 他不知道找了谁,直接把这油老虎的三船油在海陆丰那边扣下,说要油就打我电话。 要是他找的是强人,比如当地坐地虎也好。 他找的是场面上的人,最近这边在严打整顿走私之风,一些个走私老板要么低调做生意。 要么干脆停手。 现在这三船油,不是在这个整顿的风口,把这位油老虎送到火上去烤吗。 现在打我电话,我也弄不出来那三船油啊。 我抿嘴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那三船油价值多少钱,你说个数,我赔。” 油老虎哈哈大笑,“赔?” “你知道这边下面的镇,区我每天要卖多少油出去么,我差那三船油钱?” 油老虎身子往后一靠,声音不再带有怒气,平淡的说道。 “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但你们这些外省仔,在这儿上了天。” “确实给我弄了点小麻烦,不过我要是这点麻烦都处理不了,也不会这么多年来,还守得住这份生意。” “你有句话说得我很开心,你愿意赔。” “既然这样,你就拿你命来赔吧。” 说完,油老虎站起身来,大有离开的姿态。 我张张嘴,本想开口,但我想了想,又把嘴巴闭上,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后面用枪顶住我那人,开始拽我胳膊,想要把我拽离椅子。 我甩开他的手,自己站起身来。 往外走的油老虎兀然站住脚步,扭头过来看向我。 “有点意思,你都要死了,还不把要说的话说完?” 我摊了摊手,呵呵一笑。 “你要是不想听,我再怎么说,不也是没用吗?” 油老虎盯着我看了片刻,走回来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我给你个机会,你说,你要做什么。” 抓住我手那人放开我的胳膊,我也重新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油老虎脸上闪过一抹犹豫,最终还是轻轻挥手。 示意他手下人后退。 只剩下我们两人,坐在这张桌子上。 我没有过多客气,单刀直入。 “我来这边,是为了一个人,你那个便宜外甥,杨新海。” 听到杨新海这个名字,油老虎眉头一皱,没有说话,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他身上有我的一个麻烦,原本要是一切如常,这个麻烦我处理不了,但他现在应该有更大的麻烦。” “他这么多年,生意越做越大,你觉得以他和你那位姐姐的关系,压倒你那天,你能讨到好?” 油老虎身体后靠,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样子。 他眼睑下垂,看向我,“然后呢。” “然后你要帮我摆平我这个便宜外甥,让我吞掉他生意啊?” “哈哈,就凭你!” 我没有理会油老虎的嘲笑,而是十分认真的点点头。 “对,没错,就凭我。”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 “但需要你帮忙,毕竟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油老虎嗤笑一声,“许愿要去庙里烧香,不是来我面前叽叽歪歪。” “要单单是说这个,你现在可以赔我那三船油了。” 他要我拿命来赔那三船油。 这样说,也就是要杀我了。 “我觉得你应该心动一下,毕竟我们是外省仔,即便杨新海真的倒了,他那些生意也不可能落在我们手里。” “其次,说句自夸的话,你手底下未必有几个我们这样的角色,帮你打打架,占据上风时候弄死个人,我相信能行。” “但他们能对付杨新海,我觉得够呛。” “我们这些人和你没得关系,你就当随手帮个忙,成功你有天大的利益,不成功扛雷的也是我们几个人。” 油老虎定定的看着我,眼睛转动。 没有表态。 我一字一顿,继续说道,“你想好了。” “杨新海现在的麻烦不小,我这个外省仔都看得出来,你不可能看不出来。” “这是天时,还有你和杨新海之间的关系,又在同一个地头上。他倒下了,这些生意谁最有可能接手,你心里应该明白,地利也有了。” “最后,我们送上门来给你做刀,这是人和。” “你真要拒绝?” 第8章 面对面 油老虎眼睛闪动,本以为这样的情况下,他肯定会心动。 会答应。 没想到他居然轻轻摇头,“你不了解杨新海,他这人要是这么好对付,就不会活这么多年。” “我早就杀他了。” 我眼睛收缩。 杀他? 我都没有想过杀杨新海,在我的设想中,拿住杨新海,从他手里把叶海潮握着的那个人抢走。 到时候都不用再对杨新海怎么样。 他自身的麻烦,叶海潮的怒火,都足够他杨新海欲仙欲死。 这油老虎再怎么说,都是和杨新海沾亲带故的人。 他说出杀他时。 我微微有些吃惊。 油老虎也察觉到我的惊诧,他冷冷一笑。 “你既然知道我和杨新海关系不好,那你猜猜,我死去那外甥,会不会跟杨新海有关系。” 我微微侧头,没有搭理这句话。 “好了,我对你们家事没有兴趣,说回到正事。” “我不需要你帮多大忙,成功与否,你不用管。” “还是那句话,失败了也不需要你付出多大代价,付出代价的人是我,是我们。” 油老虎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皱,看样子是在思考。 良久,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你要我怎么帮你。” 折腾到如今,事情终于有了一丝起色。 “我要见杨新海,然后你给我安排一条离开的路。” 油老虎眼睛眯成一条缝,定定的看着我。 “你要把杨新海带走。” 我点点头,“没错,你要给我安排一条出省的路。” 油老虎接连冷笑数声,“你知道杨新海现在身上的麻烦,是什么吗?” “盯上他的人,已经不是某省某市的人物,他们那一群走私头子,现在都人人自危。” “你要是把杨新海带走,和他生意有牵扯的人,怕是晚上都睡不着瞌睡。” “这些人,有来查他们的,有他生意上的靠山,有共同做走私生意的。半点差池,你来这世上的痕迹都会被抹掉。” 我并没有多少惧怕。 害怕是种情绪,只要是情绪,都有一个阈值。 超出这个阈值,要么习以为常,要么整个人崩溃掉。 我如今没有崩溃,早已习以为常。 “我自然知道,人都是命一条,他杨新海能风光这么多年,不就是牵扯太多。” “你们这些就是恨他,想杀他,也不敢动手,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没关系,这个后果我来承担。” 一个人的社会关系越复杂,他出现意外后,影响也就越大。 杨新海作为一个走私头子,黑白都来的人物。 他要是被我弄走,油老虎说的这种后果,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这不是弄走那个茶楼老板,是要弄走一个在当地十分具有影响力的人,人物。 离开这个地区都不算安全,一旦真顺利把杨新海弄到手。 那就必须尽快离开粤省。 即便是这样,仍然很可能没有用处。 甚至逃离粤省,都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的举动。 但我依然要去做。 油老虎眯着的双眼放松,嘴角出现一抹笑容。 “好,出省之后想往什么地方走。” “澳门,港岛?” 我摇摇头,“这就不用你关心了,你只需要帮我前面说那两个忙,让我见到杨新海,然后给我安排一条离开的路。” 油老虎晃了晃手机,“走吧,我们今天没有见过。” 我默默看了他一眼,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这件事对你有益无害,你最好不要耍花样。” “这次是我来处理杨新海,我可不想下次有人来,因为我的原因是处理你。” 这话很有威胁意味,在眼下这种被团团包围的环境中,似乎有些不合适。 不过我担心这位油老虎,会生出其他心思来,最后弄巧成拙。 油老虎淡淡一笑,“人在这个社会上,是需要朋友的。” “你要是真有本事,能把杨新海搞定,证明你确实是个有实力的人。” “而我这么多年没有倒,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我喜欢和有能力的人做朋友。” 油老虎带人离开,我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早上九点半。 “老林,把车开过来。” 我朝老林吼了一声,随后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这件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 这个电话,是打给刘宝。 自从判官去黔南州,老林底色彻底黑下来,文闯坐牢,我每天东奔西走后。 刘宝成了我们这个团伙中,明面上的大哥。 在市区和南城,外地过来做生意的老板,都和他关系很好。 场面上的人,更是和他关系微妙。 不少人在他的赌场中,输钱赢钱。 以及那些场面人的情妇开公司入股,亲戚在那些空壳公司中任职,一个月一天班不上,都有大笔工资拿,都是他在处理。 电话刚响起两声,刘宝的声音就传来。 “大哥,这几天怎么一直没个消息啊,我想打个电话给你,又怕你在做事,耽误到你。” 我轻轻嗯了一声,“确实在做事,刘宝,你让人到南城等我,我马上要回来。” 刘宝答应下来,我轻声嘱咐几句后,才把电话挂断。 老林一边开车,一边问道,“老板,不让许牧野出力吗?” 我咬着下嘴唇,没有避讳小曾,直接说道。 “我心头不安。” 老林愣了一下,“心头不安?” “因为什么啊?” 我摇摇头,“说不上来,不是对杨新海这件事不安,而是对许牧野感到不安。” “这王八蛋瞒着我们的事情太多了。” 我余光打量着小曾,他对我说的话没什么反应,只是一直盯着窗外。 “要是找到这个人,我们拿在自己手中,这张牌叶海潮要,许牧野也要。” “我怕全跟着许牧野走,又要被他整一次。” 几年前,所谓许仙林的一切,最后到我手里来是个空壳子。 我对许牧野没有信任感。 吃一次亏就够了,再他说什么做什么,怕是要被他玩死。 小曾目光从窗外收回来,他嘴角挂笑。 “平哥,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我微微一笑,让老林把车停住。 常德航和方华仁默默缩手,保持着随时拿枪的姿势。 第9章 不需要负责 即便车上的气氛很压抑,小曾依旧笑着,没有感觉到异样一般。 我长出一口气,抬手压了压,让常德航和方华仁把手伸出来。 不要摆这个拿枪的姿势。 “小曾,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少,有些问题现在面对面,也就明刀明枪直接说。” 小曾点点头,“呵呵,要得,平哥,你说嘛。” “许牧野要你来帮我,有没有交代过,我要是完事后不去见他,要你办我。” 小曾眨了眨眼,没有否认。 我点点头,“当年第一次来这边,许牧野跟我说的是搞定杨新海,实在搞不定,他可以帮我出面。” “最后杨新海搞定没有半年,叶海潮出现面直接把我送去坐牢,他确实出面了,出面干脆送我去坐牢。” “许牧野不欠我,同样,我也不欠他,他没有对我负责,我自然也不需要对他负责。” 我指了指身旁的老林,以及后面的常德航和方华仁。 “拿命抬我的,是他林宏伟,常德航更是十几岁,就跟在刘宝后面,干了不少事情,方华仁虽然跟我做事时间短点,但从来没有二心。” 我掏出烟盒,给自己点上,又递给小曾一支。 “换而言之,需要我负责的是老林,是小航和方华仁这些,他许牧野要是死了能救其中任何一个,我肯定想尽办法要他死。” 小曾没有接我的烟,只是含笑看着我。 我低头点燃了香烟,似乎老生常谈一般,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我跟的第一个大哥,也是这样,我被人那办得大半条命都没有了,他拿了三千块钱就把打发了,我不接受这种关系。所以注定,我和许牧野尿不到一个壶里面,他没有真心对我,我也不可能对他死心塌地。” “当年我丢那半条命后,身边只有文闯陪着我,后来有了老林,皇叔,刘宝,在慢慢的有了判官,李酉他们。” “我从来没有想着把他们谁打发过,刘宝手断了,我依然抬他做大哥,南城也好,市区也好,只要我抬得动,我都在抬他。” “外面这些事情,皇叔不行,我就不喊皇叔做;李酉在南城搞不定赵三先生和皇太极他们,我出来后自己搞。 也没说要把他李酉撤了,留这么大个盘子给你,你都按不住一穷二白的赵三先生和皇太极,这都办不到还做鸡毛大哥,赶紧出来跟在我身边,拿刀玩命。 判官在黔南州搞得有声有色,出来我也没有摘他桃子,不可能因为判官做事狠辣,就让他跟个孤魂野鬼一样,到处在外面飘,天天都有办不完的事情给他办。” 小曾拿起我的烟盒,给自己抽出一根烟点燃,只是依然没有说话。 我没有管他开不开口,今晚事情办到这种地步。 小曾必须处理。 “其实这次出来,最好的搭配是把文闯弄出来,他带上判官和老林来办,我留在黔南州。” “只是想了又想,没什么必要,我自己来办也是一样。” 我背过身去,直勾勾的看着小曾,在我的注视下,小曾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 “小曾,你是不是觉得我是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错了,我肯定不是好人,我要是好人就老实上个班,做点小生意了。真善美这种东西,不可能存在我身上。” “那年梁博文扔下我没管,觉得我被搞成那样,对他没用,帮他不了事。我脱离他自己出来混的时候,问过文闯,我要做大哥,他抬不抬我。” “有那么几年,我发现我越来越像梁博文,特别是坐牢之前,我距离稳住市区就差一线。那时候我团伙中出了问题,先是皇叔,在办皇叔这件事的时候。我有考虑过和其他人拉开距离,不要分不清一二,有些时候对我敬畏一点,可能我会更好办事。” “但最后没有,不管是因为坐牢心态发生变化,还是我确实不是和梁博文一样的人,不重要。” 我身子慢慢坐正,双手搭在小曾肩膀上。 “你看,这么多年来,为了我自己这个小团伙,我纠结了这多次。到现在都自己带着人在外面拼,并不是我人多好,只是我不想做梁博文,我要对这些人负责。” “如今,我看不懂许牧野要做什么。特别是徐林在湘南那边,和林冬夏是个什么结果。回到黔州的叶海潮,带着一个人放回去,他许牧野能不能处理,这些我都不知道。 杨新海手里这个人,许牧野想要,叶海潮想要,我也想要。他许牧野能处理湘南那边,能处理黔州那个人,我可以把人给他,让他大获全胜。 他要是不行,这个人在我手里,我也有张牌可以打,许牧野和叶海潮谁赢,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唯一重要的是跟在我身边的老林,还在黔州的刘宝,判官那些。” 我眼神逐渐变冷,搭在小曾肩膀上的手逐渐用力。 林冬夏以前和许牧野也有纠葛,三言两语之间,能够听出来一些。 最后没有走到一块儿,其中必然有曲折。 当然不能说许牧野这人不行,他自然有他对得起的人,但注定不是我。 甘蔗哪有两头甜,就像当初梁小波和文闯之间,我只能获得一个人的友谊一样。 我不是甜的那头,那我要为自己,为还在家里等着我那一票人做打算。 我和小曾的香烟抽到尽头。 小曾把烟头扔到车窗外,“平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脸上温情不在,变得无比冷冽,“我不可能把全部指望,放他许牧野身上。” “之前的事证明了许牧野靠不住,起码对我而言,靠不住。就像当初果断送我坐牢一样,我怕真到最后关头,对他有益他会果断送我上断头台。” “马上就要对杨新海下手,拿到杨新海,跟那人就只差一步。” “小曾,我真的不想杀你,你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小曾平静的脸上,忽的又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他手伸进裤兜当中,把小灵通摸出来递给我。 “平哥,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拿钱办事。” “这次我只收了办那人的钱,你要是信我,就带上我。要是不信我,让那个油老虎把我关起来就好了。” “我也跟你办过不少事情,没必要拿我这条命吧。” 第10章 看不清。 许牧野曾经说过一句话,看不清东西可以戴眼镜,看不清局势那可就要命了。 眼下,我就处于看不清局势的情况中。 我这边确实有一些小进展,但徐林和当初许牧野要文闯去办的人,是个什么局面,眼下都不得而知。 我想要掌握主动,必须要拿到杨新海和杨新海手里的人。 原先惴惴不安的原因,在此刻我终于感知到了来源。 对于许牧野的不信任,对于其他两条下局势的茫然,促使我从心底感到不安。 迷雾之中,谁是盟友,谁是靠山,我都不知道。 我没有接过小曾的手机,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小曾,我要是不拿这手机,你会给许牧野打电话,说我接下来的打算吗?” 人会说谎,小曾是个人,他要是说不会,我想大概率是在说谎。 毕竟许牧野是他老板。 就算拿钱办事,也是许牧野给钱,我从头到尾,没有给过他一分钱。 但小曾十分坦白的摇摇头,“不会。” 我眯起眼,显然有些不相信。 但小曾笑着继续往下说,“其实我最喜欢的老板是三哥。” “前面几年,我都一直跟着三哥。” “老板和你,跟三哥都不一样。老板从来不把我们这些人当人,跟个工具一样,各取所需,这没什么不好,谈钱又谈感情,那就有点不识趣了。” “我和老板更像是上下级,员工和雇主。” “平哥你是江湖人,但你太江湖了,除了你自己身边这群兄弟,谁都走不进心里。三哥不一样,他对我真的很好,跟自家弟弟一样,老板叫我做一些事情,他都会想想会不会很危险。” “人嘛,都不满足,就像你说那样,许牧野不亏欠我,我自然也不亏欠他。他出钱,我办事,没办好的事情我不拿钱。” “对于我来说,比起三哥来,他许牧野出事不出事不是很重要。” 说完这些话后,小曾抿嘴看着我。 小曾长得很好看,多年江湖走过来,女人不算。 最好看的男人是没有毁容前的李酉,其次是如今跟在白脑壳身后,还是白脑壳门生的林煜。 然后便是小曾。 较真说起来,小曾是最好看的人。 之前的李酉太妖,有些女性化,林煜太过阴沉,即便是日后有权势之后,依旧抹不去那抹阴沉。 小曾好看得最正常。 见我没有说话,小曾薄薄的嘴唇紧抿在一起,像是放弃抵抗了一样。 “平哥,就算只看你在郴市准备下车,我都不会在这种时候坏你。” “真要杀我你才放心,现在就在这个车里面,我手里一寸铁都没有,我也没有办法。” 老林伸手搭在我胳膊上,我微微侧头,我从他眼睛中看到一抹狠辣。 宁杀错,不放过。 我回想到这一路上,即便我们愁眉不展,局势都烧到许牧野屁股了,小曾依旧笑吟吟的样子。 最多是我让办什么就办什么。 对这件事几乎没怎么上心,主动要求过什么。 唯独上心的一次,脸色都变得难看。 还是在湘省那个饭店中,我们推测出林冬夏要去找徐林。 他脸上才笑意尽消。 着急忙慌的打电话。 我咬了咬嘴唇,身子坐正,没有收小曾的手机。 “小曾,我有预感,真按照许牧野的布置走,我和徐林都不会有好结果。” “开车吧,找地方休息,等油老虎的电话。” 小曾手抽回,从他脚下的帆布包中取出手枪,枪托几下就将小灵通砸得稀烂。 当年插卡的小灵通刚刚出现,市面上大量小灵通,都是以烧号的形式存在于手机中,不需要插卡。 小灵通砸烂后,小曾随手扔出车窗外。 一言不发。 我们在汕城市区开房,老林单独一间房,小曾主动要求和我一间房,方华仁和常德航一间。 我很困,但躺在床上没有睡。 小曾站在床边,一口烟接着一口烟的抽。 正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时,小曾掐灭烟头。 “平哥,你怎么就觉得你和三哥按照老板的安排走,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我比小曾大不了几岁,但他皮相和面相都很好。 一般骨相好的人,除了上镜外,更多的则是抗衰老。 时间这把快刀,会对骨相好的人温柔以待。 几年前初见小曾时是这般模样,我现在些许沧桑,他依旧年轻。 听他如此问,我双手枕在脑后,淡淡说道。 “小曾,这么多年走过来,我明白个道理。” “这世上是有因果的,一饮一啄,都自有定数。” 我看着明晃晃的天花板,双目放空。 “任何事情都有后果,只要是后果,就需要人承担。” “许牧野和那个万里侯显然不会承担这个后果,数下来就是三哥,然后是我。” “他们两个要是不承担这个后果,还能谁来承担,只有我和三哥。” 有个猜测我没说,论亲疏远近来说,徐林和许牧野比较亲近。 许牧野从心底来讲,很大概率不愿意让徐林承担后果。 但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个体格很显然不够。 所以我才觉得徐林大概率也逃不过。 只是不知道,将以什么样的手段,把这些事情摁在我们头上来。 这些暂时都是猜测,我不可能跪下来祈祷事情不会按照我所想的这般发展,那样没有任何用处。 寄希望于许牧野,我更倾向于放手让自己搏一把。 许牧野对在湘南那边徐林的态度,让我下定决心自救。 许牧野的死活,跟我从来没有卵关系,他杀官的时候,我才十岁?八岁? 办了许仙林和罗阎良,确实让我沾光。 但也没必要因为这个沾光,把所有人的命都压在他身上。 这跟老板发五千工资,告诉我没有他我连打工的机会都没有,不是一样犯贱么。 “小曾,我不知道三哥什么态度,我要是他,最好就把这笔钱扣下。我这边把人拿在手中,还有谈条件的可能。” 和许牧野,和叶海潮都有谈条件的筹码。 小曾没有上床,他胳膊撑着下巴,“三哥也不喜欢许牧野。” 我知道徐林不喜欢许牧野,要是喜欢,就不会一开始说离他远点。 但我不敢联系徐林,起码在我拿到杨新海和那个人之前,我不会联系徐林。 寄希望于徐林会和我站在一条线,与寄希望于许牧野不让我承担后果一样,过于幼稚。 这世上有好人, 但好人在我们这个行当活不下来。 大家都是该排队吃枪子的角色,就不要赌对方良心了。 毕竟徐林和许牧野之间的关系,远比我和许牧野要好。 有些事情我不知道,徐林未必不知道。 甚至徐林可能从始至终都站在许牧野那边。 拿到杨新海手中那个人,我才能有一丝丝说话的权力。 “睡觉吧,这几天随时准备做事。” 第11章 陈聆海 油老虎并没有让我们久等。 他这种人,多年风吹打过来,一旦决定好的事情,就不会再继续拖下去。 杨新海在当地没人动,不过是他社会关系太复杂,有太多牵扯。 再乱还有法律,他杨新海不是个无名之辈。 当地这些地头蛇,还想要在当地的太阳下活着,就不会贸然动他。 我没有这个顾虑,只要能带走杨新海。 这边天翻地覆又如何。 在第三天的时候,油老虎的电话打来。 挂断电话后,我带着老林等人,按照油老虎给我的地址出发。 不是在汕城,而是直接到了海陆丰地界。 我描述很多地方乱时,常用的一个形容是搞得跟没解放一样。 其他地方或许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在这九十年代末的海陆丰。 是真的贴切。 真的跟没解放一样。 直到2014年左右,还有人大白天拿枪在街上抢劫,手雷对峙公安拒捕。 现在应该好了很多,毕竟高速路口旁边都有部队驻扎,军车来往拉练。 第一次来这地方,感觉这地方跟他妈有自己的法律一样。 与汕头城的排外,外省仔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同。 在这海陆丰地界,龙蛇混杂,各个地方的人都有。 中午时分,我赶到油老虎给我的地方,那是一个小码头。 几艘蓝色小铁船飘荡在水上,船身狭长,与西南各处水域中的船很不同。 这种船看一眼,就感觉它能跑得更快。 油老虎在几辆车中间,头上的白头发很显眼。 我拉开车门走过去,老林带着常德航跟在我身后,小曾和方华仁留在车上。 小曾手里拿着我们这次带来的唯一一把步枪。 他说过,他枪法比不上张汉北,但也差不多了多少。 我靠过去后,油老虎没有半点客套的开场白。 “今天杨新海要来一趟这边,我的人会在这儿等你们到天亮,要是天亮你们还没赶来,那就默认你们死了。” 这就是油老虎安排的退路吗。 我看了身旁的老林一眼,以前我从来没有坐船跑路过。 倒是老林,每次做完事跑路都是靠船。 跟他在一块,怕是和船脱不开关系。 “这船往什么地方开啊?” 油老虎摇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往什么地方,就往什么地方开。” 我点点头,左右看了看,“你的人是谁,到时候不要上错船了。” 油老虎抬手一招,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快步走上来。 “你叫他阿邦就行,他不是我的人,是电白到这边来讨生活的人,给钱就干。” 油老虎手搭在这个阿邦的脖子上,来回晃动,就跟揉搓小狗一样。 “我这次给他的钱,足够他这辈子都不用出来打工,以后他都不会来这边。” “当然,实在不放心你可以带着他一起走,他们这些地方的人,都不喜欢安稳。” 粤省除开海陆丰外,最不安稳的人便是徐闻,电白,雷州等讲黎话的地区。 我递了一支烟给这个阿邦,他普通说得很好。 完全听不出口音来。 将退路说完后,油老虎向着码头边缘走去。 我落后他半个身位,站到他身旁。 “杨新海什么时候到,在几点到,去什么地方?” 油老虎没有立马回答我,反而是脸上闪过一抹晦暗。 “杨新海还会回来吗?” 我没有骗他,轻轻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很敷衍,但油老虎并不生气。 “具体几点来,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去一个人家里等着他。” 我眼神一缩,“什么意思。” 油老虎呵呵一笑,神情颇为嘲弄。 “还能怎么样,树倒猢狲散,有人要跟上面来查他的人举报了他,这个人还是他杨新海以前的亲信。” “可惜他运气不好,还没找到真正上面来的人,就被杨新海场面上的关系给摁住了。” 我抽了抽鼻子,眉头紧皱。 “杨新海情况糟糕到这种地步吗?” 油老虎摇摇头,“谁知道呢,这种情况出现,证明他这个团伙摇摇欲坠了啊。” “或许都不用你推一把,就要开始分崩离析。” 油老虎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多浪费口舌。 “你说得很对,我确实对杨新海动了很多心思,所以这个人我通过关系保了下来。” “如今,我把他藏在海陆丰,消息也已经散出去。” 我挑了挑眉,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杨新海会亲自来?” “他那么大个人物,不能派个人来。” 油老虎一瞬不瞬的盯着我,忽的笑了一声。 “你是不是没有处理过手下人?” 我被这话问得愣了一下,说起来,也就皇叔让我不省心,我教育过他。 但除了逼他发誓那次外,其他时候大多也就是打骂,算不上处理。 所以我轻轻摇头。 “呵呵,所以你不懂,杨新海肯定会亲自来。”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不搞走私,但也不是走正道的人,要是你身边兄弟出问题,自己团伙摇摇欲坠。你还能躲在后面,不出来亲手把出问题的人办了,把军心稳住?” “他杨新海肯定是要自己来,执行他自己的家法。” 我点点头,接受了油老虎这个说法。 确实如此。 任何团伙中,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油老虎接连呵笑道,“呵,这次不仅他杨新海回来,他这个团伙最核心的人也回来。” “你真搞得定?” “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瞥了油老虎一眼,淡淡说道,“你不用激将法,我要做这件事的决心,仅次于求生。别说九死一生,就是九九死,一线生机,我都会搏一把。” “还有,我送你句话,真到搏命的时候,不会因为你是某个团伙核心成员,某个地方的大哥,什么走私头子,会让你多条命,多扛一枪。” “怎么,杨新海这个团伙的核心成员中,有叫令狐冲的还是有叫萧峰的?” 油老虎轻轻点头,“嗯,是这么个道理。” “记住了,阿邦就等一晚上。” 油老虎告诉我杨新海要办那人地址,转身向着他自己的车走去。 临上车之前,他脚步一顿。 扶着车门站稳,“我叫陈聆海,你要是真过得去这关,以后来汕城直接找我。” “我当你是朋友。” 我摆了摆手,与他错身而过。 “罗平。” 第12章 安明巷子 陈聆海藏人的地方,是在和我见面不远处的一个镇上。 一条名为安明巷子的老房子中。 这一片靠近码头,并非全是本地人。 大多数本地人,已经靠着码头挣钱起了新房,或者搬到城区去。 特别是安明巷子中,大多是来此混生活的外地人。 一排排老房子,大多都在出租。 还是短租那种,人来人往,十分复杂。 大多客户都是在这儿落脚几天,要么出海,要么拿到钱去城里面潇洒。 海陆丰的房屋和潮汕地区有细微的不同,具体叫什么房,我不敢下定论。 地理上来说,海陆丰属于潮汕地区,但海陆丰的人,很大一部人不认为自己是潮汕人,然后潮汕博物馆更是只有三市地图,没有海陆丰。 割裂感从场面上到民间,都很强烈。 陈聆海安排四个人看着他,我们接手后,这四人接到电话离开。 老林带着常德航和方华仁去租房,我和小曾进屋。 这种房子并不是宾馆或者酒店样式,里面布局就是这个地区寻常人家,中间是厅,两边是房。 我进去的时候,那人坐在一张小茶桌泡茶,十分悠闲,根本没有跑路躲灾的样子。 “刘铭!” 我轻呼一声,在来之前陈聆海告诉了我他的名字。 不过我不会潮汕话,只会普通话。 这陌生的叫喊声,倒让这个刘铭身体紧绷一下。 看到我和小曾后,刘铭脸上有一抹紧张。 我慢步走过去,轻轻拍了他肩膀,“别紧张,我们是陈老板的人。” 他操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陈聆海的人?” “陈聆海手下有外地人?” 我笑了笑,手上用力,毫不客气的将他按回到椅子上。 “坐,都说了不要紧张。” 刘铭眼珠转动,将眼底那抹紧张强行压下去。 小曾站到椅子后面,只要他有起身的动作,就会被小曾按住。 “第三遍了,都说了,不要紧张!” 我眉头一皱,语气有几分不好。 刘铭勉强笑了一下,“呵呵,这位兄弟,我只是好奇,陈聆海手下什么时候有了外地人。” 我面无表情的瞥了一眼刘铭。 没多少营养的说了一句,“陈聆海手下有什么人,还需要给你打报告啊。” 刘铭脸色一变。 变得十分难看。 一开始进来我还装一下,说我是陈聆海的人。 小曾站到他背后,能够随时制服他后,我连装都不装了。 没有称呼陈老板,直接叫陈聆海。 小曾双手落在他肩膀上,我坐在他对面,给他倒了一杯茶。 “乖点,我们是来给你解决麻烦的,要是一切顺利,我们走的时候你估计都想给我磕个头。” 小曾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摇摇头,示意没有手机。 刘铭额头开始见汗,嘴里嘟囔一句本地话后,试探性开口。 “这位兄弟,你是杨新海的人?” “不对,杨新海的人我都认识,没有你这号……” 我眯了眯眼,眼上闪过一抹不耐,手枪拿在手中,枪口压在桌子上。 “闭嘴,你再啰嗦一句,我不介意做一点杨新海的人会做的事。” 刘铭看样子也是经历过风霜的人,虽然心里害怕,但没有被吓傻。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手枪,默默把嘴闭上,不再开口。 十分老实。 他显然能够看出来,我不是在吓唬他。 半个多小时后,常德航挎着包,手里提着小曾的帆布提包。 “大哥,林哥在对面租了间房。”常德航把帆布包递给小曾,同时把身上的挎包打开。 小曾和常德航他们用枪不一样。 常德航他们喜欢用雷明顿这一类猎枪,外加手枪。 这跟出身习惯有关,毕竟我们这些人,最开始玩枪大多都是从猎枪开始。 能搞到的也都是猎枪和一些仿制手枪。 小曾他用的枪,是制式,特别是习惯用制式步枪。 搞得跟打仗一样。 我不知道小曾的过往,但他肯定不是我们这种跑江湖出身。 我看了一眼常德航的挎包,摆摆手,“我用小曾的枪。” “对了,小航,跟老林说,尽量不要弄死人,但也不要自己都要死了,还不弄死人。” 这句话有些矛盾,但常德航能理解。 他重重一点头,带着挎包转身出去。 我拿着手枪指着刘铭,让小曾先去忙。 我希望他今天能跟半年前在南城一样,好好准备准备。 这群人中,小曾是战力最强的一个人。 当年他在安岭山庄,伸手从窗户外拽进来一人,照嘴连捅三刀的场景,我至今都还记得。 小曾提起帆布包,蹲在前厅外,开始做着准备。 刘铭嘴唇微动,最终还是说出话来。 “兄弟,我能说句话不。” 我轻轻点头,“你说,不过最好说点有用的。” 刘铭吞了吞口水,“兄弟,我看你这个架势,也不像是冲着我来的,是要搞谁?” “陈聆海吗?” 我呵呵一笑,“说对了三分之一,确实是海。” “不过不是陈聆海,是杨新海。” 刘铭呼吸一顿,脸色立马就垮了下来。 他也属于老江湖,我们在这儿对付杨新海,证明杨新海已经知道他在这地方。 要来清理门户了。 “兄弟,既然这样,要不你先放我走……” 我手枪轻点,“好了,闭嘴。” “都说了让你说点有意义的。” “你是汕城人,不是拜神吗,赶紧祈祷我们一切顺利,要是不顺利,你估计死得会比我还惨。” 刘铭脸上再次一苦。 我懒得理他,我又不是菩萨,还能放他走。 他要是走出去,被人看见传到杨新海耳中,他没有在这里,那不是白忙活吗。 小曾手里提着一把折叠托的五六冲,看这火力那日在南城,就是这把枪隔门扫死了皇太极。 而他那晚上补枪的猎枪,此时装完弹,递给我。 “平哥,今晚上是不是要动枪啊。” 我嘴角一抽,想到小曾上次这样问。 “动,但小曾,不是像南城那样动。” “我觉得你应该跟你北哥学,节约子弹。” 小曾笑着点头,按照我们之前我的安排。 他把枪挂在身上,用力一跳,抓住一个凸起,开始翻身上到屋顶。 第13章 遭遇 我把手枪插到腰上,手里提着猎枪。 拍了拍刘铭的脑袋,“你看我们这个架势,比公安还吓人,也应该想得到,杨新海落在我们手里,没有好下场。” 刘铭跟小鸡啄米一样,使劲点头。 “我能找到这里来,知道你名字,证明陈聆海把你卖得一干二净,是这个道理不。” 刘铭的脸色难看到极点,“是,陈聆海这王八蛋,还透露给杨新海,要拿我钓鱼。” 明白就好。 我目光在房间中扫了一圈,推开其他几个屋子的门看了一眼。 嘴里不停,继续说道。 “杨新海肯定要你死,我也不会放你走,起码现在不会放。” 刘铭有些迷糊,不知道一直让他闭嘴的我,现在为什么要说这些。 我笑了笑,“所以你看,眼下你唯一可能获得安全的办法,就是和我好好合作,搞定杨新海。” 刘铭脸色一苦,似乎是下意识要开口拒绝。 我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重重一用力,“刘铭,你想好了啊。这时候拖拖拉拉,该答应我不答应,到时候可就是点火烧几把,个人害个人。” 他没有听懂我那句点火烧几把是什么意思,但很明显能够听出我威胁的语气。 我勾住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杨新海肯定要慢慢折磨你,给他手底下的人一个震慑。” “重点把你皮扒了,轻点也是红糖混水泥,慢慢搞整你。” 刘铭嘴唇哆嗦,我我我半天,没说出个完整话来。 我不放他走,他现在估计比我更希望事情顺利。 落在杨新海手中,有他享受的。 “兄弟,你要干嘛就直说吧,别一直吓唬我了。” 我脸色一正,这么识趣就好。 我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杨新海来,你把他往这个房间引。” 我指着我们两人身前这个房间。 这个房屋的布局,与其他潮汕地区的房屋布局差别不大。 都是两边房间,我和刘铭身体左倾,前边就是正门进来左边屋子。 刘铭终究也是捞偏门财的老江湖。 利害关系说清楚,他也没有拖泥带水。 “行,这位兄弟,我这条命可就交在你手上了。” 我松开勾住他肩膀的手,“刘铭,我不是个好人,当然,也不是什么杀人魔王,有变态癖好,喜欢看到人死在面前。” “你记好,我肯定尽量不让你死,杨新海也不会立马杀了你,肯定是抱着把你带走的心思。” “但你要是耍花样,搞名堂,杨新海有没有事两说之间,但你肯定有事。” 刘铭苦笑一声,“兄弟,我年纪比你大点,也就不称呼你为大哥了。” “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没被浪头打进海里淹死,我刘铭不会是分不清轻重的人。” “你们这个架势,看着就知道是搞大事,我是把杨新海得罪死了,自然知道该怎么办。” 我深深看了刘铭一眼,轻轻点头,向着身后的房门走去。 临进去之前,我指向原先那张桌子,“你坐那儿继续喝茶就好。” “刚刚那个背着枪翻上房顶那人,他会看着后门,前门正对面也是我的人。” “你放心,杨新海奔着办你来,他那么了解你,不会有太大戒心。” “也不会见面就动手。” 我再次安慰刘铭一番,让他不要紧张。 在刘铭坐回到原先那张小茶桌旁边后,我才闪身进去右边那间房。 杨新海的麻烦,不是来自于我们这种捞偏门财,和他一个款式的人物。 而是场面上的麻烦。 他即便要办刘铭,要做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等着他犯错。 我想他不会搞出太大动作来。 所有的一切做完,剩下的唯有等待。 杨新海不是江湖人,但他的习惯出奇的和我们一致,喜欢晚上动手。 从下午到入夜,外面有汽车的轰鸣声传来,中间一切无事发生。 从汽车声中来听,一共来了两辆车。 和我预想的一样,杨新海没有搞出太大动静来。 先前属实是自己的稀饭都没煮得熟,还去管别人灶台有没有火。 随着汽车声熄灭,刘铭紧张不紧张我不知道,反正我很紧张。 主要是今晚不能直接杀掉杨新海。 这很难办。 杨新海带来的人,我想大概率是有枪的。 一旦搂火,一味避让,怕他杨新海死,很可能我们就被打死了。 我把手枪子弹推入枪膛中,随后捏在左手中,将门拉开一条缝。 随后拿着手枪的左手抬起,手背托着猎枪管。 门缝只是拉开一丝,但声音却猛地大了好几分。 可惜我听不懂潮汕话,只听到一阵嘈杂的叫骂声,然后是刘铭惊恐的叫喊。 茶几倒地,刘铭连滚带爬的爬进我跟他说那间,在我此时位置正对面的屋子。 刘铭并不蠢,他连滚带爬冲进房间中后,立马把门堵住。 刹那之间,我一边长出气,一边扣动扳机。 肯定不能放他们进刘铭那间房中去。 倒不是我真改吃斋饭,心底山善良怕刘铭出事,之前答应过让他活,不违背诺言。 只是他们进屋子之后,我有掩体,他们也有掩体。 死守在那房间中,不如堵在外面好办。 最先开枪的是我,如果后门杨新海没有安排人,那么在房顶上的小曾,会立马来帮我。 要是后门安排,小曾解决掉那些人后,也会立马来帮我。 后门没有任何遮挡,这也是小曾选择上到房顶的原因。、 我没有彻底把身子探出去,只是把手枪枪口伸出去。 一梭子过去,有人惨叫,有人惊恐的嘶吼。 一个小厅的面积,刘铭在对面那间房,我在这边。 杨新海带着他那群人在小厅中间,没有任何遮挡。 所以即便没有瞄,子弹也扫到了人。 枪声如同惊雷,唤醒这个刚刚沉寂的夜晚。 打完手枪子弹后,我把枪一扔。 没听到外面有枪声,心一横,端着猎枪跨出房门。 “都给我趴下,趴下!” 第14章 逃命 在我喊话的时候,手中猎枪已经喷吐出火舌,‘匆’得一声,将一个人放趴在地上。 出来之前,我提前下压了枪口。 因为我不太想弄死,留给我们的时间太少,要是弄死人后,压根没有处理尾巴的可能。 随着枪声响起的,还有倒在地上那人的惨叫。 借着这前厅中的灯光,我看到一道狼狈出逃,向着门外奔去。 他那瘸腿的模样,我一眼就知道是谁。 不过我没来得及管他。 今晚跟在杨新海身后的有四个人,但前面听到了两部车的声音。 我这边枪声刚响起,估计是我开手枪的时候,杨新海就往外跑。 压根没有管身后被我打中的人。 这种有心算无心,只要对面的人不是张汉北和小曾这种,吃子弹长大的变态,根本没有太多还手的余地。 特别是原先手枪就放倒了两个人,在出来后猎枪又崩在一人腿上。 跟随杨新海进来的四个人,已经有三个躺在地上,没死而已。 但还是有一人护着杨新海,向着门口跑过去。 我大喊都趴下时,这两人已经一只脚跨出门外。 在我那一声大喊过后,护住杨新海那人猛然回头,举起手里的枪。 距离太近了,差不多只有三四米。 这一枪打过来,打中脑袋和心脏,直接归西。 打中其他地方,这小手枪还有抢救的可能。 ‘箜!’ 清脆的枪响声发出,但并不是护住杨新海那人的手枪。 小曾蹲在屋顶上,端着他那把折叠托的五六,一枪就将拿枪那人放倒。 他身子一矮,手枪砰砰的声音接连响起。 只是枪口乱跳,没有打到我身上。 但依然吓得我双手斜上举,把脑袋藏在胳膊后面。 一墙之隔的门外,噼里啪啦的枪声响成一团, “小航,老方,看住这些人,谁要讨嫌调皮,直接打死他。” 老林冷漠的声音响起,似乎已经控制住局势。 小曾从墙上跳下来,朝我轻轻摇头。 “后门没人,我去开车。” 我没有看他,只是轻轻点头,示意我知道了。 快步走过去,揪住杨新海的头发。 离开房子那个小厅后,光线被黑暗吞没。 我看了杨新海下半身一眼,枪口顶住他另外一条腿。 “杨老板,老实点,不然你真要担心自己这条腿了。” 杨新海举起手来,“我老实我老实,生意人,和气生财啊,和气生财……” 你生你大爷,我枪托砸在他鼻梁上。 都这时候了,你还生意人。 老林和我一起拉起杨新海,小曾倒车冲进巷子当中。 常德航和方华仁拿枪指着三个人,把他们逼迫到墙角跪下。 我把杨新海交给老林和小曾,拍了拍常德航和方华仁的肩膀。 让他们先上车。 “数,从一数到一百,数完一百再回头。” 我枪指着这三个人,向后挥手,让老林他们开车先走。 这三个人一开始还在数,但听到汽车声音远走后,其中一个人侧头回看。 准备起身的样子。 我枪口压在他后脚弯子上,一枪把他小腿打烂。 “跪好,朝着墙,重新开始数。” 这一次我没有停留,在他们数数的声音刚刚响起。 我转头就朝着巷子外面冲去,老林那商务车的车门敞开,等我蹿上去后。 车子飞快离开这条安明巷子,按照原先的码头冲去。 杨新海被小曾反扭着双手,看到我的第一眼。 他有些慌乱,但大致还是镇定。 “陈强,林冬夏,瘤子,许仙林……还有你本家,罗阎良。” “徐林这个铁杆,现在已经因为他,在湘南那边出事了。” “这么多人,在你们本地,是他许牧野可以抓住的牌,他都没有抓得住。要么拖拖拉拉,纠纠缠缠最后被他办,要么最后倒到叶老板这边来,个个要和他唱反调,你真要给他许牧野卖命?” “罗平,你想想,许仙林和罗阎良就在你们本地,他们要舍近求远跟叶海潮,不跟在本地折腾这么多年的许牧野。” “罗平,你个猪,徐林是逼得没法才给他卖命,你是上赶着去卖。” 杨新海这句没有由来的话,让我微微怔住一瞬。 这些人有我认识的,也有我不认识的。 不过这不重要。 我朝着他脑袋呼了一巴掌,“杨瘸子,看好形势,我不让你开口,你就把嘴巴闭上。” “我们聊天的时间还长,不差这几分钟!” 杨新海脑袋被我打得低下去,他阴恻恻的笑了一声,如我所说的那样,没有再开口。 我没工夫管他,双手搭在副驾驶的坐垫上,紧张的看着前方。 虽然从遭遇到现在,前后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但枪声太过密集。 我倒不是怕官家,而是杨新海这个大走私头子,在这边有没有熟人,会保他的本地豪强。 老林一路狂奔,在十多分钟后,我们带着杨新海成功上了船。 这个电白人阿邦开船只,远离岸边,身处在茫茫水域后,我才放下心来。 “老林,去联系刘宝,让他带人准备好接我们。” 老林点头离开,小曾按着杨新海,坐到我对面。 他被搞得很狼狈,不过变得更加镇定起来,原先在车上还有一抹慌乱。 现在反倒是一脸镇定,坐在我对面冷冷笑着。 我深吸一口烟,“杨老板,好几年没见了。” 杨新海冷哼一声,“是啊,上一次见面,还是你贪心,要搞走私生意,当时你还威胁我来着。” 我摇摇头,“那可不是我贪心,许牧野不说那句,给我许仙林的一切,我也没机会贪心啊。” 杨新海嘲弄的笑意更甚。 “你是他什么人啊,还给你走私生意?” 我没有跟杨新海客气,抬手甩了他一巴掌。 “你搞错了,是他自己说给许仙林的一切,我才要的。他不说给,我能空口白牙就要啊?” 杨新海被我打了一巴掌,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 “你信许牧野,也差不多是命不长了。” 我点点头,“嗯,这个我信,所以你手里那个人呢,把人给我,我要保命呢。” 第15章 命运中的长谈 “杨新海,你也是个人物,我给你体面,不要逼我用手段。” 我说完这句话后,没有再逼迫他,只是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船越开越远,我心中紧迫感没有那么旺盛,索性看着他想。 直到我夹在指间的香烟,燃烧到尽头,我丢烟头这个动作,才把杨新海的心神拉回来。 “其实在上个月,许牧野亲自来过这边,找过我。” “还和我一起打电话喊林冬夏回来。” 我眼神一阵收缩,这个消息我不知道。 来之前我一直在忙刘宝,判官,李酉那边的事情,也就是市区,黔南州,以及南城。 “其实许牧野走到今天,真的是他自己作。在上个月的时候,情况没有这么糟糕。” 杨新海这两句话,成功让我注意力,从他手中那人转移。 我把烟盒放到桌子上,“说说,特别是说说林冬夏这个人,我对他很好奇。” 杨新海没有客气,拿过我的烟盒抽出一支烟来。 “那个时候,我手中有个人,白脑壳也就是林冬夏身边那人,他手里也有一个。” “这两个人,都是十几年前,他许牧野的同案犯。” 杨新海眼光一闪,直勾勾的看着我,脸上笑容诡异。 “那时候,我和白脑壳都准备把人给他,你知道最后为什么闹成这个局面吧?” 我摇摇头,我要是知道,还用等你说。 不过我并不着急,事情发展到现在,我终于有了一丝看清的机会。 “林冬夏不让。” 我愣了一下,“林冬夏说话比叶海潮还管用啊?不应该是叶海潮不让吗。” 杨新海嗤笑一声,“叶海潮和许牧野不在考虑当中,我们这些夹在中间的人,不都是谁赢面大选谁吗。” “我和白脑壳手里这两个人,就占了大半赢面。” “你知道林冬夏和许牧野的关系不,他在接电话的时候没有表态,但回来后,和他老家一个人联系一次后,他不让。” 我深吸一口气,“说清楚点。” 杨新海眼睛眯起,轻声说道。 “林冬夏是你们省城那边,一个叫柳巷镇的人,和他联系的这个人,叫陈强,一个大光头。” 我见过这个光头,还是几年前,许牧野办罗阎良那个晚上。 路过柳巷镇,这个光头用枪指了许牧野。 原来他叫陈强。 不过我能注意到他,除了他指了许牧野,更多的是他那个光头。 陈强对我应该没有半点印象。 我简短说了一下当晚的事情,告诉杨新海我对这个人有印象。 杨新海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点点头后,不紧不慢继续往下说。 “那天晚上其实死了个人,林冬夏说那人叫瘤子,被陈强杀了。这个死去的瘤子,还有那大光头,林冬夏。” “他们三个是跟一个大哥出来的同门兄弟。” 我在脑子中默默理了一遍,林冬夏和我见过那个光头陈强,还有陈强,以及陈强杀的那个人瘤子。 相当于我这边判官听到刘宝说,刘宝把皇叔弄死了。 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 “瘤子一直在往许牧野靠,当时陈强杀瘤子,是扛了很大压力。” “所以也就出现那晚,你看见的陈强拿枪逼许牧野的场景。” 我点点头,不过有些不理解。 “这些事情,跟林冬夏不给许牧野人,有什么关系吗?” 杨新海深吸一口烟,“你听我往下说啊。” “前面不是才说了吗,林冬夏他们三个人,是跟同一个大哥从八十年代就闯过来的。” “那个大哥姓楚,我没有见过,他被枪毙的时候我还不认识林冬夏,只能从林冬夏口中知道一点。” “这个姓楚的大哥,和许牧野关系特别好,按照林冬夏的说法就是。我们这些捞偏门财中,唯一一个被他许牧野当人看的人。” 我听出有几分不对劲来。 杨新海见我反应过来,呵呵一笑,“你看,关系这么好的人,留下来的嫡系老弟,一个现在在黔州那边,一个现在在外面,两个都在跟他唱反调。” “林冬夏枪杀他头马,更是差点连他一起打死,陈强现在手里扣着人,要他许牧野不死也脱层皮。能把跟他关系这么好的一大哥,手下两个头马兄弟,逼到这种地步。” “一般人还真办不到。” 对于这个,我没有搭腔,人与人之间的恩怨纠缠,不是杨新海一两句能够说清楚的。 我不喜欢许牧野,也谈不上怨恨他。 他当初亲口说,要给许仙林一切,我开口要了走私。 他没有拒绝,原话说我搞不定杨新海,他来搞定。 要是那次他真心对我,说出他能力有限,在叶海潮地头搞不定这种生意。 即便最后没有搞得定,我和他关系也没有闹得这么僵硬。 我当时可是真心对他也信他。 但他没当回事,自己亲口答应的事情,最后都不给个说法。 大家都不是小孩,不可能几句话就能哄住。 我要是跟他这样哄着刘宝和判官他们,别说坐牢出来他们还认我。 不整我几下好的,都算他们心善。 到这儿都还好,最后他没帮过文闯,还理直气壮要文闯给他卖命,才是我开始反感和烦他的关键点。 文闯搞的事情,跟他没关系,看着文闯去坐牢。 那他的事情自然跟文闯没关系。 逼脸还这么厚,要文闯给他做刀。 信任这种东西,一件事可以累积起来,但摧毁却要一点一滴。 杨新海换回原先那种讥讽的语气。 “要说林冬夏和陈强这些,跟许牧野接触久,能够看清许牧野从来不把人当人看。你罗平不笨,只是接触时间短。” “那你怎么不想想,许仙林,罗阎良这些他有没有接触过?这些人生来就是叶海潮的人?” 杨新海竖起手指,指着我的眉心。 “罗平,你自己想想,到现在,除了我杨新海,和他许牧野作对的是不是全是你们本地人。” “我杨新海都谈不上和他作对,叶海潮有从粤省这边,调过半个人过去,有哪个外地大哥要猛龙过江去踩你们这些,许牧野的人?” “只有你罗平这个猪,以为自己不一样点,他许牧野不去接触许仙林,要接触你。” “你还真上赶着去,许仙林不比你有用?他都不敢跟许牧野混在一起,你敢。” 杨新海一字一顿,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 “你问林冬夏为什么不交人,我现在就告诉你。” “因为他许牧野,这个人不行。” “他太傲了,除了那个姓楚的大哥外,对其他人就跟养狗一样。” “你不主动摇尾巴,去巴结他,他都觉得不正常。 他心情好,你出事帮你处理一下,他心情不好,你死他面前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瘤子一直靠拢他,陈强不也杀了就杀了。” “丢你的时候当丢袋垃圾。” 第16章 需要个理由 杨新海呵呵冷笑的看着我。 “你是不是觉得,许仙林选择站在叶海潮这边,是因为和我做走私生意?为了保住生意没办法?” “错了,叶海潮没有这么不讲究。前些年我不仅和其他人做生意,还和许牧野做生意,叶海潮都没管过。” “叶海潮不至于拿着生意,去逼迫许仙林。” 杨新海目光灼灼,紧盯着抽烟的我。 “许仙林那时候即便真投了许牧野,他还是能继续把生意做下去。因为这是我的生意,不是叶海潮的,要是没有现在这么多麻烦事,我一直还是个生意人。” “你自己想,许仙林为什么捏着鼻子,宁愿和罗阎良搞到一起,都不归他许牧野。” “我敢保证,即便他现在成了个瘫子,他应该也不后悔。” 我摸了摸鼻子,心想他现在可没有瘫。 比我们所有人都活得滋润。 我无动于衷的看着杨新海。 “然后呢,你把人家贬得一文不值,要我干嘛,我磕头就拜。求你赶快给我引荐叶老板啊?” 许牧野确实有几分他说的这个味道。 但肯定没有杨新海说的这么极端。 在他口中,许牧野都快不是个人了。 阴暗而又肮脏,全世界都要合力打倒的反派。 “杨新海,你这激动的模样,都搞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都怀疑许牧野不是对我,对林冬夏,对许仙林这些有算计,没当个人在看。而是对你杨新海,算计你杨新海了。” 杨新海脸色一僵,张了张嘴。 我抬手往下压一压,让他坐下。 “杨新海,大家都不是三岁小孩子,眼里头是非分明,黑白不容。” “人这东西本来就复杂,单纯好人坏人,那太幼稚了。许牧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你来盖棺定论。你也没有这个资格,给他许牧野盖棺定论,” “我问你两件事,第一件,徐林在湘南那边,出什么事了。” “第二件事,我要的人呢。” 我看了一眼窗外带着蓝亮的夜晚,“闲话聊完了,杨新海,还记得一开始跟你说那句话不,你是个人物,我给你体面。” “不要给你脸你接不住,我要是站起身走出去,换别人来问,就不是这样问了。” 杨新海牙关磕碰,脸色难看得可怕。 “你真要跟许牧野一条路走到黑。” 我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 “小曾,我出去抽支烟,把他这条好腿也弄断吧。” 我屁股刚离开凳子,杨新海就飞快说道。 “等下。” “你怎么还是这么心急,那年一句话谈不对,你就要叫人下车拿枪打我。” “你是山上下来的土匪吗。” 我冷冷的看着他,“到这时候,再拖下去就不好看了。” “干脆点说,说吧。” 杨新海转动脖子,他那条瘸腿放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一般。 沉默片刻后,杨新海才颓唐的开口说道。 “前两天,林冬夏刚给我消息, 徐林被按了。” 这话很奇怪,林冬夏去处理徐林这件事,很早就被我们猜到。 但被按了,我有些理解不了。 不应该说被林冬夏抓住了吗。 杨新海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容。 “许牧野有没有跟你说过,叶海潮这次准备怎么办他。” 许牧野没有明说,但他确实说过。 叶海潮这次不打算跟我们常见那种,你来我往,各凭手段,是要拿着公器,将许牧野和最铁他的那位万里侯,一起碾碎。 不等我回答,杨新海就从我脸色中看出,我有听许牧野说过。 “古代篡位做皇帝,都要讲究个入朝不拜,剑履上殿,加九锡。公器这种东西,即便是在某些人眼里是私有,但拿出来用的时候,也需要个借口。” “更何况要用公器弄的还不只是许牧野,这个出身特殊的人,还有你们那边的一把手。” “这更加需要个借口了。” 我舔了舔嘴唇,“许牧野现在要弄到这两个人,不就是借口吗?” 杨新海冷笑道,“你未免太天真些,上等人犯错看影响,中等人看关系,下等人才看律法。” “以许牧野的出身,他身边那位的地位,这种打脸的事情会放到台面上来说,不考虑影响?” “这种事上纲上线是要死的,即便是许牧野他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跪地认输的地步。只要有人不想他死,都是拿一些不轻不重的事情,来处理他。” 我不耐烦的轻哼一声。 倒也没有反驳他。 “要是打着这样的名义,他们要是不死,还有人信好不容易凝聚出来的公信力?” “最好用的借口,永远都是贪腐。” 我立马反驳道,“不可能,许牧野之前就说过,他和徐林已经把经手这笔钱的人处理完了。” 不仅是许牧野说过,徐林也说过。 杨新海阴恻恻的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被看得一阵烦躁,“杨新海,你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别这样看着我。” 杨新海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要是真处理干净,徐林就不应该活着!” 在他身后抽烟的小曾,神情一顿,看向杨新海的眼神有些不善。 “叶海潮走之前和我说过,这几年许牧野的动作,都是朝着向私下你来我往那种方向准备。准备钱,准备人。” 我咬了咬嘴唇,“你的意思是说,许牧野和我们那位一把手,以及徐林他们洗的那笔拨款,现如今成了个借口。” 杨新海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是这样猜测,因为人没在林冬夏手中,他只跟我说被人带走,大概率是场面上的人。” “但叶海潮是叫林冬夏去办徐林这件事,不可能再叫其他人,特别是场面上的人办这件事。” “况且林冬夏已经跟叶海潮确认过了。” 杨新海身体缓缓后靠。 “我和林冬夏猜测过,会是个什么个什么可能。” “对于许牧野来说,要是事情顺利,他把剩下两个人处理好。这件事也就是个贪污案,行贿受贿,顶天去秦城养老。要是处理不好,也是个贪污案,不过不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我目光收缩成一条缝,紧紧盯着杨新海。 “你的意思是说,上面的人已经到了,他们还控制了徐林。” 杨新海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 “老林,出省了找地方靠岸。” “小曾,到时候你联系一下三哥。” (出远门,下个月回来了再看看恢复更新,先二到三章) 第17章 见一面 气氛变得有些沉默,老林和小曾各自答应下来后。 我坐回到原先的位置,定定的注视着杨新海。 杨新海用手勾起他那条瘸腿,放到好腿上,翘起一个二郎腿来。 “罗平,我现在人都在你手里,虽然我没有和你接触太深,但我晓得,你是个手黑的人。手上人命不在少数,特别是第一次两句话不对付,你的人就要下车开枪打我。” “你不是没胆子杀我的人,我也没胆子在这种时候还骗你,不需要你验证什么。” “这些东西都是我和林冬夏猜出来的,但人被弄走,是肯定的事情。” 脚边已经遍地是烟头,我沉默着没有说话。 杨新海的烟瘾明显没有我的大,他只抽了这么一支烟。 喉咙发干发涩,身体发出警告,让我不要再抽下去。 但我还是点燃了一支,回想到之前杨新海把许牧野贬得一文不值。 我看向他,试探性的开口,“你的意思是,许牧野把徐林给卖了。” 杨新海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我和林冬夏猜测的是,许牧野已经扛不住压力,希望事情到此为止,洗劫你们那边那笔公款他认。把徐林交出去,把这些人打发走。” 我盯着杨新海,目光一瞬不瞬。 杨新海十分坦然的和我对视着,似乎目光当中还有一抹挑衅和戏谑。 良久,我笑出声来。 “杨老板,你说得好吓人啊。先把许牧野贬得一文不值,然后又把情况说得这么危急。” “怎么,还是要我纳头就拜,赶紧恭恭敬敬把你放了,让叶海潮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杨新海张口正要说话,我抬起手,指着他鼻尖。 “好了,前面那些问题说完了,接下来说正事,人呢!” 即便杨新海说得,许牧野现在都要押赴刑场问斩,我也没有动摇过。 许牧野靠不住,难道我还能去靠一开始就得罪过的叶海潮么。 我依然要这个人。 杨新海嘴角轻轻一抽,“即便这人给你,又能怎么样呢,许牧野现在的处境……” 我站起身,没有听杨新海把话说完。 “我给过你体面,是你自己不要。” “小曾,人给你了。” 这次我没有半点犹豫,直接离开。 船在行驶在黎明的水面上,老林和常德航站在甲板上抽烟。 我快步过去时,突然有种没有由来的心悸。 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要是真如杨新海所说那般,已经超出所有人的掌控。 叶海潮能掌控局势吗,我看不尽然吧。 就像行驶在这睡眠的船只一样,妄图掌舵的人,都已经失去掌舵的能力。 会漂流到何方,只有天知道了。 老林递给我一支烟,同时投来询问的眼神。 我轻轻摇头,“小曾还在问,刘宝那边怎么样?” 老林把抽完的烟头扔进水中,重新续上一支。 “刚刚通过电话,已经入湘省了,在粤省和湘省交界的地方接我们。” 我吞了吞口水,一阵无力感席卷全身。 天塌下来有个高个的顶着,现在不是天塌下来。 是大家都陷入海水中,就怕有人拿着我们这些个子矮的垫脚,爬上岸去。 杨新海虽然没有说得很明白。 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许牧野和那位万里侯被处理,是注定中的事情。 只是看这两个人能不能弄干净,要是弄不干净,那就是雷霆之威,要是弄干净,还有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机会。 就在我思绪杂乱时,老林身上传出一阵手机铃声。 他拿出两个小灵通来,看了一眼正在响那个,就准备挂断。 我拦住他,把小灵通拿过来。 这不是老林的手机,是从杨新海身上搜下来的。 “老林,这电话一直在打吗?” 老林点点头,“嗯,不过我都没有接。” 我犹豫一下,还是按下接听键。 手机放到耳边,向着船舱当中走去。 小曾把杨新海双手捆住,正坐在他身上,手中匕首锃亮。 看样子是准备挑杨新海那条好腿的脚筋。 我把手机放到杨新海嘴边,示意他说话。 正在挣扎的杨新海,看到电话号码后立马停下挣扎。 咬牙切齿朝着电话嘶吼,“大帅,是罗平,帮我搞死罗平,给我杀他全家,杀他全家……” 我甩手给了杨新海一个巴掌,让他闭嘴。 把电话放回到自己耳边来。 “林冬夏?” 电话那边先是重重的一吐气,随后是个闷闷的嗯。 嗯一声过后,没有再说话。 “杨新海在我手里,他不给我人,我要杀他。” “然后你还有什么话要和他说,估计他活不过早上八点了。” 我和林冬夏见过一次,但一次见面,不足以让我摸清他的性子。 我没有威胁他,语气十分平淡,不带半点烟火。 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现在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往下该怎么办都不知道。 杀杨新海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你别为难杨新海,人我知道在什么地方,要不见面谈一谈。” 我嘴角微颤,“见面谈?现在不可以谈吗。” “徐林在你手中吗?” 林冬夏否认得十分干脆。 “没有,我来湘南这边,还没能和徐林打照面,他就被带走了。” “跟叶海潮说后,隔了两天,才跟我说带走徐林的人姓张,不是他所能左右的人。” 我嘴角抽搐,一叶遮南天,即便叶海潮不是最亲那几个,但他也是姓叶。 还有他所不能左右的人。 “罗平,人走到一些地步的时候,往前往后,都有没得办法这个处境。” “你处境没得办法,我也没得办法,要不然我还回来干什么?” “到我这岁数,还有什么是看不开放不下的?” 我勉强一笑,“你什么岁数,大我十岁?” 林冬夏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只是再次重申。 “你有不得不来的理由,我也有,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见面谈一谈,事情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在乎许牧野也不在乎叶海潮。” 我拿着手机没有说话,林冬夏似乎怕我把电话挂断一般。 飞快的告诉我一个地址。 我没有说见,也没有说不见。 只是将电话挂断后,让小曾住手。 第18章 大猫小猫三两只 郴市,湘南地界,与粤省接壤。 在我拿到杨新海之后,就和许牧野断绝联系。 我和林冬夏见面的当天,已经是正儿八经的年底。 腊月二十九。 再有一天,就是年三十。 小曾和方华仁还在水上漂着,他们看着杨新海。 我和老林,还有刘宝去见林冬夏。 老林打电话叫刘宝来,但不仅是刘宝来了,判官和李酉也都各自带着人来。 除了还在牢房当中的文闯,这个即将走过十年,进入新世纪的团伙,几乎全都到齐了。 只是我没有带着一群人去见林冬夏,人多人少,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到林冬夏给我的地址后,给他打过去一个电话,片刻后。 那个阴翳的年轻人,开着车来接我。 这也是我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林煜。 西南黑道虽说没有太多规矩,没有沿海地区那般,一个团伙一代传一代。 大多黑恶势力团伙,要么在创始人那一代就被严打,要么就是洗白。 即便有第二代,也是跟在这个大哥下面的兄弟,自己出来组建的团伙。 很少有某某帮某某派,社会环境注定黑恶势力团伙传承不久。 没有那个时间,来拥有底蕴。 即便是真能传下去,也都是把大哥这个称呼,改成师傅。 当时的林煜,还没有入主省城,是人谈之色变的幺爷。 还只是个从滇省回来的年轻人。 跟在白脑壳身后,对外是白脑壳的门生身份。 不是林冬夏的小弟,甚至说是白脑壳门生也有点牵强。 较真来说,他应该属于即将崛起那人的门生。 隶属于雄极一时,最为强盛那个黑恶势力团伙中走出来的人。 我没有和老林跟刘宝一样,坐在后座,而是直接坐在副驾驶。 “林冬夏要在什么地方见我?” 林煜下巴轻点,“就在前面,不远。” 我点点头,也没有再和林煜说话。 对于这个年轻人,我不怎么喜欢。 不是讨厌那种不喜欢,只是常年走在这条道路上,有些人一接触,就能感觉到危险。 有危险性的东西,自然喜欢不起来。 林煜说得没错,林冬夏见我的地方不远。 就在这郴市外的郊区,一座自建房中。 本以为林冬夏会住酒店,没想到他直接在这边租下房子。 这座三层自建房中,并没有多少人,不知道是不是林冬夏为了表示诚意,提前将人撤走。 除了带我们来的林煜外,只剩下坐在轮椅上的白脑壳,以及林冬夏。 恰好,我这边也是老林和刘宝。 三个人和三个人,甚至都还带着个残疾人。 林冬夏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只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在他对面坐下。 他身上很有年代感,看到他的时候,我恍惚的那瞬间,想到了王大祥。 同样活跃在八十年代,从那个野蛮时代走过来的人。 我坐下后,轻轻蠕动屁股,让自己自在一点。 “林冬夏,你说你也有不得已的地方,既然这样,我们两个目的相悖,坐下来谈,又能谈出个什么来呢。” 林冬夏微微一笑,“你看,即便你抱着这样的想法,不还是来了吗。” “这就证明,你也想谈出个结果来,不想蛮干下去,抱着和我一样的目的。” 我吐出一口浊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 “蛮干?要是有蛮干的能力,我肯定选择蛮干。” “听杨新海说,你在越南的时候,许牧野打电话给你让你回来。” “这样看来,你不应该是许牧野的人么?现在弄到这般田地,对许牧野很不利啊。” 林冬夏呵笑一声,“我和白脑壳,以前都是跟一个大哥屁股后面一块玩。” 他提了提身上的军大衣,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跟过大哥,但我那个大哥,就拿了件军大衣给我,让我这么多年都对他死心塌地。” “即便是如今,他早已经被枪毙,我还是敬重他,把他放心里。” 我跟过的大哥,梁博文算一个,只是最后结果不好。 但我理解他这种心情,王大祥死了好几年,我都去坐了一次牢。 在最后赌命都要杀了皇太极,了结这笔恩怨后再走。 我皱了皱眉,“你那位大哥,杨新海已经说过了。” 林冬夏淡淡一笑,“大哥死了,但他屋头有个老弟,他老弟也是我们这种人。” “我在外面躲灾的时候,他也在躲灾,许牧野要我回来,用的就是这个老弟。” 我眼睛微微眯起,盯着林冬夏。 “那你不就更加矛盾吗,我虽然算不上许牧野核心圈子的人,但也对你说的这个老弟,没有任何印象。” “再说了,你既然这么尊重这位大哥,他老弟都站在许牧野这边了,你还要和许牧野作对?” 林冬夏摆摆手,示意我先听他说。 “许牧野这人不行,起码对我来说,他人不行,过于薄情乃至无情。” “他这辈子唯一看重的人,可能就是我死去那个大哥,楚江海。” “无情的人向来深情,或许是爱屋及乌,许牧野可以耍我,骗我说楚江海老弟回来了,但却没有真正叫他回来。” “他自己也知道,这一关他不好过,甚至是过不去,回来也是个死。” 我听得有些心烦,“既然这样,那你有什么不得已的地方。” “你在意的大哥,被枪毙了,他剩下的老弟,许牧野也保护得好好的,那你还有什么顾忌,还要掺和什么?” “你的不得已在什么地方。” 林冬夏挑了挑眉头,指着身边的林煜和白脑壳。 “我不是个无情的人,做不到许牧野那种地步,既然回来了,我要把他们保住。” 我嘴角一抽,许牧野现在都要上吊了。 你林冬夏来不来,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该考虑的问题,要怎么样,把判官他们保住。 不等我开口,林冬夏已经接着说道。 “叶海潮去黔州,并不是他自己要去,而是有人叫他去。” “这件事,不在许牧野,不在叶海潮的掌控中,叶海潮,许牧野,徐林,以及我们当地头上的天,全都被一个人给摁住了。” “落在外面的,不过是我们这些大猫小猫三两只,人家根本没看上而已。” 我呼吸一窒,看着林冬夏没有说话。 “要是你这么个说法,那我们还折腾什么,坐着等结果就好了。” 第19章 楚家兄弟 在林冬夏说完这些后,我对整件事,总算有了一个大致的脉络。 叶海潮原先的打算,是用许牧野准备应对他,从公库中洗出来的钱作为借口。 动用家中的关系,引得上面的人来查贪腐。 在这贪污之下,叶海潮真正的目的,是用自己手中的证人,给许牧野上点狠的。 查贪腐是张皮,所有事情最后的处理,都可以在这张皮下处理。 叶海潮弄回去一个人,抱着让许牧野为了处理这个人,更加出错。 看影响,看关系,看律法。 最后处理结果,单单是许牧野长提起的自己出身,以及万里侯的地位。 这种事最后的处理,再严重也要看影响。 这是个开端,在这个开端之后,许牧野开始见招拆招。 让我来粤省,处理叶海潮手中的另外一个人。 其次让徐林处理那笔钱,把这张皮撤走,也是把叶海潮递过去的借口撤走。 叶海潮这边的林冬夏,为了避免这件事的发生,让徐林把这笔钱处理干净。 所以追赶来湘南,准备制住徐林。 诉后便是叶海潮请来的人,手拿公器,真正的神仙入场。 这些神仙完全没有按照叶海潮,或者许牧野的步子走。 他们介入之后,直接控制住了整个场面。 叶海潮被乖乖叫过去,许牧野和万里侯被摁在本地,想要处理这笔钱的徐林,在前面也被带走。 所以我觉得,要是按照林冬夏这个说法。 大家都别折腾了。 人家不摁我们,证明我们说破大天去,也没闹不出个什么来。 人在不在我手中,已经不重要了。 林冬夏笑着看向我,“罗平,你知道这些人眼中什么最重要嘛?” 我摇摇头,根本没有半点心情,去想他说的这些。 他们什么最重要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和我这边这些人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体面。” 林冬夏淡淡吐出两个字来。 恰好这两个字,在前面我跟杨新海说了很多次。 “这些人眼中,对错不重要,常人觉得恶劣到极致的事情,他们处理时候,不会看对错。” “只会看后果,怎么样的处理,对大家都体面。” “真正的领导阶层,有几个是为了贪污枉法被严办的?贪污永远是个借口罢了,真正落马的原因,除了他们自己,也就少数几个人知道罢了。” 我抿了抿嘴,看着林冬夏没有说话。 他说这些,跟我在意的事情没有太大关系。 “既然是为了体面,这种事肯定不会拿到面上来说,叶海潮办得太大,将人弄到黔州去。现在还风风雨雨,说是满城皆知也不为过。” “从上到下,场面上多少双眼睛盯着。” “到了这时候,姓张那个把叶海潮叫过去,其中意味不言而喻,是在警告。” “警告不要把事情再闹大,弄到最后大家都不体面。” “毕竟,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同一个阶层,同一个利益团体。特别是那位万里侯,要是真把落马的原因摆上台子来说,脸上不好看的就不是一两个了。” “是整个集团。” 林冬夏没有明说,但我知道他说的这个集团是什么集团。 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林冬夏,你现在的意思是,我现在除了等死,没有别的办法。” 林冬夏和叶海潮的关系,显然比我和许牧野亲近,他知道的东西,比我知道得多很多。 能把局势一句句理清。 林冬夏摇摇头,“不仅是你在等死,甚至我们也是在等死。” “叶海潮把人弄回去,黔州那边场面上,有双眼睛的人都在盯着。” “叶海潮把这事情办砸了,大家要是私底下来办,还真有可能送许牧野一个十分不体面的结局。” “但叶海潮几乎把这事闹得半公开,简直就是背叛他自己阶级的举动,反倒是把自己给玩陷进去了。” “我们这边这个人,不重要了,你要现在让杨新海和我通个电话,我让他把人给你。” 林冬夏罕见的皱眉。 身子往后一躺,靠坐在沙发上。 “很多事情,最后没有个明确结果,是几方面都在用力捂盖子,不让事情继续发酵。” “如今这件事同样是如此,但叶海潮把这件事弄得半公开,这个盖子怕是不好捂了。” “最后闹得太难看,有一个算一个,叫得出名字的人,一个都没好结果。” “我和杨新海也一样,毕竟叶海潮把这事闹成这样。” 林冬夏眼睑下垂,声音中满是无奈。 “能把这件事轻轻揭过去,唯一的办法,把叶海潮弄回黔州那个人杀掉!” 我冷笑一声,“按照你这个说法,控制着那人的不是叶海潮的人吗。” “让叶老板打个电话,把这人弄死,大家都好过。” “该体面的体面,早点把这事情弄完。” 要是主导这件事的人,都想着体面,杀这个人还难事吗? 林冬夏轻轻瞥了我一眼。 “杀人简单,谁来承担杀人这个后果。” “半公开的事情,人就这样死了,既然要体面,那杀人之后谁来承担这个后果。” “这么多人看着,要是许牧野的人去杀还好,只能是他手段过人。” “要是叶海潮自己的人去杀,盯着那边的人怎么想。姓张那个肯定不会自己杀,不仅不会,还要在明面上保持公正,他和他代表的人,脸面更加重要。” 我听出个味道来。 事情到如今,隶属于许牧野手下的人可以去杀。 叶海潮乃至姓张那个,主导这件事的人,都会睁只眼闭一只眼,让这件事轻飘飘揭过。 但杀完人之后,这个后果必须有人承担。 大概率是许牧野和万里侯承担大头,小头落在都收那人和那人的团伙身上。 现在名义上隶属于许牧野的人。 正好就在林冬夏对面坐着呢。 我站起身,“好了,再说下去,就不知道分寸了。” “既然这样,那大家就一起死,他们体面个几把体面。” “你林冬夏要去杀那人就去,我肯定是不会动,反正都是个死,我倒要看看,这件事最后什么收场。” 话音落下,我带着老林和刘宝离开。 …… 有句话叫天下英豪,如过江之鲫。 我们算不上英豪,但过江之鲫是事实。 许牧野稳坐钓鱼台,在我没出来玩之前,就有一个个人从他面前过去。 这些人,这些牌,他一张都没有抓在手中。 唯一抓住的就是楚家两兄弟。 偏偏我们这么多人,林冬夏,罗平,陈强,许仙林……这一串。 没有任何一个人证明,他许牧野眼光错了。 放过的这些人比楚家兄弟厉害,他许牧野看走眼。 最后,这个盖子还是楚家兄弟中的老二,亲手替他捂住。 楚家老大楚江海,八三年被枪毙,留下一个老弟,几个头马兄弟,影响了九十年代的江湖。 那片江湖我没有踏入过,只是林冬夏有过短暂的接触。 随后楚家老二楚山河,直接影响了千禧年之后的江湖。 在许仙林,罗阎良,徐林等人之后开始冒头的徐让,林煜。 乃至是十余年后,从滇省来势汹汹的陈涵等人,都与他有说不清的关系。 他在这一年,单马擒王,五步成杀。 硬生生把这件事,画上一个比较得体的句号。 叶海潮,许牧野,乃至姓张那人都能接受的一个结果。 在这新世纪,亲手掀开一个新的篇章。 第20章 等结果 人这一生,都在不停等待结果。 接触女人等着什么时候上床,上班等着发工资。 睡醒睁开第一眼,都是打开手机看看时间。 这个时间,也是一种结果。 结果是着急忙慌起床洗漱,还是可以在享受一小时半小时的睡眠。 有些结果,即便是早已经注定,但在真正出现之前,总是希望有一丝改变。 刮奖刮出谢谢二字都不肯放手,要把惠顾也一起刮出来的我。 更是如此。 农历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我在郴市滞留下来。 林冬夏有一件事做得特别成功,在那一番谈话后。 我不再牵挂杨新海手中的人,甚至连杨新海我都放了。 小曾和方华仁赶来和我汇合。 听到徐林的处境后,小曾坐在凳子上抽了半天烟,一句话也没说。 徐林这种情况,当真是神仙难救。 即便是许牧野身上的事情处理得再好,他和万里侯大概率都是扛雷的人。 万里侯不会怎么样,他就有些难说了。 时间一天接着一天的过去。 在正月初八那天,我让判官带着其他人去了港岛。 油老虎陈聆海帮的忙,找船黑到那边去。 临走那天晚上,我们难得坐下来吃顿饭。 判官和刘宝,在老林黑下来,文闯坐牢后,取代了原先老林和文闯的位置。 成为这个团伙名副其实的二把手。 他们只知道我在忙一件十分要命的事情,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样的事情。 不过走在这条路上这么多年,即便他们知道得不多,也能感受到眼下情况要命。 我和文闯的感情有目共睹,现在都要把文闯扔下,安排他们跑。 可见有多么的危急。 我刚伸出筷子夹一筷子菜,刘宝就率先忍不住开口。 “大哥,一起走吧。” 老林没有劝我,只是将目光投过来。 我轻轻摇头,“刘宝,吃饭时候不要说这些。” 顿了顿,我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们去港岛那边有用没用,我都不知道,只是求个心安。” 刘宝张张嘴,似乎还要再说。 判官拉一把刘宝,轻轻摇头。 “吃饭。” 人的情绪都有一个阈值,超出这个阈值,不是崩溃就是麻木。 我现在这种状况,就有一些麻木。 甚至一连吃了两碗饭,是最快放下筷子的人。 “小曾,三哥这个情况,神仙难救。” “你要和刘宝他们一起去港岛就去,要是不去有其他去处,我让刘宝支一笔钱给你。” 小曾默默摇头,“平哥,我不想走。” 我闷闷吸了一口烟,胳膊肘撑在桌子上,轻声说道。 “你这些年帮许牧野,帮三哥都做了不少事,三哥那边还好说。” “许牧野现在是倾家荡产的在卖,三哥不是第一个,大概率这些年和他有往来的人,都逃不过这一劫。” “就连那位万里侯都一样,何况你。你手上的人命太多了,不走不行。” 小曾夹了一筷子菜,放在碗里压住白米饭。 用筷子刨进嘴里,几番咀嚼过后,吞咽进肚里。 “平哥,你怎么不走?” 我抽了一口放在嘴边的香烟,笑了笑。 “我走什么,真到上法庭的时候,不管老林刘宝他们做过什么。” “他们都是第二被告,我是第一被告,是主犯,是首脑。” “我不走,他们还有一点走的机会。” 小曾应该是穷苦出身,比我还穷还苦那种。 他吃饭用永远是端着碗,用菜压着米饭往嘴里刨,不会一口饭一口菜的吃。 “平哥,你不害怕吗?” 我摇摇头,“早就害怕完了,我现在都麻木了。” 小曾随之点头,“我也是,这些年过得好累啊,总是在办事办事办事,杀人杀人杀人。” “害怕这种东西,早就过了那股劲了。” “就跟饿肚子一样,饿得太狠是不想吃东西一样。我以前已经害怕过了,现在感觉不到害怕。” 小曾这意思是,他不走。 我翻了翻眼皮,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小曾虽然长得年轻,实际上和皇叔刘宝等差不多大,也就比我小两岁左右。 他又不是我儿子。 我为他好这样的借口,说一次就够了,再说下去,那就是我没得分寸。 我目光扫过判官等人,淡淡吐出一句话来。 “到了港岛,尽快往远处跑吧,想往什么地方跑就往什么地方跑。” 老林放下碗,刚有开口的动作。 我手就指到他鼻子上。 “老林,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你侬我侬依依不舍的戏码,就不要上演了。” “今晚说不定就是大家最后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你不要逼我发火。” “你和判官带着他们出去。” 老林看着我良久,重新把碗端起来,开始吃饭。 我说的那句话是实话,他们走还是不走,真的像是个心理安慰。 凡事就怕较真两字。 这顿饭吃完后,老林在当天夜里带着人离开。 没有任何停留。 我就坐在门口,看着他们一个个上车。 小曾如他所说一般,没有选择走。 和我一起坐在门口旁边,默默抽烟。 直到车子走远后,小曾突然问道。 “平哥,你知道我是什么地方的人不?” 我摇摇头,小曾和张汉北,都不是我们本地人。 小曾倒是很有谈兴,即便我只是简单的摇头,他依旧接着往下说。 “我也不知道我是哪儿人,我记事的时候,就被拐了。” “一开始抱在那些残疾妇人手里,出去跪地上要钱……” “大点懂事的时候,他们准备把手脚也打断,让我出去要钱……我就跑了……后来在一路流浪到崇左那边,认识了北哥……” “再到后来,我就跟北哥一起开始干活……北哥只准我叫他哥……说实话,北哥对我并不好,别说三哥,都没有你和老板对我好……” “他总说要是对我好点,以后可能我要丢命……当时我都听不懂,只觉得他烦……” 我没有回应小曾,但每个字我都听得很清楚。 小曾一直说到深夜,说到我们两人面前一地烟头。 送走老林等人后,我和小曾从正月初八开始等。 等这个结果。 第21章 半壁江山 这个结果来得不算晚,也不算早。 在正月底时,销声匿迹许久的林冬夏打了个电话给我。 这个电话很简短,只有一句话,有人要见我。 这个电话是在傍晚接到,我出门时小曾抱着碗在吃饭。 这段时间来,我发现了小曾第二个优点。 他是个做饭的好手。 “平哥,去干嘛呢?” 离开炉火后,正月的倒春寒让我一阵不适。 一冷一热太过突然,鼻涕一下就流出来。 我吸了吸鼻涕,“没什么,屋里待得烦,出去走走。” 小曾没有走,已经是选择接受命运。 最后结果是什么,他都无所谓。 所以最后这关头,让他抱着碗多吃几口安稳饭。 虽然他这样子,大概率即便知道我去干嘛,也不会紧张。 我开车前往林冬夏的住处时,比一个来月前,更加清冷。 一种异样的冷清,明明停了很多部车,车窗中有人夹着烟伸出手。 但我就是觉得很冷清,没有多少活人气。 我拉开车门下车时,他们两人正在抽烟。 我瞥了四周一眼,“人呢,不是有人要见我吗?” 这里停着好几部车,但这些车上的人都没有下车,我的到来,只是让这些车上的人微微侧头看了我一眼。 林冬夏深深看了我一眼,指了指房间里面。 我吞了吞口水,说不上特别紧张,但就是心里有些异样。 尽管结果已经推演了很多遍,但结果真要揭开的时候。 还是有种忐忑。 林冬夏在前面领路,在我跟上他脚步的时候,轻声出言。 “情况没有那么坏,这件事过去了。” 我双手搓了搓,刚要笑着说一句无所谓时。 一声轻喊,就如同从黑夜中兀然伸出的手,搭在我肩膀上,让我一阵心惊。 “罗平。” 开口这人声音并不苍老,声音浑厚,语气清淡。 他坐在上次来,林冬夏所坐的地方。 是个看面相在四十左右的男人。 穿着并不考究,眉宇间还有一抹深深的愁容,像是刚刚忙完的样子。 即便疲惫不堪,穿搭随意,但他身上有种难言的贵气。 这一声轻呼,就跟孙猴子的定身术一样,让我脚步止住。 我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一下,“叶老板?” 林冬夏没有同我一起停下脚步,而是加大步伐,到叶海潮身边坐下。 这种场景,让我想起第一次坐牢时,被审问的场景。 恰好这两次,都是拜他所赐。 要见我的是叶海潮,不是公家的场面人。 那是不是证明,这件事最后的结果,如同林冬夏所说的一般。 捂住盖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场面上的人没有注意到我,或者说不屑于注意到我。 我和许牧野没有什么生意往来,这么些年来,他没有给我介绍过生意,也没有给我一些人脉。 文闯的事情他没有掺和,我坐牢的事情他不仅没有帮我,还推了一把。 最后他说帮过我的事情,是南城赵三先生和皇太极的死,他说有给我走通关系。 不过这件事,我们走的一直是市区那些场面上人的关系,许牧野那时候都自顾不暇,连门都出不去。 总的来说,我和许牧野之间的牵扯,真要是按照场面上那种讲证据说事实那样来论,牵扯很少。 甚至可以说没有。 不过叶海潮显然不是场面上的人。 他也不需要体面,起码我这种人的死活,关系不到他这些人的死活。 对视的瞬间,诸多念头在我脑海中闪过,最终在叶海潮重重的一声叹息中。 我的思绪集中起来,静静等候属于我的结局。 起码来的不是场面上的人,叶海潮心情再好,只要判官等人跑到国外去,他叶海潮还能追去不成。 一念至此,我轻松了许多。 叶海潮显然察觉到了我身上这抹轻松,他看了看身旁的林冬夏。 轻轻踢了林冬夏一脚。“你提前跟他说了?” 林冬夏摇摇头,“没有。” 我心中一动,难道这件事还有转机的可能? 叶海潮盯着我冷笑一声。 “你运气好,这些年一直没有和许牧野有太多来往,许牧野也没有画蛇添足的要卖你。” “跟许牧野有关系的,那一群姓刘的人,从场面上到生意上,现在都是身陷囹圄,即便没有的也不远了。” 我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场面上饶过我,你不饶过我,同样无卵用。 叶海潮重重叹了一口气,他的疲惫溢于言表。 “罗平,我事情很多,杨新海那边还一大堆事情,等着我帮他擦屁股……我还不一定擦得干净。” “所以长话短说。” “你想不想要这条命。” 我苦笑更甚,点了点头。 “乞丐都晓得,好死不如赖活着,要饭都吃都要活下去。” “我肯定舍不得死,想要活着。” 叶海潮点点头,“你现在这条命,攥在我手中,这个说法你认不认。” 我舔了舔因为天冷干燥,开裂的嘴唇。 嘴唇上的鲜血涩涩咸咸,让我精神变得更加集中。 “我认,叶老板,现在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叶海潮嗯了一声,“你认就好。” “说说看,你准备用什么来换你这条命。” 我张张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打动叶海潮。 我手中有什么,是叶海潮需要的。 所以一时半会,在这要命的关口,居然沉默下来。 叶海潮轻哼一声,“你开不出价码来,那就我来说。” “你在你们市区,下边县城的一切,打包交给林煜。” “除了你的人,什么都不准带走。” 林煜? 我怎么都没想到,叶海潮最后开出来的价码,会是这个。 我看了看旁边的林冬夏,突然有些明白。 叶海潮似乎心中早就知道,我不会拒绝。 所以没有等我回话,他便继续说道。 “罗平,你记好,留你这条命,是要你完完整整,把你在你们市区和下边县城的生意交给林煜。” “你要是有一点别样心思,按照你们那边的话来说,就是耍名堂搞花样。” “那你现在就不要答应,你答应了再反悔,我保证你会后悔。” “我可不是许牧野,我答应过的事情,会负责到底。你要是食言而肥,就是把我得罪死了。” 我吞了吞口水,闭上眼轻轻点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一年林煜才二十一岁。 我二十一岁时,还被六七压得喘不过气,楚二在二十一岁时,被人撵得有家不能回。 林冬夏二十一岁在干嘛,我不知道,但我想他肯定没有林煜这待遇。 林煜的登场,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徐林,罗阎良,许仙林等人落幕,我丢掉半壁江山,说不上全身而退,勉强保住一条命。 第22章 新的篇章 文闯摁灭手里的烟头,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说完了?” 我目光重新聚焦,轻轻点头,“说完了。” 此时是2000年的农历七月,距离见叶海潮那一面,已经过去了半年。 这半年当中,一直在和林煜做交接。 我很老实,即便是莫名其妙上了桌,那也是上桌。 既然上桌,那就愿赌服输。 当然,也不敢不服。 和其他人的下场比起来,已经算是好了很多。 徐林那一票人,不是死刑无期就是十几二十年。 文闯沉默一会儿,“林煜那个人怎么样?” 我摇摇头,“说不好,他太年轻了,二十一岁。” “那么大的盘子,他想要稳住,估计都要好几年。” 文闯还有半年出来,也幸好要出来了。 再不出来,他都要成猪了。 我们这些在外面的颠沛流离,命都差点没了。 他在里面,我们打点好后吃吃喝喝,跟度假一样。 “其他人呢,比如那个……那个林冬夏?” 我靠在椅子上,“林冬夏和那个白脑壳去你家那边了,他们打算去你们东北那边包点地,种地。” 文闯有些诧异,“这么洒脱?” “就真这样给林煜了?” 我抿了抿嘴,“文闯,你还记得许仙林吧,他没死,现在在开酒楼。” 文闯摁了一声,“判官说过,很早就说过。” 林冬夏,许仙林,几年前的王大祥,他们都有过这种放下的念头。 王大祥运气差一些。 许仙林是挨了一枪,林冬夏几经折磨,最后才换来一身轻。 “文闯,其实南城和市区那边处理掉也好,那边那些生意底色太重。” “经过这一次,我也不打算搞了,准备做点正经生意。” 好几年前,来黔南州林山县搞物理站时,我就和文闯说过,想要做正经生意。 “林煜虽然年轻,但做事很有章法。他没有跟我客气,但也没有全拿,物流线路他就没有要。” “留了一线,但又得了大头。” 文闯摇摇头,“物流这个东西,我们当初铺开就铺得大,即便一点乱不给他添。他一时半会也理不顺,不如留给你,做个人情。” 这个我没有纠结,直接略过林煜这个话题,开口说道。 “打打杀杀没有前途,你晓得前些天,我跟一个公安摆龙门阵,他怎么说不。” “从这千禧年新世纪开始,命案必破,破不了也会一直挂在衙门里头,想办法破。” 我揉了揉眉心,头疼的说道,“跟我们前面那十年不一样了,人搞没了,只要找不到尸体,没人在意。” “九六年收猎枪,现在又是命案必破,还是搞正道生意比较好。” 我这长篇大论,没有引起文闯的共鸣,他就跟没听进去一样。 “林煜接手市区那边,林冬夏和那个白脑壳去东北养老,其他人呢。” 我皱了皱眉,但还是顺着文闯的话回答道。 “徐林被判了无期,想要出来打底最少都要十几年;那位万里侯也不好受,只不过他应该要段时间,才有结果吧,这种层次说不定能脱身呢,不清楚。” 顿了顿,我语气有些复杂的说道,“许牧野还留在省城,不过很低调,在给人铺路。” 文闯身子坐正几分,皱了皱眉,“铺路?” “给谁铺路?” 我摇摇头,“不知道,他的事情我没有特意去打听过。” “从其他地方听到些风声,那人现在和你一样,在坐牢。许牧野给他手下的人在铺路,播州那边有人插旗立棍,摆明车马开始了。” 文闯呵呵一笑,“许牧野这人,虽然这次狼狈。” “但那也要看是谁把他整得狼狈啊,这些个人物,是个人都要狼狈,狼狈是最好的下场了。” “他要是全力抬一个人,不敢想啊。” 我不耐烦的扯动嘴角。 “说这些干卵,你没听我刚才跟你说的吗。” “新世纪了,以后我们也要试着穿西装打领带,你不要再想这些了。” 文闯盯着我看了一小会儿。 随后轻轻摇头,“不行的,老癫,我们打个赌。” “你即便穿西装打领带,你骨子里面还是改不掉。” 社会的毒打,年纪的增长,让我早就没了不服气的意识。 所以没有反驳文闯,只是反问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肯定。” 文闯伸出手点了点我,“放下的人,许仙林,林冬夏,还有以前的大王。” “他们都是抛下一切,选择换个地方生活。” “远离利益场。” “显然你没有,你还想在这个利益场里面打滚。” 文闯神情一正,轻声说道。 “老癫,这就跟戒烟一样,要么说不搞就不搞,什么从一天一包改成三天一包,慢慢来之类,都是骗人的。” 文闯这话说得很贴切。 可以从短袖换成西装,但做事的习惯,遇见事的下意识想用的手段。 早已经在这风风雨雨的十年间,刻在骨子中。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尽量吧。” “对了,最近我准备卖私油,当时去粤省那边认识个人,专门搞这个的。” “刚好物流线路还在我们手里,方便运输,要是能够直接从粤省那边打通物流线,更是两全其美。” 文闯猛地咳嗽几声,看样子像是烟雾走错道。 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他妈的,才说要改邪归正,穿西装打领带。下一句话就是要倒腾私油,你还说我没听你说话,你自己都没听你自己说的话吧。” 我愣了一下,理直气壮的反驳道,“我只是说,我们以前那套行不通了,不能动不动就去抢去办人。” “这卖私油又不是贩毒,怎么就是我自己都没听我自己说的话。” 文闯连连点头,“嗯嗯嗯,你去跟黔南州州长申请一下,给你评个好市民。” “卖私油真是个正经生意,我夸夸你。” “赶紧滚,没事别来烦我。” “我一开始还当个事在听。” 文闯骂骂咧咧的离开,骂得我有些茫然。 等他走后,我才夹着手拿包出去。 小曾坐在驾驶座上,即便没人和他说话,甚至都没有人在身边。 他嘴角都挂着那抹笑容。 其他不论,小曾这笑不假也不干巴,看着挺舒服。 很可能是他长得好看吧。 从湘省回来后,他自然而然的跟在我身边,开始给我开车。 “小曾,去找判官,他昨天不是有事要谈吗。” 我没有开玩笑,来黔南州后,我跟陈聆海联系过好几次。 我确实要倒腾油,而且已经开始做准备。 只是判官那边好像遇到了一点麻烦。 虽然如今不是白手起家那么困难,黔南州经营这么多年,虽有波折,但也有点底子在。 但我们再也经不起挫折和失败,无论是心气和实力上,都不允许。 所以我打算亲自去一趟判官那边,看看是个什么麻烦。 第23章 那位大哥这么硬 我已经不是毛头小子,如今要做的生意,也不是以前那般小打小闹。 心思动,手就跟上,开始一起动。 在做这个私油生意之前,我和陈聆海联系过好几次。 在叶海潮告诉我结果之后,我曾和陈聆海说过。 离杨新海这个人远点,不管他是有麻烦还是平安无事,最好都离远一点。 当时叶海潮亲口说,他很忙,要去给杨新海擦屁股,还不一定擦得干净。 要是叶海潮能擦干净,陈聆海去叶海潮面前调皮一下,怕是没有什么好结果。 要是擦不干净,连叶海潮都处理不了的事情。 陈聆海属实没有必要,再去画蛇添足。 他自己都一身事,别把自己玩陷进去了。 陈聆海有没有听进去,觉得我是放了杨新海在他面前找补,我不知道。 内心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确实没有再去动杨新海。 直到两个月前那一把火,烧得陈聆海肝胆俱裂。 隶属杨新海那一票人,杨新海在其中都算不上什么大角色的那群人,在那把火之后,结局注定。 除非跟厦市那位老板一样,背后有人发话,不然铁定是个死。 也是在那个时间段,陈聆海和我再次联系上,他满是心有余悸。 我不会未卜先知,只是相较于了解叶海潮,要是叶海潮都没把握能擦干净的屁股。 杨新海的处境,早就等同于脖子都伸进锁套当中,只差踢凳子就可以上吊的地步。 和陈聆海的这次联系,不仅知道了杨新海的结局,我和他也算成了真正的朋友。 我起了从他手中拿油,倒腾私油的想法。 我手里有车,有熟练的司机,但还差开加油站的手续。 有几个加油站,我才有储放私油的地方,乃至于大大方方跟这油染上关系。 这不是小打小闹,让每个加油的人,都直接来我这地方加。 按照惯例,明面上我会拿下几个加油站,再找来一批人散私油出去。 至于他们再往下散,加到人车里的时候过了几道手,那就不是我所能掌控的。 手续这件事,是判官在办。 他在黔南州多年,大名鼎鼎的跛老板,比我管用得多。 只要钱砸得到位,这应该不是难事才对,但他在今天我来见文闯前。 打了一个电话给我,这件事有麻烦。 具体麻烦在什么地方,他在电话当中没有说,估计一两句说不清楚。 判官在黔南州做的生意,都很正经,和场面上的人来往不少。 要是场面上的麻烦,他没有打电话给我的理由,在这边他比我管用。 既然打了电话,那就证明,麻烦不是来自于场面上。 见面的地方在毛毅手底下的会所中。 这些年来,毛毅跟判官,任敢跟着刘宝,都是他们手下的头马。 皇叔帮刘宝,李酉帮判官。 老林,小曾,常德航,方华仁这些人直属于我。 自然而然的形成这样的割据,我没有特意造成这种局面。 毛毅手下的生意不算少,但不大。 有几家会所和棋牌室。 我去时,会所暂停营业,跨进门我就感觉有些不对。 这会所太空了。 大多数装潢都被搬走,地上还有一处处狼藉。 毛毅没在,判官坐在孤零零的一张椅子上,正在闷头抽烟。 “跛老板,在干嘛呢。” 我笑着喊了一声,带着小曾进去。 我扭头看了看门外面,在我那辆奔驰车旁边,还停着两辆商务车。 车窗下降出一条缝来,烟雾缓缓从那缝隙中冒出。 “毛毅叫来的人,昨晚上这会所被人砸了,毛毅现在去处理被抓到的人。” 判官站起身,把椅子让给我。 我没有坐,只是笑了笑,“还有人砸你判官的场子?” “跛老板的名号白叫了啊?” 我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会所一层已经被清理出来,毛毅也去处理来砸的人。 很可能是街面上的小混混,为了一口气,一个面子,出来一争长短。 踢到毛毅,要真是一般的小混混真算踢到铁板了。 判官脸色凝重,没有回应我的玩笑。 见他这副模样,我也正经起来,“怎么了。” 同时坐到椅子,点燃一根烟。 判官站到我身前,轻声说道,“这场子是清水场子,来往的都是一些老板和场面上的人,所以没有安排看场的人。” “只是找几个人,放到安保部门里面,一天跟上班一样。” “昨晚来了七八个人,几乎是一个照面,就把三个安保放倒。” “刀口很深,基本上都是一刀放趴下一个,但没有搞死人。” 我皱了皱眉,自己也是从个小混混做起来,明白判官说的这种情况。 想要一刀把人放倒,普通的砍刀片子做不到,大概率是我们前些年常用的那种厚背砍刀。 这种刀子,一般人用不好。 重了会掉零件,甚至是把人砍死。 而且大多数人,要是不经常砍人,在见血之后很容易出现两种情况。 愤怒上头,一刀之后再也停不下来,过于亢奋把人砍成个破烂。 再有就是有预谋,很冷静,如同街面上的小混子拿钱办事。 砍一刀不至于把人放倒,爬不起来,甚至怕事情太严重,会刻意留手。 轻飘飘给一刀,吓唬吓唬。 我揉了揉眉宇,呵呵一笑。 “判官,这是专门给大哥办事的刀手啊。” “这些年,你惹到某位大哥了?” 我才来黔南州没有多久,前面半年一直在跟林煜交接南城和那边市区的一切生意。 林煜没有太过分,我也不至于冒着再被叶海潮惦记风险,去玩名堂耍花样。 即便是这样,也用了将近半年。 只有是常年在这边的判官,才会得罪这种养着刀手的大哥。 判官摇摇头,“我一直与人为善,做正经生意,都是和场面上的人来往。” “那时候有南城和市区那边养着,加上物流线路挣的钱,我不至于和人抢生意,都是在维持和场面上的关系。” 顿了顿,判官看着我补充道。 “前天我刚找人给我们的加油站走手续,听到些风声,有人在做这个生意……” 判官话没说完,但我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呵呵,还真不是一般人啊,才两天就把你摸得这么清楚。” “他弄你手下毛毅的会所,是什么意思?不把事情做绝,但又给你一个警告?” 这些猜测没有答案,判官没有回答我。 我摸了摸下巴我。 “毛毅抓住几个人?” “两个。”判官手指往上一指,“就在楼上的一个包厢中。” 我站起身,拍了拍大腿上不存在的灰尘。 “走吧,我们看看是哪位大哥这么硬。” 第24章 又是只老虎 毛毅这家会所有四层,毛毅处理这两人在四层顶楼。 我和判官上去时,一个包间外站着零零散散的几人在抽烟。 包厢门敞开,传来一声接着一声的痛呼。 我走进去时,毛毅手里拿着一根棍子,一下接着一下的抡在地上两人身上。 见到我和判官走进来,他才停下手来。 “平哥,大哥。” 我轻轻点头,下巴点了一下躺在地上那两人,“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毛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摇摇头,“没呢。” “还没开始问,一直在打,先打完了再问。” 我嘴角微微一抽,看向毛毅手里胳膊粗的棍子。 再打下去还问个屁。 人都被打死了。 “去问问,不要把人弄死了。” 我没心情看毛毅打人,只想知道,这些人为什么突然砸这个会所。 背后是什么人,是不是真跟加油站有关。 毛毅弯下身,揪住一人的头发,喘了几口粗气。 “说说吧,说完了我们再继续。” 判官轻轻踢了毛毅一脚,示意他滚一边去。 说完还继续,那还说个屁啊。 “你们也不是一般混混,平时老板都是好吃好喝,养着你们这群人,你们出来办事也无可厚非。” “所以我不想为难你们,说一下,你们大哥是谁,或者你们老板是谁?” 判官踩住先前被毛毅拽起那人的脚掌。 “我不为难你们,你们也不要麻烦我,要我真给你们上点手段。” 判官说完后,不知道是毛毅先前打得太狠,把这两人打得有些迷糊。 还是他们真不想说,一会竟然没有动静。 判官停顿了三五秒的时间,扭扭头,“毛毅,把我踩住这只手的手掌切下来。” 毛毅答应一声,伸着脖子朝外面一喊。 很快一把匕首就传递进来。 毛毅准备一刀斩下去,却被判官一瞪。 “切,慢慢切,给我切下来。” 毛毅再次点头,蹲下身,匕首雪白的刀身慢慢向着这人手掌中陷。 来回拉动,真要把这手掌切下来一般。 两指宽的匕首,被手掌吃进去一半,这两人就再也顶不住,噼里啪啦的开口。 我一边抽烟,一边听着这两人往下说。 简单的总结一下,从他们嘴里知道了两个人的名字。 何福源,张玺。 张玺是他们这群人的大哥,何福源不算是个混社会的人,是个做生意的老板。 判官在听到何福源这个名字后,脸色有些变化。 我不认识这人,但在黔南州扎根如此之久的判官,显然对这人认识,甚至有过交集。 我和我判官往门外走去,临走时嘱咐毛毅,不要把人给弄死了。 毛毅点头下来后,又抡起棍子开始打。 现在落下棍子的时候,都朝着下半身。 “判官,你认识这个何福源?” 判官点点头,“认识,他不怎么样,但他那个哥哥,有点难搞。” “宋岩,不过熟悉他和他关系近的人,都叫他老虎。” 宋老虎。 我眉头一挑,姓何的有个哥哥姓宋,老妈改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听到这个外号的时候,我就有些讨厌。 一来是梁博文当初有人叫他睡老虎,二来是凭什么别人外号一个比一个厉害。 不是老虎就是大王,闯王,次一点也是个教书先生,皇太极这种。 就我是个癫疯子啊。 “这个宋老虎怎么样,很难搞?” 判官一直是我这个团伙的核心成员,对于我们的实力,有个很清晰的认知。 他一本正经的点点头,“很难搞,打个比方,我们要搞他,就相当于他在原先市区那边搞我们。” 我嘴角笑容消失,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所谓的黑社会,大致意义上就是坐地虎。 在某个地方有自己的生意,关系,人脉,触手在这个地方的方方面面。 并不是你这个人是大哥,走哪儿都是大哥。 猛龙过江是我们这些人最忌讳的东西,你人离开经营多年的熟悉地头。 走到外地去,你还大哥,卵哥。 原先我们在市区那边,虽然没有做到真正意义上的清一色。 但绝对是首屈一指,南城的基本盘加上市区安岭那一次,许仙林瘫痪(外人眼中),又死了一大票人最后被轻轻压下。 我捡了一个名声。 刘宝和场面上的人,来往密切,处处都有方便。 即便没有清一色,却也无人明面上来叫板。 我闷闷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黔南州有这么厉害的人,你以前怎么没有说过。” 判官摇摇头,“他不在黔南州,他在隔壁,安市。” “他老妈带着他改嫁,和他后爹关系好像不怎么好,倒是和何福源这个弟弟,关系相当好。” “我认识何福源,还是去年年初,你还在坐牢时候一个老板开业典礼上。” 我瞪了判官一眼,去年年初就去年年初,非要强调我坐牢时干嘛。 “何福源在这黔南州吃得相当开,大部分我们这条道上的人,以及场面上的人,都是给他哥宋老虎的面子。” “许多生意,都是宋岩替何福源出面处理。” 这么亲力亲为,看样子宋岩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是一般照顾啊。 “那这次是不是何福源也要搞加油站?” 判官没有立马给我答案,而是说他打听打听。 在千禧年时,加油站已经逐步形成规模。 当时有近十万个加油站,到如今即便多了一些,但也没有多太多。 不会超过二十万座加油站。 任何东西,从出现到几十年后,没有被淘汰也没有爆发式增长。 就证明这个东西暴利,且门槛很高。 加油站从政策放开开始,就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转的东西。 当下最次的加油站,如乡镇偏僻国道等地方,最少也得投入几百上千万。 市中心的加油站,一个几千到上亿都有可能。 拿地需要办一百一十多个证,加油站需要三十多个,仅次于拿地。 如今越来越透明,监管越来越严格,没有以前那么挣钱。 但门槛之高,却从来没有变过。 这个何福源背后有一个这样的哥哥,确实有入场的资本。 1998年放开政策,私人可以承包加油站。 在1998到2003年这个时间段,大量私人加油站如雨后春笋开始冒头。 即便是没有我这般条件,从陈聆海一起弄私油。 但当时缺少监管手段和力度,也导致一大批人因为这个发财。 在这2000年的秋末,我好不容易站到一回风口。 面前却有一个庞然大物拦着路,挡在前方。 第25章 打个招呼 判官送到楼下,我上车之前嘱咐他,这件事不要着急。 何福源和张玺这两个人,暂时都不要动。 要是别的事情,何福源指派张玺砸这个会所,判官就自己处理。 要真是因为加油站的事,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判官点头记下后,我和才带着小曾上车。 小曾见我一脸愁容,眉头紧锁,他笑了一声,把我的视线吸引过去。 “平哥,要不我去一趟安市?” 我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你当我是许牧野还是叶海潮啊,杀个人跟杀鸡仔一样。” “小曾,以后不要杀人了。” 小曾眼皮轻轻抽动,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头。 “杀人永远是权力最直接的体现,没有任何行为比剥夺他人生命,更能彰显权力。 所以注定这种行为只有掌握权力的人才可以,不然你就是有天大的委屈,千古奇冤,你杀人大概率都要偿命。” “显然,我不是许牧野,你也不是,以后不要动不动想着杀人来解决问题。” 小曾认真的点头,“我记下了,平哥。” “记下了就好,去老林那边。” 老林和刘宝都在酒店当中,这酒店是判官前不久刚置办下来的产业。 退出南城和市区,感触最深的就是刘宝。 他舍不得他那些机子,各种水果机老虎机,也舍不得刚装修完的那些麻将室。 以及手下最大的一个赌场。 最不舍不得的是那些客人,和他玩牌的搭子。 即便是半年过去,他还是一种郁郁寡欢的样子。 随时准备重振旗鼓,在这黔南州继续他的事业。 说实话,我没有见过玩牌的高手,这可能跟我运气特别差,不喜欢打牌有关系。 但几年后,刘宝在黔南州遇见一个人,跟这人学了半年后。 他一只手洗牌,别人再切牌,三个人一人一张的起牌,他穿着短袖没有玩袖里剑的条件。 还是能抓到两个王四个二。 我一直想学,他不肯教我。 我去的时候,刘宝拉着老林和皇叔,在玩跑得快。 一张牌一百块钱,皇叔已经输得有些脸色发白了。 正好我来,给了他解脱的机会。 “大哥,来,坐坐坐,我去给你们买烟买水。” 皇叔一溜烟的跑开,我也没有客气,一屁股坐到他原先的位置。 小曾斜站在我身后,恰好能够看到我和刘宝两人的牌。 “判官那边出了点事情,可能很复杂。” 我拿着两个对子,准备往下甩,小曾轻轻踢了我一脚。 于是我转而打三带二。 刘宝和老林都没有管上,继续轮到我出牌。 老林眉头紧皱,看着自己一手牌,默默叹息一声。 放弃治疗,把牌盖到桌子上。 “什么事啊,判官不是黔南州的跛老板吗,我们有麻烦他也不应该有麻烦啊。” 我手指着一个梅花k,小曾又轻轻踢了我一脚。 随后又连指几个牌,都不让我出。 刘宝有些看不下去,直接把牌一扔。 “行了行了,小曾,你别踢了。我跟大哥这十来年,第一次看他连着挨这么多脚。” 我笑着从刘宝以及老林身前拿钱,“还不知道,很可能会跟安市一个大哥对上。” “叫宋岩,外号宋老虎。” 刘宝和老林都没有继续玩牌的心思。 我也就简单将毛毅场子被砸,判官和我问出张玺与何福源两人的事说出来。 以及宋岩在判官口中,是个什么样的实力。 老林轻轻一挑眉,“要不直接从这个宋老虎下手。” “不过应该没有这么好办,他能这么多年不倒,在安市经营得这么好,这么容易被办,早就被办了。” 刘宝倒是没有太过放在心上,甚至直接劝起我来。 “大哥,要我说,就该把这些钱全部砸在赌场上面,有得那么一两个老板,我们就回……” 他话还没说完,我就笑骂道,“行了,你把嘴巴闭上。” “你当这是澳门啊。” 开赌确实来钱快,但这个需要硬。 人硬关系也硬。 现在我这个阶段,小钱看不上,能输大钱的人,我未必惹得起。 特别是人家能拿出让我心动的数目来玩牌,指不定背后有多少牵扯,这笔钱从什么地方来。 挪用某个老板,某个公家部门的钱? 都有可能。 丢钱的人可不管是不是输的,人在有绝对实力的时候,是不屑于讲道理的。 即便能拿稳,也需要一番麻烦和波折。 内地玩赌场这东西,是有上限的,如今我的实力还不足以让我突破这个上限。 除非有星城三爷那个高度,否则断不可能全心思扑到赌场上来。 在黔南州架设赌场,刘宝或许能满足,我肯定满足不了。 这个私油生意,我肯定要做。 即便宋岩是只拦路虎,也是一样要做。 皇叔买了一些卤味和啤酒上来。 除了不打牌,我也不怎么喝酒。 主要是脑袋有问题,被打了太多次。 喝几杯跟要爆炸一样,戒得很彻底。 同样不喝酒的还有小曾, 我常说混社会的人身上,都各有陋习,小曾不是混社会出身,他身上几乎没有陋习。 我小口抿着热水,在吃东西的空档,偶尔说两句话。 下午时分,我刚放下筷子,手机就响起。 刺耳的铃声一阵高过一阵,我拿出来一看,是判官的电话。 “大哥,查清楚了,和我们猜的一样,这个何福源确实要搞加油站,省里能给的地段位置就这么几个。” “我们要搞,他就没得搞。” “我在打听他的时候,他也刚好托人带话给我。” “让我老实点,把那两个人放了。这次只是打招呼,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我搓了搓下巴,岁月不饶人,如今只要两天没刮胡子,下巴就是一片青茬。 “呵呵,这么霸道,打招呼……” “判官,你带着李酉过来吧,我在老林这边。” “毛毅看着那两个人,等会他知道该怎么做。” 判官答应下来后,我挂断手机。 翘起腿,见老林等人都在看我。 我挠了挠太阳穴。 “皇叔,等会你带着任敢和毛毅走一趟,去会所提人,一个个的找。” “砸会所的人,还有那个张玺,一个不准落。” “告诉何福源,要打招呼让他哥宋岩来,他没有这个资格。” 第26章 不到最后,分不清好坏 皇叔一边起身,一边打电话给任敢。 我很少单独叫皇叔办什么事,特别是经过安岭那一次后。 他自己那颗狗脑袋都顾不好,别说带人出去办事,顾好其他人的脑袋。 把他摁在刘宝身边,这一摁,就是好几年。 皇叔有很明显的变化,这种表现是在内里还表面,需要试一试才行。 要是这次还不行,那我以后真不会让他出去办事。 跟在刘宝身边,做刘宝的手也挺好。 一旁笑着的小曾,突然开口,“平哥,我跟皇叔一起去吧。” 我还没搭话,刘宝就笑道,“哎呀,小曾,你是不是天生劳苦命啊,一天不干活不自在。” “前面不是都出去忙了好几个月,我们在家里等消息吗。现在有事我们办就好了,你坐下来等消息就行。” 小曾笑了笑,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我。 我瞪了他一眼,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指着桌子。 “我们换换,你来打牌,我来踹你。” 小曾是徐林留下的最后一人。 我那天唯一没有和文闯说的是,在处理市区,和林煜做交接时。 我曾抽空去见了徐林一面。 他老了很多,在见面之前,我以为我会有很多话跟他说,他也会有很多话和我说。 可真当坐在对面时,谁都没有开口,跟喉咙被堵住一样。 我们没有谈论许牧野,也没有谈其他。 只是静静的坐着,直到临走时,他唯一提起的人就是小曾。 当我也走进这场旋涡,让判官等人办事却没有告诉他们太多时。 我突然有种和徐林共情的感觉。 未曾料想,当年那场水浒还是三国的暗讽过后,再见已经是新世纪。 所以,我一直让小曾跟在我身边,而不是将他打发走。 小曾压根不需要我给他看牌,他运气好得有些离谱。 我们这群人中,赌运最好的一直是刘宝。 但小曾的出现,稳稳压过刘宝一头。 在判官来的这段时间,刘宝硬是被关了好几次。 判官带着李酉来,这场牌局才结束。 小曾用的是我留在桌子上的钱,牌局结束后分给我一半。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让小曾把门关上,看着老林等人,忽然笑了一下。 “好多年没有聚得这么齐了。” 判官笑着点头,“是啊,特别是从几年前,布局黔南州,市区,南城都要人主持,大家都是聚少离多。” 老林也笑了起来,“呵呵,现在想起十年前,刚刚出狱的时候。” “在老板宾馆里面上班,再到如今连名字都换了个,简直跟梦一样。” 十年时间,很漫长,漫长到可以改变很多东西。 老林背着命案,被迫换了一个新身份,新名字。 我脖子,手上,脑袋都是伤,都是后遗症。 但十年时间又很短暂,短到此时坐下来,竟然觉得只是一瞬。 人还是那么些人,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坐着说话。 “皇叔带着任敢他们,去找张玺和何福源,这个加油站是我来黔南州后做的第一件事。” “宋岩我没见过,但他要拦路,那就从他身上碾过去。” 刘宝哈哈大笑,“大哥,你就不要说这些咯。” “我们那时候在南城,是个什么光景啊,一穷二白就剩下张破布遮卵。” “那个时候南城多少人啊,六七,梁博文,皇太极……南城个鬼地方那么多人我们都闯出来了,何况现在就他一个宋岩。” 我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笑容来。 倒不是轻敌,这是这些年有判官跟刘宝过的都是安稳日子。 我怕他们已经不习惯,这种再去一刀一枪拼口饭吃的日子。 判官说得很清楚,宋岩在安市,就如同昔年我们在市区。 这不是个好办的人,但不好办也要办。 各自言语几句之后,场面突然变得异样的安静下来。 判官皱了皱眉,“大哥,这个宋岩不是小绵羊,既然要动他,就要做好准备啊。” 老林抢在我前面笑道,“判官,你这不是废话吗。” “要做准备的是你,他宋岩还能是军阀啊,带着部队从安市过来打我们?” “私底下你来我往,派人来办我们都不可怕,毕竟带上人鬼门关面前碰一下,我们回得来他们未必回得来。” “难办的是,现在我们这些人,基本上都和场面上人走得近,没有那个出来混背后没人。判官,在这黔南州我们都是白身,场面上的事情,大多要你这位跛老板应对。” 小曾,老林,常德航,方华仁这些最不怕的就是拼命。 更别谈即将出来的文闯。 但老林说场面上的事情,确实是个问题,需要判官应对。 判官眉头松开,呵呵笑了几声,“这些年在黔南州掏了不少钱出去,一件正经生意都没做,什么人都没有得罪。” “钱出去没有回来,但关系维持住了。” “他又不是在这黔南州,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顿了顿,判官突然笑了一下。 看着我,“大哥,你还记得谢天云不?” 我当然记得,怎么可能忘记他。 当初那件事,闹到最后他自己没有讨到好,我们这边更没讨到好。 “怎么突然说起他啊,不是说他这几年一直在坐冷板凳么。” 老林的出事,再到之后变成如今这模样。 大头是那个村,小头得算在他谢天云身上。 叫我们修路没问题,那条路那么难搞也没问题。 他叫老林搞这件事,没把老林当自己人,出事后不去平事,反而要文闯和老林自己去平。 这就是问题了。 我没有做过官,但谢天云这种行事路子,与我们这些人的理念不符合。 他叫来办事,出了事理应他来平。 “坐冷板凳也是相对的,人家现在还是正处领导,在州水利局做一把手呢。” 判官笑了笑,又接着说道,“他也是因祸得福了,还记得那个副省长吧,这次落马居然没有波及到他。” “现在还安安稳稳做着水利局长。” “要是没有这件事,这么五六年过去,他最次也是个黔南州副州长,紧紧靠着那棵大树说不得还能更进一步。” “现在大树倒下,恰好把他一起砸死。” 判官有些唏嘘,一件事的发生,不到最后,永远都不知道究竟是好还是坏。 谈着一些有的没的,时间很快就到晚上。 在我困意上涌时,套房大门被敲响。 老林拉开门,皇叔撞了进来,在他身后的毛毅和任敢,按着两个人一同进来。 第27章 我还真就过了 我散漫的心思收拢,看向被带进来的两个人。 虽然我以前没有见过张玺和何福源,但我一眼就看出,这两人谁是谁。 矮矮胖胖,生着一张小圆脸的是何福源,因为他身上没有多少草莽气息。 和旁边那个比较彪悍的中年人不一样。 我瞥了一眼,没有让他们中谁开口,便抢先说道。 “皇叔,把那个张玺手脚斩一只扔到他平时晃荡的那片去。” “谁叫你带回来的,他还是个客人吗,扔出去。” 刚刚坐下的皇叔,闻言立马站起身,让毛毅和任敢跟着他,拖着一人出去。 何福源脸色一白,“几位,跛老板,没必要这么过分吧。” 我呵呵一笑,“过分?” “你上午不是才说,砸我们会所是给我们打招呼吗?” “我现在也是给你打招呼呢,你打招呼不过分,我打招呼就过分了啊。” 判官没有开口,几人的坐姿也隐隐以我为首。 这让何福源明白过来,他目光一凝,看向我。 “这位老板怎么称呼,面生得很啊。” 何福源虽然不是草莽出身,但他有钱,背后还有个哥哥。 这些都是他的底气,所以即便是此时这种境地,他依然很镇定。 “判官,给何老板拉张凳子过来。” 判官起身,如我所说一般,拿了一张椅子放到何福源屁股后面。 何福源没有客气,一个人在我们对面坐下来。 “何老板,原本今天只是让手底下人办了张玺,给你打个招呼。” “但他既然把你人也带来了,那我们就聊几句。” 何老板摸了一遍自己兜,把手机和烟盒拿出来。 自己点燃一根烟,抽了一口。 “说吧。” “我知道你们不敢动我,跛老板在这边这么久,我的来路他应该清楚。” “不用吓唬我,把张玺放了吧,这样我们还有得谈。” 我眉头一紧,看着他这样子,突然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小曾笑着站起身,挂着笑脸走到何福源身后。 双手握着椅子背靠,猛地一抽,随后举起椅子就抡在何福源头上。 我没有制止小曾,只是弯腰捡起何福源脱手的手机。 打开后递给判官,“看看谁是那位宋老虎的电话,打给他,要是没有就等小曾打完了让何福源自己打。” 何福源想错了。 他以为判官这么多年,在黔南州都是一副人畜无害,正经老板的模样。 认为即便不是正经生意人,也不敢把他怎么样。 毕竟皇叔带他来的时候,没有对他动手动脚。 其实皇叔把人带来后,我确实想要谈谈。 能人情世故总比打打杀杀简单得多。 可惜何福源开口这个态度,就让我明白,要是一上来就人情世故,他都没把我放在眼里,别说宋岩。 只有打打杀杀,奈何不了对方,双方都还站着没有倒下。 那才有谈人情世故的可能。 判官接过手机,反手扣在手中,没有去找宋岩的电话。 大概是他不知道宋岩的电话,准备等小曾打完再说。 一下子把椅子干碎,那是对榫卯结构的侮辱,小曾操着凳子打了十多分钟。 把胖得跟头猪一样的何福源拉起来,还是能稳稳当当的坐在上面。 晃都不晃一下。 满脸是血,手臂上一片青肿,衣服下面不知道什么样子的何福源。 在挨打的过程中一直没有叫。 甚至判官把手机递过去的时候,他抬手接过去。 抬起那只手都需要另外一只手撑起,扯动伤口脸都扭曲了,还是没有哼出一声来。 虽然这么多年,宋岩在他身后,使得这位何老板过于傲气。 但也不是那种一无是处,棍子落身上就会趴下来的软蛋。 起码人家确实有几根自己的骨头。 何福源在手机上摁了几下,拨通一个电话之后,直接递过来。 他眼神当中的怨恨,扫过我们这边沙发上的所有人。 我没有把这眼神当回事,把这人当回事就好,这种眼神这些年来已经见过太多次了。 电话响动的铃声响起好一会儿,那边才有人接通。 “喂,福源?” 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沉稳有力,我后背靠坐在沙发上。 “宋岩?” 听到我这陌生的声音,对面显然有些迟疑。 原本均匀的呼吸声一顿,随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像是在起身一样。 “你是谁?” 十多秒后,宋岩的声音再次传来。 我呵呵一笑,“我叫罗平,在黔南州这边做点生意,但你老弟不谈生意,要玩黑社会那一套。” “直接叫张玺带人把会所砸了。” “现在张玺被我斩断手脚丢到他平时晃的街面去,你老弟在我面前坐着。” 我手指在眉宇间滑动,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但我决定卖你一个面子,提前打个电话给你,你这老弟还要不要了,不要他可能今晚就要失踪。” 宋岩依旧沉默着。 似乎是在想什么,好一会儿后,电话那边才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罗平,黔南州我没有听说过你,但你这口音不像是我们黔南这一片的,反倒是靠近黔州东北部那些市区。” “我听说黔南州有个跛子,也是那一片过来的人,在这个跛子之前还有个姓林的和姓文的。” “他们在黔南州搞出了命案,还有件不大不小的事情,恶作得很啊。” 从这些方面来说,何福源确实被宋岩保护得很好,是个很清白的商人。 因为他没有注意过这些消息。 常言道上的消息,大多就是这种,一般人不会去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宋岩能一下联想到这么多,证明他确实常年活跃在这条道上,而且不仅仅是在安市。 连这黔南州也有触角。 我没有否认,“宋老板,我们现在说的是你老弟的事情。” “扯其他可就没意思了。” 宋岩深吸一口气,从鼻子当中发出一声轻哼。 “不是猛龙不过江,罗平,你自认为是条猛龙了?” 我挠眉毛的动作一顿,听出宋岩语气中有几分不善。 “宋岩,我是不是猛龙,这个不好说。” “但这条江我还真就要过。” 第28章 缘分很奇妙 宋岩还吓不到我。 他的那句带着威胁的话语,听在我耳朵中,并没有什么卵用。 “宋老板,我摆出和你谈的态度,你要是不谈,那就没有必要说下去了。” 我声音逐渐变冷,宋岩不谈那我也就没有留手的必要。 手机贴在耳朵上,扭头冷冷的看向何福源。 一直都还算镇定的何福源,此时神情终于变得难看起来。 他从我目光中,看出许多东西来。 我不至于杀了他,但我肯定不会轻飘飘放过他。 判官看了我一眼,轻轻点头。 “李酉,去开车,小曾,你和李酉走一趟吧。” “以后何老板怕是要改名成瘫老板了。” 我抬起手,示意小曾他们先别动。 因为电话那边宋岩开口了。 “呵呵,我看出来了,你们不是猛龙,是凶人啊。” “你这是要踩着我的脸出头啊?” “人都在你手上,你肯定知道我在意我这个老弟,我还能怎么样。” 我拿着手机走到何福源身后,淡淡朝着手机说道。 “踩人出头是很多年前还是小混混时候做的事情了,宋岩,你跟你老弟说两句话。” “就这一次,第二次要是再这样跟我打招呼,那就不是这样好晃过去的。” 我把手机递给何福源,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何福源没有说话,一直都是在是是是,嗯嗯嗯的回答。 十来分钟后,何福源放下手机,眼神怨毒的看着我。 “加油站那事,我不会再插手。” 我目光盯着何福源看了片刻,轻轻点头。 “何福源,这是第一次,要是第二次你再这样打招呼,那就不是一顿打了。” 我竖起三根手指,“然后,这是我第三次提醒你,再这样打招呼会出事。” “刘宝,送他下去吧。” 刘宝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判官看着何福源的背影,眉头一皱。 “大哥,这样不好吧。” “宋岩嘴巴上答应得再好,以后肯定要对付我们,打虎不死后患无穷。” 老林摇摇头,“判官啊,这些年在黔南州养着脾气还是一点没变么。” “今日不同往日,我们比宋岩更需要时间,和宋岩打生意怎么办。” “要打也要等生意稳下来,其他方面准备好再打。” “多少年没人把我们生意砸了,说是给我们打招呼了。老板想放何福源走啊,这是没得办法的事情,只有先把局势稳下来。现在根基太薄,打起来对我们没有好处,起码把私油生意做稳,文闯出来再说。” 判官唉的叹气一声,“早知道这样,前些年就把名声打出来再说。” 送完何福源回来的刘宝听到这句话,立马打趣道。 “可别,那时候本来事情就多,最近几年一直不顺不是这个坐牢就是那个坐牢,还有跑路。” “你要是在黔南州再搞点事情,就真的是抽身乏术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完过后,我轻轻咳了一声。 等他们几人安静后,我才开口说道。 “判官,这加油站有省里面批位置,批下来了吗?” 判官点点头,“这个打通州里面报上去就好,何福源不从中作梗,很快。” 我嗯了一声,看向老林。 “老林,你和皇叔常德航他们紧盯这个何福源,他要是再调皮就不要留手了。” “还记得我们刚刚说的谢天云不,那年他就是太拖拉,最后兜兜转转把事情搞得几方都讨不到好。关键时候快刀斩乱麻,与其让这何福源和宋岩,反复试探,最后觉得我们虚胖,只是声张虚势,不如在他下次调皮的摁死他。” 老林点头答应下来。 宋岩要是个炸药筒子,刚刚在电话中就闹着要做了我,倒没有这么担心。 但他显然不是。 就连一句直接的威胁都没有,只是不阴不阳的刺了两句。 这次不单单是何福源和这加油站生意的事情。 更是他宋岩的面子。 面子和里子之间的关系,阐述过太多次。 宋岩想要继续做下去,他必须把这个面子争回来。 我和他之间注定还不算完。 我看了看身旁的刘宝,想了想说,“刘宝,以后从陈聆海手中运油过来,这件事你来做,怎么样?” 原先市区和南城大部分生意,都是刘宝做主。 到这边来他一穷二白,手下兄弟还那么多。 除了判官,就他带的人最多。 所以私油做稳之后,我打算给他。 只是刘宝面露难色,“大哥,我这几天和几个老板在接触,我们打算一起搞几个场子。” 我摆摆手,示意他闭嘴。 “你这辈子就打你那破几把牌吧。” 刘宝呵呵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相识这么多年,我知道他不是真一门心思要搞赌场。 只是文闯即将出狱,还有老林,小曾他们,我身边也有一大票人。 借着这个借口轻飘飘推了过去。 “大哥,你别看不起我搞赌,我跟你说,这里面这些门道我熟悉得很……” “小曾,以后负责和陈聆海那边的人接触。”我打断刘宝的话,转头对小曾说道。 小曾有些错愕,啊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平哥,我能行吗。” 我瞪了他一眼,“你少扯着张批嘴笑点,啷个不得行。” “我跟你说,走我们这些道道捞偏门财的人,大多坐过牢,坐牢出来的人爱好不一般。” “你一天就笑嘛,那天别个请你喝杯水,你一觉睡过去起来屁眼痛还不晓得为哪样。” 小曾面色一白,翘起的嘴角立马放平。 判官眼珠子转动,拿起桌子上的水杯。 “来,小曾,喝水。” “大哥他坐过牢,你以后天天跟他一起注意点。” 我抬手给判官脑壳一巴掌,这跟我坐过牢有什么关系。 老林笑呵呵的看着我们,“文闯马上也出来了,我们这些人又要聚齐了。” 对手换了又换,我们这群人还是我们这群人。 这种感觉,几年前或许没什么感触,经历这么多事再回想起来,心头确实有几分感悟。 在和宋岩那个电话之后的第三天,我启程踏上前往粤省的旅途。 这次我只带了小曾一人,和陈聆海我的这次会面,会把我来黔南州后做的第一件生意敲定。 与上一次一样,这次我同样先去了一趟安市许仙林那里。 这次不仅和许仙林,我还遇见了另外一人。 有些时候,缘分当真是莫名其妙。 第29章 林清鸥。 我去安市没有告诉太多人,也没有带太多人。 只是那天恰好是初十,年初去粤省之时,跟许仙林说过。 回得来,每个月抽一天去跟他煮稀饭。 实际上这个选择并不明智,毕竟我刚刚得罪了安市的宋岩。 但小曾提着他那个帆布包下车的时候,我又感觉没有那么可怕。 许仙林和我之前约定的一样,把他煮稀饭蒸麦粑的时间,改到了每个月初十,二十和月底那天。 时值深秋,风中有一抹凉意,我紧了紧身上的风衣,快步走过去。 许仙林依旧坐在砖头堆砌的灶台前,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站到他身后,伸手搭在他肩膀上时,他才回过神来。 反应很平静。 我要是在这种想事情出神的状态,被人搭了一下肩膀,肯定会被吓得一哆嗦。 许仙林眼神慢慢恢复焦距,看着我笑了一下。 “你这一趟去得可够久,转眼都快一年了。” 深秋凉风瑟瑟,我搓了搓手,“早回来了,只是一直在忙一些事情。” 许仙林这样子,估计是真与江湖没有半点瓜葛。 我出事退出市区和南城的消息,只要他愿意,随便找两个熟人都能探听到。 如今却是一点也不知情的样子。 “呵呵,我还以为你背着命案跑路了呢。” 许仙林把手里的火钳扔下,拍了拍手。 “最近刚采了新茶,我给你泡一点?” 我嗯了一声,让旁边那人起身,自己一屁股坐小板凳上。 许仙林倒没有亲自泡茶,只是朝酒楼中喊了一声,便坐下和我闲聊。 “你知道宋岩吗?”我递给许仙林一支烟,自顾自抽了起来。 许仙林想了片刻,轻轻摇头,“知道,但我知道的东西,你随便找个人问问也知道。” 我轻轻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按照许仙林这话来说,这个宋岩不是一般吃得开啊。 我随便找个人问问,都能知道宋岩。 我没有托许仙林帮我打听,他挨了一枪,枪子再偏几厘米就是瘫痪,才能不再染指江湖。 托他打听,他也不会再下水,我说了,那就是我不知分寸。 倒是许仙林主动说了起来,“按照我们的话讲,他宋岩是把这安市弄成清一色了,在许多生意方面,几乎是垄断。” “就连黔南州和旁边几个市区,许多大老板和他都有生意往来。” 我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不是跟我喜欢蒙头睡觉有关系。 天气稍微冷一点,我嘴唇就会干裂开口。 一道口子浮在嘴唇上,动一动就流血。 “意思是说我搞不定他咯?” 许仙林歪头认真想了一下,“也不能这样说,他去你那边搞不定你,你来这安市肯定也搞不定他。” 我瞥了许仙林一眼,没有告诉他,我已经彻底败走市区。 如今是打算扎根黔南州。 有道身影送来两杯茶水,许仙林抬手接过,我去接时突然觉得送茶水这女人有些眼熟。 我并不是白莲花样式的人物,处过不少对象,也和不少女人有染。 最多也就守住一条底线,没有去勾搭过有妇之夫的人。 但我实在想不起来,这女人是谁。 一时间拿着茶杯没有动,这女人也和我眼神对视上。 刹那间,我能察觉到她也认出了我。 许仙林轻轻咳嗽一声,我回过神来,抓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许仙林意有所指的说道,“我记得你以前不是个急色的人,年轻的时候都不是,年纪大了反而老不修?” 我呵呵一笑,脑海中还在回想这个女人是谁。 随口敷衍道,“说得你有多了解我一样,要是真了解我,那时候我们就不会走到那种地步。” 许仙林放下茶杯,捡起火钳在灶台中拨弄。 “那是当时身在局中,太多东西都看不清。” 许仙林双手揣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 “你这人性格特点太弱,有点阴险,但不够彻底,也有点狠辣,但又保持一点底线。” “你看南城和市区那些人,每个能出头的身上都有一两个极端的特点,你是个异类,过于中庸。” “中庸放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可就是个缺点了。” 我哈哈大笑,伸出手指点了点许仙林。 “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南城那些人都叫我癫疯子。” “你现在说我中庸?” 顿了顿,我无声一叹,“可惜了,现在还会喊我老癫的,也就剩下文闯一个人了。” 其他的差不多死干净了。 许仙林点点头,“你要真是个癫疯子,这些年早垮台了。”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看向许仙林。 “文闯,判官这两个都不是一般人,你要是我或者赵三先生这种性格,这两个人这些年早就和你尿不到一个壶里面。” “文闯可能不会办你,只是离开,判官那种性格,要是真走到那天,不报复你才有鬼。” “出现这种情况,你离分崩离析还远?” 我轻轻呸了一声,没好气说道。 “你现在是在离间我和他们啊,下次煮粥小心点,当心泥头车司机喝醉撞过来。” 许仙林呵呵一笑,没有当回事。 “我这些年一直在想,南城和市区那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最后结局最好的是你,问题出现在什么地方。” “大概率就是你们这群人,没有那多蝇营狗苟。” “做大之后,人与人之间,多多少少都会出现嫌隙。” 我默默抽了一口烟,“当时王大祥说过,你肯定是最早死的那个。” “因为你身边不干净。” “在安岭山庄之前,你是不是就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手下那群人了。” 许仙林双眼放空,没有搭话,只是默默抿了一口茶。 我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走了。” 往前走了几步,我又倒退回去。 在许仙林狐疑的目光中,找到那个送茶水的女人。 伸手搭在她肩膀上,把她身子扭正,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儿。 “林清鸥?” 她眼神有些触动,或许在我认出她之前,她已经想起我来。 这是好多年前的人了。 我记忆力算不上极好,但也不错,之所以一开始没有想起来。 大概率是那次有一件比遇见她更重要的事情。 杀那个炒炸药吕涛。 为了将我们所有人团结在一起,杀吕涛时。 我,文闯,李达,皇叔,刘宝都有动手都有份。 林清鸥轻轻点头,“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呢。” 第30章 他乡遇故知 车子进入粤省地带,气温明显开始逐渐上升。 我和林清鸥并没有谈太多话,只是各自心中都有种唏嘘感。 大概就是数年后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能遇到相熟之人的感慨。 各自的心路历程,又为这种感慨增添了几分异样的情愫。 话虽多说了几句,却也没有说太多。 一路上,小曾频频回头看我。 “平哥,你喜欢哪个女人啊。” 我白了小曾一眼,“你平哥是猪圈头卵蛋比鹅蛋还大的种猪,一年到头看到个女子就要解她腰带。” 我就不能是他乡遇故知,多聊两句吗。 小曾呵呵一笑,“那我哪儿知道啊,平时也没看你和哪个女的这么多话。” 我白了小曾一眼,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看着路边的指示牌。 “小曾,人老成精,以后你和陈聆海打交道,凡事自己留个心眼。不要让这个老梆子,给你玩陷进去了。” 还是那句话,捞偏门财的这些人。 好人全家死,坏人活到底。 他陈聆海要是个好人,早死全家了。 小曾收起笑容,再次问了一个之前问过的问题。 “平哥,我感觉我不合适啊,要不让老林来,我给他打打下手。” 我摇摇头,拒绝掉。 “你以前是给许牧野办事,许牧野擦屁股擦得干净多了,你小曾比他老林清白。老林虽然现在顶了新身份,但一直抛头露面不合适。” “文闯他不喜欢搞这些,他适合当我爹,我天天忙得跟孙子一样照看他。” “只要不是我忙得脚打后脑勺,他属于椅子倒了都能坐地上,给他看不如我自己看。” 其余人我没有提名字。 判官有原本黔南州的基本盘,刘宝是铁心要自己搞赌场。 李酉会跟着判官,皇叔也要跟着刘宝。 “小曾,新世纪了,老一套行不通的,你现在和我们一起,不是和许牧野那种手眼通天的人站一起。” “想要活得好,就要站在太阳底下。对于我们这种出身的人来说,杀人永远不能解决问题,是问题的开端。” 小曾嗯了一声,车子缓缓往前开。 很快就进到潮府地区,这一次来,与去年年底心境恍若隔世。 也终于在这一次,进入到陈聆海那座驷马拉车格局的房子中。 不过是堪堪一年不见,陈聆海老了许多。 没想到陈聆海一开口,反倒是率先说起我老了。 “罗平,短短几个月,你沧桑了许多啊。” 我闻言一愣,随后苦笑一声。 大半年间丢掉十年来的半壁江山,只是沧桑许多,没有抑郁已经算不错了。 几句开场白后,我们各自坐下。 陈聆海身边同样跟着个年轻人,和陈聆海比起来是个年轻人。 但实际上年纪在三十出头多一点,比我都要大一点的样子。 我还没有和陈聆海介绍小曾,反倒是他先跟介绍起这人来。 “陈严观,我自家侄子辈。” “打个招呼。” 那人在陈聆海的示意下轻轻朝我点头,“平哥,你好。” 我笑了笑,“什么哥不哥的,大家都是生意来往的伙伴,陈老板叫我罗平就行。” “对了,这是我自己带出来的兄弟,姓曾,以后要是我忙,就是他和你打交道了。” 陈聆海眼中闪过一抹异样,只是并没有发作。 陈严观一边泡茶,一边说着生意上的细节。 来的路上,我和小曾单独相处,我也曾给他背过书。 所以应对起来还算得体。 最后陈严观一定要招待一下我们,在我的授意下,小曾和他离开。 我和陈聆海都没有去。 我替陈聆海倒了一杯茶,“你这是要激流勇退啊?” 陈聆海轻轻敲了一下桌子,哈哈笑了几声。 “激流勇退?呵呵,罗平,我们这边都算虚岁,人从生下来就算一岁。” “这样一来,我就是个奔六十的老头了,历朝历代,六十都是黄土埋到眉梢骨,可以给自己准备棺材的地步。” “还算激流啊?” 陈聆海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说道,“倒是你,你才刚三十吧。” “这正是壮年,恨不得将一切都抓在手中,你愿意放权。” 陈聆海远在潮府地区,对他倒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东西。 加之,他也是杨新海这件事的见证者。 我将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加上杨新海和叶海潮之间的瓜葛,一一说给陈聆海听。 陈聆海听后,轻轻摇头。 “唉,是非成败转头空,当时你说不要去沾染杨新海这人,我还没放心上。” “刘铭这张牌,我是准备用的,谁知道最后不等我用这张牌,那群人一把火烧得整个地方都颤了。” 我咬咬牙,吃惊的看着他,“这把火有这么吓人吗?” 陈聆海冷笑,“呵,那你想一想,就是你说的姓张的那群人,被人锁在住处里面放了一把火。” “那是个什么光景。” 我嘴角一抽,要是这样,那我明白了。 陈聆海没有再这事上多说,只是将话题说回到我的麻烦上来。 “前些年我跑船的时候,在海上死个把人,跟死个把鸡一样,后来上了岸,发现岸上死个人,也好像没好大问题。我们这地方未来几年都会严打,你那边的生意,也是我的生意,真有麻烦你可以开口。” 我摸了摸鼻子,轻轻一笑。 “陈老板,不一样咯,时代不一样咯。” “现在不是动不动搞死人的年代,搞死人了别个拿钱就跑,我要是想跑,都不用搞死个人拿钱,直接拿着钱就跑了。” “我可是还想在太阳底下安安稳稳的活着呢。” 陈聆海眉头一皱,“又不要你杀。” 我翻了个白眼,“不要我来杀,个个都晓得是我杀的哪有什么区别。” “一天两天不出事还好,要是再出点事,到抓典型的地步,我岂不是第一个被抓的典型啊?” 陈聆海摇摇头,“你啊,被整一次就真怕了。” 我点点头,十分认真说道,“还真是,和谁斗都不要和官家斗,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还能活得滋润点。” “他们要是认真起来,给我们个上吊都算是体面。” 陈聆海轻轻点头,对我的论调不做评价。 “那个姓宋的就这么一直放着?” 我笑了笑,“你以为我出生就是大爷啊,我才吃几天饱饭,以前吃不饱的日子多了去了。” “还能怎么办,先忍着呗,等到手上的事情稳住了,他还要来招惹我,再想办法。” 第31章 刘宝 在我和陈聆海说,宋岩这人只能先忍着的时候。 毕竟我又不是真正的猛龙,能够复刻安岭那个夜晚。 直接把他宋岩给抹掉,然后一举成名。 如今之计,只有慢慢经营。 但就在这天晚上,一千多公里外的黔南州,有事发生。 还是大事。 刘宝出事。 刘宝没有要加油站,他要和人开赌场,当时我们一脚踩进黔南州。 这种事判官可以帮忙,找一点老板去玩。 但真要做得有声有色,还需要本地的地头蛇帮忙。 我在见陈聆海的那天晚上,刘宝同样在见人,一个黔南州本地的大哥。 叫周爱民,年近四十的男人。 判官原先在黔南州一直做清白生意,和这些人说得上话,却没有太大交情。 所以刘宝打算亲自见一见,把这关系铺好。 当晚赴约之前,判官曾找到过他。 十分严肃的告诉刘宝,“大哥走之前说了,这个宋岩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你出门要小心些。” “这黔南州这些人,未必和他没得点关系。” 刘宝轻轻点头,笑着回答,“哎呀,判官,老子都他妈要三十的人了,这点事情还不晓得蛮。” “皇叔带人跟着,我还找老林借来了常德航和方华仁。这些都是铁手腕,这个周爱民要和我扳一下不折了他。” “也就是小曾和大哥去粤省了,不然我都要把小曾喊来。” 刘宝这样说,也确实做好了准备。 判官也只能不再多说。 不说刘宝这些年来都在自己开盘子吃饭,带兄弟做生意。 单单是同门兄弟,就不能指手画脚以命令的口吻让刘宝办事。 判官只能再次叮嘱刘宝万事小心,送刘宝上车。 事后老林提起时,他也曾劝说过刘宝,再缓一缓,等我和小曾回来。 或者约周爱民在我们的地头见面。 但刘宝主事多年,连我都很少说他,有主见的人也有一个缺点,很少能听进意见。 他自信以自己的安排,调来方华仁和常德航,还有皇叔带了一商务车的人去。 即便周爱民有别的心思,他也能稳住。 但向来能叫自治州的地方,都不一般。 如湘省的湘西自治州,在其管辖内花垣等地,半夜吃宵夜都能看到一群小年轻,屁股蛋子上面别把枪。 一言不合掏枪就打,山上放枪抢矿就跟听鞭炮一样。 黔南州也是个自治州,这边的人,也不是一般的彪悍。 刘宝不是皇叔,他很少吃亏,即便断掉一只手,也是因为救皇叔。 但初来黔南州的我,皇叔,小曾等人中,他是第一个吃亏的。 晚上六点多,秋末昼短夜长,天色已经开始微黑。 刘宝带着人去的时候,在一家露天火锅内,周爱民和一个人坐在桌子边,没有动筷子,还在等刘宝。 刘宝眯眼打量一会儿后,朝身旁的皇叔笑道。 “你看,这周爱民还是懂得起,道上疯传我们和宋岩对上。” “他晓得安排在包厢会起疑心,特意在这露天火锅店,敞亮有人也就没那么担心。” 皇叔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皱眉。 这露天火锅周围,确实有三三两两的桌子坐满客人,在中间火锅店主体中,也是人声鼎沸,看动静客人不少。 “还是小心些,我和常德航还有方华仁跟你下去吧。” 刘宝犹豫了一下,轻轻摇头,“你跟我下去就好了。” “人多了不好,今后是要和他一起做生意,他给我们面子,我们也要给他面子。” “这又不是开打之前,准备谈判办事,没这个必要。” 见皇叔眉头紧锁,刘宝伸手进一旁的手拿包中,轻轻一笑。 “包里面有枪,别要想了。” 刘宝拉开车门,临下车之前对方华仁和常德航说道。 “要是情况不对,立马下来接我和皇叔。” 刘宝早已经脱离了小混混阶层,一群人一群人呜呜轩轩的闹威风。 他抱着和周爱民长久做生意的打算,也不想在周爱民这种老混子面前落下层丢威风。 觉得自己是个嘴上无毛,带几个人就觉得自己威风的小混混。 双方虽有过接触,但第一次正式见面,刘宝不希望出现东风压倒西风的局面。 所以,综合考虑之后,他只带了皇叔下车。 下车之前,嘱咐了方华仁和常德航。 刘宝带着皇叔下车走过去的时候,周爱民和身旁那人对视一眼。 周爱华起身向着刘宝走去,伸出手来。 与周爱华一同坐在一起的人,跟在身后快步紧跟。 当时皇叔就多看了几眼跟在周爱华身后那人。 这人身材修长,面白卷发,颧骨凸起,眼窝下陷。 皇叔一看就觉得这人很怪。 他常年跟在我身边,对于大哥和下面之间的兄弟相处,十分熟悉。 这些年来他这张嘴管住了,心思也就集中起来。 这个高大的人走来时,即便是跟在周爱民身后,但脚步不停,目光紧紧盯着刘宝。 大跨步之间,甚至有点赶着周爱民在走的趋势。 这种姿态,即便我戏说适合当我爹的文闯,在外人面前都不会这样做。 这个怪人不是周爱民的人。 皇叔刚刚得出这个结论,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举动,刘宝的手和周爱民的手已经握在一起。 “周老大,辛苦辛……” 刘宝话还没说完,就发现不对劲。 周爱民一只手和刘宝握手,另外一只手搭在刘宝手背上。 原本是为了表达亲密的动作,此刻却死死攥紧刘宝的手,挣脱不开。 “皇叔!” 不用刘宝喊,皇叔已经动了起来。 他一只手朝着刘宝肚子处抓去,手刚到刘宝肚子前,就传出一声闷哼。 跟在周爱民身后那个高大怪人,伸手抓向刘宝衣领,一刀顶向刘宝肚子。 被皇叔眼疾手快抓住。 鲜血从皇叔手指间落下,皇叔忍痛往一旁一扯,把刀子转过去后才松开手。 刘宝也不是文弱书生,手抽不出来,一脚踹周爱民卵子上,脑袋猛地前顶撞鼻梁。 周爱民吃痛松开手,大声喊道。 “搞死他们两个!” 刘宝先前还说是个好地方的火锅店中,冲出一群乌泱泱的人。 这是市区,周爱民安排的这些人没有用枪。 看样子是要乱刀剁得刘宝半身不遂。 第32章 立棍 方华仁冲下车的时候,是下意识准备掏枪。 但常德航按住他的手。 “这是闹市区,别乱来。” 街上人来人往,要是拿枪杀人露相。 刚刚安稳下来的方华仁,怕是又要继续他亡命天涯的道路。 方华仁轻轻骂了一句娘,弯腰从后面捡起一把砍刀,跟在常德航身后冲了下来。 那天除了皇叔,常德航和方华仁这些我熟悉的人外。 刘宝手底下那一票人,他也都带着。 但相较于火锅店冲出来那群人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最前面的皇叔和刘宝,几乎瞬间就被这人潮淹没。 皇叔牙齿一咬,干瘦的脸颊一颤一颤,长长的手臂环过刘宝的肩膀,从背后抽走手拿包。 刀子不停落在身上,额头,甚至是脸上。 皇叔在拿到手拿包,再抽出手枪这个过程中,被砍得身子一矮,脸上破相。 手枪这东西,在我们这些混社会的普通人眼中,是最好的镇定剂。 只要枪响,有人倒地上,大部分人都会冷静下来。 皇叔抱着开枪把这些人往回压一压的打算,他没有杀人的念头。 这么多年走过来,即便再笨也知道,在这闹事露脸开枪,不仅自己有麻烦,刚刚来黔南州落脚的我们,也会后患无穷。 宋岩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没有动枪。 要是不顾后果,青天白日在这人来人往的闹市动枪,刚刚那个照面间,皇叔和刘宝已经死了。 可惜皇叔没能扣动扳机。 当时人群中,距离皇叔和刘宝最近的是原先跟在周爱民身后那个人。 他是宋岩的头马,有一个十分奇怪的外号。 立棍。 立棍是个跟黑社会同样又是名词又是形容词的北方词汇。 黑社会不仅是一群人的身份,也是一群人做事的手段风格。 立棍在北方,同样是一个行为的名词,也是一个举动的形容词。 比如要干某一件事,某一个人,提前在这两人所属的圈子放出话去。 这个人这件事必须有一定的分量。 我要干xxx,要操翻谁谁谁。 一棍子戳出去,这件事成了,自己也没倒下,这个行为就是立棍。 与南方沿海地区的插旗,是同样的意思。 这个长相怪异,先前捅刘宝一刀被皇叔一手抓住的怪人,他的外号就是这个十分北方气息的词,立棍。 立棍在看到皇叔抓住枪后,没有害怕,反而身子一贴压了上去。 将皇叔拿枪那只手压下,手里的匕首接连落下,几刀切得皇叔手臂皮肉翻卷。 险些无枪杀有枪的是当年李如来对宋毅明,宋毅明险些被自己枪给打死。 立棍显然不是李如来,皇叔也不是宋毅明。 在手被压住,匕首将拿枪那只手切得鲜血淋漓的时候。 两人面对面,就快跟拥抱一样的距离。 皇叔没有提拳去打立棍,这个距离太短,皇叔又不会寸拳,拳头发挥不出威力来。 手臂上的疼痛,也没有让他叫唤一声。 他空着那只手环过立棍的脖子,三根手指扣住喉结。 掐住立棍喉结狠狠往外一扯,让立棍跟触电一样抽搐一下。 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上,双手护住脖子一阵干呕。 皇叔抬起那只血淋淋的手把刘宝拦在身后,“上车。” 皇叔没有察觉到,但刘宝看得真真切切。 此时皇叔半个身子都是血,脸上还被拉了一刀,从印堂到左边脸颊,鲜血流淌遮住半张脸。 刘宝浑身有种毛悚悚的感觉,身子一冷。 轻呼出声,“兄弟!” “上车。”回答刘宝的依旧只有两个字。 刘宝咬咬牙,看了自己的断手,转身头也不回的狂奔。 刀子举起落下,并不需要多少时间。 皇叔挨了几刀,常德航等人才赶到皇叔身边。 方华仁看到半个身子都是血的皇叔,下意识想要过来搀扶,带着他上车。 皇叔一把甩开方华仁的人,劈手夺过他手里的砍刀。 “带着刘宝走。” 皇叔大有不走的架势,人越涌越多,穿过露天火锅外面的桌椅板凳,向着刘宝那辆商务车冲去。 车上的玻璃都被打碎,汽车的轰鸣声已经响起。 根本没有再等下去的条件。 方华仁一咬牙,从地上捡起一把砍刀来。 “车上有司机。” 皇叔压根没有听进去这话一样,手里砍刀指向弓腰抱着裆的周爱民。 “砍,砍到他今后窝趴尿都要别个给他扶着鸡儿。” 那天周爱民和立棍,那天在火锅店的一楼二楼当中,安排将近四十人。 皇叔,常德航,方华仁还有三个跟在刘宝身后,隶属于刘宝得力头马的人,总共也才六个人。 皇叔抬手抓住身旁一人的头发,手里刀子不停落下。 “常德航,你和他们去把那些人砍了,别让他们把车子挡住了。” 要是起步加速速度很快还好,有人挡直接压过去。 如今在车子刚刚发动的时间,不用挡,已经有好几人挂在车上,刀子不停往商务车内部捅。 开车那人已经挨了好几刀,再不把这些人清下来,估计刘宝和开车的司机还没冲出去就得死。 常德航左右看看,“方华仁,你跟着皇叔,其他人跟我走。” 皇叔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安排完后也不管常德航有没有按他说的做。 拎着刀一路向前冲,直奔周爱民。 方华仁跟在皇叔身后,两个人几乎是背靠背。 一个前进,一个后退,向着周爱民压过去。 皇叔心里明白,这是刘宝在黔南州做的第一件事,要是被这周爱民一脚踩在刘宝脸上。 以后刘宝做什么,说出去都不好看。 所以今天皇叔咬死不会放周爱民离开。 先前被放倒在地上的立棍刚要起身,方华仁手里砍刀接连落到他后肩脖子处,就跟砍死猪一样。 “杂种,你动,你再动一下试试!” 方华仁双手反持,刀尖向下,狠狠扎向睡姿躺在地上立棍。 原本还算保持清醒的方华仁,陷入这一阵乱刀当中,背后的皇叔,以及他自己不停负伤。 让他心中戾气一下就升腾起来。 他要抓住几个,弄死个把人,看谁还有这么有胆要上来。 这一刀扎在立棍脸上,宽阔的刀尖一下腕下大块肉来。 (请假一天) 第33章 皇叔的成名之战 另外一边,常德航跟疯了一样,手里刀子举起又落下。 但凡从这火锅店冲出来,背面朝向他,要冲刘宝车的人。 常德航刀刀都落在这些人后脑脖子等处。 几步之间,就有三五人倒在地上捂着脑袋。 常德航伸手抓住趴在刘宝车上一人的肩膀,将他掀翻在地上。 几刀落在他脸上,放翻在地。 刘宝的目光从车窗中探出来,充满怨恨和毒辣。 “小航,去帮皇叔,我就在前面那个路口等你们。” 常德航没有答应,只是带着三个人,把趴在车上的那些人全部放倒。 一一补刀确定爬不起来之后,方才再次看向汽车中的刘宝。 刘宝手里拿着手机,朝常德航重重点头。 常德航轻舒一口气,把刀换了一只手,右手张开又合拢。 活动几下关节之后,方才带着人大步向已经被团团围住的皇叔那边赶去。 刘宝坐在车里,他没有多少慌乱,断手把电话摁在耳边,在对面接电话的空档,还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电话接通,刘宝没有任何废话。 甚至都没有给对面说话的机会。 “判官,出事了,在闹市区我和周爱民见面的火锅店,让毛毅带人来帮我。” “通知老林,去拿人,要是何福源还在黔南州,必须给我扣住。” “你准备好,今天大概率有人要进去,捞人出来。” 多年来形成的默契,判官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只是淡淡说了一个好字。 听到判官答应过后,刘宝立马挂断电话。 随后才给远在粤省的我打了一个电话。 …… 皇叔闷头向前,在方华仁一刀插在立棍脸上,准备再给一刀,直接插脖子的时候。 皇叔揪住方华仁后衣领往前一拽,将方华仁拖向他自己身子那边。 本该落在方华仁后脖颈上的刀子,因为皇叔拽这一下,落到了方华仁在地上滑行的腿上。 虽然也疼得方华仁龇牙咧嘴。 但起码没有因为刀子落在后脖那样的要害,从而出事倒地。 这就是皇叔和方华仁的区别。 要是端枪杀人,两个皇叔也不一定有方华仁利索。 但在这种拿着乱刀的混战当中,热血上涌的方华仁很容易动辄和人换命。 抱着大家都是一条命的心思,兑了算了。 皇叔身上虽然伤势看着吓人,脸上还被撩了一刀,真真没有什么致命伤。 冲过来这一段,也挨了几刀,但还不如先前立棍用匕首切在手上的要紧。 也是在这个档口,折返回来的常德航三人,冲散外面的人群来到皇叔身边。 皇叔单手用力,将方华仁一把提起来,推给常德航。 “护着他。” 话音落下,皇叔仗着手臂长的优势,抬手前探,抓一人衣领。 这人刀子举起还没落到皇叔身上,反而先被皇叔抓住衣领,用力掼倒在地。 常德航扶着的方华仁,因为大腿上的疼痛导致整张脸面目狰狞。 在皇叔掼倒那人后,方华仁借机补了两刀。 也是这时候,常德航发现方华仁这王八蛋,砍人喜欢朝脸上招呼。 被皇叔掼倒在地的那人,方华仁补的这两刀全落在脸上。 皇叔一马当先,几乎凭借一人之力,将这人群冲散。 付出的代价是原本被血染红的半个身子,现在变得全红。 跟在他身后的常德等人,几乎是有人被皇叔掼倒,他们就立即上去补刀。 其中不少人挨刀都在手脚,要么站不起来,要么站起来后也没有太大威胁。 人毕竟不是铁打的,紧跟在皇叔身旁的常德航,在这种混乱的场景中。 依旧看到皇叔身形摇晃数次,像是随时会栽倒在地上一样。 能够清晰感知到,此时的皇叔,完全是凭借一口气强撑着没有倒在地上。 一身是血的皇叔,从火锅店外面那露天处开始冲,等冲到周爱民身前无人阻挡时,整个人都跟红颜料缸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身后横七竖八倒了七八个人。 皇叔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砍刀指向周爱民。 撒腿猛冲。 周爱民顾不得刘宝先前踹在他裆上那一脚,给他带来下体撕裂一般的疼痛。 撒丫子开始跑。 皇叔要杀他! 这是他看见浑身是血的皇叔,从里面冲出来时的第一反应。 今天要是不跑,落在这人手里绝对是个死。 本已经快要力竭的皇叔,微微侧头看了一眼身后。 发现常德航和方华仁等人,个个有伤,在冲散这群人后,已经要靠彼此搀扶才能站稳。 见此一幕,皇叔从喉咙中发出一声压抑而又毫无意义的吼叫。 提着刀开始追周爱民。 皇叔跟我最早,但他成名最晚,甚至前面十余年中,根本没有成名这一说。 文闯,老林,判官这些不消说,他们都办过不少事,也都搞出过不少弥天大祸来。 就连李酉和常德航乃至毛毅这些,在南城和市区都比皇叔叫得出名。 人家虽说没有办什么大事,但也没有被大事办。 皇叔这张破嘴,给他自己惹来了不少麻烦。 逼嘴让他挨了不少毒打。 许多走在这条路上,十分年轻时就该做的一件事,他在这条道路上走了近十余年,才做出来。 事后传闻皇叔一个人砍三十几个,最后追到外面大马路上,在车来车往之间,三刀砍下周爱民右手。 这种传闻就类似于当年文闯从菜市场中踩出来一样,有一定的事实依据。 但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变得越演越烈。 皇叔没有砍三十几个,也不是一个人。 当天确实有三十多人,但在常德航帮着皇叔一起,放倒下十来人后,周爱民开始跑,其他人也跟着跑。 大哥先走,小弟断后这种事情,一般人做不到。 即便是我这种,出来混了十来年,真要断后也只有刘宝,判官这些人可能会给我断。 把我爷娘老子全算上,也找不到三四十个人来给我断后。 特别是周爱民自己都跑了,其他人再不跑,那就显得有点呆瓜了。 被刘宝踹了一脚裤裆的周爱民,跑得并不快,从这个小吃百货一般的闹市冲出去。 刚到外面的大街上,就被持刀的皇叔追上。 确实被砍下一只手掌,但没有有三刀,只用了一刀。 后面两刀都落在周爱民脸上。 皇叔其实是要砍下周爱民双手双脚。 前面两刀没砍准,第三刀砍掉一只手掌。 准备再砍的时候,公安来了。 皇叔扔下刀,强撑着的那口气卸掉,直挺挺倒下。 第34章 好久不见啊, 在同一时间,判官和老林也都各自动了起来。 判官安排毛毅去接刘宝,同时也叫来两人,没有和毛毅一起去,而是单独出发。 这两人带了前些年我们常用的那种毛线帽,骑摩托车也常用那种,拉下来可以遮住嘴巴和鼻子,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两人带了四把枪,两短两长。 要是毛毅没有接出来人,他们两个就会动手。 大开杀戒。 同时判官也在四处托人,开始寻找何福源的下落。 何福源没有在黔南州,也没有去安市,反而在黔南州下边的一个县城中。 老林接到消息后立马带人出发,他身上同样有枪。 事后才知道,这件事并不是宋岩做的。 宋岩要是做这件事,以他的性格和手段,不会做得这么粗糙。 让皇叔和常德航那群人挨几刀,刘宝一根毛没有掉就过去。 何福源自己做的这件事,只是打电话给宋岩手下的头马立棍,让他过来帮帮忙。 本想办了判官这个跛老板,没想到恰好和他有生意往来的周爱民,要和刘宝见面。 他觉得顺手的事情,先办少一只手的刘宝也一样。 老林去县城捉他的时候,他还和当地一个老板在潇洒。 似乎真没有把我们,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老林没有回黔南州,和赶来的刘宝汇合后,直奔安市。 凌晨四点多钟赶到安市,刘宝推开商务车的门,看向里面被死死夹在中间的何福源。 面色阴沉如水,“原本我是想找个地方,直接把你埋了。” “但我大哥说了,现在不比以前,搞出人命没人报案,官家也会追究。” “我不怕官家追究,但我现在有个兄弟还在医院抢救,到处给他找血来输进去,我不想给其他兄弟惹麻烦,所以留你一条狗命。” 何福源脸色发白。 他心里知道,这一次绝对不会是抄起板凳打一顿那么简单。 在他的设想中,昨天白天办事,他在那县城和那老板吃完饭后,今天一早来这安市。 但判官和老林的速度太快了,或者说周爱民和立棍把这件事办砸了。 刘宝没有出事,让老林和判官腾出手来,在当天晚上就找到他。 判官伸出手,一旁的老林把烟头叼在嘴上。 从腰后把手枪抽出来,滑动套筒上蹚后递给刘宝。 刘宝顶住何福源的膝盖,连开三枪。 何福源嘴巴被人从座椅后面捂住,不能惨叫,整个身体却跟活鱼下锅一样,不停扭动挣扎。 刘宝手中枪口换到另外一条腿上,又是三枪打出去。 一连开了六枪,打烂了何福源两个膝盖。 刘宝提着枪转身上车,没有与何福源多说一句话。 老林挥挥手,禁锢住何福源那两人松开手。 老林扯住何福源衣领,一把将他从车上扯下来,摔倒在这凌晨的安市大街。 坐上车扬长而去。 如此一来,原先还打算缓和一段时间,等生意稳定后再做打算的宋岩。 正式与我们撕破脸。 没有半点喘息缓和的余地。 …… 我坐在车上,湿润的气候逐渐变得干燥,那如后妈巴掌的冷风呼在脸上,熟悉的滋味让我回过神来。 这是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几个小时前,刘宝和老林刚打断何福源双腿,把他扔到安市。 我和小曾刚刚从粤省出来,进入到湘南地界。 估计还要一天,才能赶回去。 小曾擦了擦嘴,轻轻笑道,“平哥,你是不是在想老林和刘宝他们那边的事情啊。” 我点点头,放下筷子,没多少吃饭的胃口。 特别是这种路边饭店,跟喂猪的没有多少区别。 “小曾,吃完饭我们轮流开车,赶快点回去。” 小曾嗯了一声,他吃得很香甜,端起盘子把菜汤倒进米饭中。 刨了一大口,细嚼慢咽,米饭吞下肚后,小曾才又开口。 “平哥,实在不行我走一趟呗,他宋岩又不是无名之辈,一个月两个月就摸清他行动路线了。” 小曾嘴角带笑,眼神却闪过一抹凶光。 放下筷子,手掌做刀的样子,狠狠一切。 我抽了口烟,没有正面回答小曾这个问题。 “法律上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有预谋杀人,都比过激杀人判得重点。你当我们是谁啊,动辄杀人。别说场面上放不过我们,其他人有谁敢跟我们玩。” “有些时候,明知道直接把人杀了,比一直纠缠下去要好。但还是选择先慢慢来,跟文火煲汤一样,逼得没得其他办法再动手。” “因为我们这些人,只要动手杀人,都会有后果。只有最后结果会比承受这个后果更坏,才能想着动手杀人。” “小曾,以后你慢慢主事,也会明白这些道理。要是说杀人就杀人,这世上就真没几个活人了。” “刘宝他们没死,也是因为这些大家心里都有数的潜规则。不然哪来这么多恩怨情仇,见面一枪就好了。” 说实话,有些时候我并不尽责。 刘宝和判官都是自己摸索出来,我没有带过他们。 只有小曾,算是真正跟在我身边,我一心一意教他处事。 小曾的成长经历,过于曲折,他跟在我身边这些日子我能感觉到。 别说普世价值观,就连我们这些混社会的二流子所承认的价值观,放在他身上都不合适。 小曾默默刨着饭,只是嗯了几声。 我抬手拍了一下他脑袋,“我告诉你,你不要想着帮我乱来。” “你真要帮我,就把和陈严观搞好关系,把这生意稳下来。” 小曾重重点头,“我晓得轻重了,平哥,以后不提这种话了。” 这是从宋岩对上以来,小曾不知道第几次同我讲,要去办了宋岩,一了百了。 等小曾吃饱饭后。 我们一路风驰电掣,在农历的七月底,赶回到黔南州。 只是我没有接手这些麻烦,甚至还在去医院看皇叔和常德航等人的路上。 就接到一个十分意外的电话,让我只能暂且放下这一团事情。 先去见一个人。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罗平,好久不见啊。” 第35章 大人物 我一只手拿着手机,一只手撑住头。 沉默一个呼吸的时间,最后轻轻一笑。 “是啊,好久不见,谢书记。” 谢天云的声音比前些年沉稳了许多,不再是那么锋芒毕露,意气风发。 有了一种处变不惊的意味。 “心里还是有疙瘩,到了黔南州都不愿意和我见上一见。” 我手指搓动,眼睑下垂,有些许恍惚。 “谈不上有疙瘩,怕尴尬吧。” 我能起来,有靠文闯靠老林,但谢天云和王大祥给我的帮助,在那个时间段。 是老林和文闯,都无法做到的。 我谈不上怨恨谢天云,当然,也谈不上愧疚。 当时那种情况,谢天云有很多办法解决,让结果不会这么差,让老林不至于走上这条道路。 可惜他没有,他只追求完美,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来。 谢天云在电话那边呵呵一笑,“罗平,人在三五年之后回头再看,会发现自己特别愚笨。” “当时许多事情,真的有更好的解决办法,只是那时候身在局中,就是想不到一般。一定要等到身处事外,成为一个旁观者,才能看得清啊。” 我淡然一笑,只是没有笑出声来。 “谢书记,这不是人之常情吗,要是所有事都可以站在旁观者角度,甚至回头去纠正。那就不是人了,是神,这世上就没有那么平凡人,个个都是人中龙凤,成就一番大事业出来。” “旁人不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换他处处是通天大道一样。” “我们这些局中人,能在事情中走出一条活路来就不错了。” “你说三五年再回头看,呵呵,我都用不了三五年,事后再看都觉得自己蠢。” 谢天云意味不明的笑了几声,呢喃一般的重复一遍我那句话。 “是啊,局中人只能在事情中,走出一条活路来。” 谢天云声音提高一个音调,“有朋友来送了一点螃蟹,来尝尝。” 我沉默片刻,轻轻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谢天云拉下身段,说那一番三五年回头再看,会觉得自己愚笨。 算是为几年前林山县的事情,正式道歉。 既然给了我面子,不管还跟不跟他混在一起,他这样一个场面人,我都必须接住这个面子。 谢天云告诉我他的地址,说明天他在家等我。 挂断电话后,我眼睛微微眯起来。 谢天云不可能是重视和我的友谊,才想起来给我打个电话。 唯一的可能,是他又要折腾一番,又要搞点动静出来。 换而言之,他很大概率是需要用到我。 命运有时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好多年前和谢天云在南城兴风作雨,如今在这黔南州。 一个败走,一个坐在冷板凳上,又有走在一起的契机。 当然,要是谢天云要办的事情太难做,我不会答应。 判官在这边这么多年,生意没有做多少,场面上的来往很多。 我不是非他谢天云不可。 只是有可能,和谢天云打交道,比和其他人舒服一些。 按下心中这些杂乱的念头,我拉开车门走进医院当中。 常德航和方华仁的伤势还好。 最重的是皇叔,输血都输了不知道多少,硬生生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去的时候,有几个公安的人也在医院。 判官和他们轻声说这些什么,我没有过去打听,径直走向病房。 皇叔面白如纸,嘴唇都没有了血色。 更不要谈和我说话。 我看了一眼过后,又去看了方华仁。 也是在这时候,判官悄然上前,跟到我身后来。 “大哥,那天只有皇叔被抓了现行,在大街上。” “常德航他们都被毛毅接出来了,而且皇叔身上也有伤,命都去了大半条,只要那个周爱民不抱着玉石俱焚去告官,这件事没死人也还算好,打架太常见了。” “就算周爱民真要较真,真要判最多也就是半年几个月那样。皇叔伤势重,但周爱民一只手被砍下来,残废了,一刀切还是皇叔吃亏。” 我听完轻轻点头。 “周爱民是在哪个医院?” 判官摇摇头,“没在这边,在华中南路那边,有公安看着。” “对了,常德航在下边县城一个医院里面,他不适合露相。这种事公安来追问,他要是在怕有万一。” “老林带人在那边看着。” 当年常德航和老林在林山县,两把火钳插死了那个路支客,如今即便换了一张身份证,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冒风险。 “大哥,你看接下来……” 判官见我一直没有回话,又开口问了一句。 我皱了皱眉头,“医院这边刘宝看着,你跟我去一趟这个周爱民那边。” 判官点头,交代几句后跟在我身后,和我一同上车。 我没有说宋岩那边怎么办。 我们不是走到哪儿杀到哪儿的悍匪,亡命徒,是要在这黔南州扎根下来。 宋岩能怎么办,还能直接去安市乱枪打死他啊。 只有先把黔南州这边的局势稳定下来,才有慢慢打擂台的资格。 周爱民那边有不少人,有公安还有他自己手下那些混子。 这也是个十分具备社会大哥特征的人物。 手下有些不黑不白的生意,身边跟着几个一起闯过来的兄弟,下边一些年轻人,打着他的旗号出来混饭吃,杀社会。 我没有在意这群人紧盯我的眼神,带着判官和小曾走到周爱民床边。 周爱民看到判官的时候,脸色已经开始变了。 他不认识我和小曾,但认识判官,更加知道。 宋岩的老弟,这些年在黔南州吃得很开的何福源何老板,几天前的凌晨。 被人用枪打碎膝盖骨,扔到安市的大街上。 我弯下身,搭在他断掉那只手上。 用力一捏,纱布渗出殷红来。 “周爱民,我叫罗平,刘宝是从小跟在我屁股混的自家老弟。” “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要是不服气自己丢的这只手,那我们就继续。” 周爱民本就苍白的脸上,被我这狠狠一捏,反而浮现一抹异样的潮红。 “非觉得人民币花着烫手,喜欢花冥币,那你就继续折腾下去。” 第36章 还恨不恨他 我并不在意周爱民这个人。 即便他是在这黔南州中混,但就是把他脸扇肿,他也不是个胖子,谈不上个角色。 连赵三先生都比他有分量。 笑吟吟的小曾手里拿着手枪,缓缓扫过周围一圈,原先进来时和周爱民谈天说地的流氓。 见没有人上来充英雄后,他才将枪口压几分,不再对着人。 周爱民额头冷汗淋漓,另外一只手搭在我手上,想要将我的手掰开。 我没有过多坚持,只是最后狠狠的用力捏了一下,便将他的手甩开。 双眼直直盯着他,“记好了,下次你在出现在我视线里头调皮,你连另外那只手估计也提不起来了。” 我带着判官转身离开,身后都无人说话。 直到下楼时,判官见周围没有外人,才低声说道。 “大哥,真不至于,还特意来找他一趟干嘛。” “吓唬他啊?” 我看了判官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将脑袋靠在车座椅背靠上。 好一会儿后,我才重重出了一口气。 “判官,我们要变一下,你还记得当初罗阎良一脚踩回南城来,是怎么做的吗?” 判官有些茫然,没有明白我说这话的意思。 我目光看向车窗外,此时华灯初上,夜晚悄然降临。 “罗阎良当初回来,除了他自己那群人外,更多的是用我们南城本地人。不是为了吓唬周爱民,把周爱民当成个口子,我们要在本地这些江湖人中插一手。” 判官眉头紧皱,脸上有几分了然,但更多的是疑惑。 我降下车窗,让夜风吹拂进来。 “判官,这么多年了,我们不可能一直处于打打杀杀这种层次。前面去见文闯,我就和他说过,要变通一下。” “刘宝和周爱民这个事情,好好利用一下,拉拢一批人过来。” “都十一年了,还要你们去打打杀杀,我这辈子怕就是这样了。” 判官听明白我的意思,紧皱的眉头松开。 “大哥,你的意思是,借周爱民这个东风,把刘宝抬起来。” “让黔南州的人知道,刘宝和我背后还有人?” 我默默点头,确实抱着这个想法。 见我点头,判官刚刚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想法虽然好,但有点够呛。” “罗阎良当初回来,可是真的粗腿,又硬又粗。有钱有关系,我们钱虽然还算有点余粮,但我们关系不够啊。” 判官在老林之后,一直在黔南州经营。 场面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点,他说我们关系不够,那就是真不够。 我咬了咬嘴唇,要是搅动黔南州风雨,确实需要很硬的关系。 我没有回答判官的问题,只是咬着嘴唇看着车窗外,任由夜风打在我脸。 谢天云不是个空穴来风的主儿,他让我见面肯定有事情。 如果不能从谢天云的身上打开缺口,那我应该从什么地方下手,获得足够粗壮的大腿。 “能拉到一批,也自然有不服的一批,帮着愿意靠我们这边的人,把那些不服气的打趴下。有人趴下,自然有利益让出来。” “很久之前,罗阎良和许仙林已经给我们打过样了。” “至于场面上的关系,不是动宋岩,目前应该也没问题,我们做大了自然想要靠谁靠谁。” “目前没有足够粗的大腿,就不要搞大动静。先按照这样动起来,总不能要等着大腿送上门来我们才动吧。” 判官点点头,“好,我和刘宝商量。” 我闷闷嗯了一声,将判官送到原先皇叔那边的医院放下,让小曾带我回去。 皇叔这次搏命,躺在医院让我明白一件事。 我们年纪已经上来了,我刚好三十岁,老林和文闯已经三十多,判官,刘宝,皇叔,李酉等等,距离三十这道坎儿只差最后一两年。 即便是后面跟我们一块玩的毛毅,任敢等,都已经二十五六,身边有人跟着,开始自己带兄弟。 再次次有事情都要拎着刀子上,总有折在年轻人手里的那天。 我也曾年轻过。 常说男人四十一枝花,实际上这是种不要脸的说法。 男人的衰老,从过了二十五岁就能感受到,不能通宵达旦的熬夜,身体代谢跟不上,容易发福等等。 到了三十岁,已经是中青年。 按照我前面四十岁是江湖中的老年人,那么三十岁距离这老年,只差一步。 我该为我,以及我们这群人的以后做打算。 加之,对付宋岩,确实要跟许仙林说的那般,在这黔南州站稳。 做到比之前的市区更好,更硬,才有这个可能。 我落脚的地方,是判官给我选的一座三层小楼。 大多数时候都是小曾和我住在一起,老林他们不在判官的酒店,也会来这边。 我吃过饭坐在阳台抽烟,小曾在楼下。 房门被轻轻扣响时,我本以为是小曾,扭头过去才看到是老林。 “老板,回来了啊,一切顺利吧。” 我点点头,指了指身旁的椅子。 “坐吧,还算顺利,就等判官在国道和那几个乡镇,把台子搭起来。” 老林在我身旁坐下,我装作不在意的扫了他一眼。 “老林,谢天云给我打了个电话,约我明天去他家吃螃蟹。” “你想不想我去,你要是不想,我明天就不去了。” 老林刚准备放松瘫靠在椅子背上的身子一僵,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我。 我和老林以及文闯的关系很好,甚至好到有些时候,不分主次。 但我深知,做事询问下面人的意见是大忌。 即便是往日商量事情,也没有用过这般征求意见的口吻。 “老林,我没有逼你的意思,正儿八经算起来,你是第一个跟我玩的人。” “你和我一块玩的时候,皇叔还没到南城那个小宾馆,文闯还在和春彩谈恋爱。” “可以说我跑出来自己混了多少年,你就和我在一块多少年。” “我只想知道你真实想法,你恨不恨谢天云,现在还恨不恨。” 我这一番长谈,只是换来老林的沉默。 他没有立马回答我。 我答应过谢天云要去,从内心来讲我也想去。 但老林只要说,他那年尽心尽力帮谢天云办事,最后谢天云是个狗卵。 他还恨谢天云。 那我肯定不会去,也不会再和谢天云有联系,不管我内心怎么想。 论迹不论心。 第37章 播州来的贵客 我没有去看老林, 我害怕他从我目光中,读懂我内心的想法,知道我想去见一见谢天云。 所以我特意扭头看向阳台外的天边,夜幕下城市的点点灯火,唯独没有看老林。 沉默并没有维持太久,一声煤油火机金属外壳碰撞的咔哒声,打破这种沉默。 老林点了一支烟,笑道,“要说不恨,那是假话。” “特别是刚跑去吉市的时候,在花县里面,有个叫团结镇的地方,里面出来的人统一被人称为团结帮,欺负我这个外地佬。” “命都差点丢了好几次,每次死里逃生,我都恨他。”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老林向来不谈及他在林山县具体怎么栽的,也不谈跑路那几年在外地经历什么。 其中辛酸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 我正要开口,却不曾想老林呵呵一笑。 “不过嘛,我早就过了看恩怨爱恨的年纪。” “人来人往,利来利往。” “他谢天云又不是我们这种草民,有仇直接就办了。铁马硬桥手段过手段,直接分个生死,但他有官身,就是在落魄也不允许我们这些人动。” 老林深吸一口烟,烟雾从嘴巴鼻子中吐出来,遮挡住他的面庞。 “他谢天云当年为了自己利益最大化,我卖力掏钱,不见回头钱还一直在掏,最好都不记半点好。现在要是和他谢天云再走一起,能够让我们获得利益,我不恨他。” “真的,老板,只要他有用,我不恨他。” 我默默的看着老林,许久,放下翘着的腿。 “老林,早些年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许多事情搞不到位,都是你在身后查缺补漏。” “你,文闯,包括判官那些所有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我罗平的贵人。” 这种话不应该说,说也不应该说得这么直白。 人心万变,很容易听歪的人,最后把贵人弄成仇人。 但我依然还是说了,除了四下没有别人,只有我和他之外。 更多的则是,老林不会把这句话听歪。 此刻我们不是什么大哥和他的头马,也不是老板和他的心腹。 只是两个携手走过十年腥风血雨,刀光剑影的兄弟。 我眨了眨眼,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他几分。 “大家都是真心换真心,我最后再问一次。” “你今天说不恨他谢天云,是实话吗?” 老林在我的注视下轻轻点头,“真不恨。” “有些事,只能说时也命也。” 我呼吸一顿,慢慢将身体收回到原来的位置。 说了只问最后一次,那便是最后一次。 “老林,你先去休息吧,常德航那边也看紧点。” “这宋岩是条不管不顾的疯狗,还是条阴着咬人的毒蛇,目前还没有定论,小心为上。” 老林脸上绽出一抹轻松的笑容来。 “好,老板你也早点休息。” 我点头答应下来,但我那一晚上,一直没有睡。 人们将奸懒馋滑,会拍马屁,刻薄寡恩称之为成熟,甚至逐渐歌颂起这样的行为来。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成熟了。 要是早个几年前,我不会在答应谢天云后,才和老林说这些。 更甚至连电话都不会接谢天云的,在他声音响起的时候就挂断。 如果一次次降低底线,适应社会,遵循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从而获得更滋润,被称之为成熟的话。 那么成熟这个过程,简直就是抽筋拔骨,将自己的内心一遍遍展示在眼前。 让自己看清自己内心,有多么的不堪。 我坐在阳台的这个夜晚,甚至有想过。 要是老林咬死说还恨,我会不会说出,我已经答应下来。 再摆出一大堆理由,比如谢天云不是个轻易动弹,空穴来风的人,他是个只追求的权力的人,要是他获得权力,我们也能跟着沾光之类……去说服老林,去让老林理解我的难处。 拿出整个团伙的利益,去压老林就范。 在老林未开口之前,我心里的念头很坚定。 只要老林说还恨,那我和谢天云之间的纠缠也就到此为止。 但真等到老林说出不恨时,我有种松了一口的感觉。 在我的潜意识中,一直希望老林答应。 这种潜意识,真能让我有那么坚定的内心么。 这些东西,不敢推敲,也不敢往深处想。 天光大亮,小曾轻轻的叫喊我几声,我才回过神来。 我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深秋临冬,已经有几分寒意。 洗过脸后,我抓起一件外套,带着小曾出门。 上车之后,我才给谢天云电话。 看样子谢天云这些年来,作息保持得很好。 此时不过早上八点,他声音却很清醒有力,没有半点困意。 打过招呼后,我告诉他我在去他家的路上。 他没有住在城区,反而是在郊外靠近城区的那一段。 从我这里去,差不多要一个小时。 谢天云沉吟片刻后,轻声说道,“罗平,现在吃饭还早,要不你先来陪我钓会鱼。” 彼此都心知肚明,大家都不是缺几个螃蟹吃的人。 吃螃蟹是假,要谈事情是真。 上一次谢天云说钓鱼,还是在南城,我在布置和赵三先生在菜市场那场血斗时。 谢天云让他司机下车,我来开车,也是用了钓鱼这个借口。 谢天云告诉我他钓鱼的地方,距离他家并不远。 确实有个小水塘子,却没有人钓鱼。 谢天云也不是独自一人,在他身边还跟着两人。 我下车之前只是远远打量一眼。 就觉得有些不正常, 在谢天云身旁站着,正轻声说着话两人,和我是一样的出身。 都属于闯出来的流氓。 一人很年轻,大概也就二十五六的年岁,还有一个年纪与我差不多,三十出头。 年轻那人眉宇间有一抹英气,相貌不出众,但那抹英气救了这张脸。 而站在他身侧那中年人,有些许彪悍。 竟然生了一字眉,两眼眉毛连在一起。 这寒来袭的深秋,他只穿了一件衬衫。 衬衫衣袖上卷,露出两条小臂,左手手臂上有好几道横着长长的伤疤。 这刀疤很奇怪,小臂面积就那么大,要是被人砍,留不下这么长的疤痕。 反倒像是自己划的。 从他们的站位,以及那中年人一直没有开口,只有年轻人与谢天云谈笑风生来看。 这个年轻人才是头。 我没有一直盯着看,带着小曾快步过去。 先是伸出手和谢天云握了一下,说几句不咸不淡的客套话。 随后不等谢天云介绍,看向这两人。 最后目光落在这英气的年轻人身上,笑了笑。 “这位兄弟,辛苦辛苦,相逢就是缘,还都是谢书记朋友,认识一下,我叫罗平。” 英气的年轻男人没有托大,微微低头,话语中同样带笑。 “哈哈,罗平大哥,我叫徐让,刚从播州那边过来。” “谢局长说介绍个朋友认识,估计就是罗平大哥你了。” 第38章 徐让 这个徐让,年轻得让我有些害怕。 不知不觉之间,我有种王大祥看当年的我那种心态。 我不知道徐让盘子做得有多大,但从他和谢天云交谈的从容淡定来看。 定然做得不小。 特别是播州这个字眼,让我一下联想到了林冬夏那群人。 谢天云适时插话,“罗平,徐老板也是做大生意的人,正好凑巧了,你们可以认识一下。” 谢天云变化很大,不是外貌,而是心态。 他现在有种别样的平和,前些年的他很锐利,像是一把快刀,靠近一点都会有刺感。 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块玉,光泽内敛。 谢天云走在中间,我和这个徐让微微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小曾和徐让带来,手臂上有一道道疤痕的男人,则是远远吊在身后,没有听我们谈话的意思。 谢天云双手背在腰后,开口的第一句话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林宏伟回来了吗。” 我沉默一下,最终还是没有隐瞒,轻轻点头。 “嗯,托人顶了个身份,换了套档案。只是不好露相,毕竟黔南州距离林山县也不远。” 老林和常德航当年办的人只是个路支客,不是什么顶天的大人物,谢天云不会这么多年过去对一个人的死还放心上。 况且他一直不是政法公检法这些档口的领导。 他也不是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话赶话问到这儿,我也就没有隐瞒。 谢天云默默叹了一口气,“替我向他说声抱歉。” “罗平,还记得很多年前,徐林要带你去洗那边钱的时候,我们之间说的那番话不。” 时间过去太久,我只记得有过这么一番谈话,但我记不住原话了。 “当时我分析得头头是道,还是古往今来,天大的人物也怕史书。” “呵呵,没想到真到自己的时候,别说史书,就是在一个小小的林山县,都折戟沉沙。” 我干巴巴的笑了一声,“人在是旁观者时,个个都是智者。说起史书,历史上秦皇汉武都有人随意评头论足,说他们做错做得不好。” “谢书记就不要想这么多了。” 言下之意便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我们能再次站到一块,就不要反复掀这块伤疤上,刚刚开始愈合的结痂。 谢天云本应该听懂,或许是他听懂了但不想这样做。 他脚步一顿,扭头十分认真的看着我。 “无论如何,记得向林宏伟传达我的歉意。” 我微微点头,正要轻笑开口。 没想到谢天云抢先开口,指着我们身侧不远水塘子笑道。 “你看,我现在一天就能管管这些水塘子,也算是为当年的错误买单了。” 谢天云的姿态放得很低。 我不是个心柔的人,不可能因为谢天云只是对自己做错的事情道歉,反而心生感激。 觉得他是个好人。 我没这么有病。 只是在想,谢天云现在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一会是不是又要我帮他办事了。 果然,谢天云下一句话就直奔主体。 “罗平,听说你现在把物流线路都开到外地去了。” 我点点头,“也不算开到外地去吧,只是和一个粤省老板做生意,勉强有一些车在跑。” “距离开到外省,还远着呢。” 物流这门生意,自从老林出事后,一直把持在判官手中。 当年在南城,判官经营得最好。 最后抛下南城,来这边擦老林和文闯的屁股,我坐牢出来没想过,去把物流从判官手中要回来。 没这个打算,也开不了这个口。 具体我不清楚,只是大方向上,判官会跟我说一声。 谢天云扭头看向一旁的水池,沉默一小会儿后,轻声开口。 “在场面上混的人,比你们这些更孤独,是没有朋友可言的。” “你晓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没有林山县那件事,说不定我们能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辈子在看着这些水塘子过生活。” 我嘴角一抽,水利局一把手,已经是许多人遥不可及的梦。 你还不满足,不甘心。 “谢书记,你这是要我帮忙做什么事情?” 毕竟是谢天云,我不好再拿以前常用的那句,‘我还能在常委会上帮你举个手不成’来怼他。 谢天云嘴角翘起,露出一抹笑容来。 “确实有地方希望你帮个小忙,想要借你手里的物流线路用一用。” 话语声落下,我一默默关注,十分具有英气的徐让自然而然的接上。 “不白用,罗平大哥,我们可以慢慢谈个价格。” 我深吸一口气,话谈到这时候,我明白了谢天云的意思。 也对这个徐让的来历,更加惊奇几分。 谢天云不甘心这样,他要改变现状,需要背后有人,还不能是一般的人。 有能力改变他现状的人,和徐让关系匪浅,他帮徐让搭我这条线,用我的物流。 目标应该是徐让那边站着的人。 大家都是千年狐狸,我也就没有装傻。 “呵呵,徐让,我比你大几岁,也就不假客气也称呼你一声大哥。你也一样,叫我名字就好。” 徐让笑着点头,没有说话,看着我等我的下文。 “我想知道,你要运什么东西,要是一次两次,简简单单的小东西,用不到物流线。要是见不到光的东西……” 我这话留了一个尾巴,没有把话说完。 要是见不到光的东西,是什么物件需要用一条物流线来送。 黔州这边往外地走,见不到光的东西,能有什么? 松县的枪? 即便是滇省毒品,要出去外地,也不需要走黔州啊。 拉一大车枪,属于有毛病。 但要是正经的东西,可以直接去公司和判官那些人谈。 我们又不是傻子,有生意不做。要是大生意,他徐让反而是我的座上宾。 不需要谢天云在中间牵线搭桥。 综合来看,徐让要通过我走的东西。 烫手。 不过我本身也不是什么正经人,找我做正经生意的人本就挺少。 徐让没有接上我这个尾巴继续说,接我话的是谢天云。 “罗平,要送这东西的不是我,也不是徐老板。” “这样说,你懂了吗?” 第39章 两肋插刀 倒不是谢天云故作高深,把话说一半留一半。 我能够想到,谢天云和徐让接触,是图谋徐让背后的关系。 要送这东西的不是徐让,也不是他谢天云,只能是徐让背后的人物。 而且不希望我打听要送什么东西。 我舔了舔嘴唇,没有说话。 谢天云眼睑微垂,淡淡说道,“我给你打电话那天,刚好在市里面一个领导口中,听到你名字。” “这个领导具体是谁,也就不多说了,只是他和宋岩关系很近,前两年刚从安市那边调过来。” “他注意到你,还和我聊了几句,因为知道你是从南城出来,我也有过南城任职的经历。” “甚至还过问了当年林山县的事情。” 我搓了搓手指,时代发展得真快啊。 以前有矛盾,都是你来我往,明刀明枪,我脑壳都要被打成傻逼了。 现在有点问题,直接去找领导出面。 这算什么,当官就得为民做主? 谢天云这话不是在威胁我,而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打打杀杀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罗平,现在马上要2001年,新世纪的第一年都过去了。” “宋岩早就出头,人家是个老板,他弟弟双腿残废是你们搞的吧。” “人家现在就想用场面上人的手,把你们轻轻抹了,只有挡住这些,你们才有和宋岩打打杀杀的资格。” 我抿着嘴巴没有说话。 谢天云口中的领导是谁,我不知道,但能让谢天云说出这种话来,想必是个很有实权的人物。 “呵呵,意思是我要是答应,才有解决这个麻烦的可能。” 谢天云摇摇头,“不敢这么肯定,你罗平又不是一张嘴巴自己说自己,说出来的人。万一你也有别的手段呢,但我觉得,这样做是最简单的办法。” 前几天才跟判官在车上说。 我们要搅动黔南州,用这边的本地人对付本地人,钱还好说。 但缺少一条粗大腿,把这边的局势搅乱,拉下一批人,再扶起一批人来,必然要做事。 要做事就需要有擦屁股的人。 按照谢天云如今这个架势,他好像给我送上门来一个,可以给我擦屁股的人。 只是我没有松口。 一个大人物,只要不是太过分,他要搞点东西出去。 有的是人帮忙。 用到徐让这个和我一样出身的人来办,只能证明这东西不是一般东西,也不是一般烫手。 用我们这种人,随时可以抛弃,可以丢掉,乃至于亲手让我们消失。 本来身上事情就多,仇人也多,哪天出现意外,太过正常。 经历叶海潮和许牧野两人之间,反复倾轧的争斗后。 我明白个很残忍的道理,在这些人眼中,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随手摆弄的棋子。 可以扶起我们来打别人,也可以扶别人来打我们。 都看这群狗娘养的利益和心情。 要是徐让要送的东西,真是一点光也见不得,东西送完之后。 徐让还能活? 我呢,我能不能活。 思绪散乱之间,一声轻喊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罗平,最多也就是一两年,我们需要借用你的物流线,稳定之后,我们自己的人,自己的车。” “你在想什么。” 说话的是徐让,他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因为我的拖泥带水感到有些烦躁。 我微微一笑,迎上谢天云询问,徐让有些许烦躁的眼光。 “呵呵,人不服老不行啊,早些年,许仙林要我去帮他杀人。我二话没说,带着人就去了隔壁县城,还以为是抓住了机会,结果差点死在那边。” “年轻时候处处觉得是机会,抓住别说站起来,都要能飞天了。” 我闭了闭眼,“经历多了才知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好机会,放在眼前能轻易抓住的机会,背后都是要命的尖刀。” 谢天云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这种瞌睡来枕头的事情,在许仙林之后,我已经不怎么敢相信任何人。 包括后来的许牧野,以及此时站在我面前的徐让,谢天云。 徐让定定的看着我,他个子并不算高,身躯也不魁梧。 但他是我见过最有气度的年轻人。 这些年来遇见的人数不胜数,抛开其他人,与我相熟的判官,刘宝等等。 单说气质,都比不上这个徐让。 即便判官和刘宝,是我这些人中约束最少,很早就开始带人自己做事。 比起这徐让来,还是差点。 徐让目光十分认真,“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我这人认一个死理。” “朋友相交,是真心对真心,我徐让这些年来,不管是自己大哥,还是身边兄弟,没有对不起任何一个人。” “刚刚见面,说什么兄弟不兄弟太假。” “罗平,我就说一句,你愿意和我徐让做个朋友,那就不要啰嗦。要是不愿意,现在就摇下脑壳,我转身就走,绝对不啰嗦。” 徐让这番话太过霸道,要是一般人说这话,我会很厌恶。 但徐让说这话,我没有生起厌恶,只是不咸不淡笑问道。 “交你这个朋友?” “呵呵,交这个朋友有什么用,你和我这种人都不缺朋友吧,朋友有什么用?” “和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 徐让向前一步,将胸膛挺起,双手放在腰上。 大拇指按在两腰,其余四根手指往下垂。 我嘴角笑容凝固,“徐让,你把我当憨子耍啊?” 徐让摇摇头,“你可能比我年长几岁,但我出来得比你更早。” “我从十三四岁,就跟在大哥后头吃饭,到现在十多年了。我徐让不谈假话,我把自己说的话,认下的大哥,跪地上磕头的兄弟,真心结交的朋友。” “看得比我命还重要!” 我沉默一瞬,与徐让擦身而过。 “找跛老板,跟他说,这件事我允了。” 判官在这边,是我们摆在明面的人物,只是他来这边时,在菜市场丢了半个脚后跟。 这边没多少人叫他潘国安,也没多少人叫他判官,而是叫他跛老板。 徐让刚才那个手势,来自于洪门一套礼仪中的一段。 含义是两肋插刀。 他徐让是个有情义的人,与他做朋友,他能为朋友两肋插刀。 我这些年来,琢磨得最多的人,不是许牧野叶海潮这些飘在天上的人物。 也不是谢天云这种纠葛最深的场面人物。 更不是身边和手下那群兄弟。 而是徐让。 其中琢磨得最多的事,就是当初我为什么信他。 是我真的需要一条粗大腿,顺水推舟答应。 还是我真信,他徐让真是个能给朋友两肋插刀的人。 或二者皆有? 我不清楚。 第40章 东来 最终谢天云的螃蟹我还是没有吃上。 在中午的时候,便赶回到城区。 与九十年代不同,进入这千禧年后,县城还好,市区的车开始变多起来。 小曾开车的技术很娴熟,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 放下小灵通后,小曾朝我笑了笑,“平哥,陈严观要过来一趟,这第一批货他亲自走。” 我点点头,“嗯,你去吧,以后也不用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转,把这事好好搞起来。” 陈严观来这边,按照道理,我应该招待一下。 但想了想,既然完全交给小曾做,那就不要越俎代庖。 “小曾,现在不是做事不是你以前做事,把这人畜无害的小人收起来。” “和人相处,先让人看到三分凶气,不然就想着怎么欺负你,从你身上占便宜了。” 虽然不打算再去管走私油这件事,但还是最后再嘱咐一句。 小曾默默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我先去医院看了皇叔,然后马不停蹄离开黔南州城区,去往下边县城,看老林和常德航。 送我到县城后,小曾自己开车离开,我打算到时开老林的车回去。 看过常德航后,我才想起今天一口饭都还没吃,和老林在医院外面的小菜馆中炒了两个菜。 一边吃,一边聊。 “事情大致就是这样,徐让这个人,有点意思。” 我说完今天去谢天云那边发生的事情,擦了擦嘴,看向老林。 老林挑了挑眉,“谢天云和这个徐让送东西这事,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我们和谢天云之间不清不楚,单单是林山县他要老县长几个人死,就是笔糊涂账。” “他除非是觉得自己太闲,想要找点事情做,不然不会害我们。” 我轻轻敲了敲桌子,“主要是没有利益,就算要害我们,也用不着这么复杂。” “单单是他知道,我们在南城搞的那些事情,几件经得起放到台面上来说,我们这些人命赔进去才打得住。” “要害我们,不用绕这么大一个弯子,还牵扯个徐让进来。” 老林点点头,不过随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 “还是让判官多个心眼,没有害我们的心思,但就怕蠢。” 有些时候,蠢比坏更加吓人。 “来之前跟判官交代过了,”我看向小饭馆对面的医院。 “老林,我打算把刘宝扶起来。” 老林一怔,像是有些诧异。 “皇叔被砍成那个逼样,我心里就在想,你三十大几,文闯也三十多了,再出去抛头露面不适合。” “还要提着刀去砍人啊。” “我更不适合,我年轻的时候都算不上能打,更别说现在了。” 老林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有开口,静静的听着我往下说。 “判官这些年,好不容易成个跛老板,也不容易,再让他来管社会上这些恩恩怨怨,不合适。” “特别是他来,黔南州这些清白生意,和场面上人的桥梁也就断了。” “你身份黑了,虽然现在站出去,大概率也没人在意,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是你的痛点,那天被人抓住这个痛点不放,就够你喝一壶了。” 宋岩第一次和我通电话,就说过当年林山县的事。 如今他找人,也是准备从这件事切入。 老林当年没有处理那个路支客的尸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林宏伟以牙还牙,甚至是更加惨厉的报复回去。 就注定他白不了。 总不能给他换张脸吧。 那就只剩下刘宝最合适。 “老板,你打算把刘宝推到一个什么位置去?” 我眯了眯眼,“要是黑社会,我要刘宝坐这黔南州的首屈一指。” 文闯还在坐牢,况且前面见他的时候,我已经说过,新世纪要变通一下。 之前已经已经和判官商量过。 如今只剩下老林。 老林呼吸一顿,定定的看着我,“大哥,这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我嗯了一声,“那些年,我们叫罗阎良都是叫老板,即便是心底都认为他是个老板,不是我们这种杀社会的人。” “我也想试试,做做老板。” 老林明白我话中的意思,我要开始准备洗白。 按照现在的布置,明面上判官经营加油站,酒店,会所一类的清白生意。 刘宝虽然那些赌场,还有没有个影子,但也在做准备。 小曾和陈聆海那边的人联系,就单单是油还是要其他一起走私都行。 丢掉市区将近一年,如今在黔南州慢慢铺开,终于有了一点点小规模。 只是挡在面前的问题还很多,先不说这些事情进行下去,会遇到的问题。 单单是宋岩这个人,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我直勾勾的看着老林,“常德航,方华仁,任敢这些以后跟着刘宝,老林,你觉得怎么样。” 任敢还好说,本就一直跟着刘宝。 但常德航和方华仁,一个是老林在林山县就开始过命的兄弟。 一个是老林在外地过命的兄弟。 必须要问老林的意见。 老林十分干脆的点头,“好,其实这些年,我也感觉有些力不从心了。” “以前一晚上琢磨一件事,能琢磨得透透的,现在不行了。” “想着想着就走神,完事连自己想到哪儿了都不回想不起来。” 原来这种疲惫感,不仅仅是自己有,老林他也有。 “不过其他人呢,总不能全部把人留给刘宝吧。” 老林眼神有些复杂,我读懂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这么多年走来,我和他都见识到了太多人心。 人心永远不能毫无保留的去试探,不能怪人。 当拿到十万块钱付出的代价,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大时,没有人会不动心。 避免的情况,就是提升背叛的代价。 把那个代价清清楚楚的摆在那儿,一点机会都不给。 我搓了搓手指,“给皇叔。” “我,你,文闯,判官今后都尽量不要染指社会上这些事情。就算要做,也不能跟以前一样,大大方方露面。” 这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老林眼皮眨动,一时半会没有想明白过来一样。 “刘宝和周爱民这件事,算是开了个口子。” “判官那边帮着刘宝,把黔南州这些本地人梳一遍。” “皇叔准备准备,先把那天宋岩手下那个立棍给办了!” 我身子缓缓后靠,眯眼。 “刘宝和皇叔,把宋岩踩下去,那就是真的出头。” 第41章 要是一切顺利 当然,我说的这种情况,是最顺利的情况。 理清南城,打入市区,我用了十年,其中在市区还占了很大一部分运气问题。 罗阎良和许仙林站叶海潮,叶海潮逼得许牧野太紧,让许牧野不得不办这两人办了。 而恰好徐林又要去省城,才让我捡到,占据市区。 虽然比不过林煜那样的好运气,但也不算太差。 在这黔南州完成我所说的这番光景,怕是再来一个十年,都有些够呛。 毕竟我做不到言出法随,心想事成。 皇叔,小曾,判官,刘宝他们要达成我为他们预设的目标,需要摆平数不清的麻烦。 我也一样,被一个麻烦困住几年,都是很可能的事情。 比如现在的宋岩。 老林眨眨眼,放下筷子,也知道其中的困难。 默默叹了一口气,“要不我帮着点皇叔?” 我沉默片刻后摇摇头,“几十年人生路途,父母家人都只能陪伴一程,何况我们这些兄弟伙。” “皇叔就比我小两岁,他既然不退,那就有江湖儿郎江湖死的觉悟。” “而且真正需要你帮的是我,具体怎么洗白,你和文闯还有判官,都得帮我。” 老林难得笑骂我一声,“你现在说得振振有词,真到皇叔快死那天,你怕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我笑着挠了挠眉梢,只是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在这县城这边停留了一天,第二天下午匆匆赶回黔南州州府。 和老林说的那些,是我今后的全盘计划。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做。 想要实现我最终目的,皇叔,刘宝,小曾加上判官,他们的盘子必须先理顺。 有他们我才有做其他事情的底气。 特别是刘宝,他要理清这黔南州,现在还处于停留在我嘴巴中的阶段。 别说开始,就连要开的赌场,都还在萌芽阶段就险些被宋岩掐死。 年底时,常德航和方华仁出院,正式跟着刘宝做事。 判官原先那一票人,连同毛毅在内,开始跟着皇叔。 我没有亲自安排,只是跟皇叔说了我的要求。 那天在火锅店外,宋岩手底下那个立棍跑了。 我要他办了立棍,我只要这个结果,过程看他自己发展。 而刘宝也按照我的设想,开始踏上他要走的道路。 继周爱民之后,黔南州本土社会上又有大哥登台,与刘宝唱起对角戏来。 那是这一年的年底。 因为刘宝的关系,我虽然不怎么玩牌,但接触过不少赌徒。 其中深陷赌博这个旋涡中人,大部分都赢过钱。 而且是赢过不少那种。 因为只有赢钱,一把牌,一晚上搞到几个月乃至一年的钱,才会击溃价值观。 来过快钱,再也无法去上一天几十一两百的工。 这才是赌博让人难以解脱的根本原因。 最开始赢得越多,后面陷进去也就越多。 倾家荡产不说,还一屁股债。 刘宝之前搞的赌场,有些是纯清水场子,他不和赌客对赌,只是抽台费和茶水费。 偶尔放贷款。 这种清水场子,只是提供地方和服务,来玩的要么很有钱,要么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这种场子算是半公开,毕竟装潢和服务都需要顶好。 不可能随便找个地方就开张。 来玩的也不是一般人,所以场子中很少有事。 还有一些就是见不得光,那种纯纯当猪来杀的小赌档。 这种档口来玩的什么人都有,也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 跟众多影视小说中描述的差不多,乌烟瘴气,什么都有。 只是这次出事的地方恰恰相反,不是在这些小赌档,而是在刘宝当时唯一一个清水场子。 皇叔三刀砍烂周爱民的脸,还下了一只手。 加上之后何福源被打碎两条腿膝盖,扔在安市街道上。 虽然没有报官,放到场面上来说,但何福源口中,大家也收到一些风声。 打烂他膝盖的人是谁。 刘宝。 特别是之后这一段时日中,刘宝一直没有事,还开一个接一个的场子。 开始和黔南州本地的大哥豪强频繁接触,宋岩像是没有任何手段,拿刘宝没有办法的样子。 让刘宝小小出了一次风头,借着这抹风头,刘宝正式介入黔南州的江湖。 许多事情中,开始出现他的身影。 和许多当地大哥,不管内心怎么样,表面上开始称兄道弟。 在和这些大哥接触得差不多后,有了人脉和客源,刘宝和黔南州本地一个叫陈兴的人,联合开了一个清水场子。 这个场子开在判官酒店的最顶上两楼。 在这一年的冬月开张,出事在腊月,满打满算,营业一个来月。 事情出现在陈兴这个人身上。 这王八蛋,把人从这酒店顶楼扔了下去。 青天白日,人来人往,酒店十一层掉下去个人。 这要是一点事情都没有,黔南州官府这些人,脸上肯定挂不住。 即便判官来回为这件事走动,最终也只是没有人被拘,那人落下个失足掉下去的体面说法。 但赌场肯定是开不下去了。 就连赌场所有流动的钱,也全部被没收。 这些钱都是小事。 关键是这个刚刚开业的赌场,在刘宝风头最盛的时候被掐断。 无疑是给刘宝脸上甩了一巴掌,把刚刚有冒头趋势的他,硬生生给按住。 加之,前面说过,这种清水场子来玩的都不是一般人。 刘宝都不和客人对赌,也不和其他人做局杀猪。 讲究的是个规矩,少赚钱也要用这个信誉。 现在有人从顶楼被扔下去,比在场子里面玩花活玩露馅儿了,更加打击刘宝想要的信誉。 几乎是个致命伤。 这件事不好解决,有些东西崩塌后,很难再次建立起来。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在和小曾说关于走私油的事情。 看着给我带来消息,刚刚从老林手下转到刘宝那边去的方华仁。 轻轻皱了一下眉头,“让刘宝把这个陈兴,带来见我。” 常德航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交代小曾几句后,打了个电话给皇叔,让他准备好带人办事。 小曾主管私油后,都是皇叔跟在我身边,要办事也是他去办。 第42章 侯爷 黔南州没有乌江,但有一条清水江。 或许是在南城习惯了,我喜欢这种有江水的城市。 当天晚上,我带着皇叔等人,也是在清水江旁边等着陈兴。 这个陈兴,我没有了解过。 毕竟刘宝主事这么多年,我要是事事都给他把关,反倒不好。 太容易让他丧失主见,甚至性格要强一点,还会对我产生不满。 毕竟就是亲父子,管得太多都不会出现老父亲挨捶的可能。 要他刘宝做的是真正的大哥,不是我的傀儡。 不仅是刘宝,小曾和判官也一样,不主动跟我说,我很少过问什么。 刘宝带着陈兴来的时候,我坐在江水边钓鱼。 我并不真喜欢钓鱼,只是钓鱼能磨一磨我的性子。 如今几个人,几条线一起往下走,越是这种时候,越急不得。 皇叔站在我身后,轻轻咳了一声,“大哥,刘宝带人来了。” 我眼神恢复焦距,点点头,“嗯,你去准备吧。” 皇叔答应过后,快步走开。 我没有回头去看,刘宝带来的陈兴,长什么样子。 在刘宝开口叫我之后,我指了指旁边的一块石头。 “陈兴,上来,坐吧。” 没有人回应我,只是一阵推搡声后,一个嘴角带着乌青,双手被反扭捆在腰后的人。 被摁在我旁边那块石头上。 “刘宝原先我们老家那边,也是搞这门生意,但从来没出过事情。” “你说说,为什么要在刘宝的场子里面,把人扔下去。” “难道你看不懂,那是清水场子,就是有人输得倾家荡产,也要返个几千上万做路费,怕他搞出傻事来的地方?” 一般上点档次的赌场,甚至是一些打鱼扑克机的电玩城。 老板都不会在赌场强逼赌客还钱,直接把人从牌桌带下去砍手砍脚。 过于夸张也自绝后路。 即便是在场子中放债,明面上也都不会是和赌场老板是一伙人。 相反,输红眼的人离开时,一般会给一点反水,怕他搞出事来把这场子毁了。 输得多返百分之十,少也有百分之六左右那样。 真正乱来到把人从牌桌拉下去砍的地方,算不上赌场。 陈兴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刘宝能找上他,和他合开赌场。 证明他在当地也有能力,认识一些人,比之前那个周爱民差不远或者说更胜一筹。 所以,我才要见见这个人,想要知道为什么要把人扔下去,后面还有什么人。 陈兴年纪在三十七八左右,在我问出这些话后,他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轻轻一抖手,将鱼钩从江水中抽出来。 “陈兴,这件事你扛不住,说说看,是你自己要把人扔下去,还是有人叫你这么做。” 刘宝对外肯定不能说,那酒店顶层是赌场,他在判官酒店中做件事。 打着开娱乐会所的名义。 掉下去个人,不仅影响这个刚刚开张的娱乐会所,更是直接影响了判官那座酒店。 从心底来说,我现在把这个陈兴淹死在这清水江的心思都有了。 陈兴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吞咽口水的动静来。 “我是帮人办事……” 我眼皮一抽,背后还有人,是我最不想面对的结果。 “说说,是谁。” 陈兴脑袋埋得更低,估计在来之前,被毁了心血的刘宝,估计已经给他上了手段。 “侯鸣天,我以前受过他恩惠,这次扔下那人,以前和侯……” 我皱了皱眉,放下鱼竿站起身来。 我并不想听,陈兴帮这个侯鸣天,有什么样的苦衷,有什么样的恩怨。 被扔下去那人,和侯鸣天之间有什么瓜葛。 这些我通通不想听。 他告诉我这个名字,并且因为这个侯鸣天的指使,把刘宝的场子毁了。 知道这些就够了。 皇叔提着几瓶白酒过来,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默默点头后,皇叔提着酒瓶子走过去。 一人捏住陈兴的下巴,皇叔扭开酒瓶盖子,开始灌白酒。 我擦了擦手,刘宝跟在我身后,向岸边走去。 “刘宝,等会把喝醉的陈兴带回去,别人脑壳清醒都能失足坠楼,他喝这么多猫尿更能了。” 刘宝默默点头,眉宇间有一抹散不开的愁容。 “大哥,你说这侯鸣天,是刚好要在我们场子办事,还是故意的啊。” 我冷冷的看了刘宝一眼,“你说呢。” 刘宝讪笑几声,他也反应过来,这个问题问得有些蠢了。 “呵呵,这侯鸣天我知道,是真正的大哥。” “这黔南州出有三个人,需要注意一下,其中一个,就是这个侯鸣天。” “这人外号侯爷,很年轻,估计和闯哥差不多大。” “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无心……” 我打断刘宝的絮絮叨叨,轻轻摆手。 “刘宝,你不应该出现这么大的失误。” “第一次是周爱民,你差点被砍死,这是第二次,你又信一个陈兴,这几个月苦工一下全部毁掉。” “刘宝,你是不是前面那些年走得太顺,实际上你不适合啊。” 我最后这句话说得很难听。 我从来没有这般训斥过谁,皇叔我都没有这样打击过。 但刘宝这两次都因为这黔南州本地人,出了一屁股麻烦事。 这让我有些憋不住。 要不是周围太多人,我都准备给刘宝两巴掌。 刘宝低下头,没有反驳。 我深吸一口气,“今天丢下去的是别人,那天不要自己也被丢下去了。” “这个侯鸣天,你自己能不能搞定。” 刘宝咬咬牙,抬起头看向我。 “大哥,我能搞定。” 我紧绷着一张脸,轻轻点头。 “刘宝,我和判官跟老林都商量过,和你虽然没有明说,但判官和老林应该都告诉你了,我要做什么,要怎么做。” “既然是拉拢一批,打倒一批。” “我希望你不要只在打,跟个小混混一样,说起粑粑就要米来做。” “他侯鸣天未必没有仇人,没有人想整他弄他,你懂我说的什么意思了不。” 随即不等刘宝回答,我招呼皇叔一声。 让他扔下被灌了好几瓶白酒的陈兴,和我一同离开。 留下刘宝一群人在这江边。 第43章 通知你搬家 从某些方面来说,刘宝这次弄得很差劲。 自己赌场掉个人下去摔死,比他上次被砍死还要致命。 特别是清水场子,本就是为了迎来送往。 众多场面上以及做生意的人来玩。 这种人最讨厌的就是麻烦。 他想要走通赌场这条路,这种事必须避免。 也正因如此,把人丢下去的陈兴,说什么都得给出一个交代。 在场面上这件事轻飘飘的盖过去,不代表在场子里面玩,走在道上的人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因此,我才会让刘宝把这陈兴处理掉。 没有血的代价,无人知道规矩的不可触碰。 刘宝立不下这个规矩,执行不了这个规矩,那一切都是白说。 开的不是赌场,是菜市场,有人来想干嘛就干嘛。 刘宝既然说他能处理侯鸣天这件事,那我也就没有继续插手,毕竟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腊月初十,我带着皇叔一行人赶到安市。 除了找许仙林以外,更多的则是,皇叔准备对立棍下手了。 陈兴背后不是宋岩,让我有些许意外。 之前谢天云同我说过,宋岩试图用场面上人的手,把我轻轻抹掉。 只是随着谢天云拉来徐让,我手中的物流线路给徐让走货后,这件事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轻轻抚平。 我没有去探听过,徐让背后是谁,以及徐让为那人运送什么东西。 为此,我还特意交代过判官,就当普通生意来做,不要有太多牵扯。 按照道理来说,宋岩这样的人,自己弟弟双腿被刘宝打断。 场面上的手段行不通,那就应该拾起我们的老本行。 用黑社会的手段来解决。 只是这么久没有动静,有动静也不是他闹出来的。 让我有些惊奇。 宋岩不可能就这么认了,他没动,只是在准备着一杆子打死我们这一串。 从何福源第二次作妖,对刘宝下手开始,我和宋岩之间就没有半点缓和的可能。 他不主动,那我就主动。 许仙林酒楼外,我让皇叔在车上等着。 自己紧了紧风衣,缩着脖子快步冲过去。 门口几个灶台上,热气升腾,只是这次许仙林没有在外边烧火。 他穿着一身大衣,蜷缩在柜台后面。 脚下放着一个火盆,红彤彤的炭火烤得他有些冒汗。 配上那干瘦蜷缩的身形,一脸的虚汗,有几分风烛残年的景象。 “来了啊?” 许仙林侧身,折腾几下后坐直身体,看着我笑道。 我扫了这大堂一圈,发现人很少,只有许仙林和几个懒散的员工。 “别看了,人家回去过年了。” 许仙林脸上露出一抹怪笑,他口中的人家,自然是林清欧。 我摸了摸鼻子,没有理会许仙林意味深长的那一抹笑容。 拉过一把椅子坐到柜台外面,“你这是今年最后一天?” 许仙林点点头,“嗯,明年正月二十再开,四十天过个年。” 我嘴唇轻抿,“还是你安逸,过个年都要过四十天。” “我们这些劳碌命就不一样了,大年三十夜坐下来吃年夜饭,心头都不安稳。” 许仙林冷笑一声,“说得你好可怜一样,不都是自己不愿意放手吗。” 我收起笑容,神情一正,“许仙林,这几年我越来越感觉有点不对劲。” “我好像收不住手,明明所有人都听我话,但我就是感觉我收不住的样子。” 许仙林嘴角的那抹冷笑僵持在脸上,定定的看着我。 “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看上去我现在正值壮年,如日中天的样子。” “实际上我就跟一块生蛆的肉一样,身上依附了太多病菌蛆虫。” “现在还有肉吃还好,要是哪天我真不准备继续干了,第一个反噬我的,就是这些寄生在我身上的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来描述我现在这种心境, 许仙林满是嘲弄的呵笑一声。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你现在想要停下来,别说你下面那群跟你吃饭的兄弟,单单是你维持场面关系,那些人就不会允许。” “我们这种人之所以能存在,能在外人眼中风光,不也是因为我们能够给这些既得利益阶层创造利益吗?” “没有我们作为媒介,他们怎么汲取财富,要人家亲自下场?” “人家可是体面人。” 许仙林这抹嘲弄,自然不是为了嘲弄我。 具体在嘲弄什么,我当时并不清楚。 只是单纯把这个淡出江湖,不在所有人视线中的许仙林,当做一个情绪垃圾桶。 有些话即便是文闯和老林都不能说,但我可以和他说。 “所以我搞不明白啊,有些人已经很有钱很有钱,就是冬天烧钱烤火。那钱也烧不完,但就是收不住手,要继续折腾下去,继续豪赌,直到某次赌失败,毁得一干二净。” 许仙林眼皮抽动,没有说话。 多年以后,一个豫省走出的首富,风光无双的他搞出天价债务,被万人唾骂时。 我忽的在想,他是不是也有过不得已的苦衷。 诚然,我走不到那种高度。 无法揣测他的心境。 许仙林的声音,将我散漫的思绪拉回来。 “最近这几个月,你来得很勤快。” 他脸上又浮现出先前那抹古怪的笑容。 我确实来得很勤快,“嗯,是啊。” 许仙林脸上那抹笑意更加古怪,“怎么,真看上姓林那女娃了?” 我早已经不年少,不会因为别人提及我喜欢谁,而感到害羞,脸颊发烫。 “是吧,我只是觉得,我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许仙林对于我这个回答,只是嗤笑一声,没有做任何评价。 “你跑这么远,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件事,你觉得到了该成家的年纪,想和我下面一个女员工成家?” 我看着一脸怪笑的许仙林。 也跟着笑了起来。 “不是,我来通知你搬家。” “我要对宋岩下手了,你和我来往密切,在这安市怕待不下去了。” 许仙林嘴角笑容僵硬在脸上,嘴唇轻轻蠕动。 这一下,我发现我好像也懂唇语。 罗平,操你吗了个笔。 第44章 办立棍 许仙林早年险些害死我,和罗阎良的初见,要是罗阎良心思动一下。 我现在估计都投胎,到刚刚戒奶的年纪。 后面安岭山庄那一枪,只差几个厘米,就把他干瘫痪。 虽然不是我亲手打的,但也是一报还一报。 他有句话说得很对, 诸多恩怨情仇,不过是利益纠葛。 没有利益,自然也就谈不上情仇。 不过想到每次都把他当垃圾桶,什么苦水都跟他倒。 所以还是知会他一声比较好。 免得立棍出事,宋岩真发疯挖我,把他许仙林挖出来。 那时候他可就真倒血霉了。 前面都是宋岩出招,我来接。 这次轮到我出招,宋岩来接了。 对于打扰到许仙林的安稳生活,我没有半点歉意。 在提醒完后,我大跨步离开,压根没有理会已经从唇语骂出声来的许仙林。 上车之后,皇叔将车继续往安市的城区开。 “皇叔,怎么样,你心里有办事的章程了吗?” 最近这段时间,皇叔没少跟着我来安市。 我来找许仙林,和林清鸥说些有的没的,皇叔则是专注的办一件事。 摸立棍的下落,做好办他的准备。 “大哥,立棍这人平时落脚在什么地方,有几个姘头,给送宋岩看什么生意,都摸得差不多了。” “不需要什么章程,明后天挑个合适的机会,办了就走。” 我轻轻点头,“记住了,不要搞出人命来。” 这几年,对于命案的重视程度,远超前些年。 陈兴那是不得不死,不死刘宝就得塌。 立棍能不死还是不要死。 要是谁沾到我们这群人,都是个死,走那儿杀那儿,谁都不会待见我们。 加之,陈兴的死还灌了一顿白酒,有个酒醉失足的幌子。 办立棍,比要他死更重要的是给所有人看看。 看着宋岩的人被办,让皇叔和刘宝踩着宋岩的脸面站出来。 目的不同。 皇叔皱了皱眉头,“大哥,我们真不能直接对宋岩下手啊?” 我瞥了皇叔一眼,“哪有那么容易,宋岩在这边经营这么多年,都不敢直接对我下手。” “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太过复杂,不是说杀就能杀的。” 这话我跟小曾说过太多次,已经有些不想再说了。 小曾当时看宋岩,跟他妈看死人一样。 动不动就是要提着他那破帆布袋子走一趟。 多少沾点变态。 幸好,皇叔没有小曾那么执着。 他跟在我身边太久,我说不可以的事情,那就是不可以。 皇叔提前安排人,在安市的客车站附近开了小旅馆。 原本这种事,我不应该亲自走一趟,毕竟毛毅乃至于判官以前身边那些人,都跟了他皇叔。 要是皇叔连这点事都办不好,那我指望他制衡刘宝,摆着他让刘宝生不出二心来。 那就是个笑话。 但思前想后,我还是决定跟着来看一次。 皇叔要是真不行,起码也给我留下缓冲的时间。 在小旅馆中,一群人挤在一起吸烟,我坐在窗户边,没有去管皇叔怎么安排。 只是一边抽烟,一边看着窗外。 皇叔安排什么时候动手,动手后什么时候走。 以及什么人跟他下车等等。 一开始皇叔说几句停顿一下,似乎在等我开口。 到后面见我没有开口的打算,皇叔也就越说越顺畅。 一口气对着毛毅等人,安排完一切东西。 毛毅带着人各自回房睡觉后,皇叔才走到我身边来。 “大哥,刚刚我那样安排,有什么问题吗。” 我笑了笑,招招手,示意皇叔把头低下来。 我伸手搭在他脖子上,轻轻搓了搓。 “皇叔,以后这样的话,去问毛毅,问其他人。” “你要对他们负责,他们是卵子边上晃刀子,舍命陪你耍。” “当然,你也不要直接问,点一下就好了。” 皇叔半知半解的点点头。 我叹了一口气,“皇叔,说实话,你怪我不。”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特别是这几年也成熟起来,应该看得懂。” “按照这样下去,刘宝会是正儿八经的大哥,而你,最多是个凶名在外的人物,当不得大哥。” 皇叔微微一笑,“大哥,我要真是那块料子,能做个大哥,早就做起来了。” “现在虽然脑壳没得前面那几年打铁,但也只是刚刚够用。” “你在还好点,要是真跟判官和刘宝那样,完全不管,自己发展。我真不行,我心头慌。” 我看着皇叔的眼睛良久,最后笑了笑,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行了,去睡瞌睡吧。” 皇叔离开后,我坐在窗户边,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点,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不知不觉间,又是一年冬天。 事情越来越多,瞌睡越来越少。 直到深夜,我才上床睡了一会儿。 皇叔没有选择我们这种人经常做事的夜晚。 而是在清晨。 我睡眠一直很浅,哪怕睡得很晚,但在有动静的时候,我还是醒了过来。 打开灯,我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才凌晨四点十几分。 立棍作为宋岩这种,单纯称大哥已经有些不匹配,得称呼一声老板人物的头马。 他手下没有生意,被宋岩全心全意养着。 有点类似于我现在和皇叔这样的关系。 只要宋岩不办事,他日常就是吃喝玩乐。 立棍其实和皇叔应该很有共同话题,因为他们两人都有个爱好。 那就是嫖。 皇叔以前嫖得十分招摇,立棍也是如此。 几乎每天都是日夜颠倒。 上午睡到下午,收拾收拾出门。 然后吃饭,喝酒,找个地方睡女人,大早上才归家。 自从皇叔盯住他以来,除了去找宋岩的几次外。 立棍几乎每天都重复这样的生活。 皇叔是纯嫖,立棍是要吃喝玩乐一番,嗑药打针后再嫖。 还是有点不一样。 皇叔选择在立棍回家的路上动手。 潇洒一晚上,最累最困,心理戒备最低的时候。 我刚穿好衣服,房门就轻轻被敲响。 我拉开门,毛毅手里拿着一个毛线帽,腋下夹着一把被报纸包住的砍刀。 “平哥,大哥已经下楼等着了。” 我嗯了一声,“走吧。” 第45章 能给我个交代吗 这件事真的算不上大事。 毕竟从头到尾,我都在嘱咐皇叔,不要弄死立棍。 只需要废了这个立棍。 这种事别说我和皇叔,就是毛毅和刚刚划给皇叔手下的其他人,都不陌生。 但这件事依旧有波折。 并不是事情有波折,而是最后的结果有波折。 那天我们蹲在小巷子口,等来的不仅仅是立棍这一个人。 还有一个人,和立棍一同来。 那人说话,带着一大股菌子味,年纪与我差不多。 并且当天的立棍很清醒,与皇叔前面所说那种,每天晚上都去,凌晨拖着一身疲惫回来有所不同。 不过皇叔和我,都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除了我和皇叔坐的这辆小车外,后面毛毅带着一群人,坐在一辆套牌的海狮车上。 多个人,龙精虎壮,都没有任何影响。 只要不会降龙十八掌就成。 立棍两人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时,坐在副驾驶的皇叔,就夹着腋下的报纸下车。 坐到后面的海狮面包车中去。 我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静静的看着还在远处那道身影。 两人似乎在交谈着些什么,低头窃窃私语,压根没有注意到,这清晨的巷子口外,停着一辆奔驰和海狮。 海狮面包车引擎声响起,从我身旁缓缓擦过。 副驾驶的毛毅,已经戴好毛线帽,只留着一双眼睛在外面。 从巷子巷子口驶出大道后,面包车立马提速。 就在十几个呼吸,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就赶到立棍两人身侧。 最先发觉不对的是立棍身边那人,他张嘴大喊了几句。 也正是因为这几句话,我才听出他有菌子味口音。 大概率是滇省那边过来的人。 但距离太近。 在他喊出声的时候,海狮面包车后面的门已经被推开,一条长长的手臂探出。 抓住刚刚有转身跑这个姿势的立棍,掀翻在地后,开始猛落刀子。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遭遇战。 立棍也好,他旁边那个人也罢,他们都只是混社会的角色。 不是悍匪。 身上随时揣着枪。 越是混社会的时间长,就越不可能身上随时带枪。 顶天就是家里有,在蛮横一点,车里有。 办事的时候拿着。 小混混还会备一把卡簧,匕首之类刷刷威风。 老混混在自己地头上,唯一的铁器估计就是关鸡儿的裤裆拉链。 立棍这两人没有刀,几乎一个照面间,就被皇叔等人砍翻在地。 唯一值得说道的不是立棍,而是和立棍一起的那个滇省口音的人。 一开始硬是顶着刀砍,赤手空拳放翻了两个人。 一阵乱刀落下,才让他身形矮下。 皇叔并没有带人砍多久,把这两人放趴下后,就让人停手。 他把立棍拉到马路牙子边上,人行道与外面走车的马路,有将近十多公分的落差。 立棍脸朝下,匍匐在地。 皇叔把他腿撸直,让膝盖以下的小腿悬空。 随后整个人跳上去,狠狠一脚跺下去。 立棍的膝盖关节处,以一种令人看着就惊恐的姿势,反向曲卷起来。 随后是第二条腿。 毛毅拔出刀,对着已经不能乱动,膝关节被折断双腿的脚踝处一阵乱刀。 砍得比当年文闯砍李林脚踝那个开口笑更加吓人后。 皇叔才带着人上车走。 从头到尾,这件事没有超过五分钟。 我收回目光来,开始倒车出巷子口,按照原先所说好的路线,离开安市回去。 路过许仙林酒楼外时,发现大门紧闭,还有一张红纸上写着旺铺招租。 看样子许仙林跑得不比我慢啊。 这件事皇叔谋划了很久,真到要办的那天,用的时间很短。 没有任何意外,我们顺利回到黔南州。 皇叔办事的时候,跟毛毅他们一样,带着毛线帽,只有一双眼睛在外面。 但他那长长的双臂,太有辨识度。 即便是遮住脸,与皇叔过过手的立棍,自然也能想出来是谁做的。 把立棍弄残,和何福源一样是双腿,就是在告诉大家,这件事是我们这个团伙做的。 遮住脸,也是为了给场面上一个能混过去的借口。 没有死人,没有露面,这件事就有很大操作空间。 毕竟宋岩不是陈兴,陈兴没多少人在意。 但宋岩他自身就是块硬铁,与场面上不少人物,都有关系。 虽然和徐让成为朋友以来,谢天云提过那嘴,黔南州场面上的人物惦记我的事情过去了。 但我也不想掉以轻心。 别说徐让那边不是我的靠山,就算是我的靠山。 对于场面上的人,还是需要慎重再慎重。 混社会的人再大,得罪也就得罪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很赤裸的得罪某位场面上大人物。 回到黔南州后,我第一时间给所有人都通了电话,包括一直半隐身,在帮判官处理加油站的李酉。 让他们小心。 宋岩很可能会对我,以及我们这群人施展报复。 只是没想到,宋岩没有最先冒头。 反而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人,在宋岩之前联系到我。 让这件我本没有放在心上的事情,再次生出波折来。 那是回来的当天晚上,老林和小曾都在住处。 刚刚见完陈严观的小曾,正一边往嘴里刨饭,一边说着最近这段时间,和陈严观之间的事情。 就在小曾的述说来到尾声,我和老林准备接话时。 我手机的铃声,将我们之间的谈话打断。 我拿起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犹豫一瞬后,我还是按下接听键。 “喂?” 我带着疑问的喂字出口后,那边传来重重的一声出气声。 随后一道年轻而又阴冷的话语声传来。 “罗平,是你吗?” 我原本因为听小曾说话,挂在嘴角的淡笑收起来。 身子后靠,搓动手指。 “是我,林煜,你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听到这阴冷的声音,我眼前就浮现出那张满是阴翳,年轻俊秀的脸来。 这个某种意义上,要了我半壁江山的年轻人。 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我们之间没有撕破脸,给他生意时,我没有动手脚。 他也留给我最后的面子,将物流留给了我。 但也没有好到,能够打电话摆龙门阵的程度。 “罗平,你手下人今天是不是在安市砍了两个人。” “其中有个叫老沙,他是我生死兄弟,可以说无他无我。” “这件事,你能给我个交代吗?” 第46章 野草不种 野草不种年年有,烦恼无根日日生。 在林煜提及白天与立棍在一起那人,是他生死兄弟,问我要个交代的时候。 我就觉得有些许烦闷。 倒不是惧怕林煜,与许牧野一起淡出所有人视线之外的,还有他叶海潮。 我没有打听过叶海潮如今的处境。 但我想,单单是杨新海那群人放的一把大火,就足够叶海潮喝一壶。 总的来讲,叶海潮算是个好人。 以我们这群人常用的标准来衡定,他是个贵公子中的好人。 林煜要是有生死危机,他抽得开身不会坐视不管。 可惜他现在应该抽不出身来,完全没有半点消息。 之所以感到烦闷,是因为刘宝在这本地的事情还没有理顺,宋岩没有搞定,又冒出个林煜来问我要交代。 我拿着手机沉默了片刻,眨了眨眼,“林煜,你虽然年轻,但你不应该是个幼稚的人。” “交代,你指望我给你什么交代?” 电话那边的林煜没有出声,我能听见的只是均匀的喘息声。 “你心里应该清楚,我手下兄弟要办的是宋岩的人,要是针对你,针对你那个生死兄弟。” “他就不可能单单是被撩几刀,那么轻松。” 不是我不想给林煜面子,觉得他年轻,拉不下自己这张老脸。 只是没有这个必要。 他林煜要是小绵羊,是个没有手段的人,市区即便给他,他又如何能守住。 既然守得住,证明他和我们是同样的人。 都是在这个暴力与利益交织的大网当中,如鱼得水的人物。 林煜手底下的人,和这个立棍混在一起,很大概率不是两人有私交。 而是林煜和宋岩之间有事,这两个人才有机会混到一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温情脉脉的必要。 本就和林煜没有交情,难不成会因为我给他面子。 说话软一点,带着皇叔去给他那兄弟赔钱道歉。 他就放弃利益,放弃和宋岩之间的勾搭。 这不现实。 所以没有这个必要。 我说完这几句话后,电话那边陷入沉默。 我和林煜两人,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对峙着。 良久,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吐气的声音。 “罗平,我和宋岩现在在做生意,我从滇省那边回来。我们本土这些个大哥,接触过的人中,除了我以前的大哥,和林冬夏白脑壳这两个师傅。” “我就对你观感不错,卖我一个面子,如何。” 这不是废话吗。 许仙林只是给了我市区一个空壳子,我动手之前都提醒他搬家。 我给你的可不仅仅是市区,还有经营得跟铁桶一样的南城。 你要是不对我观感不错,那还了得。 顿了顿,林煜接着说道,“别搞宋岩了。” “况且,你也不一定是他对手。” 我呵呵一笑, “呵呵,林煜,我谢谢你看得起我。” “也不觉得你这番话说得狂傲,确实你有这个让我卖面子的实力和资本。” “但我不想卖,我来这黔南州做第一桩生意,他宋岩老弟跳出来要和我打个招呼,那次我已经把面子卖了。” “之后第二次,更是要直接朝我这边的兄弟下手,奔着人命去。” “面子卖一次就可以了,我们这些人出来端这个碗,吃这口饭,不就要风光,要面子吗。” “还能一直往下卖啊?” 这个道理林煜也明白,我和宋岩之间,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没有谈和的可能。 我不知道林煜打这个电话之前,有没有和宋岩商量过。 但我想,应该是没有。 宋岩不是人畜无害,他是个凶性悍然,外号宋老虎的人。 林煜确实高看我两分,在这件事出后,想要提前介入,做一个和事佬。 与其说给他那个生死兄弟一个交代,倒不如说给宋岩一个交代。 这种事,能给什么交代,把动手的毛毅交出去? 这怎么可能。 这么多年来,年少出道的好友小波被我办了,自己跟的第一个大哥,也办了。 结拜兄弟皇太极,乱枪打死在屋子中。 早就人不人鬼不鬼。 但我没有勾二嫂,更没有交人的习惯。 所以林煜要我做的,注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煜这个和事佬做不成。 林煜在电话那边,做着最后的努力,“罗平,这件事今天宋岩跟我说了,你打断何福源双腿……” 我皱了皱眉,直接打断林煜的话。 “林煜,你是不是觉得我得理不饶人。” “呵呵,你问宋岩,刘宝打断何福源腿这件事,他能咽回去,不继续报复我?” “我们去菩萨面前发誓,他有这个度量,通情达理到认为自己弟弟那两条腿该断,是我罗平得理不饶人,我亲自跪下给他道歉。” “他宋岩不敢这样说吧,难不成我是傻的,一次两次,次次都要等他先出手我再反击?”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人与人之间,比仇恨更难以化解的是彼此的立场。 我和林煜立场不同,说不到一块去。 挂断电话的最后一句,林煜是这样说道。 “罗平,你铁了心要和宋岩碰一碰,我不可能坐着干看。” “你好自为之。” 最后一句话的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我挂断电话,迎上老林和小曾的目光。 特别是小曾那眼神,大有他又要走一趟的意思。 所以我抢在前面开口。 “关山如铁,还真就是一个麻烦没解决掉,又有一个麻烦冒出来。” 老林揉了揉眼眶,“这林煜有些奇怪,在湘省也短短接触过几次。” “他不应该是这么拖泥带水的人啊,要是真高看我们一眼,能和宋岩做的生意,直接和我们做不成?” “非要和宋岩做?” 老林说的是实话,他要是真看得起我们。 安市和我们所在的黔南州,也就相距一百公里。 当初做交接时,都给彼此保留了体面。 正儿八经做生意,比起宋岩来,和我应该更好打交道才对。 几天之后,我才知道林煜这哪里是要做生意啊。 他这小王八蛋是要杀人。 杀一个我不可能和他联手的人。 他要杀徐让! 第47章 救与不救 狂风暴雨来临之前,总有一段异样安静的时间。 就像是徐让出事前那几天一样。 距离过年没几天,距离皇叔带着毛毅砍烂立棍的腿,也没有过去几天。 虽说经历多年风吹雨打,谈不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但我们也在一直准备着,准备宋岩对我们的打击报复。 小曾和皇叔,几乎与我寸步不离。 我这座三层小楼下面的一二层,也十分热闹,差不多每天都蹲着十多人。 老林也偶尔来看看。 宋岩的报复是会在年底,抱着让我过不去这个年关的想法而来。 还是在新年伊始,当做拜年礼物送给我,都还在朦胧之间。 我并不着急,因为这就是我的目的。 判官和刘宝都在做事,宋岩和我消耗的时间越久,越符合我的心意。 所以,我很乐意这种对峙进行下去。 那天深夜,我,皇叔,老林,小曾四个在打麻将。 小曾赌运很好,不过他不怎么喜欢玩牌。 文闯不在,老林不愿意和我搞小动作,皇叔又太实在,还张牌跟要他命一样,低头不敢看小曾。 特别是我耍赖作弊,小曾从不在意,跟看小孩胡闹一样,只是笑笑。 让我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所以没有赌钱。 只是单纯的闲得无聊,在一楼大厅玩玩。 老林带来那些人,都在旁边几间屋子,玩牌的玩牌,吸毒的吸毒。 我们毕竟不是成建制的军队,能让这些人天天守着就不错了。 要是还要求时刻戒备,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出来混社会的大部分人,一开始年轻可能因为兄弟义气,因为其他种种。 到最后就是纯粹染上各种恶习,加上来钱容易快,价值观被摧毁,贪图享乐,接触正常人接触不到的一些东西,这些因素下,也就真成了人在江湖,抽身难。 大部分混社会的人,在某些个阶段,连普通人都不如。 人家混社会拿多少利益做多少事情。 又不是老林和小曾这种,我为他们考虑得多,他们也就为我多做点。 所以即便看不过去有人在我住处吸毒,但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打牌要是不输钱,是件很没意思的事情。 毕竟说穿了,任何事情都是为了结果,为了满足欲望。 没有筹码的赌博,玩了两个小时,我们都有些乏了。 就在准备扔牌,说今天到这儿位置时。 外面铁门传来砰砰砰的巨响,有人在砸门。 眼皮下沉的我们,立马清醒过来。 要是判官和刘宝过来我这边,会提前打电话通知我。 这时已经将近深夜十二点,如此剧烈的砸门声,十分蹊跷。 我站起身,“皇叔,你去开门,小曾,你看着。” 两人默默点头,皇叔伸手摸到后腰处,做好了拔枪的姿势,小曾则是走进一间房间。 出来时手中已经提着一把猎枪,站在皇叔身后,与他一同向那大门处靠近。 我和老林身子紧绷,也都各自做着准备。 手里拿着手枪。 尽管心中都清楚,要是宋岩找上门来,不会礼貌到需要敲门。 但这种情况下,深夜响起的急促敲门声,依旧让我们感到忐忑。 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皇叔穿过屋子外的一片空地,侧身紧贴着铁门站稳。 伸手打开铁门,拉动门扉时,将自己身子也遮住。 小曾刚刚举起的枪,在门外的景象暴露后,迟疑一瞬后放下。 大门之后,只有个焦急的男人,他身穿单衣,腿上还是毛绒线裤,像是刚从被窝中爬起来一样。 甚至还打着赤脚。 身后停着一辆破普桑,车灯没关,下车后车门都没甩回去。 这人长得有点操蛋,倒不是难看。 只是有些不好形容,说他三十几也行,说他五十几好像也没问题。 下巴留着倒三角的山羊胡,此刻因为他心悸的喘气,以及脸上神情的变动。 这山羊胡正一抖一抖。 他看了一眼小曾手里的枪,眼角微微抽动一下。 “谁是罗平罗大哥?” 我搓了搓手指,抬手让小曾放他进来。 “你是谁。” 他赤脚走过院子前面的空地,没有继续往前,站在门外。 他的声音很模糊,不知道是生来就是个大舌头,还是生过病。 但还是能够听出口音来。 “大哥叫我羊胡子就行,我这次来求大哥救人。” 我不认识羊胡子,但从他口音来看。 他是省城那一圈的人,与徐让的口音没有任何出入。 所以我张嘴轻吐出两个字,“徐让?” 羊胡子重重点头,“罗大哥,我们四个人,只有我跑出来,徐让和其他两人陷了。” “播州和省城太远,我只有向你求救。” 我搓了搓手指,没有搭话,甚至没有去问。 徐让因为什么事情,得罪了谁,在什么地方出事。 实际上,自从和谢天云那次见过徐让,允了物流的事情后。 我和徐让之间的交际很少。 负责这件事的是判官和徐让那边的徐大伟。 彼此之间,只是简单通过两个电话,没有攀交情也没有出去喝顿酒啥的。 此时这个大舌头说话都有些费劲的羊胡子上门求救,我有很充足的理由拒绝。 心思再烂一点,徐让身后那位人物,用的是我的物流线。 死个徐让,对这种人物来说完全不影响,反正不是我搞死的。 甚至很有可能在徐让死后,我能继续和这位大人物延续关系。 还不用隔着一个徐让。 沉默大概持续了十多秒钟,我心中有了决断。 “老林,打电话给判官,调李酉过来。” “小曾,给他找双鞋,皇叔,喊屋子那些人滚起来做事。” 羊胡子紧绷的面容终于松懈几分。 我穿上外套,向门外走去。 “徐让在什么地方出事,对方是什么人啊?” 羊胡子穿着小曾给他的拖鞋,急声说道,“麻县,对方不是本地人。” “带着滇省口音,当时情况太乱,看不清脸。” “从声音来看,都是年轻人,但办事手段很老辣。” 我脚步一顿,看了羊胡子一眼。 滇省口音? “你和徐让认识一个叫林煜的年轻人吗?” 羊胡子脸上闪过一阵茫然,摇了摇头。 我有些拿不准,于是朝正在打电话的老林叮嘱一句。 “打个电话给刘宝,让毛毅调枪,在省道路口汇合。” 第48章 林煜的跟脚 滇省口音,我能联想到的只有林煜。 如果是林煜,这件事确实有些麻烦。 虽说我没有和林煜起过正面冲突,但单单是看他眉宇间那抹阴翳,就能联想到这人下手不会轻。 当时我和老林,小曾以及皇叔身上有枪,在我这住处中还有十多个人。 还从判官那边把李酉调了过来。 这个配置,要是一般人,我捞徐让一把没有太大难度。 但要是对上林煜,那还有点不够看。 因为林煜现在和宋岩眉来眼去,而这羊胡子口中的麻县,距离我所在的黔南州首府,只有二十来公里,很近。 但距离宋岩也不远,当初宋岩能影响这一百多公里外的黔南州首府,也未必影响不到麻县。 按照初来黔南州的情况来看,这麻县勉强算是宋岩的基本盘之内。 所以,我让老林打电话再让毛毅带枪过来。 妈个蛋,徐让还没给我两肋插刀,我今天要先给他两肋插刀了。 不过先前短短十多秒的沉默,我已经考虑清楚。 不可能因为对面是林煜和宋岩联手,我就退却。 林煜本就和我没有交情,我要是真打宋岩,他是摆明车马和我开干。 既然如此,那我更要帮这个忙。 我倒要看看,他徐让到底是不是个真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即使不是两肋插刀的人,他也不可能放过林煜。 诚然,这些都是我在坐上车那一刻的猜想。 徐让是不是被林煜给阴了,还不确定。 不过即便不是,能把他徐让捞出来,我也会尽力。 羊胡子没有继续开他那辆普桑,在我示意之下,跟我一同上了我的车。 我揉了揉眉头,看向身侧的羊胡子,轻声问道。 “这些人是不是奔着办死徐让来的,你开车来,我们再开车去,期间就算没有一点耽搁,这一来一回也是四十多五十公里。” “杀人早就够了。” 要是不制住,一刀抹过脖子。 我现在调人赶过去,徐让尸体都冷了。 羊胡子轻轻摇头,“我和徐让来这边谈生意,在一个当地老板安排的地方休息。” “徐让被拉去喝酒,我推说年纪大了,就没有去,放屋子头睡瞌睡。” “之后是听到旁边屋子有动静,那是和我们一路来的人住的地方。” “动静很快就没了,只听到几句带着滇省口音的话,骂了几句。” “听动静是我们带来的两个人已经被搞定了。” 羊胡子是个老江湖,他知道直接杀到房间来。 肯定是当地这个老板也出了问题。 他没有出去看,甚至衣服和裤子和鞋子都没穿,直接翻窗逃跑来找我求救。 “所以呢,他们会不会已经把徐让杀了。” 我不好奇羊胡子是怎么发现不对劲,又怎么果断的选择跑来找我求救。 我在意一件事,徐让有没有可能已经死了。 他要是死了,我去捞出一具尸体来,没有太大意义。 死人不会承情。 如果徐让死了,我可以选择较为温和的手段,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要是还活着,那就顾不上这么多,需要抢时间。 羊胡子眼睛闪动,最后变得十分坚定,摇摇头。 “很大概率不会,我们不是给一般人办事,要搞我们就要搞干净。” “我跑出来,这件事就没做得好,一时半会应该没有那么果决的杀心,我还活着,他们就有麻烦。” 我扯了扯嘴角,随口一问,“既然你们背后有人,怎么不先联系那位大人物。” 羊胡子神情变得很奇怪,他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位大人物,甚至连我大哥都不知道,只有徐让晓得。” 我脸上有几分错愕,倒不是只有徐让知道这位大人物感到奇怪。 毕竟在我坐牢之前,文闯和判官等人,也没有和谢天云有太多交集。 有事也是我和谢天云之间来往。 我只是有几分好奇,羊胡子口中的大哥。 我一直以为,徐让就是这些人中的领头者。 “徐让不是你们的领头羊啊。” 羊胡子轻轻摇头,提起徐让,让他嘴角有一抹笑容。 “不是,但也差不多。” 人家这个团伙内部的事情,我没有继续打听下去。 主要现在不是摆龙门阵的时候。 “羊胡子,要是你们麻县本地那个老板,没有实力和胆子得罪你们。我倒是有个猜测,有两个怀疑对象。” 羊胡子神情一正,目光中有几分担忧。 我也没有卖关子,直接开口说出我所怀疑的两人。 “林煜,宋岩。” 羊胡子眉头立马锁了起来。 “宋岩我知道,听说过,但我们没有和他打过交道,还是来这边后听说这位老板。” “至于林煜,……你先前就问过,我更是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车子离开城区,在路口看见李酉和毛毅的车子。 我手伸出窗外,挥了挥,示意他们跟上。 收回手后,我轻声继续说道,“这个林煜是个年轻人,他是林冬夏和白脑壳带出来的门生,而且有很深厚的滇省背景。” “就在几天前,他手下一个滇省人,刚被我这边的人砍。” 羊胡子眼神一阵恍惚,定定的反问了一句,“林冬夏的门生?” 我嗯了一声,扭头看向羊胡子。 “你既然知道林冬夏,那就真有可能是林煜了。” 七辆车向麻县冲去,在我的示意下,车子的速度很快。 羊胡子是个老林样式的人,善于动脑壳,只是老林命运多舛,最后变成了玩刀的。 他轻轻叹息,“林冬夏和我们大哥出自同门,十多年前,我也认识他。” “我,徐让,我们这些人跟的大哥叫陈强。” 我嘴角轻轻抿起,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来。 绕了一大圈,又绕到这群人身上来。 “你们也是柳巷镇走出来的人?” 原先我以为徐让他们,是省城出来在播州讨生活。 如今来看,事情并不是这样,他们是柳巷镇,让许牧野魂牵梦绕那个地方,走出来的人。 羊胡子轻轻点头。 “即便真是林煜,你们都没有打过交道,他是林冬夏的门生,他为什么要阴徐让。” 林冬夏当时已经不想再杀人。 也早已经洗手远走。 杀徐让,肯定不是他的授意,那徐让没有的罪过林煜,甚至都不认识。 为什么要阴徐让。 我们这些人做事,都有强烈的目的性。 林煜是给人办事,还是因为仇怨利益? 目光闪动的羊胡子,突然靠在车后座,眼中流露出一抹如同实质的仇怨。 “罗平大哥知道柳巷镇,那你知道楚家兄弟吗?” “林煜要是有很深的滇省背景,那么很可能和这个人有关。” “他也和滇省有洗不清的关系。” 第49章 楚二 楚家兄弟我自然是知道, 从林冬夏口中得知,如今林煜的师傅,白脑壳和林冬夏;徐让,羊胡子这些的大哥陈强,都是从楚家老大手下走出来。 许牧野的白月光,把我,把林冬夏当狗溜,但对楚老大真心实意。 在八三年被枪毙,我没有见过他,却很神往好奇,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没有出声,羊胡子以为我不知道,所以轻声往下说道。 “楚老大很早被枪毙,现在要说的是那个老二。” “他早年在滇省的边境城市打混,前面几年,他从那边搞过来不少人,和我们起冲突。” “今年年初开始,我们大哥陈强半隐退,徐让主事,很大原因也是因为他。” 顿了顿,羊胡子脸上表情变得有几分古怪。 “楚老二和徐让是结拜兄弟,曾经也是我同门兄弟,跟陈强混。” 我猛地咳嗽几声,有些被口水呛到,理顺了羊胡子这番话。 “你的意思是说,楚老大下面的小弟,收了自己大哥的亲弟弟做小弟,然后你大哥被这个老二干了,你大哥的亲传大弟子,接他盘子的徐让,和这个老二是结拜兄弟,再然后林煜很可能是这个老二在滇省的人,他要搞徐让?” “是不是这个说法。” 羊胡子自己听着都有些尴尬,这太他妈操蛋了。 “真的,我小时候有个邻居叫二狗,二狗他大舅搞了他二姑妈,都没有把一家子关系搞得这么复杂。” “你们那破几把柳巷镇下面,肯定埋东西了,有点说法在。” 羊胡子扭了扭脖子,悻悻然的说道,“其实真说起来,三天三夜都说不完,更复杂……也更操蛋。” 我闭上嘴,有些头疼。 原以为我以前在南城,就够神经病了。 这柳巷镇,才是真的神经病。 我和羊胡子当时猜测对了大部分,唯独猜错了一点。 林煜确实是楚家老二手下走出来的人,但他这辈子都不认这个说法。 这是他的逆鳞。 他不允许任何人说他是楚老二的门生,在他心里,说是我罗平乃至是徐让的门生,他可能在形势所逼下也就低头认了。 但直到被审判那天,林煜也不承认,到死都不认。 人都有各自所坚持的东西。 要他林煜打破这条线,堪比我亲手杀文闯还要难。 林煜最想杀的人,一直是我和羊胡子此时聊的楚二。 可终其一生,他都未能走到那个年轻人的对面,更何谈交手。 …… 车子进入麻县时,已经深夜。 我思绪从羊胡子说柳巷镇那堆破事中抽离出来。 看着零星灯火的麻县城区,我下巴轻轻朝羊胡子一点。 “说吧,打算从什么地方下手。” “直接去那老板给你安排的住处那边,还是去徐让被骗出去喝酒的地方。” 来回这四十公里,这个夜晚,又是这个破路况。 就算一路赶,也过去了将近一个半两个小时。 羊胡子深吸一口气,“去徐让喝酒的地方,我总感觉应该还来得及。” 我不想打击他,在我看来,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徐让是领头羊,理应先办徐让,再来处理他们这些人。 这个羊胡子跑的时候,很大概率徐让已经落在他们手里。 只是转念想到,羊胡子之前隐晦说过,他们在这边活动,是给一个别人办事。 要处理他们,就不能留尾巴,必须干干净净。 也有可能是先对他们这些小虾米动手,最后再动徐让。 总之,羊胡子尽力了,鞋子都没穿就跑来求救。 我也尽力了,只用了十几秒做决定,就匆匆赶来。 剩下的只能看徐让的命,他要是已经被带走。 这深夜茫茫,随便找个池塘,随便找个坑。 一淹一埋,这辈子想要再见天日,靠我没有指望。 得靠考古。 在羊胡子的指引下,车子穿梭在这小县城中。 很快就到中心城区之外,开在几条道路交汇处的酒店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四层酒楼,比许仙林那酒楼气派很多。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豪强,外来的和尚会念经放在我们这些人身上,不一定管用。 能让徐让带着这个羊胡子,亲自走一趟,这麻县的这位老板,也不一定是普通人。 他未必甩我,给我脸。 当年王大祥在南城压许仙林的场景,我如今还记得。 某些方面来说,我不如宋岩是事实,起码他在这边经营这么多年,走到什么地方都是熟人,都有面子。 我目前还做不到这点,这边认判官那张脸的,都比认我罗平的多。 酒楼灯火通明,气氛很不对劲。 在前面那不大不小的院子中,停着两辆车。 开车的小曾一脚刹车把车刹停时,那两辆车上,开车的人立马反应过来。 只是刚把脑袋探出来,就被拉开车门下去的毛毅,把脑袋夹在腋下,勒住脖子。 另外一人,无外乎是同样的待遇。 一群人生拉硬拽,将这开车的两人从车上拽下来。 我没有下车,只是微微探头,朝着车窗外喊了一声。 “李酉,带人去后门。” 羊胡子早已经等不及,车子刚刚停稳的时候,拉开车门就冲了下去。 只是刚冲几步,就站稳脚停了下来。 那酒店中,有一群人正迈步向外赶来。 其中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走在最前面,低声和人说着什么话。 在这个大腹便便中年男人的身后,就是徐让,只不过他被好几人挤在中间,手脚都被扭住。 在徐让一左一右那两人,让我稍稍多看了两眼。 左边那个只有一只手,不过没有刘宝那么彻底,只是少了手腕和手掌那部分。 他腰上别着一把军刺,剩下那只好手,紧紧抓着徐让后脖衣领,在往外拖拽。 站在徐让右边那人,我认识。 或者说见过,当初和林冬夏等人一同去湘省,被老林戏称都有孙子的老头。 小曾说他是个打枪的好手,跟张汉北一样,手稳。 还真是林煜那伙人。 我挑了挑眉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要是再晚个三五分钟,怕是徐让还真就被带走了。” “小曾,我们下车吧。” 第50章 仅有的让步 羊胡子站在酒楼门前,挡住去路,从酒楼中走出来的那几人,看到外面这场景后。 同样神色一变。 特别是那大腹便便的中年老板,下意识回头去望身后的几人。 围住徐让,把他挡在中间的那群人中,有两三个都做出掏枪的样子。 只不过被那‘老头’给拦了下来。 今晚我带来的人很多,毕竟是麻县,一个我从未来过的地方。 不要徐让没有捞出来,自己反而陷进去其中。 而且,叫毛毅来时,我让毛毅带了枪。 人,火器,我这边都多。 而且在那几人有掏枪动作时,小曾已经抬手开始架枪。 我抬手按下小曾的枪,快步走上前去。 先是一巴掌抡翻走在最前面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到那‘老头’那群人跟前。 “你叫什么?” 即便陷入我们这一群人的包围中,他依然很镇定,神情如常。 “叫我老徐就行,罗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轻轻笑了一下,“我这明火执仗的架势,你觉得我要干啥。” “徐让是我朋友,刚说要为我两肋插刀。” “我给林煜最后一次脸,把人放了,今晚我放你们走。” 倒不是我真想给林煜脸,只是在来的路上,跟羊胡子那一番话。 林煜很可能跟楚二也有牵扯,办徐让很可能是他们这群柳巷镇人之间的糊涂账。 我不想介入这场恩怨,把徐让带走是我份内的事情。 因为徐让是我朋友,这边距离黔南州首府也就二十公里,我不能看自己朋友在自己地头上出事。 但要是真因为徐让,把林煜手下的这几个人给办成什么样子。 我担心牵扯进柳巷镇那群人的恩怨中。 单单是听羊胡子简单讲几句,我就觉得那地方有点神经病。 出来的人比我还神经病。 “你算个什么几把,你说放就放啊?” 自称老徐的人还没说话,站在徐让左边,揪住徐让衣领只剩下一只手的人。 扯着脖子叫喊起来。 我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小曾直接探出手,揪住这人的衣领,腰身一扭,直接从人群中把这人扯出来,背摔倒在地上。 随后一脚狠狠跺在这人嘴上,踩得满脸是血。 小曾微微弯腰,枪管顶在他脸上,笑吟吟的开口。 “你再张嘴谈句话试试。” 小曾的枪口不停往他脸上压。 在小曾动手的时候,双方人也就推搡起来。 只是老徐抬手,将他那边的拦了下来。 “罗飞,以后把你这张嘴巴管好一点。” 老徐先是皱着眉头,训斥了小曾压在地上那人。 随后才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我。 “罗大哥,按辈分算,你可能比林煜都高一辈。江湖上的老大哥了,罗飞不过是说句话,没必要和小字辈较真吧。” 我手指搓动,没有理会他这句话。 “我已经说了,把人放了,我今晚不动你们。” 老徐眉头紧皱,半晌没有说话。 我没有心情耗下去,不知道林煜是叫他们办事,还是他们打前站。 林煜和宋岩后面马上就回来。 所以,在这个老徐短暂的沉默中,我已经做好了直接抢人的准备。 这是个很无奈的举动。 徐让被这些人揪在中间,他腰身前顶,一看就知道背后有东西顶着。 是利器还是火器,我看不到。 强抢很可能会导致徐让出事。 但容不得拖泥带水,真要是被老徐带走,落到林煜手中,或者林煜和宋岩赶来,我们落入下风。 那不仅徐让没命活,我都有出事的可能。 我从手拿包中抽出手枪来,“老徐,你非要硬,徐让这人我不要了。” “但你们今天要是能爬出这麻县,算你们都是铜头铁臂。” 我给老徐施加最后的压力后。 用眼神对皇叔和小曾示意。 李酉已经绕过后门,走到这群人身后。 老林带着人缓缓前压,已经盯上刚刚有掏枪动作那几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老徐突然轻笑一声。 “放,罗大哥既然想要这人,那我放不就得了。” “这人又不是纯金打的,他一条命比得上我们这多人,这么多条命啊。” 看得出来,这个老徐在林煜这群人中,地位很高。 在他说要放人后,有几个年纪较轻的人,虽然不服气,但还是松开了手。 一直站在我们身后的羊胡子,这时候冲上来,把徐让往后拽。 也是这时候,我才看清,徐让后背鲜血淋漓,估计在这些人押着他出来前,已经挨了收拾。 不会死就行。 “还有两个呢。” 老徐指了指刚被我们拽下来开车那两人的车,“在后备箱里面,放心,没弄死人来。” “我又不是罗大哥你这种土匪,县城里头长枪短炮。” 这个老王八蛋,当初捧着本天龙八部跟在林冬夏身边。 乖得跟个家雀一样,怎么没有今天这么能说。 我懒得和他斗嘴,在后备箱那两个人也被放出来后。 我再次向前一步,伸手指向他的鼻子, “回去给林煜带句话,这是我仅有的让步,他还有你们这些人,以后老老实实,该端什么碗吃什么饭,心里最好有点数。” 说完后,没有等老徐回话,我拍拍小曾的肩膀,示意带人走。 实际上,我真的很想把这几个人留下。 我不是个把自己说的话,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食言而肥没有任何压力。 加之,几天前林煜已经明说,我要是动宋岩。 他不会坐着看。 既然这样,那就不需要对他的人客气。 不要他们命。 也要让他们吃不了这碗饭,老老实实做个废人。 只可惜我当时还不知道,林煜从始至终,都不是羊胡子口中那个楚二的人。 办事的只有林煜,他背后没有人。 我即便办了林煜的人,也不会介入柳巷镇那群疯子中的恩怨去。 在当时的我眼中, 宋岩才刚刚开始,甚至还没搞到他人,就引出一个林煜来。 要是再把林煜手底下这些人办绝,省城那边再有人来。 本就坏了事,再把人也给办了,那就是一点脸面不留。 我就真的是从脑壳痛到卵蛋,头疼加头疼。 好比即便我跟谢天云,要是我自己事被人坏了,也就无所谓。 谢天云眼皮都懒得眨一下。 但谢天云让我给他办的事,我事情因为某人没办成不说,还把办这件事的人折进去。 那就不单单是我的事情,更是他脸面的事情。 林煜之前和徐让压根不认识,唯一能联系在一起的,就是徐让那把兄弟。 顺着想,很容易想到林煜背后还有人。 想到这些,即便再是不愿意,也只得带走徐让几人后。 放他们离开。 第51章 清朗的局势 我没有在麻县久留,一来是不知道,林煜和宋岩会不会赶来。 我并不想因为徐让,导致在这种仓促没有太多准备的情况下,与宋岩发生太大冲突。 不值得。 二来,徐让身上有伤,不好再拖下去。 徐让伤势全在背后,靠不得座椅。 在这颠簸的路途中,只能让羊胡子扶着他。 他面容发白,嘴角抽搐,半天后才挤出一丝笑容来。 “妈的,现在这些小娃儿好吓人,羊胡子,你看下我背后怎么了。” 徐让说话的声音都在抽抽,跟发烧的女人一样,有种哼哼唧唧的感觉。 倒抽冷气。 我身子后仰,看了一眼他的后背。 这些年来,我受过不少伤,但徐让背后的伤势,依旧让我头皮一麻。 要不是多年走过来,鲜血见得太多,我估计得吐出来。 先前匆匆一眼,只看到徐让背后在淌血,现在仔细看才发现。 他后背有四个手指粗的坑,不像是利器捅出来,反而像是被什么硬砸陷下去,把周围肉都给压烂了。 鲜血渗在烂掉的伤口附近,黑红黑红之中夹杂着棉絮状皮肤组织。 恶心又恐怖。 我看了两眼不敢再看,“徐让,你这后背是遭鸡儿日了蛮?” “怎么,这些人恨你恨到要给你身上开个洞,搞两滩经子进你里头去。” 徐让龇牙咧嘴的瞪我一眼,“你说话真的让人打干呕。” 我拍了一下羊胡子准备去扯徐让衣服的手,“别动他,待会去医院处理。” 那四个坑洞皮烂肉翻,贴着连同陷进去的衣服,十分恶心。 要是把衣服扯下来,估计会流很多血。 本来徐让就因为流血面色发白,好不容易止住,再动不是个明智的举动。 “妈个逼,就是那个断手杆,在我吃饭的时候走到我背后。我还以为他是这麻县老板手下的人,根本没在意。谁知道站起身来敬酒的时候,他手从背后抽出来,四下就把我放趴在地上。” “你晓得他用的什么打的我不?” “工地上那种垂线锤,就是个圆锥样子连条鱼线的东西,不过没有鱼线,他焊了个钢棍……” 徐让说的这玩意,我有印象。 他这样一描述,我感觉那个叫罗飞的人,有点太变态了。 让我想到当年的李如来,同样是个有自己标志性家伙什的神经病。 皇太极能尝鲜脑花,全拜他所赐。 但凭这打人的家伙来看,这罗飞估计也做得出这种事来。 我眨了眨眼,“徐让,阴你的是谁,你心里知道吗?” 徐让一边轻声哼哼,一边摇摇头,“说实话,你们刚才说那个林煜,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和我有仇的人,我都有防备,这个林煜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要是有印象,的罪过他,他在这边地头上,我肯定不会这么没有准备。” “我还以为是你要搞我呢,离我最近的就是你。” 我呸了一声,“你低头看哈你生那东西没得,我还要英雄救美啊。” 徐让能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一时半会肯定是死不了。 我懒得管他,让旁边的羊胡子和他说。 在回到黔南州的路上,徐让听完了我先前和羊胡子的猜测。 他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先前劫后余生,与我开玩笑那种笑容隐去。 医院就在前面不远处,我觉得他这个样子有些可笑,伸出手准备拍他一下。 不过看到他肩膀背后那几个坑洞,我停下手来。 怕拍一下往外飙血。 “你说你,你还动不动为朋友两肋插刀,自己拜把兄弟都要搞你。” 徐让轻轻摇头,十分认真的看着我和羊胡子。 “你们想错了,楚二这人确实冷血不假,但他不至于这样对我。” “羊胡子,你晓得的,他要是真想杀我,当时就不会求着我不要回镇上。” “再说了,老二现在还在坐牢,他就是真要杀我,会这么迫不及待。” “不过我倒是猜到这个林煜和谁有关系了。” 我点燃一根烟,默默吸了一口。 徐让眼中尽是冷光,显然,他对他口中,和林煜有关系那人很不对付。 “和柳巷镇有关,又和我那个把兄弟有关,还有滇省背景,又这么想杀我,只有一个人了。” “长林!” 你妈个蛋,又是个我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 等徐让去处理伤口后,我才从羊胡子口中,知道长林这号人。 更操蛋的是,这个柳巷镇走出来的长林,比如今二十二岁的林煜还年轻。 他同样是楚二门生,只是在九八年,切了一节手指还给楚二,至此两清。 脱离这个只闻名,未曾见面的楚二门下,开始奔走于外地。 随后在沪上,和早有仇怨的徐让对上,被徐让在脸上砍了两刀以及几个指头,徐让被他两刀进腹,险些身死。 长林和徐让的梁子结得很死。 甚至脱离楚二,都有一部分徐让的原因。 起因是楚二和陈强起冲突,徐让算半个被陈强养大的孩子,一直站队陈强。 按照这个长林的想法,除掉徐让,楚二迟迟不肯答应,导致后面一系列的事情。 我坐在医院的凳子,现在没什么事,我还真挺愿意听几句八卦。 说成这样,我也能理解过来,陈强,楚二,徐让三人的关系。 换算到我身上来,梁博文,文闯,以及我自己。 只是区别在于,文闯没有站我这一边。 选择死忠梁博文,判官替代到长林的角色。 三番五次觉得除掉文闯,卸他梁博文一条左膀右臂,我三番五次因为和文闯的交情拒绝。 判官出走,在沪上撞到文闯,脸上挨了两刀,手指头也掉了两个。 反正,我是这样来理解的。 “这个长林,早年在滇省的时候,带走了一批人,其中恐怕就有这林煜。” 我摇摇头,“应该对不上,林煜称白脑壳和林冬夏师傅。要是跟着长林走,不会遇见白脑壳他们。” “在沪上,徐让就应该会领教这个林煜的手段。” “这些不重要,我就觉得你们柳巷镇风水有问题,其他人我目前没见到。” “单单是这个林煜,只是染点关系,现在都够离谱了,我的市区南城,林冬夏白脑壳两个的关系,还有这个长林留给他的人。” “娘个逼,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运气,继承遗产。” 二十二岁走到现在这地步,说他林煜有大运傍身也不为过。 千禧年那一场乱战,许牧野平安落地,算半个胜利者。 叶海潮算半个,今后许牧野都不敢再冒头。 林煜也算半个,二十二岁走到许多人三十多岁都没走到的位置。 至于完整的胜利者,徐让刚刚说了,现在在坐牢。 我捡过最大的便宜,就是许仙林那个壳子。 但到最后,这个壳子差点把我命给赔进去。 羊胡子没有和我开玩笑。 “罗平,你要是和林煜对上,真的真的要小心长林这个人。” 我脸上戏谑的笑容一窒。 转头看向羊胡子。 羊胡子的神情很认真。 第52章 长林其人 我手指搓动,眼神一闪。 “按照你这说法,这个长林比林煜还年轻,那他现在二十岁?” “为什么还真的真的小心他,他长林一个人,可以做到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啊?” 我不信这世上有超人。 所谓狠人,再狠终究有一个限度。 我并不惧怕狠人,我惧怕的永远是有权力的人。 如同叶海潮那种,可以拿着公器,站在正义的那一端,将我轻轻抹去的存在。 羊胡子神情古怪,眼睛飞快眨动。 “长林这个人,走到今天,楚二要负全责。” “跟楚二的时候,这个长林恐怕只有十四五岁。刚刚在十六岁左右的时候,就把他扔到边境城市去。” “那边那个鬼地方,我虽然没有去过,但也听说过几嘴。” “那边有种东西,叫童子军。长林后来那些个行为,反人类举动,我感觉楚二那杂种,直接送他去当童子军了。” 我嘴角的笑容一下就垮了下来,“楚二这么恶作?” 羊胡子苦笑摇头,“我猜的。” “但有一点,楚二这个人,可能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从骨子里面有些惧怕长林。” 羊胡子眉头紧锁,似乎是在组织语言,让我怎么好理解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一般。 “不是寻常那种恐惧,说直白一点,楚二简直就是个为黑社会而生的怪物。” “只要能出头,他什么事都敢做,什么人都敢用,什么忌讳都不放在眼中。” “只要能达成目的,不择手段的一个人,手下兄弟就真是个工具,说丢就丢。就是这样一个人,都不敢用长林。” 羊胡子后面那些话,我没在意,毕竟我和楚二,一时半会应该打不上交道。 只是冷笑一声,“抛开其他不谈,这个楚二也不怎么样。把一个十六岁完全还是个孩子的人,丢到一个边境城市。” “人家想要活下来,活得不错,不疯一点早死了。” “他亲手打出来的快刀,他自己不敢用,难道还要怪长林啊?” 柳巷镇的人,目前所接触到的人中。除了林冬夏和徐让,其他的都有点变态。 跟个鬼一样的白脑壳,阴气森森的林煜,这般无情冷血的楚二…… 柳巷镇,人杰地灵,福地洞天啊。 尽走出些怪物来。 羊胡子反倒是满脸唏嘘,“楚二那时候也是没办法吧,逼得太紧。他和他那群人能活到今天,都是不疯魔不成活。” 我有些牙疼,“羊胡子,你是不是有病,你还共情楚二了。” “他可是把你大哥搞了的人。” 我站在长林的角度说两句,一来我和柳巷镇这群人才,没有多少恩怨情仇。 二来,我如今这般年纪,看一个十六岁的人,就是跟看孩子一样。 你们这群神经病,在那卵柳巷镇里头,人脑壳都要打成狗脑壳了,你还共情上了。 我转了一个弯,将话说回到原先羊胡子提醒我那句上来。 “羊胡子,我才带人把徐让捞出来,你就给我挖上坑了。” “是徐让被搞成这个逼样,不是我,所以对上林煜的也不是我,是你们。” “真要小心长林,也是你小心。” 羊胡子苦笑一声,“我们这不是一条船吗,你早先不是砍了林煜的人。” 我淡淡一笑,“砍错了而已,前几天我还和他打电话呢。” 说着,我勾住羊胡子的肩膀。 “其实我和林煜关系好得很,就是因为你跑了,怕做不干净,所以我才特意走一趟。” “你看,现在全齐了。” “山上坑都挖好了四个,一会就拉你们去填坑。” 羊胡子干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似乎是我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也或许是,因为接下来要面对长林,面对林煜,感到不安。 我确实希望我和徐让的关系,能够再近一点。 毕竟林煜和宋岩联手,完全把我打趴下不至于。 但我没有多少赢面。 即便有一点点赢面,还真让我赢了。 我也得不偿失。 我的目标一直没有变过,前些年是逐渐放权给刘宝和判官。 这次几乎等同于让他们自立门户,还全力支持。 做出这个决定,不纠结是不可能的。 但我既然想要洗白,就必须做出牺牲。 要是不能尽快摆平宋岩,摆平这些江湖事,我洗白那天会来得太晚。 但我不想真去搞林煜,或者说不想参与到这些柳巷镇这些人的恩怨中来。 这种洞天福地,我这种凡人还是离远点。 目前接触到所有人,只要跟这个破逼地方沾边,就没有一个正常人。 徐让和林煜最好去一边玩,不要影响我和宋岩之间。 天色大亮,我折腾了一宿。 最后借了两把枪给羊胡子,也就带人离开。 徐让伤得很重,需要静养,短时间大概是回不去。 上次砍了林煜的人,他还打了个电话给我。 这次我没有砍他的人,林煜没有联系我。 只能表明,我又多了一个敌人。 无关紧要,一路走来,有朋友就有敌人。 虽说和徐让接触时间很短,但我觉得他那句话没有多少吹牛的成分。 我真拉下脸去要他帮忙搞宋岩,说不定他还真会当自己的事情去想办法。 徐让不是我手下的兄弟,也不是我媳妇,他住院我不可能还要天天去看着。 他不死就行。 比起他来,我更需要忙一件事,那就是刘宝那边。 我对刘宝其实一直宽容到有些纵容。 即便是扶持一个人跟在身边,让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为了制衡将来的刘宝。 但我也没有选择扶李酉,扶其他人。 而是选择扶了他的过命兄弟皇叔。 以我半公开,摆在明面上,我们这些人都知道我想要那个结果来看。 制衡他刘宝,身边就是放一个毛毅那些年轻人,也不应该放皇叔。 最不适合的就是皇叔。 即便是为了制衡他刘宝,我依旧承担风险,留下了余地。 但刘宝不知道是不是八字和黔南州的风水犯冲,水土不服。 他来这边之后,硬是一件事没有做好,自己还连栽了两个跟头。 随着局势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林煜,宋岩,徐让接连入场。 我不打算再留时间给刘宝,让他自己去搞定那个侯鸣天。 虽说他要是自己搞定,会在这黔南州打出自己的招牌来。 刘宝这个名字会和判官的跛老板一样,叫得出去。 人需要人捧才能成人上人。 我希望捧我的刘宝和判官,都是自己做出一番事业,都是厉害的人。 那样才能把我捧得更高。 我介入这件事,长远来看,对刘宝不好。 但眼下入场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有分量。 我没有分心他顾的实力和心力,在和宋岩以及林煜起真正冲突时,黔南州必须打造成我的基本盘。 为了大局,容不得我考虑刘宝他个人的以后。 我已经为他考虑了很多很多,甚至就是文闯,都没有考虑过这么多。 只能说他刘宝运气不好。 就在我和老林商量,该如何介入这件事情时。 手臂上有好几道自己割出来的疤,和判官来往密切的徐大伟突然找到我。 他只是说徐让要见我。 那时,距离过年只差四天。 想着也不是当天就要办侯鸣天,所以我答应下来,在下午时候去了一趟。 皇叔开车,我带着毛毅和老林。 徐让比之前刚从麻县回来时,气色好了很多。 只是还不能躺,只能趴在床上。 第53章 看不到曾经的少年郎 上次来走的时候,我借给羊胡子两把枪。 不过林煜只要没有失心疯,不会想着来市医院补刀。 那种来自于官家层面,对这些种行为的打击力度逐渐加强,让我们头上都悬挂着一把审判之剑。 任何想要逾越挑战的人,心里都需要思量后果,是不是自己能承担的。 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让皇叔先去外边等我。 “怎么在黔南州过年。” 我轻声问了一句,心中有些犯嘀咕。 徐让这个时候找我,总不能说他寂寞冷,一个人医院过年有些孤单吧。 徐让趴在枕头上,从另外一边扭到这边来。 “这几天羊胡子出去听到些事情,刘宝是不是你的人啊?” 我呵呵一笑,“怎么,刘宝丢人都丢得大家都知道了?” 我很少过问判官和刘宝这两个在做什么。 现在连小曾都很少过问,他们都有自己的主见。 拿不定主意的事情,需要我下决定他们会自己问我。 显然刘宝这段时间,和侯鸣天之间并不算顺利,不然也不至于连羊胡子这个外来户,出去打听几句就知道。 徐让见我呵呵笑,他板着一张脸,没有笑容。 “你外面要打宋岩,黔南州这里面,这些人,你手下那个刘宝能处理好。” 我揉了揉眉心,自嘲一笑。 “混到我们这种地步,想要被彻底打垮打倒,只有三种情况。” “一种是寡妇睡觉,上面没人;一种是鸡婆睡觉,上面人总换;最后一种是和老婆睡觉,自己人搞自己。” “现在和刘宝作对那个侯鸣天,人家又不是泥巴捏出来的人,没有这三种情况之一出现,一时半会我也不好处理。” 我没有交浅言深,直接和徐让说我接下来的打算。 这些事情目前只有老林知道,其他人我都没有商量。 更何况独立于我们这个团伙之外的徐让。 徐让看了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一眼,暗骂了一句什么,才开口说道。 “你能不能无卵事,就搓你那几根手指。” “跟要钱一样。” 我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这是我这些年的小习惯,总是在想事情的时候,不自觉用大拇指来回摩擦食指和中指。 确实像比喻钱那个手势。 我没有理会徐让让我不要搓手指的举动,“你有屁话就说,马上过年你不要耽误我准备年货的行程。” 徐让重新将脸扭到另外一边去,淡淡的话语,却如同一道炸雷。 “过两天我能下地了,帮你办了你们这边这位侯爷再走。” 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尽管徐让已经偏头去另外一边,但我依旧直勾勾的看着他。 “徐让,大家都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我也没有瞒过你。” “即便你看不出来,那个羊胡子还能看不出来吗?” “我愿意捞你一把,出于什么目的。” 我愿意从麻县,把徐让带出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此时同时面对宋岩和林煜。 这两人都不是说起粑粑就要拿米办的小混混,他们现在没有动,只不过是还没抓到机会,一把弄死我。 各自的生意都做得很大,你来我往,你打我一拳,我还踹你一脚的模式不适合我们。 他们要下手,绝对不会跟之前的何福源一样,先砸我这边一个场子,给我一个警告一样。 肯定是冲着我人,或者冲着我最要紧的几桩生意来。 我捞徐让,一来距离太近,我们人都在,不算什么难事。 二来,确实有拉他下水的心思。 如今的局面,比我当初预想的要好很多,林煜已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徐让能够下地后,必然会对付他。 换而言之,徐让不需要动手再帮我办侯鸣天这位侯爷。 我已经达成了我想要的目的。 这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徐让此时提出走的时候,会帮处理掉侯鸣天。 让我有些摸着头脑。 徐让趴在床上,后背伤口已经隐隐有结痂的样子。 他衣服反穿,后背是一排扣子。 “你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我没有和侯鸣天打过照面,就像林煜一样。” “他不会防备我,甚至想不到我。” 徐让说的这是实话,就像他自己没有防备到突然杀出的林煜一样。 侯鸣天也不会防备一个,生在省城,活跃在播州。 来黔南州不过寥寥几次,做生意做事用的还是我的物流线路的徐让。 只要在徐让动手之前,我将我的人全部撤出黔南州一段时间。 与刘宝反复倾轧,彼此步步紧逼的侯天明自然会松懈。 而且,不是我和我的人做,这件事的后果,不需要我承担。 徐让不需要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更甚至于今后他可以不来黔南州。 也不用考虑后果。 可以更加大胆疯狂一点。 几千年社会运行,约束着社会体制下所有人的就是后果二字。 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需要考虑这件事所带来的后果,是不是自己能够承担。 更甚至贫富差距,也在这种后果的拉扯下越来越大。 先富裕的人,能够承担更大的后果,所以见到机会就敢上。 至于后面那些人,能不能后富裕起来不好说,但绝对会因为没有承担后果的能力,错失一个个机会。 徐让如今提出的这个想法,其实很让我心动。 比我找陈聆海,从他手下调人来做这件事更加完美没有漏洞。 陈聆海的人几千公里来,一口潮汕口音,最多能动手,不可能自己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布置。 他惹眼不说,还要我,或者刘宝他们去安排。 最多也就是个最后动手的角色。 沉默许久的我忽然笑了一下。 “原来人吃教训吃多了,真的会变得面目全非。” “在我还是个少年郎的时候,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朋友,给了我一桩云霄烟的生意。问我,怎么看他这个人。” “我当时原话是,我都快帮他当我亲爹了。” “现在不同了,一路走过来,再有人对我好,居然第一时间想的是,这王八蛋是又要在我身上搞什么,害怕啊。” 徐让扬起脖子,看着我冷笑一声。 “行,那你自己搞定吧。” 我神情不动,轻轻摇头,“那怎么行,你我弟兄,一口唾沫一个钉,你要把什么事情,我岂能拦着你。” 第54章 大定 此时,我和徐让的纠葛并不深。 我对他这个人,有几分感觉,但感觉不明显。 直到后来接触多了,在徐让的身上,将那句坏人活到底,好人全家死,体现得淋漓尽致时。 我才明白他徐让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我看来突兀的决定,在他徐让不过三十余年的人生中,是一件十分正常的事情。 他是个好的江湖人。 徐让知会我,在医院简短谈完那番话后,我只是思考了一个晚上。 就决定按照徐让说的去配合他。 在大年二十七那天,连同毛毅,任敢这些人在内,我们一群人都去了海南过年。 走得十分高调。 估计不仅侯鸣天这个在黔南州首府的人,注意到了我们这群人的动向。 恐怕连离我有点距离的林煜,宋岩等人,都有注意到。 虽说我这个举动有些反常,但也勉强说得通,大过年找个地方消遣,很正常。 他们会关注我,会防备我会不会调转枪头,杀个回马枪。 但这不重要,因为我没有杀回马枪的打算。 几年后,脱胎于陈强团伙的徐让集团覆灭,我在唯一幸存者羊胡子口中。 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 …… 我离开后,羊胡子带着人进来,他和徐让不完全是上下隶属的关系。 甚至在今年之前,是徐让叫羊胡子哥。 所以开口时,也就没有那么客套。 “徐让,这是不是太冒险了一些。” “这罗平拉我们一手,就是想着我们对付林煜,要是动手的不是林煜,就是麻县那个老板。” “我们把那人搞了,再帮罗平一点,没什么问题。” 羊胡子缓了一会,他说话不仅结巴,还有些费力。 “如今我们本就和林煜对上,已经帮罗平解决了大麻烦,干嘛……” 趴在床上的徐让打断羊胡子的话。 “羊胡子,我最烦你现在这个样子。” 羊胡子声音猛地一卡壳,定定的看着徐让。 从某些方面来说,徐让是一个很温和的人。 在羊胡子眼中,徐让他没有楚二心狠手辣,对下面人近乎变态般的控制。 也没有陈强那种,从八十年代走过来,对自己这群兄弟伙,有理所当然的威压。 其他比自己后加入这个团伙的人,在徐让得势后,都从来没有摆过脸色,训斥过谁。 更别提他羊胡子,从陈强开始,就一直是这个团伙的二把手,资历最老的人。 徐让不客气的打断他的话,加上后面那句话,语气有点严肃。 让羊胡子下意识没敢再开口说话。 徐让叹了一口气,晃悠悠的挣扎着坐起身。 背后那些刚刚愈合的伤口,因为他这一番动作,出现渗血迹象。 “羊胡子,我们现在都在谈杀头的事情了,你还当在菜市场买豆腐吗。” “讲价还价。” “大哥脚被老二两铲子就砍瘸了,只能拔我出来主事。老二虽然在坐牢,但他手下那些人,个个都没闲着。” “老二手下那些人,都快将周边的人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们能和谁联手?” “罗平不是送上门的帮手吗?” “再加上现在的林煜,还有不晓得跑出来藏在什么地方的长林,是我们不好受,还是他罗平不好受。” “你能不能不要这个妇人德行,斤斤计较。” 徐让眼睛扫过羊胡子,随后又是跟在羊胡子身后其他几人。 “怎么,和罗平就这一次来往,跟你们去嫖一样,把钱扔了两不相欠。” 徐让从床上坐起身来,慢悠悠走到羊胡子跟前。 “羊胡子,有些时候我做决定,你不需要反驳我的决定。” “你要做的是,给我想办法,这个决定该怎么样去做才能最好。” 这是徐让最致命的一个短板。 在接手这个团伙前,他没有自己的人,没有自己的班底。 不管是和我有过接触的羊胡子,还是徐大伟,曾经都是他同门兄弟。 更甚至因为年纪的原因,他以前还得叫这些人一声哥。 如果做出这个决定的是陈强,或许羊胡子一句话也不会说。 羊胡子默默点头,不再继续讨论这件事。 而是话锋一转,直接说到正事上。 “这几天我和徐大伟,也通过些渠道查过侯鸣天这人。” “他现在和罗平手底下那个刘宝,相互都逼得太紧。罗平这些人做事本来就狠,几乎是不留余地,搞得这个侯鸣天,恨不得上厕所窝尿都带着人。” “我们也不好下手啊。” 徐让眉头轻轻皱了一下,但很快就松开。 “这个侯鸣天,是不是黔南州本地人啊?” 羊胡子轻轻点头,“对,原先就是这首府外面,那片郊区的人。” 徐让轻轻吐出一口气,十多天的时间,让他后背的伤口愈合。 但动一下,依旧很疼,还有崩开的风险。 “罗平走得干干净净,他即便心里有怀疑,但不可能过年还窝着不动。” “看他过年要不要回老家,要不要去场面上的人物烧香拜年,在路上动手。” “羊胡子,你去安排。” 羊胡子闷闷点头,带着人快步离开。 他们做完这一票就走,而且大概率不会搞出人命来。 只要事前遮住脸,藏好踪迹,事后走得快。 就跟所有杀人案中,最麻烦的即兴杀人一样,没有社会关系交际,没有恩怨情仇。 就是神经病犯了,要整你几下。 搞完你就跑,再也不回来。 徐让现在要动侯鸣天,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局势。 比起我这个,还要在黔南州抛头露面的人来说。 少了许多掣肘。 所以选择快刀斩乱麻,在大年这几天动手。 在徐让向羊胡子说完要动手后,他重新坐回到床上去。 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年初二,黔南州飘洒起雨夹雪来。 在医院躺了十多二十天的徐让,穿好衣服,在清晨时分离开医院。 空气中还有几分残留的年味,饭菜的香气,以及爆竹硝味混杂着纸屑的味道。 或许不久之后,还会蔓延出血腥味来。 两辆车,七个人,从医院离开,径直出到城区之外。 (明后天要回贵州,最近一段时间更新时间可能不固定,但都会更) 第55章 等风过 雪粒夹在细雨之中,打在车顶上,发出细小的动静。 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 徐让坐在副驾驶,一口接着一口的抽着烟。 车内很沉闷,雨夹雪是唯一的声响。 羊胡子在后面那辆车中,目光时不时探出头左右张望。 徐让虽然在麻县吃了一次亏,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衰人。 说来何其嘲讽,几年后楚二如日中天时,能够走到其对立面,与这个阴冷的男人过上几招。 从始至终,只有陈强和徐让这个团伙。 之后的我,林煜,乃至来势汹汹的陈涵等,都没有做到这一点。 徐让十四岁跟在他大哥陈强后面办事,今天要做的事情,并不比平常要特别一点。 所以他很镇定,眉宇间的英气,为他平添几分光彩。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扭头对周围几人交代道。 “这个侯鸣天,清早去了城里,给人拜年,下午应该会回老家,给家里那些过去的老人烧纸和村里亲戚走动。” “虽然他现在没有那么紧张,但肯定也会带人,更有可能带枪。” “动起手来,都要小心些。” 车内几人默默点头,各自手里都拿着家伙。 徐让身上有枪,是一把长枪,当时他在医院,我借给羊胡子两把枪。 一把长,一把短。 今天他和羊胡子,一人一把,羊胡子拿短,徐让拿着长枪。 一直等到下午,天上的雨夹雪越来越密。 一天下来,只有两辆车过去,都不是侯鸣天那辆宝马。 初春昼短夜长,天色一暗,立马就跟夜晚一样。 徐让微微皱眉,准备放弃在路上动手,深夜直接去侯鸣天住处动手。 半小时后,侯鸣天的车还是没有来,徐让心知不能再等下去。 他拿出手机,给羊胡子打个电话。 铃声刚刚响起,徐让掐断电话,伸手出车窗外轻轻挥手。 随后徐让那辆车打头,向着黔南州城区而去。 捞偏门财的人,除非真是悍匪抢劫来的赃款,不然其他行道,比如我们这种人。 来钱之后会十分铺张,衣锦不还乡如锦衣夜行,在我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早些年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只是自从我二爹去了山城后,便很少回南城那边的老家。 侯鸣天在大年初二没有回家,徐让还当真有些意外。 车子朝着黔南州开了十来分钟,就在即将进入城区时。 两道远光灯照射在徐让眼睛上,本来已经有些慵懒的徐让,忽的坐直身体。 他手往下压,示意后面车中的人低下身。 郊区道路狭小,四辆车,一边两辆总有一辆车需要后退打斜让路。 徐让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示意驾驶座的人开始倒车。 车子在此刻相遇,注定黔南州的这位侯爷,命中注定有这一劫。 徐让的车子开始后退,后面羊胡子的车子也开始后退。 多年来的默契,徐让同样只是打了一个电话给羊胡子,没有接通就挂断。 一次是离开,一次是准备好动手。 羊胡子都理解到了。 徐让这边的两部车,车屁股压上荒地,一左一右的让开中间的道路。 徐让低头,滑动前托将霰弹推入膛中。 他不打算搞出人命,但一定会开枪,将场面压制住。 虽然这几年禁枪的力度越来越大,开枪无小事。 但徐让是老江湖,他也清楚要下手的这人,是个老江湖。 拖拖拉拉反而容易把事情弄得更加严重。 出事就要在第一时间控制整个局面。 徐让弓腰抓着枪,伸手拍了拍开车那人大腿。 这些人和徐让,跟刘宝等人和我一样,无需多说。 在徐让拍打过后,跟在一辆帕杰罗后面的宝马,刚开到徐让和羊胡子车头前面时。 两辆车几乎同时启动,将这辆宝马夹住。 徐让在车子动的时候,屁股已经移开座椅,探身出去。 他没有管被夹住的宝马车,手中枪口直指前面放过去那辆帕杰罗的车屁股。 一枪崩在帕杰罗的屁股上。 “都他妈别动,谁敢下车,老子一枪打死他。” 在徐让喊话的同时,除了开车的人外。 两辆车其他人都已经拉开车门涌了下去。 分工很明确,羊胡子带着人下车,直奔车门被顶住的宝马车。 徐让这边下去的人,全都奔向被被打了一枪的帕杰罗。 实际上,徐让这一枪,打得那辆帕杰罗有些严重。 这么几米的距离,车屁股被打烂不说,弹丸已经穿进去,把后座几个人打得一身血。 幸好只是被擦到,没有那车屁股挡一下,估计得直接打死人。 羊胡子爬上宝马车前盖,看了一眼后,接连朝车里面开了两枪。 “都别动,你,你,把手离开方向盘,举起来!” 羊胡子前面这两枪是看准了打的,没有打中人。 毕竟人在车里坐着,打不中下半身,打上半身很容易把人打死。 羊胡子混在这条道上快有二十年,徐让能够想到先开枪压制住局势,他自然也能想到。 面对枪口,车里面的人有几秒的恍惚。 这几秒也就够了。 窗玻璃被打烂,里面的人被生拉硬拽,斧头,锤子等东西不停落下。 都没当个人在打。 我没有看到这个场景,但在羊胡子的描述中,我能够感受到,徐让他们这群人有多彪悍。 当初在潮府地区,差不多是同样的场景,我们控制一个茶楼老板,正经人,身上没有带枪。 都费了一番工夫。 徐让他们今天人不多,枪也不多。 依旧如此迅速制服两部车的人,只能说柳巷镇那地方是真出土匪。 在几分钟的时间,两辆车都被砸烂,里面的人挨个被拽出来。 其中好几个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躺在地上。 徐让找到侯鸣天,嘴角勾了勾,“忍着点。” 随后接过一旁那人手中的铁锤,两边膝盖,以及右手手肘关节处,都被徐让砸得粉碎。 羊胡子也没有闲着,把这些人的手机全部收走,衣服裤子剥掉划烂成布条,当做绳子把人捆起来。 徐让看了看被他砸了十多下的三个关节,提了提瘫软得跟泥一样的侯鸣天。 “走!” 第56章 安稳下来的局势 徐让走得很干脆,或者说走得很远。 他没有回播州,也没有回省城,带着羊胡子等人去了山城。 一直等到正月过完,才回到播州。 我在大年初二的深夜,也就是徐让办完事情的几个小时后,接到了羊胡子的电话。 他大致将情况说了一下后,我让他把电话给徐让。 简单聊了几句,临挂断电话之前,我轻声说道。 “前面判官有个酒店,失足摔死个人,那酒店有些开不下去了,准备再开一个,开业那天来喝杯酒呗。” 这是卵子大点的事情,我甚至都可以不用去。 但我还是邀请了徐让。 他把事情办到这份上,我要是还端着跟理所当然一样。 那就有些给脸不要。 即便是和徐让来往太过密切,很容易陷到他们柳巷镇那些个神经病的恩怨中去。 我依然决定,和徐让加深联系。 他确实够朋友。 没想到,徐让是一点脸没给我。 “你手下兄弟酒店开业,又不是你要上山,我来个几把啊来,你有事打电话就行。” “累了,挂了。” 我都没反应过来,电话就被挂断。 愣了愣,我笑骂一声,“你个杂种才上山。” 可惜他听不见,提前把电话给挂断了。 也是在第二天,刘宝又着急忙慌的赶着回去。 侯鸣天被废,是刘宝站出去的最好时机。 徐让办侯鸣天这件事,除了我,我们这边没有任何人知道, 一来,这件事最好跟我们这群人没有关系,毕竟我们要在黔南州站稳脚经营。 侯鸣天背后也是有场面人物,不然做不到这么大。 徐让把事情做得这么过分,我要是站出去承认,不是打了这些场面人物的脸吗。 谢天云一时半会没有动静,还在水利局养着。 总不能转几手,去求徐让背后那位人物出手吧。 二来,徐让要是没搞成,我在刘宝他们面前,太过丢脸。 不仅仅是脸的问题,还会让他们觉得我不行了。 这是个很危险的信号,想要不出二心,就必须断绝所有可能让他们生出二心来的事情。 刘宝走后,我和其他人继续留在海南。 这么多年来,风里去雨里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休息休息。 海南过冬,远比黔州舒服。 最近这一年,许多事情反复折磨,让我所剩不多的精力开始有些不够用。 导致没有跟判官他们去玩,而是静静的坐在大阳台上半躺着。 海南虽然气候不错,但也没有好到这个时节,能看到女人穿奶罩裤衩在沙滩上走。 所以我真就只是半躺着,没有看什么东西。 老林轻轻一声咳嗽,将我散漫的思绪拉回来。 “刘宝估计明晚就到,不去和小曾判官他们耍耍,难得大家都在,出来玩一趟不容易。” 我笑了笑,指着旁边的椅子,“老林,再有一月文闯就出来了,我准备结婚了。” 老林先是一愣,随后反问了一句,“姓林那个女子?” 问完他又回过神来,自顾自点点头,“确实该结婚了,你都三十了。” 和林清鸥再相遇后,我和她来往密切许多,许仙林都看得出来,我有这个想法。 老林自然也知道。 只是和林清鸥是很正常两个人走到一块,有结婚这个想法。 没有英雄救美,也没有她受欺负我帮她装逼打脸的桥段。 更是与我想要说的故事主题无关,也就无需赘述。 她与这个江湖无关,我也永远不想她染上这些。 我能和她结婚,因为她是个十分聪慧的女子,她不笨,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且以许仙林如今的性格,也定然跟林清鸥说清楚,我是靠什么谋生。 从始至终,林清鸥都没有过问我江湖上,生意上,场面上的事情。 更没有想要掺和到其中,摆出一副主母的架势来。 一开始的小曾,后面的皇叔,遇见了打招呼也都客客气气,没有端过什么架子。 这就是最聪明的表现,她要是个江湖出身,能够驾驭得住。 我不会反感让她参与其中。 但显然,她并不是江湖出身,能够知道自己驾驭不住,从而约束自己的行为。 这是我最喜欢她的地方。 一个人对自身有充分的认识,就是莫大的智慧。 本来事情就多,要是找一个女人再添一点事,不如不找。 “老板,去山城结还是就在黔南州啊?” 老林见我许久没有说话,于是再次开口问道。 之所以会这么问,是我二爹和弟弟妹妹他们都在山城好几年了。 我晃了晃脑袋,“还刚有这个想法,等文闯出来,等刘宝安稳住黔南州局势了再说。” 向来不顶嘴的老林,罕见的摇摇头。 一脸严肃的说道,“老板,你这就想错了。” “我们这些人,都是国家国家,搞点那样事情,最后不都是为国为家吗。” “国离我们太远了,就说家这个字眼。我们风里来雨里去,不都是追求个老婆孩子热炕头,追求屋头人过得更好吗。” “成家不是走个过场,你都三十岁了,既然要和人家那女子结婚成家,就该把家人放到第一位。” “不可能只有人家考虑你,你不考虑人家。” 老林是我们这些人中,结婚最早的人。 早在和我刚刚认识的时候,我二十岁,他二十六岁,那时候他就结婚了。 对于家庭的经营,他确实走在我前面,可以给我传授心得。 我轻轻摇头,“这些先不要说,其他可以缓缓,但文闯肯定要等他出来。” 老林笑骂一声,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腰,“怎么,有点不得力,要文闯出来给你在后面推一下啊。” 我摆了摆手,老林这种向来正经的人,突然开一个黄色玩笑。 确实有些反差。 “老林,你说黔南州现在的局势,刘宝可以稳住了吗?” 昨天让刘宝回去时,我和老林说了整件事的经过。 老林眉头一沉,声音冷冽,“要是这样刘宝还稳不住,那就只有换人了。” “如今是一群人,都关系在一件事上,容不得考虑刘宝个人。” 我搓了搓手指,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兀然说了一句。 “告诉判官,以后和徐大伟这个人多来往。” 海南的初春不见寒意,如同现在的局势一样,逐渐向着让我舒服的地方发展。 宋岩和林煜肯定记恨我,但一时半会,他们拿我没有办法。 特别是刘宝真的稳定黔南州,我们也有自己的基本盘后。 宋岩之前都没能在一朝一夕之间搞定我,何况现在。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有了结婚的念头。 第57章 结婚 这一年的正月月底,我和皇叔最后赶回黔南州。 老林,判官,小曾等人,都在年后几天,大多因为手上的事情,提前回去。 只有我偷懒偷到月底。 要不是刘宝打来电话,我甚至准备直接待到下个月文闯出狱再回去。 刘宝终归没有让我失望,认为他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这一次回去,是有人递了拜帖,请我吃饭。 很正规的递送了拜帖,我头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 1990年我自己跳出来玩的时候,所谓江湖规矩各种道义,传到我这辈人时,已经所剩无几。 我没给人递过拜帖,也没有收到过拜帖。 不过对方既然这么郑重,我也不好继续懒下去,必须得走这一趟。 请我吃饭的只有两人,一个陆天明,一个叫袁益。 在那位被称作侯爷的人,没有被徐让砸成一个残废时,他们三人是这黔南州最大的黑社会头子。 也就是没有许仙林那种运气,能够搞走私生意。 吃饭地方在刘宝的坚持下,只是在一家普通的酒楼中。 酒楼的老板姓许,是许仙林的子侄辈。 许仙林被在安市待不下去,非要我赔他一座酒楼。 不过他已经不再出面打理,都是他的一个晚辈在操弄,估计是再怕和我有明面上的关系。 在静谧的包厢中,我带着皇叔走进去时,刘宝和两个中年男人站起身来,看向门口。 这两人都在三十大几将近四十的年岁,见到的瞬间,表情先是一窒,随后立马笑起来。 一边走来,一边笑着伸出手。 “罗老板,幸会幸会啊。” 我嘴角同样浮现出一抹笑意来,伸出手,与他们两人轻轻一握。 “陆老板,袁老板,幸会,初来贵地,一直琐事缠身。” “今后许多事情,还需要和两位大老板一起通力合作呢。” 我没有过分倨傲,也没有表现得很是亲近。 袁益和陆天明不着痕迹的对视一眼,我能够感受到,他们两人眼中都有一抹埋藏很深的忌惮。 “呵呵,罗老板这就有点捧杀我们了,我们哪儿算得上老板啊。” 侯鸣天出事,怎么看都跟我没有关系。 但他前面十多年都风调雨顺,步步转危为安化险为夷走过来,偏偏再和刘宝对上时出事。 即便我明面上再摘得干净,他们依旧会联想到跟我有关。 这就够了。 人的恐惧,大多与未知,以及对这未知自己进行的脑补有关。 他们越是脑补,对我也就越是恐惧。 我坐到主座上,和陆天明以及袁益轻声说着话。 从始至终我都刻意端着揣着,没有半点江湖口吻。 其实我并不很习惯这样,要是我对自己的威严看得很重要,老林就不会和开要文闯推屁股这种玩笑。 但没办法,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会自然而然的习惯这种端着揣着的姿态。 这顿饭没有太多意思,不过是敲定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情。 侯鸣天已经残废,他手上的生意大概率都守不住,瓜分。 其次就是他们想要和刘宝以及判官,做一些不黑不白的生意。 比较大一点的生意,也就是走私。 在杨新海倒下后,陈聆海不单单在倒腾私油,也在倒腾一些其他东西。 主要是摩托车之类的物件。 硬的已经在侯鸣天身上试过,这软的也要显露出来。 证明靠近我并不亏,我确实能够带着他们挣钱。 虽然我吃得味同嚼蜡,没有多少兴趣,但刘宝和陆天明两人却十分投缘。 怕再喝两杯,就要跪在地上磕头拜把子。 只是都是人精,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他们个人心中自己清楚。 侯鸣天当时之所以要针对刘宝,是因为整个黔南州的大部分赌博业务,都在他手上。 从传统的纸牌麻将牌九,再到各种地下六合彩,电子游戏赌博机。 除却一些小鱼小虾外,几乎被侯鸣天一手垄断。 刘宝的出现,让他感到危机,当时我和宋岩冲突已起。 刘宝亲手打断宋岩弟弟的双腿,我们和宋岩的冲突如火如荼,侯鸣天见宋岩一时半会都没有搞定我们这群人。 心里有些忌惮,没有把事情直接办绝。 只是叫陈兴扔了一个人下去,坏了刘宝的场子。 可惜,我们初来黔南州,需要一些事一些人铺路。 告诉他们本地的豪强,不是猛龙不过江的道理。 一个周爱民丢了一只手不够,他侯明天也逃不过。 即便他没有一下把事情办绝,但我们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酒足饭饱后,我委婉拒绝陆天明提议去他场子玩的提议。 刘宝趴在桌子上装酒醉,也没有去。 等陆天明和袁益离开后,我轻轻拍打刘宝的胳膊。 他抬起头来,脸颊发红,眼神却十分清明。 “大哥,接下来……” 我抬起手,打断刘宝后面的话。 神情有些复杂,“刘宝,千里路途,大哥只能送你这最后一程。” “以后,真的就是你自己当家做主了。” 刘宝脸色一僵,低下头轻轻点头。 “以后你就真的是正儿八经的大哥,不用什么事都找我商量,要自己考虑清楚,有些事情很可能我不会更不能给你兜底。” 我手扶着刘宝的脖子,嘴角轻笑。 “前面给你皇叔说的话,我今天也跟你说,以后要对自己身边那群人负责,而不是单单对我负责。” “你看山上那些树,风吹雨打雪淋,还是继续长大长粗,但树心空了,就算还立着却也已经死了。” “欲成大树,不惧风雨,更不要让自己空心。” 刘宝从善如流的点点头,“大哥,我记下了。” 早在当年第一次来黔南州,来林山县,我就和文闯说过,我有搞正经生意的想法。 只是命运颠簸,由不得我做主,耽误这多年。 此前去见文闯,更是再次提出要变通一下。 如今刘宝这第一步棋走出去,我也要为我自己谋求一个正经身份。 在此之前,摆在我面前的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结婚。 我不知道如今算不算有事业,但我确实该有一个家了。 特别是文闯出狱在即,陪我走过多年风雨的人,再一次聚首。 第58章 端午肃杀! 其实要是我使劲运作,文闯去年就能出来。 只是当时太多事情,以文闯的性格,他在很多事情不让他做,他也会自己去做。 他身上那些刀疤,不敢说全部是因为我,起码一大半是为了我。 在里面我们上下打点,他在外面没有牵挂,不如就在里面心安理得的懒。 他比我大三岁,如今,已经是三十四的‘老人’了。 在他出来最后的一小点时间内,我堪堪扶持起来刘宝,稳住黔南州局势。 去接他的时候,看到胖了两圈,白白嫩嫩三十多岁看着跟毛毅那种小伙子差不多的样子。 我咬碎牙也说不出那句受苦了。 同年四月初,我和林清鸥结婚。 很正常的一段婚姻。 婚后依旧是该怎么过怎么过,只是刘宝站出去后,我很少过问江湖上的事情。 开始忙一些正事。 我成立了一个公司,判官,文闯都是公司的股东。 频繁与场面上的人开始接触,承包一些民生工程类的项目。 而老林这个见不到光的人,连接小曾,刘宝,皇叔等人与我们之间的关系。 最该走上台面的老林,最后居然最见不得光。 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他都见不得光。 那条命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老林也换了身份。 按理来说,以我们如今在黔南州经营的规模,老林即便站到台前也没事。 但宋岩还在,我一直没有忘记过这个人。 老林身上的痛点太明显,有心之人眼中,太过麻烦。 特别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给老林换身份还是在以前的市区,那时候我帮那些人赚钱。 现在给那些赚钱的是林煜。 老林这个假身份,并不牢靠。 我不想让老林承担风险,更不想我们所有人都因为一时大意,承担这个风险。 特别是我现在站在台前来,开始转换身份的关键点。 老林也乐意如此,经历太多,那口气卸下来,也就真的累了。 他累了,不想站到台前来。 在我奔走于台前,和场面上的人物,以及各路生意人来往时,谢天云也有动静。 他先是进了州政府,随后在短短半年的时间中,职位变了好几变。 一时间成为官场红人,我听到过不少风声,说他很可能在明年,会成为政府班子成员。 就算明年年底,短短两年半时间能做到这种速度,跟火箭没什么区别。 我结婚的时候,谢天云亲自来了一趟。 不得不说,人都得吃大嘴巴子才成长得最快。 谢天云已经没有棱角,虽然不方便抛头露面,但还是特意让老林进去。 十分严肃的敬了一杯酒,一口干了跟老林道歉。 谢天云手腕没有当年凌冽,但他处事更加成熟,也更加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当然,这也跟他得势有关。 权比钱这东西还养人。 谢天云得势,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自然越发和他走得近。 这一年端午,我特意推掉好几个饭局,去谢天云家拜访他。 谢天云不贪财不好色,唯独恋权。 他端午也在拜访领导,他老婆给我泡一杯茶,说着一些有的没的,直到下午才见到他人。 我现在心境越发平和,即便等了几个小时。 在他进来时,脸上依旧挂上清淡的笑容。 “罗平,你要来怎么不打个电话啊,就这样干等着。” 我知道他德行,没送什么贵重的礼物,就提了几盒茶叶。 “呵呵,知道你喜欢喝茶,托粤省那朋友搞的茶叶。” 谢天云指着我呵呵一笑,“你啊,最近听说你在运作,想做政协委员啊?” 我没有否认,“试试嘛,今年不行就下次。” 谢天云倒茶的动作一顿,收起脸上的笑容,“就不要藏着掖着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要我帮你递句话?” 我哈哈一笑,摇摇头,“人家都说千日砍柴一日烧。” “我上门难道就是要烧柴,不能是来砍柴啊?” 谢天云苦笑,“砍柴的日子够久了,我们两个难道还需要逢年过节来拜访一下吗。” 我和谢天云,现在都有种多年媳妇熬成婆的感觉。 我能接触到的场面人不止他一个,同样,给他送礼给他捧臭脚的也不只我一个。 只是我们都愿意,继续跟彼此打交道。 “政协又不是人大,还需要选举,协商就好了,搞得定。” 这些都只是名誉头衔,又不发工资,只是各行各业的翘楚。 不是公职,但在当地一般有一定地位。 考公当官肯定没什么几把指望,但这样社会荣誉头衔,我不准备放过。 “对了,老谢,我还真有个事准备跟你说。” 谢天云呵笑一声,“你不是才说没事吗?” “不是什么大事,我准备搞个商会,大家都为黔南州一起做点贡献。” “我,潘国安,还有陆天明,袁益,以及好几个老板都点头了,到时候真成立那天,你去露个面呗。” “以后有什么项目,要拉什么投资,大家脸熟也比较好谈。” 谢天云深深看了我一眼,给我倒了一杯茶,说了一个好字。 现在到处都有项目,就差拉投资。 拉投资发展当地经济,都快成硬性指标了。 我这么说,无疑是给谢天云帮个小忙。 送个顺水人情,反正送谁都是送。 想要在这边场面上有地位,需要砸不少钱进去。 目前来说,我不想昧良心去工程上搞钱,倒不是心变好了。 而是不想在这个阶段,出现任何意外,即便现在砸进去看不到回头钱我也乐意。 只要稳当的度过。 谢天云本要留我在他家吃饭,但我接到一个电话后,只能婉拒。 这个电话是徐让打来的,很简短。 “罗平,我要对林煜下手了。” 我舔了舔嘴唇,没有避讳身旁的谢天云。 直接问道,“你现在在什么地方?” “在判官公司,”徐让声音寡淡,“我等你。” 我搓了搓手指,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起身向谢天云告辞。 宋岩,林煜,这两人使得我如鲠在喉。 做点什么事都感到掣肘。 即便眼下这个关口不恰当,我只想平稳度过。 但我还是决定和徐让见一见,面谈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做。 第59章 我搞不懂的人 判官的物流公司内,一间不算起眼的会议室中,我和判官推门进去时,里面烟雾缭绕。 火星在徐让唇间忽明忽灭,暗淡时,恰好大股烟雾从他口鼻之间吐出。 我抬手在眼前扇动,把烟雾驱散一些。 “你是猪吗,不晓得把窗户打开再抽。” 其实除了清明梅雨时节,黔州的端午节前后,历来也是多雨。 而且不是小雨。 窗户打开,淅淅沥沥的雨声钻入耳中,我在徐让身旁坐下。 虽说来往不多,但我和徐让之间关系不算生疏,我捞过他,他帮我办过人。 这两件事比坐下来谈十桩生意,喝十顿酒,更加稳固关系。 徐让掐灭手中烟头,面前的烟灰缸中,快有大半包烟的烟头。 “罗平,心烦啊。” 他伸了伸懒腰,发出一阵疲惫的轻哼声。 我坐在旁边,不想吸弥漫在空气中的二手烟,拿出自己的烟点上。 “怎么了,最近这半年过得不如意啊?” 徐让脸色无喜无悲,“不是眼前的事,是以后的事。” “你知道许牧野吧。” 我没有否认,当初和羊胡子在车上那一番揣测时,我没有否认认识林冬夏。 大家都是脑子里面装马达,脑筋转得比车轮子还快的角色。 我的过去并不难以查找,特别是几年前在市区,在南城,都不算叫不出名字的人。 如此一来,我和许牧野之间有瓜葛,在同样有瓜葛的人眼中,几乎是明牌。 “不仅知道,还有过一段……嗯,露水情缘。” 我半开一个玩笑,想要看看徐让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我脸色一正,开口问道。 “以前大帅在播州,按照道理来说,林煜是他们门生,最后怎么会是你在播州混迹?”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但一直没有问出口来。 除我,徐林之外,其他角色几乎都是从柳巷镇走出,或者与柳巷镇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曾和羊胡子聊过几句,只是过于复杂,不是亲身经历者,很难弄清其中的关系。 如今有这么一问,只是事情恰好发展到这儿。 徐让要对林煜下手,我比较想知道。 当初林煜是单纯因为那个叫长林的人,要针对徐让,还是要重返播州。 把他两个师傅以前的生意拿回来。 徐让脸上闪过一抹复杂,“播州其实没什么生意,林冬夏跑路离开太久,一直都是靠着走私勉强维持罢了。” “很早的时候,林冬夏应该就有退的想法,只不过身上的事情太重。白脑壳想帮他处理完身上的事情,当时能处理这种事情的,只有许牧野和另外一个粤省的人。” 说到粤省人时,徐让满是深意的看了我一眼。 我脸色平静,没有任何反应。 徐让的出头,得从千禧年那件事之后说起。 也就是最近一年多,之前他只是跟在陈强身后做事的人。 他不知道那个陈强背后的粤省人具体是谁,也很正常。 见我没有跟他说什么的样子,徐让也就接着往下说。 “所以纠纠缠缠,最后许牧野打电话骗林冬夏回来,是想让林冬夏帮忙要人。粤省那位,在我们这边扶起来不少人,但信得过的也就林冬夏。” “最后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你比我这个小角色更加清楚。” 我摇摇头,“徐让,这烂摊子事情过去了,我不想多讨论。” “我只是单纯好奇,为什么你能那么顺利在播州做起来。” 我虽然常说,柳巷镇那地方出神经病。 但神经病不是什么事情,什么地方发神经都有用。 我从南城以及市区,带着全部班底,到这黔南州来。 折腾好几回,才算站稳脚。 这黔南州还提前经营过,我来之后一门心思扑在这上面。 除了每个月去找几次林清鸥和许仙林外,几乎没有半点分心。 他徐让可是一直在忙别的事情,在黔南州和谢天云打交道,在麻县失足被办。 徐让眉头一皱,轻声说出原因,“我背后有人,加上许牧野默许。” “许牧野全力在抬我那个拜把子兄弟,这两年虽然我那兄弟在坐牢,但他手下那群人,几乎是人挡杀人。” “许多地方,方方面面的生意,直接接盘许牧野留下来的盘子。” “来你这边之前,我和许牧野聊过几句,这个林煜并不是我那兄弟的人,从始至终,他没有想过和那边接上头。” 我眼睛眨了眨,徐让今天说了很多,但没有一句说到点子上。 他不应该是这样一个性格的人。 我嘲弄一笑,“你那个兄弟是楚二吧,从现在这些事情来看,只要他出来,就跟他娘武林盟主差不多。” “林煜不是蠢人,有这种关系不去用,只能说明一点,他和这个楚二不对盘。” “再加上带林煜出来的长林,和楚二闹得很不愉快……” 我伸手打翻眼前的烟灰缸,站起身揪住徐让的衣领子。 “徐让,你真是猪啊,人家许牧野都在抬楚二了,还需要你来帮你这个拜把子兄弟考虑啊。” “你被林煜阴了都半年了,早不动手晚不动手,非要等到今天晓得林煜和楚二不对盘。你才打个电话和我说,你要动林煜了?” “这世上怎么有你这种人才,那是你拜把子兄弟还你儿子啊。” 我都能够想到的事情,徐让这个出身柳巷镇,更能看得透彻。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今天一直磨磨唧唧,说话说不到重点上。 你妈个蛋,楚二都把你大哥折腾得半死不活了。 你徐让开口闭口,从十三岁开始是你大哥养大,你现在就这样报答你大哥。 楚二接过许牧野的盘子,没人搞得定,你不敢去搞我都觉得正常。 但你想到林煜很可能今后要针对楚二,屁颠屁颠就过来,要和我商量动林煜。 我就真搞不懂了。 徐让被我揪住衣领,他没有挣扎反抗。 只是眉头下垂,“这世上总有人要去坐那头把交椅,要是坐这把交椅的人是我兄弟。” “我会很开心。” “再有,我大哥和他之间的矛盾,几乎是无可调和。我不想我大哥出事,也不想他出事,这两个人,谁出事都不行。” “如果林煜或者别人,要对付的是我大哥,我同样……” 我理解不了他,也懒得听他废话。 手一松,把他摁回到椅子上去。 第60章 庞氏 我坐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以前觉得林冬夏和徐让还算正常。 现在看来,那破逼地方出来的没有正常人。 徐让这架势,摆明就是,动我大哥不行,要动我兄弟也不行。 我也是个贱人,就不该多嘴去问这些。 “你打算找我商量什么?” 我对楚二没有恶感,也没有好感,更不会去奢求那所谓的头把交椅。 进庙烧香,庙里面坐着的哪位佛陀,不重要。 是给他楚二烧,还是给徐让,乃至于陈强等人烧,我都无所谓。 只要不是宋岩和林煜就成。 我暗自在心里给自己几个嘴巴子,发誓今后绝对不去好奇柳巷镇那些破事。 我和柳巷镇止步于徐让这儿,就挺好。 徐让要对付林煜,跟我有几分关系。 宋岩这个让我辗转难安,横生掣肘的人,与林煜是盟友。 徐让因为什么样的目的,来做这件事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是不是借着这个机会,把宋岩摆平掉。 念头百转千回之间,我看向身旁的徐让,轻轻一笑。 “单纯靠打打杀杀?呵呵,除非你我真的是许牧野那种高度,看宋岩和林煜就跟看个小二流子一样,不然没多少可能。” 宋岩想杀我,这是不需要争论的事情。 只是他不敢也不能,随着我站到台前来,与场面上的牵扯越来越多。 他派个枪手刀手来,在我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我弄死。 那他也没有活在这片阳光下的必要了。 徐让目光转动,突兀的说起一件,好像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来一样。 “省城那边,最近抓了一伙人。他们说在北方有一个大工程,和不少老板都接触上,让这些老板投资。”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 徐让目光中有一抹笑意,有人说东北的轻工业是喊麦,是烧烤。 在二十一世纪开端,到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中。 黔州黔阳也有属于自己的轻工业。 传销。 那时候的传销,堪比现在的电诈,天天说,天天有人被搞。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或许觉得这些人傻,实际上当时相信这些的不仅仅普通人,还有许多老板。 乃至前面几年,大范围的p2p一样,能上当受骗都需要门槛,需要有钱。 更有现在,工程圈动不动就有国家出手,西北大开发,多少吨多少吨的土方工程。 也不是没人上当。 徐让当时跟我提及的这伙人,与常人所熟知,是个人就要,拉人头一般的传销不同。 说是传销,不如说是个诈骗团伙。 专挑老板下手,玩庞氏骗局,击鼓传花搞老板。 与炒茶,炒藏獒等类似。 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不是古董珠宝,在短时间有价值这么多钱,是众人合力炒上去,把这个市场做起来。 吸引后面一群人,真觉得这茶叶跟黄金一样,能做不动产。 赚的不过是接盘那些人的钱。 少量可能是脑子打铁,不清醒,真被骗。 要是囤积大量的……那只能说,他也是这个庞氏骗局的一环,该死。 接鼓传花传他手中,他没有来得及找下一个接盘的人而已。 徐让说完省城那伙人后,淡笑着看向我。 “我知道,你现在在往岸上爬,你十多年才好不容易一只脚踩上岸。” “要你再去开枪办人,估计比杀了你还难受,林煜我自己来,我要你帮我对付宋岩。” “这两个人焦不离孟,林煜够让我头疼,最让我担心的是,长林那个神经病是不是也和他在一起。你搞定宋岩,我才有对付林煜的可能。” 我单手撑着下巴,对付宋岩。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但徐让说这个风险太高。 “罗平,我还晓得你和粤省那边的人联系很深。黔南州本土老板,几乎以你马首是瞻,叫你一声平王爷,我这边也有一批老板,就看你敢不敢干。” 徐让的话说完,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等我下决定一般。 宋岩肯定不是猪仔。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了场面上的大人物外,我们这些人是真正的肉食者。 常说过一句话,黑社会在很多时候不是个名词,而是个动词。 常人觉得什么生意挣钱,可能是掺和一手。 我们这些人的思维,是抢过来自己做。 省城刚刚抓了一批人,宋岩就算心情好,打算投资点项目,也会小心谨慎。 宋岩是肉食者,找人一批外地人来,和他组局,复刻一遍这击鼓传花的过程。 徐让没有催促我,我眼睛一眨一眨,沉默许久。 “判官,你先出去。” 判官点点头,出去之前关上窗户,顺带把门也给带上。 这小小会议室中,只剩下我和徐让两人。 我再次点燃一支烟,“徐让,你晓得我们要是这样捏个雷,最后炸了会是什么后果不。” 徐让已经说得很明白,让我拉黔南州的人下水。 他那边也会拉人下水。 要真是单纯的老板也还好,关键是被我们称呼为老板,我们做生意他们参一股,投一手的人除了老板。 还是某位领导的舅子,某个局长的表兄等等。 这个雷最后炸在宋岩身上还好,要是炸在我们两个捏雷的人身上。 简直可以说是万劫不复。 徐让微微摇头,只是淡淡说出一句,“我们?我们不过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 我眼珠转动,徐让这个人不缺手段,也不缺心性。 他为什么会被那个叫楚二的压得抬不起头来? 是他自愿,还真就是人外有人? 我点燃一支烟,一口接着一口往下抽。 没有答话。 “即便我真按照你说的去做,这也不是短时间可以搞定的事情。” “宋岩不是猪,没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利益,他不会相信外地人。更不会配合外地人,把这个盘子做大,你等得起吗?” 徐让闷闷抽了一口烟,淡淡说道, “还有两年,我那结拜兄弟就要出来,到时候,我横在我大哥和他之间,没工夫管林煜,管长林这些个影响局势的变化。” 徐让竖起两个指头来,“两年,摆平林煜和宋岩两人。” 第61章 老陈啊 徐让没有要我的肯定答复,他走的时候,我也没有去送他。 或许徐让和我心里都清楚,我拒绝不了这样的诱惑。 我和宋岩,都不是小流氓,在街头把卵蛋打碎了都没人管。 来这黔南州后,所有人都知道我和宋岩矛盾无法调和。 但从始至终,我们二人只是通过一次电话。 连照面都没有照面过。 颇有几分王不见王的样子。 甚至你来我往,都是手下那些兄弟在做。 我唯一一次直面冲突,也就是皇叔搞立棍,我不放心,跟着去看了一眼。 因为我和宋岩心中都清楚,正常的江湖手段,没办法搞定对方。 除非其中一个突然段位高了许多,不然找个机会他把我办了,我把他办了,都不怎么可能。 我们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要是普通人,消失了只要尸体处理好,还真就有混过去的可能。 毕竟这个世界,一年失踪的人太多了,比被车撞死的还多。 但我们这种人不同,要是在当地无缘无故消失,估计好多人睡不着瞌睡。 我们知道太多有关于他们的东西,帮他们赚过太多不该赚的钱。 说好听点,我们是大老板,是大哥。 说难听点,我们不过是被各方架着的一张皮。 远不如当年自在,说砍皇太极就砍皇太极。 侯鸣天我扯一张皮盖一下,残废了也就残废了。 宋岩这个人,我是真不敢带着人出去,转手让小曾走一趟。 杀人从来不是件难事,难的是我没有处理后果的本事。 或许这就是当年,罗阎良和许仙林没有握手言和,彼此僵持时的感受。 太过难受。 徐让提议的这办法,可行吗? 确实可行。 但动静有点大,纵然他宋岩万劫不复,要是牵扯到太多人,还不是一般的小老百姓。 如果真要这样做,那将是我至今以来,操盘最大的一局棋。 时间最长,包括的人最多,以及惹出的后果最大。 我将烟头掐灭在烟灰缸中,起身离开这间会议室。 判官在离房门很远的地方吸烟,见我出来,扔下烟头快步走过来。 “大哥,安排车送你回去还是?” 我很少来判官这边,更不会来了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我是判官的大哥,是这个物流公司真正的主人。 相反,最近一年来,我和判官手下的人,脱钩越来越严重。 在许多新人眼中,我真就是个做生意的老板而已。 判官知道我避嫌,所以觉得我不会在这地方久留。 我笑了笑,将心神从徐让说的那几件事中抽离出来,招招手。 “最近一切都还顺利吧。”我伸手搭在判官肩膀上,“物流和加油站都还顺利吧。” 判官笑了笑,“肯定顺利,按照你说的,加油站就是加油站,私油的事情是小曾在弄。” 我笑着点点头,顺利就好。 我就希望大家顺顺利利。 “最近几年,有没有认识其他做生意的老板啊?” …… 判官送我到楼下,一路上,我们和年轻时一样,勾肩搭背,说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上车后,皇叔和毛毅坐在前面,向着家的方向而去。 十余年,我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这个局面。 饭太少,饿肚子的人太多,我这头豺狼想要带着手下的豺狼吃饱吃得安稳,就必须去抢宋岩这头豺狼的饭碗。 既然大家都是豺狼,也就没有其他说头。 回家后,我按照往常一样,和林清鸥坐下吃饭。 挑一点能说的事情,说给她听听。 她一直很安静,只是时不时发出几声疑问来。 我和她自然算不上相敬如宾也如冰,毕竟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共同选择,又不是外力压迫下,迫不得已之类的。 只是我做的太多事,不好跟她说,她又是个安静的性子。 要么在家里织毛衣,要么就是和判官,刘宝,老林他们的老婆打打麻将。 惹不出事来。 我不知道她怎么样,但我很享受现在这种生活。 居安思危,越是这样,我也不允许,出现任何意外。 吃过饭后,我在阳台给陈聆海打去一个电话。 我和他的联系很少,特别是他那边陈严观逐渐接手,我这边小曾站出来。 一个黄土埋到眉梢骨,一个想要洗白上岸。 不是因为矛盾,但也默契的各自疏远。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有人接听。 声音中有几分疑惑,“喂,罗平?” 他很意外,我会给他打来电话。 “嗯,是我,最近怎么样。” 我以朋友的口吻,轻声开口。 “还行,现在没有那么多琐事缠身,真正的生活才刚开那种,呵呵。” 陈聆海这干巴巴的两声笑,无外乎是在提醒我。 上岸不提水中事,不要拉他下水。 我手指轻轻在桌子上敲打,声音如之前一样,很是风轻云淡。 “是啊,我也是前不久,刚和所谓的江湖切割开,现在也才感觉是真正的生活啊。” 早在上次去找陈聆海,我和带着小曾,他带着陈严观,那时候我们知道彼此的心意。 不过,即便再怎么样,我没有放下。 不过是从一个靠暴力的名利场,换到另外一个更加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中去。 “老陈,最近没事,我准备去粤省来玩玩。” “刚联系朋友租了艘船,要不要一起啊。” 陈聆海见我不是找他有事,声音也放松下来,“你啊,忘记我以前是干什么的了?” “还需要租船?我这边什么船没有,不过只是去玩,你可别搞幺蛾子。” 陈聆海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警告了一句,对此我只是笑笑。 “不会,这次我就带我老婆来。” “上次结婚的时候,你不来也算了,陈严观那小伙子,年轻力壮的居然也没来。” …… 又说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话后,我才将电话挂断。 烟雾顺着鼻子吐出,消失在夜色中。 有一件事我确实没有说谎,这次我确实不打算带任何人。 包括文闯,也包括皇叔。 我也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即将要做的事情。 这件事,天知地知,我知徐让知。 剩下的即便是远在千里外的陈聆海,都只能只知道一部分。 第62章 布局 在端午节过后,我带着林清鸥踏上前往粤省的道路。 徐让只是提供一个点子,但具体怎么做,需要我来想。 这件事不是小事,就真是捏个雷在自己手中。 宋岩不是猪头三,要被骗的全身跟我有关系,如同文闯,判官,乃至于陆天明,袁益这种人,他屁股想都能想到,具体怎么一回事。 即便徐让那边也能联系几个老板,但也不够。 我们这些人可以在其中,但不能只有我们。 要把这局面做真,必须有其他不相干的人,就如同徐让所说省城的局面一样。 真有那么多人上当受骗。 才有足够的声势,足够的舆论,在合适的关头引爆这颗雷,才有压倒宋岩的可能。 一旦开始,中间会牵扯什么人进来,不是我可以控制的。 炸在宋岩手中,我可能亏点钱,炸在我身上,那就真是要命。 所以第一点,和宋岩合伙的人,不能跟我有关系。 半点关系也不能有。 先找到合适的人,才有后面的步骤。 我寄希望于陈聆海,由他出面找人。 但陈聆海一门心思不想再染手,而我又不能直接说和他说。 这种事,我连文闯都没有告诉,又何况是陈聆海。 但我不直接告诉陈聆海,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去跟陈聆海说? 这些都是摆在我面前的问题。 原本对于宋岩,我手中握着皇叔这张牌。 到事不可为的地步,我与皇叔做出切割,直接舍弃皇叔,与宋岩兑了。 安排皇叔远走出国,今生今世都不要回来。 但这是最后的最后,才能打出去的牌。 一来皇叔和我纠缠太深,要做出切割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就算做出切割,也很可能会牵连到我。 明面上没有证据,但要是触碰到一些人物的底线,觉得我是个危险的人,他们收拾我不需要证据。 以我如今的体量,甚至五年七年后的体量,都没有叫板一些场面人物的资本。 二来,皇叔和刘宝乃至毛毅等人,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舍弃任何一个人。 安排出国也不是万无一失,背着命案,异国他乡。 跛破摸佛都念不明白,要他们念abcd,要饭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让提出的这个点子,当真让我拒绝不了。 即便一个个问题摆在面前,我还是决定试一试。 这次我独自开车,颠簸了许久,才赶到潮府地界。 陈聆海又老了许多,原先只在鬓角的白头发,如今已爬到头上。 不用咧嘴笑,眼角都有堆叠出来的皱纹。 我心里装着事,在船上钓鱼时,都时常走神。 出海的人不多,除了我和陈聆海一家人外,只有陈聆海几个朋友。 说是朋友,估计也是和他一路打拼过来,如今安然退休的几个老兄弟。 最难搞的是,林清鸥竟然晕船。 上船第一天,我只能和陈聆海安排的小艇一起,送他回去再回来。 苍穹万里无云,水面波光粼粼。 我盯着海水一阵出神,以至于陈聆海在我旁边坐下,都没有回过神来。 “在我小时候,也就是五几年,我们海边是真的穷啊。” 听陈聆海开口,我才回过神来。 抿嘴笑了笑,“没有去甩两杆。” 陈聆海并没有理会我,他年近六十,身子骨虽然还算硬朗。 但却是出生在四十年代。 把烟送到嘴边,深深吸了一口,他继续说道。 “那时候一天天吃些螃蟹,小鱼……这些东西,要是肚子里面有米有油,吃着滋味还可以。” “要是一点油水都没得,吃着就真的是跟吃蜡烛一样,没滋没味,还吃不饱。” 我眼神逐渐恢复焦距,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的同时,也将手肘放在膝盖上。 “现在不是时代在改变吗,你说的这些螃蟹,成了大酒楼花钱才能吃到的东西。晓得在黔州那边那种内陆,一只螃蟹能卖多少钱吗。” “现在大方向都是,靠海的地方先富起来,说不定十年二十年后,黔州一些个地方,还不如你们现在。” 这两句对话很没有营养,但我知道,陈聆海真正想要说的不是个。 我话音刚落下,陈聆海弹落烟灰。 “对,时代在改变,我以前出海的时候,船里面是衣服,是自行车。现在我那些子侄辈,他们倒腾都是电子产品,我看都看不懂。” “罗平,人有些时候不能太要强,我倒是真希望你在这个时候激流勇退。” “我们个人脚步走得再快,都总有被时代抛弃,被历史洪流碾过去那天。” “现在回想起小时候,感觉就跟做梦一样。有些事,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别人。” 陈聆海是正儿八经的老狐狸。 汕城的那把大火,烧得人肝胆俱裂,也烧得连杨新海和许多人在内,再也无法出现。 他陈聆海依旧稳坐钓鱼台。 或许他不是最风光,最有实力的那个,但能够安然度过,足以说明很多事情。 我这几天这个样子,他一看就知道我心里有事。 我这种人,要是有事就逃避,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 千里迢迢来找他钓鱼,只能说明,我要做的事情,跟陈聆海有关。 他最后那句话我,已经不单单是在提醒我了,而是在明确告诉我。 他陈聆海走到今天,一辈子都在折腾,行行好,别为难他。 我仰起头,看向一脸紧张的陈聆海。 几秒的停滞中,他有些紧张。 似乎是真的害怕,我下一句话是要他帮忙,提出一个把他拉下水的要求。 自从那把火后,他们这边几乎一直还在严打当中。 他的生意,走私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我在他接盘。 不是完全的上下游关系,只能是彼此倚仗。 我几度张嘴,最终化作一声轻笑。 “老陈,当年那个帮我们开船的阿邦,现在去什么地方了?” 阿邦,那个电白人。 陈聆海紧张的神情松懈下来。 最终,我还是没有开口让他去扮演与宋岩合伙的人。 一来,陈聆海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再说就是真在为难人了。 二来,我突然发现一个比较致命的问题。 陈聆海这个体量,我控制不住。 本来按部就班的走下去,我对整件事就没有什么控制力。 要是陈聆海或者陈聆海的人来。 我真就连最后一点控制力都丧失了。 (请假几天,几天,手上有点事,放心,不是因为收益不好太监了。) 第63章 更合适的人 陈聆海虽然没有把话直白,但拒绝得很没有余地。 他知道,要是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不会还要硬开这个口。 而这种事,强扭的瓜不甜。 最后还容易成一个毒瓜,把我给药死。 陈聆海就此掀过,开始和我谈论起阿邦来。 当年陈聆海给阿邦一大笔钱,嘱咐过再也不准回到这边来。 最后在船上守了杨新海几天,也就真没有再回来过。 猫有猫路,鼠有鼠道。 陈聆海让我给他两天,他会找到阿邦。 挣过快钱的人,很难再安稳。 就如许多老板失败后,一天打三份工,有本钱后还是继续要找个生意做。 何况我们这种捞偏门财的人,来钱比做正经生意的人更轻松,更快。 只需要承担一点风险。 浮财来得快去得也快,阿邦要是会经营,或许拿着这笔钱,经营了一些灰色生意。 又或者早已经被挥霍一空,如今又在温饱线上挣扎。 比起陈聆海,他更加好控制。 不管他现在是第一种情况,还是第二种情况,都很好控制。 话说到这份上,陈聆海也没有心思和我继续拖下去,在海面上钓鱼。 在回去后的第三天,陈聆海让三部车,送我去茂市。 阿邦没有把当初卖命的钱挥霍一空,而是回了老家,在这边开了几个洗头房。 专门洗小头。 在一个阴暗的城中村地带,陈聆海的人停下车,扭头看向我。 “罗老板,你这是要自己进去……” 我收回目光,轻轻摇头,“不了,兄弟你帮我个忙,请阿邦出来一下。” 开车那人点点头,没有任何犹豫,带着几个人下车。 片刻后,那几栋低矮的房屋中,出来三个人。 打头那个穿着一件花衬衫 拖鞋,肥大的短裤。 阿邦变得很有粤省风情,不过他现在这样子,很像十多年前,小心翼翼经营着云霄烟的我。 都是好不容易获得一份基业,小心翼翼,勤勤恳恳的守护着。 保佑美好的希望,认为一次的命运垂青,可以改变终生。 当年和许仙林接触上时,我也以为我遇上了大人物,借助他这东风扶摇直上。 事实证明,我罗平命中没有贵人。 即便是谢天云,都不是我纯粹的贵人。 今时今日的我与阿邦,是不是当年当日的许仙林与我? 我无从得知。 阿邦看见我的脸后,他脸上戒备的神情松懈下来。 脚步加快,走上前来。 他还记得我。 “罗老板,你怎么想起我来了,你这……” 染指江湖的人,只要不是太过张扬的性格,都有一种表露在的油滑。 特别是面对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时,这种油滑更加明显。 阿邦现在身上,就有一种来往于生意场,刻意表露出来的油滑。 时间不停向前走,我也修成千年狐狸。 我轻轻一笑,没有让阿邦把话说完。 推开车门,“顺路,毕竟是过命一起搞过杀头事情的交情,不看看你心里过意不去。” 阿邦脸上表情接连变换,最终化作一抹欣喜 。 你看,时间刀过不留痕,杀得人间血淋淋。 我也失去了最后一抹真诚,成为一个开口就瞎说的人。 阿邦坐在我旁边,小心翼翼的看着我。 我拍了拍前面的驾驶座座椅,让那人下车,车上只留下我和阿邦两人。 拿出烟盒,给阿邦递过去一支烟。 “阿邦,最近在搞什么呢。” 夹着烟的手,指向那片城中村。 “这个一个月能搞多少钱。” 阿邦双手接过烟,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微笑。 “罗老板,你就不要取笑我了,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把脑壳拴在裤裆干,都不如你手指缝漏出来那点。” 这句轻飘飘的恭维,我没有反驳。 只是一脸平静的靠在座椅背靠上,阿邦腼腆的笑着,干巴巴抽着烟。 “阿邦,我准备做一件大事,你愿不愿意跟我干。” 我没有任何委婉,从一个卖菜的走到今天。 让我明白得很深刻的道理,没有几个。 其中有一个就是,不要小看任何人,我和芸芸众生没什么不同。 只是占据了很大一部分运气成分,要是没有这份运气,早就死在半路上。 以我如今的体量,对于阿邦循循善诱,他肯定能猜到我对他有所图谋。 所以,不如干脆一点。 说这话时,我眼球下垂,目光满是轻佻。 颇有几分施舍的意味。 “当年陈聆海喊你开船,说给你一辈子都不用再干活的钱,我不晓得是不是真的,也不晓得是不是具体多少。” “但我不和你开玩笑,这次我要搞的钱,说出来能吓死你。” 阿邦脸上的腼腆消散,转而把眼睛微微眯起,直勾勾的看着我。 在没有半分先前那种前倨后恭的姿态。 “罗老板,我早些年出来谋生的时候,去过晋省那边。” 阿邦轻轻抽了一口烟,看着我的眼睛,淡淡说道。 “当时在一个小老板的矿上,那老板人不错,其他煤矿人被埋了,几万块钱就打发了。” “但有一次他矿上出事,他一个赔了十五万。” “这一下就收不住了,后面矿上陆陆续续死人,罗老板,你晓得为哪样不?” 阿邦的一只手搭在座椅上,眼睛直勾勾看着我,眼神之复杂,难以用文字来描述。 “因为那时候,许多人的命就价值那十五万,甚至就几万。 自己死在那矿头,还能给家里人留点钱。”” “罗老板,对于你来说,十五万可能跟花十五块一样,所以我想问问,为什么是我。” “我这条命在你眼里面,可能比我当年那些矿工更加不值钱,你手下兵强马壮,要钱有钱。” “我蒋政邦何德何能,被你高看一眼。” 我平静的与阿邦对视,听他将这些话说完。 无声吐出一口浊气,目光晃动向车窗外。 “我要个脸生,脑壳聪明的人,跟我回去办事。” “阿邦,你要是不愿意,不敢,你现在就可以下车。” 我不认为阿邦会下车,虽然年纪相差不了几岁。 但现在的阿邦,与将近十年前的我,又有什么区别吗? 都认为自己是唯一,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特殊人物。 机会摆在眼前,哪有不搏一把的可能。 片刻后,阿邦将烟头扔出车窗外。 “罗老板,我才说了,对于你来说,我阿邦这条命和那些矿工没得两样。” “只要你给得起价,不是直接上刑场枪毙。千死求一生的事情,我也敢搞!” 四天后,阿邦和我一同回去。 我们没有第一时间回黔南州。 皇叔接走林清鸥后,我和阿邦直奔播州。 这还是我第一次,去找徐让。 如今我找到了合适的人,徐让那边同样有一个合适的人。 这针对我和其他老板,或者说针对宋岩的杀猪盘。 正式提上日程。 第64章 四人行 攀城的矿,水城的煤。 往前推几十年,没有人瞧得起是省会的黔阳,也没有人相信播州能做二哥。 那时候黔州最风光的水城。 三线工程,水钢集团,一车厢一车厢铁皮拉出去的煤炭。 代表了那个年代水城的繁华。 在0几年时,水城已经开始没落,但还未那么明显。 直到2012年之后,才彻底沦为黔州平平无奇的一个市。 我带着阿邦去播州时,徐让同样从水城带回来一人。 他姓纪,年纪在四十多五十。 我没有问他名字,只是称呼他为老纪,同样,阿邦也在我的默许下,用了一个假名字。 老纪是正儿八经的煤老板出身,最风光的那几年,不比我和徐让差。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如今的他,面临着自己的基本盘,全部崩溃的风险。 所以才给了徐让机会,拉他进入我们这个局。 从带着阿邦回来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刻意与阿邦平等相待。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阿邦身上要和这老纪一样,有一抹贵气。 但愿能够在这点时间中养出来。 到目前为止,徐让那边手下人连同羊胡子和徐大伟不知道,我这边同样如此,老林和文闯,对我要做的事情毫不知情。 止步于我,徐让,老纪,阿邦四人。 阿邦跟着老纪走,我在播州多待了两天,启程回去时,徐让亲自送我出播州。 临近分别时,我们两人各自下车,站在我车前面抽烟。 “徐让,这件事一旦动起来,停下与否,那就由不得你我了。” 徐让闷闷的抽了两口烟,长出一口气,“是啊,遭天谴的事情,要害死多少人啊。” 我和徐让都是二流子出身,走在这条路上。 他或许还对得起大哥,兄弟,朋友。 我唯一还能对得起的,只有文闯那一群人,即便是自己妻子,都有些对不起。 良心这东西不该存在于我们身上。 但在我们两人靠在车上抽烟那一刻,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各自内心的挣扎。 “罗平,宋岩会上当吗?” 我摇摇头,“不知道。” 按照我们的想法,老纪和阿邦两个人,会做一场庞氏骗局。 以外地开矿,投资分红等等理由,在播州黔南州等地方拉老板入伙。 当然,这其中少不得我和徐让的推手。 而宋岩,他会清楚知道这是个骗局,让他成为肉食者,和老纪阿邦等人,一起做下这个庞氏骗局。 “前面的人,他们投资回报我们出钱贴,一旦传开,多少人去投资,心动加入这个骗局,我们左右不了。” 徐让将烟头扔在地上,眼中神情复杂。 “罗平,有多少人会因为我们家破人亡啊。” 我仍旧摇头,重复了先前说的话,“我不知道,徐让,你别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徐让最后看了我一眼,轻轻点头,“好,我走了,林煜那边我也要该动手了。” 徐让走后,我独自一人坐在车头抽了好几支烟,最终才拉开车门上车。 回到黔南州后,我继续之前那种生活。 外面打理的都是判官等人,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我和文闯真正意义上不再染指江湖上的事。 在这一年的年底,黔南州开始疯传,有老板在黔南州拉投资。 就跟大名顶顶的1024工程一样,多久回报1024万。 据说是一个原本水城的老板,和粤省来的老板,在外地搞了一个大矿。 我的最终目的,是宋岩,是一个历经风雨,一路安稳走来的老江湖。 所以没有搞得那么浮夸,做什么1024工程。 在最开始,我和徐让没有去主导事情的走向,对老纪和阿邦也没有明说,要他们去找宋岩。 甚至没有限制他们和其他人合作。 只是让他们多在安市活动,只要宋岩有一点贪心,他会自己送上门去。 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不准同宋岩,以及其他合作的人,透露半点我和徐让的事情。 为此,老纪和阿邦都把家人送到了省城,由徐让叫人看着。 这个局面高明吗? 并不高明。 只是利用了人类的贪婪而已。 就好比现在从缅北回来的人,统一口径都是被骗过去。 实际上除了最开始几年,后面时间段过去的人,心里比谁都清楚,是过去干嘛。 只是眼看警棍要落在身上,需要为自己套一层受害者的皮囊。 我和徐让玩这个,早就被玩烂了。 说是传销不贴切,应该说是庞氏骗局。 最前面的一群人,确实拿到了该有的回报。 这些钱是我和徐让出的。 他们心中不明白吗? 不,他们比谁都明白,这个回报率不真切。 但他们还是要上,赌自己不是最后一批,自己可以吃后面那些人投资的钱。 这个雷不会炸在自己手里。 后面还有接盘的人。 在人性的贪婪下,我比我预期的时间,更早失去控制力。 在一年年末,袁益和我谈起这件事。 我只是随口敷衍,说我现在不理这些事,让他和刘宝看着弄。 要投就投,我有正事要忙。 也是在这一年年底,宋岩正式入局。 他做了一件,原本该我做,但我却不敢做的事情。 包装阿邦,将阿邦在粤省的过去抹除,成为一个真正大老板背景。 除了宋岩之外,还有几人,与他之一起进入局中。 成为肉食者。 而我和徐让,也终于停止割肉喂鹰的举动,因为越来越多的人进入其中。 庞氏骗局真正成型,后面的人投资的钱,给前面的人。 账面越滚越吓人。 也是在这一年年底,小曾和皇叔从我身边失去踪迹,不再抛头露面。 和陈严观走私的事情,正式由毛毅接手。 十年过去,最初跟我的那群人,要么出头,要么与我一同洗白。 毛毅,任敢这些年轻人,逐渐登上舞台。 八个月的时间,我完成了洗白的第一步,成为黔南州政协委员。 明面上和江湖做出切割,再也没有经手半点不正经的生意。 同时,宋岩按照我的预想,开始和阿邦以及老纪做这一件大事。 从他染指这件事的那一刻,无需要我再做什么,他结局已定。 第65章 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又是一年端午,细雨滴滴落下,我撑着伞和林清鸥出门回来。 如今我心态逐渐转变,在一些事情走上正轨后。 我和林清鸥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较多,偶尔有闲暇,也是和文闯老林等人喝喝茶。 一开始我是装正经人,到现在已经完全就是个正经人。 要是今天门口没有停着那三辆车,我都有些恍惚,自己是罗平,是个正经生意的老板。 还是个江湖出身的草莽。 去年端午,徐让要动林煜,需要我压宋岩。 我们联手做了一个局,如今席卷多个市区。 今年端午,徐让带着三部车,连平时很少跟在徐让身边,一直在黔南州,依仗我的物流线,神神秘秘运东西的徐大伟。 同样跟在他身边。 这个架势,我太熟悉了。 他要带人办事! 我目不斜视的送林清鸥进屋,最后才撑着伞出来。 羊胡子下车替我拉开车门,我上了这商务车后,才发现徐让身边坐着一个年轻人。 年纪和林煜差不多大,少了手指。 他穿着一身白色衬衫,在这端午落雨,空中有几分寒意,很不适合。 天气不适合,少了几根手指的江湖人,和这一丝不苟的白衬衫,都不适合。 “江成,叫人。” 徐让手搭在座椅上,斜眼看着我笑,下巴轻点。 被他唤作江成的年轻人露出一丝微笑,脸上的阴沉少了几分。 “平哥。” 我朝他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不知道为何,见到这个年轻人的一瞬,我总感觉他像林煜。 非形似,而是神似。 像是一种冥冥中的直觉一般。 “这是长林的门生,林煜以前的铁杆兄弟,现在的生死仇人……同样,是我徐让徒弟。” “以后你抬抬手,帮帮他。” 徐让两句话,把我脑子都干死机了。 长林的门生,林煜的兄弟,现在成了他的徒弟。 长林和林煜,都恨你徐让不死。 你收这样一个人做徒弟。 “呵呵,有机会我去柳巷镇看看,到底什么风水,能养出你们这一群神经病来。” 徐让这种人,不会张着嘴巴放屁。 他说江成是他徒弟,不亚于当年王大祥让李达改口叫师傅。 带到我面前来,更是表明,他徐让要抬江成。 跟我抬刘宝,王大祥当年抬李达一样。 我收起笑容,扭头上下打量江成一眼,他身子微微坐直几分,有些许局促。 再次轻轻点头,“嗯,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以后有什么事情,常来往。” 徐让没有让江成开口说话,只是挥手让他下车。 车上只留下我和徐让两人。 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后。 “我准备对林煜下手了。” 我苦笑一声,“你去年就说了,下手下一年啊,还是一天不多的一年。” 去年端午节,他就说过这句话。 徐让收起嘴角的笑容,“不是,真下手,我来见完你之后,要去南城。” “林煜最近都在南城。” 我手搭在座椅上,轻轻搓动手指。 “你就明刀明枪去办他?” 徐让张嘴吐出一口烟雾,在烟雾遮挡下,我只能看到他嘴角旁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罗平,还是那句话,我徐让十三岁开始跟着我大哥吃饭。” “没有他就没有我,我活这一辈子,也就活个大哥兄弟,江湖义气。” “我走不到你这种高度,不是不能,是我不想。” “我徐让,是个江湖人。” 我徐让,是个江湖人。 这句话一般是我用来说一些难听的话,作为开场白来用。 比如我是个江湖人,说话直之类。 但徐让不同,他到死都认为自己是个江湖人。 江湖有我,林煜,楚二这些卑鄙无耻的人,也自然需要有徐让,王大祥这些至死不变的人。 他们不是傻,也不是失败者,他们是这个江湖最后的遮羞布。 我扭过头,不去看徐让。 “要我帮忙吗?” 徐让摇摇头,他把他那侧车窗降下,看着外面的江成。 “我很喜欢江成这个年轻人,罗平,要是我有天出事了,你看着他。” 我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怎么个事,你托孤找我?” “你徐让活了一辈子,就活大哥兄弟,你找不到人托孤你找我?” 徐让嘿嘿一笑,似乎有些尴尬,只是几声尬笑过后,他变得无比认真起来。 “我那个结拜兄弟要出来了,他出来会死人,会死很多人。” “我们柳巷镇这些人,都是没有方向盘的车子,会开到什么地方,是个什么结果,都只有天知道。” 我摇摇头,对于柳巷镇这破地方的破事情。 我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去管。 再说了,连我自己这边的事情我都不想沾染,何况他徐让的事情。 不等我开口拒绝,徐让再次说道,“不是要你帮他,也不是要你怎么样。” “就单纯看住,别让他染指柳巷镇的事情,恩恩怨怨,到我这辈人这儿也就差不多了。” 我没有明确答应徐让,只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徐让,你觉得你自己会死?” 徐让抽完嘴唇上最后一口烟,无所谓笑笑。 “谁都有可能会死,罗平,我要是死在我那个拜把子兄弟手中,我劝你一句,你安安稳稳洗白,别有任何动作。” “一点都不要和他争。” “他要是连我也杀,那他就真的是没有刀鞘和刀柄的快刀,逮谁杀谁,谁挡杀谁。” 我搓动的手指一僵,似笑非笑的看着徐让。 冷哼一声,“一点都不要和他争?逮谁杀谁?” “在你眼头,我罗平就是蒸笼上的馒头,别个想捏就捏,想拿就拿,说杀就杀了?” 徐让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居然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你晓得,我背后也有人,最近我知道了一点东西。” “罗平,我说把你当兄弟,当哥哥太虚假了。但我真把你当朋友,所以今天来跟你说这些。” “办完宋岩这件事,你最好老老实实真别动弹,我要是死了,你更不能动弹。” “楚二出来之后,我们这些人,只有他想不想杀,没有他能不能,敢不敢。” 徐让一字一顿,“他要是连我都杀,你敢冒头,杀你,不过是顺手的事情。” 第66章 两个忠告 徐让千里迢迢来,只做两件事。 第一件,把江成带我面前来走一面,过一个过场,有一面香火情。 以后说起话来,方便许多。 第二件事,十分郑重的告诫我,如果他有天死在楚二手中。 让我一定要老实一点,如果楚二连他都杀,那证明楚二再也没有任何底线。 谁挡路,他杀谁。 第一件事我没明确答应,从心底来说,活到这个年纪,经历这么多事情。 我不再希望任何一个,对我胃口的人死去。 常言避谶,我怕我答应下来,徐让这次去南城也就活不下来了。 第二件事,我倒是真记在心上。 我好不容易把自己身上漂白一点,不用徐让说,我也不会想着再去争什么。 在经历千禧年那次事情后,我已经变得很知足。 如许仙林讲的那样,真走到一定高度,你就是想停下来休息休息,不一定有人允许。 趁我现在还没完全失控,还有停下来的机会。 我不会继续往前走。 徐让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谈完事情之后,徐让带着他的人,他的车急匆匆离开。 他说了,他是个江湖人。 他要和林煜论一论江湖,过一过手段。 我提议让任敢带人,跟着他走一趟,只是徐让没有答应,拒绝下来。 他不需要我搭把手,南城如今是林煜的地头,还能在他的地盘和他比人多吗。 除非文闯亲自去,再复刻一遍当年菜市场那次奇迹,不然没什么卵用。 但要是需要让文闯再经历一遍菜市场那种事。 嗯,那我觉得还是他徐让死在南城吧,我们两个关系好像也没那么好。 力所能及可以,拼命犯不上。 徐让和林煜之间的事,我并没有太过关注。 一来,徐让不是我小弟,他是个很有本事的人。 他既然要动,那证明肯定有一定把握。 二来,我再关注也没用,当年能捞他徐让一手,是离得太近,只需要二十多公里。 他此去南城,真要出事,传到我耳朵中估计人都凉了。 我能做的最多也就是送个不锈钢画圈。 当天晚上,袁益和刘宝两人一同找上我。 在人捧人的前提下,如今黔南州虽说不是什么清一色。 但刘宝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哥,风光无限。 和我的来往,在最近一年中明显少了很多。 他做大哥习惯了,要是我有事没事要他过来,喊我大哥,我不自在他也不自在。 刘宝和袁益来,依旧是说最近一年多,闹得风风火火的集资案。 在宋岩的加入后,居然有不少官身的人,为这个投资站台。 当然,宋岩没有蠢笨到站到台前来,在台前的一直是老纪和阿邦。 如今这把火越烧越大,距离兜不住那天,没有多久了。 我在家里接待刘宝和袁益时,坐下后最先开口的就是刘宝。 “大哥,最近一年多那个粤省老板,和我们这边水城老板搞矿的事,你听说没有啊?” 我笑着喝了一口茶,“听说了,上次袁益就找我说过。” “怎么,你们有什么想法啊?” 刘宝和袁益对视一眼,两人都没有立马说话。 最终开口的是袁益,“平哥,我认识的不少老板,都投钱进去了。” “而且收益都不错,按月……” 袁益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我抬手打断。 我知道得比他清楚。 毕竟原先最早的收益,都是我和徐让在割肉喂鹰。 我一脸疲倦的揉了揉眉心,并不想在这事情上多谈。 “刘宝,袁益大家都是自己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说嘛。” 刘宝清了清嗓子,比起袁益来,他和我亲近很多。 看样子后面的话,他来开口比较好。 “大哥,我和袁益想要借一笔钱。” 我坐在沙发上搓动手指,看着刘宝和袁益没有立马说话。 刘宝每个月都会给我一笔钱,说是上供交数也好,说是分红也罢。 这笔钱不是小数目,但并没有占据他收入的太多。 他如今盘子也这么大,也有生意要维持,手下小弟要养活。 但即便如此,给我分红以及每月支出外,到他手里的钱并不少。 毕竟我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抬他是做真正的大哥,而不是一个傀儡。 这种情况下,他还要找我借钱,只能说明这钱不是小数目。 见我一直没有说话,刘宝也有一些尴尬,他挠了挠后脑勺。 “大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这个人,身上留不住钱,三更来五更去。” “我前面也刚刚打听过,现在人家开始逐步剔除那些小散户,要投资也要有门槛。” “大哥,这笔钱我按月还,每个月分红的时候还一点。” 也就是一开始就让阿邦和老纪在安市多活动,不然就不是宋岩找上去,而是刘宝他们找上去了。 我停下揉搓手指的动作,把翘着的腿放下。 “刘宝,这么多年兄弟过来,什么借不借也就太见外了。” “我等下打电话给老林,让他调一笔钱给你。” “不过你不要嫌我年纪大了啰嗦,这件事有些发虚,对面是什么人,你一定要了解清楚。” “别打了水漂。” 并不是我不信任刘宝,是我觉得,要是刘宝知道,配合得太过。 反倒瞒不住宋岩这种老狐狸,倒不如顺其自然,静静等候事情往下的发展。 再有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刘宝听到我答应下来后,脸上有了一抹喜色。 我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挑了挑眉头,“刘宝,我们现在又不是很缺钱,随便投点试试水就好了,不要把全部希望压在这些事情身上。” “自己手上的生意,才是硬道理。” 刘宝含含糊糊的答应几声,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 不能怪刘宝,如果换我到他那种位置,我也忍不住。 动辄几亿的老板,都有在股市赌崩盘倾家荡产的例子。 何况本就是我们这些搞偏门财的人呢。 送走刘宝和袁益后,我在沙发上坐了许久。 宋岩自以为在幕后操盘,已经不满足小打小闹,我想类似于刘宝,袁益这种真正有钱的老板。 估计都被宋岩设好套子,等着他们钻进去。 我起身走到窗边,伸出手接住雨滴。 宋岩,在死路上自己推了自己一把。 第67章 杀人不过头点地 我打电话给老林,让他从我们现在这公司上,调一笔钱给刘宝时。 老林有些犹豫。 文闯不问世事,我不叫他,他能够几天不露面。 我清楚知道我这件事背后真正用意,而老林不知道,也不像文闯那般清闲。 他一直在关注这件事。 他先让人去走账,随后才回过一个电话给我。 “老板,钱我让人划给刘宝了,我能问问他拿这笔钱去干嘛吗?” 我没有瞒着他,淡淡说出刘宝和袁益要这笔钱做什么。 电话那边的老林沉默许久,突然长出一口气。 “老板,这事有些不对头。” “我们下游不少老板,也在搞这些,回报率吓人。前面还不只是做生意的人,普通老百姓也在搞。” “这么大一个盘子,你觉得真有什么生意能维持这么高的回报率啊?” 老林给刘宝留了一份面子,没有直接说,这是个杀猪盘,他刘宝是猪。 我拿着手机,看了看对面给我倒茶的林清鸥。 她是个好女人,我不希望她知道太多这些龌龊的事情。 所以回答得很含糊,没有顺着老林的话往下讲。 “刘宝那么大个人了,他做这件事之前,肯定自己也想过。” “再加上不是他一个人在搞,这么多人都在弄,要是崩盘了,没人能承受得起这个后果。” 老林又沉默下来,他和我共事这么多年,为彼此挡了太多风雨。 他很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特别是如今的我,凡事求一个稳字。 不会这么麻痹大意,没有往深处去想。 这一次的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大哥,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老林没有叫我老板,罕见的喊了我一声大哥。 我和老林搭伙时,他二十六岁,我二十岁,看我跟看小孩没什么区别。 他叫不出口,我也适应不了。 这么多年来,只有在市区办皇叔那件事时,我说今天是江湖兄弟,不是老板不老板,他叫过我大哥。 这一次,他叫这声大哥,是在提醒我,我们是这么多年走过来的兄弟。 有事不应该瞒着他。 我犹豫了一下,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需要我们这边的人配合。 “后天叫上文闯,我们一起去钓鱼吧。” 老林说了一个好字,把电话挂断。 我揉了揉眉心,端过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林清鸥坐到我身旁,忽的开口。 “我好像怀孕了。” 我拿着茶杯的手猛地一僵,瞪大眼睛看向林清鸥。 很早之前,我就是一个不再喜怒于形色的人,但此刻惊喜从心底蔓延上眉梢。 我伸出手揽过林清鸥的腰身,将她搂在自己怀里,一句话也没说。 我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林清鸥恬淡的脸上,同样有一抹喜色。 …… 两天后,文闯和老林来接我去钓鱼。 如今黔南州当道大哥是刘宝,袁益这些,我和文闯老林,已经脱离大哥这个范畴。 许多事情,都没有出面。 江湖是个迭代很快的环境,两年不露面,别说认识,知道我名字的人都很少。 文闯和老林更别说,一个出来后都快在我给他买的房子里面生蛆了,一个名字都不是自己原本的名字。 也是这时候,我们才算得到了真正的清闲。 在清水江下好鱼竿后,我没等老林开口问,直接将整件事说了出来。 随后老林没什么反应,倒是蹲在地上的文闯站起身来。 直勾勾看着我,“老癫,你晓得这样搞,你和徐让两个杂种会害死好多人,会是个什么结果不?” 到现在,十多年过去,老癫已经没有多少人叫我。 指着我鼻子骂,更加是很多年没有过。 那时候炒期货在黔南州还不怎么流行,但我和徐让弄这个,比炒期货更加无耻。 真的就是一张嘴巴在套。 文闯这样质问我,并不是因为他有良心,是个圣母。 而是他知道这件事会牵扯到多大,露馅一点,我都是万劫不复。 老林闷闷抽了一口烟,看着湍急的江流,轻声说道。 “所以说,现在是宋岩和那个阿邦,还有水城即将落魄的老板在搞。” 我轻轻点头,“我不敢露脸,宋岩也不敢露,他藏得很好,就我和徐让晓得这其中有他。” “外人眼中,都是阿邦和老纪。” 顿了顿,我又补充道,“不告诉你们,不是不信任或者怎么样,这件事知道多了,对你们没有好处。” 文闯烦躁的挥挥手,“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扭头直勾勾的看着我,“皇叔和小曾,是不是被你安排去收尾了。” 我轻轻点头,没有否认。 “也可能用不上,整件事从头到尾,我没有出现过半点。” “即便是现在阿邦和老纪,真跟宋岩处成哥们兄弟,告诉他们是我是徐让。” “那又怎么样?” 我抽动鱼竿,一尾小鱼被我从水中抽出来。 “这不是江湖恩怨,也不是打打杀杀,讲究的是个证据。” “真到法庭上,阿邦和老纪两个光嘴巴说也说不死我。” 我话音刚落下,老林和文闯几乎是异口同声,“不行!” “这两个人必须死,只能留下宋岩一个。” 文闯眼中的懒散消弭,只留下一脸杀意。 他将烟头弹到江水中,“皇叔和小曾两人,你都安排出去,准备收尾了。” “那就不要妇人之仁,这两个人跟脚浅,没了也就没了。” “宋岩露出那天,他们两个成死人,宋岩麻烦更大,因为屁股想都知道是谁在杀人灭口。” 老林坐在我旁边,手中握着鱼竿。 “宋岩这个本地豪强,勾连外人做了这么一个局,最后要败露时杀人灭口。” “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文闯眯着眼,盯着江水一阵无言,最终再次点燃一支烟。 “小曾和皇叔那边我去,这件事一点尾巴也不能留。” 我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安排小曾和皇叔从我身边消失那天,我已经做好了杀人的准备。 老林和文闯此时的意思很明确。 那就是杀。 第68章 好大的胆子 文闯伸手搭在我肩膀上。 一如当年我和林清鸥初见,去杀炒火药炸我们船那个人,我第一次手染人命时的样子。 “老癫,婆婆妈妈不得,告诉我小曾和皇叔在什么地方。” “我来接手,做干净一点。” “杀!” 我张了张嘴,最后又无声闭上,轻轻点头。 “倒不是妇人之仁,只是有些恐惧。” 文闯眼珠转动,露出一抹诧异来。 “恐惧?事情你做到现在这地步,宋岩结局已定,你恐惧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看着起起伏伏的江面,眼神有些失焦。 “文闯,老辈人都说,一饮一啄,自有天意。” “我在害怕,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报应,我现在搞这些事情,报应落到我头上来时,我能不能承受得住。” 文闯脸色几度变化,抽离放在我肩膀上那只手,默默低下头去。 “文闯,林清鸥怀孕了,你也晓得,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做个正经人。” “带着你,判官,老林,都在搞正道生意。” “我就是害怕一直走夜路会撞到鬼,但我又真的没得法啊,一点办法都没得。” 我闭了闭眼,嘴角微微抽动。 “卧榻之侧,宋岩虎视眈眈。” “我们刚来黔南州,没有抢他的生意,没有从他碗里抓饭,他还是忍不下我。” “不把他解决掉,他就是一根刺,我做点什么他都要刺我一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脓溃烂变成毒。” “不把他解决掉,我睡不好。” 老林和文闯,在我这个团伙还是个流氓团伙的时候,就和我一样,是最核心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我们三个不是一起死,这个团伙都不至于散架。 唯一一次差点崩盘,是老林杀人跑路,我和文闯先后坐牢。 所以和他们,我直接将话说开。 “原先我的打算,是在黔南州把刘宝扶起来,在宋岩那边把皇叔顶上去。” “皇叔要是能站稳,制衡刘宝也让宋岩睡不安稳。” “但扶刘宝,用了差不多两年,他先后两次都没把事情搞好。最后那个侯爷,还是徐让出手。” “宋岩比起侯爷来说,大得太多太多,皇叔又从来没有主过事,他不如刘宝。” “林煜入局,明说我动宋岩,他不会干看着。” “那种情况下,我再硬抬皇叔,那就是送皇叔去死。” 我眉心紧皱成一团,在说完这些话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眉心慢慢铺平,“最后徐让把这个主意递上来,我只想了两天,也就同意了。” 我看向在我左右两侧,一直沉默的老林和文闯。 无声苦笑,“但到今天,我居然开始害怕报应。” 文闯慢吞吞站起身来,鱼竿都没有收。 “这些东西,你不信,自然也就没有。” “你不要想这些,你只要记得,让小曾和皇叔跟我联系。” 我内心的焦灼,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对文闯和老林说出来,倒不是指望他们安慰我,毕竟我没那么脆弱。 只是说出来后,心里好受许多。 老林帮文闯和我的鱼竿收起来,轻声说道,“老板,准备收尾吧,别继续搞下去了。” 我点点头,与老林他们收拾东西,一同回去。 也是在我和文闯老林谈事的这天,在南城窝了一天的徐让,开始有动作。 全部过程,是多年以后,陈强集团的幸存者羊胡子,徐让集团的幸存者江成转述。 …… 南城发展得很好,当然,我在南城他也会发展得很好,跟我还是林煜没有多大关系。 这种交通枢纽之地,我们这些人是寄生虫,并不能影响一个地方的发展。 徐让落脚的地方,在当年赵三先生请我吃面的旁边,也就是南城城北派出所。 一家很小的旅馆,并不起眼。 徐让是奔着要林煜命来的,所以他手下那些人带了火器,特别是江成,身上有一把手枪,还用衣服裹着一把滇省那边弄来的霰弹。 到了南城后,出门都带着。 比起被林煜阴过一次的徐让,江成才是最想杀林煜的人。 凡是和柳巷镇沾上关系的人,都复杂,人复杂,人际关系也复杂。 柳巷镇那地方,从八十年代许牧野的白月光,楚老大带着林冬夏,陈强,以及那年我在柳巷镇外面,被陈强杀死的瘤子等人,开始出来玩。 再到九十年代陈强和瘤子相争,千禧年楚二强势抬头,十余年后林煜与陈涵相争于省城。 历经五代人。 楚老大,林冬夏,楚二,长林(陈涵),再到林煜。 而林煜以及江成这些人,他们根脚不在黔州,而是在滇省。 林煜和江成的关系,差不多就是文闯和我这样的关系。 本事同出自于长林门下,林煜做头,与江成也是同门兄弟。 只是林煜最不愿意承认他和楚二有瓜葛,偏偏他又最像楚二。 阴狠,毒辣,有魄力。 江成之所以能和徐让混到一起,也全是托林煜的福。 被林煜送去播州蹲了几年苦窑。 江成手上丢的那些指头,也跟林煜有些许关系,只要他江成很有可能会和林煜争抢话语权。 林煜直接无视感情,以及过去的渊源,把江成给坑了。 要是其他人,其他事也就罢了。 那只能说江成是猪头三,手段不如人。 但那时候,林煜和江成是兄弟。 常人的背叛,杀伤力远没有亲近之人那么大。 苟合过的潲水婆娘背着你和人睡瞌睡,当个笑话看,要是自己老婆,那就是人命的事情了。 江成能被徐让看重,起码不是个卵人,身上有几分义气和骨头。 这种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背叛。 他要林煜死。 在这个动手之前的下午,江成十分甜美的睡了一觉。 手枪和霰弹枪,就压在床边。 徐让坐在窗户边抽烟,看着城北那个楼盘。 这是林煜和湘省几个老板合伙开发,也是徐让为林煜选的葬身之所。 徐让不是只猫咪,他是只凶虎,如果没有楚二的横空出世。 他徐让未必坐不得头把交椅,让人进庙烧香。 徐让准备这个楼盘里,杀了林煜,完全不考虑任何影响和后果。 比我来,他胆子和魄力都大得许多。 不过也正常,他说了,他是个江湖人。 在他徐让眼中,没有洗白这个说法。 第69章 夜色如墨 在踹到徐让这块钢板之前,林煜一直走得很顺利。 是所有在黔州这个舞台上留名的人中,初期走得最顺利的人。 我年轻时候都差点被打死了,不需要多说。 强如楚二,也被陈强收拾得到处跑,滇省,粤省。 只有林煜,简直就跟天命之子一样,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几年间走完我们这些十多年才走完的路。 但吞不下挫折的人长不大,所以他命中注定遇见徐让这块铁板。 天色暗沉,夜色如墨。 一直发出均匀呼吸声,酣睡正香甜的江成,猛地睁眼,从床上坐起身来。 徐让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抬手轻压,示意江成先不要着急。 时间还早。 江成起身走到窗户边,看着正在被夜色逐渐吞没的南城。 “师傅,一会是不是照死搞。” 徐让轻轻点头,“嗯,不用担心后果,要他林老幺的命!” 江成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这一句话,无疑表明徐让身后的人也不简单。 时代发展到如今,黑和白早已经没有那么清楚的界限。 只要站得出去的社会人,背后都和场面上有着不少的纠缠,利益往来。 徐让敢这样说,只能证明有人能帮他把这个屁股擦得很好。 只要没被当场抓住就行。 “江成,这件事完了,你跟着大伟走,以后慢慢上手黔南州那边的事情,我打算把大伟调回来。” “自己看看什么人可以用,稳住黔南州这边这送东西的事后,就慢慢接手播州那边的生意。” 顿了顿,徐让又接着说道,“罗平这个人,你可以和他交好,但你要留点心眼。” “他有底线,但底线不是那么高,必要时候拿你填坑这种事他也不是做不出来。” 江成沉默了一下,才试探性开口,“师傅,听他们说你要回省城了?” 徐让眼中闪过一抹晦暗,最终轻轻点头。 “嗯,有些事情需要有个结果,不是什么大事,你就不要跟着去了。” 徐让重重吐了一口气,脸上闪过一抹疲惫。 “事情要是顺利,大概过几年,我会带着其他人去北方,到时候这个盘子就是你来接,你来做。”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打听我的事情干嘛,怎么,要不我喊你师傅?” 江成摸了摸鼻子,把头低下来,不敢再开口。 徐让不是个刻薄的人,江成对他的爱和尊敬,远远大于惧和害怕。 既然徐让不让他打听,他自然也就只能乖乖闭嘴。 没有和徐让一起回省城,是江成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 虽然他和徐让一起去,也不能改变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大多数都是徐让说,江成嗯的答应着。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十一点多。 旅馆房门被轻轻敲响,羊胡子起身去开门。 和门外的人言语几句后,转身朝徐让轻轻点头。 徐让眼睛一闭一睁,抓起桌子上的毛线帽,吐出一个走字来。 一行人鱼贯而出。 在各行各业中,年轻都是优势,但有些时候,也是一种劣势。 林煜走得太顺利,几乎没有经历过什么大败,对于这夜的伏杀,完全都没有料想到。 徐让带了将近二十多人来,两辆商务车,一辆小车。 但真正动手,身上带着刀子和火器的人,只有几个。 都是他原先的同门兄弟,跟同一个大哥,江湖上打滚的老人。 这群人除了对上楚二外,几乎没有吃过亏,办人办事一等一的铁手腕。 唯一一个年轻人,是他徐让的徒弟。 其他人也不是来凑人数,在羊胡子的安排下,几乎封死这城北几个路口,以及徐让他们办完事后跑的路线。 羊胡子也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从陈强到徐让,以至于最后江成,他历经三人。 几乎都是二把手。 大哥说话,他负责怎么具体办事。 一直到江成站稳脚跟,他隐退消失,不知道去往何处。 我都十分看得起他。 硬要说羊胡子有什么缺点,那就是他运气不好。 陈强年轻时遇见林冬夏,徐让撞上楚二,江成又撞上林煜和陈涵。 只能说天命不在他羊胡子这边,不是他羊胡子不行。 今天晚上办林煜,从几个月前开始,就一直是他在布置。 就连林煜今天视察完楼盘,和湘省那些老板吃完饭喝完酒,还会来给工人发红包,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今天是林煜二十四岁生日,熬过这一夜,那就是本命年。 在徐让带着人下楼时,已经临近十二点。 羊胡子不是个办事的人,他含糊开口,指了指斜对面的工地门口。 “等下让林煜出来的时候在动手,进工地的时候不要动,林煜这人虽然刻薄寡恩,但他起码不是个抠搜的人,对这工地上工的人不错。” “过生日吃完饭都要特意来发一圈红包,他要是往工地里面冲,那么多人,我们也不可能杀出条血路搞他。” “等出来后,按照先前的安排,大伟你带人堵工地门口,要是有人听到动静要出来,直接放枪,记得别打上半身。” “也别朝天开枪,打腿,把人压回去,不准出来。” “小成,你跟紧你师傅,今晚你们两个主刀。” 羊胡子眼睛一眯,看向江成,“现在还有时间,要是你不敢,我换别人来主刀。” 江成没有答话,从鼻子当中发出一声轻哼。 徐让用手盖住烟头的火光,轻声一笑,“羊胡子,别激他了,他行不行今晚都要上。” “你上楼吧,记得让其他人封路。” 羊胡子答应一声,转身上到旅馆顶楼。 俯视着周围一整片地方。 徐让抽完烟后,把烟头在墙上摁灭,伸手进身旁一人提着的帆布包中。 掏出来两把剔骨刀。 “不要说话,也不要抽烟。” “不要给林煜任何反应的时间,一会尽量用刀砍死林煜,实在不行再动枪。” 枪杀人的后果太大。 要是可以用刀,徐让肯定用刀,但这建立在刀子有用的情况下。 刀子不管用,那肯定会动火器。 夜色中,两辆车开进城北这片区域,灯光如同利剑,撕破浓郁的夜色。 在车子进入工地后,羊胡子打出一个电话。 道路前后,一边三四辆泥头车,将道路堵住。 车上的人拔掉钥匙,拎着刀开始往工地这边靠。 第70章 杀局! 羊胡子封住头尾,这个楼盘工地所在处,已经成了一个瓮。 今晚是徐让为他林煜准备的杀局。 南城一直很太平,当初的刺头几乎都被我给拔了。 我和赵三先生,皇太极,以及更早些年,乱成一锅粥时。 其他人都安安稳稳低头做人,刺头都没能挺到千禧年。 林煜接手后,对于南城的经营同样十分上心。 毕竟南城地理位置独特,连接湘省,他比我更加彻底,直接把大本营放到南城,没有去市区。 他林煜是这里最大的地头蛇,估计做梦也没有想到。 有人会在他自己的地头上,给他架起来一口锅,要把他给煮了。 如果一切顺利,林煜今晚必死。 徐让很忙,楚二出狱,楚二第一个要杀的人,是差不多把他养大的大哥陈强。 陈强同样如此,要楚二死。 一边是他如兄如父的大哥,一边是他跪地磕头的结拜兄弟。 他不想楚二死,也不想陈强死。 林煜这个想要杀楚二,还想杀他的人,留不到。 办林煜没多大用,他要林煜死,今后再也动弹不得,原本陈强和楚二之间,他夹在中间就处理不好。 何况再来个林煜。 所以今晚徐让杀林煜的决心很大。 做了很多准备。 但一个大哥,都是经历过一层层淘汰才能传入常人耳中。 我常说混社会的人,没有什么了不起,大哥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除了运气,一个大哥身上拥有的一切特点,都可以通过后天一件件事情练出来。 林煜也是个有运气的人。 徐波,老沙。 当晚林煜出来时,身边只有这两个人。 徐波就是小曾一直念念不忘,说是个好抢手的‘老头’。 他不是一般人,出身于边境,说他是国人也行,说他缅国人也没问题。 年近五十的他,在年轻时跨出国门,跟外边的林知青一起创过业。 他能和林煜混在一起,得归功于长林。 长林这小王八蛋,身边不养闲人,和他混在一起的人,就属林煜,江成这些正常一点。 如果说几年后,对徐让起杀念的楚二是失去刀鞘的快刀。 那么长林这个人,生来就没有刀鞘。 真正意义上的逮谁杀谁,闹到最后,连楚二都想杀。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二也只是在某段时间掌握过这把快刀,没有从头到尾拿稳过。 每个大哥都是魅魔,长林不是大哥,但他也是个魅魔。 他身边待的都是悍匪,杀人狂,走的是打家劫舍的路线。 流窜各地,最终在华南犯下大案,生命的终点又杀回柳巷镇去。 徐波从来不是林煜的小弟,毕竟他那年纪不用努力,都能生个林煜这年纪的人来。 他更像是一个长林为林煜留下的护道人,某些事情上,他能做林煜的主。 老沙年纪比林煜大得多,那年将近三十。 他与林煜,比我与老林更好。 真要用一个贴切的形容,老沙对于林煜,是文闯和老林两人的结合体对于我。 除了徐波外,老沙是林煜这个团伙中,唯一不会叫林煜大哥,而是叫林煜外号老幺的人。 我和这老沙,曾有过交集。 皇叔带着毛毅,砍宋岩手下那个立棍时,他也吃了挂落,挨了几刀。 当时他还赤手空拳,放翻好几个人。 林煜那天确实喝了酒,但没有喝很多。 面色醉红,神志清醒,脚步稳当。 跟在他身边的徐波和老沙,低声说着些什么。 徐波脸上带着笑意,坐上后座,老沙开车,林煜坐上副驾驶。 这一切都在徐让的注视下发生。 车子开得并不快,徐让深吸一口气。 劈手夺过江成手里的霰弹枪,滑动下托把子弹推入枪膛。 身后的徐大伟,带着人走出巷子口,几人手里都提着长枪。 没有去管这辆车,而是直接向着工地大门那边走去。 羊胡子说了,工地里面的人不准出来。 敢冲就开枪,把人压在工地里面。 或许这些工人,会因为林煜平时的大方,去给林煜打个架乃至是砍人都行。 但今晚不是打打闹闹,今晚过手的是人命。 三个人,三把枪,绝对能把工地里面的人压住。 当年老林带着人,也是在这段路截赵三先生。 除了一条主路外,两旁还有数不清的巷子口。 徐大伟带人从巷子口出去时,开车的老沙明显感觉到了不对劲。 慢悠悠的车子开始提速,想要加快冲过去。 但在徐大伟走出去,身影暴露在大道上的同时。 箜得一声清脆而又带着些许的巨响发出。 徐让手中的霰弹枪吐出大团火舌,弹丸飞溅,打在车上。 然后是第二枪,第三枪。 徐让这几枪没有刻意保持准头,不去打人。 只是开枪时,车子已经提起速度来,几声枪响过后,只有第一枪打中,余下的再也全都打空。 徐让丢下霰弹枪,从腰后取出双刀来,闷头向前。 先是迈步,随后踏步,再到最后变成狂奔。 林煜的车子还在往前开,但只是再开出小小一段距离,便迫不得已停留下来。 因为前面的路,已经被羊胡子调来的泥头车封死。 为了杀他林煜,徐让和羊胡子前前后后准备了一年,又在临近动手前的几个月,羊胡子数次来南城。 说句不好听的,离开南城多年的我,对于如今的南城,未必有羊胡子熟悉。 在泥头车后面的三四百米,就是城北派出所,派出所对面是赵三先生请我吃面的地方。 只要林煜能够冲到这派出所,跑进去。 徐让背后的人再大,也不可能冲派出所里面去杀人。 但这几百米的距离,就是天堑。 车子被逼停,后座车窗中,探出一只手来。 那是徐波的手,手中拿着手枪。 但手枪还没有扣动扳机,就被狂奔而来的徐让,一刀飞出打落。 剔骨刀在徐波手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鲜血飞溅。 徐波是个好枪手,但徐让不是个寻常人。 他对枪,没有那么恐惧,看到枪口一瞬的恐惧,给徐波开枪的机会都没有。 伸出车窗外的手收回,林煜三人着急忙慌的拉开车门,没有去绕泥头车。 做出了和当年的赵三先生,一样的选择。 奔向路边的巷子口,想要钻进巷子当中跑。 但来不及了。 在下车这个空档,徐让和江成已经带人冲上来。 徐让一手持刀,空着的手探出,抓住老沙的头发。 往后一扯,把老沙的脸扯得朝天。 一刀落在脸上。 雪白的刀锋,完全吃进肉中去。 第71章 杀! 徐让这一刀,砍得老沙身子一矮,险些瘫倒在地。 拿刀应有杀人胆! 徐让不仅有这个胆,还有这个心。 所以揪住老沙头发的手没有放,把镶进老沙脸上的刀子取出来。 一脚踹在老沙的后膝盖,将老沙踢得再次一矮。 同时手上发力,下压老沙的脑袋,另外一只手的剔骨刀靠近。 徐让要割喉。 一如当年的文闯割喉刘华一般。 就在刀子靠过来那一刻,老沙拼命低头,用自己下巴护住脖颈。 徐让的刀锋划过,在老沙下巴留下一道深深的血槽。 徐让就出了两刀,两刀都落在老沙脸上。 一刀没有割开老沙的喉咙,要了老沙的命。 这让徐让有些意外,既然割不开,那就砍。 就当徐让扬起手来,准备再次砍老沙时。 一只血手,扣住徐让的喉结。 掐死一个人很困难,扣住喉结是最快让人失去反抗能力的手段。 掐住整个脖子,除非手劲大到离谱,不然远不如三根手指捏喉结。 扣住徐让喉结的是徐波,这个真正意义上打过仗的老头。 他右手此时鲜血淋漓,今天除了他,林煜和老沙身上一寸铁都没有。 他因为常年习惯,随身带枪。 而林煜是个体面人,不是街头流氓,要在车上放卡簧砍刀来吓唬人。 更何况这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作为把南城弄到清一色的人,承平太久,完全没有随身带枪的这个想法。 可惜今晚要是有两把枪,局面很可能不会这么被动。 徐波探出手,被徐让飞刀打落手枪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翻盘的机会。 但徐波不是个一般人,他没有死掐徐让的脖子。 眼神十分冷静,如同看死人一样看着徐让。 手掐住喉结往外一扯,险些将徐让掀翻在地。 徐让挥砍出刀时,徐波已经松开手,抓着老沙的衣领后退一步。 这并不是没有代价。 当时并不是只有徐让一个人,徐让是带了人来。 徐波扣徐让喉结,再到扯起老沙这个动作。 他身上挨了好几刀,最致命的一个伤口,是后肩胛处被江成一军刺捅穿的贯穿伤口。 拔出军刺来时,鲜血飞溅。 而徐波就跟没有感受到一样,别说身子打颤,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 江成正要捅第二刀,突然脑海中一阵眩晕。 林煜操起巷子口旁边,大概率是粉店的关门后留下的椅子。 盖在江成头上。 这一下把江成打得往前扑了两步,要不是身边有人扶着,得直接摔倒在地上。 从下车到这巷子口,短短十多米距离之间,无人说话,无人叫喊。 刚刚一接触,林煜三人挂满鲜血。 老沙受伤最重,双腿不停打晃,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徐让揉了揉喉结,拎着剔骨刀再次逼近。 林煜和徐波架着老沙开始跑。 在没入巷子口那一刻,被徐让两刀放翻的老沙,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猛地挣脱开林煜和徐波的手,将林煜往巷子当中一推。 “老幺,跑!” 林煜踉跄向前扑到几步,扭头回看时,只有老沙那被鲜血糊住的后脑勺。 两旁鬓角已有白霜的徐波,在老沙扭头那一刻,忽然扯动嘴角笑了一下。 “林煜,走吧,我和老沙今晚怕是走不脱了。” 随即,他与老沙一样,扭头扑向来势汹汹的徐让等人。 生死只在一瞬,容不得有人煽情。 林煜只看了这一眼,泪珠如决堤之水,从眼角滚落。 随后头也不回的向着巷子深处跑去。 最先回头的老沙,弓腰低头,抱住江成,死命往前推。 徐波没有去管别人,他顶上了徐让。 双手探出,一手制住徐让拿刀那只手,一手准备再去扣徐让喉结。 同样的招数,徐让怎么可能第二次被制住。 赤手空拳对付上拿刀的人,打过仗还是打过飞机,没什么区别。 徐让脖子晃动,空着的那只手穿过徐波手臂下,接过被扣住那只手中的刀。 一刀划落在徐波胸口。 布料崩开,皮肉翻卷。 鲜血泼洒间,挨了这么多刀的徐波,终于轻哼出来。 徐波运气不好,今晚他对上的是徐让。 先前拔枪时,那一线机会,被徐让掐断。 要是徐让当时有一瞬的迟疑,害怕,动作停顿半秒。 徐波能开出一枪来,形势都不会这么糟糕。 有枪就有底气,开出一枪来,徐让不怕,徐让带来这些人也会有人怕。 不至于现在个个都这么悍勇,连逃都需要垫人命逃。 徐波被划拉一刀时,老沙已经快不行了。 他拦腰抱住江成,拦在巷子口之前,和江成缠在一起。 周围人有些不敢落刀,怕砍到江成身上。 而江成被抱住腰,因为老沙而后退几步后站稳。 手里的军刺不停划拉在老沙的背上,一连七八刀后,见老沙还没有松手,反而抱得更死。 江成闭眼又睁开,纠结在脸上一闪而逝。 从反手拿军刺,刀尖向前向上,变为正手,刀尖向下向后。 刺刀顶在老沙的后心窝,江成倾吐一口气。 “老沙,我不想杀你,撒手!” 老沙满脸是血,十根手指在江成的腰后死死扣住,听到江成这句话,不仅没有松手。 反而更用力几分。 老沙与江成,同出自于长林门下,同为楚二在滇省那基业中走出来的人。 他们之间同样有感情。 江成说完这句话后,手上动作停顿数秒。 得到老沙沉默的回应,眼中再无半点纠结。 刺刀送入心窝,进去,拔出,再进去,再拔出。 连捅两刀,都在老沙的后心窝上。 或许几年前,林煜把江成坑去坐牢时,已经在心中选择了林煜。 事后江成与我讲起这件事时,他面无表情,只是满脸惆怅。 “平哥,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哪点不如老幺,为什么要选老幺不选我。” “我真的真的不想杀老沙,但他非要挡我的路。” ‘面纱’当中有句台词,一个女人喜欢上男人,并不会在意他有没有高尚的品德。 原话是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意思大致是这意思。 其实不仅仅是女人,男人也一样。 与谁做兄弟,与这人有没有高尚品德,如不如人,没有太大关系。 我和楚二这种遭天谴的烂人。 不也有文闯和徐让吗。 …… 两刀过后,老沙就跟泄气的皮球一样,软趴趴的滑落在地。 浑身都是老沙鲜血的江成。 提着刺刀无喜无悲的跨过老沙的尸体,向着巷子口追去。 第72章 幺爷 从老沙转身,再到被江成两刀连捅心窝,前后不过两分钟。 在老沙倒地,江成提着刺刀追进巷子中时。 徐让已经抓住徐波那花白的头发。 剔骨刀的刀锋划过脖颈,一刀封喉。 徐波死。 两条人命,为林煜换来两分钟的时间。 如果说林煜什么时候从老幺变成幺爷,坑楚二,杀徐让,压陈涵低头。 那转折点或许就在今晚。 林煜在这一晚上,失去了自己最快的刀,最好用的脑子。 今后万里征程,只有他独自一人。 这个杀局是羊胡子布置,他前前后后来南城那么多次,他自然没有放过这些巷子口。 先前从泥头车上下来那些人,已经没入各个巷子口,在里面等着林煜。 在顶楼看到徐让和江成追入巷子口后,羊胡子转身下楼。 事到如今,无需再看下去。 要开始运作安排好的退路。 巷子中,急于奔命的林煜突然站住脚,在他前面站着两个人。 手里各自提着杀猪刀,林煜抬头看了一眼天。 端午刚过,雨水散去,天上已经没有乌云朵朵。 皎洁的月光落下,为地面蒙上一层白纱。 林煜生出一种,今天他就只能走到这儿的挫败感来。 老沙转头那一刻,他便知道,赤手空拳的他们拦不住徐让太久。 用命换来的一线生机,也被羊胡子安排的后手掐断。 林煜目光从天上收,张嘴无声一笑,笑容隐去之时,他再次闷头前冲。 坐以待毙,不是他林煜的风格。 可惜赤手空拳,林煜再有决心,也不是一个铁打的人。 不会因为他是大哥,他是最年轻最顺利的大哥,对面只是两个无名小卒,就会发生什么不一样的变化。 刀子落下来,砍对地方该是一刀死就是一刀死。 林煜闷头冲过去,那两人手中的杀猪刀举起来,几刀就放倒在地。 而后,拎着刺刀的江成追了过来。 他蹲下身,刺刀向着林煜的喉咙捅去。 惊慌中,林煜只能架起手挡在自己喉咙前。 刺刀顺利穿透手掌,刀尖距离喉咙只差一线。 江成一手抓刀,另外一只手压在刀柄下端,整个人轻轻垫脚,全身力气和体重都施加在这上面。 一点点把刀尖往下压。 “林煜,你当年要是和我好好说,不动这些脑筋。” “你说今天拿命给你断后的人,会不会也有我江成?” 林煜嘴唇一阵蠕动,而后一口口水喷在江成脸上。 江成嘴角微微抽了一下,没有伸手去擦脸上的口水。 双手握住刺刀,不再继续往下压,而是往一旁一拉。 刺刀的锋刃破开手掌皮肉,林煜的手掌被切成两块。 无名指和中指之间,皮肉不存。 鲜血全落在林煜脸上,脖子上。 江成站起身来,甩手扔掉刺刀,从腰后摸枪。 对于老沙,江成还有一丝犹豫,几秒停顿。 对于林煜,江成已经等不及再用刺刀,再给林煜挣扎的机会。 他要用枪,干脆利落的打死林煜。 江成刚刚掏出枪来,就有枪声响起。 开枪的并不是江成,也不是刚刚赶来的徐让。 而是从后面巷子口,着急忙慌跑来的一群人。 只剩下一只手的罗飞,他今晚没有再带着那破垂线锤。 而是在肩上左右斜挂了四条猎枪,手中也拿了一把。 他只有一只手,又不是特种兵,会去练单手上弹。 再说单手上弹也是上有弹匣的枪。 不是猎枪。 跟在他身边还有三个人,也都各自带着火器。 两声枪响,是罗飞朝天开了一枪。 他没有打人。 打完这一枪后,挂着枪的罗飞快步上前来,自己手里的枪口顶住江成,同时也用胸膛顶住江成的枪口。 “江成,徐让,你们是不是要兑命!” “来来来,数一二三,大家一起开枪,对射嘛,今晚全死在这儿!” “老子就不信,这黔州的王法姓徐,你们杀一地人,当场被抓住还能活。” “我告诉你,我来的时候,赵局长也喊公安来了,最多三五分钟,这地方就会被包围。” “来,杀我,今天硬要搞,大家都不走了。” “一路死。” 罗飞我有过一点印象,当年徐让在麻县出事,罗飞因为嘴臭,被小曾摔在地上,用枪顶住脸。 单单那一次而言,罗飞在我眼中是个没脑子的莽夫。 但在今天,林煜命悬一线的时候,罗飞表现得十分精明。 他赶来时大路已经被羊胡子提前封死,只能绕巷子过来。 在背后机会开枪打人,却选择朝天放枪,没有把局势弄得更加恶劣。 这个距离,两伙人挤在毫无遮挡的巷子中,只要开枪对射。 一枪就是一个人死。 他手里拿着打霰弹的猎枪,还不能说一枪一个,是一片。 他这边有火器,徐让他们同样带有。 要是直接开枪打人,百分百激化场面,导致两拨人对射。 罗飞要是按我印象中那样,莽一点。 那么徐让和林煜两个团伙,应该消亡在今晚,没有后面那么多故事。 这种僵持,只维持几秒。 徐让当机立断的说了一个走字。 这是林煜的地头,场面上社会上,都是林煜的地头。 没有反应过来还好,如今罗飞已经赶到,证明场面上和社会上都动了起来。 再耽误下去,徐让面临的就是来自黑白两道的围剿。 强杀林煜,估计他们也得死光。 所以连一句狠话都没有,枪口对着罗飞,缓缓后退。 直到一个拐角后,才彻底转身撒丫子狂奔。 按照羊胡子先前安排好的退路,片刻不停的离开南城。 这一夜,徐让拿走了林煜这边最重要的两条人命。 二把手老沙,以及林煜手中的大杀器,等于我早年的文闯,如今的小曾那人,徐波。 自出道以来,继承长林的班底,林冬夏的人脉,我的生意,顺风顺水的林煜。 在今晚吃了一个血亏,右手接近残废,连死两人。 徐让给予的雷霆一击,十分简单而又血腥的分出高下胜负来。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办这样的事情,因为我要洗白。 徐让没有洗白这个概念,他用了混社会这群人,最直接最该用的方式。 把风头正劲的林煜打压下去。 此后几年,都在韬光养晦。 第73章 淅淅沥沥 晴朗的天气并没有持续多久,天上又开始淅淅沥沥的落雨。 川省擅长肠胃科治疗,滇省擅长治菌子,而黔州,好像治疗风湿有一套。 黔州的天气不会太热,也没有什么大到离谱的暴雨。 但总是阴雨连绵,让人不得自在。 徐让压林煜的事情,在他办完事情的几天后,传入我的耳朵中。 人都有一个固定的圈子,各行各业,走到高处都会发现,这个圈子很小。 收拢收拢也就那么几个人。 事情发生在几百公里外的南城,黔南州这边一边的混混可能不知道。 但稍微有点高度走在社会上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消息。 并不是林煜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而是他除了在几百公里外风生水起外。 还是宋岩,这个在安市雄踞十多年宋老虎的盟友。 不少心智敏捷的人,已经将怀疑的目光看向刘宝。 当初在黔南州,证明和宋岩发生冲突的是判官和刘宝。 最近几年,判官越来越隐退,而刘宝风头正猛。 极少数人,则是将怀疑的目光看向我。 他们是少部分知道,在刘宝,判官这群人背后,站着的人是谁。 对于此,我并没有什么感觉。 其他事不好说,这件事我还真身正不怕影子斜。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林煜在出事之后,和宋岩断了往来。 作为盟友,这种时候林煜只要开口,宋岩理应帮忙。 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正常,盟友这东西,需要天平两方的砝码对等。 宋岩又不是林煜老爹,这个时候的林煜自己近乎残废,手下两个最得力的人身死。 引宋岩搭手,很可能是引狼入室。 诚然,我不是林煜,我也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费心思,具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只有林煜自己知道。 即便他找宋岩求助,宋岩估计也无法脱身。 因为我打算让这颗捏了一年多将近两年的雷,炸在宋岩手中。 在那次钓鱼之后,老林和文闯这两个本就半隐退的人,彻底隐退。 别说外人,就连判官和李酉这些,和我一路走来的铁杆,都无法得知具体踪迹。 原本只是让小曾和皇叔,负责清理尾巴。 但最后老林和文闯知道后,他们说什么也要亲自去做这件事。 担心留下尾巴,处理不干净。 如果是陈聆海,我或许不会起杀心,不单单是因为陈聆海的体量。 更多的是,如今陈聆海和小曾做走私,牵扯太多。 我死还是他死,对于彼此都没有好处。 但阿邦从我找上他那天开始,我就是奔着买他命去的。 元旦刚过,林清鸥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我这半年中,别说江湖上的事。 就连公司的事情,几乎都没有怎么过问。 其实有些时候,最怕的就是不会搞公司的人瞎几把去搞,要这里布置一下,哪里布置一下。 真正做老板,其实是个大一号的销售,能把各种生意谈成就行。 当然,这是限于我这种没有正经上过班,没有管理过正经公司的人。 公司有我没我,都能正常运营下去。 我只需要提供资金,去谈项目等等。 打破我这份平淡日子的,是文闯的一个电话。 那是元旦的第二天,文闯和皇叔在省城。 半年前,阿邦和老纪,在宋岩的安排下,在省城一个大酒店中落脚。 那时候账面滚到有多大,我已经不敢想,单单是袁益和刘宝从我这边借的钱,都是个大数目。 而且其中不仅仅有刘宝和袁益,不少和他们一样的老板,个体户,都裹挟其中。 真要是有账本,估计是个天文数字。 当然,这些人也都不是傻子,这么大笔钱给阿邦和老纪,也不是没有任何防备。 几乎三天两头,都有人去找他们吃饭,聊天。 老纪和阿邦,向来都要有个人留在大家眼皮子下面。 从上个月开始,在宋岩的授意下,阿邦和老纪两人开始停止吸纳款项。 这个骗局快要走到头了。 毕竟前面的人,需要后面的人投钱去回报。 这回报率比放高利贷还吓人,宋岩对刘宝这种层次的人下手,无疑是要收最后一笔。 不然就是敲骨吸髓,也拿不出承诺刘宝这些人的回报率,维持下去这个骗局。 最近这段时间,正是当初承诺好的回报周期。 宋岩不想也肯定拿不出这笔钱来,前面贴出去那么多,为的就是杀刘宝他们这群猪。 怎么可能把钱吐出去。 所以该分赃跑路了。 文闯和老林那两边,也做好下手的准备。 文闯在电话那边接连喂了好几声,我才惊醒一般回过神来。 我手指在手机盖后面滑动好几下,最终还是张嘴吐出一个好字来。 文闯沉声说道,“罗平,你个杂种不要装这么纠结,你做之前不跟我商量。” “到现在这件事没有露出你来,那就是天大的幸福,菩萨保佑。” “这件事我是通知你一声,你说好不好,我都是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好人了啊?” 文闯说完,连给我还嘴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把电话掐断。 他是真把我当他儿子骂啊。 挂断和文闯的电话后,我给老林打过去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很简短,老林不会跟骂儿子一样骂我。 只是告诉他,文闯准备动手了。 让他也准备好,差不多时间一起动手。 挂断这个电话后,我把陷进沙发当中的身体坐直起来。 准备穿上外套,去找谢天云喝茶。 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只是看了一眼,身子就僵硬在原地。 最终慢慢放下外套,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深吸几口气后。 才将电话接通。 电话那边传来十分标准的普通话,“罗老板,最近一直在忙,都没怎么联系。” “对了,我和老纪商量了一下,差不多可以了。” “再往下搞,兜不住。” 这个电话是阿邦打来的,将近两年的时间过去。 阿邦沉稳许多,说话声虽快,但却不显得慌乱。 我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阿邦,拿到钱后准备干嘛。” 第74章 润物细无声 窗外雨水滴滴答答,阿邦对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得措手不及。 半晌没有回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又有声音传来。 “罗老板,其实到我手上也没有多少,除了我和老纪。还有前面我跟你说过,姓宋那个你们当地老板,他要拿大头。” “不过这也没事,毕竟生意是罗老板你找的,后面也是宋老板亲力亲为,我和老纪……” 我打断阿邦的话,淡淡一笑,“什么大头小头,不重要。” “阿邦,你看这是不是真的一辈子不用在出门的钱,拿到这笔钱,以后想干嘛。” 阿邦嘿嘿一笑,电话中传过来的声音,有藏匿不住的喜悦。 “人家都说从0到1最难,罗老板给机会,让我有了这个一,我想在奋斗奋斗,看能不能从1到100。” 阿邦愿意见我一面,就跟我一起干这种事。 证明他从骨子当中,就是一个贪婪的人。 体验过这种挣钱的快感,再要停下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没有接阿邦这句话,而是再次十分跳脱的回答他原先的问题。 “好,停下吧。” 阿邦并不了解我,和我接触也很少。 我的反常,没有引起他的怀疑。 只是声音中的喜悦更胜几分,“好,我和老纪都是这个想法。” “对了,罗老板,要不你找个时间,和宋老板见一面吧。” “虽然我一直没有和他说起过你,但如今都要庆功宴了,喝杯酒不过分吧,说不定以后还能相互帮帮忙。” “宋老板也是个很有实力的老板,要不认识认识。” 我本想拒绝,但在话出口之前,变成了一个简单的好字。 “那就后天,我在他安市请他吃饭,阿邦,这两天不要联系人了,我联系陈聆海,安排你们出海躲一段时间,过得几年再回来。” “对了,把其他人也叫上吧,不过先别和他们说是我,也别说你们的真实身份,事情还没落地呢。” 阿邦满口答应下来,“好好好,别说几年,就是十年,十几年我都搞不到这些钱,躲几年应该的。” “放心,我也没那么蠢,宋老板可能知道我名字,其他人最多知道我姓什么。” 挂断和阿邦的电话后,我从内心当中,已经没有多少挣扎的心理。 阿邦需要死,老纪同样如此。 他们两人,跟我和徐让交际太多。 他们不死不行。 要真是老天有眼,我做这件事害得人家破人亡,该被天打雷劈十八下。 那么阿邦和老纪,也得被天打雷劈十七下。 最多也就少一下。 都是走在这条路上的烂人,谁死都活该。 答应阿邦那句,和宋岩一起吃个饭,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恶趣味一把。 恶心恶心宋岩,让他去等着。 毕竟文闯和老林,明天就会动手,宋岩等不到人。 我继续我之前的事情,穿上外套,让李酉开车来接我。 去找谢天云喝茶。 林清鸥原本是个安静的性子,但在怀孕后不知道是不是想得多,开始变得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有些许粘人,非要和我一起出门。 去和谢天云老婆聊聊天。 如今我早已经不是什么黑社会,是个正经商人,触手遍布黔南州各行各业的老板。 虽说刚刚进入政府班子的他,和我来往,我还是属于有些高攀那个。 但比十来年前好很多。 和谢天云的来往,不用避嫌,属于正常的朋友之间。 林清鸥已经开始显怀,基本上所有事情我都顺着她,加上她整天在家里缩着,也不是个事。 所以李酉来后,我和林清鸥一起出门。 说实话,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特别是宋岩,这个摆在我面前数年的麻烦,即将被根除。 我洗白初见成效,只要解决完宋岩之后,我会安安稳稳过一生。 再过几年,刘宝和小曾通过这些不黑不白的生意,积累足够多的底蕴后,他们会再复刻一遍我走的路。 这辈子,我们也就上岸了。 在去找谢天云的路上,我格外轻松。 甚至在轻声哼着歌,一度让坐在驾驶座的李酉,以为我鬼上身了。 还没有到谢天云居住的地方,李酉接了个电话,是判官打过来的。 临时有事,李酉接完电话后,一脸询问的看向我。 我挥挥手让他去忙,反正他和谢天云也尿不到一块。 我也不是和谢天云打个招呼就走,在谢天云那里,让李酉一直在外面等着。 他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李酉性子再怎么淡然,存在感再弱,也是跟了我十年的兄弟。 把他当司机使唤,我有些做不出来。 所以半路我松开林清鸥的肩膀,换自己到前面去开车。 谢天云的家依旧在城郊,从城区出去,有很长一段距离。 一路上,我轻声和林清鸥说着话,如同普通的夫妻一样。 刚出城区时,徐让的电话打过来。 我和徐让之间的关系有些怪异,不能说不好。 因为我们两人和彼此相处时,都十分和睦,但和其他社会上的人相交不同。 颇有几分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样子,简单点说就是,没有事情我们都当对方死了。 他不理我,我也不理他。 他打电话,自然是有事。 不留痕迹的扫了后面的林清鸥一眼,接通电话后的第一句话便是。 “徐让,我和我老婆出去玩呢,她怀孕了,我在开车,咱们长话短说。” 提醒徐让,我老婆在身边,不该说的事情不要说。 徐让轻轻嗯了一声,也没有废话。 “老纪那边你安排了吗,还是我让江成走一趟。” 老纪是徐让找来的人,他处理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过这边这个局面,是对付宋岩。 我再是避嫌,但也和阿邦有断断续续的联系。 徐让是联系都没有联系。 我沉吟一下,轻声开口,“老纪和你说了,这件事马上做完?” 徐让又是一声轻嗯,“你这边有安排吗?” 林清鸥扭头看着窗外怔怔出神,根本没有在意我聊电话一样。 “有安排,放心吧,你忙你自己的事情。” 说完,我就准备将电话挂断。 徐让却紧接着开口,“宋岩要是把钱退出去,他会不会没事?” 第75章 船上事 徐让这话问得我一头雾水。 联想到他一直在说,他那结拜兄弟出来后,会有事发生,会死人。 所以我下意识以为,徐让是惦记上这笔钱的主意。 现在这个社会,做点什么事情,都需要钱铺路。 “宋岩又不是猪脑壳,把钱全放在阿邦和老纪手里,钱这东西落袋为安。” “说不定刘宝和你那边那些老板的钱,早就被他投到各种工程和生意里面去了。” “这个数目的现金,把他卖了他也拿不出来。” 资产和现金不是一个概念。 上亿资产的老板,在当时的我眼中,并不算什么。 但要是上亿现金流,那恐怕整个省拢一拢,都数不出几个来。 “徐让,你就不要打那笔钱的主意了,真要用钱说个数,我不为难这边直接调给你。” 这钱能收拢多少回来,只有天知道。 甚至我心里已经有肉包子打狗的心思。 徐让和我不同,他不是不挣钱,但他挣的钱有些邪性。 向来偏财留不住,三更来五更去。 我是经营着正经生意,几个公司账面上都趴着钱。 要用的时候,随时可以运作调出来。 徐让在电话那边吞吞吐吐,半天没好意思说出来。 就在我准备骂他的时候,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一阵冷汗顺着后脑,飞快的爬上后背,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阵心悸,没有由来,没有任何征兆。 几乎就在心脏下次跳动时,我感觉我整个人飞了起来。 意识的最后,我看到后座林清鸥惊恐的眼神。 我被车撞了。 在城郊的道路上,一辆飞驰的运输车,将我的车顶下路面,摔进河沟当中。 本就受伤太多,有后遗症的脑袋,在几下撞击后眼前阵阵发黑。 朝着被甩到驾驶座的手机嘶吼出声,“徐让,救……” 车子被摔变形,死死将我夹在其中,一口气没有喘上来,晕死过去。 原先我是个不信命的人,即便说信因果,也只是在事上信。 但在这一年,即将铲平宋岩这个强敌,今后一路坦途的关口,我开始信命了。 没有人安排,没有人指使,撞我的人清清白白,就是附近的一个跑车工人。 这一撞,让我失去了妻子以及孩子。 我自己也在医院躺了将近半年。 那段日子,最开始不能吃饭,再到后面完全吃不下饭。 整个人都瘦到脱相,直到文闯给抱来两张毯子,让我垫着睡觉,别被骨头咯到。 我才知道我瘦得多厉害。 我已经忘记了,那段时间是怎么度过的。 自己的内心在想些什么,我都没有个清晰的定论。 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出来。 是我为了扳倒宋岩,连累这么多人倾家荡产,上天对我的惩罚。 对我的报应。 还是我真的命犯孤煞,注定不得情与爱, 年少丧父与母,中年丧妻与子。 我想不到,如果是报应,为什么比我更应该遭报应的人,活得好好的。 要真命犯孤煞,何至于折磨我至此。 夏末,文闯和老林来接我出院。 文闯和老林没有看我的眼睛,一直到走出医院外面,我才发现谢天云和徐让也在。 徐让面容带愁,几度张嘴,最终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谢天云虽然没有用这种表情看着我,但也默默叹了一口气。 我扯动嘴角,想要笑一下,只是怎么用力,始终笑不出来。 文闯带着我上车,我腿有些打颤。 太久没有动,加上出院时,我只剩下九十斤。 上车之后,李酉和皇叔以及小曾刘宝等开车在前面。 后面是老林开车,我和文闯坐在后面。 我再往后,就是徐让和谢天云等人。 文闯轻轻咳嗽了两声,试探性开口,“宋岩那边已经完了,我和老林处理完阿邦他们两个后,找到了和宋岩一起做局的人,把宋岩咬了出来。宋岩虽然没死没坐牢,那是因为他现在欠的债太多,坐牢也……” 我摇摇头,“文闯,你别说了,我现在不想听这些。” 文闯像是被人锁喉一般,一声音戛然而止。 默默的看着我,长出几口气后,才用更加轻的声音说道。 “葬回南城的,要不我们今天去看看。” 我没有搭话,只是默默的看着车窗外。 过了许久,我才开口,“文闯,老林,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报应啊。” 这个话题,很早之前就和老林跟文闯聊过。 那次是在钓鱼,文闯和老林对于老纪和阿邦,都是一个杀字。 当时我说过我害怕报应。 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来承受这个报应。 我自己想不明白的事情,老林和文闯自然也想不明白,所以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文闯那时候给我的答案,是信则有,不信则无。 是不是冥冥之中,我信了这报应这个说法,才有这么一遭事。 越想我越觉得脑壳疼得厉害。 缓了一下,我深吸一口气。 “老林,停车,文闯,我要见宋岩。” 文闯和老林什么都没有问,默默按我说的去做。 在老林停下车后,文闯拉开车门走下去,走到前面小曾和皇叔那辆车上。 车子缓缓离去,我闭了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给自己吊起来一口气。 “老林,你去跟谢天云说一声,今晚我身体真的不舒服,过两天缓过来了再去拜访他。” 老林重重点头,转身下车离去。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几乎是将我脊梁骨都抽去了一大半。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无法控制的事情。 谢天云和老林一起走上来,如今身居高位,一身贵气的谢天云,带着无框眼镜。 他轻轻推了推眼镜,“罗平,你有事情开口就行。” 我实在是笑不出来,只能尽量让自己眼神柔和一点,轻轻点头。 谢天云走后,徐让拉开车门坐进来。 我和他都不是什么感情细腻的人,这个时候安慰不了人,他只是默默的坐在我身边。 车子重新向前,老林按照我说的,将车子朝城郊开去。 在我和林清鸥出事的地方,车子停下。 我找了一块石头,一屁股坐下,静静发呆。 “老林,告诉文闯,我们这儿等他,带宋岩过来。” 第76章 你是个懦弱的人 十多年来,我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我并不是一个生来就其智近妖的人物,都是吃着教训一点点成长。 从轻信许仙林开始,到现在扳倒宋岩这个坐地虎。 我几乎努力让自己不出任何差错,但最终的结果,还是我无法接受的。 夏末秋初,风中有了丝丝凉意,我坐在路边的石板上,缩成一团。 最近几年我很少佝偻着腰,大多数时候不管坐着还是站着,都是挺直腰,让自己有气势一点。 此时我的腰已经挺不直了。 我和林清鸥之间有难舍难分的爱情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有,相遇时,我已年近三十,早过了青春热烈的年龄段。 要是没有爱情,单纯为了她肚子里面的孩子,也不尽然。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生很多孩子。 直到林清鸥永远离去后,我仍旧不明白,我对她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以至于落笔之时,不该以何词来形容她。 老林脚步很轻,走上前来,给我披上一件风衣。 “老板,回去等吧,等会夜深凉意重。” 我没有搭理老林,并不是对他有意见我,只是单纯不想说话。 老林也没有开口再劝,默默站在身后等着。 徐让站在身旁一根烟接着一根烟的抽,时不时看我一眼。 我出事前最后一个电话,就是打给他。 “罗平,往事如逝水,追不可及。既然从医院出来了,过了今晚,就不要去想这些事情了。” 徐让难得文艺一把,说了一句很正经的话。 他在我身旁坐下,轻声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 没有安慰我,也没有说江湖上的事情。 只是一些琐碎小事。 有些我听进去了,有些我只听到个声音,具体说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一直到深夜,一阵汽车引擎声,将我的思绪拉回,将徐让的讲述打断。 徐让扔掉嘴里的烟头,手从腰后一摸,拿着一把手枪快步走过去。 看样子徐让的处境也很糟糕,不然不会随身带枪。 他不知道我今天要办事,即便真要办事,也用不到他徐让带枪。 随身带枪,只能说是他自身情况,需要他这么做。 徐让和文闯各自捏着一人的肩膀,将人一个摔倒在我面前来。 夜风吹拂,深夜的凉意让我紧了紧披在身上的风衣。 这是个中年人,他的状态很不好,虽然没有白头发,但面容枯槁,头发没有半分光泽。 也就只比瘦到脱相,只有皮包骨的我好一些。 “宋岩,我就是罗平。” 我扯动嘴唇,喑哑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侧着的脑袋缓缓回正,看着路边那条小河沟,一阵出神。 “对手多年,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形神枯槁的宋岩,左右看了看,眼角余光中,他露出一抹笑容来。 “哈哈,哈哈哈,罗平,听说你妇人死了,是不是就死在这儿啊。” 站在他身侧的徐让没有和他客气,转手握住枪身,把手枪当作锤子,抡在宋岩脑袋上。 几下之后,宋岩满脸是血的趴在地上。 我轻轻咳嗽几声,“徐让,算了,你好歹是个这么大的大哥,还要动手打人啊。” 徐让被我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弄得有些烦躁,瞪了我一眼。 一屁股坐到我身旁,“要杀要埋就是一句话,搞完了我们走,你不要这死样子要得不。” 我笑了笑,没有理会徐让,只是回答了宋岩刚才的问题。 “是啊,我妇人死了,连孩子也一起死了。” “宋岩,做局坑你的是我,阿邦和老纪是我和徐让的人。” “说实话,我被车撞是不是你安排的?” 宋岩对于我说做局坑他,他一点也不意外。 自从他出事后,我在医院躺着时,外面就已经有一些风言风语。 这些模棱两可的传言,大多是老林特意放出去。 宋岩这个身在局中的人,远比听到几句风言风语的人想得更多。 我不说,他也能猜到大半。 只是身在局中,巨大的利益蒙蔽双眼,让人看不清罢了。 追悔莫及这词,不就是马后炮的心理感悟吗? 让他吃惊的反而是我后面那句,有没有他安排。 他先是吃惊,而后是一脸大笑。 被枪托砸倒在地的宋岩,扯嘴大笑时,脸上的鲜血淌进嘴里。 “哈哈,罗平啊罗平,你竟然怯弱至此?” 怯弱至此? 宋岩翻身,变成仰面朝上,笑声变得更加放肆。 “这件事翻来覆去,你手下那些人,乃至是你场面上的朋友,查了多少次。” “要真不是天意,是人为,还用等到你来问我?” “你手下的人,你播州的朋友,你场面上的关系,早就在你还在医院的时候,就把搞这件事的人办了,还用得着你。” 宋岩笑得很开心,他在嘲弄我。 讥讽与挖苦,在他脸上展露得淋漓尽致。 我低头俯视着他这张枯槁的脸,没有说话,同时制止了准备有所动作的文闯。 “确实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很有气质,很有城府的人。” “今天面对面,你不仅跟个鬼一样,还这么懦弱。” 宋岩嘴角挖苦的笑意绽放,“怎么,你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接受不了是上天要你出事?” “所以你希望是我,今晚把我杀了,然后获得一点慰藉?” 宋岩目光与我接触上,收敛起笑意来,他轻轻点头。 “对,没错,是我,你老婆和没出世的孩子,都死在我手上。” “满意了吗,来,杀我嘛。” 宋岩在求死,如果我现在是心里不好受,生不如死。 那么宋岩是真正意义上的生不如死,他没有坐牢,没有出现意外。 是他现在身上背的事太大太多,早在我还在医院时,他手上的资产就已经被清算。 如今都还欠下一大笔饥荒,不还完折磨死,还完立马死。 当然,没有大运气,他大概率会被拖死在这件事上。 慢性折磨,如同自杀一般死去。 生死不过是刹那,死去也只是一瞬的痛苦。 说来也当真是嘲讽,我这辈子遇见了很多对手,他们各有特点。 但唯独没有人求饶过。 宋岩不打算求饶,他在求速死。 可哪有那么容易啊。 第77章 无间地狱 我收回落在宋岩脸上的目光,回过头继续看向去年我和林清鸥一起摔下去的地方。 轻轻摇头,“宋岩,我只是问了一句,你说这么多干嘛。” “杀你,要是她能活过来,你现在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都走不到我面前来。” “我何时说过要杀你?” 宋岩依旧大笑,似乎我现在这样子,他很受用。 “罗平啊,那你还见我干嘛。” “我跟你说,我们搞得好多人家破人亡,有些小老板全副身家压在这上面,现在倾家荡产,家不成家……” 我冷然打断宋岩的话。 “是啊,所以我认了,这要真是报应,我真认了。” 我从石板上坐起身来,紧了紧挂在身上的风衣。 徐让不留痕迹扶着我,我站着,宋岩躺在地上。 “宋岩,你我都是该下十八层地狱,万世沉沦的烂人。” “有没有地狱,有没有十八层我不知道,但现在的人间,对于你我来说,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地狱十八层。” “我不会动你一根汗毛,你活着,我要你好好活着。” “陪着我在这个地狱里面沉沦一年又一年。” 宋岩嘴角的笑容逐渐垮掉,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则是最后看了他一眼,在今夜连续扯动几次嘴角,都没能成功笑出来的我。 此刻终于十分难看的笑了一下。 如今这形容恶鬼的模样,笑起来估计十分吓人。 “让你来,只是为了看你一眼。” “走了。” 宋岩,这个我最后的对手,也被我远远甩在身后。 我挣扎一下,挣脱开徐让的搀扶。 慢慢挺直腰身,向着来时的车走去。 在文闯,老林,判官,刘宝,皇叔,李酉,小曾,乃至毛毅,任敢,方华仁,常德航……等人的注视下,我板着一张脸,再无半点悲喜。 自从当年老一身死南城菜市场后,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尽心尽力,不让手下人再出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成功了。 菜市场那一场血斗后,我手下再也没有死过人,没有任何一条人命为我铺路。 我是最兵强马壮的一个集团,手上生意繁多,干净不干净都有,触及黔南州乃至周边县市方方面面。 但从某些方面来说,我惨败得一塌糊涂。 身边最不该死的人,因为我而死去。 或许那是上天对我的报应,只是林清鸥用命挡了这一劫。 我不是个伟光正的人物,说什么不怕死,觉得有些事情比生死更重要。 许多时候,要是跪下来求饶可以让事情变得更好,更简单。 可能我膝盖都跪出老茧来了。 没有做过这种事,只是心中明白,所遇到的事情,我就是跪下给人舔鞋也没用。 生死我看得很重,我把我这条命也看得很重。 如果是别人和我一起出事,他死了我没死,我会觉得庆幸。 但偏偏死的是林清鸥,让我生不出半点庆幸来。 只觉得很没意思。 我做不到殉情,也做不到为林清鸥寻死觅活。 我只觉得没什么意思。 回去的路上,我纠结于眉心的川字展开,平静的看着窗外的夜色。 “徐让,你有没有什么难处啊?” 在我身旁的徐让轻轻摇头,“不是没有,是有你也帮不上,还容易把你拖下水。” 我默默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 “摆平宋岩之后,你估计也没心气继续折腾,况且我现在要面对的事情,不是你能帮上忙的。” 我抬手撑住脑袋,有气无力的问道,“你大哥和你那兄弟之间,闹得很难看吗?” 徐让英气的眉宇间,闪过一抹阴沉,轻轻摇头。 “不是难看不难看的问题了,是我那兄弟快要制不住了。” 我不想谈楚二,这个人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别说这些,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准备怎么做的。” 徐让沉默了许久,脸上的纠结逐渐放缓,露出一抹笑容来。 “以前我大哥不服,总觉得还能够争一争,现在估计没有那个心思了。” “罗平,我也不瞒你了,我背后有靠山是你老早就知道的事情,我一直帮他处理一些比较麻烦的事情。比如,用你的物流线送东西。” “眼下这件事快要做完了,等还完这个人情后,我打算带着我大哥,我孩子,还有这些兄弟伙撤了。” 徐让靠在座椅上,眼中满是落寞。 眼皮下垂,只露出一条缝来,“江湖……江湖成现在这模样,挺没有劲儿的。” 我抿嘴轻笑,没有搭话。 江湖早就死了,甚至我都没有真正踏足过江湖,也算不得所谓的江湖人。 老林没有开车送我回家,而是直接送我去了公司。 或许是怕我回到家,看到熟悉的布置,没有林清鸥在会睹物思人。 车子在公司楼下停住时,徐让伸了伸腰,拉开车门。 “今后你就是真正的平王爷了,以后大伟和江成在你的地头上,可要多担待担待。” 我懒得和他较劲,平王爷还是罗癫子,没什么两样。 早些年,我记得在林山县,还有个四王爷。 我摇摇头,指着外面,“快滚。” 徐让最后看了我一眼,抬脚下车。 “罗平,要是一切顺利,明年冬天我拖家带口走之前,再来找你玩一玩。” “还是那句话,这个江湖很没意思,但你还算是个有意思的人,对我胃口。” 我懒得拆穿徐让这个贱人,最后不是来找我玩,是要给他徒弟江成铺路。 所以还是重复了之前的那个那句话。 “快滚。” 徐让脚步轻快,上到后面自己那辆车上去。 拉开副驾驶门之前,我如福至心灵一般,扭头看向那边。 恰好,徐让也在上车前扭头看过来。 他飒然一笑,“平王爷,别看了,走咯。” 这句平王爷挖苦意味十足,我没力气再骂他。 只是视线收回来,下车往公司中走去。 当时没有料到,这是我此生见徐让的最后一面。 如果早有预料,或许在那个晚上,我会强留下他来。 把他送走。 这世上真有命运,把黔南州与周边几个市县,无数小老板个体户坑得倾家荡产的我们。 居然一个也未能逃过报应。 徐让,也是其中之一。 第78章 生日 我和徐大伟并不熟悉,哪怕他一直在黔南州,在我眼皮子底下做事。 我和他有过的交集,都屈指可数。 仅有的几次照面,给我的印象虽说谈不上寡淡,但也并不深刻。 唯一记得的就是他那一字眉,以及跟自残一样,一圈一圈蔓延在小臂上的刀疤。 他是个很低调的人,或许是因为他在黔南州做的事情,不允许他高调。 每个月或者两个月,都会通过我的物流线走一批东西。 听判官说,一开始是用我们的厢式货车,后面慢慢的要送的东西越来越少。 车也用得越来越怪,期间调整过好几次。 到最后用的是一辆十分奇怪的礼宾车,七八米长的林肯礼宾车。 物流一直是判官的生意。 他没事做后,一直很好奇徐大伟在送什么东西。 关于徐大伟在搞什么,不仅判官好奇,甚至不少人都好奇。 但我明确告诉过判官,不准他去打听,更不准私下搞些小动作去看。 包括外界其他人的好奇心,也都被我各自挡回去。 一来,我不想招惹徐让背后的人物,好奇心有些时候不仅害死猫,还能害死人。 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二来,我不想和徐让之间搞得这么龃龉,从相识到相交以来,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虽然比不上文闯和我。 但也十分纯粹,没有什么蝇营狗苟在其中。 要是方便让我知道,他肯定早就告诉我了。 这是对徐让和我之间这段情义的尊重。 当时放出去的消息,是刘宝在澳门洗钱,送的都是客人,都是去耍大钱的老板。 至于能骗住多少人,那我就不知道了。 还是那句话,力所能及我不介意帮徐让,真有事这事跟我卵关系没有。 犯不上拼命,是他徐让和他背后大老板的事情。 之所以提及徐大伟,是因为他死在我出院后第二个生日那天。 陈强与徐让集团的土崩瓦解,从他徐大伟开始。 那是我三十六岁的生日,距离林清鸥的离世,已经过去了一年多时间。 这一年多中,我从原先的深居简出,变得频频在场面上出现。 李酉和皇叔在宋岩倒后,几乎是毫无阻碍的在安市站稳脚跟。 自从六年前,半壁江山被林煜拿走后,这是我第二次走上巅峰。 刘宝,皇叔,李酉在黔南州和安市,将一些黑色生意近乎包揽。 小曾成为走私大王,当年那个提着枪袋子的年轻人,逐渐变得老练。 有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我,判官,文闯,成立许多公司,一层层结构勾连这些公司。 从餐饮到娱乐,从租车到运输,方方面面的生意都有我们的生意。 也是在这一年,我成为黔南州工商协会副主席。 从1990年卖菜到如今,历经十几近二十年,我终于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成为许多年轻人,乃至老一辈的人,望其项背的存在。 失去与获得向来守恒,大多数一股脑腰上别住一把破刀,就要出门杀社会的人。 他们的理想是干翻刘宝,干翻皇叔,成为大哥。 只看到了皇叔和刘宝如今的结果,没有看到其中的过程。 获得这些,我们都失去了什么。 原本三十六岁,并不是个什么需要办的节点,但我架不住老林和文闯一直叨叨。 最终还是请了一些相熟的朋友,在判官的酒店中开了一场宴席。 徐让没空来,还在电话中骂我三十六又不是六十三,还要摆酒席。 但就在黔南州的徐大伟逃不过,我和徐大伟很生疏,但判官和他很熟。 早早就邀请了他,务必要来。 那天在下暴雨,即便是在酒店中,都能听到外面电闪雷鸣,暴雨稀里哗啦往下落。 我没有在意徐大伟来不来,他在我眼中并不是个什么了不起的角色。 一直低声和即将坐上黔南州二把手,行政头把交椅的谢天云低声聊着天。 也不知道谢天云攀到了什么高枝,这几年一直跟坐火箭一样。 堪称恐怖。 不过总的来说,也比较正常,十多年前他是县的一把手,到如今十多年过去,成为州里行政头把交椅。 也不算很快。 之所以觉得快,是因为他中途坐了几年冷板凳。 对于他攀上的高枝,我并没有太多兴趣。 从许牧野开始,我已经不想和这些人物来往。 我真要攀高枝,早就和徐让商量,把徐大伟撤走,送东西这件事我亲自安排人做,和他背后那位攀上关系。 但我一直没有,即便徐让有几次隐晦提过,他可以为我介绍。 在他走后,江成尚年轻,人家未必看得上。 我可以继承这份香火情,顺带照看江成。 都被我轻飘飘挡了回去。 我没有问鼎西南黑道第一人的想法,我不是那块料,在林清鸥死,老林文闯先后迈过四十岁这个坎后,也没有那个心气。 唯一称得上靠山的,也就是谢天云。 性子越发寡淡,也就越发没有麻烦。 我不在很多人眼中,很多人也不在我心里,这就挺好。 当时酒席已经过半,许多人不轻不重的人物,都十分识趣离场。 留下来的人,和我关系最远也是陆天明,袁益这种,在黔南州最早依附于我的人。 他们都很了解我,知道不喜欢吵闹,喝酒吃饭都很安静。 直到这时候,外面才赶来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 是徐大伟和江成。 两人把伞放在门口,风雨太急,即便撑着伞,衣摆和裤脚也有几分湿意。 徐大伟面带笑容,快步走来,拿起判官面前的分酒器。 没有用杯子,直接端着分酒器走到我面前。 “罗老板,实在是对不住,早上都还好好的,谁知道晚上突然有事,需要连夜走。” “事情来得太急,一下慌了手脚,到现在才搞好,匆匆赶来。” “车子都还在对面停着,一刻也不敢耽误。” “实在对不住,都在酒里,我一口干了,给罗老板赔罪。” 徐大伟是个酒量很好的人,分酒器中的酒水被他一饮而尽。 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喝完翻转醒酒器,示意我滴酒不剩。 第79章 不止 徐大伟年纪与我相差不大,但在生意场还是江湖上,他和我差好远。 我没有刻意装大,也没有刻意亲和。 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大伟,先坐下。” “你晓得我脑壳不好,就是谢州长我都不能一口干一杯白酒。” 我晃了晃手里只被嘴唇沾了一口的酒杯。 徐大伟笑了笑,“罗老板客气了,你能端一下杯子,都是给我面子。” “但我今晚真的有急事,实在是……” 我挑了挑眉头,虽说我并不在意徐大伟来不来。 他大可以再说几句话后,拍拍屁股离开,我又不会挽留他。 但一直强调他很忙,那就让我心中生出一抹不耐烦来。 像是他能来一趟,是给我天大面子一样。 我并不需要给他面子,也不需要给他好脸。 要是到今天,是个人都要我给面子,给他留余地,心理不舒服都不敢讲。 那这十六七年,我也算活到狗身上了。 所以把杯子放到桌子上后,我笑问道,“怎么,美国要换总统,通知你去候选了啊?” 徐大伟也反应过来,自己有些不妥。 起身走到旁边那张桌子,再次拿起一个分酒器。 我皱了皱眉头,轻轻摆手。 “算了,大伟,你要去做事就不要喝那么多了。” 单单是看在徐让的面子上,我也不会真为难徐大伟。 只是他刚才确实让我有些不舒服。 “你要是真想喝,我现在打个电话给徐让,让他把事情推一推,大家坐下来喝个高兴。” 徐大伟是个耿直的人,也是个很有义气的人,但他不善于在场面上打交道。 我这两句话已经是在给他台阶下,但他硬是没听懂意思,半天没顺着我给的台阶下下来。 一时间拿着分酒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倒是跟在他身边的江成,见势立马站出来,接过徐大伟手里的分酒器。 拉来一张椅子坐到我旁边来,“哎呀,平哥,大伟哥今天忙了一天,脑壳都忙得打死疙瘩了。” “一时半会转不过来,来来来,今晚谁都不准备跑,毛毅你先来,我一个人单挑你们全部。” “闯哥和林哥辈分高,我放后面。” “一家哈就先把他们放倒了,他们这些老大哥脸上挂不住。” 我很喜欢江成,特别是年纪大了,心态有所不同。 很喜欢有机灵劲的年轻人。 我一巴掌拍在他脖子上,来回搓动他脖子,跟揉小狗一样揉他。 “你个小逼崽子,喊徐让喊师傅,喊我喊哥,怎么,要我跟你一个辈分啊。” “喊声师公,我让毛毅他们让着你点。” 坐在我左手边的文闯,同样摁住他脑袋。 “还要一家哈把我们放倒下,你问问你师傅徐让,他敢不敢说这种话。” 我给判官一个眼神,让他去送送徐大伟,别把徐大伟这个榆木脑袋晾在那儿,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要忙就去忙。 我现在又不是个纯正混社会的人,需要排场,需要面子。 他不来我都不会记恨他,只是来了又说那种话,让我有一瞬的心情不好。 判官一瘸一拐的勾着徐大伟肩膀,送他出门去。 江成留了下来,和毛毅他们开始拼酒。 或许江成也知道我很喜欢他这个晚辈,反倒是比毛毅这些人活泼一点。 有他加入后,场面上热闹了许多。 我不怎么喜欢太吵闹,但好不容易这么多人聚聚,年轻人闹腾一下很正常。 加上谢天云是个有身份的人,我们两个在这儿,毛毅他们很难真正放开玩。 所以在江成加入后,我和谢天云以及文闯悄然离开。 只留下老林主持大局。 整个酒店最近几天都不会营业,离开我们吃饭的地方后,显得有些空荡荡。 文闯懒散,陪我和谢天云在一个套间中抽了一支烟,就找房间要睡觉。 只留下我和谢天云两人在这包间中。 “老谢,你前面腰疼找的是哪个师傅来着,给我推荐一下。” 我揉动后腰,面色抽抽的问道。 早些年挨的毒打太多,现在每到阴雨天,浑身上下除了几把不疼,哪儿都疼。 谢天云看着我笑了一声,“我等下回去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找你。” 随即脸色一正,“对了,我准备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我眉头一挑,正要说话,却被谢天云抬手打断。 “罗平,我们是个官本位的社会,你再有钱,再有生意,你都需要有人。” “说得过分一点,不少人都说你是我的钱袋子,动你的生意就是动我的财路。” “商人,做到天大也是为某个或者某群人做貔貅守财奴。” 谢天云这话让我一阵愣神。 倒不是我没有参透这个本质,只是貔貅守财奴这句话。 让我有些恍惚。 当年徐林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他还说自己不甘心做个守财奴,他要挣扎。 只是很可惜,三哥的挣扎并没有换来一个好结果。 我深吸一口烟,放下揉腰的手。 “怎么,我现在这体量,你罩不住了?” 这是句以玩笑问出来的真心话。 谢天云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思,他十分郑重的点点头。 “没错,罗平,你不要装傻。” “你能停下,你下面的人愿意停下吗?” “皇叔和刘宝那些都不用说,还有那些个毛毅一类的年轻人,他们正是生龙活虎的年纪,你现在给他们的很多,但他们肯定满足不了。” “你应该也晓得,不少人都在打着刘宝和皇叔的旗号做事,抢了不少人不少生意。” 这是个很头疼的问题。 我很早就察觉到,但我并没有太好的办法制止。 他们用命把我这面旗子插稳,等的不就是今天吗。 “他们越猛,你就被抬得越高,你越高,他们就越猛,越多人怕他们。” “这看似是个良性循环,但实际上是不是,你心里应该清楚。” “等你真做大那天,除非我是省一号,不然肯定兜不住。” 我手指绕圈,片刻后轻声问道,“怎么,你要给我介绍个堪比省一号的人物?” 谢天云身子前倾,神秘一笑。 张口吐出两个字来。 “不止。” 第80章 大伟之死 我先是愣神片刻,随后忍不住呵笑一声。 “老谢,此时四下无人,你就不要和我吹这些牛皮了,怎么,你还搭上四面八方之外了啊?” 能比省一号这种到头的封疆大吏还厉害的人,除了四面八方之外坐着的那一小撮,我真想不到别人。 谢天云也随之呵呵笑起来,只是他的笑容当中,有几分得意。 “罗平,前面才说这是个官本位的社会,同样,也是个朋党的社会。” “我们这种体制下,大搞一言堂没几个一把手能做到。” “我不是搭上了某个人,而是我搭上某群人。” 谢天云身子往后倒,舒舒服服的靠在沙发上,眉宇间的喜色有些藏不住。 “罗平,到时候你就晓得了,等我运作运作,其中也有不少是你这样的老板。” “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 我慢腾腾从沙发上站起来,看着谢天云一阵沉默。 “老谢,你们是想干嘛?” 历朝历代,朋党都是个忌讳。 谢天云现在把他搭上线那个朋党,说得这么吓人,差不多是直接放在明面上来说。 要是一省一地,在一二把手的授意下,有人结党,这是件很普通的事情。 但谢天云现在这架势,很明显已经跨省了。 这是想干嘛。 场面上的人是真不怕杀头啊? 谢天云没有回答我,只是看了我一眼,慢慢抽一口烟。 我揉了揉眉心,感觉有些疲惫。 “老谢,这件事先放一放,我打算最近两年梳理梳理手下这些人的生意。” “一些见不到光的生意,我打算踢掉。” 谢天云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你要断你手下那些人的财路?” 我眉头一皱,这确实不是个很好办的事情。 如同谢天云所说的一样,我是在断人财路。 特别是刘宝,皇叔,李酉三人,他们三个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黑老大。 要是真把他们手上的生意梳一梳,估计他们得去喝西北风。 而且总不能要他们说不弄就不弄,得给他们安置下来,那就要从我,判官,文闯手上这些正经产业下手,分润一部分给他们。 他们要是经营不好,或者用不正经手段去弄正经生意,都是个麻烦。 这不是一句话的事情,是动辄按年算的事情。 等同于用刀割自己的肉。 皱眉的表情一闪而逝,我脸上出现一丝冷意。 “我向来不搞什么一言堂,不说文闯和老林,即便是李酉这种不怎么出声的人,他说话我都尊重他。” “但这种时候,谁要是不听我的话,那就是他不尊重我了。” “我这个集团,不需要在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人。” 谢天云连连点头,“嗯,我也感觉你是时候控制一下手下的人了。” “不要你拼命往岸上爬,他们不推你就算了,还把你往海里面拽。” 我和谢天云的关系,在一些人眼中几乎是公开。 属于是一荣俱荣,一陨俱陨。 他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我和一些容易出事的生意关系太深。 又是闲聊几句后,我送他下楼。 他没有在外面留宿的习惯,只要来得及,再晚都要赶回家去。 怪不得人家来做大官呢。 除了权力,我几乎在谢天云身上看不到任何欲望,其他场面上的人物。 说是衣冠禽兽当真是十分贴切。 权力的外衣下,都是一个个赤裸的人。 反而因为权力变得肆无忌惮,比常人更加兽性与变态。 也不是全部,大多数身上的人味都比谢天云足,也没有极个别那么有兽性。 送走谢天云后,酒席也差不多散场。 江成没真厉害到一个人单挑一群,几圈下来,就被毛毅和刘宝他们联手,灌得人仰马翻。 都是被抬到房间睡觉的。 我坐在沙发上,准备咪一下。 我并不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或者说,我重的是人。 这个人活着,我会一直重感情。 要是这个去世了,离开了,不在我身边,不与我联系。 那么在时间的冲刷下,我会变得很平静,心中不会再有异样情愫。 如同王大祥,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过他。 不能说我对他没有感情,只是我们都是时间这把快刀的手下败将。 但林清鸥不同,将近两年时间过去,我依然有些无法接受一般。 特别是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都会想起林清鸥来。 她的离去并不是我人生中某天的暴雨,而是将伴随我一生的潮湿。 不会让在某个关口要死要活,但会时时刻刻的让我难受。 我在沙发上打盹,还未进入梦乡,房门就被砰砰砰的砸动。 这酒店是我们自己的酒店,这几天并没有营业。 其他人这样砸我的门,肯定是有急事。 我从沙发上坐起身来,理了理有些散乱的头发,快步走到门前。 将门拉开,是面色还有些醉色的老林。 他并不慌乱,只是神情有些凝重。 指了指手里的手机,“羊胡子电话,徐大伟出事了。” “徐让抽不开身,羊胡子想让我们帮个忙。” 我搓了搓手指,目光下垂,接过老林手中的手机。 一边听电话,一边嘱咐老林。 “让小曾和刘宝起来,他们走一趟。” 徐让的处境不好受,他不说我也知道。 不然就我和他两个现在的关系,我过生日他肯定会走一趟。 徐让是个讲究人,他知道自己现在的麻烦,我帮忙也帮不上。 所以从来没有朝我开口,只问我调过两笔钱。 这并不代表我和徐让关系不好。 现在徐大伟出事,羊胡子已经把电话打过来,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坐视不管。 即便不能亲自走一趟,也要安排人过去看一眼。 我挥挥手,准备让老林去安排时。 耳边电话中传来一道有些颤抖的声音。 “罗大哥,不用忙了。” “大伟肯定死了,楚二动的手,断然没有活着的可能。” “我找你,是想让你托关系帮帮忙,看能不能找到大伟的尸体。” 羊胡子声音带颤,我嘴唇微微蠕动,片刻后才说出一个好字来。 问了徐大伟出事的地方,开始打电话联系人。 第81章 崩塌的开始 徐大伟出事那天晚上,天上暴雨一直往下落。 不少山野河沟都涨水,而徐大伟的尸体,就被扔进这些河沟当中。 一连泡了两天,被冲出去好远,才被我联系的人找到。 我对徐大伟的死,没有太多感觉。 毕竟徐大伟和我没有过深的交际,甚至都不如羊胡子和我交际深。 这些年来,与我有关系死的人,都不下双手之数。 人死,在我心中已经激荡不起浪花来。 羊胡子来领尸体时,我和文闯陪着他去。 一路上,羊胡子面无表情的坐着,我也不好开口安慰。 在这种沉默中,我们领到了徐大伟被泡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羊胡子扯开白布看了一眼,就立马把白布盖上。 文闯让其他人出去,整个房间就剩下我们三人。 我给羊胡子递过去一支烟,他点燃后深吸一口。 “其实其他人死,包括我和陈强在内,我都觉得正常。” “但徐大伟和徐让,楚二不应该杀他们。” “他们就算死,也不能死在他楚二手中。” 我不知道这些人恩怨纠缠,也不知道羊胡子那颓唐的眼神,是想到了什么。 羊胡子深吸一口气,夹着烟向门外走去。 “将军都是从小兵做起,现在风光满身的楚二,早些年也是个卵都不是的二流子。” 羊胡子一边抽烟,一边轻声讲述徐大伟为什么不该死。 “九六年的时候,瘤子被我们赶出柳巷镇,当时有个人该死,徐让和楚二去杀这个人。” “在车站没有把人搞死,但我大哥陈强,还是给了他瘤子原先的鱼塘,成了他楚二起家的第一份产业。” “当时那鱼塘用水,要从别个村子那边引水来,罗大哥,你也晓得我们这边这些,栽秧时候为了点水打架都是常有的事情。” 我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自己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若是平常,柳巷镇这些破事,我肯定听到这儿,就不想继续往下听了。 但我今天没有打断羊胡子,让他继续往下说。 “十来年前的楚二,完全还可以说是个孩子,应该在十九二十岁那样。” “卵麻批大点,就冲去人家村上要引水来,结果被村民围住了。” 羊胡子扭头看向身后,声音有些哽咽。 “当天是徐大伟带着把杀猪刀,在他自己手上割了那么多刀,又是吓又是哄,还挨了一顿好打,才把他楚二从鬼门关拖回来。” 羊胡子这话说得不算夸张, 那时候村村自治一般,进村偷牛,偷小孩以及外来人在里面搞点其他事情。 被打死太正常了。 如果真是如羊胡子说的这样,那楚二确实不该杀徐大伟。 徐大伟用命稳住了楚二第一份基业,那座鱼塘。 一如当年的小达,在我不知道走哪条路时,给了我一门云霄烟的生意。 直到最后他和梁小波图谋杀我,在乌江畔我手枪指着小波的脑门,准备杀小波,也没有想过杀他。 当然,话又说回来,我不是楚二。 不知道楚二面临着什么样的局面,是不是只有杀了徐大伟才走活局面。 不过这些跟我没有关系,对于羊胡子所讲的这个故事,我也没发表任何评论。 更没有与他一同谴责楚二。 不相干的人,不相干的事。 “羊胡子,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没有。” 羊胡子脸上落寞的神情收敛,变得十分严肃,“罗大哥,不用了。” “你把江成看好点就行,徐大伟死了,今后谈的就是人命的事情。” “你已经上岸,自然不会再想着下水。” 如果不是刚好我过生日,徐大伟几句话把我弄得有些不高兴。 让江成留下来和毛毅他们喝酒,很可能江成也会死在路上。 江成一直跟着徐大伟,在黔南州这边做事,除了徐让,可能就是和徐大伟关系最好。 这不用羊胡子说,在徐大伟出事后,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把江成摁住。 徐让说过,柳巷镇的恩恩怨怨,到此为止,到他这一辈为止。 羊胡子当天来,当天带着徐大伟的尸体离开。 我也匆匆赶回黔南州,去找了谢天云。 最近两年来,我时常过的日子,就是和谢天云喝茶。 当然,有些时候他忙我也忙。 但和他喝茶,成了我现在为数不多的爱好。 在他的影响下,我也喜欢上了喝茶。 躲清闲。 谢天云给我面前的茶杯续上一杯茶水,瞥了我一眼。 “你现在不行了,那年从菜市场杀出来,浑身是血都还站得起来。” “现在跑点路,就一脸死白,要死不活的样子。” 我揉了揉眉心,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那都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你现在比得过你十年前啊。” 谢天云低头看了看,呵呵苦笑。 “我这大肚腩都开始出来了,十多年前我哪有这般富态。” “我们都在变老。” 谢天云现在住在城区,已经不在郊外。 这属于公家配房,四层小别墅视野十分好,我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外面的景色。 “你这几天忙什么去了。” 谢天云尝试跷二郎腿,不过他发福有些严重。 翘着二郎腿有些难受,为难他了。 索性直接把腿放下来。 到时候,虽然没有跟之前一样,只有九十斤那么夸张。 但也一直很瘦,都有些不受补的样子。 见他这么问,虽说是江湖上的事情,但四下无人,我也就没有隐瞒。 “帮朋友一个忙,老谢,你对省城那边了解吗?” 谢天云看了我一眼,“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没有了解,我能坐到这位置来。” 我寻思一下,发现确实是我问得有些毛病。 所以换了一个问法,“我的意思是,类似于我这种人,比如做生意的老板,或者直接一点,就是黑社会,你有了解吗?” 谢天云眼睛微微眯起,上下打量我一番。 最后轻轻开口,“罗平,你生意往外地做还好,要是往省城做,我劝你算了。” 我一怔,谢天云这话说得很绝对。 “你要是往省城铺你的生意,会无可避免的碰上一个人。” 我深吸一口气,即便心中已经有答案,但还是问出口来。 “谁?” 谢天云面色古怪,轻声吐出一个名字来。 “楚山河。” 第82章 楚山河 我眯眼轻轻搓动手指,轻声反问道,“楚老二?” 谢天云白我一眼,“你知道你还问。” 说完他又笑了一下,指着我眼睛。 “楚老二眯眼就在想杀人,以后你少做这个动作。” 我愣了一下,这么夸张。 眯眼就在想杀人。 这他妈快赶上阎王点卯了。 谢天云轻笑,“那还是差不多两年前吧,你还在医院躺着。” “我和当时的我们这边的一把手,去了一趟省城,不是公事,完完全全是私事。” “我们以前口中那位万里侯,亲自给他站台,除了他之外,全是我这种有官身的人。” “当时那位万里侯,虽然因为千禧年的事情,搞得有些狼狈,但他的影响力还是在。这种人亲自喊我们去,给他姓楚的站台,你想想,恐怖不恐怖。” 我低头抿着茶水,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楚老二能够起来,其中少不得许牧野的推手。 但没有想到,楚老二能够让有官身的人,这般舍弃脸面为他站台。 谢天云脸上露出一抹恶趣味笑容,这种笑容出现在他脸上,十分反差。 他脑袋靠近我几分,压低声音说道。 “有小道传闻,这个姓楚的,和万里侯一个女儿不清不楚,很可能要做一家人。” 我吓了一大跳,失声反问,“我们这位以前的万里侯,脑壳遭马鸡儿打了啊。” |“把自己女儿嫁给一个黑社会?” 谢天云摇摇头,“不是正经女儿……反正都是一些风言风语,当个乐呵听就得了,我们还能去打听他有没有私生女啊?” 玩笑过后,谢天云神情一正。 “罗平,这个人惹不得,他虽然没有官身,但现在他比有官身的更可怕。” 顿了顿,谢天云脸上浮现出一抹晦暗的神情。 “而且他背后,很可能不单单是我们以前那位万里侯,还有更可怕的人。” “几十个省市,你们这种人中,很可能找不出第二个姓楚这种人来,几乎是各方面好几个势力的人在推他。” “沾一下,准没有好事。” 我摩挲着下巴,沉默之后是一声轻笑。 “这么多人,推他也不是白推啊。” 谢天云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有得就有失,不可能白抬他起来。” “啧啧啧,换位思考一下,我要是他,我现在肯定觉得身上的压力天大。” “你和许牧野关系不一般,也知道徐林,当初许牧野几乎是把自己身边全部人都给卖了个干净,才换来他安然无恙。” “要是许牧野当时羽翼没被剪得这么干净,说不定现在他楚老二就不单单是省城,可能是我们这边都能被影响到。” 关于楚二的话题,我和谢天云也就聊到这儿。 其实我心中有些担心徐让,但担心也没什么卵用。 我和徐让乃至于其他人走的路子,在这千禧年之后就有所不同。 到今天更是天壤之别。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已经不再是一个江湖人。 这些生死厮杀,远离我太多太多年了。 加之,徐让未必是白面馒头。 要是能够随便捏死,楚老二早就摁得徐让动弹不得。 何必杀人。 没有谁喜欢杀人。 徐让能够在如今楚二的手下支撑,很可能跟当年的叶海潮有关。 叶海潮算是个做事厚道的人,当年陈强和林冬夏都是站在他叶海潮那边。 走时给林冬夏的徒弟,林煜安排得那么好,未必没有给徐让留下后手。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我没有左右局面的能力。 徐让说过不要插手,加上谢天云现在这个说法。 我觉得我贸然介入其中,很可能真会被楚二弄死。 这个怪胎,已经超出江湖人混社会这个层面了。 喝了一会儿茶水后,我起身告辞。 文闯不喜欢谢天云,即便是老林都已经放下,但文闯还是放不下。 这些年我和谢天云关系越来越好,但他始终都是不冷不淡的样子。 当然,谢天云可不会屈尊降贵去主动跟文闯交好。 所以我和谢天云喝茶的时候,文闯一直在楼下的车里等我。 见我下楼,他把脑袋探出窗外,懒懒打了一个哈欠。 “谢天云的茶就那么好喝,一喝就是两个小时。” 我淡淡一笑,拉开车门坐上去。 “千日砍柴一日烧,不多来喝喝茶联系联系感情,以后怎么搞嘛。” 文闯轻轻呸了一声,“放屁,他那些工程项目,除了我们谁给他做?” “卵钱赚不到,又要质量屁事又多。” 我拍了拍文闯肩膀,“哎呀,又不是全身心只做这一件事,其他事情在挣钱就好了。” 文闯只是抱怨几句,完事又开始说别的事情。 如今没有琐事压在心头,文闯和聊天,就是这么天马行空。 一会这样,一会那样。 “对了,宋岩最近有点不对头,他好像找到新大腿了。” “慢慢的有人开始收到退款,要是他真能把钱全退,背后那个人物足够大,又没人继续告他,还真有可能让他没死。” “不过也没什么,等他真觉得好日子来那天,老子开车撞死他个狗日,让他乐极生悲。” …… “还有任敢,我昨天去找他了,他和桂省那边的人在接触,好像准备卖毒。” “我给了他几巴掌,问他是不是想花人民币买冥币用。” …… “老林后天要去海南,然后从那边转一圈,再到粤省去港府,我们的钱除了公司账面上需要的,几乎都存在那边。” …… 我很喜欢文闯这些碎碎念念,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等文闯唠叨完后,我才轻轻咳嗽一声。 “文闯,通知刘宝,皇叔,还有李酉他们。看好自己和自己手下那些兄弟的手,别往省城那个方向伸手。” 最开始跟我那些人,只有刘宝他们三人还在染指江湖。 文闯沉默了一下,“徐让是不是要出事啊,我听老林说徐大伟死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不知道他会不会出事,但不想我们这些人出事。” 我和文闯都没有想到,徐大伟的死,竟然是徐让团伙坍塌的序幕。 由此,千禧年后继宋岩团伙之后,第二个坍塌的团伙出现。 沉寂许久的林煜,再次登台。 第83章 长林 这件事的引子,在于一个人的回来。 长林。 这个只存于众人口中,口口相传的悍匪,杀人狂,从华南那边逃窜回来。 与之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姓牛的场面人。 这是后话,现在要说的是长林这个人。 我没有和长林照面过,关于他的种种在和林煜握手言和之前,都只是传闻。 整件事的全貌,是在2016年,楚二集团落寞,林煜伸手向省城,滇省的陈涵来势汹汹。 这个时间点我的心境是当真无欲无求,乃至于能够和林煜坐下来好好谈谈话。 所以,从他口中,我才得知了整件事。 对于这件事,对于长林这个人,有了一个清楚的轮廓。 楚二曾对长林,有过一句盖棺定论的评价。 长林不适合做大哥,也永远做不了大哥,他做大哥手下的人会被他害死。 从我们这种人普遍的认知来说,长林确实有些老火。 不适合做个领头人混社会,带兄弟。 但偏偏是一个这样的人,手下出了一个林煜。 而林煜跟在长林身边,短到只能以月计算,都不足一年。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妙。 我曾思考过,小达为什么不帮我和文闯,而是帮梁小波。 赵三先生有刘华父子,用命去帮他。 老沙与江成明明也是兄弟,为何刺刀顶住后心窝,还是要帮林煜不给江成让路。 后来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纠葛,早在第一眼时就注定了。 林煜不管用普世价值观,还是我们这群混社会烂人的标准来衡量。 他都算不上一个好人。 但对于长林来说,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好人。 也正因林煜的存在,将楚二对他那句盖棺定论,打得支离破碎。 长林是个好大哥,不仅不会害死下面兄弟。 还带出来个一顶一的大哥。 那时候,长林和林煜已经很多年没有见面。 在徐大伟出事的那个时间段,长林已经悄悄回来,只是没有去找林煜。 当时的长林,已经不是个黑社会,是背着好几条人命,在华南地区持枪抢劫数次的在逃犯。 看见都可以不用鸣枪示警,直接打死的程度。 麻烦缠身,剪不断。 想要抓他的人,已经是一位大人物。 这时候和林煜染上关系,对林煜没有好处。 但在徐大伟死后的一段时间后,他还是来找了林煜。 并不是为了找林煜帮忙,而是同林煜告别。 在那一年,心有死志的有很多人,其中就包括长林。 林煜自从右手手掌被江成用刺刀剖开,老沙和徐波先后死去,他在南城彻底开始韬光养晦。 鲜少露面,一直在努力稳定下面的局势。 长林上门的那天,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林煜盖着一张毛毯,在客厅的躺椅上闭目养神。 才二十多岁,真正意义上春秋鼎盛的林煜。 面容竟然有了一丝沧桑。 罗飞悄咪咪带着长林进来时,林煜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长林那张,在沪上被徐让砍了两刀,彻底破相的脸露出来,林煜才惊得站起身来。 “大哥,你怎么……你怎么……” 向来在徐让,在楚二,乃至于陈涵等人口中,都是个疯子的长林。 此刻看着林煜,居然十分平和的笑了笑。 “我怎么回来了,是吧。” 他按着林煜的肩膀,让林煜重新坐回到躺椅上。 罗飞拉过来一张椅子,长林一屁股坐下后,他目光在林煜和罗飞身上晃动。 轻轻一笑,“都长大了嘛。” “老幺,你手怎么样了?” 林煜抬起左手,轻轻一晃,“还能行,就是一些精巧的活路,做不成了。” “江成那一刀剖得太彻底了,怎么缝都缝不好。” 长林点点头,对于他来说,身上带伤甚至残疾,都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即便是他心中,早期信若神明的楚二,左手也被人搞了一枪,三根手指成了摆设。 “你喊我声大哥,江成同样喊我声大哥,你们两个之间的事情,我不管。” “即便是江成现在投了徐让,我也不会管,要是我有本事一点,你们这群人也不会过得这么辛苦,颠沛流离。” 长林从来不是个疯子。 这是林煜强调过最多的一句话。 错就错在,他跟楚二时太年轻。 在很多时候,年轻二字等同于疯狂,等于傻子。 长林比林煜小,但他太早踏入这个江湖,太早接触到楚二那个非人类。 在这一点上,单说结果,徐让比长林好,陈强比楚二强。 林煜目光闪动,片刻后才笑了一下,“大哥,你说这些干嘛,楚二本事大,但你不也……” 话说到一半,林煜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急忙把话头止住。 长林没有在意,被两刀破相,本该狰狞的脸上,此刻竟显得十分平和。 “老幺,我确实怪楚二,也有那个资格可以怪。” “但你不行,我有天要是出事,死在楚二手上,你一点都不准动,更不准找他。” 这一句话,就让林煜听出不对劲来。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直勾勾的看着长林。 “大哥,你这是要干嘛,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长林并不是个爱笑的人,在林煜的印象中,他一直是个满脸戾气,能杀就别打,能打就别叨叨的人。 但今天的长林,实在是太反常了。 和林煜说话时,脸上一直有笑容。 他招招手,示意林煜不要激动。 话风一转,说到别处去。 “老幺,你晓得我为哪样和徐让不对付不。” 听长林提及徐让,林煜眉头皱了皱。 林煜是个很精明的人,要是不精明,即便给他再多,他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拿稳拿住。 他这一生,做得最不精明的一件事,就是和徐让为敌。 完全没有任何恩怨,没有任何利益。 就单单是为了长林。 长林目光下垂,看向林煜被废掉的手,眼神中闪过一抹难过。 林煜这只手本不该丢。 因为他长林,林煜丢了一只手,死了最得力的两个人。 如今郁郁寡欢的窝在南城。 “我和徐让不对付,是因为一个人,一件事。” “楚二的干兄弟,林常在。” 第84章 恩怨到此为止 “楚二这个干兄弟,和结拜兄弟不一样,并不是个混社会的人。” “我,陈涵他们一群人,几乎都是林常在带着长大。” “他是个好人,真正意义上的好人。” 林煜和我差不多,跟柳巷镇那个破逼地方,较真来说没有太多关系。 我是因为徐让,林冬夏,许牧野等人,但我一直在远离那破逼地方。 林煜是因为长林,一直在往里面挤。 我和林煜,对于柳巷镇的恩恩怨怨并没有那么了解。 长林轻声继续往下讲述。 “然后羊胡子那个卵人,整楚二的时候,把林常在整到了。” “楚二带着我们去报复羊胡子,在羊胡子吃席回来半路拦住羊胡子,用刺刀探进羊胡子嘴巴里头搅了又搅。” “现在羊胡子说话不清不楚,就是那年我跟楚二一起弄的。” 长林脸上闪过一抹戾气,声音变得低沉。 “那天晚上,我们带了枪,徐让和羊胡子是一路的。”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甚至不能说是年轻,还是个孩子。那是我第一次摸枪,我拿枪顶住徐让脑门开了一枪。” “但第一次摸枪,我不会搞,没上膛没开保险,只是吓到了徐让,没有打死他。” 林煜摸了摸鼻子,苦笑一声。 怪不得徐让不怕枪,那天徐波伸出枪就被一刀飞落。 原来早就被长林用枪吓唬过。 以林煜对长林的了解,他绝对不是知道没开保险,吓唬徐让。 而是真要杀了徐让。 只是徐让命不该绝,长林第一次拿枪没经验。 长林微微侧头,盯着林煜的眼睛,淡淡说道。 “那是楚二和我之间,第一次有了裂痕,对于我枪顶徐让脑门的事情,他无比生气。” “他可以动羊胡子,但他不想动护住羊胡子的徐让,那晚上连徐让一跟头发都没有动。” “楚二是个刻薄寡恩,心思阴毒的人,但他也有例外。” 长林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来。 “以他的性子,我长林对他知根知底,我只要敢脱离他,他应该要我死才对。” “徐让敢拦路,早死了八百回。” “他对我和徐让,都算例外,但我唯独不能理解。徐让有大哥,有兄弟,从来没有一心一意去帮过他楚二,我长林甚至都把命压在他身上了,凭什么我不如徐让。” “徐让在粤省,一人两把刀,连杀几人把他楚二带出来。我长林又不是做不到,又不是不会为他做。” “我不服气。” 话到此处,长林竟垂眉苦笑。 “那时候太年轻了,我要是稍微成熟点,管他楚二看得起看不起我,我就跟陈涵一样,自己搞好自己。说不定现在也是个大哥,那会弄得这么狼狈。” “但是人嘛,总是因为年少时候的一些事情一些人,困住自己一生。” “终其一生,都在求那个答案。” 林煜数次张嘴,最终也只是轻喊出声来。 “大哥,你……” 长林摆摆手,示意林煜不要说话。 “老幺,现在晓得没得,跟你没得关系。” “你不准插手,半点也不准,你要是敢露一下头,我这辈子都不会认你。” “我和楚二,我和徐让,跟你林煜没得半点关系,是生是死,都到我们这几人为止。” “恩怨情仇,与你们这些人无关。” 王大祥说,尘世如苦海,早日去往彼岸。 但对于楚二,长林,徐让这三人来说,尘世是一座囚笼。 问鼎最高处的楚二,最后众叛亲离,或是他自己动手,或是主动脱离,最终独自一人。 让了他一辈子的徐让,确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对手,给予他数次生死危机的陈强一手带大。 长林兢兢业业,是他楚二手中最快的刀,说杀谁就杀谁。 却因为徐让这个别扭的身份,看不下去楚二三番五次没有对徐让动手。 站在各自的角度,各自都有着各自的苦衷。 各自都在各自的那座囚笼中挣扎,不由自己,不由他人。 如是陈强弱一点,楚二三下五除二打压陈强下去,让陈强安稳养老。 或者楚二弱一点,一辈子跟在陈强身边做小弟,陈强之后跟徐让。 事情都不会闹到如今。 楚二太强,运气太好,天时地利又有贵人,无人可以挡。 陈强不弱,你来我往,仇上加仇,多年来早已无可化解。 到如今十余年过去,谁都看得清,但谁都没有办法。 这是个死结。 得用死来解。 长林目光闪烁,“老幺,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几年我搞的那些事情,十条命也不够还,场面上一旦认真,我逃不了一辈子。” “我要杀了徐让,或者,让楚二和徐让杀了我。” “十年了,我也尝试过不去想,换个环境,换一个身份去做别的事情。” “但我太执着了,我做不到。” 林煜站起身,大口喘着粗气,直勾勾的看着长林。 长林同样起身,拍了拍林煜的肩膀,“老幺,我这辈子就追求这个结果。” “你……” 长林话还没说完,忽的被林煜扼住脖子。 “罗飞,跟老子一起把他按住。” 罗飞慌了一下,看了看长林,又看了看林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日你妈,罗飞,你耳朵聋了不是。” 在林煜又一声吼后,罗飞终于过来。 两个人只有两只手,费了半天劲儿,才将长林按在地上。 用林煜先前盖在身上那张毯子,把长林裹得跟个猪一样。 林煜站起身,大口呼吸把气喘匀。 “大哥,你不要替楚二吹这些牛逼,他是三头六臂还是刀枪不入。” “他杀不死?” 长林不可置信的看着林煜,张嘴想要叫喊,却被罗飞捂住嘴巴。 林煜转身向外走去,“老子真要杀了看看,徐让也好,楚二也罢,这些杂种有那样杀不掉的。” “罗飞,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大哥要是跑了,我把你腿打断。” 长林在临近动手之前,和徐让做了同一个选择。 徐让嘱咐我,看住江成,恩怨到此为止,江成不准插手。 长林同样是来告别,是来告诉林煜不准插手。 但林煜不是常人,他对长林,不比长林对楚二简单。 林煜他不信楚二和徐让杀不死,要拿长林的命去换才行。 他不信。 第85章 朱星辰 山雨朦胧,雾气悠悠。 林煜看着这座着名的红色城市,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这是播州,是徐让的地头。 同样,在楚二出狱的这两年中,楚二虽然无意识,但手下的人已经在往这边挤。 林煜今天要等的人,就是其中一个。 朱星辰。 原本是滇省那边,陈涵手下的人。 被楚二调走做枪,众目睽睽之下枪杀陈强手下头马,手上有人命的狠角色。 那时候的楚二,明刀明枪,几乎没人干得过。 把我们这些角色绑在一起,也不可能干得过。 因为他已经超纲了,不属于混社会这个阶层。 即便真拼死他,后果谁也承受不住。 林煜不在乎后果,但也拼不死,所以他打算从楚二身边的人下手。 最先找准的就是这个朱星辰。 因为朱星辰出自陈涵门下,而陈涵在林煜眼中,是个十分有趣的角色。 陈涵知道的东西,远比楚二知道得多。 在滇省时,陈涵与长林并不对付,几度闹到险些翻脸的地步。 林煜一度提议长林,一不做二不休,就在滇省做掉陈涵。 脱离楚二。 只是被拒绝。 但如今,长林脱离楚二,林煜扎根黔州。 陈涵明明可以说句话,告诉楚二林煜的存在,就能报复长林报复林煜。 但陈涵硬是一个字没说,甚至都有种有意隐瞒的感觉。 所以林煜断定,陈涵对楚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忠诚, 只不过是如今的楚二如日中天,看一眼都觉得刺眼睛。 要是楚二稍微虚弱,给陈涵一点机会。 陈涵绝对反楚二。 诸多杂乱的思绪,在林煜脑子中闪过。 直到楼梯口处,传来有人上楼的声音,林煜才收拢思绪,回过神来。 朱星辰那张脸进入林煜眼中时,林煜嘴角轻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来。 朱星辰目光转动,最后轻轻哼了一声,走到林煜对面坐下。 两人认识得很早,只是一直尿不到一个壶里面。 一开始朱星辰跟着陈涵,林煜跟着长林。 现在一个跟楚二,一个自己跳出来自己做。 “林煜,你敢跑到这里来,信不信不用我动手,徐让晓得了都要你死。” 朱星辰没有半点客气,开口就十分锐利。 毕竟早在当年,两人各自立场就不同,从来不对盘。 林煜放下茶杯,身体往后一躺。 在楚二那个庞大的集团中,除了楚二,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存在感。 楚二不允许,他的集团不仅有混社会为他办事的头马,还有场面上的大人物。 不会出现如我这个集团一般,有文闯,有老林,有判官刘宝等性格明显的人物。 在楚二手下,小弟就只能是小弟, 只需要扮演好这个角色就行。 朱星辰更是不显眼,比我这个集团中任敢等人,更加不起眼。 但一个在端午节那种大集会,众目睽睽之下一枪崩死人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点性格。 “我肯定相信,徐让晓得我在这里会要我死。” “所以长话短说,我晓得你屋头人都在临沧,都在陈涵手里。” “陈涵把你控制得死死的,要不然你早就跟楚二讲我林煜的存在,我也早就被你收拾了。” “我想和陈涵一起做件事,需要你帮忙。” 朱星辰撇嘴冷笑,“呵呵,跟二哥说起你?” “林煜,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二哥眼里头没有你,你在他眼里算不得个角色。” “说不定他都听说过你,只是都记不住而已。” 这一番话夹枪带棒,林煜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只是笑容变得冷冽,“那又怎么样。” “朱星辰,走在这条路上这么多年,你难道还不明白一个道理。” “天大的大哥,枪打眉心骨,刀穿心窝子,也是哼都哼不了一声就得死。” “他楚二不同点。” 脸上一直带着淡淡嘲讽意味的朱星辰,在听到林煜这些话后。 目光一凝,身子微微前倾斜,一字一顿问道。 “林煜,你是不是没醒酒,你这话我要是没理解错。” “你是要杀二哥?” 林煜含笑看着朱星辰,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只是淡淡说道,“我也知道一点有关于楚二的事情,对他的性格有所了解。” “听说楚二御下,跟变态一样,手下人被压得连口气都不敢大声喘,更别说反心了。” “你看,给你照顾家里人的陈涵,他不是个有能力的人吗。” “离楚二千多公里,依旧老老实实,让干啥干啥。楚二肯定想不到,你朱星辰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角色,会生出二心来。” 朱星辰冷笑,“既然你晓得,那你还找我说这种事。” “当年有个叫李左的,都没有反心,只是多说了几句,这么多年过得如履薄冰。” “林煜,你今天跟我说这种事,我不把你留下来,沉到赤水江里面,我怕是都没法交代。” 朱星辰眼神逐渐变冷,在这个时刻,他对林煜起了杀心。 如果林煜不死,今天这番谈话传出去,以朱星辰对楚老二的了解。 那他朱星辰估计得死。 林煜微微闭眼,“打个电话给陈涵,我把你屋头人给你要回来,以后不用他陈涵照顾,你自己照顾。” 朱星辰呼吸一窒。 陈涵做事很圆滑,他从没有明说过,他把朱星辰家里人扣在手中,为了让在楚二身边的朱星辰做雷。 只是说照顾,也照顾得很好。 就算完全撕破脸,朱星辰找楚二,让楚二问陈涵把家人要回来。 可能性也不大。 现在的陈涵壮得可怕,楚二许多地方都需要用陈涵。 而且陈涵这么多年来,在楚二面前温顺得跟条狗一样。 大概率不会让楚二起疑心,也不会因为朱星辰去和陈涵较真。 当然,这些是猜测。 但那是他朱星辰的家里人,谁敢去赌这些猜测。 真撕破脸,陈涵没事那朱星辰家里人就得真有事了。 朱星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冷冷的看着林煜。 “你什么时候和陈涵关系这么好了?你能做陈涵的主?” 林煜摇摇头,“我不能做他的主,但我能做事和他换,把你屋头人换回来。” “我还能给你一大笔钱,这笔钱大到只要不是紫禁城和白宫,你想安排家里人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第86章 杀局的出现 楚二超脱在社会大哥,黑道大哥之外。 同样,他控制利益集团的手段,与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们这些都是多年感情加利益以及一点手段。 而楚二是利益加绝对的高压手段,跟他多年的兄弟,就如同象棋盘上的棋子。 他想怎么放就怎么放,不需要过问棋子的意见。 长林原先放在临沧,便是为了制衡陈涵。 打压朱星辰口中的李左,树立一道血淋淋的招牌,给手下众人看着。 从一开始走的路子,就注定了楚二这个集团不会有我和其他人那般温情脉脉。 在这般高压下,有反心的人不少,只是不敢。 或许楚二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不在意,他自信自己有绝对的掌控力。 诚然,这并非不好,如果有这个能力,楚二这般做法反而是一个集团办事最快最好用的办法。 极度的专制,做任何事情都只需要考虑自身,考虑利益。 不需要考虑手下人的想法。 换到我身上来,我需要时常考虑文闯,老林,乃至于刘宝判官等人的感受和想法。 这样紧绷的事态,并不适合我。 我没有驾驭这种团伙的能力,以及背后足够的人物撑场。 林煜找了一个很巧妙的切入点,同样,他承担了所有的风险。 他只需要朱星辰,在合适的时机,告诉他一个合适的消息。 剩下的不需要朱星辰做事,也不需要陈涵干嘛。 如有必要,同样可以往死收拾他林煜。 今天这些话,这件事,日后就算翻出来,他林煜和楚二都没曾搭白的人。 说破天去,楚二都是相信陈涵而不是林煜。 在这一番循循善诱之下,朱星辰拨通了远在临沧的陈涵电话。 林煜和陈涵,这对宿怨纠葛的敌人,心平气和的通了几分钟的电话。 “陈涵,是我,林煜。” “我晓得朱星辰的屋头人,是你的照顾,你也确实只是在照顾。但我想有天有必要,那就不单单是照顾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林煜,我想起你来了,长林那群小屁孩之一嘛。” “听说你现在在黔州搞得蛮不错,怎么想起联系老哥我了。” 陈涵开口,就跟是林煜的老朋友一样。 实际上两人在临沧时,闹得不可开交,陈涵手下的人都差点死在林煜手中。 林煜没心思跟陈涵弯弯绕绕。 他那张清秀俊逸,颇有几分女相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陈涵,你想不想杀楚山河!?” 这一句话,是真把陈涵搞沉默了。 半天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良久,电话那边才传来一声憋屈的吐气声。 “林煜,你是不是做梦还没醒,你想杀二哥?” 那时候的楚二,几乎是爪压黔州,是我们这些人头上的大山。 喘气声音都不敢大些。 他两年多前,才从监狱出来,做到这一切,只用了短短两年。 如果说林煜走得最快,那么楚二登上巅峰所用的时间最短。 不仅是徐让,长林这些人劝过我和林煜,不能沾染这个人。 连谢天云这种,即将成为一州行政一号的人,也明确表示过。 往外地铺生意,都不要去省城。 同样的道理,陈涵虽然没有在黔州,但他是楚二最得力的几条臂膀之一。 他比徐让乃至长林等人,更加清楚,林煜说这话有多么疯狂。 也有多么不可能。 “林煜,你晓得这种关口你把二哥弄死,会有好多人要杀你全家不?” 林煜眉头紧皱,随后又飞快松开。 楚二对手下的人控制可见一般。 即便现在是商量在杀他楚二,朱星辰和陈涵都没有直呼其名,或是叫他的诨号。 都是一口一个二哥。 都深入骨子里面了。 林煜头一次,对这个不过比他大几岁的男人,产生出一抹淡淡的恐惧来。 楚二也是一穷二白起家,比他林煜困难许多。 他自认,自己做不到。 “你不要管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需要到时候把朱星辰家里人安排走,还给朱星辰。” “剩下的我只要朱星辰帮我一个小忙。” “其余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这么一个相当于举手之劳的事情,就有机会拼死楚二,你不乐意试一试?” 整个楚二集团,幸存者很多。 但唯一说得上胜利者的只有陈涵一人。 他在最恰当的时间,脱离了楚二,又在恰当的时机站了出来,成为一方豪强。 并不能将这一切,都归功于运气。 陈涵自身能力也不弱。 脑子不顶尖但也够用,前面两次沉默,而到了这个需要下决定的关键点。 他一点也没有沉默,在林煜话音落下后。 立马说道,“林煜,你说这些事情我就当没有听到。” “你要是有空,想和朱星辰这个老兄弟亲近一下,照顾他爸妈,说一声给你送来就好。” “你要干嘛,我不懂,也没有听到。” 三句话,朱星辰成为一个弃子。 陈涵费尽心力,握了这么多年的牌,此刻控制权来到林煜手中。 林煜嘴角冷笑更胜,没有挂断电话,而是将手机递给朱星辰。 朱星辰接过听了几句后,默默将电话挂断。 林煜轻声说道,“朱星辰,你不要心烦,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我动手,你卖他,不管成功还是失败,这地方都容不下我们,换句话来说,我林煜处境未必有你好。” 朱星辰冷冷的看着林煜,许久,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林煜,你自己是个大哥,手上生意红红火火,你舍得走?” 林煜拿出烟盒,没有给朱星辰派烟,只给自己点了一支。 “人要是一天过一天,活一百岁也没有多少意思。” “前不久我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人这一辈子说活,也就是活几个瞬间。” “功成名就,新婚燕尔那些个瞬间,心头百般触动,才算活着。” 香烟夹在指间,林煜双手交叠,搭在桌子上。 上半身前倾,缓缓靠近朱星辰。 “我林煜这辈子,活长林救我的那个瞬间。” “没有他我拿不起,为了他我放得下。” “他既然要杀,那我就是卵子边上晃刀子,也舍命相陪。” 第87章 大风呼呼 没有他我拿不起,为了他我放得下。 林煜当时已有拼命的觉悟,做好了舍弃一切,换楚二一条命后远走高飞。 搞定朱星辰,毫无胜算的场面,有了一线破局之机会。 接下来需要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而且这个机会,肯定不会太远。 因为在这个时间点,楚二与徐让两个集团之间的摩擦日益加深,已经到了快要失控的地步。 特别是徐让这边。 徐让从来没想过做大哥,他没有自己的班底。 所有的一切,都是接过陈强的衣钵。 换句话来说,徐让集团中的骨干力量,在早几年前,都是徐让的同门兄弟。 徐让对于这个集团掌控力很弱。 就好比当年刘宝去见黔南州那个周爱民,判官劝不住一样。 他们是同门兄弟,不是大哥小弟,这种潜移默化的意识中,很可能连那些人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把徐让架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地步。 那个时间段的楚二,是绝对的头把交椅,不允许任何人冒犯。 一次两次,楚二可以制衡手下的人不去动徐让。 但次数多后,即便楚二这种以高压控制团伙的人,也做不到继续克制下去。 况且,楚二是个成熟的黑道大哥,他知道有些事不能考虑感情。 也不允许考虑感情,由不得他自己。 在徐让集团逼迫下,徐让那条命都丢了一半了。 也是在那一年,我迷上了看话剧。 话剧的表演模式,与当时已经成熟的电视剧不一样。 大舞台上,没有剪辑,没有配音,没有后期,对于演员的要求更高。 在西南地区,话剧并不是很流行,不像沪上那种大地方,总有剧组去排队演。 当时的西南,几个省份都还是农耕省,这种东西不太适合。 只是偶尔在省城,会有一两场演出。 在这个命运的交汇点,我恰好也在省城,带着文闯,小曾,老林,还有判官那边几个人看话剧。 那是挪威的剧本,《玩偶之家》。 是一部十分展现女性力量的话剧,当然,与现在互联网上乌烟瘴气的女性力量不同。 我看话剧并不是看某一个类型,只要是话剧,有机会有时间我都会瞅两眼。 我喜欢听着铿锵有力的台词,慢慢沉浸到另外一个虚无本不该存在的世界中。 看完话剧之后,已经是晚上时分。 即便徐让和谢天云,都十分郑重的告诉过我,不要插手省城这些破事。 我自己也不想插手。 但不至于来了省城,连个电话都不给徐让打。 他楚老二再狠,能跟朱棣一样杀人十族啊,我和徐让来往他连我一起杀。 他厉害不假,但也没有厉害到需要我这样怕他。 我坐车去酒店的路上,给徐让打了一个电话。 徐让的声音很疲惫,那边还有人在说话,看样子不是他一个人。 “喂,罗平?” 我轻笑一声,“爷爷在此。” 徐让嗤笑一声,“都快要四十的人了,还老不正经。” 我收起笑容,正经说道,“我刚到省城看话剧,明天有没有空,出来一起喝喝茶。” 徐让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 “这样吧,郊外有个山庄在我兄弟名下,我现在叫羊胡子来接你,你们就在山庄落脚。” “明天我来找你,喝喝茶,聊聊天,钓钓鱼。” 我答应下来后,让文闯打个电话给羊胡子。 半个小时后,羊胡子和我们接上头,一同往城郊外那山庄而去。 我从来没有插手过柳巷镇那群人的恩怨,但冥冥之中,似乎有命运在作祟。 我间接帮了徐让两次,救下江成和羊胡子。 江成那次我过生日,徐大伟几句话把我搞得十分不舒服,江成留下来陪我喝酒。 徐大伟死了,江成幸免于难。 今晚是第二次,羊胡子如果没有来接我,和我一同去郊外的山庄招待我。 那么他过不了今晚。 因为就在我看话剧的时候,多年没有亲自动手办人办事的楚二,亲自带队,兵分两路去找了徐让和羊胡子。 在今夜,楚二近乎是一时兴起,决定了扫除徐让集团。 事后按照朱星辰和林煜所说,这个决定突然到,没有任何人提前知道。 甚至下这个决定之前,楚二还坐在车上。 楚二虽说从来不和人商量,身边不需要人查缺补漏。 但把徐让这个团伙打垮,这种事情,居然就是在车上一时兴起,说要做就要做。 要么那个时候的徐让,在他楚二眼中就是白面馒头。 任由拿捏。 要么就真是变态到,心意起一件事,就做一件事。 当我和羊胡子在喝茶的时候,楚二那边已经动了起来。 好巧不巧在,这件事我们所有人都各自参与其中。 当时站在我的视角,我不知道林煜有布置,勾连了楚二的朱星辰,更有远在临沧的陈涵。 更不知道我和羊胡子在山庄喝茶时,一场杀戮已经拉开帷幕。 我也听了徐让最后的声音。 我,陈涵,林煜,徐让,楚二几个团伙间,唯一一次全部有所瓜葛的事情,就此一次。 在朱星辰通知到林煜后,林煜立马做出反应。 今晚楚二杀徐让,也是他林煜杀这两人最好的机会。 但当晚的林煜并没有入局。 来的人依旧是长林。 林煜这辈子活在长林帮他的那个瞬间,那年的林煜还是个高中生,长林是个走街上吃碗粉,裤腰带都别枪的混蛋。 从黔州到临沧,从楚二的茶楼再到林煜自己的基业。 战战兢兢近十年,林煜他为了长林放得下。 可长林这种人,又何曾需要他人为他牺牲,为他放手。 更何况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林煜,是他打破楚二那句谶语的关键。 你长林这辈子都做不得大哥,你做大哥会害死手下兄弟。 如果林煜去了,不管最后结果是怎么样,林煜成功与否,都得死。 那时候的楚二,已经不单单是个黑老大。 当晚,在林煜动身赶往省城,准备动手之际,长林与林煜有了此生最后一次谈话。 至此之后,整个黔州江湖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 第88章 胜过百万 林煜已经点好人马,个个都带了火器。 临出发之前,他最后去看了长林一眼。 或许林煜也知道,杀完人之后再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楚二身上的纠葛,注定他不会在这时候死去。 几方大人物合力抬出来的人,怎么能死在这种不紧要的关头。 所以林煜心中有预感,他知道这一面很可能是最后一面。 长林被林煜关在他别墅的顶楼,这种凶人,林煜不单单关着,都直接捆在床上了。 当他推门进去时,长林那张狰狞的脸上,没有怒吼,没有愤愤不平,只有一抹平和。 “老幺,你过来,大哥和你说说话。” 长林在林煜面前,很少以大哥自居,向来都是林煜叫他大哥,他不答应也不反驳。 林煜站在门口有些愣神,有些不知所措。 他有想过,长林对他大喊大叫,说着放他出来后,要怎么样怎么样他。 这才符合长林的性格。 如今这般平和,让林煜进也不是,关门走也不是。 最终,在迟疑几秒后,林煜快步走过去。 “大哥,所有的事情,今晚都会有个结果。” “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凌晨,我们坐船去山城,然后坐飞机去珠海,再从那边出海,去东南亚过泰……” 长林看着一本正经的林煜,笑了笑。 “林煜,别人说我长林疯,长林憨,你是不是也这样想啊。” “真的走得出去,别说出海,你做完了走得山城?” 林煜张了张嘴,正要再说话,却被长林毫不留情的打断。 “不要骗我,也不要骗你自己了。” “现在杀楚二,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你失手,被楚二杀。一种是你走运成功,被官家杀。” “除此之外,·没得第三条路走。” 林煜站在长林床边,沉默许久之后,轻轻摇头。 “大哥,我不信。” 比林煜年纪还小的长林,此刻微微一笑,真有几分长辈的模样。 “林煜啊,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是不信就能解决的。” “楚二现在就差不多是我们头上的天,人能胜天没错,但人定胜天就错得离谱。” “你不信,也是这么个结果。” 林煜木然的站着,良久,他才定定的说道。 “那又怎么样,人死万事消,他楚二又不是什么死不了的人。” “他比我先死一秒,我也能把心头这口气吐出来,这口气出来了我就畅快。” “我活着的时候畅快了,那管会不会死,死后会怎么样。” 林煜俊秀的脸庞上,阴翳不复存在,只剩下一脸狰狞。 反倒是床上,一直被人冠以疯子的长林,显得十分平静。 “他楚二命值钱,个个都说他碰不到,我偏要碰一下,大哥,你不要劝我了。” “除死无大祸,所有事情到最后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人命兑人命。” 长林平静的听完林煜的发泄,只是将头偏向一边。 看向窗外。 “没关系,我不劝你。” “命是你自己的,你要死要活,我管不到。” “只是觉得没意思,林煜,你留不住我,我长林走到今天,说是血债累累也不为过。” “我不死楚二手里,也会死官家手里,你真要去就在路上走慢点,奈何桥前等一等我,我两兄弟一起喝汤。” “只是这样一来,楚二真的一句话把我这辈子都说死了,我长林确实害人啊。” 我长林,确实害人啊。 长林这一句话,噎得林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煜直勾勾的看着他,眼睛中有一抹晶莹。 “老沙死了,徐波死了,当初不愿意跟着你走混社会,要跟我去做亡命徒搞大钱的人,这些年也死得七零八落。” “剩下的你,罗飞,江成。你和罗飞我一点都没帮得上你们,你是林冬夏白脑壳的徒弟,江成是他徐让在抬。” “你看,楚二那句话说得多厉害,我长林确实没得那个脸皮说要做大哥,我真的不行。” 林煜哑声开口,“大哥,我……” 话到此处,林煜已经无话可说。 长林的目光从窗外收回,嘴角高高翘起。 “老幺,放我走吧,你真的愿意,楚二一句话就把我长林这辈子都说死吗?” 长林说的都是实话,从林煜把他扣下那天开始,他一直没有挣扎过。 他此时跟林煜说的这些话,林煜又何尝不明白呢。 只是林煜在装傻,他不想明白。 “长林这辈子都在为别人而活,为个执念活着,林煜,你真当我是大哥,你就听我这一次话。” “算大哥求你,放我走吧,我这辈子为别人活了,注定承受不起你这份兄弟感情。” 林煜抬手掩面,这个二十岁出头,走到我们这些折腾十多年才走到的高度。 在遇见徐让,与徐让为敌之前,一路顺风顺水的年轻人。 此刻竟呜咽出声。 老沙死,徐波死,徐让的打压,宋岩被我摁得翻不了身。 兄弟,长辈,盟友接二连三出事都不曾落泪过的林煜。 泪洒长林窗前。 在眼泪流淌出来后,林煜就明白,他留不住长林了。 在今夜,他又要失去一个十分重要的人。 走到高处的人,无一例外都十分孤独。 即便是早早停滞不前的我,也与自己的第一任大哥反目,办了小波,杀了结拜兄弟皇太极,送走结拜大哥王大祥。 竟真如一个模板一般,我们这些人,无一圆满。 楚二更别提,他自己给自己大哥,兄弟杀得七零八落。 搞过的大哥就不止一人。 几声呜咽过后,林煜解开长林,把自己身上的枪递给长林。 “大哥,不会的,楚二那句话是个屁,你适合做大哥,你是最好的大哥。” 长林扭动手脚,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 接过林煜手里的枪,别在自己腰后。 一如当年二人初见,长林救下他林煜时那般,同样腰后别枪。 “林煜,大哥走了。” 长林迈步向外,在临出门之前,他说了一句所有接触过长林的人,都绝对不会想到从他口里说出来的话。 “林煜,尘世如烟,人潮胜海,遇你林煜胜过百万泛泛之交。” “走了。” 尘世如烟,人潮胜海,遇你胜过百万泛泛之交。 长林,悍然赴死! 第89章 一别末路 我和徐让一见如故。 那结局自然也是一别陌路。 生离死别之下,我并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的死讯,是羊胡子通过电话知道。 徐让被长林割喉,长林被楚二逼得吞枪自杀。 楚二唯一的两个例外,都死在这一晚。 自此,楚二再无柔弱,这柄在天时地利人和之下,催生出来的快刀,怪物。 失去了仅有的刀鞘。 今后只会伤人,更可能会伤到自己。 我带着羊胡子走时,他如同试了魂一般,坐在车后座一言不发。 其实当晚死的远远不止是徐让和长林。 余波之后,在羊胡子多番打听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当晚,徐让集团除了在我身边的羊胡子,安置在黔南州的江成,其余人等几乎全部覆灭。 另外与林煜有所勾搭的朱星辰,楚二甚至连问都没有问,直接被他手下一个姓许的人枪杀。 徐让身上有枪,但他没有杀楚二。 长林对着楚二开了一枪,打在腿上,连骨头都没有伤到。 整件事,充满了太多不可置信。 以楚二多疑寡毒的性格,为什么不拷问朱星辰,背后还有谁,而是十分干脆利落的杀了朱星辰。 其次,长林是个悍匪,手上的人命数不胜数。 他不是我这种,一心漂白,觉得枪是杀器,应该远离的东西。 摸枪的时间,比摸自己几把的时间短不了多少。 他为什么会打中楚二大腿,而不是一枪把楚二脑壳都掀飞。 是害怕楚二死后,大面积清算之下,林煜也躲不过。 还是如同徐让一般,从来没有想过杀他楚二。 但斯人已逝,我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别说整件事,我都是个局外人,即便是当年的皇太极,我也想不明白。 皇太极曾说,娶带娃女人的是多尔衮,不是皇太极。 我们取错了外号,也看错了他这个人。 如今回头再看,那晚生死一线的对峙,他心中又在想什么。 这辈子也无人得知。 我带着羊胡子往回走时,谢天云的电话打来。 我和谢天云相识十多年来,即便是当初在林山县,他要那几人死,也不曾用过这般凌冽的语气。 “罗平,我晓得你在省城,我不管你去省城干嘛,就现在马上往回走。” 我轻轻嗯了一声,“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电话那边的谢天云,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罗平,你要记得你经历了什么,才有的今天,人说四十而不惑。” “你不要一时兴起,把你一路苦难才得到的结果,化作一团泡影。” 其实不需要谢天云劝我。 我从骨子里面,就不是一个类似于王大祥和徐让那般的人。 他们活在江湖人,认为自己是一个江湖人。 我不一样,我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在洗白,在脱离这个江湖的泥潭。 今生至此,也就当年在菜市场杀赵三先生,南城杀皇太极拼过命。 其余在没有冲动过,一直都是理智占据上风。 我和徐让的关系,一直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挂断电话后,我看向身旁的木然发愣的羊胡子,轻轻咳了一声。 “羊胡子,以后有什么打算,你要是没有,那就我来安排。” “我送你和江成走,给你们一笔钱,以后不要回来了。” “或者你们也可以留在黔南州,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开口,但就只有一件事。” “徐让说过,恩恩怨怨到此为止,你不要去沾,更不要带着江成去沾。” 羊胡子惨然一笑,“罗大哥,你不用费心了,我和徐让也商量过,心里有数。” 我定定的看着羊胡子,良久轻轻点头,不再过问。 我喜欢江成这个年轻人不假,但比起江成,羊胡子这些徐让集团走出来的人。 我更不希望看到,自己手下的人出事。 很早之前,我就已经放弃了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心思。 从千禧年开始,我一直在忙一件事。 别说我和楚二对上,多年不再经营江湖的我不是对手。 就算真有过两招的实力,我也犯不上。 宋岩是我江湖之中最后一个对手,他之外,我再也不想和任何人对上。 即便是当初打电话威胁我的林煜,在宋岩垮台后,我也不曾想过去报复。 羊胡子说不需要我费心,但最终我还是给了江成和羊胡子一笔钱,让他们有事找刘宝和判官。 黑黑白白,能够帮忙的事情肯定不会推辞。 我能够最后为徐让做的,也就这些了。 走在这条路上,人死人残,过于正常。 只要不是我手下的人死去,我都觉得无所谓。 即便那人是和我很对眼的徐让,我依旧没有太大的感触。 徐让和长林,乃至于朱星辰等一干人,死在省城,最后居然一点风波都没能掀起来。 几个月后,楚二继续在省城抛头露面。 唯一有所风波的是,判官手下有个人死了。 死得莫名其妙。 这是黔南州本地人,和我的交际并不深。 判官和我一样,早早洗白,但不同的是,小曾搞走私很多时候都会用到物流线。 这也就导致了物流这条线路,不是那么干净。 在相继推出刘宝,皇叔以及李酉后,我不希望再有人,是个黑社会。 特别是判官,本来他身上的事情就不在少数,特别是南城那段岁月。 我一再要求下,判官只得放手,将物流线交给一个本地人打理。 如今这个人死了。 或者说,人间蒸发,有没有死都不知道。 当时那个时间段,黔南州附近市县,乃至安市那边,我和下面判官他们几乎是一家独大。 突然失踪一个人,让我有种危机感。 越是高处的人,越不能凸显半分软弱来。 毕竟一鲸落,万物生,以我如今的体量,要是倒下,够多少人吃得五饱六饱啊。 这人的消失,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时不时有挑战者出现, 就在我和判官,准备顺着这条线往下摸时。 谢天云的电话,打消了我这个想法。 楚二在杀徐让和长林后,去了一趟临沧。 不知道他是想到背后有陈涵的身影,过去敲打陈涵。 还是单纯因为长林和徐让的离去,让他有所疲惫。 故地重游,如同刻舟求剑一般,寻求心安。 第90章 评价有失偏颇 谢天云那个电话,并没有说什么正经事。 只是让我去他那边喝茶。 特地交代,只用我一个人去。 不要带人。 谢天云向来不忌讳,和我,和文闯以及我手下其他人产生交集。 毕竟这些年,黔南州各种民生项目,他几乎是干一个成一个。 没有我出力,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他和我这个集团的关系,有心人眼中早就不是秘密。 犯不上避讳什么。 这次只要我一人过去,显然不单单是喝茶。 我赶到他住所时,天色朦胧,夜幕即将将近。 往常我和谢天云喝茶,都是在他家的阳台上。 这一次有所不同,谢天云直接带着我去了他书房。 前不久,谢天云曾跟我说过,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人物。 我一度以为,谢天云当年能走这么快,是因为徐让背后那人的功劳。 毕竟我和徐让认识,也是因为他谢天云。 这次的会面,或许会为我揭开这层朦胧的面纱。 书房中,除了我和谢天云外,还有三人。 五张沙发换成一个不规则的圈,我们依次落座。 这三人中,有两个人身上的官气很足,一看就是场面上的大人物。 另外一个显得十分圆滑,我落座之后,他比谢天云都还热情。 我压根不认识他。 很可能属于是生意场上,迎来送往的角色。 那两个场面上的人物,看向我时的目光中,满是审视的意味。 幸好,这多年来,和场面上的人物打交道并不少,并不会因为这审视的目光变得畏畏缩缩。 在他们审视我时,我眼观鼻鼻观心,神情自若与身旁的谢天云说着话。 顺带应付那个热情得有些反常的生意人。 谢天云端起茶壶,正要倒茶,一直很热情那生意人,急忙接过茶壶。 “哎呀,我的谢州长啊,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亲手来呢,我来我来。” 谢天云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我。 随后把他的手一挡,“原来是客,我这个主人家招呼一下应该的。” “赵老板,年纪上去了就稳重一点,不要这么活泼嘛。” 这王八蛋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五个人中,就我和他没有官身,他这么殷勤习惯,是个的性格特点。 而我从进来开始,虽说没有过分张扬,但也是不卑不亢。 他起身倒茶,我这个同样没有官身的人坐着不动,处境就多少有些微妙。 要是我也弯腰开始倒茶,原先初见那份镇定,也就一秒破功。 不过能坐在这书房中,大家都是人精。 谢天云轻飘飘的挡了回去,还敲打了他一句。 年纪大了就不要这么活泼。 姓赵这人几乎是秒懂,在谢天云敲打完后,他立马端正的坐到沙发上。 茶香四溢,只是谁都没有拿起茶杯。 谢天云在我左手边,他轻轻咳嗽一声后,不留痕迹的打量了一眼我们两人对面那人。 这人鬓角微霜,但精气神很好,满脸红润。 年岁虽然上去了,可并不显得老态,反而给人一种精力旺盛,正值春秋壮年。 他微微欠身拿起茶杯后,谢天云等人才开始端茶。 “你就是罗平。” 这不是一个问句,而是一个陈述句, 我并没有去端茶,在这句话传入耳朵中后,我轻轻点头。 “是,不知道领导您是?” 他亲抿一口茶水,而后把腿翘起来,身子后靠在沙发上。 “谈不上领导,一个老家伙而已。” 我眉头微微一皱,眼下都坐到这地方一块喝茶了,他居然还要对自己身份保密? 疑惑刚爬上心头,便听见他再次开口说道,“徐让以前是帮我办事。” 我有些懒散的身形端正几分,正色看向这人。 “恕我眼拙,见识浅薄,领导你是在黔州还是外地?” 徐让以前用我的物流线走东西,向来都是走到外地去。 要是在黔州,我印象中那些有数的大人物,并不是这样的一张脸。 要是在外,谢天云何必巴结他。 一把手对自己辖区的问题,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何必巴结外面的人。 “你以前做得很好,从来不好奇,一点手都没有向着我这边伸过,这点我很喜欢。” “我确实不是什么领导,我姓魏。” 谢天云轻轻咳嗽一声,提点到,“魏老可是对你有几分青眼,罗平,你晓得你和徐让裹在一起,有多危险吗?” “徐大伟死后,有人是要搞你的,只不过当时魏老挡了回去。如今徐让也死了,你下边就丢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卒,都需要多谢魏老。” 我手掌藏回衣袖中,不停揉搓着手指。 多次强调自己不是什么领导,但又有这么大的派头。 眼前这人的来历,我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答案。 我微微弯腰,算是按照谢天云的话,谢过这位魏老。 实际在我看来,他并不老,估计和刚五十的谢天云差不了几岁。 只是谢天云一口一个魏老,我也不好去问为什么。 魏老翘起的双腿不停轻点,“你们这边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想管。徐让是个麻烦人,我说过他一次,让他不要继续搞下去,他不听,那也就只有死了。” 魏老这话说得极端冷漠。 徐让为他办这么多事,死了也是活该一样。 同样,也从侧面来说,如今楚二这个身上的水有多深。 即便是来历神秘的他,想要保住徐让,也需要徐让自己不再掺和其中。 我抿了抿嘴,常言伴君如伴虎,从许牧野开始,我对这些人物实在是亲近不起来。 毕竟我不是楚老大,做不成这些人物的白月光。 他们用完扔我的时候,估计比扔夜壶还简单。 “魏老,您直说,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办事,我能办到肯定办。” 魏老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在他笑的这瞬间。 我发现这人有些不对劲,原先活力满满,朝气蓬勃好像只是皮相。 他的内在骨相,远没有这副皮囊所展露在外的那么春秋鼎盛。 “要是办不到的事情呢。” 我苦笑一声,“魏老你就不要跟我开玩笑了,办不到的事情,你怎么会找我。” 魏老收敛笑容,“以后,我想你继续给我送东西。” (今天两章,上午去了一下医院) 第91章 老实一点 魏老要我继续给他送东西。 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件难事,但我心中总感觉有些发冷。 “魏老,徐让不是说他已经送完了吗,那是最后一次,还你恩情。” 这是徐让对我的原话,他之所以还没走,就是为了偿还恩情。 只可惜最后把自己命都给搭进去了,完全没有走得了。 如今这魏老,还要人送。 魏老眉宇间闪过一抹不愉快,不知道是因为我这质问的口气,还是因为徐让跟我说得有点太多。 或者,是因为在他心里,让我跟他办事,是对于我的恩赐,不应该拖泥带水不回答。 所以他并没有接我的话茬,而是瞥了谢天云一眼,靠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谢天云斜眼一笑,“罗平,人家魏老青眼你几分,就是因为你知进退,懂隐忍,你就不要多问嘛。” 我神情不变,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谢天云。 谢天云神情自若,他话风一转,“当然,我晓得最近我这边也给你安排了不少事情,要是你实在忙,没办法在这件事上投入心力。” “也没有关系,赵老板,以前你怎么和徐让合作,现在就怎么和赵老板合作。” 谢天云成熟了许多,他没有跟十余年前在林山县一样,为了自身的利益。 死命往前推,把我当个夜壶一样给扔了。 这一次选择站我前面,再次把事情挡了回去。 我以前也很相信大人物,相信攀附上他们能给我改命。 一开始的许仙林,再到后面的许牧野,近乎是无条件相信。 但最终和他们的结果,都算不上好。 再到如今,不是很必要我不想和所谓的大人物扯上关系。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我不是楚老大,他们能是大人物,自然脑子够用。 我一个只是有点生意和小钱的人,在他们眼里并不算个东西。 凭什么会看重我。 无缘无故的好,后面都是无穷无尽的坑。 在谢天云这句话说完之后,魏老直接从沙发上起身,冷冷哼了一声。 一句话也没说,带着另外一人转身就走。 谢天云起身去送他,我想了想坐在沙发上没动,毕竟现在这个魏老已经厌了我。 上一次是徐让和谢天云找我,这次他屈尊降贵亲自来,我这般回答,属实有些给脸不要脸。 他不为难我,估计都是看在谢天云面上。 只给我一个臭脸,已经阿弥陀佛了。 有些意外的是,姓赵那个人也没有起身,就定定的坐在我身侧。 “罗老板很有傲骨嘛,这种事说拒绝就拒绝。” 我很讨厌这个人,因为初次见面,倒茶这种小事,他就给挖坑。 要挫我面子。 如今又在这儿说话不阴不阳。 我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谢天云书房那个主位边去。 当官的有很大一部分,都有个破习惯,喜欢写毛笔字。 某些活动,甚至会找一些个场面上的人物写一幅字。 谢天云也写毛笔字。 我伸手拿过桌子上的镇纸,跟拎着一块小号板砖一样。 抬手就盖在这姓赵的脸上。 脸是软的,第一下没把他打成什么样,只是把他吓了一跳。 “姓罗的,你要干嘛……干嘛……” 我没有理会他,拿着镇纸一下接着一下往他脑袋上砸。 送完魏老回来的谢天云,推门进来看到我骑在姓赵的身上砸脑袋。 先是惊了一下,快走几步,但随后又放缓脚步,默默退回到门边,把门合上。 点燃一支烟看着我打。 我并没有真想把这姓赵的打成什么样,头破血流他吓得哇哇叫时,我便站起身来。 手里的镇纸沾血,变得滑腻。 我随手一扔,扯过书桌上的宣纸,使劲擦着手。 “老谢,过两天我给你换方好点的镇纸。” 谢天云眉头一挑,“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动不动打人。” 他拉开门,去卫生间扯下一张毛巾扔在姓赵的身上。 “赵老板,没事吧。” 谢天云并不在意这个姓赵的。 魏老更不用说,徐让的死都没能惊起他半点心境起伏。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抵挡得住和姓魏这种人产生纠葛的诱惑。 徐让没抵挡住,这姓赵的也不行,姓赵的死了,还有姓罗姓李姓王的。 这姓赵的要是动不得,谢天云也不会看着我打他了。 姓赵的用毛巾捂着脑袋,刚想要站起身,我大跨步向前,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我不晓得我傲骨不傲骨,傲气不傲气。” “但我认得清自己的分量,也看得清别人的分量。” 我踩着他胸口,身子慢慢下蹲,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很显然,在这黔南州,在我眼里你的分量不够。我招惹不起,不敢沾染的人和事很多很多,其中肯定不包括你。” 我伸出手,一下接着一下,拍打在他脸上。 “该做什么事就做什么事,今后别再搞今天这样的小动作来恶心我。” “不然,你最好提前通知你屋头人,去清水江里面捞你。” “滚。” 谢天云冷眼旁观,没有劝我,也没有宽慰这个姓赵的。 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小气的人,会因为他一句话,就动手把他打成这样。 但这人不老实,从见面就开始搞小动作,今后要是做起事来,不敲打一番怕是更闹事。 我要是希望他闹事,搞些小动作影响我心情,不如我自己来做。 我现在所求的一切,就是安稳两字。 要他是徐让那种性子,我未必不能和他做朋友。 可惜他不是。 姓赵的着急忙慌跑出去,谢天云捡起地上的镇纸,擦了擦放回到书桌上。 “罗平,就这一次哈,下次你要打别在我书房打。” “还有,你别真把人填进清水江了,实在不行就换一个,你当你是楚山河啊,说把魏老的人弄死就弄死?” 我轻笑一声,坐回到原先的沙发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只剩下我和谢天云两人,喝起茶来舒坦了许多。 “老谢,你能跟我说说,这个姓魏的具体在送什么吗?” “还需要用我这条物流线来送,也没见到他送什么大件东西。” “我以前一直没问过,现在这屋头就我们两个,你能跟我说说不?” 第92章 禁忌 谢天云眉头紧皱成一团,停顿片刻后,他轻轻摇头。 “不好说。” 我愣了一下,不好说? 不是不能说啊。 谢天云定定的看着我,轻声发问,“你知道这个魏老多大年纪了吗?” 我手指搓动,轻轻摇头。 “不知道,第一眼看着他估计和你差不多大,就算比你大,也大不了多少。” “但他刚才笑一下,给我的感觉十分不好,阴森森的。” 谢天云古怪一笑,“他快八十了。” 我腾得一下站起身来,“你说多少?” “八十,你不如说他十八。” 八十不是个很离谱的岁数,我也不是没见人活到过这个年纪。 但这魏老,我是一点也看不出已经到了这个年纪、 说他十八备战高考,都比说他八十靠谱。 谢天云半点开玩笑的心思,任由我惊讶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再在他这目光中恢复平静。 黔州一直是中药材基地之一,但我记忆中,这边并没有长人参娃娃。 吃什么能补成这样,八十跟五十一样。 这其中可是有三十年的差距。 我他妈活到现在几把抬头都要费一番工夫,也才活了三十几年。 谢天云点燃一支烟,坐回到我旁边的沙发上。 深吸一口,“罗平,这世上有些人活得比我们想象得长。” “你要问我,那里面送的是什么东西,我肯定不知道。这个魏老虽然没有官身,但架不住他家大业大儿孙成才。” “我肯定不会去招惹他,还得把他奉为座上宾。” “看他现在这个样子,我都怕他再活三十年,我死在他前面去。” “他气色这么好,我觉得和他要送的东西有关系。” 在这一瞬间,我脑海中联想了很多,最后化作一声闷闷的叹息。 “老谢,这世上真有……” 谢天云抬起手,打断我的话。 “这些东西,即便是有,也不是我们能追求的。” “我有想过,今天你会拒绝,不过也还好,拒绝得不是很生硬。” 谢天云没有继续和我在送什么东西上纠缠。 他话风一转,开始说起另外的事情来。 “不过起码算是有照面了,你和他中间还隔着我,今后你也算是这一派系的人。” 我停下搓动手指的动作,不由得有几分好笑。 “派系?我们现在还有派系啊,黔南州的派系还是整个黔州的派系啊?” 熟悉起来后,我和谢天云说话放肆许多。 这是一句调侃的话,没想到谢天云异常正经。 “罗平,再过几年,我要么进省,要么就要外调。” “万里侯就那么多位,我也想试试,别人能做,我为什么不能做。” “你说,我都觊觎这种位置了,还能是地方上的派系吗?” 我猛地咳嗽几声, 谢天云这一番话,让我被自己口水呛到了。 我看着谢天云良久,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起来。 “老谢,你没和我开玩笑吧,你说认真的?” 谢天云给我续上一杯茶水,看着清亮的茶液,轻声说道。 “罗平,我今年五十了,要真想上那个位置,留给我的时间,只有十年。” “满打满算十年,这中间我要跨多少台阶啊。”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我在这种事上,和你开过玩笑?” 确实,谢天云如今不是个古板的人,也会同我开玩笑。 但不会在这种事上和开玩笑。 他这一生,所追求的都是极致的权力。 早些年更加纯粹,从来没有收过我的钱,甚至一些贵重的礼品。 这些年关系变好之后,我送他东西不再抱着以前巴结的心态,他才开始收一点。 钱去掉之后。 那就是其他方面的欲望。 他要是搞女人,别人不知道我应该能听到过一点,毕竟这种事通过我的手最稳妥。 色欲也没有。 其他爱好,顶多也就是喝茶。 谢天云,真的是一个极度的官迷,他可以拿任何事情开玩笑。 唯独不会拿自己的官途开玩笑。 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仕途走到我这种位置,再要往上,除了自身能力,更重要的是上头得有像拔萝卜一样把人往上拔。” “我现在这状态,头上拔我的人,我已经找到了。” “至于能力,怕是你要帮我体现一下。” 谢天云眯眼,定定的看着我。 “罗平,和老哥我再冲一次?” 我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没有立马搭话。 上一次让我陪他冲,还是林山县上,前后打通物流线路,修那条险些把我这个团伙弄崩盘的路。 如今谢天云要冲的位置更高,不单单是一条物流线,一条路的事情。 几乎就是要他谢天云,干一件事成一件事。 马上就要迎来奥运年,如今露脸的事情,不就是各项民生工程以及gdp贡献吗。 “老谢,这些年,我和判官他们那些公司,加起来算是黔南州纳税大户吧。” 谢天宇轻轻点头,“首屈一指。” 我嗯了一声,“黔南州,放在整个省,算是落后的州市,我都只能勉强做到这种地步。” “你说,你现在还想往上走走,朝着万里侯那个位置靠。” “老哥,你看我体格子够吗?” 谢天云眯眼轻笑,“单单是如今,肯定不够。” “不过我前面不是说了吗,如今我头上也是有人,只要我做得够好,比我同样靠着他们那些人做得都好就可以了。” “我们这多年,一直都是互利互惠,今后也是一样。” “我需要的是,你不要再像现在一样,驻足不前。” 谢天云拿起茶杯,一饮而尽,将空杯子抓在手中。 一字一顿说道,“你比我小十几岁,我都还要在往上冲一把,你怎么能驻足不前呢。” 谢天云看向我的眼神,让我想起十好几年前,我与他的初见。 同样的野心勃勃。 我放下翘着的腿,心中无声一叹,“说吧,是不是看准了什么,要我动起来。” 谢天云淡淡吐出三个字来。 “房地产。” “不是一个楼盘,不是小打小闹,黔南州要规划新城区,这是一个大盘子。” “我要你,把你手头那些生意归拢归拢,把这个盘子占稳。” 第93章 再一次遇见宋岩 实际上,谢天云跟我说的这件事,并不算为难。 即便他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将手下的生意归拢归拢,把小曾,刘宝,和皇叔,李酉他们,从江湖当中抽出来。 就如徐让所说,江湖发展到如今,二十一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都即将到来。 这个江湖,已经很没意思了。 再说得直白一点,自从王大祥死后,我对这个所谓的江湖,已经没有多少留恋。 我踏入江湖,只是在1990年追着皇太极砍了几刀,一天的事情。 但从这个江湖中挣扎出来,自从千禧年后,我一直在努力着。 如今也只能算是半只脚踩在岸边,还有半只脚在水里。 因为刘宝他们一群人,现在都还是黑社会老大。 过着我七八年前,我过过的那种生活。 诚然,如今的我已经不需要仰仗他们,甚至可以干脆一点,与他们做出切割来。 可人生少有百年可活,除却十好几年年少懵懂,十好几年老年痴呆。 在减去吃饭睡觉,一个人又剩下多少时间呢。 他们喊了我这么多年的大哥,我踩着他们肩膀爬上岸,最后又把他们扔在这烂泥潭里面。 我做不到,于心不忍。 多年纠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我和他们早就是一个命运共同体。 在我当时自身的考虑下,谢天云提出进军房地产,拿下黔南州新城区开发这个大盘。 几乎是一拍即合。 谢天云不想再谈魏老的事情,后面聊到半夜,要么是闲聊中插几句正事,要么就是纯闲聊。 直到深夜,我才打电话给小曾,让他来接我。 按照我原先的计划,我是一步步挨个把人拉出来。 一下子让刘宝他们全部放手,他们舍不得,我也养不起。 最先的就是小曾,小曾现在走私的生意,已经站到幕后。 走私和加油站那边,在这几年,判官和小曾都在逐步剥离。 小曾开车,我坐在副驾的位置,黔南州这几年变化很大。 城区已经有了几分灯红酒绿的样子。 我侧头看向窗外,小曾接连瞥了我几眼,最后试探性的开口。 “平哥,跟你说个事。” 我疑惑的嗯了一声,小曾这么扭捏,我下意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怎么了,出现什么麻烦了?” 小曾摇摇头,“倒不是有什么麻烦,只是最近宋岩有些冒头的迹象,文闯刚刚去找他麻烦了。” 我眉头一皱,文闯现在属于半退休,没什么卵事做。 他很早之前就说过,要等宋岩觉得好日子来那天,开车撞死宋岩。 我知道文闯这是一句气话,好不容易把自己漂白,没卵事去撞他宋岩干嘛。 当年我和林清鸥被车撞,前前后后查了不知道多少次。 最后都表明,是我自己八字不幸,命中有这一劫。 跟他宋岩没什么关系。 一开始我确实有几分,想要拿宋岩撒气的冲动。 但这么多年过去,宋岩被那巨额债务压得透不过气来,前年听说就要把他送进去。 只是不知道这老小子走什么狗屎运,背后有人在保。 如今在安市那边承包各种不大不小的工程,跟蚂蚁搬家,女娲补天一般填补窟窿。 时间流淌,我已经不记恨宋岩了。 倒下的人,不再是我的对手。 所以在小曾开口后,我嗤笑一声,“文闯他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都要四十岁了,还这么跳脱。” 小曾脸上也闪过一抹笑意,不过笑完之后,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平哥,这两年这个宋岩有点不对劲。” “一般来说,越是走得高的人,摔下去也就越狠,越站不起来。” “他最近半年,速度太快了,不仅是钱财上,而且在场面上也打开缺口来。” “以前被我们弄得都跟臭狗屎一样,场面上谁敢搭理他啊,现在居然又在安市和场面上的人勾搭在一起。” 小曾几句话,也让我收起笑容来。 我现在能忍宋岩,是他没有抬头的痕迹。 他可以活着,但千万别活得太好。 他要是好了,第一个就是要我坏菜。 “平哥,文闯和老林都觉得,还是不要给他机会了,一棍子打死算了。” 我没有立马回答,只是沉默片刻后。 拿出手机给谢天云打过去。 离开他家时就已经是深夜,我这电话打过去他声音含糊,像是刚刚睡下又被吵醒。 “老谢,你还记得宋岩不?” 谢天云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在起床。 好一会儿后,才传来他的声音。 “嗯,记得,怎么了。” “他不是非法集资吗,前面都准备铁办他,只是最后没有进去,好像是有政法口的大人物保了一手。” 政法口? 我想了想,再次开口问道,“我这边有人说,宋岩又要抬头了,我想知道他背后那个人物,你惹不惹得起?” 谢天云愣了一下,“我惹人家干什么?” 我笑道,“我惹不就是你惹吗?” 谢天云笑骂几句,“罗平,你不是都放过他了吗。” 放过他不假,但他再坐起来,铁定找我麻烦。 “我又不是见不到穷人喝碗稀饭,但宋岩和我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晓得,他要是真傍上天大人物,我还能活啊。” 谢天云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想怎么回答。 “他背后那人我知道,姓牛,一直都是在政法这些口子,来历有点吓人。” “不过,也不是什么惹不起的人,人家心大,要搞大事,但我们也不是白面馒头,要捏一下就捏一下。” 看样子谢天云怕是把屁眼都卖给魏老那群人了。 以前他可不会这么硬气。 我嗯了一声,将电话挂断。 谢天云给我的这个回答,让我心中有了一分底气。 没有打电话给文闯,让文闯回来。 杀了宋岩,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并不想也不值得。 数载春秋,才换来这番模样,我不想再与人命有所瓜葛。 特别是宋岩身上有事,背后有人,这么惹眼的一条人命。 我更加不想染上。 但也不可能看着宋岩做大,等他大到可以收拾我那天。 “小曾,别回了,打电话给老林他们。” “我们去一趟安市。” 第94章 滚出去 安市,我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最后一次来,还是几年前,皇叔办立棍,我来和许仙林摆龙门阵。 这几年李酉和皇叔先后在安市站稳脚,虽说没有刘宝在黔南州做得红火。 但也不是默默无闻之辈,起码在安市叫得出名字。 我再来这边,肯定比以前安全,但这几年深居简出。 除了去省城看话剧外,我几乎不出门。 一直在黔南州城区活动。 恰好又是一年冬,黔南州不落雪,下的是小小的雪粒,我们那边的土话称为雪米子。 落在车顶上有噼里啪的细小动静。 在即将出城的时候,老林带着方华仁等三辆车和我们汇合。 老林拉开车门上车,一路上,我和他并没有讨论宋岩这个人。 我一直在说,谢天云说的房地产的事。 实际上,这并不是需要很专业的人才,按照谢天云的说法,要的是资本。 老林虽然很低调,但我和文闯,以及判官下面公司的大小事务,几乎都是他亲手打理。 对于我们现在的情况,老林是了解得最透彻的一个人。 直到把这样的正事聊完,老林才轻轻开口问了一句。 “老板,宋岩那边怎么处理。” 我微微一怔,毕竟从心底来讲,我不想真把他宋岩沉下清水江中去。 没必要也不至于。 我现在手上肯定不能染人命。 皇叔他们也不行,他们染上人命,和我染上人命没有区别。 和宋岩对弈最困难那几年,我不敢杀,现在是我不想杀。 “让他滚,只要在我附近,让他做一件事不成一件。” 谢天云难得硬气一回,我自然不会顾忌他背后政法口那位人物。 老林点点头,我不想继续说宋岩的事情,话风一转。 “你叮嘱一下判官,物流那边我们准备放手了。” 老林一惊,“老板,这条物流线虽然不是我们手上的大生意,但也在挣钱,而且很挣钱。” “怎么突然要放手啊?” 有关于魏老的事情,我并没有和老林多说什么。 谢天云这个魏老是一个派系的人,他的儿孙在这个派系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甚至因为勾搭上这个派系,谢天云都敢想万里侯的位置。 这背后的牵扯太大,我在其中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况且我不打算和这群人有太大牵扯。 握住的大牌谢天云一人就足够。 我抿嘴轻笑一声,“要搞新城区这么大的盘子,我们手上钱不够,物流线我已经找好买家了。” 被我用镇纸打了一顿的那个赵老板,既然乐意舔魏老的屁眼,那我就摁着他的头好好舔舔。 许牧野好歹还装一下,这个魏老的冷漠是毫无保留的展露在我眼前。 不说有徐让的死在眼前,即便没有徐让的死给我敲警钟,我也不会和他有太多牵扯。 加上现在刚好需要庞大的资金流,姓赵的又这么急切,那就让他来。 我彻底脱身。 老林眉头紧皱,想了一会,试探性的问道。 “前几天,播州那边和我们对接物流的人,消失了。” “播州情况复杂,先是徐让,然后楚二的人也在那边挤,和我们对接物流生意的人,在当地影响也不小。” “我们这边被判官摆在台前的人,也出事了。” “老板,是不是有人对我们要下手了。” 我摇摇头,这件事背后是楚二,还是其他人,已经没必要了。 没必要再去探究。 自从徐大伟和徐让死去,楚二在我眼中,就是拔掉保险销的手雷。 什么时候炸,炸死别人,还是炸死自己,我都觉得正常。 “前面确实有点麻烦,不过我们物流线有人要用,也就挡了回去,不然就不是这么轻飘飘死几个局外人,死的就是我们了。” “老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物流这门生意,从南城开始算,从三哥手中接过来,到如今十三年了。” “别说黔南州,就是整个省都算首屈一指,遍布各个市,乃至二十多个县。” “盘子铺这么大,你以为我愿意就这么放手,但没得法,这么多年走过来的直觉告诉我,再留在手上,会有麻烦。” 其实老林有一点说错了。 物流就是最挣钱的生意,其他生意挣钱可能一段时间比物流猛。 但没有物流持久。 而且小曾那边所关系到的走私,也是依托于这条物流线上。 但因为这条物流线,先是徐让,最后姓魏那老头都亲自来了。 比起有人消失,我更在意这个来历惊人的魏老。 加之刚才和老林一番商谈,需要的钱不是一个小数目,真的是凑巧了。 “小曾,你走私生意不是有人想要吗,喊那些人拿钱来,拿钱卖给他们。” 小曾淡然许多,他性子本就不争强好胜,当年让他接手私油再到后面走私的时候,他自己说了好几次自己不行。 所以在我说要甩掉手里走私生意时,他只是微微点头, “好,平哥你说了算数,我明天就开始办。” 小曾这边是一句话的事情,皇叔和李酉也不难办,难办的是刘宝。 刘宝走的路线,和我走的不同。 不是在某地扎根,触手遍布各行各业。 他扎根在赌博这一个行当,特别是近两年来,游戏机行业几乎遍布大小县市。 连原先江县文县等地,都有人和他合伙开的游戏机场子。 他可能是真的热爱,连我都有些拿不准是不是真的能够让他做出切割。 人都有自身的局限性,我想带着他们这群人走出这个泥潭。 但站在刘宝的角度,这未必是一件好事。 很可能对于刘宝而言,洗白并非他所愿。 当时在车上,我还不知道,我和刘宝之间最大的一场矛盾,已经在悄然酝酿,即将爆发。 “老林,先不说这些事了,你打个电话给文闯,问问他现在在干嘛。” 文闯先我们一步,去找宋岩。 这个时候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接触到宋岩了。 我对文闯很放心,他和小曾一样,不缺少杀性,同样,他不比我缺少理性。 老林以前还啰嗦,文闯除了懒,几乎没有任何毛病。 当然,懒也是因为我和老林在撑着。 我并不担心走在前面的他,会把宋岩弄成什么样。 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永远是他。 第95章 牛书记 我要宋岩滚出去。 文闯同样是个想法,留在安市,那就不准再折腾。 想要再折腾,那就滚出去。 只是结果有些不顺利,老林的电话打过去时。 文闯正在和人谈,在许仙林以前那家酒楼,后面几经转手,落到李酉手里。 只是这深更半夜,和文闯对峙的人,并不是宋岩。 当然,要是宋岩,文闯也懒得对峙。 我和老林赶过去时,酒楼灯火明亮,文闯斜靠在椅子上,看着对面满身正气的中年人。 场面有些僵持,文闯坐着没有说话,烟雾从他口鼻当中飘出来。 皇叔和李酉,靠在外面的车上,各自抽着烟。 其他人都在车上,没有下来。 我按下车窗,透过玻璃缝隙看了在文闯对面,那个年岁与我相差不大的中年人。 片刻后,我深吸一口气,“老林,小曾你们留在车上。” 两人轻轻点头,这种局面,跟宋岩已经没有很大关系。 这不是社会人谈判,要讲究什么排场。 排场再大,还能大过官家吗。 踩的土地,喝的水源,地里面挖块石头,都有明确条文规定,是属于他们,不属于我们个人。 我拉开车门快步走过去。 轻快的脚步声,引来李酉和皇叔的注意,他们快步上来,似乎想要跟我打招呼。 我轻轻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动。 独自一人走到文闯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文闯见我来了,懒懒伸腰,打了一个哈欠。 直接起身离开,连个招呼都没有和我打,边抽烟边往外走。 自从坐牢出来,文闯的惰性越来越来大,只要我在做事,他就恨不得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 这也不是和文闯开玩笑的时候,我盯着对面那人看了一瞬,脸上露出一抹笑容来。 同时把手伸了过去,“这位领导,怎么称呼。” 他看着我伸过去的手,脸上浮现出一抹轻笑。 笑容有些许古怪,算不上挖苦,但也算不上友善。 并且,他直接把我名字叫了出来。 “罗平,你今晚来是为了宋岩吧。” “我知道你,我有个小本本,上面把你们这些人都记着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嘴角笑容收敛,屁股完全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往后靠。 眼皮下垂,半眯眼看向他。 “我知道你姓牛,还是在政法口的领导,我不知道你是这边安市的政法书记还是怎么样,不过捧你一句,喊你声牛书记。” 我并不是个锋芒毕露的人。 年轻的时候都不是,何况如今年近四十。 但这个姓牛的明显来者不善,他还记我的账,我是个什么出身,他是个什么单位。 不是在警告我,等他掌权那天,会把他账本上那些类似于我这样的人,挨个扫掉吗? 真的是一句十分张狂的话。 “牛书记,我在你那账本上排第几啊?” “我要是记忆力没下降的话,我们以前应该没见过。” 他并没有因为我这一番话,勃然大怒,脸色大变化。 甚至连语气都依旧是那么清淡。 摆出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坐下。 实际上在他做出这个手势时,我已经坐下。 再有,这是李酉的酒楼,是我的酒楼。 他算不得主人。 “你现在稳居第二呢,还属于是我目前收拾不了的人,不然,今天我们没有坐下来谈的必要。” 有些时候投个好胎,确实很重要。 我也接触过场面上的人物,但即便是谢天云,也不曾有眼前这人锋芒毕露。 他如同一把锐利的利剑,面对我这种人时,没有太多顾忌。 也不需要有所顾忌。 我们两人几乎都是明牌,我知道他出身不凡,如今屁股下面那把椅子,只是他的过场,台阶。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一飞冲天。 他同样明白,我也不单单是个黑社会出身的老板。 背后同样有理不断的牵扯,否则,我连坐到他面前来的资格都没有。 我笑了一下,顺着他的话往下讲,“那第一是谁,怎么不去收拾他,柿子要捡软的捏啊?” 我心知肚明,他姓牛的要是真有一本账本,那整个省记在第一的应该是谁。 楚二楚山河。 他脸上笑意敛去,唯剩一抹惆怅, 这抹染在眉宇间的惆怅,让我以为他是动不了楚二。 但他下一句话,就打消了我这个念头,“记在第一那人,是我年少时候的好友。” “那时候我还是省城交通枢纽的小镇,柳巷镇上的一个片警。” “年少意气风发,颇有轻王侯慢将相的风采,也是在那时候和他认识。” 我嘴角轻轻一抽,听到柳巷镇三个字,我几乎下意识就准备起身走。 那破逼地方风水不好,有点克人了。 他见我脸色,就知道我明白他说的是谁。 “不过岁月经年,年华向来绕指而过不留痕,我已经不年轻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和我这好友都已经被这江湖,把少年气杀得七零八落。” “所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本就是马不停蹄的遇见和告别,有花开也就注定了有花谢的那天。” “我拉过他和我一起走,但他不认同,走上了一条和我截然相反的道路。” 我知道楚二背后牵扯多,但没有想到多到这种程度。 这个姓牛的,居然会把楚二当做好友。 谢天云口中吐出我名字,说是朋友,都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再往前推几年,谢天云对我的不屑,从来不隐藏。 无论是外在表现还是言语,都没有过隐藏。 楚家两兄弟,真就是离谱,一个成了许牧野的白月光。 陈强,瘤子,林冬夏等等,如同过江之鲫在眼前走过,许牧野一个没看中。 楚老大活着是他,楚老大死了是他亲弟弟。 一个如今在出身不平凡的这个姓牛口中,提起没有走在同一条道路上时,居然让这种人都有一抹淡淡的惆怅。 真就是离谱。 我怎么没有这么招人喜欢,没有这个气运。 “呵呵,牛书记说话很有水平嘛。” “是啊,人生就是马不停蹄的相逢与别离,花开的时候就注定了有花谢的那天。” “所以呢,牛书记是不想你和他的花骨朵谢了,想要收拾我?” 第96章 没有退路可言 他飒然一笑, “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了吗,如今我还收拾不了你。” “你又不是我年少的好友,我有能力收拾你,你坐到我面前的机会都没有。” 我轻轻点头,比起弯弯绕绕,要话中藏花。 我更喜欢姓牛这种直白。 “牛书记,扯远了,我们两个之间不是年少好友,你也不用对我抒情。” “你我都是那种心和几把倒过来的人,口水裹得越多也就越硬,没必要谈这些事情。” “宋岩,你是什么意思,不准我动?” 他呵呵直笑,笑了好一阵后,才神情一正。 “我要说不准,你会听吗?” 我也随之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我脸色忽的一变。 “那我肯定不听啊。” “你不都说了,你现在还收拾不了我吗?” 这个是大人物,那个是大人物。 这个要前倨后恭,那个要注意他的忌讳。 这种日子过一段时间就够了,亲爹没了还得自己找几个爹安在头上禁锢着啊。 宋岩和我之间的恩怨,没有死一个,都是我一心想着洗白。 换到十年前,他操盘那个庞氏骗局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事后怎么杀他了。 如今他要是再站起来,肯定不会给我第二次机会。 别说给我机会,要是能和我把命给兑了,我想宋岩都会毫不犹豫。 谁站起来都行,唯独他宋岩不行。 “是了嘛,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听,今晚你下边的人找过来时,我就觉得应该找个机会和你聊聊。” “我清楚知道你背后是什么人,但你可能不晓得我背后是什么人。” 我撇了撇嘴,你有个好爹,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姓牛的也就那么几位,能让谢天云说出出身不凡的人,都不用板着指头数。 得扳着几把数,几把只有一根。 人也只有那么一个。 “你想错了,我说的不是我爹,要真是只有我爹,我调头就走,不是你那朋友,姓谢那群人的对手。” 我嘴角散漫的笑容,不由自主收了起来。 谢天云口中的派系,是让他生出觊觎万里侯那个位置来的强大。 这个姓牛的,显然知道得很多,直接点明了这一点。 我联想到此前,谢天云还说过一句话,这个姓牛的心不小,想做大事。 一时间,我有些被哽住,越猜越不对头。 谢天云背后的魏老,以及眼前姓牛这个,他们所代表的究竟是些什么。 他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向门外,淡然自若的笑道。 “奥运都过了,再玩那套打打杀杀,没什么必要了。” “在我眼头,宋岩已经是个死人,十个宋岩也抵不上你罗平,你要是愿意帮我办剩下来的事情。” “那你就是我中年好友,我拿权力抬你,谢天云不敢不好出面的事情,我来出面。” “他有多大人物,我也请得动多大人物。” “要不考虑下?” 我直接把他这几句话当个屁给放了。 还中年好友,我们从一接触就不纯粹,要是能做朋友就有鬼了。 “冒昧问一下,你想要宋岩做什么事?” 他嘴角翘起,轻轻一笑,“明年送他去和楚二打擂台呢。” 嗯,怪不得在他眼里,宋岩已经是个死人了。 黔南州,播州,物流线上的人接连出事。 杀这些人和杀宋岩,在如今的楚二眼中,跟杀鸡估计都没区别。 只在于他想还是不想。 我点点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既然这样,那我不管了,你说的明年,要是明年他宋岩还在,那就不好说了。” 往外走了两步,我脚步停顿,扭头再次重复道。 “牛书记,我这人现在对很多事情,已经不是那么较真,但宋岩这件事,我还真就较真了。” “真的,我不管你要让他办什么事情,带句话给他,要活就滚,不滚就不要活了。” 他不在意宋岩,甚至就跟没有听到我这两句话一样。 只是开口叫住我,“坐下再聊聊嘛,反正天也都快亮了,你还着急回去睡瞌睡嘛?” 我冷笑,“牛书记,你都说在记我的账本了,证明你对我应该很了解。” “你看我像是有那种野心,想要继续往上爬,去和他楚二打擂台的角色吗?” 他点点头,十分肯定的回答。 “我晓得你不是,你要是,这么多年早就把手往那边伸了。” “不过聊几句,又不会掉几斤肉,还是这点面子你平王爷都不愿意给我?” 他口中这个平王爷,满是轻佻戏谑,也是见面交谈这么久来。 第二次在语气中带有情绪。 第一次是提起自己那年少好友时。 我脚步停顿片刻,最终轻轻摇头。 “牛书记,不是我不给面子,是没有意义。” “我如果还要继续走,等不到你来,甚至在见你的十几个小时前,我有更好的机会。” “我罗平只想安安稳稳做生意,做个正经人,宋岩既然说了,要他有用,那我不动他。” “但也就是现在,当年宋岩忍不得我,是因为卧榻之侧,我如今忍不得他也是同样的道理。” “除了宋岩,你我之间,应该没有其他有交际的地方了。” 话音落下,我抬脚继续向外走去。 他坐在椅子上没有动,只是声音拔高几分。 “你罗平功成名就,坐上高位,你下面那些人呢。” “你愿意停下来,他们愿意吗,谢天云他们那帮人和我们不同,他们恐怕容忍不了一个黑老大……” 后面的声音隐入风中,我已经听得不真切。 只是已经很多年,不再是黑老大。 水泊梁山这种高举反棋的组织,最终目的都是招安。 何况我这种只是走在边缘的小角色。 如果能够融入这个庞大的体制,即便只是边缘的一员,一些协会委员,代表,工商副主席等等名头。 都比黑老大更加诱人。 我清楚的知道,除了谢天云外,此生所遇的其他人物。 他们理想型都是一个黑老大,一个黑手套,为他们做一些不方便做的事情。 但这与我的预期背道而驰。 上车之后,我揉了揉眼睛。 “老林,文闯,晚上来接我,我要和刘宝谈谈。” 第97章 近如此遥远 我和刘宝,风雨同舟。 近二十年。 我记得初见刘宝,是在1991年。 那时候我身边只有老林和皇叔。 皇叔是个小混蛋,差点把自己村里的小姑娘祸害了,被我二爹送到这边来。 刘宝是皇叔的小兄弟,当时在隔壁县风风火火。 最后和皇叔一起投在我身边。 如果论资排辈,那么我,文闯,老林之后,就是刘宝和皇叔。 判官,李酉,老一等人其次。 再其次是小曾,方华仁。 至于毛毅和任敢,常德航等等,更是差着辈分。 我和刘宝之间,并不算很亲密,甚至在小曾加入后,他隐隐有几分被小曾压过的势头。 之后我,老林,文闯,判官等人开始逐步脱离江湖。 与刘宝拉开的距离更远,甚至很少亲近,连私下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很少。 特别是最近两年,我忙的事情,与刘宝忙的事情完全不一样。 别说说话,连见面的次数都很少。 人与人之间,一旦不联系,不在同一个圈子,再好的关系都会慢慢变淡。 我和刘宝之间羁绊,当然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变得浅薄。 只是想到即将要开口说的事情,又觉得有一道莫名其妙的屏障。 安岭山庄那一战,刘宝一条手换得我们全身而退。 墙哥那一枪要是打实,皇叔百分百会死,去拖皇叔的我和文闯,大概率也会中弹。 抬他上去的是我,如今要他抽身离开的也是我。 皇叔和李酉,只是在安市站稳脚,而刘宝在黔南州,是当之无愧的黑老大。 也是到如今为止,我们这群人中,与江湖纠葛最深的人。 在和姓牛那人见过之后,我白天本想休息休息,但一想到晚上将要与刘宝摊牌时,我便感觉胸口压了一块大石头。 睡不着。 在沙发上辗转。 一直都到傍晚时分,文闯和老林来接我时,我都没有睡着片刻。 一双眼睛又干又涩。 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通宵达旦。 年纪上来之后,自然而然之间,学会了养生。 早睡早起,少烟酒,忌甜油。 不仅文闯和老林在,小曾和皇叔也一同来。 而李酉今天跟着判官去谈生意,谈将物流线转让出去的生意。 在我最初的预想中,判官是我们这群人中,最适合做黑老大的人。 只是阴差阳错之间,判官反倒洗白得最成功,比我都成功。 我还在坐牢的时候,他就扎根黔南州。 我和皇太极搏命,他更已经是跛老板,这么多年来,办周爱民,废立棍,对弈宋岩,都没有他判官的直接出现。 不少人都知道,刘宝,李酉,皇叔这些黑社会背后是我。 而判官在他们眼中,一直都是依附于我的生意人。 这上什么地方说理去。 车上的气氛有些沉默,文闯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的点。 他左右看了看,最后咳嗽几声,轻轻开口。 “老癫,你要是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我和老林跟刘宝谈。” 这么多年,文闯一直是最了解我的人。 我这憔悴的面容,让他一眼就知道我没有睡觉,也能看出来我为什么没有睡觉。 我没有搭话,反倒是老林接过我的话茬,继续往下说道。 “其实从年前,我就跟刘宝提过一点,让他不要继续往下搞了。” “因为我们现在这个状况,早晚是要脱离这些生意,去做正经行当。” “刘宝不是听不出来,是他不想,我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也不愿意跟我说。” 文闯眼睛一瞪,“他敢。” “我收拾不死他。” 我苦笑摇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 文闯这话倒不是看轻刘宝。 只是文闯向来护犊子,刘宝和皇叔两个在他眼里,都是他自己的弟弟,跟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以前皇叔再是一滩烂泥,我说几句重话,他都要出来和稀泥。 刘宝也一样。 文闯深知,我特意叫上他们去和刘宝谈,意味着什么。 要是谈崩,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他想要最后缓和,我不出面,这件事谈得再崩,也还有余地。 在我摇头之后,车内又陷入沉默当中。 车窗外雪花不停下落,黔南州年年有雪,只是下不了多久。 大多数时候,都是下那么一两天。 我看着飘洒的小雪,心思逐渐飘远。 这十多将近二十年的事情,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闪过。 其实在这车上,我已经有所预感,刘宝大概率不会听我的。 在我这次决定亲自来找他之前,已经暗示过老林,乃至任敢,毛毅等人,和他刘宝谈。 只是如今来看,并没有给我想要的结果。 转瞬之间,我心中已有了决定。 刘宝的场子,出现在视线尽头。 穿着一身唐装,十分有江湖气息的刘宝站在门口。 不仅仅有他自己,大门两边各自站着十多人,颇有几分夹道欢迎的样子。 我坐在车里看向他的时候,他也在远处看着我的车。 车子在门口停稳,刘宝迈动脚步,过来给我打开车门。 我揉了揉两边眼眶,跨步下车,“刘宝,天这么冷,我又不是出去几年了,还要你亲自下来接我。” 我伸手在刘宝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轻声在他耳边说道。 “别搞这些排场,让你手下人散了。” 刘宝微微一笑,“大哥,你是好久都没到兄弟这边来了。” “我怕安排不周到,大哥你都以为我心里没有你了,下次更不来了。” 我脚步一顿,半侧头看了刘宝一眼,他面色如常,不曾有半点变化。 刘宝这话我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刺耳。 他刘宝不是蠢人。 不应该用这种话来挖苦我。 不管是从什么方面出发,都不应该对我说这种话。 在我注视他的这几秒,我心中如同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大浪。 嘴唇微动,最后也只是轻轻喊出他的名字。 “刘宝。” 刘宝低下头,不敢再和我对视。 我扭身朝着场子中走去,刚才在刘宝说出那两句话时。 我心中数次想要抬手给刘宝几巴掌,但当着他手下这么多人的面,我还是忍了下来。 什么时候,在刘宝心中,我和他的距离已经这么远了。 需要说这种刺痛人心的话来。 第98章 诸多不满 或许是老林还有文闯,提前给刘宝打了招呼,这个场子今天没有营业。 十分空荡。 刘宝想要让我上楼,我没有理会,在大厅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 等文闯赶走刘宝手下那些人后,我挪动屁股,让刘宝在我身旁坐下。 “刘宝,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我这话说得很冷漠,站在我的角度。 我对他刘宝,远超所有人。 甚至老林和文闯,我都没有倾注过那么多心思。 他丢的那条手,我一直记在心里,这些年来即便他不是最得力的那个人。 我依旧倾注心血,黔南州他刘宝接手就吃亏两次,我也只是说了几句。 从来没说把他刘宝撤换下来,让别人上。 他刘宝有今天,说是我一手抬起来也不为过。 李酉可以对我有意见,因为我几乎没有管过他。 他刘宝不行。 原先在门外那两句话,属实太不应该。 面对我的质问,刘宝神情接连变换,最终脸上浮现出的是一抹苦笑。 “大哥,先前那两句话是我说错了。” “刚刚也是……” 我抬手制止刘宝继续往下说的打算。 一字一顿的问道,“刘宝,我问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你直接说就行,不需要说其他。” 刘宝脸上那一丝苦笑僵硬,缓缓低下头,从兜里面掏出烟来。 “大哥,我确实对你有意见。” “最近一年来,先后有不少人和我说,要我放弃现在这个盘子,跟着你一起做正经生意。” “我不想,更不敢,我走到今天,可能大哥你都不晓得,我手上有多少事情。” “我要是想抽身离开,我朋友不答应,我对手不答应,我……” 我重重吐出一口气,牙关紧咬,看着刘宝数次深呼吸。 “来,你把名字说出来,谁不答应,我一个个去找他们谈。” 话到此处,再无半分余地。 低头的刘宝抬起头来,目光直视,冷然的看着我。 良久,他抬手把烟头送进自己嘴中。 “大哥啊,你非要我直说,我刘宝这次不愿意听话,不愿意再按照你说的去搞吗?” “我不是很懂,为什么非要洗白,非要把这些我拿在手中的东西,再放下去。” “大哥,别人不清楚,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走到这一步付出了什么代价,你要我放手就放手,凭什么啊?” 我嘴唇几番蠕动,心跳都漏了一拍。 这一刻,我发现我从来不曾懂过刘宝。 这个跟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小兄弟,我半点也看不懂他的心。 你刘宝付出代价,我就没有吗。 我为了做大哥,险些被人用鸟铳崩死在车厢当中,在文县堵在游戏机场子里面,拿着五四玩俄罗斯轮盘赌。 命都差点没有了几次。 你刘宝走到今天,付出了什么我清楚,那我带着你们走到今天,我付出了什么,你刘宝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吗。 你刘宝否定我,就用了这一句话。 “大哥,你是不是不放心我,所以要我放手?” 原以为,刘宝前面那些话,已经足够刺痛我。 但接下来这句话,更加让我难以接受。 “你抬我刘宝上来,转头立马抬皇叔,亲自和皇叔去办宋岩手下那个立棍。” “如果宋岩要是软一点,是不是会帮皇叔扫清宋岩,把皇叔这块招牌立起来,制衡我?”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抬手给了刘宝一个耳光。 这么多年来,除了十好几年前的判官,安岭山庄那一夜的皇叔。 刘宝是第三个,让我伸手去打的自家兄弟。 “刘宝,你和皇叔认识的时间,比我和皇叔认识的时间更长。” “我手下是没有人吗,小曾,李酉,方华仁抬起谁起来,要他们对付你那天,不比皇叔手段狠?” “需要抬他皇叔?” 刘宝被我抽了一个耳光,嘴角微微渗出血丝。 他将被我抽得偏过去那半边脸扭回,正面看着我。 “所以说,大哥你当时还是有这个打算,只是选择和我关系最好的皇叔,留下一分余地?” 文闯阴沉着一张脸,冷声开口。 “刘宝,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圣人。” “不管老癫当时心里怎么想,起码最后他选择的是皇叔。” “你不要忘了,你有今天,是谁一手抬你上去。” 刘宝露出一抹惨笑,定定的看着文闯。 “闯哥,那我有今天,又是谁一手造成的啊?” “你们的伤疤,在身上,穿上光鲜亮丽的衣服就能盖住,我刘宝呢?” “我丢了一只手,我穿再好的衣服,也盖不住。” “你们可以穿西装打领带,做一个正经人,我呢,有哪家老总,哪个正经人少了一条手啊?” 我木然的坐在沙发上,此刻竟觉得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连说话都有些说不明白。 “闯哥你刚才也说了,论迹不论心,那么好。” “大哥,我问你,你和徐让合伙坑宋岩那件事。” “你怎么做的,我问你借了几次钱,有那么几次,就只有你我二人,你为什么也不和我说。” “在你眼里,是我人不行,还是觉得我会对你不忠?” “既然是论迹,那么这件事,你为什么要骗我,这么多年来,枪口都要杵在脸上了,我都敢拿手去堵,你居然不信任我?” 我几度张嘴,最终唯剩下沉默。 老林闷闷的吐出一口烟雾,看向刘宝的目光中,已经有了几分冷意。 “刘宝,你这话说得未免太过了,就因为坑害宋岩那件事,没有提前告诉你。” “你就觉得你丢掉的这只手,也应该算在老板头上?” 我看了老林一眼,示意他不要再帮我搭腔,也不要再帮我说话。 刘宝的话虽然说得有些不清不楚,甚至是强词夺理。 但我此时已经没有那个争论的心了。 他说得很对,在我的视角,确实是我一手把他抬起来。 可站在他的方向,又是我一手造成了他的今天。 以至于连跟他刘宝解释,当初为什么不告诉他宋岩那件事的心情。 我都提不起来。 老林在我的示意下,没有说话,但刘宝却有几分不依不饶。 (头昏脑涨,还拉肚子,大家注意防范,感觉我这是流感了。今天就到这儿。) 第99章 人生马不停蹄 “老林,当时皇叔和小曾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你和文闯心中也都晓得。” “判官这么多年都没有搞过这种事,他不晓得很正常,我呢,凭什么把我排除在外。” “就我跟个傻子一样,一笔钱一笔钱的往里面投,最后……” 刘宝这一番话没有说完,因为文闯抄起他屁股下的椅子,劈头盖脸的砸在刘宝脑袋上。 我距离刘宝,满打满算也就十五厘米的距离,这一切都发生在我身边。 我却如同一个局外人一样,冷然的坐着,一动不动。 皇叔向前靠了两步,瞥了一眼我的脸色,又看了看一口烟接着一口烟往下抽的老林和小曾。 又默默退了回去。 “你个畜生,你当这是吃仙丹啊,没有喊上你,你个杂种心头还不安逸。” “老纪和阿邦被我们埋下清水江,宋岩马上要去省城上断头台,徐让被那个叫长林的疯子一刀割喉,老癫现在好端端坐着,但老婆孩子都死了。” “沾手这件事的人,一个都没得好下场。” “你现在居然开口说这件事,你前面说那些我也就忍了,这件事你也敢开口?” 刘宝没有反抗,任由文闯手里的椅子,一下接着一下,落在自己脑袋上。 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 “算了,文闯。” “扶他起来。” 我声音嘶哑到我自己都不敢听,声带如同两块砂纸,反复摩擦之间说出的这两句话,短短数个字。 文闯扔掉椅子,伸手抓住刘宝的衣服,将他一把提起,摁在沙发原先的位置上。 我拿出手绢,在刘宝脑袋上抹了几下。 一边擦,一边轻声说道,“刘宝,你晓得我走的路线。” “从千禧年之后,这大几年间,我从来没有靠过大人物。” “我罗平命中没有贵人,若是真要强求个贵人,唯一的办法就是拿命去铺,去给我做台阶,让我接近这些大人物。” “有可能是我的命,但我可以保证,我真有那个心,你们肯定死在我前头。” “近二十年,跟过我,亲口喊我大哥的人,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的只有老一;我要是去傍大人物,你们当中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早就喝汤两世为人了。” 刘宝目光闪躲,不敢直视我的眼睛,面对我为他擦血这个举动。 他有些害怕一般。 “就这个路数,我们目前已经到了最大的体量,再往下,只有两条路。” “要么给自己找个活爹放脑壳上骑着,让我们干嘛我们干嘛;要么把不该搞的生意,不该搞的事情,全部甩出去,今后本本分分,正正经经的做人。” “第一条路不用想,我要是想走,以前可以走,现在也可以走。但我不想,要是脑壳上有个活爹,他说要拿你们命去办一件事,我自认我舍不得。” “所以,即便物流生意再挣钱,有人盯上了,我依然毫不犹豫的转让割掉。” “人在这个世上活着,有很多事情,由不得你我。” 我放下被鲜血染透的手帕,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刘宝。 “不管你以前对我有多少不满,大哥都不去狡辩。但我这近二十年来,只有一个心愿,只在做一件事。” “我希望我,希望跟着我的你们,活着,好好的活着。” “不是跟王大祥,赵三先生,以及皇太极他们那群人一样,江湖路才走过半,命数却走到尽头。” 我很累,两天两夜没有睡觉,我的身体很累。 刘宝口中吐出的那些话,更是让我心累。 但即便是在这种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我依然温声细语。 “人在没钱的时候,什么都不讲究,钱是最重要的东西;反而是在有钱之后,开始讲究起来,所谓的规矩,所谓的义气。” “高风亮节向来是在生存得以满足后,用来装饰的小小花朵。” “我清楚,我算不上好人,但我即便是在饿肚子,还是个小混混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拿你们任何人的命,去给我铺路。” “刘宝,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确定好,这次不跟我一起走了吗?”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地步,我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如果他不是刘宝,不是跟了我十多二十年,我真的想找个地方把他埋了。 数以千计的日夜,一起经历过的无数危机,换来了此时我的忍耐。 这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一番话,依旧没有换来刘宝一个明确的答复。 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刘宝忽然张嘴吐出一口气。 先前文闯打他时,半点余力也没有留,此时刘宝牙齿缝中都还有丝丝鲜血。 “大哥,其实我晓得,走到今天埋怨不了你,要不是你,可能我一辈子都是个小混混。” “我舍不得,你虽然一直看着我,但只有我自己清楚,我走到今天付出了什么。” “我……” 我站起身,没有听刘宝后面的话。 起身向外走去, “刘宝,当初我送过你一句话。” “人世千里路途,大哥只能送你到这儿。” “今天既然你选择把脸撕破,那我也就不再跟你客气,你记好,我罗平今天抬起脚走出这个门,你刘宝就跟我没得任何关系。” “以后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切莫切莫来沾我,犯病犯在我手上,挡了我们任何人的路,不要怪我不讲情面,对你不客气。” 我厌了。 打也打了,狠话好话都说了。 对他刘宝仁至义尽了。 他舍不得也就舍不得,我不会坏他的生意,也不会给他使绊子。 接下来他刘宝是什么样,看他自己的八字幸还是不幸。 刘宝捏着那张带血的手帕,紧紧跟在我们这群人身后。 “大哥……” 我脚步一停,抬手扭身指着他鼻子。 “刘宝,最后一次,下次这两个字再从你嘴巴里面冲我吐出来。” “我把你嘴撕烂。” 姓牛那个说得对。 人生是一场马不停蹄的相识与告别,花开的时候就注定了有花谢那天。 我和他刘宝,走到了缘分尽头。 (完) 第1章 见证 与刘宝的诀别,并没有太过影响到我。 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折损脸面,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劝说过。 我做了自己能够做的一切。 是他刘宝自己选的路,时间会告诉彼此,我和他究竟谁是对的。 也会让错误的人,品尝到后悔的果实。 新年伊始,判官站在明处,老林幕后操盘。 我们砍掉了不少生意,裹挟庞大的现金流,进军房地产。 谢天云要再冲一次,加上我急需将整个集团彻底洗白,这一拍即合之下。 我几乎是不留余地的将自己全部身家,都压在这房地产上。 我和谢天云的关系,也更进一步。 有谢天云的站台,在这黔南州内,我们公司的进展很顺利。 新城区不少项目都被顺利拿下。 和刘宝彻底切割之后,我算是彻底带着我们这群人,从江湖中挣脱出身来。 此后我逐渐在公开场合,乃至一些官方场合,开始频繁露面。 文闯以及小曾他们,则是帮着老林和判官处理公司的事务。 虽然在我力排众议之下,砍了不少生意,但也不是全砍了。 起码正经生意,只砍掉了物流线这个大头。 此时的我和谢天云,再也不是当年林山县的两个外来户。 各自在黔南州都经营多年,在某些领域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做起事来没有半点掣肘。 最难的永远是第一步,有了第一桶金后,包里有钱,说话做事都有底气。 之后的道路,都比第一步好走。 无需过多赘述。 但这一年中,有一件十分值得说道的事情。 我与楚二见了一面。 当然,在他眼里主角并不是我,是宋岩。 而我是特意去见一见这个,只闻名,不曾见面的人物。 那一年楚二选省人大,而我是黔南州人大代表,他需要由这下一级代表选出。 我去走过过程。 见证被姓牛的一步步推到死角的宋岩,最后一舞。 在那个会场,我坐在座位上远远看着这个,比我年轻将近十岁的年轻人时。 给我的第一感觉,十分难以形容。 他的面相和我一样,很普通。 没有王大祥那般大气,没有林煜的阴翳,也没有徐让那般英姿。 同属于扔进人群中,不会让人多看一眼的存在。 但他有一股别样的气质,后来林煜用过一个词形容。 深渊。 近其如近渊。 就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会在泛起波涛时不着痕迹吞噬一切。 他面相很平常,但见过一次,就再难忘记。 此生,我只见过楚二这一次,但时至今日,记忆中他的样貌依旧栩栩如生。 也是在这次会场,他无视我们这些下级代表,以及在场正儿八经的场面人物。 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的落在宋岩脸上。 更是在两天之后,宋岩被撞死在柳巷镇外的一个路口。 这个路口有点说法。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林冬夏开车载着杨新海,被陈强用拖拉机撞得杨新海成个瘸子。 到了九十年代中期,陈强在这路口不远的荒地杀瘤子,枪顶许牧野脑袋。 千禧年之后的二十一世纪,楚二杀与他竞争的宋岩,跟杀鸡一样撞死在这个路口。 几年之后,林煜,江成,陈涵,李左,林嘉豪乃至于不自量力的刘宝,因为柳巷镇大开发,利益引起的一场乱斗,也是在这个路口分出生死来。 甚至于我,都迫不得已再次卷入这场斗争中。 所以这个路口有点说法。 不过这个路口属于柳巷镇地界,它有说法好像是件很正常的事情。 没说法才属于不正常。 谢天云来开会,我来一窥真容,别说楚二给了宋岩几巴掌,就是当场掏枪打死宋岩,跟我也没有屁关系。 毕竟这座江湖,跟我的关系不能说不大,只能说没有。 我在一个十分恰当的时间点,停下了我的脚步。 可能我不如楚二势力大,但单单看他发白的发梢,我想我肯定比他过得舒坦。 我这边一天工夫就完事,毕竟楚二这样一搅和,搞得这闭门选举都无法正常下去。 只能留下来等谢天云。 等谢天云忙完后,吹着晚间凉风,我跟摆龙门阵一样,将这件事说给谢天云听。 我是笑着说的这件事,但谢天云全程木着一张脸,半点笑容也没有。 直到我说完后,谢天云才似笑非笑的扯动嘴角。 “罗平,这件事本质上,跟楚二跟宋岩都没得太大关系,跟这两人争的那把椅子也没关系。” “是他们两个背后的神仙,试探性交手呢,你看吧,这两个其中之一必定倒血霉。” 顿了顿,谢天云脸上怪笑更甚,“也有可能两个都倒血霉。” 我眯了眯眼,其实跟谢天云相交这么多年,特别是黔南州房地产有起色后。 他和我关系更好,没有藏私这个说法。 我已经能够隐隐知道,楚二背后站着谁,是什么目的。 也知道姓牛那个背后,是什么一群人。 只是我从来没在谢天云面前点破过,谢天云也不会明说。 今日同样如此,我们两人都没有明说。 我喝了一口茶,随口问道,“你看好谁?” 谢天云呵呵直笑,“罗平,我们西南没有龙脉,从来没有出过大一统的帝王。 能走出去一个就是天大的幸运,况且走出去那个最后都避嫌了,说自己命中没有。” “你觉得能看好谁?” “我肯定看好楚二,他横办竖办,都能办得这个宋岩动不得一哈,毕竟宋岩连你都搞不赢。” “但之后呢,之后他楚二能有好啊?” “他想要没事,就看那个姓张的会不会死保他,他们两个的关系有没有和我们两个一样亲。” 谢天云口中姓张那个,正是千禧年一个电话叫走叶海潮,把叶海潮连同许牧野两人一同摁住的人。 一个……十分了不得的人。 我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这种事一两句就够了,说多了真把事情招惹来,那我估计哭都来不及。 谢天云的想法与我一般无二,摇头笑道,“这些事与我们不相干,输输赢赢,我们都吃自己该吃的饭,做自己该做的事。” 不知不觉之间,我已经不是江湖中人。 江湖有人抽身离去,自然也有人挣扎于其中。 第一个开始挣扎的人,是自从徐让死后,一直蛰伏的江成。 第2章 冲天之志 徐让死的那年,江成只有二十五岁。 说实话,徐让并没有给江成留下什么,整个团伙突如其来的覆灭,江成没有吃挂落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没怎么在省城。 唯一留下的也就是羊胡子。 但有羊胡子也就足够了。 在徐让死时,我已经无心过问江湖,从心底来讲。 我并不愿意江成继续走江湖这条路,我喜欢这个年轻人,但这条路能走出个好结果来的人,太少太少。 我不希望他也折损在这条断头路上。 但人与人之间所要走的道路,早在生下来时,就已然注定。 我对自己认得很清,我不是神,连我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 何况别人。 一开始江成还和皇叔他们有来往,在我彻底洗白,带着皇叔他们开始搞房地产的时候,江成和我这边断了联系。 并非我心如顽石,对徐让,对这个我喜欢的年轻人不管不顾。 但我深知他的目的是什么,他要复仇需要做到什么样的事情。 需要向谁复仇。 这个人,这件事,我不敢也不想碰,动辄万劫不复。 江成或许因为年轻看不懂,但羊胡子肯定能明白。 所以在那个时间段,与我十分有默契的掐断了联系。 江成能够起来,我没有帮手,相反帮手的是楚二。 他起来的那个时间段,恰好是我切割手上最后一批见不到光的生意,连带被魏老看重的物流线时。 在那个时间段,恰好是楚二大开杀戒的时间段。 不少市区的大哥,莫名其妙失踪,一开始楚二还采用了拉拢的手段。 比如原先市区那边,几个人都曾与他有过见面,表示心服口服。 但自徐让死后,楚二眼中再也没有江湖人,只剩一个杀字。 单单是当时与我有关系的,寄生于物流线的两个人,就在那个时间段消失。 一个黔南州判官推出去的人,一个播州本地的豪强。 他们在其中,但消失的人不单单是他们。 甚至,我一度怀疑这些事都不是楚二开口安排,只是他手下那群人自己的主意。 播州消失的大哥,不单单是与我们做物流生意那人。 这些人的死活,楚二不在意,但落在某些人眼中,可就战战兢兢。 以至于大量黑灰生意,即便出现空缺,也没人敢上。 出来混不能太怕死,但也不能直接去找死。 那时候所有人,连带我自己眼中。 失去徐让的楚二,当真就是眼中有谁杀谁,谁挡杀谁。 谁敢在此时冒头? 只有江成一人。 让江成在这个危险关口动起来的是羊胡子。 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自从楚二一脚踩进江湖开始,羊胡子做了楚二一年的胡子哥。 剩下的岁月都在做对手。 楚二对于羊胡子的评价,远高于陈强。 善战者无显赫之功,出名的一直是陈强,是徐让,是江成。 但许多大事,羊胡子起到的作用,远比这些领头者大。 在大量所谓的大哥豪强,接连失踪,其余人胆战心惊时。 蛰伏许久的江成站了出来。 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占据了播州大量黑灰产业。 当时楚二跟一头大山一样,压在其他人头上,他们不敢动,都在猜测江成多久会和其他人一样消失。 导致江成异常顺利,比林煜站起来所用的时间还短。 而且,并没有和那些人猜测的一样,江成会死。 江成一点屁事都没有。 在我和谢天云赶回黔南州,继续忙着新城区建设时,江成已经在播州那边站稳脚跟。 也是在这个时间点,羊胡子累了,和江成有了最后一番谈话。 当时的羊胡子,是正儿八经的老人。 不是我心中,按照江湖人的划分,四十岁是老人。 而是在正常人眼中,都是老人了。 他这一辈子过得很辛苦,手被楚二搞得没几个指头不说,舌头还被搅得说话都含含糊糊。 历经陈强,徐让,江成,再怎么说,也该退了。 江成明白这个道理,在站稳脚后,在自己的酒楼安排了一桌宴席,为羊胡子送别。 没有什么特别的菜色,也没有什么外人。 就江成和羊胡子两人。 几杯酒下肚后,江成轻声发问,“杨叔,你当时怎么就笃定,我那时候站出去没有事?” 羊胡子的原名杨琦,不过已经没有多少人记得这个名字。 “我们当时都来播州这么久,一开始准备喊平哥给我们打开局面,你不让,后面说让我站出去,就站出去……” 羊胡子夹起来一筷子小白菜,放在嘴里砸吧砸吧几口。 “江成,我和楚二作对十多年了,我太了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人的消失,还真不能怪在他楚二头上,很可能他都不知道。” “即便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以如今的他来说,这些人活着还是死去,在这片地界上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 “你师傅死后,他目光就不在这江湖当中。” 江成微微一惊,所有人眼中,都是楚二操刀做的这些事情。 如今羊胡子却说,压根不是楚二。 “不是楚二还能是谁,这么多人说不见就不见,还又不是街上的告花子……” 羊胡子瞥了一眼江成,轻轻摇头,“这种事,能做到的只有他,罗平都够呛做得这么干净。” “毕竟波及这么多地方,不是一个黔南州的事情。” 江成有些愕然,说不是楚二的是羊胡子,说是的依然还是羊胡子。 羊胡子没有让江成一直猜,在江成的愕然中,说出了一句让江成更加愕然的话来。 “楚二集团正在崩盘,他压了手下那群人十多年,怕是触底了。” “要么跑,要么反,这件事很大概率,是他手下人搞出来的。” 羊胡子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他现在和罗平差不多,两个人都一样,不会把目光放在江湖事情上。” “罗平是走的路子不同,已经不能算是个江湖人,楚二则是走得太快太高,要面对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吓人,没工夫管这些泥巴坑里面的事情。” “江成,我有预感,楚二集团怕是马上要出大事。” “和我十几年前那次预感一样。” 第3章 一个预测 羊胡子小口小口的抿着酒。 “十多年前,楚二打瞎人眼睛,跟在陈强,也就是你师傅的大哥门下。” “当时我们刚摆平瘤子,在柳巷镇一家独大,那晚上在陈强家里喝酒,楚二喝醉了说过一句话。” “他说他要做大哥,以后罩着我们这些人。” “那时候楚二才多大啊?十八岁,十九岁?” “人都有年少轻狂,楚二刚刚出来混,有这种想法很正常,更何况这句话从一个二十岁都没得的人口中说出来,还真算不得轻狂。” 羊胡子放下酒杯,扭头看向江成时,苍老的脸上满是杀意。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勾着我脖子。” “就这一句话,我起了杀心,当晚就找陈强,要杀了他楚二。” 江成吞了吞口水,半晌没有憋出一句话来。 羊胡子轻轻一笑,脸上的凶狠消散。 “陈强不是个狭隘的人,他人要是不行,我们这群人,包括徐让不会因为他把命搭上。” “我也不是个狭隘的人,不会因为年轻人一句话,就起了杀心。” “但错就错在,楚二他有个亲哥,八三严打被枪毙的楚老大。那时候的楚老大和许牧野,都看重了林冬夏,陈强再说作弄,都得不到青眼。” “楚二说他要做大哥的时候,我从心底生出一阵毛骨悚然,几乎是冷汗堵出来了。” “这个小杂种,以后一定是个祸害,心腹大患。” 羊胡子说完这长长的一番话,再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没有一口一口的抿着喝,一仰头就给干了。 辛辣的白酒如同一道火线,吞入腹中,激荡起刚刚平静下来的表情。 不甘,怨恨,痛苦等神情,一一从羊胡子脸上闪过。 最终却又化作一丝苦笑。 “呵呵,楚二确实是个有大运傍身的人,我们都把他带到工地上,准备挖坑填了他。” “那是我们,距离杀他最近的一次。” “但还是出现了意外,姓牛的站了出来,随后就是他远走滇省,赤手空拳搞起来座茶楼。” 说起茶楼,江成再熟悉不过。 他就是茶楼中走出来的人,只是有他的时候,那边只有陈涵和长林。 楚二那时候被陈强追得远走粤省。 “再之后你师傅徐让夹在中间,不让我们动楚二,左搞右搞,让我当时那种预感居然成真。” “短短十余年间,我们这群人,尚在人世的只有我和陈强还算像个人,其他人要么死了,要么被他搞得生不如死。” 楚二到最后关头,没有杀陈强。 他对陈强说过一句话,前些年自己能活,没有死在陈强手中,是因为徐让。 如今他陈强能活,自己没有要他的命,也是因为徐让。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楚二与徐让之间最后结果如何。 但楚二还是违反了他办事风格,放了这个对于徐让来说,如兄如父的男人一马。 只是被判了无期,没有要他的命。 “那个预感成真了,前面那些人挨个消失,我又生出第二个预感来。” “楚二集团,怕是出大事了。” 十数年后回头再看,羊胡子这老王八蛋不应该混社会。 该去算命。 当时很长一段时间中,楚二集团确实出了大事。 被枪杀的朱星辰,三心二意的陈涵,远走国外的陈灿,一直都不是自己人的许刘闯,拿枪相逼准备脱离的大振,心思一直不纯的李左等人。 这些人都是楚二集团中的骨干。 先后在那一段时间中,出现问题。 都他妈个比的赶上全员恶人了。 楚二一手造成自己这个团伙有如此多问题。 牛逼之处在于,他硬生生压住了这样的一群人,走到今天。 活该他登顶。 这些大哥出事,还真如羊胡子所说那般,不关楚二多大事。 至于是他手下谁弄的,不好说。 反正个个都有这个动机,也有通过这件事想要达成的目的。 楚二能够压住这群人,自然有他自己的手段。 即便是千多公里,隔着省份的陈涵,这么多年都勤勤恳恳,与人提起他楚二,都口称二哥。 不敢公然跳反。 更别提在就在他身边的人。 这些小动作是他手下人搞的不假,但如今的楚二,还没有虚弱到让搞小动作的人一直搞下去。 他或许不知道,也或许不在意。 一旦他在意起来,搞事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羊胡子选择了一个十分恰当的时机,在搞这些动作的人,已经收手的时候,让蛰伏数年的江成站了出去。 眼光之老辣,不得不服。 毕竟,羊胡子自己也不知道是谁在搞这些事。 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收手。 早一步挨打,晚一步大家都能反应过来。 愣神许久的江成,在羊胡子轻轻的咳嗽声中,回过神来。 “江成,人都说做人留一线,但在我们这个行当,走在这条路上,这个说法不成立。” “对于我们这些人来说,占尽上风的时候,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赶尽杀绝。” “当年楚二要是走不到临沧,如今我们这些人的命运,说不定都会被改写。” 江成苦笑一声,点点头,“是啊,大哥不会死,师傅不会死,杨叔你也不会说话都说不清,还有好多好多人……” 羊胡子挥挥手,打断江成的话。 嘴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笑容来,“江成,如今这个盘子不大不小,要不你去跟罗平取取经,早日上岸。” “你我心里都清楚,我们今天吃完这顿饭,就是散伙饭。” “人生路途,千里迢迢,你要早做打算啊。” 江成几乎只有一瞬的犹豫,随后就轻轻摇头。 “杨叔,我这辈子做不到平哥那种地步,我和他之间差一份心境。” “我听说过他的事情,他赌命搞死了自己结拜兄弟,也就是害死他结拜大哥的人,身上没有仇恨后才开始洗白。” “即便是他,都要搞死害死自己结拜大哥的人,才开始逐渐不染江湖。” “我死的可是师傅啊,从牢房头出来,一穷二白带着我,一件事一件事教我的师傅。” “我放不下,平哥鞋子我穿不上,他的路我走不通。” 羊胡子嘴角笑意拉扯更大,良久,他轻声开口。 “那好,我再帮你参谋最后一件事。” 至此,历经陈强,徐让,最后到江成的这个团伙。 在羊胡子的操刀下,对楚二发起再一次的冲锋。 也是最后的一次冲锋。 (29号出门,1号恢复更新,这几天要看看前面楚二,林冬夏,以及林煜的文档。这卷名字是黑道绝响,是整个西南江湖的最终篇章。 两年时间,几本书三百万字,大小人物近百人,放出去的线都要往回收一收,所以请个假,看以前文档的同时,清清脑子,特别是我写书没有大纲,写这几百万字都没有,不想在最后写崩了。 林煜,李左,陈涵,江成,林嘉豪等等都会往回收,感谢大家一路陪伴) 第4章 无比诡异的联盟 那年初春,江成独身一人,开车前往南城。 除了从播州出发的江成外,还有另外几人,陆续从其他地方赶往南城。 最远一人,是从边境临沧出发的陈涵。 既然是南城,那么东道主是谁,不言而喻。 是那越发阴郁,几乎如同一块万年不变的寒冰一般的林煜。 东道主是林煜,一手促成这次会面的并不是林煜,也不是江成,更不是小心翼翼从市区出发的李左,临沧偷跑而来的陈涵。 是羊胡子。 只是羊胡子促成这个局面后,在江成出发之时,羊胡子已正式洗手退出江湖。 他厌倦了。 从八十年代,到这即将到来的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 他的江湖路走了将近三十年。 陈强被判无期的那一刻,他的江湖路就该画上一个句号。 此后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徐让的徒弟,江成尚还在这座江湖中挣扎。 近三十年的江湖生涯,他与许多,我罗平或许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拿命在抬陈强,在抬徐让。 只可惜天命在楚二不在旁人,他们的失败也是注定的。 如今他为江成参谋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对楚二最后的一次出手。 将四个本该见面就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人,约在一座江成踏足就注定九死一生的小城。 临出发前,羊胡子就曾坦言,去了南城,江成的生死,就在五五之间。 对于此,江成只是犹豫了一个晚上,便毫不犹豫的出发。 江成和林煜是死仇,林煜的一只手,被他用刺刀一剖为二,左膀右臂的老沙和徐波的死,也得算在江成头上。 但承担风险的不仅仅是江成,林煜,李左,陈涵都同样如此。 这次会面,只需要一个字传入楚二的耳朵中,这四人几乎十死无生。 所以在林煜答应下来,陈涵和李左先后出发。 江成的生死不应该在五五之间。 起码有七成把握,林煜不会杀他江成。 但说来说去,所有人中,林煜最像楚二,同样是个没有多少底线的疯批,他会做什么,谁都猜不准。 天色朦胧,不知道是云还是雾,环绕在山间蜿蜒的小路上。 南城的轮廓,已经映入眼帘。 江成轻点刹车,将车停在公路旁边。 从包里摸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后,他目光看向旁边副驾驶座上的手枪。 吸掉一支烟,江成只用了四口。 最后一口粗重的烟雾,从鼻子当中吐出来时,他抓起手枪,退出子弹。 随后一扬手,把枪扔到路边的河沟中去。 枪和钱,是我们这些江湖人的胆气。 即便是陷入重重包围,有枪都能更加镇定几分。 江成带着枪去,情况再是不对,也有拉人垫背的可能。 如今直接把枪扔了,证明他江成是要赌命了。 车子进入南城,在打出一个电话后,一辆车在前面带路,引着江成来到一座酒楼前。 如那柳巷镇的路口一样,这座南城的酒楼,也很有说法。 我,小达,小波在这儿被二胡办,二胡刀锋距离我喉咙就差一尺。 也曾是王大祥,皇太极,还有我,一个头跪在地上结拜的三兄弟,彼此矛盾的开端。 在这里皇太极投靠许仙林,关键时候王大祥帮手,与我压得许仙林低头离开。 先是南城一位副县长弟弟的酒楼,随后转手给王大祥,再是我,最后落到林煜手中。 最后阴差阳错之间,林煜,江成,李左,陈涵这四个说破天都不应该坐下来谈的人,也是在这里见面。 江成是最后一个到的人。 酒楼今天看上去很热闹,实际上并没有营业,下面坐着都都是罗飞带的人。 江成独身一人走进去时,目光恰好和罗飞对视上。 只是微微一接触,二人就跟窝尿看到对方鸡鸡一样,飞快避开。 江湖就是一潭浑水,小弟杀大哥,大哥坑害小弟,兄弟阋墙,对手做盟友,三更对人笑,五更要人命的事情,常有发生。 但在八九年前,江成与罗飞,是同门兄弟,是彼此过命的兄弟。 最后江成去坐牢,罗飞跟着林煜,出狱后的江成亲手杀了老沙,废了林煜一只手。 不过岁月落刀再是凶狠,将人改变得再是面目全非,年少时的真挚,都做不得假。 所以在这个匆匆对视之后,二人都选择了避开目光。 接江成那人没有上楼,只是告诉了江成是在哪一个包厢。 随后便坐到罗飞身边,目光空洞的看着门外。 江成顺着仿古的木质台阶而上,在指定的包厢前停下脚步。 不管心里做了多少次准备,在这最后即将王对王的时刻,他还是变得十分忐忑起来。 深吸两口气,江成手搭在门板上,轻轻一推。 包厢门打开,里面只坐着一人。 身形枯瘦,原本俊秀如同女子的脸庞,如今染上一抹蜡黄的林煜。 眼皮轻轻一抬,看向推门进来的江成。 刹那间,林煜和江成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与先前同罗飞对视不同,这一次,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或许是过了几分钟,也或许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江成最终眼皮微微抽动,笑了笑。 “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晚呢,没想到我却是第一个到的人。” “老幺,这些年你胆气越来越足了啊,我上来都没人搜我身。” “就不怕我一枪打死你?” 林煜蜡黄的脸上,同样展露出一抹笑容来。 包厢当中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江成和林煜先后浮现的笑容,变得有所缓和。 反而更加压抑。 林煜下巴轻点,示意江成先坐到对面那张椅子上。 “呵呵,你确实是最晚一个来。” “陈涵和李左,都在另外一个包厢。” 说着,林煜伸手在腰后一摸,一把五四手枪被拍到桌子上。 林煜单手按住枪,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 “只是我觉得,是我单独和他们聊,还是你,我,加上他们四个人一起聊。” “还有点争议。” “我心里头有些话,不说出来不舒服,要是说出来了还不舒服。” “那恐怕就只有我一个人,去见李左和陈涵了。” 第5章 不吐不快 林煜对江成有杀心。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毕竟单单是一只手,老沙后心窝进去的两刀,就足够林煜对江成起杀心来。 至于杀人胆。 没有人会怀疑他林煜没有。 江成这个与他曾情同手足,现在又不共戴天的人,更加明白眼下的情况。 说得不好,今天就是个死字。 江成也会成熟,也会长大。 他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林煜这威胁的话语,大大方方在林煜对面坐下。 两条腿交叠,身子左右摇晃,慢慢拉开椅子和桌子之间的距离,方便他舒服的翘二郎腿来。 “老幺,我杀老沙之前,在他背上划了十多刀,最后刀子落在后心窝上,我几乎是求他松手不要再拦我。” “他没听,我才下的手。” 林煜从江成进来之后,眼睛就一直盯着江成在看。 听到江成这两句话后,他眼皮眨了眨,终于将目光移开。 “呵呵,江湖儿郎江湖死,调过头来,我办你江成也不会手软。” “我不是想和你争这个。” 江成微微一愣,老沙和林煜好到几乎穿同一条裤子。 既然不是因为老沙这条命,那林煜是在纠结什么。 一时间,江成有些恍惚。 目光闪动,盯着林煜一言不发。 而林煜一句话,却又将话题扯得很远。 “98年,楚二在粤省出事,命都险些丢在那边,十分狼狈的回到柳巷镇。也是在那年,大哥跪在楚二面前,切了自己手指头,与楚二分道扬镳。” “之后我们这些人,少部分跟着大哥,开始过悍匪那种亡命天涯的日子,大部分被陈涵收拢,更小部分则是你我这样,没跟大哥走,也没跟陈涵,自己出来混。” 这算是林煜,江成这些人江湖路的起点。 江成不知道林煜到底要讲什么。 只是这次事情重大,这么多年过去,江成只能说是年轻人,不能再称呼为毛头小子。 这点心力还是有。 没有直接打断林煜,只是从兜里摸出烟来点上,深吸一口后看着林煜,一脸等待下文的模样。 “也是在脱离楚二后,大哥在外地遇见徐让,被徐让在脸上砍了两刀,指头都掉了几个。” “江成,这些事情你知道吗?” 林煜胳膊放到桌子上,支撑着他的脑袋以及身体,缓缓往前压,靠近江成。 江成浑然不动,轻描淡写的点头,“我都知道。” “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长林和楚二之间起矛盾,也是因为我师傅徐让。” 林煜神情一怔,而后哈哈大笑,笑到最后眼泪都出来了。 “长林……长林……,江成啊,人都已经作古,别说骨头,都被烧成一堆骨灰面面儿了。” “你居然连一句大哥都不肯叫,你叫他长林!” 不等江成开口,林煜笑容一收,按枪的手已经改为抓住枪柄。 “那么好,江成,你又不是个没得手段的人,这世上那么多大哥,远的不说。” “一直看得起你的罗平,你不跟,你非要跟徐让,这是为哪样?” “你知道大哥和徐让之间的关系,你还是做了徐让的徒弟,你这不是在逼我弄死你,逼我办了你吗?” “江成,你莫不是当真觉得,你我如今这种地步,我还是在吓你不成?” 谈话间,枪口已经对准江成的眉心。 一张桌子的距离,避无可避。 面对枪口,江成脸上有刹那惊慌。 但这一刹那的惊慌,也不过是人之常情,并不是江成真的因为林煜举枪,就感到害怕了。 他眼睑下垂,看着自己面前的香烟盒。 断断续续的呵声从口中传来。 “呵……呵……呵呵呵……” “老幺,你搞这些不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吗?” “我不称呼他长林为长林,称呼他什么?” “楚二这个人确实不行,但他有句话说得特别好,长林,压根不适合做大哥。” 江成学着林煜的样子,身体离开椅背,慢慢往前压。 把自己的脑门顶在林煜手中的枪口上,这一刻,他根本没有任何惧怕可言。 “他要是个合格的大哥,就不该放任你坑害我,在我最年轻的那几年,给我最惨痛的教训。” “老幺,你个杂种莫要忘记了,你是最没得资格说兄弟情义的人。” “你当年送我去坐牢时,我们还是兄弟,我江成被人关在那郊外,手指头被砍下来都没说过你一个字。” “你当你是罗平,是徐让,还是早十几年前这南城头把交椅的王大祥?” “你有脸拿兄弟道义,拿长林来压我,来讽刺我不忠?” “要不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 江成没有顾忌顶在眉心的枪口,而是直接就将话说开。 扯破脸皮,见骨见心。 “但凡长林因为你做的这些事情,甩你一巴掌,骂你几句。我江成就算跟了徐让,也不会对付他长林,提起他长林时这声大哥也不是喊不出口。” “但他没有。” 林煜嘴角微张,但话语声还没吐出来,就被江成的话堵住。 “你不要告诉我他长林的苦衷,苦衷这种东西,不是用来当解释。只是给自己心里一道台阶,慰藉一下自己那可笑又可怜的良心,让心头过得去。” “即便,即便他长林再有苦衷,你林老幺现在对天发誓,你们有没有见过,他有没有为我说过话,还是直接默认你对我做的这些事情。” “未必见你的时候,手脚困住,嘴巴被堵住,打不得你几巴掌,骂不得你几句。” “要是他这个大哥,都放任手下人互相坑害,那我属实没必要认他这个大哥。” “只能算自己眼瞎,就跟当初眼瞎,觉得我江成和你老幺,能做一辈子兄弟。” 山风吹来时裹挟着寒意,这两个还未三十的年轻人,在这包厢内,彼此间气氛比外面的山风更加冷酷。 四只眼睛对视,各自半步不退。 江成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刺向已经故去的长林同时,也扎在林煜内心最柔软之处。 面对江成的丝毫不让,林煜的手指慢慢搭在手枪的扳机上。 是死是活。 一念之间。 第6章 人不人 林煜的手指在扳机处停留许久,最终他猛的抽手,枪口调转向着窗外。 一声枪响。 引得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包厢门哐当一声被踹开。 罗飞看了看里面相对而坐的两人,张了张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只是挥挥手,让其他人先下去。 自己合拢包厢门后,站在门外,没有下楼,也没有打扰里面的两人。 林煜突然开枪,惹得江成眼皮子一阵猛跳,同样是人之常情,跟害怕与否没有多大关系。 林煜把枪收起,没有再放桌子上,薄薄的嘴唇翘起,满是嘲弄的意味。 “年少时做下的桩桩件件,到最后都需要密密麻麻的来偿还。” “江成,你晓得你师傅死前最后一句话是什么不?” “他说:恨我此生杀气浑浊,如有来世定不入江湖。” 徐让死时,只有楚二以及当晚办事的心腹几人知道。 这句话能传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讲,楚二集团真的从根子上就烂了。 大树倒下,并不一定是风吹雨打,更多的可能是空心了。 “哈哈,是啊,要是真有来世,这几把江湖谁爱混谁混,反正我肯定是不会混了。” “别人眼里头,我们这个是大哥,那个是大老板,有人有钱,出门有排场。” “但夜里吞下多少苦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只有我们自己个心里清楚。” 江成放缓自己的呼吸,再次从烟盒中拿出一根烟来,看着对面第一次有如此丰富情感的林煜。 江成眼睛几次闪烁,最后轻轻一叹。 “老幺,我们之间,没有抒情的必要了。” “不仅仅是隔着恩恩怨怨,还隔着好几条人命。” “长林,亲手割了我师傅的喉!”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一般说出来。 林煜听过后轻轻点头,脸上所有表情尽数收敛。 整张脸如同刻在一块木板上,那般僵硬。 “我晓得,你继承了徐让,陈强,羊胡子等人的意愿,你必须站在楚二对立面。” “同理,徐让的死跟楚二有关系,但跟我大哥更有关系。” 话说到这般地步,林煜再提起长林,已经是我大哥,而不是直接大哥。 “我除了不认楚二,其他的我都认,林冬夏白脑壳的仇人,可以来找我,我认。” “甚至就是只继承生意,险些撕破脸的罗平,要是有人觉得我是罗平扶起来,他的仇人要搞我,我也不觉得冤枉。” “更何况长林,他一直都是我大哥。” “这份因果,我接下来了。” “这件事开始,要么我们死在楚二手上。” “只要我们没死,到时候分胜负分生死,我大哥和徐让之间,只能有一个站着。” “你我,也一样。” 人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 七十岁就能做到,随心所欲不逾矩。 但这世上,真有能够随心所欲的人吗? 我不知道,在我浅薄的见识当中,几乎每个人都在命运这条枷锁,人世这座苦海中挣扎。 坐在这茶楼包厢中的林煜和江成,与昔年的我与皇太极,皇太极与王大祥,何其相似。 各自都有一条路走到死的理由,也早早在心中下定了这个决心。 林煜有这个决心,敢把枪丢了只身前来的江成,又何尝没有。 他轻轻颔首,“要得,真能活到楚二垮台那分钟,你我分生死。” 林煜瞥了一眼江成,没有继续往下说。 再往下说,那就是放狠话。 反而让人觉得自己没有这个决心。 “晚上我请你,还有那两个人吃顿饭,我们也不是三岁娃儿,所以有些事也就直接说了。” “我们这四个,彼此都有仇,甚至不比你和我之间轻。” 江成皱着眉头,没有说话,静静等待下文。 “李左是临沧那边茶楼的老人,当年楚二怎么拿下茶楼,你也清楚。” “他这人做事喜欢立个招牌出来,简单又残暴,比如茶楼下面那个尿泡尿都只能尿身上的大奎子。” “这个李左,是楚二给他那个团伙,身边所有人立的那块招牌。这十几年间,几乎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用他李左一个人,告诉所有人不要生二心。” “触底必定会反弹,我不管他以前对徐让做过什么,也不晓得做过什么,既然你们选择来南城,这是我的地盘,那我说话声音也就大些。” “楚二没有倒下之前,不准你找他麻烦。” 林煜这话倒是没有夸大。 陈涵的基本盘远在临沧,李左虽然明面上生意大得吓人,实际上都是楚二扔过去的烫手山芋。 指不定哪天就得死在某个生意上面。 江成则是相当于刚刚起步,与在南城和市区坐地虎多年的林煜没得比。 综合来看,属实是林煜在挑大旗。 既然说到正事,江成也就没有再针尖对麦芒,只是微微点头。 林煜眼神飘向窗外,神情有些古怪。 “至于陈涵这个人,我们算是了解得比较多了,他能在楚二那种心思的人手下,这么多年来顺风顺水,列土封疆,甚至可以说一家独大。” “显然不是个好相处的角色,我看不清这个人,也就没有什么好说道的。” “但还是那句话,我们几个能坐到一张桌子上谈,就必须先承认一个事实。” “我们这群卵人,算不得个角色,搞不赢甚至不敢搞他楚二,才有今天坐在这儿的机会。” “不管是坑过徐让,还是谋害过长林,在楚二没倒下之前,我都不想有人提。” “真要提,那也等到事情结束后,跟我们两人一样,要分生死,要分胜负,都无所谓。” 江成松开紧皱的眉心,缓缓吐出一个好字来。 林煜站起身,迈步向外走去。 “好了,我们去见见李左和陈涵吧。” 李左,临沧茶楼一代,险些与楚二同辈。 陈涵,楚二执掌茶楼后,第二代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 林煜,江成,临沧茶楼走出的第三代人。 说来也真的是嘲讽。 楚二能扛住陈强那么多年的追杀,绝大部分原因因为这个茶楼。 如今想要他倒下,甚至想要他横死的人,又是全出自于茶楼 第7章 何来迷途知返 李左是一个很郁郁的人。 这是我在2013年,见到他第一面时,给我的第一个感觉。 当然,或许曾经的他也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只是如姓牛的所说一般。 社会和江湖,能将人的少年气,杀得七零八落。 何况李左对上的还是楚二,他能够在那种地步活下来,已经不是常人了。 江成比我早一步见到李左,在这林煜的酒楼内,最靠里的那间包厢中。 烟雾从李左的口中吐出,弥漫在五官前面,遮挡住脸庞。 只有一双浑浊的眼睛,能够烟雾,落入江成的视线中。 那双眼睛很浑浊,如同街边随处可见的力工,但又在某个瞬间,十分清亮。 透露着不属于这种疲惫状态下的精明。 至于陈涵,江成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当年在临沧,长林和陈涵闹得很不愉快。 那时候作为长林派系的江成,自然对陈涵也没什么好印象。 所以只是目光一扫,看都不怎么看,就直接坐下。 林煜最后进屋,将包厢门合上后,一屁股坐到主位上,点燃香烟,目光依次扫过其他三人,没有开口。 陈涵呵呵冷笑,“林煜,几年前你和我设计杀徐让的时候,没想到今天会叫来徐让的徒弟和我们一起坐下来谈事吧。” 陈涵自知,在林煜和江成心中,他陈涵都不是什么好角色。 在这两人落座后,他第一句话,就说得如此的不客气。 徐让的死,牵扯到太多人。 楚二,长林,林煜,陈涵等等。 江成是徐让唯一的徒弟,即便徐让再三说过,柳巷镇的恩恩怨怨到此为止,不准江成再碰。 可江成若真实徐让一句话,就能过自己心里那一关的人,安安稳稳经营自己的日子。 那么恐怕他和徐让,也没有这段缘分。 一旁的李左如同朽木一般,坐着一动不动,大有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陈涵,你要是真要翻这些老咸菜罐子,把这些陈年旧事都拿出来说,那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听清楚点,是去死,不是回到临沧。” 林煜嘴边烟头火光一明一暗,叼着烟头吐出这样的一句话来。 陈涵无所谓一笑,“你试试,杀了我,二哥第一个找你麻烦,要你命。” 一旁的李左冷笑一声,“陈涵,这些年来,我怎么看你怎么不舒服。” “楚老二那个杂种是真的没长眼睛,拿我李左立这个招牌,应该拿你才对。” 李左开口的第一句话,声音无比沙哑。 陈涵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再开口,语调变得晦涩起来。 “李左,他是我二哥,我这辈子都认他是我二哥。” “要是二哥跟徐让,跟罗平,乃至是跟陈强一样的性格,我陈涵这条命,未必千金不卖,不能给他铺路。” “但他不是,他二十岁就晓得把长林放到临沧去,把我亲兄弟陈灿调到身边,暗地拿住我弟弟,明面长林制衡我。” “二哥不需要兄弟,他不信这些,他信的是自己的手段,信的是背后的贵人。” “时间错了一切都错了,二哥待我不薄,但我陈涵对他二哥也不差。他和陈强对垒,要我搞炸药,要我手下人去杀人,我二话没说,他说我就办。” 顿了顿,陈涵语气冷冽,不复先前的复杂。 “徐让,长林,朱星辰死后,以二哥当时背后站那些人物,他压根不需要跑。” “但他还是借着躲事的名义,直接去了临沧,这一次从我手下又带走一人。” “那人姓罗,叫罗树青,很像成尚霖,就是为他送命的人。” “他在临沧的时候,我吃不好睡不好,我和我老弟陈灿,长林那一帮人,帮他在渔场砍人的时候,长林十三,陈灿十五,我十六。” “我信他如信神!他从头到尾,没有和我说过半句敲打的话。但我怕他,我总觉得他晓得这件事背后有我的影子,只是他没和任何人说,甚至自己都在骗自己。” “那个关口,林常在死了,长林死了,我弟弟陈灿避难去泰国,渔场走出来的人,只剩下我陈涵。” “所以二哥做了一个违背自己本心的决定,下意识去忽略我,要把我陈涵留下来。” 江成定定的注视着陈涵,看着陈涵夹着烟的手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想不开。 “可为什么啊,为什么他要来临沧,为什么他前面那些年都凶狠无情。” “要是没有前面那些年的历历在目,要是他没有来临沧,我陈涵真把这条命卖给他又怎么样。” “可他是楚老二,是阴狠到极致的一人,我在谁身上都敢赌一把,唯独在他身上我不敢。” “他现在不杀我,不代表以后不杀我,以后不杀我,不代表要我去死的时候,他会犹豫会不忍心。” 陈涵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不知道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在嘲讽楚二。 “呵呵,你们出身都比我好,我陈涵是个告花子出身,没有林常在,我可能几岁就死了,没有楚二,更没得我今天。” “我要活得好,陈涵活一百年也是陈涵,那不叫活,我现在是陈老板,是陈总,活一天都是活。” “我要扳倒下他,我要继续做我的陈总,楚二倒下,我打断他手脚养他一辈子,只要不是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这二哥要啥我给他啥。” 陈涵对于楚二的畏惧,深入骨髓当中。 但他陈涵不是怂人,他要奋起反抗。 就如他所说那样,时间错了。 如果楚二早一步去临沧,事情还没发生之前,陈涵不会把他那次临沧之行视作警告。 一次没成功,今后都会老老实实。 可楚二去了,还带走了陈涵那边的一个人。 陈涵不愿意坐以待毙。 他要倒楚,所以今天坐到了这儿来。 和李左和江成,林煜这些人坐在一起。 这是个破烂的联盟,四人间都有大仇。 但这也是个无比坚固的联盟,因为楚二这座大山,压得这些人,喘不过气来。 江成,林煜,是因为各自继承了徐让,长林之间的仇恨,不得不对上楚二。 李左是背水一战,楚二现在把他当黑手套,再不反抗就是个死。 陈涵则是因为害怕,害怕到无以复加。 人是兽性和神性集合体的生物。 王大祥,徐让这些人身上的神性压过兽性,所以他们是江湖兄弟义气,义薄云天的一面。 是江湖乌托邦的代表者。 而楚二则是兽性人物的代表,为了目的不择手段,陈涵畏他胜虎。 第8章 成立 陈涵这长长的一段自白,并没有引起在座各位太大的反应。 毕竟人与人之间,向来没有多少感同身受。 李左更是眼皮一耷拉,“这些话,你应该留到我们失败,跟楚二求饶时候说。” 陈涵哈哈大笑,“求饶?” “那时候在临沧我没负荆请罪,没有求饶,证明这些话一辈子也不会传到他楚二口中。” “我陈涵不是铮铮铁骨,但也不是个没卵子的货色。” 陈涵站起身,双手撑在桌子上,“我告诉你们这些,只是明说。” “我和你们一样,都是以身入局者,没有回头是岸这个说法。” “不管今后我们打成什么样,在这件事上,我没得二心。” 以身入局者,何来回头是岸这一说! 四人对视一眼,各自站起身来。 林煜最先伸出手,放在桌子上空。 随后另外三人的手,各自搭在上面。 这个古怪的联盟,在此刻终于成型。 其实站在旁观者,特别是我这种事后诸葛亮的角度来看,这个联盟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羊胡子很聪明,但再聪明的人,也会因为这身所处的位置,产生无法逆转的局限性。 在羊胡子眼中,楚二再厉害,也只是个登顶的江湖人。 实际上呢,那个时间段的楚二,已经不能将他归类于江湖人。 别说就这四个人,把我和其他人加上,全捆在一块,楚二估计膀胱都不带扫我们一眼。 楚二最终的崩塌,不能说跟这四人没有关系,但关系不大。 李左这个跟在楚二身边多年的人,拿出了关键性的证据。 这份证据,不仅伤害到了楚二,也伤害到了楚二身后,一直若隐若现姓张那位人物。 倒塌来得猝不及防,以至于当时置身事外的我,有些不敢置信。 自千禧年之后,这十年间,如同大山一样,压得所有江湖人喘不过气的楚二。 就这样倒塌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在谢天云书房喝茶。 谢天云先说的这个结果,完事后嘴角带着一抹怪笑看着我。 虽说心中有些吃惊,但这么多年走过来,不至于泰山崩于眼前不变色,但也不会被惊讶得张大嘴巴。 “老谢,这楚二说完蛋就完蛋了?” 谢天云眼睛微微一眯,淡然轻笑,“罗平,还记得当时在省城,楚二掌掴宋岩时,我跟你说的话不?” 我当然记得,那时候谢天云说,宋岩和楚二很大概率都不会有好结果。 毕竟当时已经不是那张椅子的事,是背后两方人,一次隐隐的交锋。 狂到极致的楚二,先是当着我们这些人的面,掌掴宋岩数个巴掌。 随后又直接安排车撞死宋岩。 这不是在搞宋岩,是在抡圆了巴掌,一个接着一个,扇在姓牛,以及西南最大集团场面人的脸上。 当时谢天云的原话是,除非姓张那人和楚二的交情,有我和他谢天云这般铁,死保住楚二。 不然楚二铁定出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姓张的把楚二抛弃了?” 谢天云笑着摇头,“你啊,现在太少关注这些事情了。” “你要是知道得清楚一点,就不会这么问了。” “恰恰相反,姓张的确实死保了他楚二,罗平,时间会抹平很多东西,过得五六年或者十来年,他楚二换个身份换个名字,安安静静活着,不比一直搞下去强?” 谢天云这句话让我有一瞬愣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长出一口气,“你说楚二愿意放手吗?” 谢天云轻轻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明白古人说过的一句话,高处不胜寒。” “楚二那个年纪多吓人啊,刚三十多岁,真正意义上的壮年,春秋鼎盛。” “再继续下去,他要弄个楚家出来啊?” “到时候他不弄,下面的人也会弄,一旦有一丁点这种想法,才是真的离死不远。” 谢天云这话说得很含糊,但我能够明白他的意思。 一穷二白走到楚二那种地步,已经是天大之幸。 如果继续走下去,绝对不是他那个出身的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加之他的发家史,已经不是屁股下面有粑粑了,是就从下水道中滚出来的人物。 真要较真办他,任何一件事都能要命。 如今姓张的不过是在这个合适的关口,想要保全他和楚二之间最后的体面。 楚二坐牢,断送手上的所有,出来之后换个身份继续安稳的活着。 某种意义上来说,叶海潮和这姓张的,都比许牧野有人味。 不过也不能这样说,许牧野也有人味,只是对其他人没有,他的人性给了楚老大。 “呵呵,这些都是我们现在的猜测,具体怎么样,也不可能真去问姓张的,也不能去问楚二。” “个人烧火个人煮米,是非恩怨酸甜苦辣,都只有个人能尝到。” 我和楚二没有任何交集,如谢天云所说,其中酸甜苦辣,只有经历这些事情的人自己知道。 具体如何,坐在这书房的我和谢天云,也只能猜测一二。 对于一些人来说,楚二的倒台跟天塌了一样,但对于我和谢天云来说。 也不过是个不轻不重的龙门阵,摆一下就得了。 我都已经不算一个江湖人了,谢天云更是即将调走去赣省。 于我们而言,不重要。 “老谢,你去赣省那事有谱吗?” 我及时岔开话题,不想继续在这上面深聊。 谢天云微微一笑,“我能跟说,也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罗平,我今天找你还有件事跟你说,楚二在倒台之前,除了各种道路之外那些大工程外,还有一件事在做。” “那些公路桥梁我们碰不到,但另外件事,我想你应该有兴趣。”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谢天云说的是哪一件事。 “柳巷镇重新规划,整个一大片地方都要拆了,规划进省城城区中。” “这件事楚二做了开头,剩下还有很大一部分,你有想法吗?” 谢天云这句话,倒是真让我为之一愣。 柳巷镇重新规划。 这个地方,终究伴随着楚家兄弟的彻底落寞。 也终将消失在历史当中吗? 第9章 落寞之曲 我没有去过柳巷镇, 最近的一次,也距离着一步之遥,看着许牧野在镇子口被枪顶住脑门。 我没有进去。 之后与徐让,羊胡子,林冬夏乃至于楚二这些柳巷镇走出来的人,有过许多交集,却也从未走入过。 我听过这地方的名字,见识过这地方走出来的人。 只是从始至终,我都游离在这个地方之外,未曾踏足过半步。 最后,我似乎这个局外人,有机会亲手终结这地方,完成它退出历史舞台的使命。 柳巷镇的规划,是一个大生意,毕竟原先是楚二在操刀,要是小生意完全没有必要。 不管是对于这个地方的好奇,还是纯粹的利益作祟,都让我有几分心动。 谢天云即将调离,如果不出意外,这门生意,将是他为我这条大船最后的一把推力。 这些年我和他都是相辅相成,没有谁是单独付出的一方。 有意思的是,在这人抬人的过程中,我无形中真从江湖当中挣脱出来。 在大部分眼中,除开跟个怪物一样的楚二外,我比其他江湖人都高出一截来。 哪怕完成黔南州清一色的刘宝,依旧被不问江湖的我稳压一头。 谢天云说出柳巷镇规划之后,我脑子只思考了几秒,就点头答应下来。 “好啊,刚好这边新城区,已经稳定下来,后面的施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没事情都要找事情干,更何况事情送上门了呢。” 当年省城不仅仅有柳巷镇规划,还有一个亚洲人口密度最大的小区,在开始动工。 这是隔壁省份老板的盘子,我没有想过去分一杯羹。 事情可以高调一些,但人必须低调下来,毕竟我的屁股是真不干净。 特别是南城犯下的事情,真有大人物较真,要放到台面上来说。 那我可就真头疼了。 有这个最大小区做遮挡,接受柳巷镇改造这一事恰好。 这件事,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毕竟当时我的实力还行,场面上还有归属于魏老派系的谢天云。 虽说谢天云这条大腿有多粗,我没有打听过。 但能在这种如火如荼的时间点,稳坐钓鱼台,想来也不会太细。 我和谢天云都是聪明人,他知道他继续往上爬,如果我一直是个黑社会,早晚需要丢下我。 我也清楚,我要一直是个黑社会,早晚会被抛弃。 所以在魏老与我见面后,我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斩断当时最挣钱的物流线。 从魏老眼中抽身出来。 即便是刘宝,我也能够狠心抛下,尽全力洗白。 这才有今天我和谢天云这般和睦的局面。 但就是这件十拿九稳的事情,依旧出现了波折。 最先开始有所动作的是林煜。 在楚二进去后,他几乎以一种舍我其谁的姿态,从南城开始把手伸向省城。 目标十分明确,也是柳巷镇规划这门生意。 而且,在他身后还有李左以及陈涵的身影。 这是最让我奇怪的一点,这三个王八蛋,是怎么尿到一个壶里面的。 特别是李左,楚二的垮台,虽说有姓张那人的默许,但李左是导火索。 如果没有李左这个导火索,即便姓张的要楚二退出这个舞台,应该也有更加体面的办法和方式。 而是如今这般,人都没能在黔州本地审问宣判,直接弄到外地去。 这不仅是伤了楚二,还是伤害了他姓张的脸面,他没有死,我有些搞不懂。 其次不仅仅是林煜,连带刘宝和江成,也在同一时间,将手往省城地方伸。 刘宝和江成能做同盟,这倒不稀奇。 毕竟我和徐让的关系好,几年前我也一直很喜欢江成,那时候他和刘宝的来往就颇多。 唯一让我有些意外的是,这场角逐中,一个我从未听说过名字的人找上我。 那是2011年,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已经过去。 我正式步入四十一岁,到了不惑的年纪。 距离楚二的倒塌,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江湖向来是个迭代很快的环境,不知不觉间,在诸多人有意无意的影响下,很少再有人提起那个镇压整个江湖近十年的年轻人。 如今活跃在江湖中,裤裆别住一把卡簧,一脚踹开家门,就想要出去混社会的年轻人眼中。 他们的偶像是林煜手下的几个头马,是从临沧过来的那些狠角色。 徐让,楚二,陈强等等已经很少被人提起。 也是在这一年的初春,我这深冷的门庭,迎了一位客人。 他姓林,与他一起来的还有江成,在外面车上还有刘宝。 文闯不让刘宝进来。 我和刘宝翻脸,本身并没有多大感触。 毕竟人生就是一场马不停蹄的遇见和分别,花开的时候就注定有凋零的那一刻。 虽说当初话说得狠,但也没有到不让他进我门的地步。 只是文闯不接受,在他看来,刘宝这种举动无异于背叛。 老林和我坐在沙发上,看着西装笔挺,年纪和江成相差不多的人提着礼物走进来。 我在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在打量我。 仅仅只是这一小会儿的打量,我便清楚的知道,这人不是江湖人。 起码不是出身在江湖,他应是个高知识份子。 钱这东西很能养人,但有些东西,钱是养不出来的。 脚步声哒哒,他走到我面前来,保持着一个十分恰当的距离。 近一步太有攻击性,退一步过于生疏。 站稳之后,他把手伸出来,“平王爷,你好,我叫林嘉豪。” 说着,把手伸了出来。 我微微一笑,站起身和他握手,“平王爷是一些不知道轻重的人叫着玩,你就不要打趣我了。” 林嘉豪见我,走的是谢天云那边的关系。 谢天云当时说的是,这人为了柳巷镇规划的事情而来,我愿意见就见,不愿意见就算了。 柳巷镇那边的事情,一直是老林在负责。 或者换个说法,生意上的事情,大多都是老林和判官在弄。 其他人打打下手,我和文闯混吃等死。 老林不知道这个林嘉豪,但既然能够走谢天云的关系,向来也不是寻常人。 所以我决定见一见。 简单握手之后,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 “林老板,虽说我这儿不是三宝殿,但来的人也都不是无事之人。” “你有话就直接说吧。” 第10章 注定的事情 我不需要给他面子。 人情往来这一套,并不需要和这个刚刚见面的年轻人来用。 所以在简单的开场白后,我十分散漫的靠在沙发上,将话说得很直白。 林嘉豪微微一笑,解开西服的一颗扣子,坐在我对面。 西装这东西,坐下要解扣子,不然会崩得很难受。 起身要把扣子系上,不然不雅观。 林嘉豪应该经常穿西装,上一个喜欢穿西装的人,是许牧野。 许久之前,听说他去了国外,早一步退出这个舞台。 林嘉豪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当不得这声林老板,罗老哥你年纪比我大点,我喊你声老哥,你喊我嘉豪就行。” 我说有什么事直接说,林嘉豪依然先是和我客套一句,拉近距离。 随后才说到正事上。 “罗老哥你也清楚,我现在为了什么事情而来,说直白一点,我想和你联手。” 他为了柳巷镇规划到城区的事情而来。 这我知道。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林嘉豪从什么角度出发,说要和我联手。 难不成楚二这么快就出来了? 一旁的江成轻轻咳嗽,“平哥,老林哥,你们应该也晓得,现在盯上那边的不只是你们……” 我轻轻抬手,打断江成的话。 “江成,你觉得林煜够看吗?” “林煜和那个李左,真的够看吗,我需要和谁联手?” 这话相当不客气,林煜一开始走得顺利不假。 但自从千禧年之后,他与宋岩结盟,对上我和徐让。 徐让出手就要了他手下最得力两人的人命,之后楚二以无敌的姿态,压得所谓的江湖人社会大哥不敢大声喘气。 他林煜更是把尾巴夹起来做人。 林煜即便如今在楚二倒台后,红红火火,社会上这个幺爷,那个幺爷的称呼他。 但在我看来,他还真的不够看。 即便是论他最熟悉的江湖手段,他也不够看。 我比他大将近十岁,这十年不是活到狗身上了。 林嘉豪脸上的微笑依旧,完全没有因为我这话折损他威风的尴尬。 “说得不错,老哥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联手,是我们需要跟你联手。” 我把这句话当做一句马屁来听,而且是一句没有什么营养的马屁。 就在我准备敷衍几句,直接送客时,林嘉豪又继续开口。 “林煜和李左不可怕,可怕的是陈涵。” “陈涵的背后,站着他那边的万里侯,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他在滇省,要是在这边,除非二哥还在,不然即便是你平王爷,也不敢说稳稳压他一头。” 我嘴角轻抿,陈涵背后有那边的万里侯,我不太惊讶。 毕竟能做到他这种体量,将手往外边伸的人,和场面上没有牵扯是不可能的。 只是这林嘉豪口中,这个牵扯微微大了一些。 也仅此而已,毕竟在几百公里外,这地方,楚二倒台之后,是我的主场。 真正让我感兴趣的是他那声二哥。 几秒的沉默后,我收起有些散漫的姿态,微微正起几分身子来。 “嘉豪,你是什么来历,打算用什么资本来和我谈联手。” 这句话出口,就证明这件事,确实还有谈下去的可能性。 只要林嘉豪拿得出打动我的东西,我不介意联手。 要是他们一穷二白,联手过于夸大了。 顶多也就是拉江成进来,一同做这件事,当帮徐让这个徒弟一把。 谈不上联手。 我不介意帮江成,但林嘉豪带着江成来,开口就是联手。 那就需要一些东西,来让我觉得心动。 “我,我以前是个留学生,后面跟了一个老板,也就是你们口中的楚老二。” “哈哈,在他进去之前,我可是一直叫老板,如今人在里面了,这声二哥我才能喊得出口。” 他跟楚二有关系,但这不够。 “呵呵,这就完了?” 跟楚二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现在跳得最凶的那几人,说简单粗暴一点,都是他楚二的徒子徒孙。 不管认还是不认,陈涵,李左,林煜,江成,都是从他楚二这个派系走出来。 如同我是梁博文手下出来的人一样, 无可辩驳的东西。 林嘉豪深吸一口气,眯眼看向我。 “当时二哥已经预感到要出事,我喊他和我一起去德国,但他拒绝了。” “其实二哥可以选择更体面的方式离场,你们眼中二哥是个机缘占尽,走在风口上的猪,并不聪明。” “他阴狠,毒辣,没有任何感情,实际上在我看来,并不是这样。” “他很聪明,聪明到不需要任何一个人,给他出谋划策,查缺补漏。” 林嘉豪这话说得很实际,我有老林,有文闯;徐让有羊胡子,王大祥有李达…… 等等数不胜数, 每一个黑恶势力集团,权力的构造大多是金字塔一般,一层堆叠着一层。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我脑子不算绝顶聪明,但也相对够用,关键时候的选择,在事后证明都是对的。 但我依然需要老林,需要文闯来帮我想一些事情。 唯独楚二,他的集团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是二把手那样的角色。 他不需要。 只能说他的脑子,确实和林嘉豪说的一样,比我们这些够用。 林嘉豪声音不紧不慢,继续往下说,“早在他出事之前,我就说过,有些人该杀就杀。” “毕竟大树倒下,最多的可能是树心开始空了。” “当时大振,李左,包括陈涵这些人,都该除掉。” “只是二哥没有这么做,或许在你们眼中,他这样性格的人,杀人怎么还需要别人来劝,可事实就是这样,我劝了他都没杀。” 林嘉豪身子离开沙发背,微微前倾。 “老哥,我和你说句实话,陈涵和李左现在还能调皮,他们真应该给徐让和成尚霖磕一个。” “成尚霖和徐让先后的死,让二哥迷茫了,心软了,不然这两个狗东西,现在怕是尸体都找不到在什么地方。” 我静静的看着林嘉豪,等他发泄完。 他似乎也觉得自己这些话,说得有些过头了。 与我们要聊的东西,偏离太多。 深吸几口气后,他再次开口,语调轻柔。 “罗老哥,我也不是光凭一张嘴,来和你谈这些事情。” “我敢登门,自然有我的诚意。” 第11章 结盟的诚意 前面那一大堆,林嘉豪都是在对楚二的结果盖棺定论。 或者说在为楚二如今这个下场,做辩解。 这没关系,人在人的眼中,是不一样的。 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很早,早些年梁博文在我眼中,简直就是十恶不赦。 但依旧有马三,病猴子,以及隔壁县炒火药那人拿命顶他。 不管楚二在外人口中,风评如何,起码在林嘉豪眼中,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为楚二辩驳几句,属于人之常情。 所以我没有打断他,只是等他辩解完后,重新说起正事来。 “老板进去之前,已经做了准备,他有机会和我一起去德国,只要他点头,姓张的绝对会睁只眼闭只眼帮忙运作放他走。” “但他没有走,还提前和老板娘离了婚。” “虽然他进去了,但他的绝大部分基本盘,现在都握在我和老板娘手里,找你联盟,也是老板娘的意思。” 我嘴角勾勒起来一丝笑意,林嘉豪口中的老板是楚二,老板娘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离婚了还叫老板娘,那就有些意思了。 这还忠心耿耿,不离不弃这一出吗。 “我记得他妻子不是一般人,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 听到我如此问,林嘉豪脸上闪过一抹犹豫,但还是轻轻点头。 “是真的,不过没有那个缘分。” “老板娘和老板都不是普通人,两人的意思很明确。” “锦水汤汤,与君长别。” “老板走到如今这地步,身上和心里背负的东西太多,在没有进去之前,就已经注定过不好正常的一生。” 锦水汤汤,与君长别。 本以为是难解难分的爱情,最后却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诚然,年过四十,对于情爱生不出太多感悟来。 但我依然敬佩这两人的豁达。 “老板娘会移民,我也会回德国,罗老哥你要诚意,那能拿出来的诚意就是,这件事完,我老板留下来的东西,都是你的。” 我呼吸微微一顿,这确实是我很心动的东西。 “而且,这件事姓张那人默许了。” 林嘉豪再次开口,将条件堆叠到我不可能拒绝的地步。 我盯着林嘉豪看了许久,轻声发问,“你和你的老板娘都要抛下一切了,怎么要如此折腾。” “你们的诉求和目的是什么?” 林嘉豪直视我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说道,“陈涵和李左,必须死。” 陈涵和李左,并不包括林煜和江成。 “长林和徐让留下来的两个人,可以活,但陈涵和李左,不能就这样大摇大摆的活着。” “老板娘说了,这世上唯小人和女子难养。” “她是个女子,也是个小人,眼里头没得所谓的江湖,也没得男人的英雄义气,只有自己男人。老板看得开,最后什么都没做,那是老板的事情,她要李左和陈涵的命。”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就是这样的奇怪。 明明都已经说好,锦水汤汤,与君长别,马上就要移民国外。 但最后关头,放不下的居然已经离婚分道扬镳的男人。 不过这些,与我并无瓜葛。 我目光跳过林嘉豪,看向一旁低头坐着的江成。 “江成,还记得你师傅和你说过的话吗?” 江成啊了一声,有些茫然,不知道他是忘记了,还是徐让跟他说的话太多,导致他一时间无法想起我指的是哪一句。 “徐让和你讲过,柳巷镇那些人之间的恩怨,到他为止。” 江成脸上的愕然消失,转而取代的是一脸惊诧。 我冷哼一声,“之前楚二还在,你认为徐让的死,算在他头上,要折腾,要对付楚二,很正常。” “但如今楚二都进去了,属于他的集团轰然倒塌,你这是为哪样啊?” “怎么,觉得自己浑身是铁,也要学楚二问鼎那头把交椅。” 江成脸色飞快转变,最终变得一脸惶恐。 我有些失望,江成最终还是成为了一个成熟的江湖人。 或许站在他的位置,林煜,李左加上一个陈涵来势汹汹。 他与林煜之间是死仇,而且他发迹最晚,独自一人对付不了这三人的联盟。 迫不得已选择拉上刘宝,站队到‘老板娘’那一边。 这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也是许多人在这种处境下,都会做出的选择。 但我依然有些失望,徐让那种人的徒弟,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才对。 可从某些方面来说,我又没有资格去指责他江成。 最终千言万语,只是化作一声叹息。 “唉,江成,要是有人威胁你,必须要你上船,你现在过来。” “过来站我身后,你不愿意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逼你干。” 毫无疑问,林嘉豪注定达不成他的目的。 我这句话出口,就是在拒绝。 江成嘴唇微微蠕动,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人老了之后,眼光太准也不是什么好事。 江成年纪还不到三十,正是野心勃勃的时候。 我如今不再年轻,但我也曾年轻过。 也曾迷信,自己是那万中无一的主角,能够在这危机四伏的事情当中,火中取栗,成为那个天命加身的获利者。 利益在前,什么危机都是扯淡。 无非是拿命拼一把。 江成的沉默,本就是一种答案。 徐让的面庞从我脑海中闪过,最终我还是再次叹气,又说了一次。 “江成,过了这村,就没有这个店。” “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想,现在站到我身后来。” “只要我在,你不想干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逼你干。” 江成脸上的纠结不复存在,变得一脸坚定。 “平哥,我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好。” “但我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我相信你能保住我,你点下脑壳林煜不可能随便动我。” “但我不想一辈子就那样活着,真的,我……” 我无心再继续听江成继续说下去。 是啊,人都是这样,得了千万想万万,春秋鼎盛之年,谁甘心就这样碌碌无为一生。 特别是机会摆在眼前时,不心动的永远是少数。 我和江成的缘分,怕是只能到这儿。 收回落在江成身上的目光,我似笑非笑的站起身。 向着林嘉豪走去。 第12章 锦水汤汤 我在林嘉豪身前站稳,这个距离相当近。 几乎是他只要站起身,就会和脸贴脸的程度。 一开始林嘉豪还能泰然自若,直到我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好几个呼吸。 林嘉豪变得有些不自在,陷沙发当中的身体开始扭动,目光游离,不想与我对视。 在他刚有动作那一刻,我双手伸出,猛地搭上林嘉豪肩膀。 在我做出这个动作时,文闯已经默默起身,抽着烟一瞬不瞬的看向江成。 “你坐你的,但凡动一下,就不要怪你闯哥翻脸无情。” 老林站到林嘉豪身后,冷冷的看着被我搭着肩膀的林嘉豪。 只要我一个眼神,今天林嘉豪绝对走得进来走不出去。 慌乱在林嘉豪脸上一闪而逝,他没有挣扎,几个呼吸后,不仅神情稳定下来,连声音都如之前一样。 “罗老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 呵呵, 我脸上的笑意隐藏,神情阴冷。 “嘉豪,你当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啊。” “居然要我给你做刀,你看看自己的手,拿得住我这把刀吗?” 知道陈涵身后,站着旁边省的万里侯。 你还张口闭口要他陈涵和李左死。 我是路边乞丐啊,没有楚二遗留下来的资金盘活不了。 不做这件事,我活不下去。 “你算个什么东西,要我给你杀人?” “你知道多少年,我没有和人论江湖了吗?” “一句话就想把我拖下水,你有那个力气吗?” 对于楚二留下来的盘子,我确实心动。 但我和江成不一样,我并不年轻。 我已经吃过太多亏了。 看着是肉,张大嘴等着吃,结果伸过来的确实是肉,不过是几把。 按着你脑壳一下接着一下,给你嗓子眼都捅肿。 肉没吃到,惹得几年都恶心人。 “我和李左,陈涵,乃至是林煜不对付,那也是生意上的事情,跟人命没有关系。” “你妈个烂比,我花了将近十年时间,才从洗脱黑社会这个身份,你张口闭口要老子搞死人,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林嘉豪脸色一阵青白,被我吼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怒火压下去。 嘴角扯动,浮现一抹勉强的笑容来。 松开捏住林嘉豪肩膀的双手,将被我揉皱的西装理平。 顺带弯腰,把他先前解开的扣子扣上。 “嘉豪,回去跟你的老板娘说,我罗平不给人做刀,即便真做刀,也不是她一个私生女能拿捏得住的。” “别打我主意,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林嘉豪神情几经变动,最终一脸凝重的站起身,轻轻点头。 向着门外走去。 江成目光在我们和林嘉豪背影中来回,数次之后,他迈步跟着林嘉豪一同离去。 文闯看着上车的林嘉豪,轻轻呸了一声。 “这几块料,怕是又要搞出好多事情来啊。” 老林揉了揉眉心,长长叹气。 “唉,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把我们这些老东西忘记了,没想到还有人把我们当黑社会江湖人,扔块骨头出来就要去替她咬人。” 老林是个老东西了,大我六岁的他,如今已经年近五十。 身上早已经没有锐气。 我呵呵一笑,“今时今日,不同往时往日,我们也有稳坐钓鱼台的资格。” “老林,柳巷镇那边盯紧一点,正常竞争就好。” “林煜脑壳没得那么不清楚,要和我过一过江湖手段,我现在讲规矩和他们正经来,已经算是他烧高香了。” “不过也要注意一下,不要太粗心大意。” 陈涵确实可怕,他背后站着一位万里侯。 只是他那位万里侯,管不到我。 若是谢天云真就是清白官身,我可能还会忌惮一点。 很显然谢天云不是,他也是有派系的人,再过几年,未必不能是另外一位万里侯。 这地方不是滇省,要是滇省,陈涵加入进来。 我争都不会争,调头就走。 我虽说不想惹麻烦,但既然主场是在这儿,那只能怪林煜他们运气不好。 谁去坐那头把交椅,声势显赫,我无所谓。 我不去抢你要的东西,但你也千万不要对我的东西起心思。 讲道理有讲道理的玩法。 不想讲道理,我也玩得起。 我嘱咐完老林之后,并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给谢天云过去一个电话。 电话当中,他听我说完整件事的经过后,只是呵呵冷笑几声。 “罗平,你按照你自己的方式做事,这么多年来,我们两个一直都讲规矩。” “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工程,都是兢兢业业,半点差错没出过。但我们也不是没有牙齿和利爪的老虎,有人要是不讲规矩,不讲道理,那就试试嘛。” 我笑了笑,谢天云说的是实话。 这些年我确实很赚钱,但可以问心无愧的说,我确实如谢天云讲的那样,不仅对得起人还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如豫省那超市一样,许多事情按照规定来,甚至超出规定来,依然能挣钱挣大钱。 如果没有挣到,只能说有人没说实话。 倒不是我真长出良心来了。 只是谢天云在这几年处于关键时候,作为他多年的铁杆盟友,不会蠢到帮倒忙。 弄出一屁股脏事,等着他来擦屁股。 “老谢,说认真的,这些角色我还真没放眼里。” “毕竟他们不是楚二,要是楚二我可能还真就退一步了。” “我打这个电话来,只是想问问,林嘉豪说姓张那人默许了,你觉得这话有几分真假啊?” 提起姓张那个,谢天云也是一阵沉默。 毕竟这人早在千禧年时,就一手摁住许牧野和叶海潮,硬生生给千禧年那件事,弄了一个大家都体面的收场。 不管是来历还是手段。 都是个值得放在心上的人。 “罗平,现在是2011年了,正是关键时候。” “别说这种事了,就是要杀他张公子媳妇的人头,他都不会多在意几分,你晓得有多关键了吧。” “不要把这话放在心上,他现在没工夫管这些,甚至真出结果的一两年内,他事情都一抓一把,没工夫想。” 我轻轻点头,彻底放下心来。 就在当晚,林嘉豪刚走半天,又有两个风尘仆仆的人来拜访。 我这深冷的门庭,这一天格外热闹。 来的人正是陈涵。 第13章 本该谈成的事情 那一年的陈涵,刚刚三十二岁。 他的一生,同样充满传奇,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想必也能说出个波澜壮阔的故事来。 九六年十六岁还没有十七岁的他,在楚二第一份基业渔场当中。 与长林,以及自己老弟陈灿提刀砍人。 从那一年开始踏足江湖,此后十六年间,在临沧以那座小小的茶楼为基业,直到如今攀附上当地那位万里侯。 如果单单是从江湖而论,除开楚二之外,数他混得最成功。 我是半途而废,在他这年纪时,已经开始积极洗白。 他登门拜访,实属在我的意料之外。 但我还是接待了他。 我头脑很清醒,特别是活到如今这个年纪,已经不会因为单纯的喜恶来衡定一个人。 陈涵于楚二而言,搞些事情真的该死。 但从始至终,我与楚二没交情,较真来说,因为徐让,我应该厌恶楚二才对。 不必把听来的事情,带入到其中,以其中某人的角度,去看待一个人。 我依旧是在白天见林嘉豪的地方,见了陈涵。 他坐的那张沙发,恰好是林嘉豪坐的那张。 我从卧室中出来那一刻,陈涵立马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迎过来。 “罗老板,幸会幸会啊。” “说来也是惭愧,小弟回来自己家乡做点生意,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来拜访老哥你。” 我握住陈涵的手,轻轻一笑,“陈大哥,辛苦,辛苦。” 他对我说幸会,我对他说的是辛苦。 他叫我老板,我称他大哥。 一个是生意场,一个是江湖中。 陈涵摆摆手,与我一起坐到沙发上。 并没有相对而坐,而是就坐在我旁边,与我同一张沙发。 他轻轻一笑,“罗老板就不要开我玩笑了,你做大哥的时候,我还卵都不是,当不得这句大哥。” 再是厉害强大的人,都有着自己的行为习惯。 比如林嘉豪,他是知识分子,还是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 我不能否定他的能力,因为许多方面我都不如他。 但他不了解江湖,开口就要我为他杀人,要拿什么东西来换这个死那个活。 而陈涵虽说打扮得人模人样,却在短短两句话间,把自己身上的江湖气展露无疑。 有着常年混迹于江湖上的那种油滑。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特征。 “陈大哥不要谦虚了,别说黔南州这个小地方了,省城那边都晓得,你这位从外地一脚踩回来的大哥。” “要是你都当不起这一声大哥,又有谁能当得起?” 听闻我这两句话,陈涵脸上立马浮现出一抹苦笑来。 “罗老板,也就是我,要是别人怕还以为你是在嘲讽挖苦呢。” “我听得出来,你这话是真心的,但事实并不是如此,我虽然出身在省城,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仰仗他人鼻息呢。” 顿了顿,陈涵脸上的苦笑转为一抹爽朗的笑容。 “罗老板,我这次来,一来是给你道个歉,我下边几个公司,和你这边姓王那位老板的公司有些摩擦。” 姓王,他指的是老林。 老林和常德航,至今身上都背着命案。 在改换身份后,为了做得彻底一点,连姓氏都一起换了。 “这还真就是大水冲龙王庙,罗老板,天地良心啊,我要早晓得柳巷镇那边是你有心思,我肯定收手不干。” 我笑了笑,对于他这些鬼话置之不理。 只是淡然说道,“生意场嘛,有摩擦正常,不过生意是生意,江湖是江湖。” “陈大哥,我们之间最好是谈生意,可不要仗着自己是大哥,要和我过一过江湖手段,那这样可就有些伤和气了。” 这句话敲打意味很足。 以陈涵如今的体量,怕是只有昔年的楚二了。 至于他身后那位万里侯,倒是不用敲打,看他陈涵不顺眼直接打就行。 陈涵恍若没有听出我话中敲打的意味,依旧笑意吟吟。 “罗老板不见怪就好,我事情也多,又太多年没回来了。” “一下子都铺开了,才晓得对面是你,我也是拖家带口,下面的兄弟,公司的员工,都指望着我吃饭呢。” “盘子铺开这么大,要是一点都没捞到,实在是太亏损了。” 我笑着看向他,没有说话。 有些好奇,接下来他要说什么。 陈涵的定力比林嘉豪好得多,对于我这笑容,他神情自若。 “我今天来,就是想和罗老板你打个商量。” “钱亏了也就亏了,毕竟怪我自己没眼力,但我想能不能花钱买罗老板的一个面子。” 这话让我有些好奇。 面子? 我罗平这张脸,现在价值多少。 “陈大哥,我现在是年纪大了,有些弯弯绕绕的东西,实在是听不来。” “要不这样,你直说,想要怎么个做法。” 陈涵一直挂在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此刻隐去。 眼神变得谦卑,甚至有几分讨好。 “这样,柳巷镇那边改造的事情,我们几方人共同成立个公司,大家一起搞。” “当然,我陈涵不是张开嘴就放屁的角色,前面说了,钱亏了也就亏了。我是希望买你罗老板这个面子,公司成立之后,该投入的钱我一分不少的投,至于之后如何分成,全是你一句话。” “我陈涵指天发誓,绝对不会对你有半分不满。” 陈涵说完这几句话,一脸真挚而又讨好的看着我。 仿佛真就是在恳求我一般。 在这一刻,我对陈涵的印象变得很差很差。 一开始听到再多有关于他的事情,我都只是当个龙门阵来听。 直到此时,我真和他接触上,真对上他的手段。 我才切身体会到,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大哥说话真有意思啊,你也知道,我罗平是个下三滥出身。” “我也不捧你,你也是个下三滥出身,我们这些下三滥,早些时候为了一口吃的,就能人脑壳打成狗脑壳。” “你这么大方,说不要就不要,亏这么多钱,让我有些刮目相看啊。” “我到时候一分钱不给你,你也安逸我?” 陈涵无比认真的点头。 “绝对不会有半点不安逸,我这话要不是真的,出门就被车撞死!” 第14章 坦坦荡荡 陈涵的目光和我对视。 十分之坦荡。 十分的真挚。 我信他,我信他说的这句话。 即便我一分钱不给他分,他依然不会不满意。 他的手段比林煜,比林嘉豪都高,更不要说江成。 或者说他的眼光独到,思维与一般人不同。 陈涵的目的不在柳巷镇这个项目上,他没有对我说谎,他花钱买的是我罗平,是平王爷这个招牌。 他要彻彻底底把手,插进我们这个省份来。 “陈涵,罗平这个名字,可没有楚山河管用。” “我对你,也没有任何感情,不会忍你半次,你当真觉得这样好耍些?” 我先前那番质问,他大把往外掏钱,让我有些不懂。 已经给过他脸了。 意思是别在我这儿来这一套。 但不知道陈涵是真听不懂,还懂了装不懂,觉得我没有想明白。 依旧继续着引诱我往下跳。 索性,我直接把话挑明。 “你陈涵确实不是一般人,关于你,关于楚二你们这些事情我都听说过。” “李左现在没出事,是因为姓张的忙没时间管他,你也抬了一手。所以他没出事还能和你混在一起,不然姓张的抽出手来,第一个整的就是他。” “我想想,我记得楚二压得他李左大声喘口气都不敢,就因为他多说了几句话,想给楚二当军师,越俎代庖了是吧。” 陈涵脸色变得很平静。 没有先前那般亲热,也没有因为我这些不客气的话变得尴尬。 此刻他才像是一个黑老大,阴冷胜过蝮蛇,寡毒强过食子的猛虎。 一瞬不瞬的盯着我。 当然,眼神不会吃人。 要是眼神能够吃人,我早就骨头渣滓都剩不下,轮不到他陈涵来吃。 所以我对他这目光视若无睹,自顾自一般继续往下说。 “就是楚二这般狠辣的人,你都能在他手下做大做强,他放任你做大做强。” “除了形势所迫,更多的是你陈涵身上有点手段吧。” “御下这方面,我肯定不如楚二,就你们这一帮破烂玩意,别说带着你们登顶了,我估计得死半路上。这我真不如他。” “你今天千金买我罗平这块招牌,来年是不是要一口把我吃了,连本带利要回来?” 陈涵脸颊微微抽动,半晌不发一言。 外人对于楚二如何评价,不关我事。 但在与虎谋皮跟御下这一方面,我确实不如他楚二。 李左和另外两人,早先是临沧那座茶楼一开始主人的头马。 楚二害得那人投胎转世去喝汤,对于李左等前朝余孽,他还是敢用。 单单是这一点,我就不如他。 他敢用,证明他对自己御下的手段有那个自信。 后来事实也证明,他确实有自信的资本。 即便是后期,手下人各种小动作层出不穷,导致集团的崩塌。 那也不是他压不住,而是一路心狠手辣走过来的他,在最后关头心软手也软了。 不然快刀斩乱麻,依旧能够强行稳定局势。 陈涵能在这样的人手下做起来,何况我罗平? 今天和他陈涵你好我好,明天指不定就是生死相见。 陈涵忽的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脸上表情恢复淡然。 “罗老板啊,你是这样想我的?” 我揉了揉眉心,疲惫的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 “陈涵,人在年纪大后,并不讨厌说谎的人。” “反而是讨厌在自己面前说谎,又瞒不住自己的人。” “在我看来,你就是。”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冷声说道,“你心头怎么想的,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感受到了什么。” “你陈涵就像是一根藤蔓,早些年寄生在楚二这棵大树上,任由差遣,半个不字也没有说过。” “如今你想在楚二垮台后,伸手进这边来,林煜和李左不够看,所以你找到了我?” “想要继续做条藤蔓啊?” 陈涵张口,似要说些什么。 我抬手制止,不想再继续听下去。 “你晓得不,就在白天,也有人来找我。” “是你二嫂的人,他愿意拿楚二留下来的一切,换你陈涵这条命。” “我没有答应,但也让他好端端的走出去了,现在同样如此,虽然我讨厌你的虚伪,但我还是会让你全须全尾的走出去。” 陈涵听到有人惦记上他这条命时,他脸色接连变换。 最终还是化作一脸平静。 十分淡然的看着我。 我缓步朝他走去,弯腰看着他的脸。 “我把送他那句话,也送给你,不要打我的主意,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 “我罗平不是一把刀,即便真是一把刀,放眼整个江湖,你们这些蹦跶得欢快的角色,还真没资格拿我这把刀。” “伤不到人,还会伤到自己!” 说完这两句话后,我慢慢直起身来。 “罗老板,不管你怎么想,我今天都是带着诚意而来,想要和你交个朋友。” “我陈涵又不是个小角色,难不成因为你罗老板平王爷这个名号,跪地就拜?” “今天在这边,是我有事情需要仰仗你,他年他月,你走出这一亩三分地,恰好落脚到滇省,未必没有求到我陈涵的地方。” 说着,陈涵同样站起身来。 语气不卑不亢,做着最后的告别。 “罗老板不想交我这个朋友,没得关系。” “既然你坦坦荡荡说出来,那我也坦坦荡荡告诉你,你说生意是生意,江湖是江湖。” “这一亩三分地上,二哥垮台后,确实没有人能和叫板江湖,这个我认。” “不过生意上,那就不一定了。” “有句老话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即便我们不是你的对手,你非要独来独往,最后生意就算落在你手里,你未必会好受吧?” 我扭头,冷冷的看着他。 “陈涵,你是不是在威胁我?” 陈涵摇摇头,先前消失的淡笑,再次出现在脸上。 “并不是,这只是劝告,放心,我不会对你用江湖手段。” “明面上你快有十年不过问江湖,但我晓得,你身上水深。要是不早早洗手,别说我们,前十年里面很可能你才是二哥最大的对手。” “罗平,你今天是一点台阶没给我,我心头不安逸。” “生意上见真章,无非是砸点钱,我不开心你也别想开心了。” 第15章 做不成朋友 陈涵似乎料定,我不会对他怎么样。 所以最后那句让我不舒服,说得铿锵有力。 确实,我确实不会对他怎么样。 一来,我不是皇帝,想杀谁就杀谁,别人让我不爽我就要把他脑袋砍下来。 二来,几句呛声的话,别说激起我的杀意,甚至连怒火都没有。 要是刺几句就要生气,就要杀人,我怕是早就上刑场打靶了。 在他说完后,我抬手一指门外。 “滚。” 陈涵走后,文闯拿着烟去到我卧室,半点没有客气。 直接躺在床上抽烟,一边把烟灰弹在我喝水的杯子里面,一边对着站在窗边上的我说道。 “老癫,有点不对头啊,楚二一倒,怎么个个都盯着我们啊?” 我呵呵一笑,“正常,树大招风,楚二以前是那棵树。” “他现在倒下,这棵树就是我了,虽然我近十年来,没有过问江湖,但他们这些都晓得,我是个什么出身。” “想要闹腾的人,都会想方设法摸清我的态度,毕竟现在的我们,有资格说一句,一手左右这些人的胜负了。” 我翻身来到床头柜,想要喝口水。 今天接连见两人,两人都目的不纯,让我有些累了。 喝口水早点休息。 恰好看到文闯往杯子里面扔烟头。 这瞬间感觉不是那么渴了,只是更累。 身体累心也累。 我懒得跟他计较,一边往外走重新找杯子接水,一边继续说道。 “今天这态度已经放出去了,我还是那样,对这些个江湖蝇营狗苟没有任何兴趣。” “他们争他们的,别妨碍我,我不会管,妨碍我,那就是任何人都一样。” 我没有上林嘉豪他老板娘的船,自然也不会上陈涵的船。 如今我本身就是条大船,何需要他们。 “嘿嘿,实际上来说,我更倾向林嘉豪和那位老板娘。” “陈涵这个狗杂种,太能忍了,我有些毛骨悚然。也就是他运气好,其他人死在他前头,整个渔场就他留下来,让楚二念情念在他身上。” “不然这杂种,单单是这个性格,就是无错也该杀。” 文闯贱兮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跟着我一道出来。 这些年文闯除了岁数变大之外,性格没有太多变化。 他喜欢一是一,二是二,对于陈涵这种性格的人,喜欢不起来也很正常。 而且文闯和林嘉豪说的还真是实话。 李左不论,那时候楚二想要他做手套。 楚二没杀他还真有可能,是留着有用 但陈涵真应该去给长林给徐让给林常在给成尚霖甚至是徐大伟,这些人坟头前面跪下。 太多人直接或者间接因为他楚二而死。 人心都是肉长。 即便强如楚二,在最后关头,依旧迷茫手软了。 但凡这些人少死几个,单单是他联手林煜,准备把楚二徐让一锅烩那次。 楚二千里迢迢跑去临沧,那一关他就过不去。 我揉了揉眉头,站在饮水机旁边,“文闯,我要是还是个江湖人,我肯定也选林嘉豪和那位老板娘。” “关键我们现在不是了,我费了多大劲儿,才把你,皇叔他们一起拽出来。” “那老板娘和林嘉豪现在跟疯了一样,是要报仇,要杀人。” “沾染这种事,即便不是全部功亏一篑,也是要有几个人重新黑下去。” “怎么,把判官,皇叔,李酉,小曾,方华仁,任敢,毛毅,常德航这些人喊来,一个个抽生死签啊。” 文闯呸了一声,朝我翻个白眼。 “你不是废话吗,我文闯又不憨,真要拿自己兄弟去填。” 文闯先是义正言辞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眼珠子转动,脸上泛起一抹精明。 “老癫,我可直说了,我不喜欢陈涵。” “这杂种当真是狼子野心,楚二那种段位,他都不满意,真让他把手伸进来,以后还容得下你骑在他脑壳上拉屎拉尿?” “所以你趁早打算好,等老林回来我们商量个章程出来。” 因为林嘉豪的到来,老林已经先一步去到省城,看着那边的工程。 陈涵来的时候,只有我和文闯在。 我回了文闯一个白眼。 “你装你妈呢装,你直接说担心江成和刘宝不就得了?” 我和文闯太了解彼此。 文闯是个很简单的人,他不在意自己的爱恨,但他在意身边人。 即便如今他对刘宝的态度很冷漠,甚至见面就想给他几巴掌的样子。 但说到底,还是怒其不争罢了。 要是让刘宝死在他眼前,文闯真得发疯。 被我一语点破,文闯倒也不觉得尴尬。 一手端着我喝水的杯子,一手夹着烟。 “唉,老癫,你没有看见吗, 你脸上有皱纹,老林发丝间有白发。” “我们都老了,刘宝再怎么说,风风雨雨陪我们走了二十年,最后也只是不听话,从来没有想过反我们。” “这些年他风光啊,头把交椅的黑道大哥,但他从来没有在人前说过我们一个不字,有麻烦也从来没有暗示过我们帮忙。” “你说,你自己忍心看着他们出事吗?” “还有江成,虽说有些失望,但人家是个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很正常。” “我们在他那个年纪的时候,不也是欲望缠身吗,总不能跟要求圣人一样要求他这个小伙子吧?” 这些话,也只有文闯能对我说。 我们都知道,彼此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默默叹了一口气,“文闯,我不插手江湖,他们输赢是他们自己的本事。” “我只能说,最后关头,他们真输得一败涂地,我不会让他们死。” 这个答案,文闯很满意。 “几把输赢,这些小杂种就该吃点苦头,江成年轻胡闹也就算了,刘宝都他妈要四十了,还不懂事。” “保一条命就够了,还要给他们当保姆啊。” 我笑了笑,回到卧室准备睡觉。 即便文闯不说,我依然会为江成和刘宝兜底。 当然,我和他们缘分尽了是事实。 但楚二那种非人类,都接受不了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去。 何况是我。 他们的命,我会想办法保住。 毕竟这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丢掉所有生意和手段的江成以及刘宝,我要他们活。 这点脸面应该还是有人给的。 要是不给,那我就抢! 第16章 大悲欢 文闯说得很对,我们都已经老了。 前些年的腥风血雨,让我们过早的苍老。 当然,我很从容的接受了这件事。 我允许自己脸上有皱纹,耳鬓生出白发,时间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人。 接受自己从容的老去,放下青春不再的不甘心。 要是没有皱纹,没有白发,又该以何种方法,来体现我这一生的悲欢呢。 大喜大悲,我都体验过不少,所以这些皱纹,我生得不冤枉。 千禧年之后的这十年中,我没有染手江湖,这江湖一直是楚二的时代。 于江湖而言,我并没有太大的悲欢。 唯一的大悲欢,欢是我有了孩子,悲是孩子与林清鸥的离去。 上一次这样的悲欢,还是九十年代王大祥的死,以及拼死皇太极。 只是让我没有料想到的是,在这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的开端,我再次迎来了我人生的一次大悲。 有悲无喜。 事实再一次证明,我不是神,这世上的一切事情,都不是人脑所能掌控的。 陈涵在来找我之前,就知道有些苗头不对。 他来找我,最好的结果我进他的套,能够接受的结果,是我不问世事。 最后放那几句狠话,更大的目的是不希望我看到他的软弱害怕,导致最坏的结果发生。 我倒向他那位二嫂。 我或许不清楚,但陈涵实在是太清楚,他那位二嫂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前些年楚二忍他,她也就跟着忍了。 失去徐让和长林的楚二,是一把丢了刀鞘的快刀。 那么现在的那位老板娘,林嘉豪等人,也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快刀。 老板娘说,锦水汤汤,与君长别。 她看开了和楚二这段婚姻,并不代表不认可楚二这个人。 她喜欢长林,早些年未曾与楚二结婚时,楚二集团的人都畏惧长林这个疯子。 只有她把长林当个正常人,动手就敢扭耳朵。 加上整件事中,林煜差不多就打了个酱油,所以林煜能活。 至于江成,则是老板娘最后为楚二考虑的事情。 楚二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江成的存在。 如果内心的崩溃有个起点,那么楚二的崩溃,就是从徐让以及长林死的那晚开始的。 从那个夜晚之后,他去了临沧,带走了陈涵那边最像成尚霖的罗树青,没有动陈涵。 因为李左的一句楚总,害怕今后无人叫他二哥,车子都上了高速,准备撞死拿枪相逼的大振两人,最终还是一个电话叫回来。 如果楚二还在,他不会允许再动江成。 这也是江成和林煜,不是必杀的原因。 林煜至死不肯承认,自己出自楚二门下,江成比他灵活一些,能够和林嘉豪等人走在一起。 也不能说江成灵活,没底线。 毕竟就他和林煜那关系,注定要分出你死我活。 他是个有野心的人,如果单单是要活着,完全可以找我。 他是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更好,所以投老板娘那边理所应当。 老板娘,林嘉豪,江成,刘宝对垒林煜,陈涵,李左之间的事件,由此拉开帷幕。 这称得上是规模最大的两个黑社会团体之间的对抗。 最终结果的走向,偏离了我们所有人预知。 最先出手的是林嘉豪一方。 其实老板娘的眼中,我上不上她的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要掺和。 拉拢江成和刘宝,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即便我不帮忙,但也要看在刘宝江成两人的份上,不至于走到对面前。 这个时间段,老板娘和林嘉豪说是疯了也不为过。 他们连楚二留下来的大笔资产都可以不要,玩的已经不是你来我往的江湖斗争。 从德国回来,抱着的就是刺刀见红,照面就是人命的打算。 说句不好听的,真到了悍不畏死的地步,有我没我都没什么两样。 楚二于2010年年初被捕,林嘉豪也是在那个时间段出国,与我相见在2011年年初,恰好时隔一年。 在跟我见面的三天后,一架从慕尼黑起飞的飞机,几经周转,在沪上停留。 飞机上下来两个年轻人。 都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稍小一些那个一脸憨厚。 时不时下意识露出一抹憨笑,要不是身处国际机场,怕是以为老农民进城。 另外一个比这憨厚年轻人稍大一些的人,显得吊儿郎当。 一只手插在裤兜,一只手在身侧一甩一甩。 帅气年轻的脸上,时不时闪过一抹戒备。 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并没有那么懒散。 两人出了机场后,接到一个电话,而后在那插兜年轻人的带领下,上了一辆商务车。 林嘉豪带着墨镜,从驾驶座扭过头来。 “小杨,小罗,辛苦了。” 杨君,罗树青,楚二手上的两把快刀,在一年后跟随林嘉豪与那位老板娘,一同回来了。 前后相差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 杨君,也就是那个单手插兜的年轻男人轻轻一笑。 “嘉豪哥,那时候二哥问我要户口本那些东西,是不是就是喊你给我们办护照,安排我们出国啊?” 林嘉豪默默点头,脸上露出一抹苦涩。 “老板那时候已经坦然接受自己的结局了,我连带把他的护照一起办了,只是他没走。” “他说他不走,我们才有走的可能。” 杨君嘴巴嘟起,向上吹了一口气,吹得前面的头发丝微微晃动。 “哎呀,老板要我走,直接说就好了嘛。” “他又不是不晓得,我最听他话了。” 说着,杨君一手搭在旁边罗树青的肩膀上。 “树青,你自己说,是不是,我们两个是最听话的。” “你个憨包是直接听,我是老板给我发工资他说干啥就干啥。” 罗树青,当年楚二从临沧陈涵那边带走的最后一人。 最像成尚霖的一人。 至于成尚霖,则是楚二能够在千禧年登顶的关键,没有他那条命,楚二千禧年说破天也得死。 罗树青憨憨一笑,像是不知道说什么一样。 林嘉豪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杨君,老板都把你们安排好了,我也不想拖你们下水,但……” 一直吊儿郎当的杨君神情突然一正。 薄唇上一直轻浮的笑意变得无比冷冽。 “嘉豪哥,这次我不要钱,也不要涨工资。” “所以这次他不是我老板,是我二哥。” “走吧,” “去杀人!” 第17章 杀人去 林嘉豪开着这辆商务车,没有任何拖拉,几乎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到黔州省城。 楚二集团还在时,许多人都注意不到他手下的人。 即便是强悍如陈涵,在楚二的光环下,也衬托得跟个马仔小弟一样。 十多年间,已经让所有人都有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那就是只要楚二倒下,这个集团再也掀不起风浪来。 和我不同,我就是横死了,文闯可以站出来,文闯横死了,还有老林,老林之后有判官。 但强将手下无弱兵,楚二强得过头,他手底下的自然也没有怂人。 林嘉豪要杀陈涵,只想到了杨君和罗树青。 在他的内心,觉得有这两人也就够了。 甚至杨君和罗树青同样这般认为,杀陈涵这个如日中天的黑老大,也只需要自己两人。 车子在省城郊外的一座小洋房停下,当年楚二在这里和林嘉豪初见,也是在这里让林嘉豪跟着他做事。 楚二集团没有白纸扇,但林嘉豪可以说是大管家。 在他和自己老板娘的一手操持下,楚二拥有了明面上大公司,洗白了许多资产。 其实在洗白那个时间点,已经有些晚了。 那个时间段的楚二,完全是在强撑,心态都有些扛不住的地步。 压根没心思管下面的资产。 直到最后,也只是简单交代林嘉豪几句,没有过问这些资产的去向。 如今这笔资产,以各种方式掌握在林嘉豪手中。 总的来说,林嘉豪没有骗我,也确实拿着诚意来和谈我的。 这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比我前面二十年的努力还要庞大。 林嘉豪选择在这里落脚,是因为他本身出身也不简单,与自己那位老板娘的父亲,有一点关系在。 最后,在楚二这个已经倒塌的集团中,林嘉豪并不是个突出的角色。 他从始至终都是个清白人。 非要说贴切一点,就是个职业经理人,跟楚二当真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 手上没染过事情,更别说人命。 在楚二倒塌后,没人注意到他,更不会注意到之前他住过的老房子。 推开大门,太久没人居住的房间中,散发出一股子发霉的味道来。 林嘉豪没有找人来打扫,而是和杨君罗树青两人一起动手,简单收拾出一间能够住人的房间来。 傍晚后,杨君出去简单买了一些吃食。 楚二手下的人有个特征,那就是都不怎么喜欢喝酒。 但林嘉豪今天依然开了一瓶洋酒,就着一些凉拌菜,吃着喝着。 吃了两口之后,林嘉豪放下筷子,给杨君和罗树青一人倒了一杯酒。 “小君,树青,对不住啊,你们这两把快刀一定要藏好,致胜的关键。只能暂时委屈一下,先在这地方落脚,尽量少出门。” 杨君放下筷子,笑着抿了一口洋酒,跟个小孩子一样辣得直吐舌头。 摆摆手一口就不喝了。 “嘉豪哥,不要说这些,我要是想着享福,就不会回来了。” “倒是你,二哥说你一直是个文化人,现在要和我们一起搞这些事。” 林嘉豪摆摆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呵呵,二哥心里最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旁埋头大吃的罗树青抬起头来,嘴里一边聚集一边发问道,“君哥,嘉豪哥,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啊。” 林嘉豪抬手挠了挠眉毛,低声我回道,“这种事拖不得,老板娘明晚让人送枪,找到机会就动手。” 杨君没有关注何时动手,只是眉头跳动间,问了一个突兀的问题。 “雅姐是不是也回来了?” 林嘉豪没有隐瞒,轻轻点头,“回来了,比我先回来,本想去一趟西北。” “但和张公子打了一个电话,没有去,如今在给我们安排退路。” “然后我们做这些事,不用跟二哥说,也不用让他知道。” “仅仅就是我们想这样做而已,不关系到其他。” 杨君点点头,嗯了一声。 “这些事情,还是不要让雅姐沾染了,我们来就行。” 林嘉豪轻笑,“你雅姐跟二哥被老狼追杀,拔枪对射的时候,你还在湘省照顾你妹妹呢。” “杨君,不要担心老板娘,我们回来,心里都有数,各自担心各自。” “二哥已经倒了,这件事没有任何利益,除了你们两个我没联系其他人。” “都不图谋任何利益,那么就是几个人用一条命,老板娘也好,我也好,包括你们两个,都是各安天命,不需要特意照顾。” 林嘉豪是个留学生,高知识分子。 此刻到了需要刺刀见红时,居然比一些江湖出身,刀口舔血多年的人,对于生死看得更加淡然。 杨君深吸一口气,没有在他雅姐身上纠结过多。 转而问道,“我们先从谁下手?” 林嘉豪轻轻吐出两个字来,“陈涵。” “陈涵现在是被逼到悬崖边上了,他看上去靠山大,实际上这位靠山岌岌可危,最多再有半年,就要退到二线。” “现在还能保他,除了没有退外,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张公子没时间。” “他图谋回来,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利益牵扯,张公子那种人物,注定不会有我们纯粹,他会帮二哥,但要看代价。” “要是陈涵真的和背后那些利益网裹挟太深,未必不可能把他陈涵轻轻放下。” “至于李左……可以直接把他当个死人。” 前面那些,杨君没有认真听,也没有听懂。 他只注意到,林嘉豪说从陈涵下手。 事情一旦到了需要杀人那步,做刀的人,是不需要考虑其他。 只需要考虑怎么杀死这个人。 年初的倒春寒,忽来一阵风,吹得人一阵发抖。 杨君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放下筷子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条缝隙。 “好,等枪到了,我和树青准备好办事。” 林嘉豪同样放下筷子,给自己倒满一杯酒水。 没有细品,跟喝啤酒一样,一口就干了。 完事解开袖口扣子,轻轻擦了擦嘴角,“我和你们一起去。” 杨君朝嘴里送烟的动作一顿,最后轻轻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就如林嘉豪所说的一样,这一次谁都不需要找谁。 时隔一年回来,只为了一个十分纯粹的目的。 楚二集团最后一舞,由此拉开。 第18章 最后一舞 第二天深夜,一辆小面包车停在省城郊外。 罗树青独自一人,从面包车上的人手中,取走两个袋子。 这里面是枪。 正儿八经的制式武器,不是混社会人常用的猎枪和各种仿制枪。 除了毒品以外,自96年之后,管控最为严格的就是枪支。 寻常黑社会,最多也就是常备手枪,以及一些猎枪或者仿制的长枪。 显然,这对杨君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来说,并不够看。 他们没有走刘宝和江成的路子,搞几把手枪,而是直接用了制式武器。 也由此可见,有多么的疯狂。 拿到枪之后,林嘉豪三人消失在省城,除了那位一直没有出面的老板娘,无人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如同三条阴冷的毒蛇,藏在暗处,随时准备给人一口。 这一年的正月底,本就天无三日晴的黔州,开始接连暴雨。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车顶上,嘈嘈切切,让人心烦。 我坐在车上有些烦闷。 文闯一支烟接着一支烟抽着,由于雨水太大,无法开窗。 我又受不了二手烟,只得拿出自己的烟来点上。 我和文闯正赶往湘省,谢天云早些年说过,生意往外面铺都别往省城走。 这句话我一直记得,不过旁人口中,楚二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我从始至终,没有看不惯他,也没有去招惹他。 即便如今他倒台一年,除了柳巷镇开发之外,我也不曾在省城做什么实体产业。 这次前往湘省,是因为那边一家很重要的酒店即将开业。 原本眼下局势飘摇,我不应该离开黔南州,甚至最好就在省城久留。 但谢天云即将调走,我也应该把生意往外铺开一些,指不定以后头上的菩萨,是谢天云的朋友还是仇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不想吃瓜落。 所以大概是从半年前,判官带着毛毅,悄然在湘省这边开始布局。 投资一些不大不小的项目,慢慢进入到这边的生意圈。 这座酒店,是判官也是我们这群人,在湘省的全新开始。 我不打算把生意做到赣省去,千里同行,也有一别的时候。 谢天云要上的那几张椅子,我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很可能成为他的掣肘。 他有问过要不要去赣省投资,我拒绝后也就没有再提。 人与人之间相处,要懂得分寸。 他要是爱财,我是他的钱袋子,倒也还好。 偏偏他不是爱财的人。 要是去赣省,那就只有我找他帮忙,依附于他。 人情似纸张张薄,这东西用一点少一点,小麻烦多了,真到大麻烦的时候他说不得也会厌。 不如把这份香火情留下,等到真正需要用的时候。 总不能和谢天云之间,最后都要撕破脸,拿以前的事情来威胁他吧。 几番思量后,我选择布局湘省。 文闯轻轻咳嗽一声,抬手驱散眼前的烟雾。 “老癫,南城快到了。” 他的略带惆怅的声音,将我的思绪拉回来。 我张了张嘴,最终又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才再次开口。 “小曾,告诉其他人,在南城停下一车。” 去往湘省,南城是必经之路,都到了这地方,不停一下实在说不过去。 “林煜最近都在省城,要不然还能打声招呼呢。” 文闯满是戏谑的声音响起,在轻佻浮夸的表情下,有一抹隐藏得极深的悲伤。 于我于他而言,南城都是我们人生绕不过去的地方。 这地方埋葬了太多人,有生死大敌,有结拜兄长。 更有春彩,也有林清鸥。 “在与不在都没所谓,我们和林煜还没到刀兵相向的地步。” “关系最差的时候,也只是威胁过我一句,他不会干看着宋岩出事。” 也有些许嘲讽,说完这句话后,宋岩没出事之前他先出事了。 徐让带着江成等人,在羊胡子的谋划下,让他林煜一只手换回来一条命。 “难不成你都四十大几了,还要去他林煜这个年轻人面前装一装,打他的脸啊。” 我强提精神,打趣了文闯一句。 文闯扯动嘴角,笑了笑,跟我方才一样,张口欲言却无词。 两人各自沉默下来。 我们的车队没有进城区,文闯上了另外一辆车,与我分道而行。 我去看林清鸥。 我并不是一个好人,对于爱情也没有多么忠贞。 能因为爱人哭得长城倒塌的是孟姜女,不是罗平。 在林清鸥之前,我也不是个干净的人,扯过不少女人,嫖过不少夜晚。 真说因为林清鸥的离开,我吃不下饭,日日以泪洗面有些太假。 但她的离开,确实让我不快乐。 在某些个本该快乐的时候,我想起身边没有她,今后此生此世,都不会再有她。 我便高兴不起来。 她将是伴随我一身的潮湿,时不时的提醒着我,走在这条损阴德的路上,走到今天,我曾付出过什么样的代价。 林清鸥的坟茔并不惹眼,也不荒凉。 普普通通,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她是我的妻,是谁家的媳妇。 几年过去,凿刻的字迹中有一丝丝青绿,估计即将长满青苔。 我不迷信,也不信有来世,更不信人死之后,站在墓碑前说几句话,她就能够听到。 所以矗立在林清鸥墓碑前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轰轰烈烈的爱情,并不可怕,年轻时候一起发疯,一起离经叛道。 做一些在当时觉得天塌的事情,都不可怕。 这只能算是烈酒,宿醉过后并无后劲。 可怕的是如同林清鸥这种,我与她之间没有太多值得记忆,没有轰轰烈烈。 进入是彼此的生活,是息息相关。 硬要比喻,如同在身体上挖空一块,镶嵌进一个东西,皮肉与这个东西长在一起,最后又硬生生挖出来。 这种后劲与回味,当真是种折磨。 不会要我的命,但会让我活不好。 山下传来一阵汽车鸣笛,我肩膀抖了抖。 伸手抠出墓碑字迹中的点点青痕,扯动嘴角笑了笑,又似默言又好似说出声来。 “走了,活着的时候天天见你人,以后就不经常来看你的碑了。” 步行下山,文闯靠在车门上,远远的看着我。 在我走近后,他忽的伸出手来。 像是要接住空中飘落的什么。 “见鬼,这都一月底了,居然下雪了。” 丝丝细雪,夹在雨中洒落。 确实有些反常,我却并没放在心上。 抬脚跨上车,“走吧。” 我不知道的是,就在几个小时后。 两辆车撕破从天而降的雨夹雪,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向省城。 只剩一只手的罗飞,微微闭眼坐在后座。 脚边放着数把长枪。 第19章 兄弟阋墙 如今叙述起来,作为一个幸存者,我是站在上帝视角。 而在当时,除了真正操盘的林嘉豪以及那位老板娘,没有人知道,有杨君和罗树青这两人。 正如先前所说,楚二的强大,压得陈涵都跟个马仔小弟一样。 何况杨君和罗树青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 所有人的默认中,楚二倒了就万事大吉。 不认为楚二集团,会跟我这边一样,出现文闯,老林,判官这些能够主持大局的人。 当时那位老板娘,摆在明面上给陈涵,给林煜,给李左看的牌有两张。 刘宝和江成。 这两张牌,从事后来看,那位老板娘压根没想过打。 这疯批女人,时隔一年回来,就没想过玩江湖那套。 她奔着杀人来的。 一开始握住这两张牌,一小部分原因因为这两人与我关系匪浅,一大部分原因,则是摆在明面上给陈涵等人看。 比起一点也摸不清,日日夜夜加紧防备。 不如掀开两张牌,让对面不会那么紧张。 最后,站在这位老板娘的角度来说,刘宝和江成这两张牌,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我路过南城那一天,一直留在南城的罗飞接了一个电话,带人离开南城。 同时有所动作的,还有陈涵手下的王山,郭立林两人。 他们要对刘宝和江成动手。 罗飞带着两车人,直奔播州,要摁死江成。 兄弟阋墙,早在几年前就已经闹过。 当时若不是林煜用手挡住刺刀,要不是罗飞挂枪飞奔,如今林煜集团早就不复存在。 坐等几年,波折横生数次,林煜忍了一年又一年,最终在这个年初。 天气反常,突降雨夹雪的傍晚,对江成动手了。 两个同门兄弟间,最为血腥的厮杀,即将展开。 同样,作为林煜盟友的陈涵没有闲着,特别是从我口中验证了自己的猜想,自己那位二嫂要打掉他,要他的命。 他更加等不得。 江成和刘宝这两张牌,他必须敲掉。 在动手之前,陈涵没有跟任何人说。 直到他这边动起来后,才打电话告知林煜。 陈涵如此仓促,是在戒备我,也是在戒备他的二嫂。 在江湖十六年,风吹雨打,一路刀光剑影走过来。 他不会想不到,这刘宝和江成,很可能是老板娘摆在明面上,用来引君入瓮的手段。 如果谋划,如果耗费时间布局,以我和那老板娘触及方方面面的关系,不可能一定都察觉不出来。 更何况,那位老板娘身后,隐隐有姓张那位的影子。 想到这人,以及自己最大的靠山即将二线,新的靠山还没点头。 刺骨的寒意就从心底往上直窜。 人亏什么都不能亏心,亏钱可以挣,亏心会日夜折磨。 那段时间,萦绕在陈涵心中唯一一个问题,就是姓张的是不是也知道他在捣鬼。 是不是腾出手来,收拾完李左之后,就是他陈涵。 绝境之时,别说救命稻草,就是一根卵毛,都会死死抓住。 陈涵或许内心也知道,即便他顺利打掉江成,打掉刘宝,很大程度上也是于事无补。 但他依然要做。 困兽犹斗,都会去撕咬钢铁浇筑的笼子。 何况是个人。 王山,郭立林,这两人跟在陈涵身边十多年,是他头马当中的头马,也是他的左膀右臂。 在省城与林煜分别之后,陈涵与带着人的这两人汇合。 商务车上,陈涵接过郭立林递过来的手枪,深吸一口气。 在某些方面上,他很像楚二。 在外面都快传得跟杀人魔王,路过狗不汪两声,狗都得挨巴掌的楚二。 他实际上并不喜欢枪。 早年有人给楚二一句谶言,‘少做坏事,多积阴德’。 这让楚二一度认为,枪是杀人器,是凶器。 不过后来名震一方,还是初期默默无名,除非是迫不得已,不然一般情况下,他都不带枪。 为此他吃过不少亏。 左手都被人一枪撩得半残。 陈涵同样如此,如果没有必要,他也不喜欢碰枪。 在车子开往黔南州的路上,陈涵握住这圆润而又冰冷的铁制枪托时,心中一阵唏嘘。 上一次握枪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有些不记得了。 “王山,今天罗平并不在黔南州那边,放开手脚做,把刘宝那个独手臂,往死办。” 王山的样貌,不像是我国人。 满脸黝黑,小眼睛,塌塌鼻,大嘴唇子外翻。 滇省一些地方,因为光照太足,紫外线严重,也会脸色黑中透红。 但五官不会这般粗狂,跟进化没有完成一样。 事实也确实如此,王山这个名字,都是陈涵替他取的。 他是国境线外边的人。 对于中文,能听,但说不明白。 在陈涵这声嘱咐出口后,王山丑陋死板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随着这一笑,外翻的嘴唇裂开,又黄又黑,还缺少几颗的牙齿露出来。 “好,我听到了。” 手枪在陈涵手中来回翻转,他这一生,直到现在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郭立林轻声开口,“大哥,睡会吧,今晚过后,一切都无事了。” 陈涵双唇皱在一起,“立林,我们过得去这一关吗?” 郭立林重重点头,“大哥,我们一定能过去的。” 陈涵深吸一口气,脑袋靠在车座椅的背靠上。 呼吸一声长过一声。 他想到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十多年前,楚二在粤省落难,需要调人时。 他不想自己的老弟陈灿去,想要让楚二调走制衡他的长林。 想到了几年前,他在楚二病床前,用林常在用成尚霖,这些楚二的生死兄弟逼宫。 想到那个夜晚,他打电话给楚二,再三提及这些人,种下了楚二杀徐让的种子。 想到了最后关头,楚二劝他不要再继续搞下去了,让他提前走,去泰国,去找自己的弟弟陈灿。 陈涵想了很多很多,眉心死死皱在一起。 片刻后,他悠悠吐出一口热气来。 “二哥啊,我没资格恨你,但同样没有胆子爱你。” “我不怪了,我陈涵是个凡人,你也是个凡人,我们眼中都有各自的执念。看不开想不通,所以你反了陈强,我反了你。” “这么多年,即便你人进去了,我依旧活在你的阴影下面。” “我不恨不怪不爱自然也不会怕你了。” “来吧,分生死!” 第20章 分生死吧 人对人的感情,是复杂的。 比如父亲对于儿子,会怒其不争,会动辄打骂,但生死关头,大部分父亲都会奋不顾身。 男女对于真心喜欢之人,明知道对方普通,对方不是好人,理智一次一次提醒要远离。 但依旧奋不顾身。 比如陈涵对于楚二,早些年他敬楚二如敬神,后面恨过怪过恐惧过。 再到如今,真正放下一切情绪,将楚二视为对手。 抛开任何情感,只为了分生死,一较高下。 当然,也有一些人的感情很纯粹。 比如林煜。 他没有陈涵这般纠结,就恨楚二不死,恨江成不死。 犯罪手法中,在说起口供时,有一种话术称之为蒙太奇说谎法。 意思就是说真话,选择性的站在自己角度去说真话。 站在林煜的角度,他确实有这么恨的必要。 没有纯粹的好人,也没有纯粹的坏人。 不管用普世价值观还是我们这些人,所谓的江湖价值观来看。 任何人都算不上绝对的好人和坏人。 说林煜坏吧,他有为长林舍命的打算。 说他好吧,江成最年轻的几年,因为他在苦窑里面‘念大学’。 站在各自的角度,各自都有各自的苦衷。 不过无所谓,到了独木桥上相遇,需要见生死的地步。 任何苦衷,任何理由都不重要了。 子弹穿脑,利刃透胸。 并不会因为你有道理,你是好人,就多活几分钟。 也不会因为你没道理,你是坏人,就少活几分钟。 生与死,是这世上最遥远的距离,同样是最纯粹的事情。 遵县,一间小旅馆内,林煜费劲的拉动套筒,将手枪子弹推入枪膛中。 右手被江成刺刀一剖为二,这些年来身体上的不方便,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 江成,必须死。 将手枪别入腰后,林煜抓起一个毛线帽子,遮住自己口鼻耳,只露出一双眼睛。 五年后,遵县更名为播州区。 但如今,这也是个城区,林煜没有癫狂到,二话不说,直接在城区开枪杀人。 如果有这个可能,他宁愿一刀一刀割死江成。 拉开小旅馆的房门,外面还站着四个人。 这四人打扮出奇的一致,穿着立领冲锋衣,将拉链拉到头,遮住下巴和嘴巴,将近半张脸。 头上戴着圆形渔夫帽,帽檐压得很低,眉峰和眼睛若隐若现。 一边肩膀上,挂着狭长形的包,这是钓鱼用来装鱼竿的。 但今天这里面装的是长枪。斧头,刀子。 林煜目光扫过眼前四人,最终在罗飞脸上停留。 罗飞缺少手腕那只手的袖子,塞进冲锋衣的口袋中,看上去就跟踹兜一样。 乍一看并不能发现他是个残废。 见林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轻轻点头, “准备好了,车子是套牌的,完事我们直接去渡口,那边做好了接人的准备。” “放火一烧,车子留不下来,茫茫江水,很难被当场抓住。” “只要不是当场抓住,事后洗脱的办法多了去。” 林煜轻轻点头,他如今也不是无名小卒,虽说楚二问鼎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夹着尾巴做人。 但不冒头,并不代表他什么事情都没做。 他也有生意,也有场面上的关系。 只要没被当场逮住,还真有办法洗清。 林煜抓着帽子,带着人下楼。 罗飞叫来了两车人,但真正主刀的,只有连他和罗飞在内的五人。 这不是摆场,也不是讨名声。 这是杀人,手上有狠,心中包得住事,相处起来十分信任。 只有这种人,才能在这种事中主刀。 上车之后,林煜和罗飞坐在后面,看着逐渐笼罩下来的夜色。 罗飞突然问道,“老幺,场面上摆得干净,罗平那边呢。” “他和徐让的关系,一直不清不楚,江成早些年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这个乌龟老王八蛋,是现在首屈一指的老江湖,就是楚二出来,收拾他可能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他会坐着不管?” 林煜眉头挑动,沉默半晌之后,他才长出一口气。 “老周说过,罗平这老王八蛋身上水深,别看他明面上就和那个姓谢的眉来眼去,实际上姓谢的走狗屎运,以后的路都铺好了。” “更麻烦的是,姓谢那个背后不是有靠山,是有座山脉。” “不然你以为他这么多年,能那么安安心心做他的正经人?” “楚二那个场面上的兄弟,就是姓牛那个,当初因为宋岩那事,都没有收拾掉罗平。要是真那么好收拾,他早就收拾了。” 罗飞长出一口气,“这些我都晓得。” “姓牛那个当时风头无两,和楚二作对的时候,牵动好多人心神。” “他没能收拾罗平,已经能够看出些东西来了。” 那时候胜负未分,姓牛的可是连楚二背后那个张公子的面子都不给。 他愿意给谢天云一个面子,除了谢天云所代表的派系无害外,更多则是也有一定分量。 “现在问题是,罗平那边怎么办?” 林煜抬手抚过眉心,将皱起的眉头抚平。 “想罗平不能用想其他人那样想,他手段和实力,可能差楚老二一段,但心境绝对比我们所有人高。” “我问你,要是你,当时楚二坐牢,背靠谢天云身后那片山峰,你能忍住不往下继续走?” 罗飞深吸一口气,最后缓缓摇头。 “我们心里都晓得,混社会是条不归路,但就是有各种麻烦各种事情,彼得我们在这不归路上走下去。” “扪心自问,是不是真的脱不开身?” “说白了,是我们舍不得,但他罗平就舍得,单单是这份心境,他就高出我们所有人一线来。” 林煜靠在车窗边上,看着路边点点路灯星火。 自嘲一笑,“当时大帅和我师傅,都说过不要事情做绝,罗平这个人能交好就交好。” “所以那时候我占尽上风,也没有要他的物流线,只是可惜,人和人的缘分,是老天爷早早就定好的。” “我和罗平这老东西,走不到一块。” 顿了顿,林煜才仿佛想起罗飞的疑问一般,他眼神飘忽,语气变得柔软。 “罗飞,不要考虑罗平了,想好眼前的事情。” “我求大帅了,完事之后,我们去粤省待一段时间。” 罗飞眼睛圆睁,脸上的忐忑消失不见。 粤省,叶海潮。 第21章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所以,摆在我们面前的不是后续,是活下来。” “杀了江成,活着走到粤省,其他的一切都不是问题。” 林煜嘴唇的轻笑,逐渐变冷。 江成的家,就在前面不远处。 江湖仇杀,很少找到人家屋头去,当着妻儿老小的面办事。 除非把事情办绝,全家灭门。 说实话,杀人全家挂在嘴边的黑社会,很常见。 大到有名气的大哥,小到连混是三点水加个日比都没理解的小年轻。 把杀你全家,跟你家妈一样,挂在嘴边当口头禅。 但仅仅就我所知道的,害得人家破人亡的黑社会不少,但真杀人满门的黑社会,我一个也没见过。 能灭人满门,无一不是反社会的悍匪,或者有深仇大恨的复仇者。 林煜和陈涵这次动手,几乎就是一时兴起,没有任何准备和商量。 除了江成的家,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找他。 阴狠不输楚二的林煜,选择直接去了江成家。 那年,江成已经结婚,只是没有孩子而已。 换句话说,林煜做好了杀江成两口子的准备。 就连车子后面,装尸体沉江的袋子,他都准备了两个。 只是这世上,向来人安排的事情很少,天注定的事情很多。 我不信今生来世,不信漫天神佛。 但我信天,信真的存在着一个无所不能的造物主。 要不然,这个世界应该如同电脑程序一般,无聊又无趣。 不会平添这么多爱恨情仇。 林煜和陈涵,来势汹汹的两拨人,不约而同的扑了空。 那个天气反常,正月底还在飘洒雨夹雪的日子,不是个好日头。 我们所有人都在奔波。 我赶往湘省,参加我在湘省第一份产业的开业。 陈涵奔向黔南州,要杀刘宝。 林煜奔向播州,要办了江成。 而江成和刘宝,在他们到地方的前一小时,匆匆赶往省城。 让他们去的人,是老林。 老林打这个电话的目的很简单,他想要和刘宝谈一谈。 老林,这个年轻时候就很啰嗦的人,年近五十,老了之后更加啰嗦。 而啰嗦的人,往往也就更加心软。 当年刘宝因为皇叔丢了一条手,老林察觉情况不对,在我准备收拾皇叔那天。 一大早就在酒店外面等着。 他不如文闯那般直率,并不善于表达,但他爱我们所有人。 即便是我,这个名义上他的大哥,在他内心最深处,我依然是他林宏伟的弟弟。 需要他擦屁股,他扛事情,他处理杂事的弟弟。 二十年浪潮击打,爱这个字眼,用在我们之间,并不尴尬也不突兀。 我不想标榜我对老林有多好,我从来没有骂过他吼过他之类这种苍白的话语。 因为我自己深知,若是真有一个天秤,往两边不停加注对彼此的好为砝码的东西,我这边一定会高高翘起。 我对老林,不足老林对我的万一。 不说这些年,他兢兢业业,不管我们是小混子,还是成为大哥,所有大小事情都是他过问,让我享清福。 单单是当年他背着人命案,在我出狱之后,从湘省带人赶回来,替我拼死赵三先生。 就足够我记一辈子。 当然,老林不单单爱我,他也爱文闯,爱皇叔刘宝小曾李酉,乃至更下面的毛毅任敢常德航等等。 就跟这个家庭的大家长一样。 年长几岁的他,认为应该给我们遮风避雨,调和矛盾。 一如好几年后,我得知楚二一生详细后,在他那冰冷如铁的人生中,少数几道光之一的林常在一样。 那个外人眼中软弱无能,却一直把楚二当弟弟看的人。 唯一不同的是,林常在不是江湖人,老林是,他还有着不软的手腕。 当时我明确说过,事到临头,我会保住江成和刘宝的命。 但在啰嗦又心软的老林看来,这样做还不够。 刘宝能有今天,都快把几辈子的苦吃完了。 又早早和我们撕破脸皮,不可能在一无所有后又重新回来,跟在我屁股后面。 毕竟刘宝也是个四十岁的人,做了这么多年大哥。 这个脸面,肯定会为自己保留。 而且,在此之前,我已经给过刘宝好几次机会,他没有要。 我如今真的路线,早已经不是江湖那套,这一点老林最明白过。 劝我去帮刘宝不现实。 唯一有几分希望的,就是劝刘宝,不要继续弄下去,赶紧停手。 当时单单从纸面上的实力来看,刘宝和江成,还真不是林煜,李左,以及陈涵的对手。 林煜虽然年轻,但他起来得早,与林冬夏之间的关系是明牌。 鬼知道背地里和粤省那边,有没有联系。 陈涵自然不用说,他压榨完自己靠山最后一丝活力,就差见人就喊,自己背后有位万里侯撑腰。 反观江成和刘宝。 江成起来太晚,特别是徐让集团死得太干净,让他没有半点依靠。 刘宝则是在黔南州,虽说他是首屈一指的大哥,但始终我也在黔南州。 绕不过去。 场面上并没有什么大牌,被他抓在手里。 刘宝和江成的诉求,也不过是借着柳巷镇开发这个项目,把手插进省城来,自身实力更上一层楼。 既然这样,何必绕那么一圈,去给人当牌当枪。 主管大小事务的老林,对拿下柳巷镇这个项目有信心。 对我,他也很了解。 他非要做这个主,拉着江成刘宝一起干,我不管是看在他老林的面子上,还是看在徐让,看在刘宝跟过我十多年的情分上。 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轻轻放下,装作不知道。 当时老林的想法很美好。 大不了钱我们赚,名声让刘宝和皇叔去担。 反正这么多年下来,我和文闯,还有他老林,对于江湖名声,早就看得很清淡。 不在意这东西。 所以在思考过后,趁着我去湘南的这个时间段,他打电话叫来了刘宝和江成。 阴差阳错之间,让这两人避开了第一个杀劫。 万事万物,一饮一啄。 老林安排的地方,就在柳巷镇外面那个路口的一家小饭店。 西南三十年江湖,自楚老大和许牧野开始,再到如今。 一切从柳巷镇开始,又一切隐隐有种从柳巷镇结束的样子。 第22章 入局者 春江水暖鸭先知,在如今自媒体时代,许多人都知道信息差来赚钱。 比如某些地方打仗,黄金会持续长高,可以买入黄金。 比如某地出现自然灾害,当地的进出口生意会受影响等等,都能挣钱。 一般人自然掌握不了这样的信息。 但柳巷镇要开发的事情,一些在当地生活多年,能打听不少消息的人,早早的就知道了。 在楚二做完开头时,这柳巷镇外面,原先一片荒凉的地方,就树立起不少建筑来。 有卖饭的,卖胶鞋的,卖劳保手套的。 当然,最多的还是卖肉的。 真正拉动鸡这条产业链的人群,永远是建筑行业从事者。 不管是卖力气,还是项目部卖脑子的。 都是消费主力军。 老林都快五十了,真叫他吃鸡,他估计也没那个牙口。 但他觉得,刘宝和江成都算不上外人,也就没有过于客气。 去城区找个大酒店,直接就在外面这些小地方对付一顿算了。 毕竟大家都不是没有吃过见过的人,吃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谈事情。 他们当时吃饭的地方,距离卖肉的也就相差两个门面。 在这2011年,夜生活已经逐步繁华丰富,即便江成和刘宝来得有些晚。 依旧还有人烟, 也正是买肉卖肉生意最好的时间段。 那天晚上,具体谈了什么,我没有追问过刘宝,也没有追问过江成。 因为事情的发展,已经让我觉得这些不重要了。 真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今夜,有个一直被忽略的人。 在最恰当又最不该出现的时间地点,出现了。 李左。 他在这一天,发生如此多密集的事情中,一直都没有任何戏份。 陈涵和林煜去办人,没有他。 他和林煜跟陈涵不同,真要说财力,他应该算是最雄厚的一人。 就事论事来说,楚二对于李左来说,挺王八蛋的。 遇到楚二,李左也属于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属于什么生意会杀头,就把什么生意给他李左。 就差直接要把他李左扛雷这两个字,纹在脑门上了。 但这种人,显然不可能有属于自己的基本盘。 他有钱,这些钱烫手。 人是一个也没有,要他办事,只能自己提着刀子去办。 而且钱也不是他自己的,等要收拾他那天,怎么吃进去就得怎么吐出来。 林煜和陈涵要办事,他知道。 没必要瞒着李左。 毕竟除了林煜外,估计就李左的感情最纯粹。 纯粹的恨楚二。 当初亲手把证据往山城送,让楚二退场得如此不体面的同时,狠狠在姓张那人脸上抽一巴掌的可就是他李左。 林煜跪地投降认输,甚至陈涵跪地投降认输,都有一线活的可能。 唯独他李左没有。 他二嫂能放过他,姓张那个也不可能。 陈涵和林煜,对于李左比对谁都放心。 甚至,陈涵办完事回到滇省躲风头看风向,需要走的后路,也是李左在安排。 这个夜晚,鬼使神差之下,忙完一切的李左,开着车从那个路口走过。 也就是充满传奇的三岔路口,杨新海断腿,瘤子埋骨,许牧野被枪顶住脑袋,宋岩被楚二撞死的地方。 开车过去的李左,看到了老林,也看到了江成和刘宝。 他的车子匀速驶过,脑袋微微侧偏。 几个深呼吸后,李左拿出手机,给林煜和陈涵都打去电话。 完事之后,又依次给这两人,留在省城的人打去电话,让他们叫人。 这些人再用电话联系完陈涵和林煜,得到两人的肯定后,开始调人来。 如果仅仅是这样,那也不算什么大事。 命运离奇就离奇在,杨君和罗树青,那天在柳巷镇里面。 柳巷镇最气派的一座房子,是楚二修来给他母亲养老的。 只是在他母亲去世后,就很少再回这个伤心地。 那天晚上,杨君和罗树青来这房子当中,取一把钩针。 也就是织毛衣那种,一头带着一个小倒钩的长针。 当年,许牧野,万里侯依旧是楚二的便宜老丈人,还有徐林三人联手洗公家的钱。 那笔钱最开始放在这位老板娘名下,以及老板年身上本来就有那位万里侯,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在事情快要爆发的98年年末,徐林处理自己那些合作伙伴。 这位老板娘则是被许牧野藏在这柳巷镇,托付给楚二。 由此这位老板娘和楚二,有了这一段姻缘。 也是在这里,还未离世的楚二母亲,教会了老板娘织毛衣。 老板娘走时带走了楚二的一把枪,留下了一本《飞鸟集》以及一件歪歪扭扭亲手织的毛衣。 在这个十分奇妙的夜晚,杨君和罗树青,来替他们的嫂子取走这些毛衣针。 天雷勾地火,一切如同那水到渠成一般。 继上一次宋岩被撞死后,这个三岔路口再次增添上一笔传奇色彩。 林煜,陈涵,李左,老林,罗树青,江成,刘宝,杨君。 汇聚在这个三岔路口外。 …… 千般错,万般错,都只能错在老天爷的百般作弄。 事后我连埋怨,都埋怨不了刘宝,老林,江成,皇叔,李酉等等。 李左的一个电话,让我不得不入局。 自此,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乱斗。 波及当时所有有名有姓的大哥之间的死斗。 正式步入高潮。 老板娘,林嘉豪,杨君,罗树青,这一把只为杀的快刀,背后站着被称呼为张公子的神秘人物。 林煜,罗飞为首,要除掉江成,报复老沙,徐波两条人命之仇的复仇者,背后是林冬夏出面,求了远在粤省的叶海潮。 江成,刘宝两个团伙,不甘于平凡,甘愿当枪,吸引火力妄图登顶的争渡客,背后是老板娘,也是张公子。 陈涵,李左,这两个惶惶不可终日,图谋一线生机的二五仔,背后是隔壁省即将退到二线的万里侯。 我,也就是罗平,原本已经挣脱出旋涡,却因为老林一个电话,不得不伸手进去,最冤枉的一人,身后是谢天云,是魏老那片若隐若现的山脉。 自千禧年之战后,这片被楚二镇压多年,恍若一潭死水的江湖。 再次迎来一次神仙斗法。 第23章 刀枪相见 最先到场的人,是陈涵手下的王密,林煜手下的董青山。 王密和王山,在省城并没有多少名声,但他们是陈涵手上的两把利剑。 王山是个办人办事的好手,王密则是因为早年间在长林和林老幺手上吃亏过后,一直做着陈涵大管家这样,偏向白纸扇的角色。 楚二十余年间,从陈涵那边要走了不少人。 被清理门户的朱星辰,如今来势汹汹的罗树青,都是曾属于陈涵麾下。 但王密和王山这两人,陈涵一直藏得很好。 由此可见,陈涵比较依仗这两人。 林煜手下的董青山,跟林煜的时间并不算短。 只是混出名堂来的时间短,他在徐波和老沙先后死在徐让等人手中后,才得以冒头。 这二人都是林煜和陈涵的肱股,在两人亲自去办事时,风云交汇的省城,由他们两人坐镇。 王密带着五辆车,在大道路口停住,拿出手机打出一个电话。 这个电话是打给董青山的。 手机铃声只是响起两声,就被接通。 董青山声音沙哑,还带着几分含糊,“我这边准备好了,封路吧。” 王密嗯了一声,“已经在安排了,封路之后等着。” 这是见生死的大事,不是要砍一顿,给个教训。 让对方躺几个月,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厉害,知道害怕。 所以,注定不会是多大阵仗,多少人涌进去。 李左,林煜,陈涵都不是刚出道的小混子,操刀做这种事,不存在瑕疵。 当年羊胡子设计杀林煜,也是提前封了路,让真正办事的进去。 今天在柳巷镇外面,同样是如此做。 挂断和董青山的电话后,王密接连拨打数个电话出去。 很快,这三岔路口外几条道路,都被各种工程车堵上。 时间跨过凌晨十二点,几条马路上并没有多少车。 柳巷镇距离省城城区,尚且还有一段距离,王密和董青山动手封路,并未弄出太大的动静。 昔年冷冷清清的三岔路口,如今各种小店拔地而起,有了几分人味。 但时间太晚,除了一些皮肉生意的店铺,其他买卖大多开始关门。 老林和刘宝以及江成坐在烧烤摊上,三人没有喝酒,各自也都只带了一个司机。 司机一桌,他们三人一桌。 本就啰嗦的老林,在这种苦口婆心劝刘宝和江成的情况下,变得更加啰嗦。 大有长谈到天亮的意思。 刘宝叫二十年的老林哥,自然没有不满。 至于江成,老林这年纪不用努力就能生个他下来,加之以前关系也不错,即便心里有几分不舒服。 但念在以前的情分,以及老林是江湖老前辈的缘故,也安安静静的听着。 如果情况就这样发展下去,江成和刘宝在陈涵他们赶回来后,必死。 但这是个不平凡的夜晚,对于双方来说,注定充满了变数。 皇叔和方华仁在凌晨两点,赶到这家烧烤店。 这么多年走过来,皇叔早就不是当初那个毛躁轻浮的少年。 他来的路上,看到路口处有两辆泥头车相撞,将路给堵死,只能停车下来步行。 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 只是没有多想。 但走到这三岔路口上,看着各种棚户一般的店铺关门,只有几家零星的烧烤炒粉或者卖肉的夜档,亮着零星灯光,心中变得更加不舒服。 他做了一个十分正确的决定。 “老方,你先折回去,把车上的枪带回来。” 方华仁是当年从湘省,跟着老林回来的人。 他也是个手上有人命的凶人。 杀过人的人,第六感确实与常人不一样。 皇叔感觉到不对劲,他也同样感受到了。 “好,常德航刚刚打电话说从清镇那边回省城了,我让他来接我们。” 老林几人的身影,已经落入皇叔眼中。 他的视线没有在老林身上停留,只是目光转动,扫了扫冷清的三岔路口。 深吸一口气,“告诉常德航,带人带枪。” 方华仁眉头一皱,一句话也没说,拿出手机转身就走。 我,文闯,老林,判官已经很多年没有碰枪了,皇叔和李酉,以及方华仁等人。 只是偶尔会在车上放枪。 恰好,那天皇叔的车上带了一把手枪。 皇叔觉得那天很冷,特别是走进三岔路口这个范围后,感觉阴风阵阵,让他特别不舒服。 在方华仁折返回去后,皇叔紧了紧风衣的领子,快步朝着老林那边走去。 他目光略过刘宝和江成,只是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随后直接伸手搭在老林肩膀上, “林哥,我来的时候,路口有两辆泥头车相撞。” “但就撞烂了大灯,司机连根毛都没有掉,你觉得奇怪不,那些开泥头车的跟他妈开坦克一样,怎么可能撞在一起,跟亲个嘴一样轻微。” 老林止住话头,将夹着一粒花生米的筷子放下。 定定看着皇叔。 皇叔目光一闪,“我觉得先走吧,要谈换个地方谈。” “有点不对劲了。” 几人都是老江湖,特别是如今这个局面下,江成和刘宝都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 直接点头附和道,“是啊,要不找个酒店,我们再继续喝,喝完直接睡还安心些。” 老林做事最为稳妥,只是一瞬的犹豫,即便谈兴大起,还是答应下来。 “好,招呼人去开车吧。” “前面路口撞了,那我们换个路口走。” 老林眼神闪烁,要是第二个路口也被堵了,今晚肯定会有大事发生。 皇叔嗯了一声,“放心,做安排了,最多一个小时,常德航带人来接我们。” 三个司机起身各自去开车。 皇叔坐在老林身边,目光左右张望。 他最不想看到的场景,还是看到了。 一前一后,十多人向着这小小的烧烤店压来。 皇叔来时那条路,是林煜,陈涵,董青山。 另外一边,是王密。 罗飞几人跟在林煜身后,一边走,一边拉开身后鱼竿包的拉链。 任何一丁点意外发生,或是没有发生,今晚都不会撞见的几方人,最终还是撞在一起。 刀枪相见! 第24章 给你脸 皇叔心中默默一叹,恐惧这种情绪,并不存在于他心中。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上嘴唇。 当年黔南州火锅店外,皇叔被周爱民那边的人砍到破相。 其中上嘴唇就被划开。 生死边缘徘徊过的人,在这种场面之下,只是无声一叹。 最先看到来人的皇叔站起身,“刘宝,江成,站我身后来。” 老林随着默默起身,几步间越过皇叔三人,走到这小烧烤摊的外面,挡住来路。 陈涵深吸一口气,脚步一顿。 他与林煜手下的人,将这个烧烤摊团团围住。 他们手中拿着利器和火器,从冷言少语,在这关口没有骂骂咧咧就能看出来。 这些人不是一般小混混,是真正端着碗吃这碗饭的角儿。 飘洒大半日的雨夹雪停住,但天气依旧很冷。 陈涵张嘴哈出一口白雾,眼睑下垂,“林宏伟,你带着皇叔走吧。” “这件事跟你没得关系。” 老林扯动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来,“陈老板,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与我们作对。” 与年岁一同增长的,是林煜自带的阴郁气质。 他向前一步,眯着眼,“林老头,你和罗平这些老家伙,既然金盆洗手洗这么多年,那就洗干净点。” “让开。” 陈涵语气没有林煜那么冲,但语气中同样充满无可置疑。 “我给罗平脸,也给你林宏伟脸,现在就带着皇叔走。” 这不是个说话的场合。 双方也不是需要多啰嗦的关系。 陈涵和林煜,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让老林和皇叔走。 他们不想把我彻底推到对立面去。 自从黔南州火锅店外被破相后,越来越沉稳,鲜少露出笑容的皇叔。 落后老林半个身位的他,忽然如冷哼一般笑道。 “要是身后柳巷镇那位没有进去,他叫我们走,我们肯定扭头就走,话都不多说一句。” “陈……陈涵,林老幺,你们两个从他门下走出来,就当真以为自己是他啊?” “镜子没有尿总有吧,尿没得我现在给你们撒一泡,照一照自己是说这种话的人吗?” 陈涵倒是无所谓,但皇叔这一句话,把本就憋了一晚上,一肚子火的林煜给惹怒了。 他此生最反感的两件事,一件事有关于别人用楚二那句话,来评价长林。 还有一件,就是有人说他是楚二的门生。 在皇叔这一句话出口后,他手从后腰抽出,满是阴沉的脸上,已有杀意。 他做好了完事往粤省躲的准备。 即便真动了老林和皇叔,对于再次回来有麻烦,但起了杀心的林煜,显然不在意这些。 就在林煜抽枪的瞬间,身旁的陈涵探出手扯住他肩膀。 比起年轻的林煜,陈涵显然更加冷静。 白雾不停从他口中吐出,几个呼吸后,他目光在老林面上停留。 “林宏伟,我只要江成和刘宝。” 老林想要把时间拖下去,方华仁走路去取枪,常德航还在带人赶来。 时间拖得越久,对于老林来说越有利。 这一场针对江成和刘宝的伏杀,上天并没有站在林煜和陈涵那边。 原本就毫无准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第一次还扑空了。 赶到这省城时,更是人困马乏。 老林不想火拼,毕竟这么多年来,我们这群人是真的没有染指江湖。 只要常德航带人赶来,把这个事情闹大,人越多,动静越大,林煜和陈涵就越忌惮。 他没有跟皇叔一样,去刺激林煜跟陈涵。 “今天,是我叫他们两个来吃饭,虽然几串烧烤算不得宴席,但我林宏伟这张脸丢不起。” “要是江成和刘宝在我这饭桌上,你们说带走就带走,以后谁喊敢和我林宏伟吃饭。” “要不这样,我们打个商量,人我可以给你们,但不是……” 老林话还没说完,陈涵已经冷笑出声。 “楚二都不敢把我当个憨批耍,你敢!” 说话间,陈涵放开林煜的手,同时自己脚步轻动,带着人向前压去。 皇叔正要往前踏步,一只手搭在皇叔肩膀上。 刘宝一脸平静,对着皇叔和老林笑了笑。 “行了,陈涵,别咋咋呼呼的,我和江成跟你走就是了。” 江成嘴角露出一抹轻笑,或许一开始,他可能有过害怕。 但在皇叔和老林站出去,表现出要死保他后,他又好像没有那么害怕。 江成伸手勾住皇叔另外一边肩膀,将他轻轻往后一拉。 “皇叔,算求咯,无非是个人死卵朝天,说不怕死肯定是假的。” “我确实怕。” 笑了笑,江成抬手指着林煜,“老幺,放他们走,你不就是想杀我吗,我跟你走。” “不过你记好,我江成可以死,但我不会服你。” “就像当年老子信你,才被你弄去坐牢一样,不是我手段差你一些。” 林煜阴沉着一张脸,没有搭话。 陈涵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人让开一条路来。 皇叔不想走,老林肯定也不想走。 但林煜和陈涵这群人身后,一道身影如同鬼魅一样慢慢靠近,让两人心中不约而同的生出一个想法来。 老林扭过头,看了江成和刘宝一眼。 刘宝眼珠转动,在无声之中,两人似乎完成了一次交谈一般。 “好,皇叔,我们走。” 刘宝,皇叔,老林,相处十多二十年,彼此对彼此都很熟悉。 即便是没有一句话,刘宝也明白,老林和皇叔在暗示他准备好动手。 殊死一搏。 看这一眼之后,老林带着皇叔往外走去。 老林是请客吃饭,不是办人办事。 他也不是江湖大侠,吃饭会先把随身长剑拍在桌子上,再喊小二上菜。 同样,刘宝和江成是来赴约,还是老林的约。 他带的家伙,都在车上。 也就是说,如今这情况,不仅人数有差距,老林他们更是连家伙什都没有一个。 这也是为什么,陈涵会毫不客气的说,放老林和皇叔走,是给他们脸。 也是江成和刘宝,愿意跟他们走的原因。 但今晚这是个烧烤摊子,在这群人来之后,一直昏昏欲睡的老板。 看到这个架势,就已经逃之大吉。 老林和皇叔往外走时,就有意无意在靠近这个烧烤摊。 相聚两个门面,原本卖肉的卷帘门一旁,方华仁眯了眯眼。 打开手枪保险。 第25章 还你了 皇叔大喇喇的走在前面。 好似心情不爽一般,无视堵在自己身前几人手里的家伙,推推搡搡的将这些人挤开。 与老林越来越靠近矗立在门口的那个长条烧烤炉子。 与北方烧烤有个后厨不同,南方不管是有没有店面,烧烤炉子大多都是在外面。 除非店面非常大,不单单只有烧烤,不然不会在后厨支烧烤炉子。 在烧烤炉旁边,有炒米粉的炒锅,切菜的菜刀,各种杂七杂八的调料瓶以及穿肉的签子。 陈涵和林煜,并没有和我们这群打过太多交道。 在他们冒头时,我已经开始着手为我们这群人洗白。 从来不曾交锋过。 即便是作为宋岩以前盟友的林煜,在切身体会我处理宋岩这件事时,也没有直观的感受到我们这群人的手段。 处理宋岩,过于阴狠,没有用暴力。 在林煜和陈涵看来,老林和皇叔,两个都是四十往上走的人。 说是功成名就也不为过,在这种占据绝对劣势的情况下。 肯定不会再有拼命的心思。 所以在两人往外走时,陈涵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冷冷的看着江成和刘宝。 陈涵没有和老林啰嗦,拖不到常德航带人来。 但他还是出现了今晚第一个失误。 他不该忽略往外走的老林和皇叔,也不应该忽略那个烧烤炉子。 诚然,早在近十年前,江湖上已经没有老林和皇叔的身影。 在那个时间段,林煜因为楚二不敢抬头,陈涵更是画地为牢,都不朝这省城多看一眼。 深怕楚二知道他的不臣之心。 但老林在林山县杀过人,一穷二白走到湘省,混出名堂来。 皇叔经历过黔南州那露天火锅店血斗,掀翻数人,当街砍下周爱民一只手来。 他们多年不染指江湖,但并不代表他们手上没东西,心里没狠劲。 “王山,提人!” 就在陈涵这冷冽的话语吐出唇时,老林和皇叔已经悄然靠近那烧烤炉子。 跟在陈涵的身后,带人往前靠时。 皇叔手抓住案板上带着油腻的菜刀,随手抓过身旁一人的头发。 如同当年徐让坎老沙一样,眨眼之间就是两刀落在这人脸上。 刀锋陷进脸中,被皇叔抓住这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今夜第一抹鲜血,出现了。 皇叔操刀那一刻,老林抓住烧烤炉,用力一掀。 燃烧的火炭从炉子当中滚出来,洒落在周围。 不少人身上都被迸溅到。 嘭……嘭…… 一直半隐在两个门面之外的方华仁,从暗处中走出来。 接连开枪。 方华仁的枪法,比我好。 因为前面四枪,枪枪都打中了人。 只是时代在发展,社会也在进步。 这不是十几二十年前,方华仁拿枪就有杀人心。 他在开枪的时候,特意下压了半分枪口,以至于子弹不会打到这群人上半身。 大大减少了有倒霉蛋,被一枪打死。 这群人背对方华仁,枪声响起,有人捂着屁股和大腿身子矮下,顿时造成了慌乱。 人群杂乱之间,作为能跟陈涵和林煜这种大哥出门办事,远高于其他二流子的素质体现出来。 没有人去动火器,而是各自操起各种冷兵器来。 在方华仁开枪那一刹,皇叔已经松开被他连砍两刀那人,如同虎入羊群一般,向着陈涵与林煜冲去。 掀翻烧烤炉子的老林,抄起炒锅不停挥舞,一连拍在好几个人脑门上,逼退数人。 擒贼先擒王,短时间内能够措手不及,有刹那喘息之机。 但这刹那过后,要是没有掌握致胜的关键,那就只剩下一个死字。 致胜的关键,便是控制住林煜,陈涵两人。 但其他人不是傻子,除了第一个人被皇叔砍倒下外。 其余人最多只是挨了几炒锅,反倒是皇叔,才往前几步,身上就开始落血。 人太多了,团团围住,根本没有挡住的可能。 但也正因为团团围住,纠缠在一起跟一锅乱粥一样,导致这些老手都没有妄自动枪。 要是大家都动枪,皇叔和老林会死,但也不止他们会死。 慌乱发生那一刻,林煜被枪声吓得一缩脖子,罗飞拖拽着他一起往前压。 枪声在身后响起,眼前江成和刘宝两人肯定没有枪,往前比往后安全。 加之,老林和皇叔巴不得离林煜近点,把林煜逮住。 经历过不少江湖厮杀的罗飞,在这电光火石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王山,不带人走了,杀了他们。” 陈涵抽出手枪,林煜往前压后,他招呼王山一声。 直接扭头,看着已经挨了好几刀的皇叔和老林,咬牙切齿嘶吼出声。 “林宏伟,你个杂种不走活路啊!” 老林双手握着炒锅,和皇叔背靠背向着陈涵这边压过来。 “哈哈,陈涵,你这个虚伪的小王八蛋,不称呼我王老板了啊?” “你妈个臭比,你晓得刘宝是我什么人不,那是我老弟!” “那是我弟弟!” 皇叔与老林,距离陈涵不过四五米的距离。 但很多时候,是真正意义上的咫尺天涯。 陈涵没有顾及林煜和自己手下,那些拿刀朝着老林和皇叔挥砍的人。 他直接开了枪。 六枪,一枪不知道打到什么地方,剩下五枪全落在皇叔身上。 一朵接着一朵的血花,从皇叔胸口绽放。 这是手枪,穿过皇叔的身体后,并没有对背靠背的老林造成太大的伤害。 只是让老林的后背,一片血红。 “皇叔!” “皇叔!” 生死只在一瞬, 手中菜刀颓然落地,皇叔身子晃了一晃,最后一眼,看向烧烤摊中的刘宝。 恰好刘宝的视线,也投送过来。 枪声响起,人死。 年岁渐大的刘宝,这几年一直觉得自己视力在开始下降。 但在这一刻,他看得无比清楚。 皇叔明亮的眼神变得灰暗,眼中最后一丝亮光湮灭。 刘宝读懂了皇叔最后这个眼神。 刘宝,我不欠你了。 十三年前市区安岭山庄,你用手堵的那一枪,我今天还你了。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皇叔到死那一刻,眼中没有半点恐怖。 只有释然。 第26章 灭我生生意 瞬间是个很短的词。 也是个很快的词, 但比瞬间更快的,是人的思想。 在皇叔中枪,再到如同一滩烂泥一样,躺在血泊中的这短短瞬间刹那。 老林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门心。 诸多想法在脑海中翻滚。 电话是他老林打的,人是他老林叫来的,地方他老林选的。 结果是最没有关系的皇叔,死在他眼前。 陈涵那把枪中,一共六发子弹,他一口气直接打光。 在决定开枪那一刻,陈涵已经开始疯了。 今夜太过折腾,几次生出的波折,来回几个地方的折腾。 让陈涵生出一种,天命并不在他,他注定办不成这件事一样。 这种时候,谁挡他杀谁。 今晚还当真是天命不在他陈涵。 在枪声响起那一刻,本应该已经决定了胜负,毕竟老林手中只有一个炒锅。 刘宝和江成,更是连一寸铁都没有。 枪声压过所有声响,形成了短暂的寂静。 在这种乱战中,唯有人命的逝去,才会让人冷静一瞬。 打破这一瞬寂静的,是奔腾的汽车引擎声。 刘宝那辆陆巡,大灯的光束如同利刃划破夜色。 灯光落在众人身上,但从车上下来的并不是刘宝的司机。 而是生着一张薄唇,满脸漫不经心,只有细看之下,才能看到眼神中藏着一抹淡漠的年轻人。 任何脊椎动物,都对同类的生命逝去,有着藏在基因中畏惧。 害怕有人死在自己面前, 更甚至害怕有人在自己面前流血,断手断脚,见不到太过血腥。 但基因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 芸芸众生之间,总会出现例外。 例如嗜杀的李如来,例如不在意的文闯,例如失去挚爱后极端的王天天。 今日从这辆陆巡上下来的杨君和罗树青,同样是例外。 罗树青憨厚,而一脸漫不经心的杨君,则是漠然。 他对人命有一种天然的漠然。 杨君和罗树青的入场,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他们原本是在这三岔路口的柳巷镇中拿毛衣针。 拿完出来时,看到这个三岔路口被封死,而封路的车辆,正是来时陈涵的公司。 林嘉豪说过,先从陈涵下手。 杨君给楚二办过不少事情,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封路,他和皇叔一样,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杨君没有声张,带着罗树青下了车,步行绕过那些封路的泥头车。 向着这三岔路口走来,恰好撞见准备开车去接刘宝等人的司机。 那个时候,已经有枪声响起。 杨君截停刘宝司机的陆巡,只是打量那司机一眼,便让这些司机先走。 和罗树青一同上了车。 那天杨君和罗树青身上都有枪。 杨君风衣之下,腋下贴身着一把军用莫斯伯格500军用霰弹枪,同时腰后有一把手枪。 罗树青带一把微冲。 杨君跟在楚二身边多年,上车的瞬间,就打开收纳盒。 看到里面的仿五四后,嘴角露出一抹轻蔑,但还是捡起这把枪来。 杨君,罗树青,他们在楚二和林嘉豪的安排下,在楚二出事之前就已经出国。 更是在林嘉豪这一年多的运作中,已经取得新身份。 他们这次回来,就是做一把快刀。 换而言之,这两人和悍匪没有任何区别。 陆巡汽车撞飞数人,杨君拉开车门下车,刘宝的仿五四顶住最近一人的脑门。 方华仁和陈涵先前的枪声过后,再次有枪声响起。 一枪穿过眉心,再次有人死去。 人群之中,杨君俊秀淡漠的脸映入陈涵眼中。 陈涵一个激灵,上嘴唇不服气下嘴唇,飞快打颤。 陈涵看到了杨君,杨君自然也看到了陈涵。 比起陈涵,杨君脸上则是露出一抹笑容来。 手枪不停扣动,只要是挡在他面前的人,挨个被点。 就在几个呼吸之间,又有三四人倒地。 杨君已经不是个混社会的人。 在此刻,他不是混社会的人体现得淋漓尽致。 方华仁先前开枪,会在这十多年的成长中,下意识下压枪口。 陈涵是在怒气上头,开枪打皇叔时,直接打空弹匣。 如今杨君开枪,几乎是顶着人脑门开。 抬手的距离,能够顶住谁的脑门,就崩谁。 下车不过短短十来秒的时间,数人倒地身死。 下车的只有杨君,罗树青并没有下来。 在杨君往前压的时候,黑漆漆的短枪枪口从副驾驶的玻璃车窗中探出来。 火舌喷吐,直接将人群吓散开。 枪永远是人类最好的镇定剂。 十多年前,楚二身陷重围,命悬一线。 一个叫区清斌的人带枪连杀数人,硬生生冲破人群,让人化作鸟兽散。 十多年后,在这柳巷镇外的三岔路口外,诚心做刀的杨君和罗树青。 仗着手中火器,再一次复刻这种场面。 在这两人来之前,纠缠许久,只有皇叔一人倒地身死。 杨君和罗树青杀到之后,不到半分钟的时间,倒地好几人。 这两人,压根没有给倒下的人再站起来的机会。 不是人人都是李如来,文闯,天子这样的杀才。 当兵打仗都有阵亡多少,会发生溃败,一泻千里。 何况二流子出身的这些人。 打完仿五四子弹的杨君,就跟个杀神一样,左手抽出腰后的手枪,右手一甩,下了紧贴腰腹的军用莫斯伯格。 这一下都不用开枪,人群一哄而散。 从下车到冲散陈涵与林煜两人所带来的人,杨君只用了一分钟不到。 他没有放人走的心思,手枪和霰弹枪一下接着一下的冒出火舌。 朝着溃散的人群开枪。 只是杨君再狠,也没有特别练过。 双手持枪,是分别是手枪和霰弹枪,杀伤力还不如先前拿着手枪顶着脑门打。 但这接连的枪声,彻底打破了这些人的胆子。 除了少数几人外,连头都不敢回,甚至都忘记自己也带着火器一般,飞奔逃命。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 这些人或许是做事的好手。 但不是能够在这个江湖留名的存在。 陈涵脸上失去血色,看着手持双枪逼近的杨君,有种双腿颤颤之感。 杀神临尘! 第27章 杀神临尘 这一战,倒下的皇叔,崩溃的老林,被制服住刘宝,江成等等。 无一不是已经成名的大哥。 大哥并非刀枪不入,也并非虎躯一震,就能成为大哥。 需要人去抬。 陈涵和林煜能够成为大哥,自然也有抬的人。 在杨君逼近的关键时刻,王山与王密站了出来。 王山扯过陈涵,将已经打空子弹,手无寸铁的陈涵护在身后。 同时抬起手中手枪,指向杨君。 此时杨君已经扔掉手枪。 因为霰弹需要拉动下托上膛,他早早打光了手枪子弹。 王山抬枪时,正是杨君需要拉动下托的时间点。 人都有木僵反应。 比如走在马路上,一辆车撞过来。 在外人眼中,这个时间很充裕,不管是进还是退,都能够躲开。 但在走在路上那人眼中,是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 恐惧会让大脑一片空白。 反应在躯体上,便是木僵。 杨君先前如同杀神临尘一般,连杀数人,给在场除了尚处于崩溃的老林外,全都造成了这种木僵反应。 最先反应过来的,便是陈涵手下的这个王山。 嘴唇翻卷,一脸漆黑的王山抬枪。 杨君敢和罗树青两人杀回来,靠的并不只是胆气。 人面对黑洞洞的枪口,比迎面撞来的汽车,更加让人知道恐惧。 手指扣动扳机,连一秒都不需要。 这个距离,只要子弹飞出枪膛,等同于百分百会打中人。 而杨君几乎是在王山举手瞬间,直接放弃了拉动霰弹枪下托上膛的打算。 俯身趴在被老林掀翻的烧烤炉后。 身下,就是还未完全熄灭的炭火。 灼烧穿衣裳,皮肉被烤得传出一阵异样的肉香味来,他都一动未动。 跑了的人,注定无法留下名号。 如今留下来的人,才是这夜晚真正的角色。 真正的刺刀见红,生死厮杀,如今才刚刚开始。 压在炭火上的杨君,嘴角轻笑依旧,继续先前的动作,下托滑动,子弹推入枪膛。 枪口探出,胡乱开了一枪。 王山没有图谋杀了杨君。 从人群被杨君这个杀神冲散开始,今夜陈涵和林煜注定败了。 没有跟着一起跑,王山,王密,郭立林,以及林煜那边的董青山,罗飞。 已经是一等一的胆量了。 就杨君那杀神临尘的姿态,多停留一秒,生死簿上就多一笔划,写完名字就是个死。 在开枪压住杨君后,王山拖拽着陈涵从侧边往外走。 而郭立林和王密,则是直奔坐在陆巡当中的罗树青。 子弹能不能打中已经不重要了。 龇牙咧嘴的两人,如同恶鬼吃人一样,满脸狰狞压上去时。 只求罗树青缩头,让出一条路来。 结果显然如同他们所愿,罗树青先前扫那一梭子,已经将短冲当中的子弹打光。 在王密和郭立林悍不畏死冲上来时,罗树青只能顺着杨君先前下车那边滑下车。 与郭立林两人隔着车体对峙。 如果这两人没有慌,没有被杨君吓得肾上腺素狂升,直扑过去,罗树青必死。 可惜没有如果。 枪声响得如同过年的鞭炮,顷刻间枪膛中的子弹已经打空。 杨君趴在地上,看不清形势。 霰弹枪口探出,一枪接着一枪,子弹已经打光。 双方火器消耗殆尽,最为原始凶残的搏杀开始。 这个距离的火器对射,已经将人精神逼得崩溃。 能够留下名字者,即便尿了裤裆,都无人能说他软弱。 王山扯住陈涵的后衣领,扔下打空子弹的手枪,撒丫子开始狂奔。 跑出十多步后,杨君才从地上站起身来。 他扔掉霰弹枪,快步跑到陆巡车一侧。 看向靠在车体上的罗树青,目光下移,落在罗树青肚子上。 鲜血涌现,罗树青恍若不觉。 吭哧吭哧的紧贴在车身,举着没有子弹的短冲一脸亢奋。 人体是个很奇妙的东西。 一些人在受到重创,大脑会下意识觉得没救了。 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让你忽略这个重创,不仅不会虚弱,要死要活。 还会感觉异常兴奋。 给人留下说遗言的时间,也叫做回光返照。 杨君嘶一口凉气,按住罗树青的肩膀。 “打电话给嘉豪哥,让他来接你。” “不要再动了。” 罗树青被杨君摁得坐在地上,“君哥,你呢。” 杨君看了一圈,找到皇叔先前掉落的菜刀。 右手拿刀,左手弯起夹住刀锋,用力一抽,擦干净刀身。 “我去追,今晚事情大了,不杀,今后没有机会了。” 杨君唯有庆幸,今晚他赶到了。 不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怕是今后再也没有机会找到陈涵。 罗树青不是婆婆妈妈的人,点头说了个好字。 杨君单手提刀,朝着陈涵等人远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追四。 在这一切发生的同时。 老林已经倒在血泊当中。 江成和刘宝跪在地上,不停去捂老林的脑袋。 就在杨君被压得趴在火炭上时,林煜等人已经准备跑了。 先前他们冲在最前,准备拿人。 恰好让陈涵的人给他们挡了枪子。 林煜在那个关口,下了决断。 “罗飞,杀了他,走。” 当时刘宝和江成,已经被林煜带来的人扣住。 罗飞是一只手,不方便用枪。 枪这东西不可能随时上膛待击发的状态,要是那样揣身上,很可能先崩了自己。 单手又不方便上膛。 所以罗飞手里一直是他常用的垂线锤。 在林煜开口之前,罗飞的手已经扬起。 照着江成的脑袋砸上去。 生死面前,江成比年猪还难摁,脑袋使劲挣扎,让罗飞这一锤子偏离了些许。 顺着耳朵一路向下,深深陷进肩膀锁骨处。 刘宝因为皇叔的死,已经有些癫狂。 江成被这一锤砸得惨叫出声。 让刘宝本就癫狂的精神,再次拔高一个度。 硬生生将自己独臂的关节扭脱,挣脱出来。 跟初次发情的牛犊一样,埋头撞向罗飞。 罗飞猝不及防之下,被撞得后退两步。 他咬牙一瞪,手中的锤子扬起,朝着刘宝脑袋就落下。 枪声乱作一团。 每个人都处于杀红眼的状态。 再无任何顾忌。 第28章 彻底的疯狂 董青山已经再次环抱住刘宝,让刘宝挣扎不得。 一旁的林煜,抽出手枪,准备崩了江成。 一个呼吸间,可以做很多事。 比如林煜开枪,罗飞手中锤子落下,两条人命也就是在这个呼吸间而已。 但这个比如没有出现。 罗飞和林煜一人挨了一下。 抄起炒锅的老林吹眉瞪眼。 手里的炒锅不停挥动,在打完罗飞后,逮准林煜,一下接着一下的盖在林煜脑袋上。 林煜手枪走火,一枪崩在江成膝盖上。 而后出于身体本能反应,想要抬手去打老林。 但老林打得太快了,几下就把林煜打趴下。 手枪下意识松开。 双手去护住脑袋。 不然就是打不死他,也得活生生打坏脑袋,成为一个傻逼。 罗飞左右看看,一边是扭脱关节的刘宝,被打断膝盖的江成。 一边是被从背后放趴,脑袋被老林当成高尔夫左右开弓铲的林煜。 在犹豫不到一秒后,红眼的罗飞扭身。 一锤子敲在老林的后脑勺上。 他手里的垂线锤,整体是一个圆锥形,圆形那一面焊了一条钢棍做把手。 敲人是用尖端。 当年徐让挨了四锤在背上,在医院趴到过年。 今天老林被敲中的地方是脑袋。 锤子尖端陷入后脑中,如此杂乱的环境中,居然发出一声如同开啤酒盖的‘波儿’声。 挥舞炒锅的老林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往后倒去。 双手捂头的林煜看到这一幕,怒目圆睁。 因为这混乱紧张的场面,振奋的心神一下冷静下来。 今晚事情真的大条了。 老林和刘宝不同。 刘宝早在几年前,就与我划清界限。 更是和我没有任何来往,和皇叔老林他们这些人的来往,也是在私下。 不管是交情还是利益,都与我这个集团切割开来。 但老林是我的二把手。 这些年所有生意,大小项目,都会从他手中过一遍。 与我几乎是一个说一,另外一个不会说二的关系。 皇叔是死在陈涵手中,但老林却是被罗飞亲手敲碎了脑壳。 要是死的是毛毅,常德航,方华仁,任敢甚至是李酉,是小曾。 都还有让叶海潮出面斡旋的一线可能。 可如今倒在地上的是老林。 只剩下不死不休,杀到对方集团不剩一人。 林煜只觉有些晃神,手脚冰凉。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该死的人一个没死,不该死的人死了两个。 在这刹那慌神间,疯狂的罗飞已经举起锤子,准备给倒地的老林再补一下。 确保打烂他脑壳。 但手刚抬起,就被一双手从身后抱住。 腰间传来的力道,让罗飞双腿离地,被甩飞出去。 方华仁没有去看被自己扔出去的罗飞。 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想要去抱老林,但又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一般。 方华仁,从湘省一直跟在老林身边。 当年许牧野紧逼,我出狱后迫不得已,拼死要杀皇太极和赵三先生。 他跟着老林从湘省回来,最后和老林一起留在我身边。 如果真要论亲疏远近,必要时候我和老林选一个去死。 他肯定选我去死。 如今,老林直挺挺的倒在他面前。 一个呼吸,几秒,瞬间,这些往常抽口烟的工夫,能够决定太多太多事情了。 最外面的方华仁,被因为杨君冲散的人群,往里面赶时,耽误了这么一点点时间。 等他环住罗飞,将罗飞甩出去时,老林已经倒在地上。 睡在自己脑袋流出来的血泊中。 林煜瞳孔恢复焦距,他连江成都没有管,抓住董青山的手,翻身从地上爬起来。 “青山,走,打电话,通知南城和市区看家的人。” “场子关门,下面的人各自回家,其他人现在就出发,去粤省。” “罗飞,走啊!” 林煜埋头猛冲,叫上同样从地上爬起来的罗飞,先陈涵等人一步离开。 他知道,没有意义了。 即便把剩下的江成,刘宝,方华仁全杀了都没有任何意义。 先前我一再表露出来,我不想在染手江湖。 根本原因,是我们这群人洗白,前前后后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 我在意的不是洗白,在意的是这群人。 皇叔还可以说是死在陈涵手中。 罗飞一锤子敲在老林后脑那一刻,一切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今后是不死不休。 他所做的一切,都将沦为泡影。 混社会是践踏规则与法律,从而获得暴利。 但我们也有所顾忌的东西。 比如方华仁和杨君一开始开枪时,所摆出的姿态不同。 方华仁还要继续混下去,还要继续生活。 所以枪口压低一线,杨君则是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如今老林和皇叔先后的死,林煜明白,将会出现一群杨君。 他想要活,想要继续混下去。 他还没有登上最高处,还没有打破楚二对长林的那句盖棺定论。 注定不会留下来,和我们这群死磕到底。 方华仁呆若木鸡一般,没有去管林煜等人。 刘宝和江成,一个被打碎了膝盖,一个自己扭脱独臂关节。 也根本没有去追的可能。 几分钟后,杨君提刀去追陈涵四人。 这个烧烤摊上留下一片狼藉。 四十出头的方华仁,抬手在眼角摸了摸。 他声音中不存半点悲喜,如同机器一般开口。 “刘宝,打电话给大哥,然后等常德航来。” “告诉常德航,让毛毅回来,这件事他们不要管了,照顾好省城这边的生意,注意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大哥没说话,他们一点都不准动。” “通知任敢,不管他想什么办法,堵住南城那边往外跑的人,堵不住就直接杀!” “公安来了之后,问什么你们就说什么,今天是有人来杀你们,不是你们杀别个。” 说完,也不管刘宝和江成有没有听到,会不会按照他说的去做。 方华仁在地上找了一圈,捡起林煜先前掉落的手枪,拿在手中,头也不回的离去。 他不是杨君那种杀神。 但他心有死志。 一个准备好去死的人,即便是个残废,都十分之可怕。 何况方华仁不是残废,他有手有脚,还有枪。 午夜已过,黎明未来。 今夜注定还需要再流淌许多鲜血。 才能迎接新的朝阳。 第29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1978年,运动结束的两年后,许多事情得以被纠正。 比起王大祥伴随知青大返城,从滇省边境回来,有一件更加值得叙述的事情。 在那一年,许牧野来到省城。 也是同一年,与柳巷镇一个名叫楚江海的少年结识。 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许牧野与这楚江海就跟病毒原体一样,开始疯狂传播。 楚江海在八十年代带出陈强,瘤子,林冬夏,江清波等人。 在八三严打过后,楚江海被枪毙,失去强龙的地头蛇开始乱斗。 此后十三年间,林冬夏远走播州,又枪杀许牧野头马小波。 江清波离开柳巷镇,去往边境城市,遇见了十三年后楚二,死于刑场。 陈强和瘤子在九十年代中期分出胜负,陈强短暂做到柳巷镇清一色。 而后楚老二楚山河横空出世,坑江清波,挫陈强,拉开新的乱战。 林煜,陈涵,长林,徐让,徐大伟,杨君,林嘉豪,罗树青…… 等等,也都与柳巷镇有说不清的关系。 三十年前楚老大从柳巷镇拉开了这片江湖乱战的开始。 三十年后楚老二手下的人,也在柳巷镇,将这个江湖推到顶点。 一切从柳巷镇开始,又似乎一切又要从柳巷镇终结。 三十年间,这柳巷镇走出无数狠人来,即将在这一晚,被杀得七零八落。 一辆低调的皇冠车开进来,看样子封路的事情,已经被解决。 车上下来两道人影,一男一女。 男的是带着眼镜的林嘉豪,女的并不高,但身形修长,站着如同一棵雪中青松。 她的五官不算绝美,却有种如刀刻画般的凌冽,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眉眼似远山般深邃。 她看到倒在血泊中的罗树青,脸上闪过一抹难过。 “嘉豪,你去帮杨君吧。” 林嘉豪有些犹豫,“老板娘……” 这女子轻轻摇头,“快去吧,姓张那人说了,就今晚,过了今晚他在这关键时候要的是安静。” “不愿意安静,就捏死!” 如杨君先前做出的判断一样,这件事只限于今晚。 错过今晚,等同于再无机会。 林嘉豪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 “带小君回来……唉,到如今好像也不是那么重要了,要是你们出事了,他肯定更加不高兴。” “我在沪上等你们。” 林嘉豪再次点头,转身向着先前罗树青电话中的方向追去。 等林嘉豪走后,她才快步走到那辆陆巡边上,弯腰抬起罗树青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 身形纤细的她,居然一挺腰就将气若游丝的罗树青‘拔’来。 她从头到尾没有去看刘宝和江成一眼,好像不存在一般。 将罗树青放到车上后,她目带担忧的看向林嘉豪远去的方向,重重叹了一口气。 低声对身旁的罗树青说了一句什么,开着皇冠车离去。 可惜,她和林嘉豪来得有点慢了。 提刀追出去的杨君,已经在乌江河边与陈涵等人对峙起来。 陈涵跑累了,他们四人跑了一路。 直到跑到这乌江边上,看着奔腾湍急的江流时,他才回过神来。 自己在跑什么。 天上的雨夹雪落完之后,乌云散开,朦胧的月亮照射在江边。 杨君那单薄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十多米开外,面无表情的盯着陈涵。 郭立林,王山,以及王密抄起江边河床上的竹子。 这些竹子顺着江流被冲上岸,看上去已经发霉腐朽,实际上十分结实。 陈涵大口大口把气喘匀,双手扶腰站稳,同样捡起一根竹子来。 朗声大喊道,“杨君。” 杨君没有回应他,只是站稳脚步,看向出声的陈涵。 “你可能不晓得,早些年二哥在这儿,杀过两个卖鱼的。” “你今天非要过过手,又要让这江边再多条人命不是?” 陈涵不想纠缠下去。 这件事做到现在,已经砸得不能再砸了。 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回到滇省,然后想办法跨出国门。 他并不是惧怕我,要单纯是我,他缩回到滇省也就差不多了。 而是杨君的出现,让他明白了自己那位二嫂,为了杀他下了多大的决心。 特别是杨君的横行无忌,让张公子的身影已经呼之欲出。 那个站在楚二背后,自他出现以来,许牧野不再是最顶点的男人。 陈涵只是一想起,就觉得有些发颤。 遥遥相望的杨君,并没有太在意陈涵的威胁。 只是拎着菜刀,一步步逼近。 陈涵脸色一变,厉声道,“杨君,我晓得你以前给二哥办事,都是办一件事涨一次价。” “你开个价,要多少钱,你现在才愿意调头离开。” “我不想再折腾了,今天算我认栽,你说个数,我们就此别过。” 杨君脚步一顿,如同脸谱一般的脸上。 忽的露出一抹笑容,张嘴吐出几个字来。 “报君黄金台上意。” 而后,迈步埋头猛冲。 第30章 青云直上 陈涵闭眼,长出一口气后。 不再开口,而是提着竹筒,与郭立林三人迎上去。 但脚步刚动,却被王密拽住胳膊。 王密在陈涵集团的地位,与老林和羊胡子等人,在各自集团的地位一样。 都是位居二把手,许多事情知道得更清楚,考虑得也更全面。 王密沉声道,“王山,你换条路带走,大局不能没有大哥。” 郭立林和王山先是一愣,而后也明白过来。 如今的局面,杨君显然是不死不休,子弹早就在柳巷镇外那三岔路口已经打光。 短兵相接,生死一瞬。 杨君手中是带刀锋的刀,他们手中是空心的竹子。 想要活生生打死杨君,够呛。 死的人有可能是王密,是郭立林,也可能是他陈涵。 生死之间的搏杀,是这世上最公平的事情。 陈涵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集团,前后用了十六年。 坍塌却只在这一夜之间。 如今已是摇摇欲坠,陈涵要是死在这里,再无补救的可能。 陈涵深吸一口气,知道此时不是温情脉脉的时刻。 他重重一点头,“好,要得,不过我自己长脚了,我晓得走。” “王山,你留下来,我在临沧等你们,一起过道缅甸去泰国,我们不搞了。” 王山点头,与郭立林和王密两人一同围上前去, 陈涵最后看了一眼,顺着江畔往下,绕过提刀的杨君。 杨君看着包夹而来的三人,深吸一口气。 左手扣住自己前胸,被火炭烧穿的衣服破洞。 用力一扯,拉下一条衣服布来。 一圈一圈的绕在自己拿刀的右手,以防一会刀子脱手。 无人再说话,杨君无声轻哼。 长长粗粗的白气从口中吐出,白气还没消散,杨君已经一步冲出。 四人都不是武林高手,没有眼花缭乱的招式,拼的就是一个悍勇。 冷兵器向来一寸长一寸强,杨君刚欺身压上,脑袋就挨了一竹竿。 王山这一竹竿,没有留任何余力,竹筒破碎。 抽离之时,破开的竹筒边缘,划开头皮。 鲜血顺着额头不停往下流淌,蔓延在鼻翼,又有些许进入杨君的眼中。 挨了这一竹筒的杨君,即便被打得头破血流,鲜血进入眼中,表情都没有半点变化。 探出手擒住王山衣领,猛地将他抓入怀中。 杨君没有大开大合的去砍王山,他是个用刀的好手,杀过人,经历过搏杀。 这时候不是与王山一对一,一旁还有郭立林和王密两人。 如果刀子高高抬起去砍,手臂被抓住,就等于判了死刑。 所以杨君在拿住王山后,手中刀子两人胸腹下递出,划拉在王山肚子上。 此时的姿势,杨君扣住王山衣领,两人近乎额头相触。 杨君用布条缠在手上的菜刀,一刀接着一刀的切在王山肚子上。 眨眼之间,王山腰腹处鲜血淋漓。 最后一刀划过时,王山肚子上的鲜血洒落一地。 待杨君松开手时,王山捂着自己肚子踉跄后退,几步之后,直挺挺的倒下。 杨君同样如此,身形摇晃几下,捂着自己脑袋蹲在地上。 在他切开王山肚子时,郭立林和王密,没有任何留手,一棍接着一棍,落在杨君后脑上。 脑壳始终不是铁打的,这一顿乱棍打下去,杨君能够撑住切开王山的肚子。 已经是侥天之幸。 大家都是血肉之躯,肉体凡胎,拼的就是那一口气。 杨君这口气泄掉,人也就垮了下去。 他身子刚一矮,郭立林立马扔掉手里的竹筒,探上前去抓杨君那拿刀的手。 杨君单膝跪在地上,左手拿起一个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抬手盖在郭立林头上。 能进入到这一场大战的人,都是几方人马中的精英。 在杨君如杀神临尘一般,开枪步步紧逼还没有跑的人,更是心怀死志。 杨君手中的鹅卵石,接连落下,郭立林头破血流,依旧没有松手。 鲜血模糊住彼此的眼睛,血脸对血脸,人命过人命。 王密同样扔下手中竹筒,这东西再打十几下,也打不死人。 扔下竹筒的王密,弯腰抱起一个人头大小的石头,朝着杨君天灵盖砸去。 这一下要是砸结实,杨君就是猫,有九条命也不够用。 被扭住手的杨君没有回头,也不知道身后有人抱着石头准备砸他。 在这一刹那,如同福至心灵一般,勾住郭立林的脖子,两人一同脸朝下趴在这鹅卵石铺平的江边。 王密手中的石头,砸在杨君后背肩胛骨上。 杨君口中挤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 忍着剧痛翻身压住郭立林,手中菜刀抹过,郭立林脖子间鲜血喷撒。 脸上表情僵住, 他没想到,被杨君压下身后,再也站不起来。 三人一死一重伤。 捂着肚子不让自己肠子从被剖开肚子中流出来的王山,愣愣的看着被抹脖子的郭立林。 王密被石头的重量带得扑身的王密,仰头时却看到血淋淋的一幕。 郭立林已经松开抓住杨君手臂的手,双手死死捂住脖子。 但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流淌出来。 杨君被这石头砸一下,已经站不起来,躺在地上的他,挥刀砍向一旁王密的脚踝。 将王密放倒在地上,旁边的王山怒吼一声,不顾自己被划拉开的肚子,嘶吼上来。 …… 林嘉豪赶到时,地上躺着四个人。 样子最好看的居然是被割喉的郭立林。 杨君胸膛有着微微起伏,脸被王山手中的鹅卵石打得血肉模糊。 而王山自己肚子里面的肠子跑出,散在江边的鹅卵石上,凄惨至极。 王密全身都是刀口,皮肉翻卷,鲜血顺着鹅卵石的缝隙缓缓流淌。 杨君被林嘉豪扶起来时,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 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仰面倒在地上的王密。 王密喘气如牛,看了看林嘉豪手中的枪口,又看了看天边露出的一抹鱼肚白来。 “天亮了啊……” “呵呵,我也报君黄金台上意……” 杨君轻轻点头,闭上眼头一歪,靠在林嘉豪的肩膀昏死过去。 如果陈涵不走,四人或许就杀了杨君。 但更大的可能,杨君会拼死换掉陈涵。 如王密所说,站在这江边的几人。 都是报君黄金台上意。 无人计较自己的生死。 第31章 回首已是不惑身 杨君在天色将明时离开江畔,为这件事画下个逗号。 不是句号。 而我知道这些消息,是在半夜。 在我新开的酒店最顶楼,我已经沉沉睡去。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不是刘宝,而是谢天云。 年纪大后,我已经没有多少睡意,电话来时我坐在沙发上和文闯看电视。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 以往每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我都会如同有心灵感应一样,会惴惴不安。 但在这一夜,我过得很安稳。 一点异样的情愫都没有从心中生出。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我整个人才从平静中挣脱出来。 我打了个哈欠,示意文闯接听电话。 文闯拿过手机,只是轻轻扫了一眼,便扔给我。 “你自己接。” 谢天云的电话, 文闯向来和谢天云不怎么对付,碍于我和谢天云的关系,以及谢天云的地位,他都是主动避开。 我按下接听和免提后,将手机放到一旁,眼睛看着电视。 “喂,老谢,我记得你作息一向很准时,怎么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啊。” 在谢天云开口后,我立马知道有事情发生。 “罗平,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谢天云的声音中,罕见有几分紧张。 如今稍微有点东西的人,都知道他谢天云走了天大的狗屎运。 以后是一片坦途,青云直上。 什么事情,能让他心生紧张。 “我在湘省这边,老谢,怎么了,有话你就直说。” 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吞咽口水的响动,谢天云沉默一瞬后。 轻声说道,“罗平,我现在来接你回来,我亲自开车接你回来。” “嗯?” 我皱了皱眉,“老谢,你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有什么直接说,这么多年过来,你还不晓得我的脾气吗。” 谢天云知道,这件事瞒不住,或许再过几分钟,我就会接到刘宝或者其他人的电话。 所以他深吸一口气后,闷声说出一句话来。 “你手下那个皇叔死了,还有林宏伟,脑袋被敲碎,送去医院的路上断气了。” 谢天云这句话,如同一把重锤一般,敲击在我心上。 让我眼前一度发黑。 在声音刚刚落下时,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 我无比希望,这句话我听错了。 或者谢天云是跟我开了一个没有营养的玩笑。 但声音真切,吐字清晰。 谢天云也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我看向一旁的文闯,文闯一脸蜡白,如同死人一般。 愣愣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目前详细的东西,我还不知道具体,只晓得动手的有林煜和陈涵。” “如今不仅仅是我在动,还有其他人在动,所以罗平你先听我说,我现在亲自来接你回来。” “我晓得这件事你肯定不会算了,但需要从长计议……” 谢天云后面劝解的那些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老林和皇叔的死,让我有一种空耳状态。 听得进声音,但具体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片刻后,谢天云那边一声声的罗平,才把我思绪拉回来。 我喉结滚动数次,才让自己说出话来。 “谢书记,这些年我们两人清白得很,我没有搞些脏事让你擦屁股,你也没有从给我那些项目中捞钱。” “你我缘分就到这儿了,剩下的你什么都不要管。” “你现在能想着亲自来接我,证明我没有交错你这个朋友。” 谢天云的声音罕见有些失去平静。 “罗平!” “谢书记,老林和皇叔死了,没意义了。”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你晓得不,没有意义了。” 说罢,我挂断电话。 文闯过来扶着我的胳膊,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确实感觉自己身体有些发软,头重脚轻有种仰倒的错觉。 我手死死抓住文闯扶着我胳膊的手,嘴唇上下打碰。 带着哭腔开口,“杀了他们,文闯,杀了他们,天涯海角,背后是谁都不要重要了。” “要他们死!” 文闯重重点头,“好,杀了他们,我现在去叫小曾。” 我颤巍巍的点头,指着我的手机。 “你先等一下,在这里接电话,我去找一下判官,等下我们就出发。” “杀了他们!” 我身在江湖中时,都很少说要杀谁杀谁。 这不现实。 真要杀谁,也是事情逼到那种关口,无需言说,只需要动手。 但在今日,我一遍又一遍的同文闯强调,要杀了他们。 文闯留在沙发旁,看着手机神情与我如出一辙的难看。 我头晕眼花的走了两步,最后强迫自己挺直腰杆,拉开房门走出去。 时间即便已经过了午夜,这酒店的顶楼依旧人影幢幢。 穿梭的服务人员,安保。 判官还在另外一个包厢中,接待这边本地的老板,以及生意场上的朋友。 我没有敲开套间的房门,瞥了一眼里面如同酒会的布置。 随意拉过一个服务人员,“把潘国安叫出来。” 在等的这点时间中,我身子半倚靠在门框边上。 有几人过来打招呼,我都恍若未闻。 我难以描述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没有想和老林和皇叔的过往。 也没有所谓的历历在目。 我只觉得很累,我花了十年时间,做成了这件事。 但林煜和陈涵,只用了一夜,让我这十年化作泡影,付之一炬。 十年前经历千禧年那场暴风雨,我和许牧野之间难以为继。 之后即便是楚二坐牢,谢天云引荐魏老,我都一直恪守本心。 没有再往上往前一步,去争那张人人羡慕的椅子,站到那个万众瞩目的顶点。 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凭什么。 这个结果配不上我这十年来的小心翼翼,如同悬崖边上走钢丝的历程。 判官一脸红润的走过来,看到我脸色的瞬间,脸色虽红,但眼睛一下就清醒过来。 “大哥,你先等下,我去洗把脸。” 我吞了吞口水,轻轻点头。 老林和皇叔死去的消息,对于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一柄重锤,砸在脑子上。 判官也是如此。 等判官洗完脸回来时,我带着他走到走廊尽头。 推开窗,任由冷风呼呼吹打在脸上。 半生江湖腥风血雨,此刻竟觉只是刹那恍惚! 第32章 交代 “判官,在黔南州那边我房间里面,床头柜打开可以看到个保险柜,密码是0,钥匙我现在给你。” “里面是公司的公章,还有早就写好签字的一些协议,你天亮就出发,回去把东西取出来。” 判官看着我手中递过去的钥匙,他没有接,反而显得异常慌乱。 “大哥,你是要干嘛。” 我没有理他,抬手将他西服上衣口袋的丝巾扯下来,把钥匙塞进去。 “保险柜下层,有个小笔记本,里面夹着的是我港府银行账号,密码和保险柜一样。” 判官脸色大变,已经从慌乱变成了惊恐。 “拿着公章和那些协议,我们现在的资产你能保住多少就保住多少,保不住都换成钱,李酉留给你,以后其他人的屋头人,都要你们两个照看了。” 就在判官准备再次追问的时候,我冷着脸,将事情告诉给他。 “就在刚刚,老林和皇叔死了。” “弄他们的人是林煜和陈涵,判官,你听我说。” “我现在心情很差,甚至都不能说差了,是一点心劲儿都没有,什么都不要多说。” “陈涵和林煜是亲自动手,还是他们的人动手,没意义不重要,我要他们全部死!” 判官惊恐地脸色,一下变得死灰。 我抬起双手,捏住他两边肩膀。 “记好,按我说的话做,带着李酉把尾巴收拾好。” “如果事情太大,就找谢天云帮忙,能卖的全卖了,带着我们这些屋头人走。” 判官几次深呼吸后,重重点头。 “好,大哥,我记下了。” 事到如今,已经无需再你侬我侬,说着我也要去之类的话。 判官很成熟,我也很成熟。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适合做这种事,所以提都没有提。 只是说了一句他记下了。 “判官,我和文闯大概率是要出事情,如果最坏的结果出现,谢天云走后。” “肯定有人觊觎我们这些年打下来的江山,你面对的就是围剿,我还是那句话,守得住就守,守不住就亏本换成钱,赶紧走。” 判官眼角有泪珠滚动,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一夜之间,事情坏到极点。 十多个小时前,我们还在这酒店的开业上端着酒杯。 庆幸着自己成功洗白,生意越做越大。 仅仅这么一点时间,不仅有人与我们永远天人相隔。 这不是结束,只能说是个开始。 判官再说话之时,声音带着哽咽。 “记下了,记下了,大哥,我都知道,我晓得该怎么做。” 文闯面带煞气,从走廊的另外一端走过来。 他没有走近,只是站在电梯口等着我。 我回头看了一眼文闯,深吸一口气,抱住判官。 “兄弟二十年,这个摊子交给你了。” “判官,好好的。” 说完,我松开判官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与文闯一同进了电梯。 电梯中,文闯默然开口,“皇叔是被枪打死,陈涵亲手开的枪,老林被林煜手下,就是当年打徐让那个一只手,敲碎脑袋,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我心头一颤,在我找判官这段时间,文闯或是接到了其他人的电话,或是主动打电话询问。 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不仅仅有我们的人在,还有两个人,江成他们不认识,他们目的很明确,杀陈涵。” “应该是林嘉豪他们的人,这两人去追陈涵了,然后林煜南城都没回,直接出省了,再往粤省赶,方华仁在背后追着。” 电梯门打开,小曾和李酉站在两辆车旁。 我深吸一口气,“文闯,你折返回去,带着毛毅,任敢他们去临沧想办法找陈涵。” “小曾,你和我现在出发,去前面堵林煜。” “李酉,你一会和判官回去,具体怎么做,我跟判官说了。” 文闯脚步一顿,轻轻摇头,“你去临沧等陈涵,我去堵林煜。” 我想都没想,直接摇头。 “文闯,我现在真的没心情多说,我和你之间,你就是和我老婆在一张床,我都怀疑是我老婆勾引你。” “这种时候,你就听我一次,要得不。” 陈涵可能已经被那位老板娘的人杀了。 即便没有杀,临沧靠近边境,有着一条退路在。 相反,林煜是往内陆走,去粤省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找谁。 杀林煜比杀陈涵,风险大太多太多。 文闯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数秒,最终轻轻点头。 迈步走向车门。 拉开车门后,文闯脚步一顿,最后再次看向我。 我扭过头去,不看他。 似有一声叹息响起, 文闯坐上车离开。 等我带着小曾准备上车时,李酉却提前一步坐进驾驶座上。 昔年这个样貌清秀如女子一样的少年,如今已经染上岁月的斑驳。 被捅穿的双脸上,泛起一如十多年前,在江县给我带路时的笑容。 “大哥,判官自己长得有腿,他四十多岁的人了,自己晓得回去的路。” “这多年,吃肉有我,其他事情基本上一件都没得我,你别说话了,我要去。” 随后不等我说话,他发动汽车。 我几度张嘴,最终还是默然闭上。 小曾已经不再同年轻时候一样,时常带有浅笑。 有些人,无论做过什么事情,身上都不会有煞气。 小曾就是这样的人。 在我认识他,从徐林那边转过来帮我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杀过人。 但他身上没有煞气。 今夜坐在车上,小曾俊朗的眉宇带着煞气。 与我一同坐在后座,如同一尊杀神。 “平哥,打电话给方华仁吧,看看走的那条路,去堵住林煜。” “事到如今,不要再婆婆妈妈了。” 我长长吐出一个气,没有拒绝小曾和李酉。 李酉发动汽车,我拿出手机给方华仁打过电话去。 窗外冷风凛冽,吹在车窗发出细微的响动。 我不觉得冷,按下车窗,伸出手想要抓住风。 年少误饮江湖水,回头已是不惑身。 可惜,我人到不惑之年,都快要回头上岸,又一头扎回去。 第33章 无所谓了 车子在公路上飞快驰骋。 方华仁的声音不停从手机中传来,我没有去听。 小曾按上车窗,将手机拿过去,一边和方华仁说话,一边让李酉按照路线开车,准备在前面堵住林煜等人。 小曾刚刚挂断我的电话,手机铃声一刻不停的响起。 有我知道的号码,也有我不知道的。 我心烦意乱的挨个按断,最后直接把手机铃声关掉,扔到一旁去。 片刻工夫后,小曾和李酉的电话同时响起。 他们拿出手机后,没有立马接听,将目光投向我。 我没有说话,最终小曾按下接听键。 接听的同时,李酉手机发出的铃声戛然而止。 小曾刚按下免提键,电话那边传来一道漠然到极致的声音。 “曾琴棋,让罗平接电话,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他要是不接,我保证他和你们这群人后悔一辈子。” 这声音的主人是谁,我不知道。 我没有听过这个声音,但开口就能叫出小曾全名的人,还和我没有交际。 来历应该不小。 小曾的过往都不能说黑,都他妈快赶上土匪了。 曾琴棋这个名字,还是我给他换的。 他很少用这个名字,大多时候都是用自己的姓。 即便是毛毅和任敢这样的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 开口那人说完这句话后,并没有催促,电话那边传过来的只有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吸声。 我在迟疑数秒后,还是抬手接过小曾的手机。 “我是罗平。” 我话音刚落下,这冷漠而又威严的男子声音,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罗平,我很忙,所以长话短说。” “我不管你现在心里有多难受,也不管你接下来想要干嘛,回去。” 我呵呵冷笑,“张公子。” 这不是疑问,而是一个陈述。 他没有否认,继而开口道,“你如今也就差不多千禧年的徐林,那么多人直接下场,我依旧给了这件事一个体面。” “如今,这一晚上的事情,我还是要体面,特别是我和你们那边的人,有洗不清的关系。” “所以,你老老实实回去,最多两年,该有的交代都会有。” 我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夜景,半晌无言。 许久,我重重叹了一口气。 “张公子,你设想过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吗?” 林嘉豪亲口说过,这些事情,背后有他姓张的默许。 所以我特别好奇,他有想过会出现今天这般糜烂的局势吗。 “我没想到过,枪声响得跟鞭炮一样,人命去了好几条。” “在打你电话之前,我已经和叶海潮,以及谢天云背后那些人打过招呼,我们的意思都一样,把这件事摁下来,不能再闹了。” 顿了顿,张公子声音变轻,有几分戏谑在其中。 “呵呵,实际上,出事的永远是你们这种人,我们永远都不会出事。” “按住这件事,是为你们好。” 我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为我们好。 “我早些年注意过你,但我还是选择楚二,因为你是个冷静的人,更让我不喜欢的是你没有贪心。” “我用楚二就用在一个狠字上,直到后来我让他杀大振,他没杀。” “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你们这些混社会的人,怎么都这么奇怪。” 张公子声音清幽,提起我,提起楚二,如同提起一件物品来。 “楚二早些年为了出头往上爬,除了亲妈无不可杀的人,连那个徐让都起了杀心。” “到了最后,怎么就心软了呢。” 关于楚二的话,他只说到这儿。 “你更差一筹,你的冷静和大局观,注定了和我要做的事情合不来,我们没有这个缘分。” “斯人已逝,我希望你今天依旧是考虑大局和其他还活着的人。” “人死就人死,你做什么都活不过来,不如考虑以后的事情。” 我突然平静下来,没有方才那种胸口堵住一团棉絮,喘气都困难的感受。 “张公子,算了吧。” “你承认吧,人都是感情动物,你真有你说的这般决绝,就不会管楚二,也不会默许那位老板娘带人回来杀人,为这种事情兜底。” “我晓得,官场比江湖更加凶险,感情是软肋,需要隐藏起来。” “但有些时候,真的无所谓了。” “身前事情身后事都罢了,老林皇叔已死,说再多于我而言,都是无用。” 话罢,电话那端的张公子没有再开口。 只有那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吸声,表明他还在听。 我也没有继续往下说,将电话掐断。 无情之人最有情,多情之人最无情。 无情之人之给予感情给一人,旁人都是杂草。 多情之人感情可以给任何人,人与人都一样。 许牧野是个无情之人,也是个最有情的人。 给我打这个电话的张公子也一样。 换而言之,楚二也是这样的人。 昔年楚二与手下大振这个外乡人决裂时,林嘉豪劝过杀了这人。 他没有杀。 更是因为这两人,与张公子在楼顶发生了第一次争端。 楚二这样的人,早期身边人,对手,朋友,都被他杀得七零八落。 在他镇压江湖的最后时间段,却显得格外软弱。 大振说他楚二是个后知后觉的人,自徐让死后,他才学会爱身边这群兄弟。 事实好像真是如此,在最后的时间段,他什么都没做,从容面对自己的结局。 没有牵扯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手下,还是头上的靠山。 人要有所失,才有所悟。 我也是如此,当年菜市场一场血战,千禧年整个团伙命悬一线,让我学会了庇护身边人。 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身边人。 如今老林和皇叔再次离去,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 天涯海角,背后是谁,结果如何,都不重要了。 我只要这口气吐出来。 “小曾,和方华仁说清楚了吧。” 小曾点点头。 我嗯了一声,“把手机扔了,今晚谁的电话都不接。” “这件事没得人可以拦。” 我抬手把手机扔出窗外,小曾和李酉照做。 车子飞驰在茫茫夜色中。 今夜要么我死,要么敲死老林的人死。 第34章 杀头而已 当年我在湘南郴市见了林冬夏第一面。 凌晨时分,我也是在郴市与衡市的交界处,拦下林煜。 恰好如当年初遇那般。 他开车来接我去见林冬夏。 只是这次没有上一次那般友善。 小曾虽然不染手杀戮多年,但他后备箱中,依然放着早些年那个帆布袋子。 只是很多年没有再拿出来过。 我的车,与林煜夺路狂奔的车几乎是先后脚到。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在林煜车后,还跟着一辆车。 并不是方华仁那辆。 这一辆车,挂着粤省牌照。 我手里拿着手枪,在大衣内侧衣兜当中,同样别着手枪。 而小曾和李酉,拿着的则是长枪。 我们三人直挺挺杵在路上时,远光灯照射过来,直到最后一刻,距离我们三人只相差几步距离。 才堪堪刹停。 在看到那辆车挂着粤省牌照的时候,我心中就有些不安。 低声对一旁的小曾说道,“一会不管我说什么,找机会,杀了罗飞!” 小曾微微点头,目光并不在前面那辆粤省牌照的车上。 直勾勾看着后面,方华仁告诉我们林煜所开的那辆车。 “放心,这个距离,他有九条命都不够用。” 汽车远光灯熄灭,副驾驶那张中年人的脸露出来时,我深吸一口气。 “小曾,记得,杀罗飞就够了,其他人一个都不要动。” 我语气很严肃,即便是没有洗手,还在江湖打混,与小曾等人的关系是大哥与小弟之间时,我都很少用这般严肃的口气说话。 小曾再次一点头。 粤省车牌的车门拉开,后座上下来一个神情郁郁的男人,副驾驶上同样下来一人。 叶海潮老了,一别十余年,他比当年在郴州压得我低头时,沧桑了许多。 耳边已能看到白发。 反倒是林冬夏,虽说神情有些郁郁,却依旧壮年模样。 快要知天命年纪的他,看向我时眼眸中尽是无尽荒凉。 借着我身后自己车灯的余光,我能够看见在后座上,还坐着林煜。 “罗平,当年从你手里拿的一切,林煜经营这多年的全部,我都还给你。” “你把路让开。” 林冬夏开口时,语气不是那么坚定。 “出来混心里早就想好了这么一天,江湖儿郎江湖死,这三十年间,多少人埋骨在江湖之中。” “我们一脚踩进江湖时,心里就该做好这个准备,都是命。” 今晚已经太多人跟我讲道理,分析大局,要我以全局为重了。 轮不到他林冬夏来说。 我眉头轻轻一皱,而后又飞快松开。 “林冬夏,要是江湖儿郎江湖死,林煜早就死我手上了,没得他今天。” “十多年过去,楚二都第几次坐牢了,我要是玩江湖,别说他林煜不自量力和楚二作对。” “即便是楚二不在这些年,够我办他多少次。” “你跟我说江湖?” 在林煜千禧年之后抬头时,我已经没有太多染指我江湖的心情。 当初徐让杀林煜,我没有伸过半点手。 林冬夏要是说江湖儿郎江湖死,别说他和陈涵联手,想要伸手进省城的时间段。 早在十年前,老林就不是江湖人了。 林冬夏正要开口,我抬手指着他鼻子。 “杂种,我跟你说这几句话已经是看在你人还行的面上,你今晚莫要逼我。” 面对这样的辱骂,林冬夏只是脸颊轻抽,没有还以颜色。 一旁的叶海潮轻轻咳嗽,将话头接过去。 “罗平,人活在这世上,有些东西真的没得办法。” “我没有带人,也没有把事情闹到场面上,就是希望这件事能够有个体面的结束。” “放林煜过去,今后他不会再回来,当年取走的一切,如今加倍还你。” “并且,以后你的生意做到粤省来,一切都可以谈。” 体面的结束? 老林和皇叔命都没了,还有个几把体面。 “呵呵,叶老板,我罗平命里头没得贵人,或者说我抓不住贵人这张牌。” “楚二有姓张的,还有许牧野,你看得起林冬夏,我呢,我和姓魏那老头中间还隔着好几个人。” “要抓住贵人这张牌,就得事事为贵人考虑。那样我太难受了,我要为自己考虑,要为身边的人考虑。” “我没有贵人走到今天,全靠身边这些人拿命往上抬,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你说,现在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叶海潮始终是叶海潮,也给险些将许牧野按下两次的人。 说一次好话,我没有听进去后, 他脸色微微阴沉下来,“罗平,你非要不死不休?” “怎么,你还敢杀我啊?”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苦笑来。 似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 我扔掉手里的手枪,看着叶海潮轻轻摇头。 “我当然不敢杀你,你能亲自来接他林煜,也是林煜敢调皮的底气所在。” “这样,杀老林的是罗飞,让罗飞下车,他敲了一锤子,我捅他一刀。” “不抹脖子,不插心窝,老林在去医院的路上断气,他罗飞能吊着口气去医院,我认了。” “是我的命,也是他老林,他罗飞的命。” 我话音落下,坐在后座的林煜拉开车门冲下来。 “来,罗平,捅我,就是一刀捅死,我也认了。” 他还没来得及张嘴说话,就被林冬夏扯住头发,左右开弓打了好几个耳光。 “把嘴闭上闭好点,要不是白脑壳,我真想看着你死在这边。” 林煜要替罗飞受这一刀,林冬夏大怒,而叶海潮只是扭头看向后面那辆车。 车门拉开,只剩下一只手的罗飞走下来。 只是刚往前跨出一步,一直在我身后的小曾抬起手来。 瞄都没有瞄,接连数枪打在罗飞胸口上。 这个距离,小曾不会失手。 早在先前他就说过,罗飞今天就是有九条命都得死。 没有任何预料,连给罗飞开口说话,走到眼前来的机会都没有。 在他下车那一刻,就注定要死。 小曾不是我,他的枪法很好,除了早死的张汉北外,我没见过枪法比他更好的人。 子弹绕过对峙的我们几人,全落在罗飞身上。 林冬夏,叶海潮以及林煜,在这瞬间浑然一僵。 第35章 差一些? 小曾抬起的手没有放下,枪口隐隐指向叶海潮等人。 林煜和董青山两人呆若木鸡,看了看倒地的罗飞,又看了看一脸漠然的我,以及举枪的小曾。 两人正要冲过来,却被林冬夏死死抓住。 叶海潮上前一步,看了看我身后的小曾,随后直勾勾的看着我眼睛。 “罗平,你晓得你在干什么吗。” “当着我的面杀人。” 我恍若没有听到一样,从兜里拿出香烟点燃放到嘴边。 “你这个年纪,这样的江湖地位,你玩这些小把戏?” “你不觉得丢人吗?” 丢人? 丢命都不重要了。 林冬夏将林煜和董青山拉到身后,快步上前,只落后叶海潮半个身位。 “罗平,过分了。” 我吐出一口烟雾,“真要过分,刚刚林煜下车的时候,就是开枪打林煜了。” 叶海潮深吸一口气,拦住要说话的林冬夏。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把我刚才扔下的手枪踢飞。 “滚,让你这些人滚,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笑着点头,似乎因为罗飞的死,心情好了许多。 我抬手把小曾手里的枪压下去。 正要开口说话时,后面又有车赶到。 方华仁提着手枪下车,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罗飞,又看了看叶海潮。 最后默默绕过叶海潮等人,来到我身边。 我深吸一口气,往自己车那边走几步。 悄声对小曾说道,“小曾,联系陈严观,让他想办法送你们出海,安全了想办法联系判官,他会安排你们。” 小曾眼神一挑,我拍了拍他肩膀,将他的话堵住。 “一会儿我开方华仁那车调头回去,后面我肯定有事要忙,你们按我说的做就好。” “性质不一样,我今晚从头到尾没有开过枪,你是杀人了。” “身上本来就有事情,听话,不要过境去粤省,联系陈严观让他帮忙安排条路。” 小曾最终点点头,他帮许牧野做过事,也曾跟过徐林。 知道叶海潮的身份摆在哪儿,我们刀刀枪枪再多,也不可能把叶海潮怎么样。 “好,平哥,你忙完了记得联系我们。” 一波接着一波事情出现,让人应接不暇。 小曾,方华仁,李酉几人都不再年轻,四十岁上下的年纪,看得清轻重。 几人默默上车,向着前方而去。 香烟燃烧到尽头,我再次继上一根,笑着走过去。 “叶老板,林大帅,事情完了,我也不要林煜那些狗屁生意。” “大家就在这儿等一会,给我那几个兄弟一条路走,如何。” 叶海潮脸色难看,没有说话,林冬夏目光阴冷,盯着我良久。 “罗平,我们不是你,干不出那么没品的事情来。” 我呵呵一笑,“你们当然不是我,毕竟屋头没死人。” “哦,也可能死得差不多了。” 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死的不是你的人,你当然风度翩翩做事有品了。 叶海潮没有说话,林冬夏也没有再同我说话的心思。 就在这样的等待中,天色逐渐大亮。 路上的车开始多了起来。 董青山抱着罗飞的尸体,回到车,林煜则是跟失神一般,愣愣的站着。 委屈叶海潮了,这么大个人物,跟着我们站在这儿吹了一夜冷风。 “够了,罗平,我今晚已经忍你很久了。” “如果不是答应过别人,以后不准插手你们这边的事情,加上有人希望体面收场,不然我真的想杀了你。” “你现在枪也丢了,就一个人站在这儿,你死活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可以滚了吗?” 我笑嘻嘻点头,“行,我现在就滚,现在就滚回黔南州,这辈子都不出门了。” 说着,我抬脚迈步,绕过叶海潮,向着方华仁停在他们后面的车走去。 叶海潮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到车上。 林冬夏则是跟在我身边,先是瞪了林煜一眼,然后将我和林煜隔开。 我面带浅笑,脚步轻快。 如同寻常朋友聊天一样,向身旁的林冬夏开口问道。 “你这十多年在东北那边怎么样。” 林冬夏脸色淡漠,“还行,在种地呢,不过经历这次这件事了,我应该不在国内了。” 随即,他悠悠叹出一口浊气。 “罗平,你不承认江湖儿郎江湖死这个说法,认为皇叔和老林不是江湖人。” “但你有想过没有,强如许牧野那样的人,他都需要染指江湖来做一些事情。” “你扪心自问,只要在这个地方,你真就不是江湖人吗?” 林冬夏摇摇头,面带一丝苦笑。 “我不认这样认为,你看,我都躲到东北了,有些事情还是没得办法。” “什么狗屁江湖啊,不过是把本该做朋友的人逼得做敌人,本不该死的人过早死去。” “罗平,你说你认为我这人还行,我其实认为你也还行,纵观三十余年,你要是黑老大,你就是最成功的黑老大。” “一路至今二十多年,只死了两个兄弟。” “这一点,陈强没做到,我没做到,徐让,楚二乃至是我大哥楚江海,他也没有做到。” “要是我们不是相遇在江湖,或者是相遇在八十年代的江湖,我肯定能和你做朋友。” 人老之后会多愁善感。 林冬夏有几分如此的样子。 可惜,此时的我,没心情也不能因为他的多愁善感,而去伤春悲秋。 “是啊,可惜了,我们没机会也没条件做朋友。” 我脚步一顿,笑道,“其实不是两个,是三个人,还有个叫老一的人,他死得很早。” 我笑容没变,手却伸向腋下。 “大帅,我也真的很想和你做朋友。” “早在许牧野口中,听到你在市政府大楼对面枪杀小波时,我就想认识你。” “我问你个事,站在这国道上的你和叶海潮加起来,有没有当年正直巅峰的许牧野厉害?” “手下刚死了人的罗平,相比九十年代的林冬夏差多少?” 林冬夏脸上一变,伸手抓向我脖子。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两声枪响。 一枪打在林煜的肩膀,还有一枪打在林煜下颚。 子弹穿过,林煜半个下巴被我打烂。 林冬夏死死将我压在地上,而后是董青山从车上飞奔下来,掰开我的手,抢走枪。 期间手枪一直走火,打空里面的子弹。 林煜那凄惨的模样,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我看着一脸怒火的林冬夏哈哈大笑。 “看来我还是差你一些,本来想打穿他林煜的脖子呢!” 第36章 要体面 董青山抓起从我手中抢过去的枪,顶住我脑门接连几次扣动扳机。 只是在抢枪过程中,子弹进走火打光。 撞针的空响,在这清晨十分刺耳。 林冬夏几拳抡在我脸上,摁着我打得我头昏脑涨。 直到我失去反抗能力后,林冬夏才站起身,推了一把董青山。 “别他妈磨磨唧唧的了,去看看老幺,还活着没有。” 董青山这才如同回过神来一般,踉跄跑过去,跪地上把林煜的脖子揽住。 已经上车的叶海潮拉开车门,再次走下车来。 他脚步并不快,来到躺在地上的我身边时,抬脚踩在我胸口。 身子缓缓下压蹲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我胸口。 “罗平,好,好好好,你真的很好。” “十余年前在郴市见你,我觉得你是个很识大体的人,跟大帅一样,看得清形势,该放手就放手,一点也不拖拉。” “你个杂种,我自认给你脸已经给得很多了,我没有托大给你个电话让你放人,亲自和大帅来接人,更没有身边带一群拿枪的明火执仗来压你,最后还在这冷风中陪你站了一晚上。” “你竟然敢耍我!” 叶海潮脚上用力,来回碾压我胸口。 我觉着我肋骨快被他硬生生踩断了。 “咳咳咳……,叶老板,你十余年前认识我,有些晚了。” “你要是二十年前认识我,肯定不会这么粗心……因为那时候,人家喊我癫疯子呢……哈哈哈。” “来嘛,你弄死我,姓张的打电话来我就跟他说了。” “没意义无所谓了,天涯海角,背后是谁,都无所谓了。” “我要是怕死,十七年前不会和文闯从莞城赶回来,十二年前不会坐在南城和皇太极赌命……” 我闭上眼,双手摊开在身体两侧。 “叶老板,这么多年来我收起爪牙做个江湖人,许多人都忘记了。” “我不介意也不害怕,用自己这条命做筹码上桌。” 叶海潮移开踩在我胸口上的脚,挺直身躯。 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罗平,值得么,谁都看得出来,时代潮流滚滚,林煜和陈涵这些底子太黑,楚二坐牢,他们都会被时代碾得粉碎。” “你是最有机会,全身而退的人。” “你前面都守住寂寞十一年,你再等几年,都是你的。” “如今闹成这般景象,你觉得值得么。” 一夜的雨夹雪后,天空不再白暗暗的,露出湛蓝的苍穹来。 我呵呵一笑,躺在地上只觉得很是轻松。 走在这条路上二十余年来,最轻松的一一刻。 “这世上没有一杆绝对的天秤,可以任何事情的结果以及代价放上去称重。” “活到这个年纪,有些东西高于利益。” 顿了顿,我的目光由下而上,和叶海潮对视上。 “甚至于高于生命!” 叶海潮笑着连连点头,只是笑得很阴森。 我和他接触很少,但我想他应该不是这种阴恻恻的人才对。 如今露出这抹笑容来,可见他对我有多不满。 “很好,罗平,你真的很好。” “带他上车,今天让他求仁得仁。” 林冬夏安排董青山先开车送走生死边缘的林煜,他走过来时,恰好听到叶海潮这句话。 他已经不复先前那般愤怒,目光在我和叶海潮之间来回。 最终轻轻叹了一口气。 叶海潮介入这件事,很大原因是看在林冬夏的面子上。 原本他叶海潮就没有半点利益,现在还被我在脸上狠狠抽了一巴掌。 闹得很不好看。 他拉起我来,淡淡开口,“自己上车吧,罗平。” 叶海潮肯定是对我动了杀心,只是青天白日,这国道上时不时有车来往。 他不想再把这件事,继续往下推下去。 不然,估计不会带我走,现在就得要我躺地上。 上车也就是找个地方让我死。 我抓着林冬夏的手,站起身,直接扯开叶海潮那辆车的后座,坐了进去。 林冬夏坐在旁边,没有管我,也没有说要制我。 看到林煜下巴洒出血,肉都飞出去一块后,我心情好了很多。 谈兴一下就上来了。 “叶老板,林大帅,有没有想过事情会成现在这样。” 叶海潮没有搭理我,倒是林冬夏眉头一皱,满是烦躁的开口。 “我知道个几把知道,他林煜都要做这件事了,才通知我。” “白脑壳让我连夜从东北起飞,来粤省后跟人过来。” “到现在我眼睛都没闭过,你问我想过事情会现在这样,妈个逼,最冤枉的就是我们两个,你说得像是事情是我们两个谋划的一样。” 林冬夏的郁闷可见一斑,他不是个话多的人。 能接连骂这么多句,看样子也是和白脑壳关系够好,不然他真可能不管林煜死活。 我从兜里拿出皱巴巴的烟盒,点燃一根烟。 “说实话,有些时候真感觉天注定,这一长串事情,谁都没有想过结果会是这样。” 动手的林煜和陈涵,没有想到他们会打死皇叔和老林,也没有想到杨君这尊杀神,会恰好入局,杀得已经稳稳占据上风的他们七零八落。 老林没有想到,他打电话喊刘宝和江成过来,会搭上自己和皇叔的命。 杨君和罗树青也没想到,他们回柳巷镇给自己老板娘拿点老物件,会赶上这一场杀局。 至于其他的人,默许的张公子,远在湘省的我,匆匆赶来的叶海潮,甚至是早有杀心的老板娘。 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一晚上会发生这多事情。 事实再次证明,人始终不是神。 掌握不了所有事情。 林煜和陈涵这两个小王八蛋,一夜之间,间接或直接,造成了数个集团的崩塌。 叶海潮忽的冷声说道,“要死了,你还有功夫关心这些啊?” 我抽烟的姿势一顿,而后微微一笑。 “穷时吃糠甜如蜜,富时吃蜜蜜不甜。” “死?” “呵呵,我现在心情比吃蜜还甜,死死活活,不重要的。” 叶海潮冷哼一声,正要说话,开车那人却恰好这时递过去一个手机。 他看了一眼号码,眉头微皱,却还是接起来。 第37章 摁下去 这次我对张公子的声音很熟悉了,毕竟前不久刚刚听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张公子的声音再次从电话当中传出来时,我感受到了他很是疲惫的样子。 “叶海潮,千禧年的时候你答应过,你不会再插手这边的事情,是我耳朵不好听错了,还是你记性不好没记住。” 张公子很不客气,声音中除了疲惫,更多的是怒火。 “你当年是怎么答应我的,我做到了,许牧野在那之后别说冒头,人都已经去国外了。” “但你现在又把手伸进来,又要搅和吗?” 叶海潮面色平静,只是微微抬手,将手机拿得离自己远一些。 等到张公子这几句话说完之后,他才淡淡说道,“我可没有搅和什么,我只是来这边带个人回去。” “怎么,这都不行?” 面对叶海潮的反问,张公子只是接连冷笑几声。 “叶海潮,要是你那几个堂兄弟,我可能还会尊重一点,但你……呵呵,你最好不要给脸不要。” “我现在不是通知你,也不是和你商量,是在警告你,滚回去。” “怎么,真觉得我和黔州那边那些人关系太深,你也想跟那几个人一样,拿住他们来做我的文章?” 张公子的话半点面子没有给叶海潮留,比我当着他面杀人过分得多。 不过,我什么东西啊,能和姓张的比。 叶海潮即便是被这样喷,神情依旧没有半点变化,只是默默挂断电话。 其实仔细想想,叶海潮和我都是最倒霉的两个人。 这些几把事情,跟我们屁关系没有,最后就我们两个惹来一身麻烦。 我还好,卖菜的小流氓出身,没脸没皮习惯了。 叶海潮应该连着好多年,没有这样先是被我这个小流氓耍一次,又被人指着鼻子骂了。 也就是现在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他心情越差,我可能死得也就越惨。 不然我是真想笑出声来。 然而人生运势的起伏,往往都跟心电图一样,起起伏伏。 老林和皇叔的死,是我这辈子运道最低的时候。 现在坐在这叶海潮的车上,我的运气又开始缓缓上升。 按照当时那个情况,叶海潮已经让车偏离主干道,准备找个地方弄死我了。 没有意外的话,别说九条命,九十条命都不够他杀的。 特别是张公子打电话来喷他几句,让他滚回去,现在他怒火正旺。 救我的人是谢天云。 相识十几年,谢天云是一个极度的官迷,当年在林山县还一度抛弃过我这个集团。 想要踩着我们这些人再上一层。 官场的斗争,远比江湖更加凶险。 除非是稳稳当当能够拿到手的政绩,才会有人伸手。 这种主动创造政绩的做法,鲜少有人敢这样干。 我不知道那晚丢下手机,他联系不到我后,内心有过多少挣扎,想了多少办法。 两个小人在脑海中打架多久,最终让他下定决心。 以最弱的体格,介入到其中来。 在叶海潮带着我,车子越开越偏时,第二个电话打过来。 叶海潮在接电话之前,回头注视我良久,嘴角浮现出冷笑。 打这个电话的是魏老。 我和魏老之间隔着太多,当年见他一面,我拒绝了他的橄榄枝。 即便是如今来看,我也不觉得后悔。 有魏老,我今天可以不用死。 但真归顺在魏老麾下,为他做事情,我和其他人能不能活到今天,都还是两说之间。 攀附贵人,向来就要做好把手下人以及自己卖个一干二净的准备。 我的死活,不应该在魏老眼中。 当初给他办事的徐让,死了也就死了。 更何况我这个没有给他办过事的人,他能打这个电话,只能是谢天云去求他或者别的手段。 在我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谢天云付出多大代价,说动魏老,我不得而知。 我的思绪神游天外,没有心思去听这个电话一开始说些什么。 牵一发动全身,我现在才在想,文闯那边怎么样,我们都出事后,判官能不能稳住局势。 以及谢天云又做了些什么。 等我回神时,只听到魏老在电话那边说了一句。 “你现在还能沾光,以后呢,以后你儿子,你儿子的儿子,还能跟你现在一样吗?” “新社会了,怎么,跟你有关系的人死不得,人家那边有关系的人就能死,你啊,自己掂量吧。” “我这边有个姓谢的,在那个叫文闯的人刚走回来,就给摁住了,不仅是这个文闯,跟罗平有关系的人现在都摁住了。为什么闹这种动静,就是因为有人要安稳。” “不仅我在动,滇省那边也有人在动,我,滇省,以及姓张那个的意思都是就这样,别继续往下闹了。” “你真要一次性,把我们这些都得罪死啊,这点事情都听不进去。” “我们这边,放陈涵离开,你也不要把罗平怎么样。” 叶海潮嘴角轻抽,“陈涵跟我有什么关系……” 魏老半点客气没有,“那这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姓张的和这边不清不楚,他比谁都想要安稳,起码最近两年要安稳,我也是这个想法,滇省那边同样如此。” “话就是这么个话,你不能听,我也没有办法。” 魏老不等叶海潮开口,直接把电话挂断。 接连两个电话,让叶海潮气得狠狠一拳砸在车门上。 林冬夏嘴角抽抽,扭头看向窗外。 他和叶海潮的香火情,怕是一下就用完了。 叶海潮是个有人情味的人,答应帮林冬夏这个忙,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今后怕是再要帮忙,都会掂量一下。 我的死活,算不得什么。 不然张公子那番电话,不会提都不提我。 但人都要脸,特别是魏老这种人,他提我一句,叶海潮就得顾及这个面子。 叶海潮回过头来,盯住我良久,轻声一旁的司机说了一句话。 当晚,叶海潮没有杀我。 他在郴市扣了我四天。 林煜没死,半个嘴巴被切掉,如同槟榔吃多后口腔癌的患者一样。 认识叶海潮真是我的福气,我一辈子两次坐牢,两次都跟他有关系。 第一次是当年走私,这是第二次。 他没有杀我,也没有就那样放过我。 第38章 一个时代的落寞 2016年的南城,新城区逐渐围住旧城区,九十年代的痕迹,已经很少很少。 当年二胡崩我的三岔路口,如今已经成为一个转盘,多出一个路口来。 由我搭建,后面转手的林煜的汽车站,早已经搬迁。 在这汽车站外面,和老孙他一起耍无赖压李如来,好像是很多很多年之前。 恍若上辈子一般。 文闯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只是路过时匆匆看了一眼,没有下车。 叶海潮送我五年国家饭,理由是非法持枪,伤人。 在魏老出面后,这件事被点到为止,并没有往深处继续挖。 而谢天云也没有如愿去赣省任职,一直到去年年初,在黔南州任期满后,进入党校学习。 这意味着他的仕途,差不多终结了。 这一年,我46岁,文闯49岁,谢天云已经57。 再学习出来,怕刚好是退休的年纪。 在文闯的讲述中,我得知了这五年中的各种事情。 谢天云在联系不上我后,动用了他能够动用的最大能量,在文闯刚刚回去的几分钟内,就被按住。 谢天云亲自给文闯说的原话是,‘信我,不继续搞下去这件事还有转机。’ 谢天云没有说谎,确实有了转机,在这场波及所有人的乱斗中,我们几乎得以保全。 除了我得罪叶海潮,又坐了几年牢外,几乎没有其他损失。 小曾带着方华仁还有李酉,一直没有回来。 判官和文闯联手,完成了柳巷镇的开发,柳巷镇划入省城城区,正式成为过去式。 变化比南城还大。 李左在2011年那件事后消失不见,林煜没有跟着林冬夏走,顶着被我打烂的半张脸,重新回到省城。 陈涵沉寂一年多,短暂有过重复之前的举动,再次入主省城的举动。 只是短短一年中,就被林煜压得抬不起头来,最后在柳巷镇原来位置上,修缮了自己家,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对于林煜和陈涵之间相争的事情,我提不起兴趣来。 林煜先后被徐让以及我,把手下人杀了一批又一批,陈涵更是被杨君剃头,险些成了光杆司令。 江湖最后的余光,是那一场柳巷镇外的大战。 随着柳巷镇成为过去,江湖也随之成为过去。 无论是他们各自的实力,还是如今这个时代,都不会允许他们再弄出多大动静来。 车子缓缓行驶过南城,向着陈家坝那个镇上而去。 我和文闯刚刚看完林清鸥跟春彩,还在王大祥埋骨的青山下抽了几根烟,去修缮了老一的坟墓。 如今,是去陈家坝看老孙。 半生已过,故旧尽作古。 一抹淡淡的愁绪,染上我和文闯两人的心间。 我和文闯都明白,不出意外,这将是我和他最后一次回到南城来。 老孙,并不算是我这个集团中的人。 他比我年纪大很多,也从来没有叫过我半句大哥。 我和他纠葛,起于许仙林那时候的云霄烟生意,当时他还在乡镇上。 六七放火烧我的烟,其他乡镇大哥个个都离开,只有他没有。 他说他不信我一辈子就做个云霄烟生意,想吃粑粑就不要怕烫。 他不怕烫,全力挺我。 即便当时我和六七相差甚远。 后来天子来势汹汹,连杀数人,他死在天子这一场灾难中。 他并不是我集团的核心成员,他那句想吃粑粑就不怕烫,已经代表做好了准备。 但这最后一次回到南城,我依旧来看了他。 陈家坝的牲畜市场被拆除,依稀间能够见到几分当年的场景。 在这里我看到一个眼熟之人,他一条胳膊萎缩,好的那边胳膊上带着红袖章。 迟疑几秒之后,我让文闯停车,拉开车门下去。 我想起这人是谁来,我人生中第一场真正意义上黑社会群架,是跟梁博文时,在无江边与六七那群人对砍。 他是其中之一,被我一菜刀陷进去肩膀中。 看如今这模样,那一刀让他落下了残疾。 我走过去与他说了几句话。 年纪越大,越想要遇到一点旧人,感慨几句过往一般。 原本下车之前,我都还有这个心思,但真走到跟前开口后。 又觉得意兴阑珊。 几句干巴巴的话后,我重新坐上车。 “回去吧,文闯。” “带我去看看老林和皇叔。” 文闯轻轻点头,转动方向盘时,目光却一直留在我身上。 “机票和手续都办好了,小曾他们也从柬埔寨那边出发,应该会比我们早一天到泰国。” 我抿嘴轻轻说了一个好字。 当年我说过,天涯海角,背后是谁,都不重要了。 姓张的没有处理陈涵,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 但我肯定不会让他们活。 二十七年江湖如一梦,腥风血雨,刀光剑影,到如今再看都只是刹那恍惚一般。 但有些事恍惚不了。 比如皇叔和老林的死,即便是再过三五年,我依然会记着。 “要不判官他们走一趟算了,他们和小曾办,你留在省城处理林煜?” 文闯这个提议,我没有拒绝。 “也行,呵呵,文闯,你说林幺爷为什么不跑,是觉得我坐几年牢出来,就动不了他了吗?” 陈涵走了是正常,林煜没有走,让我想不到。 文闯眉宇间染上几分疑惑,但很快就被狠辣所代替。 “管他妈什么原因,这几年要不是谢天云一直压着,我早就杀他了。” “管他走不走,他走了没所谓,不走更好。” “这几年除了柳巷镇那个项目,其他的生意,我们差不多一桩也没做。” “我和判官已经把资产都换成钱,走到国外去了,这两个人处理完我们也走。” “这地方,将近三十年间,发生太多,见证太多了,没意思。” 我心情低落,随意点点头。、 “是啊,没什么意思了。” “文闯,跟判官说,办完陈涵这件事就不要回来了,就在外边等我们。” 文闯答应下来。 我伸手出窗外,这2016年的冬天,没有1990年的开春冷。 阳光在指缝间穿梭,如同江湖最后那一抹余晖。 感受不到炽热,也随时会消散一空。 第39章 十年荣光 黔南州的冬天,往往比靠近湘的南城更冷。 我坐在烤炉旁边,紧了紧披在肩膀上的大衣,抽抽鼻子,看向对面形同枯槁的二人。 刘宝和江成。 这五年间,文闯没有见他们二人任何一次。 我出狱后直奔南城,刘宝和江成二人,是在老林和皇叔坟茔所在,等了我三天。 如果要是一般的事情,我可能第一件事,先是让这两惹祸的天包,身上皮都扒下来一层。 给他们一个惨痛的教训。 但事情的最后,闹成这个样子,皇叔和老林命都丢了。 我已经无心计较他们所作所为,是对是错。 当年林煜一枪,打碎了江成左边腿上的膝盖。 和刘宝正好组成天残地缺的组合。 相对无言良久,我轻轻咳嗽一声,拿过一旁的茶壶。 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没有给刘宝和江成倒。 “刘宝,江成,你们是有什么话要说,还是生活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 我声音很平和,也很疏远。 刘宝和江成悄咪咪对视一眼后,最终是江成开口。 “平哥,也没有什么事,生活上更没有困难,只是想见……” 江成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我抬手打断,“江成,刘宝,这世上或许没得漫天神佛,我也确实不信鬼神。” “但这世上有命,有缘分。” 我拿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热茶,热流从喉咙蔓延,遍布全身。 我舒服的吐出一口白雾来。 “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能够走到什么地方,是上天早已经注定的。” “半点也强求不得。” “这个道理我很早就懂,所以你刘宝不愿意跟我走的时候,我没有强求过半分。” 顿了顿,我默默叹了一口气,身体后仰,靠在沙发上。 “老林或许不懂,更或许是懂了他看不开,所以他强求,强求你刘宝跟我们一起走。” “然后,他把命丢了。” 我最后这句话出口,刘宝和江成猛地一颤。 双双抬头看向我,张口欲言。 我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多说。 “我脾气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很温和,特别是对身边的人。” “这件事,怪不得你们两个,老林打电话叫你们去,是为了感情,你们在当时那个情况下,大晚上赶过去,也是为了感情。” “我们十八九岁,二十岁抬脚踩出门,一步走进去的就是江湖。” “五年多六年前,我听林冬夏讲过一句话。” “江湖,不就是让本该做朋友的人成为敌人,让不该那么早死去的人早早死去吗。” 我放下茶杯,最后轻轻一笑。 “这件事不怪你们,既入江湖中,就是薄命人。但今后也不要和我再来往,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路上遇见,点头打招呼都不要。” 说完,我提起水壶给他们二人倒了一杯茶水,直到溢出杯沿,才停下手来。 刘宝和江成看着满满当当的茶杯,半晌无言。 直到一旁的文闯轻轻咳嗽一声,两人才苦笑起身。 有些话,说一半就好。 他们两个都不是蠢人,话说到这种地步要是还听不懂,那就是在故意让双方难堪。 刘宝和江成,以后会怎么样,会横死还是寿终正寝,从此刻都不在我关注的事情当中。 我不恨他们,也不怪罪他们。 自然更是爱不起来。 此后连泛泛之交,萍水相逢都算不上。 文闯坐在我身边,没有提及江成和刘宝两人的事。 毕竟于我与他而言,刘宝和江成都是个疙瘩,真把他们怎么样,我们做不出来。 随便教训一下,于事无补,老林和皇叔两条命,出口气就算了。 再说较真来说,也真怪不到他们头上。 我和文闯都不是那种无能到找不起林煜和陈涵,要找刘宝两个来撒气。 “判官明天带着毛毅,任敢,还有常德航出发,小曾现在带着方华仁,还有李酉在那边等着。” 文闯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 “林煜最近一直在安排手下的生意,怕是也有脱身的想法。” 我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意兴阑珊,“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文闯冷笑一声,轻轻摇头。 “不会出现意外,去年我和判官就把资产打理好了,现在摆在明面上的就是空壳子。” “要不是为了等你出来,去年就准备动手了。” “五年多将近六年时间,就为了杀他一个人,还能出现什么意外。” 我点点头,脑袋靠在沙发上,轻声说道,“文闯,我们是不是真的老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好累,做什么事情都觉得有种难以言说的疲惫感蔓延全身。” “提不起劲儿来。” 文闯愣了愣,嘴角苦笑绽放。 “老癫,现在是2016年冬了,我马上五十,你马上47。” “你从1990年初春,19多点快20走进江湖来,我比你更早,我十六岁就开始出来谋生。” “这一路上二三十年的起起伏伏,别说我们亲身经历,就是说给别人听,别人听着都会累。” “我们始终是人,凡胎肉体,身上的伤时间可以磨平,身边离开的人,只会在时间的流逝下越发在心中作怪。” 我揉了揉眉心,难得文闯正常一回,没有开口怼我。 “好,林煜那边要安排就让他安排吧。” “反正也要留时间给判官他们在外面布置,他们布置完,我们做完这件事再走。”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林煜要安排身边人,身后事,就给他时间安排。” 文闯无所谓一点头,“没事,不急,等判官他们的消息吧。” “刚好,我们也在这边过最后这个年。” “别人都说故土难离,如今我是真想早点离开啊。” 文闯忽然想起什么来一般,笑着对我说道。 “柳巷镇外边有一片山区,准备开发成公园,这件事拖了两年,你要不要拿个主意。” 我有些疑惑,因为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碰过生意了。 早些年是老林主事,老林没了我又进去,便一直是判官和文闯主事。 生意上有什么事,需要我来拿主意? 第40章 宿命之见 柳巷镇的占地面积并没有多大,只是交通位置比较。 说是开发柳巷镇,实际上囊括好几个地方,村子。 文闯说的那片荒山,倒不是地理位置出奇,或者风水先生说动不得。 柳巷镇那破逼地方都动了,还在意这些荒山。 文闯和判官迟迟没有动,是因为这山上有许多坟茔。 大多都立有墓碑,我听闻过这些名字,文闯自然也听闻过。 江湖路走到尽头,好似每个人积攒下来的,都是这么凄凄凉凉的坟茔。 我不知道积攒下这些坟茔的人,是活着还是死去,是彻底放下不再过问这些,还是心有所挂被琐事缠身,来不及处理这些。 出于惺惺相惜也好,还是出于对他的敬重。 文闯让我拿个主意,我拿不好,最终还是跟之前一样拖下去。 我等到我能等到的极限,要是一直没人来管这些,那我也没有办法。 所幸,并没有让我等多久。 2017年农历正月初八,陈涵被小曾亲手勒死在泰国的别墅当中。 也是在隔天,一辆挂着粤v牌照的广汽传祺gs5停在我省城的公司外。 没有点名道姓,只是说要见负责人。 原本这样的事情,不需要我和文闯出面,但传到我们耳朵中时,或许真有命中注定一说。 我下楼去见一见这个人。 在接待室中,这个中年人显得有些拘谨一般,拿着一次性纸杯不停翻转,与我公司的人说话时笑意吟吟。 我推开门进去时,恰好与他的目光对上,刹那之间。 思绪如同奔腾的流水,穿过时间的河床,拉回到八九年前。 那一年,他穿着戗驳领西装,在大会场中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的落在宋岩脸上。 一点动作,就需要无数人来猜测,他有何深意的男人,如今居然是这般模样。 他是黑天子,四十余年江湖中,只有他一人做到那般地步。 压得前人后辈,大声喘气都不敢。 如今,怎么会是这般模样。 平凡普通带着一点拘谨的中年男人。 我没有立马说话,站在门边沉默许久,他眼睛中闪过些许光彩。 也只有在和我对视上后,能从他眼神中流露的神采,窥见几分昔年的光彩。 我轻轻咳嗽一声,挥挥手,让接待的人出去。 楚山河,来了。 他的名字,在我耳中都快听出茧子来,但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一直到如今才对上。 “常说闻名不如见面,如今见面了,我倒希望这辈子只闻你名,不曾见面。” 他嘴角轻笑,起身朝我伸出手来。 “都是五脏六腑,有骨二百零六,人与人都是一样的。” “要是见面让你感到失望,那我可当真是抱歉了呢。” 我伸手与他握了一下,在松手时,我看见了他左手那片扭曲的伤痕。 “听说这边一直在开发,我去年才有空,先是给自己布置个窝,折腾来折腾去,直到今年才有时间抽身。” 我笑着点头,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要不要叫几个人帮忙。” 他摇摇头,“不用了,我带了工具,我自己来就好。” 我知道他是谁,他也知道我知道,只是没有点破。 同样,我也明白他风尘仆仆赶来这里的目的。 终究如他所说的一样,都是五脏六腑的人,不可能完全没有心。 我没有开车,而是直接坐上他的汽车,向着柳巷镇原址的荒山中去。 一路上,我一直用眼角余光悄悄打量着他。 我有些想不明白,脸还是那张脸,只是多了岁月的痕迹。 为什么再站在我面前来时,居然有种判若两人的样子。 他一边开车,一边从烟盒中抽出烟来,笑了笑。 “老板要是不嫌烟差,可以自己拿啊。” 我呵呵一笑,顺手从烟盒中抽出一支烟来。 “往前推十年,你就是揣包三块钱的平遵,发支烟都不是是个人就有资格接的。” 他也是同样一笑,没有继续搭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我张了张嘴,原本以为我会有很多话跟他说。 说起柳巷镇最后一战,波及所有人,耗尽这个江湖最后的气数。 说起那个叫杨君,俊秀轻佻的年轻人,以杀神临尘一般的姿态,为他报仇。 再问他许多事情,想要知道他内心的感受。 他所走的江湖路,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触,能否和我一样,引发共鸣。 可当这个男人如同一潭湖水一样,平静的坐在我身旁时,我又什么都不想说了。 还是那句话,没有太多意义。 他知道与否,我告诉我与否,都没有太多意义。 我们都不是那种需要寻求心灵慰藉的人。 一路上,一支烟接着一支烟的抽。 临到下车的时候,他才笑着开口。 指着后座说道,“搭把手,帮帮忙?” 我嗯了一声,将他后座上堆放的盒子拿下来。 放到他从后备箱中取出来的小推车上。 他则是手里抱着铁锹和锄头等东西,率先走在前面,往山上而去。 “记得早些年,这地方连路都没有,每次清明或者想起来了,要来的时候,草都有我腰高了。” “去年上半年我也来过,那时候周围已经开始动工修路了,原本以为来不及了,没想到还一直帮我留着呢。” 我们这些人,向来荤素不忌。 特别是原先主事的文闯,连人老祖公都烧过,别说几座坟。 之所以一直留着,也大多是因为他的原因。 不管如今他是个什么模样,起码那十年中,他值得我尊重。 我们两人像是寻常朋友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着,绕着刚刚落成,沿山而上的水泥路赶到那片坟茔时,各种额头见汗。 知道他楚山河时,我已经年过三十,不再有好奇心。 没有和他做过敌人,也没有和他做过朋友,甚至连好奇心都没有。 如今结伴走在这路上,想要开口,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处山腰,恰好能看到整个柳巷镇旧址。 我没话找话一般,指着柳巷镇方向说道,“这个地方,出来了不少凶人和能人啊。” 他嘴角微微一瞥,轻声道,“没什么用,不都死得差不多了吗。” 第41章 无处话凄凉 他这一句话,让我有些悚然。 定定的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来。 “楚老二和陈强还有林冬夏羊胡子,是不是最后的幸存者啊?” 楚江海八三年枪毙,其手下瘤子死于1996年陈强手中,江清波1996年于临沧枪毙。 林冬夏在2011年,因为林煜彻底断送与叶海潮的香火情后,远走出国。 陈强因为徐让的原因,没有被绞杀,被判无期,算算时间,还有几年才能出来。 这是第一代与第二代。 第三代的徐让,被长林割喉,老狼被楚二指使朱星辰枪杀与端午节龙舟赛上…… 这个男人轻描淡写的站在这儿,可在他身后,是腥风血雨,累累白骨。 柳巷镇第二代的瘤子,江清波,与他同辈分的徐让,老林,比他小一辈的长林等等。 间接与直接,因他而化作枯骨。 杀伐之重,四十年江湖之间,当属第一人。 他笑着摇头,“楚老二也死了。” 顿了顿,他嘴边笑容放大,拿着铁锹,依次走过这些墓碑。 每个墓碑前都有所停留,屈膝跪在地上,以头抢地,磕了三个头。 这其中,有他的大哥,如林常在,楚江海,也有他的小弟如成尚霖,也有结拜兄弟,如徐让,更有他的母亲。 每个墓碑前,他都跪下磕头。 之后,才动手开始挖。 我没有帮忙,只是坐在旁边抽着烟。 “李左见过楚二一面,那是西北大狱那边,你应该也知道,当时姓张那人,面对的是西南加东北,要是把楚二留在西南,大概率会死。” “所以弄去了那边。” 他一边挖,一边同我开口讲述。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态,才能提起楚二时候,完全跟提起旁人一般,用那第三人称,不带丝毫感情。 “当时李左给了楚二一根烟,点烟时候,楚二打量了一眼管教的颜色。” 他直起腰,身子扶着锄头,微微喘气。 “你晓得李左当时原话是什么吗?” 我轻轻摇头,这我肯定不知道。 “李左说,哈哈哈,楚老二啊楚老二,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接根烟都要看别人脸色。” “我倒不如见你四平八稳的坐着,依旧和那些年一样,阴晴不定的脸色,让我捉摸不透你在想什么,看我一眼,我就知道害怕那种。” 这是两句很讥讽的话语,但他说出来时,面带淡笑。 好像是休息好了一般,继续弯腰开挖。 起开第一座坟茔,没有任何讲究,在已经逐渐腐烂的棺材中,将残存的骨头挨个拾起 放入准备好的盒子中。 这么多年过去,这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尸体早就烂完。 谈不上有臭味。 但有一股子泥腥味,加上一些难以描述的味道。 我没有过去帮忙,也没有嫌弃的走开,只是拿出自己的烟盒,点燃一支。 他声音悠悠,继续说道。 “李左没有走到过那种高度,纵观从楚老二大哥楚江海开始,走到这高度的有一人,有机会的还有一人。” 他声音微微一顿,停下手中捡拾的动作。 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和他一直没有过私交,可就在这瞬间,我读懂了他眼神的意味。 一瞬的沉默后,我轻轻摇头。 用他那种口吻,抛开自身,站在旁人的角度,轻声开口。 “你说的机会是在千禧年吗,罗平大杀四方,一心往黑道第一人宝座攀登,告诉姓张那人,他罗平手段也很辣,也够用?” “不可能的,罗平没有那个心境,也没有那个手段。” “他做不了那个黑天子,没有那份心态和手腕。” “就像你说的那样,只是有机会罢了,即便再来一次,他还是不会选择那个机会。” “他比谁都明白,他没得那么狠的心,选择这条路会比很多人死得更早。” 楚老二不是楚老二。 罗平自然也不是罗平。 我与他,抛开所有,连带自身的身份,说着一桩桩往事,我的或是他的。 在这几座坟茔起来,他装走枯骨的时间中,我与他像是多年挚友,知道了彼此的一生。 他没有让人帮忙,自己亲手把这些事情做好,等到最后一人装进盒子中时,天色已经暗沉下来。 满身土腥味的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 我递过去一支烟,他捡起我刚刚扔掉的烟头,直接点燃。 “那你说说,罗平接下来是不是会出国。” 面对他这个提问,我没有明说,只是眼睑下垂,淡淡说道。 “他应该还有事情要做。” 这句话出口瞬间,我明显看到他脸上闪过一抹晦暗。 “有什么意思呢,杀陈涵杀林煜?” 我没有告诉他,陈涵已经死了。 如同我没有告诉他,他的前妻和杨君做的那些事一样。 “真要说最该杀的人,应该是那楚老二才对。” 他嘴角蔓延出一丝轻佻的笑,但语气无比认真。 “你看,这个害人精,一下子祸害了多少人啊?” “你说,要是对楚老二这个人盖棺定论,你应该说什么话?” 这个问题问出口,他直勾勾的看着我。 我抽了一口烟,沉默许久才轻轻摇头。 “我不是他的对手,敌人,也不是他的朋友,兄弟。” “真要对楚二盖棺定论,轮不到我来说。” 顿了顿,我深吸一口气,“如果非要我说,那么只有一句话。” “享十年无上荣光,受此生一世孤苦。” 他脸上神情一凝,反复呢喃两遍这句话。 最后一脸释然,站起身来。 “是他活该的。” “好,谢谢你今天陪我聊天,我走了。” 说罢,他把装满枯骨的盒子放到小推车上,毫不犹豫的顺着水泥路下去。 我张了张嘴,却发现在这个时候,没有什么话可说。 远远的,我只听他大声喊道。 “八百里乌江纵横,三千里河山壮阔。 五代人前仆后继,四十年江湖云涌。 大梦一场空呐……” 此生,我见了楚老二一面,也见了楚山河一面。 或许,他也不是楚山河。 也不是那个黑天子楚二。 只是一个中年人罢了。 少时戏言入江湖,归来已是白头身。 四十年江湖,唯一的黑天子,就此落幕。 第42章 活几个瞬间 楚二的感情一直都是后知后觉。 我与他所见的这最后一面,我都不能说他是楚二。 他更像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佛陀。 愿千般罪万般孽,尽缠自己一人之身。 他知道我想杀陈涵和林煜,所以说了那么一句,最应该杀的人是楚老二。 林煜曾说过一句话,在某些时候,我的手段差楚老二一截,但心境胜过所有人一线。 如今退下王座,不再是黑天子的楚二,心境又高出我们所有人一线。 我不是个随便就被影响的人,楚二那一句话,并不足以让我改变心中的决定。 只是没等我找上林煜。 林煜反而先找上了我。 依旧是在省城,在柳巷镇外面。 如同楚二一般,直接找上我的公司来。 我见林煜,在公司一个小会议室中,时隔多年,我身上再次带枪。 是文闯给我的一把左轮。 这东西不用上膛,不用弹匣卡壳。 唯一的缺点就是扣扳机需要大力,换子弹比较慢。 文闯清退了这一层所有人,只留下我们三个。 狭长的会议桌,分隔开我和林煜。 文闯坐在林煜身边,一手夹着烟,一手按在一把手枪上。 没有任何遮掩。 林煜成长了,自从千禧年强势冒头后,到如今十余年过去。 他沉稳了许多,面对文闯在身侧虎视眈眈,也没有太过动容。 俊秀的脸被我一枪毁容,开口时瓮声瓮气,听得不是太清。 “平王爷,闯王,不用这个架势,我今天敢走进来,就已经不怕死了。” 文闯点点头,“行,不怕死那就死吧,没必要说那么多。” 说着,就抓起桌子上的手枪, 林煜勉强一笑,笑容浮现在这张半毁容的脸上时,显得十分恐怖狰狞。 “几年都等了,再等一小会儿,我谈几句话怎么了。” 文闯递过来一个眼神,我想了想,轻轻抬手,示意文闯先不要着急。 而今还在这个江湖中打滚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剩下林煜一人。 他要说几句话,这个我还是可以满足他的。 “林煜,我们两个交际很少,虽然你死不认自己是楚二门生。” “但这些年,我零零散散也听过一点关于你的事情,要说这个江湖中,谁最像楚二,非你莫属。” 顿了顿,我嘴角浮现出一抹嘲弄来。 “不过可惜的是,你的运道太短,只是维持到千禧年,并不是楚二那种手段和运气都不缺的人。” “我只是很好奇,前面好几年你都不走,怎么,真觉得我不会动你吗?” 六年前柳巷镇外,由他和陈涵掀起的乱战。 有名有姓者,一个也没有讨到好。 杨君和罗树青,一条命丢了一大半。 陈涵头马尽数折损,险些崩盘。 我连死老林和皇叔两人,自己入狱。 林煜更惨,不仅手下死了人,而且还彻底断送了与粤省那边的香火情。 失去了最大的那张牌。 那一枪是打在他下巴上,打烂了脸,并不是打坏了脑袋。 正常人早就知道不能继续搞下去。 在六年前跟着林冬夏一起走,是最好的选择。 他选择回来,这六年间虽说谢天云一直压着文闯这群人,不让他们乱动。 但没动他,不代表他回来之后还能走。 对于我的疑问,林煜显然是早有腹稿,他悠闲的往后一靠,躺在椅子上。 “平王爷,你说我们这些人,活在什么之下?” 毁容大半的脸上,我看到一抹如我之前那般的嘲讽。 “你活一辈子,活个兄弟情义,为了老林和皇叔,险些打得自己整个集团崩盘都在所不惜。” 我沉默下来,没有反驳。 如果不是谢天云力挽狂澜,摁住文闯,保存了大部分基业,说不定真就全盘皆输。 “楚二一辈子,活了个登顶江湖,他走过一路,身后是白骨皑皑,鲜血淋漓。” 林煜眼神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不管手段如何,我们这些人最终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活着。” “你们有,我和陈涵自然也有。” “陈涵一辈子活在楚二的阴影之下,他头马折损,依旧想要回来,去争那把楚二坐过的椅子。” “呵呵,至于我,我虽然不是活在楚二的阴影之下,但我也想坐一坐那把椅子。” 林煜神情恢复如常,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 “楚二想要一语成谶,说长林做不得大哥,但我偏偏不信,长林做不得大哥是他命数太短,他做不得不是能力不够。” “我跟的是长林,长林做不得,但他没有害死手下的人,他手下人做得!” 我嘴角轻抿,并没有出言讥讽林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曾短暂的坐过那把椅子。 楚二,我罗平,此时在我对面的林煜,都曾做到过那一步。 我在楚二入狱那个时间段,算是在那把椅子上,老板娘以及陈涵,想要对垒都曾考虑过我。 只是那时候我没有心思在这上面。 林煜则是在这几年中,挫败陈涵之后。 但总的来说,一个不如一个。 真正具备压制力,当之无愧四平八稳坐在那张椅子上的只有楚二一人。 我和林煜在某种意义上都算不得。 特别是林煜,柳巷镇外那一战,已经是这个江湖的最后余晖,他能坐那张椅子。 跟吃残羹剩饭没什么区别。 但他也确实坐上去了。 “老实说,在去年年初,得知你要出来的消息,我有想过走。” “最近这半年,我该安排的都安排得差不多了,今天来,我身上有机票,走得出去我就坐飞机走,走不出去,我也认了。” 林煜坐正身子,挺直他的腰杆,双手交叉在胸前。 “罗平,你不怕死,当着叶海潮和大帅的面掏枪打我。” “到如今,我同样不怕死,我不想最后跟个丧家犬一样偷摸跑。” “我来面对你。” 一口白气从他口中吐出来。 “人这辈子,真正算活着的也就是那么几个瞬间,其他时候不过是一天重复一天。” “我林煜把那几个瞬间活明白了,所以我不怕死了。” “要是想杀我,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第43章 生死不过一瞬而已 林煜目光坦然,与我对视着。 人,也就一撇一捺,但真就是太复杂了。 我敬王大祥,敬徐让,甚至连楚二我也能生出几分敬重的心来。 唯独林煜,在今天之前,我完全没有想过,我会对他也生出几分敬重。 长林当年转述那句,楚二说他不适合做大哥,会害死手下兄弟时。 林煜才多大? 十八岁,十九岁? 他与长林相遇的那个瞬间,要走了他的半生。 他这半辈子折腾,就折腾别人对别人说的那句话上吗。 阴狠歹毒,毫无底线的风格,贯穿他的一生。 乃至最后,他把那个瞬间活得通透后,他不想跟丧家之犬一样跑,选择来坦然面对我。 在这种沉默中,只有文闯唇间的烟头,忽明忽灭。 我淡淡吐出一口气,拿着文闯先前给我的左轮手枪向着林煜走去。 “林煜,恩恩怨怨,到最后都不过一场梦一样。” “你晓得我活个什么,所以今天不可能因为你几句话,就让你直接走出去,拿着机票上飞机。” 我一屁股坐在办公桌上,高出坐在椅子上林煜几分。 “二十多年前,我在文县被人摁着头,玩过一个游戏,俄罗斯轮盘赌。” “当时罗阎良那个王八蛋,摆在我面前的是五四半自动手枪,我没有他那么变态,今天和你玩一把正经的俄罗斯轮盘赌。” 林煜盯着我手中的左轮枪,眼皮闪动数次,一句话没说。 无所谓。 他玩也得玩,不玩也得玩。 我抛开左轮的子弹巢,从压满六发的弹巢中取出一发子弹来。 “这一发,因为你和陈涵不一样,陈涵亲手打死皇叔,所以他必死。” “而你是手下的罗飞,敲死老林,罗飞已经死,所以退一发子弹。” 我转动子弹巢,再次下出一发子弹来。 “第二发子弹,我看在所有和我有交集的柳巷镇人份上,不管是接触颇深,和你是仇人的徐让,还是你作对一辈子,最后却隐晦劝我不杀你的楚二,以及我只闻名不曾见面的长林等等……” “柳巷镇这地方有说法,也值得一颗。” 我滑转子弹巢,将其甩回到枪膛中去,把枪拍到林煜身前。 “现在枪里面有四颗子弹,你对着自己脑门开一枪,枪声响起,我给你找个风水宝地。” “枪声要是没有响,你走,今后这辈子都不要回来。” 三分之二的几率,会一枪打烂自己的脑袋。 林煜眼角微微一抽,伸手盖在自己面前的左轮上。 在他手碰到左轮枪的时候,文闯的枪口已经对准他。 林煜没有调转枪口,想要一枪崩死我或者文闯。 实际上在这个距离,以文闯的反应,他没有这个机会。 左轮枪在他手中把玩片刻,他忽的笑了一声。 “平王爷,你要是不混社会,肯定是个好人。” “真的,可惜了,要是你早生十年,在八十年代出道活到现在,说不定我们很多人的命运都不是现在这样。” “或者柳巷镇那个楚老大,没有死在八三严打,你和他一直一统江湖,还真就没有今天这局面。” 说着,林煜抓起一颗我原先退出去的一枚子弹。 重新填进子弹巢中。 “罗飞那颗子弹,我认,他是我兄弟,他一条命换我今天一线生机,我坦然承受。” “这第二颗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徐让和你关系好,是我生死仇人,你和楚二走得高,惺惺相惜,至于我大哥长林,从头到尾你没有见过面,没有过瓜葛,为他再给我一线生机,太过牵强。” 林煜把子弹填入弹巢中,重新递给我。 “我今天敢走进来,就还是那句话,我林煜就算要走,也不要走得跟丧家犬一样。” “我不要施舍,我就赌那一发空枪,要是枪响,就是我的命数只能走到这儿。” 我不要施舍,也不做丧家犬。 我面对林煜递过来的左轮枪,没有动。 一旁的文闯轻哼一声,抓过林煜手中的左轮。 甩动子弹巢,在还在旋转中时,飞快塞进枪膛中去。 文闯没有再用枪指着林煜,只是将左轮手柄递给林煜。 “林老幺,你开一枪。” “你要死了,我文闯亲自给你立碑,恩怨一笔勾销。” “你要是没死,我亲自送你上飞机,绝对不会再有半点手段,用在你身上。” 林煜抓过左轮手枪,顶在下巴上。 “这个所谓的江湖,当真是没得一点意思啊。” 这句话,很多人口中都说出来过。 林煜手指用力,扳机缓慢向下压。 生死在这一瞬之间,林煜再是不怕死,身体也在微微发抖,眼角不停抽动。 最终,他喉咙发出一声闷哼,扳机彻底被压到底。 …… 黔南州的夜色很美,我坐在十六层的阳台旁边,看着当年我和谢天云联手推动的新城区。 拿起旁边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实际上,我并不喜欢喝酒。 或者说,我脑袋的后遗症,不支持我海饮。 但今晚我想喝点,在这个灯火璀璨的夜晚,喝几杯助助兴。 旁边还留着一张空荡荡的椅子,在等一个人。 等谢天云。 他今天会从省城党校赶回来,和我见一面。 我出来这么久,一直没有联系他,因为事情没有处理完。 处理完后,一身轻松的我,想要和他见一见。 手机铃声响起,并不是谢天云的电话,而是文闯的。 “他上飞机了,目的地是泰国,很可能是去找林冬夏了。” 我呵呵一笑,泰国真的快要成我们这群人的老窝了。 小曾和判官他们一群人,都在那边。 林冬夏,林煜也在那边。 不过那边挺大,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再见到。 我嗯了一声,“文闯,你也坐飞机走吧,我见完谢天云后,来找你们。” 文闯沉默许久,冷冷哼了一声。 没有搭话,直接把电话挂断。 我看着手机叹息一声,正准备打个电话过去,只是门外的敲门声,让我这个举动停下。 拉开门后,头发斑白的谢天云站在门外,对我轻轻一笑。 时隔多年,我和他再次相见。 第44章 黑道绝响 我和谢天云坐在阳台上,两人各自抽着烟。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时间在这种宁静当中流逝。 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后,一阵阵砸门声传来,文闯进来后冷笑一声。 “你妈个逼,你当我是小曾那种猪脑壳啊,还信你的鬼话。” 我抿嘴苦笑,很早就有预感,我骗不过文闯。 “文闯,我这辈子,最难的时候,罗阎良和许仙林同时得罪,还有南城上虎视眈眈的赵三先生虎视眈眈,我都没有想过跑。” “到今天,我这辈子一次路都没有跑过。” “林煜不做丧家犬,我同样不做。” 文闯连连冷笑,一屁股坐到我原本的位置上。 “是啊,你日不死,一次路都没跑过。” “但老子这辈子,就跑过一次,从深城罗阎良手下那边,跑到你这里来,这之后三十年中,我也一次没跑过。” 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过要远走去国外。 我拉过一张椅子,坐到旁边,翘着腿吸烟。 谢天云轻轻咳嗽一声,“你们真的不打算走?” “政策马上要来了,以后这个社会,不会允许你们这样的人出现在阳光下。” “现在不走,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倒是文闯,和谢天云相处几年,没有先前那般僵硬。 他笑着说道。 “老谢,真到站在法庭上那天,你能落下个好啊。” “我可告诉你,到时候我肯定实话实说。” 谢天云呵呵一笑,“行啊,真有那天,你们说还是不说,都不是很重要的东西了。” 我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小口。 “老谢,我突然想到个问题。” “我很早的时候,就开始放权给手下的兄弟,没有大搞特搞一言堂。将面子,里子都给兄弟们做足,没生意的我分生意,想做生意的我全力支持,避免了兄弟阋墙。” “随后我拒绝了很多贵人,能够攀附的,想要我攀附的,我都没有去沾染,因为我知道,最后这些贵人的好,要我和我的人,抽筋扒皮去还。” “随后在最恰当的时间点,我选择了洗白,过程再难,诱惑再多,即便是问鼎江湖那张椅子摆在哪儿,我都没有心动过。” 顿了顿,我吐出一口压抑在心中许久的浊气。 继续说道,“我不是这个江湖中最讲义气的,但我有义气;我也不是最有胆色的人,但我还是敢坐在南城自己的房间里面,和皇太极赌命。” 我用手撑着脑袋,苦笑道,“老谢,我几乎是避开了所有大哥,导致自己集团崩盘的错误,即便一开始没有避开,最后都纠正回来。” “你说说,站在混迹官场多年的角度,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三十年如一日的小心翼翼,努力经营,最后自己的集团,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啊?” 这个问题,是我如今为数不多,搞不清楚的问题。 谢天云沉默片刻后,轻声道。 “罗平,你晓得清朝吗?” “清朝避开了汉朝的外戚干政,唐朝明朝的太监把持权力,也避开了晋,明,唐的藩王叛乱……但它还是亡了。” “因为时代变了,容不下一个封建王朝。” 我嘴角微微翘起,对于这最后的一个封建王朝,我并没有什么好感。 自从爱上看书后,我看过许多历史书。 唯独没有看过清朝的。 对于谢天云说的这些,我并不是很熟悉。 但我听懂了他那句,是这个时代变了。 “老谢,时代真的会变吗?” “你说政策马上会来,今后不会允许我们这种人存在,是真的吗?” “是真的没有,还是会换个名字,比我们更正大光明,更肆无忌惮的出现啊?” 谢天宇有些哑然,这种事,说不好,也不好说。 更没法说。 我们这些人,都是时代下的产物。 以后的时代会怎么样,还会不会催生出我们这样的人来,谁都不知道。 如何去盖棺定论? 谢天云抓起桌子上的酒杯,往喉咙当中灌入一口酒水。 依旧将话题说回到原先的事情上。 “真不打算走了吗?” 我摇摇头,“谁都说这个江湖没有意思,但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这三十年来,我遇见了很多人,他们都有意思。” 尘世如苦海,争渡去往彼岸的王大祥。 连杀数人,只为了报自己未过门女人的仇,天子王天天。 恨此生杀气浑浊,如有来世不入江湖的徐让。 享十年无上荣光,受此生一世孤苦的楚山河。 只是陈涵,活十年不算活,是陈总,活一天也是活的陈涵。 杀神临尘,为报黄金台上意,无江边上一杀三的杨君。 还有我身边的文闯,小曾,判官……等等,太多了。 这个江湖,我觉得很有意思。 因为这些人,变得很有意思。 我拉动椅子,靠近阳台,注视着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 嘴边笑容绽放,蹉跎之间,我来这黔南州已经十好几年。 但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高的位置,注视这个城市的夜景。 “老谢,你知道吗,0几年的时候,我迷上了看话剧。” “话剧演出完成后,谢幕时,灯光会照亮在主角身上,万众瞩目。” 酒杯在我手中晃荡。 我闭上眼,回想起前面那么多年的种种。 一口喝完所有酒水, “如果江湖这场大戏,注定要落幕,那么我不会跑。” “我也要站在这舞台的中央,看着它最后是怎么谢幕的。” 退场的人已经太多了。 我若再这样跑了,那这个江湖,这所谓的黑道,当真是没意思得很啊。 今后迎接我的是审判,是枪毙,是死缓,都不重要了。 谢天云没有再劝我,只是和文闯一同起身,趴在围栏上,注视着下方的新城区。 “谢书记,老癫,以前没发现,今天才觉得,这夜色好美啊。” 我笑着点头,“是啊,夜色好美。” 八百里乌江多少枭雄埋骨, 三千里河山见证漫天刀光。 五代人前仆后继死在半途, 四十年江湖黑道终成绝响。 2018,严打来临,至此,黑道成绝响。 (正文完) 完结感言! 原本我想写一点人物小传,但坐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弃了。 从2023年01月25日,落笔写下楚山河第一章第一行的六个字。 烈日,人群,喧闹。 到今天2024年12月12日,写下最后一行。 至此黑道成绝响。 历时698天,西南江湖就此彻底完结。 一开始,我并不是的成熟的作者,在2023年01月15开写,到了四月份,才凑够八万字。 那时候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看,历时八个月,写了115万字。 期间被屏蔽三次,第一次是因为主角没有十八岁,开始跟大哥混社会。 再到最后彻底封禁,放不出来。 其实我是个学东西很快的人,比如初期我磕磕碰碰三个月才写满十万字,到后面笔耕不辍,按时更新。 再到这本,从08月05日开始写,到今天完结,百万字也不过四个月。 在这日更四千的平台,百万字差不多是八个月的量。 所以,在很早的时候,我就知道该怎么写,去规避被下架的风险。 只是第一本书,写到三十万字的时候,我感觉他们不再是单薄的文字,不是随着我手指的跳动,从而被我操控的提线木偶。 我用了数十万字,去赋予楚老二,徐让,陈强,羊胡子,林常在,长林……等等人物的鲜活的性格,不应该因为怕封禁,怕下架,又残忍的抹除他们的鲜活。 哪怕再流量最好,那本书日收过千的时候,我依旧继续按照他们应该去走的轨迹,将故事的基调定死在那儿。 我不是没见过钱,除开夭折的林煜那二十多三十万字不算。 从楚二,到大帅,再到如今的平王爷癫疯子,三百万字间。 也就是去年平台活动,礼物之王打榜,我要过一段时间的礼物。 当然,那时候那些兄弟们很给力,当时只有几万人,却硬生生压过那些二十多万数据的书,把我处女作抬进去了。 让我主页下面多了个礼物之王的徽章,书被屏蔽了,徽章自然也就没了。 除那一次之外,无论是在作者说,还是文章末尾,从来没要大家刷过礼物。 有人送了较大的礼物,我也都会加更回报,去年许多章节名后面都有后缀。 我深知这个世界是割裂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不把钱当钱,要不是真的喜欢,又怎么会在免费平台付费呢。 至于为爱发电,属实有点浪费阳寿了,我向来不支持去发电。 所以对于会被封禁,我心中早有预感,也坦然接受。 后面修修改改,也不是我自己在修改,至今修改成什么样子,我都没有去管。 因为我不想破坏故事该有的节奏,也不想浪费大家的心血。 我坐在电脑前面,打字付出了时间鲜血和劳动,全身心浸入故事当中的读者,也同样有付出。 我不信鬼神,但信命信运信缘分。 群里有个法师,说的一句话特别好。 命是车,运是路,命不好别人是法拉利你是泥头车,运不好别人是高速公路你是烂泥巴路。 法拉利在烂泥巴路上,跑不过泥头车,泥头车在高速公路上自然也不是法拉利的对手。 我是什么车,什么路,不好说,但缘分让我遇见你们。 你们肯定是路上的风景,不管是骂我的,还是喜欢看的朋友,都是风景。 我不会像去年那样去怼人,各有各的看法。 都是缘分,也都是幸运。 某些时候,我并不是个作者,掌握着笔下所有人物的命运乃至生死。 我常常觉得,我和大家一样,只是看客,最多也就是个转述者。 事实也确实如此,我没有一个字的大纲,甚至写到这个人物时,我都会停下敲打键盘的手。 因为我需要为这个人物,编写一个名字,一个代号来。 我比你们,仅仅提前几小时,乃至一小时,两小时知道剧情。 说来惭愧,那句键盘在手下,我就是神! 我没修炼到这个境界。 至于结局,罗平没有走,是从一开始就想好。 至于为了过审,那倒没有,这本书到如今,一天一百收入一次都没有。 第一本日收过千那段时间我都不在乎。 更别说一天几十块钱了。 在落笔的时候,我只想写一个与楚山河,林冬夏完全不一样的人物。 他没有大人物青眼,没有那种逆天的气运。 但他走过江湖二十多将近三十年,没有跑过路,没有躲过灾,即便是天要塌下来,如王大祥在市区全军覆没那一次,他想的不是跑,是把天补上。 这样的人,最后不应该跑。 他是主角,如果注定要落幕,他应该在这个舞台的最中央。 而不是跟个丧家犬一样去逃跑,去躲避。 他这一生没有兄弟换景秀前程,他不是老二,不是大帅,也不是林幺爷。 他是平王爷,所牵挂的从来不是自身安危。 逃跑不是一个王应去做的事情。 从卖菜摊位都没有的小贩,强撑疯狂的癫疯子,再到平王爷。 二十七年风霜侵命,两次入狱,数次命与阎王一纸隔。 不应该在这最后,再从平王爷成为个丧家犬。 西南江湖,一直是个第一人称的群像江湖宇宙。 有人喜欢楚山河,有人喜欢大帅,罗平反而可能是最不讨喜的人。 但没办法,这不是走一个点子,吸引流量的路数。 写实类型。 诚然,小说是个文娱东西,文娱文娱,就是为了娱乐。 写实再写得好,能有生活真实吗。 看小说为的就是追求楚二那种人,带入其中,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是那至高无上的黑天子。 但那样太累了。 我不想套用楚二模板,再去写一个换名字的主角。 不然林家三兄弟不会彻底的背景板,我相信套用楚二那套模板,我后面故事情节,人物不一样,依旧有人看。 只是自己写着烦。 反正都日收几十块了,要是还让自己不爽,那就很没意思了。 最后人物小传这时,你们是真一点深沉都没有啊。 动不动要许牧野,要杀官,要张公子。 我想了想拉几把倒吧。 你们是怎么好意思提的。 至于其他人,我想了很久,他们在故事中的模样,已经很完美了。 整个黔州江湖写到这儿,给我一种水到渠成的感觉。 没有写楚二时的那种仓促,留白过多,也没有林冬夏时到千禧年楚山河登场掐断。 所有该有的结局,也都有了。 开音响店的羊胡子,改头换面坐回普通人楚山河,被判无期出来都六十的陈强,远走国外的那群人…… 故事需要适当留白, 就像烈酒需要一抹回味一样。 加之,我写的是群像,任何人都有自己无敌的时间点。 干掉瘤子的陈强,粤省双刀开路的徐让,杀神临尘的杨君,市政大楼对面枪杀小波的林冬夏,双手撑门拦住老鱼的林常在,出狱归来的楚二。 在乌江边沉尸六七的许仙林,外地一脚才回来的罗阎良,怀揣六颗手雷的天子,带着三人从菜市场踩出血路来的文闯,孤身走上不归路的王大祥,未遇见罗平之前的宋岩…… 太多太多,在这些时间节点,他们都有过短暂的无敌。 都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我尝试写了写宋岩,许仙林。 发现短短的数千字,撑不起来他们,较真的写,可能需要好几万字。 写几个人物,怕是都快够一本书了。 不如让他成为罗平这本书的回味。 698天的陪伴,所以碎碎念念也就多了一点。 最后,祝愿大家前程似锦。 不管以后写不写,同题材还是其他题材,希望大家记住。 第一人称写实流的黑道文,我曾来过。 留下了三百万字的西南江湖,数十个人物跌宕起伏的一生。 笔者2024\/12\/13凌晨2.38敬上。 诸君,一路顺遂! (会放一篇,小曾杀陈涵的番外,都说太草率了) 不曾见到故乡月 (1) 湿热的天气,让人稍稍一走动,便觉得浑身是汗水。 密林之中,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人,头上戴着翠绿的钢盔,操着半生不熟,夹杂一点桂省口音大喊道。 “快了,快了,翻过前面那个山,再走十来里,就到你们要去的那个渡口了。” 小曾取下嘴里的草根。 抬头打量了一眼天色,即便已是冬季,天上没有太阳。 一层一层的乌云,层层叠层层。 但依旧很是闷热,身上的衣服早就和皮肉粘连, 十分不自在。 方华仁大口喘着气,走到小曾身旁,喘气如牛一般。 “小曾,你说判官他们就不能直接飞泰国吗,非要从桂省这边过来。” “我听说闯哥机票都给他们买好了,有飞机不坐,他们累也就算了,我们还得在这林子中穿来穿去。” 小曾已经不爱笑了。 早在2011年之前,他就不是很爱笑,在老林和皇叔死后,他变得更加不爱笑。 以前主持走私这件事时,他俊秀的外表,配上无害的笑容,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好欺负。 如今岁月流逝,时间这把快刀虽说对他温柔以待。 他的面相依旧俊朗,但身上多了成熟男人,该有的气质。 特别是带着方华仁和李酉,在这外面流浪的几年,让他更加沉稳。 岁月将这俊朗的年轻人,酿造成了一坛回味丰厚的美酒。 他没有搭理方华仁的抱怨,只是默默跟着找的边境越南人,继续往前走。 李酉搭住方华仁的肩膀,轻声道,“你以为他们出来是游山玩水啊,是要和我们去办事的。” 李酉目光在前面那带路之人背影上停留片刻,稍稍落后远一些后才压低声音说道。 “闯哥那脑壳,你以为他笨啊,他聪明得很。” “给判官和毛毅他们办签证的时候,全都是办的其他国家,兜兜转转飞了好几圈,才来这桂省和我们汇合。” “本来这几年判官他们在内地就树大招风,加上大哥又刚刚出来,要是一股脑全往泰国飞,就是屁股和脑袋长反了都知道是要干嘛。” 方华仁也不是蠢人,只是在这林子中穿行,当真是种折磨。 加上这几年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生活太过压抑,所以抱怨了几句。 两人勾肩搭背,赶上前面的小曾。 李酉擦了擦脖子上的汗,“他们都说,在九九年年末的时候,楚老二和林冬夏先后从越南结束躲灾回去,天气反常,越南大雪飘洒,还有些地方冻死了牲畜。” “马个逼的,怎么到这2016年,别说下雪,连点风都没得,闷死个人。” 紧跟在带路那人身后的小曾回过头来,挑了挑眉头。 “你们有说话这力气,不如加把劲跟上来。” “不是都说了吗,马上就到了。” 在李酉和方华仁的抱怨之中,绕过弯弯曲曲的山路,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地方。 对面,一江之隔处,有一缕缕炊烟升起,大片大片的空地。 其实桂省并不是很平整,但相较于黔州出身的几人来说。 已经比较平了。 这些空地,来年会种满甘蔗,到时候这边的妇女,会渡过江水,过去砍甘蔗。 判官等人先一步到达,脚边已经满是烟头。 古板多年的小曾,看到岸边等待的那群人时,嘴角终于露出一抹笑容来。 他先是抽出两千万越南盾,递给带路那人,挥挥手让他离开。 而后才快步冲上去,判官也是如此,一脚高一脚低的快步上前来。 先是抓住小曾的手,而后将小曾扯入怀中,“小曾啊,这些年受苦了。” 小曾摇摇头,“不辛苦不辛苦,就是在这边晒得有点黑。” 判官松开小曾后,又抱了抱李酉和方华仁。 当年匆匆一别,谁曾想竟是数年之久。 “一开始大哥进去,我们打算喊你们回来,只是闯哥说算了,内地局势越来越严峻。” “你们也晓得,大哥这么多年,除了谢天云这个朋友,身后没得太大的贵人。真到磨刀霍霍向我们的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不如你们在外面,和我们一起把资产都转移走。” 判官的解释,小曾并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搓了搓手,“平哥呢,他怎么样了。” 判官摆摆手,“好得很,只是又老了一截,人都是这样嘛,心气没了人也就老了。” “放心,要不了多久,他和闯哥也会出来找我们。” 小曾又看了看判官身边的人,神情有些忐忑。 “人都带出来了啊?” “就平哥和文闯留在那边,他们是打算处理林煜嘛?” “就他们两个人,得行不哦?” 从见面之后,小曾的问题跟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不停吐露。 判官倒也不烦,勾着小曾的肩膀。 “哎呀,你当大哥和闯哥是嘴巴敷出来的吗,小曾,你遇见大哥的时候,他是平王爷。” “早些年可是癫疯子,他也是刀光剑影走过来的人,不是第一天站出来喊一声,我们这些人就拜倒认他做大哥。” “闯哥更不用说了,那年南城菜市场,血都把台阶糊满了,他硬是把我和李酉从鬼门关拽出来。” “大哥是这十几年迫不得已装上流认识,闯哥是懒,实际上骨子里面都是敢打敢杀的流氓。” “不要担心他们,先考虑我们自己要做的事情。” 小曾点点头,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 “这次出来,闯哥安排了三件事。” 判官习惯性点燃一支烟,砸吧一口后,轻声说道。 “一,把打死皇叔的陈涵处理掉。” “二,在泰国把窝子打出来,大哥和闯哥要不了多久应该会来。” “第三件,就是在这边换身份,以后大概率十年二十年,我们都不会回去了。” 小曾点点头,“搭窝子,换身份都不难,再早几年,泰国那边花点钱捐个将军都行。” “陈涵这件事,托太久了太久了,也是时候处理了。” 处理陈涵,这件事耽搁了许久。 当时在谢天云,判官,文闯几人的主持下,从2012年开始,一直在处理资产。 然后以各种方法,将资产流动出海外。 一直到2015年年底和2016年年初这段时间,才处理利索。 想了想,时间既然已经到这时,不如等着人出来,再一起处理。 (2) 别墅群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陈涵在国外落脚的地方,就是在这个别墅群中。 文闯安排判官等人,办其他国家签证,先后出发,再辗转来泰国。 除了掩人耳目外,更大的原因。 则是陈涵不是个白身。 他也曾走到过一个高峰,在滇省乃至黔州,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林煜和罗飞,一个被打烂下巴,一个被当着叶海潮面被枪杀后。 陈涵无比清楚,他亲手打死皇叔,惹下了泼天大祸。 自然会关注着文闯他们这一群人。 在这个别墅中,不仅仅有陈涵,还有两个人。 陈涵的弟弟陈灿,以及当年被陈涵带到楚老二麾下,又被楚老二安排出国。 这两人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参与了楚老二绞杀徐让集团的事件。 身上背着命案出国。 人活到这个岁数,许多欲望早已经湮灭。 三人在别墅中深居简出,偶尔在别墅泳池中游游泳,大部分时间都是只见佣人,见不到这三位正主。 换好身份的小曾与判官一行人,坐在车中,看着别墅群,怔怔出神。 一群人分做三个班次,几乎日夜不停的盯着这里。 这是个别墅群,也是个富人区。 要是在这里面动手,动静和后果都太大。 如果不是很必要,最好不要在别墅群中动手。 判官是这样的想法,但小曾不是。 在两三天等待中,没有见到陈涵这个正主,小曾已经坐不住了。 他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按住腰间的手枪,“判官,这么拖泥带水不好吧。” “前面都找里面的佣人问过了,别墅里面就三人,这他妈在国外,买把ak跟买把菜刀一样,我们这些又不是没动过枪的生手。” “里面又没有坦克,直接冲进去办完就走,去其他城市找个地方住一段时间,风声过了就行。” 小曾以前是个很文静的人。 早些年一直面带淡笑,跟个腼腆的小男生一样。 杀过人,但是从来没有说脏话的习惯。 小曾和判官他们这些不一样,并不是小混混出身的黑社会二流子。 教养比整个团伙,所有人都好。 如今张嘴一句他妈的,说明他是真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 判官轻轻摇头,声音舒缓,安抚道,“小曾,不能这样干。” “我们已经从国内跑来泰国来,这地方住的不仅是富人,还有官宦,任何国家都一样。” “这些人都属于缺德事情做多了,害怕得很,自己邻居死了,肯定担心下一个轮到自己。” “恰好他们又是这个社会上,能够调动能量最多的人,我们这样干,不是干不成这件事,而是干成了该怎么办,后果承受不住。” 见小曾还要开口,判官双手按住小曾的肩膀。 “小曾,急不得,这件事是我们搞的最后一件带血的事情。” “不要搞出任何后果,难不成搞完这件事,我们接着跑,离开泰国吗?” 小曾最终被判官说动,松开了按住枪的手。 “那我们一直这样等,等着他们出来吗?” 判官眉宇间闪过一抹愁容。 “再等两天,如果还是不出门,我们就分兵,你去找地方安顿下来,把窝子搭起来,我继续我等着。” 再等两天,也就过去了五天。 五天都不出门,判官依然不会选择按照小曾的办法,冒险。 他不想一年好到头,坏在三十夜。 幸好,上天站在他们这边,判官口中最坏的情况,一连五天不出门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在当天晚上,李酉带着毛毅和任敢来换班时,转机出现了。 陈涵的弟弟,陈灿,他吸毒。 其实吸毒,赌博,乃至色欲。 都是内心欲望的向外延展。 各行各业,能够走上高处的人,吸毒的人很少。 赌博的也很少,有些大富大贵的人赌博,更大可能是向境外转移资产。 要是能够一天挣十万,任何赌博都勾引不起兴趣来。 恋上赌博,完全是心理依赖。 想要挣钱,挣大钱快钱轻松钱的心理依赖。 有能够替代赌博,挣钱更轻松更快的路子,戒掉几乎是一瞬间。 但吸毒不同,吸毒是纯粹在生理上摧残一个人。 染上这东西,只能沦为纯粹的囚徒。 文闯早些年也吸毒,但他命好,在黔南州坐了几年牢。 养得白白胖胖的同时,把毒也戒了。 当年接他出来,我咬碎牙都说不出那句受苦了。 但陈灿和文闯不同,文闯一直停留在吸两口。 而陈灿已经走到了开天窗地步,跟二十多年前的小达一样,静脉注射。 到达这种地步,戒已经不现实。 距离死,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楚老二,陈灿,我,包括其他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这东西碰不得。 陈涵作为陈灿的亲哥,自然也是如此。 即便明知道自己的老弟,走在死路上,这种至今骨血面前,他依旧想要挣扎一下。 即便是徒劳无功,但他也在挣扎。 如同自欺欺人一样,不允许陈灿在他面前吸毒,即便知道陈灿背着他偷偷吸,走在这条死路上,依旧不能坦然接受。 人就是这么别扭。 即便是陈涵,这个险些走上那把交椅的男人。 对于骨血至亲,依旧这么拧巴。 今天晚上,陈灿在半夜偷摸出来买毒品。 骨瘦如柴的陈灿,撞见坐在车里的判官等人。 上天早已经写好了所有的剧本,陈灿前面三天没有出来。 如果小曾主事,强行破门进去,在这富人区做下灭门惨案。 陈涵的结局,依然注定。 但不会那么顺利,泰国很可能不是他们的落脚之处。 但偏偏在陈灿出来了。 将事情的结果,硬生生推向最好的结果发展。 在陈灿那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判官和小曾眼帘中时。 车内出现了短暂一刹的安静。 而后,小曾带着方华仁和李酉下车。 判官打火,将汽车启动。 (3) 凌晨,夜色深沉。 安静的夜色下,万家灯火熄灭,梦乡笼罩。 陈涵的手机如同催命一般响起。 在连续七八秒的响动后,陈涵伸手拿过手机。 上面是一个陌生号码,在迟疑一小会儿后,陈涵按下接听键。 那边是一阵呜呜呜的声音,直到一声闷响传出,才有一声惨叫传来。 刚从睡眠中清醒过来的陈涵,在听到这声惨叫后,立马清醒过来。 这是他弟弟,陈灿的惨叫。 但他能够听到的只有这一声惨叫,手机那边传来小曾的声音。 “陈涵,是我,小曾。” “然后这边有判官,有李酉,方华仁,毛毅,任敢,常德航……” “当然,还有你弟弟陈灿,他在我们手里。” “现在三把枪顶着你弟弟的脑门,我们这些人站在这儿,你晓得了吧。” 陈涵身躯僵硬了数秒,最后一抹惨笑在嘴角无限放大。 “晓得,我晓得是要搞哪样。” “小曾哥,你坦坦荡荡把电话打过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我现在的情景,我相信你也是个坦荡的人。” “我就问一句话,能给我半个小时不,我这边还有个兄弟,我安排完他,你给我个地址,我马上过来,你放过我弟弟,要得不。” 小曾给了陈涵最后一份体面。 他没有扯一张虚伪的假面,找个本地人,操着泰语告诉陈涵,他弟弟被绑架了。 带着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自己来地方赎人。 这个数字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 让陈涵不至于报警,也不至于拿不出来。 将陈涵骗出来杀。 他明明白白的告诉了陈涵,自己是什么人,他那边是个什么场景。 陈涵话音刚落下,电话那边传来断断续续,夹杂着惨叫的喊叫。 “哥……哥,别来,我都是快要死的人了……不要来啊。” 没有人去捂陈灿的嘴,小曾也没有挂断电话。 更没有出声威胁陈涵。 陈涵声音哆嗦,“陈灿,你别说话,你别说话,哥现在就来。” 小曾默默吐出一口气,“陈涵,平哥说过,不管是天涯海角,也不管背后是谁,他要你死。” “平哥很少说要杀谁杀谁,当年的宋岩都没说要杀要埋,但他既然说了,我希望你清楚这句话的分量。” “你可以选择走,换个地方再藏起来,你能藏一辈子,是你的本事。” “但你弟弟肯定是个死!” “死在你前头!” 陈涵深深吐出一口气,“我晓得,你告诉我个地址,我处理完我这个兄弟,马上过来。” 能够在这片江湖留名者,向来不存在软蛋。 即便是只有寥寥几笔的人,也没有因为几句话跪地求饶的人。 扛不住手段的人很多。 用手段的人明白,扛那个手段的人也知道。 但都选择扛了试试。 陈涵更是如此,即便明知道是个死,他依旧选择去。 在挂断电话后,他走卧室房门,去了楼下。 叫醒当初和陈灿一起跑路,早早来到泰国的李波涛。 他没有隐瞒,将所有事情原原本本的直说出来。 临到最后,李波涛坐在床上,冷静的看着陈涵。 “波涛,你虽然是从一开始跟着我,但你去二哥身边很早,我们不是大哥和小弟,甚至我们只能是同辈兄弟,你一直跟的是二哥。” “你和陈灿出来得早,国内发生了什么,我不说,你也没问,今后你也别问。” “万幸脱身,就不要一脚踩进去。” 李波涛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眨了眨眼。 能犯下命案,还能好端端坐在国外的人,不是蠢人。 他能够想明白很多。 只是说了一句,“我会尽力照顾好陈灿,其他的,我保证不了什么。” 陈涵哈哈一笑,笑到最后,甚至开始狂笑起来。 眼泪都掉了下来。 “波涛,有你这句话就很好了。” “说起来我这一生,真的好笑啊。” “当初二哥要人,我先给出去你,戴宗恒,朱星辰,第二次让二哥带走了罗树青,从始至终舍不得王密,王山,还有郭立林。” “因为我晓得,一旦去了二哥那边,我就要不回来了。” “即便是二哥把你们还回来,我也不是你们的大哥。” “因为二哥不是我,甚至连罗平都比不上,他是个真正的黑天子,在他身边,可以满足所有野心,年少轻狂心间起来的念头,都能在他身上得到实现。” “四十岁之前,或许还能头脑清醒,但那时候你们多大啊,正是野心疯长的时候,他能给你们生长野心的土壤。” “然后我看重的王密,王山,郭立林三个,因为我死在乌江畔,反倒是你们四个,戴总恒跟着大振他们远走,罗树青和你出国,只有朱星辰死了。” 顿了顿,陈涵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 “甚至,朱星辰都可以说是被我害死的。” “二哥一生杀伐过重,四十年江湖以来首屈一指,但他害死的自己人,反而没有我陈涵多。” “长林也没有害死多少兄弟,只有我陈涵,前前后后,害死一群人。” 李波涛深吸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出来。 他目光灼灼,盯着陈涵看了良久。 才轻声说道,“要说最了解二哥的人,只有你,涵哥。” “你说得很对,我去二哥身边后,心里就没有你涵哥了。但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和朱星辰和戴宗恒他们更早是跟着长林,你信不过我们很正常。” “但这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决定不跟长林走,不跟林煜走的时候,才多大啊?” “那时候你留下我们,一直不放出去,死在乌江畔的未必不能是我,是朱星辰,是戴宗恒。” “与你离心离德,一句大哥喊不出口,只能勉为其难称呼涵哥的未必不是王密,王山还有郭立林。” 李波涛从床上起身,拿起床头柜的烟盒,点燃后深吸一口。 “涵哥,过程错了所有的都错了。” “你觉得给出我们那天,就要做好这一天的准备,我不知道你和二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你不要说我们对你没有感情,这些年,朱星辰也好,我也罢,包括戴宗恒,从来没有在二哥面前坏你半句。” “哪怕是徐让和长林死的那晚上,二哥气疯了要杀人,让许刘闯去杀朱星辰,你晓得我和戴宗恒好害怕不。” “以二哥的脑壳,真的一点没想到吗?我看不尽然吧,直到最后他亲自来临沧,我们两个都一个字没有说过你,说你拿捏住了朱星辰的父母,这件事背后很可能有你。” 看向双眼掉泪的陈涵,李波涛没有任何触动。 面色平静,一字一句继续说道。 “之后戴宗恒扛不住这样的压力,选择和大振一起脱离二哥,我和陈灿犯下命案,离开国内。” “翻篇了,陈涵,你差在你不自信,胆子又小。” “你不自信,所以让我们三个走,你胆子小,二哥来临沧你不敢认错,他那时候没有动我和戴宗恒,更加不会动你,直到最后,他安排退路都连你在内一起安排,但你不选择和二哥走。” “陈涵,你有很多次机会,和二哥同行,和我们同行,但你没有选择。” “事情走到这种地步,是你自己种下的因,该吃这个果。” “你要是听二哥的,当时走了,王山王密郭立林都不会死,你也不会惹上那个我不认识的罗平。” 陈涵已经停止流泪。 与李波涛四目相对。 (4) 李波涛,在陈涵手下时不拔尖,所以是陈涵第一批给出去的人。 在楚二手下时,也没有杨君,李左等人在楚二眼中分量重。 他一直如同一个看客一般,注视着所有事情的发展。 “陈涵,我和戴宗恒对得起你,戴宗恒就是拼死脱离楚二,也没有跪在二哥面前认错卖你,我李波涛也没有。” “二哥也没有对不起你,他到最后都希望带你走,连你在内安排退路。” “你没有信我们,也没有跟二哥走。” “有今天这个结果,是你陈涵一步步走出来的。” 陈涵沉默许久,最终才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来。 “是啊,是我一步步走出今天这个结果来的。” “怪不得任何人。” 陈涵转身,向外走了两步,但又默默停下脚步。 他轻声说道,“李波涛你今晚所有话都说得很对,最对的那句话是,我是最了解二哥的人。” “没错,正因为我最了解他,甚至比他自己都要了解自己。” 陈涵抬头,似乎不想让自己流泪。 “长林不知道,徐让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二哥最喜欢的人是长林。” “当年渔场走出来的有我,有陈灿,有林常在,有长林。” “他把我和陈灿当做手下的兄弟,把林常在当哥哥,把长林当自己弟弟……甚至是儿子。” “所有人都说,我陈涵被他楚老二最得意,给我一个起点,让我有做起来的机会,手下所有人中就我有这个待遇。” “错了,都错了,他最爱的是长林。” “要是楚二是个正常人,要是长林再成熟一点,要是当时外面的危机不那么足,给楚二一点时间,一个喘息的机会,一个不强迫自己必须阴狠毒辣的可能。” “楚二或许会慢慢调教出长林来,如同罗平与文闯一样,有天楚二出现意外,接手这个集团的将是他长林。” “但楚二走的每一步,跟我们所有人都不同,他年轻的同时,长林更加年轻。” “年轻的楚二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只用粗暴的手段,严厉的口吻去责骂,去调教长林。” “更加年轻的长林,则是认为自己不得楚二欢心,自己做什么事情,在他楚二眼中都是错误。” “最后造成了长林杀徐让,楚二逼长林吞枪的场面。” “错的只有我吗?” “长林不懂,但我懂啊,他长林这辈子只想做他楚二的快刀,只想被他明面上得意,他想着要把担子给长林。” “如果那时候,他楚老二心中的人选是我,甚至不把我做磨刀石,把我和长林一起放到临沧,不拿我去磨长林性子,留我在身边。” “又会有今天?” 面对这一番质问,李波涛只是嘴唇微动。 最终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每个人都没有上帝角度。 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眼中的场景。 每个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位置思考自己的遭遇。 说来说去,最终都是一群凡人的挣扎。 都是各说各有理。 96年,柳巷镇渔场,还是个小混混的楚二。 让陈涵,陈灿,长林帮他砍人的时候。 陈涵与长林,两人都永远留在了那个渔场。 再也不曾走出来过。 长林努力证明,自己能做一把快刀,但楚二想要他挑担子。 只是错误的年纪,两个感情都缺失,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人,把事情弄到这么拧巴。 诚然,以楚二的性格,他不需要自己手下有能做大哥的角色。 李左只是想做二把手白纸扇的位置,就把压了十多年。 唯独长林,在他口中得了一句,怒其不争一般。 ‘你永远做不得大哥……’的话来。 林煜把这句话当做楚二对长林的盖棺定论。 长林把这句话当做一声的耻辱。 只有最了解楚二的陈涵,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涵从始至终都明白,临沧不是他的,把长林和他放在一起,不过是做长林的磨刀石。 如果能够自己压住陈涵,那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接班人。 可惜,不是谁都是楚二,天生就是做大哥的料子,能够压住陈涵这样的角色。 对于长林来说,临沧过于残忍,楚二以为自己能做到更难的事情,被自己看重的长林,做一件不如自己做过那般困难的事情,理所应当。 但长林做不到,更不想做,他只想跟在楚二身边。 千般错,万般错,错在命运百般作弄, 错在我们都是凡人,不曾修得读心术。 (5) 别墅区外的一座荒山脚下。、 陈涵的车子停稳。 面带泪痕的陈涵走下车,他没有关车门,也没有拔钥匙。 远处人影错落,他眼中没有恐惧,唯有的只是一抹疲惫。 甚至,隐隐有一种解脱。 小曾和毛毅押着陈灿过来。 陈灿嘴角轻重,但其他地方并没有伤痕。 小曾他们不是小混混,都是道上老人,不至于在这种生死的事情上,去折磨陈灿。 陈涵从始至终,没有去看自己弟弟一眼。 直到自己弟弟双手被绑住,塞进车中。 他才轻声开口,目光依次扫过面前的众人。 呵呵一笑,“好累啊,生错地方了,早知道生在南城,跟着罗平混好了。” “起码没有这么累。” 小曾他们并不知道,陈涵在之前,与李波涛有一番争论。 这时候他们也不在乎这些。 判官走上前来,轻轻推了推陈涵的胳膊,“走吧,陈涵,我想你也不想我们在你弟弟面前动手吧。” 陈涵笑着点头,被判官和任敢夹在中间往前走。 车旁边的小曾拍了拍毛毅的肩膀,“十五分钟后,松开陈灿,让他开车走。” 毛毅点点头,小曾快步跟上其他人。 荒山深处,一个坑早已经挖好。 陈涵站在坑前,眼皮微微抽搐,到如今,他也到见生死的地步。 小曾双手拿着钢丝,一步步逼近。 虽然这里远离别墅区,还是座荒山。 但枪声依旧会传出去,以及会有人听到。 事情都做到这份上,即便是无关轻重的小细节,判官依然提前嘱咐小曾,让他注意一下。 判官抬起手,示意小曾先等等。 而后点燃一支烟,递给陈涵。 陈涵放进嘴里深吸一口,抬头看天。 “柳巷镇改建完成了吗?” 判官闷闷哼了一声,“完成了,不过你们镇子中心那些房子没有动,你的,楚家的,甚至是林冬夏和陈强家的,都没有动。” “听说是有人提了一句,留做地标建筑,新城区也要有点历史气息。” 陈涵呵呵一笑,“姓张那个吧,呵呵,为什么楚二遇见的人都这么好啊。” 几年之前,即便是要与楚二生死相见时,陈涵依旧口称二哥。 到如今,生死之前,他终于不再称呼二哥。 “不过可惜了,遇见的人好,抵不过出生的地方不好。” “柳巷镇规划了好啊,那个破逼地方,真的应该推平从来。” “判官,你们命比我们好多了,出生在南城,遇到的是罗平,千难万难也不过是外部原因。” “我们就不同了,我们这批出生在柳巷镇的人,楚二和徐让遇见了陈强,我和长林遇见了楚二,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晓得,我们活得有好挣扎。” 判官低头抽烟,未曾作答。 陈涵哈出一口烟雾,脸上自嘲意味浓重。 “即便是楚二,他活得也好苦,就跟溺水的人一样,使劲挣扎,才能露出头去呼吸一口空气。” 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在来之前,陈涵已经说过了。 活了大几十年,陈涵感觉从未这么畅快过。 “几把一点意思都没得,林煜不服气楚二,但他服气罗平。” “以前我觉得罗平是个几把啊,他最强那几年,也不过是有机会做楚二对手,他没走那条路,说再多都是他晓得自己能力不够,自己没那个本事。” “到今天你们一个不落的来找我,我才知道林煜佩服罗平在什么地方。” “所有黑老大中,他确实最成功。” “三十年如一日,他维持了最成功的团伙,他称得上那个平王爷的外号。” “楚二的黑天子,是大家私下喊,平王爷当面喊,我认了。” 小曾抽了抽鼻子,他压根没有去认真听,只是盯着陈涵手中的烟头。 在陈涵说完那些话,闭嘴后一口烟一口烟的接着抽。 直到抽完最后一口,烟头落地。 小曾一秒都没停顿,手中钢丝缠住陈涵脖颈。 提膝压住陈涵的脊梁,手往后拉,身体前压。 陈涵下意识开始挣扎,但钢丝死死绕住脖颈,小曾又在他身后,他的挣扎只能是徒劳无功。 三五分钟后,陈涵如同泄气的皮球一样,身体往下瘫软。 脸色乌黑,张嘴吐舌。 小曾连同钢丝和陈涵的尸体一起,推入坑中。 铲子翻动,纠结一生的陈涵,被填入这土坑中,尘归尘土归土。 …… 2017年年末,小曾站在清迈的别墅顶楼,身旁放着一瓶开封的洋酒。 判官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来,默默坐到小曾身边。 “平哥和闯哥还是没接电话吗?” 判官摇摇头,面色郁郁,“空号了。” 小曾嘴角绽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平哥他又骗我。” “2011年的时候,他骗我让我走,他回黔南州,结果他自己准备枪杀林煜。” “现在他又骗我们,说好的来找我们。” 判官深吸一口气,“大哥这一生,从来没有抛下我们跑,只有让我们跑他自己顶。” “许多人说他不如楚二,他自己无所谓,但实际上,他内心是个十分骄傲的人,他不想跑。” 小曾笑了笑,拿起酒瓶子灌了一口。 “我遇见平哥之前,我有好多张身份证啊,叫什么名字的都有,后面三个称呼我小曾,到最后是平哥给我取了个名字……” 声音絮絮叨叨,慢慢低沉。 向来滴酒不沾的小曾,喝得伶仃大醉。 从此,判官和小曾两人,再未曾见过故乡月。 终生不曾回去。 (全书完,番外完……西南江湖系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