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同名的海浪》 海 我想我知道什么是大。 不是荒漠的大,也不是海洋的大,荒漠和瀚海的大不过是空间的距离。如果在遥远的宇宙中看我们的卑微星球,即使距离再远的人在比例尺面前又有多远呢。那种大让人心里发慌,它们浓烈,热情,但是死气沉沉。作为一个孩子,一个永无止境的旁观者,外在的喧闹必定会变成内心的寂寞,可能我的孤独就是在这片坚硬的汪洋边生长的。 岸像破碎的牙齿,参差不齐,黑色的海水从远处平直的生长过来,泛起带着死去墨绿海带的白沫。一只海鸥悬停在我头顶,像一个雕塑,突然离开岸边,惊起不知名的鸟儿像油腻的纸牌一样四散。海浪把锋利的石子和浑浊的泥沙塞进我的裤管里,粘稠的苦涩海水在布料上爬出弯弯曲曲的白渍。我的外衣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海浪带走了它,一只运动鞋也不知去向。雨水缝合了天和海,把我缝在里面,我在世界的头和脚之间流动。酒精像刀子一样划开我的食道。我想起导师和大海。不能喝酒却硬要喝,他不难受谁难受呢。 心脏跳不到头顶,我用双手颤抖的解开领口。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因为我不想把任何一个东西交付给海浪。双手,左手的劣质酒精还在半死不活的晃荡,右手里,**点357的口径摩挲着我温暖柔韧的脖颈,我清晰的感受到它的轮廓。现在我在抖,抓不住这么沉重的东西。如果现在我喝一口酒,会让我的左手轻松,如果子弹出膛,会让我的右手轻松,让我也彻底轻松下去。 死亡如此轻而易举。 这不是罕见的死法,我是说,干我们这行的人,喝多了,解开衣领时失手毙了自己。但是我没有,为了奖励自己我又喝了一口。那张纸条已经浸湿了,看不清是什么了。再过一刻钟海水一定会淹没这块礁石。有的时候我会把酒瓶送到嘴边,有的时候是枪口。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这里,海憎恨陆地。 我一直在喝酒,喝到分不清哪只手是酒哪只手是枪为止,喝到两只手一样麻木为止。 一切盐分都在眼睛里,大海才这么壮阔。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和那些改变我的事都与大海有关。世界是一支生有倒钩的箭,刺进每个人身体里,让我们不再完整,每次呼吸和心跳都有那种“不该这么做”的惩罚的痛。但它却鞭笞我们呼吸,刺激心脏为了一次次躲避箭芒而闪烁。摆脱世界,让它刺穿自己,疼。扯出去带出内脏,也是疼。人在权衡这两种疼之间走向衰亡。无论怎么把箭弄出去,结果都是殊途同归,我不在意这个。世界给每个人的伤都是致命的,它把种子种在泥土里,长出根系一样的血管,生出神经的枝桠,攥住土壤形成肢体,而种子结出的产物被它扔到一边腐烂,去供养更多种子——心脏。但这没有意义,都会消失的像没有过一样,只有过程中的人觉得这是必要的。 我不想拿出显微镜,它放大的东西让我难受。以前那些平滑的样本现在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但是我依旧撬开了箱子。我知道理由多么简单,只是因为这是朋友给我的,最后一个机会。 ”既然有耳朵和记忆,为什么要有眼睛?“那个盲人朝我微笑,那一瞬间我想起蒙娜丽莎。他是我的同事,我不知道这么说是褒奖他还是贬低他,毕竟我们的才华基本都和教我们才华的学校一样可怕。 “眼见不一定为实。” 用手一寸一寸摸着白板,我闭着眼睛写下那些东西,我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什么,就像巫师心中那些毫无意义但是神圣的古代符号,烂熟于心。当我睁开眼睛看到这些模糊不清的字符,我暴躁不安地一扫袖子,那摞书就倾斜下去,倒塌,像我童年被海浪冲垮的沙子堡垒。 小的时候,都是在那片沙滩堆砌我的梦想,然后静静等待它们化为废墟。 我对这些没有出路的物理学感觉恶心。 那天我喝多了在胡同的角落吐,胆汁和黏膜一起翻涌,酒精从眼眶挥发出来,那种渴望也越来越强烈。对于真理的渴望,我想了解,但是根本抓不住,就像那堂课,雪花分形函数的图像无比优美,我放大了14000倍去观察,但是没有底,根本无底可寻。我是个失败的理论物理学家,在分形的尽头迷惘的徘徊。 我还是接受了朋友的好意,不能让他们再担心了。虽然我都很难相信自己。 “你越研究就越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不相信你的研究项目?”dtr35并没有关心我的话,只是擦拭那把我根本叫不出名字的枪。我想他其实只是愿意问,很少有人真正想知道随便一个问题的答案。 “不相信这个世界。”我应该没有说出口。 我用牛奶送下几片白色的药。这样不科学,牛奶是解药的。很多人这么说,连盲人都感觉到了。那天他忧郁的站在我身后,问:”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也许是关心我吧。每个人都对我小心翼翼,其实现实远没有医生写的那么严重。医生都是骗子。 夜晚我浮在并不坚固的,青绿色的梦境上,不知道这是不是梦。不安稳的睡眠总是被惊醒,有的时候甚至仅仅因为我较重的呼吸。有的时候我在睡觉的时候尖叫,但是不知道是谁发出这样精神被折磨崩溃的人的**,思想发霉的疯子垂死的哀鸣。黑暗里我总是蜷缩在角落给陪伴我的空气留下更大的空间,我有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不是怕黑,不是害怕任何东西,就是那种感觉,让我在角落大喊,我会用数字赶走它。1,2,3,4,1,2,3,4,1,2,3,……直到天亮。 札记: 眼睛是心灵的创口,我失手打碎时间的沙漏,风沙揉进这两块伤口,揉碎了血肉,揉成两颗黑色的珍珠是我的眼睛。伤口想愈合,但时间的刀在刻,刻了又愈合,愈合了又刻,这就是眨眼,我用一双疼痛看到世界也在痛。眼睛不是为了看世界,是为了世界看到我们。从眼睛看到内心的想法,坍缩每个人,使一切成为可能。宇宙只想利用我们来证明它是无数可能中的哪种,尽管只是自欺欺人,那些权威才是最无知的,普通人之所以不去怀疑而是去学习别人的经验是因为他们认为有人比他们更明白,其实那些没人比他更了解一切的人才最无知,他们说什么别人就认定那是对的,他们没有借鉴和依靠。理解是所有误解的总和,也许我坍缩的世界和别人的不一样,我说的死亡和他说的死亡完全是两种东西,但人们都以自身为砝码衡量世上的一切,每个人心中每件事物的分量不同,他们却用着同一个单位,所以没句话都是一层误解,个体和个体本质上无法交流,每个人都在自言自语,却认为彼此依靠沟通联系在一起。我们很多都是瞎子,所谓的瞎,只是我们心里那么多东西在泪水灌溉下从眼睛里长出来,长成遮天蔽日的藤蔓,遮住我们本该看见的光明。泪水只是为了润滑眼部,所以我们时刻都在流泪。 过去 我听说过混沌效应,但是我没想到自己是那只蝴蝶。 当我最后一次从那个该死的地方跑出去,呼吸到那个容器外的空气时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我真是太可爱了。当然不是指我真的可爱。 无知的幼虫都渴望破茧而出,对于我而言那个茧就是我工作生活的地方。现在我出去了,却进入了一个包裹着茧的,更大也更耐人寻味的牢笼里。 以前我是个研究员,天生的研究员。每个人的叠加态已经定义了他。我在那个研究所宣布辞职的时候也不敢相信他们同意了,但其实只是欲擒故纵,趁我放松警惕,捕捉蝴蝶的网已经缝好了。那天我肆无忌惮的奔跑,衣服像鼓起的风帆,把我拖向深渊里,披着人皮的兽磨牙吮血,等待绞死我的理智的线断掉,我落进淤泥里,社会暗无天日的流沙底层。 我去了另一个城市,那里美丽又堕落,就像荆棘,刺穿了别人的身体,给自己染上鲜血,成了人人喜爱的玫瑰。我喜欢时间那种好闻的气息,指针的磨盘把时间磨成沙粒,铺在沙漏里,散发安魂香水的迷人味道。 当一个钟表匠在这个时代是最过时的事情之一。他们知道我辞职之后都觉得我疯了。我觉得也是,但是必须有一个人第一个这么做。在他们对我指指点点的时候,混沌蝴蝶已经大大张开柔弱的翅膀,打算给世界致命一击。 我那该死的想象力和惊人的灵巧双手创造了很多没用的神话。诡异的色彩,斑斓的臆想,有那种梵高或高更的疯狂,所有大大小小的钟表一刻不停的疯狂转动,到了特定的时间,它们会定时**一样一起作响,就像斑斓的魔法或者巫术。时间不会流逝,流逝的是我们。 我喜欢自己和时间一起,但是两个各自孤独的东西在一个地方,孤独就变味了。我会等到时间无聊,它会离开。 我在时针和分针的阴影中,什么也不想,直到时针和分针剪刀一样把我剪碎,去划破别人的肌理。我不完整,于是我借了那么多时间碎片,妄图按想象的样子拼成完整的自己,但这些时间本来也不属于我。于是我成了别人生命的延续,我正在想的也许不是真正的我真正想的,不确定我表达的是不是自己正表达的。我是别人拼凑的,所以我不能死,我死了就相当于我杀了很多人,或者我被很多人自杀。宇宙产生每个东西都有它的目的,在我达成目的前我得活着。 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所有钟表同时停止转动那一刻。 可是我还是太可爱了。 无论我愿不愿意,海浪总是会来的。 小时候我的领养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海,还有喝酒。他第一次带我出去,我看到了什么是大海。翻涌的浪花,无忧无虑的海鸥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开了五枪的左轮,还有一张截然不同的字条。 盥洗室的镜子被我砸的支离破碎,我被分的一块一块,拼成一个乱糟糟的东西,像混乱的时间碎片。左上侧有一个弹孔,我还记得当时我用勃朗宁指着镜子中我心脏的位置,一本正经的发誓再喝酒就崩了自己。这个枪口说明我是认真的。当我离开镜面反射区域时那个伤口也在。我把脸浸没在水池里时想起了那句话。但我很快把它抛之脑后。人就像水,水向四方流淌出四肢,四肢的水滴再淌出指尖。我们会溶解一些东西,也会沾染杂质,当我再也不纯净,我会蒸馏自己,留下干净的一部分重新生活。最纯净的水往往有毒。病毒致病就是它太简单,简单到没法在身体上让它疼,在精神上击垮它,它只是要活下去,让复杂的多的生物死掉。这样的话,医生也在杀人,杀那些想杀了别人而自己活下去的人。自从我发现自己比细菌更肮脏就再也不干这种事了。 洗漱之后我没有吃早饭,那真是件烦人的事。我去找jr774,帮他看看实验。他是个生物学家,两栖动物,他更喜欢和它们相处而不是和朋友。我承认他很善于养动物——在他把一切变成诡异阴郁的实验之前。有时他也帮我观测一下波函数,支持一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实验。有人说他暗恋我,可能吧,但是没人喜欢一个疯子不是吗? 在门外我有些忐忑,曾经我问他,“你的实验是解剖还是培育变异的动物?”他飞快的回答,解剖我培育的变异动物。”他的课题极具有阴谋气息,用剧毒的化学药剂做实验。 “环境污染之后两栖动物最容易受影响,它们结构比较复杂。”我记得四面水族箱暗绿的水中,那些长着许多腿的青蛙浮肿着,像吸了水的湿木头了无生气的浮在泡沫中央,表皮不断剥落,和飞沫一起在水里动荡,几米长的大鱼僵硬的眼睛死死盯着我。我敲了敲门。 “进,门没锁。”他富有磁性的声音很好听,尾音带着德国味儿。 他的领地是青绿色,不像我去过的灰色大海,也不是那天晴朗的天气。 这个研究所是不善于表达的人最后的庇护。 jr774很像我。我们都不会因为同情流泪,如果不想往伤口上撒盐就记住眼泪里也有盐,别人同情的眼泪洒在伤口里才更疼,我对一切只是怜悯和理解,很少有宽恕和怜悯,当认清自己的地位时才会明白一切都没有意义,最终所有明天都会变成昨日,我们产生的一切只会残存在黑洞表层上,在真真空中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甚至知道一切没有意义都没有任何意义。 很多年轻的科学家来这里都是为了大展拳脚,但我是个例外。 我不想为世界做出任何贡献,让我想努力的只是自私和好奇,而对别人的好处完全是副产品,别人帮你也一样,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才帮别人,从来不考虑其他人是什么样的。 札记: “既然能感受到痛苦,我们为什么拒绝它?”我问,“当快乐来的时候我们从来不会拒绝。”“当快乐饱和的时候你不得不拒绝,就像雨果说,海绵吸足了水,放到海里也不会再吸了,”“但是海水呢?里面总会溶解新的东西,那痛苦的感觉也不会一样。”“在你身上的痛苦是有限的,除非像电池一样,用痛苦充满再耗尽。”“如果痛苦让我难以承受,我会虚构一个更大的痛苦,让这个显得微不足道。电池不会空的,即使是真空也会有真空能量。”“我们更欣赏快乐。”“低级的爱好。”“痛苦只是快乐的聚合体,体积有限但能量过大,让人一时间很难消受。”“不,”我反驳导师,“它们是同素异形体。” under 今天是桑拿天,我和dtr35一起搬动那些堆在角落里的箱子,里面是废旧的仪器,但是我喜欢收集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它们没有价值而让我痴迷。 空气热的吼叫起来。眼前的东西因为不均匀的介质开始抖动,失去了纯粹。我的汗水流淌到睫毛,滴落下去,眼睛承接了这种一样苦涩的液体。 “你的脑子漏水了,”他笑着对我说,我看到皓白的牙齿,不像真实的,细细密密排满了小而尖的牙齿,就像某种灵巧狡猾的啮齿动物。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是jr774绝妙的研究对象——我看到过他怎么给三米长的巨骨舌鱼刮鳞,那么细致认真,一直挖到根源,从血管里剜出去,一片一片就像坚硬美丽的宝石。 “不是漏水,是融化了。”我反驳他。他没再说话。我想象过那个唯一可靠一些的东西从洞口像液氮一样咝咝啦啦蒸发,暴露灵魂的居所。 “其实人的鼻腔会流出多余的脑液,那些透明的东西。”jr774说过。他问我,有没有看到鲸鱼,我说,没有,只看到了海岸线。 那时候导师带我出海是最大的乐趣。 他很擅长这个,帆船停在海边像巨大的搁浅鲸骨,我们在飞沫中欢呼,在晶莹的水花中看到广阔的大海。这是一种逃避。有时候我会兴奋的说,:“那儿!”于是我们就离岸边越来越远。现在回想真的像黄金时代的梦一样,没有真正的美好,细节是虚幻的,但是整体基本是真实的。现实在我眼中就像抽象作品,虽然没有模样,只是熵值很高的诡异图案,但是已经足够优秀了。隐藏着不易察觉的奥秘。 他是第一个接触我的人,没有任何绝缘体。 “欢迎来到研究。”他头也不抬的忙着手里还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眼角余光瞥向我,带着笑意。我记得小时候别的大人说我应该多笑笑,但是我觉得我没有任何不开心的表情。我的心情是靠眼神交流的,那种喜悦像波浪一样动荡在眼睛里。我不是忧郁的孩子。dtr35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研究就是一个名词,但是给我震撼而巧妙的感觉。他第一个问我在研究什么,我没有告诉他。 “每个来这里的人都会研究什么,不可能是空闲的,这里的生存靠的不是别的,就是你几十平方厘米的脑壳里几十立方厘米的脑子。”他端详着我。目光渐渐变化,但是不明显,像光与影的小小游戏。我知道他明白了,那一刻我心里他的形象发生了变化,我想他也一样。 “我明白了,”他高声说,却又压低在我耳边,“在那里毕业的是你,精神崩溃的也是你。” 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说这句话,谁都知道那个研究所发生了什么。 dtr35带我去他的实验室参观,那里更像废旧的仓库,地上全是非晶体的碎片,还有粉末状的泥灰。 他不是一个武器的狂热分子,只是一个独到的音乐家。 “以前研究武器是因为人们需要战争。现在研究武器是为了不必要的防御震慑和更痛快的自杀。人喜欢打太阳穴是为了让思维闭嘴。很多人自杀只是因为脑子太乱,控制不了,只能开枪警示意识里那个不断挣脱的东西安静,就像警示街头闹事的人一样。这个方法的确最有用,以后什么都不会发出一丁点声音。”他的手指欢快的跳动,精密的零件组装在一起,“我很喜欢它们,开枪的一瞬间可以听到那些齿轮的转动,螺旋的穿梭,往复,像一千把钥匙同时开一千把锁一样好听。但是几乎所有人都听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爱惜的擦拭着枪身。 我摇了摇头。 因为,”他把枪指在我的太阳穴上我感受到它的口径,还有金属的清凉。“别人开枪的时候枪口离耳道不够近,只有放在耳边这种微小的音乐才能被听到。最好的音乐只能听一次,”他上了枪机,我清晰的听到机关绷紧的声音。我很希望他杀了我。但是他撤掉了那个完美的乐器。 “在你来不及记住的时候把一切都忘了。” 那些年我和导师在海上看星空,我们的宇宙,那里一切公式都成立。他说,我们去那,我知道他永远是对的,因为看不到岸,白色的大海像裹尸布,海底在动荡,未知的危险在逼近。他告诉我那些星星的名字,每一个星光都是我们的眼泪。 有些星光还没有到达有人烟的地方,恒星就毁灭就像有些话的回声来不及传到别人耳边,说话的人就死了。若干年后微弱的光被生命捕捉,它们曾经的痛苦展示在活着的人面前,但依旧没有谁知道它们是否还存在,这是每个被遗弃恒星的悲哀。 我看到的那颗行星几千万年前诞生了第一个比它本身更卑微的东西——无意识的生命。那些花可能如同裹尸布一般包裹着大地。和平会遗忘孤独的角落,但战争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战场。它眷顾这颗行星,几周内一切不复存在,包括孩子和无数来不及成为孩子的莹白的孢子。还要再有几千万年才能抚平这里的创伤,再有几千万年才能孕育下一个生命,但它本身已经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尸体心脏部位长出死亡的花,酸液腐蚀出的空洞像一只只死了的眼睛,直愣愣盯着没有--丝星光的天顶。带着毒菌气味的季风从特定的方向刮来,穿过空洞发出低低的呜咽,像谁在远处吹单簧口琴。锈尘花粉一般飘散,它们唯一的区别是花粉传递生命,锈尘播种死亡,比任何种子生长的更野蛮旺盛。 现在它们就是我封锁在保险箱里那些样本。我知道保险箱里还有什么。 一张字条,还有五发空**。 cold 我看过导师每次出海时带着的纸条。 检查缆绳 检查船体 带上足够的物资 九月四号出海 别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把最后一条抛之脑后。“人们常常忘记,他们总有一天会死。”盲人的话总是让我想笑。现在我依旧有疯狂大笑的冲动。我觉得是有理由的。我们必须忘记,因为没人有办法让这种想法一直存在于脑海。没法容忍,没法容忍自己的消亡,没法容忍自己成为黑洞表层的全息图像,一切结束。世界会在真空衰变之后一瞬间消失吗,还是说有别的什么?我想到弱人择原理。 海风吹来的时候,风暴也悄然来临,就像人生的很多意外一样。 意外是我继续那个该死的实验之后开始的。 瓶盖在地上越滚越远,我注视那台刚刚到达的第二任仪器,希望它能够带来成功。可能这个时候我应该给谁打电话,但是我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dtr35,而是jr774。他比我更优秀,也更正常。我想象德国口音优雅的在那边响起,他烟蓝色的长发海藻一样披散在肩上,手套沾满各种生物温暖的血液。 我把酒瓶甩向黑暗,它旋转,闪烁,粉碎。玻璃,沥青,苍白的灯光下纯粹到让人不敢相信的巨大石英体。一切都是从虚无产生,又回到原点,莫比乌斯带。我想起导师。我的意识开始缓慢溶解,失去了和身体的联系。 那是我有时会做的梦。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子外面风吹起玫瑰园的落叶,堆积在邻居的石墙边。他太过于沉浸在不为人知的事,从来不停留在凡俗的话题。现实和幻想的分界线不停在变动,他的心智永远不可能再健全,但是他的激烈而不切实际的感情让我信任他。 我记得那个房间,那种青绿的颜色就像jr774的生物实验室。我对那天的记忆少的可怜,就好像那是没发生过的,让人惊异。但是我记得他打开电灯时那些光子击中了我,然后无数的岁月化作句子倾泻而出,许多次人生化作言语的瀑布,缓慢却无法停止的尖叫,从没真正停止的尖叫。我本来应该记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不到任何当时的事物。 我本来应该自己离开的,但是看到盲人在路边,竖起衣领等待计程车,我犹豫了。我很想像正常人一样,帮助一个人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其实目的根本不是帮忙,只是获得满足感。 “你还在等计程车吗。” “我在等一个能带我回去的人。”他的嘴角就像波函数的弧度。 我们一路没有交谈,仅仅是他会在街口告诉我如何走,就像一个盲人给另一个盲人指路。他是这个研究所的小额投资项目,仅仅需要一套声学软件,他们要的是他的耳朵。我心情沉重。我如果没有渡过试用期,将是羞愧,不知所措,无路可走。我不能在精神病院里,挥舞着记号笔写下那些魔术一样的符号。 “有的时候世界会怪怪的,当你是盲人的时候别人也会觉得你是聋子。在成为盲人的时候可能就是隐形人,”他的笑容十分狡黠,有一瞬间我觉得他的形象发生了变化,金色的流体倾泻而下,发出轻微的,蜜蜂一样的嗡嗡声。 “有人坚信自己的错觉。”dtr35打开了酒瓶,苦涩的味道溢满了我们的肺部。 我不知道盲人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能什么也不是,我太多疑了。但是这依旧让我隐隐不安。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深处酝酿的风暴,然而都是蝴蝶扇动翅膀所为。 到了他的出租房,他邀请我喝一杯茶,我拒绝了。他抚摸了我的脸颊,冰凉的触感并不真实。我意识到他在感受我的五官,但也可能仅仅是爱抚,让我很不自在。 “我能闻到你身上酒精的气味。” “没有,”我后悔自己不是喜欢洒香水的女孩,“只是试验用的甲醇罢了。” “我能闻到,别人也会闻到的。”他警告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你没有外表那样恢复得这么好。” 我不够安分。那个球体有晶体特有的不透明度,白色颗粒状的雾气。其中存在一种越来越清晰的形式,光线从不同角度照射进来,图形更加对称。这是更高维度的几何体,我从梅塔特隆立方体得到的灵感。其实只是石英体裂纹的幻象,稍微偏转角度,裂纹就断开来,看不出任何奥秘。 “厉害,”jr774欣赏的看着这颗200磅的石英球,“但是它能够运作吗,或者说,怎么运作?”“看你对运作的定义了。” “就用你的定义。” 答案是不会。虽然它不能运作,但是它能做很多事,帮我们,甚至是宇宙,做一些它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宇宙不了解自己,但是我们了解它的一部分,这就是我们比宇宙的优势。”导师站在高塔上俯视下面的仪器,铜制摆锤缓缓过来,转动,又被扯回到黑暗中去,留下冗长的回声。 白昼一层层撕开缠在我身上的时间绷带,我发现世界仍在两个尤新的伤口中央。受伤的我们用绷带盖住伤口,以为谁也看不到它们,但其实这些疗伤的绷带更证明了这儿有伤口。身体也是自身长出的绷带,缠着受伤的心脏,但它也有缝隙,让外界感染我们,没人能不被传染,人人携带病菌只是因为人人无法免疫。这个疾病横流的世界没人可以做到不杀人,没人能做一个真正的人,而医生是我最厌恶的角色,我们既然是血和神经组成的,那我们天生是用来感受疼痛的,不是因为疼让我知道自己存在,是我存在才有了疼痛。疼痛才真正是每个人唯一确定的个人所有物,没人可以抢走,但我们却巴不得扔了它。我用疼痛当**,我一直在疼,如果它突然消失了,我反而会疼的失去知觉。所以为什么阻止我们去死?医生只会治病不会治命,命不是病。别人给你疗伤需要在伤口旁边割一个更大的口子,同情的眼泪也是盐,撒在伤口上依旧钻心的疼。医院更像个银行,借出时间,到期归还。拖延你死的日期,留下病根让你时不时给它油水。马尔克斯说过,人不是该死的时候死,是能死的时候死。正确的东西就要以正确的形式存在,可以死为什么不去实施。但是死也不是真的解脱,因为你死了,组成你的元素会重新组成新的物质,哪怕没有生命,哪怕在另一个有思想的生命脑海里出现片刻不成型的样子然后被永远遗忘,都让我难以忍受。最可怕的是如果组成我的元素什么也不再组成,我就溶解在宇宙里,一切都是我,一直这样。出现了就无法彻底抹去,存在让人尤其难受。 star 我和dtr35各自下班回家,不知道他有没有家,反正可能和我一样。我发现自己对着绿灯犹豫不决。我停在那里,看绿灯渐渐模糊,变成黄色的光晕,然后是红色。 我曾经受过伤,那次导师仅仅简单处理了一下,然后我们继续在高高的灯塔一般的观测台上注视十八英尺长的铁链拽着铜摆锤,记录周期。他全神贯注,而我,捧着数据板,人生第一条长裙沾染了血,伤口渗出脓液,这朵可怕的花是我的全部与陪葬。 我掉了头。回到实验楼,来到我的似乎废弃的实验室,小心翼翼绕过那些破碎的玻璃碴,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想起在钟表店的那个下雨的晚上。导师天生有重组记忆的能力,他好像从来不会为日子担心,直到他去看了大海。导师脸上总有一种平静近乎冷漠的表情,我很熟悉,但是就是叫不出来是什么。那天他带我看了大海。他没有看我,而是举起手,指向远处海雾氤氲的地方。后来我一个人在海边,终于记起来它是什么。很熟悉,但是我从来没想到是这样。那种表情是愤怒。他害怕我,并且我们才是真正的陌生人。 “看,那就是与我同名的海浪。” 我尽力去看,但是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压抑。 “不用着急,总有一天会来的。” 我做了一次实验,自己。有些伤口不能置之不理,导师教会了我。我没有看双缝干涉实验的内容,直接把图像和数据分成两个档案,数据被随意的扔在桌子上,但是图像被我好好的保留了起来,在密码箱里。我看了一眼那个仪器,它没有在运行,被我关闭了,但是我知道它自己在运作,而且从级联伊始就存在着。美即真实,真实即美。但是没人想过真实是什么,也很少有人质疑存在。 未来某一天,我可能会喝下酒,然后打开探测数据的文件夹,也可能不会。 隐缠序存在于万物之下。 我惊吓的回过头,他烟蓝色的长发像跳跃的冷火。 “我知道你一直在,”他好听的尾音有些生硬,“但是我没想到你会在。”“量子物理会让事实变成非局部现象,在量子里,场所已经不存在了,所以一切你想发生的都在发生。” 宇宙越是可以理解,就越是毫无意义。 “我不喜欢研究这些,”jr774坐在我的桌子上,算不上尊重但是也谈不上放肆。“我对一切不感兴趣,但是就是想感受你们是怎么想的。世界可以运作的两个途径是,有好奇心的人去假装了解,还有没有好奇心的人不去破坏它。人择原理也好,证明意识是什么也好,都是不该存在的非分之想。不该存在的东西,本来就不能让它蔓延。” 晚上你为什么在这里啊,我问他。“黑暗是很好的养料,就像愤怒是最好的绝缘体,能阻止现实和生活靠的太近。……让我安心的东西。”也是我极力用数字驱赶的东西。 “你来这里做什么?平时都是我一个人愿意在这里全天候实验。”他紧贴着我的身体,勿忘草颜色的嘴唇在我耳后厮摩。“你可以帮我吗,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全才。”我没有拒绝他的手在我身上爱抚。jr774很聪明,他没有说话,他在等我开口。 “可以把我的探测器接上指示器吗?”我继续问。 “什么样的指示器?” “灯就可以了。”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读数的话——” “不需要读数,只是一盏提示灯,在狭缝边的探测器发现电子的时候灯就亮起来。”我想我的脸颊已经留下了他的蓝色唇印。或者牙印。 他的眉头皱起来。“应该不难,但是目的是什么?我以为双缝实验已经没什么可以证明的东西了。” “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但是也许我错了。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帮助我,凭借你生物方面的天赋。”我看着他炮铜色的眼睛,我们彼此窥视对方的想法,就像一场战争。 “也就是说,我们来定义不确定系统吧。” 这是周末,我和他们两个一起在实验,近乎漆黑的房间里,jr774那些变异的两栖类动物都在水族箱里无声的游动,丝毫不知道它们会扮演什么重要的角色。一切准备就绪,dtr35留意着指示灯,那是jr774花了两天时间帮我做的。他小心翼翼把一只八条腿的青蛙捞出来,湿淋淋的放在显示器前面,我看着磷光屏幕,干涉条纹渐渐成形,光与暗的图案如今无比熟悉。 “看箱子里,”我告诉dtr35,“如果灯亮了就告诉我。”他看向箱子,没等他开口,干涉条纹就消失了。我笑起来。我已经摸到了已知和未知之间那条纤细的边界,我在爱抚它。 两栖类没有让波函数坍缩。 “它们是不确定系统的一部分。”jr774真的很聪明,他陷入了沉思。 盲人在隔壁工作,听到了我们,他来了。盲人和我们在黑暗中是一样的,直到我开了灯一切才不一样。 直到开了灯一切才不一样。 “你也在啊?”dtr35警惕的把手伸进左胸口,我示意他不要这么紧张。“在没人的时候我可以做一些更需要专心倾听的实验,在杂音里听到莫扎特交响曲。”我看到dtr35不屑的表情,我知道,他是个资深音乐家,只是与众不同的那种。 “你们现在是搭档?”“不算,她是项目负责人,我们只是帮忙而已,”jr774颇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这么说都是xck42惹的祸,让你们都不能休息了?”盲人的微笑就像我的导师常年不变但是叫不出名字的表情,我知道一定隐藏着什么。 “我可以试试吗?”他无神的眼睛居然可以透露正常明眼人都很难体现的坚毅。我们三个面面相觑。“可以。”我说。 设备嗡鸣起来,我们等待了十秒钟,什么都没有发生,干涉条纹并没有变成两个确定的点,而是杂乱的散步着。盲人也是不确定系统的一部分。 我突然不寒而栗。我记起来导师说过的话。 “死人的眼睛能让波函数坍缩吗。” 六 我们的实验依旧在进行,我已经发表双缝实验和不确定系统。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包括更多人开始重复这个已经被遗忘多时的实验。他们的实验品有时候让人发指。但是无论怎样,目前只有明眼人可以坍缩波函数,使一切确定。但是为什么是明眼人? “可能是眼睛的柱状体产生了量子相干效应吧,”dtr35猜测道。 “它们好像没什么必然联系吧?”jr774不认为大多数生物都有的柱状体是人类独一无二的资本。 我知道一切似乎不受控制了。当初导师第一次申请资金时,批准我们的人说,我们可以取得非凡的成就,但是也可能身败名裂。 去找其他实验品的路上,我忍不住问了他们那个在耶鲁大学争执十多年的问题。我趴在前座探过头问,“大脑和头脑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只是语言学的不同,表示的是一个东西。”jr774翘着二郎腿坐在我身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影像,修长的手指转着一缕头发。 “不仅仅这样,你说的不全对。我觉得它们有区别,”dtr35说。 “但是到底是什么区别呢?”我想到了导师那种可塑的记忆。 我看着倒车镜,dtr35在那里盯着我的眼睛说, “大脑就像硬件,但是头脑是软件。” 过了几天,jr774给我带来一个让我不安又激动的消息。他把文件甩给我,瘫倒在沙发上起开一听啤酒,我看到他湿透的衬衫贴在健美的肌肉上,知道他跑的很急。 他把纸推到我这边:“看看这个,你会感兴趣的。他们越赌越大了——而且我们可能在触碰宇宙隐藏的部分,如果宇宙不希望谁知道这个秘密,那么了解它的人一定会受到惩罚。”他捏扁了铁质的易拉罐,手背上有一根筋在抽搐。“我不建议你继续,而且老大当初雇佣你也是希望你继续计算机的研究。” “除了这个我一无所有。” “老大说,如果你不能开始他规定的项目,他会把你调到另一个生物学家名下当助手。” “研究什么?” “……巨噬细胞。”我听出来他语气里的遗憾,从而知道我现在近乎疯狂的选择依旧是对的。我只是好奇,好奇心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我难以想象我研究巨噬细胞,在曾经窥探粒子的显微镜下观察生命。 我打开了文件夹,扫了一眼就知道自己应该继续赌下去。我现在的表情像极了曾经的导师。 他们有人开始用胎儿实验,在母体里,羊膜穿刺一样的方法。他们大多数可以看到了,但是极少部分没能使灯亮起来。这是伦理道德问题,很多没有坍缩波函数的胎儿的母亲开始担心要不要生下孩子。为此他们解释成,是胎儿的眼睑已经完全,所以阻挡了目光的传递。这给了我灵感。我想看看有没有那样的人。 dtr35暂时放下了枪,他去各个地方寻找样本,我们要争取在另一些人之前找到不确定系统的奥秘。我和jr774留守,每天回答那些不了解物理的记者各种各样无聊的问题。 他几乎没有时间摆弄水族箱。他在逃避现实,在毫无意义的东西里寻找安慰,实际上根本找不到安慰。 导师经常喋喋不休。我们都在说话,不停的说话,害怕被发现,害怕被了解,说话是一切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人的避难所。那个时候我的旁边是另一个不知道在研究什么的实验室,一个我从未谋面的人。他一直在说话,但是我从来不回答。事实上一切问题都可以用“关你什么事”和“关我什么事”来回答,可是那天在晴朗的海边,坐在温暖的海风里,手里捏着精神病院的出院证明,我发现“我不知道”才是一切最好的答案。 “我用石灰水洗了头发,现在里面全是钙和叶酸。” “导师。” “光子只有速度没有时间不断运动,所以也可能有一种物质只有时间没有速度不会运动,那么——” “导师。” “暗物质其实只是人类无法解释所有东西才编造的假象。” 一切都需要注释去解释,一切注释需要更细致的注释解释,世界就建立在欺骗上,越虚无缥缈的东西越是坚固的地基。我也呼吸这些空气,我也在传染,我也讨论着爱,欺骗,死亡和孤独,我是个在廖无人烟的荒漠里大声呼喊却拒绝走出去的伪预言家。 “导师,拜托。” 我在梦中看到他在喋喋不休,然后在雨里,红色的灯光下,警察扫过我们的眼睛。“导师,我想你。”我把脸埋在臂弯。 dtr35给我们带来了消息。 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他传来了样本统计,所以我们通了第一次电话。 “他们知道灯亮起来意味着什么吗?”我在电话里问他,“他们知道自己在参与什么吗?” “他们都已经命定了,都能坍缩波函数。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但是你的表格显示这个统计报告毫无规律?” “可能就是没有规律吧,毕竟不确定系统本身就应该毫无规律可言。” “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系统里的身份吧,”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却带来深深的不安。 dtr35很明显在犹豫。 “你为什么立刻犹豫了?犹豫本身也是果断的一种。”我和jr774交换了一个眼神,他禁闭双唇,脸色比平时苍白。他在暗示我什么。 “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对吗?” 我问。 “……我们可能有危险了。这个实验本身就很危险。”他声音低沉,“有一个人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他——他没能让波函数坍缩。” 我想的答案此刻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它危险吗。”我问,用的是第三人称。我不确定这种不能坍缩波函数的明眼人是什么。 “他是个男孩。大约七八岁。你要小心这个男孩。” 我们再次沉默。 就是这天晚上我收到了一个消息,是另一个研究所的基金会给我发来的,不知道是什么。我对着它犹豫很久,不确定一个应该怎么办。 七 常年和大海打交道的人,身上会散发海水的腥味。 我开始后悔我的冲动,自作自受。 我把摘要给了老大。他低头看着我的论文,蓝色的双眼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担忧。我仿佛看到了十八岁的他,那个时候我们在大学图书馆相遇,他的脸十分年轻,还没有两年后那次变故的洗礼。但是我的论文会让他的人生比以前更加复杂。 “不至于那么差劲,对吗?”我忐忑不安的问他。 “差劲?不,简直太棒了。但是麻烦肯定马上就来,你也知道。”老大再次皱起眉头,“当初我不应该让你自由研究。但是结论意味着什么?” “取决于我们认为它意味着什么。” 我不想讨论这些重复试验的研究所,他们早已经认定任何一个还没有开始的实验一定有疏漏。我看重的是事实。 在研究所和我的房子最短路线上有一个酒品店,我不敢信任自己的意志,不敢绕远路,不敢回去,所以我待在研究所,去化学实验室的应急水房淋浴,这是对科学的违背,但也是我对它的尊敬。我周围的瓶子里有所有人类已知的化学药剂,只是没有酒精,没有无毒的酒精。我不知道jr774现在是不是在水槽里和福尔马林还有尸体一起沐浴,那感觉太糟糕了。 他们现在在帮忙改良这个实验仪器,jr774以前是量子工程师,他们在努力简化这个笨重的仪器,就像随身携带的小盒子一样。但是我没告诉他们这么做,难道dtr35已经知道我未来的计划了? “重要的不是你知道了什么,而是你可能会知道什么。”盲人听说我们的实验后这么告诉我。他的脸正对着我的时候我再次感觉他好像可以看到我。不是第一次了。 科学界居然真的有觉得自己可以解答一切的人。 那个用胎儿实验的家伙给我打了电话。 “就这么简单?”我先开口,这就是第一句话。 “对,既然你已经证明只有人类可以坍缩波函数,那么为什么我不看看生命什么时候变成了生命呢,这是我们几千年讨论的问题不是吗?” 我保持沉默。 “杀死不能坍缩波函数的人就应该是合法的。那么我们就选择去杀人吧。”他的语气兴奋而狂热。我挂了电话。他没有考虑过,他将要做的事可能是错误的。像他这样的人多了去了。我突然找到了最好的比喻:就像昨天的我一样。 我后悔这次旅程。 窗外是抖动的机翼,我第一次在空中旅行。大海冰冷而深邃,我爱的东西也会伤害我。我很紧张,害怕离开地面的时刻,那就像上吊的人脚下没了凳子。我检查了安全设施,它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毁了一个人的。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绿色的东西,我回过头,jr774微笑的看着我。“起飞的时候嚼口香糖会好一些,减轻耳压。”他调整了靠背,我想后面的人可能会抱怨他的自私,但是他的身高挤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的确不舒服,就像鱼适应了大海,他却非要把它们抓进自己的实验室一样。 滑行,然后起飞,那一刻就像船只脱离了海面。他睡着了,头微微偏向我。我想起了那个同样狭窄的地方,我和另一个人隔着一堵墙,就像双缝干涉实验的两种可能性。他每天都和我说话,但是我从来不回答,一味重复他的呼唤,就像在无情的嘲弄。现在我明白让人绝望的不是没有回应,而是有回应,但是只是自己的回声。三个月后我们有了第一次对话。 “其实真理和废话有什么区别呢,”他说,“真理是所有人认同的,废话也是。只是一个比较高深,另一个浅显易懂。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这个真理经常被归类成废话,我现在说的也是废话,但是——但是让所有人都认同的就不叫表达。” “你现在也没有在表达吗?”我敲了敲墙壁。 “”…算是吧。…沉默良久他才开口。“其实我们说的就都是废话。” “但是也是真理。”我想这么安慰他,但是实际上更让人绝望。 “宇宙可以被解释这件事本身就不可理解,但是这件事本身不能解释就说明宇宙有可以理解的地方,很奇怪的悖论。我在怀疑我们为什么研究它,”我盯着石英体心脏一样辐射着脉冲,一次一次定格现在,以及现在。“乱编一些东西,然后证明它们,证明之后再编,虚构的真理居然可以有衍生物,真的不可思议。” “一切都用最先捏造的基本理论做基础,然后反过来我们用它的复杂产物证明它,用它产生的一切证明它,可能本身就是个错误。” “那宇宙产生我们就仅仅是为了证明它有什么差错吗?”我问隔壁的人。 “谁知道宇宙的目的呢。” “如果我们不是让它了解自己,那我们是用来干什么的?” “证明什么是无知。” 科学把一切建立在已有的时空里,但其实也许先有量子纠缠再有时空也不一定。计算时间本身就是浪费时间,就像一个人的诞生只是为了脑子里装满另一个人一样。 “你不是研究员,对吗?”我问他,“你是试验品吧,我从来不知道你的样子,也不知道这个房间除了你还有谁。我们的对话本身就是实验吧,我是研究员,你是试验品?”我这么试探他,但是下一秒就后悔了,那天我失去了朋友,并且导致一切不可逆转的恶化。 “我的确是研究员,”隔壁的人说,“但是你才是试验品。” 这个回答让我不寒而栗。他在抽泣。后来,他死了。即使这个故事不是他,里面一定也有他的影子。但是如果别人告诉我这只是个故事,不管有什么深意,我都只觉得这是虚构而没有实际意义的故事。他是被枪杀的,因为他泄露了机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傻,也许是他自己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依旧在等待,等待一个一去不归之人的归来。 我的熵达到了极值。我不相信自己获得了自由,但是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自由了。可是至少我出来了,我找到了导师,告诉他我们都活着,还能再来一遍,让我们都得救。但是这多么草率啊!我拍了拍导师的肩,他倒下了。留给我的只有一把****,还有一张字条。 那就是与我同名的海浪。 会议 我们坐在车里,jr774的手柔软的摊开在我的腿上,烟蓝的头发贴着玻璃。他的表情异常疲惫,我不清楚以前他的经历,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换那么多信仰。我突然发现自己对朋友知之甚少。我看到了蓝色的大海,帆船和桅杆。我用手肘推了推他。 “我们到了。”我提醒他。他没有醒。我嗅到了盐的气息。 下车时天快黑了。他拎着行李走在前面,但我不想和大会的人一起住宿。人太多了,太杂了。虽然不乏费曼和狄拉克相会的可能,我觉得更多的是危机四伏。按我以前的性格绝对是要坚决反对老大给我的行程安排,直到惊动比老大更大的人物为止。但是这次我是为了他。我最不希望来这里了,因为之前我们收到过恐吓信,那十个黑色的词语触目惊心。这里只有我们,dtr35去了另一个地方,除了会见那个打电话的人我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他为了我的实验牺牲了很多,包括门列阵和他喜欢的手枪。 “为了这个实验我把死期拖后了,”dtr35把手枪揣起来的时候遗憾又高兴的告诉我。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一不小心就忘了归期,一不小心就无处可去。 大会对我唯一的好处就是有借口喝酒。“酒不适合你。”我笑了笑。只有量子物理才能容忍我们这种同样荒谬的存在。除了杀人我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我忘了因为杀人而产生的负罪感的东西。战争无处不在,不是我们鉴证它停止了它就失去了意义。我们总把自己的苦难看的太重了,但是当所有苦难放在一起的时候我还是会选择自己的那个,因为我们的痛苦都是自己给自己量身定做的。 那时候我本来以为一切会以一场灾难结尾,没想到是以一场悲剧结尾。 我们住在另一个旅馆,只租了一个房间,相互守夜。因为这个研究所只有我们两个参加会议,而且威胁已经像蝴蝶一样围绕在周围,所以必须谨慎小心。我推辞了明天的正式演讲,但是我知道他们仍然会毫无意义的讨论。 我根本睡不着,平时也是。那一次我咽下药片的时候,盲人出现在门口,一脸关心和忧虑。他听到了沙锤一样的药瓶声。“没事的。”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觉得你没事。”他的脸在门口转瞬间消失了,就像光与暗的小小游戏。 我进入了不安稳的睡眠,有些过去总是在不经意间找到我。 那一天我丝毫没想到。变故发生的那天,我依旧在高塔上,观测象征时间的摆锤扫倒代表宇宙星辰的钉子。最后平衡的级联宇宙,钉子应该如期倒下。那一天我破坏了平衡。1,2,3,4,1,2,3,4,1,2,3,……它的周期没有变化。但就在下一秒,我睁大了眼睛。 时间落下了一个角落,那根本来应该倒下的钉子突兀的立着,摆锤给了我一记重击,我明白一切开始不一样了,时间也是我们的敌人。我刚想去找导师,那些人已经包围了我。那些警察。 我回到实验室是导师死了以后,我精神崩溃之前。我走在被**烧毁的实验室里,惊讶的发现,经历了砸毁,火烧,洗劫,虽然一切都不一样了,但是那根该死的,一开始就被遗忘钉子依旧崭新,从没出现过变化。我用它刺穿了我的肩胛。现在这根嵌在我肩胛里的钉子的形象和世界这支生有倒钩的箭渐渐重合。 “如果宇宙因为坍缩而成为唯一,就必须有东西从外面注视它,但是目前我不能证明宇宙之外,那么另一个假设就是有东西从里面向四面八方看过去,坍缩这个宇宙,可是如果没有注视它的东西,这一切也不会存在。” “对视。”我自言自语。埃奎塔斯仅仅是这个观测宇宙的仪器的一半。我知道答案,我不知道原因。但是,这不是明摆着吗? “瞎子看不见世界,因为他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我抬起头,黑暗中出现两粒火星,照亮了导师的眼眶,然后是面孔。我下意识的把手伸向自己的眼睛——致命的错误——暴露了自己,证明导师说的都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实。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你不是瞎子,”他厉声对我说,“你到底是什么?” 我梦到了大海。花的大海。我坐在花海里的石头上,再有一刻钟它们就会生长过来,淹没我在的地方。风吹过去,它们像海浪一样翻涌。这是真正的海。明白了或者忘了自己不明白的,我们只能用后者活下去,只有那根钉子在我的动脉里止住了致命的血崩。 后半夜是我守夜,虽然他没有叫醒我,但是我想我没有真正的睡着,脑子里东西一直在毫无目的的说话。jr774睡得很熟,尽管他在车上已经睡够了。并且透露出意志自己想一直睡下去。他在哭。他像个孩子,在梦里迷失了方向。蜷缩在角落里,黑色的眼线被泪水冲刷下去,爬出弯弯曲曲的印记。只有他意识不到的地方他才会哭出来,抽泣着,攥紧被子。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小的时候一定有晚上自己一个人掉下床,然后在无尽的黑夜里醒来,没有一个说着好了好了没事了然后把他抱回去的人。他完全没有那么坚强,不然不会在没有人的地方和那些不被接纳的动物说话,给它们疗伤。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我们领取了自己的姓名牌和关于每一个项目资料的档案袋。jr774用了自己的原名,或者可能是原名吧,而我把假的名字翻过去,卡片的背面朝外。如果是真的名字,他姓金索尔文。我们在一群不断说着废话的记者后面悄悄溜过去,我听到他用各种语言谩骂这些愚蠢的外行记者,希腊文,拉丁文,古英语,丹麦文,中文,荷兰,瑞典,冰岛,法文,西班牙,斐济语,甚至埃罗曼戈安语,去咒骂挡道的家伙。 第一场演讲主题是量子晶体动力学,演讲者对着碳的晶体侃侃而谈,我不由得看了一眼jr774,他果然开始打瞌睡。“我选下一场的内容,”他说。他选择了两栖动物的系统子结构。当青蛙出现在幻灯片上时他来了精神,而我开始精力涣散。演讲结束时掌声响起来,我们站起身,加入离场的听众中。 会晤 晚上有人给我们预定了晚餐。我和jr774来到那个餐馆的时候发现他们已经久等了。这家餐馆的食物高档的吓人,价格昂贵的离谱,我知道他们很认真,但是没必要这么认真。我和jr774交换了眼神,他抿了一下嘴唇。炮铜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不安。我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冰冷的不像活人。 来的是两个人。叫史提凡的那个人穿着西服,打着领带,他几乎和jr774一样高,从双肩的宽度看来,他的西服多半是定制的。他比单薄的jr774更给我一种压迫感。我本来以为是研究所的应酬,现在看来不是。老大只告诉了我他们的名字和见面的地点,其他一切都是未知的,我后悔没有多问。他和jr774握手时我分明听到了骨骼的碎裂声,两个人表情都是微笑,但是手关节已经惨白。史提凡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转向了我,牵起我的手,轻轻吻了一下,像被毒蝎子蛰了一样火辣辣的疼。 这个时候服务生简直是来解围。史提凡点了鸭肉,奥拉安娜只吃了水果沙拉。我发现我和774都是鸡肉爱好者。我们依旧在桌子前面讨论没有意义的实验。他们都不知道,包括774和dtr35都不知道,我的实验现在裸露在公众面前的仅仅是表象,真正的仪器深埋在另一个地方,那个石英体,埃奎塔斯。 我知道这是不确定系统,但是既然是不确定系统,为什么不能坍缩波函数的人没有科学家?可能我已经厌烦本来就没有答案的问题了。讨论这些没什么用。有人用一生想自己为什么存在,到他死的时候才明白他存在就是为了用一生想这个问题的。有的问题没有答案其实就是没有答案,无解已经是结果了,但是没人相信。我的问题没有得到答复可能也已经被回答了。没人能改变无知的人的想法,因为我们用一堆论据他们听不懂,而他们只需要一条能说服自己的论据就够了。一切都可以用同一种方法解决,尽管这个说法根本不准确。有时我怀疑思想是什么,也许有人认定是这样,对于他来说这件事就发生了。人的信仰只有欺骗自己的时候才最虔诚。 史提凡很健谈,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说,我们在听。我没有胃口,但是jr774一直在吃东西,像鱼一样没有感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吃了不可思议的分量。史提凡滔滔不绝的讲葡萄酒,我们都不了解,我以前就是在劣质酒精里浸泡长大的,可能774也是如此。我很难想象这个懂得享受高端生活,衣冠楚楚,带着漂亮的女人的男人会是量子力学的研究者。 “我不是很了解你们的行业,但是如果有让我十分感兴趣的,我的耳目就会提醒我。”史提凡心不在焉的转动他无名指上的钻石戒指,更像一个暴发户。 “你们的实验就是十分有趣的一个。”奥拉安娜第一次发话,嗓音却特别出戏,如果说史提凡的嗓音是油腻的黄油,奥拉安娜的嗓音居然像粗糙的沙粒。量子力学就是有这种魅力,其他理论都濒临崩溃的棘手状态下,它依然可以坚持表达。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对我们的实验感兴趣,但是糟糕的是他们已经开始感兴趣了。我在想dtr35现在是不是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孤独的实验,晚上对抗在失眠的干扰。他最近发现了越来越多的另一种人,越来越多。他们都不能坍缩波函数,无论年龄。 “他来了,那个唯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男孩来了,他来找我了。”他的声音尖锐刺耳,我担心他手边是不是有枪。“实验之后他就那么一直看着我,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现在,现在他从纽约来到了我这里,他了找我了。” “你觉得这像是什么?”我担忧的问。 “我觉得,”dtr35很疲惫,“这是一种警告。” 火焰的海 那天晚上,774吐了一夜。 不能喝酒却硬要喝,他不难受,谁难受呢。 他几乎把头扎进了马桶里,全身都在痉挛。“很多人都在喝酒,但是没人敢放肆醉过。”导师把瓶子摆成矩阵,对我这么说。774的呕吐夹杂着委屈的抽泣,脑子和胃一样翻江倒海。不知道他居然有这么多要吐的东西,我跪在一边拍他的后背。我突然想,没有人的时候他该怎么办。我想象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胃酸呛进气管,呕吐物让他窒息,他被自己的胃液淹死。我很难想象。 他突然呕吐出一种粉红色的东西,让我不知所措,粘稠的,光滑的,粘着体液的。 新鲜的胃粘膜。 我立刻扶起他,他的身体比我想象的轻很多,单薄的如同纸片。我很难想象他的皮囊里有什么。可能仅仅是空气。我擦掉他嘴角的血丝。 晚上他在我怀里哭了很久,喃喃不清一些我听不懂是哪里的方言。很多人死前会胡言乱语,但是其实说的都是自己儿时的,已经忘记多时的乡音。774的话里有金色的葡萄园,还有美丽的野蔷薇。 我们回去的第二天赶上了火灾。人为的,虽然老大执意说仅仅是一楼化学实验室有机物挥发导致的。 他们的心血付之一炬。 火灾发生的时候774就在他的实验室静静等待温度渐渐升高我知道他甚至在喂鱼。难以理解,但是情有可原。我们都很向往死亡,但是已经有死亡通行证的人总会把我们从死神那里拖回来。 dtr35在主楼把774揪出来的时候,他烟蓝色的头发末梢已经焦黑了。 “放开我,你这个白痴!”774挣扎着,从肺里咳出飞沫,手胡乱抓着空气,好像这样能把自己留在窒息的高温和无焰的火中。 “抱歉,我的良心不让我这么做。” “你对自己都没有良心!”774跪在地上干咳。“每次我受伤都只是想死,我对麻药和去痛片过敏。”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什么。“xck42在哪呢?” “一切都在进行着毫无意义的运作,但是拼凑在一起却成为了世界。”我跪坐在墙边,他在另一边喋喋不休。“就像所有细胞源自原始细胞,我看到宇宙的时候一定会找到最初的蛛丝马迹。但是其中有生命的意义,有生命存在的价值吗?” 我们追寻一些秘密,并对另一些避之不及。没有生命的东西是怎么产生生命的,我们是引火物还是火星?在死亡的时候我们会去哪里。 “以前我是无神论者,”他隔着墙对我说,“那时候我不向往天堂,但是我坚信地狱是存在的。现在我不得不接受,想看见上帝,就必须确定魔鬼同时存在。” “我很希望回到我没有信仰的时候。”隔壁没有动静了。 我在设备的坟墓里穿行。以前导师很珍惜这些死去的工具,并且和我一起悼念它们。dtr35已经两天没有接我的电话了,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我在寻觅他可能留下痕迹的角落。 光。我很讨厌但是很向往的东西。光与暗的小小游戏。让我发疯的实验。光就像水,引导我这条缺水的鱼游向越来越温暖的水域,和体温越来越相近。水从门缝里流出来,金色粘稠动荡的。 我打开门的一瞬间那种光让我暂时失明。太亮而让人不得不闭眼的光对我来说就是黑暗。我想起了盲人,感觉他无时无刻不在注视我,他在坍缩我的意识。我告诉自己是我想的太多了,想的太多会让人失去想象力和理想,让心灵枯竭。光明之下必须有黑影,至于是什么,那些波函数知道。 “35?”我感觉光已经灼伤了我的视网膜,视野里的东西模糊不清。我闭上眼睛再睁开,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我的声音足够响了,但是丝毫没有回应。我知道无论是谁,肯定不是dtr35.那个人躲藏在刺眼的黑暗中,辐射着光辉。 “很有意思,”盲人在副驾驶,无神的眼睛像奥拉安娜一样看着不属于这里的地方“有些人认为盲人看不见,听觉也消失了。” 一记重击,我试图抓住他的什么留作证据,但是什么也没有,就像顺滑的流体。非牛顿流体在给我重击的时候自己更加坚固。我倒在地上的时候没有一点声音。绝对的安静,感官的消失比酷刑更加难受。我回到了每一个明媚的早晨,自己像774一样在马桶前呕吐,地板舒适凉爽,但是空气沉闷燥热。我开始耳鸣。透过眼皮的是橙红的光,和我的血液颜色大不相同。我睁开眼睛。 模糊的火焰,橙黄色,欢快的跳动,像它的近亲海浪一样翻滚,想要淹没我在的地方。我突然觉得用火焰形容海水是最合适的,不知道身为前语言学家的774会不会赞同。 但是。 黑烟开始让我干咳,呛进辣椒水一样的窒息的咳嗽,我的身体需要花时间看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应急的水喷淋在我身上,但是杯水车薪。我感受到自己肺的轮廓,还有它的味道。我跌跌撞撞的冲出门,寻找逃生的路径。就像蛾子在热锅的茧里苦苦寻求生路。生很容易,活很容易。但是生活才是我最伟大的成就。我看到了一扇窗户,但是没有任何打开的方法。夹丝网防盗玻璃。我想骂人,想像774那样骂这个平时给我安全感,真正出事却逼我死的东西。这样的东西不在少数。 我离开了这个看得到新鲜空气的隐形屏障,继续沿着墙想找到随便一个躲避黑烟的房间。我听到剧烈跳动的心脏,在原位或者干涩的摩擦着的骨头。我突然想,其他人会怎么样呢,我想到了盲人,但是不敢想下去,我不敢认为他是纵火犯,也不想承认他最可能是牺牲品。我俯身钻过电缆,火焰追逐着我,海浪接连不断的拍打过来。我的肋骨几乎要扎穿我的肺,尽管我的脏器还在尽职尽责的工作。 这比我做的课题都要难。 我没什么选择,而且完全是环境帮我做出选择,在一切命定之下,在宇宙的目的里,我只是个被拖拽,被搬运的货物。我爬上露台,那扇我观察过的铁闸门却是锁死的。火焰的声音像双缝干涉仪的静电音一样,越来越近。我用力拉扯铁闸门,没有撼动。铁锈落满了我的脸上,就像什么毒素寄生在我的表皮一样可怕。我的睫毛粘上了扬尘,火焰让我的脚底发烫。 硫磺火。 我失去了知觉。 老鼠 有人吵醒我。 我害怕又是自己的尖叫声,或者是774那天晚上的啜泣。我自己醒不过来的梦魇。 是一个年轻的消防员。 “你没事吧,小姐?”他的脸离我太近而导致姣好的面孔有些畸形,“你受伤了吗?” 我需要醒醒脑,有些没理清头绪。我迷惑的看着他,再看看那些消防车和火焰对抗,我在担心过热蒸汽,那是致命的。记忆灵活起来。这场火灾让我想起来过去,从水下传来的对话声,还有围着导师的尸体的那些警察和红色的警戒灯。但是这一切缺了点什么。 “你烧伤了。”消防员提醒我之后我才感觉到疼。 “哦。”我淡定的看着已经焦黑成一团的袖子和惨不忍睹的皮肤,就像被泼了硫酸。世界开始旋转。我体力不支。 有光。 “你叫什么?”有人问我,虽然我感觉自己已经被问了这个问题很多遍,而且完全没必要问这个问题。我努力对焦上那个护士焦急的眼睛。我不敢肯定自己这么多次是不是回答了同一个名字。 “阿芒迪娜。”我筋疲力尽。毫无意义的声音。 “你多大了?”这个数字居然久久出不来,而是圆周率,费根鲍姆的混沌函数,还有很多东西在脑海里略过去。 “……17.或者18.我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没事。” “你脑震荡了。” “我没事。我想下床。”那只温暖的手阻止了我。我焦躁不安。“我的同事……” “这次没有人员死亡,只是不同程度的烧伤而已,都会脱离生命危险的。”医生尽量抚平我的情绪,我暂且认为这是真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他要离开的时候我赶紧说,虽然他们明显不想让伤员问太多问题,“有一个盲人,他也安全吗?” “他?他不在现场。”我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更加怀疑了。他们开始给我拍x光片,输液。我看着他们用纱布包裹我的手臂。“很走运,这些伤很疼,但是都是轻微烧伤,连疤痕都不会留下的。”我平躺回床上,闻着熟悉的汞溴红味和绷带的气息,舒了口气,注视着沙漏一样的静点液,很快睡着了。 过了两周,我似乎可以出院了,我受够了医院给我那种从活着到死的过渡的感觉,在没有遇到导师之前我去过一所私人医院,那里提供一种特殊服务。了结一个很难自杀的人的性命。排队等死的有三个人,那时我觉得他们和我最亲近,即使现在也这么认为。快要轮到我的时候,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典型商务人士的手,铅灰色的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我缓缓抬起头,正对上导师的目光。那是第一场战争,我们极力坍缩对方的想法,但是我并不能了解他的思想,唯一平手的方式是我不去看他的眼睛。唯一平手的方式是以认输的姿态体现让我更加难受。现在我想,那时候我看到的只是导师眼睛里,倒映着的我自己的思想而已。 我跟着导师走了。 实验室维修之后更加坚固严密,还有特警时刻保护着。未免有些夸张,因为灾难来的时候是无可避免的,只有随机应变,就像粒子穿过狭缝之后只能选择一条道路一样。 774烧焦的头发剪短之后显得年轻了不少。明明很好看的男人,非要给自己弄得乌烟瘴气才罢休。 “他们。”他阴沉着脸对我说,晃晃两根畸形的手指,烫伤像羽毛的形状一样,就像被厄运天使亲吻过。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两个人。 “他们到底要什么?” “有一座海岛,岛上老鼠泛滥。”dtr35的头上还缠着绷带,随意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灯。那么刺眼的光一定会让他暂时失明。我想起了盲人,还有攥着我的手质问我的导师。“死人的眼睛能让波函数坍缩吗?” “那里有一种蛇,是专门吃老鼠的,于是上帝就努力让这些蛇把老鼠赶尽杀绝。”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这么喜欢讲故事。“但是过了几个月,上帝发现,老鼠没有灭绝,反而更旺盛的繁殖,而蛇也得以生存,岛上两种害虫开始破坏环境了。” “上帝不会坐视不管的,他又派出了猫鼬,比老鼠更聪明,比蛇更狡猾。他希望这样的生物可以杀死那些灾难性的蛇群。”我手里摆弄着一张存根,不知道是哪个人看电影留下的,是一场不错的灾难科幻,把现实粉碎给所有人。我把它对折再对折,脑子里只有“一张纸最多对折九次”的理论,其他的空空如也。纸质很差,粉末洒下去,在光线里快乐的漂浮,像一个个粒子。 “上帝再次去观察的时候,发现蛇已经被猫鼬捕捉尽了,而猫鼬没办法去找到躲藏在狭窄角落里的老鼠,也濒临绝种。他摇摇头离开了。” 停顿了很长时间。774开口问:“没了?” “没了。” “……蛇代表着什么呢,猫鼬又代表着什么呢?他们到底有什么用意?”我皱起眉头,纸片已经碎成了无数难以拼接的纸屑,我把它打碎成了很多种可能,尽管几秒钟之前它们只是一体。 “谁知道蛇的目的呢?”dtr35似乎在回答我,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那,”774深吸一口气,代表我们三个人问出了这个问了就是灾难的问题,“老鼠最后会怎么样?” dtr35的眼睛明亮了一瞬间,时间短到我几乎可以说服自己忽略它,说服自己并没有这件事。 “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活下去。” 那朵花 导师带我去是为了我的眼睛。当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是他一定做了些什么。那些周期,还有单调的摆锤声,我囚禁在高塔上,观察那些钉子因为光投下长长的阴影。光与暗的小小游戏现在就开始了。 中央那个璀璨的石英体,仅仅是十七种基本粒子构成的,但是呈现的远远不止十七种基本粒子那么简单。我的手爱抚的摸过它光滑的表面,一阵剧痛电流一样击穿我的全身,那个时候我深处多维宇宙之中,我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是。眩晕带来脑震荡的感觉很难受,但是在这之后会获得宁静。 宁静以及答案。 我看着石英体里真象的底片,现实本身也没有这么清晰。埃奎塔斯收录一切,而我正在窥探它的奥秘,像偷尝伊甸园的禁果。“人去不去了解世界不在于他能力多大,而在于他多想知道。”我窥见了隐缠序的奥秘。 大海比往日温柔。我在阳光和空气中活着,但是那些人已经在深海里死去,可能还有一丝空气,在生满铜绿的沉船里注视着我,离我越来越远。他们是为了我死的,我一直这么认为,我活着的时候死去的东西都和我脱不了干系。导师一个人出海的时候我在海边不知道要等多久。其实一个渔夫也很幸福,从岸上出生,某天死在海里,被海浪冲回岸上,每天面临深不可测的海底垂钓,在鲸鱼沉睡的雪白巨大骨架上穿梭,海鸥绿玻璃一样的眼珠悲哀的注视他们,宣誓它的哀悼。 我的所有都和大海有关。 我们新的实验室已经建好了,就在过去的废墟上。事情已经过去了,但是海底依旧没有平静。我的实验就像自己推到了一片小小的骨牌,结果越来越大的骨牌最终会砸死我们所有人,所有人都不能免受其害。史提凡不会就此罢休,他们都是,因为我不知道蛇的目的。 就在一周之后774又在同一张饭桌上宣布了和两年前一样疯狂的决定。“疯狂”是“他们”形容我们最多的词。两年前的冬天,雪像破碎的地毯一样铺在蒸汽腾腾的大地上,一派萧条的景象。那天在饭桌上是一条在黄油里游了二十年的鱼和绿眼虫汤,774在叉子上心事重重的磨刀,盯着我空空如也的盘子。 “sapeo is.”他突然说话了。 我愣了很久,没有听清是什么。知识如此苍白。 dtr35指指窗外。“πtηνα。” 第二天,774的实验室多了鸟。那么多鸟,各种各样的色彩,不同的叫声,一样喧闹。不知道他喂了什么样的粮食,第一天鸟还只长出了羽毛管,眼睛上蒙着蓝色的睑,第三天就可以羽翼丰满的到处飞了,它们击打着所有仪器,乱叫着只有它们听得懂的语言,蓝色,红色,白色的羽毛飘在各个角落,每一个地方都有鸟在栖息,774坐在羽毛的龙卷风之中,眼神的狂野透露出他想和它们同化的欲望。我们都很担心。 “我看到过jr774,在顶楼天台上。”dtr35托着腮对我说,“他身边是一只秃鹫。那只秃鹫羽毛沉重而杂乱,紫红色的肉瘤坠在脖子下面。它看我的时候,眼睛上蒙着不干净的白膜,是菌还是藓我不清楚,它给我一种将死的感觉。我觉得它居然和去、jr774的背影很像。很像。我想总有一天,他会像这只秃鹫一样死去。” 后来扫除的时候清洁工再也受不了这些可怕的鸟群,我们的实验楼全是动物园的气味。她赶走了它们,又是一场混乱,774的左嘴角在抽搐,但是没有阻拦,他简单的理想和惊慌逃走的鸟群一起离开了,只剩下一堆埋葬我们膝盖以下的羽毛堆。那天他像一个失落的神,一个被谋杀的君王。 “你、要、养植物?!”dtr35用餐巾刮了一下嘴角,“你,养植物?” 774只是点头。“没办法阻止疯子的天才行为。”dtr35用美声说出戏剧场景一样的台词,拉开架势后退着走出了餐厅,还向我们这些虚拟的观众致谢。 植物。铺天盖地。 其实也不是真正的爱惜,只是想种,只是想看。就是辛辛苦苦找来的花籽,撒在土里,然后看着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绿色植物一点点枯萎下去,变成不光彩的暗褐色的尸体,最终变成泥土一样的颜色。泥土和我们只差一个上帝,但是上帝在哪里呢。 “也许就是不浇水,花才会死吧。”dtr35继续用左手画他被烧毁的枪械图纸,向蹲在角落的774提出意见,“它们会长成什么样子呢?” “不可能养活的。”轻描淡写但是毫无疑问是一记重击。dtr35像又被烫到一样走开几步,靠在远处的窗台上。 “不管离得多远,海浪总会来的。” “我不知道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甚至不知道它会不会是一朵花。不要对来不及定性的东西有任何定性的期盼,毁掉它是安全的,毕竟。”774拔出枯死的植物脆弱的茎别在我耳后,“不该存在的东西本来就不能让它蔓延。” 那些花,后来它们都死了。我们默默清理了一下午的尸体和贫瘠的土壤。那是一个温暖的午后,空气干净的让我过敏。金色的阳光打在毫无生气的实验楼里,壁砖变成了粉红色,很美,很好。 花死了我没伤心,一点也不。 那是又一个我根本不想触及的伤口。这是死亡的形态,死亡和实验结合在一起体现在柔弱美丽,几千万年前就存在的古生物上,显得脆弱而不堪一击。 电话 他们不是冲着我的实验来的,是冲着我另一个更重要的东西来的。 埃奎塔斯。 “看着那些鸟的眼睛。”774端详着它们。“不是鸟,是鸟的眼睛。”两年前的暗示现在我才收到信号。 “那个看着鸟的眼睛的王子,他后来怎么了呢?”我好奇的问774. “长话短说。”他炮铜色的眼睛似笑非笑,神情像极了导师。我突然害怕了,此时此刻我想坐在海边。他们太像了,导师和jr774. “第四个王子,他后来死了。” “你相信时间旅行吗?”导师把瓶子里的有毒液体倒出来,“你相信量子物理,是吗?” “这个问题本身就不应该是量子物理学家该问的。”我习惯了带选择性的词语,我对一切抱有庸俗的质疑。 dtr35又要动身去另一个城市了,我怀疑他了解的比我们任何人都要多,并且有些事情深深隐藏在光线之后。dtr35从出生就在策划自己完美的死亡,他死过无数次又活过来无数次,现在的他选择了安宁。但是真的会安宁吗,我不能肯定。 “当心那个男孩。”他最后叮嘱我,拉上了门。 我没有再接到他的电话,已经过了整整一周,这很不正常。我想到了火灾,还有那次糟糕的会见。史提凡。奥拉安娜。我闭上眼睛。 “你觉得宇宙会怎么结束?冻结,扭曲,撕裂,还是?”导师倒出来的黑色液体看上去并不是安全无害。我接过杯子。 “讨论我们讨论不明白的东西有什么意义?”我明白自己多了解真相,但是我不想告诉他们。我们一直在说话,一直和自己说话,说那些讨论了几千遍的问题,但是我们本身早就知道答案。 我的量子门终于达到了碳基原子级两比特的速度,这相当于我的超弦计算机运算次数可以变为原来的200倍。超弦计算机仅仅是一个火柴盒大小,里面仅有一根闭弦。我继续着埃奎塔斯的研究。它记录的时间还不能超过五分钟,没有达到我的预期。我希望回放,或者快进,真是疯子的想法。我的想法也是埃奎塔斯决定的,由不得我,所以我没有罪过,我只是万恶的真理无辜的奴隶之一。 我再次把手放到它的表面。久违的耦合感。又是那种难以忍受的刺痛,眩晕过后我看到了石英体琢面里的自己。几秒前的自己,刚刚把手放在球面上的样子,不断放大倍数,没有一丝一毫差错,包括每一根弦的动人音乐。“在杂音里永远有贝多芬迷人的交响曲。”盲人似笑非笑的对我说,给我听他的声学软件里的声音。海浪的声音。“万物都是空的,只有音乐永存。”埃奎塔斯有一次记录的时间很长,比我想象的长。 这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第二个。第一个已经回归了它的本质,大部分是单纯的二氧化硅。第二个被我踩在脚下,发出普通玻璃的声音,而我曾经站立的地方没有动过,那里依然保留的像犯罪现场一样完好,我想看看没有埃奎塔斯世界是否照常运转。正常,但是细节出现了偏差。 我推开dtr35实验室的门,他的办公桌已经落了灰,还有被他冷落了很久,平时躺在上面午睡的沙发。我叹了口气,把纸条拿出来,贴在他的桌子上。 然后,我看到了一条数字,是他用左手写下的。我犹豫了一下,手机拨了出去。 以前我认为自己至少不是一个人。但是我一直以来都把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当成完全不同的东西,也许不是我的身体里住进了思想,而是这个身体为我所用,也许一切都是假的,我没有什么意义,我是错的而别人都被我谬误了。“这个世界在飞速消逝,但是上面的宇宙却几乎静止不动,埃奎塔斯看向一切的时候它们瞬间变成了永恒,再也不会有可能性了,什么都不会改变了。”导师阴沉的盯着一根根该死的钉子倒下去,我冷蓝翡翠色的眼睛不解的看着他严肃的脸,突然反应过来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导师的眼睛能让波函数坍缩吗。 “如果不能养好伤,为什么不让它溃烂的不能再溃烂?”我们都去伤害别人,把自己身体里的箭撤出去,带着血和内脏,刺进别人的身体,让埃奎塔斯坍缩他的思想,让他被世界感染。 我听着忙音,突然挂断了电话。 该死的!我狠狠扯了一把自己的头发,怎么才想起来! 我跑出了dtr35的办公室,朝另一个熟悉的地方跑过去。这串数字,是我的电话号码。 “jr——”不在。我打消了自己在平行宇宙里这种只有科幻小说才能随时出现的罕见现象。我向四周看看,依旧很熟悉,但是少了点什么。 那些实验的图表不见了。我们的实验图表,消失了,被撤掉了,或者更恰当的,被撕掉了。最后一次实验的结果还留下了一角,写着jr774曾经信奉的东西。我好奇的看了看,但是瞬间就后悔了自己白痴的决定。我的胃开始痉挛,恐惧席卷而来。我蹲下去,缩在角落里发抖。 那就是与我同名的海浪。 上帝啊,我的眼泪终于滚出了眼眶。为什么这么像,为什么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轨迹如此相似。我知道我的星系没有那些暗物质是无法维持的,我会因为洛希极限而崩塌。导师是我的暗物质,尽管他不相信暗物质,我也不相信他。可是774为什么要和导师那么像,那么,那么,那么。 “看什么呢?” 炮铜色的眼睛咄咄逼人。 “我们的实验,我们的图表。”我指指墙上皮肤病一样的胶水和纸张的痕迹,“不见了。” 他飞快的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电话响了起来。让人反感的声音。他吻了我的嘴唇,然后接过话筒,按下免提。 来不及说什么,对方已经挂断了。他回拨的结果让我不明所以。是我的声音,来电是我的办公室分机打来的。 你好,我不在办公室,请留言,谢谢。 你好,我不在办公室,请留言,谢谢。 你好,我不在办公—— 我第一次这么厌倦听我自己说话。“不要再试了,”我祈求道。 虽然电话是从我的办公室打过去,我们还是先去了dtr35的实验室看看究竟。 狭路相逢 没有人,什么都没有,还是我刚刚看见的样子。我的实验室也一样,甚至灯都没有一点发烫的感觉。“出去。”他不由分说的拉起我。我挣脱他,后退了几步。 “我不想参与进去。” “但是你从一开始就是要参与的不是吗,你的导师选中了你,或者说,更高的法则选中了你,再或者说,”他蓝色的舌尖划过我的脸颊,留下淡淡的水渍。 “你选中了这一切。” 外面的空气有雨的味道,特有的土腥味。地上还是湿淋淋的,气压低的让人窒息。天过早的黑下来,树影像一只只手,不知道把我抛向哪里。“哪儿?”我怯懦的问,丝毫没有当年指挥导师在海上流浪的气魄。“……我们等,看看‘他们’会让我们何去何从。”774冷静的看着街角。我的手心出汗了,冰冷的。 “这样不会有问题吗?” “事已至此,我们还能做什么?仅仅是任人宰割罢了。” “我没事。”我听到楼道里近乎悄无声息但是依旧空洞嘹亮的脚步声。盲人本来可以把自己隐藏的很好,但是其实他根本觉得不必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吧。 “不知道为什么,”盲人诡异的笑容又出现在刚刚吃完药的我身后。我看着碎裂的镜子里他不成样子的面孔,“我不觉得你没事。” 有人来了。“放松,”774挽住我的腰。 十多个人,穿着清一色的棒球服,其中一个十分扎眼。 “有一个人,”dtr35忧虑的说,“有一个人知道。小心那个男孩。” 那个男孩虚无的眼睛看着我,就像两眼黑洞。但是很快就移开了。我冷笑了一下。如果他是黑洞,我还是类星体吸积盘呢。他毫无顾虑,身边棒球衣的男人开始缩小包围圈。 “带走。”男孩叫嚣着,却没有气势,更像是沉默的绵羊——可惜是吃肉长大的绵羊。 我们坐在车上,他们可能还在惊讶为什么绑走我们这么顺利。但是虽然每个人关于表达的一切器官都没有损伤,他们还是不愿意和我们多说一句话。774问过几次我们要去哪里,后来他干脆任凭公路指点方向,看着看不见的外面发呆。 豪华的公寓大楼。里面几何体的装饰物随处可见。干净柔软的地毯就像世界杯的草坪一样舒适——虽然我从来没踩上去过。 我看到埃奎塔斯,记录导师的过去。我不想再看见他,但是所有回忆都指向了他。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球面上。刺痛。我看到了根本没发生过的事,习以为常。 导师手里拿着***,轻轻扣动扳机,石英体碎裂开,然后影像变成了黑色。这根本没有发生,我们以为这个仪器出了故障,为此我和导师还特意换了一个石英球,但是第二个石英的记录和第一个一般无二。然后,世界也出现了变化。水泥地上无缘无故出现了碎玻璃。 根本不是玻璃。 我们前进了很久,外面景色越来越荒凉。我开始害怕。我想,以这种速度,我可以扣开门锁然后拉开车门跳下去,像风滚草一样滚几圈就没事了,躲在野地里他们找不到。但是774握紧了我的手腕。我们进入了一扇小门。 四面都是墙壁。这回轮到774紧张了,我听见他的喉结和硬领狠狠摩擦了一下。幽闭恐惧症。和我隔壁的人一样的病症,恐惧常年在那个不到十平米的实验室里和他相伴。他死了也不是解脱,我想骨灰盒更让他不适。前面两个人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我好奇为什么进到这个密不透风的箱子里,地面突然开始震动。上升。 车用电梯。 774快活的神情跳跃了一下,他比我了解有钱人不愿意让兰博基里或者劳斯莱斯,阿斯顿马丁之类豪车离开眼前所用的手段。直通式的电梯,没有楼层按钮。超重的感觉变得明显,至少是三十、四十层楼了。电梯停止的时候我的胃依旧在向上运动。 我看到了明亮的阳台。华美的装饰,真假难分的名家画作,还有绝美的中国骨瓷和扶桑的红色油纸伞。枝形吊灯高高挂在吊顶上,脚下的地毯很舒服。我没见过这么气派的公寓,看样子774也一样。深蓝色天空里是一座座摩天大厦,我们身处三十到四十层左右,我的估计得到了证实。 那两个人把我们引到一个房间就离开了。 “xck42.”熟悉的声音,我寻找着声源。 “dtr35!”我喊出来,看见他雾蒙蒙的头发下俊美的脸就像落入凡间的天使。 他本来要跟我握手,结果774一把揽过我们两个,来了个团抱,无氧的拥抱。 “你们来这干什么?” “你还没死啊,”774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当然还活着,因为我亲手打造的乐器被他们拿走了。你以为我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我环视四周,像一间豪华的休息室,又像起居室。我不能冒失的用起居室这个词,因为我还没见过那种东西。“你知不知道——”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dtr35的脸隐藏在阴影里:“我在这待了一周,但是我不能说发生了什么。” 安心的感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杳无音信的愤慨。我看见了。他眼睛上方的割伤,伤口很深,以我的经验就是本来应该缝合伤口的时候没有缝合,所以留下了永久的沟壑和疤痕。我立刻心软了 “出了什么事?”我问。 他的表情变了。我知道的一切都和以前无数个细节有关,但是我不知道有什么联系,就像那面把我分割的没有任何联系的镜子一样。 “抱歉,大伙。”dtr35无奈的摊开手。 “为什么抱歉?” “这里……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门突然打开,几个人像鲨鱼一样涌进来,穿着衣服的鲨鱼,有自己的秩序。看到打头的那个人,我的心冷冰冰的,沉到了横膈膜以下。 史提凡。 奥拉安娜这次没有穿那种宛如希腊女神的晚礼服,而是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拎着手提箱。看上去更像一个律师,律师或者会计。她抽的烟很呛,让我打了个喷嚏。 “可爱的小姐,”史提凡挂着油腻的甜蜜蜜的笑容对我说,“再见到你真好。”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没有理会他。“为什么找我们来?” 他的笑容变化了形状。 禁锢 “我很欣赏你,帮我省略了第一天那样没用的繁文缛节,我们也本应该熟悉的不需要寒暄了,”他转向那些人,“如果你们不介意——”他们识趣的走开了。两个保镖抓住了dtr35和774的肩膀。774试图反抗了一下,立刻有另一个人量子传送一样过来,按住了他。“单独谈话,二位先生可以出去,让我和她好好聊聊。” 史提凡走到台球桌前。 “你觉得宇宙希望被人观测到吗?” “我想宇宙不会希望做什么。” “如果你说的是某种意识,那么——” “宇宙有意识的话,就不会任凭你去观测了,我喜欢更好的东西。”我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这个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男人让我反胃。 “你有没有觉得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只要稍微有一点波动,世界就是另一个样子?” “你指的是混沌效应还是人择原理?”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谁知道蛇的目的呢。 “你听说过音调振动板吧,像你这么喜欢研究过去的实验的女孩,不会不知道这个,对不对?”他端详着桌上的布局,已经打算打出第一杆。 “你的借口,对你来说就是慰藉,但是你喝醉的时候,你的意识在你的大脑里吗?没有意识的时候你需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意识是天赐的礼物,但是有人觉得它是负担。他们只会尽力磨削。你在害怕什么?”他一直在挑衅我。“我们现在可以试一下,喝醉的你可不可以坍缩波函数,再看看你喝醉时候的罪过。” “如果意识真真正正属于我,我当然会尽力磨削它。”我不想回头看他在做什么。奥拉安娜吸了一口烟,走到台球桌左边打开了一个小黑盒子。是一种控制器。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是我猜是关于音调振动板的。 史提凡撕碎两边的口袋,黑色的沙粒流淌在桌面上,所有台球淹没在流沙里。他举起白球对着看不见的天体。“月亮。”他看着白球感叹。然后他调节了旋钮。 沙粒改变了排布的方式,变成了波。 “我们身边到处都是波,甚至我们自己也是波。波无处不在。”史提凡轻轻动了一下右手,波形继续变化,双缝实验的干涉条纹出现了,然后是电磁波,还有蝴蝶的翅膀一样的沙画。“很久以前就有人用这种形式记录当时的世界,那种波叫做线条,壁画。很多其貌不扬的先人带给我们光,我们却成为了盗火的受害者。你知道你的意义吗,小姐?” “不知道,我不认为我有任何理论上的意义。” “不,小姐,我了解的比你多得多,你不知道自己的价值。你进行着创造世界的实验,”史提凡欣赏着桌上的沙子变成六个圆形。我猛然想起来六个弹仓。我想起了导师。史提凡在暗示我什么?一种威胁,一种警告。“我听到了加百列的号角声。”他沉醉的说,母球撞击了六号球,然后桌面陷入了混乱。“你觉得,它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你玩过台球吗?” “没有。”我在想台球不适合女孩。 “没关系,陪我玩一局。” 我接过球杆,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开始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了。 我仔细分析了角度,就像光学最基本的原理一样。然后控制力度。台球彼此飞速的发生非弹性碰撞,让人眼花缭乱。我已经知道结果了,不需要观测就知道结果。 他为我的身手感到惊讶。“你没玩过台球?”不可思议的语气。 “我只是了解光学。”我扔下杆子,看他们在球杆上抹一层粉末,“还有经典力学。” 他嘴角抽搐了一下。 函数是一种体系。函数是可以变换的,计算的核心是“如果,那么”。复数在f函数里反复迭代的表示模式,将任意的复数z代入函数,得到的值继续代入,不断进行下去。就像核糖体永无止境的吞噬自己的产物一样。在三维空间的图表里,这些集合会呈现复杂美妙的结构,朱利亚集,曼德布罗特分型,病理变化曲线。还有一些东西。被称之为怪物的东西。 思想也会变成怪物。 我的思想就是一只要吞噬我的怪物。它自己吞噬自己。 史提凡接过球杆,把球放在铺满沙子的桌面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盏花香味的白色手帕,不知道是亚麻的还是丝绸的。他轻轻一杆,六号球撞到了沙堆,立刻停下了。真是最糟糕的场地。他漫不经心的抓起一把沙子,在指缝间流下去,一点点变少了。他点头示意了一下,奥拉安娜过来收拾了这些黑色的沙粒,露出的桌面让我心生不安。他是有高度教养的富豪,怎么也不会让自己的球桌脏到到处是污渍的地步。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它非要让我去想,这里曾经有一个人,头在桌子的另一端,左手靠近侧袋,双腿大部分在桌外面,身上十多个伤口在流血。我试图相信这些污渍和暴行无关。但是奥拉安娜的淡绿色眼珠看向我,我知道她在肯定我是对的,这只是他们对我的一个暗示,如果我不配合,也会像这个人一样。我想到了dtr35. 奥拉安娜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或者说我的想法受他们控制一样。她用那种糙砺的声音说:“不是他。” 然后我被带走了。我经过了我们之前在的地方,并且注意到有一点变化。似乎有些装饰品不见了,就像774实验室的图表一样蒸发掉。我走过一条走廊,从某个像是储物间的地方拐过去,面前是一扇厚重的带着铁闸的木门。我看着他们用钥匙开门,不止一把钥匙,不止一个种类,不止一样型号。我估计着以我开锁的经验要多长时间才能打开这种牢笼。 他们把我推了进去,然后锁死了门。 我的眼睛没有适应这种黑暗。 我小的时候经常遇到这种黑暗,铺天盖地,让我窒息的黑暗。与其说是黑暗,不如说是那种感觉。我只能用数字赶走它。我想到那些数字和导师实验里摆锤的周期一模一样。有些事如此相似但是又这样不同。 “xck42.” dtr35的声音救了我。我没想到他们会把我们关在一起。 “这是哪?”我轻声问,担心外面有看守我们的人。 “这里以前是我的房间,现在是我们三个的了。”他面无表情的说,“我一周都住在这。”看上去是另一个储物间,只是架子都撤走了,还留着防腐剂的味道。 “软禁。”774愠怒的小声咆哮。他被磁平衡手铐以一种极其不舒服的姿势定格在角落里,像痉挛而死的人体雕塑。 “他揍了那些保镖,然后就是这样。我觉得我们应该安静一点。”dtr35说,“不过没有监控。反正史提凡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这里的高度,这些守卫,我们还手无寸铁。” “是啊,这里的高度我们喊也没用。”我知道储藏室不会有窗户。我看到有一丝亮光,来自狭小的通风口。这里没有一点微风。我开始担心空气是不是足够我们几个用。我担心,第二天他们只会看到断了气,浑身青肿的尸体。我可怜起774死的姿势来。 活埋 我想到了774的那些鸟。还有鸟的眼睛。第四个王子。 我们都没有说话。 “前几天,”dtr35说,“我听见有喊叫声。”我想到那些污渍。我看看他,再看看炸毛的774,决定闭口不提。 半夜有什么东西吵醒了我。我从通风口向外看,看到了一双腿。 那个男孩。 “嘿!”我朝他招呼。他穿着牛仔裤和衬衫,和随便哪个男孩没什么区别,比我稍小一点,可能十二三岁那样,黑色的卷发,黑色的眼仁,没有一点惊讶。 “你能打开这扇门吗。”我讨好的笑着,但是过了片刻,他只是这么看着我,或者我觉得他看着我,没有回答。“你能——” 男孩朝我扔了一件什么玩具,像是某种弹力球,砸中了通风口。我缩回去,看两条腿走向远处。 第二天保镖捶门叫醒了我们,他们让我们轮流使用了盥洗室,我盯着镜子仔仔细细梳理了一下头发。一直有保镖看着我们。他们是轮班的,纪律严明。史提凡手下到底有多少人。“我能吃点东西吗?”我想这个借口足够巧妙,让我争取一点机会。 “自己去拿,你只有五分钟。”他毫无感情的说。他们是不是都是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我花了一点时间找到冰箱,里面都是我没吃过的奢侈品,我担心我想享受,但是我的胃受不了。所以最后流连了一下鱼子酱和燕窝,我拿起了角落里的橙汁。然后我拿了一只玻璃杯。杯子很沉,而且玻璃质量很好。我想,它沉到足以摔碎在瓷砖上,我就有了割断颈部动脉的利器。但是看管我的人朝我走过来,近距离打量我的一举一动,我看到他的手恰似不经意的放在皮带里的手枪上。我倒出橙汁,一饮而尽,然后走了出去。 一会,dtr35和774从走廊另一边走过来,774脸上多了一些划痕。穿着球衣的人走过来,从保镖手里接过我。“穿好鞋子,我们要走了。” “去哪儿?”我怀疑是什么秘密的实验室之类的。那个研究所。我又笑了一下。就叫这个名字。为了让别人以为这样的研究所只有一个。 “街上,我会在公园放你们下去。” “下去?”774青肿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对,放你们走。” 我眨了眨眼睛。不符合情理。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就这样?” “就这样。” 我们被推进过夜的房间系鞋带的时候,774低声对我说,情况不妙。他说话的时候肯定过于暧昧,以至于我们身后的球衣人咳嗽了几声。 但是dtr35脸上露出了微笑。“他们要放我们走了。” 我摇摇头。“他们没理由这么做。” “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可能已经用不着我们了。” “dtr35,这事不对劲。” 他站起身,大声说:“我最近一直劳累过度,出去之后我要换一种方式生活。我最近为了实验辛苦付出,花了那么多时间,我什么都没得到。我以后再也不会搞科研了。该削减肥料了。草坪施肥的确可以让草长得更快,但是草有什么用?又不挣钱。” “dtr35,,774焦急的低声呵斥,“集中精神好吗?” “我很集中。我待了两周了,今天他们要放我回家。” “你相信他的鬼话吗?” “他说要放我们走。” 我想起了导师。他永远记不住坏日子。他会相信自己的想象,把自己从有意识麻醉到无意识,再把有意识的麻醉变成无意识。或许我们都有这种能力,我们在必要的时候都能用这种能力。 我们走进了那个电梯,但是没有车等着我们,仅仅是车库大小的电梯箱。“进去。”他们把我们推了进去。电梯开始下降,774不适的向我靠了靠。 dtr35在微笑。“事情总算有转机了。” 我不知道说什么。“是啊。” “我可以见到我们的同事了。” “是啊。” “盲人一定很想我们。” 盲人!我的胃一阵痉挛。我只能扼制该死的恐惧,点点头。 球衣人突然抬起手臂,朝dtr35的胸膛开了一枪。 直到枪声响起,在金属笼子里震荡,我才尖叫出来。 774扑向球衣人,但是他早有准备,利用冲力对付他。他抓住774的手臂狠狠的撞向电梯门,可怕的晃动之后,774跪在dtr35的身体旁边,手上滴的是鲜红的血。他试图勾住球衣人的脚,但是球衣人一脚踩住他的手,使劲揉搓,直到皮肉分离为止。我想去帮他,但是一记重拳击中了我的下巴,我的肋骨又被踢了一脚,意识渐渐远去,变得空白,肺里的空气全都挤出去了,我像岸上的鱼,几乎不能呼吸。电梯颤抖了一下,停止了。我听见有人走出去,然后谁抓住了我的脚踝,把我拖到了外界。仅仅在电梯里的短短一段时间。 他们揪起我,把我扔在流血不止的dtr35身上,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死了。然后是重重压在我身上的jr774,他嘴里的血腥味让我反胃。我最后的反击就是把血和胆汁吐在球衣人的鞋上。我按了按我的手,但是就像别人的手一样,没有一点知觉。我的目光从倒车镜里逼视开车的人。他立刻拔出枪。我想起了沙子变换的形态,像六个圆形弹仓,但是这是一把半自动的,想必dtr35更了解。 我闭上眼睛。 “人们常常忘记,自己总有一天会死。”盲人似笑非笑。 我们应该记得。 球衣人按住了他冲动的同事。“现在不是时候,除非你想亲自在这里挖坑。”那个司机依旧很愤怒的咆哮着,但是不情愿的收回了枪。是的,放我们走。我能想象到了公园之后看着他们挖坑,然后埋了我们。即使找到了,也早就成了骨头。 油门轰开了,车子颠簸的前进,dtr35的血濡湿了我的衣服,我刚刚梳洗好的头发粘上了血痂。我想是我连累了他们。我有一瞬间突然很想念我和他在隔壁聊天的时光。 我看到海浪了,就像干涉条纹的波一样。 救赎 我的手被反剪在身后,这个姿势用不了多久就会让我的手完全截肢。但是这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前面那两个人在谈话,但是我根本听不出来他们说什么。这样也好,我根本不想听他们说话。但是我想774能听懂。 车停了一下。然后继续启动,身下又一股血流涌上来,dtr35的血还没有凝固,这给了我一点希望,他可能活着的希望。但是再活一会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更清醒的体验死亡的过程。光线突然明亮起来,暖黄色温暖了我的眼睛。是路灯,我们已经进入了市区。 谎言里有真相,但是是我们不喜欢的真相。放你们走,在公园下车。深埋在地下,没有一点光亮,没有一丝缝隙。 前排座位的声音戛然而止。我还没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不是对话结束的寂静,是另一种,注意力突然被夺走的,说到一半刹住的话。就好像他们看到了什么。车速减慢。 “怎么回事?” “告诉他别挡道。” “但是——他疯了吗!他在干什——” 车轮的摩擦声,世界天翻地覆。 剧烈的撞击声,我的身体在各种障碍物上反弹,我想起了台球。破碎的玻璃像闪闪发光的瀑布倾泻而下,侧翻的车子继续滑行,火星落在离我的脸不到十英寸的地方。滑动停止了,我的衣服已经千疮百孔,我的头枕着膝盖——不是我的膝盖,是dtr35的膝盖。我们纠缠在一起,他的脸扭到一旁,仿佛在为他的死羞愧。我听到了尖叫,好像是我自己发出来的。774从后挡风玻璃的缺口里爬出来,像浴血而生的撒旦。他沾满粘稠血浆的红色的手伸出来,我吓呆了,过了好一会才敢抓住,冰冷的吓人。 我看到那辆车的司机门开了,一双鞋露出来,但是我根本无心去看,只是努力爬走。我的手扎满了碎玻璃。我爬出不远就听见身后的喊叫声。球衣人从车里爬出来,腿弯了一个滑稽的角度,身后拖着血。另一个人走了过来,他脸上的疤痕像皱纹一样,显得他过早的衰老,但是骨龄不超过40岁。他快活的蓝眼睛纯真而年轻,跳动着快乐的火花。他朝我笑,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然后他朝挡风玻璃开了好几枪,司机根本没时间爬出来就死在了里面。我努力离开杀人现场,那个男人没有跟过来,而是走向了球衣人。 他还能动,腿就像有好几个关节一样蠕动。男人把他反过来,断裂的肋骨插进了他的肺,粉红色的泡沫不断涌出来。男人踩着他的喉咙,球衣人眼睛渐渐泛白。最后,随着一声不流畅的叹息,他死了。 男人走过来,摸了一下dtr35的动脉。“奇迹!”他那种熟悉的音色把我拉回了过去,我和导师还有海浪在一起的童年。那时候我的手抓挠着墙壁,留下我的血,寻找能让我像光子一样穿过的狭缝,隔壁的人在喋喋不休。 “他还活着。”男人看着我。 “我听见警笛声了,趁着他们没来赶紧走吧。” 我没有受致命的伤,可能软组织受挫比较严重,好歹还能勉勉强强把774弄上车,他依旧那么轻。男人把dtr35搬上来,给我扔了一个医药箱。 “不知道能不能保住他的命,一切就看上帝了。”他画了个十字。 774全身都是可怕的红色,在我身边喘息。我刚要问他情况是不是糟糕,不知道从哪来的注射枪瞬间击中了他,与此同时我们的车子开走了。 “赶紧把那东西拔出去!”男人大声命令我。我颤抖的拔下那个该死的针管,可是里面的液体大半还是进入了774的静脉里,车子的摇晃加快了药剂的扩散。我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脸埋在手心,掩耳盗铃的以为别人不会知道,至少不在意。“你是什么人?”我抽泣着问,觉得一切已经很陌生了。 他犹豫了片刻。“如果现在我就说我们是朋友——一开始就说谎似乎不太好。我只是杀你的可能性更小的人。” 很多原本我很熟悉的东西会突然变得抽象而不真实起来,越仔细观察越会感到困惑不解。带着光明进入黑暗了解的最终只有光明,如果想了解黑暗只能置身其中。 我们似乎很快就到了终点。 这是一个废弃的工厂或者什么。铁丝网已经生锈了,很高很高,红色的蜻蜓飞过去,停在钢管上,一切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闷热的欧石楠丛的声音。五月的人间仍有玫瑰与丁香。 “这里是我的一个避难所。”男人对我说,因为只有我还听得见。我们简易的包扎了dtr35的伤口,他最重要的器官都没有受损,只是当时的冲击力太大,而且一路上失血过多。jr774依旧在昏迷中,伤口附近的紫黑色证明这可能比dtr35的伤还要严重。“够安全吗?” “目前看来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了。”男人迷茫的说。 “你叫什么?”其实这个问题远远没有事情本身重要。他又是迟疑了一会,才说出来。“亚尼斯。你可以叫我亚尼斯。”我注意到他的手指缺了两根,无名指和全部小指。伤口是最近的,但是不是刚才的。我想到在精神病院自己摔门的时候夹伤了谁的手。 号角 他扔下带血的纱布,着手捆起了dtr35来。这样对待一个伤员不公平,我想阻止他,但是他已经说过我们不是朋友,如果没有他我们根本不能活下来,而生命就掌握在亚尼斯的手中。况且我想他有分寸。 只是杀你的可能性更小的人。 然后是我。在有节奏的撕扯声中,胶带已经一圈圈缠绕了我肿痛的手腕。“你不能再动了,不可以大喊,”他用刀子警告我,“不然我会一直封住你的嘴直到明天早上。”我想象着明天早上,自己喝的酒开始上头,呕吐的时候只能噎在嘴里,最后被自己的呕吐物淹死。这种想法让我不寒而栗。现在生命已经离我而去,我只是被事情摆布并且努力争取机会的棋子。 “所以我们有什么利用价值吗?”我问他,打量了一下四周,注意到一个厂房。那里似乎有一个让我感到不安的东西在摆动。的确,只有这么高的屋顶才能容纳它。我所有噩梦的根源。 “这么说吧,以前这有一个男人,他想评估世界是什么样的。但是在他做完评估的那天,他发现一切都是错的。”亚尼斯转了转右手小指上的戒指,钻石的琢面让我想起来埃奎塔斯里面的几何形状,其中一个观察着我们的宇宙。 “一切数据都错了,只有找到所有的证据才能判断宇宙本来的样子。世界比想象的更危险。”他屏息听了一会,我也竖起耳朵,但是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 “看来我们是安全的。”我看着亚尼斯。 “我刚刚说过,世界比想象的更危险。我缺乏必要的信息。这让我从理智的科学家变成了一个我根本想不到的人。” “是什么?”我仔细看着那个东西。确信无疑是熟悉的梦魇,但是有人坚信自己的错觉。 “赌徒。” “所以把我揪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我质问他,“太自私了吧,就是为了一场毫无意义的赌博?”上帝掷骰子吗? “可以这么说。”亚尼斯浅浅的微笑了一下。 不协调一开始就存在。一切都注定的宇宙里,自由的意识才是不协调的因素。谜团不是那些无法坍缩波函数的存在,而是能坍缩的那些。那些古老的恒星存在是正常的,活了几千年的巨兽也是正常的,真正不可能存在的是渺小又短暂的我们。 “你在看什么?”他终于注意到我的目光看着别处,“那个房子?” 我点点头。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实际上,”亚尼斯给我松开了,“本来就应该带你去。” “那他们?”我担心的看了一眼同伴。 “放心,我们谈话的时候他们不会有事的。” “从三维空间的角度描绘曲线。”亚尼斯赞叹的看着那只巨大的钟摆。我不知道谁动过导师废弃的实验室,但是到我回去的时候只剩下那根钉子了。现在我想,可能不是它幸运,而是所有洗劫的人都精心避让开了它。它在折磨我的胸膛。我看着摆锤四秒一个周期从黑暗里幽幽荡过来,再幽幽的荡回去。 “它的轨迹会随着时间改变。” 我摇摇头。“不,亚尼斯。知道为什么需要磁悬浮的钟摆吗?就是为了它本身不变。不是钟摆在房间里移动,而是整个地球在钟摆下面运动,在银河旋臂里描绘曲线,同时银河也在运动。相对于时空连续体的构成部分。如果你相信这种东西存在,你有没有想过宇宙里会有雷线?可以用来测量其他所有位置的点?” “根本不可能存在。”亚尼斯直截了当。 我指着模糊的摆锤:“你觉得一切注定是悖论,想解释这个了解宇宙构造的摆锤所在的宇宙是什么样的存在。这仅仅是超距作用。” “你似乎很了解它。” “你找对人了,”我看着他蓝色的眼睛,“因为以前它是我的东西,你们这些盗墓贼。” 加百列的号角。在审判日加百列会吹响号角,所有人为自己的罪孽负责。另一个加百列的号角在折磨我。x是x分之1的函数。x的倒数绕着自身的轴旋转,体积有限表面积无限。没有尽头。就像超弦理论,错倒不是错,但仅仅是猜想。 “只是说法的区别。”亚尼斯尖酸的语气像极了导师说与现实毫无交集的事时的语气。“是啊,说法的区别,还有数据的区别。宇宙就是绕着自身不断模仿,从象形的图画到精巧的雕塑,以假乱真就成了真的,这就是我们的宇宙。”我自言自语的说。 “那些不能坍缩波函数的人,他们能看到世界吗?”我想我已经说了很多,该轮到他回答我的问题了,他很聪明,看出来我的意图,静静等着我开口。 亚尼斯像打了败仗的将军,疲惫的说:“他们看不到世界,因为他们就是世界的侧面就像时代广场的人看不到美国一样。” “他们为什么杀了我的朋友?” “不仅是你的朋友,是一切泄露了宇宙不想让别人知道秘密的人。”我想起dtr35改装那个仪器,还有774墙上的图表。 “以前,”我缓缓开口,解开我的衣领,“我观测的时候看到有一根钉子没有被摆锤扫倒。平衡发生了动荡,” “这说明了什么?”亚尼斯严肃起来。 我把左肩的钉子展示给他:“这说明,时间也是我们的敌人了。” 十九 亚尼斯沉吟片刻,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我知道你见过奥拉安娜和史提凡了,但是这个人你知道吗?” 我看了一眼,这好像是刚刚散去的一场会议,他们步履匆匆,肯定是抓拍的。我看着亚尼斯手指的那个人,五官精巧的像雕塑,走在史提凡身边。我不知道是谁。 “哈,不知道很正常。但是你绝对和他打过交道。”亚尼斯收回照片,“记得那个用胎儿实验的家伙吗?”我意识到现在自己在看着那个打电话的人的脸。他很英俊,少见的紫色瞳孔。“你们上次打电话谈的是什么话题?”亚尼斯问。 我突然警觉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和他谈话的?” “我有什么理由不知道吗?”我刚想说有很多理由,但是既然他能抓拍到史提凡他们,就一定能知道我们的行踪。“是刀剑的话题。”我只能如实回答。 他笑了。“刀剑的话题啊,那他一定很喜欢你。”我可看不出来那是喜欢,如果把我的心脏从胸膛里挖出去是喜欢的话就不一样了。“小心这个人,”亚尼斯听着风声,“他叫格雷福斯,很危险,甚至比史提凡危险。” **声把我们拉回了空地。 774醒了。他眼睛里那种疯狂的神色还有竭力挣扎的迷走状态让我想起在黑暗时期我吸食鸦片的日子,我翠绿的眼睛瞳子尖细的吓人。 亚尼斯喉咙深处低吼出一个词,虽然听不清,但是也印证了我的猜测。 “他会为了这种东西毫无底线的。”亚尼斯看着我们面前这头野兽说,“但是放心,我能治好他。只是需要时间,休养的时间。他们不会很快找到埃奎塔斯吧?” “他们找到了也没什么用。”我解开dtr35的绳子,他失血太多已经进入了假死的状态,但是比起jr774还有一点意识。 海。 我又来到了海里,但是是这种形式。 导师和那个水手攀谈的时候我在喂海鸥,还有一只白色的鸟。全身雪白,没有一点脏污。它给我一种忧郁但是神秘的气息,就好像我们在交流着忧伤但是美好的微不足道的秘密,让我想哭。它张开的翅膀很宽,阻挡了我所有的光。它悲戚的绿眼珠里透露着哀悼,叫声让我难过。我问一个水手,这只鸟叫什么。 “古尼。”他一边系缆绳一边对我说。 古尼!多么奇怪的名字!我看到了厄运。 我是在老水手那里听说的,关于海浪的故事。这里的海憎恨着陆地。 “传说中在海上,打七彩旗能避免灾祸,塞壬的缄默远远比它们的歌声可怕。我从小时候开始等我父亲的船回来,直到三年前它从海神那里游荡搁浅在这里了。我们有古老的预言,在海上掀翻船只,淹死所有人的海浪和船的主人一个名字。” 那天的大海很漂亮,或者也许很漂亮。 亚尼斯的手依旧在流血。我担心附近会不会有鲨鱼攻击我们,但是他敢保证一切不会有事。我只是掌舵的,就像以前和导师一起的时候一样。dtr35用盐水洗自己的伤口,丝毫不在意身边的血腥赌博。轮到jr774了。他克制着冲动划开刚凝固的血痂,红色的液体又流出来,在海里扩散,很远很远。 “我们玩一个很有意思的游戏。”亚尼斯的音色似乎天生有催眠和镇定的功效,“我们轮流割腕,谁不割就会被扔到海里,谁死了也一样。我知道割腕致死率很低,而且我不怕疼还会游泳。”dtr35好像没听到似的,忧郁的把水淋在咽喉的伤痕上。我不能插手。 jr774喜欢这种赌注,虽然对于量子物理来说活着和死去没什么区别。上帝从来不和宇宙万物玩骰子,他玩的是自己设计的难以描述的游戏。从其他玩家那里看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用空白纸牌玩以一切为赌注的繁琐纸牌游戏,庄家不但没告诉他们规则,还挂着嘲笑。 我把手放进水里,上层的水滚烫,下层却是清凉的。液态玻璃。闪光让我头晕,似乎有目的地,又似乎没有,我在光晕里看到了兔子。野兔在看不见的地方狡猾的笑,咧着嘴露出猩红的舌头,黑色的爪子收在胸前。同时一头野狼从后面悄悄靠近。我是那只野兔,也是那头野狼。今天也是个毛衣天。 “宇宙充斥着波和弦。我们的意识可以把它们转变成存在。我们是迷失的人,是等着被救赎和审判的人。时间也在和级联一起膨胀,一个世界可以包含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瞬间也可以包含在另一个千年里。那些不能坍缩波函数的人都是维持世界平衡的人,是阻止世界被我们扰动的法官。”我看着埃奎塔斯,我们总是给对方惊喜。 他们还在继续赌博,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东西。 亚尼斯似乎很惊讶自己没有杀了我们,似乎他不会杀死的谈话者不多。他们的手腕伤痕累累,我不知道是什么作用,可能是排除毒素,或者疼痛能让神经兴奋。 774还需要时间彻底变好,但是我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亚尼斯说774这样刚刚好,他有理智,但是会像打了强心剂一样亢奋。“对付格雷福斯的时候可能会帮到我们。”亚尼斯喝了一口咖啡,劣质的咖啡粉加上糖和奶精居然这么好喝,比我以前喝的饮料都好。这里没有酒。我努力理解他说的话,无限的表面积,看不到底的级联,从上面来的人,他们的灵魂穿过一个又一个现实,就像燃烧的石头烧穿冰层。 火快熄灭了,我害怕火光和烟暴露我们的行踪。但是亚尼斯还想找柴火点燃它。这个时候774想起了dtr35.“他在哪儿?” dtr35一个人走在海边,一件件脱掉自己的上衣,身体渐渐轻松起来。他知道谁是最大的赢家了,最开始他就连题干都没问对,还奢望有人给他正确的答案。哲学家说有恶陪衬,善才得以凸显。但是恶总是不经意间来到,让他成为帮凶,当他醒悟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仅仅研究简洁确定的门列阵。他掏出了枪。这是给他自己量身定做的,能打穿他的大脑。虽然图纸已经烧毁了,但是枪也是在火灾里历练出来的。他想象那些死刑犯,胸口开出的洞能塞进整只拳头。他准备好了。枪在太阳穴的时候感觉伤口被冰冷的铁抚摸着,早就不难过了,现在音乐会开始。 我和jr774跋涉过高高低低的岩石,海边还是那么粘稠肮脏,礁石上生长着牡蛎和黑色的海藻。我们什么也没说,我感觉到了死亡,不是我们的,是另一种死亡,就像古尼传授给我的那种对死亡应有的感觉。古尼是海上人的说法,在陆地上,我们叫这种神鸟信天翁。“该死的,我们本来应该给他准备一枝花。”774低声说。我没指责他,但是我的希望也越来越小。我看到了那个黑点,面向和他同名的海浪坐下,很悠闲。 “不,你先去。”我惊恐的低呼,躲在774身后。这和导师死的时候太像了。“我——不,我不害怕,但是我有一点点。”我不记得那时候我说了什么,但是肯定说了。774向前走的时候我又后悔了,后悔看到dtr35的死他会不会变得和我一样。但是有一个事实。 dtr35的确是死了。自杀,那把最完美的枪就在他身边,还没有被海浪带走。 他的表情很释然,好像终于解放了。他注视着一个地方,希望是个好地方。774想把他抬起来,但是我在远处喊:“别动他,让海浪把他带走。”我想我害死了他们,最聪明也最优秀的那些。不确定系统没有科学家。有的时候生命和子弹是等价的。 我们回到营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亚尼斯身上多了几块血迹。我没问他去干什么了,火灭了。“另一个人呢?”他问。我指了指大海。“他留在那里了。”亚尼斯听了只是点点头,可能习以为常了。大部分人只是用他们能接受的方式接受他们,用他们希望的方式理解他们。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