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童养媳》 第1章 灾年 村里老人总说,庚子年是灾年,香穗心里是极认同的。 香穗他们家就是从庚子年那年开始,变得一日不如一日。 庚子年之前,香穗家在柳林村也算数得着的殷实人家。 香穗爹李大田长得高壮,有大把子力气,且是种庄稼的好手。 他将地里的庄稼伺候得好,地里的收成年年都比别人家多出一百多斤。 香穗娘马氏温柔贤惠,会一手好针线,除了给家里人做衣裳。 得闲了,她还绣些帕子、荷包拿去镇上或县城的绣坊去卖,如此也存了不少体己钱。 李家日子过得舒适富足。 眼看着大儿子满仓也十四了,李大田跟马氏开始商量着给儿子存钱起房子娶媳妇。 谁知道,天不遂人愿。 庚子年开春,李大田下地干活时淋了一场春雨,为了省几个铜板,硬撑着没去抓药。 只在马氏絮絮叨叨的关心中喝了一碗热姜汤。 李大田身体壮实,他总觉得不用吃药,喝一碗热辣的姜汤出出汗,像往常一样扛一扛就过去了。 谁曾想,这次不仅没有扛过去,病情反而越来越严重。 后面不仅花了许多钱请郎中,抓药,他还落下个整日咳喘的病根儿。 如此,也不过就一年不到的光景,李大田整个人被病痛折磨的干瘦蜡黄。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这一年,李大田病得严重,花了家里许多铜钱。 也是在这一年官府突然加重了税赋。 税赋加了一成又一成,百姓苦不堪言。 突然加税,总得有个理由,香穗听大人说,老皇帝的侄子造了他的反,两拨人正在打仗呢。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百姓受到波及。 李大田生病吃药再加上税赋,也不过就一年的光景,李家原本一个殷实的小家便被折腾的家徒四壁。 第二年,李家又收到官府下发的传令,传香穗她爹李大田去服徭役,说是往军营押送军粮。 押送军粮是最不好的徭役,路途遥远,吉凶难测,大多数服役的人都是有去无回。 更不要说病歪歪的李大田,去了更是板上钉钉的有去无回。 收到官府传令,李家一家人愁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李满仓长得像他爹,十三岁那年身量更是猛地一窜。 如今不过十四,便已经长到他爹耳朵那儿,眼看着就超五尺。 刚长成的少年嗓子也变得粗哑,公鸭嗓一开口便异常坚定,“我代我爹去服役,让我爹在家好好养病。” 此去艰险,李大田自是不同意,他有些激动,话还没说就先咳了起来。 “咳咳咳,你在家照顾好你娘,咳咳咳,跟你弟妹。咳咳咳,爹这病怕是好不了了。咳咳咳,到时还是我去。” 李大田有许多话要跟李满仓说,可是他不过就说了一句,就咳得五脏六腑好似移了位。 他猛咳了一阵,呼吸不顺畅起来。 他实在说不了太多话,微弯着身子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眼睛盯着对面刚长成的儿子。 反正不管是谁去都凶险,不如他去,他希望他儿子能明白他的用心。 一边是相公,一边是儿子,马氏心中如何也难下决定,她闭口不言,微蹙着眉头轻轻帮李大田顺着后背。 休息了一会儿,李大田缓了过来,他心平气和地跟李满仓说:“你还不满十七,不到服役的年纪,以后别瞎琢磨这事儿了,好好听你娘的话,照顾好家里的田地。” 李大田憋着一口气说完,说完又猛地咳了许久。 李大田病着,李满仓没有跟他爹顶嘴。 他不吭声,李大田跟马氏便以为他将他爹的话听了进去。 谁知到了服役那日,他早早地偷跑了出去,谎报了年龄跟着官府的人走了。 李大田病歪歪走到的时候,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此后,他是又生气又担心,整日忧愁,病情也跟着日益加重。 之后没过一年,李大田久病不治,便撒手人寰,去下面见他爹娘去了。 香穗的大哥代替她爹去服役,一去两年没有音讯,如今她爹也去了。 李家只剩下马氏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八岁的香穗,五岁的香穗弟弟-石头。 为了给李大田看病,李家卖了几亩地,如今只剩下四亩六分地。 马氏身体弱,四亩六分地也够她忙活的,整日不得闲的在地里忙活, 她忙忙碌碌一季子,卖了粮食缴了税之后,也没余下多少粮食。 仅余下的一点儿粮食,马氏掰着手指头,仔细算着怎么能吃到来年新粮下来。 以前,他们家总是将小麦磨了一遍又一遍,他们只吃细白的面粉,麸糠都拿去喂了鸡羊。 如今,马氏磨麦子只稍稍磨几遍,稍微带着点儿麸糠的面粉给香穗和石头吃,余下的麸糠她自己吃。 麸糠不好克化,总吃麸糠拉不出来,马氏在茅房一蹲就是好久,需得用光滑的小树枝慢慢抠。 现在天儿冷了,粮食所剩不多,好在地里的麦苗可以吃了。 往带着麸糠的面汤里放些青麦苗,吃完人也没有那么难受。 麦苗虽说比麸糠好一些,也是不能多吃的,马氏只往面汤里放一些,吃了好让一家人能拉出来。 拉不出来,大人也就受着了,小石头若是拉不出来,总是哭闹不止。 因而,马氏便将稍微精细些的面粉给香穗、石头两人吃。 石头人小经不得饿,整日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香穗挎着个小竹篮去地里掐麦苗。 这年月家家户户都过得不容易,可难到要吃麦苗这地步的也不多。 香穗到了自家地头,瞪大了眼睛往两边的地里张望,她家地里的野草野菜都被她薅了个精光。 她想看看隔壁地里有没有野菜,野菜总归是比麦苗好吃些。 香穗沿着田垄往前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隔壁的田地,她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也只不过才薅了三棵刚长出来的嫩野菜。 各家各户都将自家的田收拾的干干净净,除了麦苗再没有其他。 即便如此,麦苗也长得稀黄。 田里是没有指望了,她在自家地里找了一片比较稠的麦苗掐了几把,挎着小竹篮往回走。 她爹去后,她家的收成不好,也没有闲钱缴税,只得卖了粮去缴。 家里余下的粮食不多,她娘总是偷偷吃麸糠,她弟弟饿得整日躺在床上。 香穗边走边转着脑子想,这时候哪里才能弄到吃的东西? 脑子里想着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香穗。” 香穗听到有人叫她,抬头寻着声音望去。 一眼就看见她家隔壁的春妮正在他们两家的墙根下站着向她招手。 第2章 买人的郑婆子 “春妮姐。” 香穗挎着篮子走到春妮跟前,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她。 春妮拉着香穗的手,转头往身后她家的方向看了一眼,又伸着头往两边看了看。 见没有其他人,迅速从袖口里摸出半块黑馍馍塞到了香穗的手里。 春妮住在香穗家隔壁,她比香穗大两岁,香穗小的时候,总喜欢跟在她身后跟她玩。 那时候,春妮家兄弟姐妹多,日子过得不好,香穗总是偷偷拿家里的白馒头给她吃。 如今春妮家中兄姊长大了,兄长去外面帮闲,二姐在县城员外老爷家做女使。 他们家兄姊能往家里拿铜钱,用铜佃缴了税,家中好歹能剩下不少粮食。 如今这样的光景,她家比村里其他人家好太多。 春妮给香穗的馍馍虽然是黑的,可是馍馍暄软,是掺了许多精细白面的。 香穗接了春妮的黑馍馍,往袖口里塞了塞。 香穗知道这是春妮从嘴里省下来给她的,她还是厚着脸皮收下了。 这馍馍里掺了白面,石头吃了好克化。 香穗收了馍馍,轻声对春妮说:“谢谢春妮姐。” 春妮笑了笑,她眼睛一瞟,瞟到了香穗篮子里的青麦苗,便收起来笑容。 香穗家是真的难过啊,可是她也帮不了太多。 她往香穗家院子里看了一眼,一脸的忧愁,“香穗,刚才我坐在门口等你的时候,看到郑婆子去了你家。” “郑婆子?”香穗不知道郑婆子是谁。 春妮压低了声音:“我二姐去徐员外家做事就是郑婆子过来签的契,我听说郑婆子还帮人家买人呢。” 春妮也是个不大的孩子,她可能也就是从大人那里听了一嘴,说得不是很清楚,可是香穗听明白了。 他们家虽然这样了,可是她娘自有她娘的骄傲,她娘是不会卖她的。 世道艰难,若是大户人家愿意要她去做女使,她倒是挺愿意的。 春妮的二姐二妮在大户人家做女使,每月都有月钱,能给家里帮衬不少。 香穗正愁着这时节找不到吃食,若是她能去大户人家帮工一个月也有几百文的铜板。 这样他们家就有了收入,存着铜板缴税,以后少卖一些粮食,余下的总够她娘跟石头吃。 这样她家也会慢慢的好起来,香穗如此想着心儿怦怦乱跳,抓着竹篮子的两手骨节泛白。 “谢谢春妮姐,我知道了,我先回去看看。”她内心有些激动,匆匆别了春妮就往家跑。 李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往年养的鸡羊为了给她爹看病都卖光了。 香穗提着篮子往灶房去,将篮子放到灶房里,就站在灶房门口偷听堂屋里的说话声。 “李家娘子,二十两已经不少了,程家在县城里小有积蓄,咱家姑娘去了程家,总归是饿不着的。” 这个声音苍老沙哑,应该是春妮说的郑婆子。 “婶子,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我家那口子不在了,我不能卖儿卖女对不起他。日子再难,磕磕绊绊总能过下去的。” 马氏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苦日子什么时候能到头?老婆子听说反王占了西北的两个州府,如今开始招兵买马,这是要跟朝廷长时间对着干下去。 前线要打仗,兵士的吃喝哪里来?还不是要收各种税赋,你看看你家小子饿得一脸菜色,老婆子来了这么久,他躺着都没有动几下。 有了钱,你们娘俩好歹能撑个几年,姑娘也不至于饿着。 常家老太太是听说你家姑娘八字好才找我来说说的,咱们偌大个玉田县八字好的姑娘何其多,错过这个村儿可就没有这个店儿了。” 香穗听得眉头轻蹙,她八字好?她怎么没听说过,怕不是这郑婆子胡诌的。 若真要说起来的话,香穗的八字并不好,她生在腊月初一,按照老辈子的说法,她命硬得很。 不过除了后面她命好这句话,香穗觉得郑婆子说得没错。 若是这仗一直打下去,税赋居高不下,有田也不见得能活下去。 她家只她娘一个劳力,勉强只能顾着那几亩地,家里没有人出去挣钱,他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与其守着气节饿死,不如将她卖…… 想到这里香穗顿住了,大户人家买人赁人要看八字的吗? 二十两。 那可是大户人家买个女使的价钱,现在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女子出嫁都不见得有二十两财礼。 香穗疑惑间又听她娘说:“婶子容我再想想吧?” 或许是郑婆子说到了马氏的心坎里,马氏语气不再坚定,说话的语气没有之前笃定。 如此大的事,是该让人家思量一下。 郑婆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石头。 小家伙脸上无肉,显得一双眼睛大的出奇。 她伸手到怀里,摸到怀里两颗她在常家偷摸装回来的麦芽糖。 她先是捏住一颗,看了石头一眼,狠心将两颗都拿了出来,塞到石头瘦小的手里。 石头看到手里的糖,一脸欣喜,望着郑婆子笑了笑。 “李家娘子,我先回去了,你想好了找人给我捎个话。” 郑婆子要走,马氏站起来送她。 郑婆子走出堂屋门,转头看到站在灶房门口的小姑娘。 小姑娘同样消瘦,猛一看,一双大眼睛就占了半张脸。 一身洗得发白的桃红对襟加棉衫子,衫子上倒是没有补丁,就是袖口短了些。 袖口上接了一圈竹绿色的袖头,还是没能盖住纤细的手腕子。 她身下穿着一条葱绿的细棉布百迭裙,同样洗得泛了白。 从李家姑娘这身穿小了的衣裳款式,用料便能看出来李家之前也是殷实的。 郑婆子叹了口气,都是病闹的,若是李家阿郎没有生病他们家也成不了这样。 她收回视线转头对马氏说:“别送了,回去吧。”说完转头出了李家门。 马氏目送郑婆子离开,心里闷堵的不是滋味,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到了卖儿卖女的地步。 她眼睛发热,深吸了两口气,才勉强露出个笑容。 她伸手招呼香穗,“穗儿回来了。” 香穗嗯了一声,手放到手腕下隔着衣袖托着袖口里的馍馍。 她跟着马氏进了堂屋,堂屋跟西里间没有隔开,石头就躺在西里间的板床上。 他见香穗进来,支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甜甜叫了声:“阿姐。” 而后伸出手里的糖给香穗,“阿姐,吃糖。” 香穗笑着走到板床上坐下,柔声对石头说:“阿姐不吃,你先放起来,阿姐有馍馍给你吃。” 香穗将春妮给她的半个馍馍拿出来递到石头手里。 第3章 二十两 香穗将石头攥在手心里的麦芽糖拿过来给他装到小荷包里。 石头手心上留下淡淡的甜香味,他将手放到眼前伸出小舌头舔了舔,舔完笑着对香穗说:“甜。” 香穗望着他宠溺一笑。 石头认真地舔着自己的手心,香穗转身看了她娘一眼,她娘失神地坐在椅子上,两眼无光地盯着地面。 香穗收了脸上的笑,怔怔地看着她娘。 她很想知道郑婆子给她娘说了什么? 是要赁她? 买她? 还是要给她定下个人家? “阿娘,刚才那婆婆来咱家干啥呢?”香穗笑得没心没肺。 马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香穗突然一叫她,她猛然惊醒,暗淡的眼里有了神思。 她抬头看了香穗一眼,伸手捋了捋鬓边的头发,慌着说:“没什么。” 她站起来拽了拽身上的衣襟,眼睛胡乱瞟着,瞟到石头手里拿着的半块馍馍。 “春妮又给你馍馍了?” 香穗轻轻点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马氏叹了口气,“这年月谁家日子都不好过,以后别收了。” 香穗抿着嘴唇没说话。 沉默良久,她开口说:“我听春妮姐说,二妮姐在徐员外家一个月能拿三百文的月钱。” “嗯。” 马氏轻嗯了一声看向香穗。 “若是我去徐员外家做女使,一个月也能拿两三百文吧?就算一个月拿两百文,一年就能得两千四百个铜板。” 香穗掰着手指头算,“现在税重,一斗麦子折税一百文,一年可以抵二十四斗麦子的税。抵下的这些麦子足够你跟阿弟吃一年。” 马氏不知道香穗小小的人儿怎么就能算这么清楚,她只知道,这样的年月,大户人家兴许也不收人。 “穗儿,这年月大家都难,大户人家不一定在这个时候收人。” 香穗猛然看向马氏,脱口而出,“那郑婆子来干什么?” 郑婆子来是让香穗去给人家做童养媳的,马氏眼看就要说出口,话到嘴边儿上打了个转她又咽了回去。 马氏看了香穗一眼,眼睛又瞥向别处:“她不是来为大户人家赁人的。” “她想让阿姐做童养媳。” 石头不再舔自己的手心,他非常珍惜地从馍馍上捏一小点儿往嘴里放,听到他娘跟他姐说话,将他听到的说了出来。 “给谁家做童养媳?”香穗看向马氏。 “别听你阿弟瞎说。”马氏站起来,手脚慌乱地出了堂屋,躲去了灶房。 香穗见她娘不想说,拉着石头问:“阿弟记得是谁家吗?” 石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常家。” 香穗正在想哪个村儿里有姓常的,石头又开口说:“是程家。” 石头一会儿说常家,一会儿说程家,香穗也不指望他了。 石头不过才五岁能说出完整的话就已经不得了了,再要细问什么自然是问不出来的。 郑婆子走之前,她明明听到她娘说再想想的,现下她问她娘,她娘又不说。 难道是她娘细细思量之后便后悔了? 他们家以前好歹也是富过的,小时候她便听她爹说过,再是过不下去也不能卖儿卖女。 如今看来这算是他爹的遗愿,她娘要遵从他爹的遗愿? 宁愿饿死不卖儿女? 他们一家子孤儿寡母的,儿幼母弱,只仗着她娘一个人做活,三口人吃饭,如今已经到了食不果腹的地步。 每日都是稀面汤,她阿弟已经饿得骨瘦如柴。 脸面算什么,总没有性命重要,这时候只能对不起他爹了。 香穗思来想去决定要去说服她娘。 不过是童养媳,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能出二十两买个童养媳总不会是穷苦人家。 香穗想着人都要饿死了,也不用守着一些死理儿。 拿了这二十两总能先过了这个灾年。 灶房里有些昏暗,马氏心事沉重地坐在小墩儿上,手里择捡着麦苗。 香穗走过去蹲在她娘对面,伸手帮着择麦苗,“娘,我听到那婆子说,给二十两。 二十两不少了,省着些用咱家或许能慢慢好起来。咱们还得等着大哥回来的啊?” 李满仓一去两年无音讯,别人家怎么说他们不管,他们家都坚定地认为有一天他一定会回来的。 马氏听了香穗的话,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她将手里的麦苗放进笸箩里,抬手摸了摸香穗的小脑袋,缓缓开口: “娘仔细想过来,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娘明儿去镇上找绣坊的掌柜的问问,看能不能在他们那里事先拿些细布跟花线回来。 天儿冷了,地里也没什么活了,娘绣些帕子、荷包给绣坊,总能挣个三五文。” 一个帕子三文、一个荷包才五文,她一个人就能换二十两呢。 香穗沉默着没有说话。 晚上天还没有黑,马氏就做好了加了青麦苗的稀面汤。 一家人一人喝了一碗,早早地就躺床上睡下了。 翌日,天不亮,马氏就悉悉索索起了床。 夜里睡得早,马氏一动,香穗也跟着醒了,她睁开眼睛,屋里灰蒙蒙一片,隐约看到她娘站着窗前梳头发。 马氏简单梳了个圆髻,见香穗醒了她走过来弯腰嘱咐她几句,“穗儿,娘这就走了,你起来用昨儿剩下的麦苗做两碗菜汤跟石头你俩吃。”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 “天儿还早,你再睡会儿吧。” 马氏说完拿上香穗昨儿用过的竹篮子挎在胳膊上出了屋门。 香穗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她娘出门,待听到外面大门的关门声,她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快速穿上自己的衣裙,跑出家门,站在门口往东边看,她娘挎着篮子往镇上去了。 香穗猜着她娘不单单要去绣坊拿线和布回来,她一定还会去郑婆子家。 她娘拒了郑婆子,郑婆子就会再去找别人,她得赶紧过去问问郑婆子。 若是那家不穷,若是能要到比二十两还多的价钱,她就自己去签下文书。 小时候她也是识过两年字的,她会写自己的名字,就是写得大一些。 说起这个香穗有些骄傲,整个柳林村的女娃娃里面只有她一个人会写自己的名字。 香穗看她娘的身影慢慢变小,她转身回了家。 石头还在睡觉,她先将两人的菜汤做好。 香穗做了两碗汤,自己喝了一碗,看看天也渐渐亮了起来,她将石头叫起来喂他喝了一碗。 她不知道郑婆子家,还得问问春妮,石头也得托给春妮看一下。 吃饭的时候,香穗就听到了春妮家大人孩子的说话声。 她给石头穿上衣裳,将石头抱下床,“阿弟饿了就吃点儿馍馍,阿姐出去有事,今儿你跟春妮姐姐玩,好吗?” “嗯。”石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4章 加一袋麦子 香穗跟石头说好后,就跑去隔壁春妮家门口叫她,“春妮姐,春妮姐。” “唉,来了。” 春妮应着声,从烟气缭绕的灶房里钻出来。 香穗见她出来,站在她家篱笆门前,猛对她招手。 “香穗,咋了?” 春妮被烟呛得眯着眼睛,看到门口的香穗忙跑了过来。 香穗往春妮家院里看了看,招手叫春妮走近些,她压着声音问:“春妮姐,你知道郑婆子家在哪吗?” 春妮眼睛往上一瞟想了想说:“听说她家就在镇上,镇上哪里我不知道。” “死丫头,赶紧回来烧锅。” 香穗还来不及再问,春妮娘就站在灶房门口嚎开了,吓得春妮赶紧回了声:“来了。” “香穗,你要找郑婆子?”春妮急急地问。 “嗯,我找她有点儿事,我娘不在家,你吃过饭能去我家看着点石头吗?你要是有事要忙,让他跟在你身后也行。” 香穗怕春妮娘又要吼她,赶紧一口气将要说的说完。 “好,我知道了,吃完饭我就去你家。” 春妮说完赶紧跑了回去。 香穗回到家便见石头乖巧地坐在堂屋门口的小墩子上。 香穗坐到门槛上柔声对他说:“阿弟,阿姐跟春妮姐说了,她吃过饭就来陪你,你在家乖乖等着她。” 石头瞪着忽灵的大眼睛乖乖点头。 “阿姐走了,会很快回来的。” 石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米牙,奶声奶气地应:“好。” 香穗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在石头的目送下出了院门,随后将小院木门紧紧地关上。 柳林村离镇上挺近的,香穗人虽小走得倒是快,大半个时辰后香穗就到了镇上。 香穗站在路口张望了一眼,看到镇子路口有一家杂货铺。 路在鼻子下面,香穗走过去,嘴甜地说:“掌柜的万福,掌柜的知道郑婆子家在哪吗?” 杂货铺的掌柜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见是个问路的,脸拉得老长。 但是香穗嘴甜,他还是黑着脸告诉了香穗,“镇东头,茶铺子西边有一条巷子进去第三家。” “谢谢掌柜的。” 香穗谢过掌柜的,就在心里头默念:镇东头,茶铺子,西边巷子进去第三家。 连着默念了好几遍,确定自己记住了,才沿着镇上的大街往东走。 茶铺子在街的哪边儿?杂货铺掌柜的好像没有说,香穗沿着大街往东走,眼睛紧紧地盯着街两边的铺子看。 走了好久,香穗一度以为是不是找错了地方,终于看到前面街南边儿招摇着的青色茶铺幌子。 香穗心中一喜,快步跑了过去,快到茶铺子的地方有一条往南的小巷。 香穗跑到巷子口往里看,巷子的两边都有人家,她正在想是哪一家,突然看到西边第三家有人出来。 一妇人挎着个竹篮子,如此熟悉的身形,香穗慌得跑去隔壁茶铺子里面躲了起来。 香穗躲在茶铺子里面,探头探脑地往外看。 “姑娘要喝茶吗?” 香穗转身,茶铺子的茶娘子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香穗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茶铺子的幌子虽然破旧,里面收拾的倒是干净整洁。 她身上半个铜板都没有自是没钱喝茶,香穗面有讪色,怕出去碰到她娘,又不好意思待在别人铺子里。 她尴尬地笑了笑,挪着小碎步走出去一点儿。 在茶铺子外面躲躲闪闪的,直到看见她娘走出巷子,才慌忙跑进巷子躲了起来。 香穗趴在墙角看着她娘往西走,越走越远,她才转身慢慢往郑婆子家去。 走到郑婆子家门口,香穗停了下来,她得想想等一下怎么跟郑婆子开口。 香穗脑子里想着开头咋说,猛然听到郑婆子一声长长的叹息。 随后一个苍老的男声说话了,“你别叹气了,赶紧想想哪村还有初一生的、年龄又合适的女娃。常家婆子怎么就非要初一生的?” 郑婆子:“唉~我听常家的老妈子说,常家姑奶奶给常婆子托梦了,让给她儿子找个初一生的媳妇。 这常家外甥不过才十二岁,那常婆子就想给他买个童养媳,图省钱省事。” 郑婆子说完,那个苍老男声哼了一声,这一声哼意味深长,可惜香穗年纪小没有听出来。 香穗在门口又待了一会儿,听不见院子里的说话声了她抬手拍了拍门,“郑婆婆在家吗?” “在呢,进来吧。” 香穗推门进去,看到院里有个老翁正坐在一堆竹篾子前坐着编篮子。 他见香穗进来,朝着堂屋叫了一声:“老婆子,有人找你。” 香穗站在院里盯着郑家挂着藏蓝色门帘的屋门。 郑婆子家真讲究,门上还挂着门帘。 门帘猛地给掀开,露出郑婆子一张笑盈盈的脸,香穗忙嘴甜地叫了声:“郑婆婆。” 郑婆子见到香穗,陡然收起了笑容,她走出来,肯定地说:“柳林村李家姑娘。你怎么来了?你娘刚走。” “婆婆,我不是来找我娘的,我是来找你的。”香穗笑着说。 “哦?” 郑婆子一双精明的眼睛在香穗身上扫了一圈,顿了一瞬说:“有啥事,进屋来说。” 言罢,她转身打开门帘子,示意香穗进来,香穗走过去跟她进了堂屋。 郑家的堂屋里桌椅齐全擦得蹭亮,香穗就在门口站住了。 郑婆子坐到八仙桌旁的官帽椅上,也没有招呼香穗坐,自顾自开口问她:“你找老婆子有啥事儿?” 来就是为了说事儿的,香穗也没有扭捏,她开口就说:“婆婆去我家是要给哪家寻童养媳?那家郎君多大了?比我大还是比我小?” 郑婆子听香穗问完,遗憾道:“李家小娘子,你娘已经推了这事儿,你家大人不同意,我不能跟你个小丫头签契,你回吧。” 郑婆子还是有良心的,最起码不做坑蒙拐骗那套,没有哄着香穗签下身契。 香穗垂下眼睫,她只听说牙婆很坏,跑出去偷人的都有,倒是没有想到郑婆子会这样说。 看来这婆子还是有些良心的。 香穗再抬头眼睛里已经蓄了一汪眼泪,她噙着眼泪要掉不掉,“婆婆,以前我家日子好过,一时之间我娘抹不开脸面送我去做童养媳。 自从我爹生病,又加上官府开始收重税,我家的日子一落千丈。 给我爹花钱拿药,加上交了税后,我家余下的粮食年年不够吃。 如今日日只能吃糠喝稀汤,家里就剩两袋麦子,能不能吃到来年新粮下来还不好说。” 说完,香穗的眼泪哗啦落了下来,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假装,后面说着说着就真的伤心了起来。 郑婆子虽然有自己的底线,可她毕竟是做穷人生意的,同情不过来。 “李家小娘子,老婆子见过比你家还不好的,你说这些我也是没法子。你是怎么个意思?你是愿意去做童养媳的?” 香穗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光,“若是那家能再多给几两银子,我可以自己画押签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你或许不清楚,老婆子便给你说一说,县城里头,那些读过书识字的女娘才值五十两。常家出二十两已经不少了。” 香穗盯着郑婆子自信满满,“我也识字。” 郑婆子看到香穗据理力争的样子笑了笑,她怕是跟她说不清楚。 沉思了良久,郑婆子又说:“我去常家再给你家去争取一袋麦子,你若是同意,还需得回家说服你娘签契。” 香穗原想着多争取几两银子,那可是能买好几石麦子的,如今只多给一袋,一石都不到。 正常一袋麦子不过四斗,香穗觉着还是要问清楚,“麦子是多大袋子装的?一石一袋吗?” 没想到小丫头还挺细心,郑婆子耐心地回她:“正常的袋子,四斗一袋的。” 第5章 舅母来家 香穗跑来镇上一趟不容易,又累又饿的。 她想着能多要些便多要些,能多一袋麦子她也知足。 匆匆跟跟郑婆子说了一声,准备回家再去找她娘说说。 香穗在郑婆子家连口水都没有喝上,跟郑婆子约定好就往柳林村赶。 石头还给春妮带着呢,不知道春妮娘有没有骂春妮。 香穗一刻不停地往家赶,到家日头眼看就要到头顶了。 初冬的日头暖烘烘的,香穗走了一身薄汗。 “香穗你回来了?”香穗眼看到家门口,春妮跟她弟弟铁蛋儿就跑了过来。 香穗没有看到石头,忙问:“春妮姐,石头呢?” “石头在你家呢,你娘回来了,你舅母也来你家了。” 香穗的外祖家在马庄,日子过得一般,今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她娘去她舅家借过两袋麦子。 她舅母这个时候来,莫不是要麦子的? 香穗绷着脸沉默不语。 春妮旁边的铁蛋吸溜着鼻涕说:“你舅母来你家要麦子呢。”说完拿明晃晃的袖子擦了擦鼻子。 香穗一脸忧愁,春妮见香穗这样,转身打了铁蛋一巴掌。 铁蛋不高兴地瞥了春妮一眼,嚷嚷道:“你打我干啥?咱们不是偷听到了吗?她舅母说,要是香穗家不还年前从她家借的麦子,就让香穗娘回去嫁人。” 香穗一听寒着脸跑回了家。 春妮又打了铁蛋一巴掌,“偷听到的,你说这些干啥?” 铁蛋嘟嘟囔囔,“咱不是跟香穗好吗?咋能瞒着她。她舅母不是啥好人,香穗娘要是嫁去别人家,香穗跟过去也不好过。念儿她爹就老打她,还总让她干活不给饭吃。” 铁蛋躲他姐躲得远远地,就怕又挨打。 春妮听了一脸担忧,铁蛋说得没错,春妮不由开始替香穗担心。 念儿是她娘带来的,念儿她后爹不止打她,不给她吃饭,还差点儿药死她。 春妮都是从她娘跟别人的闲话里听到的。 她们说念儿的爹李老全已经将药加到碗里准备药死她,被她奶奶看到挥手将药给打洒,才救了她一命。 香穗一口气跑到堂屋。 她的大舅母王氏坐在椅子上,对着马氏说教:“你要是嫁过去那家,人家能拿出三袋麦子,你带着两个孩子人家也不嫌弃,他是个能干的,嫁过去总有你们娘仨一口吃的。” 王氏说完看到香穗跑进来,她看到香穗眼睛里发光,柔声开口:“穗儿,你去了哪里?” 香穗没有回她,喃喃叫了声:“舅母。” 王氏笑容满面地看了看香穗,转头对马氏说:“你若是不想带着穗儿一块过去,就放在咱家养着,我定当亲生女儿般。” 马氏说了好多次不愿意再嫁,可她嫂子听不进去,一遍一遍地说,那家愿意出三袋麦子娶她。 又说什么愿意养着穗儿,不过是想待穗儿大了嫁给她娘家长穗儿一岁的娘家侄子。 马氏心中气恼,可是她欠着娘家两袋麦子,只能好声好气地跟王氏说:“嫂子,我是不会再嫁的。我也不会回娘家,就在柳林村住着养活这两个孩子。嫂子休要再提再嫁之事。” 王氏见马氏油盐不进,脸上的笑一瞬间消失无踪,“寡妇是那么好做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以后有你愁的。还有,你看看这两个孩子给你养的,骨瘦如柴。” 王氏说着说着气呼呼站了起来,她一脸凶相地瞪着马氏。 香穗忙站到她娘前面挡着,仰头大声对王氏说:“舅母且回去吧,我娘已经说得很清楚的,她不再嫁。” 香穗跟王氏大小声,王氏对她再没有好脸色,“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家里没个男人顶门立户,日子难过着呢。” “难过我们也不去舅母家打秋风。”香穗顶嘴。 “呵。”王氏被气笑了,阴阳怪气道:“还说不去我家打秋风,年前的时候你们借了我家两袋粮可是还没有还呢,现在这么有底气,那今日就把粮还了吧,刚巧今儿我拉着架子车来的。” 王氏瞪了香穗一眼,抬头在堂屋跟西间张望,香穗家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一眼就看完了。 她见这两间屋子里没有粮食,就跑去了东间,马氏一看王氏进了东间忙跟了上去。 她家的粮食就在东间的床头放着呢。 王氏一眼看到床头放着的两袋麦子,她弯腰扛起一袋就往外走。 “嫂子,我家今年打的麦子少,明年打了新麦子就还给你们,你先通融通融。” 马氏拉王氏的胳膊乞求,王氏抬手一把将她甩开,扛完一袋又扛了一袋。 眼看着王氏拉着架子车就走,马氏扑通一声在她跟前跪了下去,抱着她的腿眼泪汪汪,“嫂子,你拉走一袋,给我们留下一袋吧。” 石头也跑了出来,抱着马氏的胳膊哇哇大哭。 香穗眼睛红红的,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她跑过去拉着她娘的另一只胳膊让她起来,“娘,你起来。总有办法的。” 马氏抱着王氏的腿不起,香穗小她知道什么,这年头粮都借不来,这两袋麦子若是被拉走了,他们娘仨怕是过不了年就要饿死。 香穗家吵吵嚷嚷的,隔壁春妮娘跑了过来,她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她舅母,你这是不给他们娘仨活路啊。你拉走了香穗家的麦子,还不如拿绳子,现在就勒死他们。” 春妮娘声音又尖又亮,眼看着引来更多看热闹的,王氏极不情愿地搬下一袋麦子。 “都是亲戚,我自是不能看着你们饿死,今儿你们先还一袋,另一袋明年再换。” 王氏扔下麦子,扒拉开马氏的手,拉着架子车就走了,她家中还有两个十多岁的儿子,儿子还要娶媳妇,她可不能在柳林村落个不好的名声。 王氏拉着一袋麦子风一样跑了。 马氏抱着王氏扔下的那袋麦子呜呜地哭。 春妮娘叹了口气,开口将门口看热闹的小孩子都撵走了,“滚滚滚,都各回各家去。” 春妮娘泼辣,小孩子哇地一声散了。 她走进香穗家,拉着跪着的马氏的胳膊将她扶起来,“别哭了,好歹还留下来一袋。” 石头抱着马氏的腿,春妮娘弯腰抱起石头,拉着马氏往堂屋去。 一袋麦子不足五十斤,香穗弯着腰费力地抱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堂屋走。 春妮娘见了,忙放下石头帮她搬进堂屋里。 “香穗娘你也别难过,苦日子慢慢就熬过去了,你看我家,不也慢慢好起来了。” 她说着还叮嘱香穗一声:“香穗,去给你娘你弟倒碗茶来。” 香穗跑去灶房端回来一碗温开水,递给她娘。 她娘喂石头喝了几口,剩下的自己一口喝完,拿袖口仔细擦了擦眼泪,勉强扯了个难看的笑脸,对春妮娘说:“让嫂子看笑话了。” 这哪能算是笑话,谁家没有个糊涂账。 春妮娘宽慰了马氏几句就回去了。 第6章 五两银子 香穗坐在板床上,盯着对面的她娘说:“阿娘,今儿我去郑婆子家了。”她说完看了她娘一眼。 马氏抱着石头没说话,眼睛盯着地面一动也不动。 香穗接着说:“今儿我去找了郑婆子,想让他们多出点儿,她说找常家再多要一袋麦子。” 今儿,马氏去镇上绣坊想拿几块布做帕子,现如今生意不好,掌柜的没有拿给她。 原想着冬天里能挣个百文铜板补贴家用,现在也是没有指望了。 家中勉强糊口的麦子又少了一袋,他们可怎么活呀?! 马氏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完全没有听到香穗说什么,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再走一家。 可她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别人家,两个孩子必定会受委屈的。 李老全差点儿药死他媳妇带来的闺女,这事柳林村大部分人都知道。 想到这些,马氏心中酸涩,一滴眼泪滑落眼角,砸在石头的脸蛋儿上。 石头仰头,看到她娘眼睫上挂着一滴泪珠,他抬起小手帮他娘抹掉。 马氏猛然抓住石头的小手,紧紧地捂在自己眼睛上。 温热的泪水不一会儿就打湿了石头的小手。 石头手被抓着动不了,他仰头轻声轻气地安慰马氏:“阿娘不哭。” 无力、无助席卷而来,马氏眼前看不到一丝希望。 晚间,马氏晚饭也没有吃,早早地上床躺着去了,香穗吃了半碗稀汤也吃不下去,装碗里放在了锅里。 石头兴许是被吓着了,他黏着他娘睡去了东间。 睡前香穗又跟她娘说了一句,明儿要找郑婆子过来。 她娘轻轻嗯了一声。 香穗有些睡不着,盯着漆黑的房顶,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东间传来压抑着的闷闷的哭声,香穗听见了,她下床趿拉着鞋子走去了东间。 东间有窗,走近了隐约能看到她娘坐在床榻边抱着她爹的衣裳,埋头在衣裳里呜咽。 香穗悄无声息地坐在她娘身旁,将头轻轻地靠在了她娘的肩上。 马氏抬起头,伸手将香穗搂进了怀里,哽咽着开口:“穗儿,娘没本事,苦了你了。若是娘能出去帮闲,这日子勉强也是能过下去的。” 香穗拿袖子帮她娘擦了擦眼泪,笑着对她娘说:“娘,我很乐意去常家做童养媳。” 马氏紧紧地将香穗抱进怀里,她不过八岁的小人儿懂什么啊,童养媳也不是好做的。 若不是实在没法子,谁家会让闺女去做童养媳。 香穗跟她娘、她弟窝在一张床上睡了一宿。 翌日一大早,马氏跟香穗就早早地起了床。 香穗将昨晚剩下的半碗稀汤喝了,天还灰蒙蒙亮,她就自己跑去了镇上。 一个多时辰之后,郑婆子拉着一袋麦子跟着香穗一起回了柳林村。 马氏给郑婆子倒了一碗茶,就出去请村里的村长跟李氏的族长去了。 因着香穗爹生病,香穗家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 村长、族长过来什么也没有说,做了见证签了契书,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各自回去了。 郑婆子拿了契书,留下一句,“小娘子去了程家定能过好日子”就回去了。 她让马氏给香穗准备准备,她回去向常家回禀一声,说不定明儿就过来将人带走。 马氏点了点头,送走了郑婆子。 四个五两的银锭子就放在掉了漆的八仙桌上,桌下放着一袋麦子。 石头躺在板床上,拿着一块麦芽糖慢慢地舔着。 马氏跟香穗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坐在板床边儿,两人盯着桌上白花花的银子都没有说话。 门口传来小孩子的嬉笑声,香穗开口说:“娘,收起来吧。爹不是说财不外露?” 马氏抬起袖子揩了揩眼角,起身将那四个银锭子用帕子包了起来拿进了东间。 马氏在东间待了好久,出来就用笸箩挖了一笸箩的麦子出来。 她将剩下的麦子抱去东间藏好,端着笸箩里的麦子就去院子里的石磨上磨了起来。 这次她将面粉磨得细细的,大中午就给香穗和石头做了六个白馒头。 馒头香甜,石头吃得很香。 忙完这些她将香穗各季的衣裳都找了出来,拿出李大田以前的一件旧衣裳,给香穗补裤腿,接袖口。 忙忙碌碌到晚上很晚,也没有心疼那点儿桐油。 翌日吃过早饭,马氏将香穗叫到了里间,将一个粗布包袱拿给她。 “穗儿这里都是你的衣裳,娘都给你缝补好了。” 马氏说着将包袱打开,从里面拿出个小荷包,她打开将里面一锭白晃晃的银锭子拿了出来,“这个是给你傍身的,你自己偷偷放好,谁都别让知道。” 香穗推着马氏的手往她怀里送,“娘,我不要,这些你都留着。”她眼儿红红,“以后,你别总吃麸糠,来年你买只小羊羔养着,让羊吃麸糠。” 马氏撇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硬生生扯出个笑容,“好,娘知道了。” 她说着将银锭子放进荷包又给香穗塞到了包袱的衣裳里,“娘明年就买只小羊羔。出门在外不容易着呢,这个银锭子你放好,若是在程家受了委屈你就回来给娘说,娘去给你出气。你记得你不是孤身一人,你还有娘呢。” 马氏给香穗重新收拾好包袱,她手扶着包袱,总感觉还有什么没说。 “李家娘子。” 外面有人叫人,马氏透过窗户往外看,赫然看到郑婆子已经过来了。 怎么来的这么早? 马氏拉着香穗走了出来。 郑婆子径直走进堂屋,指着身后一身细棉布的婆子给她说:“李家娘子,这位是常家老太太身边的徐妈妈。” 徐妈妈瘦长脸,一双眼睛小而凌厉,看着就不是个好相与的。 马氏拉着香穗对着那徐妈妈道了个万福。 徐妈妈恭敬回了一礼。 “徐妈妈是奉了老太太的命过来接小娘子呢。东西都准备好了吧?”郑婆子笑着说。 感觉一切过得好快啊。 马氏恍惚了一瞬,低低应声:“准备好了。” 她转身去东间,将给香穗收拾好的包袱拿了出来。 郑婆子见马氏将包袱拿了出来,开口道:“李家娘子,赶早不赶晚,从柳林村到县城且得走上两个时辰,我们这就出发吧。” 马氏虽有不舍,也没说什么,契都签了总是要走的。 郑婆子跟徐妈妈没有人说要给香穗拿包袱,马氏只得帮着香穗将包袱背在了身上。 石头原本在床上躺着,见香穗背上包袱他忙坐了起来,问:“阿姐要去哪里?” 香穗背着包袱跑去板床边,抬手摸了摸石头的脸,脸上笑容灿烂,“阿姐出去做工,挣钱给石头买糖吃。” 石头也眯着眼睛笑,脆脆地应了声:“好。” 马氏抱起石头,跟在香穗后面送她出门。 还没有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有人喊石头。石头看向他娘,说:“叫我呢。” 话音落,门外有人推着架子车就到了李家门口。 香穗惊讶的叫了一声:“大舅,柱子哥。” 第7章 送麦子来了 马大舅也惊住了,他看着背着个包袱的香穗,脱口而出:“穗儿,这是干嘛去?” 香穗垂下头没有说话,马大舅看向马氏,马氏嘴唇嗫嚅着。 他猛然间注意到了旁边的郑婆子,郑婆子是镇子上的牙婆,谁家卖儿卖女的都找她,马大舅自然是认识的。 马大舅看到郑婆子,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皱着眉头深深叹了口气。 他伸手将香穗背上的包袱拿了下来,转头对马氏说:“先回屋。”言罢,闷着头往堂屋走。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郑婆子伸手要去抢马大舅手中香穗的包袱,高高大大的马大柱瞪圆了眼睛挡在了郑婆子跟前。 郑婆子也回瞪了他一眼,怒骂道:“瞪什么瞪,契书都签过了。” 马大舅提着香穗的包袱大步跨进堂屋,往堂屋里的椅子上一坐。 马氏抱着石头跟了进来,嗫嚅道:“大,大哥,契……契书已经签过了,去县城的程家做童养媳。” 马大舅一脸羞愧,唉了一声:“兰丫,是大哥对不起你。前天你嫂子过来我不知道,我跟柱子去给别人帮闲去了。 昨儿晚上回家,知道她来了你家,我已经骂过她了。 败家娘们不让人省心。今儿早上我跟柱子饭没有吃就拉了两袋麦子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只要大哥在,总不至于饿着你们娘仨。” 委屈了两天的马氏,听到马大舅这贴心窝子的话,眼泪再止不住,泪珠顺着清瘦的脸颊啪嗒啪嗒往下落。 可,柱子已经十八了,早就到了相看的年纪,如今还没有相到人家,她怎么好意思再刮着她娘家。 “大哥,大哥的心意小妹都明白。柱子如今大了,眼看着也要成家。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不能总靠着娘家过活。 程家有吃有喝的,且契书都签了,就让穗儿去吧。” 马大舅蹙着眉头看了香穗一眼,小丫头瘦瘦小小的,看起来这两年都没有怎么长个子。 希望程家的人能善待她。 既然他妹子已经做了决定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虽然他能帮扶一点儿,可如今家家都吃不饱,勉强有饭吃饿不死而已。 且他家里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婆娘,他从自家人嘴里抠粮食出来给他妹子,家里那个便撒泼打滚地闹。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马大舅也有自己的苦衷。 马大舅无力改变现状,低着头说:“县城那么远的地方,穗儿一个小娃儿背着个大包袱,走过去累得不轻,让柱子给她送过去。” 马氏轻轻嗯了一声。 马大舅招呼马大柱,“柱子,把麦子给你姑搬进来。” “柱子,别搬了。”马氏拦住柱子,对马大舅说:“大哥,你拉回去吧,家里还有几个侄儿侄女要吃饭。程家多给了咱家一袋麦子。” “大田刚去,你家还没有缓过来,再留下一袋吧。”马大舅说着自己去外面搬了一袋麦子进屋放到了东间门口。 马大舅出门看了站在院子里的郑婆子跟徐妈妈一眼,对马大柱说:“柱子,你去送送穗儿,送到家里。我先回去了。” 马氏跟香穗还有柱子,走到门口目送马大舅拉着架子车往外走,待他走远了,马氏才对着郑婆子跟徐妈妈道不好意思。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时间不早了。”郑婆子见多了,见怪不怪,招呼赶紧走人。 马大柱拿起香穗的包袱挎在肩膀上。 马氏想到柱子还没有吃饭,这一去一回少说也得一天。 马氏心疼柱子,她从石头的荷包里摸出小半块黑馍馍,那还是春妮前两天给的。 “柱子,你吃一口垫垫肚子,姑家没有什么吃的。你先等一会儿,我去隔壁给你借点儿吃的回来。” 马氏将石头剩下的小半块黑馍馍塞到马大柱手里,抱着石头往隔壁去。 “姑,别去了。有这些就够了。”马大柱一口将黑馍馍塞到嘴里,拉着香穗就走了出去。 这两天石头吃了白馒头,他的黑馍馍还没有来得及吃。 没有了。 石头捏着自己瘪了的荷包,怔怔地盯着马大柱的背影。 香穗笑着跟她娘跟石头挥手道别,马氏抱着石头,慢慢地跟了上去。 “你这该天杀的臭婆娘,老子娶你回来,就是为了生孩子的,你敢将我的孩子弄掉,胆儿肥了,你去死吧。”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在宁静的村头。 “住手,你给我住手。”这苍老的声音,香穗能听出来是念儿奶奶的声音。 李老全家的动静香穗一行人都听到了,可他们根本无暇关心别人。 “多口人就多张嘴吃饭,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啊,念儿她娘也去了半条命,你怎么下得去手?” 念儿奶奶边哭边骂。 “她的丫头我帮她养着,我的孩子她就给我弄没了,她是不是该打?养不了是吗?那就把这丫头卖了。”李老全骂骂咧咧。 “你个畜牲,这孩子吃得少,干得多,你还想着卖她,畜牲不如的东西。” “娘~你是谁的娘?这一家老老小小的不都是我养着的。” “娘年纪大了,一身的病,做不了事,从今天起,我便不吃饭了,我不让你养。” “娘~” 果然是家家都难,香穗跟着马大柱的脚步,闷着头往村口走,她庆幸她还能去做童养媳。 若是被卖了还不知道会被卖去哪里。 一行人走到村头停了下来,马氏放下石头,拉着香穗又嘱咐了两句:“穗儿去了程家好好地过活。娘有空了就去看你。” 香穗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石头弄不清楚他姐要去干什么,到了这里他知道他姐要离开家里。瘦瘦的脸上带着将要离别的不舍。 香穗拉住石头的手,笑着晃了晃,“石头要乖乖的啊。” “嗯,石头乖乖的。” 一家人再次道别,郑婆子笑着牵起香穗的手,硬将她拉开,“李家娘子放心,常家跟程家都是顶顶好的人家,亏待不了小娘子。” 香穗笑着跟她娘道别,转过头便笑不出来了,小小年纪的她又一次尝到了离别的滋味。 第8章 程家 郑婆子跟着走了几里路,就转道回了镇上。一路上就剩下香穗、马大柱跟那徐妈妈三人。 徐妈妈似是个不爱说话的,闷着头在前面引路,别看她人瘦,走起路来却很快。 大概走了有一个时辰左右,香穗脚步渐渐跟不上了,马大柱停下,蹲下身子,“穗儿,上来,哥背你。” 马大柱恁大个个子,早上只吃了小半块黑馍馍,况且将她送到县城,他还要回马庄。 来来回回他要走大半天的路,香穗没有让马大柱背,她看了一眼走在前面没有停下脚步的徐妈妈。 她站在马大柱身旁,笑着说:“柱子哥,我不累,还能走,咱们快走吧。” 马大柱站起来,“穗儿,走不动了跟哥说,哥背你。” 香穗笑着说:“好。”而后强忍着小腿跟脚底板的酸痛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县城的城门口,香穗腿疼脚疼的受不了。 香穗长这么大还没有来过县城,首先映入眼帘的高大厚重的城墙跟城门就令她震撼。 城门大开,她们从城北门进去,一进城两边就是井然有序的巷子跟住户。 徐妈妈领着她们往里走了不到一里路,就进入了城里的主街,街两边是各种铺面。 还有外面摆着的各色摊子。 进了大街没多久,他们就转去了东边的一条小道,在这条道上走了大概半里路,又拐进向北的一条小巷子,打眼往前看,能看到尽头的路,这条巷子两头是通的。 一进巷子就是一户有鸦青色木门的人家,徐妈妈没有停,香穗和马大柱跟着她往前走,到了第三户,徐妈妈终于停了下来。 香穗抬眼往门口看,同样是鸦青色的木门,门鼻上锁着把青铜锁。 香穗疑惑,大中午的家里就没人? 徐妈妈摸出钥匙开了门,她将门推开跨进去后,招呼香穗和大柱两个,“小娘子,郎君进来吧。” 马大柱道了句:“叨扰了。”便随着徐妈妈进了门。 香穗也紧跟着跨进院子,这就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 此刻香穗也不觉着累了,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四处张望。 这座宅子的大门是朝西的,他们从大门进来走两步,小院就尽收眼底。 小院不大,干净整洁,满院的青砖瓦房极是讲究。 院里有正房跟东西厢房,南边靠墙的地方还有一口青石围起的水井。 徐妈妈将两人引到堂屋。 马大柱将香穗送来就准备回去,他将包袱给香穗放到椅子上,拱手对徐妈妈说:“小妹劳烦妈妈多照顾。” 香穗站在堂屋门里面,感觉马大柱要走,她心中竟然有些不舍。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即便是极少见面的表哥那也是跟她最亲的人,且她表哥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没有吃东西呢。 程家该是有吃得吧?现如今她还做不了主,只能颇有些拘谨地站着。 徐妈妈面无表情地招呼马大柱坐,“劳你一路送过来,你先坐会儿。锅里还有早上剩下的吃食,我给你端过来,吃了再回去。” 马大柱看这家挺好的,还有钱能请得起老妈子,便听话地坐了下来。 “小娘子也坐吧。” 徐妈妈自始至终对香穗亲近,这是已经当她作程家人看的。 香穗在马大柱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马大柱见徐妈妈出了堂屋,他压着声音对香穗说:“穗儿,这家看起来不错,你以后饿不着了。” 香穗回了马大柱一个淡淡的笑。 程家的房子这么好,应该是饿不到肚子了吧。 不一会儿徐妈妈端着个托盘进来屋,她从托盘上端下来一双筷子,两个杂面的黑馍馍,两个芋头,还有一小碟腌咸菜。 香穗眼睛都看直了,程家竟然还有腌咸菜吃,日子过得该是不差。 “灶膛里炭火没有灭,饭都还热乎着,郎君趁热吃吧。” 马大柱多久没有吃过馍馍了,看到黑馍馍也馋得吞口水,可徐妈妈在他没好意思拿,只拿了一块芋头吃了起来。 徐妈妈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转身出了堂屋又去了灶房。 马大柱见人走了,拿了一个馍馍给香穗,“穗儿,快吃。” 香穗摆了摆手没有接,“晚上我一定能吃到的,柱子哥都吃了吧。” “这芋头也好吃,你吃个芋头,哥吃不了那么多。” 马大柱又拿了个芋头给香穗,香穗笑着接了过来。 来之前,她娘做了六个馍馍,她早上还吃了一个,就是那馍馍不大。 从早上到现在,她走了二十多里路,肚子里也早饿得咕咕叫。 手里的芋头还温热着,她张嘴咬了一口,又面又甜,真好吃啊。 马大柱也是饿很了,两口芋头下肚,噎得直伸脖子。 香穗忙腾出来一个碗,端起桌上的水壶给他倒了碗水。 水冰凉,马大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端起来咕嘟咕嘟就灌了一碗。 终于顺畅了,两人相视一笑。 香穗怕噎着,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芋头。 徐妈妈不在,两兄妹自在多了,马大柱拿起筷子夹咸菜,还给香穗芋头上放了几块。 吃完芋头,马大柱将两个馍馍也都吃完了,咸菜也没有剩下,最后又自己给自己倒了碗凉茶喝。 马大柱刚吃完,徐妈妈就提着热水壶进了屋。 香穗看了马大柱一眼,原来这徐妈妈去灶房烧水去了。 徐妈妈将热水倒进茶壶里,分别给马大柱和香穗各倒了一盏出来。 水温刚好,刚吃完芋头的香穗猛地将茶盏里的水一口喝完,随手将茶盏放回桌子上。 马大柱刚喝了两碗凉茶,为了掩饰尴尬,他也一口将手中的茶干了。 他喝完抹抹嘴,站起来对徐妈妈说:“家中还有事,我这就回去了。” 徐妈妈也没有留他,站起来送客。 两人将马大柱送到门口,马大柱蹲下对香穗说:“我回去会去柳林村给姑说一声,你在这里好好过日子。” “嗯,柱子哥回去告诉我娘,让她不要担心我。” 马大柱嗯了一声,站起来向徐妈妈点了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香穗站在门口,一直望着马大柱的身影不见才转身回了院子。 徐妈妈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回来就说:“郎君去学堂读书去了晚上才回来。小娘子不妨先歇歇脚,下晌起来,老婆子再将这院里的事儿交给你。” 香穗乖乖点头。 徐妈妈将灶房旁边的厢房门推开了,“郎君住在东厢房,小娘子以后就住这西厢房吧。” 香穗跟着徐妈妈进来西厢房,西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里间有一张不大的架子床,上面放着铺盖。 虽说这西厢房荒凉的跟堂屋不像是一家的,但屋里有床有铺盖香穗已经很知足了。 第9章 程家郎君 徐妈妈给香穗说完径自去了旁边灶房。 香穗将自己的大包袱从堂屋里拿过来放到床尾,然后爬上床,在床边坐下,支楞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 院子里没有动静,徐妈妈一直在灶房里没有出来,不知道她在干什么。 香穗晃着脚丫打量她住的这间屋子,屋里虽然光秃秃的,好歹窗户上还贴了窗纸,冬天不至于漏风。 香穗将手搭在自己的包袱上,纳闷这屋里怎么连个柜子都没有? 床上的铺盖不是新的,香穗伸手摸了摸,还算软和,好歹冬天冻不着了。 程家真不错,香穗盯着窗棂,畅想着以后美好的生活。 肚子里有一个芋头充饥,平常精神抖擞的小女娘不知不觉就倒在了床上睡着了。 香穗刚到程家,还不太熟,睡得自然不是很安稳,她睡着了又好像没有睡着。 徐妈妈在窗外喊了她一声,她马上就睁开了眼睛,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床就出了西厢房。 徐妈妈见香穗出来,领着她去了灶房。 “郎君申时初散学,郎君从学堂回来之前,你需得给他做好餐食。学堂不给饭吃,早晚两餐都在家吃。” 香穗听到心里,懊恼自己只会煮面汤。 香穗偷看前面的徐妈妈,她人冷冰冰的,不知道以后她会不会教她做饭? “这里有个小磨盘磨面用的,下晌我将袋子里的高粱都给你们磨成了粉,旁边那是半袋麦子,待面粉吃完了你就自己磨。 今儿做饭简单,昨儿我给做了一锅馒头,现下还剩下许多,馏一馏就能吃了。这一筐子芋头是我昨儿拿过来的,要吃就洗了馏两个。” 徐妈妈絮絮叨叨指着灶房里的东西给香穗看,香穗越听越感觉不对。 这程家不会就只有一个郎君吧? 这妈妈昨儿才来的?是为了去接她特意过来的? 也对,郑婆子带着徐妈妈过去的时候,好像说的是她是常老太太跟前的人。 常家在哪里?为啥不管程家郎君? 香穗觉着中午的时候自己想得太好了。 她心事重重地看着徐妈妈做饭,烧锅。 “以后家里就你跟郎君两个人,你要照顾好郎君。” 香穗眼睛盯着灶膛里燃烧的火苗,莫名有些迷茫。 可看到磨盘旁边放着的高粱面和小麦面,心中又充满了希望。 有吃的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不过失落了一瞬,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郎君住在东厢房,他的房间常年上锁,没他的允许你别去他房间惹他不痛快。 你这个童养媳是老太太给张罗回来的,郎君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以后你勤快一些,眼里要有活,该干的活别让郎君开口麻利地干了,他或许也就说不出什么了。” 徐妈妈见香穗乖巧,忍不住多说两句。 香穗频频点头应是,“妈妈休息休息,我来烧火。” 香穗赶紧拉徐妈妈起来,她自己坐在了灶门前。 徐妈妈眼神柔和了一些,又开口提点了她几句: “老婆子过来看了看,家里就只有灶房里这一点儿柴火,眼看着快要下雪了,以后没柴还要买。 若是想省钱,城南边儿有个树林子,得空了你可以去那边拾些柴火回来,存些过冬。” 要不是前段时间老太太频繁梦到姑奶奶,她是不会过多关心这个外孙的。 常家原本是给姑奶奶定好了亲事,谁知她来了县城几次跟程姑爷私定了终身。 程姑爷有些家底,拿了丰厚的聘礼去提亲,常家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成亲之后程、常两家走动的也不勤,常家再得到程家的消息便是,程姑爷丢下姑奶奶和小郎君自己跑了。 没过半年,也不知道姑奶奶受了什么刺激竟然吞金自杀了,留下九岁的小郎君一人在世上。 看在母女的情分上,老太太带着家中大爷过来操持后事。 这期间他们发现姑奶奶留下上千两银票,还有许多金银首饰,衣裳。 事情过后,他们趁着小郎君失怙悲伤,自顾不暇,偷偷将姑奶奶的首饰衣裳拿出去卖掉。 上千两的银票也打着以后给小郎君娶媳妇的名头跟他平分了。 常家人拿了钱财一走了之,扔下小郎君一个人在县城里不管不问。 他们做人不地道,小郎君也不待见他们。 两家比陌生人还不如,这些那郑婆子怕是没有给李家说。 徐妈妈为怕说多了引起事端,也闭口不言。 徐妈妈看不惯常家,可她是在常家做工的,过了今儿她也是要回常家给老太太复命,自是不能说三道四。 她只能趁着这个时候,多教小女娘一些。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两个人磕磕碰碰总能过下去。 徐妈妈教香穗打水,又将晾衣杆给她绑结实了一些。 程乾回来的时候,徐妈妈正在给香穗找以后放柴火的地方,听到脚步声,转头看到人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 徐妈妈给程乾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她,径自去了东厢房,掏出钥匙开门,进去关门,一气呵成。 香穗看傻了,这程家郎君比徐妈妈还冷。 徐妈妈也不气恼,她招手让香穗跟上来。 “郎君,老婆子已经将小娘子接回来了。老太太给郎君寻来的小媳妇,柳林村李家的小娘子,叫香穗。” 徐妈妈恭恭敬敬地站在东厢房门口,说完盯着东厢房里的动静。 香穗双手交握,抿着唇儿,忐忑不安地等着。 程家郎君态度不好,她很怕他不同意,她不能被退回去,那二十两对他们家很重要。 吱呀~ 东厢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香穗一眼望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那眸子黝黑深沉如无底的深渊。 不知道为什么香穗心里咯噔一下,她赶紧垂下来眼睫。 程乾站在东厢房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香穗。小丫头又瘦又小,还梳着丫髻。 这就是常家给他找的童养媳? 从他家搜刮走了那么多东西,就找了这么个小丫头来搪塞。 程乾嘴角扯了扯,心中讥笑,常家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他伸手向徐妈妈。 徐妈妈问:“郎君要什么?” “婚书。”程乾声音清冷,还带着少年的稚气。 “郎君,没有签婚书。” 程乾不相信没有婚书就能将人家的小女娘带回来,他眼睛一转说:“契书。” 拿给李家的二十两是常家出的,徐妈妈还需得拿着契书回去向老太太复命,她有些为难:“郎君,这契书需得拿回去给老太太。” 闻言,程乾脸色瞬间冰冷,声音里也带着寒气:“如此,人你也带回去吧,现在就走。” 程乾从屋里走出来,他走到徐妈妈跟前,竟然比徐妈妈还高了半头。 “程家跟常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她既然是跟常家签的契书,你就将她带回常家吧。 顺便给常家捎句话,以后我的亲事他们也不必操心。他日待我成年,必定去常家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程乾语气里带着一丝狠戾,香穗听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好似都冒了出来。 第10章 坐吃山空 香穗偷偷斜睨了一眼旁边的徐妈妈,徐妈妈站在程家郎君面前恭敬地低着头。 常老太太能让徐妈妈出来办事,自然是看中徐妈妈的能力。 徐妈妈低着头权衡。 这次老太太这么急着要给郎君寻个童养媳,皆是因着前段时间她日日梦到姑奶奶来她梦里哭闹,哭闹着让他们将钱还给小郎君。 钱,他们是不会还的,只能尽快给小郎君找个童养媳,算是完成了当初的说辞。 为了一劳永逸,她找了个神婆来问,神婆拿了钱,让她给小郎君找个命硬的,这样或许能压着程家母子俩,让他们再不能来常家找事。 而李家小娘子就是那个命硬的人。 若是她真将这孩子带回去,老太太或许会暴怒。 一番思量,徐妈妈慢慢将契书从怀里掏了出来,“郎君,这是契书,你收好。” 程乾接过契书打开仔细看了看,好在契书是依他程家的名义签的。 程乾收了契书,转身回了房间。 徐妈妈看了香穗一眼,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契书被小郎君要走,她在这里耽误不得,还是早早回去复命的好。 “小娘子,我得回四水镇了,过会儿你将饭盛出来叫郎君出来吃饭。” 程家郎君收了契书,香穗认为他这应该是留下了她,她刚才提着的一颗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徐妈妈说要走,她还贴心的说:“妈妈拿个馍馍路上吃。” 这次回去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惹恼了老太太怕是饭也吃不上,拿个馍馍也好。 徐妈妈去锅里拿了个馍馍用帕子包起来揣到怀里就出了门,香穗跟着她走到大门口。 徐妈妈走得匆忙,她走出几步又转了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匆匆递到香穗手中,“差点儿忘了,这是大门上的钥匙。” “妈妈,路上注意这些。” “唉,好。” 徐妈妈深深看了香穗一眼,小小女娘乖巧懂事,或许这次老太太做了件对的事也说不定。 夕阳的余辉照在墙面上,似是给墙面镀了一层金光。 香穗盯着东厢房看了许久,最后还是决定先将饭菜端出来。 堂屋侧间有一张四方桌,香穗将饭菜摆在桌上。 饭菜也不过是几个馍馍,两碗面汤,加上一小碟咸菜。 重新回到东厢房门口,香穗斟酌着称呼,“郎…郎君,用饭了。” 程乾倒是没有让香穗叫二声,听到她喊他就拉开门走了出来。 小郎君个子高,面皮白嫩,清清冷冷的。 香穗这次看清了程乾的脸,她没想到城里的郎君这样白,低下头偷偷看自己的手,枯瘦黑黄。 程乾昂着头从香穗身前走过,仿佛眼前没有人一般。 香穗一怔。 虽说她留了下来,可她还是搞不懂程家郎君心中所想,她以后在这个家里该处于怎样的位置? 他对她不理不睬,是不想将她作家人看? 如此做个女使也是使得的,香穗想得简单,扭头追上去。 程乾坐在四方桌边,没有动筷。 那小丫头神色放松地走了进来,明明刚才还拘束着,小心翼翼地看他的脸色。 不过一会儿,她好似想开了似的。人虽然看似想开了,可她却站在门口不动了。 明面上是常家出二十两银子买了她来,在他眼中,她可是花了好几百两银子的。 常家送了她过来,他以后再没有向常家讨钱的理由。 小女娘只有八岁,能干什么呢? 这个年岁的小女娘,家中母亲怕是还来不及教她女儿家该学的针黹。 针线一定不会,饭会做吗?会洗衣裳吗? 程乾死死的盯着香穗,小女娘回他一个灿烂的笑。 笑容闪亮,往常空旷的房间里,突然多了这么一个人,好像没有以往那么清冷了。 家中多个人,好过他一个人孤零零的。 只是要吃饭了,她为何站在门口不进来? 香穗在堂屋门口踟蹰,想着要不要先避到灶房里去,待郎君吃过了,她再拿回灶房吃。 因着她听春妮说,在大户人家做女使是不能跟主子坐一道吃饭的。 春妮说了很多,香穗没有记清,总之规矩多着呢。 香穗怕坏了规矩的程家郎君不高兴,若是一不高兴将她撵走…… 不行,她不能被撵走,那二十两是他们家的保命钱。 香穗尽着一个女使的本分,“郎君,快用饭吧,等会儿我来收拾桌子。” 闻言,程乾眉头轻蹙,冷冷道:“你不吃饭?” 香穗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郎君先吃,我等一下再吃。” 程乾睨了香穗一眼,毕恭毕敬的,这是将自己当做家中的仆从了? “你过来坐,家中只你我二人,有些事情还需得跟你说清楚。” 有事要说,香穗便走到四方桌边,轻轻将长条板凳拉出来一些,听话地在程乾对面坐下。 “咱们不是大户人家,也没有这样那样的规矩,吃饭的时候都坐一起吃就行。” 还能跟主家坐一起吃饭,香穗心中暗喜。 程乾见香穗脸上微露的喜色,接下来的话便没有说出口。 “先吃饭吧,还有些话等饭后再说。” “好,香穗都听郎君的。”香穗重重点了点头。 程乾拿起一个馍馍咬了一口,香穗才伸手拿一个馍馍过来吃。 暄软香甜,好吃。 幸福的感觉没过多久,饭罢,就落了下来。 香穗坐在椅子上绞着手指,她这一天整颗心忽上忽下的终于落到了实地。 早上从家里出发前,她忐忑不安地期待着,到了程家看到程家有吃有喝的,她心里窃喜庆幸。 程家郎君回家,她又担心能不能被留下。 如今终于被留下了,程家郎君又说,三年前常家将家中的一大部分钱财都骗走了。 如今家中银钱不丰,只勉强能给他自己缴几年束修。 家中灶房里的小麦、高粱都是常家提前一天拿来的。 为的是,若是她家中来人,看到也能安心。 而他原本的半袋麦子被他锁在东厢房。 程家家中无地也无营生,只能靠着程家爹娘留下的一点儿银子度日。 听到这里,香穗脑子里突然冒出四个字:坐吃山空。 第11章 女使 这样看来,程家的情况比她家还要糟糕,可是程家郎君还能读得起书,想来也不算太糟。 “郎君,我以后少吃饭,多干活。” 香穗眼神坚定,来了程家她是不会走的,县城里那么多铺子,她总能寻到个谋生的活计。 这年头什么都贵,就人不值钱,那二十两她不能让常家再要回去。 程乾盯着香穗,细长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波澜。 香穗忙又说:“徐妈妈说,咱……咱……” 香穗咱了半天没敢说咱家,只说:“咱们得存些柴火过冬,明儿我就去南边树林子捡柴去。” 徐妈妈只说了一句城南边儿的树林子,香穗不知道路怎么走,只得开口问程乾,“郎君,去城南边的树林子怎么走?” 说了那么多,竟然没有退意,程乾眼神轻晃,“城南的树林子在城门外,城东的城墙里面也有一片树林子,沿着主街往各处的城门口走,都能到。” 哪边的树林子都行,只要能捡到柴火。 香穗笑得明媚,“多谢郎君,我明儿就去捡柴,存着过冬。我什么都能做的,郎君要是有什么活儿,尽管吩咐。” 程乾睫毛扇动,清冷道:“没什么活,你洗好衣裳,做好饭就行。” 他说完站起来出了堂屋。 程家郎君对她没有意见,香穗心中大喜,站起来将桌上的空碗收拾回了灶房。 天冷了,香穗贴心地烧了洗脚水,自己洗了脚又洗了手脸,在东厢房门口说了一声:“郎君,热水给郎君温在锅里了。” 东厢房传来不咸不淡一声:“嗯。” 香穗才蹦蹦跳跳回了西厢房。 外面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香穗就躺到了床上,被子上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闻着能感觉到一股温暖。 被温暖包围着,身上暖暖的。 香穗闭着眼睛想,她柱子哥应该给她娘捎了话,她娘该是放心的吧? 今儿晚上她吃了一个馍馍、咸菜,还喝了碗汤。 她娘跟石头晚上吃的什么?吃的馍馍?还是喝的稀面汤? 家里有了钱,来年她娘可以买只羊羔,买些小鸡崽。 羊羔长大了,再生小羊羔,家里有一窝羊,就能卖钱了。 鸡崽长大了能下蛋,鸡蛋可以卖钱也可以自家吃。 香穗脑袋里畅想着美好的生活,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梦中,香穗梦到了他爹跟他哥都在的和乐景象。 他爹跟他哥下地去了,她娘在家喂鸡喂羊,她带着石头追着蝴蝶跑。 母鸡咯咯哒,下了一枚鸡蛋,石头小手一抓就拿到了手里。 “阿娘,鸡下蛋了。” 她娘笑得慈爱,“放灶房里去,晚上娘给你煮鸡蛋吃。” 转眼到了晚上,她娘给他们兄妹三个一人煮了一个鸡蛋。 她大哥将自己的鸡蛋递给了他们娘,“娘,儿大了,你吃吧。” 石头有样学样,将自己的鸡蛋递给了他们爹,“爹爹辛苦了,爹爹吃。” 一家人和和乐乐,笑声震耳。 香穗也咧着嘴笑,笑着笑着就醒了。 她嘴角的笑意还没消,一睁眼就看到房顶整齐的椽子,比她家的房顶高许多。 这是哪里? 香穗转头四处张望,看到旁边贴着窗纸的宽大窗棂。 这里是程家啊。 香穗心里有淡淡的失落,还有些许的难受,她想她娘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可是心中抓心挠肺的感觉就是消不下去。 不知道谁家公鸡已经打鸣,鸡鸣声中香穗将脸埋进被子里呜呜呜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想到自己今儿还得出门去捡柴火,在被子上擦了擦眼泪就起来穿衣了。 香穗起床,外面还有些许的昏暗,在柳林村的时候,香穗也早起去捡柴捡树叶子回来。 她在程家没有找到篮筐子也没有找到背篓,只得拿一根粗麻绳出了门。 天儿还早,她捡了柴回来再给程家郎君做饭。 香穗出了门才发现这个时候她不是起得最早的,陆陆续续有人赶着毛驴挑着担子往街上去。 香穗跟他们背道而驰,他们往城里去,她往城外走。 沿着主街道往东走,走到临近城门的地方,果然看到一片桐树林子。 香穗进了树林,树林里有干枯的落叶,掉下来的树枝倒是不多。 她没有带篮子树叶装不回去,她抬头望树上看,只能选个杂树枝多的上去折下来。 香穗爬了两棵树就折了一捆柴。 她没有带柴刀,都是用手折下来的,折的都是些细树枝。 香穗拿麻绳捆好了,背在身上往家赶。 走到巷子口时,天光已经大亮。 她将柴火放在东厢房跟南边那户人家正房后墙中间的地方,提水洗了洗手,开始做新一天的早饭。 一袋麦子、一袋高粱,要省着些才行,香穗洗了个芋头又溜了一个馍馍。 给程家郎君吃馍馍,她吃芋头就行了。 程乾卯时正起来读书,读半个时辰,习惯性地想去给自己做早饭。 猛然想到家里来了个人,于是就硬生生地坐在屋里等着小丫头出来做早饭。 等了许久不见人起来,他思忖着,人毕竟还是太小了。 在他即将认命地准备出来做饭时,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她背着一大捆树枝子,从外面回来。 超大一捆树枝子,压得她佝偻着身子,像个移动的巨大杂乱蘑菇。 香穗做好饭,准备开口叫程乾出来吃饭,就见他就穿戴好走出东厢房。 锅里温着的有水,香穗忙转身回去端,等她垫着棉巾子端出来的时候,程乾已经在打冷水洗脸了。 香穗端着一碗热水,愣在灶房门口,对着井水旁的程乾说:“郎君,有洗漱用的热水。” 程乾用冷水唰唰两下洗了脸,抽下肩上的棉巾子一擦,道:“早上用冷水洗脸精神。” 井水很凉,还是用热乎的温水洗漱舒服。 程乾不用热水,香穗看了眼手中的热水只得又转身端回灶房。 他们正在用早饭,外面传来喊程乾的声音:“程乾,走了。” 听到有人喊,程乾三两下喝了碗里的汤,去东厢房拿了装书的包袱就走。 香穗煮得芋头没有煮到劲儿,吃起来硬硬的,她看程乾走了,放下芋头忙追了出去。 “郎君,今儿有换洗的衣裳要洗吗?” 香穗扒着门框问程乾,程乾旁边站着一位比他还高出半个头的小郎君。 小郎君面容普通,身材五大三粗,声音又粗又难听,“程乾,她是?” 程乾犹豫了一瞬,香穗瞅见了。 她想,他不认她,定然也不知该怎么跟别人介绍。 为免尴尬,香穗忙开口道:“女使,我是程家的女使,昨儿刚来的。” 第12章 隔壁严家 “哦,我是隔壁的严雄,就是前面这一家。”严雄笑着指向前面自家的房子给香穗看。 香穗回严雄一个甜甜的笑,“我叫香穗”。 “香穗啊,我阿翁整日在家,若是你有什么需要的,尽可以去我家找我阿翁……” 程乾见两人竟然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淡淡说了声:“没有。”扭头便走。 没有什么啊? 严雄见程乾走了,他急了起来,慌慌张张道:“我跟程乾是好友,我阿翁很和善。先……先走了啊。” 严雄急急说完,小跑着去追程乾,“哎哎哎,等等我。” 他追上程乾还转身给香穗挥了挥手。 香穗笑了笑,望着程乾昂首阔步往前走的身影。 程家郎君原来名叫程乾啊,是程前?还是程钱? 目送两人离开,香穗关上大门回到堂屋,她拿起硬邦邦的芋头接着啃。 刚啃了两口,香穗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一股呕意直往喉间涌。 她急忙跑到茅房,呕地一声吐了一地。 原本肚子里就没有东西,也就刚吃到肚里的半块芋头,这会儿全吐了出来。 嘴里酸臭,香穗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冒出的泪花。 她站起来忍着恶心走去灶房,舀了一碗清水漱了漱口,在灶台前的小墩儿上坐了下来歇着。 本来吃的东西就不多,如今她还吐了出来,懊恼自己真没有出息。 香穗歇了会儿,感觉肚子舒服了一些,就回到堂屋将自己那碗面慢慢地汤喝了下去。 她看了眼那啃了一半的芋头,准备晚上再煮煮。 没有衣裳要洗,家里就没有事儿干,香穗准备再去捡些柴火。 大白天的,她决定去城南边的树林里去看看。 程家什么都没有,连个筐子背篓都没有。 发愁的当口,她猛然想到严雄走前说的,若是有需要可以去找他阿翁。 于是香穗就敲开了严家的大门。 门很快被从里面打开,一位身量极高,一脸笑眯眯的老人开了门。 老人头发花白,笑得眼睛完全闭了起来,他眼角有深深的纹路,虽说是阿翁辈的,看起来好像很健壮。 他手中拄着一根乌黑的拐杖,拐杖就是那种很普通的拐杖,因着严老翁很高因而他的拐杖很长。 香穗打量一眼,感觉自己还没有严老翁的拐棍高。 香穗抬头,笑着打招呼:“严阿翁好,我是后面程家的女使,我叫香穗。” “哦哦,程家的啊,可有什么事?” 严老翁笑意盈盈,果然如严雄说的那样和善。 如此,香穗便松快不少,“阿翁,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想来你家借个篮筐子或背篓一用。” “背篓有,我给你拿去。” 严老翁的眼睛一直紧闭着,香穗歪着头猜测他是不是看不到。 香穗正怀疑严老翁看不到,可是他转身往后走的时候,又快又顺畅,不过一瞬就将背篓拿了回来。 一点都不像眼睛不好使的样子,香穗觉着自己想多了。 “阿翁,我借背篓去树林子里捡些树叶干柴回来,兴许要多借几日。” 伸手不打笑脸人,香穗笑得眼睛也眯了起来。 “不妨碍的,我家这段时日都用不着,你尽管拿去吧。我家有柴刀,你要不要用?” 有柴刀就更好了,可以爬树砍些枯枝子。 “谢谢阿翁,能行的话,柴刀也借用几日吧。”香穗笑得脆甜。 严老翁爽快地给香穗又拿来了一把明晃晃的柴刀,并耐心地教她怎么砍省时省力,之后才笑眯眯地目送香穗离开。 香穗背着借来的背篓、柴刀出了南城门,一眼就看见好大一片树林子。 树林子有多大? 香穗感觉比他们柳林村还要大,这个树林子里什么树都有,香穗看到树上干枯的树枝眼睛冒光。 这么大一片树林子来不了几次就能存够过冬的柴火。 有了柴刀做起事来事半功倍,香穗没多大会儿,就砍了一大捆柴。 从城南回来的路也不是就主街一条路,香穗从城门往东,摸索着也回到了永福巷的家。 香穗将两捆柴火码放整齐,堆起来个小小的柴火堆,还有旁边的一小堆儿枯树叶。 最近这一段时日天气都是晴朗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下雪之前她一定能将这处堆满柴火,冬天就不怕没柴烧了。 香穗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下晌程乾散学早,香穗将堂屋打扫一番,开始做饭。 她早上吃饭的时候吐了,她觉着应该是芋头没有煮熟,这次她要多煮一段时间。 跟昨日一样,申时初程乾就回来了。 香穗笑盈盈迎上去,“郎君回来了,饭已经做好了。” “先不吃饭,我去严家练会武。”程乾说着开了东厢房的门进去,再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短打。 去严家跟谁练武啊? 香穗怔怔地望着程乾小跑着出了门,她饭做早了。 家中无事,香穗难掩心中的好奇,也跟着去了严家。 严家的门没有关严,她从门缝往里看,看到严老翁站在前面双手搭在拐杖上,闭着眼睛一脸严肃地听程乾跟严雄打拳脚。 严老翁时不时地用拐杖敲敲他们的腿,敲敲他们的肩膀和手臂。 偷看的香穗对严老翁肃然起敬,严老翁眼睛看不着还能指导他们两个练武,真是太厉害了。 香穗津津有味地看了半天,仔细研究起程乾跟严雄的身材来。 同样都是练武,为何严雄看着很壮实,而程乾看着却清瘦? “你是谁家丫头?” 香穗正扒着门缝偷看,听到身后有人,忙不迭站直了身子。 她慌忙转身看到她身后站着一挎着青布包袱的和蔼妇人。 妇人看起来不过三十来岁,五短身材,头发梳得光洁,圆圆的脸儿白皙,笑起来眼角带着些许细纹。 不知道她是不是严家的,在人家门口偷看被抓了个正着,香穗难得地结巴起来,“程……程家的。” 妇人一听抿着唇笑了,她上下打量香穗几眼,“哦?你是常家给程家郎君寻的那个小媳妇?” 香穗觉着程乾是不想认她这个童养媳的,忙摆着手否认:“不,不是。是女使。” 那妇人望着香穗了然一笑,“你趴这里干啥呢?怎么不进去看?程家郎君跟严家郎君每日散了学都会跟着老爷子学功夫。你要是感兴趣也跟着一起学呗。” 妇人笑着推开了院门,邀香穗进来看。 “不……不了,我先回去了。” 香穗一溜烟儿跑回来程家,后面她才知道,那日她遇到的妇人是严家请来的灶娘,程乾跟严雄都叫她袁婶子。 香穗后来还听说,严老翁年轻的时候是走镖的,如今他儿子子承父业在外地开镖局,他年纪大了便带着孙儿回来祖籍养老。 老的小的都不会下厨就请了个灶娘回来帮忙。 严老翁带着严雄回来那一年程乾刚没了娘,一个失怙的孩子正茫然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严雄跑过来找他玩。 后面,袁婶子还过来教他做饭,如此,他一个人在严家的帮扶下才算慢慢挺了过来。 第13章 守株待兔 程乾在严家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大概酉时初,夕阳西下了才回来。 不管是早上还是晚上,香穗只会做一种饭,就是溜馍烧面汤。 即便如此,两个人也很知足,兴许是都饿了,两人吃得都很香。 相识不到两日的两人彼此还陌生着,相对也没有什么话说。 香穗牢记徐妈妈的话,主动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刷锅洗碗,烧洗脚水。 忙碌了一天,晚上躺在床上,香穗还是想她娘,想石头,还想她那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大哥。 她娘跟石头是不是能吃饱了? 她哥现在是不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待她哥回来,他们家就有人干活了,日子会慢慢好起来吧? 还有程家,程乾长得好看,又会读书又会功夫的俊朗小郎君。 他看不上她这个乡下丫头也正常,她先在程家帮闲,等他娶妻的时候她再回家。 至于那二十两,她可以想办法存些钱还给他。 香穗想着,或许等她哥回来她就可以回家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香穗还是早早地起床跑去城东砍柴火去了,冬天没有柴火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有柴火没法烧火,吃饭同样也是个事儿。 差不多卯时正,香穗背着柴火回来,远远就看到程家的灶房上空冒着一缕缕青烟。 香穗看到一怔,谁帮她做饭呢? 她小跑着进了院门,背着干柴伸着头偷偷往灶房里看,看到灶膛前坐着一位细棉布蓝色直缀的小郎君。 香穗揉了揉眼睛,程乾怎么做了她的活? 这还得了,香穗转身,飞快地跑去柴火堆旁将干柴放下,转头又跑了回来,“郎君、郎君,你怎么进了灶房?你快出去,这些都是我的活。” 香穗用力将程乾拉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了灶膛前,她偏头往灶膛里看一眼,仰头对程乾笑,“郎君,昨天你汗湿的衣裳我今儿给你洗了,你先放到门口的木盆里。” 程乾看了香穗一眼,转身出了灶房。 东南墙角就堆起了一个不大的柴火堆,不过两日小丫头就捡了那么多柴火过来,是个为活着拼命努力的人。 程乾眼睫闪动,收回视线走去东厢房,因着香穗的到来小院有了往日不曾有的生机。 她勤奋,爱笑,自己吃芋头却给他吃馒头。如此一心为他着想,留下来也挺好。 忙碌起来时间过得才快,香穗只要闲下来就会想她娘,因而她总是一天两趟跑出去砍柴。 十来日的时间,东南角已经堆起来一个高高的大柴堆。 天越来越冷,香穗没有偷闲,又背着背篓去了城南树林子。 城南树林子不是只有香穗过去捡柴,也有别的孩子过去。 大多都是男娃,香穗便离他们远远的,自己捡满一背篓枯树叶就回去。 冬日的暖阳透过光秃秃的树枝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背篓已满,香穗背靠着一棵大树席地而坐。 她仰头微眯着眼睛盯着树梢亮得刺眼的日头,真暖和呀。 远处不时传来几个孩童的打闹声,香穗有点儿羡慕,村里的孩子饭都吃不饱是没有力气玩闹的。 香穗闭着眼睛,准备在这里晒一会儿太阳就回去,村里老人说,冬天晒晒太阳来年能长高。 她觉着自己太矮了。 旁边扑通一声,吓得香穗猛然睁开了眼睛,她侧头往旁边看,一只灰兔子倒在她旁边的一棵树旁。 兔子腿抽搐了两下,随后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香穗眼冒精光,兔子自己送上门来了,还有这好事。 她无比欣喜,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提着兔子腿将兔子提了起来。 兔子还温热着,香穗将背篓里的枯叶子扒开一点,将兔子放进去又盖上一层枯树叶。 她听村里的孩子说过,一只兔子能卖一百个铜板,突然之间到手一百个铜板香穗激动地手脚都有些颤抖。 不知道城里的酒肆收不收兔子,她放好兔子,背上背篓要走。 在远处玩的那一群男娃唰地一下都跑了过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其中一个大点儿的孩子抱着胳膊问香穗:“刚才你捡的是什么?是不是兔子?” 不管是什么,都是她捡到的,香穗不准备理他们,转身往后面走。 他们一群人哗啦啦跑过来又堵在了她跟前。 香穗蹙着眉头,厉声说:“什么都没有,让开,我要回去了。” “是兔子,我看到了,兔子一头撞到了这棵树上,然后她捡起来放背篓里了。”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子指着旁边的那棵树对那个大孩子说。 香穗背着背篓扫了眼,跟前站着的四个男娃,四个人大小不一,最大的感觉有程乾那么大。 香穗抓着背带的手紧了紧,这兔子是她捡的,她定然不会给他们。 一百文钱能买近三斗麦子。 若是他们敢抢,她就跟他们拼命。 “让开。”香穗对着她跟前的这个大孩子厉声呵斥。 “把兔子拿出来。” 香穗一个小女娃,长得又瘦又矮,那高个子男娃根本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伸手就去拽香穗的背篓。 男娃们一窝蜂似地扑上来,香穗被他们推倒在地,兔子从背篓里滚出来。 他们捡了兔子哇哇叫着跑走了,香穗也不做他想,褪下背篓跑着冲了上去。 她疯婆子一样,没命地追上去,睁着眼睛往着拿兔子的那个孩子身上撞。 那孩子被香穗撞倒,兔子一甩被撞了出去。 香穗也不管兔子,骑到那孩子身上就打他,“这是我的兔子,你们凭什么要抢。” “臭丫头,不想活了,臭蛋,快给我打她。” 那孩子抱着头蛄蛹,其他孩子原本被吓得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们老大让他们打香穗,他们就扑过来打香穗。 小拳头纷纷落到香穗身上。 香穗不管谁打她,她就闷着头打被她压在身下的人。 她闭着眼睛两个拳头胡乱落下,下面的孩子被她打的哇哇叫。 “停停停,不打了,不打了。兔子给你。” 小孩子收不住手,没人听他的,他们不停手,香穗自然也是不停的。 “停~” 一声凄厉的声音传来,打香穗的孩童们一怔终于停了下来。 他们不打香穗了,香穗也收了手。 “你他妈的,快给我滚下来,兔子你拿走。”被香穗压在身下的男娃伸手推她。 香穗从善如流地从他身上站起来,跑去提起被扔在远处的兔子走了回去。 香穗提着兔子,恶狠狠瞪了那孩子一眼。 那孩子被香穗打得鼻青脸肿,鼻血直流,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反正她现在身上都是疼的,胳膊,后背,还有脸。 或许她没有比他好多少。 “铁哥,你流鼻血了。”被叫铁哥的孩子瞪了叫他的孩子一眼,伸手抹了一把鼻子。 伸手到眼前手上被蹭的都是鲜血。 臭丫头,下手真狠,恶狠狠地照着鼻子猛打。他要是再不喊停,鼻子都要给他打歪了。 铁哥朝着地面吐了口口水,口水中也带着鲜红的血丝。 铁哥咧了咧嘴心中暗骂:忘八! 狗日的,嘴也被她打破了。 第14章 卖兔子 香穗将散乱一地的枯树叶都扒拉进背篓,看也没有看那些男娃一眼,背起背篓往城门外的道路走。 直到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路上,香穗揪着的一颗心才松懈下来。 她看似无所谓,其实心中很怕,她很怕那几个男娃追上来,若是他们追上来,她怕是不能像刚才那样不要命地反击。 就像严老翁讲的那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当初坐在旁边听严老翁给程乾、严雄讲这句话的时候,不是那么有感触。 今儿她跟人干了一架之后,深切地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严老翁讲得有理,有空她多去听听是正经。 走着走着香穗停下了脚步,她在想若是今日是程乾或严雄在,会不会很轻松就能将那四个男娃降服? 脸颊热辣辣的疼,不知道哪个小子在她脸上捶了两拳。 香穗抬手轻轻一碰,疼得她龇牙咧嘴。凭着手感她感觉自己右边脸颊好像肿了起来。 若是她也会两下子是不是他们根本近不了她的身? 香穗想着她在严家看到的拳脚功夫,想着这样那样三两下就将那几个孩子打得落花流水,不由得笑了起来。 因此她遂暗下决心,严老翁教程乾、严雄功夫的时候,她要看仔细了,回家之后跟着好好练。 有拳脚功夫傍身总是好的,今日她被人抢兔子,他日还不知道被抢什么。 香穗忍着身上的疼痛往大街中心走,她记得那里有家大酒肆。 她头一日去南城门是从大街走的,后面都是走坊间的小道。 距离头一日虽然已经过去快二十多日,她依然记得很清楚,十字街口的西南边儿有一个搭了彩门欢楼的酒肆。 香穗头一回见那么特别的铺子,愣是站在门口看了许久。 还有后面袁婶子告诉她,那叫彩门欢楼,州府的酒肆正店才有的东西。 那家酒肆能搭得起彩门欢楼,是因着那家铺子是蒋家的。 而蒋家的当家大娘子是京城承恩侯府的七姑娘。 京城,侯府不管是哪一样对香穗来说都是没听说过的,遥不可及的存在。 而蒋家正店确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她希望店里的掌柜能收了她的兔子。 走了大概两刻钟终于快到十字街口了,香穗伸着脑袋往西南角看。 “哇……” 一群孩童的欢呼声从蒋家正店的欢楼下传出来。 酒肆里是有什么热闹看吗? 香穗加快步子往前走,走到店门口。才发现一群孩童都弯腰在地上捡着什么。 而酒肆的正门口站着一位身着锦袍的十六七岁郎君,郎君一身石头白的暗纹圆领袍,在太阳光下闪着熠熠的银光。 香穗仔细一看,那郎君手中端个精美的瓷盘,盘子里应该是豆子,他抓了豆子撒向地面,站在欢门下的孩童便疯狂挤着抢。 这不是作贱人吗? 香穗眉头轻蹙,抬头又看向那郎君。 郎君不只穿着富贵,长得也极漂亮,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上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此时那张桃花眼正微挑着望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戏谑。 哗啦~ 一把豆子朝着香穗撒了过来,香穗背着背篓往后退了两步。 豆子从半空掉落到地面,咕噜噜滚动着来不及停下就被一只只黝黑的小手捡了起来。 有人捡了就送进嘴里,有人捡了紧紧攥在手心里。 香穗咽了咽口水挪开了脚步,往旁边挪了挪,香穗抬头望店里张望。 正午已过,店里没有用餐的人,她也没有看到掌柜的。 香穗沿着旁边没人的边缘往店门口走,刚到店门口就被店里的伙计拦了下来,“小娘子若是送柴从后门进。” 被伙计拦下,香穗也没有生气,因着是她不懂规矩。 既然来到了正门,她便问问价格吧?于是她抬头对那伙计说:“我想找你们掌柜的。” 不过说了一句话,香穗脸扯着疼,她轻轻咧了咧嘴。 那伙计来不及说话,旁边的锦袍郎君就将盘子递到了伙计手里,他盯着香穗,眉头一挑,问:“找掌柜的何事?” “你们要兔子吗?野兔子。多少钱一只?” “有多少?” “一只。” 一只兔子也值当得跑来他们蒋家正店卖? 蒋玉鸣玩味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娘,一身破旧的袄裙,头发凌乱,一边脸颊青紫,看起来像是跟谁打了一架。 人瘦瘦小小的,背着个比她身高小不了多少的背篓。背篓里结结实实装了一大篓的枯树叶。 看起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她却不去捡他扔的豆子。 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大的出奇,大而黝黑的眼睛里头闪着亮光好像铺撒了星子一般。 小女娘鲜活,倔强。 “小娘子,一只兔子你就拿去别家看看吧。” 伙计见少东家没说话,好心提点香穗一句。 这么大个酒肆,东西少了还不要啊?香穗眼里的光暗淡下去,她躬身道:“打扰了。” 香穗转身要走。 “等一下。”蒋玉鸣觉得香穗有趣,便出声叫住了她。 香穗转头。 蒋玉鸣笑问:“兔子呢?” 香穗望着眼前郎君笑得好看的眉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蒋玉鸣从钱袋子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伸手递给香穗,“给你二钱银子,你的兔子小爷买了。” 香穗看着眼前的碎银子,喜悦重又回到眼底,她忙蹲下将背篓放下,扒开枯树叶拿出了那个已经僵硬的兔子。 “兔子在这里呢。”香穗提着兔耳朵将兔子递到蒋玉鸣跟前,忍着脸上的疼痛,笑得明媚。 蒋玉鸣朝着伙计抬了抬下巴,伙计伸手接过来兔子。 香穗伸着两手去接银子,接过银子之后还不忘连连对着蒋玉鸣道谢:“多谢,多谢郎君。” 蒋玉鸣勾唇一笑,一副勾人的魅惑模样。 香穗心思都在银子上,自然是没有注意到。 香穗脚步雀跃着出了店门,门口还站着一群孩童等着捡豆子。 买一只兔子花了二钱银子,怎么着都是个亏本的买卖。 可买兔子的是蒋家纨绔的大郎君,他做出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伙计提着兔子弓着身等安排。 蒋玉鸣打量一眼伙计手中提着的兔子,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拿去后面,让庖厨给小爷做成盘兔。” “好嘞。” 伙计将手中的盘子放到了旁边的桌子上,提着兔子去了后面灶房。 第15章 路遇袁婶子 二钱银子对香穗来说那就是巨款,放哪里都不能让她放心,因此一路上她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天上掉下来的银子啊。 手中攥着二钱银子巨款,香穗觉着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走到岔路口,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 肉! 香穗一年多都没有吃过肉了,能吃上白馒头都是奢望,肉包子想都不敢想。 寻着肉香味,香穗看到包子铺门口店家正在掀蒸笼。 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整齐地摆在蒸笼里,冒着氤氲的热气,飘散的肉香味死命地勾着香穗肚子里的馋虫。 这么大的肉包子香穗感觉自己一口气能吃下五个。 一个大包子要两文钱,十几个包子能换一斗麦子,不划算。 香穗头发凌乱,脸上还带着青紫,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蒸笼里的包子,包子店家见了抱着蒸笼盖子犹豫不决。 盖上还是掀开? 看着小丫头脏兮兮的,若是被这样的她抢去一个,包子再要回来怕也不能卖了。 店家一脸防备地注意着香穗,香穗见了,吞了吞口水,在店家赶她之前扭头走开了。 香穗手心里攥着碎银子,脑子里回想着刚才蒋家正店的事。 她刚开始过去的时候,蒋家正店的伙计对她说,要是送柴就去后门。 香穗脑子一转,这意思是不是蒋家正店也收柴火? 不管如何,她明天一定背一捆柴过去试试。 香穗又发现了一条来钱的道,心中无限欢喜。 在县城里果然有许多挣钱的方法,香穗低着头往永福巷走。 “穗儿?” 香穗抬头,袁婶子手上挎着个竹篮子,正一脸惊喜地望着她。 香穗笑着叫了声:“婶子。” 猛然一笑,果然又扯到了脸上的伤痕,疼得香穗抖了抖嘴唇。 香穗抬头,袁嫂子一眼就看到了她脸颊上的青紫,惊得“哎呀”一声,快步走到了香穗身旁。 她扶着香穗的肩膀,弯腰打量她脸上的伤痕,心疼地问:“这脸上是怎么啦?” 问完,轻蹙着眉头盯着香穗的眼睛。 香穗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睫,嗫嚅道:“没,没事,磕了一下。” “在哪磕着的?从树上摔下来了?你这个小女娃,家里已经存了那么多柴火,够冬天用的了。摔着胳膊腿了没有?” 袁婶子边叨叨边在她胳膊腿上检查。 “婶子,没有摔着胳膊腿。” 袁婶子听香穗说没有摔着其他地方,收手直起了身子,眼中带着丝怜悯,伸出食指轻轻点了点香穗青紫的脸颊。 香穗呲牙轻轻偏头躲开。 “唉~跟婶子回去吧,我去找严老爷子要点儿跌打药给你抹抹。” 袁婶子叹了口气,扭头往回走。 香穗跑前两步,“婶子,你不是要出去?” “不去了,家里还有点儿菜。你这脸要是不抹点儿药,明天严重了可咋办?女儿家的脸最是重要,不能留下疤痕。” 袁婶子走了几步又絮叨了起来,“家里有那么些柴火了,以后别再去砍柴了。爬高上低的危险,今儿乾郎君回来了,我给他说。” 香穗才刚找到一个卖柴的活,以后不能出去砍柴了那可怎么办? 香穗捏了捏手中的碎银子,觉得跟袁婶子坦白。 “婶子,我没有从树上摔下来。” 袁婶子扭头看了香穗一眼,她轻轻一笑,“你不用糊弄我,你还小,骨头腿儿软,好歹没有摔坏,你那么小总爬树砍柴,总归是不安全的。以后就在树下捡些小树枝就行了。” 香穗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这些日子袁婶子都看在眼里。 香穗说自己没有从树上摔下来,她便觉得是她故意这样说让人放心。 又走了好一段路,眼看着就到永福巷,香穗动了动握着碎银子的手指头,终是没有开口。 到了程家门口。 “你先回去,我回去给你拿药。”袁婶子叮嘱了香穗一句,径自回了严家。 香穗将枯树叶子倒在柴火堆旁,手脸都来不及洗就跑去西厢房将银子藏了起来。 等她出来打水洗脸,盯着盆里清澈的洗脸水她才发现自己的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 她忙伸手捋了捋,她就是这样毫无形象地在大街上跑了一圈? 怪不得那包子铺店家看她的眼神那样奇怪。 香穗赶紧洗了手脸,然后抬起湿漉漉的双手在头上抹了一把。 她晃着脑袋用盆子里的清水照了照,虽然还不是很整齐,但是已经没有那么乱了。 香穗扯下腰间的汗巾子擦了擦手脸。 袁婶子拿着个瓷瓶走了进来,“穗儿,快过来,婶子给你抹药。” “来了。” 香穗抓着汗巾子,跑去了袁婶子跟前。 袁婶子一边涂药一边啧啧,“还好摔得不严重,抹了这个药明儿就能消肿了。” 香穗不知道袁嫂子给她涂的是什么药,刚抹上去的时候冰冰凉凉的,一会儿就慢慢地发起热来。 “老爷子的这个药,药效好得很,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抹一次,明儿保准能好。” 袁婶子给香穗涂抹好,给小瓷瓶盖上盖子,顺手将瓷瓶塞到了她的手里。 香穗收了瓷瓶,乖乖点头。 袁婶子盯着香穗好一会儿,突然说:“穗儿,你说不是摔的,难道是被人打了?” 当初刚见香穗脸颊肿了一片,她想到的就是从树上掉下来。 刚才她涂抹跌打药的时候发现青肿的脸颊连一点儿划伤都没有,她便怀疑是不是谁打的? 确实是被人打的,香穗看了袁婶子一眼后低下了头。 袁婶子一看香穗这样,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谁打的?”袁婶子气呼呼地问,“男的女的?大人还是孩子?为啥要打你?你别怕,咱只要不输理,婶子找他去。” 袁婶子说着挽了挽袖口,一副要去跟人干架的架势。 香穗在严老翁跟袁婶子跟前一直都是乖巧懂事的,现下她跟人打架了,还有些不好意思跟袁婶子说。 在袁婶子的逼问中,小声地答:“跟……跟别人打架了。” “打架?” 打架?那就不是单方面挨打。 袁婶子没有那么生气了,她心平气和道:“为啥?” 香穗只得将发生在城南树林的打架事件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第16章 揍他去 听闻此,袁婶子紧蹙的眉头没有一点儿松懈,直到听到香穗说,她将领头那孩子的鼻子打出了血,才舒展开眉头。 “遇到这样的事儿,就不能太过怯懦,出手狠狠打他才对。” 袁婶子一扫以往给人的慈爱感觉,恶狠狠地说着。 说完她哀叹了一声,“你刚来那会儿就该跟着老爷子学拳脚,若是如此,今儿这脸上也不会受伤。” 香穗听袁婶子这样说,她眼睛猛然一亮,“婶子,女娃也能跟着老爷子学拳脚?” 袁婶子伸手帮香穗捋了捋凌乱的发,“女娃咋了,如今这世道,女娃学些拳脚功夫才能自保呢。” 世道好像挺不好的,老皇帝的侄子在西北自立,招兵买马要跟老皇帝慢慢对峙。 他们这个偏远的小县虽然没有明显的暴乱,可日子也大不如以前。 街上出街的人也少了大半。 袁婶子见了香穗眼里的亮光,她笑了笑,“你梳下头发,换身衣裳吧。头发凌乱,衣裳也脏兮兮的,像个小花猫似的。” 袁婶子说完就走了,香穗换了衣裳,重新梳了头发,坐在西厢房门口发呆。 她找了根小棍儿在地上划拉着,一两银子等于十钱,加上她娘给她的五两,她现在有五两二钱银子。 灶房里的高粱面跟小麦剩的也不太多了,因着徐妈妈之前做的馒头,他们吃完后,袁婶子过来帮着做了一次。 一次就用了两瓢高粱面,一瓢小麦面。 香穗抬头,看向挂着锁的东厢房,到时候吃完了,程乾会买高粱跟麦子回来的吧? 未来的事情,香穗只不过就愁了一会儿,她就想着明天砍多少柴拿去蒋家正店去卖? 不知道今天那几个小子,明天还会不会在,他们会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生活挺不容易的,处处都是不得意。 想着有可能会遇到的麻烦,她忙在脑海里回忆严老翁教的内容。 每次严老翁总是让他们先练一套基本功,那她应该先从基本功开始。 香穗寻着记忆,用树枝将她记住的都画在地上。 画好之后,她就站起来有模有样的照着动作学,胳膊,后背都很疼,香穗没有管这些。 她刚到程家的第二天,腿疼的都走不了路了,她还是一日出去两次去砍柴。 动一动就不疼了。 香穗僵硬地依葫芦画瓢练了好大一会儿,寒冷的冬日里她练出了一身薄汗。 练拳脚挺好,冬天好保暖。 香穗温暖了手脚跑去灶房做饭去了。 她在灶房忙碌时,听到程乾回来又出去的声音。 她坐在灶房里没有动,她脸肿了一块,为了怕大家都过来过问,她想着等脸上的肿胀消了再去前面跟着学。 香穗没有去严家,也有意无意地躲着程乾,她算着时辰,将饭菜提前给程乾端去堂屋。 在程乾回来时,她低着头说自己吃过了,而后就躲进灶房不露面。 像程乾这样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她不应该招惹麻烦,若是他因此觉着她是个麻烦,从而厌恶她,她该怎么办。 香穗想得多了,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她坐在灶膛前,伸手扒拉着地上的草木灰。 “你不吃饭,坐在这里干嘛呢?” 清清冷冷带着少年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香穗手指一顿,低着头说:“我,我吃过了。郎君快去吃饭吧。” “呵,跟别人打架没有打过,饭都不吃了?打不过别人就应该饿你一顿。”程乾声音恶劣。 香穗心中不服,仰起头反驳,“我也将他的鼻子打流血了。” 程乾眼睛里漾着一丝笑,好不给香穗留面子的说:“你脸也被打肿了。” 这是事实,香穗无法反驳,重又垂下头。 “过来吃饭。” 程乾留下一句话回了堂屋。 香穗搓了搓手指头,又在裙摆上蹭了蹭才磨磨蹭蹭站起来,端起了灶台上缺了一个口的汤碗。 香穗端着碗,进了堂屋,在四方桌前坐下。 程乾才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咸菜开始吃饭。 香穗夹了一小块咸菜,就着开始喝汤。 两人无言,各自吃着眼前的饭菜。 用完饭,程乾站起来去了东厢房,他练过功夫回来还要做功课。 为了省灯油钱,他们天黑就睡,趁着天亮要多学一点儿。 夜晚,香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是她脸上的涂了跌打的药之后,火辣辣的好像在燃烧一样。 二是香穗在想程乾,对于她跟别人打架,程乾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扑通,院子里有声音传来,难道是有人跳进了院子? 香穗撑起身子,伸着头,支楞着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 院里一片寂静,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冷气直往身上侵袭,太冷了,香穗扭头又躺了下去,人刚躺下眼睛还没有闭上,就听到东厢房那边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 ? 瞬间香穗又支愣了起来。 “香穗,香穗” 鬼鬼祟祟,压着声音叫她的是严雄。 严雄是跳墙进来的?香穗又支撑起身子回了声:“严郎君?” “起来,我有事找你。” 香穗不知道严雄找她有什么事,可是这大冬天的,晚上跳墙进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吧? “你找她干嘛?”程乾问严雄。 严雄回:“睡不着。你是我好友,香穗是你家人,我不能看着她挨揍。” 香穗一边穿衣裳,一边想她没有挨揍,她也打过去了。 穿好衣裳出来,就看到那俩高高的少年站在院子里她的窗户底下。 严雄见香穗出来,拉着程乾一屁股坐在堂屋门前的台阶上,又招手叫香穗:“香穗坐过来。” 香穗看了看两人,在离程乾有段距离的地上坐了下来。 严雄没想到香穗坐得离他们两个那么远,伸着头问她:“袁婶子说有人打你了,谁打的你?你跟我说,明儿我早些散学揍他去。” 总归兔子没有被他们抢走,倒是不用找人再去揍他们一顿。 香穗眼睛闪动,“在城南树林子一起捡柴的,我也打了他了,不用麻烦严郎君。” 严雄听香穗这样说,啧了一声,“你别叫我郎君,叫哥。有人欺负你,哥非要给你报这个仇不可。城南树林是吧,明儿我过去,让他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程乾听严雄让香穗叫他哥,原本盯着地面的眼睛,忽而转向他看了一眼。 他倒是自来熟。 第17章 失约 冬夜的寒意侵袭着身体,香穗却感觉心里暖暖的。 香穗一来就将自己当作程家的女使,她不好意思认郎君的好友为哥哥,只沉默着不说话。 程乾看了严雄一眼也没有说话。 “明儿我提前半个时辰散学,咱们城南门碰头。” 严雄伸着脑袋,自顾自给香穗做了决定。 虽然香穗也将对方的鼻子打出了血,可她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找人过来找她麻烦。 既然严雄能过去给她壮壮胆子,她轻轻点头应下,怕他看不到,又轻轻嗯了一声。 冬日的月亮看起来冷嗖嗖的,亮白的光照得程家的小院明晃晃的。 郎君女娘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比较默契地盯着天上小船一样半弯的月亮。 “程乾,你说这都快腊月了,冯叔怎么没接多少杀猪的活?” 严雄莫名其妙冒出一句,香穗听得云里雾里的。 为啥? 还能是为啥,年景不好呗。 刚开始从被窝里出来,香穗没啥感觉,这么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一会儿,香穗感觉冷气透过衣裳裹挟着她的身子,不由得伸手抱住了自己。 她虽然坐得离两人远,她旁边的程乾还是发现了她的寒冷。 程乾没有回严雄的话,反而问他:“你还不回去?” 凉意袭来,严雄也觉着他在这里待得太久了,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对两人说:“那我走了。香穗明儿散学前半个时辰,南城门别忘了。” “嗯,我记得。” 严雄走了,没有从大门走,他一个助跑徒手攀着南边的院墙跳下去的。 香穗目瞪口呆,爬墙这么顺溜,那大门有什么用啊。 “涂了袁婶子给你的药没有?” 香穗还在震惊,听到程乾的问话她忙回答:“涂了,睡觉前涂的。” “嗯,回去睡觉吧,明儿别出去了,在家好好休养。”程乾说完就往东厢房走。 在家好好休养?那南城门还去吗?如此想着香穗忙开口,问:“南城门还去吗?” 程乾转身看向她,盯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你跟人约好的,总要守信。” “哦,好,知道了。”香穗重重点头,看着程乾关上东厢房的房门,她才赶紧跑回了西厢房。 冬天的夜晚真冷。 香穗颤颤巍巍脱了衣裳,往被窝里一钻,里面的暖气儿一点都没有了。 她只得蜷缩着身子重新暖被窝。 严雄话中的温暖所剩无几,香穗一边在冰冷的被窝里打颤一边心中埋怨严雄,明儿早上也能说呀,非得大半夜的把人挖起来。 香穗只能朝着一边儿侧躺,躺得浑身僵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因着昨儿睡得晚了,早上的时候起得没有往常早,等她起来跑去灶房,程乾已经坐在灶膛前烧火。 看到程乾在烧火,香穗有些手足无措,“抱歉,我起晚了。我来烧火,郎君快去读书去吧。” 程乾向来寡言,香穗过来了,他便站起来给香穗让了地方。 袁婶子给拿来的药膏真的有用,不过一个晚上,她脸上已经消肿。 今儿程乾让香穗在家休养,用过早饭她又涂了一遍药膏。 脸已经快好了,倒是用不着休养,香穗拿出昨日自己的脏衣裳,又拿来程乾的脏衣裳,坐到井水边开始洗衣裳。 水真凉啊,洗两下香穗就将手放到嘴巴哈哈气,洗了一会儿也不觉着凉了,等她将衣裳洗好,一双小手冻得通红。 手不觉着冷了反而感觉指尖热得发烫。 香穗洗好衣裳,就在院子里七手八脚地练基本功。 她正练着,大门吱呀一声吧被推开了,袁婶子笑着走了进来,她打着嗓门问香穗,“穗儿,脸好些了吗?这是在练什么呢?” 袁婶子来了,香穗赶紧收了动作,笑得有些腼腆,“婶子,我练基本功呢。” “呵呵呵,你这孩子,真是勤奋,说学拳脚,马上就练了起来。”袁婶子走到香穗跟前,抬着她的下巴,打量她右脸的情况。 那药果然好,小丫头的脸已经消肿了。 袁婶子收了手,笑得和乐,“老爷子在家闲着呢,你自己胡乱地练不行,需得有人指导着才能事半功倍。你这会儿若是有空,跟我回去找老爷子去。” 袁婶子带着香穗去了严家,严老翁正坐在堂屋门口闭着眼睛晒太阳,听说香穗要跟他学拳脚,很高兴地就应下了。 香穗没有见到过严老翁睁眼,可是他闭着眼睛好像也能看到一样。 严老翁亲自给香穗展示的基本功,香穗就跟着依葫芦画瓢似的练,香穗有做不到位的,严老翁都能发现。 自那之后,慢慢的,严老翁在香穗心中成了神秘而又厉害的存在。 别看严老翁是闭着眼睛的,可是一点儿都糊弄不得。 今儿香穗有时间,她练的时间比程乾他们还要久。 她还要继续练,严老翁说需得慢慢来,不能一下吃成个胖子。 大约未时正,香穗瞎估摸着时辰,背上背篓出了门。 香穗出门比较早,她到南城门口的时候,严雄自然是还没有到。 她抬手搭在额头,眯着眼睛看了看西斜的太阳,她估摸时辰…… 嗯,估摸不出来,生活经验太少了。 香穗想着今儿必须要砍一捆柴火拿去蒋家正店去,看看一捆柴能换几文钱? 香穗站在南城门口,往大路小路都张望了好几眼,也没有看到严雄,她便决定先去林子里砍些柴火。 香穗没有往树林里面走,就在外面的树旁停了下来,这边没有什么人。 她放下背篓,将砍柴刀塞到腰后的腰带里,吭哧吭哧爬了上去。 李大田在的时候,跟香穗说过,砍柴要砍那些不成材的小树枝,这样的砍了对树没啥不好。 香穗心里有谱,砍起来又快又利索,只在一棵树上就夸夸夸砍了许多细枝叶下来。 “香穗,不是让你在城南门等着吗?” 严雄在树下仰着头叫站在一根粗树枝上的香穗。 香穗一低头,就看到树下叉着腰仰着头对着她吼的严雄,还有泰山崩于前也不动于衷的程乾。 “唉,你们找来了?”香穗笑容满面。 严雄无奈道:“我们在南城门等了你一刻多钟,见一直没有人来,才想着过来看看。” 香穗赧然,她才过来一会儿呀,是她没有遵守约定,她看了一眼树下的树枝,应该有一捆了,遂收了砍柴刀,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我来早了,准备砍点儿柴再回去等你。”香穗对着严雄笑。 程乾自始至终没有开口,香穗下来后,他已经开始弯下腰帮香穗整理柴火。 第18章 谁打的我妹子 人找到了,香穗也解释了她没有在城门口等他们的原因,严雄便没再生她的气。 他也弯下腰来帮着整理柴火,柴火整齐地码成一堆,程乾拿出背篓里的麻绳利落地绑了起来。 香穗没想到程乾也来了,她心中不知为啥有些甜滋滋的松快。 三人将柴火捆好,又被随之而来的问题困扰了。 他们要去找人寻仇,背着柴火走来走去的不累? 严雄蹙着眉,不知道该说香穗什么好。 “你们别发愁,我背着就行。”香穗不愿意给他们两人添麻烦,说着双手抓住捆柴的绳子就往自己身上背。 “不用。” 程乾抬手挡住香穗,他仰头打量了面前的这棵大树几眼,转头对严雄说:“你背着柴上去,先将柴火绑树上。” 闻言,严雄也仰头往树上看,是个好主意,就是有些麻烦事儿了。 严雄心中有疑惑,可是执行力强,二话没说将柴火一甩绑在身后,蹭蹭蹭几下就爬到树杈那里。 要说爬树,严雄可比香穗快多了,一眨眼就爬了上去。 他将柴火绑在树杈上,一溜下来,拍拍手,仰头往树上看了看,说:“走吧。” 三人都仰着头往树上看,很好,要是有人想偷他们的柴火也得费些力气,最起码顺手牵羊是不行的。 香穗将空背篓背在身上,严雄抱着膀子站在她面前,“打你那小子平常都在哪里捡柴?” 程乾也看向香穗。 香穗伸出手指往里面指了指,“往里面走有个大湖,他们平常都在那湖边儿的树林子里。” “哦,那里啊,我知道。走。” 严雄一甩头,大踏步往前走,香穗看着有点儿英姿勃发那味儿,香穗抿嘴偷笑,有功夫傍身就是不一样,天不怕地不怕。 香穗又偷看走在她前面一点儿的程乾,程乾练功认真,读书也认真,她真的没有想到他能跟着严雄一起逃学。 几人走到树林子的大湖边儿,看到有几个男娃在一旁玩。 “谁打的我妹子?” 严雄远远地就对着他们吼了一声,严雄声音粗哑,破锣嗓子一吼,原本还嘻嘻笑着玩在一起的孩子都停了下来。 严雄晃晃悠悠走过去,像个平常到处晃悠的二流子。 他站定头一歪,又开口问:“昨儿,谁打的我妹子?” 谁知道他妹子是谁,可不过几息之间香穗跟程乾也走了过来。 那群孩子看到香穗便明白了,这小娘子找她哥哥过来给她出气了。 这群孩子领头的是棺材铺的小儿子石铁,昨儿石铁也被打得不轻,回去被他娘又骂了一顿,今儿他就没有来。 这些孩子都是城南这么做小营生的人家的孩子,他们不去读书,到了岁数跟着家里人学手艺,以后就靠着手艺糊口。 严雄一脸凶相,可是他穿着长衫直?,一看就是读书的孩子。 弱鸡仔,没有什么好怕的。 其中一个大点儿的孩子,梗着脖子站出来说:“是我铁哥打的,怎么啦?这丫头也将我铁哥的鼻子打出血了。” 严雄漫不经心勾唇一笑,“我妹子打他,是他活该。今儿我把话撂这儿,谁要是再欺负我妹子,我定不饶他。若谁有意见,让他来徐家书塾找我严雄。” 严雄这副模样可比那二流子还要二流子,先前还敢出头的孩子此刻也不敢出声了,一个个都像木头人一样站着,一声不吭地看着严雄。 “你们老大,是不是叫什么铁哥来着?去告诉他,若是以后我妹子再到这边来捡柴,有谁敢来找她的麻烦,不管是谁,我必要狠揍铁哥的!” 严雄紧紧握着拳头,关节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如果不是担心被他翁翁知道后挨揍,他早就忍不住动手了。 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狠劲,吓得那帮孩子两股颤颤,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临走之前,甚至连一句狠话都不敢留下。 严雄看着远去的孩子们,脸上露出一丝不屑,嘴里嘟囔着:“一群胆小鬼。” 其实只要能起到威慑作用就行,没必要真的跟他们计较,让他们跑了也就算了。 程乾看到还皱着眉头的严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严雄扯了扯嘴角,欢快应声:“走。” 他跟程乾走到前面去了,走了一段又扭头向后叮嘱香穗,“以后谁要是给你找麻烦,尽管告诉我。” 香穗笑着点了点头。 走到之前的那个树前,严雄也不要程乾开口,自己主动爬上树将柴火解开扔了下来。 严雄帮香穗背着柴火,进了城南门口后,他领头准备走小路,被香穗叫住了。 “今儿砍的柴火,我想拿去蒋家正店问灶房要不要?” 严雄猛然停下脚步,看了程乾一眼,他们家到了这种地步了? 程乾若有所思地看了香穗一眼,带头往主街走去。 程乾都已经在前面带路了,严雄扭头跟了上去。 他们找到蒋家正店的后门,这会子灶房里正忙碌着,后门这边倒是将门关了个严实。 香穗伸手一敲门,就有人将门打开了。 “小娘子有何事?”一短褐打扮的伙计伸出头问香穗。 “小郎君,我是来送柴的。”香穗笑容可掬。 柴不该是一大早就送来的吗?伙计有些疑惑,可是看香穗极其自然,他又怕有什么变动,不敢拦着她不让进。 伙计拉开门,侧开身子,“进来吧。” 香穗背着背篓对那伙计躬身一礼,“多谢小郎君。” 香穗先进去,严雄背着柴火跟在后面。 “等一下,这会儿灶房忙着呢,别进去那么多人了。”若是进去太多人,碍了事儿,他也会被骂的。 严雄嘴巴一抿,眉头一锁,张口就要跟那伙计辩驳。 程乾在后面及时拉住了他。 “你们两个先在外面等一下,我背着进去。”香穗出来放下背篓,伸手去接严雄后背的柴火。 香穗背着柴火进去了,严雄跟程乾留在了外面,等门关上的时候,严雄一脸的愤愤不乐。 “不就是个酒肆嘛,还不让人进了。” “不让太多人进。”程乾冷冷开口。 严雄被噎得无语,瞥了他一眼,抱着胳膊脸转向了一旁。 第19章 谋划着过日子 小巷安静,程乾抄手站在严雄旁边,他眼睛盯着地面,有一瞬间的恍惚。 香穗不是他想象中的七,八岁女娘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女娘迷茫,没有主见,在家听着爹娘的嘱咐生活,离了爹娘之后,不知道该怎么办。 此刻他深切认识到,香穗不是这样的。 她乐观,勤劳能干,自家过冬的柴存够了,她还想着卖柴赚钱。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孩子,却想着做那么多事。 不知道为什么,就在这一瞬间,程乾就在心中接纳了她。 原本他就想着,家中有个人做伴,家里再不会死气沉沉的,且她还能给他洗衣做饭,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现在他有些不那么想了,他感觉到他们是一家人,她那么小就为了两个人的生活在努力。 他也不该将她屏蔽在外。 程乾转身盯着身后蒋家正店高高的院墙。 “小娘子,你不是这店里定下来的送柴的,你来捣什么乱呢,害得我也被骂了一顿。”那人语气满是埋怨。 随后他听到香穗一直赔不是的声音,“不好意思哈,小郎君,给你添麻烦了。” 程乾听到了,严雄自然也听到了,他看了一眼程乾没有说话。 吱呀一声,门开了。 “快走吧,以后别来了。真是晦气。”那伙计等香穗出了门,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了。 香穗转身看了关闭的木门一眼,托着柴火往上送了送。 她再转回头,望着眼前两张担忧的脸,笑了,“我原想来试试的,没想到他们有固定送柴的,不要我的。” “不要拉倒,你送去我家,让袁婶子给你钱。”严雄说着要帮香穗背柴。 香穗没有躲,笑着问严雄,“家里没柴了吗?那就背去你家吧,千万别提钱,严老翁也要教我拳脚呢。” 严雄背上柴,香穗伸手去找程乾要背篓,程乾躲开了香穗的手,说:“走吧,我背着。” “你跟着我翁翁学拳脚?啥时候的事儿?我咋不知道。”严雄惊讶地问。 香穗笑着回:“嗯,今儿才开始的。” “哦,好好好,你有不懂的就来问我,我三岁就跟着翁翁学了。” 在香穗跟前,严雄觉着自己也是可以为师的,骄傲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三人说着走着,关系莫名地就更加亲近了。 主要是严雄跟香穗聊,程乾背着背篓在后面跟着。 柴虽然没有卖出去,可是香穗并没有难过,因着她在蒋家正店的灶房里听到一个来钱的法子。 她听到有人说,豆芽越来越贵了。 用黄豆生豆芽,她会的,将沙土放在木盒子里,撒上黄豆,浇过水后用深色的布盖上,过三日白白胖胖的黄豆芽就生好了。 一斤黄豆能生好几斤豆芽,这个买卖可以做。 香穗手里有二钱银子,她准备先去买一斤黄豆回来生豆芽。 严雄努力说些逗趣的话,可他见香穗没有一点儿伤心,便对她说:“街上酒肆不要柴火不当紧,以后你问问巷子里的邻居要不要。” “没事,以后不卖柴火了,我想生点儿豆芽来卖。”香穗脚步雀跃。 “你还会生豆芽呢?!”严雄惊。 香穗自豪,“嗯,以前跟我爹学的。” “袁婶子会做豆腐,你也可以让袁婶子教你做豆腐。都是豆子做的,多个营生。” 严雄是好意,可香穗有自知之明。 一下子整那么大,她哪里有钱啊,再说,做豆腐要磨豆子的,大磨盘她推不动,小磨盘要推到何年何月才能磨出一锅豆浆。 “先生些豆芽卖卖看,以后挣到钱了再跟袁婶子学做豆腐。” 她这么小,就已经有了挣钱的想法,这让严雄不禁对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孩刮目相看。 他深深地凝视着香穗,眼中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很不像话,因为与香穗相比,他显得如此幼稚和不成熟。 到了程家门口,香穗让严雄将柴火背回去。 香穗不要铜板,严雄就将柴火给香穗送去了她的柴垛旁。 严家买的有柴还有炭,家中不缺柴火,当初他那样说,就是为了安慰香穗,不想让她太过失望。 严雄走了,过了一会儿,程乾跟香穗也一起去了严家。 现在他们都要跟着严老翁习武,做晚饭只能往后面挪一挪。 一个时辰之后,两人练过武回来,洗了手脸,香穗去做饭,程乾去读书。 晚饭后,香穗洗了锅碗,又烧了一锅洗脚水,晚上睡觉之前烫烫脚,睡得舒服一些。 家里有柴,不用心疼柴火。 冬日天黑的快,不燃蜡烛看不了多久的书,待外面完全黑下来,香穗站在东厢房门口,喊:“郎君,锅里水烧好了。” “好,知道了。” 程乾忙完自会去舀水洗脚,香穗听到他的回应,便走开了。 香穗刚开始学基本功,兴趣满满,做完自己的事儿就在院子里练习。 程乾从屋里出来,就看到香穗在空旷的院子里练基本功。 他便站在东厢房的门口看着,发现香穗腿脚做不到位的地方,开口指点一句。 香穗练了大半个时辰,她穿得不厚,这会儿身上暖烘烘的,香穗停下。 程乾将香穗叫去了堂屋,屋里黑漆漆的,还不如在外面。 “郎君有什么事儿吗?”香穗站在堂屋门口问。 程乾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堂屋门口,他伸手递了一串东西给香穗。 香穗接过来,摸到手里才知道是铜板。 她抬头不解地望向程乾,“钱?” “嗯,以后家中米粮吃完了,你记得去买,这里有五百文,你先拿着。你要生豆芽拿去卖,我也没有意见,买黄豆的钱便从这里面拿吧。” 香穗手中拿着一大串铜板,手里沉甸甸的,心里却有种莫名的感觉,她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感觉,心里满满的。 程乾是支持她生豆芽卖的,还给了她铜板,此刻她斗志昂扬,“郎君,我也有二钱银子,卖兔子卖的,我原想着拿那些去买些黄豆来。” “那钱你存着吧,就从这里拿钱去买豆子。” 香穗笑得眉眼弯弯,“多谢郎君。” 程乾动了动嘴角没有说什么。 后面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生了豆芽不用拿去街上卖,街上有卖豆芽的铺子。你就在有户家的巷子里卖,比街上便宜些,或者多给一些,总能卖出去的。” 香穗认同地点头,不过是一捆柴火,蒋家正店都不要她的,说什么有固定送柴的。 卖豆芽应该更是如此,香穗觉着程乾脑子好使,笑着应他:“嗯,我明儿就去买豆子回来,生了豆芽就在周边的各个巷子里卖。” 第20章 卖豆芽 程乾真好。 香穗摸着手里一大串铜板,心里美滋滋,进而狗腿地说:“郎君,你等着,我去给你端洗脚水来。” 香穗说着跑了出去。 程乾的‘不’字,卡在了嘴边儿。 程乾莞尔一笑,也抬腿跨出堂屋。 小女娘竟然还有这么俏皮的一面呢。 程乾跟去灶房,香穗正往木盆里舀热水。 她见程乾站在门前,笑着开口:“郎君,你快回去坐好,我这就给你端过去。” “不用。” 水舀好,程乾就过来端走了。 香穗对着程乾的后背逌尔而笑,拿起放在案板上的钱串子回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空荡荡的,连个藏钱的地方都没有,之前香穗要藏钱的时候,已经在屋里寻了一圈,连个老鼠洞都没有找到。 她自己的钱装在荷包里,她藏到了垫着的铺盖里面,拆开铺盖放进去,又拿针线缝上了。 可这一串铜板很多,又是要用的,不好再缝到铺盖里。 她就将钱串子拆了,一百文一堆,分开藏了起来,包袱里,刚洗好还没有穿的衣裳里,擦脚用的破棉巾子下面。 香穗留下一百文,装在了荷包里,明儿她先去河边儿上挖些沙土回来,之后再去粮食铺子里买些黄豆。 香穗给自己安排好了,才出了西厢房去灶房里打水。 东厢房已经关上了门,程乾应该已经睡下了。 香穗烫了脚之后,也暖烘烘的睡下了。 这两日香穗很忙,她忙着去河边背沙子,回来还要晒沙子。 这日香穗在严家练了一个时辰的武,回来坐在太阳底下晒沙子。 袁婶子推门进来了,走到香穗跟前,蹲下来问她,“穗儿,你筛沙子干什么?” 香穗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抬眼瞅了袁婶子一眼,浅浅一笑,道:“我想用沙子生些豆芽拿出去卖,这沙子里面有草根,筛出来。” “哦?穗儿要做营生?”袁婶子好像很有兴趣,拿来了水井旁的一个圆墩坐到了香穗身旁。 “你还有筛子没有?我这会儿闲着没事,我帮你筛。” 香穗咧开嘴笑得露出一排大白牙,“婶子别沾手了,一会儿就整完了。” 袁婶子望着香穗了然一笑,程家有什么她还不清楚。筛子自然是没有多的。 她站起来,笑着对香穗说:“我回严家拿去。” “婶子,真不用了。” 袁婶子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袁婶子去灶房拿了筛子出来时,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的眼老翁开口了,“去后面?” “后面的小丫头,要做卖豆芽的营生呢,我去帮帮她。”袁婶子拿着筛子就走。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袁婶子脸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她极其不耐烦地转过身来。 “严一刀,不要总是拿这一套说辞出来,你什么意思啊?小郎君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才是你们乐意看到的?” 袁婶子愤愤不平,两步走到严老翁跟前,压着声音道:“我是袁家的人,你管不到我。当初老娘若不是被你胡言乱语蒙骗,现在该是在后面伺候小郎君,而不是在这里伺候你们爷俩。 你做好自己的事,好好教导郎君武艺,顾好他的安危。小娘子要做营生,那是小娘子自强上进,我乐意去帮她。 老天要磨练一个人,总不能强按着他往烂泥里去。当初小娘子没来的时候,小郎君是个什么样,闷不吭声,眼神孤寂。 他看人的时候,眼神落寞,好似自己不属于这个世道一般,看得令人心疼。 如今,常家歪打正着整来小娘子这个童养媳,或许她就是上天送到小郎君身边,陪他一起成长的人。” 袁婶子将这几年来的怒气一连串发泄了出来。心口堵着的一口恶气终于散了出去。 严老翁双手搭在自己的拐杖上,并没有与她辩驳。 袁婶子哼了一声,拿着筛子走出了家门。 严老翁耳朵动了动,重新躺回了竹制的躺椅上晒太阳。 袁婶子跟香穗坐在太阳底下,边话家常,边筛沙子。晒得发白的细沙被筛了一遍之后,干干净净地堆在一旁。 香穗找不到太大的木盆,她将灶房清理出个长三尺,宽三尺的地方,下面密密麻麻铺了一层细树枝,旁边又找了三根粗树枝挨着墙围出了一个四方的地方。 香穗在里面铺上一层厚厚的沙子,又将自己泡了一天的豆子整整齐齐的铺上去,而后洒了些水。 再把剩下的沙子铺上去,再撒了些水,最后她将自己找来的麦秸秆连着她从家里带来的包袱皮盖在了上面。 做好这一切,香穗成就感满满,就等三日后,长出胖胖的黄豆芽。 袁婶子看着香穗一个小女娘做这些,越看对她越是喜爱。 还是跟在母亲身边学针线的年龄,她已经开始想着讨生计了。 “今儿多谢袁婶子帮忙,不然得到晚上才能做好。”香穗打了水让袁婶子洗手,还不忘甜甜地道谢。 “婶子不忙,帮你还逮着个说话的人,言什么谢。” 袁婶子回去了,香穗将院子打扫一遍,在院里练了一套基本功。 程乾跟严雄回来,她便跟着去严家练武。 香穗晚上睡觉前会练练基本功暖暖身子,这两日程乾晚上也跟着一起练,他手里那个棍,好像练得是剑法。 香穗期待了三天,掀开麦秸秆看豆芽的长势,好像不如当年他爹生的好,还没有完全长长。 香穗又盖上,待过了两日再看,黄豆芽已经长得又长又胖。 程乾去书塾后,香穗将黄豆芽过水洗净,整齐的摆放在竹篮子里,挎上就去了前面严家。 香穗敲了敲门,袁婶子过来开门,见是香穗,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婶子,豆芽生好了。我来给婶子送一把。” 香穗放下竹篮子,掀开白色的布巾子,弯腰要拿豆芽。 袁婶子走出来拦住了她,“先别给婶子拿,等后面若是有剩的再拿来。” 香穗直起身子,颇有些不好意思,“袁婶子帮了忙的,怎能将剩下的给你。” “无碍的,无碍的。”袁婶子摆手,随后她又说:“卖东西可是要吆喝的,你得吆喝起来,不然人家可不知道外面有豆芽卖。” 香穗点头,一脸笑意,“我知道。我就喊,卖豆芽嘞,好吃的豆芽。” 小娘子声音响亮又清脆,袁婶子抿着嘴儿笑,满意地点头,“能干的小娘子,去吧。” 第21章 赚了两文钱 家里生豆芽这几日,香穗也没有闲着,她去街上卖豆芽的铺子外面盯着看了好久,黄豆芽卖两文钱一斤。 豆芽本身就便宜,她若是叫卖的话,怕是便宜不了,那么只能多给一些。 香穗没有称,只能仔细地看别人一斤有多少量。 香穗看了好几日,大概估摸了出来。 就用她的手两手一起掐一大把出来大概就有一斤,头回买的人,她准备再送一小捏,这样有一斤多一些。 香穗挎着篮子出了自家这个巷子就开始张开嗓子叫卖,“卖豆芽嘞,好吃的豆芽。” 叫卖了两个巷子也没有人出来买,篮子里的豆芽有点儿重,慢慢地香穗挎着有些吃力。 又走了几步看到前面有个树墩,香穗就坐下歇息,人歇息,嘴巴没有闲着。 她仰着头喊:“卖豆芽嘞,好吃的豆芽。” 香穗不指望有人出来买豆芽,她有种练嗓子的感觉,叫卖声喊得越来越有自己的味道。 “小娘子,豆芽怎么卖?” 香穗转头见到树墩子往右的一处人家开了门,一身青色窄袖短褙子的妇人站在门口问价格。 她挎上篮子跑了过去,“娘子,豆芽两文钱一把,这样一把。” 香穗伸着手比划给那妇人看,那妇人许是没有见过这样卖豆芽的,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要。 “娘子,你看看豆芽,生得好看。” 嫩黄的头,雪白的尾,豆芽看起来卖相不错。 “你掐出来一把我看看。” 香穗掐出来一把,那妇人仔细看了看,她觉着这一把足有一斤,便伸出手里的小竹筐说:“要一把。” 终于卖出去了第一份,香穗欢喜,赶紧将豆芽给她放进筐子里,紧接着又捏了一小撮给了她。 香穗放完看着那妇人笑:“娘子先尝尝我家的豆芽,保准好吃。” 那妇人见香穗又饶了一点儿,会心一笑,掏出两个铜板,递给香穗:“小娘子通透,豆芽若是好吃,以后还在小娘子这里买。” “多谢娘子。” 第一份卖出去了,香穗突然又有了干劲。 她挎上篮子,又吆喝开了。 行情不如香穗想象的好,她转满了城东跟城南,在外面晃荡三个时辰才将豆芽卖完。 剩下还有一把的时候,香穗便没有叫卖了。 她挎着剩下的豆芽敲开了严家的大门。 香穗累得腿疼,可门一打开她就笑了起来,“袁婶子,我来给你送豆芽来了。” “今儿卖的怎么样?” “还行。”香穗说着,揭开了盖篮子的白棉巾子。 袁婶子伸头,篮子里刚好有大概一把豆芽,看样子这把豆芽是这丫头特意留下的。 她满带笑容地嗔了香穗一眼,“能卖完就别特意留了。” “我想让婶子还有老翁跟严郎君都尝尝我种的豆芽。” “那婶子拿一半,剩下的拿回去你跟郎君吃,别光吃咸菜。” 袁婶子拿了一半,留下一半在筐子里,推着香穗的后背将她推走了。 香穗回到家,放下篮子就去锅里舀水喝,水温温的,她一口气喝下大半瓢。 她喉咙干哑,全身酸疼,只想躺下不动。 可是她还得整整沙土,再种下一波黄豆。 上次她去粮食铺子里十文钱买了二斤黄豆,上次种下一半,还余下一半。 好在只种了一半,不然今日一天还卖不完。 香穗将豆子拿出来,淘洗好之后就泡在了温水里。 之后,她拖着沉重的双腿回了西厢房,往床上一坐,扯下荷包,将里面的铜板都倒出来,一枚一枚的数。 一,二,三……十一,十二。 有十二枚,除去两斤黄豆钱,还赚了两文钱。 香穗嘴角不自觉勾起,过几日再卖十二文,就能赚十四文。 香穗高兴地躺在了床上直扑腾。 生一次豆芽要五日,香穗觉着时间有些长,为啥当初她爹生豆芽只用了三日,她却要五日呢。 香穗百思不得其解,后面她猛然想起来他爹那次好像是秋天,而她这是冬天。 因为屋里不够暖和,豆芽才长得慢? 香穗实在太累了,身体的疲惫让她无法再支撑下去。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思绪也渐渐模糊起来。她来不及多想,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香穗突然感觉到有人,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屋里昏暗一片。 香穗揉了揉眼睛,试图清醒过来。 \"香穗?起来了吗?” 她寻着声音转头望向窗棂,外面天色已晚,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并且还睡了那么久,莫名地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愧疚感。 她猛然清醒,努力撑起身体,坐了起来,对着窗户回应:“郎君,起来了。” 香穗一把掀开身上的被子,坐在床边穿鞋,一股冷气猛然向她袭来。 穿着衣裳睡觉,冷啊。 香穗出了西厢房,见到程乾站在院里,她拽了拽衣角,不好意思地对程乾道:“一不小心睡着了……,我这就去做饭。” “饭已经做好了,叫你起来吃饭。”香穗往灶房跑,程乾开口对她说。 “又麻烦郎君做饭了。”香穗不知道该说什么,慌忙去灶房端饭到堂屋。 两人安静地吃着饭菜,香穗心中却隐隐感到愧疚,不时地用眼睛偷偷瞟向程乾。 程乾察觉到她的目光,便放下筷子,轻声说道:“今日散学后,我听闻袁婶子提及你出门卖了一整天豆芽,因此未叫你起床一同练武。” 香穗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她的心情瞬间变得愉悦,嘴角挂着微笑回应道:“今儿卖了十二个铜板。还剩下一把豆芽,给了袁婶子一半,还剩下这一半。” 说着,她拿起筷子指向桌上的那盘咸菜拌豆芽。 香穗夹起一筷子豆芽送入口中,感觉豆芽比咸菜更为美味,口感爽脆。 程乾未再多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而香穗则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继续说道:“这次卖的豆芽是一斤黄豆生的,上次我买了两斤黄豆,等吃过饭了,就把剩下的黄豆种起来,就是生黄豆要五日,时间有些久。” 生豆芽的时间长,香穗有些懊恼。 程乾听闻放下筷子,开口提议道:“是不是因为现在是冬天,天冷豆芽长得慢?要不以后锅里加上水,灶膛里留些炭火,这样灶房里能暖和一些,看看豆芽长得会不会快些?” 香穗眼睛一亮,她觉得这个主意不错,“明儿就试试。” 两人又谈论了一会儿种豆芽的事儿,香穗决定今晚先把豆芽种上,明儿去河边背沙土,再在灶房找地方整理出一片种豆芽的地方。 这样有两块地轮着种,怎么着隔两天她就能出去买一次豆芽。 这样的话五天她就能挣十四文钱,到了岁节她能挣八十多文,若是生得好,兴许能挣一百文。 一百文啊,突然又干劲儿十足起来。 第22章 雪天 在灶膛里留些炭火果然是有用的,灶房里比外面暖和了些,豆芽三天多四天就生好了。 香穗现在整了两个生豆芽的地方,她换着生豆芽,差不多两天就能出去卖一次豆芽。 她大多在城南跟城东这两边的街巷里吆喝,她给的多,生出来的豆芽又甜又脆好吃很,买她豆芽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若是香穗隔两日没去,还有人等着要买她的豆芽。 这样卖了几趟,香穗比计划中还多赚了十来文铜板。 岁节前,香穗想着家家户户总会多买些豆芽做菜,便将灶房里的小磨盘挪去了西厢房外间,她在原来磨盘的地方又整了一处生豆芽的地方。 豆子刚刚被种下,夜幕降临后,天空中便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寒风呼啸着,吹得门窗发出阵阵咯吱咯吱的声响。 香穗担心灶房里的黄豆芽会被冻坏,于是在深夜时分,她不顾严寒,踩着厚厚的积雪前往灶房生火。 她为了在灶膛里留着火星,在灶膛下面留了许多烧了一半的炭材。 香穗掀开锅盖,往锅里又添了几瓢水,盖上了锅盖,这些水温在锅里,明儿就能用来洗漱。 她将炭火引燃,就留着一点儿火星,这样屋里一整晚都燃着火,就不会冻坏豆芽。 灶房里燃着炭火,暖烘烘的她感到安心,她怕炭火燃完,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灶房里度过了整整一个夜晚。 程乾早早起来,掀开灶房的麦秸门帘就看到坐在灶门前抱着腿睡的香穗。 灶房里暖意融融,门帘一掀进来一股冷风,冷得香穗猛然睁开了眼睛。 “郎君,你怎么起这么早?今儿下雪了,严家有地方练武吗?”香穗忙站起来,接过程乾手里的木盆帮他舀热水。 进了腊月程乾书塾里面已经休息了,到来年二月份才开始重新上学。 休假后,程乾每日早早起床去严家练武,香穗不忙的时候也去,忙的时候,就等睡觉前自己在家练,程乾会指导他。 今儿下这么大的雪,严家哪里有地方练武呀? “洗漱过后我先去前面看看,能不能练看严老翁怎么说。还有给你说件事。” 程乾对着舀热水的香穗说:“今儿,我跟严雄要跟着冯叔去给人家杀猪,今天晚上兴许会回来的晚,若是远的话,也兴许不回来。” 啊?杀猪? 隔壁巷子的冯叔明明在县衙里当差,怎么说要去杀猪? 香穗倒是听严雄说过冯叔杀猪什么的,她没当会儿事,原来,冯叔真的杀猪啊。 程乾见香穗眼中似是有不解,他不知道该不该跟她解释一下。 以往冯叔去杀猪他是不去的,严雄爱跟着过去帮忙,他说他就喜欢杀猪的感觉。 今年,冯叔问他要不要过去,他点头应了,因为跟着冯叔过去帮忙,东家给的猪下水,冯叔会分给他们一点儿。 香穗来到程家之后,这样勤劳,捡柴火,生豆芽。 她日日忙碌,可来了之后日日只吃些咸菜,他想要点儿猪下水,让她尝尝荤腥。 还有,岁节前不知道她要不要回自己家去看看,听说她家中还有个娘跟幼弟。 若是空手回去也不太好,他要是能跟着冯叔去杀几只猪,能得点猪下水拿回去,香穗也有面子。 香穗给程乾打好洗漱的水,程乾还是开口跟香穗说了一下,“冯叔家以前就是杀猪的,后来县衙要衙役,冯叔就去了。他虽然在县衙做事,若是有人找他杀猪,他也会接。” 香穗明白了,嗯了一声,点点头。 程乾端着热水出了灶房,香穗也忙了起来,今儿有一部分豆芽已经长好了,今儿得拿出去卖。 另外的两处豆芽,因着昨儿晚上屋里暖和,需得浇些水。 她给豆芽浇了水,就开始烧火做饭,郎君要出门,饭得早做会儿。 香穗在灶房里做饭,程乾洗漱过去了严家,严雄正在家中扫雪,严老翁对他挥挥手说:“今早不练了,回家将雪扫扫吧。” 程乾又拐回来扫雪,天上飘着细小的雪花,他就冒着雪开始在院里打扫。 雪往水井后面堆,那里有往外流水的水道口。 香穗将饭送到锅里,任柴火自己烧,她用竹筐子将今儿要拿出去卖的豆芽都收了起来拿去水井旁过水。 程乾拿着扫帚,认真地清扫着院子里的积雪,他先将雪推到一旁。他的动作熟练而有力,仿佛已经习惯了扫雪的活。 另一边,香穗则蹲在一个大盆前,仔细地清洗着豆芽。她将豆芽一根一根地摆放整齐,舀水淋去上面的沙土杂质。 不一会儿,小手就冻得通红。 院子里传来扫雪的“咔嚓”声,伴随着淘洗豆芽的“哗哗”声,形成了一种独特的节奏。这声音似乎让整个院子都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他们俩各忙各的,互不干扰,但却有一种默契的和谐感。这种简单的生活场景让程乾感叹,家就应该是这样的吧? 用过早饭,程乾换上便利的短褐戴上斗笠蓑衣跟着严雄出了门。 雪还在下,香穗没有蓑衣可用,就找了件单衣出来。 她在灶膛里留好炭火,挎上篮子披着衣裳出了门。 巷子里积雪各家门口都没有了积雪,都被暂时堆在路边儿上,可是正在下着的雪又将早晨刚扫出来道路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 不小心可能会滑倒人。 香穗挎着竹篮子,又要小心着脚下的路,没走多远,背后就有些冒汗。 “卖豆芽嘞,好吃的豆芽” 香穗的声音已经有了辨识度,要买豆芽的听到她吆喝就会拿着容器出来买。 “小娘子啊,下着雪还出来了,我以为今儿吃不上了。” “婶子,快过节了,往后只要家里有生出来的豆芽,不管下雨下雪都出来。” 香穗卖了一段时间,也不叫人家娘子了,都是婶子大娘的,叫得亲热。 这婶子买了四文钱的,香穗要饶一些,被婶子制止了,“别饶了,这就能挺多的了。” 香穗向她道了谢,接着往前走。 虽然下雪了,没有影响香穗的买卖,她只在城南这边就将豆芽卖完了。 香穗挎着空篮子慢慢地往回走,她觉得自己身上热乎乎的,但脚下却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路上还有积雪,把她的布鞋都浸湿了,让她感到一阵寒意。 她的脚趾头因为寒冷而疼痛不已,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钻进了灶房。 灶房里很暖和,香穗脱下鞋子,坐在灶膛门口烤火。 烤鞋子的时候,香穗也没有闲着,她把刚刚腾空的种豆芽的沙土上层都扒拉到木盆里。 等她烤好了鞋子,穿上鞋又将沙子端出去清洗,然后再端到灶房里铺开晾干。 这样忙忙碌碌一直到了下半晌,香穗才给自己烤了一块馍,喝了一些热水。 她吃了点东西,回到西厢房外间,练习了一个时辰的武功,然后就躺去床上休息。 晚上她还需要照顾灶房的炭火,所以得先睡一会儿。 第23章 猪下水 香穗的日子忙碌而又井然有序。睡到酉正时分,她就自然醒了。 被窝里暖和,香穗辗转着不舍得起床,可外面已经黑了下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下晌填到灶膛里的炭火燃完了没有? 香穗想到自己的豆芽麻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穿上外面的袄子,推开西厢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下了一日的雪,早晨扫过的院子又铺了厚厚的一层。 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掀开灶房的草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屋里燃着炭火就是暖。 灶房里漆黑,灶膛里也看不到半点儿火星,她从灰堆里摸出两根木炭扔进灶膛里面。 她坐在黑暗里,脑子里盘算着怎么能多种出一轮豆芽。 “砰,砰砰。” 门口有敲门声,在寂静的寒夜里特别清晰。 她不知道程乾今儿回不回来,因而将大门插上了。 她掀开门帘子走出灶房,转弯就看到南边墙头上骑着个等不及的人。 身形如此熟悉,香穗试探:“严郎君?” “香穗,你还没睡呢?以为你睡了呢。”严雄蹭了一身的雪,扒着墙头往下跳。 香穗提醒:“小心天黑地滑。”话音未落,严雄就跳到了院里。 香穗静静地站在拐角处,目光凝视着严雄,并未再移动脚步。 她注视着严雄快速走向门口,一拉门栓打开门。 随着一阵轻微的声响,严雄走了出去,程乾走了进来。 黑暗中,香穗看到程乾伸手向严雄递去一个东西,被严雄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不要这些,你都拿回去吧。袁婶子不爱收拾这些东西,我若是拿回去她得嘟囔我到岁节。”说完,严雄便转身离开。 程乾在门口站了一息,便提着东西走了进来。 他随手关上了大门,然后提着那串沉甸甸的东西往香穗跟前走。 香穗好奇地问道:“杀猪的这家离得比较近?” 她还记得之前程乾曾提到,如果离得较远,可能就无法赶回来,故而有此一问。 程乾微微摇了摇头,“也不算太近,大概有十几里路呢。就是不凑巧,这家正杀着猪呢,他本家有老人去世了。我们简单吃过饭,冯叔就辞了主家带着我们回来了。” 程乾走到香穗跟前,香穗连忙伸出手去接过程乾手中的东西。 然而,程乾却急忙提醒道:“这东西有些重,你去拿个盆子来。” 香穗立刻明白了过来,转身走进灶房,掀起帘子示意程乾也跟进来。 进入灶房后,香穗摸黑找到一个大木盆,将其放在程乾面前。 程乾啪嗒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扔进了木盆里。 “一路上都是雪,不好走吧。我去给你拿盆洗洗脸,烫烫脚。”香穗说着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她拿了个木盆子走了进来。 程乾问她:“锅里是开水吗?” “是开水,温着呢。”香穗说完就想了起来,走了这一路,郎君定是渴了。 香穗放下木盆,摸着一个碗给他打了大半碗水,香穗端着朝程乾递过去,“水有点儿烫,郎君小心些。” 在黑暗里待久了,慢慢地也就适应了黑暗。 乌漆麻黑的灶房里,程乾端着碗,准确地找到了灶门口的小圆墩儿,他坐下慢慢地喝着碗里的热水。 香穗给程乾打了热水进木盆,放到程乾跟去。 程乾话少,香穗也不主动找话聊,她做完这些事就默默地蹲在灶房门口。 程乾喝了大半碗温开水,洗了手脸,又加了些热水进去泡脚,等身上变得暖呼呼的,他又端着盆子要出去。 香穗忙帮他打起帘子。 程乾倒了洗脚水,又回来端那一木盆地东西。 “郎君,这是什么?闻着有腥气。”香穗伸手帮程乾抬盆子。 “一个猪心,一个猪肺,冯叔给的。我拿去水井旁简单洗一下。” 两人将木盆抬到水井旁,程乾就凭着手感打水,湿冷冷的冬夜里,两个半大的孩子,在洗猪下水。 晚上看不见,程乾摸黑洗了两遍,就重新打了水进去,跟香穗两个人又抬回了灶房。 两人在灶房里又窝了一会儿,程乾感觉身上又暖和了起来,就准备回去睡觉。他要走了,香穗还不走,他问:“你还要在这里待一晚上?” 香穗笑了笑,回答道:“天冷,我怕灶膛里的炭火灭了,屋里变冷,冻坏豆芽。” 程乾摸上草帘子的手顿住了,他转身对香穗说:“今儿你去睡吧,我在这里守着。” 香穗摇摇头,轻声说道:“郎君去睡吧,我下晌的时候,睡了一觉,现在一点儿都不困。等快天亮的时候,我补了炭火就回去睡。” 程乾关心道:“行,那我明早起来做饭。你别冻着了,去屋里拿件袄子盖着点儿。” 香穗坐在灶门前,倒是没有感觉冷,不过她还是轻轻应了一声。 程乾回去睡觉去了,香穗坐在灶房里,脑子里却想着猪肺跟猪心该怎么做? 她不会,她娘没有教过她,不知道程乾会不会? 香穗在灶房待到鸡鸣时分,实在熬不住添了炭火就回去睡觉了。 再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外面太阳出来了,照得屋里也明晃晃的。 香穗起来发现,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打扫干净,院子里静悄悄的,东厢房的门上上着锁。 她去灶房,案板下面一个木盆里放着一个猪心,一个猪肺,里面的水是鲜红的。 香穗看了一眼,就去掀锅盖子,锅里篦子上放着一个杂面馒头,一碗稀面汤。 程乾不在家,不知道去了哪里。 香穗将饭端出来,就着案板上放着的一点儿咸菜就吃了起来。 吃过饭,她还是给豆芽浇水。 她掀开盖着的深色的布,浇水的时候发现有茬豆芽原本要四天长好的,三天就长得很好了。 这豆芽今儿就能拿出去卖了。 香穗忙着收豆芽洗豆芽,等她挎着竹篮子出去的时候,香穗觉着差不多还有巳时过两刻。 昨儿她刚在城东这边儿卖过,今儿她准备快速经过东城去南城卖。 香穗吆喝着快速从东城的巷陌里走过,从南城门那儿去了南城。 南城好几日没来了,没用一个时辰,就将豆芽全卖完了。 香穗回来的时候,在南城门过来一点儿的路上,碰到了程乾跟严雄。 香穗追上他俩问:“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程乾不吭声,严雄说,没干什么。 严雄说没什么,下午后半晌的时候,香穗就发现严雄被严老翁揍了。 第24章 严雄挨揍 今儿豆芽卖得特别快,香穗心里暗自嘀咕着,怎么这两天豆芽卖得这么快呢? 难道是因为快要过节了,亦或是因为下雪的缘故? 这段时日大家都闲赋在家,豆芽便宜又是家家户户常吃的菜,故而卖得比较快? 上次买来的半斗黄豆已经用完,香穗准备再去买一斗回来。 岁节前后,粮食铺子是要关门的,她是想着将豆芽生到除夕。 香穗在屋子里忙碌地整理着沙子,而外面的水井边,程乾则专心致志地清洗着猪心猪肺。 香穗忙完后走出屋子,来到井边,关切地问道:“郎君,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这就洗好了。” 说着,他继续用力地搓洗着心肺,直到倒出的水不再有丝毫血水为止。 程乾比香穗大了四岁,他自己一个人生活了三年,有些事情他做得比香穗好。 他洗干净了猪心猪肺,香穗帮他将木盆抬进灶房。 程乾亲自下厨,准备煮这两个大东西。 香穗乖乖地坐在灶台前面,等待着烧火。 锅里换上了凉水,猪心猪肺都被扔进了锅中。接着,程乾又放入了一块被锤碎的干姜。 香穗好奇地看着干姜,心想这么贵重的东西,程乾到底从哪里弄来的呢? 不过,她并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等着烧火。 程乾盖上锅盖,香穗开始动手烧火。 程乾出门前,特意叮嘱了一句:“这两样都很容易煮熟,只需要烧半柱香的时间就行了。” 香穗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锅里冒着氤氲的热气,香穗感觉时间差不多了,把没烧完的木柴都抽了出来埋到灶台下的草木灰里。 过了一会儿,程乾回来了他走到锅前,打开锅盖看了一眼,确认食材已经熟透。 “好了,就这么放着吧。” 香穗点头,站了起来,“郎君,黄豆用完了,我去街上买一斗黄豆回来。” 一斗黄豆有十二斤,程乾怕香穗背不动。 “好,我跟你一起去。” 一斗黄豆是挺重,不过香穗还是能背回来的。程乾说要跟着一起去,香穗自然也是乐意。 “我去严老翁家借背篓。”香穗说着出了门。 啪……啪……啪…… 啪啪啪的,严家在干啥? 香穗抬手欲敲门,哪曾想她轻轻一推,门就开了条缝。 她伸头往里看,门口站着好几个人,她看不清,将门推开了一些,顺着门口几人的视线看去。 严雄光着膀子,严老翁手里拿着根木棍,啪啪啪地往他背上抽。 这时候背上已经被抽得血痕斑斑。 严老翁下手这么狠,香穗忍不住啊了一声。 “啊!” 随着香穗的这声惊叫,站在门口的孩子转头看向她,她看到他们脸上个个满脸青紫。 其中一个高点儿的孩子,脸肿得像猪头一样,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香穗站转眼去看严雄,他已经将脱下的衣裳穿了上去。 严老翁过来拱着手对几个孩童道:“我已经惩治了严雄,几位可否满意?” 几位孩子没有说话,推开挡在门口的香穗,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香穗要不是下盘稳,非得被他们推倒不可,现下她只是踉跄了一下就稳住了身子。 “穗丫头,有事儿?”严老翁和蔼地问香穗。 香穗瞟了一眼院里站着的严雄,她眼睛动了动,扫了严家院里一圈没有看到袁婶子。 她忙说:“没,没事。我先回去了。” 香穗说完也不等严老翁回话,就转身跑回了后面程家。 “背篓呢,没有借到?”程乾穿了一身短衣,见香穗空手回来,诧异地问。 香穗扶了扶胸口,吞了吞口水,“我没敢借,刚才过去看到严老翁在打严郎君,他背上被打得血淋淋的。” 真是太吓人了,就那样严雄竟然一声没有吭。 程乾听香穗说这些,瞳孔晃动了一下。 两人没有再去严家借背篓,挎着自己的竹篮子一起去了街上。 回来时,他们除了买豆子,还花了八文钱买了五个大萝卜。 程乾回来,将猪心跟猪肺捞出来各切了一半送去了严家,严家袁婶子回来一碗白花花的猪油。 剩下的猪肺跟猪心,程乾用猪油一炒,加了两个萝卜一煮香得香穗差点儿吞掉自己的舌头。 冬天,东西能放,这么一大锅荤菜,两人应是吃到了岁节前。 吃了荤腥,香穗感觉浑身都有了力气。后面她将豆子撒得稠了些,比往日能多生出两三斤来。 至于那日严雄为何挨揍,后面,香穗还是从袁婶子口中知道了真相。 那日,程乾跟严雄跟着冯叔去十里铺杀猪,不凑巧,主家本家有老人去世。 老人的棺材是让石铁家的棺材铺送的,石铁带着一个小伙伴跟着他爹和他哥去送棺材的时候,碰到了程乾跟严雄。 当初严雄去给香穗出气的时候,那孩子也在,当场他就指了严雄给石铁认。 石铁心中不忿,为啥别人欺负他妹子,他要打他? 于是,他趁着大家忙乱的时候,走到严雄跟前说要去城南树林比试。 故而,这日,程乾跟严雄一大早去了城南树林,严雄有功夫傍身,没有让程乾出手,他一个人就将石铁还有石铁带过来的小伙伴都打了一顿。 本来孩子之间约架,打过就算了。 可是石铁回家后被小伙伴的家人告了一状到他爹跟前,气得他爹逮着他又打了一顿。 石铁气不过,带着小伙伴,找到了严家。 然后,严老翁为了给他们一个说法,就在他们跟前将严雄打了一顿。 打过之后,不过两日,严雄又带着程乾跟着冯叔杀猪去了。 这次是杀年猪,还是在十里铺。 冯叔杀猪利索,看他宰猪疱猪心情愉悦,上次主家的邻居见冯叔手艺好,便约了腊月二十二过去杀年猪。 第25章 回去看看 至腊月二十六,程乾跟着冯叔跑出去杀了两趟猪,现如今家里多了一套心肝连肺,一套肚肠。 香穗也没有闲着,每日都跑着出去卖豆芽。灶房里炭火没断过,豆芽三天就长好了了,她日日都有豆芽卖。 上次下过雪之后,天气一直晴朗,各处的积雪都已经完全化掉,到处看不到雪的影子。 晚上,程乾和香穗两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的时候,程乾好似平常一样,不经意间开口道:“你家里是不是还有你娘跟你兄弟?” 香穗刚夹了一块萝卜到嘴里。 程乾像往常聊天一样问话,香穗没多想,她含着萝卜闭着嘴巴,点了点头。 香穗点过头后,囫囵嚼了两下嘴里的萝卜,萝卜煮得软烂,她一口就咽了下去。 “快过节了,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那些猪下水,你捡几样给他们送去吧。” 程乾说得很随意,香穗眼睛猛然睁得老大,她可以回家了?还能给娘和石头带些猪下水回去。 虽然猪下水不是好东西,可是这段时间她吃猪肺猪心炖的萝卜感觉很比什么都好吃。 最近这几日,她感觉脸上的肉都多了。 香穗还记得小时候,有一年冬天,他爹从外面买回来一串猪肠子。 白花花的猪肠子,她娘收拾了一天,晚上在锅里一煎滋滋冒油,一家人围着灶台吃,那个香啊。 现在想起来香穗嘴里还流口水。 今儿晚上香穗看程乾带回来一串猪肚,猪肠子,要不她就拿那串东西回去吧。 想着马上能吃到她娘做的煎猪肠,香穗脸上的笑容慢慢变大。 程乾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的时候,抬眼瞟了香穗一眼。 要见她家人了,她是肉眼可见的开心。 她来这边快两个月了吧? 程乾不知道怎么想的,猛然开口说:“你可以在家住一晚,翌日趁着白天赶回来。” 能在家里住一日,香穗就很满足,她笑着谢程乾,“多谢郎君。” 香穗正高兴着,突然想到了她的豆芽,她现在是日日都要去卖豆芽的呀。 香穗轻蹙着眉头,“郎君,现在日日都要出去卖豆芽,我回去了,豆芽怎么办?” “眼看就到岁节了,岁节前我都空闲在家,豆芽我拿出去卖。” 香穗没有想程乾会不会卖豆芽,她觉得卖豆芽很简单,于是开心地说:“好,吃过饭,我跟郎君说一下,明儿有那处豆芽能卖。我想明儿一早就回去。” 香穗心情很好,吃饭也变得快起来。 香穗将自己每天的活计都交给了程乾,告诉他怎么洗豆芽,怎么泡豆子,每日早晚浇一次水,灶房里的炭火不能断。 絮絮叨叨的,像个小管家婆。 程乾按着香穗教的,给豆芽撒了点儿水, 他做得又快又利索。 香穗看了一眼,很放心。 程乾怎么能做得不好呢,香穗做活的时候他都看在眼里,看多了也就会了。 香穗说要拿猪肚猪肠回去,程乾让她自己拿主意就好。 家中还剩三个萝卜,程乾让她一并拿回去,明儿再去买怕是来不及。 这么多东西怎么拿呀? “我去前面借背篓去。”香穗兴冲冲跑到严家门口敲门。 是袁婶子来给她开的门,“穗儿,有什么事儿?” “婶子,我来借背篓用两日。”香穗语气雀跃,嘴角上扬,压制不住的开心。 袁婶子笑问:“穗儿这是有什么好事儿啊?看你高兴的。” 开心的事儿只想跟亲近的人分享,香穗笑着回:“郎君允我明儿回家一趟。” “哦,马上能见到你娘了确实是好事。我去给你拿去。” 香穗在门口等着,袁婶子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她一只手将背篓递给香穗。 香穗接过提在手里,袁婶子另一只手递来一个油纸包,“这是一包果子,你拿回去,算是婶子的心意。” 自从来到永福巷后,袁婶子对香穗照顾有加。反观她呢,却从未回报过袁婶子什么,她怎么好意思再要她给的果子呢。 香穗连忙摆手,“婶子,这我不能用,你拿回去吧。”说着她就赶紧跑了。 袁婶子坚持要给,她三两步就赶上她,将果子给她放到了背篓里,“我最近牙疼,吃不得甜的,再放就要放坏了。” 面对袁婶子的真诚,香穗没有再拒绝,她躬身给袁婶子道了声谢。 回到家后,香穗把油纸包拿出来交给程乾,并给她说了这果子的由来,“袁婶子硬塞给我的。” 程乾说:“袁婶子给你的,你便拿回去给你弟弟吃吧。” 香穗卖了这么多天豆芽,数了数才只赚了一百零七个铜板。 她有心无力,没钱胡乱买东西,可她回去也想给石头带着好吃的,程乾说让她带着,她也没客气顺手就放进了背篓里。 翌日一早,天蒙蒙亮,香穗就起床换上了干净的衣裳。 她出来的时候,程乾已经在灶房里了,香穗惊诧,“郎君,你也起来了?” 程乾嗯了一声,“锅里有热水,洗漱去吧。” 香穗掀开锅盖一看,程乾将饭都做好了,香穗端出来热水洗了手脸,紧接着就将饭菜端了出来。 饭罢,香穗找了块碎布垫在背篓底下,将沥了水的猪肚跟猪肠放了进去,上面放上萝卜,又将果子放到了萝卜上面。 “拿些豆芽吧?”香穗装东西的时候,程乾已经洗出来了两把豆芽,他用麦秸秆捆着给香穗放到了背篓里。 香穗笑着点头:“好。” 看着天光马上大亮,香穗背着背篓要出门,程乾又叫住了她。 “东西沉,别一路背回去,你去城门口找找有没有去你们那里的马车。带上几个铜板坐车。” 程乾比香穗大了四岁,想得确实比她周到,不知道坐车要几个铜板,香穗放下背篓回去拿了十个铜板塞到胸前。 程乾目送香穗出门,香穗刚走到巷子口,就碰到了要出门的袁婶子。 袁婶子说有事儿要去北门口,就陪着香穗一路走到北门口,她帮着在北门口找到了往柳林村方向去的骡车,将香穗送上车,才摆手给香穗道别。 第26章 蜜果儿 从县上到柳林村,坐骡车要三个铜板。 不是一坐上车就走,赶车的在城门口转悠了好几圈,等人坐满了才走的。 香穗最先坐上去的,等人上满了,她抱着自己的背篓被挤到了赶车人的后面。 车上有年纪大的娘子,爱说话,一上来就问她是不是串亲戚去。 香穗不想说太多,就抿着嘴笑笑不说话,后面她们没趣也就不搭理她了。 骡车有个大概的路线,只要是这条线上的,他也会赶着车往村里送一送。 香穗在柳林村路口下车的时候,赶车的问了一声啥时候回去,要不要来接她。 香穗摇了摇头,说不用接。回去的时候轻松,她想省下三个铜板。 坐车果真是比走路快,上次香穗去程家的时候,路上走到绝望。 可这次坐骡车回来,她感觉就是转眼间就到了。 赶车的赶着车走了,香穗转头,背着沉沉的背篓,跑起来也能快步如飞。 香穗离李家门口老远的地方就开始喊娘,“阿娘,阿娘,我回来了。” “阿姐!” 粉嫩的石头,快步跑出堂屋,在大门口跟香穗碰了头。 石头冲着往香穗身上扑,香穗伸手抱起石头,抱着艰难地转了两圈。 “穗儿,你怎么回来了?程家人知道吗?” 香穗娘马氏紧跟在石头后面走出来,看到香穗背着个背篓,伸手帮她拿下来。 “这里面是什么,还挺沉的,你不是一路走回来的吧?” 马氏的关心如烈日下炸开的豆子,噼里啪啦地往外冒。 香穗一时不知道该先回哪一句,在过节前,能拿回来一些荤腥,香穗心里是高兴的,她笑着对她娘说:“娘,程家郎君知道我回来,这背篓里面有个猪肚还有猪肠,是程家郎君要我送回来的。 因为背着这么些东西,郎君让我坐骡车回来。赶车的把我送到村口呢。” 怪不得两只耳朵冻得通红,马氏赶忙拉着香穗进屋。 “赶紧进屋来。” 香穗的小手冰凉,马氏将背篓放在堂屋门口,拉着香穗的手放到怀里暖着。 她关心地问:“吃饭了吗?娘等一下去给你烙个饼子来吃。” 娘的怀里是真的暖和,从手心只暖到心窝。 “娘,不用忙,清早起来,我吃过饭才回来的。”香穗说着扭头去看石头,石头靠在马氏身旁,望着香穗笑。 香穗走了两个月,香穗觉着她娘跟石头都没有变,就是石头身上穿着件桃粉色碎花的小袄很熟悉。 香穗仔细一看,竟然是她小时候穿过的。 穿着桃粉色小袄的石头,看起来脸色比之前好看了许多。 香穗盯着石头瞧,马氏也细细地打量香穗,去了城里两个月,脸上好像长了点肉。 身上穿得还是她以前的衣裳,脚上…… 马氏眼睛挪到香穗的脚上,大冬天的,她脚上还穿着单薄的布鞋。 马氏心中猛然不高兴起来,程家郎君没有爹娘,那伺候的妈妈也不给孩子整制一双棉鞋? 她心疼道:“怎么还穿着单鞋?冷不冷?” 香穗嫣然一笑,“不冷,脚还时常出汗呢。” 香穗没说谎,她整日走街串巷的卖豆芽,回来有点儿空还要跟着严老翁练武,睡前为了暖身子她也要练一个时辰。 除了下雪那次,雪将鞋子浸湿她脚冻得没了知觉,其他时候她真没有感觉到过冻脚。 马氏苦涩一笑,伸一只手到怀里摸了摸香穗的手暖和了。 她站起来说:“现做棉鞋来不及了,冬天给石头做棉鞋时还剩下点儿棉,我给你做一双厚棉袜子。” 马氏进了东里间,石头靠到香穗身旁望着她抿着嘴儿笑。 香穗也盯着石头笑,随后她一低头,看到石头脚上穿了一双藏青色的棉鞋,布料不像是新的,应该是用她爹以前的衣裳做的。 马氏很快就拿了块布跟一把棉出来,那布跟石头脚上的鞋子是一个颜色。 看样子,她娘是要先给她做一双棉袜子出来,可是香穗记得洗猪肠子好麻烦的。 于是,她笑着说:“娘,程家郎君说,我可以在家住一晚上。我去把猪肠子洗了吧,昨儿拿回来的,还没有怎么好好洗过呢。” “你别去了,等一下娘去洗。” 马氏低着头正在比划着量布,她头也没抬,说完这话拿出剪刀,咔咔两下就剪出两块有形状的布来。 石头没有吃过猪肠子,他没有尝过那美味,就不是太好奇,他现在正稀罕着想他阿姐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拉住了香穗的手。 香穗捏着石头的小手,猛然间想到:“啊!对了,还有一包果子呢,是程家隔壁的婶子给的。” 香穗一说有果子,石头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香穗跳下床,扒拉了一下背篓上盖着的破布,拿出一个油纸包。 石头抿了抿嘴,眼睛盯着油纸包看,奶声问:“什么果子啊?” “阿姐不知道,阿姐还没有打开过呢。” 香穗拿着油纸包又坐到了床边,问旁边开始往布上铺棉的马氏,“娘,打开给石头吃吗?” 马氏转头看了一眼,“石头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打开给他吃吧。” 石头听他娘说让打开给他吃,眼睛笑得都看不见了,他盯着香穗将包装一点点儿打开,里面是一盒油亮亮散发着甜味的蜜果儿。 “娘,是蜜果子。”香穗惊喜,蜜果子是果子里面比较贵的。 马氏已经开始穿针引线,见香穗惊讶,她往他们那边看了眼,笑着说:“吃吧。程家的这个邻居婶子真是个好的。” 石头眼巴巴地盯着,香穗给他拿了一块,而后便将果子收了起来,“石头一天吃一个吧,这样能吃好多天。” 石头舔了一口蜜果子,甜得心里美滋滋的,香穗说什么就是什么,猛点头同意。 马氏抬头,“穗儿,你也吃呀,别光给石头。” 香穗顿了顿,重新打开拿出来一个分成两半,她吃了一半,喊了声娘,将另一半塞到了马氏的嘴里。 马氏被她整得猝不及防,含着果子,含糊地说:“你们吃,娘不爱吃甜的。” 香穗没搭话,弯着眼睛慢慢地品着嘴里又香又甜的果子。 马氏忙着手上的针线,嘴里含着蜜果儿慢慢地细品,眼角眉梢浮现轻盈的笑意,丝丝甜意直达心间。 第27章 荤腥 香穗嘴里含着果子,瞥到桌子上放着的她娘的针线笸箩,里面放着一块红灿灿,好似绣着牡丹花样的红绸布。 香穗问她娘:“娘,针线笸箩里是你从绣坊拿回来的活?” “不是,那是给隔壁镇上员外家小娘子绣的红盖头。员外家娘子从亲戚手里得了一块儿娘绣的手帕子,她看上了娘的绣工,经绣坊找到了娘,让娘给她闺女绣嫁衣。 嫁衣绣好已经送了过去,这盖头,那小娘子也绣不来,就又拿来给娘做了。” 马氏低着头,一刻不停地给香穗缝着棉袜子,她担心自家闺女冻脚。 有些时候,人的运气,不太好说。 不好的时候,什么不顺心的事儿都来了,等你顺了,不管什么事儿都跟着顺了。 当初他们穷得家里粮食不够吃,她想着去绣铺子拿些活,绣铺子不拿给她。 后面穗儿去了程家做童养媳,他们得了二十两,这二十两她也不敢乱花,除了给香穗拿走五两傍身。 她一直没有动,冬天了地里实在没有活,后面想了想,她还是剪下一点儿银子去扯了些细棉布,买了绣线回来绣帕子。 哪曾想,就这么几个帕子,竟然有一个能跑到隔壁镇上去,她因此接了个大活,一套嫁衣员外娘子给了二两银子的工费。 虽然像员外家这样出手大方的不多,她慢慢绣些东西拿去绣坊,慢慢也能挣些铜板。 家里有了盼头,马氏忙着给别人做嫁衣,也没有来得及去县里看香穗。 大冬天的,孩子连个棉鞋都没有。 马氏年轻手速快,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她就做好了一对儿棉袜子。 “穗儿,来,脱了鞋将袜子换上。”马氏做好袜子就去脱香穗的鞋。 香穗换上她娘新做的棉袜,感觉柔软,温暖。 香穗穿上了厚袜子,马氏放心了,她才有空去看香穗背回来的猪肚跟猪肠子。 提溜出来,好大一串。 马氏提着去了灶房,香穗有心想跟她娘学一学,就跟着去了灶房。 香穗跟着马氏身后,石头跟着香穗身后,娘仨都去了灶房。 马氏单独拿出猪肠子直接塞到了灶膛里,然后滚了一圈草木灰才拿到木盆里。 木盆里又放了好几把草木灰,马氏才端着去了院里的水井边。 香穗从灶房跟出来,顺手将灶房烧火做的木墩儿给拿了出来。 马氏坐在木墩儿上,就开始在草木灰里面揉搓猪肠子。 香穗跟石头蹲在旁边看,石头看个热闹,香穗确实认认真真在学。 洗外面,用筷子翻开肠子洗里面,里里外外洗了好多遍。 一盆猪肠洗得粉白,洗完猪肠,洗猪肚。 洗完就到了半下午。 马氏和面贴了几个面饼子,然后就开始将过了一遍水后切好的猪肠往锅里放,香穗烧锅,不一会儿锅里就开始滋滋叫了起来。 要冒油出来了,香穗感觉肚子有些饿,她坐着烧火。石头站在一旁,眼睛盯着锅里已经开始冒香气的猪肠子。 慢慢的锅里多出了一层清油,猪肠也渐渐变得焦黄。 猪肠的香味勾引着石头肚子里的馋虫,石头盯着吞了好几次口水。 马氏看见了,抿着嘴轻轻地笑。 待猪肠个个都带上焦黄,马氏就铲了出来,然后将切好的三颗萝卜都放进锅里炒。 炒了几下,加水煮,家里没有什么调料,只有隔壁柳家给的他们自家晒的黄豆酱,马氏挖进去了一大勺放进去。 然后将猪肠重新放进去,她盖上锅盖,走到灶膛前,“娘给你们留了几块肠子,你带着石头去吃,娘来烧锅。” 石头盯着灶台上碗里的肠子,吞了吞口水,“真香。” 香穗换了她娘,去拿筷子给石头夹了一块,石头吃得满嘴都是油。 娘仨分着吃了几块猪肠,天黑下来的时候,他们的猪肠炖萝卜也做好了,因着煎猪肠出了很多油,一掀开锅,香喷喷油亮亮的半锅。 马氏舀出来一碗,递给香穗,“给隔壁你柳大娘家送去。” 她娘让她去给春妮家送菜自有她的道理,香穗想起来什么,说了一声:“娘先放这里。” 香穗跑去了堂屋,过了一会儿回来,端起碗去了隔壁。 隔壁柳家大门口,香穗扯着喉咙叫:“柳大娘,春妮姐。” 柳大娘,春妮,从灶房里冒出头。 春妮一看是香穗,惊喜的不行,抬腿就往这边跑,“香穗,你回来了。” 柳大娘也在后面跟了过来,“香穗啊,你咋回来了?回来还走吗?” 香穗将手里的碗递给柳大娘,笑着说:“回来看我娘,明儿再走。” 柳大娘接过碗一看,满满的一碗萝卜炖猪肠子,她不由得哎呦一声,“娘唉,这怎么使得?” 她口中说着怎么使得,脸上乐得开了花。 “香穗出息了,你等一下。” 柳大娘端着碗回去了灶房,春妮才有空跟香穗搭话,“香穗,你在那家还好吗?” 香穗迅速往春妮手里塞个东西,嫣然一笑:“有吃有喝,饿不住。” 春妮摊开手心一看,是两个散发着甜味的蜜果儿。 春妮笑了,香穗回来还能拿果子回来,买她做童养媳的那家应该对她挺好的。 她将果子握在手心,压着感慨:“你的婆母对你挺好啊。” 香穗想说她没有婆母,还没有开口,柳大娘就端着碗回来了。 “香穗啊,这是两个芋头,你拿回去。” 柳大娘将空碗递给香穗,顺手往她怀里塞了两个硕大的芋头。 芋头个个都有村长家大黄的狗头那么大。 柳大娘也知道香穗跟春妮要好,可这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对她们说道:“都先回家吃饭吧,吃完饭,你俩再聊。” 香穗点点头,对春妮说道:“春妮姐,我先回去了。”说完便抱着两个大芋头回了家。 回到家中,只见她娘已经将饭菜摆在案板上了。见香穗回来,连忙说:“赶紧坐下吃饭吧。” 香穗嗯了一声,放下碗后,抱着芋头给她娘看,“柳大娘给的芋头。” 马氏将香穗怀里的芋头一个个拿下来,看了看,诧异,“这芋头真大,先放这柴火边吧,过两日岁节,炖猪肚吃。” 猪肚炖芋头啊,一定很好吃。她娘会做很多好吃的,可惜她不会。 一想到今儿在家睡一晚,明儿就走,香穗心情低落了一瞬。 趁着她娘没有发现,忙开心地坐到石头旁边准备吃饭。 暄软的甜面饼子,香喷喷的猪肠子,软烂的入了味的萝卜,真好吃。 比程乾做的猪肺炖萝卜好吃。 石头跟香穗两人吃得满嘴流油无比满足,他们敞开肚皮吃,三人也才只吃下去一碗,锅里还有两碗的量,她娘跟石头还能吃两天。 “今儿石头吃得有些多,别积食了,穗儿,你等一下牵着他在院里溜达溜达。” 马氏趁着天还亮着忙着整理灶房。香穗牵着石头的手,在院子里溜达,听到外面有人叫她,不用看香穗就知道是春妮。 第28章 回去 小伙伴好久没见,春妮也想香穗,吃了饭她扔下碗就出了门。 春妮弟铁蛋,也跟着跑了出来。 香穗牵着石头出来跟春妮玩。 香穗和春妮说话,两个弟弟都乖乖的站在一旁。 今儿吃了香穗家送的菜,他们家好久没见过荤腥了,不免要说起。 春妮问:“香穗,猪肠子是你拿回来的吧?”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 春妮自动理解成香穗婆家给她买的,张口就夸:“那家人真好。” 香穗笑了笑说是家里郎君跟着邻居去杀猪人家给的,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冯叔。 铁蛋问:“杀猪的也在县老爷跟前做事?” 香穗点头。 铁蛋又说:“香穗,那你叫他来把二河抓走吧。他去你家偷东西,被我爹听到赶走了。” 二河?是村河边儿上住着的那个林二河吗? 香穗压着声音问春妮:“他啥时候来我家偷东西?当场抓着人了没有?” 春妮摇了摇头,伸手捂住嘴巴,贴香穗耳朵边说悄悄话。 “我爹没有抓住人,是婶子提前跟我娘说了,让我爹帮忙的,我爹在我家茅房里吼一嗓子,他就跑了。后面就说是你家进贼了。” 春妮这样说,香穗不免要往别的地方想。 林二河是柳林村出名的二流子,好吃懒做,三十好几了,还没有媳妇,跟他的瞎娘一起住在村头的河边儿上。 她娘能提前跟柳大娘说,那他来的定然不止一次。 他不是来偷东西,怕不是来骚扰她娘的。 柳林村有三个姓,姓柳,姓林,还有姓李的,他们姓李的很少,听说是当初逃难过来的。 姓李的没有能给她娘做主的,所以她娘才寻了隔壁柳大娘帮忙。 当初她爹还在的时候,村里还都客客气气的。 香穗心里堵得慌,她太小了,又是个女娘,她帮她娘扛不了事儿。 香穗拉着春妮的手,“春妮姐,谢谢你家大娘大伯。” “别说这些,都是应该的。” 香穗心事重重,她娘跟她弟两个在柳林村除了隔壁柳家连个能照应他们的都没有。 她大哥在哪里?快点儿回来吧。 天儿冷,隔壁柳大娘在门口让春妮带着铁蛋赶紧回去,“天儿这么冷,马上岁节了,别冻着了。” 柳大娘絮絮叨叨回了屋,香穗拉起石头也准备回去了,回去前,她拜托了春妮一件事儿。 “春妮姐回去吧,程家住在城东的永福巷,我家要是有事儿,你可以让狗子哥给我带个话。” 春妮大哥狗子在外面帮闲,时不时的总回来,有事儿让他带话也方便些。 春妮点头应下。 马氏难得点起油灯,在灯下给香穗做棉袜子。 “娘,不是做了一双了吗?怎么还做?” “过了岁节用不了几日天就暖和了,娘做好棉鞋你也穿不上,娘再给你做一双棉袜子替换。” 香穗还没有开始学做针线,她就坐在马氏一旁仔细看她娘做。 马氏坐好拿了一块布包好,帮香穗放到了桌子上。 天儿不早了,洗洗脚睡吧。 香穗去灶房打洗脚水,马氏将大门拴上,又拿了一根粗粗的木棍顶上。 洗漱过后,娘仨躺在床上,马氏才有空问程家的事儿。 “什么?家里只有你和小郎君两个人,那,那郑婆子不是说家里有个妈妈照顾着呢吗?” 香穗就将徐妈妈是常家的老妈子,当天晚上就走了的事说了。 马氏气得长叹一声,人牙子的话不能信吗,常家也故意在欺瞒他们。 香穗见马氏担心,便没有说自己在县城卖豆芽的事。 马氏发愁,香穗勤快,懂事儿,可是小女娘该学的针黹,厨艺都没有学呢。 他们两个小孩子在家是怎么过的啊? 马氏心疼的不想说话,拉着香穗的手,睁着眼睛熬到半夜。 香穗跟石头倒是一夜好眠,睡到熟悉的地方,外面天光大亮,香穗还没有醒。 石头早早醒了,趴在香穗跟前等着香穗醒来,他着急,小手不自觉抚上香穗的脸。 香穗一下就被他给弄醒了。 她一睁眼,就是石头灿烂的笑脸,“阿姐。” 香穗懵了一瞬,突然想起来她回家了,笑着回石头:“石头起了啊。” 石头重重点头。 院子里很静,香穗起来就看到她娘坐在堂屋门口绣盖头。 “穗儿,起来了,娘去做饭。”马氏收了针线笸箩站起来,拉着香穗去了灶房。 这次马氏没有只顾自己做,她边做边跟香穗讲该如何做。昨儿有剩下的,做起来简单,马氏就抽空跟香穗讲怎么发面和面做馒头。 香穗认真地学,当初袁婶子做的时候,也有教她,这次回去她先试一下。 吃了早饭,香穗要回去了。 香穗家里没有什么,马氏给她包了两个饼子让她塞到怀里带着,路上吃。 “穗儿,娘过了岁节过去看你。” 每次说过去看香穗,每次都不能成行。之前觉着香穗在程家还有个老妈子照顾,没有什么让人操心的。 如今知道她就跟个小郎君一起,马氏处处都担心。 家里没有个大人,两个人该怎么过日子哦? “嗯,娘回去吧。” 石头两眼汪汪,不舍得香穗走,可是香穗不走不行,只能狠心背着背篓跑出去一段。 香穗跑出去一段,转头往回看,她娘跟石头还站在村头看着她。 她扭头慢慢往前走。 “呦,这不是大田家的丫头吗?听说你去县城给人家做童养媳去了?” 香穗扭头,从东边小路上走来一个破衣烂衫的男子,他抄着手,往香穗走来。 林二河,这么一大早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回来的? 香穗绷着脸看了他一眼,没理他,扭头往前走,那林二河竟然跟了上来。 “李家丫头,你爹也死了一年了,你看我咋样?能跟你做后爹不?” 林二河舔着脸,笑着追着香穗说话。 香穗气得攥紧了拳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这说得什么?你娘怎么就天鹅了,她一个寡妇还带着孩子。” 无耻之徒。 香穗气得要吐血,她深深的吐了口气。停下来打量眼前骨瘦如柴的林二河。 林二河笑着摊开手,“咋样?我可是年轻力壮,能帮你娘种田。” 去你娘的种田。 第29章 他抢了我的饼子 香穗刚吃饱喝足,一身的力气,再看林二河,骨瘦如柴,佝偻着身子。 香穗将背篓放下,她想检验一下自己这段时间跟严老翁所学的拳脚如何。 香穗盯着林二河,狠厉地说:“不要打我娘的主意。” 林二河切了一声又抄起了手,“若是你娘勾引我呢。” 香穗眼中怒火熊熊燃烧,她慢慢往前走向林二河,林二河看得莫名其妙。 差几步之遥的时候,香穗猛然往前一冲,上去就抱住他的一条腿,迅速起来往后一拉,说时迟那时快,林二河就这么着被小孩子香穗给摔倒了。 香穗像打石铁那次一样,跨到他身上伸出拳头就打。 林二河刚开始没想到他能被个孩子给摔倒,等反应过来这丫头在打他的时候,他猛然起身,把香穗掀到了一旁。 “穗儿。” 香穗已被摔倒,马氏凄厉地喊了起来,石头她也不管了,拔腿就往这边跑。 林二河爬起来,香穗也赶紧爬了起来。 林二河盯着香穗骂:“臭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 香穗猛然掏出自己怀里的饼子往地上一扔,上去抱住林二河的腿,大哭:“你不要抢我的饼子。” 马氏叫得凄厉,这里离柳林村也不远,有爱看热闹的,已经伸着头往这边看。 香穗抱着林二河的腿卖力的哭,哭声凄惨。 林二河想甩,甩不掉,渐渐暴躁起来,他猛地往香穗头上甩了一巴掌,“谁抢你的饼子了。” “啊……,我跟你拼了。” 马氏刚巧跑到,看到了林二河落到香穗头上的那一巴掌。 马氏疯了一样,在林二河脸上又打又抓。 香穗死死抱着他的腿,他逃也逃不掉,他挥着两手反击,可是他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愤怒。 林二河被马氏抓得满脸血痕。 “大田婶子,这是怎么了?” 柳林村的看热闹的跑过来,将马氏拉开,顺便将香穗扶了起来。 “他打我的穗儿,他一个大人竟然打我穗儿一个孩子。” 马氏气得眼泪哗哗流,她拉过哭得凄厉的香穗抱进怀里护着。 林二河梗着头反驳,“这丫头先摔我的。” 柳林村过来的人,听了直撇嘴,没有一个信他的。 香穗抬起头呜咽着说:“他抢了我的饼子,我不让他走,他就打了我。” 过来的邻居,看着林二河,跟看一条流浪狗一样,满眼都嫌弃。 “你这丫头怎么诬陷我呀,明明是你,你先摔的我?” 林二河凶狠地往马氏和香穗跟前凑,被过来的村民推开了,“你看看你多大个人,你看看她多大个人,她能摔你?!” 村民看不下去,纷纷出口指责。 林二河百口莫辩,急得面红耳赤。 “你不要以为我们李氏人丁稀少,就是能任你欺负的。” 本家人为他们开口了,香穗偷偷抬眼看,竟然是念儿爹-李老全。 马氏抱着香穗哭,石头也抱着他娘的腿哭。 一家三口看着可怜兮兮的。 “你有这打人的力气,你不想着去帮闲挣两个铜板换点儿吃食,你在这里抢一个孩子的饼。” 李老全骂完林二河,他又转头问香穗:“香穗,他伤着你没有,若是伤着了,他得给你出诊费。” 香穗只呜呜地哭,不说话。 林二河百口莫辩,无赖起来,“还诊费,我呸,看把老子卖了值几个子儿。” “太无赖了,拉他去见村长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说完,村里人七手八脚地拉着林二河就走。 不一会儿,村里人押着林二河站到了村长家的堂屋里。 柳林村的村长姓柳,定然不会有所偏向。 香穗将刚才的说辞拿来说了一通,然后又加了一句,“他还说,我爹死了,家里没有男人,说我娘一个寡妇……” 香穗说不下去,哭得更加凄惨,她抱着马氏,“娘啊,柳林村咱们待不下去了吗?呜呜呜……” “孤儿寡母的,唉,不容易啊。”不知是哪个婶子大娘说了一句,女人最懂女人的不易。 村长狠狠瞪了一眼林二河,心中暗骂他,嘴上是个没把门的。 林二河气得说不出话,他你,你,你了半天,被村长瞪得闭了嘴。 林二河不耐烦地瞪了香穗一眼,这臭丫头,真是胡言乱语。 “穗丫头,我还在这村里呢,村里自然不会出去恃强凌弱的事儿。大田媳妇,以后家里若是有难处你就说。” 马氏擦了擦眼泪俯身道谢:“多谢柳三伯。” “呜呜呜,柳三爷,咱们村里是不是闹过贼呀?” “村里若是出了盗贼,抓到之后,绝不姑息,我亲自扭送去官府。” 村长说完,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到林二河身上。 林二河低着头不说话。 村长安抚住了香穗,开始处理林二河,“二河啊,邻里邻居的,你不该啊,不该连孩子的吃食都抢。为了以儆效尤,必得惩罚你。” 林二河又想说是香穗先摔的他,可是仔细一想他自己都不信。 他想撒泼打滚耍赖,往门口一看,根本看不到他们林姓的人。 村长站起来,叫他儿子,“孝贤,请村规。” 柳孝贤走去长条几案前捧过来一条结实的马鞭,奉到村长跟前。 村长手持马鞭走出堂屋,有两个年轻人抬出来一条春凳,又有人压着林二河趴了上去。 众人都站得远远的,马氏伸手捂住了香穗跟石头的眼睛。 啪地一声响之后,林二河凄惨地叫了起来。 刚打两鞭子,门外传来老妇人的哀求声:“他柳三叔你饶了他吧。” 林二河的瞎娘,手里拐棍探路,摸索着来到村长家。 “瞎老婆子就剩这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他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活呀。他柳三叔。” 林二河一看他娘来了,他窃喜地叫了一声:“娘……” 林二河的娘寻着声音摸索着来到林二河身边,伸手给了他一巴掌,随后大哭,“不争气的东西啊。” “孝贤,扶你林大娘起来。” 林大娘摆了摆手不让人扶,她扔了手中的棍子,跪下磕了个头,“他三叔,这孩子是我没教好,我给大家赔不是了。 给瞎老婆子一条生路吧,他虽然不做人,可还记得给老婆子做口饭吃。” 林大娘跪求,村长眉头轻蹙,他叹了口气无奈收起马鞭。 “二河啊,看在你娘一片慈母之心的份儿上,你可做个人吧。” 村长没有再惩治林二河,柳孝贤再扶林大娘时,她才站起来。 林二河好吃懒做,到处游荡,可也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大家如此生气,皆是因为他连个孩子的吃食都抢。 林大娘摸着寻来,声声凄苦,跪求大家,念在林大娘年轻时的情分上,大家心里也都软了下来。 如今,村长在众人跟前又教育了他一通,待村长让大家散了的时候,大家也就各回各家去了。 第30章 平息 人都走了,村长家归于平静。也不知道这林二河以后能不能老实下来。 马氏也不愿在村长家多待,她将背篓帮香穗背上,背篓里放着一双棉袜,还有两块用布包着的饼子。 香穗擦了擦眼泪,悄悄松了口气,她张着嘴巴嚎了这么久,有些渴了,先回家喝点儿水再走吧。 马氏蹲身向村长跟村长娘子行了一礼,牵起石头的手,叫上香穗就走。 他们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村长娘子叫住了他们。 马氏不解,还是等了她一会儿。 村长娘子跑去灶房拿出来两个白胖胖的大包子,往石头跟香穗两人手里塞。 “三大娘,这使不得。”马氏伸手去拦,石头已经接到了手里。 石头拿着包子,眨巴着眼睛仰头看马氏,不知道要不要还回去。 这两年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石头根本没有吃过包子。 石头五岁了,他该尝尝包子味,马氏看石头渴求的小脸,她没有再拒绝,蹲身给村长娘子又行了一礼。 香穗盯着手里的包子,她知道,这是村长娘子给他们的安慰。 出门后,马氏将石头抱了起来,石头将包子抱在怀里。 香穗将包子包起来放到了背篓里。 他们到家门口的时候,看到隔壁柳大娘还有春妮等在他们家门口。 他们刚走到门口,柳大娘迎上来就问:“他婶子,啥情况?林二河就那么光明正大的抢香穗的吃食?” 马氏点了点头,“昨儿烙了几张白面饼子,想着给穗儿今儿回去的时候,给她拿两张,哪知道路上碰到了他。” “呸,真不是个东西。”柳大娘吐了口口水狠狠地说。 看着样子柳大娘有的跟她娘说,香穗急着回去喝水,便跟她娘说了一声:“娘,我回去喝点儿水。” “去吧。”马氏放下石头,石头也抱着包子跟着回了家。 香穗走到灶房,将包子拿出来,跟石头的一起放到了竹筐子里,“这包子都给石头,晚上让娘给你热热再吃。” “好,阿姐也吃。”石头歪着头笑。 香穗看着石头笑了笑,从锅里舀了半碗温开水喝。 柳大娘站在门口不住地讨伐林二河,“村长打他那两鞭子真的打少了,他连孩子的吃食都抢,以后还得了。 万幸林大娘眼睛好的时候人很好,才能护住他一次,不是看在林大娘的面儿上,他非得挨满十鞭子。” 柳大娘义愤填膺,马氏没有言语。 马氏心中纳闷,她不知道穗儿为啥要招惹林二河? 她站在村口看的分明,那林二河跟穗儿搭话,穗儿开始是没有理会他的。 林二河跟着穗儿往前走,她便不放心地带着石头往那边赶。 她没走多远,就看到穗儿放下背篓,猛一冲将林二河掀倒在地,然后骑到她身上就打。 她一见如此,赶紧就往前跑,她穗儿一个女娃怎么能打得过一个男汉子。 待村里人过去的时候,穗儿撒了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马氏瞥了一眼柳大娘身后站着的春妮,难道是春妮给穗儿说了什么,她才…… 这孩子太鲁莽了。 马氏眉头轻蹙,隐隐发愁,穗儿小,她还不知道人心的险恶,万一惹到惹不起的人可如何是好。 柳大娘见马氏一脸愁容,以为她担心林二河再过来骚扰,便往她跟前走了两步,压着声音说:“他婶子,你别担心,你这边若是有事儿,你在家喊一声,我跟狗子他爹准起来。” “多谢嫂子。” “别说那些没用的客套话,邻里邻居的。” 香穗喝了水出来,“娘,我先走了。” “你等一下。”马氏叫住香穗,拉过石头推向柳大娘,“嫂子,你帮我看一下石头,我去送送穗儿,她回去的路上我担心,我将她送到去县城的骡车上再回来。” “那要送到小田庄的大官路上,那么远,让狗子他爹去送吧。”柳大娘说着叫春妮,“回去叫你爹去,让他帮忙送送香穗。” 让狗子爹去送最好不过,马氏开口道谢,忙回去拿了三个铜板回来。 香穗手里还有铜板就没有要。香穗不要,在大门口,母女两个也没有拉扯。 春妮爹出来前,马氏又悄悄叮嘱了香穗一句,“出门在外,别逞强。” 香穗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柳林村折腾了这么一出子,香穗回到程家的时候,午时已过。 香穗一进永福巷,就看到程家灶房上方冒着袅袅炊烟,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程乾在做什么。 她轻轻地推开那扇紧闭的大门,然后将背上的背篓放在门口旁边。 接着,她熟练地从背篓里取出各种物品,最后轻轻掀起灶房的门帘。 灶房内,袁婶子正静静地坐在灶膛前,专心致志地烧着火。 “婶子?怎么是你?郎君呢?”香穗一脸惊诧地问道。 灶膛里熊熊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袁婶子缓缓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郎君出去卖豆芽了,这眼看就要到岁节了,我想着给你们蒸点馒头,好让你们过节的时候吃。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啊?你娘还好吧?” 香穗感激地说道:“多谢婶子记挂,我娘她挺好的。” “你这拿的是什么呀?”袁婶子好奇地看着香穗手中的东西。 香穗开心地回答道:“这是我娘烙的饼子,还有,这是我娘专门给我做的棉袜子。”说着,她把手里的饼子和袜子递给了袁婶子看。 袁婶子拿过香穗手上的棉袜子,绵软暖和,针脚匀称,细腻,这一手的针线活,真好。 香穗将烙饼放到案板上,弯腰往灶膛里送了送柴火。 “你娘这针线活真好。”袁婶子将香穗的棉袜子还给她,由衷地夸了一句香穗她娘的针线。 香穗拿着棉袜子,笑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袁婶子垂眸瞧了一眼香穗脚上穿着的单鞋,她脸上略呈现出些微的不好意思。 习武的人,身上热,严老头,严雄,包括她自己,冬天没有穿过棉鞋,也没觉得冷,倒是忽略了这一点,也不知道小郎君他穿单鞋冷不冷? 第31章 除夕夜谈 香穗跟袁婶子说了会子话。 香穗回来了,袁婶子将灶房里的活交给香穗就走了。 香穗将锅烧好,将生过豆芽的沙子铲到盆子里,拿去外面淘洗沙子。 眼看就除夕了,过节期间该是没有人买东西的,沙子晾晒好,等岁节过后再生豆芽。 香穗刚将沙子淘洗好,程乾挎着竹篮子就回来了。 “郎君回来了。”香穗笑着迎上去,掀开布巾子一看,里面的豆芽卖得干干净净。 香穗见了,跟夸石头一样,张口就夸:“郎君太厉害了。” 程乾没吭声,将竹篮子递给香穗后,悄悄地红了耳朵尖儿。 “要过节了,严老翁说,这几日不用去练武。”程乾背对着香穗说了一句。 “嗯,好,知道了。”香穗拿着竹篮子过去井边儿洗。 程乾拿起灶房门口的木盆进了灶房,打了些热水又端着来到水井这边,香穗拿起水瓢给他加了点儿凉水。 两人一起生活在这个院子里差不多也就两个月的时间,竟然就如此默契。 后面两日豆芽也早早地卖完了,香穗去卖豆芽的时候,程乾在家将剩下的猪心,猪肝,猪肺给煮了。 除夕这日,两个人也倒腾出来两个菜。 今儿是除夕,他们也将油灯点上了,吃过饭,在昏黄的油灯下,香穗将卖豆芽这些日子的所得都拿了出来。 她将铜板摊在桌子上,一枚一枚的数。 之前香穗大概估算有一百多,真正数完之后,一共是一百九十文。 香穗惊喜地不行,望着程乾笑:“郎君,快两百文了。” 程乾嘴角微微勾起,香穗觉着他应该也是高兴的。 “放起来一百六十文,留下三十文,等过完节买豆子。”香穗心情愉悦,嘴里轻哼着小曲儿串铜钱。 “程乾?” 程家的大门关不住严雄,他又从墙头跳了进来。 “你们干啥呢?要不要出去玩?”严雄人没到,声音就到了。 严雄跟程家人也差不多,香穗也没有背着他,有条不紊地将铜板串好。 “香穗,这么多钱啊?”严雄进来就看到香穗在串铜板,他不关心去不去玩了,走到香穗跟前跟她说话。 香穗笑:“卖了一个月的豆芽呢。” “卖一个月豆芽才这么点儿钱?!” 香穗瞪了严雄一眼,什么都是他说的。香穗系上绳子拿起来,“以后会越来越多的。” 严雄挨了一个白眼,忙往回找补:“来年定能挣他个一百两。” 香穗笑了,“这还差不多。” 程乾嘴角上翘,看着严雄跟香穗玩闹。 香穗拿着钱串子去了西厢房,严雄自己在堂屋里找了个板凳坐下来。 往年除夕的时候,他也过来陪着程乾,只不过程乾不怎么爱说话,挺闷的。 今年香穗来了,还有个说话的人,严雄便不觉着闷了。 香穗回来,他又跟香穗搭话。 “你们两个要不要出去玩?石铁说,往年除夕子时,蒋家都在门口放炮仗,发吃的跟铜板。” “蒋家?是蒋家正店的那个蒋家吗?”香穗坐在严雄对面的椅子上问。 “玉田县好像就这一个蒋家。” 香穗听严雄说完,小嘴儿一撇,“我可不去,蒋家人太不把人当人了。” “为啥这样说,蒋家得罪你了?”严雄原本兴致昂扬想带着两人过去看热闹。 “哦?上次你去他们店里送柴,他们没要。” “不是的,就是送柴前一天,我去他们那里卖兔子,有个穿锦袍的郎君,在他们的酒肆欢楼下扔豆子给小孩子们捡。” 香穗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要想给就递到别人手里,扔地上让别人捡,他以为他撒谷豆呢。” “哈哈哈,香穗,你说话还挺逗。”严雄哈哈笑。 程乾悠悠说了一句,“穷人没有尊严,能吃饱就行。那些捡豆子的孩子或许还期望他多撒几把。” 香穗闭口不言,她觉着程乾说的没错。 那些孩子好像捡得挺开心。 屋里沉默下来,远处传来几声稀稀落落的爆竹声。 香穗猛然发觉不对,严雄跟石铁不是刚打过一架,且石铁过来告状,严老翁还揍了严雄,他们俩什么时候玩一起去了? 香穗盯着严雄。 “干啥呢?怪瘆人的。” 香穗的眼神很像先生提问前的样子,严雄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你前两天不是才打过石铁吗?” “嗨,你说这事儿啊,那小子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上赶着过来道了歉。他说想跟我翁翁说拳脚,我还没有答应他呢。” 香穗抿着嘴浅浅地笑了,跟着严老翁学拳脚哪里需要严雄答应啊,石铁的脑子真是又石又铁。 程乾一句话就能终结聊天,因而他有自知之明地不说话,听严雄跟香穗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香穗往油灯里添了一次桐油。 “蒋家是不是住在城西?”香穗问严雄。 “怎么?想过去看热闹去?”严雄精神抖擞。 “不是,我卖豆芽都是在咱们这边跟城南那边卖,没有去过城北跟城西。城西是不是住得员外老爷比较多?” 香穗想着以后要不要去城西卖豆芽,城西都是大户人家,她生一次的豆芽都不够卖吧? “城西住的财主多,他们家家呼奴唤婢的,给下人做一餐饭都得用许多豆芽,你要是能找到买你豆芽的人家,以后你也不用串巷子了,他们一次能给你买完。” 严雄记得自己家,给下人做饭的厨娘,都是用很大一口锅炒菜,盛出来有大大的一木盆。 严雄被严令五申,他不好说太多他家的事儿,说了两句就闭了嘴。 这真是个好主意,就是她现在生豆芽的地方太小了,一次生不了太多豆芽。 香穗有些发愁。 程乾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可是两人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在耳里。 “若是整成一层一层的,就不太占地方。”程乾悠悠开口。 一层一层的? 香穗歪着头想那是什么样子。 程乾见香穗疑惑,就出口解释了几句,“搭个架子,架子上面放上装沙子的木盘。架子也不整太高,留的空儿,方便浇水就行。” 哦…… 香穗明白了,她讪讪道:“郎君,这些都要花钱啊。” 香穗发愁,严雄兴奋地问:“搭架子,做木盘,这些木匠都能做吧?” 程乾点头。 严雄嘿嘿笑了起来,“这些你们不用担心,我能帮你们搞定。” 第32章 钱难挣 严雄在程家待到子夜时分,他走后,香穗跟程乾便回去睡觉了。 翌日,两人早早就起来了。 他们没有买爆竹,可是左邻右舍有买,天还一片漆黑的时候,爆竹就陆陆续续的响了起来。 香穗跟程乾两个被吵醒,两人起来像模像样地又做了餐饭,吃过之后,两个人愣愣地坐在堂屋里。 香穗听着外面偶尔发出的一声爆竹声,她有点儿想家了。 往年在家的时候,天还未亮,她娘便已早起做饭。待他们起床用过饭后,便会跟着她娘前往各家贺岁。 每每归来,口袋里都会有几个压祟的铜板,以及邻居们自家制作的美味小吃食。 不为其他,礼数总该是要周全的,毕竟严家帮助他们良多,还有冯家,程乾还跟着冯叔出去杀了几次猪呢。 这两家总得过去拜贺吧?香穗转头看向程乾,心中思索着现在是不是要出门去贺岁。 然而,程乾并未有所动作。 香穗见状,站起身来,轻声说道:“郎君,我去前面给严老翁和袁婶子贺岁了。” 程乾轻嗯了一声。 香穗站起来整了整衣裳,走出堂屋门。 她往大门口走,感觉身后有人跟着,转身一看,是程乾,他跟了过来。 郎君合该也是要去的,香穗没有言语,继续往前走。 香穗轻叩严家的门,袁婶子来开的门。 一进门,香穗就笑着向袁婶子蹲身施礼,“袁婶子,新岁安康,欢乐吉祥。” “安康,安康,都安康。” 袁婶子伸手扶香穗起来,迅速从怀里摸出一串铜板,塞到香穗手里,“来,压压祟。” 香穗咧着嘴笑:“多谢袁婶子。” 袁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袁婶子,新岁安康。” “小郎君,新岁安康。” 袁婶子忍着没有行礼,高兴地又掏出一串压祟钱。 两人给袁婶子拜了贺。 袁婶子热情地领着他们来到了严家的堂屋。 一踏入堂屋,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感到格外舒适。堂屋内弥漫着淡淡的香烛味。 抬眼就能看到,严家堂屋里燃着一对儿红色的蜡烛,烛光摇曳。 仔细一看,可以看到蜡烛上雕刻着精美的金色花纹,这些花纹细腻而精致。 严老翁坐在堂屋的主位上,他身穿一袭朴素的长袍,面容慈祥而和蔼。 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摆放着好几盘造型精美的各色糕点。这些糕点看起来美味可口,令人垂涎欲滴。 香穗赶忙从糕点上收回视线,蹲身向严老翁贺岁。 程乾亦然。 严老翁给他们压祟钱的时候,严雄从外面进来,笑着跟程乾和香穗打了招呼。 严雄邀着程乾一起去冯家给冯叔贺岁,香穗就顺势辞别严老翁跟袁婶子。 见香穗要走,袁婶子给香穗抓了一大把各色糕点,香穗手里都拿不完。 回到家,香穗拿出压祟钱一数,袁婶子给了二十文,严老翁给了六十文。 香穗在袁婶子跟严老翁那里总共得了八十文铜板,心里很是开心。 她一高兴在院里练了一套严老翁教的拳法。 这个岁节对香穗来说有些清冷,岁节那日开始,严雄跟程乾都很忙,他们两个几乎吃过早饭就不见了踪影。 连着忙了三天,初三那日,他们拿回来几个不太精细的木盘,丑但是能用。 细问之下才知道,他们两个是让石铁给做的。 石铁家是开棺材铺子的,家里有木材,石铁平常给他爹打下手,自己做东西还是头一次,故而做的不太好看。 初四,石铁带着家伙事儿来了程家,吭哧吭哧忙碌一天,在灶房里搭了两个四层的木架子。 加上地上的一层,总共能种五层豆芽。 石铁过来的时候,香穗以为他是被严雄两个胁迫的,后来发现,做事儿的时候他还挺开心,香穗就没有管那么多。 程乾跟严雄都在家,做好架子之后,香穗去河边背沙子,他们两个也跟过去帮忙。 一切准备就绪了,香穗没有敢一次性都种上豆芽。 她还没有去城西卖过,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过了初七,衙门跟街上的铺子都开门。 初五香穗就将泡好的豆子种上了两盘。 香穗忙完,到点儿去了严家学武,赫然看到了严雄旁边站得笔直的石铁。 她进来就听到严老翁笑着对石铁说:“习武强身健体,往小了说能保护自己,往大了说能护卫家园,只要你们愿意学,老夫都教。” “老翁,真的都可以来学吗?”石铁问。 “都可以。”严老翁笑得和蔼。 “我还有几个兄弟,嗯,玩得好的伙伴,他们也想学。” “能坚持下去都能来学,若是坚持不下去,半途而废是不行的。” 石铁刚开始还怕严老翁不教他,没想到严老翁这么好说话,石铁安心。 香穗见自己来晚了,就悄悄地走到了旁边站定。 石铁没有想到,这程家的小娘子也跟着严老翁在学武,着实吃了一惊。 怪不得打人下手那么狠。 在严家学武的人由原本的两人升到了四人。 石铁虽然说叫他的小伙伴来学,可是那些孩子因着各种原因,几乎都没有坚持下去。 正月初八,香穗先挎着一竹篮豆芽去了城西,她信心满满准备大卖,没想到被狠狠地打击了一番。 她扯着喉咙叫卖了一个时辰连个问价的都没有。 她失望,只得转身去了城南,在城南卖完一竹篮,又赶紧回来拿了剩下的去城东卖了一圈。 岁节后的头一天,累并快乐着。因着这一日,就收入三十文钱。 香穗每日种两盘,这样,她还剩下一个架子没有用。 她去严家练武,不练的时候,有时候也帮着袁婶子在灶房里摘摘菜,说说话。 “袁婶子,你说这大户人家,他们都不吃豆芽吗?我在城西吆喝的嗓子冒烟,愣是没有一个人出来问问价格。” 香穗给袁婶子拿了一把豆芽过来,她帮她把根掐掉。 香穗跟程乾吃豆芽从来不掐根须,严婶子每次吃都要掐,香穗就帮着她掐。 袁婶子停下手里的活,看了满脸愁容的香穗一眼。 越是大户人家才越不好卖呢,孩子太小了不懂,她便教教她吧。 “穗儿,大户人家人多复杂,别看他们吃喝拉撒都要花钱,可这个钱也不是谁想挣就能挣的。这样的人家下人多,一个人管着一样活,且一层又有一层的人管着。 就比如灶房,那也是有专门管买菜的人的,你要是想卖进去,也得找对了人。 找对了人,他又不一定当家,或许他去采买的那家是他上面的管事定下的。 咱们想要将豆芽卖去城西的人家,且得花些心思呢。” “这么难呀?”香穗叹息。 袁婶子也叹了口气,“钱不好挣。” 香穗知道了,她低头帮袁婶子摘菜,摘完了,就告辞回去了。 香穗回来之后,就反复琢磨袁婶子说的话,最后总结出来,要是能遇到管采买蔬菜的,她兴许就能叫豆芽卖出去。 后面,香穗想挎着豆芽在城南跟城东卖,剩下一点儿,就跑去城西碰运气,期待能遇到谁家采买的管事。 第33章 春月就是二妮 “婶子,买豆芽吗?爽脆好吃。” 香穗走到一处大户人家的后门口,看到一穿绸缎衣裳的婆子往那家后门走,她忙上去开口叫她。 那婆子停下脚步,扭头看到一个笑容满面的小女娘,胳膊上挎着个大竹篮子,眼睛明晃晃地望着她。 伸手不打笑脸人,那婆子要去院里上值,没有空闲买豆芽,便耐心地回她说:“遇到的不是时候,老婆子要去上值,倒是没法带着豆芽去。” 香穗笑,忙说:“不碍的,婶子都是几时有空闲,明儿我捡着那个时候来。” 小丫头倒是会做生意。 她开口要说话,院里传来催她的声音,“王妈妈,老太太在房里等着你呢,您老快点儿的吧。” 王妈妈到嘴的话没有出口,对着香穗笑了笑,转身往门口走。 香穗挎着竹篮子,伸头往后门那里看。 不知道那王妈妈跟里面的人说了什么,有个穿着墨绿色短褙子的年轻女子往外看。 香穗伸头往里看,她张望着往外看,如此一来跟香穗看了个对眼。 二妮姐? 香穗感觉那女子特别像春妮的姐姐二妮,不由得走近了两步。 那女子一时也看清了香穗,她走出门外,试探地叫了声:“香穗?” “二妮姐,真的是你啊?”香穗挎着篮子帮跑到了二妮跟前,笑着说:“二妮姐,我都没有认出你来。” 柳二妮来徐员外家做事的时候,香穗还小,后面在年节的时候也见过几次,可是那时候她都穿着粗布暗色的短褙子。 如今她衣着鲜亮,头发梳得溜光,上面还攒着两只头花,猛一看好似是哪家的姑娘,难怪香穗一眼没有认出来。 柳二妮看了看香穗挎着的篮子,问:“你怎么在这里?” “春月,你认识这小娘子?”王妈妈还没有走,见柳二妮跟香穗说话,她又冒了出来。 柳二妮见王妈妈还没有走,她有些焦急:“她是我家隔壁的,我说会儿话就回去,妈妈你赶快过去吧,老太太等着你给她揉腿呢。” 王妈妈听闻没有再耽误,转身进了院门。 香穗挎着竹篮,掀开上面的棉巾子给柳二妮看,“二妮姐,我过来卖豆芽呢。” 柳二妮看了一眼,拉着香穗去到了院墙边的转角处,“香穗,你去的那家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能叫你出来卖豆芽呢?” 香穗笑了笑,稍微有些不好意思,“二妮姐,这事儿说来话长,反正就是我若是不找个营生,怕是日子也艰难,好歹县城里能谋生的活计还挺多,看这豆芽当初我按着我爹生豆芽的步骤生的,多好。” 说完,她对着柳二妮嘿嘿一笑。 人艰不拆。 柳二妮没有再问香穗什么,她看了看香穗篮子里所剩不多的豆芽,“你这点儿豆芽不值当拿这边来卖。我记得徐家灶房那边买菜都是成筐成筐的买。” “二妮姐,我一次能种出五十斤豆芽,就是在这边还没有找到要买的人家,我带着在别处卖剩下的这一点儿过来碰碰运气。” 香穗说完看向柳二妮,“二妮姐认识徐员外家灶房里采买的人吗?” 柳二妮眼珠子一转,说:“你先回去,我回去帮你问问,你过两天过来这边找我。你敲门,对守门的婆子说,找老太太院里的春月。” 嗯? 柳二妮微微一笑,“以前的名字主家嫌土气,进了徐家之后主子给赐了名。” 今儿能碰到柳二妮,香穗感觉自己的运气真好,她从善如流,道谢:“谢谢春月姐。” 春月浅浅一笑。 “春月姐,这些豆芽你拿去吧,让他们看看咱的豆芽。”香穗掀了棉巾子,捧出一把豆芽。 春月寻思拿去给灶房的厨娘尝一尝也行,就从袖口里掏出一张棉帕子伸开将豆芽兜了起来。 春月抱着豆芽,对香穗说:“赶紧回去吧,我将这些拿给灶房的厨娘,记得过两日再过来。” 香穗点头应好,一蹦一跳地跑出去了。 原来徐员外家也在城西啊,早知道就好了,早知道她就不用白白往城西跑了那么多趟。 香穗掰着手指头算,刚刚好两天,香穗卖完豆芽就跑了过来。 她敲响了徐员外家的后门,连着敲了三声,没有人应。香穗扒着门缝往里看,后门对着一堵墙,啥也看不到。 香穗锲而不舍地又连敲了两声,才听到有人应声:“来了。” 来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子,身上穿着细棉布的衣裳。 这婆子显然对香穗有些印象,“你是?那个……” 婆子一时想不起来,香穗忙自报家门,“我是来找春月姐的,她在老太太院里伺候。” “哦哦,来找春月姑娘,记得记得,前两天来过一次。” 婆子还挺好,香穗放下心来,“麻烦妈妈,帮忙去叫一下春月姐。” “好,你等着,我去前面给你叫去。” 婆子走了,她走前顺手将门关上。香穗只得蹲到旁边的墙根边儿等着,她眼睛盯着地上来来往往的蚂蚁,耳朵听着徐家后门的动静。 香穗脚蹲麻了,站起来走了走,她在外面等的有半炷香的时间,那婆子才回来。 香穗跑过去,那婆子抱歉地说:“对不住小娘子,老婆子没有叫来春月姑娘。今儿老太太院里来客了,她忙来忙去走不开,老婆子一个看门的,没敢上前去叫人,怕到时候主子怪罪。” 看门的婆子语气中满是诚恳,香穗也能理解,“谢谢老妈妈,我明儿再来,晚些时候若是方便,麻烦你给春月姐说一声,说我明儿这个时候再来。” “唉,好嘞。” 香穗兴致冲冲的跑过来,没见到人有些失望。 老话怎么说来着,好饭不怕晚。没事儿,再多等一天而已。 翌日,差不多的时辰,香穗又跑了过来。 她刚一敲门,就有人过来开了门,门一打开,香穗一看是春月,她惊喜道:“春月姐,你提前过来了?” 春月见了香穗先道抱歉,“对不住,昨儿老太太院里比较忙,一时忘了跟你约的时间,想起来已经晚了。昨儿晚上徐妈妈跟我说了你过来的时辰,这不,今儿我便提早过来了。” “春月姐太客气了。” 香穗心里焦急,只想赶紧知道结果,闲言也不多叙,她嘿嘿地笑,腼腆的问:“春月姐,那事儿能成不?” 第34章 我娘来了 春月见香穗如此着急,调皮地想要急她一下。 她摸出帕子在手里摊开,“昨儿,老太太赏了我两块马蹄糕,我给你拿来了。” 香穗看了一眼,两块焦黄色的看起来透明的方块糕点,看起来像甜甜的麦芽糖。 “春月姐,我不吃,你拿回去吃吧。就是那个……,你有没有问灶房的厨娘?” 春月抿嘴一笑,拉过香穗的手,将马蹄糕放了进去。 “看你着急的,姐问了,也将你送的豆芽给了灶房桂嫂子,她吃了你的豆芽后说,比在街上铺子里采买回来的好吃,让你往家里送呢。” 香穗嘴巴渐渐咧开,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真的?谢谢春月姐。” “别谢我,是你的豆芽生的好。桂嫂子说,明儿先送个五六斤过来,到时候哪日要多少,她会提前给你说的。” “嗯,好。明儿我一早就过来送。”香穗重重点头,接着又问:“往这边送菜走哪个门?” “东南角还有个小门,那儿离灶房近,你从那里进就好。” “谢谢春月姐。” 香穗不住的道谢。 春月不高兴了,嗔了香穗一眼,“你一个劲儿地跟我道什么谢,怪外道的。” 香穗咧着个嘴笑。 “你赶紧回去吧,我也不能待太久。”春月说着叠了叠手里的帕子往袖口里塞。 香穗往后退了退,在门外笑看着她。 春月盯了香穗一会儿,又走了出来,她俯身对着香穗的耳边悄悄说:“桂婶子有个跟你一样大的闺女,她很是娇惯着,桂婶子针线活不好,前阵子我听说她找人想给她那闺女做一双绣花鞋。” 香穗听了,有些懵懂,“我去买一双送给她?” 春月蹙眉,她见香穗小,就直接说了出来,“不用,大田婶针线活不是极好吗?你让婶子帮她做一双妥了。” 香穗收了笑脸,愣了一瞬,她在程家的情况还没有完全告诉她娘呢。 春月见香穗面有难色,接着又说:“不做也没事,往后也别提。好好送菜就行。” 香穗郑重点头。 香穗别了春月,心事重重,不知道该不该将她在程家的情况告诉她娘。 愁也就愁了那么一会儿。 翌日,香穗开始往徐家送豆芽,那桂嫂子见她也就跟自己闺女一样大,倒是对她挺照顾。 她哪天要多少豆芽,什么时候来送,她都认真的跟香穗说得很清楚。 铜钱也是当场就结算。 自从开始往徐家送豆芽,香穗一日平均下来能多卖十多个铜板。 她一日将近能卖出五十文,若是将两个生豆芽的架子都用上,她一日能卖出去一百多文。 还是往大户人家送菜卖得快,香穗想着在城西在找一户人家,她就能一日进账百文。 除去买豆子的钱,她一个月能挣三两银子,一年就是三十六两。 香穗信心满满,干劲儿十足。 这日香穗刚去徐家送了十斤豆芽,进了永福巷就看到一妇人背着个孩子站在程家门口。 熟悉的桃粉色的小袄,让香穗心里一阵激动。 “石头?阿娘?” 香穗挎着篮子疯跑着过来。 马氏听到香穗的声音,转过身看过去,小小的女娘提着个硕大的篮子,笑着往她跟前跑。 不知道为什么,马氏一下红了眼眶。 这两年,家里缺吃少穿,她也没有让香穗去做工干活,最多就是让她去地里寻些野菜,捡个柴火回来。 现在到了程家,她以为她的闺女在程家会比在自己家好些,谁知道,她还要出去谋生。 她那么小,每日要背着那么一大篮子豆芽走街串巷。 石头甜甜地叫:“阿姐。” 香穗没有发现她娘的异常,她高兴地问:“阿娘,你咋来了?” 马氏柔声问香穗:“这一大早的,你去哪儿了?敲了半天门程家也没有人。” 香穗笑容僵在脸上,她娘都来了,怕是再隐瞒不住,只得讪讪道:“娘,我去送……送豆芽去了。” “给徐员外家送豆芽?” 香穗惊愕地看向她娘,黝黑的眼睛里瞳孔晃动。 她娘已经知道了?! 这才几日啊,她娘就知道了。 春月姐只有过岁节的时候才能回去两天,不可能是春月姐说的,可是这事儿也只有她知道啊。 香穗眉头轻蹙,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氏叹了口气,轻声说:“开门,进去说吧。” 香穗开了大门,领着马氏跟石头进了院里。她在灶房门口放下竹篮子,引着他们两人进了堂屋。 “阿娘,用过饭了吗?”香穗的声音小小的,没有了之前的雀跃。 “用过了。”马氏坐在椅子上,抬头打量堂屋。 “我去提开水来。” 香穗去灶房之前,先去了西厢房,岁节的时候,袁婶子给她的糕点她还没有吃完,她要拿给石头吃。 石头到了陌生的地方,变得更加乖巧了,站在马氏腿边也不动。 香穗将手帕里包着的糕点打开给石头,石头欢喜地叫了声:“阿姐。” “吃吧。”香穗笑了笑,转身倒了两盏开水,而后乖乖地坐去了一旁的椅子上。 马氏没有心思喝水,看了一眼香穗,悠悠开口:“程家郎君呢?” “他出去给书塾里的先生准备束修去了。二月里开始上学。” 程家郎君去学堂,而她的穗儿,小小年纪在家里操持家务。 童养媳也没有做到这份上的,若是家中有父有母,童养媳最多做些清闲的活计。 马氏一脸心疼,“我等他回来。” 这时节没有芹菜,程乾提着一条新鲜的猪肉回来的。 他一进院门,就看到堂屋门大开着,走近两步扭头往堂屋里头看,看到屋里似是有人。 灶房里暖不易放肉,放到外面又怕被野猫叼走了,于是他提着肉往堂屋走。 香穗眼睛一直瞟向门外,待程乾一走近,她就看到了他。 于是,忙站了起来出去迎他,“郎,郎君,你回来了。” 程乾轻嗯一声。 香穗挡在他身前说:“郎君,我娘来了。” 程乾抬头往堂屋看,原本坐在屋里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程乾将肉条递给香穗,进屋拱手施了一礼,“小子见过伯母。” 彬彬有礼,无可挑剔。 马氏抄手而立,柔声道:“程郎君不必多礼。” 第35章 退还二十两 香穗提着肉条跟进来,她将肉条搁在桌子上,人顺势就站在了那旁边。 程乾向马氏见了礼,安静地站在了香穗的左手边。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 程乾话少,马氏猛然间见了程乾,心里计划要说的话,突然间说不出来了。 她抄着手,细细打量站在穗儿身旁的程乾,小郎君长得俊俏,剑眉星目,像是戏文里的公子。 他身形极高,比穗儿高了两个头,就是整个人极瘦,身上的学子襕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衫子洗得已经泛黄,下面也短了很大一截。 这就是没娘,没人管的孩子,生活得过且过。 马氏心陡然软了下来。 程乾见马氏一直站在那里,便躬身请马氏入座,“伯母请就坐。” 礼数倒是周全。 马氏坐下,忙伸出手也让他坐下,“程郎君也坐吧。” 程乾坐下,他转头看了香穗一眼,香穗偷偷瞄了她娘一眼,见她娘没说什么,便也轻轻地坐了下来。 马氏双手交握,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将手指肚都扣疼了。 之前签了契书的,她很难开口说,将二十两银子还给他,然后她将穗儿带回去。 可她也被骗了啊,程家并不像郑婆子说得那样,家中有老妈子照料。 是他们欺骗他们在先,她要悔契也是情有可原。 马氏斟酌着开口:“程家郎君,当初郑婆子说,你家中有个照料人的老妈子,怎么不见她?” 程乾视线移向马氏,清冷地说:“她骗你的,从来没有什么老妈子。” 这么诚实。 马氏有种欺负小孩子的感觉,可是为了穗儿,她无所谓了。 “没有老妈子啊。郎君,穗儿如今还小,即使家里再穷,我也没有舍得让她去做过什么。 听村里人说她在县城里走街串巷的卖豆芽,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初,郑婆子说你家中有伺候的老妈子,我才同意签了那契书。穗儿还小,针线、灶下的活计都得有人教她。 当初想着,你家有个老妈子,好歹能教教她女儿家该会的东西。 如今这样,实在令人担心。她实在是太小了,今儿,契书跟当初的二十两银子我都拿回来了。” 马氏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荷包,从里面往外掏了四个银锭子,其中一个带个豁口。 “当初多给了一袋麦子,如今新麦子还没有下来,我折成了一百五十个铜板。还有当初从银锭子上剪下来一点儿用,也补在这里了。你点一点,都在这里了。” 马氏往旁边推了推那堆银子跟铜板,抿了抿嘴唇,接着说:“你拿了这钱,也能好生过个几年,穗儿便让我带回去吧?” 程乾眼睛盯着地面不说话,眼睛里是旁人看不到的一片灰暗。 要走了吗?他才刚刚觉得生活有点儿意味。 而香穗想着自己以后一年就能挣二三十两银子,二三十两呀,她不待程乾开口,自己就开口拒绝了她娘:“阿娘,我不回去。” 马氏凝视香穗一眼,低声斥责她:“你住口。” 香穗不情不愿地闭上嘴巴,撅着嘴低着头,埋怨她娘来了之后也不提前给她透个底。 现在当着程乾的面,她不好嚷嚷着住在他家挣钱。 程乾没想到香穗不愿意回去,他心中一喜,抬起头来开口说:“伯母,我今岁十三,再过两年就成年了,待我成年我就去寻个营生,以后我出去挣钱养家,不让香穗辛苦。” 啥挣钱养她?她不是在他家做女使呢吗? 啥乱七八糟的,香穗脑子很乱,她现在卖豆芽能挣钱,等她在县城里挣他个百八十两的,将来给程乾三十两,把她的契书还回来。 还有,以后挣了钱,他们也可以送石头去书塾读书呀。 读过书的人,在城里的铺子里孬好能找个好的活计。 若是她回去了,一切计划都泡汤不说,她这刚跟徐家这做成的豆芽生意也得黄。 回柳林村生豆芽,不行,从柳林村到县城里可是很远的。 再说,在县城里什么都方便,豆芽卖得也好,回家去的话,豆芽指定没有在县城卖得好。 她不回去,她要在县城挣钱。 一年三十两,她跟程乾平分也能得十五两。 马氏嘴角动了动,气得闭了嘴,她没有想到香穗不愿意回去。 “郎君,不若这样吧,我带穗儿回去再教她两年,待针线活,灶下的活计都学会来,再让她回来。” 马氏担心,香穗还太小,若是累伤了,以后病歪歪的,岂能长寿? 她就想让穗儿跟她回去,只能又提了这个折中的法子。 香穗不乐意,叫了声:“阿娘……” 马氏眉头紧蹙,瞪了香穗一眼。 程乾坐得笔直,他心中有许多拒绝的话,契书在手香穗就是他程家的人,岂是说要回去就要回去的。 若是执意如此,他可以去官府告他们的。 可是来人是香穗的娘,自然不能将事情往僵持的方向整。 思来想去,程乾心中也有个温和的主意,只不知她愿不愿意? 程乾望向马氏,“伯母对香穗的一片心意,小子明白。若是伯母不放心香穗,不若带着弟弟一起搬到家里来,这样也方便教导香穗。” 马氏没想到程家郎君能这样想,感觉人还是挺不错的。 可她带着儿子住到未来女婿家,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别说是现在还没有成为女婿,即便是正经的女婿,也没有见哪家拖家带口的住去女婿家的。 马氏闷闷的,再说不出过分的话来。 过了一会儿,马氏对程乾说:“劳烦郎君,让我们母女单独说说话吧?” 看香穗的态度,程乾知道香穗是不愿意回去的,虽然他不知道香穗为何不愿回去。 他希望香穗能坚持住,他看了香穗一眼,香穗正低头扣着手指头,没有看他。 程乾站起来,慢慢对着马氏拱了拱手,有些留恋地出了堂屋。他回了东厢房将堂屋让给了马氏跟香穗娘俩。 石头完全搞不懂屋里的状况,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手里的麻枣儿。 马氏看了眼自家的傻闺女,伸手招她,“穗儿,过来坐娘身边来。” 马氏语气缓和了,香穗走去马氏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顺便将石头放到了她旁边的椅子上。 香穗不愿意回去,马氏猜是她是不是不想给家里添负担。 之前家里的积蓄被用尽,家里好点儿的桌椅柜子都卖了,种了一年粮食依然不够他们三口嚼用。 可如今日子好了点儿,她寻到了生计,能赚钱了,自然也不用她这个小娃儿操心生计。 第36章 比你爹生的豆芽好 马氏拉过香穗的手,柔声说:“穗儿,娘现在不单单做帕子、荷包拿去绣坊卖。 也有人找娘做衣裳,做衣裳比帕子、荷包挣钱。 娘现在也存下了几两银子,以后,钱慢慢的挣,总够咱们娘仨吃喝的。” 香穗不为所动,她实在舍不得未来一年三十两银子的收入。 于是她开口劝道:“娘,要不你跟石头搬来程家吧。这样你可以给县城的绣坊做衣裳。而我则继续卖豆芽,我仔细算过了,豆芽一年下来差不多能卖到二三十两。到时候我们有钱了,等过两年就能送石头去书塾读书了。” 听到这话,马氏着实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小小的豆芽居然能带来这么大的收益。 但她还是心疼香穗,忍不住说道:“可是你还小啊,你每天都要挎着那么重的篮子去卖豆芽,这得多辛苦啊!” 香穗却一脸轻松地回答:“娘,我一点都不觉得累。而且每次卖完豆芽后,我还有时间去前面的严家学习拳脚功夫呢。” 香穗不遗余力地要说服她娘,“娘等过段时间,我买个独轮车去,这样就更省力气。” 她深知母亲心疼她,但她不想让母亲担心,于是故作轻松地说道。 香穗的态度如此坚决,马氏见无法说服她,只能无奈地叮嘱道:“别太累了,要知道休息。” 香穗乖巧地点点头,“嗯,知道的,阿娘。” 看着女儿如此懂事,马氏心中满是苦涩,她轻轻叹了口气,“娘跟石头不好住到程家来。你照顾好自己,过段时间娘再来看你。” 香穗十分不解,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不愿意搬到县城里来居住,明明在村里生活得那么辛苦,还总是小心翼翼的,如果能搬到县城里来,岂不是更好? 她试图再劝说她娘,马氏开口对她说:“穗儿,你去叫程郎君过来吧,娘跟他说句话就回去了。” 这么快就回去? 香穗劝说她娘,“娘,回去的路这么远,吃了饭再回去吧。” 马氏却坚定地摇了摇头,“不用,你去叫程郎君过来吧。” 香穗叫来程乾,程乾进屋拱手叫了声:“伯母。”声音沉稳有力。 马氏微微颔首,而后,她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对着程乾深深地施了一礼。 “程郎君,我家穗儿还小,万望你能照拂她一二。”马氏的声音柔和而诚恳。 她希望程乾能够在生活中照顾着些香穗,不要让她做那么多繁重的活计。 程乾忙郑重地回答:“伯母尽管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香穗。” “如此甚好,吾不胜感激。” 马氏跟程乾说了两句话,盯着他脚上眼看就要露出脚趾的单鞋看了两眼。 她收拾好桌上的银子和铜板,牵着石头就告辞,无论香穗怎么挽留她都不愿在这里用饭。 香穗慌忙将石头没有吃完的糕点给他包了起来塞到他怀里。 然后,慌着又去了灶房。 之前,香穗不敢让她娘知道她在卖豆芽,也没有敢拿豆芽回去给她娘吃。 现在倒是不用瞒着了,香穗跑去灶房,薅出两大把豆芽出来,“娘,拿些豆芽回去吃。我是按着我爹的方法生的豆芽。” 香穗来不及清洗,拿到灶房门口抖了抖上面的沙土,拿出麦秸秆就捆了起来。 马氏松开石头,掀开灶房的门走了进去。 灶房里暖烘烘的,背面的墙边儿上,并排放着两个木架子,一个上面种了豆芽,另一个还空着。 其中一盘盖豆芽的布半开着,她就掀开看了一眼,一整盘豆芽黄澄澄,齐整整,长得势头很好。 李大田好歹是教会了闺女一项营生。 马氏眼角泛红,仰头猛地眨了眨眼睛,等眼中的湿意消退,她走出来夸香穗,“比你爹生的豆芽好。” 香穗展颜一笑,无比开心。 香穗将她娘送出去老远,都不舍得回去,马氏赶了她一遍又一遍,“快回去吧。” 香穗依依不舍,走前叮嘱:“娘,路远,你跟石头也坐骡车回去吧。” “好,娘知道,你快回去吧。” 香穗嗯了一声,站在原处看着她娘背着石头往前走。 石头扭着头,一直看着她,她伸手朝石头挥了挥。 石头蔫蔫地趴到了他娘的后背上。 送走她娘跟石头,香穗赶紧往家赶,家里还有十多斤豆芽要拿出去卖。 待她回到家的时候,程乾已经拿了豆芽在井边清洗,旁边的竹篮子里已经放了大半摆放整齐的豆芽。 两人没有说话,默默地干活。 十多斤豆芽,程乾分了两份出来,一份放到竹篮子里,一份放到了背篓里。 都整理好之后,程乾背上背篓,“我去城南卖去,你就在城东这边卖。” 香穗应是。 两个人卖总比一个人要快得多。 程乾还有十来天才开学,香穗就默默地多生了两盘豆芽。 两个人拿出去卖,每日又多了二三十文。 二月初,程乾开始去书塾上学,香穗算了一下一月的收入,总共是两千八百九十三文。 比香穗预计的多了近一半,刚算出来的那几日,香穗睡着了都能笑醒,做梦都是在卖豆芽。 香穗能往徐家送豆芽,完全是托了春月的福,她就想着要买些东西谢她。 想了好几个夜晚,香穗决定去买一盒胭脂,之前她见到春月姐,看她就像是哪家的姑娘,她配得上胭脂。 香穗去了香粉铺子,眼花撩乱中买了一盒胭脂,胭脂是那种很普通的,即便如此,还花了香穗八百多文。 八百多文啊,几百斤豆芽的钱。 这钱花得香穗心直打颤,她着实没有想到胭脂那么贵,铺子里还有更好的胭脂要二三两,她是真买不起。 选了个差不多的,还有八百多文。 钱虽然多,香穗一想,以后能在徐家挣到更多的钱,她也就不那么心疼了。 一日,香穗趁着送豆芽的时候,让人帮忙将春月叫了出来。 她有些兴奋地将胭脂送到春月手里。 春月掀开开帕子一看,是一盒胭脂,她对着香穗就阴阳怪气起来,“香穗啊,你一斤豆芽才卖两文钱,买胭脂可真舍得。” 香穗弯着眉眼笑,“春月姐喜欢就好。” 春月一收帕子,声音都大了起来,“我帮你是为了要你这盒胭脂的?你也太小看我柳二妮了。” 或许是觉着自己声音大了,春月往旁边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这一盒胭脂能买一石粮食吧,这些粮食够你娘跟石头好好地吃上一年。你要是还叫我一声姐,就将这胭脂退了去。” 春月将胭脂塞回香穗手里,点了点她的额头,真是着实气到了,气香穗也气她自己。 “你真是能气死我,也都怪我,当初不该给你出那馊主意,真是好的没学会,坏的你学得倒是快。” 香穗低着头乖乖受教,后面怀揣着胭脂出了徐家。 第37章 退胭脂 香穗揣着胭脂出了徐家,她一心想着赶紧去找掌柜的退了。 香粉铺子里是个女掌柜,看起来也挺和善的,应该会给她退了吧? 八百六十文呢,香穗有些忐忑。 东街的这家香粉铺子开着门,香穗揣着胭脂步伐坚定地走了过去。 她走到门口,看到里面有一着长衫的男子在里面选胭脂香粉。 香穗没有进去,她想着若是她将掌柜的这单生意搞砸了,她定不会给她退,因而就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街上没有行人如织,也有不少走来走去的人。 春天来了,家中总要添补些衣裳鞋子之类。 “小娘子,可是要买东西?”掌柜的送客人出门,回头跟香穗搭话。 “掌柜的可记得我?昨儿我在掌柜铺子里买了一盒胭脂。”香穗扬起个笑脸。 掌柜和善的笑脸变得有些不太和善。她脸上笑意变得浅淡,打量了香穗几眼,恍然大悟,“哦,我好似想起来了。” “掌柜的,昨儿回去,被我爹发现我买了盒胭脂,他狠狠地打骂了我一顿。”香穗可怜兮兮,顺便在心里给他爹道了声“对不起。” “我爹说胭脂不退掉,我也不用回家了。”香穗说着说着红了眼圈,她咬着嘴唇一副不能哭出来的可怜相。 掌柜的一脸为难,她眉头紧锁,“小娘子,这东西已卖出,哪有退还回来的道理。咱们铺子也有规矩,货物一经售出,概不退换呐。” 香穗咬着嘴唇,不肯放弃。 “掌柜的,求您行行好。您若是不给我退了这胭脂,我爹会打死我的。我知道这不合规矩,请您通融通融吧。”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哀求。 掌柜的不为所动,香穗又小声说道:“我,我是偷拿我爹的钱买的。他是真的会打死我的。” 一点泪水从眼睛滑落,香穗抬起头,绝望地瞅着掌柜的。 “我家贫,他不打死我,也会把我卖了的。我不该贪心买这盒胭脂。” 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掌柜的摇头叹气,“小娘子,不是我不通情理,只是这规矩便是规矩,不能破。若是人人都来退货,我这铺子还如何经营下去?” 开铺子的真是狠心啊,她都说得这么凄惨了还是不松口。 香穗垂下头,听到门口有交头接耳的议论声,门外定是有看热闹的人。 香穗扑通一声在掌柜的跟前跪了下来,声音里带着哽咽道:“掌柜的,求求您,麻烦您给我退了吧。胭脂全新的,没有动。钱不用全退,您退我八百文,余下的六十文,我给我爹买个桃木簪子讨他欢心。 不然我真是死活难料啊。” “看着穿着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小娘子,敢偷家里的铜板出来买这么贵的胭脂,若是我闺女我非得将她吊起来打。” “一盒胭脂而已,对于铺子东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小娘子来说不定多严重呢,若是遇上那狠心的爹,真能把她给卖了。” 看热闹的人群议论纷纷,其中有人开始说掌柜的不通情达理,掌柜的很怕影响自己铺子的声誉。 她拉着个脸无奈道:“起来吧,我给你退了。买不起,以后可别再来了。” “多谢掌柜的,掌柜的是个大好人。”香穗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掌柜的接过香穗手里的胭脂检查,发现确实没有动,便将胭脂放到一旁,拿出钱匣子给她数铜板。 香穗之前来的时候,看上一个桃木簪,她感觉挺适合程乾用,当时掌柜的说要六十文,她没有舍得买。 这次她买了,也让掌柜的心里好受一点儿。 “掌柜的,这个桃木簪我买了回去哄哄我爹。”香穗指着桃木簪说。 掌柜的拿眼斜了她一眼,“你爹能同意?” “里面有我自个儿攒下的六十文。”香穗撒谎。 掌柜的将桃木簪给香穗包了起来,数了八百个铜板给她。 香穗再次谢了掌柜的,走出香粉铺子的大门时,还被守在门口围观的人教育了一顿。 “年岁也不小了,怎么那么不懂事呢。” 香穗脸色讪讪,挎着篮子赶紧小跑起来。 唉,真是丢人啊。 可那是八百文啊,四百多斤的豆芽子呢。 胭脂退了,香穗心中松快许多。 以后定要三思而后行,不能凭着一股子自以为是而行事。 第38章 遇到点儿麻烦 家中还有十来斤豆芽等着拿出去卖,香穗一路小跑着回了家。 走到大门口,香穗怔住了,她记得走的时候,门上的锁她是锁上的,现下怎么是打开的? 袁婶子没有他们家的钥匙,不可能是袁婶子。 总不能是盗贼吧? 盗贼不会走正门,他们会像严雄一样从墙头跳进去。 家中郎君散学了? 香穗仰头看了看天上还没有走到头顶的太阳,这也太早了吧。 香穗悄悄地将门推开一条缝,往里面一瞅,正看到程乾端着木盆从灶房出来,往水井边去。 香穗猛地推开门,笑着问:“郎君,今儿怎么散学这么早?” 程乾看了香穗一眼,自顾自提了水上来洗豆芽。香穗走到跟前了,他才出声说:“这时候是间食时间,我洗好了豆芽再去书塾,顺路还能拿些豆芽在路上卖。” 这天,香穗才知道书塾里原来是有间食的。 “书塾里间食的时间长不长?若是来不及,郎君也不用跑来跑去的。” 香穗蹲下帮着整理豆芽,整理好放进旁边的竹篮里。 “时间够用。”程乾回了几个字,就闷着头淘洗。 程乾淘洗,香穗整理,两个人做事快很多,不一会儿就将豆芽都淘洗好了。 程乾要分成两份儿,被香穗拦住了,“这些我一会儿就卖完了,郎君不用再花费时间去售卖,直接回书塾去吧。” 她想的是,若是程乾去卖会儿豆芽,万一来不及,误了夫子的课就不好了。 “太沉了,我帮你分担些。”程乾坚持分了一半装到背篓里。 香穗在旁边站着看程乾忙碌,他怎么突然从书塾跑回来了?就是因为她娘拜托他多照顾她? 香穗没有再说什么,待程乾将豆芽分好后,她从袖口里拿出了那支用帕子包起来的桃木簪。 “郎君,我给你买了支簪子。等你束发的时候就能用了。” 香穗将帕子掀开,拿着木簪递给程乾。 男子十五束发,他还得两年呢。 程乾站起身,在身上擦了擦手的水渍,伸手将香穗手中祥云卷纹头的木簪子接到手中。 簪子被打磨的光滑,是极其普通的木簪子。 簪子虽然普通,可却是他人生收到的第一个簪子,程乾心中是欢喜的,他心中虽欢喜,面上毫无波澜。 “多谢。”程乾盯着香穗,道了声谢。 香穗弯起细细的眉,勾起唇角微微一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看着适合郎君就买回来了。” “以后别给我买东西了,有钱给自己买个头花戴。” 程乾手里捏着木簪,看着香穗光秃秃的丫髻,没有头花,只有两根不知道用了多久的红头绳。 程乾从来清冷,突然之间被关心,香穗有些不适应,她垂下眼眸,只浅浅地笑。 头花什么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她自然是不会买的,这次给春月姐买的胭脂,她让退掉了。 省下来的这些钱差不多够买一个小的独轮车。 若是哪天有空就去买辆独轮车回来,车子能推许多豆芽,这样程乾也不用在间食的当口就跑回来。 香穗嘴角笑意正浓,一抬头,程乾正一错不错滴盯着她看。 她这傻样被盯着看了多久啊,真是蛮尴尬的。 “郎君,我先去卖豆芽去了。”香穗尬笑一声,挎上竹篮就走。 春寒料峭,香穗走街串巷的,从来没有觉着冷。 在忙碌中,春天悄然而至,树上的小嫩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冒了出来。 香穗买了个独轮车,日日在巷陌里叫喊着卖豆芽。 香穗一卖就卖一天,豆芽生得多,赚的钱也比当初刚开始的时候多了几十文。 程乾不去卖豆芽了,他每日早早起来帮着香穗洗豆芽装上车。 平常装豆芽的竹篮子也换成了个大大的竹筐子。 程乾在去书塾前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他帮着浇水,淘洗沙子。 即便如此,他的拳脚功夫跟功课也没有落下来。 晚间,待两人用过晚饭,收拾妥当就在院子里练功夫。 日子平凡而充实,转眼间到了二月底。 这日下半晌,香穗卖完了豆芽,推着独轮车回到永福巷。 远远就看到程家大门口蹲着个人,灰色的粗布短褐,头上包着黑色的巾帻。 从远处香穗没有认出来人是谁,等她推着车子到跟前才看清来人。 香穗惊喜,“狗子哥。” 狗子听到有人叫他,忙站了起来,或许是蹲的时间太久了,他猛然一起,竟然往前一个踉跄。 “香穗,你终于回来了。” “狗子哥等了许久?快进去说。”香穗将独轮车放到墙边儿上,忙从怀里掏出钥匙开了院门。 香穗忙着招呼狗子进屋坐,又是端茶又是倒水的,车子就放在外面没有管。 等一盏温热的开水放到狗子跟前,香穗也跟着坐了下来,“狗子哥,是春妮姐让你来的?” 上次回去,香穗有拜托春妮,若是她家中有事,可以让她哥狗子给她带个话。 狗子还没有来得及喝口水,就将一直拿在手里的包袱递给了香穗。 “不是春妮让我来的,是你娘让我给你捎来两双鞋子。” 香穗站起来接过包袱,笑着对狗子道谢,“劳烦狗子哥跑一趟。” 狗子傻笑。 程家喝茶还用茶盏,狗子小心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不值什么,顺手的事儿。蒋家找人建房子,我寻了个打杂的活计,刚巧今儿过来。”狗子怕香穗不知道蒋家,又补了一句:“就是县里的那个大户蒋家。” 香穗停下解包袱的手,抬头看向狗子,“在正阳街有半条街的铺子,蒋家正店的那个蒋家?” 狗子嘿嘿一笑,“就是那个。我还以为妹子不知道呢?” 香穗笑了笑,这县城里谁不知道蒋家呀。 香穗没有解开包袱,她摸了摸顺手将包袱搁到一旁,问起了她娘跟石头的近况。 “狗子哥,我娘跟石头还好吧?” 狗子眼睛忽闪,盯着香穗没有马上接话。 香穗就又问:“家里一切都顺利吧?” 她想问林二河没有再去骚扰她娘吧?想到当初狗子爹也只是说她家进贼,便没有直接问出来。 她转了个弯问:“村里没有再遇小贼吧?” 狗子笑了笑,“没有,村长安排了村里人夜里守夜呢。” 香穗放心了,她露出个放松的笑。 狗子一口气喝光了茶盏里的开水,香穗站起来帮他倒。 他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香穗,你娘在镇上好像遇到点儿麻烦。” 第39章 有心事 香穗手一晃,水洒到了茶盏外面,水顺着桌面往下流,香穗忙扯了腰间的汗巾子擦拭。 桌上的水擦干净,香穗问狗子,“狗子哥,啥情况?我娘在镇上遇到了什么麻烦?” “我也不清楚,就是你娘现在给人家做衣裳呢。做的镇上人家的衣裳,她不去送,都是央我娘去送的。” 狗子平常都在外面帮闲,他对香穗家的事儿也知道的不多。 就是这次回家,见他娘去了一趟镇上,问起来才知道。 他娘说是帮大田婶子过去镇上送衣裳,说什么镇上有人找大田婶子的麻烦,她不方便去镇上。 狗子知道的不清楚,说得模模糊糊的。 香穗听了他这半句话,整得她担心不已。 狗子天黑前还得去蒋家管事那里去报到,在程家喝了两盏茶就要走。 家中只有做好的杂面馒头,其他什么都没有。 香穗去灶房拿了两个馒头让狗子带上。 “香穗你别跟我客气,馒头就不带了,去了蒋家晚上还能吃一顿饭,大户人家下人吃的也不差呢。” 狗子别了香穗,慌着往城西去了。 香穗将独轮车推家里,啥也做不下去。 她娘往常也就去镇上绣坊卖几张帕子几个荷包,她能跟谁有矛盾? 现在不过接点做衣裳的活,难道是跟镇上的针线娘子有矛盾? 她娘针线活好,不知不觉间抢了镇上针线娘子的活,他们气不过要找她娘的麻烦? 也是有这种可能的。 香穗坐在堂屋门口的台阶上,蹙着眉头,纠结要不要回去一趟。 程乾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个愁眉苦脸的香穗。 这个时候,香穗应该精神抖擞地等着去严家学武,而不是愁苦地坐在院里。 他回去东厢房换了衣裳,走到香穗跟前问,“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香穗见程乾换好了衣裳,她嗖地一下站了起来,勉强一笑,“没什么。咱们去前面吧。” 这样子一看就是有什么。 香穗不说,程乾也没有多问,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香穗一眼,转身走去了前面。 练武的时候,香穗频频出错,连严雄这么个大大咧咧的人都看出了香穗的不正常。 练武结束,严雄走到香穗跟前,问:“香穗,你咋了?卖豆芽的时候有人欺负你?” 严雄关心香穗,香穗也真心地笑了,“没有。” “那你是有其他的事儿?”严雄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模样。 “没有啥事儿。”香穗说着就往门口走,“我忘了做晚饭了,得赶紧回去做饭。” “穗儿,忘了做晚饭了?”灶房里袁婶子伸着头问, 他们离灶房还有段距离呢,也不知道她耳朵怎么那么灵光。 香穗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袁婶子开口留他们,“那你跟郎君就在这里吃吧,我做得多啊。” “不用了婶子,一会儿就做好了。”香穗很怕袁婶子留下她在这里吃饭,加急脚步往前走。 出了严家的门,剩下程乾、石铁跟她三个人。 程乾不说话,石铁看香穗一眼,又看香穗一眼,似是有话要说。 香穗急着回去做饭,倒是没有发现石铁对她有话要说。 香穗进了程家。 程乾留在门口叫住了石铁,“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石铁确实是有话要说,又怕说出来不是那样,因而不知道要不要跟程乾说。 “有什么话别磨磨唧唧的。” 程乾清冷,给人的感觉就是冷冰冰的,他这么绷着脸一催,石铁就说了出来。 “今儿我过来的时候,看到从你家出去个男子,步履匆匆的。穗儿……” 穗儿,如此亲昵? 程乾原本认真听着,他一听石铁叫香穗,穗儿,冰冷的眼神唰地一下就射了过来。 石铁忙改口,“穗娘子今儿心不在焉,是不是跟那人有关系?我原想说的是,若是那人有什么也不用怕他,咱们那么多人呢。” 石铁学了几天拳脚,有些蠢蠢欲动, 程乾收回视线,轻声问:“那人多大年纪,穿着打扮如何?” 石铁将他看到的都一一说了出来,“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平常的帮闲打扮,头戴巾帻,穿着灰色的短褐。” 程乾对石铁拱手:“多谢,我知道了,我回去问问她。” 石铁走之前,凑到程乾跟前小声说:“若是要去揍人,记得叫上我。” 程乾看了他一眼,他嘿嘿了两声,跑走了。 香穗在灶房忙着做饭,程乾站在窗户门口盯着里面看了一会儿,回了东厢房去读书。 一如往常一样,两人吃饭,洗漱。 洗漱过后,程乾站在东厢房门口迟迟没有回屋。 香穗出来倒洗脚水,看到程乾还在外面站着,她猛然间想到她娘拿来的那个包袱。 狗子哥说是两双鞋子,她用手摸了一下,好像是一双大一双小。 不知道她娘是不是也给程乾做了一双。 香穗将洗脚的木盆放到水井边,走到程乾跟前说:“郎君,等一下。” 程乾嗯了一声,站在那里没有动。 香穗跑去堂屋,将包袱拿出来解开,包袱里包着两双鞋子,香穗依稀能看出是一双女鞋,一双男鞋。 香穗重新将两双鞋包起来,抱着出了堂屋。 “郎君,我娘给你做了一双鞋,你试一试合不合脚?”香穗将程乾的鞋子拿出来递给他。 给他做的鞋? 程乾看着香穗手中的鞋子,不自觉地动了动脚趾头。 他脚上的鞋子是他去岁春在街上铺子里买的,他脚长得快,现在穿着感觉有些挤脚,大母脚趾头那里快顶烂了,因着还没有烂,所以他还穿着。 突然之间,香穗的娘给他做了一双鞋子,是不是上次过来的时候发现他的鞋子小了。 程乾的心中有一股暖流涌动,这是他娘去了之后,头一次感受到母亲的关怀。 崭新的,雪白的千层底,藏青色的面儿。 程乾接过香穗手中的鞋子,沙哑地开口:“今儿伯母来了?” “没有,让隔壁的邻居捎过来的。”香穗声音里缺少往日的活力。 程乾眼皮微动,石铁遇到的人就是她的邻居吧。 程乾肯定那邻居定然是给香穗说了什么,若不然她不会这样一副蔫蔫的样子。 香穗不说,他也不好追着问,于是扶着墙,就将新鞋子穿在了脚上。 穿好后,下地踏了两步,正正好,脚前头还有些缝隙,程乾估摸着穿一年应该都不会小。 鞋底有些硬,新鞋子的鞋底都是硬的,程乾很开心,脱下来拍了拍鞋底的灰尘,对香穗说:“刚刚好。” “嗯,那就好。” 香穗抱着自己的鞋子回了西厢房,连晚安都忘了跟程乾说。 第40章 买肉回家 香穗爹李大田是他家的一根独苗,他死了,家里连个亲近的叔伯都没有。 香穗舅家在马庄离柳林村有二十多里,且她舅整日里出去帮闲做工,万一她娘有个什么事,她舅兴许都不知道。 香穗娘跟石头在柳林村是真正的孤苦无依。香穗担心她娘,一整晚迷迷瞪瞪睡得不安稳。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东方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香穗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昨晚几乎一夜难眠,眼底浮现重重的一层青黑,看起来十分憔悴。 当香穗来到灶房时,发现程乾已经起床了。他正往种了豆芽的木盘子里洒水,动作熟练而又细心。 香穗从锅里打了一瓢热水端去水井边洗漱,洗漱中她决定回柳林村去看看,不然她在这里心也不安。 用过饭,程乾就要上学去了,香穗趁着饭时跟他说:“郎君,我想回柳林村去看看我娘。” 程乾抬头看向香穗,轻轻点了点头,“嗯,去吧。” “我把今儿的豆芽卖完就回去,豆子泡好放在灶房,郎君入睡前将豆子种上。我想在家住一晚,明儿我尽量早点儿赶回来。” 尽量早点儿赶回来,还能出去卖豆芽,徐家的豆芽要早早送过去,程乾怕是来不及吧? 不知道袁婶子有没有空。 “徐家的豆芽要早早地送过去,我回头问问袁婶子,若是她有空闲的话,明儿,请她帮忙往徐家送一次豆芽。” 程乾听了,随口说:“不用。” 什么不用?香穗看向程乾。 “不用麻烦袁婶子,我明儿送了徐家的豆芽再去书塾。”程乾慢条斯理地跟香穗说。 程乾不将读书放在首位,香穗不是太认同,书读好了才能有个好前程,村长家的二儿子读书好考了功名,现在就在县城的什么房里做事。 在他们镇上都算是有头脸的,连带着他们村里的人也跟着沾光。 香穗努力挣钱就是想让石头以后也好好读书,争取读出个名堂来。 程乾明明就在读书,他怎么能不当会儿事呢? 香穗放下筷子,认真地看向程乾,“郎君,读书是大事,不能因为卖豆芽耽误了你读书。 若是不想麻烦袁婶子,我就先不回去。 今儿晚上的豆芽不种了,等明儿,我去徐家送豆芽跟徐家灶房的桂嫂子说一声,先隔一天不送了,之后我再回去。” 程乾没想到,香穗将读书看得那么重,书他读着呢,这两年他们县都也没有开童试,不知道以后读书还有没有出路。 玉田县是个偏远的县,除了上面收税时能想着这里,其他时候根本没人在意。 西北反王占地休养生息,打着旗号要跟朝廷长期干下去,如此乃是朝廷一大患。 而北边蛮夷也虎视眈眈,朝廷被这两处整得疲惫不堪,玉田这样的小县更是无暇顾及。 以后要是想要有出息,光等着考功名怕是不行,还得需披甲上阵。 程乾不与香穗说这些暂时没影的事,他对香穗说:“晚一时半会儿的,耽误不了什么,到时候我可以问严雄,回家再将漏掉的课补上就是。” 程乾散学后,除了练武,他也有用功在课业上,练字的纸张,正反都写得密密麻麻。 他这样说,香穗是信的,没啥影响就好。 香穗放下心,絮絮叨叨跟他说一些去徐家送豆芽的注意事项,从哪个门进,走哪条路去灶房,到了灶房要找谁,都说得清清楚楚。 今儿她过去送豆芽,也顺便跟桂嫂子子说一声,明儿换人送豆芽的事儿。 香穗推着独轮车去徐家送豆芽,她跟桂嫂子说明儿换人来送,桂嫂子爽快道:“只要豆芽能送到,谁送都行。” 香穗去徐家送过豆芽,推着独轮车,直接就开始叫卖。 豆芽还剩下三四斤,香穗不准备卖了,她带回柳林村自己留一半,再给春妮家一半。 香穗怀里揣着二十几个铜板,走到肉铺子前,花二十文买了一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 背篓里的东西不多不是很重,香穗没有舍得坐骡车,她走着回的柳林村。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家家户户烟囱里已经开始往外冒着炊烟,香穗到了村口,小跑着往家赶。 “阿娘,我回来了。”香穗背着背篓站在自家门前,她家的大门从里面栓了起来,她使劲儿拍了两下门环。 “穗儿,你咋回来了。” 马氏听到敲门声,赶忙跑来开门,猛然看到香穗,她有些吃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她伸手去接香穗身上背的背篓,又问:“娘让狗子给你捎去的鞋子收到了吗?” “收到了,狗子哥在门口等了许久呢。”香穗笑着回答道。 马氏听后点点头,关上大门,领着香穗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娘正准备做饭呢。 ”“阿姐。”石头从屋里跑出来,一下子扑到了香穗的怀里。 香穗抱着石头转了一圈,对马氏说:“娘,我买了一斤肉,还拿了些豆芽回来,娘等一下可以做个豆芽炒肉。” “有肉?”石头松开香穗往背篓里看。 香穗笑,“豆芽拿回来的多,阿娘,分一半出来,我给柳大娘家送去。” “好。” 马氏应了声好,拿着竹筐子盛出来的一半。 香穗拿着去给隔壁送去,石头小尾巴一样也跟着香穗去了。 柳大娘见香穗过来给她送豆芽,高兴的不行,“你这丫头,怎么恁地客气,每次回来都给我们送吃的。” “柳大娘,应该的。你快收了吧。” 家中她娘跟石头多得柳大娘家照顾,她往徐家卖豆芽也是春月姐帮了大忙,她送点儿豆芽都不算什么。 临近饭时,香穗也没有多待,带着石头回了家。 昨儿才让狗子帮香穗送了鞋子,她今儿人就回来了,马氏也没想那么多,她忙着做晚饭。 马氏也挣了点儿钱,他们不再吃掺着细糠的馍馍,而是像别人家一样,吃掺了高粱面儿的杂面馍。 杂面馍比糠要好许多,最起码吃了人不会堵得慌。 马氏切下来大概二两肉,淘洗了一把豆芽一起炒了。 豆芽炒肉,香喷喷,油亮亮的。 石头就着肉菜,吃了一整个馒头。不期然,饭后香穗又拉着他在院里消食。 晚间,马氏要赶着做衣裳,油灯也点了起来。 石头已经睡下。 香穗坐在一旁帮她娘劈线,“阿娘,别人找你做衣裳,镇上的那些针线娘子会不会气你?” 第41章 惹了浑人 马氏低头缝着针线,笑着回:“那气啥,娘又没有将镇上的针线活都接到自己手里。” 不是针线娘子找她娘的麻烦。 香穗也不藏着掖着,她开口又说:“昨儿狗子哥给我送鞋子,他说,镇上的衣裳阿娘是让他娘帮着送的,说,阿娘好像在镇上惹了麻烦。” 马氏停下手里的活,抬头看向香穗,“你是因着这个回来的。” “我虽然帮不上忙,可是心里担心。不知道阿娘惹了谁,连镇上都不敢去了,我害怕,害怕你跟石头出事。” 香穗眼圈红红的。 马氏放下手中的针线,往香穗跟前坐了坐,她抓着她的手拍了拍,“别担心,没啥事儿。娘不去镇上,他们也不敢来咱们村,过阵子这事儿就过去了。” 香穗急了,问:“到底是啥事儿?” 马氏看了看香穗,有些事儿还真不方便跟她这个孩子说。 于是,她斟酌一番,说:“娘去镇上佟员外家给他家老太太送做好的抹额,不小心得罪了佟员外。没事儿的,你孝廉伯在县衙里当差,他不敢来咱们村儿闹事。” 马氏说的是实情,村长的二儿子柳孝廉在衙门里做事,周边村的人,多少是不惹他们村的。 马氏哄了香穗。 镇上的佟员外跟别村的人又不一样,其他村人无有依靠,肯定不敢惹柳林村。 可那佟员外也是有点儿靠山的。 那佟员外家的大闺女嫁得好,听说她夫婿是京中一个在宫中有头脸的宦官的干儿子的侄儿。 虽然拐了几个弯,佟员外好在因着女儿的关系跟上京的人搭上了线,在他们镇上也有些脸面。 马氏轻蹙眉头,低下头继续缝衣裳。 祸端来得总是那么猝不及防。 那日马氏去佟家给他家老太太送抹额,给她领路的小丫头半路被人叫走,她虽然给她指了路,可这大户人家的院子又多又繁,东一条路,西一个巷,她晕头转向不小心走错了院子。 她进了那院子看着就像老太太的院子,彼时她见院子里没有人,小心翼翼在门口禀了一声,见没有人应,就在门口站着等了一会儿。 她站在门口等时,听到屋里有奇怪的动静,越听越不对劲儿。 待她明白过来,正要走时,门帘子猛然从里面被掀开了。 她就那么特别突然地跟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男人打了个照面,马氏一惊慌忙撇开视线,不小心又从门帘子的缝隙里看到屋里还有个赤裸着身体的雪白女人。 撞到了不该撞到的,她吓得捂住嘴巴,红着脸跑了出去。 她东转西转,问了院里的女使才找到老太太的院子,交了抹额,拿了钱,没敢久留就匆匆走了。 她走到佟家侧门的时候,远远听到后面有人叫看门的拦住她,说佟老爷要见她。 吓得她硬闯了门跑了出去,路上没敢歇脚,一口气跑回了柳林村。 她撞见佟员外白日宣淫,他叫住她定然没有什么好事儿。 她跑回了家后,,提心吊胆了几日,没见佟家的下人追过来,才稍稍松懈一点儿。 没过两日,家里来了个穿红戴绿的媒婆,说是佟家佟员外请她来的。 那媒婆先用用自己那三寸不烂之舌将佟员外夸成了一朵花。 要财有财,要貌有貌,好似天上有,地上无一样。 随后才进入正题,说那佟员外看上了她,要纳她回去做小老婆。 气得她拿着扫帚疙瘩将那媒婆赶了出去。 虽说那佟员外也不过才三十开外的年岁,长得也算是周正俊朗,可一个白日宣淫,还将女子捆成那个样子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至此她不敢再往镇上跑,怕遇到那佟员外。 这样的事儿,怎么能跟穗儿这样的小丫头说的,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好在村里的柳孝廉在衙门的吏房当差,听说还是主事呢。 只要那佟员外不敢来柳林村,她不出门,过一段时间兴许这事儿就过去了。 她一个寡妇,那人不过是心血来潮图个新鲜罢了,等过段时间,慢慢地就忘了。 马氏闭口不言,低着头缝衣裳,因着有些人家要得急,她不得不点上油灯,晚上多做一会儿。 香穗帮着她娘劈线,昨儿晚上没有睡好,坐在那里就打起了瞌睡。 马氏见了,熄了灯,叫着香穗一起睡下。 翌日,香穗早早起来,马氏也起来给她做饭,顺便又安慰她,不要担心家里。 村里有村长,还有许多老少爷们,没有人敢来村里找麻烦。 香穗放心了,吃了饭就急匆匆回了县城。 这次马氏想得太过简单。 那佟员外在兴致正好的时候,碰到有几分姿色的马氏,猛然间看见她明媚清澈的眼,心中咯噔一下。 马氏红着脸逃跑时,他盯着她那朴素的衣衫遮不住的婀娜身段,突然兴致大发,转身逮着屋里的女人畅快淋漓一番。 后面他让下人寻她过来,令他没想到的是,她竟然大胆地跑了。 他让下人出去打听,知道她是柳林村的寡妇,带这个小子在柳林村生活,因而他寻了个媒婆过去说和。 更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将他请的媒婆也打了出来。 性子烈,不过他喜欢。 佟员外如此执着,跟佟家下人回来的话也有关系。 那佟家的下人出去打听的时候,不凑巧找到的人是林二河,林二河在镇上晃荡,佟员外的名声他也是听说过的。 有钱好色,家中小妾无数,在外面还养着几个粉头。 有些姿色的有夫之妇也不放过,想着法儿地也要勾搭上手,连家中仆妇也染指。 这可不是个好人。 他们打听马寡妇是为了什么,他也不傻,一想就想了出来。 上次他在马氏跟香穗手上吃了亏,心里正记恨着呢。 佟家的下人一问他,他便将什么都说了。 不单说了李家的详情,他还子虚乌有的编排了一些有的没的。 整个勾得佟员外的心痒痒的。 柳林村的柳孝廉在吏房做主事,官儿不大,在他们这边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是得给他些面子的。 佟员外没有过去柳林村硬抢,而是寻了关系请柳孝廉吃了几次酒。 柳孝廉听出佟员外的意思,后面他再请他便不去了。 马寡妇再是个寡妇,那也是他们村的人,若是他们村连个寡妇都保不住,以后他爹在村里还有何威信。 柳孝廉想着不能助纣为虐,以免他爹知道后打断他的腿,慢慢地就疏远了佟员外。 可是佟员外不依不饶,竟然找到了与柳孝廉相好的杏花酒肆吕寡妇。 第42章 逃去县城 吕寡妇是杏花酒肆的东家,长得张扬妩媚,且是个心思细腻的。 柳孝廉跟着同僚来她铺子里喝了几次酒,因着是官爷,吕东家斟酒送水,比对其他客人要殷勤许多。 酒肆里往来的客人五花八门,她也练就了一身八面玲珑的性子。 她说话中听又讨喜,不知怎么地就入了柳孝廉的眼,就那么地两人一来二去便有了首尾。 这事没有人知道,佟员外找到吕寡妇这里,也有炫耀捏住柳孝廉把柄的意味。 柳孝廉的夫人是府城推官家的闺女,受家中精心教导。成亲后,持家有道,样样都好,就是有些善妒,这种事是万不能被她知道的。 果然人不能有弱点,被人拿捏住了,完全就处于被动。 而柳孝廉也是个有脾气的,佟员外这样威胁他,他偏不如他的意。 他让衙门里的衙役帮他寻了个帮闲往柳林村递了个封信。 柳村长收到信,气得脸黑成了炭,亲家不能得罪,只得让他家娘子去香穗家给香穗娘说一声。 “大田媳妇,你带着石头去你娘家马庄躲一阵子吧,那佟员外不是好惹的,万一他哪天来咱们村里抢人,咱们杠不过他呀。 若是他抢了你去,咱们也没法。他有钱又有人,随便给县令老爷使点儿银子,再随便找个由头,县令老爷还不是听之任之。” 村长娘子苦口婆心,字字句句都是为着她着想。 马氏脸上只有苦涩的笑,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柳家大娘这意思是,柳林村无法保着她了。 她只能无奈一笑,“三大娘,我都知道了,明儿我就带着石头去我娘家躲一阵子。” “唉,这就对了,硬碰硬,咱们碰不过他,那咱就躲着些。时候也不早了,大娘先回去了。” 村长娘子成功地完成了任务,然后悄然离去。 而此时的马氏却陷入了深深的忧愁之中,她的眉头皱得紧紧的,仿佛能夹死好几只蚊子。 马庄不是个安全的地方,若是那佟员外真的找到了那里,恐怕她嫂子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交出。 毕竟她嫂子一直想着让她再嫁好能从中得些好处。 马庄不能去,能去的只有县城程家。 虽然不是太好,也是她唯一暂时能去的地方。 于是,马氏决定去县城躲一段时间。 家中值钱的东西先藏起来。 然而…… 当她环顾四周,发现家中除了床上的铺盖,几乎一无所有。 好像除了家里的二十几两银子,最值钱的就是那一袋麦子和一袋高粱。 银子她自然是要随身带走的,粮食就先送到春妮家,让他们保管。 趁着夜幕深沉,马氏悄悄地将这袋麦子和高粱送到了隔壁春妮家。 “嫂子,我要带着石头出去几天,家里最值钱的就是这些东西了,麻烦你帮我们保管一下。” “你们要去哪里?要去多久啊?”柳大娘关心地问。 “嫂子,你还是不要问了,啥都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马氏特别严肃,柳大娘识趣地闭了嘴。 两人悄悄地放好粮食,柳大娘还是忍不住问:“是不是因为镇上的佟员外?” 马氏轻轻点了点头,走前又拜托柳大娘,“嫂子,这段时间,劳烦你们照顾着些家里。” “好好,一定的。你还有啥要帮忙的,尽管说。”柳大娘压着声音,不放心道。 “多谢嫂子。帮忙顾着些家里就好。”马氏匆匆回了家。 柳大娘站在门口心中隐隐为她发愁,怎么就招惹上了那么一个人呢。 马氏回到家,开始收拾她跟石头的衣裳,连针线笸箩里没做好的衣裳也塞进了包袱里。 两人的衣裳不多,一个不大的包袱就兜完了。她从砖缝里将银子掏出来,装到荷包里,随身带着。 石头感觉情形不对,一直乖乖地坐在床上没有动。 马氏准备好,就搂着石头睡下了,石头睡得香甜,她一晚上没有合眼。 夜半鸡鸣,她趁着外面还没有人起来,背上包袱,抱着石头就出了门。 路上乌漆麻黑,寂静的可怕,只能听到自己交替的脚步声。 马氏提着一颗心,抱着石头,闷着头往前走。 去县城永福巷的路,虽说走过一遍,可这次她不敢走大路,只敢寻着小路走。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天还没有亮。 她就混在准备进城做营生的人群里面等着开城门。 待到四更,城门打开,她随着人群从城北门入城,快速走进巷子里的小路,摸索着到了城东永福巷。 到了程家门口,还不到五更,马氏估摸着,香穗跟程家郎君可能都还没有起床。 马氏放下石头,往巷子两头看了看,才伸手敲门。 她拍了两下停一下,又拍两下。 她思忖着要不要开口叫门时,听到院里吱呀一声响。 听着像开门声,不知道谁起来了?她便轻声叫:“穗儿?程郎君?” “哪位?”程乾刚刚起床,他刚穿好衣裳就听到敲门声。 这么一大早,真不知道是谁,他还是出门问了一声。 “程郎君,我呀,穗儿的娘。”马氏压着声音,说完紧紧拉住石头的手。 程乾一听是香穗的娘,忙快走了两步过来开门。 他打开门让马氏进来,随手关上了大门。 程乾看着马氏身上背着的包袱,疑惑地问:“伯母,这是?” “没有提前告知郎君,贸然前来,还望郎君体谅。”马氏向程乾行礼,程乾赶紧错开。 “伯母什么都别说了,快进屋吧。”程乾走去堂屋开门。 五更时分,香穗也差不多要起来了。她像往常一样醒来,迷迷糊糊听到院子里有说话声。 她撑起身子仔细一听,好像听到了她娘的声音。 她麻溜地起床穿衣,跑出来进到堂屋一看,她娘跟石头果然就在堂屋里。 天还没亮,她娘就到了,一路走夜路过来的? 这是有什么天大的事儿,这么着急? 香穗焦急的问:“阿娘,这个时候,你跟石头怎么来了?” 石头没有睡过来困,趴在马氏的腿上蔫儿蔫儿的,见了香穗也兴奋不起来。 马氏抱起石头到怀里,对香穗说:“穗儿,娘遇到点儿事。” “是那佟员外吗?”香穗跑到她娘身边,扶住她娘的胳膊,一脸担忧。 马氏手里拍着石头,轻声对香穗说:“你先坐下。” 香穗坐下后,马氏瞅眼香穗,随后看向程乾,“郎君,家里遇到个麻烦事。我跟石头想在你家躲一阵子。” 马氏见程乾无比平静,不知道他如何想,苦涩一笑,接着说:“说起来这事情真不光彩,那镇上的佟员外找了媒婆来家里,想要纳我为妾,我不从,怕是他要来硬的,村长娘子昨儿去家里传话,让我先出去躲一阵子。 我想来想去,只有郎君这里可以落脚,便不请自来了。太过慌张,想不到更好的地方。路上又想了想,若是郎君这里不便的话,我跟石头便去别处找个人家租间房子躲一阵。” 第43章 放心住下 真是慌不择路了,即便是在别处赁房子,也需得在程家暂时落脚。 听马氏说完,香穗可怜兮兮地看向程乾。 程乾站起身来,拱手一礼,“伯母不要多想,尽管放心住下。家中没有多余的床,匆忙间来不及置办,还得委屈伯母跟香穗挤一挤。” 马氏还没有说什么,香穗马上接话说:“西厢房的床很大,阿娘,三个人也能睡得下。” 马氏颔首,“给郎君添麻烦了。” 一家人何来麻烦一说?程乾看了香穗一眼,没将这话说出口。 小娘子怕是有自己的打算,她对外一直都说自己是程家的女使,那他也不好逼迫她。 程乾见石头在马氏怀里已经睡沉,他轻轻开口:“漏夜前来,伯母怕是也没有睡好,不如先去补个眠吧。” 香穗看到了马氏放到旁边椅子上的包袱,她一把抱起,叫马氏:“阿娘,走吧。” 马氏抱着石头站起来,又对着程乾颔了颔首,才跟着香穗去了西厢房。 西厢房的外间放着个小磨盘,里间光秃秃放着一张宽大的架子床。 她一眼就看见了香穗的小包袱,放在床尾。 马氏掀开还冒着热气的被窝,将石头轻轻放下,石头一躺下就睁开了眼睛,马氏轻轻拍了拍他又闭上了眼睛。 香穗将马氏的包袱也放到床尾,压着声音说:“阿娘,你也再睡会儿。”她说完就轻手轻脚出了西厢房。 院子里,程乾跟香穗两个人,默默地打水洗漱,动作明显比往常轻了许多。 洗漱过后,程乾开始给豆芽洒水,香穗将大大的竹筐子搬了出来,在水井边放好准备淘洗豆芽。 程乾给豆芽浇好水,就用木盆盛着生好的豆芽往水井边端,香穗提水上来,程乾洗,香穗往竹筐子里码放。 马氏将石头哄睡后,悄悄地打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水井旁那两个配合得天衣无缝的身影。 他们一个负责清洗,另一个则忙着将洗净的豆芽码放到竹筐子里,两人动作娴熟而又默契。 马氏静静地站在西厢房门口望着两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过了一会儿,马氏轻轻地走过去,对着正在忙碌的两人说道:“郎君,让我来吧。” 听到声音,香穗转过头来,关切地问道:“阿娘,你怎么还不去休息呢?” 马氏微笑着回答道:“娘睡不着,还是过来帮忙吧。郎君去歇着吧。” 程乾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丝腼腆的神情,轻声说道:“伯母,别再叫我郎君了,这样显得太过生分。” 马氏听了,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微微上扬,温柔地叫了声:“阿乾。” 程乾眼角也弯了弯,他轻轻地点点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到一旁,浅笑着对马氏说道:“伯母,你来洗豆芽吧,我去做饭。” 马氏听到程乾说去做饭,不禁愣了一下。 她从来没有想过程乾这个读书人竟然会做饭,而且还主动提出去做。 读书人不是总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哪怕在他们乡下,儿郎们也极少有进灶房做饭的。 程郎君说去做饭,穗儿也没有什么反应,看来他以往也常常做饭。 马氏心中暗自庆幸,看来她之前想错了。 之前,她还以为香穗在程家要做许多家务。要去卖豆芽,还要照顾程家郎君。 如今看来不是这样的,他们两个是相互扶持着生活的。 马氏无比欣慰,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淡的笑意。 等他们洗完一竹筐豆芽,天色渐亮,门外传来了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家家户户的烟囱也开始冒出袅袅的炊烟。 洗完豆芽,马氏又帮着过去做饭。 吃饭的时候,马氏不放心的对程乾跟香穗又叮嘱了一句:“我跟石头过来的时候,天还黑着,左邻右舍的都不知道。往后我跟石头在家尽量不发出声响,你们也别在外面说漏了嘴。” 虽然说佟员外不一定能找到这里,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们还是需要格外谨慎才行,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程乾一听便明白了马氏的意思,他点了点头。 香穗见状也连忙跟着点头。 石头还在熟睡之中,马氏便将他的饭菜留在了锅中。 香穗吃过饭后,就推着独轮车出门去卖豆芽。今天,程乾也不再等严雄来找他,而是主动早早地出门去找严雄一起去上学。 程乾出门后,顺手将门锁了起来。 马氏在灶房里悄悄地洗了用过的碗筷,将灶房跟堂屋都收拾好后,看着寂静的院子猛然松懈下来。 她感觉有些疲累,回到香穗的床上抱着石头准备眯一会儿。 马氏来了程家,香穗比以往都兴奋,卖完豆芽,她去集市买了一块豆腐,又大方地割了一斤肥肉。 香穗回来的时候,日头有些偏西,她开了大门,将独轮车推进来。 她关了大门,再转身,就看到灶房的拐角处探出来个小脑袋,见香穗看过去,眯着眼睛笑。 一定是她娘叮嘱了石头,石头见了她,虽然高兴还是乖乖地没有大声叫她。 香穗靠墙放好独轮车,将今儿买的豆腐跟肉拿了出来。 香穗走到灶房门口的时候,石头才夹着嗓子叫了声:“阿姐。” 香穗听见了忍不住想笑。 马氏原本坐在堂屋门口做衣裳,见香穗回来,她放下针线跟了过来。 “穗儿,回来的挺早的,豆芽卖得挺好?” “一大半都送去了徐家,剩下的从城西推着回来,慢慢地就卖完了。”香穗说着拿出她买的肥肉。 “阿娘,我买了一斤肥肉,炼了油剩下的油渣加些豆芽还能包包子。” 能吃包子了,石头眼睛一亮。 “你怎么胡乱花钱呢。”五更天就起来淘洗豆芽,赚个钱不容易着呢。 “阿娘,家里没有油了,买点儿肥肉炼点儿油,调菜炒菜的时候加点儿肚子里才有油水,肚子里有油水干活才有劲儿。郎君散学回来还要去前面严家练习拳脚呢。” 香穗说完,笑着将豆腐跟肥肉放到案板上。 看着闺女日子过得好,马氏心中满是欢喜,欣慰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转头又问:“卖豆芽回来还有什么活儿吗?娘来帮你做。” 香穗笑着答:“没有,我刚才看见阿娘在做衣裳呢。” 马氏点点头,说道:“这是之前接的活儿,还没做完就拿过来了。等做完后,你拿去给二妮,让她帮着转交给她娘,再由她娘替娘送去给东家。” 香穗点头:“反正我每日都要去徐家送豆芽,顺手把衣服拿过去给二妮姐,这样也不会被别人发现什么。” 确实是这样,母女俩相视一笑。 第44章 交底 有娘在的日子是幸福的。 马氏在程家的这几日,她直接就担下了灶房的事,一日两餐,她能用面粉,豆芽这样朴素的食材做出极好吃的饭菜。 往常香穗跟程乾总是吃馒头喝面汤,马氏来了之后,会给他们做些面条,包子,昨儿晚上还包一次饺子。 即便是没有肉,做出来的东西都非常美味。 马氏不过来了几日,这几日家中的饭食没有重过样。 当初马氏来的时候,还带来了一件给客人做了一半的衣裳,除了做饭,香穗也不让她帮着做什么,平常在家她就拿出那件衣裳做,这日刚刚做好。 翌日早起,她早早地拿了块布包袱将衣裳包了起来,趁着香穗去徐家送菜,让她一块拿给了春月。 客人那边也不是太急,马氏对香穗说:“这是人家让娘帮着做的寿衣,不着急,但也不要在手里放太久,别人付了定钱的,久了怕人家担心。” 香穗点头,表示知道了。 徐家灶房院子外面的一个死胡同里,香穗将包袱递给了春月,“春月姐,麻烦你了。这是小何庄,何水旺他娘的寿衣。我娘说,你这样跟柳大娘一说她就知道了。” 春月点头,伸手接过包袱,她掀开一点儿包袱皮,刚巧看到一片绣得精致的牡丹。 她看了一眼之后,抬手将衣裳包了个严实。 “香穗,你娘说急不急?若是不急的话,就等狗子月中休息的时候让他顺便带回去。” 她娘说不着急,但也不要耽搁太久,这眼看着离月中也没有几日了,香穗就点了点头,“月中就行,麻烦春月姐。” 春月想问问香穗娘的事儿,可是这隔墙有耳的,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 她便什么都没有问,往香穗手里塞了几颗蜜饯。 香穗不好意思,“春月姐,你别总给我东西,你自己留着吃吧。” “没事,老太太平常爱吃蜜饯果子,可是她又吃不了太多,心情好的时候,就赏人,我常常能吃到。这几个你拿回去给石头吃。” 香穗心里记下了柳大娘他们一家对他们的好。将蜜饯包在手帕里,塞到腰里出了徐家。 马氏的针线活干完了,自然是不方便再出去找活干,她发现程乾的衣裳都短了一大截。 这日晚饭后,马氏对程乾说:“阿乾,天儿慢慢暖和了,棉衣眼看都要换下来。 我看你冬日的衣裳都短了一大截,小孩子身子长得快,一年一变样,伯母想着你的单衣定然也都短了。 我在家闲着没事,你将你的衣裳都拿出来,短的我帮你接一截子,总还能穿个一年。” “劳烦伯母了。”程乾说完,转身就回了东厢房。 不一会儿程乾就回来了,手里只有两件换洗的直?,还有两套短打,衣裳洗得都发白了,万幸是上面还没有补丁。 马氏原想着,用他穿小了的或者穿烂了的实在不能穿的衣裳剪成布来给他接一截,没想到他衣裳少得可怜。 这剪了他就剩一件一衣裳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马氏有些无力。 早知当初,她就该从家里拿一件穗儿爹的旧衣裳来。 马氏看完,默默地将衣裳给他叠了起来。 “娘,要是接不了,就去布行里扯几尺布回来给郎君做一件衣裳吧,他上学总不能穿得破破烂烂。” 马氏轻轻点头,“那就拿两钱银子去铺子里买一匹青色的细棉布,我给郎君做两身衣裳。” “好,我明儿就去买。”香穗应下,笑着看向程乾。 “等一下。”程乾说完又跑回了东厢房,再回来时,他往香穗手中递来几块碎银子,“这里有六钱银子,你也给自己买块花布做衣裳。” 香穗的衣裳都是之前马氏接过的,她的衣裳袖口跟裤脚都接了一块。 “我衣裳还都能穿呢,暂时用不着,郎君将钱拿回去吧。”香穗推了推程乾的手,“卖豆芽我存了些钱,用不着郎君的。” 程乾深深地看了香穗一眼,默默收回了手。 翌日,香穗就将棉布买了回来,马氏拉着程乾,拿着一根绳子,量了量就开始裁剪。 三日之后,两套崭新的直?就递到了程乾的手里。 程乾心中有难言的感动,自他娘去了后,他再没有穿过新衣裳。 因着常家将他爹娘留下的钱骗去了大半,剩下的他还计划着读书科考,总怕以后钱不够用,从来都是去当铺里买那些半旧的衣裳穿。 香穗身上的衣裳是接过的,石头的衣裳有粉嫩的,也有褐色的,一看就是拿香穗或者他爹什么人的衣裳改的。 程乾手指摩挲着手中的新衣裳,心里特想让马氏跟石头长久的住下来。 晚饭过后,程乾跟香穗在院子里练个一个时辰的拳脚,两人洗了手脸之后,程乾叫住了她,“香穗,我有事儿跟你说。” “唉,好。”香穗原本要拿盆子打水洗脚,程乾说找她有事儿,她便将盆子放下跟着程乾去了堂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堂屋里只有月亮照出的一些亮光。 程乾进屋在四方桌前坐下,香穗走到他旁边也坐了下来。 她坐下来就问:“郎君,可是有啥事儿?” 程乾话在脑子里过了一下说:“香穗,你想不想让你娘长期住下来?” “可以吗?”香穗坐直了身子。 程乾点头,“你娘要是愿意的话,就可以一直住下来。家里多了两个人,咱们就得从长计议。” “怎么计议?” 马氏来的这段时间,香穗感觉是幸福的,她心里也不愿意让她娘走。 因此,她愿意听程乾的。 “首先是家里的衣食住行,总得有个人当家做主。” 香穗点头,“当然是郎君做主啊。” 程乾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家里卖豆芽的营生是你在做,你能赚钱便也可以做主。” “啊?” 香穗她一惊,她该怎么做主,突然之间,她有点儿受宠若惊。 程乾见她突然之间被惊到了,嘴角微微勾了勾。 他轻咳一声,说:“香穗,我给你交底儿吧,我爹娘给我留的银子,现在整的还余下一百二十两。以前家中只有我一人,我不事生产,还要去书塾,怕银子不够用也不敢怎么花用。 当初的打算是用这些银子供自己读书科考,可眼下朝廷关了科考,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再开,怕是以后也不用着拿这钱去科考。 等两年我过了十五岁,我就不去书塾了,出去寻个营生过活。” 第45章 打探 一百二十两,好多钱啊。 香穗晕晕乎乎的,不知道程乾为什么要说这些。 “郎君说这些做什么?”她傻乎乎的问。 “你也是这家中的一员,有些东西就没有必要瞒着你。若是不去科考的话,日子过得平顺,这些钱可以花用许久。 所以,你也不用太苦着自己,哪天你也去扯一匹花布,你跟伯母还有石头,你们也都做身衣裳。” 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吧,他们身上都有衣裳穿呢。香穗怔愣着不说话。 愣了一会儿,香穗突然想到一个典故。 “郎君,那些钱你还是放着吧,就当我不知道。小儿持金过闹市,不是啥好事儿。 咱们还是平平常常过日子,猛然间花销变大,容易让人知道家里有钱,若因此引来宵小之辈不划算。” 程乾没有想到香穗还知道这个典故,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 “你若这样说的话,那就当我没有说过。之后你也别说跟我分豆芽的营收了。” 程乾还没说完,香穗就急了,“郎君也有干活呀,当初郎君还出钱了呢。” “你听我说完,以后豆芽的营收你都保管着,那些都是你的钱。我帮着做事,你就管我吃喝好不好?家中你当家,若是以后需要用大钱的地方,你就跟我说。” 还有这样的好事儿,香穗自然是愿意的,忙点头,“那以后郎君也别每月给我钱了。家里的一应支出都从卖豆芽的钱里面出,最后余下的都是我的。” 程乾浅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程乾这样说,香穗突然之间有种成了主人的感觉。 两人说定,香穗哼着曲儿洗了脚,回到西厢房的时候,马氏还没有睡。 马氏搂着石头睡一头,香穗睡另一头,香穗脱了鞋直接钻到她娘那头的被窝里。 她抱着她娘的手臂撒娇:“阿娘,你跟石头就一直待在这里吧?” 马氏轻笑:“再过一个月,家里的麦子该收了。到时那事儿兴许就过去了,娘还要回去收麦子呢。” “收了麦子也可以再回来。” “穗儿,娘没有理由住在这里,会被人说闲话的。” “阿娘,你住在这里,我可以养着你的,你帮着我生豆芽。” 香穗絮絮叨叨将她跟程乾刚说定的事儿,给她娘说了。 “郎君说让你当家?” 马氏惊诧,穗儿才九岁啊,若是按着生月来说,她九岁还不到呢。 香穗高兴,兴冲冲又将程乾说的,以后卖豆芽的钱都归她的事儿也说了。 马氏听后,慈爱地摸了摸香穗的脑袋。 穗儿留在程家只是想着挣钱,可程家郎君好像已经将她当作了家人。 以后,香穗挣钱管着一家子的吃喝,程家郎君的日常也给香穗管着。 她跟石头再住过来,这样一来,穗儿倒不像是童养媳,程家郎君倒像是家中的童养夫了。 马氏想到这些,忍不住露出个大大的笑来,两个不大的孩子,随他们去吧。 马氏是不准备长住在这里的,香穗想让她住下,她也不忍心说不住的话,过一天是一天吧。 多住几日,希望佟员外那边赶紧将她忘了。 ……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间人人都换上了薄衫。 家里多了个人帮忙,香穗就将两个木架子都种上了豆芽。 她每每卖到很晚回来,每日能多卖五六十文铜板。看着钱罐子里的铜板越来越多,香穗花钱也舍得了。 她给马氏买了棉布做衣裳,马氏没舍得用完,只给自己做了件交领短衫,余了些布料给香穗做了件对襟短衫。 另外,趁着她娘有时间,香穗又央她娘给桂嫂子的闺女做一双绣花鞋,顺便给春月绣了两张帕子。 她将帕子给到春月的时候,春月很高兴的收下了。 收了帕子,春月对香穗说:“香穗,我娘让狗子带话,让你娘这段时间千万别回去,听说那佟员外让村里的林二河盯着你们家呢。” 香穗气得咬牙,真是阴魂不散的东西。 “知道了,谢谢你,春月姐。”香穗跟春月道了谢,就赶紧出了徐家。 这个佟员外真是,老鳖一样,咬住人就不松口了。 她娘躲在程家总是不自由的,石头在家里都不敢大声说话。 香穗想着,她娘住在程家是一回儿事儿,躲在程家又是另一回儿事。 佟员外这个事情必须得解决,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吧。 她娘还想着回去收麦子呢。 怎么解决呢,香穗不知道。 她卖完豆芽回家的时候,香穗蹙着眉,将林二河盯着她家的事儿跟她娘说了。 彼时,程乾正拿着一根木棍儿教石头比划拳脚,不经意间将灶房里香穗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马氏满脸愁容,香穗看着也一脸担忧。 当天,他们在严家练完武,程乾跟着石铁走去了巷子口。 香穗不知道程乾找石铁做什么,她也不关心,佟员外的这个事已经够她发愁的了。 “荷花镇的佟员外。乾哥,我知道,我去打听,你等我消息。” 石铁不去书塾,平常就跟在他爹屁股后面打打杂,大多数时候都是跑出去到处疯玩。 程乾想打听佟员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 荷花镇也不近,不能让石铁白跑。 程乾从怀里摸出十个铜板,“这个你拿着,来不及回家的时候,买点儿吃的。” “哥,你是我哥,我怎么能要你的钱。”石铁挠了挠头,不收。 “拿着吧。跑远了兴许就来不及跑回来吃饭。” 程乾拉过石铁的手,将铜板硬塞到了他手里。 石铁憨笑着说:“好嘞。谢谢哥。”说完他要走。 程乾又叫住了他,“机灵点儿,别憨憨的被人发现了。还有别鲁莽,你学的这点拳脚还不到家。” “嗯,保证机灵,保证不鲁莽。”石铁拍着胸脯保证一番,转头跑走了。 程乾盯着跑远的石铁,不知道怎么地有些不放心,他能机灵着打听到他交代的事儿吧? 相信他吧,怎么着也是在他们那一片的孩子头。 程乾深吸了口气转身。 一拐弯,差点儿撞到笑眯眯望着他的严雄身上,“干啥呢?神神秘秘的。” 程乾错开严雄往回走,随口回他:“没啥。” “程乾,你可是我兄弟?你有事儿找石铁不找我。你才认识他几天,咱们可是认识四年了。” 严雄跟在程乾身后,有些吃味地说。 “还有,自从你家多了个妇人跟孩子,你也不让我去你家了。” 程乾停下脚步,默不作声地盯着严雄,冷冷的目光里好似带着寒意。 “干啥这样看着我?”严雄猛地后退两步。 程乾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家里多了人?” “听到的啊。”严雄眼神无辜,“你家里多了孩子跟妇人的声音。咱两家离那么近,总能听到一些声响。” 程乾往后退一步,紧抿着嘴唇,盯着严雄说:“是香穗的阿娘跟弟弟。” 严雄松了口气,“那有什么好瞒着的。” 程乾低头,抬手摸了摸眉毛,抬起头对严雄说:“瞒着自是有瞒着的理由,我明儿找时间再跟你细说。” 第46章 夜出 严雄是程乾最值得信赖的人,往常他若是有个什么事,冲在前面的就是严雄。 他没有必要瞒着严雄,再说他之后也需要严雄的帮忙,严雄脑子里满是鬼点子。 在书塾,程乾说了香穗家的事后,严雄义愤填膺,叫嚷着要给佟员外一点儿颜色看看。 他们人小,且没有多大的能力,也只能偷摸地给他一点儿教训。 石铁没有辜负程乾,他除了下晌过来严家练武,其他的时候,都跑出去打听佟员外的事情。 佟员外虽然是荷花镇的,石铁打听到他在城北也有一座宅子,他的妻儿妾室大多都住在城北,荷花镇上的佟家只住了佟家的老太太。 那佟员外不是个安分的,石铁发现他日日都出门,或者跟友人吃酒,或者去烟花柳巷眠花问柳。 这一日,他就在金鱼巷张家待了一整日,石铁在外头守着,直到他要过去严家练武了,也没有看到他人从张家出来。 石铁跟了几日,佟员外日日去的地方都不重样。 他老老实实地向程乾报备,程乾让他再跟几日。 香穗这边喜忧参半,喜的是,她央她娘给桂婶子闺女做的那双绣花鞋,桂婶子跟她闺女都极是欢喜。 前日,桂婶子便给香穗介绍了徐家隔壁的灶房管事。她带着香穗过去,那管事让香穗先送两日豆芽过去。 忧的是,对于那佟员外,她对他毫无办法。 她跟她娘商量过,要不去官府报官,她娘叹息一声否了。 她娘跑来县城,是村长家大娘给通的信儿。村长家的儿子在衙门吏房做主事都奈何不了他,报官定然也是没有用的。 佟家有钱,跟上京的大官也有牵扯,他们报官之后不一定抓谁呢。 香穗痛恨县令老爷不是个清官,痛恨自己拿不出钱财来打点。 无力感压得她难受,只能闷着头种豆芽。 家中多了马氏,豆芽这点儿活计他们娘俩就能忙得过来,香穗感觉程乾好久都没有跟着她一起干活了,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石头整日拿个小木棍比划来比划去的,香穗笑着对她娘说:“石头那么爱比划,等过了这段时间,让他也跟着严老翁学拳脚去。” 马氏只是笑,并不多言,她发愁家中的麦子,再过十天半个月的麦子该熟了。 香穗现在往徐家跟徐家隔壁都送豆芽,她早早地就将豆芽卖完了。 这日阳光灿然,一路上桐树花飘香,香穗想,城南树林里的桐树,鲜嫩的桐花定然也已经开了,她想去摘些回来吃。 香穗背着背篓要出门,石头依依不舍地想要跟着去。 “石头乖乖在家等着,阿姐回来给你买几块糖。” 石头乖巧听话,他知道他不能出去,不能大声说话。 他来了程家之后,吃食明显变好,以往清瘦的小脸上也长了些肉,皮肤白嫩透着淡淡的粉。 他吃得饱,人也有了精气神,每日都有使不完的力气,自然也想出去跑着玩。 他眼巴巴地目送香穗出了门,大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了,他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就跑去墙角看蚂蚁去了。 当初给程乾做衣裳的时候,还剩了些边边角角的碎布,马氏闲下来就拿这些碎布给石头缝衣裳。 她抬头看了一眼蹲在墙角独自玩耍的石头,又低下头继续缝补。 院里寂静无声,岁月静好。 香穗在程乾散学前就回来了,她回来的好一会儿,程乾都还没有回来。 在香穗跟马氏在水井边蹲着淘洗桐树花的时候,程乾回来了,衣裳有些皱巴,早上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散落几丝下来。 程乾跟马氏打了招呼,就回了东厢房,香穗停下手里的活,眼睛盯着程乾,直到他进入东厢房。 这是怎么了,跟和谁干了一架一样。 程乾换了身短打,走出来叫香穗:“走吧,习武去。” 香穗站起来甩了甩手上的水,对她娘说了一声,就跟着程乾往外走。 石头跟到大门口,被香穗一句,“回来教给你”给哄了回去。 晚饭,马氏用刚摘回来的桐树花下了面条,桐树花的香味特别,吃起来是别一番美味,一家四口呼噜噜吃得满足。 以往吃过饭后,程乾会趁着天亮读书写字,等到天色暗下来,就跟着香穗一起再练一个时辰的拳脚,然后陪着石头玩一会儿就洗漱睡觉。 今儿他吃过饭,将碗往桌子上一放,跟马氏招呼了一声:“伯母,我今儿有事儿出去一趟,晚上留个门就好了。”就走。 马氏也不好问他大晚上的出去干啥,只说,让他早去早回。 香穗还在扒拉碗里的面条,她吃得正香没时间过问。 程乾出来家门,在巷子口外面跟严雄碰了头,两人都穿着练武时的短打,干净利落 “先去石铁家的棺材铺子那边。” 程乾说了一声,两人就沿着小路跑了起来。 石铁家的棺材铺子在城南,没在主街上,也不偏僻,从主街上的巷口拐进去就是。 这个巷子里没有几户人家,棺材铺子后面有两棵高大的香樟树。 程乾跟严雄两个跑到香樟树下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两个人就靠墙站着,程乾说:“等天黑了再叫他。” 严雄点头。 程乾十三,严雄十四,两个人都长得比较高,若是不看脸,单从身后看感觉跟成年男子差不多。 石铁娘去棺材铺子里抱柴火,回去偷偷对石铁他爹说:“他爹,你过去铺子里看着去吧,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到那香樟树下好像有两个人,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不会是贼偷吧?” 石铁他爹正坐在小椅子上抽旱烟,闻言抬眼瞅了石铁娘一眼,嫌弃道:“谁偷棺材铺子?不嫌晦气。” 石铁娘担心,嘟囔道:“铺子里不是刚买了几根木料。” 石铁找竹竿去了,回来听到他爹的话,嚷嚷道:“谁要偷棺材铺子?” 偷,偷,偷,真是晦气,石铁他爹猛吸了一口烟锅子,瞪了石铁一眼,吼了他一声:“滚。” “拿孩子出什么气。”石铁娘回瞪了石铁爹一眼,对石铁说:“老二,你去铺子里看着去,刚才娘看到有两个男子站在铺子后面的香樟树树下,别是偷儿。” 石铁一愣,想到了什么,忙跑了出去。 第47章 放火 “严哥,程哥,你们怎么来那么早?”石铁一路小跑过来,仔细一瞧,可不就是程乾和严雄嘛。 他不禁打趣道:“你俩站在这里,我娘还以为是宵小呢。”说着石铁跟他们两个并排站到了一起。 “东西都放好了吗?”严雄关切地问道。 “放好了,就在棺材铺子的那个棚下面呢,连竹竿我都找好了。”石铁得意洋洋,自认为办事周全。 没想到,程乾却泼冷水道:“竹竿不能带,太显眼了。” “不拿竹竿,到时候怎么从树上捅下来?”石铁压低了声音问。 程乾回:“到时候找找看有没有谁家的晾衣裳的竹竿放在外面。” 嗯,程乾说的在理。 “天擦黑就出发,你现在快去把东西拿出来吧。”严雄接着说。 石铁惊讶道:“可我还没吃饭呢!” 严雄切了一声:“懒人屎尿多,你先去将东西拿出来,然后再回去吃饭,我们两个先过去,若是耽误太长时间万一他走了,咱们今儿不是白折腾了。” 石铁气呼呼,“那我不吃饭了。”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程乾伸手打住他们两个,转头对石铁说:“时间还来得及,你先回去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 程乾说话中听多了,石铁受用,小跑着跑回去吃了个干馍,跟他娘说要出去找小伙伴玩,就溜了。 他娘在灶房里骂骂咧咧,他是一点儿都没有听到。 天刚擦黑,三个人提着一个用纸袋子装着的东西出了棺材铺所在的巷子。 金鱼巷的张家,门口挂着个两盏红灯笼。 三个小郎君人小,社会上的事儿还是知道一点儿。 凡是像这样挂着红灯笼的人家,家里都养着貌美的小娘子,有些人就会过来他们家听曲儿吃酒戏耍玩乐。 “姓佟的,常来这家,每次来都好晚才出来,今儿下晌我亲眼看着他跟着另外两个人一起进去的。” 三个人站在拐角处,伸头往张家看。 严雄看着面前的两个巷子,问:“他回去走哪个巷子?” 石铁伸手一指,“那个。” 严雄拿出手里的东西,那我去那边找棵树放上去。 程乾低声道:“等一下别在这边,他若是一叫,这家,还有那家挂灯笼的人家马上就有人出来。 咱们找个暗点儿的巷子。石铁先过去看看他人还在不在?” “怎么看?偷溜进去吗?”石铁脑子不转弯。 “你过去看看佟家的小厮,还有那姓佟的骑的马还在不在。悄悄地走在墙角下的阴影里。”程乾指着那屋后面的阴影给石铁看。 石铁明白了,他迅速地窜到了阴影里,蹑手蹑脚地走去张家旁边的拴马桩那里去看。 没一会儿石铁跑了回来,他小声说:“没有看到常见的那个小厮,不过姓佟的,他的马在。他的马这里有一条白的,很好认。” 石铁说着在自己的额头那儿比划了一下。 “马在人就还在呢吧?”严雄看向程乾。 “马在人兴许在,小厮不在跟前候着,今儿他回不回去就不好说了。”程乾发愁,若是他今儿不回去,那他们的计划就实施不了。 严雄眼珠子一转,“咱偷偷将他的马放了吧,不怕他不出来。” 石铁崇拜地说:“好主意。” “马跑了,出来找的人就多了,且他不一定按着回家的路走啊。”程乾紧抿着唇,他觉着自己没有计划好,有些鲁莽行事。 他低头抬手捋了捋自己右边的眉毛,忽然他抬头说:“咱们先在离这远一点儿的地方找棵树将东西放上去。然后再过来盯着,若是他不走,咱们点一把火扔到张家。这样一闹腾,不怕他不走。” 这样能行吗? 严雄跟石铁都看向程乾,程乾胸有成竹,他们便自然而然地听从他的安排。 在石铁的引领下,他们在佟员外回家的路上找到一处有棵楮树的巷子。 严雄提着纸袋在树下转着看了一圈,觉得他们之前的计划不可行,“程乾,咱们把这东西放树上,不管是用竹竿捅还是人在上面往下扔,都不好跑呀。咱们不如就躲在这个巷子转角,见人来了往里扔了就跑。” 天黑,他们往里面一扔,转身就跑,感觉这样靠谱一些。 程乾眉头轻皱,认真思量一番觉着严雄说得在理儿,他头一次干这种事儿,经验不足,想得不够周全。 “行,就按你说的办,现在咱们先回去看看,他有没有走的迹象。” 三人又沿着小巷子跑了回去,这次他们直接就跑到了张家的院墙根儿下,听到张家有咿咿呀呀的弹唱声。 里面觥筹交错,正是热闹的时候。 小郎君们可是没有耐心等待,程乾手一摆,严雄跟石铁又跟着他跑走了。 “严雄,你去刚才的那个巷子口等着,我跟石铁去找点儿干柴,点着扔进去。我们扔完之后就从那处跑去跟你汇合。” 程乾指了指远处的一个巷子。 严雄点头,“好。” 严雄跑走了,石铁跟着程乾也去了别处找柴火。 柴火不好找,他们跑出去挺远,摸到别人灶房里,偷拿了个火石跟好大一把柴火出来。 两人偷摸回来的时候,弹唱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嬉笑声。 程乾寻了处地方,将手里一大捆干柴燃着,等到燃得火势正猛的时候,奋力一扔扔进了张家院里。 扔完两人就往旁边的巷子跑。 刚跑走就听到院里传来一声尖利的骂街声:“哪个杀千刀的,往老娘院里扔火。没人性的忘八,别被老娘逮着,逮着打不死你个龟孙。 快端水来啊,没点儿眼力劲儿,眼睛长裤裆里了。” 程乾想着这时张家一定是一片混乱。 “唉,爷别走啊,没得事儿。不知是哪个混球狗东西做这种下作的事儿,已经扑灭了。” 张家院门开了,陆续走出来几人,“刘兄,今儿没尽兴,下次再来,还是小弟做东。” 几个男子在张家门口道别。 “程哥,那个就是姓佟的。”石铁指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墨绿色长衫的男子说。 程乾轻轻点头,随后看到张家出来一个中年的妇人和两个妖娆的女子。 那两个女子跟门口的男子拉拉扯扯,黏黏糊糊,那中年妇人厉声吩咐小厮去牵马过来。 第48章 没叮到? 张家门口的客人们陆续上马,佟员外也上了自己的马。 他许是喝得有些晕乎,坐在马上拱手跟其他人道别后,就慢悠悠地往旁边走去。 看那路线,必定是要经过严雄等着的那个路口的。 程乾见了,对石铁说了一声:“走。”而后两个人在巷子里转来转去,跑得气喘吁吁终于在佟员外之前赶到了严雄这边。 “过来了,准备好。” 严雄拉开架势,准备将手里的东西投出去。 架势拉开了,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几人扒着墙往巷子里看,里面空荡荡的根本没人。 “怎么回儿事儿?你小子是不是记错路了?”严雄伸手扒拉了一下石铁。 “没有啊,就是这条路。” 佟员外迟迟不来,石铁也有些不确定了,“我个子小,我先跑过去看看。” 石铁说着跑了出去,跑出去好一会儿,他又蹭蹭蹭跑了回来,喘着粗气儿道:“那家伙是,是不是喝多了,马儿带着他,他往那边走了。” 石铁指着右手边。 “走,追上去,从后面扔他身上去。”严雄走出来,让石铁带路。 三个人又噔噔噔地往巷子那头跑。 跑出去一看,那佟员外果然没有拐弯,沿着出来的路一直晃晃悠悠往前走。 马儿闲庭闲步,走得极慢。 “你们别跟去了,我扔了就往旁边跑。”严雄让程乾跟石铁留下来,他提着东西又轻又快地跟了上去。 眼看着就跑到马屁股跟前,他挥着手臂,猛然将手中的纸袋扔出,纸袋摔倒地上裂开,里面嗡嗡嗡飞出许多马蜂。 马蜂窝炸开,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乱飞,许多只马蜂往前面的马身上叮去,原本慢悠悠跑的马儿猛然间离弦的箭一样向前飞去。 严雄躲在暗处,急得跺脚,这踏马还没有叮到姓佟的,马儿就带着他跑远了。 马蜂飞得到处都是,严雄赶紧跑回来跟程乾和石铁汇合。 “出师不利,我感觉马蜂都没有叮到那姓佟的。”严雄有些气恼。 “不管了,咱们赶紧走。”程乾怕被人发现,急着要走。 严雄拉住了他,“等一等,等马蜂跑完了,咱们将马蜂窝再捡回来,那东西拿去药铺能卖钱。” 寂静的夜里,巷子里静悄悄的,三个人往阴影里又躲了躲。 等了好久之后,严雄脱了外衣将石铁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让他将马蜂窝重新包着捡回来。 这马蜂窝是石铁找到,他们三个一起去从树上整下来的。 因而,他们一致决定将马蜂窝给石铁,卖的钱也都给他。用严雄的话说,算是犒劳他忙了这么久。 石铁包裹的严实,拿着一枝小棍儿,敲了敲马蜂窝,确定将马蜂都赶走了,他才重新用那个破了的纸袋子包了起来。 三人溜达着往回走,不知道有没有叮到佟员外,严雄让石铁明儿再去城北打听打听。 程乾一路上沉默不语,他觉得他跟石铁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他们耗费了十多日的时间,却只是用马蜂出了一口恶气。 若是那马蜂没有叮到他,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白白地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在这件事儿上。 即使是这样,伯母若是回柳林村收麦子,也不见得安全。 这样的乡野恶霸就不该存在,仗着手中的钱财,强强民女,无恶不作。 想到这里,程乾心中是无限的愤慨。 待他回到家的时候,马氏娘仨早已经睡下。 锅里留了热水,他打出来简单擦洗了身子,洗清爽了才躺到床上。 程乾睡不着,他之前就想着自己一个人怎么用他爹娘跟他剩下的钱活下去。 现在他好像有了新的动力,他要保护家人,要成长起来。 夫子曾不小心透露,现在内忧外患,朝廷是一团乱麻,科举之路是走不通了。 他们现在好好习文,以后学有所成,也能出去闯荡一番混出个名堂。 程乾闭上了眼睛,乱世出英雄,他需得好好习武,不定哪一日,那佟员外兴许得拜到他的门下来。 十三岁的少年,自己给自己画了一张大饼后才沉沉睡去。 翌日五更左右,香穗跟她娘起来的时候,程乾已经在院里练上了。 “郎君,昨儿你几时回来的?”香穗跑到他跟前也伸了伸腿脚,顺便问道。 程乾收了势,“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走去灶房对马氏说:“伯母,豆芽已经淋过水了。”说完不等马氏回话他又走了出去。 马氏看着手里刚舀出来的水,哗啦到进了锅里,心道:小郎君突然又勤快了起来。 三人淘洗豆芽很快,大概半个时辰,两竹筐豆芽都清洗好了。 早上活很快干完,马氏多出许多时间,她就花心思烙了几个杂面的饼子,凉调了一份,挑拣出来的不好看的豆芽。 用过早饭一家人又各自忙碌开了。 下晌,散学。 石铁早早地等在了永福巷的巷子口。 他见程乾跟严雄回来,咧着个嘴迎了过去,“两位哥,大好事。” 严雄问:“什么大好事?” 石铁嘿嘿地笑,“那佟员外从马上摔下来了。” 严雄嘴巴一撇,不是很高兴,“果然没有叮到他,真是便宜他了。小爷们费劲巴拉好不容易给他整来的马蜂窝呢。” 石铁兴致勃勃,“叮到马儿了。我听金水巷跟城北的人议论,佟员外的马半夜里中了邪,狂乱发疯将他从马上甩了下来,摔晕过去被马踏了几脚,踩断了一条腿,早上五更有人起来的时候才被发现。” 马蜂没有叮到佟员外,严雄很失望,听到他被马踩断了一条腿,他又高兴了起来,笑着说:“该!” 三人一路进了巷子,不一会儿又在严家集合。 跟以往一样,众人一起练了一会儿基本功,除了基本功,严老翁教给他们的功夫好像有所不同,程乾跟香穗学的是剑法,严雄跟石铁学的是刀法。 程乾觉着若是真正上阵杀敌拿着大刀挥舞才有气势。 他心中已经有了之后的规划,便想着找严老翁学实用的,于是,练完之后,他磨磨蹭蹭留到了最后,开口叫住严老翁:“阿翁,留步。” 听到声音,严老翁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问道:“郎君何事?” 程乾咬咬牙,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阿翁,我不想练剑了,我想练刀法,枪法。” 严老翁闻言,皱起眉头,不解地问:“为何?” 程乾盯着严老翁闭着的眼睛,认真道:“将来若是上了战场,大刀,长枪才便宜,剑不好使。” 听了程乾所言,严老翁哈哈大笑,笑完赞叹道:“郎君有志气。世道不安稳,有志之士自当横刀立马,救苍生于水火。郎君愿学,老夫自当倾尽所学教与你,只不过老夫不懂枪法,只能教你刀法了。” 程乾拱手施礼道谢:“多谢阿翁。” 严老翁笑得豪爽,“明儿便开始吧。” 第49章 不放心麦子 程乾有想要征战沙场的心思,严老翁很欣慰。 然而,在高兴之余,严老翁心中也涌起一丝烦恼。 他空有一身精湛的武艺,对于那些弯弯绕绕的兵法却一无所知。 郎君想要上战场,仅仅依靠武力是远远不够的,还必须得懂些兵法才行。 书塾里那个缺了两颗牙的老夫子只会教些四书五经,之乎者也,他定然不会教兵法。 送出去学? 这样他用什么借口跟去?严老翁发了愁。 …… 徐家灶房的桂嫂子跟香穗介绍了隔壁王家的灶房管事,香穗送了两次之后,他们也定下以后灶房的豆芽让香穗送。 香穗现在觉着豆芽不够卖,想着把旁边那一块儿地也找石铁过来搭个架子。 一家人用饭的时候,香穗说了这事儿。 “要不等过阵子再叫石铁过来搭架子吧,这段时间闲点儿就闲点儿。” 马氏说:“穗儿,你们找他过来吧,到那日我跟石头躲屋里不出来。” “伯母,不用。”程乾放下筷子,“石铁跟严家人都可靠,不会说什么。” 说完,程乾看向香穗,“明儿你就跟石铁说一下,让他找些木材,有空了过来搭一个。” 每日他们都在一块儿练武,香穗决定明天见了他就跟他说。 上次石铁给做的木盘还有搭的架子,因着严雄是用让严老翁教他拳脚这事换来的,当初没有给他钱。 这次可不能再占他的便宜了,香穗决定拿出几十个铜板给他,也不知道够不够? 外面搭个架子,做几个木盘是什么价格,香穗没有去了解过,她只得问她娘,:“阿娘,你知不知道搭个咱们灶房里种豆芽的架子,再做几个木盘需要多少钱?” 这? 马氏也不知道价格呀,往年家中需要做个什么都是穗儿他爹去办的啊。 家里买一张架子床差不多要一两二钱银子,可是这又跟架子床不一样。 马氏眉头轻蹙,她在心里估算着价格。 石铁做木架跟木盘所用的那些木材,都是他爹做棺材剩下的边角料,香穗给他钱他不一定收。 程乾见香穗不想白白让石铁帮忙,于是,他说:“要不你给他五六十文吧。” 香穗感觉,五六十文不多,但也不少了,程乾出声,她忙点头应:“好。” 马氏低下头吃饭,趁着这个机会,她将这几日窝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阿乾,穗儿,地里的麦子该熟的差不多了,娘想回去看看。娘回去看看就回来,石头先留在这儿。” 马氏想着若是有个万一,好歹石头不跟着受累。 春月说,林二河盯着他们家呢,香穗比较担心,“娘,你别回去了,要不等要收庄稼的时候,我雇两个人回去将麦子收了。” “别花那个钱,这都多长时间了,差不多快一个月了。他总不能一直盯着咱们。娘也不是那天上的仙女儿。” 马氏不赞成,她想着,这么长时间,那人应该不再关注她了,像他们那样的人,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哪有那个精力一直盯着她这个半老徐娘。 石头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耳朵里只听到了,娘啊,仙女,便马上接了一句:“阿娘是仙女。” 原本紧张的气氛,因着石头的一句话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马氏点了点石头的小脑袋,笑骂道:“臭小子。” 香穗咧着嘴笑了,程乾也微微翘了起唇角。 程乾抬眸看了马氏一眼,她三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是那种浅浅的小麦色,鼻梁高挺,浓眉深目,一双眼睛清澈而有神,看着不像是妇人的眼睛,像是不蔼世事的少女。 就是她瘦得很厉害,脸颊都凹陷了,若是脸上多些肉,定是美得似天上的仙女儿。 程乾又看向香穗跟石头。 石头虽小隐隐能看出来他五官深邃,长得比较像他娘,反观香穗就不是那么像。 香穗皮肤比她娘白一些,鼻子小巧挺巧,眉毛弯弯有些浅淡,眼睛又黑又大,像是西域来的葡萄一样。 此刻,香穗嘴角含笑,她看向一旁的石头,笑着打趣道:“阿姐像不像天上的仙女儿?” 石头听到后,眼睛亮晶晶的,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歪着头脆生生地答:“像!” 香穗被逗得咯咯直笑,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程乾坐在一旁不禁也弯起了眉眼。 刚才说起收麦子,他虽然没有种过地,原本他还想说,他可以过去帮着收麦子,突然被石头给打断了。 这时屋里的气氛轻松又欢快,他便没有忍心开口,笑看着香穗逗石头。 一餐饭在欢乐的氛围中结束。 晚些时候,马氏哄睡了石头,又叫来了程乾跟香穗。 “我想了一下,还是得回去一趟看看,辛辛苦苦一季子,咱家没人,麦子别被人偷了。若是担心,我就晚些时候回去,去地里看看,万一有啥事儿,我一早再回来。” 这时候的麦子正是能吃的时候,她怎么都有些不放心。人人都知道她家里没人,说不准有人去地里偷她家的嫩麦子。 马氏放心不下地里的麦子,这一点香穗能够理解,但她实在不放心让马氏一个人回去。 于是,香穗提议道:“阿娘,要不我跟你一起回去吧?” 马氏却有些担忧地说:“你也跟着回去了,那石头怎么办呢?他还小,需要有人照顾。” 程乾想了想,回答道:“我去向夫子告假吧,石头确实需要人看着。而且,徐王两家的豆芽也得有人去送。” 马氏不赞同程乾告假,急着说:“我这么个大人,穗儿你有啥好担心的,你别跟着回去,阿乾也别告假,我偷偷回去看看就回来,咱也不能一直这样躲着,过几日还得回去收麦子呢。 林二河帮着别人盯着咱们家是吧,我回去就找村长去,这种吃里扒外的人,我不信村长不管。” 村长娘子说,他们没法跟佟员外杠,那还管不了自己村里的人了。 程乾想说,回去兴许没事,佟员外腿都断了,一时半会儿他还站不起来。 他连站都站不起来,哪还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就是这事儿他做得不是太磊落,他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装模作样的说:“那伯母回去小心着些。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说不定那姓佟的早已将这事抛之脑后了。” 马氏轻轻点头,希望吧,希望那浑人能忘了这茬子事。 第50章 被偷了 香穗卖完豆芽回来,马氏已经给她做好了晚饭。 “穗儿,娘这就回去了,晚饭做好给你们放到了锅里,去严家练完拳脚回来热一热就能吃。” 马氏解下腰间的汗巾子,打了打身上的烟灰,摸了摸头发,叫在堂屋门口坐着吃糖的石头。 “石头,过来。” 石头噔噔噔跑过来,马氏蹲下对他说:“阿娘回家一趟,你在这里听阿姐跟乾哥的话。” “嗯,乖乖听话,等阿娘回来。”石头乖乖点头。 马氏摸了摸他的头,夸赞了一声:“好孩子。” 马氏要趁着天黑赶到家,囫囵吃了个饼子就要走。 “阿娘,拿几个铜板,坐骡车回去吧。”香穗拿出十个铜板给她娘。 马氏没有接,“不用你的,娘拿的有。” 香穗忙又把筐子里余下的豆芽拿了出来,“筐子里还剩了一把豆芽,拿回去给柳大娘家吧,咱家没人,他们还帮咱们顾着家呢。” 她找了几根麦秸秆捆上递给她娘。 这次确实也麻烦了隔壁柳大娘,马氏就接过豆芽放到了竹篮子里。 她什么都没有拿,挎着个竹篮子就出了门。 香穗牵着石头在门口目送她娘离开。 程乾回来,他们一起去严家练武的时候,将石头也带了过去。 严家是他们最亲近的人家,没有必要瞒着,且严雄跟石铁都知道香穗娘跟弟弟住在程家。 石头跟着程乾和香穗来了严家。 袁大娘看到石头欢喜的不得了,小郎君长得白净可爱,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懵懵懂懂的。 这就是在程家关了近一个月的小家伙啊,难为他能在家待得住。 程乾跟香穗过去跟着严老翁练武,袁婶子就将石头带去了灶房。 见着陌生人,石头还是很腼腆的,他站在灶房门口小心翼翼的,眼睛试探地不住看向袁婶子。 袁婶子见了石头那可怜样,更加的欢喜,她拿了个小墩儿对石头说:“小郎君坐吧,婶子给你拿好吃的。” 石头不说话,乖乖地坐到了小墩儿上。 袁婶子用小碟子装了一个大鸡腿递到了石头跟前。 肉,好香。 石头眼睛发亮,盯着鸡腿看了好一会儿,不好意思地移开了眼睛,阿娘教导他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袁婶子被她逗的嘴角翘着落不下来,怎么又这么可爱的孩子,想吃又矜持。 “小郎君吃吧,等回去的时候,那边一碗让你阿姐端回去,乾郎君跟穗儿也有的吃呢。”袁婶子指了指案板上满满一小碗鸡肉。 石头偷偷吞了吞口水,乖巧地盯着袁婶子看。 袁婶子努力露出一个非常和善的笑。 石头见袁婶子和蔼,伸手接过了鸡腿,他端着鸡腿没有吃,抿了抿唇,奶声奶气的问:“石头能拿回去跟阿姐,乾哥一起吃吗?” 怎么那么可爱呢,袁婶子笑着说:“也行啊。小郎君叫石头啊。” 石头脆脆地答:“嗯。” 今儿,严老翁重新开始教程乾刀法,因着重新开始,严老翁在程乾身上花费的时间比较多。 香穗也就学了一招。 等练完结束,程乾叫住了石铁,香穗想着他应该是跟石铁说做架子的事儿,便转身去了严家灶房。 灶房里,石头坐在灶膛前,边往灶膛里送柴火,边跟袁婶子聊天。 袁婶子端着面盆,在往锅里贴饼子。 “石头真厉害呀,火烧得刚刚好。” 石头喜得咯咯直笑,“石头厉害。” 香穗见了,笑开了,她开口叫了声:“袁婶子。” 袁婶子回头,“哎呦,练完了?” 香穗嗯了一声,石头笑着对香穗炫耀,“阿姐,石头烧火很厉害。” 香穗嘿嘿一笑,敷衍着说:“厉害,厉害。” 袁婶子笑,“婶子多谢石头,帮了婶子大忙了。赶紧带着鸡腿跟阿姐回去吧。” 袁婶子腾不出手,架着手对香穗说:“穗儿,这里有碗鸡肉,你们端回去吃。” 香穗顺着袁婶子的视线看过去,满满一小碗鸡肉,这怎么好意思,她慌乱地忙摆手,“婶子,使不得,使不得。” 石头原本想去拿自己的鸡腿,见香穗不要袁婶子的鸡肉,他突然也站住不动了。 袁婶子见了,忙简单擦了把手,端起鸡腿塞到石头手里,又转身端起鸡肉放到香穗手中,“端回去吃饱,天儿热了不好放,这次买的这个鸡有些大了。” 将碗塞到香穗手里,她用手背推着香穗往外走,“快回去吧。” 袁婶子送东西,香穗没有推掉过一次,故而,她谢了袁婶子,带着石头回了程家。 路上她还在想着,严老翁跟袁婶子对他们都好,她该拿些什么回敬一下。 贵重的东西可是没有。 香穗跟石头回到家,程乾已经在家里了,香穗忍不住开口问:“郎君跟石铁说了做架子的事儿。” 程乾点头,“说了。” “那就好,刚刚袁婶子给了碗肉。”香穗扬起手中的碗对程乾说。 程乾看到了没有说话,袁婶子对他们很好,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 “还,还有鸡腿。”石头手里也端着个小碟子,上面放了一根大鸡腿。 “嗯,鸡腿石头吃吧。”程乾说着进了灶房,“掀饭吧。” 难得吃一次鸡肉,程乾跟香穗都有些谦让,都闷着头吃豆芽,极少夹肉吃。 只有石头,抱着个大鸡腿吃得喷香,满足。 他们这边吃得安逸,舒适。 马氏那边就不安逸了。 出门的时候,香穗让马氏坐骡车回去,马氏没舍得那几文钱,她是走着回去的。 走到家的时候,天刚擦黑,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地里。 地里的小麦叶子已经开始泛黄,沉甸甸的麦穗上长着鲜嫩的饱满的麦子。 看这样子收麦子还得十几日。眼看着麦子就要丰收了,马氏心中欢喜。 马氏在地头看了看,麦穗个个饱满,不自觉地就往里面走了一段。 唉,不对,马氏笑容陡然消失,那几株麦子怎么没有麦穗? 马氏快步走到跟前,不相信地猛地扒拉着查看,发现有好大一片麦秆上面的没有了麦穗。 齐整整切断的。 马氏一个气血上涌。 杀千刀的,谁偷了她家麦子。 马氏心里滴血一样疼,她就知道,这些人知道他们家没人在家,便过来偷了他们家的嫩麦子。 这时候的麦子已经可以做碾转吃,他们不吃自家的,来偷她家的吃。 马氏气得发抖,弯着腰将一块地都查看了一遍,好在只被偷了一片。 可,那一片若是打出麦子来,也是能吃一顿白面馒头的。 她气得手抖。 不知道另一块地里的麦子有没有被偷? 那块地离得比较远,马氏也不敢冒黑过去,她计划着明儿再过去看,堵着一口气回了家。 第51章 被打了出来 马氏气呼呼地回了家,竹篮子里给柳家拿来的豆芽也忘了先去拿给他们。 她开了院门,先去灶房摸了火折子出来,她开了堂屋门,燃了火折子照了一圈,将桌上的油灯点燃。 她往椅子上一坐,才发现臂弯里还挎着竹篮子,此时她才想起来豆芽。 人都给她气糊涂了。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挎着竹篮子要去给隔壁送豆芽。 刚打开大门,柳根生手中的木棍就差点儿落到她头上,被她媳妇咋咋呼呼地叫住了。 “他爹住手,是香穗娘。” 柳大娘从刘根生身后跑出来,拉住马氏的手,“你咋这个时候回来了,我们还以为家里进贼了。” 马氏不好意思道:“劳嫂子,大哥记挂着家里,不胜感激。” 柳大娘拍了榻胳膊一下,“说这些客气话做啥。” 柳根生见是马氏回来了,他也不好久留,说了声:“我先回去了”就闷着头走回去了。 门口不好说话,马氏拉着柳大娘进了院。 “给嫂子带了点儿豆芽,回来前去地里看了看,看到有一片麦子被偷了,气得忘了给你们送过去。这不刚要去你家呢。” 马氏将竹篮子的豆芽拿出来递给柳大娘。 柳大娘接到手里,笑着说:“她婶子,你真客气。” 说完她又严肃地问:“刚刚你说啥,麦子被偷了一片?” 马氏叹息道:“好大一片,收了麦子,感觉能做一锅白面馍。” “这段时间都在家里忙着磨镰刀什么的也没顾着去地里看,对不住啊,没给你将家看好。” 说好了帮香穗家顾这些都,别人家麦子被偷了,她都不知道,柳大娘挺不好意思。 马氏忙安慰:“嫂子别自责,这也不怨你。定是有人知道我们没在家才放心大胆地偷了我家。” “你这回来还走不走?石头没有回来?”柳大娘往屋里看,没有看到石头便如是问。 马氏答:“我原就是不放心地里的麦子才回来看看的,想着看过之后再回去,就没有带石头回来,如今南地的麦子被偷了,大块地儿那边的还不知道啥样,明儿我先过去看看。” “行,明儿我跟你一起过去。”柳大娘说完又接了一句:“若是见了那林二河,老娘帮你狠骂他一顿,不是个东西。” 马氏没有吭声,柳大娘又问:“吃了饭没有?来家里吃吧?” 马氏忙说:“吃了,吃过回来的,嫂子快回去吃饭吧。明儿我等着你一起去大块地。” 柳大娘回去了。 翌日,早起,她过来给马氏送了个夹了菜的杂面馍。 家中灶房里什么都没有,马氏正愁着吃什么,柳大娘就来了,马氏不胜感激,也没有跟她客气。 马氏原想着,若是遇到林二河她非得拉着他去找村长不可。 谁能想到,她跟柳大娘在地里溜达了一圈儿也没遇到他。 大块地的麦子,没有被偷,马氏从头到尾都仔细看了一遍。 只有南地的被偷了,柳大娘泼辣,在地头就骂了起来,骂偷麦贼欺负孤儿孤母。 总之怎么难听怎么骂。 马氏没有碰到林二河,并不代表林二河不知道她回了村儿。 相反地,林二河昨儿就发现马氏回来了, 他一大早就去了镇上,他要去佟家报信儿,好领个奖赏。 佟员外断了腿,他并不知道,高高兴兴地去了镇上佟家。 镇上佟家只有佟家老太太在,他找了门房说找翟爷。 翟禄是佟员外跟前的小厮,帮佟员外跑腿打点,外面也客气的称呼他一声爷。 佟员外在县城养伤没有回镇上,翟禄自然也不在,门房就通报到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怕耽误了她儿子的事儿,便让门房问清楚所为何来。 门房问过之后又来通报,说是他们老爷看上的一个小寡妇回家了,那人过来通知翟禄来了。 老太太一听,气得摔了手里的青花瓷盏。 “狗奴才,一个二个不盼着家里爷好,整天撺掇着干些鸡鸣狗盗的事情。爷是家中顶天立地的男儿,非要整些个狐媚子要掏空他的身子不可。 你们老爷若不是去那暗娼门子,能有如今的祸端,以后谁要是再不规劝着主子,纵容主子行那淫秽之事,我第一个不饶他。 翟禄等他回来了,老身再处置他,你们出去,去外面将那人给我打出去。” 老太太发了好大的威,可主子想干什么,哪能是他们能规劝得了的? 佟家的下人虽然觉着老太太这一通骂得好没有道理,可也不敢反驳,个个都像那斗败的鹌鹑似的,低头耷拉着脑袋听着。 无缘无故被骂一通,气正没处发,一听老太太发话让将报信儿的人打出去,个个都寻着了出气的地儿。 拿着棍子,不由分说将林二河打了一顿。 林二河原本喜滋滋等着那赏钱,没想到劈头盖脸被莫名其妙打了一顿。 他在那里呼天喊地地抱屈。 “赶紧滚,再敢过来,打死不论。” 佟家的家丁拿着棍子恶狠狠地又将他骂了一顿,转身回去关上了大门。 林二河讨了个没趣,带着一身伤痛,趔趔趄趄往家赶。 这一顿打,让他在家养了十天半个月,被他娘狠狠骂了一顿,才算消停下来。 马氏在家里待了一日,村里一切正常,没有见到不该见的人,比如佟家请来的媒婆之类。 她觉着那佟员外应该是已经忘了她了,遂放心不少。 去年的镰刀也该磨一磨了,她自己不会磨,准备放到篮子里拿去县里找个打铁铺子让人给磨磨。 “嫂子,回来的时候我跟穗儿说翌日就回去,昨儿我没有回去,他们一定担心了,我今儿先回去,等过两天我再回来,地里的麦子麻烦嫂子帮着看顾一些。” 柳大娘在地头骂了许久,后面应该不会有人再去偷,马氏还是不放心地拜托了她一下。 今儿村里没事儿,应该就是没事儿了,她回去县城跟穗儿说好,过两天就回来准备割麦子。 马氏说着翌日回来,她没有回,香穗担心家里出什么事儿,准备卖完豆芽回家一趟。 她卖完豆芽回来,就看到马氏站在门口等她,马氏看到香穗,没见石头,她问:“将石头锁家里了?” 她娘回来了,就是没有遇到啥事儿,香穗欢喜,笑着说:“没有,石头在严家呢,袁婶子帮看着呢。” 马氏难为情,“怎好麻烦人家。” 香穗笑安慰她娘:“没事,袁婶子可喜欢石头了。” 第52章 夏种豆 麦子被偷了,马氏气得心里堵得慌,回来的时候,她也去地里薅了一把麦子回来。 自家的新麦子,自家人还没有尝过呢,已经被别人吃了一片。 她帮着香穗把车子推进来,挎着竹篮去了灶房,锅里兑上水,灶膛里点上火,拿着一把麦子用火燎。 香穗手中拿了一把豆芽,对她娘说:“阿娘,我去前面叫石头回来。” “唉,去吧。” 香穗带着石头回来的时候,马氏正坐在灶房里揉搓麦子。 “阿娘,好香啊。” 石头跑进灶房,蹲到马氏跟前看她搓麦子,小鼻子用力闻了闻。 马氏笑了,她捏起几颗青麦仁儿让石头张嘴,石头仰着头,张着小嘴儿,像鸟巢里等着哺喂的小雏鸟。 青麦仁儿到了嘴里,石头小嘴儿马上动了起来,“阿娘,好吃。” 马氏宠溺道:“晚上做到面汤里面,给石头舀多多的麦仁。” “好。” 香穗将早上淘洗好的沙子往木盘里铺,看石头在吃青麦仁,香得她也想尝一尝。 她铺好沙子,马氏还没有揉好麦子。 “阿娘,我也想尝尝。” 马氏一视同仁,笑着捏了几颗喂进香穗嘴里。 火烤过的青麦仁是真的好吃啊,香穗吃,石头仰着头看。 门口有声响,定是程乾回来了,石头站起来跑了出去。 “乾哥哥,吃麦仁。” 灶房里听到石头又脆又奶的声音,香穗咧着嘴笑了。 “阿娘,乾哥哥还没有吃。”石头拉着程乾进了灶房。 马氏脸上笑意灿烂,从碗里捏了几颗出来,“阿乾,来,尝尝青麦仁。” 程乾望着马氏笑了,“伯母几时回来的?”他说着被石头拉到了马氏跟前。 “刚回来没多久。” 程乾伸出手,马氏将青麦仁放到他手心里,程乾手一抬送进了嘴里。 石头一直盯着程乾看,直到程乾说:“好吃。” 他才满意地重新蹲到他娘跟前。 “伯母,这次回去顺利吧?”程乾没有出去,留下来跟马氏说话。 “顺利是顺利,就是家中地里的麦子被偷了一片,许是人家知道咱家没人在家,便偷了咱家,好在只偷了那么一片。” 马氏低着头揉搓麦子,嘴里絮叨着:“我拜托隔壁柳大娘帮咱家顾着些,可是也不能总麻烦人家,这次回去也没有看到佟家那边来人找麻烦,兴许事儿过去了,过两日我就回去。” 嗯?她娘要回去了。 香穗原本正在撒豆子,听她娘这么一说猛然住了手,“娘,这麦子还青着呢,割麦还得好多日吧。” “虽然青着,也能吃了,娘不放心,得回去看着。”马氏吹了吹手里的麦壳碎屑,接着又说:“我将家里的镰刀带了过来,明儿寻个铁铺让人给磨一磨。” “伯母,镰刀你给我吧,我拿去磨。” 程乾如是说,马氏点了点头,磨镰刀不是什么大事。 程乾接着又说:“家里几时收麦子,到时候我回去帮忙,收完麦子伯母再回来。” 马氏想着家里没啥事儿的话,她是不准备再过来了,程乾这样说,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便说:“练武的时间该到了,你们快去吧。” 时间确实快到了,程乾应了一声出了灶房。 “你也赶紧去吧,剩下的我来撒。”马氏手里的麦子没有多少了,她抬头让香穗也快去。 香穗跟程乾都去前面练武去了,马氏揉完麦仁,拿起泡好的黄豆往沙土里铺,这些黄豆都是从粮食铺子里买回来的。 庄稼人将豆子卖去粮食铺子,穗儿再从铺子里买回来,这一来一去,粮食铺子总得赚点儿钱。 收了麦子下一季也可以种些豆子,等秋天收了豆子,穗儿生豆芽便不用去粮食铺子里买了。 她收完麦子来不来另说,种豆子这个事儿等两人回来了先说给他们听。 马氏种完豆子准备做饭,她看到石头坐在灶房门口吃东西。 便笑着说:“石头吃什么呢,现在吃饱了,等一下麦仁汤你可就喝不下了。” “婶子给的糕糕。”石头还要吃麦仁呢,听他娘那样说,他将剩下的半块桃酥收进了腰间的小荷包里。 马氏心道,石头所说的婶子应该就是前面严家的袁婶子吧,前面一家人是真好。 早知如此,回来的时候该多薅点儿青麦子,这样也能给严家一把。 唉~ 近月底了,月亮细得似是一片镰刀,也没有满月时亮。 香穗跟程乾在家里练过武之后,跟马氏一起坐在堂屋里。 石头已经睡下,三个人聊了几句。 “伯母,我还是那句话,收麦子的时候,我回去帮你,等收完麦子你还回来。” 程乾诚心实意,好怕马氏走了就不来了,这一个月他才知道,普通的家庭是什么样的。 他舍不得这样幸福的家的气息。 食材虽然简单,可是日日都有不重样的饭食。一回来有人甜甜地叫他哥哥,还有伯母跟香穗一起忙碌的身影。 他感觉三年里死气沉沉的小院又有了他娘在的时候的生机。 程乾一直重复着说让马氏还回来,马氏看香穗,她同样是一脸的祈求。 马氏轻轻点了点头,“不忙的时候,娘跟石头就过来。收完麦子还要种下季子的粮食,往年家里种高粱,偶尔也种点儿豆子,不过往常豆子都卖了缴税了。 如今你们生豆芽卖,去粮食铺子里买来的豆子贵些,不如咱们下季子种两亩地的豆子,给你们生豆芽卖。”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马氏这样说,香穗猛点头赞成,“就按阿娘说的种吧,到时候,秋季的税银我出。” 马氏想着以后她跟石头要是住到程家来,也不好白住,便不想让香穗出钱,“那倒不用,娘到时候也能做衣裳赚点儿银子。” “阿娘,你就当将那二亩地给了我,种子,税费一应的支出我都自己出。” 香穗觉着自己能挣钱了,不能让她娘为她出钱。 这件事,程乾没有开口,任马氏跟香穗娘俩商量。 最后,两人商定,先拿出两亩地种豆子,香穗自己去买豆种,以后的税银她出。 往后若是营生做大了,就将家里的四亩六分地都给香穗种豆子。 香穗心挺大,畅想着自己以后将四亩六分地都种上黄豆,生得豆芽一年多卖个百八十两。 让程乾跟石头都去好好读书,以后科考去京城做官。 马氏跟程乾都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嘴儿巴巴地说。 第53章 割麦有窍门 一家人说定之后,没过几日,马氏带着石头回了柳林村。 临近麦收,程乾早早地跟严老翁说要去帮着收几日麦子,后半晌就不来练武了。 严雄一听,也说要跟着过去。 严老翁没有说什么,多个人帮忙,程乾求之不得,同意到时候带着他一起去。 香穗要生豆芽卖,回不去。 程乾看城墙外的麦田里已经有人在收,回家就跟香穗说翌日要去柳林村。 香穗在地上给他画了回去的路,翌日他跟严雄两个人赶着严雄家的骡车去了柳林村。 严雄家有头骡子,严老翁出行骑的,可是程乾也没有怎么见严老翁骑过,这匹有着棕色皮毛的骡子日日在棚子里好吃好喝地养着。 他们叫骡子套上太平车,两个半大小子坐上车头准备出门。 两个没干过活的小郎君会什么,袁婶子想跟着过去,严老翁轻咳两声,袁婶子偷偷瞪了他一眼,叮嘱两人,“两位郎君,你们路上小心着些。镰刀锋利,也注意这些。” “婶子,知道了,你回去吧。”严雄说着在骡子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骡子猛然间往前一窜,袁婶子蹙着眉又叮嘱,“慢慢儿的。” “知道了,知道了。” 骡子拉着程乾跟严雄出了巷子,袁婶子盯着巷口看了一会儿才回院里。 天儿热了,严老翁的躺椅也挪到了堂屋门口里,他躺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晃着。 袁婶子有点儿看不惯他了,一点儿都不担心小郎君的安危,眼睛一翻回了自己的西厢房。 严雄赶着骡车,兴致高昂,他不像去干农活,倒像是去游玩。 一路上遇到的庄稼地,里面都有人弯着腰割麦,还有人背着麦子往地头送。 严雄见了说:“咱们用这车子拉一趟,得顶他好几趟。” 程乾盯着地里干活的人没有答严雄的话。 天气炎热,男子们或光着膀子,或穿着两裆,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挥汗如雨。 骡车果然是快,没过多久他们就到了柳林村,这时节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人应该都在地里。 程乾跟着香穗画的路线走到了她家门口,抬头一看,果然,门上上着锁。 两人茫然间,看见从旁边人家出来个六七岁左右,光着脚丫子,光着膀子,只穿了一条短里裤的男童。 男童怀里抱着个陶罐子,见着骡车既好奇又不敢挨太近,离得远远地打量,边打量边往前走。 严雄出口,“劳驾问一下,这是石头家吗?” “你找他家干啥?”铁蛋被他爹使唤回来拿水,他防备地问。 他娘叮嘱过他的,若是有穿着讲究的人问李婶子家,别告诉他们。 “我们是来帮着收麦的。”程乾清冷地答。 铁蛋长了个心眼,说了声:“不是。”抱着陶罐就往村口跑。 程乾眼睛瞥向一旁,在脑子里又回想了一遍香穗画的那个路线,跳下太平车,伸着头从路口往这数。 对的上呀。 严雄也下了太平车,看了看隔壁,都关着门也没有人。 他上车对程乾说:“走,咱们去地里找去。这时候哪有人在家,都在地里呢。刚才那小子一定是去地里的,咱们跟着他走。” 程乾跟着上了车,严雄调转了头,沿着铁蛋走过的路去了村口。 骡车快呀,不一会儿走到村口,就看到了铁蛋抱着罐子在两边都是麦田的路上往南走。 严雄慢慢赶着马车,眼睛到处张望,心里想着能不能找见石头。 严雄赶着骡车跟着铁蛋走,铁蛋觉着不能将他们引到石头家地里,他就想往旁边路上拐一拐。 谁知道他爹在地头坐着,见他往别处走,高声叫住了他,“臭小子,你往哪里去,想渴死你爹啊。” 石头也坐在地头的树下玩,柳根生吼铁蛋,他就站起来看热闹。 他一站起来被严雄看到了,严雄咧着嘴笑,“好小子,还骗咱们呢,他爹身边不就是石头。” 程乾也看到了石头,他嘴角弯弯,说:“过去。” 铁蛋儿耷拉着脑袋跑过去给他爹送水,石头看到了往这边来的骡车。 他人小,眼神儿挺好。 他看着车上的人像是程乾,就哒哒地跑了过来。 离近了一看果然是程乾,他高声叫:“乾哥哥。”又看旁边的人也是认识的,他又叫:“严哥哥。” “哈哈哈,石头。” 严雄走到石头跟前停下车,程乾长手一伸将他抱上了车。 石头兴奋地叫:“马车,马车。” 严雄:“哈哈哈,这是骡车啊。” 石头叫:“骡车,骡车。” 近边儿的人看石头上了一辆骡车都站起来看。柳根生喝了好几口水,抹了一把嘴也站了起来,他看着骡车停到他跟前。 他问石头:“石头,这是?” 石头高兴地答:“柳大伯,这是乾哥哥跟严哥哥啊。” 柳根生尬笑,问了跟没问一样。 家挨着,地也挨着,定是那对李家多有照顾的邻居。 程乾下车,拱手跟柳根生行礼,柳根生一愣,不伦不类地回了一礼。 这时候马氏拿着镰刀从地里跑了过来,“阿乾,你咋来了。” 程乾笑:“伯母,我说了要回来帮你收麦子的啊。” 马氏擦了擦汗,看向严雄:“这位小郎君是?” 严雄忙滋着个大牙介绍自己:“伯母,我是严雄。” “哦哦,严家郎君。”马氏笑着说:“渴不渴,喝点儿水吧?” 树根儿上一个竹篮子里放着一个陶罐,上面盖着一个碗,马氏要给他们倒水。 程乾说:“不渴,收麦子吧。伯母,我跟严雄做些什么?” 马氏自然看到了石头在上面蹦蹦跳跳的太平车,她说:“你俩兴许不会割,你们就将我割好的,拉到在麦场里吧。” 严雄看了一路的割麦子,他觉着他能行,“伯母,我会,我来割吧,程乾拉。” 柳根生站着看了一会儿,他猜到了这两个小郎君是谁,兴许哪个就是香穗的那个小女婿。 他便也不别扭了,笑着站了出来,“小郎君,这割麦子可是也有讲究的,你来试试。” 他将身后别着的镰刀拿出来给严雄。 严雄接过来,跑到有麦子的地方,抓着麦子费力的割了一把。 柳根生哈哈笑着走了过去。 程乾也跟了过去,割麦子定然有窍门,他跟着学一学。 柳根生拿回镰刀,笑着说:“小郎君看好了。”他轻轻松松割下一把麦子。 严雄拱手:“大叔厉害。” 柳根生笑,弯腰给他们讲窍门:“腰要这样弓起来,这样不累,还有割的时候,镰刀要往上斜一点儿,然后往怀里搂,这样,就好了。” 严雄跟程乾一试,果然又轻松又快。 严雄狠狠地夸了柳根生一番,柳根生哈哈大笑着回去干活了。 两个小郎君刚学会割麦子,先跟着马氏去地里割麦去了。 石头在地头坐在树下继续玩蚂蚁。 第54章 忙完回去 程乾跟严雄赶着骡车过来,自然引起了地里干活人的注意。 “你们看,那是谁家的亲戚?竟然赶着骡车过来的!”一名村民好奇地问。 有人回他:“好像李大田家的。” 另一个村民摇摇头,表示不清楚:“不晓得哦,不过看起来挺有钱的样子。石头不是喊他们哥哥吗?但看着又不太像马庄的人,大田媳妇马庄的侄子年纪要更大一些。” 此时,又有一名村民提出疑问:“收麦前一个多月,大田媳妇好像都不在家,你们说她去哪儿了?”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情。 这时,有人小声嘀咕道:“听说是镇上的佟员外想要纳她做小老婆,躲起来了。之前佟家请的媒婆来过两次,都被她给赶跑了,没想到她这么烈性。” 听到这话,另一个村民哼了一声:“佟员外啊,他家里的老鼠见了他都得捂着屁股躲进洞里。” 佟员外是什么样的人,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这人这样一说,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哈哈大笑。 笑完,有人说:“干活了,干活了。” 众人扯了会儿闲篇儿,轻松了,又弯下腰去干活。 程乾跟严雄日日练武,身体强健,又加上柳根生教了他们割麦子的诀窍,两人割得比马氏还快。 两人咔咔往前割,累了直起腰往后一看,将马氏甩了一段距离。 严雄回头望着程乾一笑,“咱俩比赛吧,看谁先割到那头。” 程乾眉毛一挑,应了声好。 两人挥舞着镰刀往前莽,半个时辰之后几乎是同时到了地头。 他们将马氏甩了好远,开始从地头往回割马氏这溜的。 马氏直起身子擦了擦汗,见两人割得飞快,不放心地走了过去:“阿乾,阿雄啊,你们别干得太猛了,到时候累伤了。” “嗯,知道了伯母。”两人异口同声。 马氏笑了笑,“地头篮子里有水跟饼子,渴了饿了就过去吃点,喝点。” “好。” 别看是两个半大的小子,特别顶事儿。往常这一块地,马氏自己得割两天。 有了程乾跟严雄帮忙,天不黑就割完,两人还将捆好的麦子都拉到了地头的麦场里。 中午大家都在地里干活,中间也就吃了点儿饼子垫肚子。 下半晌,马氏跟柳大娘一路回家做饭。 柳大娘好奇的不行,“他婶子,今儿来的小郎君是不是县城来的?” 马氏笑着点头。 柳大娘拿胳膊撞了撞她,“哪个是香穗的小女婿?” 柳大娘真是…… 马氏嗔了她一眼,还是悄悄地告诉了她,“瘦点儿的那个。” “哎呀娘唉,瘦的那个俊,咱们这十里八村的找不到恁俊的,香穗真是有福气。” 柳大娘是真的觉得香穗运气好,人家做童养媳在婆家受磋磨,她做童养媳,小女婿不仅人长得俊,还来娘家帮着干活。 这么好的运道,跟去还钱的路上捡到银子了一样。 李老栓方便完从家里出来,碰巧听到柳大娘说的话。他心想:原来来大田家帮忙的那俩小子是买香穗做童养媳的那家的人。 他背着手往地里走,估算着是养着念儿划算,还是将她卖了划算。 马氏回到家,她觉得程乾跟严雄辛苦了,便拿铜板去柳家买了两个鸡蛋。 本来,春上她准备买几只小鸡仔的,被佟家的人那么一捣乱,什么都没有置办上。 她将提前回来那几日磨出的面粉舀出来,加上水调成稀稀的面糊,拿出过节才舍得吃的菜籽油,狠心给两人烙了十几张油饼。 鸡蛋有些少,她打散了,每张饼上都淋了一点儿。 油亮亮的饼,黄澄澄的蛋,看着很好吃。 马氏吃了一个饼,就带着剩下的一摞饼去了地里。 麦场里,程乾跟石头挥着麦捆儿在那里磕麦子,马氏见了微微一笑,定是跟隔壁柳家大哥学的。 “阿乾,阿雄,吃饭了。” 马氏站在地头的路上叫他们,旁边的石头听见了,小短腿跑得飞快,“吃饭了。” 烙得咸饼子,有盐有油还有蛋,两人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拿起来就吃。 马氏舍得放油,一口下去香喷喷。 “婶子,你做的饼子,真好吃。”严雄嘴里嚼着饼子,抽空还要夸马氏一句。 马氏笑了笑,“干一天活累了,多吃点儿。” 她站起来,对着春妮家麦场里的柳根生说:“大哥,来吃个饼子垫垫肚子吧。” “不用了,你们吃吧,家里一会儿就该送饭来了。”柳根生将今儿收的麦子堆起来,等明儿散开晒晒就能碾了。 程乾跟严雄将十几个饼子一扫而空,一人又喝了两碗面汤,才算是吃饱喝足。 晚上他们从柳根生那里听说麦场里要有人守夜,主动说要留下来守夜,让马氏将骡子牵了回去。 不管是干活还是守夜,两个人都感觉新奇,累了就睡倒也舒爽。 第二日,两人干了一天活,身上的短打一股浓浓的汗味,两人在柳根生的带领下,去了二里地外的河里洗了澡,换上了香穗爹跟香穗大哥以前留下的衣裳。 程乾跟严雄在柳林村待了六日,总算帮着将李家的四亩六分地的麦子给收完了。 家中什么都没有,马氏在田间地头采了些野菜让他们拿了回去。 回去的骡车上,程乾拍着严雄的肩膀道谢:“兄弟,辛苦你了。” 严雄嘿嘿一声:“虽然有些累,不过也挺好玩,下次你去柳林村再喊我。” 程乾咧嘴一笑,过不了几日可能就要种豆子跟高粱了,到时候定然叫着严雄。 严雄真好啊,不用想着以后怎么生活,他随心所欲的过活。 喜欢杀猪,就到处跑着跟冯叔一起去杀猪,喜欢种地便跟着他去种地。 程乾仰躺在太平车上,盯着头顶幽蓝的天空,他希望香穗家跟他家能越来越好。 等以后香穗及笄了,他们就成亲,他会跟她一起照顾她娘,然后看顾着石头长大。 然后,他们再养一群小娃娃…… 老天爷啊,他在瞎想些什么。 程乾悄悄红了耳根,闭上眼睛赶紧背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 第55章 突遇暴雨 日月相处间,程乾的心态发生了变化。 当初,他觉着家里有个人能陪着自己挺好,现在慢慢地他就将香穗看成了一家人,包括马氏跟石头。 骡车轱辘轱辘进到巷子里,在水井边洗衣裳的香穗就听到了声音,她跑出来一看,果然是程乾跟严雄回来了。 两人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看起来好像成熟了一些。 香穗笑着走上前,“你们回来了?家里的麦子都收完了?” 严雄笑着回:“收完了,麦子都放屋里了。” 这样就很好,香穗笑着对严雄说:“真是劳烦严哥了。” 程乾下了车,站到了香穗旁边,听到香穗叫严雄哥,他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他瞥了严雄一眼,他们两个可是总是一起的,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程乾拿了一大把野菜下来,剩下的示意严雄带回去。 严雄笑了笑,嘴里说着:“种地也挺有意思。”便赶着骡车回了家。 “郎君,干活累吧,我给你去烧水,你洗个澡,衣裳脱下来,我刚好洗了。” 香穗干劲儿十足,跑去灶房给程乾烧水。 夏天天气热,水也不用烧太热,温温的就好。不一会儿水就烧好了,香穗笑着叫程乾:“郎君,水好了。” 程乾仔仔细细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香穗将程乾的衣裳洗了晾晒起来。 做完杂七杂八的活,天就暗了下来。 今儿刚回来,也不用去严家习武,两个人就去灶房,一个烧锅,一个做饭。 马氏之前在的时候,教会了香穗做面条,今儿香穗就学着做了一顿面条,锅里下了些刚拿回来的野菜。 虽然没有马氏做得好吃,程乾一下还是吃了两大碗。今儿他们下半晌回来的,没有在李家吃晚饭。 家里少了马氏跟石头,也少了许多人气。 一连干了六天的活,程乾确实累了,他用过饭就回东厢房休息去了。 香穗自己在院里练了一个时辰的武,洗漱之后才回房休息。 翌日一大早,程乾就起来帮着香穗干活,而后吃饭去书塾。 香穗卖完豆芽,去刘家烧鸡店花二十七文钱买了只烧鸡回来,到家里她拿刀咔嚓砍了两半。 一半放到碗里,一半用油纸包了起来。 程乾散学回来的时候,他刚进门香穗就叫住了他:“郎君,严哥跟着去家里帮了几天忙,我今儿买了只烧鸡,砍了一半想送去严家。” 袁婶子没少给他们送东西,他们却没有给严家送过什么,送去一些也好,程乾轻轻点了点头,回房间换衣裳去了。 香穗拿上那半只烧鸡,跟着程乾去了严家。 严家灶房里,香穗将烧鸡递给袁婶子,腼腆地说:“袁婶子,虽然只有半只,你可别嫌弃。” “小丫头说的什么话,这么好的东西,我怎么会嫌弃。只心疼让你破费了。”香穗咧嘴一笑,跑去了院子里。 严雄吃了香穗买的烧鸡,过了几日,他便跟程乾一起带着香穗买的一斗黄豆种子回了柳林村。 他们又在柳林村待了两日,将黄豆都种到地里后才回来。 夏季的庄稼种完,马氏跟石头没有过来程家,因着等豆苗长出来的时候,除了间苗还要拔草。 香穗一个小丫头依然忙碌,不过有程乾的帮忙,她也不是很累。 豆芽的营收比她原计划的还要多,一个月有时能挣三两多。 严老翁教了程乾一段时间刀法,突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一堆旧书。 有《孙子兵法》《孙膑兵法》《吴子》《六韬》,还有什么《太白阴经》 “郎君拿回去看吧。前几日去街上,在一个瞎眼老翁那里买的。” 香穗偷偷瞟了严老翁一眼,她抿着嘴唇垂下眼睫,嗯~他自己好像也是个瞎眼老翁。 程乾接过来书,香穗才跟着他回去。 香穗大哥在家的时候,她也是跟着她大哥认了些字的。她大哥出去之后,她便没有怎么学了。 香穗跟在程乾身后,看着他手里的书,她想,这些书能不能当认字书用? 她还没有想明白呢,程乾就带着那几本书回了东厢房。 香穗想着等程乾看完了,她借过来认认字好了。 这日,香穗刚给徐王两家送过豆芽,天突然变得阴沉,乌云遮天蔽日,狂风骤起。 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真是不凑巧,她没有带蓑衣,还有车子上剩下一半的豆芽还没有卖。 这要是拿回去,明儿再卖就不新鲜了。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香穗决定找个避雨的地方,等雨停了她再接着吆喝。 香穗伸着头,往两边看,猛然间看到前面有一处不知谁家的侧门还带着门楼,刚好躲雨。 她推着车子往前跑,刚刚停到门楼底下,暴雨便哗地一下落了下来,好似谁家泼出来的一盆水。 下了雨,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香穗往后退了退抱着胳膊,坐到了门口等石墩儿上。 雨哗啦啦地下,挡住了眼前的视线。 轱辘轱辘,一辆马车在大雨中停到了她面前,香穗一看,她这是挡住了人家的出路。 可是现在雨下得正大,她该怎么办? 她站起来,将自己的独轮车往旁边挪了挪。 马车上下来一个小厮,他打着一柄油纸伞,不耐烦地呵斥香穗:“哪来的,这么没有眼力见儿,你挡在我们门口了,没有看到?还不快点儿滚开。” 说着他就要过来推香穗的独轮车,香穗怕他给推倒,忙上前自己推上,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就走。” 大雨瓢泼一样,香穗推着独轮车一走出门楼,一出来雨水就将她淋了个透彻。 她仰头看了马车一眼,马车是平顶的,上面盖着好似是防雨的东西,在大雨中停了这么一会儿完全没有淋湿。 小厮敲了门,院里来人开了门,身穿蓑衣的车夫赶着马车直接将马车赶了进去。 香穗淋着雨,雨水砸到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了,她还想等马车进去了再回到门楼下躲一会儿。 她盯着马车,视线透过掀开一角的窗帘子,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当初在蒋家正店见过的郎君,香穗转头往旁边看,这就是蒋家啊。她慌着避雨,一时也没有注意。 马车进了门,院里的小厮将门槛放上,转头对香穗没好气地说:“赶紧走吧,别在堵在门口了。” 还不等香穗回话,门就砰地一声关上了。 香穗看着关上的门,推着独轮车又走到了门楼下面。 就淋了这么一会儿,她身上的水顺着裤腿往下滴,她弯着腰,抓着裤腿拧水,身后门吱呀一声又开了。 香穗转头一看正是刚才骂她的那个小厮,她吓了一跳,慌忙直起腰,慌乱地说:“走走走,我这就走。” 这回那个小厮没有骂人,他语气有些缓和,看向香穗的独轮车问:“你卖什么的?” 香穗小心翼翼地答:“豆,豆芽。” “你的豆芽,我们郎君买了。”小厮丢给香穗一块碎银子,香穗一看有五钱那样。 香穗看了看筐子里的豆芽说:“钱多了,用不了五钱。” “别废话了,遇上我们郎君你就感激吧,麻利点儿,赶紧将豆芽送进来吧。”小厮极其不耐烦,絮絮叨叨走去了前面。 香穗也不敢多说,跟着他将豆芽送去了灶房,好歹蒋家有连廊,倒是没有怎么淋着雨。 多的钱,小厮也没有让她找,临出门扔给她一把伞,让她赶紧走。 第56章 带着粮食去县城 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一张狗脸,一会儿一个样,刚才还挺温和,这会儿跟谁欠了他钱一样。 蒋家的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香穗转身撇了撇嘴做了个鬼脸。 她撑开伞,三十二支骨的油纸伞,牢牢地挡住了外面泼洒的大雨。 她一手打着伞,一手推着独轮车,两个都太重了,她有些吃力。 人家刚拿钱打发了她,不能再到人家的门楼底下。 她就找了个墙根儿,撑着伞站在那里避雨。 香穗身上都湿了,站在伞下瑟瑟发抖,但是这一场雨过后,地里种上的豆子过两天一定能顺利发芽。 雨下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香穗收了伞,推着独轮车回了永福巷。 “哎哟,下雨的时候,我看家里锁着门,还担心你有没有淋雨,这淋的呀,身上都湿透了。” 袁婶子站在严家门口,看到香穗回来她就走了过来,见香穗淋成了个落汤鸡,心疼的不行。 “婶子,没事。等一下衣裳换下来就好了。” 袁婶子帮着香穗将独轮车推进院子,便说:“你快去换身衣裳,我给你烧点儿水,你泡个澡。” 香穗腼腆一笑:“婶子家里没有洗澡桶,就只有个小木盆,烧点儿水擦一擦就行了。” 袁婶子脸一绷,“那可不行,万一受了凉,可是要喝苦汁子的。我还是给你烧点热水,你好歹烫烫脚。” 她说着进了灶房,“你赶紧去换衣裳。” 香穗回房间换衣裳,换好也跟着去了灶房。 “锅里的水烧好,你就打出来擦擦身子烫烫脚,我回去给你拿点儿老姜过来,熬点儿姜汤喝。” 香穗一开始觉着袁婶子严重了,后面她想到,她爹就是这样生病的,便很听话地烧水,等着袁婶子过来给她熬姜汤。 水烧好,香穗她打了半盆子回了西厢房,她脱了刚换上的衣裳擦了擦,出来又洗了洗头。 袁婶子给她熬姜汤,她就坐在旁边一边泡脚一边擦头发。 袁婶子不时往香穗的木盆里加热水,香穗热得感觉身上出了薄汗,袁婶子才没有给她再加热水。 烫手的姜汤,香穗喝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上出了许多汗,袁婶子拿着棉巾子帮她擦了擦,让她在灶房里坐一会。 初夏的雨下过之后,天气凉飕飕的,也不是很冷。 香穗在灶房里坐了一会儿,身上暖烘烘的。 袁婶子帮着香穗将装豆芽的竹筐子清洗之后就回去了,走前让香穗回屋睡一觉去。 香穗嘴上答应,过后又站在木架旁忙开了。 翌日,天光大好。 香穗淋了一场雨,并没有什么事儿,照常过去城西送豆芽。 去送豆芽的时候,她将蒋家郎君借给她的伞带了过去,送完徐王两家的豆芽。 回来的路上,她敲响了蒋家的侧门。敲了两声门就开了,还是昨日那个人,香穗扬起笑脸,“小郎君,我来还伞的。” 那人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问:“什么伞?” “昨儿跟你家郎君一起的小郎君借我的伞。”香穗伸着伞往前递。 那人掀了掀眼皮子接了过去,而后不等香穗再说什么就砰地关上了门。 香穗张了张嘴,她还想问问灶房的管事,豆芽吃得怎样,要不要再买点儿呢。 还没开口呢就被关在了门外,真是门庭越大越不好相处,香穗深吸了口气,推着独轮车走了。 走到别人家后门,侧门的时候,她就张口吆喝几声,往往也有人出来买点儿。 之后的几日,香穗走到蒋家的侧门,都会扯着嗓子吆喝几声,可是蒋家的人再没有出来买豆芽。 不过也没有啥影响,剩下的,她转悠几个巷子也能卖完。 夏季的庄稼,地里的活比较多,马氏跟石头便没有来县城。 有程乾帮着香穗,豆芽卖的挺好,尤其是夏季,买豆芽的特别多。 香穗每月都有不错的营收。 冬季的时候,他们生豆芽要柴火,去岁都是香穗日日去树林子里砍回来的。 今岁,程乾旬休的时候,他便借来严家的骡车,跑去几十里外的一个小山丘上去砍。 每次砍回来一车,摊开晒一晒就垒起来垛成垛。 这一年,程乾干劲儿十足,他跟严雄两个人骑着骡子抽空还去了一趟柳林村,帮香穗看看她的黄豆长得怎么样。 夏季风调雨顺,加上马氏的精心伺候,两亩地的豆苗长得绿油油的,地里连根杂草都没有。 因着地里有活,马氏也没有去接做衣裳的活,整日都跟石头在家和地里两头跑。 她在地里摘了些野菜,吃不完都晒干做成菜干晾了起来。 这时候不备些东西,等缴了秋税,家里又要不够吃了。 程乾跟严雄过来,她还让他们拿回去了一些菜干。 虽然炎热的夏季,一闪而过,早秋的地里依然炎热。 割豆子比割麦子累人,好在镰刀磨得够快。 这次程乾跟严雄在柳林村一待待了十来日,才拉着大概三百多斤黄豆回了县城。 这三百多斤黄豆能生一年的豆芽,刚刚好。 香穗要生豆芽,卖豆芽走不开,每次都是程乾回柳林村。 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她娘跟石头了,天气渐冷,又到了该种麦子的时间。 “郎君,你去帮着种完麦子,就将我娘跟石头拉回来吧,种了麦子地里便没有什么活了。” 程乾吃着饭,点了点头。 马氏家里地不多,种上麦子之后,也没有种萝卜跟白菜。 再者,程乾一来柳林村就对她说,种完麦子就带着她跟石头去县城,若是种了菜,家里没人也挡不住别人偷,干脆不种了,往后她去绣坊找些活做挣个菜钱。 麦子种上了,因着赋税重,秋收的高粱缴了一半的税,剩下两石高粱。 今岁收的庄稼都没有卖,小麦也还剩下两石多一点儿。 他们不在家,马氏计划着将这些都拉县城里去,反正程乾又是赶着骡车过来的。 小麦跟高粱一起装了十二袋,刚好装满整个太平车。 她将她跟石头的衣裳收拾了一包袱,过去跟隔壁柳大娘说了一声,就乘着骡车离开了柳林村。 地里有人干活,看到坐在车上的马氏跟石头又议论开了。 有人说:“大田媳妇拉着这一车粮食干啥去?” 有人回:“去县城小女婿家吧,我听说经常过来帮着他家干活的是她家闺女的小女婿。” 大田闺女做个童养媳,没想到夫家这样好。 村里的人有羡慕,也有讥讽。 冷暖自知,马氏已经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了。 乾儿跟穗儿还小,她也放心不下,若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就是不管闺女的死活。 她做不到。 第57章 暴揍打手 骡车走到大路上,石头正在畅想着袁婶子那里的糕点,突然之间听到后面有马蹄奔驰的声音。 石头扭头往后看,好几匹马儿正朝着他们前行的方向奔驰。 “好多马啊?”石头感叹。 马氏笑着转过身往后看,不看不当紧,一看她吓了一跳。 最前面的那匹马上坐着的好像是佟员外,马氏赶紧转过头,垂下脑袋盯着手里篡着的包袱。 “吁……” 后面奔过来的几匹马,硬生生截停了骡车,骡车突然停下,马氏只顾着躲人没顾着石头,石头一下就仰躺着倒在了粮食上。 马氏慌忙将石头扶起来,柔声安慰:“没事,没事。” 石头吓了一跳,眼里噙着两汪眼泪,硬生生忍住没有落下来。 严雄往后看了一眼,转身暴躁地怒目大吼:“没长眼睛?不看路的,挡我们前面干啥?” 对面一群人中的一个壮汉,也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睛怒视严雄,“你小子,怎么跟我们爷说话的。” 领头的男子笑着抬手挡住了那人,“无碍,无碍的。” 多看两眼,严雄觉着面前这人有些眼熟,他上下打量那人一眼,眼睛猛然一亮,不会是他吧? 可惜那日他就看到了个背影,严雄眼神向下再打量那马,马应该已经换了。 他转头看了程乾一眼,程乾也回望了他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可是心照不宣。 严雄眼睛不经意看了一眼他挎着马鞍的双腿,切,不知道断的是哪条腿。 坐在马上的佟员外笑得人畜无害,“李娘子,在下这厢有礼了。” “小妇人不识得尊驾。”马氏没有看他,低着头回了一句。 “我们都不认识你,快让开,我们要走了。”严雄急吼吼地说。 挡在前面的马匹一动不动,完全不把他个半大小子放到眼里。 佟员外眼神眯了眯,盯着马氏说:“李娘子,在荷花镇佟家,咱们可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在下之后请了媒人过去你家,你为何将人打了回来?是觉着在下配不上你?” 马氏只一味地说:“小妇人不认识尊驾,请快些让开路吧。” 佟员外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起来,“这娘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家爷礼遇你,请了媒人上门,你不应,那就是不给我家爷面子。” 他说着看了佟员外一眼,“爷,不如咱们抢了她去。” 程乾眉头轻蹙,冷着脸看了那说要抢马氏的男子一眼。 他们一群有六人,其中两个人长得健壮,太阳穴鼓囊囊的,叫佟员外爷,应该是他家的打手。 另外三人着半旧的绸缎衣裳,眼底青黑,一看就是佟员外的狐朋狗友。 程乾瞪着那壮汉,那汉子怒目:“瞅什么瞅,将妇人留下,还不赶紧滚。” 程乾握紧拳头,偏头看向严雄,他在严雄的眼睛里也看到了一簇怒火。 严雄在太平车上站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想带人走,需得从小爷的尸体上踏过。” “啊哈哈哈……,小子,挺有意思。” 佟家的打手笑得狂妄,马氏抱着石头坐在后面很担心。 程乾跟严雄还都是孩子,而他们对面是六个大人。 各人自扫门前雪,没人会给自己找麻烦。 这路上定是找不到帮忙的人的,不如让他们两个回去报官。她吓得腿发软,还是叫住了严雄。 “阿雄,你跟阿乾带着石头先回去,我暂且留下。” “还是娘子识相,识时务者为俊杰,是吧?爷。”其中一个打手舔着脸对着佟员外笑。 佟员外一直盯着马氏,见她这样说,他拉着马缰绳往太平车旁边走,眯着眼笑看向马氏,“娘子下车吧,我与娘子同乘一骑回去。” 程乾拿过严雄手里的鞭子,猛地往前一伸,冷冷地呵斥:“走开。” 马氏担忧地叫了声:“阿乾。” 而马上的佟员外看着挡在身前的鞭子,脸色阴暗下来,他一双混浊泛黄的眼睛扫了程乾一眼,随后给那两个打手使了个眼色。 打手抬起鞭子就往程乾身上抽,严雄一把抓住那人甩过来的鞭子,他跳下太平车猛地往下一拉,就将那人拉下了马。 砰地一声惊呆了众人。 佟员外的三个酒肉朋友一看,忙驾着马往旁边挪。 没有想到这小子真有些身手。 程乾也从太平车上跳了下来,,他拿着马鞭挡在车前。 马氏用手捂着石头的眼睛,眉头深蹙,无比担忧地望着他俩。 她知道他们两个都跟着严家的老翁习武,马氏忧心他们,能不能打赢? 马氏思索间,那落下马的打手已经站起来跟严雄打成了一团,另一个打手要去帮他,程乾拿着马鞭子迎了上去。 严雄五岁就跟着他翁翁习武,长得壮实,一身的力气,他趁着程乾缠住另一个打手的时候,逮着这人猛揍。 不知道是不是那人摔下马时受了伤,严雄不一会儿就将他打得无有还手之力。 而后严雄飞起一脚,踹到他心窝,彻底将他踹倒,那人仰倒在地口中吐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马氏吓得一手捂住嘴巴,人,人没有打死吧。 程乾这边,他拿着鞭子不停地往另一个打手的马身上抽,那打手只顾着控制着马别乱跑,根本抽不出手跟程乾还击。 严雄打得热血沸腾,他助跑一个箭步蹦得老高,伸手拽住那人的衣领,一用力也将他拉下了马。 严雄跟程乾两个人打他一个,没几下打得他张口求救,“爷,爷,佟爷,快救救我。” 佟员外骑在马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的酒肉朋友说:“兴元兄弟,麻烦你回城里,帮着小弟报一下官。” 也不知道那三个人里面哪个叫兴元,反正三个都骑着马跑了,边跑边说:“兄弟,等着,我等这就帮着去报官。” 打完了打手,严雄跟程乾互看一眼,站起来恶狠狠地瞪着马上到佟员外。 那佟员外一看,这两人眼里冒着绿光,惹不起,他来不及多想猛地一拍马屁股也跟着跑了。 留下一句让人气恼的话,“李娘子,等着在下。” 人都走了,佟家的那个打手抱着头趴在地上不敢动。 程乾走到被严雄打吐血的那个打手跟前,伸手探了探他的胸口,又探了探他的鼻息,直起身子说:“还有气。” 严雄头一甩:“走吧。” 程乾随在严雄身后上车,拿出鞭子在骡子屁股上一甩,骡子就哒哒哒地跑了起来。 马氏抱着石头,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担心道:“阿乾,刚才那佟员外说去报官,怎么办啊?” 她想让他俩赶紧跑,可她又不知道让他们跑去哪里,着实心焦。 程乾转身看向马氏,轻轻一笑,“伯母,是他们先扬鞭子打的咱们,咱们还手算是自卫,这样不犯律法,没事的。” 马氏不懂律法,程乾虽然这样说,她还是不放心。骡车跑得飞快,她提心吊胆一路。 第58章 打死了人 今儿,程乾就要带回马氏跟石头,香穗卖完豆芽,早早地就坐在门口等着。 她伸长脖子盯着巷子口,期待着骡车赶紧回来。 骡车刚在巷子口冒个头,香穗站起来就迎了上去。 香穗笑容满面地靠墙站着,让骡车从跟前通过,她看到后面坐着的马氏跟石头,甜甜地叫了声:“阿娘,石头。” 马氏轻轻地应了香穗一声。 她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将石头紧紧地搂在怀里。 她娘这是怎么了?生病了? 香穗没再多说话,跟在骡车后面慢慢地走,脸上的笑也散了个精光。 骡车停到程家门口,程乾伸手扶马氏,“伯母,下车吧。” 马氏将石头递给他,自己扶着车帮下了车。 “阿娘,你生病了吗?”香穗上去搀扶住马氏,关心地问。 马氏轻轻摇了摇头。 石头被吓着了,他伸手抱住他娘的腿。 马氏伸手拍了拍石头的脑袋,勉强挤出个笑,也摸了摸香穗的脑袋。 程乾下车后,就忙着搬车上的粮食,严雄跟着帮忙,他利落地扛了一袋粮食走去前面:“程乾,粮食放哪里?” “放堂屋的西间里吧。”程乾说着也扛了一袋。 马氏伸手拍了拍抱住她胳膊的香穗,“穗儿,娘没事,车上是小麦跟高粱,是咱们往后几个月的粮食,你先带着石头去旁边,娘帮着阿乾他们一起搬下来。” 往常这不足五十斤一袋的粮食,她很利索地就扛了起来,今儿不知道怎么的,感觉身上没有力气。 她抱着一袋粮食往堂屋走,走到灶房门口,就跟程乾碰了头。 程乾看出马氏的异常,他感觉伯母她定然是被吓着了,便从她手里接过了粮食。 “伯母别忙活了,我跟严雄一会儿就搬完,伯母先去堂屋歇会儿吧。” “阿乾,不碍的。”马氏轻声说着。 程乾硬是从她手中接走了粮食,马氏站在原地看着程乾扛着粮食进了堂屋。 她手里捏着衣角,想来想去,想找严雄的翁翁商量点儿事儿。 虽然程乾说没事,她还是担心,严老翁会武艺,年轻的时候定然走过南闯过北,即便不是,那也是个见过世面的。 她想去严家找严老翁讨个主意,程乾还小,万不能被衙门的捕快抓了去。 世人常说,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他们没有钱,而那佟员外最多的就是钱了。他们村柳孝廉在衙门做事,村长却也不敢惹他。 不行,不能就这样等着。 她得去找严家老翁寻个章程,是不是让程乾跟严雄先跑出去躲一躲? 严雄风风火火扛着粮食往堂屋里送,马氏跟上他,“阿雄,这时候你翁翁在不在家?” 啪~一袋粮食摞到另一袋上面,严雄看向马氏,“婶子找我翁翁有事儿?” “有事儿,婶子担心,找你翁翁商量个章程出来。”马氏眉头紧蹙。 “婶子,你别担心了,没事儿的。” 严雄倒是不怎么怕,他宽慰了马氏一句,接着去扛粮食去了。 唉,真是个孩子,不知道世间险恶。 马氏抻了抻身上的衣角,走出堂屋,她走到大门口,没有管香穗跟石头,直接去了前面严家。 她伸手轻叩了几下门环,就听到往门口来的脚步声。 马氏紧抿着唇儿,一时也有些愧疚,严家的郎君是因着她家的事儿,惹上了那不该惹的人,她真是对不起人家啊。 若是人真被抓去了衙门,她可怎么对得起严家。 吱呀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圆脸的妇人。 马氏没有来过严家,她想着这人是不是孩子们口中的袁婶子? 她还没有开口,那圆脸妇人开了口,“你是?穗儿她娘?” 马氏强扯了个笑脸,“我是穗儿她娘,想必你就是袁婶子吧?” “我就是,你有啥事儿,快进来说。”袁婶子热情地将门打开,请了马氏进门。 “他婶子,我,我对不住你们啊。”马氏说着就要跪下,袁婶子拉着她的两条胳膊架住了她。 “穗儿她娘,说啥对不住?何来这一说?” “严家老翁在吗?我自去给他请罪吧。”马氏往堂屋的方向看了看。 外面如此大的声响,严老翁也拄着拐杖出来了。 马氏快走过去,扑通跪在严老翁的跟前,严老翁吓了一跳,忙让袁婶子扶她起来。 “穗儿她娘,你有话直说,跪来跪去的,怪吓人的。”袁婶子扶她起来,怕她再下跪,搀着她的胳膊没有松手。 马氏猛然红了眼眶,就将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严老翁跟袁婶子听完都没有多大反应,好一会儿袁婶子才嘟囔了一句,“乾郎君还是不如严雄学得扎实。” 马氏疑惑,“他婶子,你说啥?” “没,没啥。”袁婶子闭了嘴,跟着马氏一起看向严老翁。 “若是没有将人打死,且是自卫的话,该是没事的,若是对方不依不饶,大不了赔他几两银子。” 严老翁永远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马氏看他这样,感觉好似真的无事。 “没事,阿翁说没事便是没事,放心吧。”袁婶子轻扶着马氏的胳膊安慰她。 马氏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脸。 “虽然没事,我心中还是愧疚,严雄帮着干了那么多活,忙前忙后的,还因着我惹了这事,真是对不住。” 马氏歉疚道歉,袁婶子安慰她。 “别想太多,两位郎君好得跟亲哥俩一样,你说对不住,他该不高兴了。” 马氏笑了,她对着严老翁施了一礼,“真是打扰了,我先回去,过两天再来正式道谢。” 严老翁正颔首点头,猛然间和蔼的面庞上表情陡然变得严肃。 怎么突然变脸了?马氏跟着一怔。 随后便听到外面石头哇哇的哭喊声,“阿娘,阿娘。” 马氏一愣,忙说:“我先回去看看。” 她匆匆忙忙出了严家门,一眼便看到了门口站着几个身着皂衣,皂靴,腰间挎着大刀的捕快。 没事的,没事的,去衙门说清楚就好了。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程家门口跑。 程乾跟严雄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旁边吓哭的石头抱着香穗的手,香穗站在程乾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拉着他的衣袖。 马氏心知是佟员外报了官,还是故作不知的问道:“官爷,所为何事?” “有人报官,说他二人打死了人。” 马氏脑子里一空,打死了人?当时阿乾查探的时候不是没有死吗? 第59章 升堂 看到带刀的官差,马氏心里怕得不行,她还是悄悄站到了程乾跟严雄的前面,微弓着腰,卖着笑脸。 “官爷,怎么说打死了人呢?”当初明明没有死啊。 “佟家报官,说是你们打死了他家一家丁。”那捕快说着错开身子,身后露出一鼻青脸肿的人,正是佟家的另一个打手。 他问那打手:“你看好了,可是他们两人?” “官爷就是他们两个,合伙打死了周二。”那人不敢看程乾跟严雄,说完就躲到了另一个捕快的身后。 严雄一看那人,气不打一处来,他从马氏身后走出来,说:“人是我打的,可是我没有打死,走的时候探了那人的鼻息,还活着。” 捕快圆眼怒瞪,“这些话,你明儿到了大堂上给知县老爷说吧。” 那捕快这么说完,他左右的人拿着链子就要往程乾跟严雄脖子上套。 马氏抖如筛糠,语不成调,“官爷,真,真没有打死人。” “佟家报了案,我们要捉拿他们归案,一切由知县老爷定夺,无关人等不得妨碍公务。” 捕快手搭在刀柄上,随时能拔出来一样。 马氏眼睛通红,不甘心地往旁边挪了挪。 马氏从严家出来的时候,严老翁跟袁婶子也跟了出来,他们两个就站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官差将程乾跟严雄押走。 程乾被押走,石头小声地哭着:“乾哥哥,乾哥哥。” 香穗伸手揽住他的头,抱在怀里,自己的眼泪也哗哗地流。 马氏失去所有力气一般,垂头丧地地转身,猛然看到站在一旁的严老翁跟袁婶子。 她忙上前说:“阿翁对不住,我这就将家里的全部银钱拿出来,劳烦老翁帮着去跑一跑,好歹别让他们吃了苦头。” 马氏眼泪一滴一滴流下,蹲身给严老翁行了一礼。 即便是这个时候严老翁也没有慌乱,他淡定地对马氏说:“莫慌乱,等着明儿看知县怎么判。” 转头他又吩咐袁婶子,“将骡车赶回家吧。” 严老翁说完,转身就走,袁婶子唉叹一声。 平常开朗的小娘子站在一旁默默流泪,马氏吓得好似没有主心骨,袁婶子原还想安慰安慰他们,被严老翁这么一使唤,她只摸了摸香穗跟石头的脑袋,柔声安慰:“别怕,没事的。” 袁婶子说完赶着骡车也回去了。 马氏娘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香穗哽咽着说:“娘,先回去吧。” 娘仨回到家,马氏回到堂屋将她的包袱拿了出来,她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薄袄,薄袄打开里面有块手帕,手帕打开是一个旧荷包。 马氏拿在手里,这荷包里是她这里所有的钱了,她将荷包牢牢地抓住手里,转身就要出门。 香穗叫住了她,“阿娘,阿翁说要等明儿看知县老爷怎么判。” 一语惊醒梦中人,马氏猛然定住。 她抓着荷包看了一眼香穗,猛然惊醒,没经过这种事儿的她乱了方寸。 她想了想转身,又将荷包放回去,随手抱着包袱进了西厢房。 香穗跟石头也吓住了,马氏出来就看到两姐弟手牵着手站在堂屋门前,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是孩子的娘,她不能慌乱,她若是没有主心骨会吓到孩子的。 她稳了稳心神,笑了笑说:“没事,明儿再去衙门口看看,娘先去给你们做饭。” 今儿的饭极其简单,除了香穗跟石头吃了几口,马氏一口都没有吃。 晚上,香穗将自己到处藏的钱都找了出来,算了一下,再都换成银子的话,竟然有五十多两。 铜板装了一大罐子,香穗抱到马氏跟前,“阿娘,这是我存的钱。” 马氏震惊不已,老天爷啊,穗儿来程家才不过一年,她竟然就存了这么多钱。 “这是娘之前让我傍身的银子。”香穗拿出唯一的一个银锭子对马氏说。 他们两人的钱加起来有七十两,不知道这些够不够。 马氏无有言语,伸手抱住了香穗,心中难掩酸涩,日子刚好过一点儿,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事儿。 马氏几乎一夜没睡,香穗睡得也不怎么安稳,老早就醒了。 家里没有滴漏自然是不知道时辰的,躺在床上也是煎熬,香穗跟马氏干脆就起来了。 豆芽已经生好,不拿去卖坏了也是可惜,香穗就忙碌着洒水,淘洗。 马氏也默默地给香穗帮忙。 今儿,她要去知县老爷的大堂前去看审案,天蒙蒙亮她早饭也没吃,推着独轮车就出了门。 情况特殊,先将豆芽早早地送过去。 香穗着急的不行,豆芽便宜五分,很快就全部卖了出去。 香穗推着车子回来的时候,看到袁婶子在程家陪着马氏。 她将筐里剩下的豆芽拿出来,递给袁婶子:“婶子拿回去吃吧。” “先放这吧,等一下我跟着你过去衙门,看看知县老爷怎么审。”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 袁婶子又对马氏说:“穗儿她娘,你别太担心,安心在家看顾石头。” 马氏对着袁婶子施了一礼,“真是麻烦你了。” 杀人偿命,若是他们非要说程乾跟严雄打死了人,那么,他们两个…… 严老翁没有露面,袁婶子应该是代替严家来的,虽然她一直宽慰她,可是马氏心中难安。 她还是回屋将她的旧荷包拿了出来,“他婶子,这里有近二十两,若是有个万一,你先拿着打点一下。” 有严一刀在,两个郎君定然不会有事儿,她已经那样宽慰她了,她怎么还是不放心。 袁婶子为了安马氏的心,暂且将她的荷包拿到了手里。 怕错过开堂,袁婶子带着香穗急匆匆走了。马氏牵着石头的手,将他们送到巷子口。 他们两人走到衙门口的时候,只见外面站了几个人,都是些闲汉爱看热闹的。 袁婶子拉着香穗站到了最前面,衙门的大堂里空荡荡的,只有大堂门口站着几个衙差。 这是还没有开堂吧。 袁婶子又左右打量了一番,也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佟家的人。 没等多久,知县老爷在一阵击鼓声中升了堂。 香穗眼睛到处看,不知道程乾跟严雄从哪里被押出来。 公堂的左手边,那里突然冒出两个衙差,香穗盯着那处瞧,随后就看到了程乾跟严雄。 他们两个没有异常,跟昨儿被押走的时候一样。没异常就好,说明他们没有被施刑。 知道他们两个没有怎么样,香穗放了心。 她眼睛一直在程乾跟严雄身上,眼睛随着他们到公堂门口,才看到后面跟着的两个衙差中,其中一个是冯叔。 冯叔在,香穗惊喜不已。 冯叔应该会关照他们两个一点儿吧?香穗转头看向袁婶子。 袁婶子往日笑嘻嘻的一张脸,此时特别严肃,香穗感觉她眼里好似有箭射出来。 第60章 跑吧 知县老爷威武升堂,严雄跟程乾被怂着跪倒在地。 大堂上惊木声响,知县老爷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程乾跟严雄,报了自己姓名及籍贯。知县老爷又让他们交代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人自是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经过说了。 他们两人说完,知县老爷传了证人上来,便是佟员外的那三个狐朋狗友。 三人异口同声,说严雄程乾二人,手段狠辣,周二的马儿只不过是别了他们到骡车一下,他们竟然将人拉下马生生给打死了。 严雄反驳,“一派胡言,歪曲事实。” 知县老爷一拍惊堂木,制止了严雄喧哗,而后又传了仵作进来。 仵作将验尸的情况,详详细细禀报一番后,总结道:“周二确实是胸口受到重击致死。” “人证物证俱在,你二人是否认罪?”知县老爷望着下方的严雄跟程乾。 “小人冤枉。”严雄跟程乾异口同声高呼。 程乾看了严雄一眼,他示意严雄先说。 “青天大老爷,我跟我兄弟走的时候,探了那人的鼻息,明明是有气在的。小人没有想要他命,只不过是自保而已。” 严雄看向旁边的三个证人,“这三人,都是跟他们一起的,他们怎能作证?他们明明说得不是实情。” 知县老爷昨儿已经收了佟员外实实在在的三百两雪花银,这两人即便不判个斩首也得判他个徒三千里。 没想到这小子不认罪,还高声鸣冤,需得打他几大棍杀杀他的威风。 于是,知县老爷便厉声喝道:“你打死了人,不伏法认罪,还要强词抵赖?” 说完便喝令左右,“将他押起来,打他二十大棍,不怕他不认罪。” 香穗在门外看着,急得频频拿眼去瞧站在大堂里的冯叔,可冯叔却像是不认识程乾二人一般。 她急得跺脚,转头去看袁婶子,袁婶子怒目瞪着堂上的知县老爷,好像一瞬间就能过去撕了他们。 香穗扯了扯袁婶子的衣袖,“婶子,他们要打严雄了,二十棍子还不打得皮开肉绽。可怎么办呀?” 袁婶子咬了咬牙,手往腰间放去。她可能动不来大堂里的人,那就动外面的这些人,引起骚乱,拖延些时间也好。 她眼睛往旁边瞟了几眼,想找个人下手。 她这边还在物色受害人,大堂那边,衙门后院的小厮不顾礼法,闯了进去,跟坐在下面的主薄耳语了几句。 主薄匆匆走到知县身旁俯身,压着声音说:“后面来的小厮说,伶姨娘不见了。” “什么?”知县惊。 伶姨娘是知县胡不扬刚纳的小妾,她出身教坊,原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能识文断字,最主要是娇嫩水灵。 胡知县这个半只脚已经跨进棺材板里的人,每每见到她,都火热地似个正当年的小伙子。 整个人好似重返了青春一样,自然是对她宠爱有加。 人好好的在屋里,怎么能莫名不见了呢? 胡知县案也审不下去了,匆匆敲了下惊堂木,“既然有异议,将严雄,程乾二人收监,择日再审。” 他说完急匆匆回了后院。 冯叔等四人又押着严雄跟程乾出了衙门大堂。 “怎么又押走了?”香穗不明就里,心里有些担忧。 袁婶子原本压在腰间的手也放了下来,知县老爷匆匆收了堂审,自然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 姓严的老匹夫,她还以为他能忍多久呢。 堂审散了,袁婶子牵住香穗的手,“走,咱们也回去吧。” 香穗被袁婶子牵着走,走到里衙门口很远的地方,香穗停下来不走了。 袁婶子问:“怎么了?” “婶子,你刚刚看到冯叔了吗?冯叔就在押着两位郎君的衙差里面。”香穗仰头说。 袁婶子叹气,“你冯叔只是普通的衙差,若是那狗官知县收了佟家的好处,他也是没有办法的。你还小,没听过一句话,“灭门的知县”。” 香穗真没有听说过,她带着一脸的求知欲,望着袁婶子。 袁婶子看看左右没人,她声音放低了一些,“知县官儿不大,权利却大,他一句话就能灭了别人满门。他若是贪官污吏,收了人家的好处,定然要替别人将事情办了的。” 之前不是都说没事的吗? 香穗害怕了,她抓住袁婶子的手说:“婶子是说,他收了佟家的好处,定然是要坐死郎君们杀人之事?” 袁婶子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先回去。” 他们两人匆匆回到永福巷,马氏在家等得焦心,一见他们回来,马上走上前问:“她婶子,堂审的结果如何?” “没事的,别担心。”袁婶子笑着安抚马氏。 香穗脸色不是太好看,在堂上,严雄差点儿挨板子,不知道他们在大狱里会不会挨打。 冯叔到底会不会帮衬他们? 他为了自己的前程,真的对他们两人置之不理吗? 袁婶子说没事,随手将她的旧荷包掏出来还给她。 马氏接过荷包,荷包里的银子好像没动,她疑惑地问:“两位郎君何时能回来?咱们需要赔付多少银子?” 袁婶子尬笑,“郎君们被收监了,案件还没有断定。” 马氏听了腿一软,人都下狱了,还说没事? “她婶子,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咱们快去找严老翁商谈商谈吧。”马氏拉住袁婶子的手就往门外走。 袁婶子正好也要回去问问严一刀是个什么打算,便顺着马氏的力道跟着她出去了。 香穗牵上石头,也赶紧跟了上去。 到了严家,严老翁躺在摇摇椅上,坐在堂屋门口,悠闲地晃来晃去。 “严阿翁,这可如何是好,袁婶子说,郎君们被下了大狱。”马氏在严老翁跟前站定,眼睛红了一圈。 “何须哭哭啼啼的。”严老翁边说边站起来进了堂屋。 马氏一众四人跟了进去,严老翁抬手让她就坐。她就靠着椅子边儿坐了下来。 “玉田县咱们待不了喽。”严老翁开口就让人震惊不已。 “咱们要跑?”马氏压着心跳,小心翼翼地问。 紧接着她又问了一句:“郎君们呢?他们两个怎么办?” “自然是咱们都一起走。”严老翁轻松地说。 第61章 制造麻烦 大家一起跑,那就行。 马氏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到了肚子里,她正襟危坐,望向严老翁:“严阿翁可是已经有了良策?” 严老翁轻轻颔首。 “老夫,给那知县找了点儿小小的麻烦,在他处理这个麻烦的时候,我去将他们两个救出来,这一救出来,这玉田县咱们是待不了了,必走不可。” 香穗听到能救出程乾跟严雄很是高兴,可是一说要跑,她还有点儿不舍得,好不容易做起来的豆芽营生啊。 可是银子也没有程乾跟严雄的命重要,跑就跑吧。以后她还可以生豆芽卖,只是不知道这次要跑去哪里? 香穗牵着石头的手,紧紧盯着严老翁。 严老翁说完便没有接着说了,马氏又问:“轻便简装出行?” 严老翁点头。 马氏有些发愁,“家里刚搬回来十几袋粮食,若是拿出去卖了,会不会引起谁的注意?” 程家这边除了小麦高粱,还有好几袋黄豆,这些总不能扔到家里便宜了别人。 拿出去换几个钱,带在身上才方便。 “尽快处理了吧,包袱收拾好,就这两日就走。” “好,都听严阿翁的。”马氏不知道为什么,觉着严老翁很值得信任,她就这么将以后的身家性命交到了他的手里。 天色还早,马氏娘仨回到家,香穗就又将她的铜板都找了出来,“阿娘,为了方便带着,我去倾银儿铺子里都兑成银锭子吧?” 换成银锭子带着确实方便些,可马氏不方便出门,她怕,虽是再碰到了佟员外又要再起波折。 他们跑路之前,是万不能再出意外,可穗儿一个小女娃带那么多钱出去兑换她又不放心。 思来想去,她说:“穗儿,娘不能陪你出去,你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你去前面找袁婶子,让她带着你去街上寻一家诚信的倾银儿铺子。” 香穗点头,跑前面去找袁婶子去了。 袁婶子好奇严老翁给那知县找了个什么麻烦,正想怎么开口问他,香穗跑来了。 她询问了一番,果断又跟着香穗出了门。 两人来到程家,马氏已经将铜板用包袱皮包了起来。 满满一包袱,拎起来有些重。 “真是麻烦她婶子了。”袁婶子看着跟马氏差不多大,马氏也不知道该叫她姐还是妹,只能跟着孩子们叫。 “咱们就别客气了。”袁婶子说着就去接马上怀里的包袱,猛地一拿到手里,沉甸甸的。 “穗儿,包袱有些重,推着独轮车去吧。”马氏帮着袁婶子托着,吩咐香穗去推车。 香穗推来了独轮车,袁婶子将包袱放独轮车上,就赶紧出门了。 他们时间紧急,除了兑银子,袁婶子想着到时一起在街上找一家出价合适的粮食铺子。 刚巧的是,城东街上有家外地人开的倾银儿铺子,东家做人公道,从不缺斤少两,生意比别的倾银铺子都好。 袁婶子带着香穗过来,正巧老东家在铺子里,他跟二人讲了兑换的比例,收多少火钱。 袁婶子满意点头,老东家才招呼小伙计点了点香穗他们带来的铜佃。 香穗想着换成五两的银锭子方便藏起来,便拉着袁婶子悄悄说了自己的想法。 袁婶子觉她聪慧,笑着点头。 香穗带来的铜佃,除去手续火钱,还能兑换五十三两。 五十两银兑成十锭五两的,余下三两就兑成了三个一两小锭。 来时一个大包袱,回去包袱裹了一层又一层,也就没有多大一块儿。 袁婶子领着香穗去粮食铺子,一家一家询问价钱,同样在城东找了家价格合适的。 找到了一家收粮食的铺子,她们两个回来跟马氏一说,马氏自是又感激了一番。 天儿还大亮着,袁婶子的意思,现在就可以将粮食装骡车上送过去。 说干就干,两个女子,抱着粮食往骡车上送。 两人一连装了有二十袋,马氏有些微喘,袁婶子跟没事儿的人一样,拿起鞭子让香穗上车。 马氏跟石头留在家里,香穗又跟着袁婶子去卖粮食。 小麦,高粱加上黄豆一共卖了二两九钱银子。 香穗怀里揣着卖粮食的钱,心中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怪不得她爹生病那两年,家里将粮食都卖完了还没有给他将病看好。 原来是粮食根本卖不了几个钱。 忙忙碌碌一天,骡车载着香穗跟袁婶子回来的时候,天色也不早了。 袁婶子过去跟马马氏说了一声,尽管好好休息,就回了严家。 严老翁老神在在,还在堂屋门口坐着,袁婶子放好骡车,拴好骡子走去了堂屋。 她走到严老翁跟前,问:“你是怎么计划?” “后面将粮食都处理了?”严老翁答非所问。 袁婶子轻嗯一声。 严老翁嘴角轻轻翘起,他笑了,“今儿晚上看看热闹,明儿晚上就走。” 在袁婶子的眼里,严老翁奸诈狡猾,他说看热闹,定然是看知县的热闹吧。 袁婶子这次猜对了一半,严老翁要看胡知县跟佟家两家的热闹。 胡知县有多宝贝这个伶姨娘,严老翁自然是知道的,他在这玉田县里,自然得关注着玉田县里的一切,尤其是一县之主的知县老爷。 昨儿,他查探到,知县收了佟家的银子,顿时心中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佟员外不是好色吗? 若是突然之间他看到胡知县的美妾赤身裸体地躺在他的床上会怎么样? 严老翁打晕了那小妾将她绑了之后丢到了佟家的内书房。 佟员外娇妻美妾无数,整日也不知道混在那个娘子的屋里,真不知道今儿他会不会发现? 佟家那边,半下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原本佟员外在自己五姨娘屋里吃酒,听小厮回来报,知县老爷审案审到一半退了堂。 他担心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匆匆从五姨娘屋里出来去了外书房。 为了在狐朋狗友面前找回面子,那两个小崽子他必须置他们于死地。 佟员外安排人手出去打探消息,知县老爷为何突然终止了堂审? 派出去的人陆续回来,并没有打探出详情,只隐约探听出,好似是知县老爷的后宅出了事。 他没有心思去后院找大小婆娘鬼混,情绪不高地回了内书房,准备在内书房歇下。 谁知他掀开床帐子,看到雕花大床的绿绸缎锦被之下躺着个妖娆的艳丽女子。 第62章 被算计了 灯烛昏黄,因着佟员外要歇下,家里的女使并没有点太多支蜡烛,只在内室的圆桌上燃了一支香烛。 他闭眼坐在椅子上等着女使伺候他洗脚,总感觉屋内有一缕清清淡淡的女子香。 他睁眼看向旁边的雕花大床,床帐子竟然是放下的。 不知道哪个小妖精躲在里面? 原本他是没有兴致的,小妖精都送上门来了,他且陪她玩一玩。 他趿拉着鞋子放轻脚步走过去,猛地拉开烟灰色的绸缎帐子,赫然看到里面锦被下躺了个妖娆的女子。 女子面朝里,玲珑的身段即使是盖着锦被也挡不住凹凸的曲线。 “小妖精,跟爷玩投怀送抱呢?” 他家中妻妾众多,因着他的偏好,大多数妾室身段都玲珑有致。 他一时也猜不出是哪一个,人都来了,他也不让她白跑一趟,俯身伸头就要去亲。 他伸手将人扒拉过来,一看,竟然是不认识的女子,这是哪个狗崽子孝敬他的? 这样扒拉人都没有醒,他伸出一根手指往她鼻端探了探,有气儿。 小娘子长得标致,鹅蛋脸,柳叶眉,睫毛又长又翘,小巧的琼鼻,嫣红的小嘴儿。 真是难得的佳人。 送到他床上就是他的了,他掀开被子就要行事。 猛然发现,小娘子手脚都用锦缎捆着呢。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桃粉色的透明薄纱,隐隐约约透出白瓷一样的美体。 真是个极品。 佟员外欣赏着眼前的人儿,脸上笑得有些猥琐。 捆着多不便宜行事,他伸手就去解她腿上的绳子。 绑得还挺结实,他在那里手忙脚乱解了好一会儿才解开了一个结。 正在奋战第二个结扣时,上面传来娇滴滴的声音:“老爷,我脖子好疼啊。” 腿儿伸了伸,伸不开,又娇滴滴地说:“老爷为何绑着奴家?” “小美人,老爷这不是正在给你解着呢吗?”佟员外坐直了身子看向她。 原本眼睛朦朦胧胧还没有睁开的伶姨娘,陡然睁大了眼睛,随后就是一声惊叫。 “啊~你是谁?我家老爷呢?” 伶姨娘眼睛往下一瞟,看见自己只着了一件薄纱,手跟脚还被绑着,她又慌又乱,如一只蚕蛹一样蛄蛹着要往被子下躲。 “大胆贼子,你胆敢跑到知县老爷的后衙来,小命不想要了。”伶姨娘一边躲一边骂。 佟员外被她骂地莫名其妙,还是很迅速地抓住了重要的一点儿,知县老爷的后衙? 这是知县老爷的女人? 佟员外猛地从床上站起来,他站在床边看着那个已经又躲进被子里的女子。 伶姨娘骂完才转着眼珠子打探这间屋子,这一打探不要紧,她发现这里好像不是县衙后院的房间。 她抬眸,害怕地问:“你是何人?我为何在这里?” 眼前这人大概三十来岁,长得仪表堂堂的,就是眼睛下面一片青黑,一看就是个纵欲之人。 难道是胡知县将她送人了? 那这人是谁?府衙的人?京城的人? 伶姨娘一脸防备,佟员外猛地收回视线走出了内室。 知县老爷的女人怎么会在他床上? 他叫自己身边的家丁,“水旺,水旺。” “爷。” “你快去将今儿在内书房值守的都叫过来。” “小的领命。”水旺一溜烟跑了出去。 佟员外吩咐完之后,在书房外间跺来跺去,他是不是被人陷害了? 内书房值守的有四个女使,两个屋内伺候的,两个屋外伺候的,均说,今儿没有人来内书房。 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他将屋内伺候的夏禾留了下来,其他的都挥退了出去。 “你过去内室,给床上的女人松绑,再找件你的衣裳给她穿上。” 做下人的,主子怎么吩咐就怎么做,话多容易要命。 她在这院里值守了一天,也不知道内室里何时多了个女子。 她先回去将自己没有穿过的一身衣裳拿了过来,然后过来内室给伶姨娘松绑。 “娘子,老爷让奴过来伺候娘子。” 她将手里的衣裳放到旁边的圆凳上,拉开锦被就去解捆着她手的绳子。 手被捆在前面,夏禾眼睛也不敢乱瞟,很艰难地才解开。 伶姨娘白嫩的手腕上留下半圈红痕,碰一碰都疼。 她嘶地一声,夏禾当作没有听到,认真地帮她解腿上的绳子。 解了绳子,帮她换上衣裳,凌乱的头发,夏禾也简单地帮她重新梳好。 等将人打扮利落了才抄手站到了一旁。 “这是哪里?”伶姨娘问。 夏禾没有回她,见她没有其他的要求了,便福了福身走了出去。 出去见了坐在外间的佟员外,“老爷,按您的吩咐,帮娘子穿戴好了。” 佟员外挥手让她出去,“先站门口候着。” 夏禾出去,关门站在了门口。 佟员外脸上挂上个礼貌的笑,进了内室,“在下问一句,娘子可知怎么就到了我这内书房?” 伶姨娘歪头想了想说:“我只记得我家老爷去前面审案,让我在屋里等着他,不知为何,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伸手摸了摸脖子,脖子好疼啊。 “娘子是胡知县家里的人?”佟员外脸上笑意收敛,难得的一脸严肃。 伶姨娘轻轻点了点头。 佟员外往内室门口退了几步,他被陷害了,还是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 这个时候,能陷害他的人,不作他想,定是跟那两个小崽子有关。 真是人不可貌相。 没想到他们身后竟然有如此高人。 如此一来,这件案子不能利落地结案不说,他还可能要惹一身骚。 这小娘子长得娇媚,不用想,定然是知县老爷的小妾,兴许还是得宠的小妾。 得宠的小妾。 佟员外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脑子里灵光大闪,一下就想通了知县老爷临时中断案情审理的原因。 定是那时他得到了心爱的姨娘失踪的消息。 佟员外想到这些,他不敢在内室多待,躬身一礼后,退了出去。 “夏禾,去灶房端些清淡精致的吃食过来。”佟员外吩咐完夏禾,就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人暂时先好好滴招待着。 就是该怎么送回去?送回去他怕是也躲不了清白。 男人是怎么想的,他最清楚,小娘子在别的男人床上醒来,即使清白也难说清白了。 第63章 知县来了 佟员外坐在外间,他眼神无焦,右手转着左手拇指上套着的青玉扳指,脑子也跟着飞快转动。 顷刻之后,他长叹一口气,眼睛往内室瞄了一眼,眼神变得狠戾起来,此女子留不得。 送回去他也说不清自己的清白,不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做掉。 丫头去端吃食去了,且让她做个饱死鬼吧。 如果她不消失,那么知县老爷定然不会放过他。 出了此龌龊,若是金银珠宝孝敬上去能了了此事,也就算了。 怕就怕,她是知县的心头肉,即便给了金银,也难消知县心中的疙瘩。 不行,这小娘子不能留。 她没有到过这里,他也没有见过她。 没多久,夏禾端着托盘进了书房,给佟员外施礼后,端着进了内室。 内室寂静,佟员外又瞅了一眼内室,悄悄出了书房门。 他走到书房院门口,叫来了水旺,压低声音这样那样一番吩咐:“你去找根绳子来,等一下夏禾回带个女子出来,你领着她去后院,寻着机会从后面勒住,偷摸丢到外面护城河里去。” 这水旺跟在佟员外身边,腌臜事没有少干,他主子这么简单一说,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悄无声的就去准备去了。 佟员外又回了书房,坐在外间扬声对里面的夏禾道:“夏禾,娘子用过餐食后就请出来吧。” 夏禾应诺。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伶姨娘就在夏禾的带领下走了出来,她出来先是对佟员外行了一礼。 “奴虽不知怎么到了郎君家中,却也感激郎君的一片善念。”她声音娇软,虽然穿着女使的衣裳,也难掩举止间的妖娆。 佟员外心中暗想,若不是知县老爷的女人该多好。 伶姨娘见佟员外没有言语,她接着又说:“这事儿实在蹊跷,不如让老爷查探一番,劳烦郎君送奴回去吧。奴定在老爷跟前替郎君美言。” 佟员外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忙站起来行礼,“在下先行谢过娘子。” 伶姨娘眼神一瞟,下压肩膀歪着头微垂下脑袋柔弱一笑,流露万种风情。 真是个尤物啊。 佟员外脑子里有那么一瞬间想留下她一命。 “在下这就安慰人送娘子回去,只是走正门多有不便,恐对娘子名声不利。娘子跟着府中下人从后门回去吧,后门处已经安置好了车马。” 伶姨娘站起来又道谢。 佟员外回了一礼,吩咐夏禾:“送娘子出去,外面水旺在等着。” 夏禾领命,引着伶姨娘出了书房门。 刚出了书房门,伶姨娘眼中显出几分厉色,她好好的在衙门后院自己的屋子里带着呢,怎么就跑到了这里? 名姓也不说,女使跟个锯嘴的葫芦似的。 家中小厮叫水旺?回去定让老爷好好查查,她好好的人,怎么就给他们掳了来。 藏着掖着的,不是好人,定然不能给他好果子吃。 她跟在那女使身后,撇着嘴,心中极其嫌弃身上的衣裳,粗糙不堪。 夏禾带路走在前面,水旺怀里揣着一根粗麻绳跟在后面。 佟家的院子有两三亩地那么大,走去后门有很长一段路,女使小厮也没有提个灯笼。 越是往后门走,小巷子里越是黑。 水旺悄悄拿出麻绳,快走几步一下子套住了前面伶姨娘纤细的脖子。 伶姨娘吓得惊叫了一声,走在前面的夏禾也吓了一跳,他不知道水旺为什么要拿绳子勒那娘子。 可水旺是老爷跟前的小厮,她不敢多话也不敢动。 那伶姨娘果然是个伶俐的,她被套住脖子没有一味地去拉绳子,而是手往后摸索着来了个猴子偷桃。 她用尽力气一捏,水旺疼得松了手。 伶姨娘得了自由,拔腿就往前跑。 夏禾被突如其来的转变惊呆了,等她反应过来去追时,伶姨娘已经扯开喉咙喊救命。 水旺疼得一脸汗,他听到伶姨娘喊叫,顾不得疼痛,也追了上去。 伶姨娘喊了几声,看到有小厮往这边来,她心中一喜就往小厮面前跑,跑了两步脑子好像突然长了出来,她忙跑去旁边躲开了。 好在后院没有怎么燃灯,伶姨娘躲在一处茂盛的绿叶植物后面。 她扶着胸口大口喘气,她心脏狂跳,手脚发虚,在这一刻她好像想明白了,这家的老爷要除掉她。 这样看来,他定是怕胡知县知道她被掳到了他家的。 伶姨娘喘匀了气儿,决定直接寻去后门,若是运气好买通后门的看门人,就能跑出去。 可是,就在她躲着的这么一会儿,后院里多了许多小厮,个个提着灯笼,黑呼呼的后院,亮堂了起来。 伶姨娘趴跪在地上,尽量让自己躲得严实一些。 “老爷,老爷,胡知县来访。” 老爷来了?伶姨娘听到了,她心中一喜,想要出来,又怕是他们故意这样说引她出来,她便捂着嘴儿,蹲在那里不出声。 这是怕什么来什么。 佟员外伸腿踢了水旺一脚,压着声音骂:“快点儿找出来,不然……” 他咬牙切齿,“不然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佟员外一路往前院走,一路想着怎么应对。 说没见过是不能了,只能说让人从后门送走了,暂时先将自己摘出来。 胡知县寻到线索,就带着几个身手好的捕头来了佟家。 他身后只跟了个随从,捕头们已经从各处墙头跳进去找人去了。 其中一个捕头站到后院的墙头上,看到后院里佟家的小厮急色匆匆,按着他们的经验来看,这里一定有问题。 他使暗语叫来了其他人,他们一下从天而降,吓得小厮们乱了方寸。 其中一个捕头怒喝一声:“衙门的,都不许动。” 伶姨娘从缝隙中偷看,看到从墙上下来的几人虽然穿着便服,可是那佩刀一看就是衙门里的衙差所有。 于是,她从藏身处,跑出来,朝着捕头们,大声喊:“救命,救命。” 一个捕头走上前来确认,在佟家小厮手中灯火的照应下,看清楚来人就是胡知县的爱妾。 他拱手一礼,“伶娘子受惊了。” 伶姨娘颤着声音开口问:“老爷呢,老爷来了吗?” “伶娘子请随在下来。” 说完,有两个捕头一起领着伶姨娘出了佟家后院。同时,有另一个捕头飞快跑去禀告胡知县。 此时,跟众人一样,站在远处的水旺,滴滴嗒嗒,有水痕顺着裤腿流下。 第64章 走了 那两个捕头将伶姨娘送到佟家外面停着的一辆马车上,随后就站在车旁守着。 那个去向胡知县禀报的捕头,此时也进了佟家的外院书房,他在胡知县耳边耳语几句。 胡知县似笑非笑地看了佟员外一眼,“佟员外,伶儿此番真是麻烦你了,不过这不清不楚地怎么就到了你家呢?劳烦佟员外跟本官走一趟吧。咱们好好说说清楚。” 此时,捕头们都已经聚到了外书房的门口,胡知县如此一说,屋里又进来两个捕头,不由分说架着佟员外就出了房门。 胡知县这边将衙差里身手较好的头儿都叫来了。县衙还有暂时关押犯人的监牢里都是些虾兵蟹将。 严老翁轻轻松松就走进了衙门的监牢,他们本就计划着跑路,故而他也没有蒙面遮掩。 他一路顺畅地进了监牢里面,里面看守的人,正坐在四方桌旁小酌。而程乾跟严雄躺在稻草堆上睡得正香, 他拄着拐杖,笑得和善,“差爷们,吃酒呢?” 正在吃酒的四人,猛然听到声音以为自己幻听,转身看过来时,就见一老翁,笑眯眯站在牢房的入口处看着他们笑。 他们吓了一跳,努力站稳身子,慌乱地找自己的佩刀。 “大胆,竟敢私闯监牢。你可知这是杀头的重罪。”其中一个比较清醒的狱卒呵斥道。 严老翁笑了笑,“外面的差爷可是都睡着了,你们确定要挡着老夫?” 严老翁慢慢往那人跟前走,他猛然睁开眼睛,那人手中的佩刀哐当掉到了地上。 他又眯起眼睛,伸手从怀里摸出点儿东西丢到了酒瓶中。 “差爷们,接着喝酒吧。” 狱卒没有动,他又猛然睁开眼睛,一人扫了一眼,那四人纷纷抱着酒瓶抢着喝酒。 不过几息,四人纷纷倒下。 严老翁拿起钥匙去开监牢的门,钥匙那么多,到底是哪一个? 程乾被监牢里其他人的声音吵醒。 “大侠,救我出去吧。出去后我给你做牛做马。” “大好人,也救我出去吧。” 钥匙太多,不好找,旁边又太吵,严老翁略显不耐。 程乾扒着牢门,伸手给他指了一个钥匙,“好像是这个。” 严老翁顺利打开了牢门,赞许地对着程乾笑得慈爱。 程乾接过那串钥匙,很快找到严雄牢门的钥匙,一下子就打开了。 严雄还在睡,程乾一脚踢到他屁股上。 严雄一激灵醒了过来,他眉头紧蹙,瞪向踢他的人,一看是程乾,马上就笑了,“你被换到我这里了?” “走了。”程乾转身就走。 严雄一个鹞子翻身也站了起来。此时,他才看到站在门外的严老翁。 他笑着跟了上去。 严老翁带着两人走出监牢,跟从自己家出来一样,走后还贴心地将门都给锁上了。 严老翁抓着两人,几个跳跃间,就停到了外面的大街上,大街上停着三匹马。 他们一人骑上一匹,往城东飞驰而去。 永福巷 香穗跟她娘和石头都没有睡,天一黑他们就将包袱放到了严家的马车上。 程乾的东厢房锁着门,他们一着急也给他将锁砸了,帮他将衣物收拾了起来。 东厢房日日锁着门,香穗以为里面有什么好东西,打开之后发现,也就比西厢房多了一个柜子,一个书桌椅子。 程乾的衣裳也不多,一个包袱就装完了。书本也没有几本,她也帮他仔细地收了起来。 就是之前程乾说的一百二十两银子,香穗怎么都没有找到,此刻,她焦急地在家里等着程乾。 严老翁去救程乾他们去了,她特别请求一定让程乾回来一趟。 门口有马蹄疾驰而来的声音,香穗跑出来。 就见门口,严老翁,程乾,严雄正纷纷下马。 香穗来不及寒暄,拉住程乾就往院里带,“郎君,你的衣裳我跟阿娘帮你收拾好了,你快看看还有什么没有带走的。” 程乾跟着香穗进屋,看了一圈东厢房,然后将架子床移开,在床下靠墙的地方掀起两块砖头,从里面拿出个布包袱。 程乾又打量了屋子一眼,说:“走吧。” 马氏跟石头都在严家等着呢,他们两个拿着东西出了院门,香穗拿出锁,将门锁上了。 程乾看着香穗锁门,香穗小声解释,“万一哪天还回来呢。” 这一番操作下来,程乾已经感觉到是要跑路,都要跑路了,还能有回来的那一天吗? 或许要等到改朝换代吧。 两人匆匆去了严家,严家也没有点灯。 香穗引着程乾将包银子的包袱包到他的衣裳包袱里,随后,两人才去了堂屋。 堂屋里,黑灯瞎火的,严老翁开了口:“城门四更开,咱们一开城门就走。袁婶子架着骡车,带着香穗,香穗娘跟石头从东城门走。我带着两个小郎骑马从南城门走。 出了城门之后不要停留,一直往北走去响州。用不到一个时辰我们就能在赶上你们。” 袁婶子轻声应:“知道了。” 严老翁说完,袁婶子才有空闲对程乾跟严雄说:“牢里的吃食定然是无法入口的,我给你们两个留了肉饼子跟肉糜粥。赶紧过来灶房吃了。” 在牢房里,两人确实没有怎么吃东西,那些饭菜清汤寡水不说,还泛着一股馊味。 两人狼吞虎咽,各吃了三个肉饼子,一碗肉糜粥。 马氏将石头交给香穗也走了过来。 “她婶子,不知道出城之后,他们一个时辰能不能赶上咱们,给他们一人带两个饼子在身上吧。” 马氏跟袁婶子白日的时候也没有怎么闲着,烙了许多饼子准备带着路上吃。 严老翁说是去响州,投奔一个道上的友人,从加州到响州,路不远,但是怕有万一,若是有人追赶他们,他们东躲西藏的也不好出来买吃食。 袁婶子听了马氏的建议,各拿了两个饼子出来让程乾跟严雄揣怀里,想着严老翁,又一人给了他们一个。 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的,衣裳被褥,两家的东西加起来,骡车摞得有些高。 中间的地方,留出来一片空,能坐下马氏娘仨。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严老翁就先带着程乾跟严雄去了南城门。 送走他们之后,袁婶子将骡车赶出来,让马氏带着香穗跟石头上车。 她也拿出锁,将门给锁上了。她总感觉到时候还能回来。 也不知道这次跑路在不在严一刀的计划之内? 晚上有些冷,马氏用被子将石头跟香穗包了起来,娘仨挤在那一处空间里还挺暖和。 “她婶子,这个袄子你披上,夜里冷呢。”马氏翻出她的一件袄子,站起来递给袁婶子。 袁婶子不冷,马氏的好意让她暖心,她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第65章 被盯上 天空漆黑一片,连个星子都没有。 壮硕的骡子拉着一个大大的太平车,缓慢地往城东门走。 此时正是大家熟睡的时候,路上只有骡车的轱辘声。 一大早要出城的还挺多,他们的骡车过去的时候,前面有个走商的队伍,一队十几只驴子,很是都驮满了货物。 在家的时候,大家都紧张,石头也跟着没有睡觉,刚上骡车不过一会儿他就睡着了。 香穗睡不着,她靠在马氏的肩膀上,睁着眼睛望着后面过来的行人跟车子。 他们要走了,离开永田县,也离开了柳林村。 他们都没有来得及跟柳林村的柳大娘家说一声,若是以后她大哥回来了,也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香穗不知道她娘在想什么,她往她娘身边又挪了挪。 “穗儿,睡吧。天儿还早着呢。”马氏轻声对香穗说。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 差不多等一盏茶的时间,城门开了,袁婶子赶着马车跟在一众驴子身后出了城。 出城之后,袁婶子拿鞭子狠狠在骡子屁股上抽了两鞭子,骡子便跑了起来。 太平车上的东西虽多,大多是衣裳被褥,并不很重,骡子跑得挺快。 亮着灯火的东城门离他们越来越远,到了岔路口,袁婶子一拐弯朝着北边跑去。 东城门彻底消失在眼前,香穗靠在她娘肩上闭上了眼睛。 佟家 胡知县一声令下,身手敏捷的捕头迅速将佟员外制服并五花大绑起来。 佟员外一脸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嘴里不停地喊着冤枉,但捕头们却不为所动,依旧紧紧地抓住他。 胡知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捕头们把佟员外带走。 佟家的家丁没了主意,跑去后院找主母拿主意。 胡知县连夜将佟员外带到公堂之上,胡知县坐在案桌前,威严地审视着他。 佟员外的脸色苍白,浑身颤抖着,显然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审判感到恐惧和不安。 胡知县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你掳了本官的妾室,究竟是为何?还不快从实招来。” 佟员外小鸡吃米一样不住地磕头,哀声道:“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小人真的不知小夫人怎么去的寒舍,小人一发现小夫人就避了出去,叫了女使去伺候。 小夫人在小人家中用了饭之后,小人就吩咐了女使跟小厮送小夫人回来。 谁知道,人还没有送回来,大人就到了,小人还来不及找人去叫回小夫人,大人就将小人绑了。 这是误会,这都是误会啊。” 佟员外跪着往前膝行,到了近前他小声道:“大人,小人估摸着是程家或严家的人做的。” 胡知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佟员外,他悠悠开口,“其他的先不说,伶儿可是说,你吩咐的小厮想勒死她。” “没有,没有此事儿。”佟员外语气极其坚定,“大人,或许是那水旺对小夫人图谋不轨,请大人立刻将他捉拿归案。” 不用佟员外说,胡知县已经将水旺跟夏禾捉拿了过来。 人嘛,要一个个审。 胡知县先是审了夏禾,夏禾将自己所做的事,原原本本毫无隐藏地全都说了出来。 伶姨娘回来换了衣裳,梳了妆,坐在自己屋里惴惴不安。 回来的马车上,她将经过一五一十合盘托出,只是不知道她家老爷信不信她。 伶姨娘发愁,而胡知县这边,他审问了夏禾之后,就已经确信伶姨娘说的都是真的。 那佟员外没有动她,反而比较守礼地将女使叫了进来伺候。 可是,他想杀伶姨娘也是真的。 他定然是想人不知鬼不觉地让伶姨娘消失,这样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而他也不会受到他的制衡。 胡知县心中冷笑一声,真是天助他也。 他审了夏禾之后,审水旺。 水旺也将来龙去脉都说了,只将佟员外让他杀人的事儿隐瞒了下来。 他不隐瞒不行啊,捕快捉拿他的时候,他老婆孩子都被折腾了起来,站在他家太太跟前。 这还需要主家说什么吗? 这就是要他帮老爷背锅的意思啊。 不然,他们一家子也不能好过。 水旺被打了二十大棍也没有招,胡知县一气之下将人都收了监。 坐在监牢里,佟员外心里长叹一声,知道自己这次算是彻底栽倒在了胡知县的手中。 他没想到胡知县竟然如此狡猾和阴险。 这次不拿出大半的家产兴许都不能行,他感到无比的憋屈和无奈。 如今,他终于明白,在权力面前,财富并不能带来真正的安全感。 他后悔不已,如果当初不跟那两个小崽子斤斤计较,不拿着钱财托人搭上胡知县,或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 但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只能等明儿,看他家娘子会不会过来看他。 他家娘子来了,再托关系走门路。 胡知县白日操心伶姨娘,晚上又审了大半夜,回到后衙,伶姨娘还跑到他书房又是哭泣又是撒娇。 整得胡知县身心疲惫,哄着伶姨娘睡了过去。 监牢少了两个人,到了翌日才有人报到了胡知县跟前。 “大人,小人失职。可是大人不知道,去截狱的根本不是人,那就是头凶兽啊。眼睛似狼,闪着幽蓝的光,又狡诈又凶狠,小人们只不过被他看了一眼,不知道怎么就晕倒了。” 一个老狱卒被叫过来问话,他说得胡知县是不信的。 人就是人,怎么可能有狼一样的眼睛,还看一眼就晕了。 可是,他现在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佟家才是他现在最上心的,于是他将这件事交给了主薄去查。 监牢里的狱卒为了怕担上责任,均统一了口径,主薄也没有查出来什么。 牢中的犯人,也被恐吓加收买,没有人敢说出真相。 主薄也派了人去永福巷看了,永福巷里程严两家已经人去楼空。 回去之后,他禀了胡知县,也不过是派人查探一番做做样子。 严老翁没有说错,他们出了城门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赶上了袁婶子的骡车。 他们不停歇的一路往北,等到天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了六七十里外。 第66章 暂时休息 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官路,不知道延伸到哪里,三匹深棕色的马儿驮着主人跑得并不是太快。 只因身后跟着一辆拉满东西的骡车,骡子已经非常努力了,可,还是跑不过马儿。 昨儿,严老翁带着程乾跟严雄跟他们汇合之后,香穗才放心地靠在她娘的身旁睡了过去。 一行人,从四更出发,走到天光大亮,香穗想着,怎么着也有三四个时辰了吧? 不知道他们现在到了哪个地界? 他们这一行人,连夜赶了这么远的路,除了她娘,石头还有她睡了一觉,其他人一直都没有休息。 香穗扒着身后摞起来的被子,站起来仰头往前看,严老翁打头,程乾跟严雄骑着马儿跟在他身后。 三人骑在马上,威风凛凛,跟说书人口中的大将军一样。 跟昨儿比起来,前面的马儿跑得并不快,好似是有意等着后面的骡车。 香穗从前面收回视线,眼睛往路的两边打量了一番,路的两旁是一望无际的麦田,刚刚冒出芽的麦子还遮不住下面的黄土。 现如今,天光大亮,这一路上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 严老翁他们一晚上没睡,又连着赶了几个时辰的路,此时定是又累又饿。 香穗操心,可是她没有吭声,她等着严老翁发号施令。 她收回视线转身,轻轻坐回马氏的身旁。 石头躺在马氏身旁还睡得正香,因而,她没有跟香穗说话,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 香穗靠着马氏,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人已经逃出了玉田县,香穗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骡车晃晃悠悠,不一会儿就将香穗晃睡着了。 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香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石头半个身子压在她胸口,笑嘻嘻地看着她。 见她醒来,叫了声:“阿姐。” 嗯?骡车几时停了下来? 香穗眼睛往两旁扫了一眼,到处是高大的树木,他们终于停下来歇息了? 她抬手摸了摸石头的头,笑着对着石头说:“石头压着阿姐了,快起来。” 石头咧着小嘴儿笑着挪了挪身子。 石头趴去旁边,香穗马上从车上爬起来,看到旁边的一棵树下,她娘跟袁婶子在烧火,火上竟然架着个小铁锅。 而严老翁,严雄,程乾三人,围着不远处的一个大树靠坐着,闭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闭目养神。 香穗跳下车顺手也将石头抱下来,她想过去给她娘和袁婶子帮忙,走去他们跟前叫了声:“阿娘,袁婶子。” “穗儿醒了?”袁婶子笑,伸手从旁边的油纸上拿了一个肉饼给她,“快吃吧,热乎的,大家都吃过了,看你睡得香没有叫醒你。” 香穗肚子早饿了,她接过肉饼就往嘴里送,边吃边对袁婶子说:“谢谢婶子。” “嘿。” 袁婶子嘿了一声,笑着看向马氏,马氏回她一笑。 香穗吃了几口肉饼,解了饿,开口就说:“婶子一晚上没睡,怎么不去补补眠。” “年纪大了觉少。”说着锅里的水也开了,袁婶子就停了往里放柴的动作。 听袁婶子说自己老,马氏嗔了她一眼,袁婶子见了嘿嘿一笑。 严老翁找了这个地方暂时休息,马氏跟袁婶子一起捡柴,一起热肉饼。 加上又一起出逃,两人莫名就亲近了起来。 吃过饼子,马氏让袁婶子去马上生休息一会儿,袁婶子说不困,硬是陪着马氏在这里烧开了水。 年纪差不多的她们两个坐在那里也没有闲着,轻声聊着天。 马氏说:“她婶子,她婶子的叫着多生分,我看你跟我差不多大。若是你不嫌弃,不若咱们分出个大小,以姐妹相称如何?” 袁婶子听了满口应下,两人说了自己的生辰年月,一对比,马氏比袁婶子大了两岁,当仁不让地成了姐姐。 故而,袁婶子说自己年纪大,马氏才嗔了她一眼。 香穗吃了肉饼,烧好的水放去旁边冷着,马氏拿出大家都水袋,跟袁婶子一道都装满了水。 一切都准备好后,马氏收了锅,将水袋暂时都挂到了骡车上,这才赶着袁婶子去休息。 “妹子快去小睡一会儿,阿翁不是说,晚间才找个脚店休息。这到晚上还有两三个时辰呢。” 马氏让袁婶子靠到骡车上休息,她跟香穗两个坐在熄灭的火堆旁,帮大家看着些。 石头极其听话,马氏让他不要吵到大家休息,他就自己蹲在地上薅草玩。 香穗坐在火堆旁,打量他们所在的这个树林。 树林里有一条满是枯草的小道,也就能过一辆骡车,小道上有车碾过的痕迹,不过痕迹不是很明显,应该是不常走人的道路,也不知道严老翁怎么找到的。 深秋,树林里非常静,偶尔传来几声鸟儿的啾鸣。 香穗手中拿一枝小木棍扒拉着面前的草木灰,掀起一小片灰尘,等她不扒拉了,那块草木灰又恢复了平静。 香穗想玉田县,知县老爷若是发现监牢里的犯人逃跑了会不会着人追? 呸呸呸 香穗在心里呸了几声,程乾跟严雄才不是犯人,都是那昏官,连个案子都不会断。 若她是那知县的上峰,非革了他的职不可。 可惜女子不能做官,香穗有些郁闷,她拿着小木棍,抽打着旁边的枯草,就当这枯草是那昏庸的知县。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严老翁从旁边的树旁站了起来,香穗轻轻叫了声:“阿翁。” 严老翁对着香穗点了点头,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和蔼。 香穗跟着严老翁习武,她还不知道严老翁有多厉害,如今,严老翁轻轻松松就将人从官府的监牢里带了出来,他定然非常厉害。 以后,她更要好好跟严老翁习武,这么想着她的眼睛瞟向了旁边的马儿,也不知道这三匹马,严老翁是从哪里得来的。 跑得可是真快啊,若是她以后也会骑马就好了。 香穗望着马儿笑,马氏也站起来,将石头牵了过来,她感觉等一下应该要出发。 严老翁走去旁边伸了伸腿脚,拿拐杖敲了敲严雄跟程乾两人都腿,“起来了,走了。” 严雄跟程乾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睛。 香穗突然望向严老翁的眼睛,严老翁眼睛根本没有睁开过,他是怎么看到的? 他可是在前面领路的啊? 香穗想,严老翁其实不瞎吧? 第67章 清冷的脚店 众人上马继续前行,他们在天黑之前寻到了个脚店。 脚店大多都是大通铺,一个屋子里面住许多人。 他们东西多,重要的东西指定是要搬到屋里的,因而,袁婶子问店家有没有两个单独的房间。 单独的房间自然是比住大通铺贵的,袁婶子故作为难地勉强要了两间。 骡车直接拉到了院子里,一行人忙着将骡车上的东西都卸到了房间里。 他们走的时候,将家中没有吃完的面粉,豆芽,萝卜,连家中没有吃完的油都装到了车上。 出了三文钱借了店家的灶房一用,马氏跟袁婶子一起做了简单的一餐,有菜有汤。 “不知道几时能到地方,路上有机会吃舒服些,就吃舒服些。”马氏边做饭边跟袁婶子聊天。 香穗帮着摘了菜,用了店家的水淘洗,她便用井边的木桶帮着从井里打上来几桶水给补上。 他们男女分了两个房间,将饭菜送了一大部分去到严老翁他们房间。 剩下的拿回房间,就他们三个加上石头在女眷这屋里吃。 这逃跑的路上,莫名地,大家都没有觉着自己在跑路,好吃好喝地,比在家里过得还滋润。 白天是肉饼子,晚上是白面馍,石头吃得极欢喜。 用过饭之后,马氏又借着人家的灶房烧了一锅热水,睡前让大家都好好地洗洗。 她想着又用了人家店家不少柴火,很不好意思地又给人补了三文钱。 一行人打了热水烫了脚,一路上的疲惫瞬间消散了不少,烫过脚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 众人早早睡下。 袁婶子沾着枕头就睡着了,许是累得很了,她轻轻地打着鼾。 在骡车上躺了一天的马氏,还不怎么困,她躺在香穗跟石头中间,闭着眼睛,脑子里极其清醒。 响州在哪里? 远不远? 他们要走多久?这些都不知道。 秋天已经接近尾声,再过不久就要入冬了,冬天在路上行走那可是遭罪啊。 她想着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县城还是村里?能不能分到房屋跟土地? 她想了很多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知不觉也在袁婶子轻微的鼾声中睡了过去。 五更天过去,马氏起来做饭,在院外碰到了早起的严老翁。 马氏跟严老翁道了声:“早。” 严老翁让她不必太早去做饭,今儿让大家都好好的休息一下。 马氏当然听严老翁的,她转身又回了房间,看着床上熟睡的三人,她迟迟没有往床边走,怕打扰到他们。 早早地起来,不干些活,真是不习惯。 马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转身又出去了,她拿着水桶从水井里打水,帮店家将水缸装满。 马儿,骡子,店家帮喂了没有? 她走去旁边的马厩看了看,马槽里还有没吃完的干草,应该是喂了的。 操心了一堆,回来就去灶房做饭去了。 卯时正,大家都才起来。 用过早饭,将从骡车上卸下的东西又一个一个装了回去,辰时刚过,他们就出发了。 出发前,严老翁说,今儿白天路上不休息,饿了就路上啃个干粮。 众人明了,马氏将干粮包袱放在了最方便拿的地方。 一行人重新出发,马氏在心中默算,住店花了六十文,做饭烧水花了九文,共六十九文。 坐在晃荡的骡车上,人真的很容易瞌睡,石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香穗坐了不过半个时辰也跟着昏昏欲睡。 半梦半醒间,日头就升到了头顶。 香穗感觉车子停了一会儿,她娘分发了一次肉饼子。 躺在车上不动,还一直昏睡,香穗不怎么感觉饿,她就没有睁眼睛。 又走了不知道多远,太阳都西斜了,香穗才感觉肚子里好像空了,她睁开眼睛。 看了看所处的地方,田地,树林,往远处看,好像还有一座高高的山。 是山啊,香穗从小到大还没有见过山呢。 香穗看到山精神了起来,马氏柔声说:“饿了吧。” 她说着往香穗手中递了一个肉饼子,凉的肉饼子也好吃,香穗三两下吃完了肉饼子,拿着水袋喝了两口水。 才指着前面的阴暗轮廓对马氏说:“阿娘,那处是山吧?” 马氏随着香穗的手指往前看了看,笑着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香穗盯着远处的山,心里想的是,山上的柴火会更多,就是不知道他们去的地方有没有山。 马儿始终跑得比骡车多出一射之地。 平常话很多的严雄,这两天,香穗也没有见他怎么说话。 众人无声,任凭马儿骡子带着他们往前跑。 待到日落西山,他们还没有停下来。 香穗感觉,他们离白天看到的那个山越来越近了。 差不多到了酉时末,他们才又进来一家脚店。 这家脚店跟昨儿他们住的那家好像不一样,昨儿他们住的那家脚店,店家是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夫妇。 而这家脚店,店家是个健壮的青年男人。 离谱的事,脚店里除了他们好像没有什么人。 都没人住开的什么店? 这次,严老翁没有让袁婶子过去付钱,而是自己去了柜面那里。 袁婶子跟马氏在外面看着骡车。 天黑,石头还小,马氏让香穗带着石头进屋,香穗就牵着石头跟在了严雄和程乾身后。 他们个孩子站在门口往里一点儿的地方,因着屋里特别安静,香穗好像听到严老翁对着店家念诗。 什么明月,什么惊鹊。 香穗没有听太清楚。 他们两个没说几句,那店家就对着严老翁拱了拱手,严老翁回礼。 之后,他们就被请去了脚店的后院。后院有一排屋子,店家让他们随便住。 同样的,这次他们也将骡车拉到了院里,不过严老翁说不用卸,这家脚店安全。 因而,他们只将面粉,油,还有贵重的包袱拿了下来。 香穗说不出来,感觉这个脚店处处透着诡异。 她跟着她娘和袁婶子去了灶房,这个脚店的灶房里没有一点儿生活气。 锅台上竟然落了一层灰。 马氏边打扫边小声对袁婶子说:“妹子,你看这灰落得多厚,他们这家店的生意一定不好。” 袁婶子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去外面打了水来,香穗将手中不多的豆芽洗了出来,这些豆芽还没有怎么长长,早早地就拔出来拿去卖了。 剩下些不好卖,顺手就带上了骡车。 没想到,路上还能借到脚店的灶房,好歹能让大家吃得好一些,毕竟有菜。 第68章 成为一名土匪 香穗带着石头躺在床上,虽然屋里她娘简单地打扫了一下,还是隐隐有一股久不住人的霉味。 香穗躺在床上,侧身盯着袁婶子,她坐在窗前,心思好像也不在屋里。 今儿晚上袁婶子话不多,吃过饭之后,她就坐在靠窗的地方没有怎么动。 头天晚上,袁婶子沾了枕头就睡,今儿怎么坐着不动? 香穗仔细打量了她几眼,感觉她在用心听外面的动静。 严老翁不是说这家店安全吗?难道她还怕有人偷了他们的铺盖被子? 香穗趴在床上,也支棱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阿乾,你们骑了一天的马,打水泡泡脚,活活血。你们泡完了,记得给阿翁也打盆水。” 香穗听到她娘嘱咐程乾的声音,还有程乾清冷的应和声。 马氏是坐车的,就她娘仨不累,不由得她就主动操心起了大家的饮食起居。 她叮嘱了程乾几句,就回了他们的屋,见袁婶子还坐在床上,就走了过去。 “妹子,这家店的灶房随便用,我拿钱给店家,他还不要。” 马氏压着声音,说完在袁婶子身旁坐下,“赶了一天的车,你不累,怎么不上床睡觉去?” 刚进这屋里来的时候,屋里到处是灰尘,马氏简单地打扫了一番。 袁婶子虽然是在严家做事,马氏总感觉她是个没有怎么吃过苦的,怕她嫌弃床不干净,又接了一句:“这床我擦了三遍,是干净的。” “辛苦姐姐了。”袁婶子接话。 “辛苦到说不上,就是这床有点儿奇怪,好像都是土胚垒起来的,感觉怎么擦都有土。” 马氏没见过这样的床,有些好奇。 袁婶子噗呲笑了,“这叫炕,北边儿大多睡炕,咱们这边少见。冬天睡到这炕上极暖和。” 袁婶子见马氏听的认真,差点儿截不住后面的话匣子,她还要听院里的动静,就打住话题让马氏带着孩子先去睡。 马氏坐了一天骡车,在车上时不时的眯一会儿,她倒是不困。见袁婶子不想闲聊,她就给自己找些事儿做。 她将几人的包袱都拿过来放到靠墙的床尾,感觉这样安全点儿,隧放心了。 脱了鞋躺去了床头,马氏一上床,袁婶子就熄了灯。 屋里瞬间暗了下来。 店家屋里什么都没有,床上的铺盖还是他们自己的,盖着有熟悉味道的铺盖,石头滚去了马氏的怀里。 这次香穗睡在石头旁边,她盖着被子,睁着眼睛盯着屋顶。 袁婶子没有睡,她也好奇地睡不着。 外面有泼水声,还有走动声,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整个脚店彻底安静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香穗扛不住要睡着的时候,她好像听到外面又有脚步声响起。 “老哥哥,兄弟真是没有想到,你能过来。”声音浑厚,有力。 香穗脑子里冒出个满脸络腮胡的壮汉形象。 袁婶子悄悄站起来,耳朵靠近窗户听了一会儿,终于脱了鞋上了炕。 他们都头朝外躺着,香穗隐约听到有说话声,具体说的什么也听不清楚。 严老翁他们房间里,几人都没有睡。 四方桌上燃着昏黄的油灯,严老翁跟一个高壮的中年男人分别坐在桌子的两端。 严雄跟程乾站在严老翁旁边,中年男子旁边坐着一位看着比中年男子要大一些的文弱书生。 “老哥哥,听了探子的禀报,我就猜是你,故而带着军师马不停蹄的就赶来了。” “老夫可能要叨扰大当家一阵儿了。” 大当家爽朗一笑,“兄弟满心欢喜,老哥哥长住下来才好。” 严老翁笑,将两个孩子打了有钱员外家的打手,知县被员外收买,将孩子下狱要重判,而自己不得已劫了监牢的事儿说了。 “老哥哥英勇不减当年啊。”大当家哈哈一笑,“朝廷昏聩,官场腐败,我看他们都日子也不长了。” 严老翁还是笑,伸手将程乾跟严雄找到跟前,“过来,见过大当家的。” 两人抱手行礼,“见过大当家的。” 大当家的站起来,两手一伸重重地拍在了严雄跟程乾的肩上,“叫夏叔。” 两人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承那一击了。 严老翁也笑着站了起来,“礼不可废。” 夏当家笑,轻轻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好小子。” 两人又行了一礼才退下。 夏当家笑着坐下,对严老翁说:“老哥哥真是好福气,后继有人了。” 严老翁跟着客气了几句。 两人寒暄过之后,夏当家说:“老哥哥,话不多说,我跟师爷先回去,明儿自有人领着你们往寨子上去。就是寨子上都是一群糙汉,多有不便,女眷们就在山下的村子里住下来吧。” 严老翁拱手:“劳烦大当家。” 夏当家匆匆而来,又带着师爷匆匆而去。 漆黑的夜里,脚店又恢复了平静。 从严老翁跟夏当家的谈话中,只能知道,他们到了地方,之后要去个山寨。 而这脚店,好像是山寨的哨点。 程乾好奇,严雄不好奇,他家开镖局的,他翁翁以前可是镖局的东家,走南闯北就是跟绿林土匪打交道的。 程乾好奇也没有开口问。 严老翁说了声:“睡吧,明儿就去寨子。” 严老翁说完,合衣躺下,严雄跟程乾也都在一旁合衣躺下。 以后就要做个土匪了,程乾心里默默念叨着。 他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精神抖擞得毫无睡意。 其实他并不觉得当土匪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与他原本的计划相差甚远。 原来他是要走一条光明大道的呀。 爹娘还在时,他爹一直告诉他要好好读书,虽然他爹没有多说其他,他猜想,他爹应该是想让他通过科举之路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然而世事难料,如今反王叛乱,科举被停,他的前途变得一片渺茫。 于是,他又改变了计划,决定跟着严老翁苦练武艺,期待将来能够在战场上奋勇杀敌,凭借着军功出人头地。 可如今连这个希望都破灭了。他无奈地摇摇头,暗自感叹命运弄人。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成为一名土匪。 第69章 李家庄 晨光熹微,东方鱼肚泛白。 小院寂静,晚上大家休息的都很好,马氏跟袁婶子早早地起了床,走出屋门,就看到程乾跟严雄在那里伸展腿脚。 一路上他们两个倒是没有荒废,日日都在练习。 香穗就轻松许多,跟在她娘身边,每日都能多睡一会儿。 石头不累,没过一会儿他也醒了,醒来就去摸摸香穗的脸,拉拉香穗的手。 不出所料,没两下,香穗也被他吵醒了。 睡在自己的被子里,真是舒服呀,香穗将被子拉上来,将脸整个盖住。 石头以为香穗在跟他玩,他笑嘻嘻地伸手将她的被子往下拉。 一拉露出香穗的脸,他就看着香穗咯咯咯地笑。 “好了,好了,阿姐败给你了,咱们起来吧?阿姐给石头穿衣裳。” 石头脆生生道:“好。” 香穗帮石头穿好衣裳,她自己也将衣裳穿上,出门就看到程乾跟严雄在练武。 嗯,她起晚了就不练了吧。 过去给袁婶子还有她娘帮忙去,香穗拉着石头低着头从旁边过去。 走到灶房门口,就听到袁婶子说:“做饭这顿饭,将东西都收起来吧,咱们吃过早饭兴许就得走。” 马氏点头,将用过不用的东西一一都收拾起来。 “阿娘,袁婶子,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香穗进了灶房问。 “没有,我们把活都干完了。”袁婶子笑了笑,对香穗说:“带着石头出去玩去吧,屋里有烟。” 香穗站着没有动,她娘做的这些活,她都会做的,只是做得没有她娘好。 有娘的孩子就是好。 程乾跟严雄练过之后,该洗手脸了,天儿不是太冷,便用不着用热水,香穗去灶房旁边的水井处,提着木桶送到水井里,打了一桶水放到了旁边。 这样,他们两个等一下直接就能拿来用了。 水井不安全,香穗打完水,就拉着石头回去看程乾跟严雄练武去了。 严老翁拿着拐杖站在门口,香穗觉着自己不练也太懒了,就松开石头在旁边练起了基本功。 马氏跟袁婶子做饭很快,没多久就将早饭做好了。饭做好了,严老翁也让两人停了下来。 吃过饭之后,严老翁让大家收拾东西,要出发了。 程乾跟严雄去收拾他们房间的东西,马氏跟袁婶子收拾她们房间的。 余下香穗在一旁偶尔帮点儿小忙,大部分时候,她娘让她看着石头。 昨儿拿下的包袱,被褥重新装上车,就跟店家退了房。 店家好像没有收钱,反而招过来一个个子矮小,体格健壮的年轻男子。 他们从住进店里到走,好像都没有看到其他人,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香穗满脸的疑惑,可是大家都理所当然。 “老人家,这是寨子里的人,叫猴子,你们跟着他走就行。”店家在严老翁跟前说了一句。 猴子拱手见过严老翁,严老翁抱拳回了一礼。 那叫猴子的,骑了一匹骡子,在前面带路。 严老翁,程乾跟严雄紧随其后,一如既往地,他们的骡车在最后面。 一行人离开那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脚店,沿着一条不是太宽也不很窄的小路往东北方向走。 路上经过两三个人烟稀少的村庄,又往前走了大概一个时辰,我们到了一个很大的村庄。 香穗觉着这里有她们三个柳林村那么大。 后来,香穗在村子里卖豆芽,她大致数了数,差不多有五六百户人家。 这个村子叫李家庄,可是村子里姓什么的都有,是个由四面八方过来的人组成的一个大村落。 猴子先是带着他们去了村长家。 猴子站在村长家门口,高声喊:“村长叔,村长叔。” “你个小猴子,整日大呼小叫的,可是大当家让你带话来了?”屋里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穿着粗布短褐,抓着一支长长的烟杆儿,边走边从嘴里往外吐烟雾。 小猴子一脸笑意,往前走了两步,“村长叔,确实是大当家的让我来的。咱村来新人了,大当家让您老人家给安排个住处。” 村长收起烟杆儿,打量严老翁他们一行。 严老翁在村长看过来的时候,拱手行了一礼,村长回礼。 看严老翁行的抱手礼,村长就明白了,这是江湖上的人。 “好,我知道了。”村长背着手,往前走,边走边说:“去村头吧,村头还有院子没有住人。” 走着走着,他停了下来,他又打量了众人一番,“你们人不少。” 袁婶子慢慢地赶着马车,笑着回他:“我们这是两家人。”她怕到时候给分到一个院子,不方便。 村长了然,“哦~好好好,刚巧那里还有两处院子,你们看着住吧。” 村里的房子大多都是一样的,泥土垒的矮矮的院墙,院子里有正房跟东西两个厢房,房子也都是泥土垒的,屋顶都是草编的。 泥墙上面露出一些麦秸秆,是用泥土掺了麦秸秆垒的墙。 房子建的都不是太高,不过能有个地方住,已经很好了。 村长将他们带到村南头,指着两个挨着的小院对他们说:“刚巧,这两处院子挨着,离村头的溪流近,打水,洗衣都方便。” 严老翁拱手向村长道谢,村长忙回礼,“老哥不用客气,咱们村……,以后你就知道了。” 村长这边说完,小猴子就恭敬地对严老翁说:“老人家,大当家在山上还等着你呢。” 严老翁他们的行李都在骡车上,马上什么都没有。 他们骑上马就能跟猴子走。 “你们先在家中收拾,我带着两个小子先上去看看。”严老翁笑着对袁婶子吩咐了一声。 “老爷子自忙去吧。”袁婶子回。 马氏跟香穗还有石头站在一旁,马氏面带微笑看向程乾,希望他跟着严老翁是对的。 村长跟严老翁又相互行了一礼,猴子就带着严老翁三人走了。 村长转过身说:“这两处院子都是一样的,你们看着确定下来各自的院子。有段时间没住人了,住进去前需得收拾收拾。若是忙不过来,我回去找几个女眷来帮帮你们。” 马氏跟袁婶子笑着说不用。 村长背着手,进了最边儿上的一家,他伸手将门推开,土坯建的房子,窗户门都小,大白天的里面也不是太亮。 马氏,袁婶子,香穗,跟石头都跟了进来。 袁婶子说:“这个院子挺好,我们就住外面这个院子吧。” 两家人就这么定下院子,随后村长问过了两家的情况,问完记住了才走。 走前还叮嘱,有事儿去他家中找他。 第70章 打扫 有了落脚的地方,村长一走,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打量起来。 这小院子,跟玉田县的小院布局差不多,就是大门是朝南开的,整个院子好像缩小了一些。 正房有三家,正中的堂屋里有个四方桌子,两个长条凳子。 两边的房间里都有张极其简单的架子床。 西厢房是灶房,东厢房有一间,里面放了张简单的架子床。 屋里除了床,什么都没有。 好简单啊,他们柳林村的家里还有一个五斗柜跟一个两开门的站柜呢。 香穗抿了抿嘴,好在灶房比较大,整理整理有地方生豆芽。 他们看的是严家,看完之后,袁婶子笑着说:“正房留给阿翁跟郎君住,我就住着东厢房里了。” 马氏说:“我们那边,我带着穗儿跟石头住正房吧,让阿乾住东厢房。” “这样就很好。”袁婶子说着背着手又去看了一眼灶房,“好歹灶房里有口缸,不然吃水真不方便。” “吃水去村口的溪水边提?”马氏微蹙眉头。 袁婶子接:“那村长是这样说的。” “妹子,咱们什么都没有啊,水桶,扁担,都没有,哦,我看着院子里也没有扫帚,等一下打扫屋子都得去邻居家借。” 听马氏这样说,香穗抬头往西边看了看,李家庄的人家是一溜一溜的,他们这一溜儿大概有十几户人家。 不知道他们家的隔壁有没有人。 “穗儿,你回去咱们家看看,有没有扫帚,水桶扁担这些。”马氏使唤香穗回去看看。 “姐姐,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说着他们一行四人又来到了隔壁院子。 外面的院墙跟门,大概也就跟程乾差不多高,反正她娘跟袁婶子站在墙外面是看不到家里的。 若是程乾以后再长高一点儿,这个墙头就挡不住他的视线了。 他们进了家,首先就是去了灶房,只有一个水缸,连个锅都没有。 水桶扁担不用说,没有。 正房跟东厢房里有的东西都跟隔壁一样,若说那里不同,香穗发现,他家东厢房的床好像比隔壁宽一点儿。 看完之后,马氏跟袁婶子相视一笑。 真是家徒四壁。 “咱们去隔壁借用一下吧。” 袁婶子想,这村跟土匪寨子关系匪浅,村里人应该非常团结,和睦。 她说:“我去看看隔壁有人没有,有的话就借用一下。” 袁婶子去了隔壁,马氏还有香穗拉着石头站在门口看。 袁婶子敲了好久的门,才有人过来开门,白发花眼的老妪,眯着眼睛问袁婶子找谁? “大娘,我是隔壁刚搬来的,想着打扫打扫房间,可是家里没有水桶,扁担这些东西,想来问问你就有没有?” 用眼睛看就知道,这婆婆眼花耳聋,袁婶子扯着喉咙将声音提到最高。 “啊?”老婆婆歪着头,她声音比原袁婶子还高。 袁婶子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些,“你家有水桶扁担没有?” 老婆婆自说自话,“年纪大了,听不清了。” 吱呀~ 老婆婆隔壁的院门打开了,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小妇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 她腼腆地问袁婶子:“你们是刚来的?” 哎呦,终于有个能正常沟通的,袁婶子笑了,因着她一张肉肉的圆脸,笑起来异常和蔼。 “对不住,吵到你了。我们是刚来的,村长领我们过来的,他刚走。我们准备趁着天上有日头,赶紧打扫打扫,晚上还要住呢,就是家里什么都没有。” 那年轻妇人也笑了,“余阿婆耳朵不好使,你来我家借吧。” “唉好,那就多谢了。”袁婶子谢过那妇人,边比划边高声对余阿婆说:“阿婆呀,打扰你了,你先回去吧。” 余阿婆没有听太清楚,不过她看懂了袁婶子的比划,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老了,听不清。” 说着她随手关上了院门。 隔壁小妇人夫家姓夏,拿了家中的水桶跟扁担来。 人好像也很热情。 “村头有条小溪,村里人吃水都是去那里打,从柳树旁的小路就能过去了。” 夏娘子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柳树说。 袁婶子跟夏娘子道了谢。 邻里邻居的住着,总要认识一下。 趁着袁婶子还没走开,马氏忙带着香穗跟石头走了过去。 几人笑着就相互认识了。 “石头真乖,婶子家也有个弟弟,才三岁。” 夏娘子从袖口里拿出两个麦芽糖给了香穗跟石头一人一个。 香穗还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她已经这么大了,夏娘子还当她是个孩子。 他们别了夏娘子,袁婶子自告奋勇去打水,马氏去骡车上找抹布。 跑路的时候,谁也不会带抹布呀,她就找了一件石头穿小了的里衣,拆了当抹布用。 袁婶子提着两桶水回来的时候,马氏已经拆出了几块小抹布。 她看到袁婶子回来,拿着抹布走了过去,“先从你家开始吧。” 从夏家门口一回来,香穗就将自己的那颗麦芽糖给了石头。 袁婶子提水回来了,她也跟着马氏去了严家,她帮着擦擦床,打扫能快一些。 三个人打扫果然很快,不过一个时辰,就将严家打扫好了。 接下来是程家。 他们家里人员特殊,马氏向村长报的是家主姓程。 骡车暂时拉去了严家,石头坐在大门口的门坎儿上吃糖。 香穗在屋里擦床,马氏跟袁婶子在洗灶房的大水缸。 家里来了人,屋中忙碌的几人没有看到。 “这缸以后盛水吃呢,得好好洗刷洗刷。” “是的。” 接完话,袁婶子才反应过来,她抬头一看,夏娘子抱着个小娃站在灶房门口,石头站着人家旁边吃糖。 夏娘子怀里的娃,眼睛都要沾石头的糖上了。 马氏跟袁婶子都停了下来。 袁婶子笑着说:“夏娘子来了。” 马氏歉意的笑,“实在太乱,没法请娘子坐。” “两位嫂子别客气,你们忙你们的,我突然想起来点儿事,过来跟你们再说说。水桶是家家必备的,少不了,你们要买水桶就去村里赵木匠家,他家里有水桶,还有扁担卖。” 袁婶子:“好嘞,真是多亏有你。” 后面,夏娘子又说了几句家常的话才走。 新来的邻居,或许不知道去哪里买东西,夏娘子好心过来告知一声,又因着人家刚来,她也不好打扰,说完就抱着孩子走了。 第71章 热心夏娘子 整整两个多时辰,终于将两个小院都打扫干净了。 太阳西斜,阳光暖洋洋的,几人拿出长条凳,坐在程家的院子里晒太阳。 马氏坐了一会儿问石头:“石头饿不饿?” 大人忙碌的时候,石头坐在门坎儿上舔吃了一整颗麦芽糖,他还没没有感觉到饿。 石头摇了摇头。 袁婶子见了哈哈一笑,香穗也咧着嘴笑,笑过之后,她站了起来。 “阿娘,袁婶子,你们歇着,我去骡车上拿饼子。” 好在当初她娘跟袁婶子烙的饼子多,不然今儿真没没有办法吃饭。 香穗跑去严家,将包饼子的包袱拿回来,几人拿着凉饼子吃,边吃袁婶子边说:“等一下也得去买两口锅回来。” 马氏点头。 吃过东西,又休息了一会儿,马氏叮嘱香穗,“在家看着石头,我跟你袁婶子出去买水桶,锅碗瓢盆。” 这样又要花出去一大把钱。 马氏身上藏了一两的散碎银子,她伸手摸了摸,摸到银子才放心下来。 夏娘子详细地说了赵木匠家的位置,马氏跟袁婶子很简单就找到了。 赵家院里打了个棚子,棚子下面是赵木匠做活的地方,他直接引着马氏跟袁婶子到棚子底下,让他们自己选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都有,两人各买了两只桶一条扁担。 他们也想买锅碗瓢盆,问赵木匠才知道村里没有卖的,要去十几里外的镇子上买。 两人挑着水桶往家赶。 袁婶子说:“还好当初拿了个小锅,不然今儿晚上真的没法做饭吃。” 马氏浅浅一笑,“灶房里没柴,今儿是吃不到热乎饭了。” 袁婶子一想,还真是。 两人没再提做饭的事儿,回到家先将骡车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 谁的东西放到了谁的屋里。 被褥也都带着呢,床板干了就铺了上去。 马氏跟袁婶子归置东西都时候,香穗也没闲着,骡子要吃草,她牵着骡子去了小溪边儿上吃草去了。 归置好铺盖,马氏又跟着袁婶子去打水。 他们走到溪水边儿上的时候,看到香穗盯着溪水看。 马氏快走几步,一把将她拉了回来,“穗儿,别离水太近了,万一掉进去了多危险。” “阿娘,我看这溪水里好像有鱼儿,感觉从眼前一闪而过。” 袁婶子洗了洗水桶哗哗打了两桶水,放到溪水边。 “这水是往下流的,有鱼儿也不好捉,你可别打鱼的主意了,没得自己掉进去得不偿失。” 袁婶子走到香穗跟前,看了看在旁边低头啃草的骡子,“把骡子牵着,你跟我们回去。” 这溪水挺深的,还是要注意这些。 袁婶子跟香穗说话,马氏便没有逮着她教育,她去旁边洗水桶打水去了。 柳林村家中有水井,县城的程家家中也有水井,她还没有在外面打过水。 打水不是太利落,好在也打了两桶上来,她极少挑扁担,为了怕路上水都洒了,她也没有敢打太满。 袁婶子挑着水在前面领路,马氏跟在她后面,香穗牵着骡子走在最后面。 袁婶子的挑子很稳,马氏挑着有些晃悠,因着她桶里的水不满,路上也没有洒出来。 两桶水倒下去,还不到水缸的一半。他们现在连锅都没有,这些水就洗漱用也够了。 马氏将水桶跟扁担放到水缸旁边,走出了家门。 今儿得在严家做饭了。 严家院子里没有牲口棚,香穗就将骡子赶到了院子里的院墙边儿上。 “袁婶子,骡子就这样真没事儿?” 香穗想问的是,真不用拴着?它不会胡乱跑吧? 袁婶子将小锅拿了出来,站门口往院墙旁边看了看,树上的树枝可能烧不着,捡些地上的干落叶回去热热饼子烧个水也行。 马氏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袁婶子在院子前面的几棵树下捡树叶。 他们住在村子的最外面,院子前面有许多树,东边同样也有好几棵,而东边更远处一些,则是一片平整的大片土地。 树下落了些枯树叶,两人捡了些,拿回去烧的时候,狼烟滚滚,呛得人直流眼泪。 灶房里待不住了,马氏和袁婶子跑出灶房站在灶房门口擦拭着眼角的泪,袁婶子苦笑着说道:“这些树叶还不够干啊。” 马氏跟袁婶子站在灶房门口擦眼泪,袁婶子哭笑不得地说:“这树叶不够干。” 马氏也跟着无奈地笑了起来,“看来今儿咱们是没办法吃上饭咯。” 两人相视苦笑。 香穗望着冒烟的灶房,说:“我明儿就去前面树上砍些柴下来。” 石头蹲在门口往里一点儿都地方,看着墙角的骡子。 夏娘子怀里抱着一捆干柴,差点儿踢到石头,她侧过头,笑着跟石头说话:“石头在这里玩呢?” “看着骡子,不让它乱跑。”石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骡子。 夏娘子笑了笑,香穗最先看到了她,高声叫了声:“婶子” 袁婶子和马氏正用汗巾子擦拭着眼泪,突然听到香穗的呼喊声,她们纷纷停下动作,抬起头来。 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夏娘子抱着一大捆柴火缓缓走来。 如此看着,这夏娘子犹如天上的神仙下凡啊。她给苦难的人送温暖来了。 袁婶子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嘴里念叨着:“哎呀呀,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呐!” 她快步迎上前去,接过夏娘子手中的柴火。 夏娘子微微一笑,轻声说道:“从我家里那边,便能瞧见你们这边烟雾缭绕,格外显眼。我心想你们家中必定是没柴,也不知究竟是烧得什么东西能冒出如此浓的烟,便赶忙抱了捆柴过来。” 袁婶子不禁面露尴尬,干笑两声。 一旁的马氏则微笑着解释道:“灶房里确实没有柴火可用,我们在外面的树下捡了些干枯的树叶回来,哪曾想其中竟有未干透的,烧不起来。” 夏娘子说:“我家里有柴,柴火不干烧不起来,你们先去我家拿些来烧。” 马氏感激:“那真是麻烦你们了。” “不碍事的。”夏娘子看了看灶房里,又说:“锅要去镇上买,要是不方便的话,不如都去我家吃晚饭吧。” 袁婶子进灶房放柴火,顺便将锅底下的没有烧起来的树叶扒出来踩灭,出来就听到夏娘子的这句话。 刚刚认识的邻居,哪能如此麻烦人家,她忙说:“不用了,我们带了口小锅,现在有柴了,一会儿就能做饭了。真是谢谢娘子了。” 夏娘子走了,走前还让他们不用客气,缺啥去家里借。 第72章 清风寨 晚饭做好了,大家都没有吃,放在小锅里温着,等严老翁他们三人。 原本,石头坐在门口等,天黑后,被香穗叫进了屋里。 香穗跟石头肩并着肩挨着他们娘坐在长条凳上,香穗眼睛望着外面,这个时候,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今儿还回来吗? 马氏跟袁婶子也焦急,屋里没有油灯,他们四个人就坐在黑咕隆咚的屋里。 袁婶子幽幽说了一声:“黑灯瞎火的,看来明儿要买的东西还不少呢。” 马氏很赞同,她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算,”锅,盆,碗碟筷子,调羹要不要没事,大汤勺得有,家里缝缝补补的针头线脑不能少,盛馍的筐子。还有,为了怕以后有个万一有要熬夜的时候,油灯跟桐油也要备着。” 还有许多想不到的小东西,马氏抬头看向对面的袁婶子,说:“今儿晚上得好好在脑子里过一遍,东西真不少呢。” 袁婶子点头,“明儿咱们赶着骡车去镇上吧。” 骡子,骡车。 她转头看向院里,院里还得整个牲口棚出来,家里除了这一匹骡子,还有他们爷仨骑的三匹马呢。 马氏跟袁婶子讨论着明儿去镇上要买的东西。 石头跟香穗坐在一旁听着,都是些家庭的琐事,石头没有兴趣,听着听着就靠到了香穗的身上。 香穗也在脑子里计划着自己的营生。 按着去年的经验,她觉着今年也得多备一些柴火。 柴火得多砍些,冬天还是要生豆芽。 嗯~ 若是能做个小风炉也挺好,放在灶房里,冬天可以给豆芽升温,也可以烧热水。 香穗完全有了经验,还是先砍柴吧。 当初她从严家借的那个砍柴刀就很好用,锋利的很,拿在手里也很带劲儿。 于是,她开口就问袁婶子:“袁婶子,当初家里的那个砍柴刀拿来了吗?” 袁婶子回:“拿了,我拿着在路上防身了。” “婶子借我用一下,明儿我去旁边的这几棵树上砍点儿细枝,杂枝当柴烧。” 马氏担心,叮嘱香穗,“外面的这些树都很高,你上去的时候小心些。” 香穗应:“我知道的,阿娘。” 他们又坐了一会儿,终于听到外面响起马蹄声,香穗眼睛一亮,人回来了? 这时,袁婶子已经走了出去,马氏抱着石头也站了起来。 “是不是他们回来了?”香穗说着也跟在袁婶子后面跑了出去。 马儿跑到村口就慢了下来,到了严家门口,他们三人陆续下马。 袁婶子抱怨一声:“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饭都凉了,我去再热热去。” 院子里没有地方拴马,他们三人直接就将马拴在了外面的树上,马嚼子卸下,任由马儿吃树下的落叶。 香穗想问问,他们去寨子上,以后是不是就当土匪了,因着她听带他们过来的那个叫猴子的,总是说什么大当家,大当家的。 严老翁她是不敢问的,可严雄跟程乾看着一身疲惫,她便就没有问什么。 忙跑去灶房跟袁婶子帮忙去了。 石头困得睁不开眼睛,她娘抱着呢,腾不开手。 袁婶子点了火,因着柴火,灶房里亮堂了起来。香穗一进去,袁婶子就说:“白天忘了买盆子里,让他们用水桶洗洗手脸。” 天儿冷,水冰凉,不过洗洗手脸还是没事的。去年冬天,程乾还用冷水洗脸呢。 香穗用水桶端了半桶水出去,“阿翁,两位郎君,洗洗手脸吧。” 严老翁好似在屋里跟马氏说话,听到香穗喊人,他一会儿就出来了。 用水桶洗脸,他们三人也没有问为什么,就着水桶就洗,严老翁洗过,程乾跟严雄洗。 他们都洗完了,香穗又舀了点儿水,涮了涮水桶放回原处。 天这么晚了,吃完饭,大家还是在严家的堂屋里坐了一会儿。 他们刚来到这个村子,严老翁几人还被请到了山上寨子里。 大家总得交流一下各自的情况。 袁婶子先开了口,她将严老翁走后,村长详细询问了两家的情况这事说了。 又说,家里什么都没有,她计划跟香穗娘去镇上采买些东西。 严老翁轻轻点了点头,说:“家里该买什么,你合计合计。该买的都买回来,玉田县咱们是回不去了,以后就住在这里了。 我跟两个小郎以后就住在山上寨子里,大概十天半个月能回来一趟。” 石头已经彻底睡着了,马氏抱着石头,看向程乾跟严雄,心道:土匪也有好的吧? 严老翁停了一瞬,又说:“这村子是跟山上的清风寨是一体的,村里若有什么事儿,会有人去寨子里报信,这个村子是安全的,你们放心住下。” 其他的严老翁没有多说,只说回来带几身衣裳,明儿一早就去山上,家里就让袁婶子做主。 说完这些,就让程乾跟着马氏他们回去了。 严老翁跟大人说话的时候,香穗跑去灶房烧水去了。 烧好,她用水桶打了一点儿回去,对袁婶子说:“袁婶子,锅里有热水,你们用吧。” 石头已经睡着了,香穗觉着她跟她娘可以等明儿家里东西备齐了,烧了水再洗。 她就将水桶里的热水提给程乾,“郎君,风尘仆仆跑了那么远,不知道寨子上是啥样,你先用着热水简单洗洗吧。” 拆出来的抹布没有用完,马氏拿了一小块给程乾。 程乾跟着严老翁去寨子里,他和严雄跟着寨子里的人练了一天,身上汗味极重,寨子里的人儿不知道在哪里洗澡。 他们一练完就往家跑,也没有洗漱。 虽然热水不多,多兑点儿凉水也够用了。 香穗带着程乾去水缸里打水,告诉他,水都是从村口那里的溪水里打的。 还贴心的让程乾将水换到了自家的水桶里。 程乾的衣裳都放到了东厢房,马氏摸黑帮他找了出来,“这屋里你不常回来住,等你走了,伯母将铺盖晒晒收起来,等你回来住了再铺上。不然这样铺着招灰。” 程乾轻轻嗯了一声,跑去茅房擦洗去了。 程乾简单地擦洗一番,出来马氏又叫住了他。 马氏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斟酌了一下,问:“山上的寨子不做杀人放火的勾当吧?” 马氏还是担心,她担心,两个孩子别走上了歪路。 程乾嘴唇微勾,笑了起来,“伯母,清风寨跟其他的寨子不一样,他们不打家劫舍。” 第73章 进寨子操练 有些话,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天儿有些凉,程乾就说:“伯母,咱们进堂屋吧,我跟你说说这个清风寨。” 马氏点头,看程乾穿得单薄,又说:“你这穿得太少了,去屋里披件衣裳再过来。” 程乾在外面加了件衣裳,进到堂屋的时候,马氏跟香穗已经在长条凳上坐好了。 他走进去,在对面的长条凳上坐了下来。 黑暗中,程乾能感觉到,马氏跟香穗直愣愣地盯着他,他也就直话直说了。 “响州这边赋税一直很重,前两年开始,种地吃不饱不说,反而成了负担。” 种地好歹能收些粮食裹腹,咋还成负担了。 马氏的震惊问出了声。 程乾缓缓开口:“这里的庄户辛苦种地一年,夏收,秋收之后要缴各种各样的赋税。给官府缴了税,不但没有剩余的粮食,甚至还会欠下官府不少钱财。 清风寨的大当家以前也曾经跑过镖,与严阿翁算是旧相识。他在外跑镖,家中兄弟过不下去,他就回来看了看,回来了解了情况很是痛心。 大概是大前年吧,严阿翁在响州偶然遇见大当家,一起吃酒时,听了大当家一番哭诉,忍不住随口说了一句‘干脆反了他们’。 没想到,大当家居然把这句话放在了心上。 造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不过万幸的是,他们这里有一座水泽山,于是他们便召集了村里一群青壮一起上山,盖房子、练武艺。 然后,等夏收,秋收之后,当官府派人来收缴夏税,秋税时,他们就在半道上拦截官府运送粮食的车辆,留下官府应得的那份,之后把多余的部分归还给农家。 清风寨如此行事,大家能吃饱了,家里慢慢好起来。 一时间,清风寨颇受周围村子的好评,附近村里的男丁和民壮纷纷跑到清风寨,势要跟官府对抗下去。 到如今,清风寨里已经修建了许多营房,青壮们在这里跟随大当家习武,还有师爷教习阵法。 在此之前,知县也曾派捕快前来围剿过,但最终还是被打败逃走了。 目前,朝廷正在西北剿灭反王,定然无暇顾及小小的清风寨,想来那知县也不敢上报。 清风寨就这么生存了下来,还在这几里之外建了个村子,安置寨子里兄弟们的家眷。 周边的这些村庄,家家都有了余粮,一切看似很平顺,可,大当家并没有因此而高枕无忧。 他每天都督促寨子里的青壮们进行训练,以防朝廷派兵围剿时能够有能力抵抗。 我和严雄也加入到了队伍中,与大家一同练武。严阿翁留下负责教导大家刀法。” 程乾停了一下,又说:“这些都是我从严阿翁跟大当家的谈话里猜的。总之,清风寨不是那种打家劫舍的土匪窝,而是为了大家能吃饱饭,能活下去而存在的。” 马氏点头,“不是打家劫舍就好,这样伯母就放心了。” 程乾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说:“咱们刚来,对于寨子上跟村上的事儿,不是太清楚。但是,去了寨子就有饭吃,家里好歹能省下一个人的粮食。之前我爹娘给我留下的钱还有一些,先交给伯母保管,若是有用也可以拿来用。” 马氏忙摆手,“你爹娘给你留下的钱,你藏起来,伯母这里还有点儿,明儿我跟袁婶子去镇子上采买,我看看能不能找些绣活回来。” 香穗也开口了,“郎君,我这里也还有钱呢,等咱们将家里的东西都置办起来,我还要生豆芽卖呢。现在天还不太冷,我先存些柴火。跟去年一样,灶房里燃着火,屋里暖和,豆芽生得快。” 马氏赞成,抬手摸了摸香穗的脑袋,望着程乾说:“你去寨子上好好练武,功夫练好了,对你自己也好。家里的事儿,就别操心了。” 虽然他们是因着打死人跑路的,嗯,被诬陷跑路。 当初严雄的狠劲儿马氏见到了,她觉着自己身手好,打死别人,总好过被别人打死。 程乾得好好练武才行。他们寨子还打算着跟朝廷的军队干仗呢。 马氏反复叮嘱程乾好好习武,让他不要操心家里。 翌日,很早马氏就起来了,她站在东厢房窗口前问:“阿乾,起来了吗?” “伯母,我已经起了。”屋里传来程乾一贯清冷的声音。 马氏推门走进去,她问程乾,“衣裳收拾好了吗?要收拾些什么衣裳?” “里衣都带着了,外面的,就只带这两件短打。”程乾已经将衣裳都整理进了包袱。 旁边放着两件长衫,还是去岁马氏给他做的。 不读书也不穿了,先放着,以后回家来的时候穿。 “这两件衣裳,伯母给你收起来。” 程乾轻嗯了一声。 屋里还是有些暗,程乾衣裳不多,鞋子也就脚上穿的一双,同样是当初马氏给做的。 日日操练,定然跟日日在地里干活一样,是极其费鞋的。 还得买点儿布料给他做两双鞋。 程乾将包袱打包好,马氏抱着那两件长衫出了屋门。 她站在跟严家共用的墙根儿前听了听,不知道严雄他们起来了没有。 现在两家就严家一口小锅,且饼子什么的都在严家呢。 严老翁他们走之前,总得在家吃点儿东西吧? 她正想着,严家灶房里冒起了白烟,她扬起嘴角一笑,袁婶子起来做饭了。 “阿乾,袁婶子已经开始做饭了,你洗漱洗漱就过去严家吧,吃过早饭再出发。” 马氏将程乾的长衫放进了自己屋里,她看了看房间,感觉屋里需要个斗柜。 算了,买个竹筐子吧,一样放衣裳。 香穗也起来了,在新家住的头一晚,睡得还挺好。 她洗漱一番,就跑去严家借砍柴刀,袁婶子将砍柴刀递给她,随口问:“郎君起来了吗?让他过来吃早饭。” “起来了,一会儿就过来。”香穗说着拿起柴刀去了门外。 她仰头看了看门前跟东厢房后面的大树,最后决定先去东厢房后面的那几棵树上砍树枝。 她看那几棵树,细枝挺多,刚好她帮着修理修理,明年让树长得更高。 香穗砍柴已经极其熟练,一棵高大的树,她很快就爬了上去,从后腰拿下砍柴刀,逮着细枝,杂枝库库一顿砍。 严老翁他们牵马要走的时候,树下已经堆了一堆树枝。 严雄高声跟香穗道了声别,香穗站在树上,目送他们往东北的水泽山而去。 第74章 期待 香穗站在树上,她望向水泽山的方向,那里还是一片深绿,其中偶尔夹杂一片枯黄。 昨儿,程乾说,那上面有许多营房,上面到底住了多少人? 灶房的人去哪里买菜? 她能不能将自己生的豆芽卖上去? 香穗看到的水泽山,是满满的商机,她收回视线,又往远处的道路上看去,不过这么一会儿,他们三人三马渐行渐远,身影都变小了。 天空碧蓝,又是个晴好的天。赶紧多砍些柴火,晒干了就能烧了。 香穗在这边砍树枝,马氏带着石头在院子前面的树下搂树叶子。 树叶子摊开薄薄的一层晒,总比树枝干的快,这些天,他们不能总去别人家借柴烧。 香穗将一棵树上的细枝杂枝砍得差不多了,就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马氏往家里抱了好多树叶,见香穗下来了,就帮着她去整理树枝。 两个人往来好几趟,树枝一分两半,往她家院子里放了一些,又给严家的院子里也放了一些。 两人刚刚整完,袁婶子就说:“咱们的饭也做好了,快吃饭吧。” 饭罢,袁婶子套好骡车。 马氏叮嘱香穗看好石头,就坐上骡车去了镇上。 香穗有的是时间,她准备接着去树上砍树枝,树枝砸下来,下面是极不安全的。 石头不能在树下待着,她就哄石头,让他坐在家门口看好家。 石头乖乖听话,香穗站在树上能看到石头坐在门坎上警醒地盯着门外。 香穗捂着嘴巴偷偷一笑,从腰后拿出砍柴刀,就开始干活。 地里的麦子刚种上没有多久,地里基本没有农活干了,也有人家在地里种了白菜,萝卜之类的,偶尔过去看看。 香穗昨儿,没怎么见到村里的人,她在树上砍树枝这一会儿,就有好几个年长的妇人从他们门前经过。 每一个经过都会说一声,“这两个院子住上人了,是从哪个村儿搬来的?” 说完还忍不住仔细的打量石头两眼。石头就仰着头,也懵懵懂懂地看着别人。 这么标致的孩子,若是这附近的该是有印象,两位妇人仔细再三打量石头,发现并不认识。 彭~彭~ 她二人刚走过来没几步,就看到有树枝从树上掉下来,仰头一看,树上站着个八九岁的女娃,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砍刀在那里砍柴呢。 这么彪悍能干,家里男子兴许是寨子上的。 村里有规定不能瞎打听,两人看了一眼,就抄着手去了地里。 连着爬了两棵树,香穗手臂都砍酸了,她滑下树,将砍柴刀放回严家,就开始往家里运柴火。 石头见香穗抱着柴火回来,也跟着她一起去抱柴火。 严家跟程家两家挨边的院子空荡荡的,只有香穗跟石头。 从天上看,两个人像两只忙碌的小蚂蚁,一趟一趟滴往家里运柴。 香穗抱柴火,石头也跟着抱,他不觉着累,挺高兴地跑了一趟又一趟。 香穗学着她娘,同样将柴火分成了两份,两边院里各放一半。 昨儿,夏娘子给他们送了一捆柴,他们现如今砍了柴理应还给人家。 香穗看了看院子里竖着靠墙跟儿放着的柴火,心想着,等她娘回来再说吧。 又渴又累,香穗带着石头去严家,用个小瓢从小锅里舀了些水,她跟石头都喝了一些。 他们家的水缸里,程乾早起挑了两桶水,严家的水缸里快没有水了。 袁婶子跟她娘回来,总要喝点儿水的。 香穗挑不了扁担,她就提着一个桶,跑了两趟磕磕跘跘,提了两大半桶水回来。 她要赶快长高,不然水都挑不了。 香穗打好水,眼看晌午头,隔壁的夏娘子抱着她家儿子过来串门。 “夏婶子。” “夏婶子。” 香穗叫夏娘子。石头跟在她旁边也有模有样地叫了一声。 夏娘子抿唇一笑,“只你们两个在家?你娘去镇上了?” “我娘跟袁婶子一起去镇上买东西去了,你来屋里坐。” 香穗请夏娘子去屋里坐,夏娘子笑着说不用,天儿好,就在外面玩吧。 石头看着夏娘子怀里的小娃儿,他也盯着石头看,一窜一窜的,想要下地。 夏娘子看了一眼石头,笑着将他放到了地上:“舟儿下去跟石头哥哥玩吧。” 舟儿下了地,很稳当地走去石头跟前,仰头看着石头。石头也看着他,两人就这么相互看着不动。 夏娘子也不管他们,看了看香穗放在太阳底下晒的一片柴火,笑着夸她:“小娘子真勤快。” 香穗抿唇一笑,随后抬起头问夏娘子,“婶子,咱们村里有卖豆芽的吗?” 夏娘子以为,香穗要买豆芽,便说:“卖豆芽的没有,要等卖豆芽的人来了才能买。” 没有人卖就好, 香穗笑了笑,眼中闪烁着光,好像看到了铜钱哗啦啦装进了自己的荷包。 她笑得更加开怀了,“我家原先是卖豆芽的,就是因着一些事儿,来到这里。只要等我家稳定下来,就能重新开始生豆芽卖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以后咱们村里的人要是想吃豆芽,再也不用苦苦等待卖豆芽的人过来了,直接到你家买就行了。” 夏娘子听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他们村里的男子大多都在寨子里,村里就只有几个年迈的叔伯,像赵叔做木工,孙叔打铁。 就是没有人卖豆腐豆芽这些,以后程家生豆芽卖,那吃菜可就方便了,这可是件高兴的事儿。 夏娘子也不过才成亲三四年,骨子里还保留着年轻姑娘的活泼与好奇。 她兴致勃勃地和香穗这个小女娘继续聊天,聊着聊着话题就跑远了。 夏娘子好奇地问道。 “你家除了豆芽,还会卖其他东西吗?比如豆腐之类的?咱们村里人平常也就是吃些豆芽、豆腐,再加上冬天里的白菜萝卜这些。” “我们家不卖豆腐,不过袁婶子会做豆腐,若是大家都想吃的话,我们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买个磨盘回来自己做豆腐。”香穗认真回答。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以前,袁婶子家也是做豆腐卖的吗?”夏娘子追问。 “不是的。”香穗笑着解释道,“只是袁婶子会这门手艺而已。” “咱们村里的青壮都在寨子上,村里留下的都要女眷跟年纪大的男子。女眷们留在村里就种种地,闲下来的时候,做做针线。你们两家还没有分到地吧? 你们没有地,做些小营生,大家都会照顾你们的生意的。” 人就是这样,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第75章 干兄妹 香穗跟夏娘子聊了一会儿才知道,若是外来的村民,村里会给分一点儿地。 只不过,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人家刚将麦子种上,自然是不能分给他们的。 等来年夏收过后,看有没有地分给他们。 现在村里人多了,分不到多的地,大部分是一小块,能种点儿粮食或者菜。 香穗想,他们应该不会嫌弃分的少,能有一小块也挺好。 粮食不够吃,大家基本都是一日两餐。 李家庄的人也大多是一日两餐,若是孩子饿了就吃点儿间食。 夏娘子也给舟儿准备的有间食,是炒的磨得精细的白面粉。 白面粉炒得黄澄澄的,散发着勾人肚子里馋虫的香味。 石头跟舟儿两个人,原本还很陌生,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都不敢先开口。 夏娘子跟香穗在一旁聊天,没有管他们,不一会儿,石头伸手牵住了舟儿的手,石头一牵上舟儿的手,舟儿就笑了。 他歪着头,甜甜地叫石头:“哥哥。” 石头咧着嘴笑,他也成哥哥了。就这么着,两个人就玩到了一起。 夏娘子跟香穗聊了一会儿,头顶的太阳有些偏西,她抬头望天上看了看,就笑着说:“这小子该回去吃点儿东西了,我们先回去了。有空来家里玩。” 香穗笑着应好。 舟儿跟石头玩得正好,他娘让他回去,他还不愿意,非要拉着石头。 不让拉,他眼看就哭,夏娘子马上妥协,“好,石头哥哥也来。” 说着她转头对香穗说:“你娘他们,兴许不能回来早了,你关上门,也来。我给你们冲点儿炒面吃。” 香穗觉着自己大了,怎么能吃别人家给孩子准备的东西,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早上吃得饱,现在还饱着呢。” 香穗扶着肚子,望着夏娘子笑。 这孩子真是懂事儿,香穗不要,夏娘子也没有勉强,她说:“让石头来,我给石头冲一碗。” “夏婶子,你只给舟儿冲就行了,石头也不饿。” 石头听到了,大声跟着说:“石头不饿。” 夏娘子笑了,说:“让舟儿跟石头在这玩吧,我回去冲了端过来。” 哥哥这个称呼对于舟儿来说,或许是新奇的,他追着石头一直叫哥哥,石头一脸的小骄傲。 太阳暖洋洋地照在地上,院子里飘着淡淡的干树叶的味道。 香穗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轻轻地扒拉着她娘晾晒的树叶。她给这些树叶翻翻面儿,晒得快一些。 翻完自己家里的树叶后,香穗带着石头和舟儿又跑到隔壁严家的院子里帮忙翻树叶。 等到他们翻完回来时,看到夏娘子已经端着两个精致的小碗走了过来。 \"来,香穗,你帮石头端着这个碗。\" 夏娘子微笑着对香穗说。 盛倩难却,香穗乖巧地点点头,伸手接过其中一个小碗。 白瓷小碗中,有大半碗粘稠的深棕色糊状炒面,里面掺得还有一小粒一小粒的白芝麻。 碗里的炒面糊散发着香味,舟儿已经扑过去抱住了他娘的腿,“舟儿吃。” “这就是给你吃的,你先放开娘的腿。”夏娘子动不了,哭笑不得。 屋里有长条凳,她去搬一条过来,香穗又将碗放到夏娘子手里,\"婶子,等一下哦,我去搬个长条凳出来。\" 说完,她便快步跑向屋内,不一会儿就搬出一张长条凳,直接就放到了夏娘子身后,“婶子坐吧。”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香穗身上,映出她那纯真而可爱的笑容。 夏娘子眼睛被晃了一下,暗暗感叹:这一家人长得可真好看。 夏娘子坐下,舟儿站在她跟前,张着嘴儿等喂。 香穗帮石头将碗放到长条凳上,石头站着,就自己吃了起来。 石头吃了一口,香,很香,是他没有吃过的美味。他便舀了一调羹,要香穗吃:“阿姐吃一口。” 这是人家给石头的,香穗哪好意思,香穗笑着说:“石头快吃吧,阿姐不爱吃。” 石头一直坚持,香穗正尴尬,夏娘子手里喂着舟儿,转头对香穗说:“不是我王婆卖瓜,炒面里我放了芝麻,比别人做的好吃,你尝一口看看。” 香穗笑着俯身尝了一口,一小勺炒面糊糊进口,满口留香。 “婶子真的很会做饭,这炒面做的真香。”香穗夸了夏娘子一句,又叮嘱石头赶紧吃。 两个孩子吃完,舟儿还想跟石头玩,夏娘子就让他在这里跟石头玩。 她回去洗了碗又回来了,拿了三块很酥甜的龙须酥,分给香穗跟石头一人一块,她自己跟舟儿吃了一块。 吃完,两人坐在长条凳上聊天。 香穗感觉夏娘子家应该是很好的,给孩子的炒面里还放了芝麻,还有这种精细的糕点吃。 于是,她问:“夏婶子,你家夏叔是不是也在寨子上?” 夏娘子轻轻嗯了一声:“我们成亲的第二年,他就跟着大当家上了山,这会儿在上面做个百户。” 百户? 这是不是军中的官职? 寨子里是按着军队在管理的? 夏娘子也不等香穗说什么,她接着又说:“税收太厉害了,家家还要收人头税,我家交不起我的人头税,准备将我随便找个人嫁了。他听说了过去求亲,两袋麦子就娶了我。” 说起来真是一把心酸泪。 香穗很能感同身受,就是她比夏娘子值钱一些,得了二十两还加一袋麦子。 “你娘家离这边近,他们有没有搬到村里来?”香穗问。 “他们没有熬过那一年,明明大当家第二年就立了山头,可是他们没有熬过那一年。家中多了两袋麦子,他们不舍得吃,都给了我弟弟,他们没有熬过去,没了。我弟弟现在在寨子上。” 夏娘子说这些跟说别人家的事儿一样,前几年,饿死人都是常有的事儿。 香穗低着头,不说话,因着她实在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娘子转头看向香穗:“怎么是你娘带着你们兄妹三人?你爹呢?” 香穗没有回答夏娘子前面的话,她只说她爹生病,花了很多钱看不起病,病死了。 都是伤心事儿,夏娘子体贴的没有再问,香穗也不用为难怎么回答她家兄妹三人的事儿。 之前香穗觉着程乾是不认她的,她便当自己是程家的女使,不知道现在程乾怎么想的。 现如今他跟他们家相依为命,不然做干兄妹好了。 第76章 平顺 夏娘子没有跟香穗说太多,但是香穗从夏娘子的话里猜到,在寨子上做百户是有钱拿的。 不仅能吃饱肚子,还有钱拿,他们怎么不要女子呢?她可是也学了几天拳脚功夫的。 进寨子应该挺难,不过卖豆芽很快,虽然钱不多,不过钱都是一点点挣出来的。 算了,还是好好卖豆芽吧。 太阳落到屋后,院子里已经看不到一丝阳光,在门口跟舟儿玩的石头,扒着门缝对香穗说:“阿娘回来了。” 骡车从东边儿回来,石头迈开小短腿就跑去迎接,后面还跟着一个腿更短的。 香穗跟夏娘子出来,石头已经跑到了骡车前,袁婶子停车,马氏下来将石头抱上车,因着石头上车了。 舟儿虽然对马氏还陌生,马氏伸手抱他的时候,他还是让抱了。 马氏将他们两个放上车,舟儿坐在石头旁边,高兴地直笑。 “嫂子,你们回来了,东西都买齐了吗?”夏娘子跟着香穗一起,迎到了村口。 袁婶子:“还是镇上东西齐全,我们这一次就都买齐了。” 马氏笑眯眯扶着两个孩子。 骡车停到严家门口,马氏将石头跟舟儿抱了下来,“石头带着舟儿去一旁玩去,娘要搬东西了。” 袁婶子提着一口大锅进家门,看到家里晾晒的一大堆柴火,感叹了一句:“穗儿砍了这么多柴火?!” 香穗帮着拿下来两个水盆,听到了,抿着唇儿笑了笑。 夏娘子也慌着帮忙,马氏递给她两个笸箩,里面放了几个盘子。 严家讲究,袁婶子买了碗还买了盘子。马氏只买了几个碗,碗也能盛菜。 锅碗瓢盆,针头线脑,差不多都齐全了。 帮着严家搬完,余下的就是香穗家的,几人不一会儿就搬完了。 香穗洗了个碗,去严家帮她娘舀了碗温开水,回来看到夏娘子正在跟她娘唠闲话,夏娘子口中,无不是夸赞香穗,懂事儿能干。 见香穗端了水回来给马氏喝,又添了一句,“还孝顺。” 闺女被夸,马氏喜得不行,嘴里还得客气地说:“你太高看她了。” 袁婶子在家里粗粗收拾一下,提着两包果子过来了这边。 见夏娘子跟马氏在说话,她走过来听了一会儿,拿出一包果子递给夏娘子,“我们刚来,多得娘子关照,真是不胜感激。这次去镇上买了点儿果子,娘子拿回家给孩子甜甜嘴儿。” 马氏见了也忙回屋去拿东西。 夏娘子人不错,他们都给她家买了包糕点。 马氏也给了夏娘子一包,三人说说笑笑,夏娘子客气了几句,就收下了。 “剩下这包我们给隔壁余阿婆送去。” 夏娘子跟着马氏还有袁婶子过去敲开了余阿婆家的门。 这次袁婶子连比划再加上吼,余阿婆终于听懂了,她笑容满面地收了果子,嘴里连连说:“老婆子不中用了,也帮不到你们什么。”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反正大家又客气了两句。 果子送了,袁婶子笑了笑,让余阿婆回去休息。 门外就剩下他们三人,夏娘子拿着糕点,道谢:“多谢两位嫂子,我跟舟儿也不打扰你们了,你们快回去收拾收拾吧。” 她招手叫回舟儿,舟儿有几分不舍,石头说:“哥哥一直住在这里,明儿你还能来玩。” 石头这样说,舟儿才乖乖跟着他娘回了家。 家里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就是买的锅碗瓢盆,要洗一洗。 马氏跟着香穗正在灶房里洗刷,袁婶子过来了,她拿起香穗手里的碗就洗,边洗边对马氏说:“姐姐,严阿翁跟严雄都在山上不回来,我一个人做饭,还不够费柴火的。 以后我将我的粮食拿你家来,我就在你家蹭两顿饭吧?” 马氏笑了,“那有什么不行的,以后你一天两顿就在家里吃。” 因着要开锅,马氏狠心割了半斤肥肉,袁婶子也割了半斤。洗刷过后,两家就开始烧火开锅。 家里难得吃只吃肉,马氏不舍得多用,只切了一小半。剩下的,她想拿来炖萝卜给孩子吃。 这次去镇上,他们买了高粱麦子,马氏想着香穗说,还要生豆芽卖,在买粮食的时候,她就捡着好的黄豆买了半斗回来。 马氏拿出荷包算这一天花了多少钱,算来算去发现也没有买多少东西,竟然花出去近千文。 钱是真的不经花呀,马氏念叨。 香穗计划生豆芽的事,“阿娘,生豆芽还跟之前一样,做两个架子,架子上放木盘,这样省地方。明儿我就去木匠家,找他做架子跟木盘。” “好,你去吧。咱们之前带过来的面粉也快吃完了,娘明儿也得找磨盘磨些面粉,就不陪着你去了。” 这点儿小事儿,自是不用麻烦她娘。 他们两家院子里都没有磨盘,要磨高粱跟小麦还得去别人家借用磨盘,也麻烦着呢。 睡下之后,马氏还想着要给程乾做鞋子,这次去镇上也买了布回来。 说到布,她猛然想起这次买的东西太多,她都没有机会去绣坊看看,不知道能不能拿到活? 不如,过几日找个时间再过去一趟。 翌日,舟儿一大早就要来找石头,夏娘子听马氏说要磨面粉,就说余阿婆家院里有个大磨盘。 马氏背着高粱,小麦过来敲门,余阿婆一开门,看到马氏手上的炊帚,袋子还有放在脚下的两半袋东西,就知道她要干什么。 也不用过多言语,反正说了她也听不清。打开门,就让马氏进来了。 余阿婆开了门,就回了堂屋,她家堂屋门口有个竹椅子,她就坐在竹椅子上,抄着手闭着眼睛小息。 马氏也不打扰她,拿出炊帚扫了扫磨盘,倒上麦子就开始推磨。 一家人,各有各的事儿要忙。 袁婶子想着今儿就开始在香穗家蹭饭,饭后洗刷一番锅碗,就拿起扁担水桶去村口打水去了。 香穗用过饭去了赵木匠家。 香穗在地上拿树枝给赵木匠画了个样子,“赵大伯,按着这样做两个架子,再按着这样做六个木盘,木盘下面留空隙,不用太密。这样要多少钱?” “这个你要自己拿木头还是用我这里的木头?”赵木匠看着眼前的小女娃,一个人找来做东西,真是能干。 “自己拿木头能便宜?”香穗问。 赵木匠回:“能便宜。你自己拿木头,就只用付个手工费。” 香穗不好意思一笑,“我家刚搬来,家里没有木头。”说着她手往东北方向一指,“水泽山上的木头能砍吗?” 这孩子胆子不是一般大。 第77章 买肉 水泽山的树木,可是不能随便砍的,夏当家占了水泽山,那山上的一草一木也都是他的。 赵木匠笑了,“那山上的东西可都是大当家当家,这得去问问大当家哩。” “哦~” 原来不能随便砍呀,香穗有些失望。 见香穗有些失望,赵木匠咧嘴笑了。 香穗看向,赵木匠棚子下面的棍棍条条,说:“赵大伯,我家没有木头,你就按着包工包料算吧。” 赵木匠又低头看了看香穗画的图,又问她要做多大。 香穗一一说了,赵木匠摸着下巴上的胡须,最后给她报了一百六十文。 一个水桶还要二十文呢,一百六十文也不多,香穗痛快地应下了。 一切都说好,赵木匠让她过两天来。 香穗蹲身一礼,对着赵木匠大声道谢:“多谢,赵大伯,大后天我过来拿。” 赵木匠笑着点头。 香穗心中美得冒泡,过两天就能生豆芽了,她雀跃着跑出了赵木匠家,也忘了问一声赵木匠要不要付定金。 寨子里的人不回来的时候,夏娘子家中好像只有她跟舟儿两个人。 舟儿喜欢跟在石头屁股后面跑,夏娘子就常常跟来香穗家玩,袁婶子在这边吃饭,也是一整天都待着这边。 两天之后,香穗带着她娘跟袁婶子过去赵木匠家将东西拿了回来。 三人在灶房里腾出地方放好之后,就开始铺沙子,豆子也泡好了。 因着头一次在李家庄卖豆芽,头一天就盛了三盘子。第二天又生了三盘子。 这些东西,香穗一个人就能收拾好,马氏跟袁婶子就在院里坐着做鞋子。 原本马氏想着先做两双,程乾跟严雄一人一双,问袁婶子严雄的尺寸时,袁婶子便帮着她一起做。 用袁婶子的话说,她闲着也是闲着。 最后鞋子做出来,基本就是马氏出的布,严雄的鞋子最终是袁婶子做出来的。 他们两人做鞋子的时候,香穗的第一批豆芽也生出来了,家里没有井,淘洗豆芽不方便。 马氏早早地就去溪水里打了四桶水回来,香穗怕浪费水,总是用的很小心。 李家庄头一份买香穗豆芽的是夏娘子。 香穗出门吆喝卖豆芽,夏娘子推门就出来了,“这么快就生好了?” 香穗笑意盈盈,掀开白粗布给夏娘子看,“白白胖胖的,看生的多好。” “那我买一斤,今儿尝尝你的豆芽。” “婶子说什么买,我给你拿一斤,你尝尝。”香穗说着从篮子里掐出一把,边掐边介绍说:“我这样一把掐出来就有一斤。” 夏娘子用汗巾子兜住,从手里拿出两文钱,“穗儿,多少钱一斤?” “婶子,你拿回去吃,不用钱。”香穗盖上篮子就走。 夏娘子拉住香穗,将两文钱塞到了她手里,“卖出去的头一份,怎么能不收钱呢,快拿着。” 夏娘子说得也在理,香穗弯起眉眼,捏着铜板对夏娘子说:“下次不收婶子的钱。” 说着就去村里卖豆芽去了。 李家庄村子大,住户多。 香穗回来补了几次豆芽,卖完都不够卖的。没有买到豆芽的可以等一天再买,她想,这样很好,这样每天都能将生好的豆芽全卖出去。 香穗在村里卖了一阵子豆芽,村里人都知道东南头村口上多了两家人。 转眼到了月底,天气也慢慢冷了起来。 寨子上的人,月中跟月末可以回家一趟,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特权。 只有有官职的才可以回来,还不能都在同一天回来,基本上若是有事就换着回家。 夏百户跟夏娘子是刚刚成亲没几年的小夫妻,他基本上一个月都会回来一次。 这次月末他回来了,严老翁也回来了。 程乾跟严雄没有回来,马氏看着她特意包得豆芽包子,纳闷怎么人没有回来。 翌日,跑去严家问严老翁才知道,寨子上的青壮没有一个月回来两次的规定。 人没有回来,马氏将给程乾和严雄做的鞋包好让他给带上山去。 她还包了几个包子,被严老翁一句山上不缺吃的,给拒绝了。 在李家庄稳定下来之后,日子过得很异常平顺。 转眼两个月过去,香穗卖豆芽挣了钱,马氏从镇上绣坊里拿了点儿活,也挣了几个钱。 他们家有好几年过节没有热闹过来。 虽然他们离井背乡了,可日子还过得去。马氏就想着掏出五百文好好采买些吃的,好好的过个肥年。 去岁,香穗拿回来的猪下水炖萝卜,不贵又好吃。 她去镇上,在猪肉铺花了五十文买了一整套心肝连肺,加上大肠小肠。 萝卜白菜也敢按筐买了,两样加起来买了一筐。 程乾在寨子上两个多月没有回来了,割点儿猪肉给他包饺子。 她想着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清汤寡水不行,肚子里需得有油水才行,指着一块雪白的猪板油买了下来,准备回家熬油。 袁婶子看马氏买了这么多荤的,打趣她,“我在你家吃了两个月的饭,都极少见荤腥,我这要回来伺候严阿翁爷俩了,你买这么多荤腥。” 马氏笑,“不知道寨子上的伙食怎样,郎君们整日练武,也不知道吃得好不好,好不容易回来了,可不得给他们吃点儿荤腥。” 两人已经很熟了,两人也不再客气,袁婶子又打趣马氏:“你是要买给自己的小女婿吃吧?丈母娘心疼女婿了?” 马氏笑着拍了袁婶子一下,嗔道:“油嘴滑舌。说实在的,阿乾没了爹娘,我是打心里心疼他。还有我家满仓,如今生死未卜,家里多了阿乾,我就有一种三个孩子都在身边的感觉。” 想起大儿子,马氏瞬间红了眼眶,她说是生死未卜,可她感觉很大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她也去别的村子打听过,他们一道去的,都没有人回来。 大街上,马氏不想流泪,可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抬起袖子赶紧擦了擦。 袁婶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自责道:“都怪我瞎胡说,让姐姐伤心了。” 马氏刚擦去眼泪,眼睛红红的,她勉强露出个笑,“不怪妹妹,突然就想到了这儿。” 两人在骡车上坐了一会儿,平复了一下情绪,袁婶子就笑着说:“严阿翁钱都给我了,我也给他们爷俩多买点儿荤腥。” 马氏为了不扫兴,笑了笑,说:“给阿雄多吃些荤腥,长个子。” 袁婶子震惊,“严雄还要怎么长高?程乾已经不矮了吧,严雄比他还高半头。咱们给两个郎君补的,到时候屋里那小小的板床都睡不下他们。” 马氏脑中出现两人躺在床上,一双大脚露在外面的画面,很是滑稽,忍不住噗嗤一声,她真心被袁婶子逗笑了。 第78章 石头不见了 腊月二十了,程乾他们还没有从寨子上回来。 从镇子上买的猪下水,不能就那么放着,得拿出来洗好。 猪下水难洗,特别是猪肠子,猪肺,得用水狠洗。 家里用水不方便,马氏用盆子端上猪下水要去溪水边去洗。香穗卖豆芽去了,家里没有人,马氏就带着石头一起去了。 村口得这个溪水,一个冬天了都没有怎么结冰,方便了村里人的生活。 “石头离水远一点儿,娘去洗这些东西,洗好了给你煎肠子吃。” 石头依稀还记得煎肠子的美味,听话地坐在离溪水有些远的一块圆滑的石头上。 石头盯着潺潺流动的溪水。 “姐姐,你在这里洗呢?” 袁婶子挑着水桶过来打水,看到马氏这这里洗东西就打了声招呼。 然后,转眼看到了坐在旁边的石头,“呦,石头也在。” 石头仰着头,甜甜地叫了声:“袁婶子。” “这些猪下水得洗好多遍,拿这边来洗方便一些。”马氏拿着猪肺管往里面灌水,然后又挤出来。 袁婶子见她一个人不方便,从溪里提了一桶水出来,就蹲下帮马氏洗。 “洗这些东西真是费事,之前在县城的时候,严雄爱去跟着隔壁巷子的老冯去杀猪,他会给从猪下水里面选两三个给他,我不爱收拾,就不让他要。” 看样袁婶子是真不爱收拾猪下水,她边帮马氏倒水边说:“这东西便宜是便宜,就是收拾太麻烦,难为你能静下心来收拾。” 马氏轻轻一笑,“去岁,穗儿拿了猪肠还有猪肚回来,好似也是阿乾跟别人去杀猪给的。是不是你说的老冯啊?” “小郎君往常可不跟老冯去杀猪,也就去岁去了两次?三次?记不住了。他去杀猪要了几个猪下水,两个孩子收拾好,做好还给我们送去了一半。” 袁婶子停下手中的活,好似猛然想起什么似的,“郎君是不是因为家里有穗儿在,他才去跟着杀猪的?” 马氏手里猛地淘洗猪肺,抬头瞟一眼袁婶子摇了摇头。 “郎君啥都藏心里不说,两个孩子不舍得花钱,平常也不见荤腥,他呀,定是觉得过节了,去杀猪得些猪下水吃。” 袁婶子叹了口气,“这日子过的,希望往后越来越好吧。” “袁婶子。” 袁婶子还在感慨,旁边坐着石头上的石头叫她。 她唉了一声,看向石头。 石头从石头上站起来,指着溪水里的一个小水窝说:“那里有鱼。” 啊? 马氏也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往水里看。 袁婶子摆手对马氏说:“你别动,再将鱼吓跑了。我去看看,冬天的鱼懒,兴许咱们今儿有口福。” 袁婶子提着水桶,顺着石头指的方向找过去,果然在溪流边儿的一个水窝里看到了那条一动不动的鱼。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水桶将鱼舀了起来。 鱼在水桶里扑腾,袁婶子哈哈大笑,“还得是石头啊,眼睛大,眼神儿就是好。” 石头扒着水桶看,“好大一条鱼。” 袁婶子从水桶里捞出来,放到眼前打量了一下,这鱼有两揸长,于是笑着对石头说:“石头有口福了,可以吃鱼了。” 袁婶子不住地夸石头,石头异常高兴,感觉能抓到这条鱼,自己功劳很大。 待马氏洗完猪下水,回到家,石头见了卖豆芽回来的香穗,忙拉着她看桶里的那条鱼。 “哇!这可真是一条好大的鱼啊!”香穗看着眼前的大鱼不禁感慨。 “这是我们从溪水里抓到的!我看到的,袁婶子帮忙抓的!”石头得意洋洋地向香穗炫耀。 香穗一边仔细观察着这条鱼,一边说道:“我早就说过那溪水里有鱼嘛,还记得我们刚来这里的第一天,我就看到有条鱼顺着溪水游到下游去了。” “你们两个别玩了,把鱼换到这个木盆里。穗儿将水桶去还给你袁婶子,她还得去打水呢。” 香穗挽了挽袖口,伸手去抓鱼,鱼儿不住地扑腾,石头看着在旁边跳着脚笑。 那条鱼就那么养在了木盆子里,石头还带着舟儿过来看了一次。 舟儿拍着手说:“哥哥厉害。” 晚上吃饭的时候,香穗说:“阿娘,镇上有卖鱼的没有,咱们这一条鱼,看着大,做好了根本不够吃呀?不如再去镇上买一条吧。” 马氏疑惑。 香穗笑着说:“石头跟袁婶子一起捉的鱼,他已经许了好几家了,鱼做好了,要给袁婶子送,还要给舟儿送。” 马氏知道香穗是在打趣石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石头却是听进了心坎里,他拿着筷子歪头想了想,鱼儿好像不够吃,因为还有他乾哥哥跟严哥哥呢。 翌日,马氏帮着香穗将豆芽洗好,装到篮子里,剩下的就放到了灶房门口,因着一篮子装不完,卖完要回来补。 香穗出去卖豆芽去了,昨儿洗好的猪下水,马氏准备先简单的煮一下,简单煮一下,天儿冷能放许多天。 灶房里一直燃着火,屋里暖和,那鱼儿活得挺好,欢快地吐着泡泡。 马氏烧水,给猪下水焯水,她忙了那么久都不见石头。 石头对这条鱼可是很上心的,早上一大早起来,就蹲在盆子旁看。 马氏停下来想了想,他定然是去舟儿家玩去了。 “嫂子,做啥好吃的呢?”夏娘子站在灶房门口往屋里看,一眼瞄到大铁锅里满满一锅的,心肺肠肚。 “买了一副猪下水,昨儿洗好的,今儿过过水,等阿乾回来了做给他吃。”马氏笑。 “鱼,鱼。” 舟儿嘴里叫着鱼,从他娘跟前挤进了灶房里。 小家伙穿得多,蹲不下来,只能弯着腰看木盆里的鱼。 “石头哥哥呢?没跟舟儿一起玩吗?”马氏边烧火边望着木盆前的舟儿柔声问。 “哥哥,找哥哥。”舟儿听到石头的名字才想起来,他是来找石头玩的。 他从他娘跟前又挤了出去,满屋子找哥哥。 马氏仰头从窗户口看过去,笑了:“石头没有去找舟儿玩,有没有去严家?” 夏娘子一瞬间收了笑,“嫂子不知道石头去哪儿了?我们刚才在外面玩,也去了严家,袁嫂子在家里打扫呢,石头没有在她家。” 马氏手里的木棍啪掉到地上。 她慌忙站了起来,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不出石头能找谁去玩。 “石头他比较乖,也就只跟舟儿玩,除了你家,袁婶子那里,他没有去过别处。” 马氏慌乱了起来,赶紧跑了出去,“我去找找他。” “嫂子,别急,我跟你一起去找。”夏娘子抱起在屋里晃悠着找石头的舟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夏娘子抱着舟儿出来,已经看不见马氏了。 第79章 柔软的手 夏娘子抱着舟儿,左右摇摆,她不知道马氏去了哪边,正纠结着呢。 看到马氏匆匆从严家出来,身后跟着同样行色匆匆的袁婶子。 两人慌慌张张,严婶子跑去了南边儿,对着马氏说:“我去溪水那边看看。” 夏娘子抱着舟儿,“那,那我去西边看看。” 她说着抱着舟儿就往西走,还没有走出去两步,西边的,南来的一条小路上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子,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粗布里衣。 一手抱着个用毛袄子裹着的孩子,一手提着一只木桶。他步伐稳健,大踏步往这边走。 夏娘子转头叫马氏,“嫂子,嫂子,三叔抱着的是不是石头啊?” 几乎在那人走出来的时候,马氏也看到了,不过一看是个陌生男子,她有些慌乱,不知道该不该跑过去确认。 夏娘子抱着舟儿迎了上去,“三叔,你抱着的是不是石头?你怎么来村里了?” 还不等那人回答,石头听到了夏娘子的声音,他转过头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夏娘子身后的他娘。 石头委屈地哇哇大哭,边哭边叫:“阿娘,阿娘。” 男人无奈一笑,说:“这小子掉溪水里了,碰巧了让我给看到,伸手给捞了出来。” 掉水里了? 可千万别染了风寒,染了风寒严重了真是要人命啊。 马氏着急起来也顾不了那许多,忙走过去。 那人抱着石头的胳膊紧绷绷地撑着衣裳,里衣也不知道怎么穿的,领口大开着。 一个壮硕的男子,一个衣衫不整的壮硕男子。 马氏吃过跟别人对视的亏,她不敢看他,慌乱地从他怀里抱过石头,“多,多谢壮士救命之恩,孩子我先抱回去换身衣裳,等下再来郑重谢壮士的救命之恩。” 马氏眼睛瞥向一旁,慌乱中纤细的手指从夏敞胸口一划而过,一股从没有过的酥麻从心间猛然升起。 他有些茫然,提着手里的木桶,想说已经帮孩子将湿衣裳扒了下来。 可那妇人抱着孩子,头也不回的,小跑着回了家。 夏娘子也愣住了,抱着舟儿说:“三叔,你将衣裳给了石头,你别冻着了,快回家,我拿潮哥的衣裳给你穿。” 夏娘子开了自家的门,夏敞没有动,盯着程家的方向说:“不用,我不冷。” 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怎么能不冷呢? 夏娘子将舟儿往地下一放,“我去将你的衣裳拿回来去。” 她跑着进了程家堂屋,东里间里,马氏已经将石头塞到了被子里。 很难得的,夏娘子对马氏有些不满,“嫂子,大当家将衣裳都脱给石头穿了,你怎么能让人一身单薄地晾在外面?” 马氏帮石头在找衣裳,听闻,猛地转过身,“啊?他是清风寨的大当家?我听你叫他三叔,以为是夏百户的三叔。” “大当家就是我家那口子的三叔啊。” 夏娘子无奈,拿起马氏放在床边的毛袄子,“我先将三叔的衣裳给他拿出去。” 马氏原想,那人是夏百户的三叔,定然是回去夏家的,她一着急…… 好吧,她承认,多少还有些顾虑男女大防,就没有邀人家进家里来,多少有些失礼。 马氏歉意地说:“一时慌乱,失了礼数。夏娘子,我先给石头换衣裳,麻烦你帮我邀大当家来屋里坐,等一下给石头换好衣裳我再感谢他。” 清风寨的大当家,应该是光明磊落的,这样她就能放心的邀家里坐一坐,等给石头换好衣裳,让他好好谢谢恩人。 夏娘子嗯了一声,拿着夏敞的衣裳走了出去,走出院门就看到他一手提着水桶,一手牵着舟儿站在程家门外。 夏娘子将衣裳递给他,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水桶说:“三叔,马嫂子邀你去屋里坐。” 村长还在那边等着他,若是往常,他拿回自己的衣裳就走了,这次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跟着夏娘子进了程家。 东里间,马氏在教训石头:“娘给你说过多少次,让你不要去溪水边儿玩,你怎么就自己跑去了?” 她一边给石头穿袄子一边说教。 这件粉色的袄子还是去年的,因着做得大,今年穿上也正好。 石头委屈地看着他娘不说话,眼睛里含着眼泪。 “三叔,你先坐吧。我去里面看看。” 马氏听到人进来堂屋,就没有再说石头了,绷着脸,瞪了他一眼。 石头撇了撇嘴,伸出袖子擦了擦眼泪。 夏娘子牵着舟儿站在里屋门口,马氏将换好衣裳的石头从床上抱下来,牵着走出里间。 夏娘子已经抱着舟儿站去了一旁。 马氏对石头说:“快给恩人磕个头。” 她话音刚落,石头就扑通跪到了地上。 夏敞哈哈大笑着站起来,他伸手将石头拉了起来,“好小子,掉河里了,手里还紧紧抓着木桶。” 马氏蹲身向夏敞行了一礼,想着他是清风寨的大当家,心里的防备就少了许多,她笑着向他道谢:“这次真是多亏了大当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娘子无需多礼,男娃调皮一些也是正常的。”夏敞盯着面前面带微笑的人,呼吸一滞。 “大当家先坐,家里没有茶叶之类的,我去给大当家端碗热水,喝了暖暖身子。” 夏敞盯着马氏笑着点头,他觉着她说得都对。 这会子石头老实了,乖乖地站在东里间门的旁边,舟儿跟石头并排站着,石头没理舟儿,舟儿歪着头看石头。 这会儿的石头跟舟儿看着又可怜又可爱,夏娘子满眼里都是她儿子,完全没有看到大当家的不正常。 灶房里有个风炉,上面时刻烧着开水,马氏端来一碗开水,夏敞站起来伸手去接,她躲了躲,“有些烫,先凉一会儿。” 她将碗放到夏敞旁边的四方桌上,夏敞盯着那一双手,刚才划过他胸口的是哪一只? 左手吧? 跟洁白的瓷碗相比,那双手是健康色的,又细又长,皮肤细腻,看起来很柔软。 夏敞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为了掩饰,他端起碗慢慢喝了一口. 嗯,水是有些烫。 第80章 回来 “石头回来了没有?” 袁婶子沿着溪流找,在半道遇到村长,村长说刚才大当家在溪水里救了个落水的孩子,他看着像是他们两家的,给大当家说后,大当家就给送回来了。 袁婶子听了,转身就往家跑,跑到门口就问石头回来了没有。 夏敞端着开水,小口小口的浅啜。 听到门口袁婶子的声音,马氏才猛然想起,一时忙起来忘了让人去给她说一声了。 她对着大当家欠了欠身,忙走了出来,歉意道:“石头掉水里了,幸亏被大当家救了给送了回来。这边忙着给他穿衣裳,一忙将你给忘了。” 人一着急,难免出错。 袁婶子连着说:“不碍的,不碍的,石头没事吧。” 马氏引着袁婶子进屋,边走边说:“多亏了大当家,石头人看着倒像是没啥事儿。” 石头低垂着头,靠墙站着,袁婶子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袁婶子,忙就将头低了下去。 袁婶子对着夏敞行礼,“大当家,久仰大名。这次真是多亏了您啊。” 大当家站起来客客气气的回了礼。 人越来越多,村长还在等着他,他便说:“孩子没事就好,村长还在等着我,我这便告辞了。” 家里都是妇人,大当家确实不便久留,他告辞,马氏也没有留他。 只袁婶子说:“有空大当家跟严阿翁一起来家里,我给你们做几个小菜,请大当家来家吃酒。” “好好,告辞。” 几人送走大当家,回来马氏忍不住又教训石头,“你还拿着水桶,你拿着水桶去溪水边干什么去了?” 马氏灵光一闪说:“你是不是抓鱼去了?” 石头仰着头,委委屈屈不说话。 这意思大概就是抓鱼去了,马氏气得伸手照石头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说了多少次,不能去抓鱼,怎么就不听呢?” 舟儿被吓住了,伸着手让他娘抱。 夏娘子弯腰抱起舟儿,劝道:“嫂子口头教训教训石头就好了,我看他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你别打孩子。” 有些事情,大人能做,小孩做不了。 马氏教训石头,袁婶子没有去拉,她觉着是得好好教训石头一顿,不然多危险呢。 万幸这次遇到了人,若是当时大当家跟村长没看到…… 唉,不能想,不能想。 石头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往马氏身上扑,“石头错了,石头知道错了。” 石头平常是个很乖的小孩,马氏也不忍心打他,他这样一哭,马氏的心马上就软了。 香穗回来拿豆芽,在门外都听到了石头的哭声。 她跑回来,问站在堂屋门口的袁婶子,“袁婶子,石头哭什么呢?” 袁婶子抬起下巴往屋里一指,“闯祸了,被你娘教训了。” “啊?” 香穗跑到堂屋门口,往里面一看,她娘正抱着石头哄呢,看样闯的祸不大。 她看向夏娘子,夏娘子对她笑了笑。 那就是没啥大事。 她拿着篮子就去装豆芽去了,豆芽还剩一篮子没有卖呢。 卖完豆芽回来,她才知道石头去溪水里捞鱼,掉里面被人救了。 救石头的还是清风寨的大当家,清风寨的大当家啊,她还没有见过呢。 香穗想说石头一句,看他那可怜兮兮委屈的样子,最终没有忍心。 她抱着石头说:“石头以后自己可不能去溪水边,若是被水冲走了,就再也见不到阿娘跟阿姐了。” 石头拿小眼神瞟了做饭的马氏一眼,对着香穗乖巧点头。 腊月二十六,香穗跑出去卖豆芽的时候,见到一些陆续从寨子上回来的人。 有人回来了,程乾他们也该回来了吧?她回家就给马氏说了,马氏将冻着的猪下水,拿到灶房一些。 煎猪肠她拿手,阿乾应该没有吃过吧。若是今儿回来,晚上就煎猪肠子给他吃。 灶房里暖和,香穗卖完豆芽就跟石头还有马氏窝在灶房里。 上次去镇上,马氏为过节,狠心买了一包酥糖,想着除夕守岁给孩子们吃。 今儿,石头受了惊吓,她便拿出来两个给石头吃。 石头坐在风炉旁边,慢慢地吃他手里的一颗糖。 马氏抱着针线笸箩在纳鞋底,小孩子脚长得快,一年总要做一双鞋子。 后半晌,他们坐在灶房里,隐约能听到外面的马蹄声。 石头支楞着耳朵站了起来,“乾哥哥回来了?” 香穗牵起石头的手,“咱们出去看看。” 马氏伸着头听了听动静,拿着针在头上蹭了蹭,接着纳鞋底。 一行好几匹马陆续进村,香穗牵着石头站在门里面,伸着头往外看。 一匹骡子哒哒哒从她家门口窜过去了,停在了夏家门口。 夏百户? 那人看着二十多岁,身穿短打,人很壮,一般的个儿,他敲了敲门,舟儿就扑了出来。 他抱着舟儿进了院,再转眼,程乾已经从严家出来了,袁婶子自己搭了个牲口棚,他们将马都拴去了严家。 “乾哥哥。”石头迎上去,程乾身上背着自己的包裹,肩上还扛着一袋麦子。 香穗看了看不知道该怎么帮忙,就往旁边挪了挪。 这时候,一身长袍的斯文中年男人,骑着马儿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他笑着看了香穗一眼,香穗想着都是一个村儿的,就回了他一个笑。 程乾到了门口,那人也在隔壁下了马。 原来是余阿婆的家人啊。 程乾扛着麦子,背着包袱,身边跟着石头,他走到门口,对着隔壁门口站着的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那人对他们笑了笑说:“快回去吧。” 人斯文,声音也斯文。 “阿娘,乾哥哥回来了。”石头叫着往灶房跑。 马氏已经将针线笸箩收了起来,她掀开灶房的门帘子往外一看,程乾还扛了一袋麦子,忙走了出来。 “怎么还扛回一袋麦子?”马氏小跑过来,将程乾肩上的麦子接过来。 “寨子上发的。”程乾老实回答。 马氏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寨子不错啊。 程乾将包袱拿去东厢房,东厢房里,铺盖已经铺好了,他放包袱的时候,还闻到一股太阳的味道。 郎君清冷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他出来,香穗已经将热水给他打好了,“快洗洗手脸吧,阿娘说,这就做饭了。” 第81章 叫乾哥 马氏又捣鼓出一种新吃法,这时候天儿还早,她切了一盘肥肠,又切了猪肺,猪心共一盘。 再拿出个小锅放到风炉上,锅里加了点儿早前儿熬的猪油。 焯过一次水的肥肠往锅里一放,滋啦一声,一会儿香味就冒出来了。 石头吞了吞口水,看着锅里的肥肠被煎得两面金黄。 看肥肠煎得差不多了,马氏又将猪肺跟猪心放进去一块儿煎。 最后,在旁边又烤了几个杂面饼子。 石头站在旁边,看着锅里的美味,闻着馋人的香味儿,馋得直舔嘴唇。 煎得差不多了,马氏直起身子笑着对程乾说:“阿乾,你刚回来,先吃点儿垫垫肚子暖暖身子。” 锅里的散发出来的味道太香,程乾想说不饿都说不出口。 “穗儿,去拿三个小凳子,你们围着风炉吃,暖和。阿乾一路吹着冷风回来,定然是冷的。” 香穗拿了三个刚从赵木匠家买回来的四脚小凳子。 马氏哎呦了一声,“要不叫严雄也来吃点儿?穗儿你去叫去。” 香穗掀开门帘跑去严家,跟袁婶子,严老翁分别打了招呼,然后说:“我娘做了些间食,让叫雄哥过去吃点儿。” “哦,去吧去吧。”袁婶子说着大声叫严雄,“郎君,包袱别收拾了,你全部拿给我,明儿我都给你洗了。你跟穗儿过去吃好吃的去吧,你马婶子啊,灶房的手艺好着哩。” “唉,来了。” 严雄抱着一个零零乱乱的包袱塞到袁婶子怀里就拉着香穗跑了出去。 男女授受不亲,香穗猛然挣回了自己的手。 严雄疑惑地问:“咋了?” 香穗撅着嘴说:“没咋,快走吧,都等着你呢。” 严雄快步进了程家的灶房,一掀开门帘子就高声叫道:“婶子,这也太香了。是什么好吃的?” 晚上还要做猪杂炖萝卜,这会儿马氏正在切猪杂,听到严雄的声音,抬头笑着对他说:“煎的猪肠,快坐乾儿旁边吃吧。” 香穗回来直接去了堂屋,她又拿了个小凳子过来。 因着夏婶子,袁婶子都爱在他们家玩,他们省了钱特意去买来的凳子呢。 香穗在石头旁边坐好,严雄看了程乾一眼,给石头碗里加了一块肥肠。 风炉下面只有几块炭火,把猪杂烤得又焦又香。 石头谢了严雄,夹着就往嘴里送。香穗忙提醒,“烫,吹吹再吃。” 严雄给最小的石头夹了一块儿吃的,之后,理所当然地开始吃了起来。 这些猪杂做得真好吃,超级香,加上旁边热得脆脆的杂面饼,真是恨不得连筷子都吞进肚子。 香穗吃了几块就不吃了,晚上还吃猪杂炖萝卜呢。 程乾吃得比较斯文,石头不吃饼子,他吃了一些也收了筷子,他坐在严雄对面,被严雄饿死鬼一般的吃相给吓住了。 马氏切好了一大碗各种猪杂,切萝卜的时候,看了一眼严雄的吃相,她噗嗤笑了,“阿雄,在山上真是苦了你们了。” 严雄吃得满嘴流油,“婶子,山上每一旬吃一次肉呢,就是他们没有你做的好吃,真是可惜了那些猪肉。” “我做的好吃吧。这只是间食,你们吃完玩一会儿,晚上我做猪杂炖萝卜,你留下来一起吃。” 程乾觉着不能让严雄白吃,他放下筷子对严雄说:“剩下的都是你的了,你今儿也别白吃,吃完这些,把我家水缸装满。” “好,我打了水,晚上要在这里吃。” 马氏嘴角上扬,笑得开怀。 严雄将锅里的东西都吃完了,他嘴巴一抹,拿着扁担跟水桶出去打水去了。 程乾站起来跟了出去。 香穗收拾风炉上的锅碗,她将碗筷放进盆子里洗,边洗边对她娘说:“阿娘,郎君他们回来的时候,夏婶子家,余阿婆家都有人回来了。” “嗯。” 马氏并不是太关心别人家娜子的事儿,只轻轻嗯了一声。 香穗又接着说:“余阿婆家回来的是个穿着长衫的人。” “哦?寨子上还有读书人呢?” 香穗点了点头。 严雄打了两趟就将小小的水缸装满了。 香穗走出去,对他们说:“郎君,雄哥,你们去灶房暖暖吧。” 严雄其实不冷,他还是跑去灶房去了,灶房里马氏已经开始在做猪杂炖萝卜,他想看看怎么做的,怎么能那么香。 程乾没有进灶房,他将香穗拉到一旁,盯着她的眼睛,问:“穗儿,你怎么总叫我郎君?” 因为当初他不是想让她做他家的使唤丫头吗? 家里使唤的人不得对主家客气尊敬一些? 现在是什么意思?因着他们相依为命,不将她当作使唤丫头看了? 香穗抿了抿唇开口说:“那叫啥?像石头一样,叫乾哥哥?” “呵呵……”程乾轻笑出声。 他望着眼前调皮的小女娘,慢慢收起笑容:“你这样叫,我没有意见。” 香穗对着他皱了皱小鼻子,她才没有石头幼稚呢。 “那我以后叫你乾哥吧?” 只要不太生疏就行,程乾轻轻嗯了一声。 香穗抓住机会问:“隔壁的余家阿郎在寨子上做什么的?” “他?他是大当家跟前的军师。”程乾抬头往隔壁看了一眼,压着声音说。 “哦……” 香穗点了点头,就是给大当家出主意的人呗。 “夏娘子的相公在寨子上是百户?”香穗问题很多,难得程乾并没有不耐烦,反而很有耐心的回答她所有的问题。 夏百户? 程乾低头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明白香穗口中所说的百户是谁。 于是便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嗯,你说的应该是夏潮夏百户吧。” 得到了程乾肯定的答复后,香穗像是一个好奇宝宝似的,继续追问道:“我听夏娘子说过,百户是可以拿到钱的。那你跟雄哥也要努力啊,争取当上百户。” 程乾看着香穗一脸财迷的样子,不禁又轻轻地笑出了声。 香穗撅着嘴白了他一眼。 他收起笑容,说:“寨子上不单百户,小旗也是可以拿到钱的。” 听到这话,香穗顿时来了精神,连忙追问:“真的吗?那当小旗和当百户拿到的钱是一样多的吗?” 程乾耐心地解释道:“不一样,官职越大,能够拿到的钱也就越多。” “真的啊?”香穗脸上的笑容放大,眼里冒出希望的光。 只要能做上小旗就有钱拿了。 看来这个清风寨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呢。不仅给人封官职,还官职越高,能拿到的钱财就越多。 程乾以后在寨子里混个一官半职,他们家四口人有三口可以挣钱,以后过上富足的生活指日可待。 第82章 宴请大当家 严雄在灶房里帮着马氏烧火,马氏也顺便问一些他们在寨子上的生活。 苦不苦?累不累? “婶子,寨子上的生活,没啥好说的,每日起床就是练武。除了练武,像我跟程乾我们这种识字的,抽空还得跟余师爷学兵法。” 严雄觉着在寨子上过的日子比之前跟着他翁翁学武艰苦多了。 可他是堂堂男子汉,有苦不肖说。 马氏笑着看了严雄一眼,“免费带你们习武,读书,这是多好的事儿啊。” “哎呀婶子,你啥都不知道。”他不说,她怎么也听不出来呢。 呀!急了。 马氏抿嘴偷笑,往锅里加入热水,敞着锅,她又和了和盆子里的杂面,然后一个一个地往锅边儿上贴。 饼子贴好,她将锅盖盖上,在盆里洗了洗手,用腰间的汗巾子擦了擦。 她笑意盈盈望着烧火的严雄,小郎君来年就十六了,是大小伙子了。 阿乾比他小两岁,这两个孩子眼看着就成了大人。 满仓离家的时候十四,比如今的程乾大一岁,比严雄小一岁。 一晃眼他爹去了三年,满仓离家也有四年了,来年满仓也要满十八,到了该成家的年岁。 他们一家人圆圆满满的时候,她跟他爹都商量着要给儿子相看呢。 若是家还好好的……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马氏湿了眼眶,她悄悄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 “婶子怎么了?”严雄见了关心地问。 “没事,被烟呛着了。”马氏强扯出个笑容。 她从灶台后面走了出来,对严雄说:“婶子来烧火吧,你跟阿乾他们玩去吧。” “没事,我烧吧。” 马氏笑,“阿雄已经是男子汉了,别在灶房里做这些女儿家的活。” 严雄挠了挠头,从灶门前站了起来。 石头乖巧地坐在风炉旁边,严雄摸了一把石头的脑袋走了出去。 程乾跟香穗在东厢房的窗户下聊天,严雄大摇大摆走了过去,问香穗:“说啥呢?” 香穗看了程乾一眼,笑着对严雄说:“啥也没说。” 严雄看也没看程乾,他知道程乾不会理他。 他伸手要点香穗的脑袋,“亏我把你当亲妹子看,你就瞒着我吧。” 香穗一弯腰躲了过去。 “嘿,小丫头,你还敢躲。我来看看这段时间你荒废了功夫没有。” 严雄不由分说就用上拳脚功夫开始抓香穗。 严老翁去了寨子上之后,她懒惰了,她已经好久没有练功夫了。 她又挡又躲的,用了全部的精力。 严雄只用了半成功夫,就这样,香穗眼看着就要躲不过去。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挡住了严雄的攻击。 香穗见有人帮她,赶紧顺势躲去一旁,严雄没有收手,就这么着跟程乾打了起来。 两个人赤手空拳,你来我往,打得难分伯仲。 香穗站在一旁看,看他们出招凌厉,暗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的招式竟然变得这么猛。 石头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拉开灶房的门帘子往外看,刚巧看到程乾被严雄打得往后一个趔趄。 他赶紧向他娘告状,“阿娘,严哥哥打乾哥哥呢。” 马氏笑了笑,“他们两个玩呢。” 石头听了没有吭声,因为他又看到程乾在严雄腿上踢了一脚。 上次,跟佟家的打手打的时候,程乾觉着自己不如严雄,因而在寨子里他比谁都用心练武。 不过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他身手竟然突飞猛进。 严雄,程乾都用了全力,两人一时分不出上下来。 打了一盏茶多一些的时间,还不好分出胜负,且两人身上出了许多汗,程乾不喜就伸手叫停。 啪啪啪…… 门口响起掌声。 众人纷纷转头往门口看。 此刻,程家门口,清风寨的大当家夏敞,穿了一身半旧的藏蓝色箭袖,站在那里赞许地拍手。 程严二人一看是寨子里的大当家,忙走向前行礼,“大当家。” “两位,身手不错。” 石头也看到了夏敞,他转头又对他娘说:“阿娘,恩人来了。” 恩人?清风寨的大当家? 马氏从灶门口的小圆墩儿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木灰,捋了捋头发,牵着石头走了出去。 夏敞正站在门口跟程乾两人说话,香穗听程乾叫他大当家,忍不住在院子里多打量了他两眼。 清风寨的大当家,一双剑眉,下面是一对炯炯有神的虎目,下巴上留着短短的胡须,整个人又高又壮,看着威严十足。 马氏拉着石头走了过去,笑着跟夏敞见礼,想着还没有好好谢谢大当家,就邀他进门,“大当家快屋里坐。” 随后又转头对严雄说:“阿雄,你去隔壁叫你翁翁来,说婶子请他陪客。” 夏敞虽然很想进去,还是摆了摆手,说:“不用了,我过来看严老哥,走到门口看到这俩小子在比试,不由得停下来看了一会儿。” 寡妇门前是非多,他即便是有什么想法,也得规规矩矩来,不能给她带来不好的名声。 夏敞看向马氏拱手一礼,走着去了隔壁严家。 她家孤儿寡母的,大当家一个正壮年的男子确实不好来家里坐。 马氏回了一礼,目送他离去。 大当家来了,程乾跟着严雄也跟着去了严家。 马氏见状伸手招来香穗,“穗儿,你去给你袁婶子说,让她请严老翁帮着谢谢大当家,若是留人用饭,回来说一声,娘做两个菜送过去。” 自家的事儿,让别人帮着感谢,不是那个理儿,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 香穗过去找了袁婶子,袁婶子过去堂屋试探一番,严老翁的意思要留大当家在家用饭。 香穗得到消息,迅速跑回了家,马氏听了就开始准备菜。 家里有猪杂,豆芽,还有白菜,萝卜。 猪杂炖萝卜一个菜。 用现有的几个菜,她迅速做出来一碗豆芽爆炒肥肠,一碗大白菜炒猪肺,又切了一碗猪肝。 做好菜之后,她托盘端着去了严家。 袁婶子也正在做菜呢,跟马氏做出来的色香味俱全的菜相比,她做的非常平常,一盘回锅肉,一盘清炒白菜。 马氏一度以为那不是袁婶子的水平,毕竟在人家家里帮工的,活得做得好吧? “妹子,这里加起来有六个菜了,你就别做了。我家没有盘子,将这三个菜装盘子里就行了。” 马氏看着那一大碗猪杂炖萝卜,又说:“这个就用碗装着吧。” 两人将菜从碗里倒腾到盘子里,袁婶子一一端去了堂屋。 将菜摆好,袁婶子笑着对大当家说了一句:“马姐姐感激大当家救了石头,六个菜有四个是她端过来感谢大当家的。” 一桌丰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夏敞盯着盘子里的菜,暗暗猜测哪四个是马氏做的。 第83章 忘了正事 严老翁一直在寨子上,他还不知道大当家救了石头这事。 怪不得,大当家来的时候,袁氏一直暗示他留大当家的在家吃饭。 严老翁眯着眼睛,稳稳当当地坐着,等袁婶子客气完了,将程乾跟严雄叫出去吃饭去了。 他才举起酒杯,“大当家,老夫敬你一杯。” 大当家拿起酒杯,跟严老翁碰了一下,而后仰头一饮而尽。 之后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转到了石头身上。 说着说着,夏敞就说起来上次回村的事,他上次回来是找村长谈事情的。 他来问问官府有没有找村里的麻烦,村里村民有没有困难,能不能都吃饱穿暖。 到时候若是他们跟朝廷军干上了,万一失败了,村里该怎么防守? 他跟村长正在查探地形呢,就看到一水桶顺着水流往下漂,再仔细一看,旁边似是还有个孩子。 他赶紧就跑了过去,沉浮的水桶带着个孩子,好在他身高手长,一伸手就将人给提溜了出来。 严老翁哈哈一笑,“好在他小子抓着水桶没放手。” 大当家想起当时的情景,也没忍住笑了起来。 后面,两人举杯又喝了一杯。 夏敞抹了一把嘴巴,沉默了几息说:“我最近收到的消息,凉王正慢慢向东南推进,前不久他们又拿下一座州城。现在凉王手中已经握着五州九十六县。” 严老翁认真听着不说话。 夏敞无比严肃地对严老翁说:“朝廷昏聩,民不聊生,总要有人扛起大旗伸张正义。若是朝廷赋税越来越重,总有一天,乡民们宁愿饿死也不愿意种地了。” 他说得没错,严老翁赞成地点了点头。 夏敞看了一眼严老翁,“寨子上的人,群起激昂,也总想着有一天能占了桐城县。” 他说完就盯着严老翁。 严老翁的责任只是保护好程乾,其他的他没有责任。 而对于程乾,这么几年相处下来,严老翁是打心里喜欢的。 人有了感情,就有了私心,他也私心地想要程乾更好。 为着以后着想,程乾最好也能攒下点儿自己的家业。 严老翁没有反驳夏大当家的想法,他只说了一句:“寨子上的青壮们,武力参差不全,还需再锻炼。朝廷现如今自顾不暇,城里的知县也拿咱们寨子没法。不如趁着这个时机,加紧练。 厉兵秣马,争取一击制胜。首战既胜,弟兄们信心满满,冲劲儿才够足,拿下县城轻而易举。” 严老翁就是个武人,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么一番有道理的话。 夏敞仔细品了品,觉着他说的没错。自然而然地又将严老翁的话听到了心里,一高兴,举起酒杯敬了严老翁一杯。 两人喝了几杯之后,夏当家就不喝了,他笑着说:“寨子上的人有大半都回家了,我等会儿还要回去坐镇,酒先存着,等着下次再喝。让袁娘子上饼子,咱先吃饱。” “好好好。”严老翁哈哈大笑着,叫袁婶子拿馒头,饼子过来。 马氏炒的菜多,从碗里盛到盘子里后,还剩下一些。 她走前说要带程乾跟严雄回去吃饭。 袁婶子看着余下的那些菜,就说让他们两个在灶房吃。 袁婶子猜,程家除了猪杂炖萝卜,定然没有留其他菜的。 灶房里,程乾跟严雄坐在案板前拿着白馒头吃得喷香。 袁婶子坐在灶门口暖手,突然听到堂屋里叫馒头,便拿筐子装了几个锅里热着的馒头送去了堂屋。 “大当家,吃好喝好啊。”袁婶子客气了一句。 大当家笑着说:“已经喝好了,再吃几个馒头就能吃好。” 没想到这大当家这么直爽幽默,袁婶子笑得合不拢嘴儿。 袁婶子在的时候,严雄不说话,袁婶子一出去送馒头,他就小声对程乾说:“马婶子这菜做得这么好吃,真羡慕你天天能吃到。” “你之前不是也吃过?”严雄跟着他去柳林村帮着收割,饭也没有少吃。 严雄停下来郑重说:“我说你天天能吃到。” 好像说的也没错,回来这些天,他天天能吃到。 程乾见严雄可怜兮兮的,就笑了,他指着碗里剩下的菜说:“都给你吃吧。” “这才是亲兄弟,你日日都能吃这么好吃的饭菜,我偶尔才能吃一次。”严雄毫不客气的往嘴里塞。 堂屋里,夏当家吃饱喝足就起身跟严老翁告别,严老翁知道寨子上今晚只留了两个百户跟一个千户,群龙不能无首,便拱手送走了他。 夏当家跨上马,走出李家庄,被原野里清凉的小风一吹,他好像清醒了。 当时光顾着跟严老哥聊正事儿了,他竟然没好意思开口说马氏的事儿,大当家有点儿后悔。 他拉住马缰绳,转过马头往村里看了看,天色已暗,村里只有几家燃了灯火。 兴许是今儿家中郎君回来了,村头的严家跟程家还都亮着灯火呢。 过了岁节再说吧,光棍了三十几年也不差这几日。 酒足饭饱,严老翁坐在堂屋里吃茶。 袁婶子将屋里收拾干净,程乾也过来跟严老翁告别。 程乾回了家,家里马氏母子女三人已经用过饭了。 马氏见程乾回来,她忙过来问:“你袁婶子说,让你在那里吃,吃得好吗?锅里我还给你留了饭呢。” “伯母,吃好了,锅里的明儿再吃吧。” 堂屋里桌子上放这个针线笸箩,香穗坐在旁边好像在劈线,石头不在应该已经睡下了。 就这么一瞬间,马氏去了灶房,将风炉上的小锅端了出来。 “阿乾,这里有热水,你要不要回屋擦擦身子?若是不想擦,烫烫脚就睡下吧。” 程乾见马氏将水端了出来,他忙拿墙根下放着的木盆走了过去,“伯母,你休息去吧,我自己来。” “嗯,好,你自己整吧,水用完了,加上大半锅水再放风炉上。大灶下面碳灰里藏的有炭火,到时候扒出来塞风炉里。” “好,知道了。” 马氏仔细叮嘱了几句,才回了屋。 马氏在教香穗针线活,她让香穗给自己绣个荷包,她这会儿正在劈线呢。 天儿不早了,马氏催香穗去睡,“回去睡吧,明儿再学。” “明儿还起来卖豆芽呢。”香穗嘟囔。 “等有空了,白天再绣,晚上伤眼睛。”马氏撵了香穗去睡觉。 她收拾了东西,也吹了灯去睡去了。 第84章 帮忙做席 村里能回来的人都回来了,岁节前的李家庄比以往热闹许多。 香穗趁着将要过节,想法子多生了些豆芽,程乾在家这几日帮着她做了许多活,她轻松了,钱可没少挣。 香穗心情不错。 马氏是真忙,她除了给孩子们做好吃的,还加紧时间给三个孩子做鞋子。 他们没有地,吃的每一粒粮食都要花钱买,之前她做衣裳挣的那几两银子不能都花了。过了岁节,她得赶紧拿绣活回来做。 李家庄跟别的村比,都能吃饱穿暖,可也没有到富裕的程度。 很多人家也不舍得花钱买春联,之前去镇上,一副春联贵的要几钱银子,便宜的也要十几文。 袁婶子看了看想买,马氏说她家不买了,给孩子们多买点吃的比这个强。 马氏不买,袁婶子也没有买。 袁婶子以为这个年就这么光秃秃的过去了,谁知道除夕这日,余师爷写了几副对联,给了严家跟程家两幅。 门上好歹有个彩头,看着喜庆许多。 除夕之夜,村里也没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最多家里都吃好一些。 程家这边,马氏包了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一家人吃得开心。 开始守岁了,程乾三人跪下给马氏磕头,她又拿出三个红封给了三个孩子。 钱不多,主要是为应景,除夕夜要压祟。 一家人坐在堂屋守岁,马氏将之前买的酥糖拿了出来。 一家人人人嘴里放着一块儿酥糖。 香穗想着说:“以后,等咱们挣了更多钱,岁节就买炮竹回来放,噼里啪啦的,那才喜庆。” 香穗又笑着说小时候村上放炮竹,黑灯瞎火地她跟着爹爹,哥哥到处看,最主要去村长家看,他家的炮竹能放好久。 石头生的不是时候,他二三岁上爹爹生病去了,哥哥离了家,他对他们俩没有太多的记忆。 可是香穗说得高兴,他也跟着笑。 程乾小时候是幸福的,他家有钱,家中还有个使唤的女使。 每到岁节,他娘除了给他,也会给家中女使三钱银子压祟。 香穗听着眼睛都直了,给女使压祟钱都是三钱银子啊。 家中会买炮竹,还会给他买大红灯笼,挂在屋檐下。 上元节他爹会给他买兔子灯笼回来,有时是四角宫灯,各式各样,年年不同。 程乾高兴,以前一直藏在心中不愿回忆的过去,也在这温馨的氛围里说了出来。 “阿乾的爹娘心里是疼惜阿乾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此疼爱孩子的两个人,怎么能那么狠心,一个跑了,一个自杀。 马氏在心里叹息一声。 香穗跟石头听得羡慕不已。 他们的岁节,屋外没有红灯笼,屋里也没有红蜡烛,只有桌子上一盏昏黄的桐油灯,因要守岁才燃起来的。 李家庄没有人放鞭炮,但是偶尔也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一阵鞭炮声。 即便如此,石头也兴奋的不行。 马氏见了,说:“咱们在院里燃点柴火,烧大了也噼里啪啦响。” 香穗马上说:“好。” 他们家就柴火多,都是香穗爬树砍的。 三人急忙出了堂屋,程乾去柴火垛上抱来一捆柴,香穗去灶房拿来一把树叶子,又从灶膛里扒拉出一块没有燃烬的炭火。 她将炭火丢在枯树叶上弯着腰猛吹。 吹两下没燃,程乾拍了拍她,“我来。” 程乾中气十足,一口气吹了老长,树叶子猛地燃了起来。 “着了。”石头拍着手叫。 火燃着了,他们慢慢从细小的树枝到大树枝往上加,不一会儿火势烧得很旺,燃烧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一家四口围着火堆暖手。 “真的像放鞭炮啊。”石头高兴地围着火堆转悠。 一大捆柴火燃烬,天儿也不早了。 守岁守到此时差不多也该到子时了,石头精神头也不如刚开始精神。 马氏就让大家都回去睡觉了。 烤得热乎乎的,睡觉正舒服。 初一一大早,贺岁拜年拿压祟钱,然后一群孩子跑出去玩。 家里清静,难得也不用干活,马氏就抄手坐在堂屋门口晒太阳。 没坐一会儿,袁婶子就过来了,两人拿了小板凳放到院里。 院里有阳光可比屋里暖和。 袁婶子坐下,抄着手,说:“过节了,听说桐城张灯结彩可热闹,村里的一堆孩子嚷嚷着要去玩。” “去了?”马氏问。 县城那么远,一群孩子可不是闹着玩的。 “被村长吵了一顿,老实了,都在外面玩呢。” “那么远,也就孩子愿意跑。” 两人聊着天儿,夏娘子过来了,客气了几句后,说:“马嫂子,今儿三叔请人来家里吃饭,让我做一桌席面。” 夏娘子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做不出几个菜,麻烦嫂子过去帮帮我。” 邻里邻居的,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 马氏欣然同意,笑着站了起来,“走吧。” 袁婶子也站了起来,“你们去忙吧我回去了。” 夏娘子叫袁婶子一起,袁婶子笑:“咱俩做饭的手艺半斤八两。” 袁婶子回了家,马氏跟着去了夏家。 夏家堂屋里有说话声,听声音人还真不少。 夏娘子直接领着马氏进了灶房。 马氏打眼一瞧,灶房里放着鸡鸭鱼,萝卜白菜,还有一些菜干。 再仔细一看,还有兔子跟鹌鹑。 这些菜着实丰富。 她问夏娘子,有没有想过怎么做?夏娘子让她做主。 马氏问了有几个人后,便盯着那些处理好的菜,看了许久,然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夏家堂屋坐着夏家叔侄,余师爷,村长还有严老翁。 夏敞坐在主位,余师爷坐在他下首,刚刚几人还聊得欢快,不一会儿,他就发现大当家的有些心不在焉。 眼睛总往外面瞟。 外面有什么,夏家的小子跟隔壁的石头跑出去玩了,家里就留下做饭的夏娘子。 还有她好像出去一趟带回来个人,定然是请来帮忙的。 难道是这人乱了大当家的心? 余师爷不动声色,一伙人继续聊天。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摆上桌。 夏潮招呼大家洗手,余师爷上心往灶房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他家隔壁的马娘子在里面忙碌。 第85章 师爷看透 余师爷没有见过隔壁的娘子,不过倒是见过隔壁的小娘子。 小娘子不过九岁十岁的年纪,长得粉面红唇,仙童一般可人,想来她娘长得也不能差了。 众人洗过手之后,回到堂屋就坐。 大当家举杯敬了大家一杯,饮过一杯酒之后,余师爷指着桌面上堪比酒肆的菜色夸赞,“小柳这手艺日日见长啊。” 夏潮憨厚一笑,“她哪有这手艺,这一桌菜都是他请马嫂子帮着做的。” 严老翁坐在那里没有接话,村长夹了一块儿炒得香脆的兔肉,也跟着夸赞,“这手艺不错,比我在桐城酒肆里吃得盘兔还好吃。” 众人都在夸马氏,夏敞笑呵呵夹了一块鹌鹑肉来吃,味道真的不凡。 余师爷瞟了夏敞一眼,也跟着加了一块鹌鹑肉,吃到嘴里就笑着骂寨子里做饭的伙夫。 “你说咱们寨子上的老刘头,他还是个厨子呢,同样的鸡肉,鸭肉,他能做出白菜炖豆腐的味。”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又是一阵推杯换盏。 夏潮想说,像马嫂子这般手艺的没有几个,但是这里他辈分最小,他就没有吭声,机灵地给各位长辈斟酒。 吃了酒,余师爷又说:“这家里啊,还得有个女人。” 村长哈哈一笑,“怎么老兄,想女人了?” 余师爷切了他一声,“我一个老头子想什么女人,我是关心咱们大当家,三十好几了,侄儿连儿子都有了,他还孤家寡人一个。 你们是不知道,他的里衣带子断了,他就那么凑合着穿,身边没个女人还是不行。” 余师爷摇头叹息,“大当家还是得成个家啊,俗话说成家立业,成了家,这立业也不远了。” 众人看向大当家,大当家瞥了余师爷一眼,他心想,这老狐狸不愧被叫老狐狸,他说这些定然是瞧出了什么。 不过他怎么觉着,这老狐狸是向着他的。 既然是向着他,他也就不说什么了,笑着端起酒杯又敬了大家一杯。 给大当家操心这事儿,村长做过,可是给他介绍的人,他看不上啊,还说什么,无心成家。 村长看向余师爷,问:“咋地老兄,你给大当家看上谁家的闺女了?” “什么闺女不闺女的,大当家也三十有五的人了,能有媳妇看上他也行。” 听了这话,大当家心里暗笑,他这点儿小心思,这么快就被老狐狸给看透了。 村长也是个实诚人,听余师爷这么说,就真的在那里思量上了,思量了一会儿说:“我回去给你弟妹说说,让她上点儿心。” 余师爷只笑不说话。 严老翁坐在一旁没有搭话,可是他心里倒是有个人选-马氏。 他心里想的有点儿多,他想那佟员外的骚扰,后面一想,那姓佟的不能跟大当家比。 大当家在这一块儿也算是个人物,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片的乡民。 马氏长得俏,可是一人带着三个孩子,不知道大当家会不会嫌弃。 说了会儿闲话,众人就商讨起了来年夏收后的事儿。 寨子上会留一队人将李家庄这一块儿的税赋抢回来,还要带着几队人去别的村镇抢。 堂屋里吃酒聊天,灶房这边马氏做好最后一个鸡蛋汤就要走了。 “嫂子,这一碗鸡肉,你端回去给孩子吃。” 鸡肉,马氏用油炸了一点儿,余下大部分都跟土豆一块儿炖了。 炸的鸡肉又酥又香,伴着酒吃,就很有味道。因而,鹌鹑也炸了,都是就酒的好菜。 吃过酒后,若是要吃些馒头,就着炖好的鸡肉土豆又香又软。 鸡肉炖土豆做得多,夏娘子就舀了一碗出来让马氏带走,毕竟她也忙了大半天。 马氏推却不了,就端着一碗鸡肉炖土豆走了。 夏敞听到门口,夏娘子跟马氏拉扯的声音,就放下筷子装作无意地往外看了两眼。 马氏穿着一身粗布的半旧衣裳,往门口走,夏敞也只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余师爷笑着看了夏敞一眼,夏敞光明正大地回了他一眼。 桌上还有许多人,余师爷也不好说什么,他们就继续聊天。 眼看就到下半晌,马氏回来的时候,程乾在东厢房门口坐着看书,香穗带着石头跟舟儿在堂屋里玩。 程乾见马氏回来,抬头叫了声:“伯母。” 马氏笑问程乾:“早上吃饭早,饿了没有?” 早上吃饭早,吃过饭之后,又在外面跑了一圈,程乾感觉肚子里的食物早就没有了,便轻轻笑了笑。 马氏心中欢喜,今儿孩子们又有肉吃,语气轻快:“隔壁夏娘子给了咱们一碗鸡肉,我去溜馍烧汤,咱们也吃饭。” 她走到堂屋门口往里一看,香穗坐在长条凳上,看石头跟舟儿玩丢石子儿。 这么冷的天,他们两个小的也不嫌冻手。 香穗看到马氏,就站了起来,“阿娘,我帮你烧火去吧。” 马氏在做饭,香穗在烧火。 她说:“穗儿,你小时候也学过几天字呢,趁着这几日,不生豆芽,不做针线,你也借阿乾的书来看看,多认几个字总是好的。” 香穗抬起头,轻轻嗯了一声。 说起识字,来年石头也七岁了,差不多可以开始学认字了。 当初在玉田县的时候,她还想着让石头去程乾读书的书塾去读书,如今他们跑来了李家庄,李家庄的孩子都在哪里读书的? 实在不行,要不她教石头,可是她小时候学的那几个字不知道还能认出多少。 夏娘子忙着,也没有人找舟儿回去,舟儿就一直跟石头玩,吃饭的时候,舟儿也是在这边吃的。 用过饭,香穗找到了程乾,她想找程乾的书拿来看一看,看看她还能记得多少字。 而隔壁的隔壁夏家,这会儿大当家他们也酒足饭饱,村长跟严老翁都起身告辞了。 余师爷留在最后迟迟不走。 大当家将夏潮使唤出去倒茶,余师爷才靠近大当家跟前笑着说:“大当家的信不信任我?” 大当家笑:“师爷可是我最信任的人了。” “哈哈哈,好。大当家的信任我,我就给大当家的促成这件事儿。”余师爷很坚定的说。 “师爷要帮我促成何事?”大当家笑得意味深长。 “亲事,还能是何事。程家的马娘子走的时候,大当家的心都跟着飞了。你说,我说的对是不对?” 余师爷啊余师爷,果然是老狐狸。 大当家笑而不语。 余师爷:“好了,我知道了。你等我好消息。” 余师爷站起来走了,夏潮端了茶水进来,“师爷,不喝茶了?” 余师爷摆摆手出了夏家。 第86章 探口风 乖乖唉,夏娘子听到了不得了的事,她吓得躲在灶房不敢再往堂屋里去。 她手压在胸口上,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 夏潮三叔看上了马嫂子。 余师爷说要出手,不知道能不能成。 马嫂子长得好看,她就没有见过比她还好看的娘子。香穗那么大了,她应该也有三十了,她人虽清瘦,看着倒是不显年纪。 若是能嫁给他们三叔也挺不错的。 她听夏潮说,他三叔年轻的时候是跑江湖的,年少出去,回来已是而立之年,在外面也没有找个媳妇。 因着看不惯,官府重赋税,就带着一帮子人上了山,做了土匪。 头一次抢了官府的粮食,官府里的人查到他们大夏庄,抓了家中的人,后面就是因着大当家救得不及时,夏家就剩下大当家跟夏潮两个。 后面,夏娘子就都知道了。 她跟夏潮成亲后,他就让他们搬到了离寨子近的李家庄。 实际上,他们家的地还在大夏庄。 这种事有余师爷在,她个小辈就当没有听到吧。 夏娘子故作不知去了堂屋收拾桌子,堂屋里已经没有人了,夏潮应该是扶着他三叔去东厢房休息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高兴,夏娘子觉着夏三叔今儿喝得有些多,平常可是心里很有度的。 夏娘子在灶房里收拾,夏潮一身酒气的跟了过来,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他挨着夏娘子动手动脚的。 夏娘子眼睛一瞪,将他的手拍开,“你别捣乱,我收拾好,还得去找舟儿,他跟着石头出去一天了。兴许饭都是在马嫂子家吃的。” “马嫂子人是不是挺好?”夏潮脸都怼到夏娘子脸上了。 夏娘子笑着伸手将他扒拉到一旁,“你问这个干什么?” 夏潮望着夏娘子笑,夫妇两个心照不宣。 “你洗洗手脸,也躺床上休息去吧,晚上不是要跟三叔一起回寨子里去。” “不舍得你跟舟儿。”夏潮站在旁边盯着夏娘子,眼中满是不舍。 夏娘子心中一片柔软,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柔声哄着:“我跟舟儿也不舍得,你快去休息一下吧。” 夏潮没有回去休息,他转身靠到了灶房的门框上。 夏娘子还有许多碗筷要洗,她忙碌,夏潮就靠在灶房的门框上盯着她看。 自家的娘子就是惹人喜欢,怎么都看不够。 夏娘子在灶房里忙了大半天,也是累得不行,全都洗刷好,她拿出一个碗,捡了些好的鸭肉跟兔肉装了一碗。 “你快去休息,我去石头家叫舟儿回来。” 她出了灶房门,去了隔壁,夏潮才回屋休息去了。 香穗拿着程乾的一本《孙子兵法》在看,不认识的字,她就指出来让程乾教她。 石头跟舟儿也在旁边看热闹。 夏娘子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四个人围着四方桌坐着。 马氏在灶房里不知道整理什么东西,她就端着肉去了灶房。 “嫂子,忙呢?” 马氏一笑:“你忙完了?” “嗯,洗刷完了,这肉都是没有动过的,我拿了点儿过来。”夏娘子将碗往案板上一放。 “白天里不是拿过了吗?你怎么又拿,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帮忙做点儿菜不费什么事。 她是真不好意思,人家陆续送来两碗肉。 “我才不好意思,这些虽说都没怎么动,也是他们吃剩下的,还要嫂子不要嫌弃。” 夏娘子嘴里叫着嫂子,心中却在想她当初怎么就叫了马氏嫂子呢? 对了,因为当初香穗跟石头叫了她婶子,她就这么着叫了马氏跟袁氏嫂子。 唉…… “今儿忙了一天,也没顾上舟儿,还好有石头。”夏娘子又客气了一句。 马氏笑着说:“你忙,就让他跟石头玩呗。中午在家吃了大半块馒头,喝了一碗面汤,没饿着。” “我就知道饿不住他,所以就没有管他了。天儿眼看着都要黑了,我将他带回去了。” 夏娘子说着出了灶房。 马氏也擦了擦手将案板上的菜倒进自家碗里,然后快速洗了洗碗,拿着出了灶房。 舟儿快一天没有见他娘了,见了他娘亲热地一下抱住了他娘的腿。 夏娘子说要带他回家,他很高兴地挥手给石头他们三个道别。 马氏将空碗送出来,夏娘子拿上碗,带着舟儿回去了。 天还没有黑,香穗还在努力认字。 稍稍休息了一下的余师爷背着手从隔壁走了出来。 走到程家门口,还往院子里看了一眼。 余师爷到了严家,严老翁正在堂屋里看着严雄看书,见有客人来了才放了严雄出去。 严雄出了堂屋,一转身就跑去了隔壁。 严老翁请余师爷在堂屋里就坐,袁婶子给他们送上茶水,就回了东厢房。 余师爷跟严老翁客气了几句,就开口说:“隔壁马娘子一人带着三个孩子应该有些艰难吧?” 他们两个男子不该去讨论一个寡居的妇人,严老翁没有吭声。 他不吭声对余师爷也没有影响,余师爷接着说,“以往村里有新人进来,若是没有地的,都会分几亩,可是今年怕是分不了多少地,村里没有人流动,地没有多出来的。且你们没有合法的凭由也没法从官府那里分到田地。” 严老翁眼皮子动了动喝了口茶。 他面向余师爷,收了笑容,“师爷想说什么,直说无妨。” “世道艰难,尤其对于女子,而带着孩子的女子想要生存下去更加艰难。马娘子很幸运,能得到老哥的庇护。 当初老哥带着人逃过来投奔大当家,是不是因着马娘子的容貌引起的事端?如此说来马娘子的容貌定然是不凡的。 这个世道,漂亮的女子就好似金银珠宝一样,都是让人觊觎的东西。 若是这金银珠宝有个能守护她的主人,觊觎的人或许能少一些。” 严老翁此刻有些不喜余师爷,文邹邹就算了,有什么事还不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说了这么多废话,不就是说马氏貌美,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她需要个能护住她的人。 那个人是谁? 大当家? 今儿吃酒时才说过大当家的亲事,这会儿余师爷就来了。 他过来无非就是探探口风,看看他们对于大当家娶马氏是个什么态度。 第87章 说客 严老翁也在心里打着让马氏嫁与大当家的心思,可是能做马氏主的自然只有她自己。 他也不过是在心里想了想,并没有说出来。他这边还没有想清楚呢,余师爷就来了。 啰啰嗦嗦,藏着掖着的,不痛快。 马氏一个弱女子要养着几个孩子确实不容易,不然谁家能忍心让个九岁的孩子跑出去卖豆芽。 若是大当家有意马氏,不管是对于马氏,还是对于程乾跟香穗来说都是好事。 大当家正值壮年,且是清风寨的大当家,且听他话里的意思,以后也是要扛大旗的。 严老翁不愿意再与余师爷周旋,直接说:“马娘子自有她自己的主意,我们都做不得她的主。若是大当家有那个意思,我这边可请家中的袁妈妈过去说一说。” 他们一大帮老爷们,自是不方便,又不想把事情弄得人尽皆知,如此一来,能出面的也只有严家的这位妈妈了。 余师爷见严老翁这边同意帮忙,就不再多说什么,喝了两口茶,过了一会儿又恭维了他两句,就起身告辞了。 余师爷走后,严老翁坐在堂屋里思量其中的利害。 若是这件事儿成了,不管对谁都是好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马氏有了依靠,她家中的三个孩子也有了依靠。 夏敞的品行,严老翁还是肯定的。 他们两个若是成了亲,他定然是不会不管孩子们的。 当初,香穗是常家胡乱塞过来的,以后能不能被承认不好说。 可是,若马氏嫁给了大当家,以后两个孩子长大之后,香穗身后有大当家这个继父,那她就是郎君稳稳的大娘子。 严老翁一番思量,就叫来了袁婶子。 袁婶子往旁边的长条凳上一坐,问:“叫我过来有啥事儿?” “有事儿要麻烦你帮忙。”严老翁说。 袁婶子看向严老翁,他能有什么事让她帮忙,“啥事?你说来看看。” 跟袁婶子,他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直接就说了:“刚才,寨子里的余师爷过来说了一件事。他觉着隔壁马娘子不错,想为大当家说成亲事。” 袁婶子脑子里冒出大当家的样子,高大健壮,除了不修边幅没啥毛病。 他全心为民,也算是这周边的英雄。 马姐姐长得貌美,温柔贤惠,宜室宜家。美人配英雄,也算绝配。 可是,马姐姐她自己自立又自强,人虽柔弱,内心强大,贫苦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她可是没有感觉到她想找个人嫁。 “这事还真不好说,自从逃亡以来,我跟马姐姐关系倒是近了不少,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想再找一个。” 严老翁脸面向屋外,声音平淡,“她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若是能找个依靠,不管从哪方面说都是好的。” 随后,严老翁将他的思量说与了袁婶子听。 听完,袁婶子沉默了,当初他们查探到常家要给郎君买个童养媳,他们无能为力不能插手,想着等他们长大放了那小娘子回去婚嫁就行了。 谁知道,常家误打误撞找过来这么个招人喜欢的小娘子。 不过是短短不到两年的时间,她可以肯定,不只她喜欢香穗,这老匹夫定然也是喜欢的。 还有严雄,整日想当人家的哥哥。 李家一家人都让人欢喜,马姐姐更是打心眼里疼惜郎君,这让她也放心不少。 如此好的一家人,背后没有一点儿助力,以后香穗怕是不能跟郎君有个好结局。 她要帮他们一把,那就只能努力促成她马姐姐跟大当家的亲事。 “大当家以后发达了,会不会往家里塞满貌美小妾?到时候他再看不上我马姐姐?”袁婶子不放心的又是一问。 严老翁被她问住了,这个谁能保证呢,男人出人头地了,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 不过夏敞他好像又跟别人不一样,他从别的镖师口中听到的,他有些莫名的固执。 一起镖师的在走完镖之后都会放松一下,出去喝个小酒,找个花娘。 而夏敞只喝酒不找花娘。若是去花楼喝酒,他也是喝完酒就走。 他是没有亲眼见过,不知道真假。 袁氏不放心,他也能理解,一个寡妇,出了事儿,也没有娘家能依靠,以后大概也是指望不上的。 若是她嫁过去,日子过得不顺心,也没有人撑腰。 袁氏提前打探好大当家的人品,也是为了她以后着想。 严老翁都理解,就把上面他没有亲眼见过的事儿说了出来。 有些事情,并不会空穴来风,既然同行的人这样说,那定然是发生过的。 严老翁这样说,袁婶子又有疑惑,“他别是不行吧?” 袁婶子如此,将严老翁气笑了,“如此不是更好,就让他纯帮忙好了。” 袁婶子噗嗤也笑了,她语气不耐烦的说:“好了,我知道了。我去找马姐姐说说。” 翌日,天空湛蓝,太阳暖烘烘地照着院子。 岁节这几日不用干活,马氏心里急得慌。 袁婶子过来串门,他们就搬了板凳到院子里坐着。 程乾又带着香穗在堂屋里读书,石头跑去找舟儿玩去了。 刚巧,院里就她们两个人,袁婶子将椅子挪到马氏身旁坐下。 坐这么近干嘛?马氏笑看了她一眼。 袁婶子鬼鬼祟祟地,压低声音问马氏:“姐姐,你还年轻,有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马氏想也没想地摇了摇头。 袁婶子不解,“为啥?” 为啥?怕再走一家,那家人对孩子不好呀。 不是自己亲生的,自然是不能打心里喜欢的,况且还要吃他们家的,喝他们家的,他们自然心中不喜。 马氏就跟袁婶子说了念儿的事儿,小女娘也就跟香穗一般大,在后爹家中什么活都干,即便如此,他还想药死她。 那李老栓在村里人眼中也不算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可是他眼中就是容不下他娘子带来的这个孩子。 袁婶子听了也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了一声:“这样的人也是有的。可是,这天下那么大,也总是有好人的。” “人心都一样,哪有什么好的。我守着孩子们,虽然苦了一点儿,他们不用看别人的脸色过活。穗儿卖豆芽累了些,她不用担心不知道哪天就被人药死。” 马氏说得这些都在理儿,袁婶子没有说通她,反而差点儿被她给说服。 第88章 探听 她这固执的观点,定然是被同村的那个人给吓到了。 他们来到李家庄,香穗就赶紧的生豆芽卖钱,可马氏她也不花香穗挣的钱,自己去镇上拿帕子荷包回来绣。 挣了钱,给家中买粮食吃。给程乾做鞋子,她自己的鞋子上还带着补丁。 石头的衣裳,不是香穗穿小的衣裳改的,就是之前他父兄的衣裳改的。 一家人过得清苦,可是也有滋有味。 之前吃苦是没有法子,现在有个能过好日子的机会,总不能为还没有发生的事儿拒绝不是。 袁婶子想着他们的以后,就卯足了劲儿地游说马氏。 “姐姐长得貌美,自己带着孩子,孤儿寡母的,难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马氏听了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袁婶子说的没错,先有柳林村的林二河,再有镇子上的佟员外,不都是如此。 若不是因为她,他们还在玉田县,柳林村过着安稳的日子。 虽然赋税重,可,若是家中没有花钱的地方,也是能吃饱的。 因着香穗去了程家,他们的日子才刚刚好了那么一点儿,就出了那样的事儿。 说起这事儿,马氏心里觉着对不起所有人,因着她的事儿,严家也跟着跑路。 袁婶子看马氏脸色苍白难看,马上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宽慰:“姐姐别多想,眼看着郎君已经是大人了,他也能护着你的。不行还有我呢。” 袁婶子见马氏难过,她心里也不好受了起来,她不小心说到了马氏的痛处。 她说了那么多,都不如后面这两句。 有事儿,马氏可以自己扛着,可是若是麻烦到别人,她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的。 她也更不能麻烦程乾,程乾没有义务护着她。 若是真能遇到个好人家,能接受她带着三个孩子,她或许可以考虑考虑。 马氏脸上 慢慢恢复血色,她笑着对袁婶子说:“若是谁能接受我三个孩子,也不是不能考虑。” 有人能接受哩。 袁婶子压着声音也难掩兴奋,“姐姐觉着大当家怎么样?” 马氏当她在开玩笑,不经意地说:“什么大当家?清风寨的大当家吗?” 袁婶子严肃地盯着马氏,点了点头。 马氏噗嗤一笑,“他是不是疯了?他一个大当家,能看上我这半老徐娘,还带着三个孩子。” 真是对自己的美貌没有认识啊。 她瘦是瘦了点儿,可是骨相在那里呢。若是她能再吃胖一点儿,神妃仙子说得就是她。 “余师爷来家找严阿翁,想让严阿翁说和说和你跟大当家的事儿。” 袁婶子说了她过来的原因,马氏猛然收起笑容严肃起来。 两人说说闲话倒是没有什么,猛然一说,有人看上了她,马氏心突然乱了起来。 “这事儿,容我想一想。他图什么呀?他有娘子没有?”马氏脑子里乱糟糟的。 “他若是有娘子,能在夏娘子家待客。大当家不是夏娘子她相公的三叔吗,有机会咱们从她那里打听打听。我只从严阿翁那里听说,大当家这人是不错,其他的他许是也不了解。” 马氏心里有些慌,是那种对于未来不确定的慌乱。 袁婶子拉着她的手安抚,“咱们不着急,了解清楚了再给他们回话。” 马氏轻轻点头,不安道:“最后,我若是不同意,会不会对咱们有影响?” 袁婶子:“那不能吧。看他做的这些事,大当家应该是个君子。” 从这两次见到的大当家来看,他确实是个有进退的人。 马氏心慢慢平复下来。 袁婶子见程乾跟香穗在屋里看书,就随口问了一句:“穗儿也识字?” 马氏笑着点头,“小时候跟着她大哥学了一些,会写自己的名字,能认识几个。” 女娃能识字的极少,香穗能识字,那也是件让马氏骄傲的事儿。 “阿乾识字,我让穗儿跟他再学几个,闺女家能多识几个字也是好的。” 那确实,若是女子识字,去大户人家做女使能拿到的月钱都比别人多。 袁婶子突然之间就想到了石头,于是问马氏:“石头是不是过了这个节就七岁了,有没有想过让他去识字?” 马氏脸上刚露出的笑容又挂不住了,读书费钱,她一个人可是供不了石头读书。 香穗之前说过要好好挣钱以后也让石头去读书,可她怎么能用闺女的钱送儿子去读书。 马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沉默着没有说话。 说曹操,曹操到。 石头从外面跑了回来,看到马上跟袁婶子坐在院里,高声叫了声:“阿娘,袁婶子。” 石头后面跟着舟儿。 两人跑去堂屋,不一会儿,夏娘子就跟了过来。 她跟马氏和袁婶子打了声招呼,就笑着说:“在家玩的好好的,石头说要回来,臭小子也非要跟着过来,一会儿都分不开。” 袁婶子哈哈笑。 夏娘子自己拿了个椅子坐到了她二人跟前。 袁婶子打趣夏娘子,“你怎么不在家陪着夏百户,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夏娘子嘴巴一撇,说:“昨儿跟着三叔一起回寨子里去了。” 机会来了。 袁婶子脑子一转,就开始套话,“你们原来就是这村里的吗?怎么不见你婆家的人?” 夏娘子笑着说:“潮哥他是大夏庄的,离这里有十多里路呢……” 以此开头,夏娘子就将他们夏家的情况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出来。 夏家因着他三叔跟官府作对,家中如今已没有别的人了,如此等等…… “大当家的真是个人物,就是可怜了你婆家的翁婆,姑舅。”袁婶子感叹一声,又问:“当年大当家在外面跑江湖的时候也没有成个亲?” “我嫁过来的时候,他就是一个人,没听潮哥说三叔成过亲。” 夏娘子知无不言,将她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三叔平常都住在寨子里,也就只有岁节的时候回来一趟,基本上当日就回去。” 夏娘子说完这些,心想这样说,会不会给人一种,她三叔不顾家的印象。 接着又补了一句:“三叔喜欢舟儿,上元节都会回来给舟儿送灯笼。” 袁婶子很满意,有些话都没有问呢,夏娘子自己都说了出来。 夏娘子呢,她自从偷听到余师爷跟大当家的谈话后,对马氏是无比满意。 她想多说些给马氏听。 第89章 往山上送豆芽 夏娘子一口气将夏家的情况说了个透彻,袁婶子听完比较满意。 大当家没有成过亲,又是个忠义良善的,最重要一点,他好像挺喜欢孩子。 这样就挺好。 马氏不吭声,默默听着。 日头渐渐西斜,夏娘子又抓了舟儿回去吃间食。 袁婶子知道马氏会考虑,也没有追问她。她在这里坐得挺久了,回家意思意思给那爷俩烧点儿水。 家里孩子都在家,马氏也学着夏娘子,中午的时候会给孩子们做点儿间食。 岁节前,她用萝卜炸了些丸子,这会儿,她拿了些丸子出来,又切了了点儿白菜叶子,用小风炉做了一小锅萝卜丸子汤。 喝汤的时候,大家一起说起了香穗识字的事儿。 程乾说:“明儿,我就要回山上了,你以后看书遇到不认识的,先放着,等我回来再教你。” 马氏一脸惊讶,明儿也才初三,这么早就回寨子上? 程乾看出了马氏的惊讶,解释说:“有些人初二就回去了,我跟严雄还是回去晚的那一批呢。” 今儿也听夏娘子说,夏百户跟着大当家昨儿晚上就走了。 她相信程乾跟严雄是回去晚的。 既然明儿就走了,那给他做的鞋子还得赶紧做完。 她还想着家中还有什么好吃的,都拿出来做给他吃。 家里还有些猪杂没有舍得一次性吃完,她估摸着用小锅煎着还能吃一次。 第二日,一大早,马氏就将猪肠切了放到锅里煎,她想着上次严雄还挺爱吃的,就让石头去将严雄叫了过来一起吃。 这次严雄过来,碗里端了大半碗袁婶子做的红烧肉,不管袁婶子厨艺如何,肉总是香的。 马氏煎猪杂的时候,也往锅里给他们放了一小半。 香得他们吃得肚儿溜圆。 吃饱之后,一排四个小板凳整齐地放在门口,四个人坐在小板凳上消食。 马氏见了,可笑的不行。 她也不介意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下来的土规矩,当天就拿出针线笸箩给程乾缝鞋子。 一冬天,程乾穿得都是单鞋,他们日日操练,穿单鞋也不冻脚。 紧赶慢赶,在程乾走之前,给他将鞋子做好,包在包袱里让他带上了山。 严老翁想着他这次上山,余师爷指定会问他结果,因而叫来袁婶子问了一嘴,马氏是怎么想的? 袁婶子自然实话实说,要考虑一下。 严老翁明了,半下晌的时候,带着严雄跟程乾回了寨子。 人都走了,村里人过节的吃食也该吃得差不多了,香穗就开始泡豆子生豆芽。 这日,香穗出去卖豆芽去了,马氏抱着针线笸箩在做针线活。 从门外来了个小郎,敲门问:“婶子,你家是不是卖豆芽的?” 马氏放下针线笸箩迎了出来,“小郎君,我家是卖豆芽的,你是要买豆芽?” 那小郎说:“是买豆芽,不是今儿要,明日,明日你们送三十斤豆芽上水泽山,找灶房老杨。” “哦,好好好。”一下卖出去三十斤,马氏自然高兴,忙点头应下。 那小郎从怀里摸出一把铜板,“这是二十文定钱,剩下的豆芽送到了,灶房的老杨会给结。” “好好好,都好。”马氏满口应下。 那小哥骑着门口的一头小毛驴走了。 马氏目送他离开,笑着回了家。 “阿娘,水泽山上要豆芽?水泽山那不就是清风寨,我老早就想将豆芽卖去清风寨了。” 香穗很欢喜,想着她没有骡马,就跑去找袁婶子借骡车。 “婶子,明儿我借你家骡车用一下。” 借人家的骡车总要说清楚缘由,香穗就将明儿要去清风寨送豆芽的事儿说了。 袁婶子很为香穗高兴,又忍不住有些多想,不会是大当家让送的吧? 管他呢,能挣钱就行。 翌日,一大早香穗跟马氏就提着豆芽去溪水边洗,洗好了,就用一个大大的木盘子装好放到太平车上。 严家的太平车太大,送这一点儿豆芽完全不值当。 袁婶子帮香穗赶着骡车,香穗坐在后面,想得是,若是清风寨以后让她长期送豆芽,她就去镇子上买头驴子回来。 买一头驴子,再买一辆小的太平车,这样她日日往山上送货方便,也可以多生些豆芽,架着驴车去其他村里卖。 香穗有了这个计划,就仔细看着袁婶子赶骡车,好像也没有什么难的。 要它走快点儿,就在屁股上抽一鞭子,要想慢下来就拉住缰绳,喊一声:“吁~” 这好像很好学。 从门口往东一直都大概有三四里,然后有一条往北的路,沿着这条路再走三四里,就到了山脚下。 山上有一条蜿蜒往山上走的小路,勉强走得下骡车,若是车子再大一些就走不了了。 他们刚走上这条路没有多久,前面就遇到了一棵挡住道路的大树。 “这怎么还挡住了?难道要我们背着豆芽上去?”香穗眉头轻蹙,有些着急。 昨儿过去的人也没说怎么送上山,她就用木盘装的豆芽,难道要她跟袁婶子抬上去? 骡车停下,袁婶子下去看了看,这根树木就是人为的挡在这里的。 他们两人左看看右看看,旁边也没有什么人。 “穗儿,骡车过不去了,咱们得走上去。”袁婶子无奈。 清风寨的这六十文钱真不好挣啊,他们若是抬着木盘上去,骡子就得放到这路上,如此一来,将整个道路都给堵住了,这样也是个问题。 可是这么大一个木盘,像自己这么一个人又整不上去。 他们两个也没来过山上,不知道从这里到寨子里还有多远。 不行只能先将骡车停到山下,他们再抬着豆芽上来。 一番折腾,袁婶子又将骡车赶了下去,在山下的树林里停好骡车,她跟香穗两个人抬着木盘就往上走。 袁婶子比香穗高,两人抬起来总之不是那么和谐。 袁婶子弯着腰,抬到刚才的树旁,腰都要断了。 香穗跟袁婶子抬着豆芽刚跨过大树,突然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四个人堵住了去路。 “你们是干什么的?不许上去,快下山去吧。” “我们是来送豆芽的啊,找灶房的老杨。”怎么还被拦住了,香穗急了,说得又快又急。 “没有接到命令,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 香穗跟袁婶子被拦了下来,其中一个人飞快往山上跑去。 第90章 送灯笼 他们不让两人上去,袁婶子就示意香穗将豆芽先放地上。 清风寨的人站在树里面,他们被赶到了树外面,几人大眼瞪小眼。 不过两盏茶的时间,从上面噔噔噔跑下来两个人,一个是刚才上去的人,还有一个是年少的小郎。 那人一回来就吐槽,“这小子昨儿忘了给咱们说,老杨罚他下来将菜背上去。” 那小郎背了个背篓,一脸被骂过的不爽快。 香穗小心翼翼地问:“给你装到背篓里吧?” 那小郎。点头,将背篓放了下来。 香穗小心地将豆芽给他整齐地码放到背篓里。最后,从小郎。手里接过剩下的四十文。 在那小郎。走前,香穗忙又问了一句:“明儿还送吗?” “哦哦,老杨说隔一天送一次,每次送三十斤,现钱现结。” 这小郎。脑子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好使,还好香穗多问了一句。 看看面前挡着的大树,香穗又问:“怎么送上去?以后我背着背篓给送上去?” 那小哥有些不高兴,还是认真回答:“以后我背着背篓来这里接。” 香穗点头,还客气地说了一句:“那真是麻烦小郎君了。” 香穗超级客气,小郎的怨气也少了些,面容轻快地回了山上。 她将事情都问清楚了,转身跟袁婶子走着往山下走。 “我拿着吧。”香穗要给袁婶子抬着空木盘,袁婶子一把拿了过去,她自己拿着还方便些。 两人回到家,香穗对马氏说:“阿娘,山上要每隔一日送三十斤豆芽过去。” “这是好事儿,可以多卖出去三十斤。” 香穗点头,接着又说:“咱们以后不能总借严家的骡车,不行咱们买头小毛驴吧,然后再买辆小车子。今年咱们开始多生些豆芽,我也可以赶着毛驴往别村里去卖豆芽。” 香穗还小,满村的跑,马氏有些不放心,她就显得有些纠结。 “阿娘,你别担心,我从今儿起,再不犯懒了,我还继续练严阿翁教我的拳脚功夫。刚开始我也不跑远,就跑近处的这些村子。” 每日多生三十斤豆芽,跑不到方圆十里以内的村子,她就能将豆芽卖完了。 寨子上让每隔一日送一次,那她就每隔一日跑去周边的村落一次。 马氏微微颔首,实在不行,她跟着去一两趟。 毛驴也不是那么好买的,得找会相牲口的人过去相个好的。 一匹毛驴大概得四五两银子,一辆小的太平车也得一二两。如此准备八两银子兴许够用。 马氏将估算说给香穗听,香穗觉着没问题,她有银子。 袁婶子跟夏娘子又聚到程家的时候,马氏就问袁婶子,严老翁会不会相牲口? 袁婶子也不知道啊,说等严老翁回来问一问。 夏娘子说:“寨子上有马、有骡子,也有毛驴。刚开始的时候,都是三叔出去买的,他应该会相牲口。潮哥骑的那个骡子就是三叔帮他相的,别看是骡子,买的时候也是骡子的价格,跑起来不输给普通的马儿。 上元节,潮哥回来,我给他说一下,让他请大当家帮着相个毛驴。” “买驴子这点儿小事儿就别麻烦大当家了,他在寨子上应该挺忙的。”马氏心里还下不了决定,就不好意思麻烦大当家。 “嫂子你别客气,有没有空闲让潮哥说一下,若是没空,我问问潮哥认不认识相看牲口的好手。” 夏娘子敢保证,只要给大当家说了,他定然抽出空来去帮穗儿买一匹好的毛驴回来。 上元节前一日,舟儿拿着两个灯笼过来找石头。 他一进门就大叫:“石头哥哥,石头哥哥,我三爷爷给你买了灯笼。” 香穗卖完豆芽回来,正在院子里练武,舟儿拿着灯笼直接从她跟前跑过去。 她好像是小时候吧,也就他爹给她买过小小的红灯笼,刚才舟儿挑着过去的两个像是六角宫灯。 只不过是在眼前一闪而过,香穗就觉着好看。 石头从屋里跑出来,看着舟儿手里的漂亮宫灯,没敢接。 “石头哥哥,我三爷爷买给你的。”舟儿往石头手里塞。 石头往灶房门口看,因为马氏听到舟儿的喊叫声也走了出来。 “舟儿,这是你三爷爷买给你的吧?这东西太贵重了,石头哥哥不能要。” 马氏走过来,柔声哄着舟儿。 舟儿伸出一只手,“这个是给石头哥哥的,这个是给阿姐的。” 马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很生气大当家无缘无故给孩子买什么灯笼,这样精致的灯笼得花几十文吧。 香穗一听舟儿说还有她的,收了势跑了过来。 “大当家人也太好了吧?” 这灯笼多好看,灯壁上画着漂亮的画儿,每个角上都挂着红流苏。 香穗仔细看那画,竟然是挑着灯笼玩耍的小童。 孩子们都不知情,只知道大当家人好,送了他们上元节的灯笼。 马氏一时间也不好说拒绝的残酷话。 他还让孩子送来,若是拒绝定然会伤了舟儿的心。 她想着要不让舟儿将钱给他拿回去。 马氏笑着说:“石头,快接住吧,舟儿要拿不动了。” 石头很高兴地从舟儿手中接过灯笼,舟儿将另一个给了香穗。 香穗接过灯笼笑着说:“阿娘,我这么大了,还有灯笼。” 这么漂亮的灯笼,晚上燃上蜡烛一定更好看,可是他们家没有蜡烛。 香穗往灯笼里看了一眼,看到底部安着一小截红蜡烛,这么高级的灯笼真是跟普通的红纸灯笼不一样啊。 舟儿跟石头在看灯笼,马氏从里屋拿了两块糖给他,顺便给了他一个小布包,“这糖是给舟儿吃的,这是给舟儿的三爷爷的,快送回去。等一下再来玩。” 舟儿一手握着糖,一手握着布包,很痛快地跑了回去。 石头拿着他记忆中的第一个灯笼,期待着黑夜赶紧到来,他想挑着灯笼出去玩。 香穗也不练武了,跑过去帮着她娘烧火。 用完饭,香穗教着石头背了两句她刚学的《孙子兵法》,等着天黑。 天一黑,舟儿就挑着他的灯笼来找石头。 石头迫不及待地想点上自己的灯笼,香穗帮他点着了,然后将自己的也点上。 他们住在村头人少,舟儿带着石头要往村里去,香穗怕他们两个不小心将灯笼整烧了,也提着自己的灯笼跟了上去。 马氏站在门口看了两眼,转身回了家。刚走到堂屋门口,就被里面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第91章 坦白 外面天还没有黑透,屋里站着个人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马氏吓了一跳,转身要往外跑。 说时迟那时快,她还没有迈开腿,猛然间就被人拉进了屋里。 遇到了登徒子,马氏第一反应就是狂甩手脚。 可惜她手臂被抓着,好似被铁钳锁住了一样,怎么都挣不开。 她惊吓不已,张嘴就要叫,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是我,夏敞。” 夏敞?夏当家? 马氏不再乱动,停下挣扎,慌乱地往那人脸上瞧,离得近了,果然看清了大当家的脸。 天都黑了,他突然跑到她家里干什么?万一被人看到了,她还怎么在李家庄待。 马氏又气又恼,语气有些生硬:“大当家这是做什么?黑灯瞎火的,怎么能闯一个寡妇的家门。” 她猛地挣脱自己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她挪到门口,往院门处看了一眼,好在刚刚她顺手关了院门。 这样的事儿,夏敞也是头一次干,他也有些不自在。 若不是她让舟儿带回去一钱碎银子,他定然不会这时候来。 他给她家孩子买了灯笼,转头她就拿了一钱银子给他,她是不是不想跟他有所牵连? 余师爷不是说,她会考虑的吗? 夏敞也是头一遭遇见自己喜欢的人,一时没了主意,又怕他还没有努力,马氏就跟他没了关系。 因而等孩子们都出去了,就火急火燎的翻墙进来了。 如此行事,他也心虚,还是故作镇定地往四方桌旁边的椅子上一坐,从怀里摸出个小布包放到了桌子上。 “你让舟儿拿这个给我干什么?我以为是荷包,白高兴了一场。” 夏敞声音浑厚,虽故意压低了声音,还是砰地一下直入人心。 荷包? 孤男寡女的,她怎么可能给他送荷包。 马氏没有接他后面的话,直接回答前面的,“大当家给孩子们买了两盏灯笼,自是不能让您破费,所以让舟儿带了钱回去。” “是我自己要给孩子们买的,你心里不要有负担,也不用给我银子。” 别看大当家撑起来一个清风寨,可是他对于男女这点儿事儿,没有经验,人都跑了过来,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马氏站在堂屋门口,也不敢大声,就轻轻地说:“无亲无故的,哪能平白要您的东西。” 大当家蹭地站了起来,吓得马氏往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顶住门板才停下来。 大当家走到马氏跟前,尽量保持声音温柔:“马娘子,我对你有意思,你是怎么个看法?对我有没有意思? 我粗人,有话就直接说了,我孤男,你寡女。 一看就是天生的一对,若是以后你我成亲,咱们自然是有亲了,我给孩子们买东西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我不只想给孩子们买东西,也想给你买。” 如此直白的话,一说出来,马氏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怔愣着“你……”了半天,才说:“你先回去吧,我,我再想想。” “你不是想了十来日了?”大当家不得到个结果不罢休。 一个如此高大的人,堵在眼前,马氏心中是满满的压迫感,她为了让他走,眼看着“好”字就要脱口而出。 大当家见马氏慌乱地不行,突然心软撤回了身子,说:“你再考虑两日,我过两天再过来。” 马氏怔怔地靠着门站着,他迈着大步出去,一个纵身从西北角的墙头翻了出去。 大当家的人走了之后,马氏顺着门板滑了下去,她蹲在地上伸手抱住自己认真思量。 她娘家大嫂为了几袋麦子让她嫁人,她不嫁。最后导致香穗为了家里,将自己卖给了程家做童养媳。 万幸的是,虽然程乾无有父母,他们两个也磕磕绊绊找到了营生,还不用受婆婆磋磨。 后面,好不容易,她能接些针线活谋生了,日子也一天一天好起来。 突然间,又因着佟员外,不了了之,人也差点儿被他们掳了去。 她人是逃脱了,可是却连累的程家跟严家一起跑路。 若是她嫁了人,麻烦能少一些,那就嫁吧。 嫁给大当家的兴许是个好去处,毕竟他也是个挺好的人选,他家里人员简单,又愿意对孩子好。 马氏想通了,就站起来坐到长条凳上,她想着怎么跟香穗跟石头说这件事。 香穗带着石头跟舟儿在村里跟别的孩子们玩了一会儿,别人都没有他们的灯笼好看,石头跟舟儿大大地炫耀了一次。 香穗怕蜡烛燃完了,明儿就没有了,就哄着石头跟舟儿回了家。 家里一片幽暗,两盏灯笼照得屋里瞬间亮了起来。 “阿娘,你看好不好看?”石头将灯笼挑到马氏跟前给她看。 昏黄的灯光映得石头的眼睛亮晶晶的。 马氏笑着说:“好看。” 给他娘看过了,石头不舍地将灯笼吹熄,“今儿省着些蜡烛,明儿再用。” 香穗帮石头将灯笼收了起来,两个人都太过开心,并没有发现马氏笑得有些勉强。 翌日一大早,香穗跟着马氏去溪水边洗豆芽。 此时,程乾回来了,他回到家,就去看灶房的水缸,马氏挑水比较吃力,只要他在家都将水缸装得满满的。 水缸旁边没有扁担也没有水桶,这个时间,她们定然是拿着去了溪水边。 果然,程乾走到路尽头,一眼就看到蹲在溪水边洗豆芽的两人。 “伯母,穗儿。”程乾叫了她们一声。 香穗抬起头,兴奋地笑着:“乾哥回来了?” 马氏也抬头,笑问:“这次怎么这么早回来?” 程乾蹲过去帮忙,边帮忙边说:“本来昨儿晚上能回来的,我跟严雄被师爷抓去考较功课,故而今儿一大早才回来的。” 马氏眼飘忽,余师爷是不是故意留下的程乾跟严雄? 算了,既然大家都想让他们在一起,且大当家也没有嫌弃她带着孩子,就答应他吧。 嫁给大当家总比嫁给别人强。 洗完豆芽,程乾挑着两桶水,跟着回了家。 香穗出去卖豆芽去了,石头还在睡觉,马氏想着今儿能做些什么好吃的。 程乾又提着水桶去溪水边打水去了。 早饭后,马氏问程乾几时回山上,程乾说下午就回去。 马氏心中有了计较,待到下半晌,香穗将豆芽卖完了回来,马氏将他们都叫去了堂屋里。 孩子们都在西边的长条凳上坐好,马氏坐在东边,轻轻柔柔地开口。 “娘叫你们过来,是有些话要跟你们说。” 三双忽灵灵的眼睛盯着她,她垂下眼睫,幽幽开口:“娘想再走一家。” 第92章 应下 石头不知道再走一家是什么意思,他仍是一脸懵懂。 香穗听完,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有密密麻麻的伤痛涌上来。 程乾默不作声,他被叫来,是因着伯母尊重他,可是,对于这件事他没有置喙的权利。 马氏见没有人说话,接着说:“大当家想跟娘成一家,找了人来说项。” 石头什么都不懂,大当家要跟他娘成一家,这句话他好像听懂,随即眼睛一亮,问:“大当家要来咱们家?像乾哥哥一样?” 他们去了乾哥哥家,然后他们就成了一家人。大当家来了他们家,然后他们成为一家人。 大当家是他的恩人哩,这样真好啊。 石头无比期待地望着马氏,马氏慢慢点了点头,又说:“也许咱们过去他家。” “大当家很好,咱们去他家也行。”石头什么都不懂,他喜欢大当家,挺想跟大当家一家的。 香穗不说话,突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程乾坐在旁边,悄悄睃了她一眼,他想,她心中定然是难过的。 可是一个女子,特别是一个漂亮的女子,她需要一个能护着她的郎君。 程乾没说什么,他心中是赞成的。 “穗儿,你过来。”马氏招手叫香穗,香穗就过去坐到了她娘身旁。 马氏伸手抓住了香穗的手,她手里的薄茧划着香穗细嫩的手背。 香穗眼睛盯住了她娘的手,那双手,手背看着细腻,可手心里长满了茧子,硬硬的很粗糙。 她娘的手原本不是这样的,以前她娘握着他们的手时,手心是柔软的。 她娘的手变得如此粗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就是从她爹去了以后。 她爹去了以后,她娘什么活都要干,手心才慢慢变得粗糙的。 她娘也应该像夏娘子一样,被郎君宠爱着,而不是拼命挣钱养着他们。 香穗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勉强露出一个笑,“大当家是个挺好的人。” 马氏也望着香穗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香穗含着眼泪说:“阿娘,我也想让你像夏婶子那样,日日不愁吃穿。” 马氏帮她擦了擦眼泪,重重点了点头。 她娘能过得好,比什么都重要,香穗咧着嘴笑了。 马氏擦了擦眼泪看向程乾,程乾郑重地说:“伯母嫁给大当家,定然会幸福的。” 马氏笑了,笑得嫣然。 程乾在家待的时间不长,香穗有不认识的字还要问他。 马氏就去了里间,让香穗跟着程乾学认字。 今儿,她烙了几个饼子给他们吃,饼子里没有放鸡蛋,不是很宣软,可是他们还是吃光了。 眼看着要开春了,马氏计划着买几只鸡回来,这样就能吃到鸡蛋了。 她将零碎的钱拿出来,数了数,好像也没有多少了。过了上元节,赶紧去绣坊里找些活回来做。 程乾刚教香穗认几个字,就被严雄叫走了。 上元节过后,次日午后时分,阳光洒在大地上,微微带着一丝暖意。 夏敞赶着一辆不大的驴车慢悠悠地进了村。 那头驴子皮毛光亮,精神抖擞,眼睛大而有神,四肢匀称,关节强大有力。 路过的村民见了纷纷驻足,“这匹毛驴不孬,还是大当家有眼光。” 有人问:“这是给舟儿家买的?” 夏敞不慌不忙,淡淡一笑,从容不迫地回:“这是程家托我帮他们家小娘子买的,她以后卖豆芽用。” 有村民夸香穗:“这小娘子,还要赶着毛驴去卖豆芽呢,是个厉害的小娘子。” 村民跟夏敞说了一会儿话,见程家迟迟没有人出来,疑惑道:“程家没人?” “没事,先放门口吧,诸位,我先回去看看。”夏敞转身回了夏家。 门口看热闹的慢慢也都走了。 夏敞从夏家跳进余家,又从余家跳进程家。 好在余阿婆年纪大了,耳聋眼瞎,看不清也听不到。 马氏在灶房里,她一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大当家招呼也没打一个就将驴车赶了回来,她没好意思出去。 这会儿外面没了声音,她正靠着窗户听门外的动静,突然灶房门的门帘子被掀开了。 她打眼一看,穿了一身黑色短打的夏敞就走了进来。 马氏着实吓了一跳,忙问:“你怎么进来的?” 夏敞露出白晃晃的牙齿笑了,“从余家跳过来的。” 马氏气得眼睛瞪得滚圆,夏敞见了,笑得更加欢实。 马氏低下头,从他旁边过去,出了灶房。她回到里间,从不舍得花用的那十几两银子里拿出十两出来。 她刚从里间出来,看到夏敞已经在堂屋坐下来。 她问:“买驴子跟车子用了多少钱?” “没用多少钱。小柳说香穗想要买个驴车,你们正愁没有人会相驴子,我就寻个时间帮香穗买回来了。” 马氏拿着银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去买之前也不知道让夏娘子过来问一声,如此专断的一个人,她说同意是不是有些冒险了。 夏敞看马氏脸色不好看,忙解释道:“本来想给你个惊喜的,就……。当初小柳说的也清楚,她说你们想要个小太平车。车子我买的小的,小毛驴也很健壮。” 马氏轻飘飘望了他一眼,如此说来,算他有心了。 马氏将两个银锭子放到桌面上,轻声问:“你看这些够不够?” 夏敞看都没有看那银子一眼,他盯着马氏问:“两日了,你考虑的怎么样?” 马氏脸色染起淡淡霞光,她垂着眼睫说:“你只要不嫌弃我带着三个孩子。” 答应了?! 夏敞激动地猛然站了起来,他伸手想握马氏的手,被马氏躲开了。 他搓着手说:“我娶了你,自然会将你的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看。” 马氏轻轻点了点头。 夏敞激动地直转圈圈。 “大当家拿着银子快回去吧,等一下穗儿该回来了。” 马氏催促大当家的回去,大当家的看了她一眼,扭头就走。 “回来。” 马氏拿起桌上的银子,塞到他手里,“这个你拿走,一码归一码。” 真是固执啊。 以后成亲了,他的不就是她的了。 算了,她才刚刚吐口,他便不跟她计较了。 他要赶紧回寨子上,找余师爷给他张罗去。 他急得没有空闲跟马氏拉扯,手中拿着那两锭银子,从余家跳了回去。 第93章 母女谈心 “阿娘。” 香穗看到门口的毛驴跟小车,激动地大喊。 她围着毛驴跟小太平车转了好几圈,越看越满意,转头跑回了家。 “阿娘,外面的驴车是咱家的吧?”香穗跑到堂屋一看她娘不在,转身去了灶房。 马氏帮着在整理沙子,这几盘晚上就要撒上豆子。 她拉开灶房的门帘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阿娘,门口的驴车是咱家的吧?谁帮着买回来的?” 闺女高兴,马氏自然也跟着高兴,她看向香穗笑着说:“大当家的帮着买回来的。你看过了?” “看过了,车子大小刚好,小毛驴皮毛光滑,一看就是匹好毛驴。” 香穗将篮筐子放到案板旁的地下,“我去将毛驴拉家里来吧?顺便去袁婶子那里借点儿干草回来喂它。” 香穗的声音穿透力够强的,带着舟儿在别人家玩的石头都听到了。 他带着小伙伴跑回来,看到了一匹皮毛黝黑,只有肚皮跟四只蹄子是白色的小毛驴。 “舟儿,我家有驴车了,以后可以坐着驴车去县城看热闹了。” 舟儿站得远远的,叮嘱石头,“毛驴踢人,远点儿。” 石头听了,慌忙离开了毛驴身旁。 香穗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石头跟舟儿两人站得远远地看着毛驴。 她将借来的干草放到车子上,然后解下毛驴的缰绳,拉着进了家门。 家里大门口进去,西边跟东边都有一块儿空地,香穗就暂时将毛驴放到了西边儿,因着这里有一小棵榆钱树。 她将毛驴拴到树上,暂时将干草放到了地上。明儿,再去赵木匠家给它买个槽子。 香穗整完这些就去了灶房,“阿娘,驴车有了,我再多泡些豆子,过两日就拉着去周边的村里卖卖看。” 马氏自然应好。 香穗多拿出来三斤豆子,淘洗了一下就泡在了那里。 “阿娘,你看了吗?那小毛驴真好,总共花了多少钱?”香穗凑到她娘跟前问。 马氏笑着说:“你别问了,娘已经把钱给他了。” “阿娘,这驴车是我要买的,怎么能让你给钱呢,我去给你拿钱去。” 香穗说着要去拿钱,马氏拉住了她,“别拿了,就当娘给你买的。” 香穗现在已经是程乾的童养媳,她以后嫁给大当家,她定然是不会跟她一起过去的。 当初程家给了二十两银子,那十两就是余下的十五两里面的。 香穗肃穆着一张脸,看向马氏:“阿娘,你那里是不是没有什么钱了?你也得存些银子傍身啊?” 马氏手里捡着沙土里的豆子皮,柔柔地说:“今儿,我给大当家回了话,应下了亲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他娶了娘,总得要养着我。” 香穗也跟着马氏捡豆子皮,她停下手上的活,看向马氏。 马氏笑着问她:“怎么了?” 香穗摇了摇头,瓮声瓮气道:“没什么。” 马氏边干活边轻声说:“世道如此,女子弱势,若是家中没有了男人,对于其他人来说,这个家中就没了顶门立户的人,那就是可欺的。 世道艰难,不要说咱们穷苦人家,即便是那大户人家,若是一个女人没了夫婿,也会再寻个男人依靠。” 马氏觉得香穗已经大了,有些事情可以说给她听,便絮絮叨叨说了起来:“特别是大户人家的,若是家中有儿子还好,有个儿子家里算是有个后,别人可能还会顾及一些。若是没有儿子,那丧夫的这个女人不仅守不住家财也难守住自己。 他们的族人会觊觎这未亡人的家财,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弄到手。 因而,女子丧夫后,大多都会再寻个人依靠。 咱家穷,娘当初怕带着你们过去别人家受苦,才死守着,可最终还是让你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 不是走投无路,谁会送自家闺女去做童养媳,说来还是都怪娘没有本事。 咱们兜兜转转跑到这响州,也不过勉强混个吃饱穿暖,以后会不会有什么变故,娘也不好说。 若是再有什么变故,娘很怕护不住你们。娘三十好几了,还能被大当家的看上,娘觉着还挺好,兴许娘就该嫁给他,嫁给他也算有个依靠。” 马氏声音平淡,就似平常的闲话家常。 “你已经进了程家,娘嫁过去之后,怕是不能带着你过去,娘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就给你留辆驴车吧。” 香穗低着头,拼命忍着眼中冒出的眼泪,不让它们滑落。 “娘虽然不能带你过去,可是娘也会顾着你的,看顾着你长大。” 香穗伸手一把抱住马氏,将脸埋在她胳膊上。马氏转过身将香穗抱在怀里,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 香穗在她娘胳膊上蹭了蹭眼泪,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微笑:“阿娘,我已经长大了,我能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自那日马氏跟香穗说了知心话,香穗粘着她娘的时候更多了。 她娘以后嫁给大当家,香穗怕跟她娘一起的时间会变少。 她娘做的饭菜程乾爱吃,香穗就缠着她娘学一些家常的菜式。 正月二十这日,艳阳高照,袁婶子欢欢喜喜地来了程家。 她见了马氏,笑得合不拢嘴:“马姐姐,大当家让人给我捎了口信,他二十二要带着余师爷过来提亲,他说不请冰人了,让我暂代一下。” 袁婶子能做马氏跟大当家的冰人,心中也是无比欢喜。 而,马氏一听提亲,心儿猛然一跳,结结巴巴道:“提,提什么亲?难道他还要按着三媒六聘的流程走一圈?” 袁婶子一拍手,猛地点头,“唉,听他那意思,好像是要这样来。” 折腾什么呀?礼数越多,花费的铜板就多。再说,他们又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人家,要这些俗礼做什么。 “怎么现在才跟我说?”马氏眉头轻蹙。 “已经提前两日给姐姐说了,来得及准备。”袁婶子一拍胸脯,“咱们明儿去镇上买些酒菜回来,请他们吃一顿饭的事儿。” 马氏皱着眉头,笑得有些勉强,“不是说这个……,算了,等二十二那日大家都在的时候,再说吧。一些繁文缛节的倒是不用,到时候看个日子,把事儿办了就成。” 袁婶子可怜兮兮看了马氏一眼,她办事倒是简单痛快,可是大当家不是这样想的呀,他想给她一个正式的婚礼呀。 第94章 寻书塾 香穗多了一辆驴车,她已经开始往旁边村跑着卖豆芽了。 袁婶子跟着香穗一起去,顺便教她赶车。 二十那日晚上,马氏说,二十一要跟着袁婶子去镇子上买些菜。 香穗还没有去过镇上呢,她就说:“阿娘,我去山上送完豆芽,也跟你们一起去吧?我认认路,以后兴许来镇上卖豆芽。” 家里有骡车,还有驴车,去镇上也不是什么疲累的事儿。 香穗想去,马氏就点了头。 翌日一大早,香穗就赶着驴车往清风寨送豆芽。 她来的太早了,胡二牛还没有到,香穗就将豆芽搬了下来放到路边儿上。 胡二牛啥时候来,啥时候拿走就是。 反正,这旁边不知道哪个地方,就藏着人在那里看着呢。 香穗放好豆芽,对着树林子高声说:“钱不着急给,下次送豆芽一起。” “知道了。” 声音离得很近啊,香穗寻着声音找过去,就在旁边的一棵大树上找到了一个人。 行,话带到了。 香穗赶着毛驴走了,回到家,天已经大亮。 袁婶子赶了自己的骡车出来,在村头的空地方停着。 她见香穗回来,就说:“赶紧把驴车赶回家去,咱们赶着骡车去,骡子比毛驴跑得快。” 香穗停好驴车,回她的西里间拿了一小锭三两的银子出来。 他们来了李家庄之后,一切的花销都是她娘出的,毛驴的钱也是她娘出的。 香穗想着她娘手里也没啥钱了,就拿了一小锭银子出来。 “阿娘,你拿着这些买菜吧。” 马氏手里还有五两银子,之前花的都是她做针线活挣的钱,这五两银子,是当初二十两里面的。 马氏将香穗的手推回去,“阿娘这里还有点儿钱,你的你就放起来吧。” 香穗没有放起来,随手装进了随身的荷包里。 “穗儿,你将银子放回去,带着万一丢了可怎么办。你要想买东西,拿个几十文就行了。” 镇子上人比较多,香穗大喇喇挂这个荷包,这样不妥。 “你换成铜板,将荷包塞袖口里。” 马氏叮嘱,香穗停着,她回去换了三十个铜板回来,将荷包塞到了袖口里。 “石头呢?” 马氏关门的时候,香穗问。 “我让他去找舟儿玩了。” 马氏穿着一件灰扑扑的粗布短褙子,头上也裹着一个灰扑扑的布巾子,看起来整个人都有几分朴素。 镇子叫清水镇,看起来跟荷花镇差不多大。 菜市在镇子的那边儿,如此青黄不接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青菜。 素菜就买了些豆腐,豆皮,豆干,还有一些菜干。 之后就看荤菜,二斤猪肉,一只鸡,一条鱼。既然来了镇子上,马氏跟袁婶子都各买了一袋小麦,一袋高粱。 马氏跟袁婶子操心着买菜,香穗眼睛盯着镇上的菜摊子,新鲜的青菜还没有下来,摊子上的萝卜跟白菜都有些蔫巴。 豆腐铺子也卖豆芽,他们都豆芽没有根须应该是水生的。 她东张西望还想打听打听镇上有没有给孩子开蒙的书塾。 今儿来镇上要买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了,应香穗的请求,袁婶子带她去别的街市看看。 袁婶子赶着骡车慢悠悠地晃着,香穗坐在骡车上瞅着街上的铺子。 临近街市中心的地方,有一个书肆,小小的镇上能有这么大个书肆真是很难得。 “袁婶子,袁婶子,我要下去。”香穗盯着书肆让袁婶子停车。 “骡车没法停在这里呀,你要去哪里?”袁婶子扭头问香穗。 马氏也看向香穗,这街市中间,除了东北角的一个大酒肆,就跟这个酒肆对着的书肆显眼。 她要去干啥? “我去书肆里看看,我去问问里面的人,知不知道哪里有开蒙的书塾?” 香穗对袁婶子说完,就看向马氏。 马氏面带愁容,最终没有说什么。 “穗儿 ,你先下去问一下,我将骡车往前面赶一赶,我们在前面那个地方等你。”袁婶子停下骡车,香穗跳了下去。 镇上的这个书肆真大,跟她在玉田县见到的差不多。 书肆里人不是很多,有三两个穿着长衫的书生在翻看书册。 香穗在里面挑了一个长相和善的,走过去笑着说:“打扰这位郎君了。” 香穗笑盈盈的,猛然之间被人搭话,那人还是将香穗上下打量了一番。 这人果然是和善的,他没有被打扰到的不快,而是耐心地问:“小娘子何事?” “我家阿弟到了读书的年纪,家中没人读书,想问问郎君可知这镇上哪里有开蒙的书塾?” 香穗尽量客气,面对一个读书人,她感觉自己也文雅了起来。 “哦?”原来要问这事儿,那人表情放松,脸上也露出了轻微的笑容。 “城北有个毛夫子,他家中开了个私塾,专给孩童开蒙的。你可以去他那里看一看。” 香穗果然没有看错人,人家果然给她指了一家私塾。 香穗似模似样地躬身行了一礼,客客气气地谢了人家才走。 那人微笑着目送香穗出门,才继续看书。 香穗小跑着找到袁婶子的骡车,她爬上车,袁婶子问:“问到了吗?” “问到了,城北有个毛夫子,他在自家开了个私塾,专门给孩童开蒙。” 石头眼看着都七岁了,不能整日跟舟儿玩,他得去识字才行。 打听到了,香穗挺开心。 袁婶子问:“要不要过去看看?” 镇子上离李家庄很远,每日来回接送不方便,若是住在夫子家中,那又是一份不菲的支出。 马氏抿了抿唇角说:“天儿不早了,过两天闲着的时候再来看吧,不急于一时。” 她说着看向香穗,香穗也点头说,“不急。” “行,那咱们先回去,等下次再来。” 马氏手中已经没有什么钱了,真的要用香穗的钱送石头读书,她心里又不是滋味。 回去的路上,香穗挺开心,马氏就有些沉默。 “袁婶子,你说这反王跟朝廷什么时候能打完,到时候打完了,是不是科举就能重开了?” 袁婶子赶着骡车,认真地思量了一瞬,“应该用不了多久。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也不容二王,总得尽快分出个胜负。” “石头现在开始开蒙,以后指不定就能参加科考。还有乾哥跟雄哥,他们一定也能赶上。以后还得多督促他们看书。” 香穗在县城里生活过,她坚信读书能有出路。 第95章 免了俗礼 石头读书的事儿,暂时不着急。 马氏手头上的急事儿是明儿她得做出一桌席面。怕到时候来不及,她提前一天就开始做准备。 菜干泡上,鸡鱼都提前杀好。 袁婶子帮忙帮到天黑才回去。 她回去之前还特意叮嘱了马氏一番,“姐姐,明儿可别这样穿得灰沉沉的,明儿你好歹打扮一下。” 马氏笑着应下。 翌日,香穗天不亮就出去卖豆芽去了,差不多辰时末,她就回到了家。 她留了许多豆芽在家里,回来的时候,她带走的豆芽也基本卖完了。 今儿,家中有客,香穗就将驴车赶到了严家东边儿的树底下。 香穗回到家的时候,石头跟舟儿在院子里玩,舟儿一口一个“石头叔”叫得很是亲热。 他见香穗回来了,跑过来叫香穗,还奶声奶气的解释:“姑姑,阿娘说,以后要叫阿姐,姑姑了,要叫石头哥哥,石头叔。” 香穗尴尬一笑,应了声:“好。” “穗儿回来了?”袁婶子从灶房冒出个头,见香穗穿着一身半旧的衣裳,她擦着手从灶房里走了出来。 袁婶子原本想说,让香穗换件七成新的衣裳,后面她想了想都没有见过石头跟香穗穿过新衣裳,就没有开口。 她接过香穗扛着的一点儿黄豆,而后,解下身上的汗巾子帮香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快回屋放东西去吧。 香穗将钱袋子放去西里间,随后去了灶房。她发现夏娘子也在灶房跟着帮忙。 夏娘子跟她娘都忙着手里的活。 她娘难得地穿了一件细棉布的窄袖短褙子,颜色是凤仙紫的,香穗知道,这是她娘压箱底的一件衣裳。 夏娘子在摘豆芽,看到灶房门口的香穗,笑得很开怀,“穗儿回来了。” 香穗笑了笑,走过去帮着夏娘子摘豆芽。 “婶子,你跟袁婶子先出去吧,剩下这些我一个人都能准备好了,到时候,你过来简单炒一下就行了。” 风炉上炖着鸡肉,剩下这些都是炒一下就好的菜。 香穗低着头摘豆芽,她听夏娘子已经改了称呼,想着她也该改口叫她嫂子。 夏娘子这样一说,袁婶子看了一下灶房里的东西,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就将马氏拉了出去。 她们两人出去了,夏娘子笑着跟香穗说话,“穗儿,我在娘家时的名字叫小柳,柳树的柳,你以后可以叫我嫂子,也可以叫我小柳姐。” 这时候她真叫不出来,感觉有些尴尬,香穗抬头看向夏娘子,夏娘子眼睛一眨,笑着说:“你叫我小柳姐吧,这样显得咱们亲。” 这样也行吧,香穗笑着叫了声:“小柳姐。” 夏娘子看着香穗笑了笑。 “阿娘,大当家的来了。”外面是石头高昂的声音。 夏娘子停下手里的活,对着香穗说:“来了,咱们出去看看吧?三叔从寨子上过来的,不知道他给婶子都准备了什么聘礼。” 香穗不好意思出来看她娘的聘礼,被夏娘子硬是给拉了起来。 香穗不愿意出去,两人就扒着灶房的窗户往外看。 一身崭新藏青直?的大当家怀里抱着两只大雁走在前面。 这么冷的天儿,也不知道怎么整来的? 大当家身后跟着的是余师爷跟严老翁。 他们一来,袁婶子迎了出来。 进堂屋门前,余师爷说了一堆好听的场面话。 后面院里进来几个年轻的郎君,有人抱着一只鹅,有人牵着一头羊,后面是两人抬的一个红箱笼。 红箱笼上盖着大红喜布,也不知道里面放的什么。 大当家求娶马氏,李家庄没有什么人知道,偶尔有人看到这提亲的架势,才跟过来看热闹。 众人见了,无不惊讶:“大当家要求娶香穗的娘?” “哎呦,真是没想到嘞。” “马氏长得好看,大当家求娶也说得过去。” “是的呀,他们一家子都长得好看。马氏的孩子都那么大了,看着跟没生养过一样,你看她的腰啊,细得很,还没有我的腿粗。” 众人说说笑笑。 袁婶子一个人忙不过来,拿着一小筐糕点进了灶房,“小柳,你拿出去给他们沾沾喜气,一人一个就行了。” “唉,好,知道了婶子。”夏娘子端着糕点出去了。 香穗一个人扒着窗户看。 石头跟舟儿一人拿了一块糕点在吃,两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夏娘子,眼看着你家就要进新人了。” “是呀,以后三叔也有人照顾了,我九泉之下的翁翁婆婆也放心了。” 众人想打趣两句,夏娘子一句九泉之下 翁翁婆婆瞬间将气氛整得严肃。 众人跟着附和了两句。 看着院子里那台箱笼,空有好奇之心,也没有人敢开口要看。 堂屋里,余师爷说了些喜庆话,家中无有长辈,马氏就出来接待了他们。 平常她麻布素衣也难掩殊色,今儿穿上鲜亮的衣裳更显靓丽。 大当家见了欣喜,笑得只看到一排洁白的牙齿。 被请来充当冰人的袁婶子,做了女方的家人。 大当家一直傻笑,严老翁坐着也就附和着笑。 余下余师爷唯一一个清醒的,他不能忘了正事儿。因而他充当冰人的角色,问马氏要名帖八字。 马氏拿出自己的名帖八字出来交给余师爷,随后,斟酌着开了口:“师爷,合了八字,后面那些俗礼能免都免了吧。咱们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用不着那些俗礼。” “怎么能免了呢,我现在还是个土匪,暂时给不了你婚书,不过六礼还是要走的,总要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进我夏家。” 大当家果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马氏看向大当家,心道:症结果然在他这里。 虽然大家都在,她还是想说清楚,她柔柔一笑:“不管怎么嫁,我嫁进你夏家就是你夏家的人啊。” 这话夏敞爱听,他脸上笑意渐浓。 当今这个世道不好,穷苦人家太多,很多郎君娶不上妻,跑去清风寨的青壮大部分应该都是这样的人家出身。 虽然大当家娶的是她这个寡妇,可行事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免得惹人眼红,她嫁过去还想跟着过安稳日子哩。 “你们寨子上还有许多没有成亲的兄弟吧?你这么大张旗鼓的,让他们怎么看?俗礼能免则免吧。”马氏一番话,合乎情理。 余师爷赞赏地看了她一眼。 第96章 六十两 夏敞硬朗脸庞上的笑容渐渐收起来,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马氏。 他仿佛透过她那如春花般美丽的表象,看到了她内心如深谷幽兰般的内涵。 马氏感觉到夏敞盯着她,微微侧头斜睨了他一眼。 余师爷这边也开口问夏敞:“大当家的以为如何?” 夏敞忽然又高声笑了起来,“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师爷就按娘子说的办。” 余师爷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好,如此甚好。” 马氏说出自己的想法后,便低眉顺眼地坐在一旁不再说话。 夏敞瞅了一眼看似驯良恭顺的马氏,嘴角微扬。 他对余师爷说:“那就免了一切虚头巴脑的俗礼,今儿就定下个迎亲的好日子,把事儿给办了。” 余师爷点头,问:“有黄历没有?我选几个吉日出来,让大当家的挑一挑。” 马氏轻轻摇头。 袁婶子说:“知不知道谁家有?我去借去。” “不用麻烦,我家有,我回去拿来就行。”余师爷说着站起来出了堂屋门。 香穗跟夏娘子两个早就没有站着偷听,夏娘子打发了外面看热闹的,已经回来将菜都备好了。 香穗跟她两个人肩并着肩坐在在门口的小圆墩儿上,等着马氏过来做饭。 唉,谁让她做饭的手艺好呢。 余师爷走了,严老翁说要回去更衣,袁婶子也很有眼力见儿的来了灶房。 夏娘子好奇聘礼,问袁婶子:“婶子,聘礼怎么没有拿屋里去?” “商量事儿呢,商量完了再拿。” 堂屋里 夏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马氏,幽幽开口:“当初我想着,三礼六聘才能显着我对你的重视,所以……,没想到我还没有你想的通透。” 马氏睃了他一眼,“大家日子都不好过,就别整些有的没的,惹人眼红。” 夏敞重重点头,他又说:“这次就拿过来的礼是按着提亲的礼数拿的,没有买布匹,首饰那些。不过也没关系,过两日我给你补上。” 马氏想:新人嫁娶当日,总要穿一身新衣裳,他买了布匹过来,也省得她再去买了,便没有说拒绝的话。 “你不看看我拿来的聘礼?”夏敞笑。 只可惜这会儿袁婶子不在,马氏也不好自己跑出去将箱笼打开。 “小柳。”夏敞大步一跨出了堂屋门,对着灶房喊人。 “唉,三叔。”夏娘子一听到喊声就跑了出来。 “将箱笼里的东西,拿到堂屋来。” 夏敞一声吩咐,夏娘子拉着香穗出了灶房,袁婶子也跟了过来帮忙。 掀开箱笼上的红布巾,下面放着六锭银光闪闪的十两大银锭。夏娘子眼睛猛然一亮,眼带笑意地看了香穗一眼端起托盘进了堂屋。 箱笼的下一层放着小米,酒,糕点,茶叶,聘饼及帖盒。 “礼倒是齐全。”袁婶子一边拿东西一边说。 不一会儿,贴着红彩头的聘礼就将堂屋里的一张四方桌放得满满的。 马氏大致扫了一眼,该有的都有,清风寨上明明是一群大老爷们,却做的如此细致。 大当家他真是有心了。 余师爷拿着一本老黄历回来了,实时地严老翁也跟着回来了。 余师爷看了三个吉日,大当家的选了三月份的。因着五月份之后,他们就忙了起来,到那时不方便。 后面十月的,他感觉时间太长。定下日期,大当家又有话说。 他平常住在寨子里,过节就是回夏潮家里,他不能在侄子家成亲,且他也不愿意将人迎到寨子上去。 便说,成亲后住在马氏他们现在住的家里。 现在马氏带着石头睡,香穗住在西里间,大当家的住过来,多有不便。 他便决定,回去就找人下来,在东厢房的南边再接一间屋子出来给香穗住。 石头暂时跟着程乾住一屋。 大当家的说完,看向马氏询问她的意见,马氏看向香穗。 香穗笑得天真灿烂,说:“我没有意见。” 袁婶子这时候不该接话,偏偏她操心程乾,说了一句:“郎君屋里能住下石头他们两个吗?” 香穗斟酌了一番说:“兴许以后石头在家住的时候也不多。” 香穗这么一说,大家都看向了她。 她看了大家一圈,垂下眼睫说了之后的打算:“今岁石头到了开蒙的年岁,他要去镇子上开蒙,若是夫子家能住宿,就让他住那里。” 大概还有两个月,他们就是一家人了,大当家便详细地问了石头开蒙的事儿。 细问之下才知道,还只是计划,还没有去夫子家问呢。 他坐在那里,眉头轻蹙,思量了一番之后,对余师爷说:“师爷,平日里你要给寨子上识字的小子们教兵法。闲暇之余,不若你带带石头,给他开蒙。” 余师爷听闻,在心里思忖,斟酌了片刻,他觉着给孩子开蒙也不是什么累活,便欣然应允了下来。 从严家借来的茶水壶里,水添了一壶又一壶,眼看着就到未时正,众人终于将事情都商议妥当。 时间也不早了,马氏忙去灶房张罗饭菜,不多时,一桌美味佳肴就上了桌。 堂屋里,大当家虽然高兴,也没有吃酒,吃过饭之后,他回去还要安排造房子的事。 寨子上过来抬聘礼的几个小朗,马氏在院子里摆了个小桌,他们就坐在小板凳上围着桌子吃。 石头跟舟儿,就跟着他娘他们在灶房里吃的。 余阿婆一个人在家,隔壁邻居们谁家坐席都会给她送去一碗。马氏也舀了一碗软烂的肉,送了过去。 这一日,忙碌又充实。 用过饭,大当家的走的时候,就对马氏说,明儿让寨子上的人送土胚过来建房。 马氏点头,她很乐意将家里操心的事儿都丢给夏敞去做。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香穗爹在的时候,一切都不用操心,只在家伺候好他们的吃穿就行。 天色昏黄的时候,众人都走了,香穗家的小院也安静了下来。 堂屋,灶房,还有外面的一个小桌,都收拾干净了。 香穗回到堂屋的时候,就看到她娘坐在长条凳上,盯着桌子上的银锭子看。 见香穗进来了,她幽幽道:“阿娘还从没有过这么多银子。” 六十两! 这竟然是她的聘金。 第97章 金镯子 香穗坐去她娘身边,也盯着那六十两银子,她心里想的是,她娘的选择没有错,六十两不是一般的数目。 母女两个盯着银锭子看了一会儿,马氏站了起来,“娘收起来吧。” 香穗点头。 “院里的大雁放好了吗?”马氏收好银子出来问。 “怕飞跑了,还用绳子拴着腿呢。”香穗回。 “在外面别冻死了,要不晚上拿屋里来吧,等养几日,阿乾回来了,杀了给你们吃肉。” 马氏脸上带着笑意,看起来心情很好。香穗想的是,这是聘雁啊,可以吃吗? 除了聘雁,家里还多了一只鹅,一头羊。 “他们人过来扩建东厢房的时候,不若在这西边儿也垒个半人高的墙,将毛驴,羊,鸡呀,鹅呀都分开关进去。” “阿娘,咱家没有鸡。”香穗笑着说。 “过段时间,天儿暖和了就去买。”马氏说着,将羊拴在了灶房的窗户上。 她笑着对香穗说:“东西一多,显得院子都小了。” 香穗也跟着笑,“按着阿娘说的,将这边一块地划分出来,将它们都放进圈里就不占地方了。” 翌日,香穗又是早早地起来淘洗豆芽,今儿,她便要去周边村去逛着卖豆芽。 她跟她娘刚抬着豆芽回来。 她家门口就停了一辆驴车,家里有男子的说话声。 他们将豆芽放到自家的驴车上,香穗跟在她娘身后进了家门。 马氏刚一进家门,她家院里的几个中、青年男子就拱手跟她见礼。 马氏看了旁边站着的程乾一眼,来不及跟他说话,就赶紧回礼。 她回了礼,一旁站着的程乾就走了过来,“伯母,他们是大当家吩咐过来给咱们建房的。” 马氏点头,笑着对那几人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将程乾叫去了一旁,“你怎么回来了?吃过饭了吗?” “伯母,回来之前吃过了。建房的这段时间,大当家让我在家里看着,他说他不方便过来。” 香穗跟在两人身后,听程乾说,是大当家让他回来的,大当家如此细心,香穗心中对他又多了一份认同。 建房的都是些中、青年男子,她娘在家确实不方便。 没啥事,香穗说了一声:“阿娘,乾哥,我出去卖豆芽去了。” 马氏笑着对她说:“去吧。” 程乾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意,“穗儿会赶驴车了?” “嗯,袁婶子教我的,可简单了。”香穗笑得眉眼弯弯。 才刚刚十岁,一个人赶着毛驴去卖豆芽,以后他挣了钱,定不让她再去受苦。 程乾忍不住关心一句:“路上小心些。” 香穗点头笑着出了家门。 马氏给外面的人烧了茶水提到院里,之后,她就回了堂屋再没有出来。 程乾在外面给他们帮帮忙,不过一日,地基就夯好了。 马氏留他们吃饭,带头的人说,回寨子上去吃,一行人又乘着驴车走了。 干这么重的活,一日两餐定是不行的,她就想着中午给做个间食,哪怕烙些饼子给他们吃。 第二日,有骡车拉了好几车土胚,中午的时候,马氏嘱咐程乾,让他们歇歇吃个饼子。 中午吃了间食,下午干劲儿十足。 如此不过五日,就将一间崭新的土房子建好了,这些人干活又快又好。 还顺手给西边帮他们圈出来几个圈。 二月初,袁婶子跟夏娘子都在香穗家玩,赵木匠拉着平板车过来送东西。 “这?我们没有买这些东西啊?”马氏忙站起来,赵木匠拉了个板床过来的。 板床? 马氏首先想到的是不是大当家让他做的。 果然,赵木匠说:“大当家的定的。有床,还有三个站柜,一个五斗柜,先拉了床过来,剩下的,我慢慢拉。” 夏娘子眼睛里冒着星星,她三叔是真顾家啊,这人还没有娶到家呢,家里的事儿,他都安排好了。 “唉,好好好。有了床,穗儿过几日就能搬进去了。”袁婶子说着,便走过去帮赵木匠。 “这屋,往这屋搬,小心点儿,我帮着你。”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照在新搬进屋里的床上,看起来温馨又温暖。 “赵木匠是不是还说有三个站柜?应该是一个房间一个。我看看啊……” 袁婶子打量香穗的小屋,最后决定站柜可以放东北角的墙边儿上,那里空间大,拿取衣裳还方便。 天黑前,赵木匠将东西都送完了,每个房间一个站柜,堂屋东里间靠东的墙边儿放了一个五斗柜。 这么一下子,光秃秃的房间,多了许多人气。 马氏要拿钱给赵木匠,赵木匠说大当家已经给过了。 二月中旬,夏敞赶了一辆骡车回了李家庄。 这时节地里没活,村边儿上的人也不多。今儿难得地,袁婶子跟夏娘子也不在。 马氏坐在堂屋门口,帮着香穗挑豆子,她听到门口有车子停下来,抬头往外看到时候,就看到夏敞一下子扛了四匹布进来。 她见了吓了一跳,这是把人家的布庄扛家里来了。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布?”马氏走过来想接一匹,夏敞笑着说不用,一口气抱进堂屋放到了四方桌上。 夏敞转身望着马氏笑,马氏转头去了灶房。 她端了一碗温开水过来,递给他,柔声说:“温的,快喝吧。” 夏敞长手长脚,坐在长条凳上,一口将碗里的热水都喝光了,完了一抹嘴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头次在你家喝的那碗茶可是烫的不得了。” 马氏一愣,突然想起他说的什么。 那时候天儿冷,茶水一直在风炉上热着,她着急忙慌的,倒了就端到屋里来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被他如此一调侃,马氏也有些不好意思,无意间竟然露出一丝娇羞。 夏敞喉结微动,从怀里掏出个藏青色手帕,他伸手递给马氏,“给。” “什么?”马氏看了看没有接。 夏敞拿着又往马氏跟前杵了杵,“你拿过去打开看看,看了就知道了。” 马氏接到手里,薄薄的手帕根本挡不住物品的形状,圆圆的圈状的东西。 定然是个银镯子。 她抿嘴笑了笑,将镯子放到手心里,一层层掀开包着的手帕。 手帕不过只掀开一角就露出来金色的一截。 这?马氏看向夏敞,夏敞咧着大嘴笑。 马氏完全掀开,一看果然是一个金手镯,圆圆的沉重的金手镯,上面光溜溜的,没有什么图案。 朴素而贵重。 这么重的镯子,最少也得几十两吧? 马氏脸上的浅笑收敛,“我以为是个银镯子呢,怎么买这么贵的金镯子?” “我愿想着给你买两套银饰,又想你不爱高调,怕你不戴。我就给你买这个镯子,顶买好几套银饰。你不爱戴可以放着,等咱们以后走出李家庄你再戴,到时候再给你买满头的金首饰。” 他细心周到,马氏脸上重又浮现笑意。 夏敞望着一脸浅笑的马氏,深情地说:“你值得最好的。” 马氏抚摸着金镯子的手一顿,心里咯噔一下,好像拥挤的内心,强硬地挤进了一块儿东西。 第98章 心灵手巧 失去控制的感觉,让马氏有些心慌,她忙将镯子包起来放到四方桌上,然后拿着碗说:“我再去帮你倒碗水去。” 夏敞不动声色地盯着她,没有动弹。 马氏在灶房里平复了一下情绪,端着一碗温开水回了堂屋。 夏敞指着桌上的布匹对马氏说:“喜服还得麻烦你做,若是有空闲的话,连我的也一块儿做了吧。还有孩子们,一人也都做身新衣裳,这些布,你看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再去买。” 他们五个人,用四匹布做衣裳,那是绰绰有余。 于是,她轻轻点了点头。 夏敞不准备久坐,他将碗里的水,又是一饮而尽,站起来说:“我回寨子上去了,过几日我再回来。” 马氏还是轻轻点头。 夏敞迈开长腿要走,马氏猛然叫住了他。 “何事?” “我帮你量量尺寸。” 马氏从里间的针线笸箩里拿了一根绳子出来,让夏敞神展开手臂,开始帮他量尺寸。 夏敞身材高大,马氏量得很是吃力,不止如此,她还隐隐感觉有一股视线一直粘在她身上。 莫名地紧张,令她手心里发热。 只剩下领口的尺寸,待她站到夏敞前面要帮他量领口的尺寸时,不经意间瞄到他盯着她的眼睛,里面好似带着一团炙热的火。 马氏心里莫名一慌,感觉手脚都软了下来。 “阿娘,我要喝水。” 石头回来了,脆生生的叫喊声,打破了那可怕的粘着的气氛。 马氏唉了一声,手脚利索地帮夏敞把领口的尺寸量好了。 “恩人,你也在啊?”石头看到夏敞,欢快地跑过来跟他打招呼。 夏敞弯下腰笑着摸了摸石头的脑袋,问他:“出去玩去了。” 石头点了点头,兴奋地说:“我们跟他们玩官兵抓土匪去了。我跟舟儿是土匪,他们都打不过我们。” 在李家庄孩子们的心里,或许土匪是比官兵还好的人。 夏敞听了,尴尬地哈哈大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石头解释。 他们现在是土匪,可是也是被逼的,不定哪一日,他们还有正名的机会。 石头喝了水,因着大当家在,他有些不想出去玩了。 舟儿说,他的三爷爷是他的爹爹,所以他才要叫他叔叔的。 大当家的是他的爹爹吗?想到这些,石头莫名地有些腼腆,他抿着唇儿望着夏敞笑。 他的爹爹是李家庄的英雄啊,他们吃得粮食都是清风寨发的呢。 夏敞见石头跟他笑,就坐下来跟石头说了几句话,看时间确实不早了,才对石头跟马氏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夏敞站起来,石头就跟在了他的身后,他伸手牵住石头的手就往外走。 马氏没有送他出门,只站在堂屋门口,目送他牵着石头出去。 石头将夏敞送到了大门口的骡车上,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目送他离开。 骡车越走越远,石头才跑回家里,他问马氏:“阿娘,恩人已经是咱们家人了吗?” 马氏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过阵子吧,过阵子等他住过来了就是了。” 石头高兴地咧着嘴笑了。 香穗回到家,看到堂屋里放着的几匹细棉布,她就知道是大当家的送过来的。 她没有问什么,吃过晚饭,她娘就拉着她跟石头量身量。 第二日开始,马氏就开始裁布做衣裳。 马氏针线好,做出来的衣裳,比成衣铺子里的还好。 夏娘子拿着马氏刚给夏敞做好的衣裳,翻来覆去的看,看完不住地夸赞,“哎呀,还得是我三叔啊,他是真有福气,能寻到婶子这么心灵手巧的娘子。婶子,你的针线活也太好了。” 马氏微微抿嘴一笑,低着头专心缝衣裳。 一旁的袁婶子,看过衣裳之后跟着附和:“那可不是,也就是大当家他独具慧眼,能识得我马姐姐这般的人物。” 袁婶子跟夏娘子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地仿佛要把马氏夸上天去。 她们两个就这样,一唱一和地能说上一天。马氏懒得理她们,还是低着头专心缝衣裳。 突然间,夏娘子说:“巧了,我本来准备过段日子给舟儿缝件夏衫的,要不我明儿就裁布吧,刚好婶子可以指点指点我。” 马氏抬起头,看了夏娘子一眼,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闻言,袁婶子又忍不住揶揄她:“你可真会找时间,就这段时间,你婶子要做出好几套衣裳出来,你还要在旁边添乱。” 夏娘子尴尬一笑,连忙说:“我也不着急,过阵子再缝也使得,等婶子有空了再说。” 袁婶子望着夏娘子噗嗤一笑,“要不你裁了,我指点你做。” 夏娘子看了眼她手中给雄哥儿做的鞋子,针脚并不怎么匀称,她嘴巴一撇,两个人又斗起嘴来。 有时候感觉时间过得很快,渐渐地,房前屋后的树上都冒出来嫩绿的树芽。 早春时节,桃花成簇成簇地开了。 天儿变得暖和了,去地里挖野菜的人也多了起来。 香穗出去别村卖豆芽,回来的早了,总会慢慢地赶着驴车,在田间地头挖些野菜回来。 这次她就在一处沟渠边,挖来大半筐荠菜,能挖这么多的荠菜,真是运气好。 自从上次家里建房子程乾回来一次,这都快两个月了,他还没有回来过。 上次大当家的给她娘下聘,拿来的那只鹅,天儿一暖和,它竟然下蛋了。 家里有蛋,这还有荠菜,这样一来,就能拿来包饺子吃。 香穗回家说想包饺子吃,翌日马氏就给她做了出来。 一锅饺子,叫了舟儿过来还没有吃完,香穗想着荠菜饺子难得,要不送豆芽的时候,让黄二牛带给程乾一碗。 程乾跟严雄是晌午在寨子里的灶房吃到的饺子,夏敞是下晌从寨子上回来的。 借口就是回来试试衣裳,试过衣裳,他不经意间问了一句,荠菜馅儿的饺子好不好吃? 马氏忍着笑,将晾晒起来的荠菜拿出来给他包了几个菜包子吃,才堪堪将人打发走了。 第99章 开解 三月十二 易嫁娶 阳光普照,李家庄村东头一片喜气洋洋。 严家堂屋里坐着四个人,程乾,香穗,石头跟严雄。 大当家的娶马氏的喜庆日子,身为子女的他们都在严家待着。 桌子上放着喜饼糕点,一身新衣的石头拿着一块饼在吃。 香穗坐在旁边的长条凳上,低垂着脑袋。 马氏成亲,她不高兴? 程乾盯着香穗,轻轻叫了她一声:“穗儿。” 香穗抬头看向程乾。 程乾轻声问:“怎么了?心里不舒服?” 香穗摇了摇头。 严雄见程乾好似有话要对香穗说,拉着石头去了院里。 香穗虽然摇头,程乾还是看出她一脸的失落。 他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嘴唇紧闭,站起来走去了香穗跟前。 他在她旁边坐下,声音清浅,“大当家是个好归宿,伯母以后定然会越过越好。” “我知道大当家会对我娘好,可是我想我爹了。” 香穗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往下落。 程乾没有见过这样的香穗,他猛然间慌了手脚,抬手慌乱地给她擦眼泪,嘴里还哄着:“别哭了,别哭了。” 香穗抬起袖子粗暴地擦了擦眼泪,放下胳膊时能闻到新布料的味道。 香穗止了眼泪,程乾坐好了又说:“若是伯父疼惜伯母的话,他定然见不得她受苦,若是能有个人代替他疼她,他定然也是同意的。” 香穗红着眼睛看向程乾,她知道大当家疼她娘,她也是同意她娘嫁给大当家的。 可是就在刚才那一刻,她突然想起来她爹,想起了她大哥,想起了他们曾经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香穗眼眶红红的,小小的鼻头也泛着一点儿红,她抠着手指头,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程乾心中一片酸软,他伸手抓住香穗的手,嘴角动了动。 他想说,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他想日子能变好,也有香穗很大的功劳。 于是便没有说那些多余的,他紧紧握着香穗的手,想让她知道,她身边也还有他。 坐了一会儿,程乾疑惑地盯着香穗。 她是不是忘记了,她是他的童养媳啊,他们是一家人嘞。 以后的几十年他们都要生活在一起的。 若是他们以后跟她娘分开了,她会不会又要难过? 当初她刚来程家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心情?难过了吗? 那时候他还没有真心当她是家人,只是觉得家里有个人陪着没有那么冷清孤寂。 从来没有想过,她一个小女娃离开了家是什么感受。 过来的第二日她就跑出去砍柴,五更天跑出去,她害怕吗? 程乾想着这些,心里不舒服地泛起几许迟了许久的歉疚。 程乾脸上神色变幻莫测,香穗眨了眨眼睛,不解地问:“咋了?” 程乾松开香穗的手,扭头望向一旁,喃喃地说:“内疚。” “啊?” 香穗没有听清楚,伸着头过去看程乾。 程乾转过头来,看着香穗的眼睛说:“卖豆芽辛苦,不行你就别出去卖豆芽了,我那里的钱你拿着,以后我努力当上小头领也拿钱回来。” 香穗嗖地一下坐直了身子,撅着嘴说:“我不觉得辛苦,每日卖豆芽能挣到钱我很开心,没钱才辛苦。” 没钱才是真的辛苦,要用钱时,有一种上天入地无门的绝望。 程乾沉默,既然她喜欢这个营生,那就让她做吧。 后面,程乾跟香穗又说了会儿话,终于将她从牛角尖儿里拉了出来。 外面传来夏娘子欢快的说话声。 两人站起来,往外看,夏娘子喜气盈盈地端着一托盘饭菜走了过来。 “三叔让我给你们送来的饭菜。” 她说着将饭菜摆到四方桌上。 严雄跟石头也跟着夏娘子走了进来,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夏娘子摆好饭菜,笑着对他们几人说:“快吃吧,热乎的,从镇子上请的大师傅,手艺不错嘞。” 她说着看向几人,眼睛瞟向香穗的时候看到她眼眶还有些微红。 小娘子哭了? 夏娘子没问,而是指着桌上的菜说:“三叔让我多拿肉菜过来,心里疼你们呢,赶紧吃。” 隔壁也开席了,夏娘子说了一句:“吃了就放这里,回头我来收碗筷。” 说完她就走了。 今儿石头是欢喜的,虽然不能回家,可是有许多好吃。 严雄帮石头夹了一筷子肉,石头欢欢喜喜道谢,随后就大口吃了起来。 香穗笑望着石头。 程乾拿筷子帮她也夹了一块酱驴肉。 几人安静地吃了饭,天快黑了夏娘子才过来收碗筷。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严老翁跟袁婶子回来了,程乾才领着香穗跟石头回了家。 家里已经收拾干净,只有门上的挂红能看出家里的喜庆。 灶房里有人烧水,香穗就走了过去,伸头往里面一看,一身红衣的夏敞正坐在灶门上烧火。 他转头一看是香穗,笑着说:“穗儿回来了?” 香穗也弯着嘴角笑,轻轻嗯了一声。 看小丫头脸上勉强的笑,她定然以为她娘在灶房呢。 夏敞笑了笑,说:“你娘在东厢房帮石头铺床呢。” 香穗唉了一声跑了过去。 东厢房的床大,马氏给程乾和石头放了两床被子,一人一个被窝。 “穗儿。”马氏见香穗回来叫了她一声。 马氏同样一身鲜红的嫁衣,红色衬得她肤色红润,比往常又好看了几分。 香穗叫了声:“阿娘”上去抱住她一只胳膊。 马氏笑着问香穗有没有吃好,石头大声在旁边抢答:“吃好了。” 程乾浅浅一笑,马氏跟香穗都笑出了声。 东厢房的欢笑声传到灶房,烧火的夏敞也勾起唇角笑了。 “水烧好了。”夏敞站在院里喊人。 “洗漱洗漱都休息吧。” 马氏牵着石头,香穗跟程乾跟在后面。 走到夏敞跟前,马氏笑着对他说:“忙一天了,你先回屋歇着吧。” 香穗他们三人洗漱过,各自回屋歇息。 香穗躺在床上,一直听到外面有忙忙碌碌的声音,后面迷迷糊糊的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待到第二日再醒来,她娘已经将早饭都做好了。 第100章 新的一家人 昨儿的新衣裳,今儿大家又都穿了起来。 香穗、石头、程乾三人洗漱过后,齐刷刷聚到了堂屋里。 堂屋里暂时只有一张四方桌,马氏跟夏敞端端正正坐在桌子的两端。 她见孩子们都聚过来了,转头看了夏敞一眼,夏敞回了她浅浅一笑。 马氏回头对香穗他们三人说:“石头,穗儿,阿乾,以后大当家就是咱们家人了,你们给大当家见个礼吧。” 夏敞笑着看向下面站着的三人,石头是最小的,马氏看向石头鼓励地对他笑了笑。 石头盯着夏敞笑,随后扑通跪到了他面前,脆生生道:“爹爹万安,阿娘万安。” 夏敞激动地抿了抿嘴唇,站起来将石头扶了起来,然后从桌上的木盒里拿了个银项圈给他戴上。 “谢谢爹爹。” “好好,好孩子。”夏敞摸了摸石头的头,脸上的喜色难以言喻。 石头戴上项圈跑去了马氏的身旁,叫了声:“阿娘。”然后给她看自己的项圈。 马氏笑着摸了摸石头的小脸。 香穗见石头喊了夏敞爹,她心里很是纠结,可是为了让她娘在这个家中不要太为难,还是蹲身行了一礼,“爹爹万安,阿娘万安。” “穗儿,快快起来。”夏敞说着从桌上的盒子里拿出一对儿银手镯,递到了她手里。 香穗道了谢,站到了一旁。 而后是程乾,他躬身行了一礼,“伯父安,伯母安。” 夏敞同样笑着送了他一柄匕首。 三人陆续见过礼,马氏站起来说:“咱们吃饭吧,我去端饭去。” 香穗帮着马氏去灶房端饭,堂屋里石头缠着程乾要看匕首。 “这个匕首很锋利,你小孩家不要乱碰。”夏敞说着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 而后,从程乾手里拿过匕首,匕首出鞘,寒光闪闪。夏敞将头发靠近匕首轻轻一吹,头发就断成了两截。 石头哇了一声。 夏敞笑了笑,将匕首递给程乾,“好好放在身上防身。” 程乾接过,拱手又是一礼。 今儿的饭菜大多是昨儿剩下的,难得的是有肉又有菜。 一家人围着四方桌坐,夏敞夹了一块肉放到马氏碗中,笑着对大家说:“吃吧。” 香穗低头吃饭,心中为她娘暗暗高兴,只要大当家一直对她娘好就行。 一家人吃过饭,夏敞问马氏:“石头多大了?就要急着给他开蒙。” “今岁就七岁了,往常别人不是都七八岁开蒙?” 马氏说石头七岁了,夏敞盯着石头好好地打量了几眼,石头这也太瘦小了。 他以为石头也就比舟儿大个两三岁那样,竟然大了四岁,真是看不出来。 夏敞一脸的不可思议,马氏也看到了。 她也知道石头长得瘦小,只因石头小的时候没赶上好时候,他两三岁时他爹病了。 之后就是他家吃没有吃的,穿没有穿的。石头四五岁的时候都极少下床,日日在床上躺着玩,长得瘦小,说话也晚。 也就是这两年,家里有粮食吃了,偶尔还能吃些荤菜,他才长了点儿肉。 对于石头,马氏觉得亏欠他很多。 夏敞见马氏满脸愧疚,也没有当下说什么,就说:“天气也暖和了,我带着石头去寨子上让余师爷给他开蒙。” 马氏点头答应。 夏敞又看了看香穗,“穗儿也还小,那个豆芽想卖就卖,不想卖就在家陪着你娘,爹,爹能养得起你们。” 新鲜的称呼,夏敞自己说着感觉还有些烫嘴。 昨儿的豆芽,家里都用掉了,今儿的豆芽,她等一会儿还要赶着毛驴去卖呢。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想让她去卖豆芽呢。 “现在有毛驴,到处去卖豆芽也不费事,跑到不远,就周边几个村儿,每日很早就回来了。我还是喜欢卖豆芽的。” 香穗坚持,她好不容易寻到的这个营生不能不干。 夏敞又看向程乾,这个新闺女的小女婿,以后自己好好培养培养。 “阿乾以后好好练武,好好跟师爷学东西。” 程乾拱手应是。 三个孩子,夏敞都关注了一遍,他看向马氏,“我现在带着石头跟阿乾回寨子去,晚上再带石头回来。” “那行,天儿不早了,你们早些去吧。”马氏站起来要送他们。 夏娘子带着舟儿过来了。 “三婶,我跟舟儿过来见礼。”夏娘子笑着跟马氏说,刚站起来的马氏又笑着坐了下去。 舟儿在她娘的眼神示意下扑通跪了下去,“见过三奶奶,见过三爷爷。” “好舟儿,快起来。” 马氏叫了舟儿起来,夏娘子紧跟上也蹲身行了一礼。 马氏请她起来后,回到里间拿了东西出来。 给舟儿的是一身衣裳,给夏娘子的是一方绣着蝴蝶牡丹的手帕子。 夏娘子打开舟儿的衣裳一看,是一套夏衫,她感激地看了马氏一眼,深情地叫了声:“婶子。” 马氏微微一笑。 夏潮昨儿就回了寨子上,因而只有夏娘子跟舟儿过来了。 坐下稍稍说了两句话,夏敞就说要去寨子上。 一家人自然都出来送他们。 夏敞将石头放到马上,长腿一伸跨坐到了他身后。一旁的程乾也上了自己的马。 他们在舟儿对石头不舍得眼神中,飞奔了出去。 人都走了,香穗也要赶紧出去卖豆芽去了。 马氏赶紧帮着她淘洗,夏娘子没事儿,也帮着淘洗,不一会儿一筐豆芽就放到了驴车上。 后半晌,夕阳西斜,夏敞带着石头从寨子上回了家。 他放下石头就去灶房里找马氏,进去看只有马氏一个人在,便轻声问她:“我们都走后,你有没有再休息一下。” 说什么呢。 马氏慌乱地往灶房门口看,天气暖和起来,灶房为了保暖的麦杆帘子也撤了下去,若是有人过来,一眼就能看到。 好在香穗在屋里认字,石头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夏敞站在马氏旁边,帮她整理沙子。 他捡着黄豆皮随口说道:“昨儿没有休息好,今儿起得又太早了。不若以后我起来帮着做早饭。” 马氏推他出去,“你快出去吧,灶房不是你们男子该待的地方。我晚上要好好休息,以后每晚都要好好休息,早起也没什么。” 夏敞盯着马氏,舌尖在嘴里挑了一圈,他回来了,她还想怎么好好休息。 第101章 起风了 夏敞进了马氏家的门,早起都带着石头去寨子上识字,晚上带着石头从寨子上回来。 他还带着石头去镇子上找郎中看了看,郎中说石头体虚小时候伤了脾胃,需得温补着。 郎中还说,鸡肉是温补的,于是大当家半个月往家里买一只鸡回来,让马氏给石头熬鸡汤喝。 夏敞带着石头,连着回来的有一个多月,突然之间他便不回来了,石头也跟着住在了寨子里。 即便香穗成了大当家的闺女,她卖豆芽也没有上过寨子,都是寨子上的黄二牛下来背。 天气暖和了,麦子长的很快,不知不觉间,地里的麦子都抽了穗儿。 麦穗花开的时候,香穗买了十五只小鸡崽回来。 大鹅有时候还挺凶猛的,若是有陌生人,它也伸着脖子去叨人,于是,香穗将大鹅从圈里放出来,放了小鸡崽进去。 李家庄很平静,这样的岁月静好,让人感觉不真实,好似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夏娘子却安慰香穗说,年年都是如此,在夏收之前,寨子上更是加紧训练,即便是夏潮一个月也回不来一次。 眼看着就到麦收时节,消失了快一个月的夏敞带着石头跟程乾回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马氏想得多了,她感觉石头明显比之前明白事理了。 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没见,她还觉着石头好像又长高了一点儿。 程乾看着比之前又黑了,人也壮实了,不似她刚见他的那会儿单薄。 他们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马氏忙着给他们做好吃的。 之前的聘雁,还没有机会吃,趁着他们这次回来,马氏抓了一只宰了。 夏敞凑到马氏跟前帮忙,香穗就跑去堂屋跟程乾、石头待去了一处。 香穗问程乾,“你们现在训练的更紧了?要等夏收之后跟官兵对抗?” 最近寨子上的氛围比较严谨,余师爷的兵法课都停了,他感觉那些小旗百户们,对他们都训练更加严苛了。 程乾刚去寨子上没有多久,他不知道以往临近夏收是不是这样? 香穗这样问,他也不好回答,只说:“最近的训练是比往常要严苛,不知道寨子上有什么打算。” “小柳姐说,年年夏收之前都会紧一阵子。”香穗想了想又说:“不管如何,你好好练武。我在家没事儿的时候也练着呢,就是严老翁不在,我都没有人指点了。” 程乾:“我比你多练了三年呢,你练到哪里了?我来教你。” “好,我练给你看看。”说着香穗出了堂屋门,她跑在最前面,跑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他娘在大当家的手上拍了一巴掌。 马氏站起来回了灶房,夏敞笑着往香穗这边看了一眼,随后低下头给大雁褪毛。 香穗走到她窗户底下,开始一招一式的打,到最后一招打完,她停下来看向程乾,“就到这里。” “嗯。” 程乾点了点头,走去旁边练后面的几招给香穗看,随后就在一旁指导着她练。 石头蹲在夏敞旁边看,他在寨子上吃住都跟夏敞一起,自然而然地就无比亲近起来。 石头看得认真,夏敞扭头问他:“石头想不想学?” 石头眼睛猛然泛起亮光,然后重重点了点头,“想学。” “好,以后爹教你。” 石头不相信地再次确认:“真的?” “当然真的。”夏敞笑着回他,随后低头刷刷刷褪大雁毛,趁着水热不一会儿就褪干净了。 他站起身端着大雁回了灶房,“褪好了,看看干不干净。” 马氏提起褪好的大雁看了看,光溜溜,白净净的,挺好 于是,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马氏要拿刀剁开,夏敞伸手接了过来,“这种粗活,我来吧。” 他接过菜刀,咔嚓将大雁切开了两半,停下来小声对马氏说:“阿乾教穗儿功夫呢。” 嗯,那怎么了?他们以往也常常一起练武。 马氏望着夏敞,等他接着说。 夏敞没有回她,咔咔咔三两下将一只大雁剁完才回她,“石头羡慕的紧,我答应他以后教他功夫。” 马氏柔柔地笑了,“他乐意,就劳烦你了。” “你说的什么话,石头是我儿子,怎么能说劳烦呢。”夏敞放下手里的刀,慢慢地往马氏跟前蹭。 马氏啪地又拍了他一下,“剩下的我来做你出去吧。” 夏敞总想靠近马氏,可是一连被她拒了两次。他看了灶房门外一眼,抱着她的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出去。 马氏哭笑不得地抬手擦了擦脸。 夏敞可是比她还大一岁呢,她怎么感觉他也就比石头大不了多少,跟个小狗狗似的,整日就想粘着她。 这次从寨子上回来,石头都没有怎么粘着她了。 马氏眉眼弯弯,脸上的笑意不减。 她舀水淘洗刚剁好的大雁,准备放风炉上用小火慢炖。 夏敞从灶房里出来,就抱着胳膊看香穗练武,他看了一会儿就发现香穗练的是一套剑法。 剑法灵活轻盈,挺适合小女娘。 夏敞用刀威猛厚重,他看香穗练剑,便如同在看剑舞一般。 果然最适合战场的还是大刀。 这剑法,轻飘飘的,只适合一对一的单打独斗。 程乾还能教穗儿剑法,想来他之前也学过剑法。 可是现在他用的可是刀,应该是后来又学的。程乾不过十四,也算是文武全才的人。 他不管是训练,还是跟着余师爷学兵法都非常用心,过个几年也能成为一个好的将领。 夏潮空有一身武艺,可是没有读过什么书。 夏敞意味深长地看着程乾,脑子里已经开始做打算。 晚饭用过饭,夏敞说到了他们在大夏庄的地,马氏问,到时候需不需要她跟着夏娘子一起去收。 夏敞摇了摇头,“到时候夏潮会安排人收的,收完就让他拉到这里来。家中没有地方放,可以先放夏潮家里。 今年或许跟往年有不同。” 夏敞怕说出来令马氏担心,终归是没有说,只说:“太远了,地里的活你不用操心,安心在家待着。” “这段时间,穗儿少生些豆芽,就在村里卖卖,外村不要去了。” 香穗疑惑地看向夏敞。 “听话,今年有不好的风声传来。” 香穗听话地点了点头。她是从夏娘子那里听过夏家其他人的事,她可不能冒险,既然大当家让她不要出村,那这段时间她就老老实实待在李家庄。 堂屋里气氛一下严肃起来,夏敞笑着说:“都不用担心,还有清风寨在呢。都回去休息去吧。” 第102章 留守 待香穗他们几个都回去休息,夏敞便拉着马氏进了里间,到了床上一时无话,只顾着忙碌。 一连两出,马氏累得全身发软,她想着总算能休息了。 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夏敞一双灼热的大手又摸上了她腰间软肉。 “累了。”马氏声音沙哑,声音也虚得没有力气。 夏敞一把将她抱进怀里,轻声说:“那先歇一会儿。” 马氏太累了,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前不说话,可有些东西硬邦邦的也不容忽视。 最后终是随了他的心意。 情况似是有些不对,太不对劲儿了。 后面,她喘匀了呼吸就问夏敞,“寨子上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原本闭着眼睛的夏敞猛然睁开眼睛,“没事。” 这会儿,夏敞也稍稍休息过来了,他披了件衣裳下床去灶房打了水回来。 两人湿了棉巾子擦了擦。 重新躺到床上的时候,夏敞又将马氏抱进了怀里,马氏在他怀里幽幽地说:“夫妻之间不该有隔阂,你有事不能瞒着我,我有事儿也不会瞒着你。” 夏敞轻嗯了一声,思忖了一下说:“夏收之后,寨子上的人计划攻下临安。” 马氏抬头看向夏敞,“你们有把握吗?” 她不知道临安县有没有驻兵,可是那毕竟是朝廷治下的县城啊。 有把握吗?没有把握也必须这么干,朝廷那边已经派人过来剿他们了。 “有探子得了消息,临安知县已经上报了朝廷,他请求朝廷派兵来剿匪。好似朝廷已经派了个皇帝身边的亲从武官过来。那武官是因着剿匪有功升上去的,这次朝廷动了真格,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给他们干上一仗,若是胜了就能拿下临安。” 马氏说得没错,夫妻间不该藏着掖着,这次他再回寨子,就不带着石头去了。 他们要加紧训练,这次不是跟县里衙役小打小闹,他们要跟朝廷的军队干上一仗,这次不能大意。 必须得好生计较一番。 既然她感觉出了一点儿什么,便实话告诉她,省得她胡思乱想。 “西边的反王也正往都城推进,咱们不如跟着反王一起反了,我若占了临安,最起码能让周边的父老都吃饱饭。” 大当家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他该有此志向。 马氏不再多言,只伸手抱住他的腰,轻柔地说:“你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马氏的关心,夏敞很是受用,睡着的时候,嘴角还挂着笑。 翌日,用过早饭,夏敞带着程乾回了清风寨。 石头被留了下来,还有些不高兴。 夏敞嘱咐石头在家要好好背诵练习师爷教他认的那些字,等他回来了要考较的,石头才猛地点头。 没过几日,地里的麦子成熟了,沉甸甸的麦穗儿垂着头,村里老人看了,笑得合不拢嘴,连说又是一个丰收季。 李家庄的人开始忙着收麦子,青壮都去了山上,余下的妇人跟老年男子手持着镰刀在地里忙碌。 这样的场景香穗最是熟悉,可他们在这边没有地,大夏庄那边的地,夏敞也说了不用她娘操心,连着夏娘子也不用操心。 别人在地里忙碌,他们就在家里做些针线活。 这段时间,香穗少生了许多豆芽,空闲下来的时间,她就练练武,认认字,还跟她娘学着做简单的针线。 纳鞋底是不行的,马氏觉着她还小手上没劲儿,只让她缝缝荷包。 石头回来光背书壳子,连本书都没有。香穗一问,他说在寨子里是有书的,就是没有拿回来。 香穗就想着帮石头做个装书的包。 石头跟着村里其他的孩子去地里拾麦子去了。 田间路上,地头有掉下的,别人没有捡完的麦子,他们挎着个小篮子拾回来,认真拾的话,一个麦季也能拾两三斤。 石头很上心,捡回来的麦穗,马氏都给他晾在院子里。 麦收接近尾声,端午到来。 以往在柳林村,他们是不怎么过端午的,一是地里太忙,二是没钱。 家里殷实的人家,往往都会炸些糖糕。 成亲那日,夏敞已经将自己的存银都给了马氏保管,那是能让他们舒舒服服过上几十年好日子的银子。 家中不缺吃的,马氏也舍得拿面粉出来给孩子们做些糖糕吃。 马氏做,香穗在旁边看。 灶房的这些手艺,没有谁是特意教的,都是娘亲在做的时候,一点点的传给女儿的。 在香穗跟前做糖糕也是头一次,因此,马氏边做着边教给香穗。 猪肉熬出的荤油在锅里一烧开,香气扑鼻。 包裹着芝麻蔗糖馅儿的糕点放进锅里炸,香得人流口水。 马氏炸得多,隔壁三家,一家送了一碗。 石头捡麦子回来发现他娘做了糖糕,高兴地一下吃了三个。 “一下子别吃太多,堵在心里了,以后你会再也不想吃糖糕。”石头再要拿一个吃,被马氏制止了。 “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怎么能不想吃呢。” 石头盯着糕点,还有些眼馋,马氏便又给了他一个。 一家三口守在灶房里吃糖糕,而几里之外的水泽山上,大家正在严阵以待。 探子打探到了朝廷派兵的情况,他们已经偷偷在离后山不足五十里的地方扎了营。 夏敞想趁着他们还没有安稳下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寨子上有五百骑兵,已经做好准备要趁着夜色奔袭五十里,袭扰敌人,打散军心。 其中有两个千户各带一队人马跟在后面支援。争取一次将他们五千人的朝廷军给掳过来。 山上余下三千人,守着寨子,其余的都从后山依次下了山。 严雄跟程乾趴在一处,他们是留在山上的三千人之二。 “大好的立功机会,怎么就那么倒霉,成了留守。” 严雄嘟嘟囔囔,没有成为下山的一员,他心里颇有些不满,训练的时候,他可是卯足了劲儿练的。 就等着有建功立业的那一日,想着早日升为小旗。 程乾也失望,可是他没有说什么。 他们被分配到任务就是守着后山入口,他趴在一块大石后头,最先目送出去的就是大当家。 五百骑兵是由他亲自带队的。 第103章 山上有人受伤 夜如墨染,黑暗仿佛将一切吞噬。 寂静如同厚重的帷幕笼罩着这片暗夜里的山谷,只有那连绵不绝的虫鸣声,像是一道孤独的乐章,似流水一般划过幽静的夜空,水泽山静得好似无人存在一般。 其实不然,寨子里的人已经密密麻麻地将水泽山围了整整一圈,宛如包裹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每一个人的眼神里都透露出坚定与警觉,盯着自己眼前漆黑的夜。 寂静中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五十里路,快马奔袭用不了半个时辰。 这个时候,兴许大当家他们已经开始突袭朝廷军。 山上的人彻夜不能眠,山下李家庄的人都在酣睡中。 香穗睡得正香,不知道怎么地她好像听到院里有轻声细语的说话声,猛然间就那么醒了。 醒来她睁开眼睛仔细听院外的动静,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平常叽叽喳喳的小鸡也没有发出声音。 她怎么就听到了说话声呢?做梦,一定是做梦。 香穗转了个身,将脸贴到凉凉的凉席上,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自己刚睡着,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香穗猛然又睁开眼睛,窗外已是一片大亮。 “三婶,舟儿你先帮我看着,你家的盐有没有多的,潮哥让在村里集些盐带过去。” 夏娘子,夏潮,带过去,带盐去哪里? 香穗猛地坐起来,穿上衣裳,趿拉着鞋子就开了东厢房的门。 夏娘子站在灶房门口跟里面的马氏在说话,香穗开口问:“小柳姐,你要去哪里?” “潮哥回来叫我找几个年轻的妇人去寨子里,听说昨儿有人受伤了,让我们过去帮着照顾受伤的人。” 香穗忙跑到夏娘子跟前,满脸的担忧,“怎么会有人受伤?受伤的人多不多?” “不知道,潮哥回来说了一声就骑着骡子回去了。” 寨子上有人受伤,程乾跟严雄应该没事吧? 香穗有些着急,她开始催夏娘子,“小柳姐,那你还在这里磨蹭,人你都找齐了吗?我跟你一起去吧?” 香穗跟夏娘子不知道寨子上的人为何受伤,马氏知道,兴许昨儿寨子上的人跟朝廷军干仗了。 马氏也来不及说什么,就将盐罐子抱了过来,“这盐,你用什么装着?” 夏娘子这才发现,自己慌的什么都没有拿。 香穗跑去屋里将给石头做的装书的布包拿了出来,“先用这个装着吧。小柳姐,你赶紧去找人,我去挨家挨户借盐去。” 夏娘子唉了一声,跑了出去。 舟儿过来,已经将石头叫醒了。 香穗穿好鞋子,从屋里找出篮子在上面垫了一块布,又将布包挂到了石头的脖子上,“阿姐去后面那一排去借盐,你去咱们这一排的人家去借盐,就说寨子上用的。” 石头还发懵着,香穗已经跑出去了。 不知道寨子上的人伤得怎么样,马氏也来不及做饭了,将布包从石头脖子上拿下来,说了句:“石头在家看好舟儿” 就匆匆出门了,人多力量大,马氏去了隔壁将袁婶子也叫了出来。 她跟袁婶子分好工,就跑去各家借盐去了。 人多办事就快,不一会儿,他们就将村里人的盐都借了回来。 全部倒进斗里,满满的一斗。 夏娘子也找来了七八个青壮的年轻娘子。 袁婶子将她家的骡车赶了出来,忙着招呼大家上车,“都坐车上吧,我赶骡车带你们过去,这样快些。” “三婶,舟儿拜托你照顾了。”夏娘子上了骡车,再次拜托马氏照看舟儿。 “阿娘,我也过去看看。”香穗说着也跟着众人上了骡车。 有夏娘子跟袁婶子在,马氏倒不担心香穗,便没有将她叫下来。 出了村东头,袁婶子甩起鞭子抽到骡子屁股上,骡子噔噔噔就跑了起来。 很快骡车就上了水泽山的山道,之前香穗每次来都挡住路的那棵树也被挪开了。 骡车一路顺畅到了清风寨的大门。 大门口值守的人显然是已经接到了指令,骡车一到门口,有人高声念:“明月别枝惊鹊。” 夏娘子忙接了句:“清风半夜鸣蝉。” 寨子门大开,袁婶子顺势将骡车赶了进去。 清风寨的大门之后,是很大很大的一片空地,这里建了许多茅草房,还有帐篷。 骡车刚一赶进去,夏潮就跑了过来,“带了盐没有?快点儿下来帮忙。” 香穗随着妇人们下车,夏潮朝着一个冒着炊烟的土屋子喊,“二牛,二牛过来。” 黄二牛从烟雾缭绕的土房子里跑出来,“夏哥。” “你带着她们两个烧热水去。”夏潮指了两个壮硕一点儿的妇人让她们去烧水。 随后对剩下的人说:“你们跟我来。” 沿着一片空地往西走,大概到了山的后面,那里搭了几个棚子,棚子外面也躺着一些人。 有穿箭袖短打的,也有穿朱红衣裳的。 朱红衣裳的人特别显眼,看起来挺多。 夏潮走去一个郎中打扮的中年人跟前,指着他们说了几句。 郎中就说:“拿旁边的剪刀,将他们受伤处的衣裳剪开,注意别碰到伤口,等加了盐的热水端过来,就帮他们洗一下。” 郎中吩咐过之后,就叫了袁婶子跟另外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妇人去了帐篷里。 夏娘子拿了剪刀,还给香穗拿了一个。 香穗拿着剪刀,眼前就有个肩膀受伤的朱红衣裳的男子,她拿着剪刀刚要给他剪衣裳。 那人唰地一下别开了脸,香穗还在纳闷,旁边突然就跑过来一个扛着大刀的短打男子。 那人表情软和下来,香穗才用剪刀帮他把衣裳剪开,露出里面的伤口。 伤口很深,血肉模糊。 香穗来不及感觉害怕,就被人叫了过去。 来人是程乾,香穗看到程乾身上没有伤,心情莫名地有些松快。 这里大多都是被砍伤的朝廷军,虽然旁边有人扛着刀看守着,程乾还是担心香穗,他听别人说村里来了人,卖豆芽的也来了,他就赶紧跑了过来。 一看果然是香穗,“你怎么来了,不是让柳姐找几个年轻妇人过来吗?” “小柳姐说山上有人受伤,我,我担心你跟雄哥,也想跟过来看看。”香穗拿着剪刀,刚才还站在她旁边,陪着她的寨子上的那人见程乾过来就去了旁边。 第104章 伤兵 程乾看了看外面这些或坐或躺的人,肃穆着一张脸对香穗说:“我跟严雄没事。” 程乾跟严雄没事,还得多亏严老翁及时赶到。 昨儿他们在后山守着,夜半时分,山下突然袭来一队人马,开始他们还以为是大当家带的人突袭回来了。 兵临山下,山下的探子紧急吹响信号,他们才知道,敌人也来突袭他们了。 好在大当家走的时候,让人将水泽山团团围住,不管他们从哪处偷袭都有人抵挡。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山,后山马儿不好上来,敌人就下了马徒步。 他们这边先是射出一阵箭雨,而后,山上的人在千户的一声令下冲下了山。 两波人马在山脚打成一团,严雄跟程乾初次经历这样的事儿,可是他们两个跟着冯叔去杀过猪。 两个人狠着心,将人当猪砍。 太惨烈了,厮杀声,哀嚎声一片,血液飞溅,活生生的人,一个个被砍倒在地。 程乾感觉胃里一阵翻滚,在他忍不住要呕吐出来的时候。 他身边猛然间多了一个人。 平常拄在手上的拐棍变成了一把又细又长的钢刀,平常总是闭着的眼睛,露出寒气逼人的绿光。 好似是夜间的狼,充满杀气。 不过一会儿,围在他跟严雄身边的敌军就倒了一地。 厮杀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大当家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从后面堵截加入战斗,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将敌人都降服了。 敌人死伤大半,大概寅时,他们将俘虏的一众朝廷军带上了山关押看管,受伤的就聚在了这后山上,叫了山上的郎中过来诊治。 郎中一看,差点儿晕倒,这么多人,是想要累死他? 大当家听闻,遣了夏潮回村让夏娘子找几个年轻有力的妇人过来帮忙,年纪大的怕将她们累着。 这么多人受的都是刀伤,用盐水清洗伤口最佳,便拜托夏潮让村里的人兑些盐过来。 夏敞去审俘虏去了。 没有受伤的寨子里的青壮也都各自回了营房。 程乾躺在床上还在震惊严老翁的与众不同,就听人说香穗来了寨子上。 于是,他就跑了过来,过来就看到,受伤的朝廷军一脸不忿。 他们好心给他们诊治,他还一脸不忿,真是……,不说也罢。 “这里都是受伤的人,血肉模糊的,你别在这里了。”程乾想拉香穗走。 香穗看着这黑压压的一堆人摇了摇头,“我既然来了,就帮着做些事儿,你跟严雄没事就好。” 香穗拿着剪刀,又问:“严老翁也没事吧?” “没事。” 他能有什么事儿,威猛的很,以往看他都是一副和善的样子,其实可怕着呢。 香穗拽了拽衣角,又问:“大当家,他,他也没事吧?” 程乾:“嗯,都好好的。” “嗯,你们都好好的那就好,你先回去吧,我要赶紧帮他们剪衣裳,等一下盐水该端过来了。” 香穗推程乾走,程乾没有走。 香穗帮别人剪衣裳,他就在旁边看着,若是有一些香穗不方便的,他就接过剪刀来剪。 之前被叫去烧水的妇人抬着一桶热水过来了。 后面还有二牛跟一个中年男子,香穗猜应该是灶房的老杨。 老杨大吼一声:“热水来了。” 帐篷里挽着衣袖的郎中露出了头,“先送到帐篷里。” 香穗疑惑地看着两桶热水被抬进帐篷,出来的时候,那两位妇人脸色变得惨白。 两方交战的时候,虽然是黑咕隆咚的夜里,可是自己跟前的人还是能看清楚的。 那一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人会有仁慈之心。 一刀下去,断胳膊少腿很正常,还有更严重的,那些都是不能说给香穗听的,他怕吓着她。 “帐篷里都是受伤比较严重的,你别进去,就在外面帮帮忙就行了。” 程乾怕香穗进去同样吓得脸色惨白,就叮嘱她不要进去。 香穗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在外面帮忙。 有人伤口流血不止,夏娘子也会简单地帮他们包扎一下止住血。 香穗没有处理过这些事,就给夏娘子帮忙。 村里来的妇人,都是没有怎么见过血腥的,在帮忙的时候,脸色都不是太好。 程乾一直跟着香穗,香穗就问他:“你一直待在这边没事吗?别人都在干什么?” “没有受伤的人,吃了饭都休息去了。” 也有一些人在山下处理尸体,这些没有必要说给她听。 昨儿一晚上一夜没睡,他们卸了敌人的甲,收缴了他们的武器,受伤的抬到山上,一通下来也都累得不行。 于是大当家吩咐,吃过饭,大家回营房先睡一觉,休息好等着安排。 “你看你眼圈都黑了,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万一晚上要执勤什么的,你就没有精神了。” 香穗赶程乾走,程乾也怕跑出来太久,小旗罚他,他就跑去一个人跟前说了两句,又过来叮嘱了香穗一句“别乱跑”就回去了。 那人得了程乾的拜托,之后特别留意香穗那里。 老杨跟二牛他们又提了盐水过来,这次终于要给外面的人清洗了。 郎中忙里偷闲过来教他们清洗上药然后简单包扎。 白色的粗麻布拿出来一捆,香穗被分配过去剪麻布,将布剪成四指宽的长条,拿给受伤的人包扎伤口。 若是有人方便的话,就给他一条布让他自己包扎,其他人真是忙不过来。 天儿热,香穗衣裳都汗湿了。 有人包扎好伤口后,就躺在树下的阴影里闭上眼睛睡觉。 香穗瞅着那些人,有些想不通,不管是朝廷军还是寨子上的人,都是一样的人啊,为何要这样兵戎相见?打得断胳膊少腿。 帮外面的人包扎后,夏娘子直接累得瘫坐在了地上,“真是比去地里干活还累。” 香穗有同感,她也觉得比卖豆芽累。 她跟夏娘子背靠着背坐在一旁休息。 帐篷里,袁婶子提着一桶水出来,哗啦倒去了山边儿上。 香穗看了一眼,从桶里倒出来的是血红一片的血水。 袁婶子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她趁着倒水的机会,在门口喘口气。 香穗站起来走过去,“婶子,外面的都忙完了,我去里面帮你吧。” “不用,不用,你别进来,到小柳那里去。” 袁婶子推了香穗一把,她擦了擦汗,特别严肃地对香穗说:“里面不用你帮忙,你过去那边休息一会儿。” 里面的人都伤得太重,她看了会被吓到的。 第105章 残酷 帐篷外面的伤患,夏娘子几人都帮他们清洗了伤口,上了止血的药粉。 几人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原本在灶房里帮忙的娘子过来将他们叫去了灶房。 昨儿,奋战过的人都在营房里休息。 一些没有参加战斗的,包括灶房里的几个人都出去帮忙去了。 灶房里只有老杨跟黄二牛,他们一下子要做许多饭菜出来,忙不过来。 刚巧送水的时候,老杨见到香穗他们几个帮完了,便在请示了夏潮后,将人叫到灶房来帮忙。 老杨从黄二牛那里听说,香穗就是山下送豆芽的小娘子,就跟她安排了轻松的活,让她烧火。 寨子上的锅很大,锅上摞着的蒸笼又大又高,即便如此,老杨还在一旁忙着揉面。 这时节菜品比较丰富有瓠瓜有野菜,夏娘子旁边放了满满的两篮子,她跟两个妇人一起在切瓠瓜。 从几个妇人的聊天中知道他们早上没有吃饭就过来了,老杨揉了几个饼子,靠到灶火里烤。 他担心香穗将饼子烤黑了,特意给她说了一下窍门。 香穗边烧火,边拿着火钳子时不时的翻两边的饼子。 火两旁放着的饼子慢慢膨胀,然后变得焦黄,香甜的面粉的味道渐渐散发出来。 老杨闻到味道,跑过来看了一眼,将烤得鼓囊囊焦黄的饼子夹了出来,对夏娘子他们说:“几位娘子,饼子烤好了,趁热吃了垫垫肚子吧。” 香穗分到一个焦脆的饼子,早上他们来得匆忙,她想着袁婶子还有另外一个婶子许是也没有吃饭呢。 她用出手帕包了两个饼子对夏娘子说:“小柳姐,袁婶子他们兴许也没有吃东西呢。” 老杨贴的饼子多,他们一人一个吃不完,夏娘子就对香穗说:“你先吃,吃过之后再去给她们送过去。” 烤出来的饼子,外面焦脆,里面暄软,香穗吃完一个都觉着不够吃。 这只是老杨心善做给他们吃的间食,都充充饥就好了。 香穗换了个人烧火,她拿着两个饼子往后山去。 李家庄有一条从远处流过来的溪水,那溪水好像是从水泽山上流过去的。 在山的西南边好似有个很大很大的湖,上山留下来的水在那里聚集,然后又从一条开口处往山下流。 之前她从这里经过的时候,没有看到什么。 这会儿她拿着饼子走在山路上,能看到山下湖水处有好多人在那里洗衣裳。 朱红色的衣裳,他们从湖里提水出来,简单的清洗一下就或铺着或挂着晾晒。 午时过后的阳光很是烈,热得湖水的上面看着都恍恍惚惚。 这寨子上是一个妇人都没有,什么事儿都是男子在做。 香穗没有过多关注湖水旁边的人,她还要赶紧给袁婶子送吃的去呢。 袁婶子还在帐篷里忙碌,她不让香穗去帐篷,香穗打算就在帐篷门口叫她。 她扒开薄薄的帐篷帘子,探头往里看。 帐篷里躺的人不是很多,她一扒开帘子,眼前就看到一个整个上半身都被裹住的人。 香穗仔细一看他好像少了一只胳膊。 再抬头往里看,里面的每一个人都伤得很重,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还有…… 香穗放下门帘子,跑去山边儿上,哇地一声,将自己刚吃进肚里的一个烤饼子全部吐了出来。 里面是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人间凄惨,是她小小年纪不能接受的程度。 “穗儿,不是不让你进去吗?” 袁婶子跑了出来,帮着香穗拍了拍背,香穗脸色惨白,还想露出个微笑让袁婶子放心,可是她实在笑不出来。 她脸色难看地将手里棉帕包着的饼子拿了出来,“我想着婶子早上定然没有吃饭,想过来给你送个饼子垫垫肚子。” 袁婶子伸手接过香穗手中的饼子,一只手在她背后抚摸着,轻声说:“别想太多。这些都是正常的,战争,争斗都是残酷的。天下太平才是百姓们所期盼的,王朝稳固,天下太平,大家才能过上好日子。” 袁婶子宽慰了香穗几句,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拿出一个饼子就开吃起来,边吃边说:“这是在灶膛里烤得吧,你还别说还挺好吃。” 她吃得津津有味,香穗眼巴巴地看着她。 袁婶子弯起眉眼,对着香穗笑了笑,“忙活大半天,我还真饿的不行。里面的李婶子,她定然也饿了,我吃完就换她出来吃。” 香穗点了点头。 有些无法掌控的事情,不能控制,不能阻止,那就坦然面对吧。 香穗脸色渐渐恢复血色,她勾了勾唇角,“我去替换李婶子,让她出来吃点儿东西。” 袁婶子一把拉住了她,“里面也不是太忙了,你回去吧,你们是不是都在灶房帮忙呢?” 袁婶子不让香穗进去,香穗也没有坚持。 “快回去灶房帮忙吧,刚吃的一点儿东西都吐出来了,回去再找些东西垫垫肚子。” 袁婶子推着香穗的后背让她走,她就又回去了灶房。 灶房里蒸了两锅大白馒头,每一锅都有好几蒸笼,灶房里的大筐子装了满满两筐。 瓠瓜,青菜装了好几木桶,还有一桶韭菜炒猪肉。 老杨跟黄二牛将饭菜拉出去开饭,香穗跟着夏娘子她们在灶房里吃了一餐饭。 说良心话,菜做得不怎么好吃,用灶火烤出来的饼子确实很美味。 天快黑的时候,袁婶子跟另一个婶子才回来,她们两个在灶房里吃过饭。 夏潮匆匆跑了回来,“劳烦几位了,天快黑了,你们下山吧。” 他好像很忙,安排完之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人又不见了踪影。 袁婶子累得不轻,香穗会赶驴车,她接过袁婶子手里的鞭子坐到了赶车的位子。 “婶子,你歇会儿,我赶吧,反正回去咱们也不急。” 香穗赶着骡车,慢悠悠地下了山。 他们回到李家庄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其他娘子都各自回去了,香穗将骡车帮袁婶子赶回家才跟着夏娘子一起回去。 他们家里还亮着灯,马氏坐在堂屋里等着她们。 第106章 变天 院门口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马氏忙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她慌忙走出堂屋。 她在家里等了一天,终于等到有人回来。 不等香穗跟夏娘子进屋,她就迎了出来,“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寨子上的情况严重吗?受伤的人很多吗?” 等不及让香穗跟夏娘子喘口气,马氏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三婶,情况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别担心。”夏娘子说着往屋里看,她没有在堂屋里看到舟儿跟石头的影子。 她刚开口要问,马氏说:“舟儿跟石头都睡下了。晚上吃过饭,给他们烧水洗了澡,两个人躺东厢房睡着了。” 马氏知道自己有些心急,这时她才关心地问:“你们两个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三婶。” 夏娘子很累,既然舟儿已经睡下了,她准备也回去睡觉。 “三婶,有啥话,明儿再说,今儿有些累,既然舟儿跟石头睡下了,那就让他在这里睡吧。” 夏娘子累的一点儿都不想抱舟儿,说完就要走。 马氏能看到夏娘子脸上的疲惫之色,也没有留她,走出来便将她送出了大门。 香穗坐在长条凳上,等着她娘。 她知道她娘关心什么,不说她怕她娘晚上睡不好。 “穗儿,你也累了吧?锅里有温水,娘帮你打出来,你简单擦一擦再睡。” 马氏见香穗坐在长条凳上,走到四方桌前帮她倒了一碗凉开水,就出去帮她舀水去了。 香穗回自己房间简单地擦洗了一下,出来倒水的时候,看到她娘果然还坐在堂屋里。 香穗倒了水,就进了堂屋。 马氏猛然抬头,“你怎么不去睡?” 香穗走到马氏旁边坐了下来,“阿娘,我今儿见到了乾哥,他跟雄哥都没事。” 她盯着她娘笑着说:“乾哥说,大当家也没事。” 原本满脸担忧的马氏,柔柔地笑了,“都没事就好。” “寨子上说是有很多受伤的人,可是受伤的大部分不是寨子上的人,他们大都穿着朱红色的衣裳,我猜应该是敌军。敌军过来干仗,他们还救治敌军的伤员,清风寨并不是土匪窝。” 香穗靠着她娘,轻声地说。 “被逼无奈罢了,好好的人谁愿意做土匪。”马氏拍了拍香穗的胳膊,“累了一天了,你也赶紧回去睡觉吧。” 香穗累得眼睛快睁不开了,她躺到冰冰凉的凉席上,没几息就沉睡了过去。 堂屋里,马氏知道程乾跟大当家的都没有事儿,也就放心了,她也吹了灯睡下了。 昨儿一天没有去卖豆芽,豆芽长得特别长。 香穗想着寨子上一下子多了那么些人,就打算将豆芽都送到寨子上去。 早起,马氏就帮着香穗淘洗豆芽,淘好的豆芽放到驴车上。 香穗像往常一样送到了还不到半山腰的地方。 她按着平常一样,将豆芽放到了那里,对着空气说:“跟黄二牛说,多出来的豆芽不要钱。” 有人应了声,香穗才赶着驴车回去。 连着好几日,他们从山上回来,再也没有人找他们上山,也不知道山上怎么样了。 香穗生得豆芽少,除了往山上送,就在李家庄卖一点儿。 一场大雨过后,村里的人又回到地里忙碌。 这个时候可以种高粱、豆子之类的庄稼了。 今岁,官府没有人过来收税,大家正高兴着呢,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清风寨攻打了临安县城。 等村里人得到消息的时候,寨子上的一大半人都已经占了县城。 夏娘子有些兴奋,她跑到香穗家来,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三婶,三叔他们占了县城啊。” 香穗家的院子里只有一棵小槐树,还种在院子的西南边,那树下面圈成了牲畜圈。 夏天,他们不能像冬天一样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堆人都坐在小小的堂屋里。 袁婶子坐在一旁摇着蒲扇,虽然没有说什么,眼睛里也满是笑意。 清风寨占了县城,马氏并没有他们那么开心,她担心啊,你占了这个小小的县城,总得守着吧。 以后需得时刻堤防着朝廷军打过来呀。 夏娘子见马氏没有太高兴,她也就不说什么了,低着头绣一方小帕子。 这段时间她常常过来串门子,香穗没有出去别村卖豆芽,马氏寻着这个机会在教香穗绣花。 以前,夏娘子没有机会学,也没有人教她,她就趁着这个机会跟着香穗一起学绣花。 夏娘子不吭声了,袁婶子开了口,“姐姐,你不用担心,大当家他们既然占了临安,那以后这临安就由他们治理了。他们若是治得好也可以趁机增加些青壮,守住县城,练兵屯粮,等有了实力,将周边的县城都拿下也不在话下。” 香穗紧紧地捏着手中那根细小的绣花针,微微抬起头来,目光投向了对面正坐着的袁婶子。 只见袁婶子一边轻轻摇动着手中的蒲扇,一边口若悬河地说着那些听起来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话语。 然而,令人感到诧异的是,满屋子的人竟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些话有丝毫不妥之处。 马氏也停下手中的针线,她想起大当家好像说过,若是他占了临安城,定然让这县城治下所有的百姓都能填饱肚子。 想到这里,马氏暗自思忖起来,若是大当家真能做到当初所言,那么对于临安县治下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可是,与朝廷作对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啊,马氏隐隐担忧。 马氏他们觉得挺难的事情,大当家他们非常轻松地就做到了。 朝廷派过来剿匪的人马反被土匪剿了,临安知县得到消息之后就畏畏缩缩不敢有所动作。 而,清风寨这边不过稍稍放出一点要攻打县城的风声,那位知县大人完全没有了抵抗的念头,匆忙间收拾了全部家当,趁着夜色逃跑了。 自风声放出去后,就在路上埋伏的清风寨众人,在一个漆黑的夜晚,终于等到了逃跑的知县大人。 他们没费一兵一卒,就将临安知县还有他那一车又一车的金银财宝,细软行李,连带着几个家眷都请到了清风寨。 趁着临安县群龙无首,夏敞率领清风寨一半人马趁机而入,不费吹灰之力便占领了这座县城。 第107章 轻徭薄税 没有伤亡,没有纷乱,临安县的百姓一觉醒来,他们的天变了。 大当家背着手站在县衙的院子里,六房的主事都被找来了,余师爷安排他们去了议事厅坐着。 余师爷过来请示夏敞,夏敞手一背,“师爷自去忙自己的,晾一晾他们。” 县衙六房的主事,在这一亩三分地的县城里管着各方事宜,没他们还真不行。 夏敞决定留用,但是调教好了再用。 主事都请了过来,立房的文书典籍也是极其重要的,夏敞叫来夏潮,“你派人跟着师爷,去各房看着他们别做什么小动作,各房的文书都给老子看紧了。” 夏潮拱手应是,点了几个小兵跟着师爷去了。 各城门换人守卫,程乾跟严雄就守在南城门口。 他们原本都是穿自己的衣裳,后面所有参加攻城的人都换上了朝廷军队朱红战服。 不过短短一天时间清风寨就悄无声息地全面掌控临安县城。 安定下来后,夏敞首先要做的就是轻徭薄赋,他们在县衙门里商议一番之后,第二日将户房的主事给拎了出来。 被关在房间里整整一日,不给吃喝,他也提心吊胆了一日,很怕一出来就掉了脑袋。 六房的主事在屋里关着的时候,心里不住骂娘,骂得最多的还是逃跑的知县。 他太不地道,他们往常可是唯他马首是瞻,可他逃跑也没有给他们透个风声。 户房主事战战兢兢跟着一小兵进了大堂,他不敢胡乱看,也知道这县衙里的守卫已经全换了。 为表忠心,一进大堂他就跪了下去,“户房主事张青见过将军。” “张青啊,临安变天了,如今这临安城归我夏敞管了。”夏敞盯着地下跪着的张青,告诉他以后谁是这临安的主人。 “将军英明,小人愿为大人效力,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张青匍匐着头都没敢抬起来。 “赴汤蹈火倒是不用,我查看了文书,今岁夏收的赋税还没有收上来,你跟余师爷商议一下,将夏税先收上来吧。” 张青一看,这人还是要用他的,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又表了一番忠心,才跟着余师爷走了。 他在余师爷跟前伏低做小,小心翼翼地问:“师爷,这次夏税该怎么收?” 余师爷朗声回他,“咱们将军心系百姓,自是按最轻的收。”说完背着手走去了前面。 又走了一段,余师爷好奇,“今岁的夏税为何迟迟没有收上来。” 张青刚表了忠心,也不敢隐瞒。 “陈大人想着朝廷派了人来剿匪,他想等着剿匪成功再将之前的盈亏连本带利的收上来。” 余师爷轻哼一声,道了句:“真乃祸害。” 张青跟着连连道是。 余师爷收了声,一路上几人安静地往户房走,张青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他说“剿匪”,如今这帮土匪已经占了县城,他还说他们是匪。 炎热的天,热得他冷汗涔涔地往下落。 他偷瞄了余师爷跟旁边的小兵一眼,天老爷保佑,希望他们没有听出不对劲儿来。 而清风寨的人是不介意他们被人称作土匪的,他们虽然在山上开了寨子,可是从来没有打家劫舍,连那种江湖人津津乐道的劫富济贫都没有过。 他们只为周边的村子做好事,将官府多收的税银税粮抢回来,多出来的官府那一部分他们才收入囊中的。 张青吓得魂不附体,其他人根本就不在意。 识时务者为俊杰。 谁管着这方天地不打紧,只要他们能保住小命,跟在谁手下不是干。 因而,当夏敞将各房主事从房间里放出来的时候,他们一个个跪地表忠心。 异口同声“愿以将军马首是瞻。”跟商量好的似的。 夏敞暗自欢喜,可是这些人也不能不防,他下令将寨子上识字的都召回来,跟在各主事后面帮忙。 在城南门守城的程乾跟严雄也被召了回来。 命令下来,他们要被分去不同的地方,严雄梗着头皮不从,非要跟程乾分一个地方。 气得小旗打了他三军棍,才如了他的愿。 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严雄,程乾眉头轻轻蹙起,“你为何非要跟我一起?如今你我都长大成人了,总不能像小时候一样形影不离。” 有些事情严雄是不能说出来的,他只有转移话题,打哈哈道:“你在刑房好好干,香穗等着你升官呢。” 程乾嘴角抽了抽没有理他。 他们就是被分过去监视各房主事的,不知道他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朝廷昏聩,上行下效,刑房这边不知道有多少冤假错案。 夏敞勒令,只要是有争议的,全部重审,程乾感觉到很有压力。 他还小,不懂这里面的道道,会不会被刑房主事给诓骗了? 程乾心虚,可是他长得清冷,从表面倒是看不出来。 之后,程乾跟严雄就跟着刑房主事贾广道处理案件。 程乾白日里忙碌,晚上找了许多资料典籍恶补,一时间无比繁忙,连睡觉的时间都少了。 李家庄的人也都跟着兴奋了一阵子,之后日子便如往常一样。 后面村长催促大家缴夏税,税收比往常少了好几成,若是年年这样,他们不仅能吃饱,还能有余粮存下来。 这次大家缴夏税缴的都很积极。 香穗也开始去别村卖豆芽,生意好像比往常要好很多,一大筐豆芽用不了半天都能卖完。 “阿娘,其他村的税收都跟李家庄一样,只收了一成。家家户户有余粮,他们也舍得买豆芽吃了。” 香穗跟着她娘在学做衣裳,是一件劲装看这大小应该是给程乾做的。 香穗倒是没有怎么见她娘给大当家的做衣裳,于是低着头假装不经意地问:“阿娘,大当家他们去了县城,也得做几身像样的衣裳吧。” 马氏垂着头缝衣裳,嘴角微翘,“给阿乾做好这件,就给他做两身。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 做长衫还是做劲装。 马氏想想夏敞穿长衫的样子,嗯,想想不出来。 他往常都是穿箭袖短打,还有劲装,真想不出他穿长衫的样子。 第108章 回家 时值盛夏,天气异常的炎热,地里的高粱苗已长到半人高。 马氏担心香穗,让她不要去周边卖豆芽了,天儿热,就往寨子上送点儿,在村里卖点儿就行了。 天再热依然挡不住要出去玩的孩子,石头跟舟儿出去玩,在地里碰到村长娘子给了他们一人一个甜瓜。 两人不舍得吃,抱着跑了回来。 香穗做针线做得眼睛疼,正坐在大门口舀蒲扇,两个小的回来了,“阿姐,村长娘子给的甜瓜,我们用溪水湃凉了吃。” 两人脸儿晒得红扑扑的,一人抱着一个碗大的甜瓜。 香穗摇着扇子看向石头,“你整日跑出去玩,师爷之前教你的字你都还记得吗?” 刚开始石头还用心背书认字,过了一段时间大当家的并没有回来,石头慢慢地就放纵自己出去玩。 香穗这样一提醒,他突然就愧疚了起来,将甜瓜往香穗跟前一递,撅着嘴说:“我去背书去了。” 舟儿抱着甜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行了,我用篮子装着给你去溪水里湃一湃,你回屋凉快凉快去。” 舟儿乖乖将甜瓜递给香穗,跟着去了堂屋。 香穗将篮子拴到溪水边儿的树上就回来了。等到下半晌才过去拿,甜瓜在溪水里冰了好几个时辰。 两个甜瓜切开,大家围着四方桌吃。 “凉凉的,太好吃了。”舟儿说完猛地吃了一大口。 夏娘子边吃边说:“可惜咱家的地不在这里,不然也给你种上一片让你吃个够。” 税收少了,家里能存下粮食,夏娘子说话都大气。 夏娘子现在是整日蹲在香穗家,有时不想回去还在这里蹭一顿饭。 她吃完一小块甜瓜便不吃了,擦完手,若有所思的说:“自从上次去山上这都多久了,潮哥他们也没有回来过,三婶该有三个月没有见三叔了吧?” 马氏当真抬眸想了想,“夏收前走的,差不多有三个月了。” “他们去县城快两个月了,什么时候回来接咱们?他们要不要咱们跟去县城?” 夏娘子有时也出去跟村里的小媳妇玩,一群年轻的媳妇,难免会说一些自己臆想出来的话。 男人三妻四妾,出人头地后难免会有人给送妾室啦。 夏潮很久没有回来,她难免想得多了些,她如此问马氏,马氏让她安心。 “男人在外面打拼难免辛苦了些,刚刚接手县城,这时候不知道有多忙的,不忙了自然就回来了。你只管在家看顾好舟儿,别的休要多想。” 马氏毕竟比夏娘子长了十岁余,她心里想得什么,多少她也能猜到一些。 外面灼热的太阳终于下山,可是热气没有消散多少。 马氏白日里磨了绿豆粉,煮了一盆绿豆糊糊晾在那里等着做凉粉吃。 她看天色不早了对夏娘子说:“小柳,我做了凉粉,天儿热,你跟舟儿别回去做饭了,就在这里吃吧。” “好,那我来剥蒜。” 马氏站起来要去给她拿蒜,顺便给香穗说:“你去叫袁婶子过来,今儿一下午都没有来,也不知道在家干啥呢。” 香穗跑出去叫袁婶子去了,袁婶子迷迷糊糊好像刚睡醒。 做好准备,马氏让香穗给隔壁余阿婆送了一碗。 余阿婆虽然眼睛看不清,耳朵也不好使,自己照顾自己倒是没有问题。 每次香穗过去给她送吃的,她都摸出块糕点给香穗吃。 马氏的一大盆凉粉解决了三家都晚饭,吃过凉粉,他们又坐在院子里聊了会儿天儿。 正当大家都要回家的时候,听到外面有奔驰的马蹄声。 “爹爹回来了。”舟儿拔腿往外跑,石头也紧随其后跟了过去。 一会儿,众人听到了石头高昂欢快的声音,“爹爹。” 舟儿有些失落的声音,“三爷爷。” 夏敞回来了,院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众人还没有迎出去,夏敞就跟在两个孩子身后进了家门。 他一见院里这么多人,就笑了打了声招呼:“都在呢?” 香穗:“爹爹。” 袁婶子:“大当家的。” 夏娘子:“三叔。” 马氏:“吃过了吗?” 夏敞一一回了众人,才回马氏:“吃过了,给孩子们带了点儿吃的回来。” 石头跟舟儿一人提了一包东西,已经跑去了堂屋。 夏敞招呼众人,“都进屋来,再吃些。” 除了袁婶子都是自己人,袁婶子向马氏告辞要回去,马氏留她没有留住。 夏娘子过去帮着马氏拿碗筷,打开夏敞带回来的油纸包,一只喷香的烧鸡,一包卤肉。 马氏手撕了烧鸡放到碗里,就放在那里让香穗他们几个吃。 马氏招呼夏娘子吃,夏娘子没有吃,她寻着机会就问夏敞:“三叔,潮哥怎么没有回来?” 夏敞端着茶碗喝水,放下茶碗说:“夏潮忙得很,没有时间回来,我就是回来看一眼给你们说一声,明儿就走。刚接手县城,事儿太多,怕是不到秋收都闲不下来。” 夏娘子想说她能不能去县城里看看夏潮,终是没敢问出口。 大家都吃过饭了,也就香穗、石头跟舟儿又吃了点儿肉。 看时间差不多了,夏娘子就牵着舟儿回家了。 刚吃饱大家还不困,石头围着夏敞问东问西,“爹爹,我什么时候跟爹爹一起去寨子上。” “余师爷之前教的字,你都记牢了吗?”夏敞一问,石头就心虚。 “你好好认字,爹下次回来带你去临安县城。” 香穗乖巧地坐在一旁。 夏敞看了她一眼,说:“阿乾去刑房帮忙去了,做事极是认真,还真让他找出了两件冤假错案。” 程乾还不到十五呢,就进了官房啊,香穗忍不住脸上的喜色。 “阿乾去了刑房?”马氏不是太懂,也不知道那地方好还是不好。 “六房一堆老油条,咱们寨子上识字的不多,阿乾识字,先让他们识字的过去盯着那些老人,等将以后的案卷都处理完了,还让他回营里。” 马氏对于这些东西不太懂,跟大当家的说不到一起。 “你们爷几个先说着话,我去烧水去。”天儿热,一身的臭汗,烧水都洗洗才行。 香穗跟夏敞也没有说的,就跑去跟她娘帮忙,就石头围着夏敞稀罕的不行。 第109章 搬家 马氏在灶房烧火,香穗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盯着灶膛里烈烈燃烧的火光。 耳边听着堂屋里石头跟大当家的说话声,不知道大当家说了什么,逗得石头咯咯直笑。 自从他们来了李家庄变化最大的就数石头了。 以前的石头安静的像个小女娘。 现在的他跑出去疯玩,大声地哈哈大笑,一些调皮的因子也慢慢显现了出来。 打鸟儿,捉鸟蛋,跟着村里的一群臭小子上天入地的。 香穗不想说,但她觉着,石头的变化跟大当家来了他们家有很大的关系。 马氏烧了很大一锅热水,烧了好久还没有开。 她见香穗陪她坐在灶房里,笑着问:“蹲灶房里不热吗?” 香穗摇了摇头,“等一下就洗漱了。” 马氏轻笑出声,站起来拿盆子舀一些温水出来,“若是累了,你就洗洗先睡吧。” 香穗端着盆子回屋洗漱,然后身上凉凉的就睡下了。 翌日,石头一起来就找夏敞,“阿娘,阿爹呢?” “回县城去了。” 昨儿剩下的肉菜,马氏热了热,早饭做得很简单,不过今儿的早饭已经比之前晚了。 香穗就在村里卖豆芽,她也不着急。 吃早饭的时候,石头说:“爹爹说,等他下次回来就接咱们去县城,县城里他已经准备了一个大宅子,我跟阿姐都有自己的院子。” 香穗闷着头吃饭,石头见香穗不理他,他就跟马氏说:“阿娘,爹爹还说,县城的家里会请女使回来伺候你。” 说到女使伺候,马氏莫名地有些不自在。 昨儿,他们忙完之后,他非要给她擦洗,她有些不好意思,他就说,以后家里请女使回来伺候她。 大户人家的主母处处不用动手,一切皆有女使,他说让她先习惯。 说什么贴身伺候的女使都是在隔间外面候着,时刻听着屋里的动静,准备进屋伺候。 两夫妻办事,还有人在外面听着,她光听着就感觉羞人的慌。 他才不过去县城几日,净学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马氏脸上泛着一丝红晕,石头叫了她一声:“阿娘,爹爹还说到时候请个夫子到家里来教我读书,不麻烦师爷了,他一忙起来就没空教我了。” 他们两个昨儿聊的倒是不少,马氏敷衍地嗯了几声。 “爹爹说,请了夫子,阿姐也能跟着学。”石头歪头对香穗说。 香穗觉得她能认识几个字就行,她还是想做些营生。 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秋收过后,夏敞还没有回来,大概地里的麦子都种上了,才有人从县城里回来。 回来的是夏潮、程乾跟严雄。 他们几个过来接人去县城,除了香穗一家,夏娘子一家,还要带着袁婶子跟余阿婆。 几人下了马就去了香穗家,夏潮直接禀明回来的目的。 “三婶,三叔太忙了,走不开,让我跟阿乾,阿雄回来接你们过去。余师爷也忙,他托我们将余阿婆一起接过去。” 马氏:“好,那赶紧过去给余阿婆说一声。若是她有什么东西要收拾咱们也帮她收拾收拾。” 夏娘子听马氏说完,就去敲开了余阿婆的家门。 夏娘子吼着说要带她去县城,余阿婆似是听到了,她摆着手说:“不去不去,这儿挺好的。你们跟阿圭说我不去,住在这里习惯了,这里挺好。” 不管夏娘子怎么说,余阿婆就是不愿意走。 夏娘子无奈地回来找马氏。 马氏能理解余阿婆的心思,她年纪大了,不愿意动来动去,住在熟悉的地方才能安心,住惯了的地方住着才舒适。 “余阿婆不去别勉强她了,咱们过去跟余师爷说一声。” 夏潮时隔快半年了才回来,马氏就对夏娘子说:“你们赶紧回家收拾去吧。” 夏娘子跟夏潮甜甜蜜蜜地走了,扔下舟儿在这边,看都没看一眼。 “妹妹也回去收拾吧。”马氏望向袁婶子说。 “伯母,不用着急,大当家没有说今儿必须回去。”程乾怕马氏慌张,忙说了一句。 “不急?那就行。反正咱们家中也没有特别多的东西。”马氏看看程乾又看看严雄,说了一句:“瘦了,你们两个都瘦了。我去给你们杀只鸡去。” 严雄嘴甜,笑着说了句:“还是我马婶子心疼我。” 说完就开始哭诉:“你们都不知道,程乾他跟成仙了一样,没日没夜地泡在刑房里,连累我也跟着受苦。” 香穗见他说得跟真的一样,噗嗤笑了。 马氏也笑了,“婶子杀两只鸡给补一补。” 当初香穗买回来十五只鸡,养大了十二只,如今都养在鸡圈里,胖嘟嘟的,身上都是肉。 马氏跟袁婶子去灶房烧水,走之前对他们说了一声:“抓鸡去吧,抓两只大的。” “好,我去帮哥哥们抓。”石头说着就跳进了鸡圈,一时间鸡圈里的鸡乱飞。 舟儿本来也想跳进去,被乱飞的鸡吓得牵住香穗的手往后退了退。 几人站在外面,面带微笑地看石头抓鸡,石头不负众望,勇猛地抓了两只鸡出来。 这时,马氏跟袁婶子也将水烧得差不多了。 严雄帮石头提着一只鸡。 香穗去灶房里拿了个碗出来,“谁杀了吧。” 闻言,严雄从程乾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刷刷两下将两只鸡都给抹了脖子。 因着吃过饭要收拾东西,午间的时候,马氏就将两只鸡炖好了,要开饭了,她让舟儿回家叫他爹娘过来吃饭。 跑回去一会儿的舟儿回来了,无辜地说:“门关着叫不开。” 马氏笑了笑,轻声哄他:“再去叫两声。” 孝顺的舟儿终于将他爹娘叫了出来,来吃饭的时候,夏娘子脸儿红扑扑的跟染了胭脂一样。 众人用过饭,马氏盯着圈里的鸡鹅羊好一会儿,问程乾:“县城的院子有多大,能养这些吗?” 程乾一直在刑房,回来前的一天才接到的通知,他还没有去新宅院看过不知道有多大。 “怎么着也比咱们现在的院子大,定然是能养下的,都装车拉过去吧。” 下午开始大家都忙着收拾,翌日用过早饭,各家的家当都装上了车。 第110章 进城 一家人的东西也不是很多,都装到严家的太平车上去了。 锅碗瓢盆马氏也收拾了起来准备装车。 夏潮过来一看,忙拦住了,“三婶,锅碗瓢盆这些不用带,城里的宅子里都有。” 马氏看着灶房里前两天刚磨的面粉,“粮食带不带?刚磨的。” “三婶,你们只管将自己的衣裳,贵重的东西先带过去,粮食这些,我过两日安排人回来拉。” 香穗跟程乾正准备提着绑好的鸡送上车,听夏潮这么一说,香穗停了下来。 她瞅着程乾,程乾略微尴尬,“我不知道还有这安排。” “还往车上提吗?”香穗盯着跟前十只被绑住双脚的鸡,问程乾。 “这都绑好了,都装车上吧,反正有地方放。” 两人用绳子将鸡都绑在毛驴车的后面。 香穗拍了拍手,说:“若是其他东西不用带,那就没有什么东西了,都装完了。我去袁婶子家看看去。” 香穗说着去了袁婶子家。 “袁婶子,东西都装完了吗?” 香穗跑去堂屋,严雄告诉她人在灶房。 “婶子,灶房里的东西不用带,潮哥说,过两日他安排人回来搬。” 袁婶子抱着一摞碗碟又放了回去,“那不带还省事儿些。” 袁婶子倒是不留恋,走出灶房,过去正房里间看了看,见严雄将他跟他翁翁的东西都装上了车,拉着香穗的手就走。 “东西都收拾完了,走吧。” 她走出去两步又交代严雄,“郎君把门关上。” 三家人的东西,一辆骡车,一辆毛驴都拉完了,他们跟余阿婆说了一声,便各就各位。 程乾他们三人骑马,舟儿要坐他爹的马,石头也望着程乾笑,程乾就将石头也抱到了马上。 “走吧,我们在前面带路。”夏潮说着,一拍马屁股,马儿托着他跟舟儿跑了出去。 袁婶子赶骡车,香穗赶驴车。 他们一行人从村北边儿的路上经过,遇到村上的熟人便寒暄几句。 “哎呦,夏家的人不得了了,要搬去临安县上去住了。” “你可别说他们,隔壁村的吴千户,好几日前就接了全家去县里了。” 这人不太愿意听村里人说大当家,因而怼了一句。 李家庄离县城挺远的,他们赶着车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 县城的大门紧紧关闭着,待他们赶着车走到大门口,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夏潮打马刚进去,就有个小旗过来笑着跟他打招呼,“夏哥。” 夏潮脸上不见喜色,反而一脸严肃,“为何擅自开城门。” “夏百户,手下远远看到你过来就提前开了门。”那人被吼一声,声音都小了下去。 夏潮看了他一眼,腿一夹马肚子往前走去,而后再城门里面停了下来。等袁婶子赶着骡车过来,夏潮将舟儿放下来送到夏娘子的怀里。 他下马站到了路边儿上。程乾从他跟前过的时候看了他一眼。 “你先领着往前走一点儿。”夏潮一脸严肃对程乾吩咐。 那小旗原本以为夏潮走了,刚松了口气,便看到他在城门里面下了马。 他好像闯祸了,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了,后知后觉地他后背隐隐发凉,小跑着到了夏潮跟前。 夏潮脸难看得似是腊月寒冬,厉声质问眼前的人,“你可知私自开城门是何罪?” 酷暑已过,那人脸上还是冒出了一串串的汗珠。 “私开城门重者死罪,轻者三十军棍。” 夏潮领了军令负责各处城门守卫,这小旗是他的人,可是上面有令,城门有定下的开关时间。 这段时间,城门大都是关闭的,若是有人出入城门也是有令牌在手。 守城的人只可看令牌,不可看人。 他不看令牌私自放人进来,这就是违令。军令如山,他必须受到惩罚。 夏潮盯着他说:“自去找你们总旗领罚,念你初犯,罚三十军棍。” “手下领命,谢夏百户从轻发落。”那人听到只罚三十军棍,提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来了。 夏潮不徇私情,做事古板,他还以为这次他小命休矣。 夏潮处置了那小旗,跨上马背追赶了出去。 新的夏宅在城北,是当初陈知县治下的宅子,陈知县如今被关在寨子上,当初从他手里截下的辎重也都充了公。 这一处宅子就归了夏敞。 骡车走得虽然慢,可是也走过了城门口前面往城北去的路。 夏潮赶上他们说:“咱们要去城北。” “哎呦,那走过了。” 袁婶子作势要将骡车停下,夏潮又说:“不碍的,前面也有往城北去的路,就是走街上有些不便。” 他们赶了两辆车,城门被关着,人还能进来,自然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石头,石头。” 石头坐在高高的大马上,听到有人叫他,他就寻着声音看了过去。 前面食肆门口,扒着门框的小女娘被人狠地拉了进去。 啪~ 一巴掌甩到脸上,念儿身形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磕到旁边的四方桌上。 腰被桌角磕到钻心的疼,念儿眼泪在眼睛里打转,生生忍了下来。 因为她越哭,这人打她打得越狠。 一半旧长衫,长得有几分斯文的中年男子,瞪着念儿骂:“臭丫头,瞎喊什么。” 念儿低着头不吭声。 那人往外看了一眼,低声骂了一句:“滚去灶房烧锅去。” 念儿犹豫着站在那里没有动,她看到了,坐在大马上的人是石头,他身后坐着一位穿着兵服的郎君。 城门都被关上了,他们还能进来,念儿想着他们是不是跟占了县城的人相识,不由得喊了石头一声。 虽然只是一眼,石头还是看到了念儿。 他让程乾停下马,等香穗赶着驴车来到跟前,他才对马马氏说:“阿娘,刚才那个屋里有人叫我,我看到了念儿姐。她被人又拉屋里去了。” “念儿?” 念儿怎么会在这里?这里离柳林村可是很远的? 夏潮原本走在石头前面,他离那个食肆近,听到了里面打人的声音。 于是,他驾着马转头回来询问马氏:“三婶,要不要我过去看看?喊石头的那小娘子被拉回去好像挨打了。” 第111章 念儿被救 念儿是个苦命的,怎么流落到这里来了?怎么还是被打呢? 香穗不忍心,“阿娘,念儿看到了石头,让潮哥跟石头过去看看吧?先看看她是个什么情况?” 马氏现在是一县之主的娘子,她倒是有这个能力帮人。 于是,她对着夏潮说:“阿潮,就按着穗儿说的,你带着石头过去看看,看看是个什么情况。” 夏潮利落地翻身下马,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石头从程乾的马背上抱了下来。、 石头双脚一着地,便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径直朝着方才他看到念儿的那家食肆飞奔而去。 只见石头风风火火地冲进了食肆之中,但目光急切扫视一圈后却并未见到念儿的身影。 他不禁张开嘴巴高声呼喊起来:“念儿姐!”声音清脆而响亮,在这不大的食肆内回荡着。 “小郎君,您可是来用饭的呀?”就在此时,食肆掌柜的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然而,石头此刻满心惦记着念儿,对他的殷勤视而不见,只是紧绷着小脸,语气严肃地问道:“念儿姐在哪里?” 面对石头的质问,那个人依旧笑嘻嘻地打着马虎眼,说道:“小郎君,您口中所说的这位念儿姐究竟是谁啊?要不还是先坐下用饭吧?” 石头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眼前这个油嘴滑舌之人,心中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怒火。 眼见石头被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脸色也越发难看,那人还一味地打哈哈。 气得石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吼道:“我要找念儿姐!” 恰在此时,夏潮迈步走进了食肆。 他环视四周,发现只有石头和那个掌柜的之后,开口询问道:“刚才叫石头的人去了哪里?” 这几人经过的时候,那小贱人只叫了“石头”,现在这掌柜已猜出石头是谁了,他赌夏潮不认得念儿。 掌柜的恭敬地低垂着头,笑着回夏潮的话:“郎君们怕是听错了,没有人喊什么石头,砖头的。” 这人越是这样圆滑地周旋,夏潮越觉得有猫腻,他手伸进怀里掏出一张象征他身份的腰牌,送到那人眼前。 那人睁开眼睛看了看,忙拱手道:“小人见过官爷。” “若还想好好经营这家食肆,赶紧去将人带出来。”夏潮上过战场杀过人,眼神里透着一股骇人的气息。 那掌柜的不情不愿地去了后面,待他再出来,身后跟着个小心翼翼的女娘,看年岁也就跟香穗差不多。 石头歪着头往掌柜的身后看,他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念儿姐,我就知道是你。你一叫我,我一下就看出你了。” 那掌柜看了夏潮一眼,讪讪地往旁边挪了挪,对念儿说:“看是不是相熟的。” “不,不是,刚才认错人了。”念儿低着头,头也不敢抬。 那掌柜的看向夏潮笑,笑得很是僵硬,“兴许是认错人了。” “念儿姐?”石头不知道念儿为何又不认他了,忍不住叫了一声。 “石头走吧,不过是认错人了。”夏潮牵着石头就走。 念儿一滴泪没有忍住,从脸上滑落下来。 “念儿姐,你怎么哭了?谁将你从柳林村带出来的?他为何要打你?你爹呢?” 夏潮牵起石头,石头正要跟他走,转身前看到念儿落下的眼泪,一连串的问话就出来了。 说到念儿的爹李老栓,念儿不禁又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她不敢哭出声,人一抽一抽的。 马氏见人进去一直不出来,便让香穗停了驴车,她也走了过来。 那掌柜的看到念儿哭,牙齿紧咬着走到她跟前,他柔声拍了拍她的背,“你哭什么,有什么话就说,是相熟的就认。” 念儿只顾摇头,眼泪唰地就飞了出来。 刚巧这时马氏进来,她就看到念儿边摇头边哭,于是,她开口问道:“念儿,你哭什么呢?” 念儿抬头,见是马氏,她扑通一声跪到马氏跟前,抱着她的腿哭:“大田婶子,救救我,他们要把我卖了。” 那掌柜的见此,伸手就拉念儿,边拉边吼,“你发什么神经,谁要将你卖了。” 念儿死死地抱住马氏的腿不松手,掌柜的拉念儿的时候,马氏跟着差点儿摔倒。 后面跟过来的程乾,伸手将他拽去了一旁,拿出匕首的手柄顶着那人的胸口,“退后。” 程乾还穿着兵服,倒是不用什么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掌柜的看了心儿打颤。 食肆里动静有点儿大,除了夏娘子抱着舟儿在外面看行李,其他人都跟了过来。 马氏拉念儿起来,“念儿你起来,有话慢慢说。” 念儿顺着马氏的力道站起来,抓着她的衣袖就躲去了她身后。 “婶子,我爹将我送去县城给人家做童养媳,那家不是个好的,转手将我卖出去了。” 念儿见那穿兵服的果然跟她大田婶子是一起的,便不再那么害怕。 “有卖身契吗?”香穗盯着那掌柜看。 有什么卖身契,这小丫头就是他们骗过来准备卖掉的,因着临安突然发生变故,城门被关人出不去,这才砸手里,让她来店里干活。 程乾站在掌柜的身旁,他见掌柜的额头冒汗说不出所以然,果断下定论, “私卖人口。” 说着他迅速将人控制住了。 “没有私卖人口,她就是别人暂时让我照看一段时间。”掌柜的还想狡辩。 程乾在刑房没日没夜的学习,也不是白学的,这很大可能就是私卖人口,他看向夏潮。 夏潮这时也明白了过来,他们大概是先将人骗到手里,然后再卖出去。 这明显就是违法犯罪。 于是,他叫来严雄,“严雄,你押着他去县衙。是私卖人口?还是暂时照看?审一审就知道了。” 严雄领命,直接押着那人去了县衙。 念儿扑通一声又给马氏跪下了,“多谢婶子,你救了念儿一命。” 马氏伸手将她拉起来,发愁道:“你这该怎么办呀?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将你送回去。” “婶子,我不回去。”念儿抓着马氏的手,态度坚决地摇头。 第112章 夏家新宅 念儿脸色苍白地摇头,坚决不回去。 香穗在旁边站着,适时地说了一句:“阿娘,要不先将念儿带回去吧。咱们的车子还都在外面停着呢。” 念儿的后爹李老栓是怎么对念儿的,马氏也是知道。 不说现在县城都关着城门,即便是能自由出行,怕是念儿也不愿意走。 李老栓将念儿给人做童养媳,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他们穗儿去做童养媳那可真是逼不得已,算了,带回去吧,也是个可怜孩子,在这边也没有个依靠。 夏潮也着急回去。 这掌柜的,若是拐骗私卖人口,最少都得有两个同伙,不知道县衙里的人会不会派人过来封查食肆。 后面他又想,各处城门都关着,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即便是有同党也跑不出这临安城。 香穗那边已经在催马氏回去,夏潮就接着香穗的话说:“三婶,那咱们就先回去吧。” 在柳林村的时候,念儿好像有许多的活要做,她几乎没怎么跟香穗和春妮一起玩过。 她总是低垂着头,不是去地里拔草就是去地里薅野菜。 即便在地里见了面也极少跟香穗说话的。 香穗劝马氏带着念儿一起走,念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香穗回了她一个善意的笑。 马氏带着念儿,坐上了香穗的驴车,石头跑去骡车上跟舟儿坐到了一起。 因着念儿,他们在街上停了大半个时辰。 因着严雄押走了食肆掌柜的,即使有热闹看,别的铺子里的人也不敢跑出来看。 夏家的新宅院,在城北一片柿子林的前面,夏潮听说那柿子林也是那知县家的,因着他夫人爱吃柿子才种下的。 过了坊市巷陌,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终于在一个超大的院子前停了下来。 朱红的大门紧闭着,香穗估摸着得有九尺宽,门口的青砖路扫得干干净净。 外面的院墙比他们在李家庄的一整溜人家还要长,这院子也太大了,香穗估摸着能装下二十多户人家。 香穗也是见过大世面的,她在玉田县的城西也卖过好一阵子豆芽。 城西的那些大户人家可没有一家有这么大院子的。 除了正门之后,往北一点儿还有个小门,香穗想着这个院子最少得有七八个门。 不只香穗感叹院子大,跟着一起过来的,除了袁婶子,皆都是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夏潮下了马,过去敲门。 两扇大门被从里面打开,门开后,一个小厮转身往院里跑,一个小厮挪到旁边请骡车、驴车进门。 进了大门之后,有个通往东西的道路,然后中正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门,门的后面是一座高高的迎门墙。 “三婶,你们从这里下吧。听小厮说这会儿三叔刚回来,已经有人去通禀了。车子放在这里我使人赶去马房,行李什么的,等一下由内院的女使给你送过去。” 夏潮请马氏下车,马氏就带着香穗,念儿下来了。 夏娘子也要下车,夏潮拦住了她,“咱们跟严师傅的院子在东边偏院,麻烦袁婶子直接赶过去。” 马氏听夏潮这样说,才有些明白过来,他们是都要住在一个院子里,这样好,以后还可以一起说话。 “阿潮,劳烦你安排,我带着穗儿阿乾他们先过去。” 马氏看着眼前的院子,有些茫然,她还不知道该走哪个路呢。 正发愁着,夏敞大步走了出来,他看向马氏,笑着说:“回来了?” 马氏盈盈一笑。 小辈的都跟夏敞见礼,夏敞摆了摆手,“别多礼了,赶紧进去吧。” 夏潮他们一行别了夏敞将车子都赶去了北边儿。 夏敞拉着马氏进了他们面前的大门,香穗、程乾几个在后面跟着。 “这里是外书房,你看看,一个书房比咱们家都大。”夏敞指了最前面的一个院子跟马氏介绍。 马氏往里面看了一眼,院子里铺着青砖,一阵桂花扑鼻,院里靠着南院墙的地方种植了一棵好大的桂花树,此刻正是花季。 马氏还没有看完,夏敞拉着她的手就拐去了旁边的一个小道上,小道一直往北延伸。 “这旁边就是东跨院,从这往北有一排小院,严老哥跟夏潮他们就住在这边,最北边有个小门,能过来这边。” 夏敞边走边跟马氏介绍,马氏认真听着。 他们经过外书房的院子,后面就是一道月亮门,进了垂花门往西有个院门,夏敞领了他们进去。 “这就是咱们的主院,以后咱们住在这里。” 住院正房的东边儿,有个去后面的小院,“这后面是也是个院子,以后石头跟阿乾住。” 夏敞领他们走了过去,出了石头跟程乾的院子,往西有个月洞门,穿过月洞门,这边的花花草草好像比别处都多。 在花花草草的北面有个红色的小门,抬头就能看到里面有个二层高的木制小楼,“这是跟穗儿住的地方。” 夏敞笑着转头找香穗,“穗儿,你看看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你就在院里给自己挑个院。” 香穗觉着这处小院挺好的,笑着回:“喜欢。” 夏敞哈哈一笑,这才发现,香穗身旁站了一个他没见过的小女娘。 夏敞看了一眼念儿,转头问马氏:“这是?” “说来话长,你先带我们看完院子,回去我再详细给你说说。” 夏敞倒不怎么多关心不认识的人,他拉着马氏又兴冲冲地介绍其他院子。 石头跟程乾院子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那个院子是空的。这个院子的后面就是奴仆住的小院,灶房也在这个院子里。 这个院子有个出去的小门,院子外面还建了一排小院,院子虽小都是青砖建成的。 这里是给家中成家的奴仆住的。 夏敞带着马氏跟几个孩子逛了一圈也只不过是将他们主院看了一遍。 东边儿跟西边儿的院子都没有看。 回到主院,夏敞也不及询问念儿的事,他使人将院里大大小小的婆子妈妈女使都叫来见过家中主母。 正堂里,夏敞跟马氏分别坐在东西主位上,香穗几个孩子坐在下首。 院里陆陆续续有人进来,香穗转头往外看。 院中过来的一些女使妈妈穿得光鲜,倒是比他们穿得还要好。 第113章 主母 厅堂的大门敞开着,马氏眼神清明,看得清楚,外面过来的仆妇她都看到了。 她们穿着光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进到院里就规规矩矩地垂头站着。 看她们站得不仅整齐,好似还有规律,如此一看就猜出这是极有规矩的一群人。 看着倒不像是刚买的人,莫不是这宅子里原本就有的下人? 马氏心里有些慌,她转头看了夏敞一眼,夏敞望着她笑了笑,将手伸到桌子上。 马氏视线移到搁在桌子上夏敞的手,而后默默收回视线。 她知道他是要给她鼓励,可是孩子们都坐在下面呢,她终是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老爷,夫人,人都到齐了。”有个衣着褐色绸缎半长褙子的妈妈,躬身在门口禀报。 夏敞站起来,牵着马氏的手走了出去。 香穗,程乾,石头也跟着站了起来,念儿也慌忙站了起来,她现在心慌慌的,莫名又有些安稳。 香穗、程乾,石头站到了他们爹娘身后,念儿就站到了香穗身后。 夏敞清了清嗓子开口,“今儿叫众人过来,是让你们来认一认以后的主子。” “听老爷吩咐。” “这是你们的身契,以后都交给夫人掌管。”夏敞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打身契交到了马氏手中。 “夫人便是你们今后的主子,你们要忠心于她,认真做事。” “奴婢见过夫人,奴婢定忠心不二,效忠夫人。” 院里呼声震天,香穗抿了抿唇为她娘高兴。 夏敞伸手捏了捏马氏的手,轻声对她说:“他们以后都听你的,你将孩子们叫出来给他们认认。” 马氏点了点头,对着下面说:“都起来吧。你们只要认真做事就好,家里人不多,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她转身将香穗,程乾跟石头拉了出来,“这是家里的大郎君,这是家里的小郎君,这是家里的大姑娘。” “见过大郎君。” “见过小郎君。” “见过大姑娘。” 马氏初来乍到,也没有做过当家主母,她哪里有什么话说,介绍完香穗几个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日子还长,先打发了人再说,“暂且如此吧,各位先行退下,有事儿会招呼你们过来。” 众人闻言,非常一致地蹲身行礼,而后便有条不紊地退出了院子。 马氏暗暗吐了口气,随着夏敞又坐回了屋里。 “夫人,红桃和绿梅留在院外听候差遣。” 马氏抬头见门口躬身站着的又是刚才穿褐色绸缎衣裳的妈妈。 夏敞没有吭声转头看向马氏,马氏瞅了夏敞一眼,扬声开口:“知道了。” 那妈妈还没有走,她接着禀报:“奴婢已经着人去马房那边将主子们的行装拿回来,因着奴婢们还分不清主子们的东西,可否一并都拿到主院?” “伯母,我过去指点着让他们将行李分开。”程乾站起来。 石头坐不住,想到处去看看,他说:“我跟乾哥哥一起去。” 香穗见大当家的眼睛一直粘着她娘身上,她也想跟着一起去。 可,马氏说:“阿乾跟石头去吧,穗儿在屋里歇着。” 那妈妈出了院子,马氏才笑着问夏敞,“刚才的是?” “这内院的管事妈妈,姓许,他们都叫她许妈妈,以前的主人叫她阿许。”夏敞特认真的解释。 外面的丫头送了茶水进来,悄无声息的,将茶水放好又退了出去。 规矩又恭谨。 夏敞摸了摸茶碗,温温的,笑着对马氏说:“喝吧,不热。” 马氏也渴了,她端起茶碗,刚掀开盖子,一股茶香扑鼻而来,喝一口,香味在嘴里久久不散。 香穗端起茶碗喝茶,也轻声提醒念儿也喝茶。 念儿拘谨的很。 她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大田婶子又嫁人了,比她娘好的是,她嫁的这个男人对她很好,且又是个有权势的。 大田婶子,不,夫人,夫人是个好人。 当初她跟着她娘刚去柳林村的时候,夫人原来的家也殷实,她因着没有烧好火,被李老栓赶出门不给饭吃,还是她拿了一个馒头给她吃了。 暄软的白馒头,是她从来没有吃过的,她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味道。 夫人是个好人,她果然有福报。 念儿低着头,慢慢地喝杯子里的茶。 马氏放下茶盏,也终于得空跟夏敞说念儿的事了,“这丫头是我们之前一个村的,她好像是被骗到临安县城的……” 马氏一点儿一点儿将碰到念儿的事儿给夏敞说了。 夏敞眉头轻蹙,“他爹将她送出去做童养媳?” 马氏看了夏敞好几眼,最终还是声音极小的说:“继父。”说完,马氏赶紧低头喝茶。 “那也不应该,娶了人家的娘,不得给人家闺女一口饭吃。” 夏敞声音也轻轻的,说完瞅了一眼香穗,他定然是不会这么对香穗的。 “这丫头夫人看着安排吧,不用跟我说什么。”夏敞说着站了起来,“你们先安排着,我叫夏潮过来问问,看看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若是私卖人口,那可是要重罚的。” 马氏站起来,将夏敞送出了门口。 待她回来,念儿又跪到了她跟前,“夫人,您留下我吧,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 “你这孩子,怎么动不动就跪呢。”马氏说着将念儿拉了起来。 她是可以将念儿留下来,可是念儿的事儿她得问清楚,“你说,你爹将你送去了县城一户人家做童养媳?” 念儿点了点头,“岁节过后,我娘有了身孕,他说家里多口人,粮食不够吃,也去让人给我在县城寻了户人家。我娘想着我在家过得还不如童养媳,就同意了。 那户人家在县城里也开了家食肆,我过去没几日,他们就带着我出了门,说是要去别县走亲戚。谁知到了这边,我偷听到他们商量要带我去府城卖掉,还是要卖去那种地方,我当时害怕极了,又没有办法逃脱。 老天爷可怜,第二日听说县城被人占了,当家的换了人,所有的城门都关了,不许人进出。 他们出不去,就让我在食肆里干活,动辄打骂比李老栓更甚。 我以为我命苦,就这样了,谁知道今儿在铺子里擦桌子的时候,听到外面有热闹看,我也伸头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马上的石头。 石头长胖了有点儿变样,刚开始我还有点儿不敢认。我想着自己已经没有了生路,是不是的我想试一试,就叫了石头。” 后面就是念儿赌对了,大马上坐着的正是石头。 真是万幸,流着眼泪的念儿,咧着嘴露出一个庆幸的笑。 第114章 新院子 一个可怜的孩子,或许老天爷都在帮她。 若是之前,马氏断然是没有能力帮她的,偏巧她被人骗到了临安,又偏巧遇到了此时的他们。 夏家偌大一个宅子,多住一个人也无妨。 马氏看了一眼香穗,香穗也满是期待的看着她。 这孩子心善,往常也没见她跟念儿玩过,如今倒是总想着留下她。 “咱们在这临安县城里能碰到,一切都是天意。不如你就住下吧,就跟穗儿住在她院里如何?” 马氏柔声细语,就这么定下了念儿的去处。 “夫人救了我,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念儿也不叫婶子了,她想的就是不如做女使以报答恩情。 “念儿,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当牛做马的话,你就先跟穗儿住在一起,如今婶子家多养你一个也不多。” 因着夏敞的原因,马氏说话底气都足了。 他们虽然救了念儿,可念儿好歹之前也是一个村的孩子,她怎么能将她当作奴仆使,以后免不了让她心里不痛快。 马氏叮嘱:“穗儿,念儿住你院里,你照顾着她些。” “阿娘,我知道了。”香穗回完马氏的话,瞅着念儿笑了笑。 “快坐回来,等石头跟乾哥将行李拿回来,咱们就去花园的小院去看看。” 香穗拉念儿坐下,念儿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以后再也不用害怕挨打,也不用害怕被卖了。 “伯母。” “阿娘。” 程乾跟石头回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健壮的婆子帮着背包袱。 “伯母,我跟石头的行李已经送回去了。穗儿的也送去了她院里,这是你跟伯父的行李。” “唉,好。”马氏刚站起来,外面伺候的红桃跟绿梅就走了过来,两人躬身一礼,“夫人,奴婢引着婆子将行李放里间去吧?” 果然如夏敞所说,什么都有人帮着做。 马氏来了这主院,还没有进里间看过呢,她看了两人一眼说:“先看着将东西放里间吧,等一下来个人帮我收拾就行。” 香穗见到她娘似乎即将忙碌起来,便缓缓地站起身来。 她轻声道:“阿娘,既然你这儿有事要做,那我也先回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啦。”说完,她目光亮亮地看向马氏。 “行,那你快去吧,记得把念儿也带上。”阿娘微笑着回应道。 “知道了。”香穗应了一声后,伸手拉起念儿就走。 程乾跟石头刚坐下,他们见香穗走了,也站起来向马氏道别。 夕阳已经开始渐渐西沉,橘红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无限美好。 香穗包袱里可是藏着几十两银子的,除了银子,她还有一包袱铜板,换成银子也得有几十两。 她想赶紧回去藏起来。 刚来这里,一时半会儿怕是做不了什么营生了,这些钱都是她以后的本钱。 石头噌噌噌从后面跑了过来,他撵上香穗叫了一声,“阿姐。” 香穗转身看到跟在后面的程乾,遂笑着说:“你们也回来了?” “嗯,带阿姐去看看我们的院子,乾哥哥将正房留出来了,说以后可以作私塾用。” 程乾想的真是周到,她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好像大户人家都会在家里设私塾然后请先生回来教。 当初在村里的时候,石头也说过,大当家的会请夫子回来教他读书。 香穗看程乾,眼里好似带了点儿崇拜,将私塾设到他们两人院子里,好像还挺方便。 到了程乾跟石头住的院门口,石头用力拉着香穗的胳膊将她拉了进去。 香穗进去了,念儿也低着头跟了进去。 新宅子里的每一个院子里好像都有两个女使,他们这个院子里的女使叫青叶跟红蕊。 新宅子所有的院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 程乾跟石头住的这个院子,跟主院的布局是一样的,正房带东西厢房。 东西厢房都有三间,进去之后,往南是次里间,里间。厢房旁边还都各有一个矮小的配房。 石头住在了东厢房,屋里是特别严肃的装饰,也不知道以前住的是谁。 最里间是一张暗红色的雕花架子床,床上放着一床崭新的葱绿色的绸缎被子。 香穗走近了看,铺的也是崭新的褥子。连床帐子都是极好的布料做成的。 屋里没有看到石头的衣裳,石头纳闷地说:“我衣裳呢?” “小郎君,奴婢帮小郎君将衣裳收进了柜子里。” 门口站着的女使恭敬禀报,石头过去打开了靠北墙站着的一个跟架子床同色系的柜子,打开一看,他那几件可怜的衣裳,整整齐齐地摆放在里面。 石头笑着看向香穗:“我自己住这么大一个房间。” 香穗也真心笑了,不知道他们走了什么狗屎运,能过上这种使奴唤婢的日子。 有时候真是不敢想,这一整日她都恍恍惚惚的。 “这个正房很大,可以让夫子在这里授课,夫子也可以住在这里。” 这些都是程乾跟他说的,他一字不差地传达给了香穗。 程乾没有跟着他们乱走,他回来就回了自己房间。 看完了其他的,石头问香穗:“阿姐,要不要去看看乾哥的房间?” 香穗想着以前程乾的房间总是上着锁,猜测他是不喜别人进他房间的。 况且,这会儿念儿还跟着呢,他们这个年龄应该要注意着些,于是,便摇了摇头。 “你过去找乾哥吧,我跟念儿回去也看看自己的院子。” 石头问:“念儿姐跟你住一起?” 香穗笑着嗯了一声。 石头要过来看他们的院子,香穗哄着他没有让他去。 念儿脸上带着淡淡的红印,她想让念儿洗漱一番,找出袁婶子当初给她的药让念儿抹一抹。 香穗的小院,有一座两层的小木楼,小楼下面也有两间房子,跟其他的院子比,这个院子不是很大。 楼下是个厅堂,楼上是女子的闺房,上下都布置的比较雅致。 楼上只有一张床,念儿住哪里? 香穗来不及看花园跟远处的景色,跑下来过去看下面的房子。 下面的两间房子里果然有一张床。 “念儿,你住这里吧,若是你害怕的话,咱们也可以一起住楼上。” 香穗看楼下的房间收拾的跟石头的房间差不多,也不算怠慢念儿。 “我就住这里吧,这里挺好的。”念儿轻轻柔柔地笑。 第115章 做衣裳 念儿穿着一件不太合身的宽大衣裳。 香穗见了,回去将自己的衣裳拿过来一套,顺便也将袁婶子当初给她的药膏也拿来了。 “念儿,你要不洗漱一下换上这身衣裳吧,虽然是我穿过的,可是已经洗干净了。” “穿没穿过我都不介意的。”念儿为了表示自己不介意,慌忙将自己身上宽大的衣衫脱了下来。 这么冷的天儿,她只穿了一件单薄宽大的衣衫,里面只有一件补了好几处补丁的胸衣。 最让香穗震惊的还不是这些,是念儿身上,胳膊上的青紫。跟身上这些青紫比,脸上那点儿红印真的不算什么。 香穗惊得啊了一声捂住了嘴巴。 念儿一看自己身上的青青紫紫,忙又将衫子拉了上去。 她太高兴了,一高兴竟然忘了身上的伤痕,定然吓着香穗了吧? 念儿拉着衣裳有些不知所措,“香,香穗,你先回去吧。我擦擦身子就将衣裳换上。” “我让她们给你打热水回来,你泡一泡吧,用温水活活血。” 人间的悲喜真是各不相同,香穗以为以前的自家已经很惨了,没想到还有比他们更惨的。 香穗叫他们院里的女使,“绿竹,竹翠。” “姑娘。” “你们去打些热水回来,念儿要沐浴。” 绿竹叫了灶房的粗使婆子送水过来,念儿泡了澡,香穗将一整瓶药膏都给她抹完了。 抹的时候,触目惊心,她手都发抖。 香穗也没心情去点她的钱了,问了念儿一些状况。 她身上的这些伤竟然都是被人拐子打的,他们动不动就打她,稍有不顺就打她。 气得香穗想立刻过去找大当家,让他先将人拐子打三十大板。 “香穗,别生气,都不疼了。疼的地方多了,就感觉不到疼了。” 念儿低垂着眉眼,声音平淡。她越是这样说,香穗越是觉着她可怜。 香穗眉头蹙得跟一条虫子一样,她抓住念儿的手,“刚才给你抹的那个药膏灵的很,我明儿再去问问袁婶子,若是有再要一瓶,你抹个两三次就好了。” 念儿眼中溢满感激之情,“嗯,谢谢你,香穗。” 香穗微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没事的。” 夕阳西下,夜幕渐渐降临,燃灯时分,一名女使步履匆匆地来到小院,请香穗前去主院用膳。 香穗听闻后,转身叫一旁的念儿:“念儿,咱们一起去主院吃饭吧。” 念儿望着香穗笑:“我就留在小院里吃吧。” 念儿如此说,香穗并未强求,桌上有大当家跟程乾,对于念儿来说他们都是外人,按规矩来说多有不便。 香穗了然,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独自跟那女使去了主院。 当香穗踏入主院时,发现一家人早已围坐在餐桌旁,众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他们看到香穗到来,大家纷纷投来关切的目光。 马氏更是率先发问:“念儿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 香穗笑了笑,说:“她说要在小院里用饭,就没过来。” 马氏轻轻颔首,表示理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随她去吧,只要她觉得自在方便就好。” 接着,马氏伸手示意香穗坐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 桌上的菜色极其丰盛,丰盛到香穗觉着有些心疼,天天这样大鱼大肉吃着,每日得花多少钱啊? 如此花销,大当家的能不能支撑起这个家哦。 香穗偷瞄了大当家一眼,轻声问马氏:“阿娘,小柳姐,袁婶子他们怎么吃饭?” 大当家的夹了块鱼肉到马氏的碗里,代马氏回答:“他们去大灶房里拿饭菜回去吃,他们院里都有灶房,想开火自己做也可以自己做。” 香穗是个爱操心的,她有些担心夏敞能不能养活这宅子里的一大家子人。 程乾夹了一块烧鹅肉给香穗,香穗瞅着他笑了笑。 鹅肉外皮酥脆,肉软烂香甜。 石头看看大当家又看看程乾,自己闷头吃饭,他们怎么不给他夹菜。 马氏见了,嘴角微微上扬,她夹了一块烧鹅放到了石头碗里,于此同时,夏敞也给石头夹了块鱼肉。 石头看到碗里多出来的两筷子肉,笑了。 一家人用过饭,红桃送过来几盏鲜红的石榴汁,喝一口满满的石榴的鲜甜。 大户人家都是这样吃石榴的? 将石榴都压成汁儿,这要花多少功夫?香穗小口小口地喝,不舍得一次喝完。 “明儿,让许妈妈找针线娘子过来,给你们多做几身衣裳。”还不等马氏说什么,夏敞俯身轻声对她说:“院里有头脸的老妈子穿的都是绸缎的,你跟穗儿还穿着棉布衣裳。” 马氏笑着嗔了他一眼,小声说:“不管我们穿什么衣裳,这会儿都是他们的主子。” “对对对,夫人说的都对。”夏敞笑得豪爽。 翌日,许妈妈还是请了个针线娘子过来,跟家中的人都量了尺寸,然后拿出许多匹精细的锦缎,绸子出来让几人挑选。 这边刚量好尺寸,那边布料就拿出来了,迅速地令马氏惊讶,“阿许,怎么这么快就拿了布匹?” “这是以前库房里的,本来是要充公的,老爷看料子好,拿银子买下来大半。” “三叔出手真大方。” 夏娘子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她挑花了眼,感觉哪块儿布料都好看。 这次做衣裳,马氏将夏娘子跟袁婶子都叫了过来,严雄,舟儿,包括念儿,人人都做了两套。 从无到有,总是花费的过多。 之前不觉着,他们过上了好日子才发现,好日子花费的也太多了些。 男子们都不在,石头跟舟儿量过尺寸也跑出去玩去了。 屋里只有马氏,香穗,袁婶子,夏娘子跟念儿。 马氏苦于不会管理女使,压着嗓子对袁婶子说:“大当家的说内宅的这些女使让我管,我哪管过人呀,” 她一时愁的不行,这些女使做事都井然有序,她感觉好像也不用管。 她又怕自己不管,让他们再爬到头上去。 香穗原本是想回去算算自己的银子的,听她娘说起这些,她就坐着没动。 听听总没有坏处。 突然之间家里多了这么多使唤的人,总不能放任他们不管。 第116章 如何管家 马氏说的这些,夏娘子也非常感兴趣,也许是好奇占比较多。 她也伸着耳朵听。 袁婶子见一屋子的人,都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望着她,她忍不住笑了,“都看着我干啥,好像我知道一样。” 嗨,不知道啊。 夏娘子坐直了身子,香穗也眨了眨眼睛。 袁婶子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只她不知道该怎么跟马氏说,她在斟酌着要不要说。 猛然看到马氏眉头轻蹙,马氏突然之间从村妇变成了大宅子里的夫人,难免会迷茫无助,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宅子里的下人都极懂规矩,感觉比主子还要像主子,袁婶子又心疼马氏。 她思忖了一下,觉着还是跟她说一说的好,哪怕是她仅知道的一点儿浅薄的管家之道。 她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轻轻开口:“自古就是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在家里将家管好就行。 姐姐以往在家不也是这样,在家管着,亲戚邻里间的往来,家里一摊子大大小小的事情。 只不过现在家里有了女使,有些事情姐姐只用动嘴安排,自有人去帮着姐姐做。” 哦,袁婶子还是懂些的,香穗忙坐直了身子听。 袁婶子往马氏跟前靠了靠,“我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都有《家规》,《家训》这样的一些东西,用来管理下人,规戒子孙。 也有些人家是口耳相传的规矩,家中有规矩,仆从们按着规矩办事就行。” 袁婶子怕马氏听不明白,就往简单了说:“就是家里要有个合理的章程,咱按着章程管。不然咱们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去管人家。人家做对了,咱们管错了,免不得让人心里不平。 他们不服管教,那咱们以后可就慢慢失去主母的威严了。” 马氏点了点头,“妹妹说的,我懂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她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蹙了起来,“可这规矩也得慢慢定啊,他们以前是个什么规矩?” 袁婶子又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找管事妈妈过来问,她若是诚心定然不敢藏私。” 马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袁婶子放下茶盏,她决定好好跟马氏说说大户人家如何持家的。 “姐姐,既然说了,我就将我从别处听来的多说两句。” 马氏猛点头,“妹妹,你说。” “除了人际交往,管理内宅之外。大户人家的主母还有个事儿,管账。” “管账?” 大当家当初是都将他手里的银子给她了,当初她觉得那三百多两能够他们过一辈子了,现在她觉着危险。 昨儿一顿晚饭,鸡鸭鱼肉都有,今儿早上的早饭也挺丰盛。 这样花起来,她不知道那些钱能过几年? “这家里有多少银钱?有多少仆从下人?有多少家私摆件?库房里有多少东西?像今儿咱们用的这些布匹。 总共有多少,用出去了多少。 以后有了进项也要记录,半年一年的,盘算一下,家中进了多少,出了多少,余下多少。” 一屋子的人听的认真,其他人有没有听明白,香穗不知道,反正她是听明白了。 就像她手里的那点儿银子,要时刻拿出来数一数算一算。 就是她只存,没有花过。 她娘要管账,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得列个账册子出来,家里都有些什么,用出去了些什么。 后面要是家里有进项也得记录。 这些竟然没有人跟她娘说,大当家的也不知道吗? 马氏听是听明白了,她现在最发愁的一点是她不认字。 好歹香穗认字,以后就让香穗帮着她管家吧。 马氏将视线投向香穗,香穗对着她娘露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万幸妹妹懂得多,不然我还真是两眼一抹黑。妹妹这样说,我就懂了。明儿找个时间,咱们一起将这个家捋一捋。” 马氏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姐姐不用劳烦自己,让管事妈妈给你找些个识字的,让他们将各处都盘点记下,将账本送到你面前来。若是不放心,就找信得过的人在旁边看着。” 马氏正愁自己不认字呢,袁婶子这样说,她非常赞同,“如此好,如此甚好。等一下我就吩咐阿许去办这件事儿。” 马氏看向夏娘子跟香穗,“小柳跟穗儿,你们过去许妈妈跟前学着些。” 夏娘子年轻,穗儿也不大,刚巧过去跟着学一学,免得以后吃亏。 马氏喊红桃,让她去请了许妈妈过来。 不一会儿,许妈妈过来了,马氏就吩咐她,“阿许,我初来乍到的,家里有些什么东西也不清楚,你找几个能识文断字的丫头,将家里的东西点一点,制个册子出来。” 虽然家中有账本,许妈妈还是躬身应是。新主子刚到,将家中重新盘点记账也是应当的。 “夏娘子跟姑娘她们也不太懂这些,让她们两个跟着你学一学,免得以后出去露怯。” 许妈妈应是,“我先回去寻人,等人都寻到了再请姑娘跟夏娘子过去。” 马氏挥了挥手,“好,你去忙去吧。” 许妈妈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马氏担心自己手里的三百多两银子不够花,她问袁婶子,“妹妹,人家大户人家都是有进项的哈,咱们这也不知道大当家的一月有多少进项?” 这个袁婶子没法说,她抿着嘴笑了笑。 说到进项,香穗非常感兴趣,她眼睛盯着袁婶子,认真地眼珠子都没怎么动。 “那些大户人家,都是几辈子积累下来的财富,管家的,除了有俸禄之外,家中还有诸多营生,田产铺子。” 还是得有自己的营生啊。 大当家的有钱拿,他们以后的进项就只有大当家的禄米。 今儿真的是跟袁婶子学了许多,马氏很欣慰。 她来这县城也不过是一日,除了刚到时,夏敞带他们熟悉熟悉了院子,也就晚上吃饭的时候,跟孩子们说了几句话。 等孩子们走了,他都没有给她跟他说话的机会,跟几个月没有见过荤腥一样,食髓知味地一遍又一遍。 今儿晚上待他回来,怎么着都待好好说说家里的状况。 后面,马氏没再问,袁婶子没有再说管家的事。马氏问他们在小院住得还好吧,他们就刚搬家的事儿聊了起来。 香穗坐不住,跟他们三人告别,带着念儿回了小院。 第117章 紫苏膏 许妈妈不愧是管事妈妈,做事很是仔细周全,因着马氏说让夏娘子和香穗跟着她学,她也没有挑太多人。 只把在外院书房伺候的两个丫头找了过来。 新来的主子极少使唤她们,她们在外院清闲的很。 许妈妈想着事儿也不急,就找他们两个记账,她带着两位娘子慢慢地捋。 之前宅子里的账册已经被家中老爷拿去了,这次盘点过后,也能对一对都少了些什么东西。 不过是一个盘点,那个屋里有几把椅子,几张桌子,几个花瓶,几幅画都记得清清楚楚。 香穗学得认真,夏娘子就跟着长见识了。 因着盘查点算的仔细,如此忙完竟然花了十数日的时间。 整理完之后,十几本账册送到了马氏的跟前。 “家里有这么多东西?这都是现在家中现有的?”马氏盯着面前的十数本账册,有些不可思议。 香穗点了点头,“全都记上了,按着院子分门别类,灶房里的锅碗瓢盆都记上了。这是一部分,许妈妈说,家里进入各处也都有记录,到时候会按时送到阿娘这里来。” 马氏拿起一本账册翻了翻,一条一条井然有序,就是她看不明白。 “那行,这段时间你也没有什么事儿,这些账册有空你都给我读一读,我好了解家里有什么。” 万幸这里的每一个东西香穗都是过目了的,即便是有不认识的字,她也能猜出来是什么。 后面的几日,香穗就在主院跟马氏念账本。 袁婶子跟夏娘子知道她忙,也没有过来打扰。 念儿来的时候没有什么衣裳,刚开始她都是穿香穗的,上次请针线娘子给全家做的衣裳送过来之后,念儿就换上了自己的衣裳。 念儿里衣也没有,除了针线娘子给她做的两身。后面她自己就拿着马氏给她的布料,自己学着做。 香穗跟着许妈妈去盘点家里东西的时候,念儿就跟着马氏学做衣裳。 她感激马氏,也想跟她多亲近亲近,她想学会针线活,以后也能做点儿东西孝敬马氏,因而学得非常认真。 马氏要听香穗念账册,念儿就没有过来打扰,她待在小院做针线。 绿竹跟竹翠是香穗院里伺候的丫头,香穗不惯别人伺候着,因而香穗出门的时候,只绿竹一个人跟着,竹翠留在院子里。 念儿在学着做针线,竹翠也拿了针线笸箩过来跟她一起做。 绿竹跟竹翠都是之前陈知县家的仆人,猛然间她们的主子逃跑了,转眼间他们就有了新的主人,新主人还是土匪,是有能力占了县城的人。 她们自是不敢多言,就闭着嘴巴,低着头好好做事。 这院里心思活络的,都已经趁乱跑了,只剩下他们这些老实的,无路可去的,乖乖地等着被新主人接手。 绿竹,竹翠话少,念儿也不敢跟他们多说话。 因而,朱红的小木楼下就是这样一副光景,东厢房的门口那儿,两个不大的女娘坐在一起,也不言语低头做着手里的针线。 主院这边,香穗念完一本就停下来让马氏消化一下。 “灶房仓库里的几十石麦子是不是你潮哥从家里拉过来的?” 仓库里这麦子都数量倒是像他们今年的收成,于是,马氏才有此一问。 香穗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这鸡,羊,鹅都是咱们之前的,这会儿都养在马房旁边。” 这还是充公之后余下的东西,大户人家的私产真是多啊。 他们没吃没喝的时候,真不知道人家过得是这样富足的日子。 灶房的库房里还记录着燕窝,鸟儿的窝,谁能想到这竟然是吃的东西,穗儿还说是补品。 燕子的窝能补什么? 仓库里竟然还有一些中药的东西,陈皮,甘草,肉桂,良姜,紫苏。 这些东西也是能吃的? 人参她听说过,海参是什么东西。 不将家里盘点一下她还不知道,盘点过后,她更是孤陋寡闻,很多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 马氏忍不住悄悄问香穗,“那些听着像中药的东西是干什么的?怎么也在灶房的库房里?你有没有问许妈妈?” 这个香穗还真问了,香穗也跟马氏一样好奇,不过她脸皮厚,不懂得当场就问,灶房的管事给她解释的还挺清楚。 “紫苏那些是熬紫苏膏的用的,紫苏膏可以用来泡水喝,听说管家的娘子们可喜欢。” 马氏撇了撇嘴,有钱人家的生活真是想象不到。 他们喝点儿蜂蜜水都是奢侈,原来人家大户人家都是喝紫苏膏的。 “这日子过的,没钱还真不行。” 马氏抄着手若有所思,不知道这些东西以后要不要都减掉。 她问过大当家了,他每个月能拿回来的俸禄是三十六两,她刚一听说的时候,心中一喜,可是看过这灶房的账册后,她欢喜不起来。 这灶房里消耗的东西也太贵了。净是些没听说过的稀罕玩意儿,后面报出来的价格也不菲呢。 “这紫苏膏有啥用,家里有茶喝还不行?”马氏实在忍不住,喃喃念叨。 香穗倒是想尝尝紫苏膏的味道,“阿娘,咱们过来这好多日了,你喝过什么紫苏膏没有?” 马氏摇头。 香穗眼睛一转,对着门口叫:“绿竹。” “唉,姑娘。” “绿竹,你去灶房告诉灶娘,我阿娘要吃紫苏膏。” 绿竹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禀,“夫人,姑娘,灶房里没有紫苏膏了,要现熬。劳烦夫人跟姑娘等一等。” 香穗摆摆手,“行,知道了。” 灶房里记录的这些东西都是消耗品,听着那些价格,马氏时时过不去,一直反复在脑子里斟酌那些东西可以消减。 直到晚饭之前,熬好的紫苏膏送了上来。红桃给香穗和马氏一人冲了一盏。 甜,清清爽爽的甜。 夏天喝应该是极舒服的,因为有一股清爽的感觉。 马氏尝一口,在嘴里品了品,感觉跟她曾经喝过的紫苏饮子口感有些相似。 马氏猛然间想了起来,这怕不是夏日喝的,怪不得没有要现熬呢。 她们是主子,不能露怯。 马氏瞅了香穗一眼,见她喝的享受,便觉得这会儿喝也没什么。 第118章 俭 马氏听香穗将账本读完了,她对家中的东西也都有了大概的了解。 对于灶房花销大这件事,她决定跟夏敞说一说。 晚间两人一番云雨过后,马氏沐浴回来披着外衫坐在床榻上等夏敞。 “晚上有些寒凉,你坐在这里干什么?不赶紧躺被窝里。” 夏敞光着上身,长腿一抬坐到床上,一手将马氏披着的外衫拿掉,随手就扔到了旁边的衣裳架子上。 他一手揽着马氏的肩膀,他躺下,马氏也顺势就趴在了他怀里。 还让不让人说话了,夏敞所有的动作好似都在一瞬间完成,等马氏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趴在了他怀里。 夏敞搂着马氏盖上被子,闭眼就准备睡下。 马氏动了动,被夏敞强势地箍在胸前。 马氏伸手点了点他光裸的胸口,“你别睡,我跟你说说话。” 夏敞在县衙里忙了一日,回来也不过放纵一回就累了,刚刚闭眼想休息,就被叫醒了。 他睁开眼睛,下颌在马氏头顶蹭了蹭,慵懒地说:“想说啥?你说吧。” “家里都盘点完了,小柳跟穗儿跟着盘点,这两天穗儿也将账册里记的内容都念给我听了。” “嗯~” 夏敞拉长了声音嗯了一声,马氏趴着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他此刻眼神朦胧,不大精神。 马氏也心疼他,柔声说:“你累了,先睡吧,明儿再说。” “没事,说吧。”夏敞唰一下坐了起来,他靠着床壁半坐着,然后连着被子将马氏也抱了上来靠到他身上。 既然他要精精神神地听,那她就说完吧。 马氏说:“灶房的库房里有许多精贵的,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东西,是不是都是之前的人留下的?” “应该是吧,原先的知县,你可不知道他贪了多少东西,逃跑的时候,光是金子,珠宝,银票都装了两大车。其他留在这宅子里的还有许多好东西,那些多出来的,庸繁的都充公了,拿出去做军费去了。 剩下的是些瓶瓶罐罐,墙上挂的书画,师爷说都拿出去,屋里显得寡淡,就留下了。” 说起陈知县的家当,夏敞忍不住啧啧咂舌。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这话是一点儿不假啊。 更何况能被夏敞反了的知县他能是什么清官,贪了那么多也是意料之中的。 “可你每月只有三十几两银子,咱们不能像他们之前那样霍败东西。我想跟你说的是,那些贵重的食材,用完之后咱就不补了。” 马氏趴在夏敞怀里,她嘴里说着,手也没有闲着,捏捏这里,捏捏那里。 捏得夏敞火大,猛然抓住了她不安分的手,哑着声音道:“不想再累一次,就别乱动了。” 马氏老实收手。 夏敞说:“家里的事,你做主,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如今城门都关着,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进来。等咱们将县城收拾好了,才会酌情开城门,到时候兴许会对抗朝廷军,或者去攻旁边的县城,怕是会乱一阵子,县城里只能自给自足。” 还有去攻别的县城,那他们不就也成了造反的人。 自给自足? 以后真的不能太过奢侈,得节俭起来。 “嗯,我知道了,家里我会管好的。”她能做的就是将家管好,至于外面的她也帮不到什么。 马氏不说了,她让夏敞躺下睡,夏敞刚沾着枕头,就响起了呼呼的鼾声。 马氏轻柔一笑,从他怀里挪出来,躺到了一旁,趴他身上一夜,到明儿他也休息不好。 明儿开始,家中的饭菜得精简,一顿不能上太多菜,上太多一家人都吃不完,只要荤素搭配好就行。 主打能吃饱,不能太奢靡。 翌日,马氏是等着香穗在跟前的时候,叫许妈妈过来吩咐的。 她想着,只要夏敞不倒,以后程乾跟香穗过得定然不能差了,趁着她这时候小,赶紧让她跟着学些持家之道。 许妈妈领命去了,马氏端起茶盏吃茶。 茶香浓郁,喝完口中久久留香,她很是喜欢,心里思量了许久,还是吩咐红桃以后少泡些。 香穗看马氏一番操作,担心的问:“阿娘,怎么了?” 于是,马氏就将昨儿夏敞说的话,告诉了香穗。 香穗是拿着兵书学认字的,好歹书上的内容也进了一些到脑子里。 “阿娘,你做的对呢,咱们不只要节俭,尽量还是存些粮食吧。现在城是咱们自己封的,拿着令牌还可以出入,万一以后被朝廷军围了,咱们就被困这里啦。” 香穗不是危言耸听,是她不了解夏敞手下的人有多猛。 马氏觉着香穗说的没错,计划着怎么存些粮食。 “昨儿,青梅拿了几个柿子过来,说是在外面柿子林里摘的,甜甜的,还挺好吃。娘还听红桃跟青梅说,外面那一大片柿子林是上个知县为一个小妾种的。” 马氏说着有些不屑,因为青梅说,因着那小妾爱看红红的柿子挂在枝头,因而,往年柿子红的时候,他们除了摘几个回来吃,剩下的都是留在树上不摘的。 真是浪费吃食啊。 青梅还说,一到冬天引来许多小鸟飞来吃柿子,叽叽喳喳的,热闹着呢。 马氏不能理解那小妾的心情,她此刻想的是要将柿子都摘下来。 “青梅说,往年他们都不摘的,真是浪费这么好的柿子。趁着现在还没有完全熟透,咱们叫许妈妈找人,将柿子都摘下来,削了皮,都做成柿子饼。” 柿子饼好吃啊,这样好吃的东西,往常香穗也是极少吃的。 这么好的一片柿子林,做成柿子饼那可是能吃好久的,马氏越想越兴奋,“硬的做柿子饼,熟透的做柿子醋。” “阿娘,咱们啥时候去采摘柿子呀?”毕竟突然有了事情可做,让香穗感到格外兴奋。 那林子里满树红彤彤的柿子啊,她站在窗口就能看得见,她还在想这么多柿子他们定然是吃不完的。 她计划着要不要摘一些拿出去卖呢。 还是她娘的主意好,做成柿子饼跟柿子醋,能存放好长时间。 第119章 感谢 时值深秋,天气渐凉。 夏家迎来丰收季,一家子老老小小都去了外面柿子林。 夏敞刚给石头请了位知识渊博的夫子。 因着香穗给马氏帮忙没能跟着夫子去学习,他就叫了舟儿过去凑数。 石头跟舟儿都知道今儿家里的人都要去外面柿子林摘柿子,他们两个人坐在屋子里,心已经跑去了外面。 眼巴巴的,望眼欲穿,说的就是他们两个此时的状况。 夫子是个好性的,见他们两个无心学习,就笑着给他们放了假。 石头跟舟儿过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开始摘了,妇人站着摘下面的,小厮爬树上摘上面的。 香穗也要爬树去摘,被马氏给拉住了。 舟儿跑到夏娘子跟前,“阿娘,我要吃柿子。” 夏娘子震惊,“你不是在私塾,怎么跑来了?” 她说着,抬头张望,一眼看到了已经跑到香穗跟前的石头。 “你们都跑过来了,夫子在教谁?”夏娘子绷着脸,眼看着要揍舟儿。 石头忙说:“夫子在屋里看书呢,他给我们放假啦。” 夏娘子让树上的小厮摘了个熟透的柿子,她递给舟儿,还忍不住打趣他,“不好好读书,以后让你种柿子。” 舟儿不理他娘,低下头吃柿子。 硬柿子跟软柿子要分开放,还得小心不能将柿子碰烂了。 石头还能帮着运运柿子,舟儿完全就是过来玩的,他吃柿子吃的,嘴上胡了一圈,惹得众人嘿嘿直笑。 装好的成筐的柿子,由小厮抬回灶房的院子让灶房的娘子削皮晾晒。 一棵棵柿子树上的柿子被摘光,只余下枝头几颗给鸟儿留着。 一筐筐柿子抬回家去,大家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收获真的能使人高兴。 马氏也没有规定说一天必须叫柿子摘完,因而摘了三个时辰左右就让大家回去了,剩下的明儿再摘。 忙了大半天的众人纷纷从正门旁边的侧门鱼贯而入回了家,落在队伍末尾的念儿轻轻地扯了扯香穗的衣袖。 “香穗,你看那里。”念儿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指向大门口的方向。 香穗闻言,赶忙转头顺着念儿所指之处望去,只见那处,一位头发已然花白、身躯微微佝偻的老妪正静静地抄手站在那里。 这人站在那里干什么?香穗想着她是不是来找人的? “是不是过来找谁的?”她呢喃出口。 “应该是吧。”念儿声音低低地回应她。 此时,其他人说说笑笑地都已走到前面回去了,唯有她跟念儿为了摘几枝红彤彤的柿子放在屋里才落后了一些。 嗯,还有绿竹跟竹翠还跟在身后。 于是,香穗略一思索,转身对绿竹说:“绿竹,你且过去问一问那婆婆,是不是要找谁?” 绿竹得令,快步朝着老妪走了过去。 香穗站在这边远远看着,见绿竹过去跟那老妪说了什么然后伸手往这边指了指,那老妪就跟着绿竹走了过来。 两人来到跟前,那老妪躬身向香穗行礼,“姑娘万福。” 香穗见她年老,习惯性地回了一礼,“婆婆万福。”惊得那婆婆满脸的诧异。 绿竹恭敬地对香穗说:“姑娘,她在等大郎君。” “啊?等乾哥啊?”香穗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仔细打量眼前的老妪,似是要看出些什么。 程乾在这边应该也没有认识的人吧。 只见那老妪微微垂首,脸上带着些许拘谨之色,缓缓说道:“唉,老婆子专程过来寻刑房的程爷,听人说他住在这个地方。衙门咱进不去,只能来这里等着他。” 香穗轻声问:“婆婆所为何事?他还没有下值呢。” 老妪赶忙又垂下了头,低声回道:“老婆子是过来感谢程爷的,没下值不当紧,我在这里等着他。” 老妪说完也不再说什么,客客气气地站在离香穗几步之遥的地方。 是过来感谢乾哥的,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好事。看这婆婆的样子,好像也不愿意跟她多说。 香穗盯着瘦弱的老妪,心生怜惜,“婆婆不若进来等吧?” “多谢姑娘啦,老婆子就不进去了,我就在门口等着吧。” 那老妪不愿意,香穗也没有勉强,她从竹翠手里拿过两个熟透的柿子,“刚摘的,婆婆拿去吃吧。” 那老妪躬身频频点头感谢香穗。 香穗人不大,好奇心挺重,她好奇这老妪因着何事要感谢程乾,便让绿竹帮她也盯着些程乾。 程乾一回来就告知于她。 香穗想的是,等程乾回家来了她再去找他。 谁知绿竹太过妥帖,程乾刚到门口,绿竹就回去禀了香穗。 “啊,在门口呢?” “是,大郎君跟那老妪在门口说话呢,好似那老妪要给郎君东西,郎君不要。” 绿竹是站在门口一直等着程乾的啊。 “那咱们过去看看。”香穗扔下念儿,跟着绿竹从侧门出了家门。 果然看到那老妪很是坚持的要给程乾东西,程乾不收她就不走。 香穗刚一出来,就被程乾发现了,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看了这边看热闹的香穗一眼。 香穗自然是看出了程乾的无奈,于是,跑过来准备给他解围。 “婆婆,你的谢意乾哥已经收到了,你不用给什么东西。” “程爷,姑娘,这东西在我们手里那就是个祸害,给到程爷就是个宝贝。程爷救了我闺女一命,我们没有什么能报答的,程爷你就收下了吧。” 老妪手里拿着一叠泛黄的纸张,猛地往程乾手里塞。 香穗好奇,“是什么东西?” 老妪静下来,轻声说:“酿酒的方子,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酿酒的方子。” 香穗眼中冒着精光,后有小心翼翼地问:“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东西,就这么送出去了?” 那老妪哀叹一声:“这东西遭人觊觎,老头子跟女婿都因着这东西身亡了,闺女也差点儿没命。多亏了程爷才捡回了一条命,我们护不住这个方子了,便想拿出来报答程爷的恩情。” 原来如此。 香穗微微侧过头去,如水般清澈的眼眸望向了站在不远处的程乾。 第120章 酿酒方子 程乾知道香穗是个小财迷,他怕她有什么不合适的想法。 便严肃着一张脸对那老妪说:“婆婆不用谢我,我所做的都是上面将军吩咐下来的事情。将军接手临安县城,他首先想到的便是不能有冤假错案。 将军心系临安百姓,下令刑房盘查以前的案子。碰巧婆婆去喊冤,我才催促着刑房主事重查了你家那案子。 说起来,也不算是我救了朱娘子,是她碰上了好时候。” 原本那老妪一腔的感激之情终于找到了归宿,现如今程乾又这样说,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婆婆回去吧。”香穗柔声劝那老妪。 香穗承认,她有那么一瞬,心中对她的酿酒方子产生了一点儿兴趣,可是她不会白白要人家的。 老妪嘴唇抖了抖,头垂了下去,支撑着她的那股气好像突然之间散了许多。 “绿竹,你去家里叫辆车出来,送婆婆回去。” 香穗吩咐绿竹,绿竹刚要走。 那老妪对着程乾跟香穗福了福身,“多谢二位了,不麻烦二位,我走着就回去了。” 老妪抄着手转身走了。 程乾跟香穗在门口盯着她蹒跚地往南去,家里经了一些变故,不知道她跟她女儿如何生活? “姑娘,外面凉了,回去吧。”绿竹轻声提醒。 程乾看了香穗一眼,今儿她穿着在村里时穿的细棉交领襦裙,外面没有套衫子。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天儿也渐渐变得寒凉。 程乾转身,叫了香穗一声:“走吧。” 程乾跟香穗走在前面,绿竹跟在身后。 过段时间程乾就不去刑房了,若是去营里操练,他以后可能不如现今这样可以日日回来。 “最近看书有没有不认识的字?”程乾转头看向香穗。 “啊?” 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她因着帮她娘做这做那的,都没有时间看书。 “最近都没有看书?”程乾知道香穗忙着帮家里盘点,想来她都没有怎么看书。 香穗心虚,她不单单没有看书,之前的他教的剑法也没有怎么练了。 如此一番变故,大家都忙了起来。 程乾看香穗换了衣裳,便问她:“今儿在家忙什么了?” 说起这个,香穗又活泛了起来,“你回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宅子外面的柿子树有些都空了。” 这个程乾还真没有发现,他一回来就被那朱婆婆拦住了。 “今儿,我们摘了柿子,我娘说,硬的做柿子饼,软的做柿子醋。今天袁婶子,夏娘子都过来帮着摘柿子。夫子还跟石头跟舟儿放了半天假。 大半天摘了好多筐,灶房那边院子里已经挂出来了许多削好的柿子,一绺一绺的挂着还挺好看。” 香穗说话的时候,手舞足蹈,连比划带说,眼睛笑得弯弯的,程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待大家在主院里用过饭,程乾在月洞门前等着香穗。 “穗儿。” “嗯,你怎么没有回去?” 程乾叫住香穗,绿竹就自己进了月洞门,留下香穗跟程乾两个。 天黑了,程乾也不准备一直让香穗在外面冻着,他开口就说:“过几日,我兴许就回营房了,到时候不能日日都回来,可能跟在寨子上一样,一个月两个月的都不回来一次。” “嗯,那你好好练。” 香穗说完见程乾没有说话,她又说:“你知道今儿来的那个婆婆她住在哪里吗?” 她还小,什么都不懂。 程乾隐忍着,问她:“你问那婆婆的住处干什么?” 香穗瞄了程乾一眼,低头抠着手指头,那老妪拿着方子要送给程乾,程乾大义凛然地不要,现在她说想要,他会不会生气。 香穗声音很低,低得没有底气,“若是那婆婆不想要酿酒的方子了,我想去她那里买回来。” 程乾暗暗吸了口气,他就知道,她对那酿酒的方子起了兴趣。 “你买回来之后呢?”程乾问。 闻言,香穗瞬间支棱了起来,“买回来当然是酿酒了。你不知道,一大家子都支出可是很厉害的。若是没有个营生支撑着,感觉大家早晚要喝西北风。” 程乾噗嗤一声笑了。 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夸张。 “你可别笑,你又没有看过内宅的账本。” 香穗突然觉得主内比主外还难。 “夏伯父每个月不是有固定的禄米?” “有,阿娘说每月有三十几两,这么多银子若是在往常那真是很大一笔收入了,可是你知道吗?我跟着管事妈妈去盘点灶房的库房,里面有一种燕窝,说是昂贵的补品,一两燕窝一百文钱。 乖乖唉,豆芽一斤才二文钱。 阿娘虽然减了灶房的用度,可是咱们住都住到这宅子里了,也不能太过寒酸。 还有那些使唤的下人,每个人月月都要发工钱的。管事娘子一个月一两银子呢。 家里处处都要用钱。” 香穗越说越觉着靠大当家那点儿禄米,难以维持一大家的生活。 环境造就成长,香穗不过帮着她娘盘点了一次内宅的东西,就能有这样的想法。 程乾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她总是给他惊喜。 从来不对生活屈服,哪怕是现在有大当家顶着,她也想为生计努力一番。 “你就是将他们那些酿酒的方子买回来,也不一定能酿出好酒。很多窍门他们应该是口口相传,有些东西,特别是比较紧要的东西不一定会记录下来。” “啊,那怎么办?”香穗倒是没有想这么深。 “你要是真的想酿酒,可以找朱婆婆去学,就是不知道朱婆婆她会不会?有些人家手艺都是传男不传女的。 朱家这边的情况是因着有同行想抢他们家的酒方子,设计害死了她女婿然后诬陷给了她女儿。她女儿被抓进监牢,朱老翁一气之下病亡。 我想,他们家可能是想将手艺传给女婿,现在他家两个男丁都亡故……” 不知道朱家还有没有人懂得酿酒。 香穗既然想拿钱去买方子,她不如去朱家问问,若是还有人懂酿酒,不如拜师学一学,好过买酒方子回来。 第121章 新的打算 香穗坚决要学会酿酒,若是那朱家母女不会该怎么办? 程乾脑子好使,香穗决定多跟他聊聊。 站在月洞门前像傻子一样,她就拉着程乾进了月洞门,然后去了小花园的凉亭里。 “乾哥,咱们坐下聊。若是那朱家母女不会酿酒该怎么办?” 香穗坐在程乾旁边,歪着头看向他,着急要个答案。 程乾唇角勾起,眉眼带笑地望着香穗。 小女娘头上顶着两个丫髻,以前丫髻光秃秃的,只绑着一根褪色严重的红发带。 如今的丫髻上两边各带着一朵粉紫的绒花,看起来多了几分娇俏。 脸儿也圆了,肉嘟嘟,可爱的紧,惹得他都想伸手捏一捏。 她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满是疑惑,“乾哥,你怎么不说话?” 程乾收回视线,脸上的笑意不减,“若是朱家母女都不会酿酒,那你就将方子买回来吧,看看按着方子能不能试着酿出酒来。” 香穗直起的腰杆陡然弯了下去,撒娇似的说道:“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法子。” 程乾觉着自己有毛病,他很喜欢她撒娇似的跟他说话。 听着她好似抱怨的话语,他心里竟然甜甜的。 “酿酒兴许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咱们都没有接触过酿酒,若是没有人教,定然是要走些弯路的。也有可能没人指点,一直都酿不出来好酒。” 香穗一边听一边点头,无比认真。 “朱家遭人陷害,那就说明他家酿的酒好。他家的酒方子兴许有特别的地方,你要是真想学酿酒,也可以先买回来。朱家母女拿着这些钱也可以好好的过后面的日子。” 说到这里程乾停了下来,他温和地望着香穗的眼睛,“你有没有想好出多少钱?” “五,六十两吧。” 六十两已经是她所有的一大半了。 香穗还没有想好,她看程乾没有说话,果断说:“我能出六十两。” 六十两不多,若是按着朱家的酒方子能酿出好酒出来,出百两都不多。 香穗能出六十两已经是很大方了,她卖了几年豆芽不知道有没有存够一百两。 她的钱可都是两文两文存下来的。 “你还是先带着几包点心过去朱家看看,先看看朱家母女会不会酿酒?后面的,等回来了再说。” “好,我明儿一早就给阿娘说一声。她们住在哪里?” 香穗又问程乾。 程乾答:“甜水巷。你让马房的小厮赶着车带你们去,他定然是熟悉县里的坊市巷陌。” “嗯,知道了。” 香穗高高兴兴地站了起来,笑着对程乾说:“走吧。” 说完就走,一点儿也不想跟他多待?程乾抿了抿嘴唇,站起来跟在香穗身后走出凉亭。 这个小花园是在香穗院子的前面,他还从来没有来过。 香穗推开小院的栅栏门,对着程乾挥了挥手。 香穗院子里还住着念儿,他不好在门口大喇喇站着,程乾看她进来院子,转身出了月洞门。 今儿香穗回来的晚了些,念儿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香穗问:“念儿睡下了?” 竹翠刚巧站在门口,她帮香穗掀开门帘子,轻声回:“用过晚饭没多久,念姑娘就睡下了。许是今儿摘柿子累着了。” 这样就累着了? 香穗觉着念儿的身体太弱,好在她之前练武,今儿倒是没有怎么感觉累。 那,绿竹跟竹翠是不是也都累了。 “绿竹呢?你们不用管我了,洗漱洗漱也赶紧去睡吧。” “绿竹上去帮姑娘铺床去了,浴室里洗漱的水也打好了,姑娘要现在洗漱吗?” 竹翠跟在香穗身后,并没有扔下主子自己去睡的打算。 香穗见她让她们去睡,她也没有反应,就决定还是先去洗漱了,等她睡下了,她们自然也就去睡了。 “行,我现在就去沐浴。” 香穗洗了澡,躺到床上之后,绿竹跟竹翠才退下休息。 翌日,大家用过早饭又去摘柿子。 香穗跟马氏说,摘完柿子她要出去一趟,马氏简单问了一句,“出去干什么去?” 香穗就将朱阿婆要给程乾酒方子的事说了,之后就说到自己想学酿酒以后开个酒肆之类。 马氏从来不左右香穗的决定,她说想酿酒,她就欣然同意。 还提醒她记得拿上茶果点心。 摘了三天终于将柿子树上的柿子都摘完了,之后大家都聚到灶房院子里围在一起削柿子皮。 香穗急着要去见朱阿婆,就没有跟大家一起去削皮。 甜水巷很好找,甜水巷外面的大街上有几间酒肆。 香穗是带着绿竹出来的,绿竹十五六了比竹翠大两三岁,往常出院子也是绿竹跟着。 甜水巷里各家各户门口都干净整洁,不知道为什么,香穗一眼就看到了巷尾的那一家。 那一家的大门斑驳破旧,跟整个巷子都格格不入,应该是后面换上的。 香穗过去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她抬头看了看上面门锁,门没有锁,是从里面栓起来的。 两个女子在家,难免谨慎了些,不知道那婆婆能不能听出她的声音? “婆婆在家吗?”香穗对着大门喊了一声。 里面没有动静,“我是城北来的,过来找婆婆有些事儿。” 香穗静下来,支楞着耳朵听院里的动静,好像有人来开门,她往后退了退。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过来开门的是朱家阿婆。 香穗笑着打招呼,“阿婆,贸然前来,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听着就觉着姑娘的声音耳熟。”朱阿婆开了门,往旁边挪了挪请香穗进去。 香穗进去,绿竹提着几包糕点也跟了进去。 进了朱家,香穗感觉跟进了玉田县程家一样,院里干净,光秃秃的,总有种凄凉的感觉。 朱阿婆热情引来香穗进屋,屋里果然如香穗所料,什么都没有,只有简单的一张桌子,两条长条凳。 朱阿婆搬了一张长条凳请香穗坐:“姑娘,坐吧。家里的东西都典当出去了,好在还有两条长凳。” 香穗笑着坐了下去,绿竹将带来的果子点心放到了四方桌上。 朱阿婆看了果子点心一眼,心里酸楚的不行,多长时间了都没有人带着东西来过她家了。 第122章 帮朱娘子诊治 自从朱家遭了难,往常行走的人家大多都不来往了。 她典卖了家中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将女儿救出来,那些人更是躲着她走,很怕她沾上他们。 今儿不管这姑娘所为何来,她都不会让她失望的。 朱阿婆在一旁的长凳上坐下来,笑着问香穗:“姑娘今儿前来,所为何事?” 香穗也笑,“阿婆,我来是有些事儿。” 她看了看朱阿婆光秃秃的家,问:“阿婆以后有何打算?你跟朱娘子以后还打不打算酿酒?” 朱阿婆摇了摇头,“我们打算回朱家老家去,以后再也不酿酒了,老家还有几亩地没卖,以后就种地过日子,如今赋税减了,我们娘俩种地也能养活自己。” 朱阿婆没有说不会酿酒,只是说再也不酿酒了。 “阿婆是不是也有这酿酒的手艺?”香穗问。 朱阿婆活了大半辈子了,香穗这样一问她好像有些明白了。 “当初我也就跟老头子打打下手,姑娘是想?” 香穗弯着眉眼笑了笑,“阿婆,我不瞒你说,我过来,原想着拜你为师,想跟着你学酿酒来着。” 朱阿婆望着香穗问:“姑娘跟程爷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一家人啊。”香穗回答的很顺畅。 “我不懂酿酒,当初也就是跟着老头子打打下手,有些手艺人家讲究个传男不传女,老头子没有那种想法,他也将这酿酒的手艺传给了闺女,只是没人知道。” 原来朱娘子懂酿酒,香穗盯着朱阿婆,“朱娘子呢,怎么没有看到她?” “受了重刑,又在监牢里关了几个月,人出来了,全身到处都是伤,如今躺在床上养着呢。” 朱阿婆眼中满是疼惜。 朱娘子以后可能会成为她的师父,香穗不免担心起她的身体。 “给朱娘子请了郎中没有?现在怎么样了?” 朱阿婆见香穗好像是真的关心朱娘子,就站了起来,“拿了药吃,她在这里间躺着呢。” 朱阿婆进来里间,香穗跟了过去。 里间的床榻上躺着个人?猛然一看根本看不出来。 走近之后,香穗一看,老天爷唉,这瘦的都不成人形了,怪不得躺在床上也显不出来。 床上的人头发枯草一样,脸色灰白,眼窝深陷,眼睛紧闭着,瘦的脸上不见一丝肉。 这,这还能养好吗? 香穗不由得问出声:“怎瘦成这个样子?” 朱阿婆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被人诬陷,她倔强不认罪,被打了几十大板,扔进大牢里没人管没人问,夏季天热,伤口流脓生蛆,动不了,拿不到饭就没得吃,就成了这个样子。” “阿婆你别难过,我请郎中来给朱娘子再看看,诊治吃药别担心,我来出钱。” “这……这怎么使得。” 朱阿婆惊得眼泪都收了回去。 香穗走出里间,对绿竹说:“绿竹,让外面的九成过去请个医术高明的郎中来。” 绿竹领命出去了。 朱阿婆一直战战兢兢地感谢香穗:“姑娘真是活菩萨,我们何德何能能遇到姑娘。” 香穗抓住她的手,说:“阿婆,你不用谢我。我也是有所求的。” 只要她家荷儿能有好起来,让她做什么都行。 朱阿婆望着香穗郑重点头,“好好,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满足姑娘。” “你说朱娘子是懂酿酒的,以后朱娘子好了,我想拜朱娘子为师,跟着她学酿酒。” 朱阿婆马上应下:“好,我代她答应下了。她好了,就让她教你酿酒。” 九成是赶着马车出去的,没多久就带回来一名郎中。 那郎中帮朱娘子把了脉,把过脉之后眉头蹙得很深。 他想看看朱娘子的伤势,可大部分人家宁愿病死也不让男郎中看,于是他询问了朱阿婆的意见。 朱娘子都那样了,她怎么不同意。 她点头之后,郎中帮朱娘子看了伤势,身后伤痕累累,还有很多没有长好。 郎中最后摇了摇头,“旧疾顽固,身体亏虚伤及五脏。” 朱阿婆听闻眼泪又落了下来,“能看好吗?” “吃药慢慢地温补。身上的伤要仔细清理后涂抹熬药。”郎中低着头开药方子,将药方子递给朱阿婆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按着方子先吃一个疗程。” 香穗付了诊金,让九成送郎中回去,顺便将药方子给他,让他抓药回来。 今儿来的时候,香穗拿了十两银子在身上,原本计划着若是她们都不会酿酒,就将这十两给她当定钱,然后再回去找程乾商量。 没想到这钱在看病上派上了用场。 九成拿了药回来,诊费加上药费,一共花了三两多银子。 香穗将剩下的六两多都给了朱阿婆,“这些你们拿着,买米面。” 朱阿婆已经家徒四壁,她也没有跟香穗客气,伸手接过了香穗递过来的银两。 朱阿婆还得烧水给朱娘子擦身涂药,香穗他们就走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香穗默不作声。 若是当年她家也能遇到一次能给他们十两银子的人,她爹是不是也能好起来? 当年她家为了给他爹看病,也是将家中所有的东西都典卖了出去。 她爹娘成亲时候的那身喜服也典卖了,小时候她娘总说让她出嫁的时候穿的。 她爹是个没有福气的。 她娘有福气,再嫁给大当家,大当家对她娘好,还连带着她跟石头都过上了好日子。 香穗不知道该怎么说此刻的心情,一会儿愧疚,一会儿又庆幸。 愧疚她叫了大当家爹爹感觉对不起她爹。 庆幸她娘再嫁的好,不然他们日子也跟朱阿婆母女差不多。 大当家是个好人,她跟着她娘嫁过去,吃喝住都是大当家的,叫他爹爹也没错。 以后她尽量努力挣钱,等她挣到大钱了,一定回家给她爹重修坟墓,以表孝心。 前提是,大当家能将玉田县也打下来,现在程乾跟严雄怕是还在玉田县的通缉名单上。 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些家眷有没有受牵连? 玉田县的税赋虽然比临安县好那么一点儿,可是也收了五成的,余下的粮食也就勉强能让人活着。 香穗心里恨恨,都不是什么好官。 第123章 学酿酒 朱娘子那个样子怕是要养个半年左右,香穗也不着急,跑去跟着夫子读书认字去了。 上次家中盘查点算,书房里的两个丫头字都比她写得好。 她看了人家的蝇头小楷,再看看自己斗大的字,决定在朱娘子养身体的这段时间好好练字。 家中请来的夫子姓何,是个秀才公。 听说还是临安县当年的案首,香穗问了程乾,案首就是考秀才考了第一的人。 全县考了第一的人过来教石头跟舟儿两个小娃娃,香穗觉着真是有点儿大材小用。 香穗一直都是用《孙子兵法》学认字的,当她拿出书的时候,何夫子稍稍有些惊讶,也没有说什么。 内宅里的姑娘学认字,能读能写就行,因而何夫子随了香穗的意,按着她想学的教她。 香穗想将字写好,他就找了字帖让她在堂上临摹。 何夫子教石头跟舟儿的时候,香穗就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读书或临摹。 念儿很喜欢跟马氏待在一起,她总是拿着自己的针线笸箩去主院找马氏学针线。 马氏有一手好针线,香穗志不在针线,还好念儿爱学,她也乐得教她。 袁婶子跟夏娘子没事也总来主院,几个人待在西次间,或坐在罗汉榻上,或围坐在屋里四方桌旁做针线话家常。 临近冬月,夏家迎来了一件大喜事,那就是马氏有了身孕。 对于这件事最高兴的就数夏敞了,刚知道消息的那一日,他抱着石头转了好几圈。 因为不敢抱马氏,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因着马氏有孕,夏敞让马氏将内宅操心的事儿丢给香穗,一本正经的说要历练历练她。 好在夏家的下人都是经过事的,暂时来看个个都很老实,香穗倒是没有什么特别操心的。 就是朱娘子那边,后面香穗让绿竹又送去了二十两银子,朱阿婆感激的不行。 听绿竹说,那朱娘子已经能坐着了,脸上的气色比当初好看了不少。 香穗没有时间过去看朱娘子,绿竹就每隔十日过去看看情况回来禀报她。 马氏三十四了,过了年就三十五了。 虽说有妇人四十多还在生孩子呢,可是香穗就是担忧她娘的身体。 她亲自寻了郎中,女医跟稳婆询问了一些要好好注意的事项。 最后总结出三个方面的注意事项。 第一个便是饮食,冬日里能吃到的羊肉,鱼肉,瘦肉,鸡肝,猪肝,菠菜,白菜,黄豆,小米,鲜果子方面就是林檎果(苹果)。 第二个就是充足的睡眠,适当的运动。该睡睡,该动动,在院里,花园里慢走。 第三个就是保持良好的心情。 第一项香穗拿去给了灶房管事,第二项跟第三项她给全家都传达了。 夏敞听了高兴地一个劲儿地夸她能干。 香穗管家之后,发现夏敞一个月的禄米全家差不多要花去一大半,余下不了几两银子。 就这,还是非常节俭的情况下。 果然,家中还得有其他的营生才行。 在全家人的精心照顾下,马氏安稳地过了头三个月。 正月末,马氏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香穗找了郎中来给马氏摸平安脉,郎中捋着胡须说,马氏怀的是双胎。 灶房按着香穗的要求,精心准备吃食,马氏脸色红润,人倒是没有怎么变胖。 马氏身体康健,且是双胎,往常要补但不能大补。 香穗将郎中的每一句话,都好好滴记在了心里。 夏敞很忙,几乎没有时间回家,当然,香穗也很长时间没有见程乾了。 听说,他们去临安县下面的村落征兵去了,只要不是年幼老弱都收。 兵营里突然之间多了很多新人,他们都在忙着训练。 以往,城门只开了粮食蔬菜都通道,现在也让其他的商人进出。 二月里,绿竹又去甜水巷看朱娘子。 她已然大好了,人还是消瘦,郎中说是当初严重伤了脾胃,要慢慢调理。 香穗跟着绿竹过来甜水巷看朱娘子,她正坐在堂屋里做着针线。 “荷儿,这就是给你延医诊治的恩人-李姑娘。”朱阿婆对着朱娘子介绍香穗。 朱娘子放针线要给香穗行大礼,香穗忙伸手止住了她,“娘子不可如此。” 行大礼被香穗挡住了,朱娘子还是蹲身给香穗行了一礼,“姑娘的大恩,奴家没齿难忘。” 被朱家母女一阵感激,香穗有些汗颜,她帮她也是为了拜她为师的啊。 朱阿婆请香穗就坐之后,朱娘子就说:“等我好了,姑娘要拜我为师的事儿,我娘早给我说了。我觉得这有些不妥。” 香穗猛然望向朱娘子,想问问她哪里不妥? 朱娘子接着又说:“我受姑娘家恩惠良多,总之,这样的恩情真是当牛做马都为以为报。姑娘对我有恩,我自是不敢做姑娘的师父。我这酿酒的手艺,姑娘只要想学,我自当是倾力都教于姑娘。” 哎呦,真是吓了她一跳。 香穗笑着说:“我拜娘子为师,娘子不受,这样我不成了挟恩图报了。” “姑娘情深义重,我们心怀感激。姑娘可不要瞎说,我听了也不喜。” 朱娘子无论如何不愿意做香穗的师父,整得香穗还挺为难。 书上说,挟恩图报,君子不为。这整得她好像很不君子一样。 香穗还在不好意思,朱阿婆就又将她家酿酒的方子拿了出来。 朱娘子接过来,打开给香穗看:“酿酒的每一步都很重要,可是最重要的还是酒曲的制作。这些是我家各种酒曲的制作方子,姑娘拿回去看一看。” 整了半天是只是酒曲的制作方子啊。 香穗打开一看,写得很是详细,香穗看了几张。 朱娘子又开口了,“方子上写的都是正确的用量,但是,制作酒曲的时候,各种料的质量也得保证。像里面最主要的辣蓼,就得选旱地长出来的,这样的辣蓼做出的曲酿出来的酒才够辣。” 原来如此,若是只得到方子,材料选的不对也是做不出好酒曲的。 朱娘子:“酒曲是制酒的重要一环,可是只有在三伏天制出的曲才是最好的。” 香穗听得极其认真,比她上何夫子的课还认真。 朱娘子轻轻一笑,“制曲可以等到三伏天再教姑娘,我家里出事后,酒曲大部分都卖了,不过还留了几块老曲,我可以先教姑娘酿一些高粱酒。” 这就要开始教了? 第124章 置办酿酒物件 酿酒这么个细致的活,香穗原计划着,朱娘子教她的时候,她拿着纸张笔墨在旁边记着些。 如今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呢,朱娘子就要开始了? 朱娘子坐着开讲,“家里酿酒的物件也都典当了出去,虽说要教姑娘,也得等将东西都置办回来。 今儿,姑娘若是有时间,我便给姑娘讲讲酒都有哪些。” 香穗重重地点了点头,“娘子请讲。” “酿酒过程需要多精细,这些咱们先不说,咱们说说都是有哪些酒,姑娘所知道的有哪些?” 朱娘子笑着问。 香穗摇了摇头,“酒在我眼里就是酒。” 朱娘子捂着嘴巴笑了起来,香穗竟然看出了一丝别样的风情。 “在不好酒的人眼里,酒就是酒。酒也分很多种的,有用高粱酿的高粱酒,有用米酿的米酒,也有用小麦酿的,还有加入肥羊肉酿的羊羔酒,加入菊花酿的菊花酒,葡萄酒等……酒的种类很多很多。” 朱娘子这么一说,香穗是彻底开了眼,原来羊肉跟花,鲜果都能酿酒啊。 “咱们这边最常见的就是高粱酒,各家酒肆都有,即便都是高粱酒,口感也是不同的,有些口感偏甜,有些偏辣。男子们大多都偏爱偏辣的口感。咱们家酿的高粱酒就偏辣,生意也比别人家好。” 朱娘子说着,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也就是她家的生意好,才遭了难。 朱娘子身子才刚刚养好一些,突然之间猛然一悲伤,呼吸就有些急促。 坐在一旁的朱阿婆忙伸手帮她顺背。 “娘子别想那些悲伤的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香穗也急着安慰她。 朱娘子抬起头虚弱地笑了笑,“太长时间不去想,猛然想起,心里竟是还没有过去。” “都过去了,娘子心里也放下吧。”香穗在脑子里寻着好话来安慰朱娘子。 “我计划着,学会酿酒之后,便跟娘子合伙再开个酒肆,将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的,以后岂不快哉。” 香穗要给朱娘子一个美好的期许,希望她能尽快走出悲伤。 就她这身子板定然是不能忧虑的,不然又得病倒。 香穗人小,笑嘻嘻地对着朱娘子说了好些好听的话,朱娘子慢慢地笑容便多了起来。 “娘子再休息休息吧,过两日我让九成过来,让他去外面采买酿酒所用的一应物件。这两日,娘子有空就将这些东西记下来。” 朱娘子点了点头。 香穗又说:“娘子身子还得精心养着,咱们也不着急,以后我每日过来一个时辰学,给娘子留多多的时间休息。” 朱娘子笑着应了声:“好”,她为香穗的贴心感动不已。 香穗给了朱娘子时间休息,两日之后,带着绿竹又去了甜水巷。 这次他们带了笔墨纸砚,朱娘子说,香穗记,将酿酒要的物件都写了上去。 “娘子先跟着学,倒是不用一次酿太多,东西买的都是小的。以后要开酒肆了,再重新购置大件的。” 香穗同意,她不能还没有开酒肆呢,就将她手里的银子都花出去了。 当初给朱娘子看病总共花去了二十多两。香穗想着虽然朱娘子不让她拜师,可她也得依师父之礼待她。 她们母女没有营生,她便出钱养着他们,直到以后酒肆开业,朱娘子拿了月钱。 九成原本就是马房一个赶车的,只要他跟着香穗出门,香穗总是安排他去做事,他为了表明自己不比在前院伺候的小厮差,做事很是认真。 他做事做得好,香穗也放心让他出去办事。 香穗又听朱娘子讲了一些酿酒的知识,便翻看着自己记下的内容在甜水巷等着九成回来。 香穗练了几个月的字还是有效果的,现在她写的字又小又工整,朱娘子见了很是不客气地夸了她好几句。 九成将东西都买了回来,朱娘子看了看,轻轻点了点头。 …… 进了夏家侧门,香穗跟绿竹下了车,九成要赶着马车回马房,香穗叫住了他,“九成,这段时日你办的事都可圈可点的,按理说该给你涨点儿月钱,可是你是为我办事,我不能找夫人给你涨钱。” 九成下了马,低着头有些腼腆,“姑娘说什么涨月钱,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香穗轻声地笑,“你不光能赶车,也能出去办事,应该给你涨月钱,我不能找夫人给你涨。你是给我办事儿,以后我每月多给你一百文。” 九成听了,不可思议地抬头望着香穗。绿竹咳了一声他才猛然低下头,道谢:“小子多谢姑娘。” “以后我出门还叫你赶车,家里的马车留着给其他人用,你以后就赶那个驴车吧,那是我的。” 香穗想着万一家里有个急事要用车,他们赶走了就不方便了,遂吩咐九成以后赶驴车出去。 他们也就是每日去趟甜水巷,若是有什么要办的事,让九成出去办。 九成听命,欢欢喜喜地赶着马车走了。 香穗带着绿竹去了主院,马氏有孕后,之前灶房库房里的补品也都拿出来给她吃了。 不敢多吃,像那个燕窝,十天半个月才吃一次。 香穗不去看着点儿,她娘就让灶房别炖那些补品,也不知道留着干什么? “穗儿回来了。” 念儿坐在主院的堂屋门口,在做一件小衣裳,见香穗回来了,就抬头打了声招呼。 念儿真是在针线上有天赋啊,香穗学半年都学不会的东西,她用了半年就学得很精细。 香穗应了念儿蹲在她跟前拿起针线笸箩里的一件小衫看,细软棉布做的小内衫,也就她两个手掌大。 “这么小的衣裳?”香穗举起来看,感觉衣裳小的有些不可思议。 “刚出生的奶娃就穿这么大的。”马氏抱着肚子从次里间晃悠了出来,或许是双胎的原因,她肚子比别人的都大。 香穗站起来过去扶住马氏的胳膊,“阿娘今天吃燕窝了吗?” 马氏笑着嗔了她一眼,“你找念儿过来看着我,我哪敢不吃。” 念儿也转头望着她们娘俩笑。 “郎中都说你需要补一补,你不吃放着干什么?下崽?”香穗俏皮地说。 屋外候着的红桃,绿梅,外加个绿竹都低头捂着嘴巴偷笑。 第125章 闲话家常 “大姑娘了,嘴没有个把门的。”马氏拉着香穗坐去了旁边的椅子上。 香穗帮她将背后的靠枕调整了一下,她靠好后叫念儿,“念儿,你也别做了,过来歇会儿。” 念儿听话地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抱着针线笸箩放到旁边的椅子上,而后,走去香穗旁边坐了下来。 红桃过来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盏茶,马氏的是煮过的牛乳,郎中说她喝这个好。 马氏喝了半盏牛乳,趁着这个机会教香穗,“家里总有个人情往来的,以后用到了就不用再买了。” 香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声音悠悠地说道:“我知道啦。”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无奈。 一旁的马氏见状,不禁露出笑容问道:“你这孩子,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呀?” 香穗抬起头看向马氏,“阿娘,你现在就要吃这些补身子,什么人情往来的都得靠后。” 她两个大眼睛黝黑发亮,“那些东西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买就是,再说,今岁咱们也没有你说的那些人情往来啊。” 在香穗的心里,什么都没有马氏的身体重要,马氏自然是能感觉到的。 不过她还是笑着解释:“那是你有所不知,因着今岁大当家的提前发话了,说咱们刚刚在县城站稳脚跟,各家都在家关着门过节,往来送礼什么都,一些有的没的就不要整了。” 香穗了然,笑得开怀,“这些我都知道了,但是阿娘该吃还得吃。” 马氏嘴角也高高翘起,拉长声音应了声:“好~” 香穗咯咯笑出声,念儿也受她们娘俩感染,弯着眉眼甜甜地笑。 马氏喝完牛乳,香穗给她倒了盏清茶漱口。 遂后,香穗看着念儿说:“念儿的针线活做得越来越好了。” “这针线活这方面,念儿灵的很,一教就会。”马氏也忍不住夸念儿。 马氏夸念儿,念儿开心地嘴角都飞起来了。 “念儿日日做针线多无趣,不如让她跟着我去认字。”香穗望着马氏。 马氏笑着看向念儿,“也行,女孩子家也该识些字,娘赞成。” 念儿听了猛摆手,“不不,我不去,我从来没有学过认字,我怕学不好。我做针线活也不无趣,挺开心的。” 因着何夫子是男子,念儿无论如何都不愿去私塾,香穗也无奈。 念儿的思想不知道被谁影响的,过于迂腐了些。 她好像不怎么见外男,除了头一日,念儿应该没有再见过大当家跟程乾,连石头也是极少见的。 她好像特意躲着,等巳时人都忙去了,她才会来主院。 往常她也就来主院跟马氏学学针线,半下午就回去,然后在小院里待着再不出来。 香穗说不动她,便随她去了。 念儿坐在椅子上安安静静地喝茶,听马氏跟香穗说话。 香穗今儿去了甜水巷,马氏不免关心地问她:“你那个心心念念想要拜的师父,如今她身体可大好了?” 香穗闻言,脸上露出很有成就的笑容,忙不迭地点头回她娘:“阿娘,她好了很多,身上长了些肉,脸上也逐渐有了些血色。 阿娘你是没有看到,头一次我见她的时候,她躺在床上瘦骨嶙峋的,脸色苍白中带着灰,没有一点儿生气,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简直就不像是个活人。 还好当初给她请了那个张郎中,医术当真是不错,吃了他开的药方,加上朱阿婆精心的照顾着,她慢慢地竟然养好了。” 听到这里,马氏不禁欣慰地点点头,“阿尼陀佛,如此甚好,她慢慢好起来,你也算是做了件无量的好事儿。” 香穗咧开嘴角,露出一个略显僵硬的笑容,那笑容里夹杂着些许尴尬之色。 她这勉强也算作是做好事吧,虽然也有所图谋。 她轻声对马氏说:“朱娘子今儿说不收我为徒,但还是会教我酿酒的手艺。” 听香穗这样说,原本满脸笑容的马氏脸色陡然变得严肃,只见她眉头微蹙,沉思片刻之后缓缓开口:“依我看呐,她之所以不愿意收你为徒,想必是不想受你的孝敬。毕竟你帮了她那许多,她怕是想用这些来感激你。 有句话不是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一旦拜了师父,那就得像对待爹娘一样对师父,要尊敬着,孝顺着。” 然而,心思单纯的香穗并没有考虑到这么深远,她只是一门心思想着绝对不能亏待了朱娘子。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说:“就算她不肯正式收我做徒弟,只要肯将手艺传授于我,我也一定会发自内心地尊重她、敬爱她,尽量保她衣食无忧。” 香穗如此懂事明理的话,让马氏倍感欣慰。 她看向香穗一脸的慈爱,“穗儿,你能如此想,娘心里很高兴。” 香穗大大咧咧的笑,“受人恩惠,自当涌泉相报。” 念儿眼睫颤了颤,也笑着望向香穗,她说得很对,不愧是读了书的。 念儿心中也感激马氏他们,可她就说不出个道道来,当涌泉相报啊。 “阿娘,甜水巷那边,今儿买了一些酿酒的物件,以后我每日都过去跟朱娘子学一个时辰,我尽量早些去早些回来。你现在,我可放心不下,不若让小柳姐过来这边照应这些?” 马氏有了身孕之后,袁婶子跟夏娘子过来的时候少了,香穗想着,她们定然怕打扰到她娘休息。 这段时间她要出去,夏娘子过来也能照顾一二,念儿太软弱了,家里仆从都叫她念姑娘她也不敢使唤她们。 夏娘子憨猛,她倒是比念儿顶用。 “你别叫她过来了,她也有自己的烦心事儿呢。”马氏坐了好一会儿了,她扶着腰站了起来。 香穗忙站起来扶着她娘的胳膊。 马氏笑了笑,“不用扶着,我站起来走两步。” 香穗放了手,“小柳姐有啥烦心事儿?” 袁婶子总说夏娘子憨憨的,她真不知道她能有什么烦心事。 马氏一脸慈爱的摸了摸肚子,眼睛转向香穗,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给她说。 可她见香穗专注的神情,笑了笑,轻声说了出来,“她自从有了舟儿之后,一直没有怀上,她见娘有了,心里急得慌。” 这样啊,香穗噗嗤笑了,怪不得有次她过来,看到夏娘子坐在一旁望着她娘的肚子一脸艳羡。 第126章 发威 马氏扶着腰走了几圈,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许妈妈前两天将这两个月的账册拿了过来,马氏还没有来得及看。 刚巧香穗这会儿在,她就让香穗帮她读一读。 香穗帮马氏读了账册,发现去年做的柿子饼还有,岁节前他们送了很多去大营里,没想到家里还剩下一斗。 “家里还有柿子饼呢?我去挑拣些好的,去甜水巷的时候带去给朱娘子他们。” 香穗放下账册,站起来就要走。 马氏张口叫住了她,“穗儿,脾胃不好的人不宜多吃柿子饼,你到时候记得提醒一下朱娘子。” 香穗道了声知道了,就往后院灶房走去。 夏宅里主子少,仆妇也不是太忙,一路上也没有碰到两个人。 到了灶房的院门口,也没有看到人在院里忙活,她就直接去了灶房。 “说什么好马不配双鞍,好女不嫁二夫。咱们的夫人应该是二嫁的,家中的小郎君跟夏老爷不是一个姓的。” 香穗兴冲冲来到灶房门口,迎接她的就是灶房的两个粗使婆子凑到一处,眉飞色舞地搬弄着主家的是非。 这可真是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不知死活的婆子! 站在一旁的绿竹,一脸肃穆,眉头紧蹙,显然对这两个婆子的行为感到十分不满。 她抬脚就要往里走,打算去制止她们,但就在这时,香穗眼疾手快地伸出一只手,拦住了想要进去的绿竹。 只听其中一个婆子压着声音问:“你怎么知道小郎君不跟老爷姓?” 另一个婆子也压着声音回她:“自然是小郎君院里伺候的丫头说的,说是她看到小郎君写的名姓了。” 前头那婆子倒是能理解马氏,她说:“乡下女子大多都不讲究这些个礼数。家里男人去世以后,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哪里有本事养活自己跟孩子,再嫁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 后头那婆子话语中就充满了嘲讽跟鄙夷,“可不是嘛,乡下人就是没有规矩。丈夫死了就改嫁,运气倒是不错,再嫁还能进入咱们这样的宅院里当上夫人。更离谱的是,居然还敢把个男夫子安置在后宅里头,这要是传扬出去啊,真不知道会让多少人笑掉大牙呢!” “你可别再乱说了,乡下宅院小,一家人都是住一个院的,不管家翁,还是大伯,小叔。院子小住不下,讲究不来的。夫人她想不到这一点儿也是情有可原的。你这张破嘴哦,胡乱说,招惹是非,我不跟你说了,免得连累我。” 那婆子说着出了门,一跨出门槛,就看到香穗跟绿竹直愣愣地站在灶房门外面。 她吓得躬身低下头,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姑娘。” 香穗人小,个头不高,虽然她紧绷着一张脸,看起来威严不甚,好似孩子在赌气。 后面屋里出来的婆子,也躬身向香穗行了一礼,可她完全没有说主家是非被抓住的恐慌。 对主家不敬,必须严惩。 香穗盯着那不敬之人,冷声说:“议论主家是非是为不敬。绿竹。” “奴婢在。” “去叫许妈妈过来。”香穗声音冷得透出一股冷寒。 吩咐完绿竹,她又补了一句,“我娘有孕在身不可惊扰到她。” 绿竹应了是,匆匆出了灶房小院。 其中那个恭敬的婆子,扑通跪了下来,凄凄惨惨求情:“奴婢妄议主子,实乃不该,望姑娘高抬贵手,” 另外那个婆子,低着头没有动作。 此刻,香穗浑身紧绷,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竟然是《孙子传》里的一句话,“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 当初,他们也是重新立了家规,家中仆从皆已告知。 像这种不可妄议主子的规矩,定然是最基本的要求。 趁着这个机会必须给全家的仆从都长个记性,她是主子没有必要亲自去处置一个粗使婆子。 这两个婆子她不处置,交给许妈妈处置。 绿竹出去不过一会儿,许妈妈就急匆匆过来了,许妈妈的身后还跟着灶房的管事妈妈。 许妈妈跟那灶房的管事妈妈过来就跟香穗见礼,香穗轻轻地颔了颔首。 绿竹不知道从哪里搬过来一把官帽椅,请香穗坐了上去。 过来的路上,绿竹已经跟许妈妈说了情况,许妈妈看了那俩婆子一眼,其中一个婆子就是个碎嘴子,怎么说都不改。 那婆子虽然是个粗使婆子,可她是当初的知县夫人陪嫁的,仗着是女主人的陪嫁,她行事即便有些随意,管事的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这宅子已经换了主人,她还跟之前一样管不住自己那张嘴,有这一日也是迟早的事。 香穗端坐在官帽椅上,微微扬起下巴,目光冷冽地盯着眼前正瑟瑟发抖跪着的两个婆子,然后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许妈妈,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许妈妈,这妄议主子的罪过,依你看应当如何惩处才好?” 许妈妈赶忙躬下身去,极其恭顺地回答道:“回姑娘话,咱们府上的家法向来都是由主子们亲自定夺的,老奴不敢僭越。” 虽然嘴上说得谦卑,但她那看似顺从的姿态下,却隐隐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香穗心中冷哼一声,暗自思忖着:这些个下人果然都只是表面恭敬罢了。 不过既然许妈妈把决定权推给了她,那她就好好地整治一番,不要以为他们是乡下来的,就觉着好欺负。 再是乡下来的,也是他们的主子。 想到此处,香穗挑了挑眉,继续追问道:“哦?既然如此。那我且再问问,她们二人是府上花钱买来的,还是从外头临时赁来做事的?” 许妈妈连忙应道:“回姑娘,这两位婆子皆是先前知县夫人家中的家生奴才。” 既然是前主人的家生奴才,那卖身契定然在她娘手中。 她娘现如今身怀有孕,她原不想拿这事儿去烦她,想自己悄悄地处理了,现在看了不告诉她娘是不行了。 香穗咬着一口小银牙,瞥了旁边站着的许妈妈一眼,她心想,必须得严肃处理这两个婆子,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厉害。 第127章 后宅无小事 香穗算是看明白了,这府里的仆从能老实滴服侍着他们,可能是被大当家威慑到了。 手里有一帮土匪,又占领了县城的人,能是好惹的? 许妈妈还有一些仆从现在跟他们不一心,不一心的奴仆要么发卖,要么调教好了。 这两个婆子里,有一个婆子心中还算有规矩,见了她之后还有悔改之心,那便给她个机会。 家里主人少仆妇多,两个粗使婆子可以发卖一个。 香穗冷冷道:“本来你们这样妄议主子,都该打二十大板发卖出去的,念着我娘有孕在身,且免了你们的板子。不过心中不敬主子的人,我家也不要。” 她看向许妈妈:“许妈妈,你去找个牙人过来,将她发卖了。她心中还算有规矩,见着别人不守规矩也知道避开,就罚她两个月的月银。” 许妈妈应了是,叫了两个小厮将那多嘴的婆子给绑了起来,她张嘴要叫,也不知道许妈妈从哪里拿出一块破布塞到了她嘴里。 另一位婆子心有余悸,连谢香穗都忘了谢,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香穗气得也不找柿子饼了,她问了许妈妈那个婆子的名姓籍贯之类,要回去找她娘要身契去。 她面色阴沉地踏出灶房小院,心中憋着一股闷气无处发泄,真是不省心,偏在这个时候生事。 香穗出了灶房小院,脑子里一直就在想怎么跟她娘说这事儿。 猛然间,她眼珠一转,寻思到了一个合适的借口,然后就故作生气,怒气冲冲地朝着主院方向快步走去。 终于来到了主院门前,她一阵风似的直接进了堂屋。 正在屋内喝茶水的马氏听到声响,赶忙站起身来,满脸疑惑地看着脸色不太好的香穗,关切地问道:“穗儿,怎么了?怎么气成这般模样?” 说着,马氏急忙走上前去,一把拉住香穗的手。 香穗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浅笑,但话语间仍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阿娘,我刚才去灶房,灶房院里有个粗使婆子竟敢对我出言不逊。对主人家不敬,我实在忍无可忍,当下就吩咐许妈妈将她发卖出去,现下,我来找阿娘来拿她的身契。” 马氏听后眉头微皱,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她怎会如此大胆对你不敬呢?” 香穗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道:“阿娘您就别再追问了,不过就是灶房里的一个粗使婆子罢了。而且啊,这人还是之前知县夫人陪嫁过来的,平日里仗着这点背景就嚣张跋扈得很! 像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留在府里纯粹就是个祸患,倒不如趁早打发走,省得日后再生事端。 咱们家如今仆从众多,整日无所事事,不是扎堆躲起来闲聊瞎扯,就是偷懒耍滑。依我看呐,卖掉一两个也好让其他人都警醒警醒,不敢再肆意妄为!” 香穗说得头头是道,马氏竟然觉得她说得很在理,对香穗不敬,马氏不能忍,她马上进了东里间,不一会儿就拿出一叠卖身契出来。 她将这些身契递给香穗,“你找找看,是哪个人。发卖了也好,不跟咱们一心的人,留着浪费粮食。” 马氏嘟嘟囔囔坐在一旁看着香穗找身契。 香穗自导自演了一出戏,从马氏那里拿出来那个婆子的身契,她收起来塞到腰间挂着的荷包里。 走到门口对绿竹吩咐,“你去给许妈妈说一声,找到了人牙子,来找我拿身契。” 绿竹领命去了。 香穗坐回马氏旁边,“阿娘,那婆子不单对我不敬,她还说了一点儿,咱们不该将私塾设到内宅里面。” 当初他们在村里的时候,也是常常出门做事的,男子女子地里头都是人,她没有想到男女大防那一层。 香穗就说:“何夫子毕竟是外男,咱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层,乾哥他定然也没有想到,才觉着将私塾设在他们院里方便石头。现如今咱们知道这样不妥,就将私塾搬到外院去吧?” 马氏轻轻点头,神情严肃地想了想,说:“大当家的整日不见人,外院诺大个外书房都没有人,不若让何夫子他们搬外书房院里去吧?” 先这样也行,总之先让何夫子搬出去。 “私塾可以设在外书房院里。之前听袁婶子说,外书房是男主子的地盘,何夫子不好住在那里,西南角挨着侧门有个院子,那里离外书房很近。阿娘,让何夫子搬去那个院子住行不行?” 马氏大着肚子不方便,就交给香穗来安排了。 这件事情来不及跟夏敞说,香穗自己跑过去跟何夫子说了。 何夫子当初也觉得将私塾设在石头他们院里不妥,可是当时大当家的没有异议,他就顺势住了下来。 如今看来是主家没有想那么多。 如今香穗过来跟他一说,他就明了,提早让石头跟舟儿散了学,他就去收拾东西去了。 石头他们院里的女使,青叶跟红蕊守在门口。 香穗问她们:“你们谁识字,帮着;两位小郎君收拾一些书本,笔墨纸砚这些。” 红蕊笑着走向前,“姑娘,奴婢识得几个字。” 香穗笑着打量了她一眼,对她说:“你带着青叶帮两位小郎君将东西收拾一下,搬到外书房的院里去。” “是。” 红蕊当初跟着主子识过几个字,她以为新主人知道她识字之后,会重用她,满心的欢喜。 香穗吩咐完这边的事儿,就带着绿竹去了外院书房,书房院里西厢房空着,她吩咐外书房的女使赶紧收拾出来。 香穗尽力尽为,各院之间跑着吩咐他们收拾,天黑之前,便将私塾搬到了外书房,何夫子也搬去了西南角的小院。 依着香穗的打算,红蕊也是要发卖的,可是她找不到说给她娘听的理由,只能先留着她,等她娘过了月子之后再处理。 即便不处理,红蕊也是不能在石头他们院里待了。 香穗想着,等发卖了那个粗使婆子之后,她就将她安排过去做那婆子的活计。 一通忙碌下来,香穗又累又饿。 后院也无小事,不过是个碎嘴的婆子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来,真是费脑子又耗费体力。 许妈妈跟灶房的管事妈妈她没有处理,算是给她们一次机会吧。 第128章 酿出清酒 发卖了那粗使婆子,没过两天,香穗就让许妈妈调了红蕊去灶房做粗使。 许妈妈再见香穗,眼中便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小心。 不大的小丫头,也不容轻视。 后宅的丫头婆子,剩下的本来都是些老实的,香穗果断地处置了几个人,他们刚刚要翘起的尾巴又都顺从地垂了下去。 这些都是当初知县家的下人,虽然他们握着这些人的身契,可不是自己挑的人总归不是那么顺从。 香穗从这一刻开始,便开始思考着该如何管理家中的仆从。 并不像袁婶子说的,按着家中的规矩管就行的,或许那些只是表面的。 现在她娘有孕,听女医说,产期大概在七月,还有小半年,这小半年的时间,她不能在家里瞎捣鼓。 只要他们不出幺蛾子,认认真真做事,这样就很好。 外面不安稳,听说朝廷发了诏书过来招安大当家,大当家没有给朝廷回信。 这时候看着风平浪静的,不知道朝廷那边在想什么招数收拾大当家他们。 一切没有尘埃落定,都只能求稳。 香穗拿去甜水巷的柿子饼,朱阿婆很爱吃,因而,她又拿了一些过去,“阿婆,这柿子饼吃多了对胃不好,你可不要多吃。” “知道的,都知道,嘴里没有味道,就想吃点儿这种小食。” 今儿朱娘子教香穗选高粱,“西北境内有一种高粱酿酒比咱们这边的高粱好,那种高粱蒸出来软糯,酿出的酒,质优,口感好。” 香穗拿出她的笔墨,将朱娘子说的高粱外形等记了上去。 后面淘洗浸泡,都是香穗亲自上手做的,她认为只有自己亲自上手了,记得才快。 朱娘子教的很用心,煮好的高粱晾到什么程度放酒曲,酒曲该碎成多大的颗粒,她教得无比详细。 当香穗将酒缸封好的时候,满满的成就感。 就等着看她酿出来的酒,有没有朱娘子酿出来的好。 这等待的这些时日里,朱娘子告诉了香穗一个天大的秘密,蒸酒。 这个是朱娘子的爹在制酒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将发酵好的高粱装进甑桶里密封好,甑桶上面放上一口铁锅里面装上凉水,开始加热。 甑桶都密封好,只留一个出酒的口,如此就能蒸出清澈的酒。 香穗看到的酒大多都是混浊的,朱家能制出清澈的酒,难怪…… 四月里,香穗他们用四十斤高粱酿出了一缸清酒,朱娘子估了估,说,有六七十斤。 因着,这次是按照朱娘子教的步骤酿出来的,因而口感跟当初朱娘子他们酿的没有差别。 初次酿酒算是成功了。 酒被密封,放入了朱家小小的酒窖里。 朱家之前的酒坊也卖给了别人,好在她家还有个小小的酒窖,不然酒都没有地方存。 酿出来的酒,需得在酒窖里放上个一年,那时候酒的口感才是最好的。 香穗明白了。 就是要开酒坊也要等到一年之后,那这段时间,那她跟朱娘子学酿酒的这段时间,就先酿一些酒存放到酒窖里。 朱娘子干不了什么重活,酿酒的时候,都是她教,绿竹帮着香穗一起做。 他们也不多酿,每次就四十斤。挑选,去壳,淘洗,磨粉,上锅蒸,量大了香穗跟绿竹怕是吃不消。 酿酒是个力气活,以后开了酒坊还必须得找几个壮男子。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马氏的肚子如吹了气似的越来越大。 香穗跟着朱娘子学酿酒的同时,还兼顾着家里的她娘。 本来六月开始朱娘子要教她制曲的,香穗决定先以她娘为重,等她娘生了,她再学制曲。 这段时间,管事许妈妈也有变化,她不再跟以前一样,主子发话了她才做事。如今她也知道提前跟香穗进言了,她提醒香穗最好提前给马氏请好女医跟稳婆,免得到时候慌乱。 马氏刚有孕的时候,香穗也找过女医跟稳婆过来,现如今她听了许妈妈的建议,找了靠谱的女医跟稳婆,提前预订下了时间。 家中已经开始为马氏的生产做准备,夏敞又忙的不见了人影。 五月底,阳光明媚而炽热,临阳县内经过大半年训练的青壮,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后面香穗才从马氏口中了解了详情。 原来,隔壁的县城发生了一件大事:有人集结了一支由乡民组成的队伍,企图效仿之前夏敞等人占领县城、降低赋税的举动。 然而,这支队伍成员良莠不齐,既有年事已高的老人,也有尚未成年的孩子。 面对这样一群毫无战斗经验,临时组建起来的乌合之众,县城的捕快轻而易举地将他们一网打尽,并关进了大牢之中。 更糟糕的是,县城的那位知县老爷大发雷霆,决定严惩这些闹事者以儆效尤。 他打算将带头之人押往菜市口斩首示众,以此来震慑其他妄图造反的民众。 就在这危急关头,带头人的儿子心急如焚,他深知他爹性命难保,于是匆忙带着两名同伴一路奔波来到了临阳,寻找夏敞求助。 当见到夏敞后,带头人的儿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恳求道:“夏将军,请您救救我爹!只要您肯出手相助,我们剩下那些没被抓住的人都愿意投靠到您的麾下,从此听从您的调遣!”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师爷不禁皱起眉头。 他凑到夏敞耳边轻声说道:“将军,此事恐怕不妥。且不说去救那领头之人风险极大,就算成功救出,得到这么一帮老弱病残又能有多大作用呢?依下官看,这笔交易实在不划算,还望将军三思而后行!” 师爷不建议夏敞去救,夏敞想的是,他们占着这一座县城跟个孤岛一样,周围的县城都是他们的隐患。 现下,临阳已经被捋顺,生活井然有序,那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多占一个县城,再派人过去训练屯兵。 这样到时候,他们的队伍又壮大了,面对朝廷军胜算也更大了。 夏敞召集了几位千户百户,商量过之后,定下了闪击隔壁县城的计划。 第129章 要生了 隔壁阳城县的知县是个头铁的,当夏敞带着大军突袭而来的时候,他反应迅速集结了捕快,衙役一起抵抗。 夏敞这次带过去的人,大都经历过那次与朝廷军队打斗,都是经过血雨腥风的,这次过来突袭阳城没有最猛,只有更猛。 个个都想立个战功,回头好得到封赏。这里面也包括程乾,他又年长了一岁,在大营里始终没有升到小旗。 之前没有升是因为没有机会,这次有机会他还升不上去,那就是自己的能力问题了。 因而他这次非常拼命,一直勇猛地冲在最前面。 本来一两个时辰就能结束的战斗,因着知县带人抵抗,硬生生又拖了一个时辰。 他们步步紧逼,将阳城知县仓促间拼凑而成的抵抗队伍一点点儿逼到了衙门里头。 此时不到四更,大家还都在沉睡中,若是拖到天亮,必然会引起恐慌。 于是,夏敞招手唤来一名手下,命其站到县衙门前向里面喊话劝降。 那名手下拱手领命,他往前站了一步,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开口喊:“里面的听着,我们大当家……” 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夏敞长臂一挥,大手就挥去了那手下的脑袋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令那人接下来要说的话语瞬间噎住,戛然而止。他满脸委屈地转头望向夏敞。 夏敞双眼圆瞪,要笑不笑地口中喝骂道:“臭小子!你到底行不行啊?给我想清楚了再说。” 那人猛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什么,嘿嘿一笑,“将军,将军,手下知错了。将军将手下的脑子拍清醒了,现下脑子里贼顺溜。” 说着,他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夏敞见状,微微点头,朝着衙门里方向一抬下巴。 再次得到命令,那人深吸一口气,再次扯开嗓子喊了起来:“里面的知县老爷,各位同袍听好了,咱们将军仁善爱民,乃仁义之人,行仁义之事。 咱们将军所为都是为了可怜的乡民,占县城,降赋税,让乡民们都能吃饱肚子。同样的,咱们将军最不愿意看到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惨状,况且这些血还是咱们同袍流的。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还望诸位好汉能够识时务,主动打开门走出来。咱们将军大人有大量,绝对不会胡乱杀戮无辜之人。日后,还得仰仗各位继续造福于民。” 喊了两遍,里面的人还没有回应,有那些暴躁的,就想冲过去强行破门而入。 被夏敞伸手制止了。 程乾跟严雄站在最前面,他们也紧紧地盯着对面牢牢关闭的大门。 现在负隅顽抗的应该只有知县一人,他们已经被围在小小的县衙里,已经形同困兽,没有退路可言。 大当家的不打进去,应该是还想用捕头这些人。 又过了一刻钟,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两个人押着知县走了出来。 夏敞仰头,哈哈大笑,他大手一挥,有人过去接手了被押的知县。 同样的事情已经做过一次,再来一次就快很多,这边的人马迅速接手各城门,然后让人叫县衙里的文书都看管起来。 而后才开始处理知县。 当初临阳县的知县带着家当逃跑,他们倒是不费一兵一卒就将他的家当拿过来做了军费。 这阳城的知县,兴许也有不菲的家当,他们占了县城,招兵是必然的,那他的这份家当就是阳城的军费。 有人领命带人去了县衙后宅,将知县的家人都绑了过来,后面自然是清点知县的家当。 趁着天还没亮,夏敞吩咐人将知县和他的家人都先押去清风寨关着。 夏敞火急火燎地从阳城赶回临阳的时候,马氏已经生了。 马氏比预产的时间提前了有十多天,虽然香穗提前约好了稳婆跟女医,马氏生产那日还是让全家都手忙脚乱起来。 香穗虽然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大家正聊着天呢,她娘突然肚子就疼了起来,她还是吓得慌了神,不知道该做什么。 万幸当时袁婶子也在,且马氏有经验,她掐着手指头算了一下时间,就猜到自己这是要提前生产。 香穗一听,马上吩咐人去请稳婆跟女医过来。 香穗明显有些慌了,马氏就抽着肚子不疼的空,亲自安排生产前的准备。 一阵疼痛过去,马氏吸了一口气,交代袁婶子:“妹妹,穗儿小,难免慌乱。麻烦你去安排灶房的婆子烧好热水,布巾跟剪刀我都准备好了,红桃知道在哪里,让她拿出来去灶房用开水煮一下。” “唉,好。” 袁婶子叫来红桃拿着马氏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去了灶房。 一听说夫人要生了,许妈妈也跑了过来。 马氏疼得额头隐隐冒汗,香穗回来在旁边急得不行,“阿娘,要不要去床上躺着?” 马氏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到生的时候,疼是一阵一阵的,等一下不疼了,我再站起来走走,到要生的时候再去床上躺着。” 香穗在旁边跟着着急,马氏只得给她找点儿事儿做,“要生的时候,耗费体力,你去灶房吩咐灶娘做碗面条来,娘吃了好有力气。” 香穗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许妈妈站在堂屋门口问话,“夫人,库房里还有个百年的老山参,要不要拿出来备用?” 马氏这会儿肚子正疼,她正忍着疼呢,就没有应许妈妈。 等那阵子疼过去之后,她站了起来,抱着肚子走了走,说:“暂时用不着,吃碗热面条就好了。姑娘年纪小,你在跟前伺候着。” 许妈妈恭敬应是。 被安排出去接稳婆的是九成,九成知道他家姑娘对他家夫人是多么上心。 他接到命令之后,赶着马车就出了门,而后,他狂抽马儿的屁股,不到两刻钟就将稳婆带了回来。 稳婆被领到主院的时候,还扶着主院的门框呕了一声。 许妈妈见了,忙吩咐青梅,“快给这位妈妈端盏茶水来。” 稳婆抬头谢了她一声,踉踉跄跄进了堂屋门。她抬眼一看,马氏抱着肚子还在堂屋里站着呢,她也放心下来了,一时半会儿还生不了。 稳婆问了马氏几句,知道她也是有经验的,便更加放心了。 青梅端来一盏茶,她喝了两口,等心里的那股难受劲儿过了,她才去灶房检查马氏自己准备的东西全不全? 第130章 龙凤胎 稳婆查看了马氏自己准备的东西,确认很齐全,之后就回来主院这边布置产床。 香穗给她娘端过来一碗肉丝面条,然后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就在旁边站着陪她娘。 马氏疼的时候就忍一忍,不疼的时候就吃两口面条,站着走一走。 前面何夫子散了学,石头才知道他娘要生小弟弟了,等在主院不愿意走。 马氏吃了一碗面条,坐坐走走一个时辰,还没有要生的迹象。 这时候香穗觉得面条都要消化完了,许妈妈又给香穗说了老山参,香穗果断说:“切几片端过来,等会儿让我娘含在嘴里。” 马氏快生了,听闻了消息的念儿跟夏娘子也来了,他们在东厢房坐着,没敢去堂屋里添乱。 马氏疼了差不多有两个多时辰,稳婆才扶着她去了产床上。 香穗一脸担忧地被人从堂屋里赶了出来,此刻堂屋里只留下了经验丰富的稳婆、医术高明的女医以及两名机灵的女使和袁婶子。 “穗儿,你别太担心啦,快过来屋里坐着等。”夏娘子温柔地安抚香穗,并轻轻地将她拉到了东厢房里坐下。 香穗心中忐忑不安,但还是听从了夏娘子的话,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着。 而许妈妈则静静地站立在堂屋门口,随时待命等着里面的吩咐。 堂屋里间里不时传出一些声响,让东厢房等着的人心情愈发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突然传来稳婆的贺喜声:“生了!生了!恭喜夫人,贺喜夫人,是位小郎君。” 东厢房的听到这个声音,紧张的神色终于放松。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稳婆又贺:“再次恭喜夫人,这次是位小娘子,夫人喜得一对龙凤胎。” 夏娘子嘴角露出羡慕的微笑,龙凤胎啊,三婶可真会生。 香穗也庆幸地笑了,真好!弟弟跟妹妹都有了。 石头眼儿亮晶晶,笑着对着舟儿说:“我有弟弟也有妹妹了。” 八岁的小郎君了,语气里难免泄露出一丝幼稚的炫耀来。 舟儿歪着头,想着石头的弟弟妹妹他该叫什么,他想了想说:“我多了个小叔叔跟小姑姑?” 夏娘子捏了捏他的鼻子笑着说:“是的。” 念儿也为马氏高兴,马氏生了龙凤胎,夏老爷儿女双全,那马婶子的地位就稳了。 一屋子人脸上都带着难掩的喜色。 “大姑娘,小郎君。”许妈妈站在堂屋门口喊香穗跟石头。 香穗站了起来,拉着石头出了东厢房,堂屋里稳婆跟青梅各抱着一个小襁褓站在那里。 她笑着进了堂屋,稳婆抱着怀里的襁褓给她看,“大姑娘,看看小小郎君。” 香穗看,石头也踮着脚往襁褓里看。 稳婆让看完,青梅抱着小小娘子给他们看,闭着眼睛的小婴儿,一模一样的有两个。 石头又好奇又欣喜,“他们好小啊。” 稳婆笑着回:“小小郎君跟小小姑娘是双生子,比别的刚出生的孩子是小那么一点儿。” 香穗跟石头只顾着高兴,差点儿忘了给稳婆赏钱。 马氏提早给香穗说了,说他们大户人家,稳婆接生过后,除了给一份喜钱,还给一份赏钱。 香穗马上将时刻装在荷包里的一两赏钱拿了出来。 稳婆拿了赏钱,对着两个小婴儿说了许多吉祥话儿。 红桃抱着一堆东西从里间里出来,稳婆喊着青梅一起抱着孩子进去了。 香穗跟石头都想进去看一看他们娘,可是不知道这会儿能不能进去。 他们两个在屋里探头探脑,夏娘子,舟儿跟念儿也都跑到了堂屋外面。 又过了好一会儿,稳婆跟女医都出来了,稳婆交代一句:“过一个时辰,可以给夫人端碗清淡的鸡蛋面汤或牛乳来喝。” 她嘱咐了几句,又说了两句吉祥话就要告辞,香穗掏出准备好的喜钱递给她们后,让许妈妈送她们出去了。 红桃跟青叶都出来了,里间里只剩下袁婶子。 香穗叫住了红桃问:“红桃,我阿娘还好吗?” “夫人还好,姑娘可以进去看看。”红桃笑着回。 香穗松了石头的手进了里间,石头没有被叫,且他也到了要避嫌的年纪,就乖乖地站在堂屋等着。 马氏头上绑着抹额,躺在床上,两个小襁褓并排躺在里面,里间关着窗户,让人感觉有些闷热。 香穗轻轻叫了声:“阿娘。” 马氏笑着转过头来,“穗儿。看过弟弟妹妹了?”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她仔仔细细地打量她娘,发现除了她娘脸色有些苍白之外,没有其他异样。 “这一通折腾,你跟石头你们还都没有用晚饭呢吧?”马氏说着又看向袁婶子,“妹妹,你带着孩子们去吃晚饭吧。这么长时间,他们肯定饿坏了。” 香穗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袁婶子拉出来了。 他们怕打扰到马氏,在石头的院子里一起用了晚饭,然后香穗吩咐灶房给她娘做鸡蛋面汤。 香穗还要过去主院,被袁婶子叫住了,“穗儿,小柳,你们都回去吧,我在这边守着。” 夏娘子想要说什么,袁婶子赶紧又说:“你还带着舟儿,就赶紧回去吧。穗儿,念儿你们都是小孩子也都回去休息去。” 袁婶子硬是将他们都赶回去睡觉去了。 香穗走前还嘱咐袁婶子,她娘醒来要给她端鸡蛋汤过去。 袁婶子笑着说:“知道了。” 马氏生产赶上天热的时候,不敢吹风,香穗就让人去外面买些冰回来放窗户底下。 因着临阳城管的严,冰也不是太多,买冰花费了十几两银子,马氏听了直说自己不热。 两个小家伙吃的不少,袁婶子建议寻个奶妈子回来,马氏不愿意,她几个孩子都是自己奶大的,让别人帮她奶孩子她总是觉着别扭。 因此香穗又让灶房里多做些下奶的汤汤水水。 一转眼进入七月,夏敞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他刚回到外书房,石头就告诉他,自己有了弟弟还有了妹妹。 夏敞震惊,他是赶着产期前回来的,怎么还是晚了? 他大跨步往主院赶,进了里间就看到床上躺着的两个白胖的孩子。 因着天热,马氏非不用冰,两个孩子就穿着小衣小裤躺在一起,闭着眼睛正睡得香呢。 第131章 有名了 马氏生产已经过了十来日,这时候可以熬点儿鸡汤给她喝。 下奶的老母鸡汤,还有些要求,香穗从稳婆那里取了经,就去灶房盯着灶娘做。 黄芪、枸杞、红枣、生姜,那个比例那个量,香穗恨不能拿个戥子过来称一称。 香穗盯着灶娘将砂锅放到炉火上,才放心地回了主院。 她走到堂屋门口的时候,青叶很大声地跟她打招呼:“大姑娘。” 香穗疑惑,嗯了一声,径直进了堂屋。 青叶眨巴眨巴眼睛,“老爷回来了”这半句话硬生生咽进了肚子里,姑娘走得也太快了,都不给她时间将话说完。 里间扑通一声,香穗吓得快走了两步,她进到里间一看,夏敞在床榻前的地上坐着。 她娘坐在床上,脸朝里歪着头捋头发。 香穗盯着地上的夏敞,夏敞笑着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叫了声:“穗儿。” “唉,爹爹回来了?”香穗疑惑,“爹爹怎么坐在地上?” “啊,屋里热,地上也不凉快。”夏敞顾左右而言他,眼睛瞟了一眼马氏。 “爹刚回来,爹先回前院去沐浴换衣裳,你陪你娘说说话。”夏敞故作镇定地背着手走了。 香穗盯着夏敞离开,转身坐去她娘对面,“阿娘,爹爹抱过弟弟妹妹了?” 马氏脸上带着一坨可疑的红晕,“风尘仆仆的,衣裳都没换,娘才不让他抱。” 香穗咧嘴笑了。 这时候大家也刚用过早饭没多久,大当家一定还没有吃饭,于是,她说:“我去给他安排饭食去。” 马氏点了点头,轻声说:“去吧。” 香穗带着青叶将饭食端过来的时候,梳洗过,换过衣裳的夏敞正抱着孩子稀罕的不行,他一手抱一个孩子,嘴里三郎二妮地叫得亲热。 香穗过来请夏敞出去用饭,自然听到了他叫小小娘子“二妮”。 不由得香穗眉头就蹙成了一条虫子,叫二妮的太多了,妹妹不能叫二妮,她得有自己的名字。 夏敞放下两个孩子去了堂屋用饭,香穗抱着小小娘子,“阿娘,爹爹叫妹妹二妮啊?” 马氏笑了,“咱们不都这样叫二闺女?” 香穗嘴一撅,“妹妹该有自己的名字。” 马氏抱着三郎喂奶,“那等会儿让大当家给她取一个。” 大当家的吃饭是真快,两个小的还没有吃饱,他就吃饱了,香穗在里间,他就在外间坐着喝了盏茶。 马氏叫他的时候,他才大步跨进里间。 香穗竖抱着让小小娘子趴在肩头拍嗝,夏敞忍不住夸了香穗一句,“穗儿真的长大了,能掌家,照顾你娘他们也很周到。” 夏敞这么直白地夸香穗不是一次两次了,夸得香穗都不会害羞了,她只抿唇笑了笑。 夏敞坐在香穗刚才坐的圆凳上,望着马氏 。 马氏瞟了香穗一眼,笑着对夏敞说:“两个孩子还没有名字呢,趁着这会儿你在家,你赶紧给起一个。” 夏敞伸手戳了戳三郎的小脸儿,“叫三郎跟二妮不好吗?” “不好。” 马氏还没有说什么,香穗抱着小小娘子抱不平,“二妮一听就很随便。” 马氏只盯着夏敞笑,这可有点儿难住夏敞了,这两个小疙瘩蛋,他心里可是很宝贝的。 夏敞摸着下巴上短短的胡须,思索了许久,“咱们穗儿的名字就很好,不然闺女叫禾儿吧,一听就是姐妹俩。” 香穗想了想,说:“我好像听朱阿婆叫朱娘子荷儿。” 好不容易想到的,怎么还不能用呢。 “麦穗,禾苗。”夏敞嘴里呢喃着,“麦儿,卖儿,不好,这个不好,苗儿,苗儿好。” 夏敞笑着看向香穗,“苗儿,就叫苗儿吧,穗儿,苗儿。一听也是姐妹俩。” “苗儿。”马氏开口叫了一声,“挺好个名字。” 然后,香穗就将苗儿抱到怀里喊她的名字,小小娘子刚吃饱,这会儿正想睡觉,被打扰了,眼睛斜乜着一脸的不高兴。 香穗见了,忍不住呵呵地笑。 夏敞较劲脑汁儿又给小小郎君起了个跟石头像兄弟俩的名字“岩儿”。 快接近中午的时候,香穗去灶房给马氏端来鸡汤,夏敞坐了一会儿也出去了。 他在阳城县待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回临阳,这会儿回来过去县衙看看。 晚上夏敞回来的时候,拿回来一枝牡丹缠枝的金簪子,还有一个翠玉的手钏。 金簪子是给马氏的,手钏是给香穗的。说她们两个这段时间都辛苦了。 香穗也没有跟他客气,开开心心地收下,道了声:“谢谢爹爹。” 夏敞心里高兴,关心了一下她学酿酒的事儿,“穗儿,最近跟师傅学酿酒学得怎么样了,岩儿跟苗儿的百日宴,咱们能不能喝上你酿的酒?” “朱娘子说,新酿的酒要在酒窖里存放一年以上口感才好。浊酒倒是能拿过来给爹爹喝。” 夏敞大笑,“只要是穗儿酿的,浊酒也行。” 因着马氏生产,香穗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去甜水巷了。 夏敞回来了,家里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另外,从当初处置了那粗使婆子之后,许妈妈做事也特别的上心。 香穗就抽空去了甜水巷。 这段时日,朱娘子也没有闲着,她用之前香穗留下来的钱,买了做酒曲的材料。 除了小麦,还有药材川穹,白附子,白术,瓜蒂。 小麦她已经慢慢磨成了粉,雪白雪白的面粉,里面不能有麦麸。 药材朱娘子还没有磨,她要留着让香穗看看成色,以后她好能记住。 朱娘子指着她准备的东西说:“用这些做出来的酒曲叫仙泉曲,是众多酒曲中的一种,咱们先做这一种。” 香穗看了朱家的酒曲方子也是头一次知道,做酒曲里面是要放药材。 这些药材都有固定的用量,一百斤面粉各放多少。 香穗忙着跟朱娘子研磨药粉,快要回去的时候,才问了一句:“娘子,清酒必须要放一年以上才能喝吗?” “放半年也能喝,就是口感稍差一些。” 香穗听闻,想着到了她弟妹百日宴那日,将头一次酿的那缸清酒拿出来待客,虽然口感不足,可是那是她亲自酿的。 第132章 小旗 家里事情都安排妥帖,香穗就过来跟着朱娘子学制酒曲。 她不仅要学制酒曲,同时还抽空跟着朱娘子酿酒,这些都是来年要卖的酒。 而他们每次才酿六七十斤,本来就不多,就因为如此,香穗也不敢耽误了。 她待在甜水巷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买高粱,买制曲的材料,各处都要花钱,香穗之前存的那些银子眼看着也花了个七七八八。 岩儿跟苗儿的百日宴就到跟前了,她硬是挤出十几两银子给他们两个一人买了一对小金镯子。 金镯子虽然又小又细,那也是香穗的一片心意。 夏家全家都期待着孩子们的百日宴,这时候突然发生了大变故。 一直自己一个人待在李家庄的余阿婆去了。 村长着人过来通知余师爷,当天报丧的也来了夏家。 夏敞当日就跟着余师爷回了李家庄,这一忙就在李家庄忙了十日。 余阿婆下葬之后,紧接着后面就是头七,三七,五七,夏敞看重余师爷,后面的每一个日期他都没有落下。 如此一来,岩儿跟苗儿的百日宴就没有大办。 两个孩子百日那天,也就自家人摆了桌席面简单过了。 十月里,香穗在外书房院里摘桂花,桂花可以做桂花酿,香穗打算酿出来两罐桂花酿给家里的女眷吃。 桂花香浓郁,酿出来的酒一定会很香。 绿竹跟竹翠都过来帮着香穗摘桂花。桂花树下铺了布,香穗两手抓着树干拼命地摇,嫩黄的桂花随着摇晃窸窸窣窣往下掉,好似下了一场桂花雨。 竹翠惊讶地张大嘴巴忍不住拍手夸赞,“姑娘的力气真大。” 香穗嘿嘿一笑,她练过武,磨过面,抬过缸,力气真是越用越大,她自信心爆满,摇得更加用力。 正在这个时候,夏敞一脸疲惫的进了家门。 香穗见了,停下来,笑着向夏敞打招呼:“爹爹回来了。” 夏敞即便一脸疲色还是痛快地应了一声,他还尽力挤出一抹笑,“穗儿,摘桂花呢?” “嗯,用桂花酿些桂花酿出来。”香穗见夏敞看起来很累,关心地问:“爹爹,吃过饭了吗?” 夏敞对她摆了摆手,“你们摘桂花吧,别操心我这边了,我洗漱过后就回后院去。” 书房伺候的丫头听到夏敞要洗漱,已经出去安排叫水去了。 自从有了岩儿跟苗儿,夏敞只要从外面回来,都是在外院这边洗漱过后换了衣裳才回后院。 夏敞看着大大咧咧糙汉一个,其实心思细腻。 既然他都那样说,她也就不管他了,等他进了后院,自有她娘安排。 夏敞回来没有多久,香穗一棵树上的桂花还没有摘完。 消失了好几个月的程乾也回来了。 程乾是从马房那边直接回的他跟石头的院子,因而没有看到香穗在外院摘桂花。 他一回来就吩咐青叶请香穗过去。 青叶去了好几处才在外院找到香穗。 “姑娘,大郎君回来了,他请姑娘过去。” 程乾回来了?香穗猛然停下来,走到一旁,程乾可是走了好几个月了,后面大当家的回来他也没有回来。 这会儿怎么回来了,香穗拍了拍手,对着绿竹跟竹翠说,“你们先在这里摘着,我过去看一看。” 香穗跟着青叶回了后院。 在后院,程乾跟石头的院里见到程乾,他一身兵服,正坐在堂屋里吃茶,见到香穗过来,清冷的脸上染上一丝笑意。 “乾哥,你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不是一直都在阳城吧?” 香穗人还没有跨进堂屋,就问了一大串。 程乾嘴角微翘,拉着香穗坐下,“我这段时间一直在阳城,刚刚回来,还没有去伯母那里问安呢。” “也不用着急去见我娘,大当家的刚回来没有多久,他这会儿应该在主院用饭呢。你吃过了吗?让青叶去灶房给你传饭去吧?” 香穗打量着程乾,感觉他又黑了不少。 香穗关心程乾,程乾很受用,他面上淡淡地说:“端碗面条过来就行。” 香穗听了,马上吩咐青叶,“青叶,你去灶房给郎君端碗鸡汤肉丝面过来。” 现在程乾他们这个院里就只剩下青叶一个,青叶走了,院里就剩下程乾跟香穗。 程乾望着香穗,认真地说:“前几个月,我升任小旗了。” “真的,乾哥,我就知道你能行的。”香穗眼睛冒着亮光,嘴角高高翘起,心中是难掩的兴奋。 而后她随口问了一句:“雄哥呢?” 程乾面上浅淡的笑意,一瞬消失,他盯着香穗说:“他升不升也不会拿钱回来给你。” 怎么说着说着还生气了呢。 香穗讨好地笑着说:“严雄整日跟你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我难免会想问问。” 程乾抿着嘴唇不说话,香穗偷偷转移话题,“小旗一个月有多少月钱?” “三百文。”程乾利落地回答。 一年有将近四两银子,感觉也还不错,若是普通的人家也是能养活一家子的。 香穗笑着回他:“也挺好的,能养活一家子人。” 程乾脸上的笑意重又浮现了出来,“本来月钱是要拿给你的,因着弟弟妹妹的出生,我给他们买了贺礼。” 说起岩儿跟苗儿,香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岩儿跟苗儿四个月了,他们俩吃得白嫩嫩肉嘟嘟的,别提多可爱了,你等一下见到了定然欢喜。” 青叶端了一碗鸡汤肉丝面回来,香穗坐在一旁看着程乾吃。 以前程乾吃饭斯斯文文的,现在他吃饭也斯文就是快了很多,不过一会儿,一大碗面条就都进了肚子里。 香穗看得目瞪口呆,见他吃得鼻尖儿上都冒了汗,拿出自己的帕子给他,示意他擦汗。 程乾擦了汗,顺手将香穗的帕子塞到了袖口里。 香穗想着夏敞每次回主院的时候都要沐浴更衣,便也提醒程乾换一身衣裳再过去。 青叶打了热水回来,程乾进了浴室简单擦洗,然后换了一身便服。 程乾出来,拿上他给两个小家伙买的贺礼,带着香穗一起往主院去了。 第133章 搬离内宅 程乾买回来的礼物很是讲究,还用红木的盒子装着。 香穗跟程乾两人到了主院的时候,夏敞正抱着苗儿逗弄。 苗儿咧着嘴,咿呀咿呀地都能跟夏敞说话了。 因着他们没有请奶妈回来照顾,平常袁婶子会过来帮着马氏一起带孩子,这会儿怕是她见夏敞回来了,就走了。 马氏跟夏敞一人抱着一个孩子。 红桃跟绿梅在外面候着,见到香穗跟程乾来,蹲身行礼打了招呼。 马氏听到“大郎君”三个字,抬头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过来的程乾。 马氏站起来,惊喜道:“阿乾,你回来了?” 程乾过去向马氏跟夏敞行礼。 红桃很有眼力见儿地从夏敞手中接过了苗儿。 马氏也将岩儿递给了绿梅,盯着程乾上下打量,笑着说:“阿乾黑了,不过看着比之前又健壮了。” 夏敞坐去东边的椅子上吃茶,马氏拉着程乾问东问西。 待马氏问完了,程乾才有机会拿出他给两个孩子买的礼物,“弟弟妹妹的百日宴,没能回来,这是我补给他们的贺礼。” “阿乾,有心了。”马氏笑着从程乾手里接过红木盒,“伯母帮他们收起来。” 马氏将礼物放到桌子上,拉着程乾又是一阵嘘寒问暖。 香穗跟夏敞完全都插不上话。 夏敞时不时地端起茶盏喝一口,香穗抄着手恭恭敬敬地坐着。 “阿乾升任小旗了?伯母就知道你会有出息,今儿咱们让灶房做两个好菜,给你庆祝庆祝。” 马氏高兴地好似程乾做了大将军似的,而大将军本人有点儿吃味,他现在可是统管着两个县城,也没见她那么高兴过。 夏敞见马氏拉着程乾说个不停,他寻着机会插了一句:“阿乾明儿还得回阳城,你让他歇一歇,跟穗儿去说说话。” “明儿就走?”马氏望向程乾问。 程乾轻轻点了点头,“奉命回来清风寨办事,总旗大人允许我跟严雄在家待一晚上,明儿再回去复命。” “怎么就这么急呢?”马氏看了看香穗,还是柔声说:“你俩回去说说话吧,晚饭时间过来,伯母让灶房加餐。” 程乾应声告辞,香穗也别了爹妈。 马氏站在堂屋门口,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她收回视线,对着夏敞一顿埋怨:“穗儿还小,他俩有什么要说的?” 她气呼呼地坐到了西边的椅子上。 夏敞笑:“穗儿眼看都十二了,阿乾也快十六了。我回来的时候,穗儿在外院摘桂花呢,这会儿跟阿乾一起过来,定然是阿乾着人去寻回来的。他们眼看都大了,多相处相处无碍的。” 夏敞这么一说,马氏才想起来,香穗一早说了要去外院摘桂花,她要用桂花做桂花酿给他们喝呢。 算了,随他们去吧。 程乾送了岩儿,苗儿礼物,她娘没有打开,她就好奇,“乾哥,你给岩儿,苗儿送了什么礼物?” 程乾回:“在阳城的金铺子里打的两个长命锁。” “金的长命锁?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程乾月银三百文,他十年的月银加起来才能打两个长命锁吧。 “跟同僚借了些。” 程乾的月银是不够,可是他还有些积蓄,于是事先跟同僚们借了一些。 主要是夏潮,这次他得了一些赏赐,还没有来得及拿回家。 香穗的钱不剩多少了,她们酿好的酒,明年才能开始卖。 她剩下的钱维持到来年三月份也是紧巴巴的,她不能帮程乾还钱,只能让他用他娘当初留给他的钱还了。 香穗歉疚地看了程乾一眼,没有说什么。 而后两人一前一后缓缓地往程乾他们院子走。一路上,程乾显得有些沉默,冷冷的氛围,香穗感觉尴尬,她就开始跟程乾讲她学酿酒的事情。 说起酿酒,真是说到了香穗的心坎儿上, 她兴致勃勃、滔滔不绝,从选料到酿造,工艺再到最终成品的口感和色泽,无一不是详细道来。 程乾则始终全神贯注地听着,时而微微点头表示认同,时而微皱眉头陷入沉思。 两人来到小院的堂屋,香穗依然讲个不停。 都是刚学会没多久的知识,热乎的,很熟悉。 就这样说了好一会儿,香穗终于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她停下来,伸手端起身旁茶几上的茶盏,轻抿一口茶水润了润嗓子。 就在此时,她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之前那个粗使婆子所说的有关外男进入后宅的事情。 香穗心中不禁犯起了嘀咕,这事要不要告诉程乾? 严格来说,他也算是外男吧? 香穗犹豫再三,始终拿不定主意。 正当她内心纠结不已的时候,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程乾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轻声问:“怎么了?看你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要对我说?” 听到程乾的问话,香穗抬起眼偷偷地瞟了他一下,然后迅速地低下头去,还是一脸的纠结。 见此情形,程乾愈发觉得奇怪,再次追问道:“穗儿,莫非你真的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若是有的话不妨直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香穗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将之前家中发生的事跟他说了。 程乾神情低迷,“是我思虑不周,给你添麻烦了。” “那也不能怪你,谁知道大户人家这么讲究。当初在玉田县你们去夫子家读书,不是说夫子家的私塾跟夫子住的正房都在一处,夫子家娘子定然也是跟你们在一个院子吧?” 程乾微微颔首,“可是现在不同往日,伯父如今是两县之主,咱们还是得注意着些。院子两旁不是有许多小院,我还是寻个小院搬去吧。” 香穗眉头深地蹙起,“你说要搬,阿娘不见得同意。” “这次回阳城,怕是很长时间不能回来。那边新招了许多新兵,训练严的狠。以后要长时间待在那边,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偶尔回来一次,住哪里不是都一样,不能因着这点儿小事让人说嘴。” 程乾望向香穗,“我东西也不多,你跟伯母说说,说好就给我寻个小院搬过去。” 香穗长睫闪动,微微颔了颔首。 第134章 不搬 香穗性子急,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跟她娘说了。 她说:“阿娘,乾哥要搬去旁边的院子去住。” 说什么搬去旁边院子,马氏不明所以,“不住家里,做什么去旁边院子住?” 石头也停下来手中的筷子,盯着香穗跟程乾看,他在想他要不要跟着一起搬? 香穗盯着她娘,说:“大户人家不是有那个外男不可入内宅的规矩吗?” 她说完看了程乾一眼。程乾看向马氏点头。 马氏把筷子放下,她坐直了身子,望着程乾说:“阿乾,你就跟石头跟香穗一样,伯母从来拿你当自己的孩子,你哪里算外男。你不用搬,就住在原来的院子里。” “嗯,对,不用搬,谁要说闲话发卖了出去。”夏敞在一旁随口附和。 马氏眼睛在香穗跟程乾脸上打量,她柔声说:“要搬也不是这个时候,等穗儿及笄了,伯母在旁边给你们寻个合适的院子你们再住过去。” 关于这个,好像还早,马氏也不乐意多说,就这么一提而过。 香穗傻傻地问:“我也跟着一起搬?” 夏敞理解马氏的意思,他看着傻乎乎的闺女,笑着没有说话。 “我搬不搬啊?”石头更傻。 她怎么生了这么两个傻孩子,气都给她气笑了,“大户人家不是还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别说了,快吃饭吧。” 马氏一声令下,大家都埋头乖乖吃饭。 香穗迷惑不解,程乾悄悄地红了耳垂。 程乾十五了,他跟着一群兵痞子住在营帐里,有些该听的不该听的,他都没少听。 马氏的意思他多少是听明白了。 穗儿还是他的小媳妇,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有所变化。 香穗还小,没人在她跟前一直提童养媳这事儿,她自己整日想着酿酒,挣钱,自然也没有往那方面想。 香穗是穷怕了,她总觉着自己手里有钱了,生活才有安全感。 因着程乾明儿还要走,马氏拿出一个大包袱,里面有两套里衣,还有两双新鞋子。 这些都是她当初抽时间做出来的。 香穗针线不好,马氏有孕在身时,她边教念儿,边自己也做了些。 袁婶子提议让她找个针线娘子回来,她想着找针线娘子回来还要花钱,而她自己也能做,就没有找。 程乾明儿就要走,马氏叮嘱了他几句,翻来覆去就是要吃饱,要穿暖。 今儿,石头没有留下来逗弟弟妹妹,跟着程乾一起回了他们院子。 “乾哥,爹爹说教我功夫,现在都没有教了。现在你也去了外县,我一个人住在院子里很无趣的。” 石头拉着程乾诉苦。 香穗走在他们后面听着,猛然想起自己也好久没有练武了。 可是,对她来说,事情太多做不过来,只能照着一个方向努力,她现在努力的方向就是酿酒。 可是石头不一样,他除了读书还有大把的时间,练武对石头来说也是好事一件。 因而,她轻声对石头说:“倘若你有心学习武艺,不妨央求爹爹替你寻一位出色的武师傅回来,有武师傅教导更好。” 石头忙回:“若是乾哥在家就好了,他也能亲自教我。” 如今程乾整日不回来,石头才感觉到,当初程乾在的日子多么好。 院里有人陪他,程乾在院里练武的时候,他也在旁边比划两下,虽然是各练各的,毋庸置疑,他当初是高兴的。 如今,程乾一走就是几个月,这么大个院子只有他一个人住。 石头不禁撅起了小嘴,难掩眼中的失落。 不止如此,香穗还又给他一个打击:“乾哥怕是不能留在家里教你,他得回兵营,以后他还要在战场上建功立业呢。” 程乾目光凝视着前方,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香穗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若说她懂,刚才她娘说的话她又不明白。 若说她不懂,她整日里念叨的就是让他上进,就像一个期待着相公有所成就的小娘子。 天色不早了,从程乾他们院门口经过的时候,香穗叮嘱了石头一句,“早点儿休息,别扰乾哥,他明儿一早还要早起。” 石头乖乖应是。 香穗回到小院,就看到念儿跟绿竹还有竹翠都在院子里挑拣桂花里的枯枝残叶。 她走过去一看,旁边满满的一小笸箩都是挑拣好的。 香穗伸头往大竹笸箩里看,笑着说:“你们都挑拣好了。” 念儿抬头看向香穗,说:“没有多少了,一会儿就捡完。” 接着低头继续捡跟着桂花一起掉下来的杂乱东西,枯枝,枯叶还有不要太好的桂花。 绿竹跟竹翠起身,问了香穗之后,跑去忙着给她做沐浴的准备。 翌日,程乾走了,果然如他自己所说,后面都没有什么时间回来。 一直住在阳城的大营里。 听说夏潮升了千总,他在阳城练兵也没有时间回来。 夏娘子看着白嫩可爱的岩儿跟苗儿,艳羡地有点儿在临阳这边待不住。 有次过来找马氏聊天,可怜兮兮道:“三婶,若不是舟儿在家里读书,我都带着他去阳城了,潮哥自去了阳城,这多大半年了,都没有回来过。” 舟儿都四岁了,夏娘子再没有开过怀,这跟夏潮常年不在家也有关系。 马氏能明白她的心思,“若是你信得过三婶,你就将舟儿留在家里,让他搬过来跟石头住,我定然帮你照顾好他。你要是想去照顾阿潮,我这边跟你三叔说一声,看你能不能过去。” 只见那夏娘子原本还如苦瓜一般苦着的脸,就在听到这句话后,如同被春风拂过的花朵般,瞬间变得明媚起来。 她满脸欣喜地说道:“谢谢三婶,就知道三婶您对我最好啦!” 当夏敞回到家中时,马氏赶忙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夏敞听后,略微思索片刻便开口道:“阿潮在阳城倒是能分到属于自己的院,若是小柳想去,那就让她去吧。” 毕竟这也是为了他大哥家的血脉传承。为此,他就破例一次。 夏敞同意了,马氏又皱起了眉头,她担忧地说道:“阳城虽说就在隔壁,但要说距离嘛,倒也算不上很近。她一个柔弱的女子,这一路怎么过去?” 夏敞听后,思索了一会儿,说:“要不这样吧,我先给阿潮去封信问问看,是由他那边派人回来接小柳,还是我这边直接派人把她送到阳城去。” 第135章 开始进账 夏娘子没有去成阳城,夏敞在公文里面夹带私信给夏潮说了这事儿。夏潮说眼看就要岁节了,让她不要过去。 夏娘子听了夏潮的回信,气得几天都没有吃下饭。 马氏觉着夏娘子是闲的了,舟儿去跟着夫子读书,若是她不来主院,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清冷。 香穗想着不然就让她去给她帮忙,朱阿婆年纪大,朱娘子身子弱,平常制酒曲,酿酒那些活都是香穗跟绿竹做。 为了怕酒糟浪费,他们还在院子里养了几只羊。 香穗请夏娘子过去给她帮忙,夏娘子也同意了。 只是临近岁节的时候,何夫子被夏敞召回去了,阳城那边一直都是夏敞跟一个千总在管,两个人除了练兵也没有做知县的那块料。 何夫子就被任命为阳城知县,说着这就要出发。 夏娘子听说这事儿,回家收拾了东西,过来找马氏,要跟着何夫子一起过去阳城。 “三婶,当初潮哥不让我去,不就是怕麻烦吗?现在何夫子要过去,路上多我一个也不多。” 夏娘子东西都收拾好了,马氏就在夏敞耳边吹了吹耳边风,她就跟着何夫子一起去阳城去了。 若不是夏娘子,马氏还不知道,香穗他们在甜水巷还养了羊。 去壳,淘洗,晾晒,活也都不轻,马氏心里疼惜香穗,提议:“穗儿,你那里若是忙不过来,在家里找个粗使婆子过去给你帮忙吧。粗使婆子力气大,总能帮着抬抬东西。” 香穗摇头,“阿娘,不用,其实每次要用的粮食也不多大概就四十斤左右,我有绿竹帮忙就行了。” 香穗自从去学酿酒,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她说能忙得过来,马氏也不多言,只说:“你要是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跟娘说。” 香穗弯着眉眼,甜甜一笑:“好,知道了。” 天冷了,岩儿跟苗儿都穿得很厚,里面穿了夹棉的衫裤,外面还裹着厚厚的小包被。 两个小小家伙爱笑,香穗跟她娘说话,她抱着的岩儿就盯着她,一直咧着没牙的小嘴儿笑。 笑得眼睛弯弯的,可得人心里欢喜。 香穗点着下巴,逗他:“岩儿笑什么?”香穗一逗他,他笑得更加欢实了。 白嫩嫩的小娃娃咧着没牙的小嘴儿笑,怎么看怎么可爱。 就是包裹得太厚了,手脚都动不了。 香穗之前也说买些炭火回来,可是马氏说,他们兄妹几个冬天都是这么过的,且岩儿跟苗儿身上的衣裳可是比他们当初厚实多了。 她说,用不着炭火,小孩子身上火力大。 “阿娘,快岁节了,之前酿出来的一些浊酒,我们准备拿出来售卖,往后我可能不回来跟你们一起吃晚饭了。” 香穗点了点岩儿的小脸蛋,岩儿小嘴儿一动一动的。 “好,娘知道了,你自去忙你的。”马氏怀里的苗儿睡着了,她轻轻将她放到床上。 没有钱租赁铺子,香穗就在街口支了个摊子,浊酒他们卖的不贵,一斗三百文,一升三十文。 他们定的价格不贵过来沽酒的人也不少。 就是他们的酒不多,一出摊很快就能卖完。 他们刚出摊没有两日,就引起了别的酒肆的注意。 “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日升酒肆的东家问他家掌柜的。 “好像是朱家,有次我看到朱家的娘子跟着出过一次摊。” 那东家眼睛眯缝着,“朱家娘子?听说她在大狱里受了很重的伤,出来还能酿酒?” “爷,不若我去打探打探吧,那朱娘子看着不像是不能动的样子。” 那掌柜曲意迎合,东家摆了摆手。 “算了,别去打探了,生意都可以做,咱们不要像陈掌柜,狠心做局,结果人家最后出来了,他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陈家的酒肆,现在还在那夏将军的手里。” 做人不要太绝,可能会有反噬。 这朱娘子命不该绝,受了那么大的磨难还能东山再起,那就是该有此命。 虽然那东家没有让掌柜的去打探,他自己还是会在酒摊子出摊的时候,站在酒肆门口关注着。 他让家中的小厮去买了一升回来,尝了尝,酒就是普通的酒,口感也不差。 能卖的快,因着价格比酒肆里的便宜,一斗少一百文。 酒很寻常,量也不多,每日也就拿出来卖两三斗。这样他就没有放到心上。 浊酒酿好之后不用存放太久,为了能让钱尽快回来,香穗不得不多酿了些浊酒出来卖。 还有羊,吃了酒糟的羊儿,长得膘肥体壮。 岁节前将羊儿卖了又是一笔收入。 忙忙碌碌一个月,加上卖羊的钱,马上就回来了四十多两。 本钱自然是没有回来的,香穗拿出五两出来给了朱娘子,让他们好好过个节。 腊月二十八,程乾跟严雄从阳城回来了,说夏娘子有了身孕,路上不便折腾,她跟夏潮就在阳城过节。 舟儿听闻此消息,小小的失落了一会儿。石头带着他出去玩了一会儿,就忘了悲伤。 岁节跟去岁差不多,马氏,袁婶子,香穗,念儿他们在内院吃席。 夏敞带着郎君们,跟严老翁,余师爷在外院吃席。 香穗酿的头一缸酒准备等到岩儿跟苗儿周岁的时候吃,过节她将第二缸里的酒带回来一斗。 虽然还不到一年,因着是清酒,味道很是辛辣,夏敞他们几个喝得赞不绝口。 余师爷端着酒盏细细地咂摸,“这是穗丫头酿的酒?着实不错。真是没想到啊,这丫头人不大,折腾出来的东西倒是不错。” 夏潮没有回来,程乾跟严雄两个成了桌上陪酒的,拿着酒壶时刻准备着斟酒。 石头跟舟儿上不了酒桌,坐在一旁纯吃饭菜。 夏敞跟余师爷吃了几盏酒,他们不能喝太多,说什么程乾跟严雄大了,该让他们喝点儿酒了。 他们的一点儿就是用了不到一升酒,就将两人都给灌醉了。 夏敞看着脸儿红红,头都抬不起来的程乾跟严雄,说:“酒量不行,才喝这么点儿就醉了,还得好好练练。” 第136章 醉酒 人醉了酒,反应各不相同,程乾坐在一旁低垂着头,严雄晃晃悠悠要走。 “放鞭炮啊,过节了。石头,舟儿。”严雄一走一踉跄,还要抓石头跟舟儿去放鞭炮。 舟儿觉着好玩,哈哈哈地笑着在前跑,严雄踉踉跄跄在后面追。 夏敞跟余师爷笑眯眯看着。 严老翁也笑眯眯地看着,待他们玩了一会儿,才拱手对夏敞跟余师爷说:“哈哈哈,让两位见笑了。我扶他回去休息。” “好,老哥带他回去吧。” 夏敞说完安排院里的女使,“玉书,去后面灶房,让人煮两碗醒酒的汤来,煮好端一碗给严郎君送去,叫三元过来,扶着严郎君回去。” 那丫头应了是,出去后,紧跟着就进来一位年轻力壮的小厮。 他拱手叫了声:“爷。” “你扶着严郎君,好好地将人送回去。”夏敞吩咐完三元,他指着程乾对余师爷说:“师爷稍坐,我也将这小子送回去。” 余师爷抄着手站了起来,“我这就回去了,将军等一会不是还要出去巡视?” “师爷请便吧,我送完这小子就出去。” 三人互道了新岁贺喜,然后就各自离开了。 夏敞半扛着程乾回了后院,石头跟舟儿在后面跟着,跟到主院门口调转了路线。 到了主院,石头一进屋就跟他娘说:“阿娘,乾哥哥跟严哥哥都吃醉了酒。” “谁让他们吃的?你爹?”马氏蹙着眉头,站起来就要出去看看。 “爹爹已经送乾哥回院里去了,他还让人去熬醒酒汤去了。”石头说着走去了罗汉榻旁边。 舟儿已经爬到罗汉榻上了,岩儿跟苗儿这会儿刚吃过奶,正躺着昏昏欲睡。 香穗怕舟儿捣乱,站起来说:“阿娘,我过去看看。石头,舟儿,你们不去放鞭炮?爹爹买了鞭炮放在外院了,你们让小厮放给你们看。” 舟儿还想看一会儿岩儿跟苗儿,被石头拉出去放鞭炮去了。 袁婶子想,等一下大当家的该回来了,她就起身告辞了,念儿也跟着出了主院。 香穗过去的时候,夏敞还没有走。 “穗儿,你过来了,正好,你在这里看着点儿阿乾,别让他吐了,万一吐了让他趴床沿,下面给他找个东西接着。” 院里丫头太少,只一个小丫头,使唤出去就没有人看顾着程乾,夏敞就没能脱开身。 刚巧香穗来了,他将程乾交给香穗,“你在这里看顾一会儿,爹要出去巡视一圈。” “好,爹爹去吧。” 香穗目送夏敞出门,转身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燃着红红的蜡烛,光影昏黄。 香穗进来一看,程乾仰躺在里间的床榻上,脸儿红扑扑的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 她站在床榻前,看着躺在床上的程乾,猛然之间感觉他变了很多。 当初她刚看到他的时候,他皮肤白皙,长得斯文俊秀。 这会儿再看,他皮肤是古铜色的,鼻梁高挺,脸上的棱角已经显现出来。 睫毛煽动,黝黑的眼睛盯着她,眼中含着笑意,薄唇轻启喊了声:“穗儿。” 嗯,醒了? 香穗半蹲在床边,柔声问:“难受吗?要吐吗?” 程乾傻笑着摇了摇头,撒娇似的说:“酒好辣。” 香穗嘴角上翘,她还真没有见过这样的程乾,她俏皮地说:“辣,你还将自己喝醉了。” “是穗儿酿的啊。”程乾嘟囔着,眼睛有点儿睁不开的样子。 香穗还想逗一逗程乾,青叶端着热水进来了,“姑娘,我帮郎君擦擦脸。” 香穗挪去旁边,青叶拿着投湿的帕子要给程乾擦脸,程乾头往里面一扭,嘟囔着:“不擦。” 程乾清冷又极少回来,青叶心里还是有点儿怵他。 他不让擦,青叶拿着帕子有些不知所措。 程乾可是最爱干净的,醉酒之后,竟然变邋遢了? 香穗让青叶跟绿竹都出去,她重新将帕子打湿,拧干了对程乾说:“你真的不擦脸?” 程乾听是香穗的声音,就将头转了过来,说:“擦。” 香穗拿着帕子帮他擦了擦脸。 香穗投洗帕子的时候,程乾坐了起来,他艰难地解着身后的腰带。 她见了,说:“让青叶进来伺候你将衣裳脱了吧?” “不用。”程乾一边说不用,一边自己去解。 他喝了酒,脑子不灵光,手脚也不听使唤,解了大半天也解不开。 香穗看不过去,她丢下帕子,说:“我帮你?” 程乾乖乖转了身,让香穗帮他解身后的系带。 香穗叹息一声,就知道麻烦她,什么都让她做,现在还当自己是他家的女使。 她帮着程乾将外套脱了,帮他擦洗好手脸,他倒头就睡。 香穗让青叶叫水盆里的水端出去倒了,绿竹又在外面禀报:“姑娘,醒酒汤送来了。” 她刚坐下又站了起来,“端进来吧。” 程乾不让她搭手伺候他,只能香穗自己来,香穗摸了摸汤碗,还有些热。 她接过托盘放到旁边的桌子上。 掀开盖子晾一晾,过了一会儿,香穗用调羹舀了一点儿尝了尝温度。 浓浓的药味,带着一丝甘甜,还好是甘甜的。 香穗走去床榻边,推了推程乾的肩膀,“乾哥,起来将醒酒汤喝了。” 程乾乖乖坐起来,让香穗喂他喝醒酒汤。 他眼睛紧闭着,嘴巴倒是乖乖地在喝,不知道为什么,香穗看了就想笑。 “好了,喝完了。”香穗将空碗放回的桌子上,转头回来,程乾还闭着眼睛在床上坐着。 香穗又转回来问他,“想吐吗?” 程乾闭着眼睛摇了摇头,她就笑着说:“那你躺下睡觉吧,醒酒汤喝完了,不折腾你了。” 程乾就乖乖地躺下了。 醉酒了,但是乖的很。 香穗悄悄趴到程乾床头,她压着声音问程乾,“乾哥,你是不是一直将我当作你家的女使?人家伺候你你都不用,非得要我伺候你。” 程乾嘟嘟囔囔回了句:“娘子。” 香穗没有听清,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睡着了。” 酒是个好东西,外面是噼里啪啦放鞭炮的声音,他还睡得那么香甜。 玩了很久忍不住瞌睡的石头跟舟儿回来睡觉的时候,香穗还没有睡。 第137章 岁节 程乾躺在床上,呼吸平稳而深沉,院子外面的鞭炮声原本还噼里啪啦响个不停,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噼啪声也渐渐变得稀稀落落。 香穗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抄着手静静凝视着熟睡中的程乾,心中暗自思忖:他睡得这么沉应该不会再醒来了。 就在这时候,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偶尔没有鞭炮声的夜色里无比清晰。 香穗透过窗户往外看,原来是她娘带着红蕊过来了。 马氏并没有过来西厢房,她先去了东厢房,东厢房里住着石头跟舟儿,这边院里只有青叶一个丫头,程乾又吃醉了酒,她怕那丫头照顾不过来。 先去看了两个小的有没有好好睡下。 宽大的架子床上,石头跟舟儿头抵着头,睡得正香,马氏俯身帮他们拉了拉被子,掖了掖被角才出去。 绿竹站在西厢房门口,马氏站在院里,示意她去将香穗叫出来。 绿竹躬身应是,还没有走进西厢房,香穗就走了出来。 不知道怎么了,她刚走到她娘跟前,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刚才还没有感觉困呢,这会儿刚出来怎么就瞌睡了? 香穗看向她娘嘿嘿一笑。 “二更天了,阿乾睡得安稳吗?”马氏见状,轻声问。 香穗忙点头,“看着睡得挺安稳的。” 马氏微笑地望着香穗,拉过她的手,温柔地说:“阿乾既已睡下,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看手都冻得冰凉。” 她转头叫青叶:“青叶,这么你多留心着些西厢房,备好茶水,等郎君醒来了给他喝。” 青叶蹲身应下。 马氏拉着香穗走出小院,将她送回她的小院。她走回来的时候,在程乾跟石头的院门口停了一下。 阿乾是大小伙了,穗儿再过三年也及笄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一眨眼四年的时间就过去了。 香穗昨晚二更时分才上床歇息,年节这日,还不到五更就起了床。 新的一年,最热闹的就数贺岁,拿压祟钱。 程乾抱着岩儿,香穗抱着苗儿,带着石头跟舟儿给夏敞和马氏磕头,然后一人得了个装了碎银子的红包。 这个年节最高兴的应该是夏敞,他曾经以为,他也就那样了,为村民造反,然后孤孤单单一个人死在土匪头子的名头上。 如今,他有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还有面前一堆孩子。 夏敞哈哈大笑,“今儿咱们早些吃饭,吃过饭你们去外面玩去吧。听说县城的富户请了唱戏的过来南湖唱戏。” “能出去玩了,太好了。”舟儿高兴地一蹦一跳。 何夫子走了,石头跟舟儿也不轻松,每日被拴在家里背书练字。 富户们都能请伶人过来唱戏了,说明清风寨已经将临阳慢慢地掌控在了手里。 不用担心有人过来捣乱,也不用时时紧闭城门。 去岁,他们刚过来临阳,过节的时候也都是没有怎么出门的。 香穗卖酒卖到了临近岁节,她看到了城中商户们早早地就将铺面装扮了起来。 五颜六色的彩带,红彤彤的大红灯笼,都装点到门面上了。 虽说初一这日大家都不开门营业,可是街上到处花红柳绿的,看着很热闹。 石头已经九岁了,他还跟舟儿一样心思活跃。 石头这样大家也都宠着,谁让他小时候过得那么苦,五岁时,吃不饱常常躺在床上。 现在他吃得饱,穿得暖,人也变得活泼开朗,马氏跟香穗高兴都来不及呢。 石头跟舟儿他们两个早就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心想着要出去凑热闹。 吃过饭之后,他俩在主院里像两只小猴子似的上蹿下跳,根本就安静不下来。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石头又过来问马氏。 马氏看向程乾跟香穗。 香穗说:“我得过去甜水巷看看朱阿婆跟朱娘子,回来才能去。不然乾哥叫上雄哥带着他们先去。” “天儿还没有大亮呢,人家唱戏的这时候也不上台。石头你带着舟儿在家再玩一会儿。” 程乾见状,站了起来,“伯父,伯母,我带着他们两个去找严雄去。” 马氏笑着点了点头。 “好,找严哥去。”石头拉着舟儿跑去了前面。 程乾躬身行礼之后走了出去。 香穗见状,微笑着摇了摇头,天儿也快亮了,她也走吧。 她站起来跟夏敞,马氏行礼,然后唤来了绿竹,两人一起也走了出去。 朱阿婆跟朱娘子过年添了新衣裳,两个人这个岁节过得比之前的两年都要好。 香穗过去,朱阿婆热心地拉着香穗进屋去吃她自己做的小果子。 来到甜水巷朱家,香穗就跟回了自己家一样,她跟两人贺岁,然后坐着吃了点儿果子,说了会儿话。 “石头还等着我回去一起去南湖听戏,阿婆要不要过去凑凑热闹?” 香穗笑着问。 朱阿婆忙摆手,“不去不去,年纪大了,不凑那个热闹。” 朱娘子自然也是不去的,她自从从县衙的大牢里出来,就不怎么出门。 她身体弱,适合在家里静养着。 香穗这么一来一回,天也大亮了。她让九成赶着驴车在外面等着,自己回家叫人去了。 毛驴车不大连赶车的九成都算上,一辆小车坐了七个人。 严雄跟九成坐在最前面,石头跟舟儿坐在严雄跟九成后面,他们两个盯着前面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绿竹坐在最后面,香穗跟程乾并排坐在绿竹都后面。 程乾甫一落座,便侧过头去,用极其轻柔的声音问香穗:“昨儿个我醉酒,可是你照料的我?” 香穗闻言,想也不想便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随后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程乾听后,目光如水般温柔地凝视着香穗,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轻浅浅、如春风拂面般的微笑,“辛苦你了。” 香穗听到这话,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便转过头来,歪着脑袋,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程乾。 其实她很想开口告诉他,当初他醉得一塌糊涂,不肯要青叶照顾非得让她照顾,她也是身不由己啊。 然而,话尚未出口,只见原本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的程乾突然伸出左手,一把将香穗靠近他那边的小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香穗对此毫无防备,不由得当场愣住了。 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被程乾紧握的手,然后又抬起头来,满脸惊愕地望向身旁的程乾。 而此时的程乾十分镇定自若,他目不斜视地紧盯着马车后方,好似平常一样。 只有那微微泛红的耳垂,泄露了他内心深处那丝难掩的紧张。 第138章 不正常 为啥要抓她的手啊? 香穗悄悄挣了挣,没有挣脱,反而被程乾抓得更紧了。 挣也挣不开,她直接放弃挣扎,转头像程乾一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盯着绿竹的后脑勺看。 昨晚她照顾了他,他就该感谢她,他感谢的方法就是抓她的手?表达亲切? 可是男女有别啊。 想到男女有别,香穗紧张了起来,绿竹千万别扭过头来啊。 香穗心儿怦怦跳,吓得了。 程乾心儿也怦怦跳,紧张的。 程乾的手心里好似有一团火,香穗感觉潮乎乎,暖烘烘的。 香穗眼睛一直盯着后面,可是她的脑子乱哄哄的,不知不觉驴车就到了南湖边儿上。 过来看热闹的人很多,整个南湖边人来人往的,还有很多卖小食的摊子。 “郎君,姑娘,在哪里停车?” 九成看了一眼,里面人很多,再往里走,车不好赶,于是他转头问程乾香穗。 程乾悄默声地松开了手,香穗赶紧将手抄到袖筒里,她被握着的这个手,暖暖的。 严雄已经跳下来驴车,“车赶不进去的,你找个地方将车停下。” 程乾也扶着车帮跳下了车,“都下来吧,咱们走着进去。” 石头跟舟儿一下车就跑着往前冲,严雄大跨步跑着跟了上去。 “郎君,姑娘,我就将车停在这旁边,你们回来让绿竹叫我一声就行。” 程乾点了点头,伸手很自然地牵住了香穗的手。 香穗拽了拽,反而被程乾紧紧拉住,“人多,别走散了。” 人,还好吧,好像有些多。 香穗就任由程乾牵着手走,偶尔她转身看绿竹,就看到绿竹也被外面的东西吸引了,视线根本没有在他们身上。 严雄追上石头跟舟儿,一手拉着一个,还抽空转身让程乾跟香穗快点儿。 石头跟舟儿不是过来听戏的,戏台上伶人唱得卖力,他们两个拉着严雄买东又买西,吃得很是开心。 “阿姐,糖葫芦。”石头拿给香穗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转身就跑去找严雄去了。 香穗一手被牵着,一手拿着糖葫芦吃,旁边有个人看着,吃起来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石头偶尔还能撒开严雄跑一下,她就一直被拉着,不得自由。 香穗吃了一颗糖葫芦,酸酸甜甜的,还挺好吃。 她吃,程乾看,怪不好意思的。 “吃吗?”香穗举着糖葫芦客气了一句。 程乾轻轻嗯了一声,低头就要咬她手里的糖葫芦。 香穗震惊之余,还是将手里的糖葫芦往上举了举。 程乾不对劲儿,这是程乾吗?不会是喝了她酿的酒后喝傻了吧? 香穗微张着小嘴,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程乾将她的糖葫芦咬下来一颗。 程乾将糖葫芦咬进嘴里嚼了嚼,然后看了傻愣的香穗一眼,点头说:“还行。” 香穗盯着自己的糖葫芦看了一会儿,又仰头偷偷看程乾,太不对劲儿了。 她抬头往前看,寻找严雄的身影,刚巧看到严雄躬身正在偷吃舟儿高高举起的糖葫芦。 嗯,严雄好像没有怎么变,从来不走寻常路,行事作风常常令人意想不到。 严雄昨儿也醉酒了,那就是严雄也喝了那酒。 他很正常。 香穗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再次将目光投向程乾。不凑巧,这次被程乾抓了个正着。 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然后用轻柔的声音问:“穗儿,干嘛一直鬼鬼祟祟地偷看我?” 闻言香穗拉着程乾的手停下来,她慢慢地抬起头来,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眸直直地望向程乾,神情无比认真地开口:“乾哥,你……你还好吗?” 程乾见状不禁感到有些诧异,他挑了挑眉,疑惑地反问:“怎么这么问?” 香穗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举起了手中那串糖葫芦。竹签上还剩下六颗晶莹剔透、红彤彤的糖葫芦,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她晃了晃手中的糖葫芦,一脸严肃地看着程乾问:“乾哥,你看看,这上面有几颗糖葫芦?” 看到香穗这般模样,程乾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觉得这个小女娘真是可爱极了,居然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跟他较起了真儿。 于是,他故意逗弄道:“我吃了你一个糖葫芦,你生气了?别小气,赶紧把剩下的吃了,等你吃完我再给你买一大串。” 香穗听后,小嘴一撅,娇嗔地说:“才不是。” 程乾笑着追问:“那到底是因为什么呀?” 香穗咬了咬嘴唇,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摇了摇手中的糖葫芦问:“你说这上面有几颗糖葫芦。” 小女娘坚持,程乾不笑了,认真地回:“六个。” 脑子没有问题吧,那到底哪里出了没问题?香穗疑惑地又看向程乾牵住的她的手。 程乾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手指微微动了动,随后放开了香穗。 他好像找到了问题所在。 小女娘太小了,并不能明白他的感情,他这样反而给她造成了困惑。 程乾放开香穗,伸出衣袖给她,“牵着,别走丢了。” 这次来南湖边玩,戏台上咿咿呀呀的,香穗完全不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她拉着程乾的衣裳,就在后面跟着严雄他们几个身后转悠了。 严雄带着石头跟舟儿玩得彻底,将刚刚到手的压祟钱花了个精光。 等石头他们两个玩累了,他们也赶着驴车回去了。 马氏问香穗南湖唱得什么戏,香穗完全答不上来。 严雄跟程乾也不过在家待到初二,就跟着严老翁一起回了阳城。 而,香穗这边,开市开始就跑去街上找铺子,他们在朱家酿酒,等到清酒拿出来卖的时候不能再在街上摆摊了。 朱娘子说,清酒是要卖到五两一斗的。 他们的酒口感好,成色好,卖八两一斗也能卖,可是他们刚开业总要往外打打名声。 他们要酿酒买粮食,还要出去租铺子,香穗看着手中不多的钱,有些发愁。 这时候,她想到了她娘,她娘手里有钱,只能游说她娘给他们投钱。 第139章 抵挡一波 因着之前有卖豆芽的经验,香穗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决定,不将酒铺子的摊子铺排太大。 她只打算在街上赁两间临街的房子。如此一来,不仅开销较少,还能有间像样的铺子售酒。 经过一番走访,香穗已经看好了铺子,是街角的两间小矮房子。 那个地方有些偏僻,一年要十八两的房钱,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还在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心里有了底之后,香穗仔细地盘算好,最终敲定下来,才来找到了马氏商量。 亲兄弟明算账,香穗自然也要跟她娘算明白。 “阿娘,你就当入股了,你出五十两银子,到时候给你分二成的红利。” “说什么入股,你要用钱,娘拿给你,怎么还能要你的分红呢。” 香穗一开口,马氏二话不说,转身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功夫便拿出了一个青色的布包袱。 她走到香穗面前,轻轻地将包袱放在桌上,然后缓缓地摊开。 刹那间,六锭沉甸甸、每锭足足有十两重的银锭子出现在了香穗的眼前。那银锭子闪耀着耀眼的白光,看上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香穗不禁抬起头来,目光直愣愣地望向马氏,嘴唇微微轻启,轻声呼唤道:“阿娘……” 马氏温温柔柔地笑,眼中满是慈爱,她轻声问:“是不是觉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说着,她望向香穗的笑容越发欣慰,“这是大当家当初给娘的聘金,大当家说让我自己放着,我就一直放到了现在,你有用就拿去用吧,娘放着也是放着。” 香穗正值用钱之际,她心中感激却没有跟她娘客气,她拿了五十两去。 赁下铺面,之后去衙门里张罗着办牙贴,也就一个多月的时间,穗泉酒坊就开业了。 酒铺子在个不怎么招人眼的地方,开业头一天就没有怎么卖出去多少酒,还不如当初他们在街头摆摊子。 香穗手里的银钱不丰,朱阿婆也是知道的,她之前在铺子里卖过酒,就自告奋勇去了铺子里张罗。 一日没有几个人过来沽酒,朱阿婆勉强还能应付。 清酒还没有到时间,他们卖的大多还是浊酒。 香穗不懂酒,她还是买了一升日升酒坊的清酒过来跟自家酿的酒对比了一下。 他们酿出来的清酒,入口微甘软滑,咽下去后是劲道十足的辛辣。是市面上最好的清酒都比不了的。 香穗不着急,就让朱阿婆在铺子里先照应着,等他们的仙酿开始售卖,再给酒铺子寻个掌柜的也不迟。 临阳县日子过得安稳,外面却是血雨腥风。 清风寨的清风军连着占了朝廷的两个县城,朝廷那边再不能视若无睹,朝廷派了军队过来围剿。 临阳城又处于半封闭的状态。 当初朝廷派下来剿匪的杨武,现在在夏敞开办的书塾里教孩子拳脚。 何夫子去了阳城,石头跟舟儿没了夫子,夏敞就没有在家里设私塾了,他直接在县衙旁开了个书塾,县里的孩子都可以过去读书。 请的是县城里当初有名的夫子,还有武功高强的武夫子。 临阳县城的人对清风军的认可度很高,家中有青年的,都以能投靠清风军为荣。 夏敞的清风军不知不觉间就壮大了两倍,临阳县城留了一半人留守。 另一半出城,支援阳城,准备在那边抵挡住朝廷军的攻击。 战争的惨烈超乎想象,双方士兵们舍生忘死地拼杀,喊杀声、兵器相交之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鲜血染红了大地,尸横遍野,惨不忍睹。 经过漫长而激烈的鏖战,朝廷军在清风军强大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最终在夏收前,清风军又是大获全胜。 这次战胜,清风军的士气高昂。因为,清风军历经三次战事,每次都以胜利告终。 夏敞带着人马回城,香穗站在酒铺子里,看到他右胳膊上绑了一圈麻布。 难得受伤了? 回家后,香穗才知道,遇到朝廷军,夏敞冲得比谁都猛,胳膊上挂了彩不是很严重。 这一仗之后,临阳这边又安静了下来。 听说,西北那边又攻陷了几个城池。 “阿娘,凉王已经攻到了前朝大都,离都城已经没有多远了。” 香穗在市井中,听到的消息比在内宅多,她过来看望夏敞,就陪着她娘坐在堂屋里聊了几句。 “娘在家不出门,还没有你知道的多呢。不过两拨人都离得那么近了,应该很快能分出个胜负。” 夏敞胳膊真的伤得不重,马氏跟香穗都不是很担心,坐在外面自顾自聊了起来。 香穗觑着眼睛瞟了里间一眼,她小声地说:“若是凉王坐上那个位子,爹爹怎么办?还要跟凉王打吗?” 人人都想过安稳的日子,香穗也不例外。 他们跟朝廷军打完再跟凉王的人打,这让人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夏敞,程乾,严雄,夏潮,包括严老翁,香穗熟识的人可都在军营里呢。 这次夏敞只是受了点儿小伤,可刀剑无眼…… 要说是娘俩,香穗这么一说,马氏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马氏一脸沉思,往后是个什么打算,夏敞还真没有跟她说过。 她只听说凉王是老皇帝的侄子,他们一家人争那个位子,让他们争好了,以她的意思,他们不掺和。 可是若凉王坐上那个位子,他如何治理天下,谁知道呢? 现在临阳跟阳城,都是轻徭薄税,大家日子刚刚好过,换了新皇帝,日子再过回从前那样,夏敞定然也是不同意吧? 马氏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母女俩一时无话。 堂屋之中,一时间静谧得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夏敞怀抱着岩儿,缓缓地从里间走了出来。只见那小小的岩儿,眨巴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似乎还带着几分刚刚睡醒后的懵懂和迷糊。 \"岩儿醒了,一睁眼就伸着手要出来找娘。\" 夏敞笑着说,抱着岩儿朝着马氏走来。 岩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急切地伸向马氏,脸上挂着一副讨好的笑容。 马氏见状,赶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从夏敞手中接过岩儿。 她先是轻轻捏了一下岩儿粉嫩的小脸蛋,夸赞道:“哎呀,我们家岩儿真是懂事,醒来都不哭不闹的,一点儿都没吵醒妹妹,可真棒呀!” 听到娘亲的夸奖,岩儿开心得咯咯直笑,露出嘴里几颗孤零零的小米牙。 马氏抱着岩儿又温柔地问:“岩儿肚子饿了吗?” 岩儿像是听懂了似的,扭动着小小的身躯,一个劲儿地往马氏怀里钻,甚至还调皮地歪着身子想要躺倒。 明眼人一看便知,这小家伙是想吃奶啦!看到岩儿这般可爱的模样,马氏不禁笑出了声,而站在一旁的夏敞更是放声大笑起来。 就连坐在一旁的香穗,也忍不住抿起嘴唇,悄悄地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140章 仙酿出名 马氏抱着岩儿回里间给他喂奶。夏敞走去东边主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香穗站起来,帮夏敞倒了盏茶,送到他跟前,“爹爹,喝茶。” 夏敞点头,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笑着问香穗:“刚刚你们娘俩聊什么呢?爹出来看到你们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香穗刚才跟马氏说的,也没有瞒着夏敞的必要。 她微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地说:“爹爹,我在街市上听到的,说凉王已经攻占了前朝的大都,离当今圣上所在的都城已然相去不远。我跟阿娘说,进而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圣人宝座,爹爹日后也要跟他打吗?” 香穗目光直直地望着夏敞,想要从他严肃下来的脸上找到一个答案。 打吗?夏敞早就深思熟虑过这个问题。 之前,余师爷也曾跟他彻夜长谈过。余师爷语重心长地说:“坐上圣人之位,非得具备天时、地利、人和三者不可缺一。除此之外,还有最重要的一条,顺应天意,应天授命。” 夏敞问何为天意。 余师爷就说了鱼腹丹书,汉高祖斩白蛇等一堆顺应天意,增加威望的典故。 这里面有不成功的,有成功的,总之造反都有个应天受命的借口。 当初,夏敞不屑,他就是看不得百姓疾苦才造的反,要什么糊弄人的说辞。 现在这天下是章家的天下,当今圣上无德,凉王要推翻他取而代之,那是他们的家事。 凉王那边是有许多章家的将军臣子扶持的。 朝廷换了章家另外一个人做皇帝,不算大动干戈,根基尚在,百姓休养生息一阵子就能缓过来。 若是他不甘心,非要跟凉王斗个你死我活,那这安稳的世道要彻底乱掉。 一山不容二虎。 他只是侥幸占了两个县城,等凉王占了都城,矛头一下就会转向清风军,他势必会尽全力将他们清风军剿灭。 生灵涂炭不是他愿意看到的,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他只想着百姓能过吃饱穿暖的安稳日子。 再说,这次朝廷派兵过来围剿他们的时候,西北凉王那边也没有闲着,他们及时挑起了战事,让朝廷军两边应接不暇,他们才勉强战胜了这次派遣过来的一万敌军。 从这些来看,凉王那边是帮着他们的。 若凉王是个好的,那他就解散清风军,回去种田去。 “爹不知道,不过若是凉王是个好皇帝,爹就解散了清风军带着你娘回家种地去,咱们在大夏庄还有十几亩良田呢。” 香穗笑,“那我回去卖酒,卖豆芽。” “你跟阿乾在城里租个铺子卖酒。爹喝了你酿的酒,比别人家的酒都好。酒好,生意不能差了,以后你们也能腰缠万贯,成为这城里的富户。” 夏敞说完哈哈大笑。 马氏抱着吃饱的岩儿出来了,她瞪了夏敞一眼,“笑那么大声,屋顶都要给你震塌了。” 夏敞收了声音,呵呵一笑。 马氏抱着岩儿坐去了香穗那边。 岩儿在她娘腿上刚坐好,就看到了旁边的香穗,伸着两只小胖手啊啊地要香穗抱。 香穗将岩儿抱到腿上逗着他玩。 夏敞将茶盏里的茶水一口喝完,说:“你们娘几个在这说话吧,我胳膊没啥事儿,我回兵营去看看。” 这次他们损失也很惨重,他要回去商议战死兵士的抚恤发放,不能寒了他们家人的心。 夏敞走了,香穗就悄悄将夏敞刚说的那些告诉了马氏。 马氏笑着问:“他真这样说,不打了就回去种地?” 香穗笑着点头。 马氏笑着说:“这也挺好,说起来,娘还是觉着住在村里自在些。” 兴许是凉王那边加紧了攻势,临阳这边又安稳了下来。 六月二十六,天气晴朗,阳光炙热,天儿虽然热辣辣的,夏家却是喜气洋洋。 这天是岩儿跟苗儿的生辰,夏敞吩咐下面的人将夏宅都装扮了起来。 由于当初没能给他们两个过百日宴,这次夏敞特意邀了许些人来家中庆贺。 连远在阳城的夏潮都带着身怀六甲的夏娘子赶了回来。 阳城夏家那边没有长辈照应,他不放心夏娘子,趁着这个机会将她送回来待产。 马氏听了夏潮所说,笑着紧紧拉住夏娘子的手,对夏潮说:“阿潮你放心,将小柳留在家里,我定然全心全力照顾好她。” 夏潮拱着手连连对着马氏道谢。 喜气洋洋的夏宅里,席开二十桌,香穗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正在往席面上摆酒坛子。 她提前将她去岁酿的第一缸清酒都装进了坛子里,坛子外面贴着红标贴,上面写着“仙酿”两个大字。 美酒佳肴备齐。 待宾客们纷纷入席坐定之后,酒席正式开始。一时间,整个夏家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宾客你来我往,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那坛中的佳酿香气四溢,口感绵软,回味无穷。凡是品尝过的人无不都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在这些宾客当中,不仅有军营里的千户大人、百户大人及其眷属们,还有县衙里各级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 一场酒宴,宾主尽欢。 酒席上的仙酿更是一下子就出了名。 这么好喝的酒,他们也不知道夏将军从里面采买到的,有心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酒出自穗泉酒坊,一个名不见经传,铺子不怎么显眼的小酒坊。 有人过来买了一坛,尝过之后跟酒宴上喝得一般无二,便使人再去购买,发现穗泉酒坊的清酒一次只能买一坛。 一坛里面才装一升酒,根本就喝不过瘾。 不是香穗他们不愿意多卖,而是清酒量少,为了让大家都尽量能买到仙酿,就只能限制一次的沽酒量。 也因为如此,穗泉酒坊的生意红火了起来。 朱阿婆忙不过来,香穗就打算着请一位掌柜的过来。 这时朱娘子找到了她,“穗儿,你是不是要给铺子里招个掌柜的?” “阿婆年纪大了,不能让她这么劳累,招个掌柜的,让阿婆轻松一些。”香穗笑着回。 朱娘子点了点头,浅浅一笑,她只犹豫了一瞬,就说:“我家酒坊之前有个掌柜的,当初我家被人算计,也连累了他。他从监牢里出来之后,好像回了村里。他有经验,人忠厚不死板。” 她说就直直地望着香穗。 第141章 请个掌柜 那人曾是朱家酒坊的掌柜,朱家酒坊在临阳城里也曾红火一时。 如今又得朱娘子亲自举荐,香穗心中思量,那人多少该是有些真本事的。 既如此,不妨先见见人,若是真有很出色的能力,她就请来做穗泉酒坊的掌柜。 她转头看向朱娘子,问:“朱姑姑,你可知道他家在哪里?咱们就是雇他也得找到他,请过来看一看不是?” “穗儿说的是,我阿娘知道他家。就让我阿娘走一趟吧。” 朱娘子说完就抄着手走了,后面香穗找了朱阿婆,让九成带着她出了城。 他们两个很早出去,天儿搭黑了才回来。 翌日,香穗询问朱阿婆结果,朱阿婆叹息一声摇了摇头,“卢掌柜他带着孩子搬去了山上,不愿意过来。” 香穗不解,过来酒坊还做掌柜的,不比在山上过得好些?为何不愿意过来? 朱阿婆怕香穗多想,就将他们跟卢掌柜的渊源说了出来。 朱家老翁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在卢掌柜的没来的时候,他们卖得很平常,并没有火爆的程度。 卢掌柜的来了之后,他总能想到法子让朱家的酒让更多的人知晓,后面慢慢的朱家的酒就不知道怎么就红火了起来。 别的酒坊眼红,就害死了朱娘子的相公,然后买通官府,说朱娘子跟卢掌柜有奸情,从而害死了她的相公,两人因此双双被下大狱。 卢掌柜的秉性朱家人最是知晓,朱阿翁跑去县衙喊冤,被打了出来,他伤卧在床时想出了关键,怕是有人在暗害他们。 突然之间女婿没有了,女儿进了大牢,还连累到卢掌柜也进去了。 朱阿翁气急攻心也去了,临走前叮嘱朱阿婆,说朱娘子跟卢掌柜都是冤枉的,让她卖了家财找门路将二人救出来。 朱阿婆卖了家财也没有将人救出来,万幸知县老爷换了人做。 她跑去喊冤,遇上程乾,催着彻查他们的案子,这才给两人平了冤屈放出来。 卢掌柜出了大牢就回了家,家中娘子丢下年幼的女儿跑了。 他在村里受人指指点点,带着父母闺女去了山上,靠着挖些草药度日。 朱阿婆此去,兜兜转转,跑了许多冤枉路才寻到他。 可他只想在山里待着,不想再出来做什么掌柜的。 朱阿婆说了那么多,香穗记忆最深的还是,卢掌柜有法子将酒推出去让人知道。 那这卢掌柜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酒坊里朱阿婆忙不过来,袁婶子跑了过来帮忙。严老翁跟严雄都不在临阳,她倒是闲得很。 香穗问了卢掌柜的情况,他年不过二十五六,读过书,一双父母年过四十,家中还有个四五岁的女儿。 这段时间,香穗制酒曲酿酒也是挺忙的,不过她还是寻了个时间,让九成赶着马车带她出了城。 他们赶着马车跑了大概有一个半时辰,才终于到了一座山脚下的茅草屋旁。 香穗看了看这座山,这山看起来好像跟水泽山一起的,这里是水泽山的背面吧? “姑娘,就是这里了。”九成将马车赶去一旁,指着面前的篱笆小院对香穗说。 香穗看着篱笆小院点了点头。 “九成,你将酒坛子抱上。绿竹将茶果点心提上。”香穗一声吩咐,九成跟绿竹两人就赶紧将马车上带来的礼品拿了过来。 香穗走到篱笆门前往里看,院里晒了许多药材,堂屋的竹门开着,家里应该有人。 她扬声问道:“家里有人吗?” 她话音刚落,堂屋门口就冒出一个看着有五岁的小女娘。 她盯着香穗看了看,软软地问:“姐姐找谁?” 香穗扬起个甜美的笑,轻声细语地说:“我们找卢掌柜,卢掌柜在家吗?” 小女娘扬声朝屋里问:“婆婆,我阿爹是卢掌柜吗?” “谁呀?不认识的人你也敢搭腔,小心拍花子的将你拍走。”屋里女声恐吓小女娘。 小女娘嗖地一下跑去了里面。 “老人家好,我们是来找卢掌柜的。”香穗知道家里有人,提高声音朝院里喊。 “这里没有什么卢掌柜,你们找错了人家,去别处问问去吧。”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九成跟着朱阿婆来过,他压着声音对香穗说:“姑娘,这是卢掌柜的娘,他们家最反对卢掌柜进城的人就是她了。” 真是不凑巧啊,过来就碰到卢家最难缠的人。 香穗又踮着脚往小院里看了看,院里三间茅草屋,旁边是一个四面没有围墙的棚子,下面支着一口灶。 他们住在这里也挺艰苦的。 卢掌柜的娘是反对最激烈的,那么他们不去碰这个硬柿子。 太阳灼热地照着地面,他们在太阳下不过站了那么一小会儿,香穗鼻子上已经开始冒汗。 院里静悄悄的,香穗说:“这会儿卢掌柜兴许不在家,咱们去马车上坐着等,站在这里太晒了。” 九成将马车停在了树荫底下,在山下面没有阳光的地方,微风一吹还是很舒爽的。 他将酒抱回去放到马车上,就去了一旁守着。绿竹放好东西之后,说:“姑娘坐外面吧,车里面热。” 香穗点点头,坐在马车外面的车辕上,晃着脚丫盯着对面的小院。 卢家的小娘子忍不住好奇在堂屋门口伸头往外偷看了两次,她阿婆一次都没有露面。 香穗转过视线往山的方向看,这个时候,卢掌柜是不是去山里采药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凉风习习,吹得人昏昏欲睡。 香穗坐在九成赶车的地方靠着车壁,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第142章 暴雨 啪嗒~ 一滴豆大的雨水直直地砸在了香穗那娇嫩的面庞上。香穗还在疑惑什么水滴到了脸上? 身旁的绿竹就突然惊呼出声:“姑娘,姑娘快醒醒。眼看要下雨了,你快进马车里躲一躲吧。” 要下雨了! 香穗猛然睁开双眼,她抬头望天上看,啪嗒一滴雨水又落到了脸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变得阴沉沉的,即便是要下雨了,燥热的感觉也没有消退。 香穗转头看向对面静悄悄的篱笆小院,眼看着大雨就要落下来了,卢掌柜的娘怎么还没有出来收东西? 小院里晒着的药材应该是卢掌柜他们在山上挖采很久的,若是被雨淋了那之前的辛苦不都泡汤了。 香穗猛地跳下马车,焦急地对着九成跟绿竹喊:“卢家院里还晒着药材,这会儿还没人出来收,咱们过去看看。” 话音未落,香穗已带着绿竹跟九成再次跑到了篱笆小院前,她停下脚步,提高嗓音冲着屋内高喊:“要下雨了,快出来收药材。” 卢家的小女娘跑了出来,她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地,着急地转身看了一眼,跑到院子里。 院子里晒药材的笸箩她搬不动,只拿了个小竹篮在那里收,这要收到什么时候去。 “九成、绿竹,你们连笸箩一起帮着抬屋里去。” 篱笆小院的门并没有栓起来,香穗说完,九成跟绿竹就推开了篱笆门,他们过去抬起晒药的大笸箩就往屋里去。 香穗跟了进来,“小娘子别捡了,他们一会儿就能都抬进屋里去。” 卢家的小娘子提着竹篮,怔愣地看着香穗,随后脸上露出一个笑来。 小娘子提着竹篮子进了屋,她站在堂屋里,招手让香穗进去,“姐姐进来。” 香穗进去,往之前卢家小娘子一直看到方向看了一眼,堂屋跟里间没有隔开,里间的墙角处放着一张床,床上有个妇人看似正要艰难地下来。 香穗忙对着她施礼,“真是失礼了,眼看外面就要下雨,那些药材小娘子收不过来,一着急就失了礼数,大娘见谅。” 卢掌柜的娘,脸色不是很好,看起来好似有诸多无奈,她轻声说了句:“无碍的。” 就扶着床板整个人往后蹭了蹭,而后双手抬着一条腿,往床板上放。 原来她腿受伤了,难怪一直只闻其声不见人。 香穗乖乖地站去一旁不挡着九成跟绿竹都路,卢家的小娘子也将竹篮子放到了门后面,跑去了床边。 “婆婆别动,腿疼。”卢家小娘子过去乖巧地叮嘱她阿婆。 卢家阿婆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刚才还晴得极好的天儿,这会儿阴沉沉的,外面还有噼里啪啦的雨点儿打到其他东西上的声音。 她眉头轻蹙,满脸的担忧,她老头子跟儿子还在山上呢。 九成跟绿竹刚刚将几笸箩药材都抬进屋里来,天上聚集的雨水就哗啦啦泼了下来。 雨点子又急又密,狠狠地砸在地上又飞溅起来。 香穗看着外面瓢泼的大雨,纠结的不行。 他们不好在人家屋里多待,可是外面的雨好大啊。 香穗犹犹豫豫,等了好一会儿雨还是没有变小的势头,她有些尴尬地看向卢掌柜的娘,微笑着说:“多有叨扰,雨小了我们就出去。” 这小娘子带着人刚帮他们将药材收回来,他们这些时日的辛苦才没有白费,为了挖药材,她还从山上滚下来摔着了腿。 无论如何也都不能让他们出去淋雨。 且小娘子看着也不大,于是,她开口道:“小娘子就在屋里避避雨吧,雨停了你们再走。” 香穗对着卢掌柜的娘又是一礼,笑着道谢:“多谢大娘。” 卢掌柜的娘闭上眼睛不愿意多看她一眼。 卢掌柜的小女儿倒是对他们很友善,她原本站在里间的床榻旁,蹭啊蹭的,不一会儿就又来到了堂屋里。 堂屋里放满了装药材的大笸箩,九成跟绿竹站在东边,香穗站在西边靠近床榻的地方。 卢掌柜的小女儿拿了一张小竹凳子放到香穗身后,笑着说:“姐姐坐呀。” 小女娘穿着碎花对襟的细棉薄衫裤,头上绑了两个小小的丫髻,乖巧懂事地望着香穗笑。 香穗看到她,好似看到了五岁时的石头,那时候他们家不够吃的,吃不饱肚子,石头是不愿意说话的,他连床榻都极少下来。 而卢掌柜家的小女娘被养得很好,衣着干净,发髻整洁,脸儿白嫩有肉。 卢掌柜家之前也是富足的,才能将女儿养得这般好。 香穗在竹凳上坐下,对着小女娘笑了笑。 她坐下后扭头往里间的床上看了一眼,看到床上的妇人猛然间收回了视线。 香穗笑了笑,卢掌柜的娘不让卢掌柜回城,定然是被之前的事伤了心。 她这属于,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盛夏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雨就停了,天空看起来更加的蓝,空气中带着雨后清新的味道。 香穗走出卢家的茅草房子,感觉外面潮乎乎的。 卢家的小娘子跟了出来,脆生生地问:“姐姐,你们要走了吗?” 香穗往屋里看了一眼,伸出食指贴在嘴唇上,对着小女娘悄悄摇了摇头。 小女娘弯起眉眼笑了笑。 香穗转身轻声吩咐绿竹他们两人,“九成,绿竹,你们去将马车上的东西拿过来。” 他们两人将东西拿过来,轻轻放到屋里的桌子上。 卢掌柜的娘闭着眼睛靠在墙上,香穗他们也没有回去屋里打扰她。 就跟着小女娘一直在外面待着等卢掌柜回来。小女娘悄悄告诉香穗,她爹跟她翁翁上山去了。 香穗想着这都下雨了,他们是不是该回来了? 雨后的阳光慢慢西移,他们几人站在篱笆小院的外面盯着上山的方向。 只等到夕阳西下,远处才有两个背着背篓的人,慢慢地往这边走。 卢家小女娘见了,指着远处的两人,兴奋地对香穗说:“我翁翁,我爹爹回来了。” 待两人走近,小女娘噔噔噔地跑了过去,她想往那中年人身上扑,中年男子一手抓住了她的小胳膊,笑着说:“翁翁身上湿着,等换了衣裳再抱妞妞。” 小女娘被中年男子拉着往回走,她边走边指着香穗说:“这个姐姐是来找爹爹的。”” 第143章 顺道拜访 两个背着背篓的男子,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不用猜,年轻的就是卢掌柜了,香穗快走几步,对着卢掌柜跟卢掌柜他爹行了一礼,“卢掌柜有礼,大伯有礼。” 卢掌柜身材修长,长相斯文,他笑着躬身回了香穗一礼。 卢掌柜的笑,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让人感觉很舒心,刚刚在卢掌柜的娘那里吃了瘪,如今再见这样的卢掌柜,香穗感觉自己稳了,她指定能请卢掌柜回城。 香穗向卢掌柜介绍了自己,在香穗介绍自己是穗泉酒坊的东家的时候,卢掌柜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惊讶也不过是一闪而逝,他就笑着请香穗进了屋。 卢掌柜跟他爹还一身湿漉,她站在门口,笑着说:“卢掌柜跟大伯先将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吧。” 湿衣裳穿在身上都是不舒服,这样待客也很失礼,他们两个就去了竹屋仅有的东里间。 卢家小娘子去了灶房,她人也就比灶台高一点,掀开锅盖似是想要烧水。 香穗见了,嘱咐绿竹,“绿竹,你过去帮帮小娘子。” 绿竹过去帮着小娘子烧水,不一会儿,卢掌柜跟卢掌柜的爹就换好了衣裳。 卢掌柜请香穗就坐,卢掌柜的爹过去看卢掌柜的娘,随后他就过来收拾堂屋里放着的好几个笸箩。 香穗跟卢掌柜说了来意。 卢掌柜笑着回:“多谢东家抬爱,山里这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日子才是我想过的。” 香穗本来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卢掌柜这么一句堪称直白的拒绝,就将她将要开口说的话给堵住了。 她瞅着卢掌柜,笑得有些勉强。卢掌柜眼睫闪动一下,有种欺负小孩子的错觉。 桌上放着她拿来的茶果子还有一坛子仙酿酒,她指着酒坛子转了话题,“卢掌柜尝尝这酒,这是用朱家的方子酿出来的,你尝一尝跟之前的口感是否一样?” 正当这个时候,卢家的小娘子也提着烧好的水进了堂屋。 卢掌柜站起来先给香穗倒了盏茶,才坐下拿了一个空茶盏倒了一点儿清酒出来。 他端起茶盏闻了闻,然后浅啜了一口,认认真真的品尝,然后放下茶盏,笑着说:“这酒酿得好,能喝出之前朱家酒的味道。” 香穗陪着笑了笑,“这酒喝完了,卢掌柜以后可以来穗泉酒坊尝尝其他酒。朱娘子跟朱阿婆对掌柜的赞誉颇多,小女子不免有些敬仰,贸然前来还望见谅。 强扭的瓜不甜,卢掌柜不愿意再回城,我也不勉强,若是掌柜的想通了,我们自当扫榻相迎。” 卢掌柜笑着点头,眼中好似有些对往昔的回忆。 “打扰了,天色不早了,我们这便就告辞了。”香穗站起来,对着卢掌柜施了一礼。 卢掌柜的爹站了起来,她一一向卢掌柜的爹跟娘施礼然后才走出茅草屋。 卢掌柜一路走出来相送。 香穗上马车前,她又转身对卢掌柜说:“现在酒坊有朱阿婆在顾着,我还是想再等卢掌柜一些时日。若是掌柜的想通了,可带着家人一起过来临阳,酒坊会给掌柜的赁下要住的房子。” 香穗看了看那座只有一间茅草屋的篱笆小院,卢家以前的院子定然是比这要好。 卢家阿婆腿脚受伤了,香穗猜兴许是采药的时候受的伤。 他有更好的出路,能带着全家过上比现在好的日子,她不知道卢掌柜有没有信心再赌一次。 因着被诬陷跟东家的闺女有染而被下大狱,家中娘子也因此跑了。 他们定然是受不了村里人的风言风语才躲到这山脚下的吧? 香穗之前一直住在村里,她多少能明白一些。 卢掌柜没有说什么,只笑着对香穗拱了拱手。 香穗上了马车,走前跟同样送出来的卢家小娘子狠狠挥了挥手。 一路上香穗沉默不语,绿竹从一旁摸出一包糕点。 “姑娘吃些绿豆糕吧,一整日没有吃东西了。” 香穗拿了一块绿豆糕,食不知味地吃着。 绿竹捧着绿豆糕,轻声问香穗,“姑娘,这卢掌柜的会过来吗?” 香穗摇了摇头,“不知道。” 或许是她年龄太小吧,她看不透一直恭谨有礼的卢掌柜。 想到这里,她眼睛猛然一亮,卢掌柜不愧是做掌柜的,他始终彬彬有礼,可是完全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这就该是掌柜啊。 真希望他能想通,过来穗泉酒坊做掌柜的。 香穗无功而返,谁也没有说什么。 她也没有急着找掌柜的,酒坊里还是朱阿婆跟袁婶子两个人在忙。 如此过了近一个月,卢掌柜来县城卖药材,顺道过来了穗泉酒坊。 朱阿婆引他入座,并请袁婶子回甜水巷喊香穗过来。 “朱掌柜,你看看,这都是小东家治下的,这些酒也都是小东家酿的。”朱阿婆说着还打出来一盏桂花酿给卢掌柜品尝。 “荷儿当初一直想酿的花酿,小东家也酿了出来,这是桂花酿,不多,放在铺子里给人品尝用的。” 卢掌柜来,朱阿婆显得很是高兴,张罗着想让他品尝铺子里的好酒。 这会儿铺子里没有客人,袁婶子也回去叫香穗去了。 朱阿婆坐到卢掌柜跟前说起了家常,她说香穗,说若是没有香穗,朱娘子虽然从监牢里出来了,不一定能活下来。 夸香穗人虽然小,可是很厚道。反正絮絮叨叨地夸了香穗一大堆。 卢掌柜不言不语,一直面带微笑地听着。 “当初连累你,我跟荷儿心中都存着愧疚,可是我们没有能力弥补你。这不小东家说要给酒坊找个掌柜的,荷儿她就推举了你。多少让我们弥补一些,心中少些愧疚。” 朱阿婆说着说着眼圈红了起来。 卢掌柜将手中的酒盏放下,他摩挲着杯盏,说:“东家太太无需自责,万般都是命。” 眼看就要哭出来的朱阿婆硬是挤出一丝笑意,“还叫什么东家太太,叫我阿婆吧,酒坊里的人都这么叫我。” 卢掌柜拱手叫了声:“阿婆。” 朱阿婆掏出帕子揩了揩眼睛,认真地看向卢掌柜:“你这次过来,是过来看看?还是要应下小东家?” 第144章 两年之后 话说那卢掌柜此次前来,实则是为了应下香穗的盛情邀约。 自他从大牢里出来后,他都觉得在那山脚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静日子甚是惬意与舒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前些时日,不知怎地竟有好几头凶猛无比的野猪从山上狂奔而下,直冲冲地撞上了他家院子的篱笆,瞬间便将其撞得稀巴烂。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在院里玩耍的小妞妞给吓坏了,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 所幸啊,那天他和他爹恰好都在家里。倘若当时他们二人并不在家中的话,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娘亲此前在上山采药时不慎摔伤了腿,至今仍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而小妞妞又尚且如此年幼。 野猪凶猛,茅草屋的竹子墙根本就挡不住那三头凶狠的野猪。 经历了这般惊心动魄的事后,一家人不得不重新考虑未来的生活,这山脚下太不安全。 这次,他娘没有像之前那般极力反对了,而他爹则嘱咐他到城里来探探究竟。 于是乎,他便背着些许自家采的药材来到了城中,卖了药材,找了许久才找到穗泉酒坊。 酒坊不大,铺子里的清酒却是品质上乘、口感醇厚。只要稍加用心经营推广一番,想必假以时日必定能够声名远扬、享誉四海。 而且,先前那个作恶多端的陈东家已被绳之以法投入大牢之中,其万贯家财亦尽数被官府收缴充公。 如此一来,这临阳城里众商户之间的竞争,不至于像以往那般腌臜了吧。 此番,朱家母女大力举荐他,他若是应下这份差事,想来她们心中多少能宽慰些。 袁婶子带着香穗过来的时候,卢掌柜跟朱阿婆两人言笑晏晏,聊得开怀。 香穗蹲身向卢掌柜行了一礼,坐下来客套了两句就玩笑地说道:“卢掌柜看咱们的酒坊如何,酒坊里可就差你一个掌柜的了。” 卢掌柜拱手:“幸得小东家赏识。” 这是啥意思?是要过来做掌柜的? 香穗笑着转头看了朱阿婆一眼,朱阿婆接话:“卢掌柜的意思是要过来小东家的铺子里做事了。” 香穗喜得连连应好。 她之前在甜水巷租了一个小宅子,就是要给卢掌柜一家住的。她虽然心中忐忑还是提早准备了起来,没想到给她赌对了。 卢掌柜真的要过来了。 “卢掌柜,院子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甜水巷里,你看你什么时候能搬过来?要不要九成赶着车过去帮你搬?” 卢掌柜笑着说不用,他回去给家里人说一声,收拾收拾自己雇个骡车就来了。 香穗又跟卢掌柜谈了月钱,月钱还跟之前在朱家酒坊里一样,就是到了年节,还会看情况给盈利之后的分红。 卢掌柜没过两天就带着家小过来了,卢掌柜的娘腿还没有好,接着躺在床上养着。 卢掌柜的爹就跟着九成做些粗活。 卢掌柜来了之后就没有闲着,同行之间的竞争惨烈,他们铺子里的仙酿出名之后定然会有人模仿甚至造假。 为了之后不必要的麻烦,经过一番苦思冥想,他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画个代表穗泉酒坊的标志,拿去官府报备。 这个想法一出口,立刻得到了香穗的大力赞同。 说干就干,没过多久,穗泉酒坊所有酒坛子上的桑皮纸都被精心绘制上了栩栩如生的麦穗图案,再配上“穗泉酒坊”那几个龙飞凤舞、苍劲有力的大字。 不仅桑皮纸上,酒坛子外面的标贴上也如法炮制。如此一来,一整个酒坛子看起来就独特了起来。 随着卢掌柜的加入,酒铺子里多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掌柜,而甜水巷朱家这边,卢掌柜的娘腿脚好了一些之后,就过来帮着挑拣粮食。 总之,甜水巷这边也多了两个帮手,穗泉酒坊不动声色地就加大了酿酒的产量。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短短不过两年的光阴,穗泉酒坊的仙酿酒美名远播,慕名的商户纷至沓来。 正所谓树大招风,卢掌柜当初的估计没有错。 穗泉酒坊的仙酿酒出名之后,令一些酒坊眼红不已,动了歪脑筋的也不少,有推出同类酒品的,也有仿制造假的。 穗泉酒坊的标志在官府是报备过的,那些造假的一逮一个准。 仿制的也仿不出仙酿独有的丝滑口感,一时间那些酒坊也只能望洋兴叹,看着穗泉酒坊蒸蒸日上。 这日,香穗去乡下收粮食回来,她换了衣裳去了马氏的主院。 岩儿跟苗儿见香穗来了,一人跑去抱住她一条腿,“阿姐,阿姐”叫个不停。 香穗咧着嘴哈哈笑,“岩儿,苗儿,阿姐走不动了。” 马氏抄着手站在堂屋门口,“岩儿,苗儿快过来,阿娘给你们拿糖吃。” 岩儿,苗儿不为所动,香穗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荷包,从里面拿出两颗麦芽糖,一人嘴里塞了一颗才拯救了自己的双腿。 她两手牵着岩儿和苗儿进了堂屋。马氏让她在椅子上坐下,给她倒了一盏茶。 马氏笑着对香穗说:“前两日小柳来了信,上面说阿乾升任百户了。”随后马氏又补了一句:“阳城那边最年轻的百户。” 香穗眼睛亮晶晶的,“就知道他能行的。” 马氏有话要跟香穗说,叫来红桃跟绿梅让她们将岩儿跟苗儿哄了出去。 马氏盯着身旁穿着对襟短衫的香穗,真是眨眼间就长大了,她不由得感慨:“穗儿,时间过得真快,眨眼之间你都十四了。” 现在香穗已经长得跟马氏一样高,就是脸蛋上两边脸颊还是肉嘟嘟的,眼睛又大又圆,之前小小的鼻子长得秀气又高挺。 小嘴儿嫣红,谁能想到,这漂亮的小丫头是穗泉酒坊的东家? 仅仅是去岁的一年时间,她的穗泉酒坊竟然就赚取了高达千两银子的红利营收。 这两年马氏也得了几百两的分红,她手里有了钱,闺女也有出息。 这样的情况下,马氏便不想香穗及笄时,不明不白地跟程乾圆房。 她想给他们两个准备个婚礼,让香穗风风光光地嫁去程家。 第145章 母亲教女 程乾家中没有长辈能依靠,也没有人能出面帮他跟香穗张罗亲事。 虽然礼数上不应该,可也没办法,思来想去,最终马氏还是决定亲自出马,将这件事包揽下来。 马氏幽幽开口:“穗儿,阿乾在阳城一待就是两年。你小柳姐孩子都生两个了,也不知道阿乾他变化大不大?” 香穗:“阿娘,你说这些干什么?他要是能回来早就回来了。这两年没有回来,不是一直都有战事。” 这两年的时间,清风军将一些附近的几个县城都占了。也有些是知县主动投诚的。 不要说程乾,今年的这个岁节,夏敞都没有在家过。 外面乱糟糟的,最安稳的还就数以临阳为中心的几个县城。 马氏拿着夏敞的月俸在家照顾一家子,她闲下来的时候也帮香穗准备些东西,绣着鸳鸯戏水,花开富贵这样的被面,枕头套。 让马氏来说,香穗的嫁衣她也该提早给她备好,让她自己绣,不说她有没有时间,即便是有时间她也绣不好。 这几年,她就没有好好学过针线,一直都在学着怎么做营生。 马氏无奈地看了香穗一眼,她的这个闺女啊,眼里除了营生,就没有旁的什么了。 她故作生气地嗔了她一眼,“如今你十四了,阿乾也十八了。明年你就及笄了,你跟阿乾的亲事也该提前准备了。阿娘已经给你绣好了几条被面,娘想跟你说一声,这成亲用的喜服,娘也帮你绣了吧?” 马氏自顾自地说,也没有在意香穗脸上飘起的一丝红晕。 “阿,阿娘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香穗突然结巴了起来。 她还没有怎么想过她跟程乾的事呢。 当初她虽然是程家买去的童养媳,可是那时候,程乾是长得白净俊秀的县城小郎君,而她不过是个黑瘦的农家女。 她一直以为,程乾是看不上她的。她就想着在程家照顾他,来还这份给她们家解了困的恩情。 她当时在县城里做生意,还想着要分一半的盈利给他呢。 如今兜兜转转,他们的人生都发生了变化。可是她是程家童养媳的这件事没有变,当初还签了契书的。 她李香穗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只要程乾愿意,她倒是愿意嫁给他。 只是,这会儿突然被她娘提出来,莫名地香穗感觉有些羞涩。 马氏笑盈盈坐在一旁看着香穗,快要长成的小女儿,说起亲事大都是这样娇羞的反应。 可这些又是她们该经历的一步,即便是害羞也得跟她说清楚。 马氏放轻了声音,柔声说:“娘说的这些都是正常的,即便你跟阿乾没有之前的契书,女儿家到了十三四也是要说亲的。 十三四定下亲事,小娘子就要在家里待着准备嫁衣,有些讲究的人家,从此就不让娘子出门了。 待到十五六就嫁到婆家去。你跟阿乾倒是不用相看了,今岁眼看过去大半,到时候出嫁的一应东西也该准备起来。” 香穗脸儿红扑扑的,望着她娘点头。 马氏笑:“童养媳的话,基本上就是到了年岁,找个好日子圆房就行了。” 说到圆房,香穗的脸一下子如十月份红透的枝头柿子,红得透明。 马氏见了,伸手拉住她的手又说:“世事难料,谁能想到咱们的日子又好了起来。娘不想委屈你,之前两年你给娘的分红,娘都存着呢。娘计划着用这些钱给你准备一份嫁妆,好歹让你跟阿乾有个像样的婚礼。” 听到马氏说要拿她之前给她的分红给她准备嫁妆,香穗这会儿也不害羞了,“阿娘,给你的分红你好好放着,手里有钱才底气。你不用给我准备嫁妆,以后我自己买就是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马氏拉着香穗语重心长地说:“穗儿,闺女出嫁必须有嫁妆,嫁妆的多少关系着你的底气,面子。程乾家中无有父母,咱们不在他们家人跟前争个什么。 可现如今,程乾在军中也做到了百户。娘虽然不太懂,也知道百户已经是个不小的官职。军中百户众多,以后你难免要跟其他的百户夫人打交道,没有嫁妆会被别人小看不说,连大当家的面子上也无光。” 这两年,香穗不是在甜水巷酿酒,就是跑出去去采买粮食。她连酒铺子都少去,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她可能想不到。 马氏这么一说,她也就能理解了。 “阿娘,我自己有钱,我拿出五百两银子,你给我准备嫁妆吧。” 香穗给马氏分红就是想让她手里有个钱,夏家家中还养着一家子人,光是靠夏敞的月俸是不够用的。 到时候家中没有银子,发愁缩减开支的还是她娘。 马氏脸紧绷了起来,“不说这些了,嫁妆就该是父母准备,你别说些不合礼的话了。娘这会儿过来就想给你说话,你的喜服娘帮你做了。你也别只想着酒坊的事情,看抽空能不能给阿乾写封信,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有些事该提前商量好。” 香穗啊了一声,让她写信给程乾,督促他找时间回来商量两人成亲的事情,她做不得啊。 这封信她写不出来,她会羞死的。 香穗嘟嘟囔囔说:“阿娘给他写吧。” “我要是会写,我自己就写了。”马氏放开香穗的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 香穗真是万般不愿意写这个信啊。 正在发愁的时候,她听到在外面跟红桃她们玩的岩儿跟苗儿高声叫着:“哥哥。” 石头回来了。 突然之间,香穗感觉自己有了救星,“阿娘,你给乾哥写,让石头给你代笔。写完让他给你寄出去,他可是经常给乾哥,雄哥还有舟儿写信的。” 香穗态度坚决,还给马氏找到了解决方法,马氏也没有逼她。 马氏想了一想,让香穗给程乾写这封信,跟她恨嫁一样。她来写这封信确实比香穗写要好。 她以往写信大多也都是找石头代笔,这次便也就这样吧。 第146章 归来 一封信,委婉地催促他回来商议亲事。 石头给程乾的信写完之后,马氏斟酌了一下,又让他给夏敞写了一封。 程乾跟香穗的亲事要定下来,怎么都不能越过夏敞这个爹去,有些事情还得让他做主。 石头在书塾里读书,书塾挨着县衙,之前夏敞在的时候,石头没少去县衙,慢慢地他跟县衙的人就混熟了。 夏敞,程乾的行踪,石头最清楚,且他能将家书放到公文里给递交过去,又快又稳妥。 马氏的信寄出去不过半个月,夏敞就带着一队人马回了临阳。 夏敞回来不是因为马氏的信,而是他们之前占领的县城,他都给捋顺了,正巧要带着余师爷跟人马回来。 因马氏的信回来的人是程乾,夏敞路过阳城,顺道将程乾带了回来。一起回来的自然还有严雄跟严老翁。 九成跟卢大伯拉酒去酒坊里,碰巧遇到了夏敞骑着马归来。他家老爷啊,威猛雄壮,他就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不凑巧也看到了队伍里的他家大郎君。 九成回到甜水巷就赶紧将这事儿告诉了绿竹,绿竹又在香穗的耳朵边耳语了几句。 “真的回来了?”不知道为何,香穗一听说程乾回来了,整个人觉得别别扭扭的。 回不回去? 香穗纠结了一瞬,决定回去,毕竟她爹爹也回来了呀。 香穗跟朱娘子说了一声,让她帮着看顾一些拌曲的娘子,就带着绿竹回去了。 她回到家的时候,夏敞跟程乾还没有回来。夏敞身边的三元已经回来禀报过了。 马氏忙着安排灶房里做饭,烧水。她又叮嘱绿梅过去后面,让青叶给程乾将床铺铺好。 岩儿跟苗儿也很兴奋,看到香穗就慌忙告诉她:“阿姐,爹爹要回来了。” 香穗一手拉着一个,笑着问:“岩儿、苗儿想爹爹了没有?” 岩儿扯着嗓子,很大声地答:“岩儿想爹爹了。” 苗儿也软乎乎地答:“苗儿也想爹爹了。” 马氏在里间忙了,她拿出来两套衣裳给香穗,“这是娘给阿乾做的衣裳,不知道这两年他又长高了没有。娘做的时候,留有余量,应该能穿。你给他拿过去,等回来洗漱过后就换上。” 香穗点了点头,将衣裳接到手里,抱着去了后面。 岩儿跟苗儿正兴奋着,手牵着手跟着香穗一起去了后面。 香穗抱着程乾的衣裳去了西厢房,岩儿跟苗儿跑去了东厢房,在东厢房里转了一圈又跑回去找香穗:“哥哥不在家。” “哥哥还在书塾里读书呢,等到半下午才能回来呢。” 青叶正在给程乾铺床,见香穗过来,蹲身行了一礼,“姑娘。” 香穗帮着青叶将床铺铺好才带着岩儿跟苗儿回去主院。 到了主院,再见马氏,香穗觉着她娘好似有些不一样,仔细一看才发现,她娘重新梳了头发,衣裳也换了一身浅紫色的。 香穗为了干活方便,平常都是穿着对襟短衫,料子大多都是细棉的,穿着舒服,还不影响做事。 马氏见了眉头轻蹙,“穗儿,你回去换身衣裳来,看看你这身衣裳,上面还带着酒糟的味儿。” 香穗脚还没有进堂屋门,就被马氏给赶了出去。香穗回去换衣裳,岩儿跟苗儿又小尾巴一样跟了过去。 她回到小院,竹翠跟念儿正坐在院子里做针线。香穗出门没有带过竹翠,竹翠跟着念儿也是学了一手的好针线,香穗身上穿的,从里到外都是出自竹翠之手。 念儿平常喜欢跟马氏待在一起,岩儿跟苗儿跟她自然不陌生,一进小院就喊她,“念儿姐姐,我阿姐回来换衣裳。” “穗儿回来换衣裳,竹翠咱们过去帮你家姑娘挑一挑。”念儿跟竹翠放下手里的针线站了起来。 香穗笑:“哪里就需要你们帮忙挑了。” 念儿也柔柔地笑,她知道程家郎君回来了,她今儿也去了主院,有人禀报老爷跟大郎君回来她才回小院的。 念儿也不跟香穗拌嘴,她跟着香穗上了小楼,专挑颜色喜庆的拿。 最后,念儿,绿竹,竹翠还有两个小家伙,一致认为那套海棠红的窄袖半长褙子好看又不刻意。 众人下了楼,留绿竹一个人服侍香穗换衣裳。 差不多过了两盏茶的时间,香穗从楼上下来了。香穗还没有及笄,绿竹给她绑了两个丫髻,发髻上各戴了个金绞丝的发圈,发髻上簪了一对单瓣金茉莉。 海棠红的衣裳衬得香穗皮肤很白,整个人看起来又娇又嫩。 “阿姐,好好看啊,给阿娘看看去。”岩儿跟苗儿不等香穗跟其他人说什么,一人拉着她一只手就往外走。 香穗哭笑不得地跟着他们两人又回到了主院。在主院,马氏看了香穗的装扮,满意地点了点头。 差不多等到了石头的散学时间,过去外面等着的绿梅终于回来禀报:“夫人,老爷进了大门了。” “咱们出去迎迎他。”马氏笑着站了起来,带着香穗跟两个小家伙出了主院。 他们几人刚走到垂花门口,夏敞就带着程乾跟石头回来了。 马氏情不自禁地叫了声:“他爹。” 香穗跟随其后向夏敞见礼,夏敞笑呵呵请香穗起来。 岩儿跟苗儿一直兴奋地等着他们爹爹,夏敞真回来了,他们两个都躲在马氏身后不敢出来。 岩儿跟苗儿到今年才三岁,且夏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这个爹爹在他们的印象里应该只是两个字。 真见到人,反而感觉陌生,害怕地不敢上前。 程乾趁着这个空档给马氏行了一礼,之后就看了她身后的香穗一眼。 香穗看着眼前完全褪去少年青涩的郎君,有一瞬差点儿不敢认,他脸上的棱角更加分明,眼睛也变得细长,最让香穗不能忽视的是他凸起的喉结。 不过才短短两年,他的变化真大啊。 石头逗岩儿跟苗儿,“岩儿,苗儿,这是爹爹啊。你们不是一直要爹爹吗?” 程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跟众人一样看向两小只,随后,眼神不受控制地往香穗身上瞟。 娇艳的小女娘亭亭玉立,原来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啊。 第147章 银票 马氏跟石头哄了一会儿,岩儿从马氏身后走了出来,他对着夏敞怯生生叫了声:“爹爹。” 夏敞唉了一声,高兴地一把将岩儿抱了起来。 苗儿是无论众人怎么劝都不出来,牢牢地躲在马氏身后,夏敞只能强硬地将她也抱进了怀里。 苗儿被夏敞抱着,她不哭不闹,就是不看夏敞,小脸儿紧绷着瞥着外面。 见此,马氏抿嘴偷笑,伸手牵住石头跟在夏敞后面往主院去。 香穗落在最后,跟程乾走在一起,往常香穗也没觉着自己矮。 此时,她跟程乾走在一起,才发现自己不过刚到他肩膀处,瞬间感觉自己好似个小矮子。 程乾跟夏敞站一起的时候,香穗也看不出他有多壮。这会儿,她跟他单独走在一起,总感觉程乾很壮,站在她旁边就好像一座山,能挡住狂风暴雨似的。 若是以往,香穗肯定是要问问程乾,百户一个月有多少月俸?他们这两年都打下了哪些县城? 这会儿,她什么都问不出口。刚到婆家的小媳妇一样,乖乖巧巧地跟着往前走。 夏敞也不是那重视礼数的人,他到了堂屋就跟石头一起逗岩儿和苗儿。 马氏拉着程乾看了看,越看越满意。 十八岁的郎君,身高体壮,最主要是长得好看。小郎君长到十八岁也就基本长成了,这时候的程乾,比马氏刚见他的那会儿更好看了。剑眉凤目,鼻梁高挺,一双嘴唇单薄有型。 “阿乾,后院给你准备好了热水,你先回去洗漱洗漱换身衣裳,然后过来跟你伯父一起吃饭。” 程乾揖了一礼,看了香穗一眼,转身出了主院。 马氏见了当做没有看到,她能看得出来,阿乾心里是有穗儿的。 夏敞抱着苗儿,抓着她的小手去蹭自己脸上的胡子,苗儿奶声奶气地说:“怕,像小狗狗。” 香穗坐在斜对面,闻言一个没有忍住笑出了声来。 马氏也笑了,她笑过之后,从夏敞怀里将苗儿抱了过来,“你也去洗漱洗漱去,看你脸上的胡子,苗儿最怕小狗了。” 夏敞兴许是没有时间整理仪容,胡子也长长了很多。 他被亲闺女嫌弃,摸着胡子大笑,“爹爹是小狗狗,你就是小狗崽。” 苗儿将脸埋到马氏肩头不看他,马氏笑着嗔了他一眼。 夏敞又哈哈大笑,“好好,爹爹去将胡子剃了去。” 夏敞去了里间旁边的浴室沐浴,香穗很有眼力见地起了身,“阿娘,我去灶房看看去。” 今儿,夏家的晚饭是提早用的,用过晚饭之后,马氏也没有急着说事情,让程乾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两个小儿女也两年没有见了,马氏让香穗也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程乾顺势拉着香穗去了小花园的凉亭里。香穗坐在凉亭的石头墩子上,面对程乾有些拘谨。 程乾微微一笑,明知故问:“穗儿,你怎么了,怎么都不敢看我?” 香穗抬头看向程乾,看到他古铜色的肌肤,心儿莫名地砰砰跳了起来,她结结巴巴地说:“哪……哪里不敢看你了。” 程乾轻声说:“我升到百户了。” 香穗也轻轻地嗯了一声。 程乾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压着声音问:“你怎么不问我百户有多少月俸?” 小女娘之前可是很在意这个的,她督促着他上进,就是因为当初看夏娘子的日子过得富足。 她就觉着做百户的夏潮一定可以拿很多月俸。 这会儿想起来,香穗觉着她虽然嘴上,脑子里故意不去想她跟程乾的关系。 可潜意识里已经将程乾当作了家人,想明白这些香穗更加开不了口,最终她还是没有问出来。 香穗不问,程乾自己说了出来,“以后我每年能拿四十二两银子。” 若是以往,这四十二两银子已经很多了,可是现在香穗开了酒坊,他在阳城都听说了她的仙酿酒。 各大酒楼的仙酿酒要十几两银子一斗,因着这酒不多,有时候有钱也不一定能买的到。 “四十两银子虽然不多,以后都交给你。”程乾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出来。 “这些是我近两年存的钱,有月俸,有奖赏。为了方便带回来,我换成了银票,你拿着。” 程乾将银票放到香穗跟前,香穗盯着银票看了看,又抬头看程乾。 “伯母的信我收到了,她让我回来商议咱们的亲事。” 程乾刚一说到亲事,香穗脸儿跟耳朵就跟着发烫,她感觉自己变了,这不是正常的她,正常的她脸皮没有这么薄。 她一直奉行的准则就是脸皮要厚,脸皮厚才能办成事。 怎么说起亲事,她就变了呢。 香穗在心里默念要正常,可是她自己的身体太不争气,脸儿依然烧得慌。 说到亲事,程乾也不过是故作镇定罢了,他心中暗暗吸了口气,接着说:“我无有父母,咱们的亲事自然要劳伯母操心。这里是三百两,你拿去,若是伯母要给咱们买宅子填东西,就用这些钱去买。” 三百两? 香穗突然不害羞了,她有些震惊,月俸不高的程乾能存下三百两。 程乾一眼就看懂了她眼中的疑惑,笑着说:“月俸不多,每次获胜后的奖赏很多。” 得了那么多奖赏,在战场上是多么拼命啊。 香穗不由得关心道:“乾哥,这两年没有受伤吧?” 小女娘突然间的关心,让程乾心里暖暖的,他摇了摇头,轻声说:“没有。” 程乾的银子拿回来是要成亲用的,香穗就伸手拿了过来。 “这些你先拿着,将军计划不日要将玉田县拿下,到时候我定然去常家将我爹娘留下的钱财都要回来。” 香穗震惊:“爹爹要打下玉田县?” 程乾轻轻点了点头。他环顾花园一圈,往香穗跟前坐了坐,压着声音对她说:“当初咱们跟着严老翁去投奔将军,他是知道缘由的。当初他攻下临阳之后就想去攻打玉田,因着位置的原因,当时攻下玉田对咱们没有益处,反而不好守住,被余师爷拦住了。 如今整个响州都已在将军的把控之中,经验丰富,兵力充足。这时候再去占领玉田不仅轻而易举,且有足够的兵力能派过去防守。” 程乾这样说,香穗好像想通了什么,她喃喃道:“爹爹是为了阿娘吗?” 第148章 打回玉田 夏敞对马氏的情义,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程乾不能违心地说不是,只轻声回香穗:“将军对伯母是极好的。” 香穗抬头,目光盈盈地看向程乾。夏爹爹对她阿娘好,这好像是有目共睹的啊。 香穗托着下巴,轻轻嗯了一声,眼睛瞟向院墙外面,院墙外的柿子现在还都是绿莹莹的,一个个挂满了柿子树。 她之前因着对她爹的愧疚,曾在心里发下誓言,等她赚到了钱,就回家给他爹重修坟墓。 到时候,夏爹爹带人占了玉田,她自然可以畅通无阻地回去了。 说起修坟,她突然想起来,自她进了程家之后,好像没怎么见程乾去给她娘祭拜过。 他娘的坟墓修在什么地方,他怎么没有去给他娘祭奠过呢? 香穗收回视线,想问出心中的疑问,猛然间转头,就望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眸底深邃像深渊一样能吸人。 陡然之间,她很没有出息地乱了心神。 香穗忽地移开视线,盯着眼前的石桌,柔柔开口:“乾哥,若是玉田被咱们攻下来,我想回去给我爹重修坟墓。母,婶母的墓地在何处,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回去总要去给她孝敬些香火。” 说起程乾的母亲,他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袁婶子说母亲是自戕,不要总是去打扰她为好,故而之前我很少去祭拜她。如今过去了那么多年,眼看着你都要进程家门了,到时候我带你过去祭拜她。” 香穗嗯了一声,心中有一丝疑惑,哪里的说法啊,自戕的人不能去祭拜? 袁婶子怎么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说法。 难怪香穗在永福巷程家待了近一年,都没有见程乾去给他娘扫墓祭拜。 在他们玉田县,不去给亡母祭拜难道不是不孝?唉,过去的都过去了。 这一刻,香穗觉着袁婶子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靠谱。 说到玉田县,程乾突然有新的想法,“穗儿,到时候若是攻下玉田县,你愿意跟我一起回去吗?若你愿意,我就恳求将军留在玉田。” 玉田县永福巷是程乾的家,他们跑路的时候,将门上都上了锁,不知道回去房子还在不在? 夫唱妇随,程乾若是想回去,那她就跟他回去。 “好,若是你回去,我就跟你回去。” 程乾脸上带着浅笑,他伸手紧紧抓住了香穗放在石桌上的手,“好,那咱们就不在临阳这边买宅子了,到时候回到玉田,咱们将永福巷的宅子翻新一下。” 程乾的手心干燥,灼热,香穗感觉热气从手往全身穿去,她感觉周身都暖呼呼的。 她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偷偷吞了吞口水。 那年去南湖听戏,程乾牵她的手牵了一路,他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将她当作…… 那时候她才不过十二岁,他也真敢。 香穗心儿跳的有些快,好像有一只迷路的小兔子到处乱撞。 她嘴角微微翘起,眼睛瞟了程乾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都,吭……”再开口声音竟然有些沙哑,香穗轻咳两声,她说:“都好,怎么都好。屋里需得打些桌椅柜子。” “好,让你看着布置。”程乾握着香穗的手捏了捏,小手儿软绵绵的,嫩滑的很。 程乾一捏香穗的手,香穗猛然抽了回来。 程乾轻笑出声,香穗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盯着他。 适可而止,适可而止。 程乾收回手摸摸鼻子,又问香穗:“穗泉酒坊怎么办?” “穗泉酒坊有朱娘子,卢掌柜,还有请来了一些伙计,我不在他们也能正常运作。到时候回去玉田,我还可以再开一家穗泉酒坊。” 说起酿酒的营生,香穗滔滔不绝,有许多话要说。 程乾就笑意盈盈地望着香穗,她说他听。她一直没变,最感兴趣的一直都是做营生。 不知不觉间,两人从天色微暗,聊到了月上枝头。 天儿晚了,香穗发现绿竹一直在小院门口转悠,定然是等急了。 香穗要跟程乾说清楚再回去,“阿娘明儿兴许要找你聊亲事,要不要跟她说,爹爹要攻打玉田?” “将军带回来的五千精兵,在临阳休整几日,应该就会夜袭玉田。明儿咱们一起去找伯母说,其他的东西先准备着,宅子的事儿岁节前再说。” 攻打玉田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不急于一时。 翌日,香穗跟程乾找马氏说他们两人的亲事,马氏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穗儿,你爹爹这几日有些忙,他说你还小,这事儿不急,等你爹爹忙过这阵儿再说。” 香穗跟程乾互看一眼,对她娘说:“阿娘,没事。就是乾哥拿出来几张银票,他让我交给你,让你用这些准备成亲的东西。” 马氏不收,“阿乾的钱,娘就不帮你收着了,穗儿先放着吧。” 马氏昨儿也跟夏敞提了两人的亲事,夏敞说定然给香穗准备几十台嫁妆风光地将女儿嫁出去,他让马氏不用操心,他有嫁女儿的银子。 马氏听后很是放心,突然之间她就不怎么着急了,就等着夏敞忙完再说。 她突然不急了,香穗也放松了下来,穗泉酒坊的酒已经预订到了明年,虽然她不在,酒坊那边也井然有序,可是这几年她已经习惯了过去甜水巷帮忙。 程乾说得没有错,夏敞带回来的人马只在临阳城外休整了不到五日,夏敞就带着一队骑兵夜袭了玉田。 玉田的知县忒没有骨气,清风军不过刚占领两个城门,那胡知县就带着县里的六房投了诚。 这胡知县明显是做过查探的,其他的县城只要是抵抗的,知县都不知所踪,而没有抵抗,选择投诚的知县,大多还能保住知县的位子。 夏敞带一队人马直接杀去了县衙,他吩咐程乾跟严雄,“程乾,严雄,你们两个将县衙里的人都集中看管起来,三元,带着师爷去将文书卷册看护起来。” 程乾带着人,卸了县里的捕快跟衙役的武器,到冯叔的时候,冯叔并没有一眼认出程乾。 他听到有人喊程乾“程百户”,因着看程乾年轻,他便偷偷地多看了两眼。 看完觉得这年轻的百户眼熟,他垂下眼皮一琢磨,不得了了,这程百户莫不是程家的小子? 第149章 重查 就在刚刚,严雄跟着程乾一起将那些捕快和衙役都聚拢到了衙门外院,着人严加看管。 此时稍有闲暇的严雄,不禁将目光投向了衙门大堂那一边。只见知县胡不扬低垂双手、弯着身子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大堂门口内侧。 严雄离大堂有些距离,他只能看到外面,看不到大堂的里面,因而也没有看到在大堂里坐着的夏敞。 胡不扬就是个昏庸无道的货色,真不知道将军要如何处置他? 总不能还让他做这个知县吧? 严雄正暗自揣测着,程乾开口说:“这边的事情已经处置妥当,我先去向将军禀报一下。”说完,程乾便快步走向大堂向夏敞回话。 程乾去了大堂,没一会儿听得夏敞高声道:“阿乾,你和严雄两人一起,将这人送到监牢里去关押起来!”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的胡不扬瞬间脸色大变,整个人如遭雷击般呆立当场。 紧接着,他像是回过神来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将军呐,将军!小的可是真心实意投诚的啊。从今往后定当唯将军之命是从,绝不敢有半点二心。求求您高抬贵手……” 可任凭胡不扬如何哭诉求饶,夏敞始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而另一边,程乾则向着严雄招手示意。严雄见状,毫不犹豫地拔腿飞奔过来。 胡不扬的哀求声入耳,严雄拉他起来,似笑非笑道:“胡大人,既然对将军唯命是从,那就别跪在这里了,跟我们去大牢吧。”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押着胡不扬去大牢,偏偏夏敞将这个差事给了程乾跟严雄。 正中下怀,严雄押着胡不扬就出了大堂,胡不扬还要转身求情,严雄用力一推,推了他一个趔趄。 待胡不扬转身想要跟严雄说两句好话,严雄唰地抽出佩刀。 胡不扬吓得一哆嗦。 土匪,彻头彻尾的土匪。 没有道义,不是说主动投诚能得到优待吗? 根本就是胡说,他话还没有跟那土匪头子说上一句,就被投到大牢里来了。 如今这大牢也早已被清风军接手,面对这帮不按套路出牌的,胡不扬不敢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待在牢里,期待明天土匪头子能醒悟进而将他放出去。 投诚的知县是能得到礼遇的,将胡不扬关进监牢不过是因着他不是个清明的好官。 另外,当初他诬陷了程乾跟严雄,这次他人落到了他们手里,总得让程乾跟严雄两人出口恶气才行。 严雄跟着程乾从监牢里走出来,愤愤不平道:“这狗官当初还想打我板子呢,我没有打他几大板,心里真是不得劲儿。” 程乾挎着佩刀走在前面,清冷地说:“不着急。” 胡不扬被投进大牢,已经是跟别处的知县不一样的处置,将军下面定然是要彻查玉田以前的案子。 两人并肩走进衙门大堂,此时夏敞早已派人将刑房的主事传唤了进来。 只见大堂内灯火通明,那些能够识文断字的兵士们正紧张而有序地忙碌着。他们手持蜡烛,仔细地整理着刑房堆积如山的案卷。 夏敞和余师爷则端坐在一旁,神情严肃。时不时就会有兵士将整理好的案卷恭敬地递到余师爷面前。余师爷接过一个个厚重的案卷,认真翻阅起来,时而眉头紧皱,时而微微颔首。过了一会儿,余师爷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拿起其中一份案卷,递给身旁的夏敞,并低声说道:“将军,您看看这份。” 夏敞接过案卷,快速浏览一番后,轻轻点了点头,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轻声道:“这俩小子可以啊。” 看完之后他将案卷递还给余师爷,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堂下正在忙碌的众人高声喊道:“好了,先到这里吧,将这些卷册都送回刑房。” 听到命令,众人纷纷应诺,迅速行动起来,将一摞摞卷册小心翼翼地装进一旁巨大的樟木箱子里。 在这忙碌之中,那位刑房的主事却显得格外局促不安。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下来,但碍于此刻的场合,他只能强忍着站立原地,连抬手擦拭汗水的动作都不敢有丝毫表现。因为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些刑房的案卷究竟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猫腻。 这时,将刑房主事叫进来后就一直没有搭理他的夏敞终于将目光投向了这位主事,开口叫道:“刑房的张大人?” 被点名的张大人身体猛地一颤,连忙跪地叩头,声音颤抖地回应道:“小人万不敢当。” 夏敞面沉似水,冷冷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张大人,缓缓说道:“本将军现在责令你重新审查这些年来玉田县所有的冤假错案。若不能将真相彻底查清,本将军定会对你严惩不贷,绝不姑息。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小人明白。”刑房张大人点头如捣蒜,头磕的猛了,有几点汗水被甩到眼前的青砖上。 “下去吧。”夏敞冷冷摆手。 那刑房张大人就跟在抬着案卷的兵士的身后走了出去。 待大堂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夏敞指着那两本案卷对余师爷说:“师爷,这个佟喜胆大包天 ,竟然贿赂朝廷命官,肆意妄为地左右知县正常断案,真是罪大恶极。等天亮之后,我立刻派人去将他捉拿归案,劳烦师爷亲自出马审讯他一番。 另外,还有这件,他家奴仆水旺的这个案子,也需一并彻查清楚才行。指不定这个水旺就是替他家主子受了这牢狱之灾。” 余师爷看着眼前的两份案卷,捋着胡须点头应下。 待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夏敞就亲自带了程乾跟严雄还有一队兵士去了城北佟家。 这时候佟家的主人还都没有起床,只有下人在忙碌。 他们到了之后,直接将佟家的大门给跺开了,门房里的恶仆张着嘴就要出来叫骂,一看是一队穿着兵服的人,吓得如同鹌鹑一般躲到了一旁。 夏敞进了院子,大手一挥,吩咐道:“将佟喜捉拿归案。佟宅里其他人等都待在原处,不可离开。” 第150章 平反 清晨的佟家,如一潭平静的湖水里放进了几十条游鱼,瞬间被搅得鸡飞狗跳。 佟员外也不出意外地在一个小妾的屋子里被抓了出来。 他睡梦中被拉了出来,身上只胡乱穿了一件素色的中衣,看着过来人身上穿得是兵服只不甘地嚷嚷着问两句:“你们是哪里来的?是什么军?” 自然是没有人回他的。 夏敞带走了佟员外之后,他手下的那些精兵猛将并没有跟着撤退,反而将整个佟宅严严实实地包围了起来。 里面的,外面的,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佟员外被套上锁链带走,这锁链是严雄拿过来的,当初他跟程乾就是这么被捕快从永福巷带走的。 兵士将佟员外带回县衙后,令人意外的是,夏敞并没有急着让余师爷审问他,而是命人将他关进了县衙大牢里。 做完这些之后,夏敞便自顾自地忙碌去了。 三元刚才过来禀报,胡不扬的家财已经查封且记录在案,请夏敞过去过目。 程乾跟严雄的份内事已经忙完,该看管的人看管起来了,该关押的也关押了起来。 到了正午时分,程乾跟严雄难得片刻清闲,两人坐在大堂的台阶上歇脚。 严雄看了看那些被看管起来的衙役,他突然问道:“程乾,你有没有见到冯叔?” 说完,他就伸着头往那一片蹲着的人里面瞄。 还别说,当初太忙太乱,程乾只顾着按着章程行事,真的将冯叔给忘掉了,他听严雄这么一说才猛然想了起来。 当初他跟严雄被押进大牢,因着冯叔的原因,倒是没有人为难他们。 就是冯叔人微言轻,帮不了什么大忙。可是后面他还是帮着严老翁,从县衙的马房里整出来三匹马给他们用。 怎么突然之间将冯叔忘了呢? 程乾看了严雄一眼,猛然站了起来,严雄也跟着站起来,嘴里骂了句娘。 竟然将冯叔给忘了。 两人来到衙役们蹲着的地方,兵士拱手向程乾行礼:“程百户。” 程乾对他摆了摆手,眼睛在一片低着的脑袋上扫视,他们都戴着皂隶幞头,一时还真找不出来。 严雄倒是不客气,他站在程乾旁边,直接喊了起来:“杀猪的,会杀猪的抬起头来。” 冯叔原本低着头,听到严雄这样喊,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臭小子,还算没有忘了他。 他轻轻抬起头,脸上带着笑意望向严雄。 严雄手搭在佩刀上,紧绷着脸,指着他说:“你,出来。” 冯叔站了起来,跟他蹲在一起的人,一脸的担忧,轻轻叫了声:“冯哥。” 冯叔对着他摇了摇头,一脸轻松的站了起来。 程乾给看管的兵士说了一声,就将冯叔带去了一旁。 刚走到没人的地方,严雄就笑着说:“冯叔,你怎么也在那蹲着?” 冯叔眼睛在程乾跟严雄脸上来回的睃,而后笑着骂严雄:“臭小子,不是你们把我押过去的。” “冯叔,你可别瞎说,我过来之后就去大牢那边去了,这边是程乾在负责的。” 严雄说着,将程乾往前一推。 程乾笑着向冯叔揖了一礼,“冯叔,得罪了。” 冯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说什么得罪。你们都长大成人了,冯叔一眼也没有认出来,听人喊程百户,“程”姓熟悉啊,我就偷偷看了你几眼,才想着这“程百户”是不是你哦。” 严雄笑:“那你不喊他?” 冯叔也笑了:“你冯叔不知道你们现在是什么情况,就没有吭声。” 程乾:“冯叔不是外人,等一会儿将军回来了,我们引荐冯叔到将军跟前。” 冯叔:“清风寨的大当家?” 程乾点了点头。 严雄又说:“冯叔不知道我翁翁带着我们去投奔了清风寨?” 冯叔摇头,“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你翁翁当初只请我帮着弄了几匹马其他的没有多说。你们家是走镖的,我想着,你们大概是回了镖局所在地。” 说起严老翁,他又问了起来,“你翁翁如今在何处?” “之前我们一直在阳城,前几日从阳城回临阳,我翁翁就留在临阳了,这次他没有过来。” 严雄说完,他就关心起了他永福巷的家。他问冯叔:“我家跟程乾家都还在吧?” 冯叔点了点头,“都在。就是今年初,程乾的舅父带着人想要过来将程家占有,我找了几个兄弟,依着程乾是在逃人员,要将跟他相关的人抓去问话,将人吓走了。如今你们两家的宅子都没有人动。” 程乾对着冯叔拱手行了一礼。 严雄直接张口道谢:“还得是冯叔,幸好有冯叔。” 冯叔只笑了笑。 县衙里有个自己的人也好办事,程乾直接对冯叔说:“不等了,我们直接带着冯叔先去找余师爷。余师爷正在梳理县衙的东西,兴许冯叔还能帮他一些。” 冯叔点头,“行,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定然仔细地告诉他们。” 程乾跟严雄带着冯叔去找了余师爷,引荐两人之后,余师爷请冯叔坐了下来。 这会儿他们也需要一些县衙的人帮忙。 余师爷说:“冯兄弟,你是这县衙的老人,你找几个你信得过的人,让他们带着清风军慢慢将县衙接管过来。” 冯叔将他知道的县衙的情形给余师爷说了之后,余师爷让他先将信得过的人叫过来。 冯叔带着程乾跟严雄回去,从一堆人里头叫了五六位出来。 这些人被余师爷分了出去,帮着清风军接管县衙。 有个熟人在,做事确实事半功倍,很快清风军这边就将玉田梳理顺了。 玉田暂时无主,在牢里关押了三天的佟员外跟胡不扬都被拉到了大堂上。 余师爷暂代知县之职开堂重审之前程乾跟严雄打死人的案子。 余师爷暂代知县很有经验,三两下审问下来,就发现这个胡不扬跟佟喜不老实。 等程乾跟严雄穿着兵服站到大堂上的时候,胡不扬才不再瞎扯,老老实实将什么都说了。 程乾跟严雄的冤案轻而易举地平反,佟家的家仆,还有之前作伪证的那些佟员外的猪朋狗友都被押到了监牢里。 第151章 恶有恶报 程乾来之前就跟夏敞说过要留在玉田,因而,夏敞就将他留在了玉田千人驻军里。 驻军的千户是之前清风寨的老人,夏敞将程乾交给他也放心。 过了十来日,玉田基本上也被捋顺了,可夏敞捋顺了玉田他也没有走。 佟员外那几个做了伪证的酒肉朋友,在他们被关进大牢之后,他们家人便心急如焚地拿了银子过来将他们从监牢里赎了出去。 至此,一直战战兢兢的佟家人似乎终于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家大娘子赶忙托了佟宅外面看守的人,让他们帮着带口信出去,表示家中愿意倾尽所有,拿出足够多的银子来换佟员外一个自由之身。 倾尽所有是多少银子,佟家的人并没有说。 夏敞以正在为玉田县寻找知县为由不予理会佟家的请求。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没有收到回信的佟家人更加着急了。 再加之,两日前胡不扬的家眷被兵士从玉田押走了,具体去了哪里,自然也没有人敢过问。 而被困在佟宅之中的佟大娘子还是用尽法子,获得了外面的一些消息。 近期,县城里正在大规模地重新审理各种积压已久的案件。 那些曾经靠着腌臜手段罗织罪名诬陷好人的人如今都纷纷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不少冤案也得以沉冤昭雪。 与此同时,凡是与这些案子有所牵连的富户们,自然再难逃脱,被一一抓捕归案。不仅如此,他们名下的铺子田庄之类更是遭到了查抄。 若是要想恢复自由之身,就得乖乖交出巨额的赎金才行。 眼看着整个玉田县都是这般行事,为何就他家不行?佟大娘子也不是脑子不灵光的,不过一下她就想出了症结所在。 佟家想要救出佟员外,家中这些年来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资财恐怕是难以保住了。 想到此处,她不禁心如刀绞,但救人心切,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些都是佟员外父子两代积攒下来的家业,如何处置,自然也问过他的意思。 于是,佟家大娘子去恳求宅子外面的看守兵士,说想要去监牢探视佟员外。 然而,那些兵士却丝毫不为所动,冷漠地看着她,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的请求一般。 她做足了柔弱可怜之态,终于有个兵士愿意帮她传达一下。她千恩万谢,等了五日之久,才得到只能一人去探视的回复。 这个消息对于她来说,犹如黑暗中的一丝曙光,虽然微弱,却足以让她看到希望。 翌日,她就收拾了几件衣裳,带上一食盒好吃的,去了县衙大牢。 过去之后,倒是也不用给狱卒打点银子,很顺利地就进了大牢。 佟员外跟一群男囚犯关在一起。佟家大娘子进去的时候,一整个监牢的人都围在一起,带她过去的兵士不耐烦地说:“佟喜,有家人探视。” 监牢里围着的一群人,转头看了一眼,懒懒散散地都散开了。 佟家大娘子站在监牢外面,往里面瞅,一张张囚犯的脸从眼前划过,没有一张是她家老爷。 靠墙的稻草堆上躺着个衣衫不整的人,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老爷?” 那人没有反应,佟大娘子又连着叫了几声,那稻草堆上躺着的人才缓缓地抬起头来,转过头往她这边看。 衣衫不整就算了,整个人头发凌乱,脸上青青紫紫的红肿一片。 佟家大娘子真的看不出这是不是佟员外。 只听那人,口齿不清地叫了声:“俐娘。” 佟家大娘子不可思议地抬手捂住了嘴巴,她家老爷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她扒着监牢的牢门,语带哽咽道:“老爷,你还好吗?” 佟员外有苦难言,他嘴巴疼地开不了口。他艰难地爬着来到牢门旁,口齿不清地祈求佟家大娘子,“俐娘,你一定要将我救出去。” 佟家大娘子点头如捣蒜,“好好,老爷,倾家荡产我也将你救出去。” 佟员外点了点头,趴在地上再不想动。他休息了一会儿,就催促他家大娘子:“俐娘,快回去吧,越快越好,晚了,我,我怕是没命出去了。” 佟家大娘子将衣裳给他拿出来,将饭菜帮他放到牢房里面,提着食盒匆匆就走了。 看守监牢的兵士跟着也出去了,牢房里一没有人,那些衣裳跟饭菜就被疯抢了。 佟家大娘子不知道佟员外为何会伤成那样,她回去之后,直接找看守她家的兵士说:“烦请官爷给上面的大人说一声,我们愿意将家中资财都拿出来充公,只求能放了我家老爷出来诊治。他在监牢里受了太重的伤。” 佟家收拾了田产铺面,将家中的房产地契,金银珠宝都收拾了出来,交给了官府。 一家人收拾好行囊准备等佟员外放出来了,就带着家小回荷花镇去。 佟家将城北的宅子也充公了,连里面的家私饰品都没有带走。 他们接上惨不忍睹的佟员外,得了特令出了城。 从监牢里出来之后,佟员外总算是老实了,他遣散了家中的小妾,之后一直清心寡欲。 不知道他在监牢里受了怎么的伤,讳疾忌医,一直缠绵病榻,不过两年就去了西天。 这些都是后话不提。 程乾跟严雄要留着玉田,他们早已抽空回了永福巷,家中还是他们走时候的样子,只不过院子里长了许多杂草,看起来荒凉的很。 冯叔就让冯家的婶娘找了一些婆婆妈妈帮着将院子里的杂草清理了。 各个屋里也给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随后两人就住回了永福巷。 因着现在程乾跟严雄在清风军里做事,他们在永福巷的威望也不可同日而语。 往常因着程乾无父无母不怎么搭理他的人,也热情了起来。 石铁没事晃悠到永福巷的时候,发现程家跟严家住了人,他就躲在巷子里等着,想看看是谁占了程家跟严家,没想到最后等到了程乾跟严雄。 石铁见了他们两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怎么突然之间就走了呢,也不跟我说一声。害我担心了许久。” 第152章 来信 程乾跟严雄都没有想到,石铁还时不时地来永福巷。 一个十五六岁的大小伙子,在这里哭得涕泪横流,严雄颇为嫌弃地将他拉去了程家。 三人进了堂屋,程乾蹙着眉头,递给他一条棉巾子,“出去洗把脸再进来。” 石铁拿着还崭新的棉巾子,笑了,“好嘞程哥。” 他拿着棉巾子出去洗脸,程乾去灶房提了一壶冷开水回来。 石铁洗了脸回来,严雄审犯人一样审他,“你不知道我跟程乾是越狱跑的?官府没发通缉文书?” 石铁整个人都愣住了,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地说:“不知道啊,没有在城里看到张贴你们的通缉文书啊?我就知道,农忙那几天我只不过在家帮着我爹娘干了几天活,再过来的时候,你们两家的门上都上了锁。 问这周边的邻居,他们也没有人知道你们去了哪里。我觉着你们太不讲义气了,就赌气一定要等到你们回来问个清楚。” 严雄噗嗤一笑,说:“现在清楚了?” 石铁点了点头,笑着说:“清楚了,你们也是身不由己。” “呵,竟然没有发通缉文书。”严雄看向程乾。 程乾喝了口水,清冷道:“本来就是构陷。” “石铁,如今你做什么呢?我翁翁教你的拳脚你有没有一直练。”严雄好奇石铁如今的情况。 石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跟我哥都在我爹的棺材铺子里帮忙。阿翁教我的拳脚我一直都练着呢。” 说完,他眼中带着期待地问:“阿翁在家吗?以后还接着教吗?” 严雄说:“我阿翁没有回来。” 听闻严阿翁没有回来,石铁眼中有一丝失落。 说到这会儿,石铁才猛然反应过来,“你们越狱跑的,现在怎么回来了,因为清风军占了县城?” 他看向程乾跟严雄穿着的兵服,突然醒悟过来了,“你们加入了清风军?” 严雄看傻子一样的看着石铁,他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合着刚见到他们的时候只顾着哭了。 程乾点了点头。 清风军是好的,县衙里已经贴出了减轻赋税的告示。 不仅如此,他们还好好整治了县里的贪官污吏,连那些不安好心的富户也整治了一番。 石铁一脸的向往,“我能不能加入啊?” 按照惯例,有了军费,过不多久就会跑去下面的村镇征兵,石铁正当年,自然是可以加入的。 程乾看着石铁又点了点头。 石铁这个憨货,进了兵营最好在程乾手下,不然他不定怎么样呢。 于是,严雄说:“你要想加入清风军,就去城南门外兵营里找程乾吧。” 石铁想不了太多,严雄让他找程乾,他就记下了。 翌日,就去了军营找程乾,此时他才知道程乾已经是百户了,而严雄竟然是程乾的副手。 他有人,且人还很靠谱,很顺利地就成为了玉田县第一个加入清风军的人。 其他新人还没有来,他不用跟着别人去操练,整日里就跟着程乾做事。 只要程乾吩咐的,他也能做得差不多。 没过多久,清风军开始到各村去征兵。 从占了玉田到如今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夏敞跟程乾依然很忙。 这日,程乾出去外面征兵回来,他收到了香穗的来信。香穗有些急了,她告诉程乾自己过几日就要回玉田。 她已经给她娘说过了,要回来帮着她爹重修坟墓,她娘不便回来,就她跟石头两个人回来。 程乾手里握着信,心里想的是,不知道她给将军有没有也写一封? 程乾带着香穗的信去了县衙找夏敞。 夏敞正在分配这次的奖赏,程乾过去,他就将程乾带去了书房。 程乾刚一坐下,夏敞就说:“为了穗儿的事来的?” 程乾一脸严肃地道了声:“是。” “你伯母也给我来了一封信,两封信是一起寄过来的,穗儿的信我直接让人拿去了你那边。穗儿想回来给她亲爹重修坟墓是应该的。我们穗儿是个孝顺的闺女。” 夏敞坐在程乾对面的官帽椅上,一脸欣慰。 “以后去下面的征兵你不用去了,你陪着穗儿跟石头,帮他们将事情办好。另外你伯母信中也说了,说穗儿跟她说,你们以后想住在玉田?” 他盯着眼前的程乾,眉头也轻蹙了起来。 程乾坐直了身子,回:“我跟穗儿商量过这事,穗儿也同意了。本来想等玉田这边的事完了再跟你和伯母说的。” 如今看来是穗儿着急了。 夏敞抬手摩挲着下巴,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伯母她一贯娇宠孩子,连你她都是当作亲生的来对待。你跟穗儿突然之间回来玉田,我怕她心里会难过。” 夏敞这样说,令程乾也有些为难。 马氏疼孩子,夏敞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 自从他娘走后,他不曾再感受到的母亲的温暖,都从马氏的身上弥补了过来。 程乾到底不是李家人也不是夏家人,他不能一直住在夏家,刚巧玉田他有宅院,回到玉田才有家的安定感。 他到时候娶穗儿,总要娶进程家吧。他只得说:“到时候,我跟穗儿多回临阳那边去看伯母。” 夏敞绷着的脸,露出一丝笑意,“你啊……。你跟穗儿在玉田成亲,不能没有个宅子,佟家城北的那座宅院我留下来,到时候奖赏给你。” 佟员外的宅子,程乾不稀得要,他面露难色,“将军将那宅院奖赏给其他人吧。” 夏敞嘿了一声,“穗儿跟你成亲后,就住在你家原来的那个小四合院里?到时候我们可是要送给她几个小厮女使的,那里哪能住得下。” 夏敞紧绷着脸,盯着程乾,对他不收宅子的行为很是不满。 程乾见此,也不再反驳,只说:“任凭将军做主。” 夏敞见程乾妥协,才嘿嘿笑了起来,“就该这样。穗儿不知道几日能到,这些时日还是让她跟石头住在你那里吧,你有空将家里收拾收拾。” 夏敞的吩咐,程乾一一应下。 他才笑着转移了话题,“穗儿之前的家在荷花镇柳林村是不是?” 程乾道:“是。” 夏敞才又说:“那,吏房的那个主事柳孝廉就是他们村的。” 程乾看向夏敞,夏敞笑着说:“倒是人如其名的一个人。” 第153章 回来了 程乾不知道柳孝廉这个人,他也不明白夏敞为何要在他跟前提柳孝廉。因而他只认真听着,没有胡乱说话。 程乾之前跟严雄去柳林村帮着香穗家干农活,了解到柳林村有两个大姓,姓柳的跟姓林的。 香穗家隔壁对她家很是照顾的那家人就是姓柳,“柳”好像是柳林村的第一大姓。 程乾刚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夏敞却止了话语不说了。 他将程乾打发走,便去找余师爷去了,给众人的奖赏还没有分配好,他找余师爷接着商量。 最近这几年,余师爷操劳的,白头发都多了许多。 县衙的大堂里,余师爷抄手闭目养神,几名书吏奋笔疾书在记录着名录。 事多,总得一条一条的做,即便如此余师爷也累的不轻。 夏敞信任余师爷,几乎一大部分的用脑的事,都是余师爷代劳的。 他看到余师爷发间多出的白发,难得地生出了恻隐之心,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余师爷的肩膀。 余师爷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夏敞,他伸手摸了一把脸,笑着说:“坐着竟然睡着了。” 他说完就看向一旁的书吏,“记录到哪里了?” 夏敞笑:“这些东西也不急于一时,师爷疲累,就先回去休息,休息好了咱们再接着做。” 余师爷笑着摆手,“将军不用顾虑我,咱们继续吧。” 最后夏敞还是请余师爷回去休息去了,他现在跟前也就余师爷一个合他心意的,不能给累病了。 夏敞闲下来,就给马氏回信,他将这边的情况给她说了一下,当然也包括给香穗和程乾寻了一处新宅子这事。 他提笔想写柳林村的事,想到她柳林村的记忆里是另外一个男人,遂作罢。 七月酷暑,天气热得能将人烤化了。 来玉田的大官路上,走着一队人马,前后都有兵士护卫,应该是哪家官老爷的家眷出行。 马车里娇俏的小娘子拉开车上的窗户帘子,对着外面喊:“石头,袁婶子,这会儿天儿最热,你们两个别骑马了,来马车上吧。” 石头已经十一岁了,男女有别,且绿竹也坐在马车里呢,他才不去坐马车。 他看了他阿姐一眼说:“让袁婶子进去马车里坐吧,我骑马。” 石头跟着武师傅学骑马射箭,这还是第一次骑这么长时间的马,其实他大腿根儿磨得有些疼,可他是男子汉,这点儿小事不能妥协。 石头不坐马车,袁婶子也不坐。 她扯着缰绳,将马儿慢下来,笑着对香穗说:“穗儿,眼看就要到玉田城北门了。咱们加快速度,未时末兴许能到。” 香穗给程乾写了一封信之后就没有再来信,而夏敞那边后面给马氏回了信,之后他又收到了马氏的回信。 算着日子估摸着这日香穗跟石头该到了,就让人给程乾递了话,程乾跟严雄就出城过来接她。 出了城门,看不到人,程乾跟严雄拍着马屁股就猛地往前跑。 跑出去近三十里才终于看到了前面的一队人马。 车辆前后护卫的是穿着清风军衣裳的兵士,其中隐约还能看到两个穿着便服的人。 严雄手上搭了个棚,看了许久,笑着对程乾说:“来了,前面那队人绝对是石头他们。” 他说完,拿着马鞭一拍马屁股就窜了出去。 程乾也赶紧跟了上去。 两边的人越来越近,石头也看到了过来迎接的程乾跟严雄,“阿姐,乾哥跟严哥来接咱们来了。” 石头说着,也一敲马屁股冲了出去。 离得老远,石头就扯着嗓子喊:“乾哥,严哥,你们是来接我们的吗?” 严雄俯身驾着马,一路狂奔到石头跟前才停下来。 他骑着马儿,围着石头转了一圈,笑着说:“石头,行啊。你自己一路骑回来的?” 石头咧着嘴儿笑,深邃的眉眼中都是欢喜,“是的,我自己一路骑回来的。” 严雄不住地夸石头,石头心里美滋滋的。 程乾随后赶到,他问:“石头,一路上热不热?” “热,不过前两日最热的时候,我们找了个树林停下来歇息了。不然今早就能到了。” 几人没说几句话,护送香穗他们的小旗就骑着马赶了过来。 他向程乾跟严雄见礼,禀了一路上的情况。随后,几人又驾着马回到了马车跟前。 香穗听到石头说,程乾来接他们了,便一直掀着车帘子伸头往前面看。 程乾给袁婶子打了声招呼就往马车这边看,就看到脸儿热得红红的小女娘,弯着眉眼望着他笑。 不由得他整日绷着的一张脸,也染上了几分笑意。 程乾骑着马儿走去香穗跟前,他望着她笑了笑,什么都没有说。 就吩咐众人道:“天气炎热,大家尽快赶回玉田,到了玉田之后兄弟们再好好休息一日。” 香穗放下了车帘子,他们的车队陡然间就快了起来。 三十里左右的路程,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就跑完了。 大概未时正,天气最热的时候,他们就到了永福巷。 护送的小旗带着他的人过去县衙找夏敞复命,绿竹忙着帮香穗跟石头卸行李。 严雄帮着袁婶子扛着她一个不大的包袱回了前面严家,绿竹帮着香穗卸下来几个包袱,还有一个很大的木箱子是他跟九成一起抬下来的。 香穗这次回来带了绿竹跟九成。家里怎么住还得好好的分配一下。 以前程家的正房是他爹娘住的,他爹娘不在了之后,他就将正房里的架子床卖了。 这次他想着香穗应该带绿竹回来,就怕房间不够,提前给正房东里间跟西里间都添了床榻。 香穗之前住的西厢房,程乾也买了一张柜子放了进去。 她之前住在西厢房已经习惯了,很自然地就指挥绿竹将她的东西都搬了进去。 程乾之前回来就还是住在了东厢房,如今剩下石头只能住正房。 香穗看了看正房对绿竹说:“将小郎君的包袱放西里间吧。九成以后就在这外间住,绿竹你跟我在西厢房的外间住。” 家中小厮女使,住在主子屋里只要打地铺就行,香穗还是跟程乾商量做两个软床回来给他们用。 程乾自然是将这事吩咐给了石铁。 第154章 偶遇柳二叔 永福巷这边,香穗他们收拾好行囊,吃了盏茶稍作休息了一会儿。 香穗就吩咐绿竹去烧些热水,一路行来身上黏糊糊的,她跟石头都要简单的擦洗一下换身儿衣裳去见夏敞。 未时末,这是天气也没有中午那么炎热,香穗跟石头坐上马车被程乾带着出了永福巷。 香穗掀着马车的窗帘子往外看,外面的街道巷陌都没有变化,马车行到大街上,拐角处的那家包子铺依然热气腾腾。 包子铺店家擦了擦额头的汗,将锅上的蒸笼拿了下来。 虽然蒸笼的盖子还盖着,香穗能想象出蒸笼里面包子的样子,白嫩嫩,宣软的,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到底是啥口味的,她就不知道了,因为她从来没有吃到过。 程乾骑着马在前面带路,马车一路被带到了县衙门前,他们在衙门口旁边的拴马石旁停了马车。 绿竹掀开车帘子,将香穗扶了下来。香穗下来后,石头纵身一跃一下就从车上跳了下来。 程乾向门口的守卫亮了腰牌,说了声:“将军家眷”就带着香穗跟石头走了进去。 衙门大堂里没有人,程乾就带着他们两个往夏敞的书房去了,书房在大堂后面的一个小院。 他们刚走到门口,三元就笑着过来了,打招呼:“姑娘,小郎君来了?” 香穗笑着点了点头,石头问三元:“三元,爹爹在吗?” 三元忙笑着说:“在,在书房里头呢,郎君稍等我去通禀一声。” 三元跑去书房通禀,等他再出来,身后就跟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香穗分不出品级的官服,他跟在三元身后出来,就去一旁站定躬身垂首等着他们进去。 石头已经迫不及待地往书房走,香穗因为看了那人一眼便顿住了脚步。 这人虽然弓着身子,微微低着头,香穗一眼还是认出了他-村长家在县衙里做官的二儿子柳孝廉,她叫了柳二叔的。 香穗想着要不要当做没看到,偏偏这个时候,柳孝廉偷偷抬了头,正巧跟香穗看了个对眼。 香穗跟小时候已经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了,柳孝廉没有怎么认出她。 香穗觉着见了村里的叔伯不打招呼有些失礼,况且她要给她爹重修坟墓还得提前跟村长说一声,于是她扬起个微笑,轻轻喊了声:“柳二叔。” 这声柳二叔喊得柳孝廉有些懵,他确定他不认识将军家的大姑娘。 香穗笑着招手叫回石头:“石头,你过来,这是咱们村的柳二叔啊。” 石头? 这名字有些熟悉。 柳孝廉正在为想不出对面的人是怎么认识的而尴尬,夏敞等不及出了书房,叫了声:“穗儿,石头。” 香穗转身应了一声,石头直接跑过去叫了声:“爹爹。” 夏敞笑得很开怀,拉着石头就问起来一路上的见闻。 穗儿?!石头?! 两个名字凑到一起,柳孝廉猛然间就想了起来,对面的是李大田的大闺女跟小儿子。 只他们怎么就成了将军家的姑娘跟郎君?他有些弄不懂了。 十来年的官场生涯,让他先扬起了个和善的笑,他看了一眼书房门前的夏敞,而后转回头来问香穗:“这些年你们过得好吗?” 香穗露出个甜甜的笑,“劳柳二叔挂心了,我娘我们过得都很好。柳二叔来这里是?” “我过来跟将军回禀些公务。”柳孝廉看了书房门口一眼,夏敞跟石头站在一处,正往这边看。 他就笑着说:“你快些过去吧,日后再让你婶子请你到家里来玩。” 香穗笑着向他行了个小辈礼。 而后,柳孝廉又隔空对着夏敞行了一礼才准备转身,转身之前他才看到跟着香穗身后的高壮青年。 因着不知道身份,就点头示意了一下。 柳孝廉若有所思地出了书房小院,他猜测,应该是马氏带着孩子再嫁了。 当初马氏被佟喜骚扰,他从刑房那边听说,因着她的原因,有两个小子打了佟家的仆人被押进了大牢,后面就有个狼一样的人劫狱救走了他们。 当初的胡知县只不过是糊弄了一番了事,也没有着人去追。 他当时就在想,那件案子兴许是有人故意为之。而这将军占了玉田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两个打杀了人的郎君平反。 那定然是跟马氏有关系的那两个郎君了。 自从玉田被占,一夜之间换了话事人。他只顾着跟别人一样担忧,倒是没有学过别的。 夏敞入了玉田,大刀阔斧地平反冤假错案,顺便还小事化大惩治了佟喜,将他几乎全部的家财充了公。 柳孝廉恍然大悟,之前想不通的都想通了。这夏敞也不是土匪秉性难改,他兴许就是为了要重重的惩处佟喜。 柳孝廉脑子里快速地梳理着这段时间的事情,差点儿撞到去六房的一个衙差身上。 他回到吏房之后,坐下来好好地思量了一番。原本他还想着要与土匪虚与委蛇,如今他不得不重新考量。 香穗,程乾还有石头跟着夏敞进了书房。 他笑着问香穗:“穗儿认识吏房的柳大人?” 香穗接过三元送来的绿豆汤,笑着对夏敞点了点头,“他是柳林村村长家的儿子。他是我们村最有出息的人,中了举人之后娶了州府一个官家的女儿,之后就在县衙里做了官。” 说到这里,香穗的笑容扩大,她笑着说:“我们整个村里的人都羡慕他,许多爹娘拿他教导家中的孩子,勤奋读书,光宗耀祖。可,他们家中又没有什么钱供孩子读书。” 夏敞听香穗说这些,笑着轻轻拍了拍石头的肩膀,“石头好好读书,以后考个进士。” 石头嘟嘴,“我要做个大将军。” 夏敞哈哈笑,见香穗鼻尖儿冒出了一层薄汗,就指着三元端上来的绿豆汤说:“天儿热,你们吃碗绿豆汤去去暑气。” 盛着绿豆汤的青瓷小碗,透着一股子冰凉,在这炎热的夏季,好似沙漠里的一片绿洲,沁人心脾。 香穗拿着调羹舀了一勺吃进嘴里,凉意一瞬间就传遍全身的感觉,说不尽的舒爽。 第155章 接风洗尘 夏敞等他们三人将绿豆汤都吃完了,才开始问香穗,家里的马氏以及岩儿跟苗儿的近况。 香穗笑着答:“岩儿懂事,苗儿乖巧,平常总爱围在阿娘跟前。天儿热,阿娘也不怎么让他们出去晒,阿娘做些针线,他们就跟红桃和绿梅玩。” 岩儿跟苗儿还小,马氏是一刻不离眼地照看着。 夏敞能想象出香穗说的这个情景,抿着嘴笑了,笑得很是满足。 接着,他又问了几句石头的课业。听回答,他经书一般,可武师傅的课他倒是记得比什么都清楚。 夏敞脸绷了起来,严肃地叮嘱石头:“你在玉田这些时日不能将功课撇去一边不管,以后每两日你过来县衙,我要检查你的功课。” 石头苦着一张脸,不满地叫了声:“爹爹。” 夏敞变身严父:“叫爹也没用,不能惯着你。” 石头跟吃了苦瓜似的一脸苦涩,香穗低头偷偷笑他。 程乾也忍俊不禁,脸上浮现笑意。 天色不早了,夏敞不准备逮着他们一直聊,说完石头,他便关心地问香穗:“穗儿,你这边要不要爹爹帮忙?自己能不能做好?” 香穗要跟她爹重修坟墓这事儿,原本她是不想在夏敞跟前多提的,她怕他心里有别样的想法。 她没有想到,夏敞自己提出来了。 香穗就笑着摇了摇头,“爹爹有公务要忙,就别操心我这边了。我心里都盘算好了,知道该怎么做。” “好,你心里有谱就行。这段时间阿乾不用去兵营上值,让他陪着你,有遇到什么处理不了的问题,就过来找我。玉田这边我还要待一阵子。” 夏敞话语里处处是关切,香穗心中感激,她笑着回他,“多谢爹爹,我都记下了。” 程乾也说:“请将军放心。” “好,看这时间差不多申时正,爹爹给你们在玉田最大的酒肆定下了洗尘宴,咱们这就过去吧。” 玉田最大的酒肆? 香穗脱口而出:“蒋家正店?” “是的,就是蒋家正店,听说他们那里有一些京城的菜色,爹爹带你们过去尝一尝。” 蒋家正店啊,曾经多么遥不可及的地方。 当初在临阳的时候,香穗没有什么感触,回到玉田之后,她感触颇深,玉田的县衙她来去自如,曾经卖柴都进不去的地方,她也能过去吃饭了。 蒋家正店的席面是三元抽空过去订的。 从县衙到蒋家正店也没有多远的路程,夏敞,程乾都骑着马,香穗将石头拉进马车跟她一起坐车。 他们一行人到蒋家正店门口的时候,蒋家正店门前已经站了几位着细罗衣裳的男子。 见了夏敞一行过来,其中一个拱手行了一礼,人就迎了上来,“将军大驾光临,令小店蓬荜生辉。” 夏敞看了他一眼。 他就微弓着身子自报家门,“小人是这蒋家酒肆的东家,蒋海潮。” 夏敞随意搭手行了一礼,“蒋东家。” “将军请。”蒋海潮伸手请夏敞入内,原本站在酒肆门口的众人都躬身向夏敞行礼。 石头跟在夏敞身后,香穗错开了一步,跟程乾肩并肩走在石头后面一点儿,她刚才一走到门口,就看到了一众人里面的一个俊美青年。 明明严肃着一张脸,偏偏他的桃花眼好似含着笑一般。 正是当初在蒋家正店买她兔子,在暴雨天买光她豆芽,还让小厮送给她一柄伞的人。 蒋家的少东家?香穗猜测。 香穗跟在夏敞身后进了大门,她转身往后看了一眼,正看到那蒋家的少东家眉眼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 桃花眼温暖明媚似带着钩子,香穗赶紧转过头来。 程乾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悄悄靠近香穗,依着衣袖的遮挡偷偷牵住她的手。 蒋东家将他们领进二楼的一间雅致的房间,请他们就坐后,很快就上来了香饮子。 他们刚刚落座,就从外面进来一位茶娘子,茶娘子装扮的堪比大家闺秀,身姿曼妙又透漏出一股知书达礼的味儿。 她进来盈盈向他们施了一礼后,才步履轻盈地坐去了窗边的茶炉子旁。 香穗在临阳的时候就没有去过酒肆,她看到酒肆竟然还安排专门煮茶的人,陡然之间感觉自己孤陋寡闻了。 商贾巨甲,富绅老爷们的生活,她是连一角都没有勘破。 那茶娘子跪坐在窗下,背挺地笔直。 她刚坐稳没有几息,蒋东家出去一下又回来了。 这次,他拿来一个巴掌大的圆形的竹编篓子,里面放着几块茶饼,他双手托着给夏敞看,同时解释道:“将军,这是小店从闽地采买回来的茶,口感鲜爽,香气清幽,将军尝一尝。” 夏敞不懂茶,可是他能喝出茶的口感,有些茶喝起来的清幽,有些醇香。 不懂不当紧,喝起来就是,于是,他笑着说:“好,今儿就尝尝这闽地过来的茶饼。” 刚刚上桌的香饮子也透着一股清香,勾引着石头肚子里的馋虫。可是夏敞那边话还没有说完,他就恭恭敬敬地坐在夏敞旁边,小大人一样。 送了茶之后,那蒋东家终于走了出去。 夏敞看了一眼屋里角角落落放了好几个冰盆,便对香穗说:“穗儿是女孩子家,这冰的香饮子就不要喝了,等一下跟爹爹一起尝尝这闽地来的茶。” 说完,他转身对着石头跟程乾说:“阿乾,石头你们随意。” 夏敞话音刚落,程乾就将夏敞跟香穗面前的香饮子挪开了。 而石头这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香饮子,香饮子冰冰凉,甜滋滋,石头忍不住喝了一口又喝一口。 喝完他望着香穗笑,在香穗看向他的时候,他轻声说:“这香饮子口感也好。” 茶娘子煮好了茶,就端着送上了桌,精致的雨过天晴的茶盏里是翠绿色的茶汤,她给每人跟前都放了一盏。 她动作轻缓而优雅,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赏心悦目的观赏性。 人也很有眼力见儿,将桌上没有人喝的香饮子都收去了一旁的几案上。 夏敞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果然入口甘甜鲜爽,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香穗看了程乾一眼,两人端起茶盏也浅啜了一口,入口有一股淡淡的蜜香,口感很细腻。 夏家正房里喝的茶都没有这好,果然是不能比较,她娘整日里喝的茶汤口感连这一半好都没有,她娘爱喝,却也不敢总喝。 她得好好挣钱了,闽地来的茶是吧,到时候她一定给她娘买上许多。 第156章 茶娘子 只见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被有序地端上了桌,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令人垂涎欲滴。 而那位身着素雅衣裙、面容姣好的茶娘子则静静地站立在一旁,动作轻盈且优雅地帮忙布菜、端茶递水。 她首先拿起一双精致的筷子,小心翼翼地从盘中夹起一块软嫩无比的鱼肉,轻轻地放在了夏敞面前的碗里。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夏敞微微一怔,他有些惊讶地看着碗中的鱼肉,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他微微一笑,随手用自己手中的筷子,将那块鱼肉又转而夹到了身旁石头的碗中。 香穗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向那茶娘子,原来不仅仅是帮着煮茶,还帮着布菜。 这是蒋家正店原本就有的规矩,还是看对方是她夏爹爹才临时找过来的。 如此姿容上佳,身姿曼妙的小娘子,是为她夏爹爹准备的? 她是哪里来的? 烟花柳巷的行首?还是蒋家哪位庶出的小娘子? 夏敞见香穗不下筷子,还拿眼偷偷瞟了旁边那女子好几眼,他就抬手打发了那女子,“行了,这里不用你伺候,你出去吧。” 那女子犹犹豫豫,最后还是蹲身行了一礼后退了下去。 夏敞也帮着香穗夹了一筷子软嫩的鱼肉,笑着说:“这鱼看着像是海里的鱼,穗儿尝尝,海里的鱼,鱼肉劲道。” 石头吃过了,点头同意夏敞的说法:“爹爹说的没错,鱼肉很劲道。” 香穗谢了夏敞,便低下头来吃鱼。 香穗吃的不是很舒心,她心里有事儿,饭菜都没有怎么尝出味道来。 当年夏敞去别的县城,他们都是没有跟着的,别的县城有人也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他送女人吗? 夏敞想小酌几杯,程乾就站起来帮他斟酒,看香穗好似没有什么食欲,就捡着清淡的菜色夹给她吃。 这一顿饭吃下来,程乾忙前忙后,吃得尽兴的就只有夏敞跟石头了。 用过饭之后,香穗心里膈应的慌,再不想待下去,可是这还没完,饭后收拾了桌上的碗碟,那茶娘子又进来煮茶了。 蒋东家也跟了过来,他跟夏敞打了招呼之后,就笑着对香穗说:“小娘子,小店有送给女客的伴手礼。香丸,熏香一类,都是女客爱用的,种类各异,我叫女使过来带着小娘子去选一选吧?” 他说完就笑盈盈地望着香穗,香穗看仔细了他。他人长得普通不说,满身都是商人的狡猾市侩。 这样的人哪里能生出桃花眼那样的儿子,那个桃花眼跟他一点儿都不像。 说什么选伴手礼,她看他就想将她支开。 香穗笑了,她笑得甜甜的,对夏敞说:“爹爹,东家盛情,那我就去看看吧。” 夏敞笑着对她点了头。 随后,蒋东家就吩咐了外面的女使进来。 香穗跟着女使走了出去,出了房间的门,往外走了一段路,转头就能看到大堂,楼下大堂里也坐着几桌人用饭的人。 随后两人一转弯,就在一个雕刻精美的房间外停了下来,她们推开门,从里面冲出来一股杂乱的浓香。 香穗一看,里面围着房子一圈都是精美的柜子,上面放着铺着锦布的盒子,盒子里有各式各样的香丸,熏香。 两人站在门的两旁弓着身请香穗进:“小娘子请进。” 香穗被里面的气味熏的鼻子发痒,她看了屋里的东西一圈,笑着说:“我不进去了,两位姐姐帮我挑个味道淡雅的香丸吧。” 那两人面带微笑,很是恭顺地应了下来。她俩对着香穗蹲了蹲身,就笑着过去架子旁,仔细地帮香穗挑选了起来。 香穗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们,见她们全神贯注很是认真的模样, 她就趁着两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往后退了几步,一直退到能够清晰望见他们用饭的那个房间为止。 那里面静悄悄的,落针可闻,跟楼下的喧嚣完全不同。 香穗略微犹豫了一下之后,又迅速转过身来,朝着正在帮忙挑选香丸的那两个人瞥了一眼。 见她们并没有关心外面的动静,她就毫不犹豫地提起裙摆,动作敏捷而轻盈,一溜烟儿似的跑回到了他们用饭的房间门口。 蒋东家将她支出去,定然是要说些她不方便听到话,什么她不方便听,在她这个闺女跟前给她爹介绍小老婆总是不方便。 香穗猜,那东家老头指不定要给她夏爹爹说那茶娘子的事,不知道这会儿说到哪儿了? 香穗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轻轻地贴在了那扇略显单薄的门板之上。 唉,这门板跟墙壁看着都不厚啊,她怎么听不到里面有声响? 正当香穗满心疑惑之际,突然间,只听得“吱呀”一声响,对面的房门毫无征兆地被打开了。 香穗心头一惊,赶忙转过头望去,恰好与一双桃花眼撞个正着。 那双眼睛的主人正背负着双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饶有兴致地凝视着她。 什么都没有听到,反而被人家逮了个正着。不过想到这蒋家的做派,香穗心中没有窘迫,只有不爽。 笑什么笑? 香穗不怎么友善地瞪了对方一眼,缓缓直起身子。 想到她现在的身份,为了夏敞的脸面,她又神情自若地对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随后就没事人一样往外走。 边走边在心里骂蒋家,不好好做营生,做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事。 妄她一直还觉着蒋家挺好的,除了没有买她的柴,好歹买了她的兔子跟豆芽,也算是曾经帮过她的人。 那两位女使很精心地帮香穗选了好几种味道清淡的香丸还有熏香,香穗没有心思,随便指了两样,她们就拿出两个红木的小盒子帮她装了起来。 香穗回去的时候,那茶娘子已经不在了,只余那蒋东家在给夏敞端茶倒水。 他们见香穗回来,夏敞就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走吧。” 石头脸色很难看,夏敞一说完这话,他站起来就走,有一种再不来这铺子的愤恨。 香穗见石头这样生气,感觉自己之前的猜测应该是没有错的。 第157章 生气 蒋东家将他们从楼上送下来,九成已经赶着马车等在了酒肆门口。 香穗他们在酒肆门口跟夏敞道别,临走之前,她叫来了三元,仔细叮嘱了一句:“你要照顾好爹爹。” “姑娘,小的自当尽心尽力。”三元躬身行礼。 夏敞笑着让香穗赶紧上车,他一直目送着香穗他们都马车转了弯,才接过三元手里的缰绳,飞身上马飞驰了出去。 街角蒋家正店的二楼,一直有一个人注视着下面的一切。 回永福巷的马车晃晃悠悠地行驶在路上,炽热的太阳已经完全没了踪迹,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外面天色还大亮着。 马车内,石头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掀着车帘子,静静凝视着外面有些清冷的街面。 这完全就不像石头啊。 终于,马车缓缓停在了程家门口。石头迅速跳下马车,依旧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着堂屋走去。 绿竹扶着香穗下了马车,程乾也从马上下来了,他走到了她身边。 香穗若有所思地看了程乾一眼,程乾感受到香穗投来的目光,也回头望向她。 香穗轻轻开口:“你知道石头为何生气吧?” 程乾只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言半句。看程乾这样,香穗思忖着,他是不打算跟她说她离开房间之后所发生的事啊。 为何不告诉她?香穗脸色不愉。 就在这时,趁着九成和绿竹都不在身边,程乾突然伸出手想要去牵香穗的手。 然而,香穗眼疾手快,倏地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并气鼓鼓地转身朝着堂屋快步走去。 程乾望着香穗那气呼呼离去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他实在想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香穗如此生气? 无奈之下,他只得摇了摇头,轻叹一口气,然后迈开脚步紧跟在香穗身后,一同走进了堂屋。 九成在外面拴马停放马车,绿竹帮香穗送了东西去西厢房,然后就去灶房烧水去了。 香穗进了堂屋,在一旁寻了把椅子缓缓坐。她俏脸上挂上一抹灿烂的笑,望着石头明知故问:“石头,你怎么了?打从酒肆回来的这一路,瞧你都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石头闻言,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气鼓鼓地说:“以后,我再也不去那蒋家正店吃饭了。” 香穗闻言望着石头清清浅浅地笑,“蒋家正店的菜色难道不好么?再说,那店里的服务也相当不错,他们不仅有美味的香饮子,还有专门的茶娘子给客人煮茶。” 石头仍是愤愤不平,“就算他家样样都好又能怎样?那蒋东家不是个好东西。阿姐你不知道,在你离开之后,那蒋东家还妄想想游说爹爹收下那煮茶的娘子回去服侍。 哼,真当我年纪小就听不出他话里头的那些龌龊心思不成?爹爹身旁已经有三元伺候着了,哪还需要什么女子来服侍” 说到这里,石头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稍后,石头眼珠子一转,他突然又开了口:“阿姐,要不然我去县衙住吧?” 香穗一听她这样说,又不赞同了,她轻蹙着眉头,说:“你去县衙做甚?莫不是不信任爹爹?” 石头高声回:“我当然相信爹爹,他当场就拒绝了,说身边有三元服侍,用不着其他人。” 说完这句话,石头气也消了一半。 是呀,他爹爹并没有收下那女子,且这么几年,也没有听说他爹身边有其他女子。想明白这些以后,石头的气就消得差不多了。 听着石头说完,香穗心中的气也消散了,她该相信夏爹爹的。 还有令香穗欣慰的是,石头也不是傻的,知道跟心里向着他们娘。 坐在旁边听着的程乾,这会儿好像也明白了,刚才香穗为何生气,难得是因为他没有跟她说这些事? 将军光明磊落,他以为她明白,且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多嘴多舌。 石头跟香穗两人都不生气了,程乾终于寻着机会说话了,他轻声问香穗:“穗儿,之前你跟伯父说,这次回来一切都打算好了,具体你是怎么打算的?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 香穗柔声回他:“回来之前,阿娘与我交代了诸多事宜。给我爹重修坟墓,需得预先寻一位精通阴阳之术的先生,勘察指点,择定良辰,都是先生来。另外还得回去柳林村一趟,也要提前跟村长打声招呼。” 香穗正与程乾认真商谈正事,而石头则静静地坐在一侧认真听着。 接着,香穗又说:“还有一件事,我之前也跟你提过,我要在玉田也开设个穗泉酒坊。这次回来我可是备足了银两,想找个带院子的铺面,如此一来,酿酒的地方跟卖酒的地方都有了。” 这样的铺子在往常兴许不好寻得,但眼下情况又有些不同。将军刚刚惩治了一些为非作歹的富绅大户,想必市面上定会出现不少合适的铺子可选。 于是,程乾又关切的问:“这酒铺子方面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你也很难兼顾两件事。寻铺子这事,我安排给石铁,让他帮你找铺子。” 石铁? 香穗听到石铁的名字,略微有些惊讶,她问:“石铁?他如今竟然又和你们待在一起了?” 程乾轻轻点头,笑着解释:“嗯,他进了兵营,当初兵营还没有招新兵,就将他留在了我身边。如今,他还有没通过新兵训练,我休假不去兵营,他在兵营里也不过是被别人招呼过去帮着打杂。你这边要有需要,我就将他叫出来帮你做事。” 能多个人帮忙,事情也做得快一些,香穗想都没想就说:“那就让石铁帮着寻铺子吧。他寻到合适的,咱们再抽空去看。” 程乾笑着点头,香穗认真对他说:“酒铺子怎么样都行,就是酿酒的地方有些要求,院子里必须有水井,且井水不能苦涩,最好是甜水。水不好,影响酒的口感。” 程乾应下:“好,我记下了,明儿我就去兵营将石铁叫出来。” 香穗点头,随口又问:“你回来这么久,去婶母的坟前祭拜过了吗?” 第158章 为难 程乾之前听了香穗的话,回到玉田县之后,就寻了时间去给他娘扫墓祭奠过了。 此时听香穗问他,他就直接回她:“祭拜过了。” 如此就好。 他们去了那边,得不到儿女的香火也是凄惨,她也好多年没有给她爹奉上香火了,这次回去必然要多烧些纸钱给她爹。 接连不断地奔波了好几日,到家也只不过稍微休息了不到半个时辰就又出去,到如今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绿竹轻手轻脚地走进屋子,熟练地点燃了油灯,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整个堂屋。 她走到香穗身旁,轻声禀报:“姑娘,水已经烧好了。” 程乾看了眼外面暗下来的夜色,转头对香穗和石头说:“你们连着奔波了两三日,着实辛苦了。今晚就先好好洗漱一番,早些休息吧。明儿,咱们再出去买祭拜伯父的元宝纸钱,还有鲜果和糕点。” 香穗点头,转头吩咐绿竹去提热水进屋。 绿竹应下,赶忙出去帮着香穗准备洗漱用品。 程乾的小四合院不大,九成一直在院子里忙着扫洒规整,一刻也没有闲着。 绿竹让他去给石头准备洗漱的热水,他就去了灶房打水去了。 院子小,也没有那么多要守的规矩,反正九成就低着脑袋做事。 九成跟着一起忙,香穗突然想到了之前那个粗使婆子的话,男女有别。 可院子小,也只能凑合一下了。 等到时候买下酿酒的酒坊,就让九成住到酒坊那边。 若是石铁办事得力,过不了多久他就能搬出去了,如今就暂且先这样将就着过一段日子吧。 香穗睡了个舒服觉,难得起来晚了一次。 当初她在这个小院的时候,因着要早起去卖豆芽,她从来都是五更都醒了的。 因着冬天里,灶房里总是燃着木炭,香穗时不时地还要早起去外面树林子里砍柴捡柴回来。 如今,她刚起来,绿竹就将饭菜做好了。她坐在床上,还能听到袁婶子的说话声。 香穗笑了,袁婶子跟她娘姐妹相称,自从去了李家庄,她跟他们家的关系越发亲近。 昨儿没来定是想到了他们会去县衙见他们爹爹。 如今,她一大早就过来了。 香穗穿好衣裳,给自己简单地绑了两个小髻就出来了,她一走出西厢房的门口,就看到袁婶子望着她笑。 香穗歪着头,笑着问她:“婶子笑什么?” 袁婶子笑盈盈地答:“我就是开心,笑这世事真是难料。” 曾经的香穗,整日里换着穿两件细棉的衣裳,衣裳下面因着她长高接了几截的。 小小的一个人儿,每天五更时分便起了床,忙碌着清洗豆芽,天亮再拿出去卖。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的香穗已然今非昔比。 她长高了,身姿轻盈,好似一朵盛开的茶花一般娇艳。 她身穿软而轻薄的绫罗夏衫,可以安然地睡到天光大亮,起来后身边还有女使伺候着。 真是个好命的孩子啊。 而绿竹见香穗起来,已经手脚麻利地将洗漱用水端到了她跟前。 香穗慢条斯理地洗漱好之后,眉目流转间并没有瞧见石头的影子,她随口便问了绿竹一句:“石头呢?” 绿竹将香穗洗漱过的用品迅速收拾好,贴心地回她: “用过早饭后,小郎君便跟程朗君一起骑马去了兵营。临行前程郎君特意叮嘱婢子不要打扰姑娘,说让姑娘多睡会儿。” 言罢,绿竹轻柔一笑,旋即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去了灶房,“婢子给姑娘端早饭过来。” 绿竹那一笑定然是打趣她,香穗朝着绿竹嘟了嘟嘴,拉着袁婶子就往堂屋走。 两人进了堂屋,各自都坐下之后,香穗又面带微笑地问袁婶子:“婶子昨儿休息的好吗?” 袁婶子笑着乐呵呵地回她:“昨儿我休息的可好了,今儿一早起来,神清气爽。等会儿跟着你去采买,一口气陪你逛几条街不成问题。” 袁婶子这样说,香穗咯咯笑了起来,“不用逛几条街,咱们在一条街上就能将东西买齐了。到时候我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婶子可一定提醒我。” 袁婶子赶忙点头应承下来,拍着胸脯保证:“那是自然,我得了你娘的嘱托,定然会帮衬着你的,一准儿把事儿给办好了。” 其他人都用过早饭了,就只有香穗好没有用,她就在袁婶子的陪伴下吃了早饭。 用过早饭之后,香穗跟袁婶子准备出门,程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绿竹过去开门,不一会儿领回来一个看着很是爽利的婆子。 绿竹领她进来,她对着香穗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后,双手捧出一封请柬。 “李家小娘子,我是吏部主事柳大人家的婆子,这是我家夫人给小娘子的请柬。”婆子恭恭敬敬奉上请柬,绿竹接过来递给了香穗。 那婆子又说:“我家夫人诚心宴请小娘子,她粗略定了个日期,我们娘子往常清闲,这个日期小娘子若有不便,宴请日期就按着小娘子的方便来定。” 香穗长这么大,也没有跟后院的妇人打过交道,可柳二叔娘子的宴请总不能推了吧? 她看了袁婶子一眼,袁婶子笑着对那婆子说:“劳烦妈妈跑了一趟。” 那婆子笑着说:“不劳烦,不劳烦。” 袁婶子掏了几枚铜佃给她,说是请她路上吃盏茶。那婆子谢了之后就告辞了。 香穗这正要出门呢,怎么就来了这么一件事? 香穗笑着看向袁婶子:“婶子,这柳大人是我们之前村长的儿子,他家娘子是州府里官家的女儿,咱们都不是一路人,见了面我都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当初在县衙遇到柳二叔,他说会请我去他家,我还以为就是客气话。” 那怎么能是客气话呢,香穗现如今的身份不一样了,这玉田县的官家后院的妇人凡是能寻着机会的,莫不都想邀请她去家中做客。 香穗虽然身份不同了,可她之前一直在外面跑着酿酒,家里也没有想过找个女夫子教她一些管家的东西。 这些人情往来的,她以后也不能两眼一抹黑。 袁婶子偷偷吞了吞口水,之前为了不出意外,来了玉田之后,她从来没有跟袁家那么联系过。 咋整?要不要让那边派个人过来教一教她? 如今他们郎君已然成了一方霸主的女婿,谁还能害着他不成。 第159章 好学 香穗将柳家送来的请柬打开看了一眼,前面都是一些客套话,后面定下宴请的时间,香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对袁婶子说:“宴请定在五日之后。” 袁婶子听后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了然之色,开口对香穗解释:“大户人家的内眷宴请宾客,通常都会提前好几日发出邀请,以便让受邀之人有足够的时间安排行程。如果受邀之人决定应下这份邀请,就会给对方回个帖子,这样一来,他们也好着手开始筹备宴席所需之物。” 大户人家内宅女眷的管家之道,大多都是母亲教给女儿的,还有些人家会请一些温良贤淑的女夫子回来教授。 袁婶子她是袁家的家生子,世世代代都是仆人,她所知也不过是在主子跟前伺候时听到看到的。 她也只能尽量将自己知道的告诉香穗。 香穗拿着请柬,翻看外面精美的封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悠悠地说:“若是五日之后的话,兴许那会儿是空闲地。我们明儿回柳林村,之后便是打听哪有好的阴阳先生。” 阴阳先生她还没有一点头绪,到时候回村向春妮家打听打听。 香穗看向袁婶子,袁婶子了然,“有空去的话,穗儿就抽空给她写个回帖,到时候我帮你送过去。她是你们一个村的,别家内眷的邀约可以推了,她这个倒是不好推。之前咱们也没有跟玉田那边的官家往来过,总要有个关系亲近些的人家走动,也不算对女眷的圈子一无所知。” 香穗认认真真听袁婶子说着,她脑子里也在思量。 因着临阳是他们攻下来的第一个县城,当初清风寨的千户百户都将家眷接去了临阳。 而,跟她娘往来的大多是之前清风寨的家眷。她们都是从乡下来,自然是相处和谐。 临阳之前的那些官家女眷也有过去他们家的,只不过,在她娘跟前她们只有伏低做小的份儿。 她忙着学制曲,学酿酒,开铺子卖酒,极少跟在她娘跟前,她现在也想不出太多她娘是怎么跟这些人打交道的。 香穗幽幽叹息,柳家娘子的邀请算是她交际的开端。 她回来玉田,之后就没有她娘在前面顶着,一些交际往来都得她自己来了。 香穗愁容惨淡,袁婶子笑着对她说:“你也别发愁了,到时候去到他们家,他们自然想着怎么跟你搭话,你就跟往常在家里一样回她们就行。” 袁婶子想的是,香穗的爹现在是玉田县最大的官,他们总要顺着香穗来。 可,她又一想,现在是无所谓,以后不一定能行。 以后若是不小心做出不符合身份体统的事,被人看到了可不行,朝中可是还有个御史言官,那可是专找人麻烦的。 “穗儿,我之前有个姐妹她曾是进士家的娘子,如今好像在大户人家做事,不若我给她写封信,看看她愿不愿意回来,让她教教你,这官宦人家女眷的管家之道。” 袁婶子思忖了一下,张口胡乱编了这么个熟人出来。 她心里暗自盘算着,现在她只要说得合理就行,等她写信过去,那边必定会安排人来,等人到了就按着她说的说就行。 若是以前,那边定然不会冒险再送人过来,可如今不同了,如今的香穗已经不是无依无靠的农家女,她是占了两个州城的将军家的闺女。 听到袁婶子这么一说,香穗自然是满心欢喜,连连点头称好。她向来是个乐于学习的人,但凡遇到自己不懂的事情,都会想方设法去弄明白、学会它。 可,她就是有些担忧:“婶子,如今外面兵荒马乱的,她真的愿意长途奔波回来吗?” 袁婶子倒是不担心,她说:“愿不愿意的,那得等我先把信寄出去问问才知道,要是她实在不肯来,咱们就再想其他的办法,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不成?” 香穗抿着嘴偷偷地笑,而后一本正经地对袁婶子说:“那就麻烦婶子了。” 香穗要让绿竹拿笔墨过来,袁婶子又告诉她明儿回信也是一样的。 她们就一起出门要去采买,走出去永福巷没有多远,路上碰到了从兵营里回来的程乾跟石头。 他们两人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顺势就跟在了香穗的马车后面。 天气炎热,他们在午时之前就将东西都买了回来。 除了祭奠用的东西,还给春妮跟村长家买了茶果点心,另外还去糖果铺子买了好几包糖果。 路过一家粮食铺子,绿竹跑去买了绿豆跟豌豆回来。 这时候,煮点儿绿豆汤喝了消暑。豌豆磨成粉可以做凉粉是夏天最受欢迎的吃食了。 香穗回来之后,跟袁婶子又点了一遍东西,将明儿要带回去的东西都收拾到了一起。 之后,她就拿着柳家送来的请柬看。 这回请柬应该也有要求的吧?她看了又看那请柬,前面是一大堆的客套话。 香穗在堂屋里坐着研究,其他人都在水井旁忙碌,程乾,九成跟袁婶子还有绿竹一起将他们家的小磨盘从西厢房抬了出来。 如今正在水井边打扫,准备磨些豌豆粉,绿豆粉,等着一会儿做凉粉吃。 程乾休假,严雄作为副手就不能休假了,他去了兵营,家中只有袁婶子一人,自然而然地她就在程家这边吃饭了。 他们在外面忙着磨粉。 香穗拿出笔墨纸砚开始写回帖,她绞尽脑汁写了一封,看了看放到旁边。 随后又写了一封不一样的。 程乾回了堂屋,自己给自己倒了盏茶,就坐去旁边的椅子上看着香穗在那边蹙着眉头写回帖。 他看她愁得不行,就开口说:“你越是在意越觉着自己写的不行。回帖不就是将自己的意思告诉对方?你就告诉她你能去,能按时去不就行了?” 香穗提着笔抬头看向程乾,程乾弯起嘴角对她笑了笑。 香穗看着自己写好的回帖,喊程乾:“乾哥,那你帮我看看,这些写得行不行?” 程乾站起来,将茶盏放到桌子上,拿起香穗写的拿起来一张张仔细看了起来。 第160章 祭拜 九成奋力地推动着那沉重的石磨,一圈又一圈,他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脚下的动作却没有丝毫停歇。 袁婶子则在一旁熟练地将一颗颗圆润饱满的豆子放入磨眼之中,随着石磨的缓缓转动,浅绿色的豆浆渐渐从磨盘边缘流淌而出,散发出淡淡的绿豆香。 趁着这片刻不放豆子的空闲,袁婶子稍稍直起腰板,抬起头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朝着堂屋的方向望去。 只见堂屋里一对小儿女正并肩而立,两人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中拿着的纸张。 程乾伸出手指,指向纸张上的某一处给香穗看。他嘴里念念有词,香穗也听得认真,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便笑得不能自已。 袁婶子见了,脸上不自觉也露出了一抹微笑。 堂屋里,程乾看了香穗写的请柬,越看他越觉得好笑,不由得指着前面的内容对她说:“你看你写的这些,华丽词藻,言之无物,就这样用到文章里,夫子也得给你拿出来让大家都瞻仰一番。” 香穗是怎么写出来的,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写得时候她也觉得很酸。 怪不得要说酸文人呢。 程乾像个老夫子一样,拿着她写的回帖点评,香穗忍不住咯咯地笑了起来。 小丫头两眼放光,笑得无比灿烂。 程乾心中甜蜜蜜的,就望着她,静静地看她笑。 弯弯的眉眼,肉嘟嘟的脸蛋,细滑的皮肤,他手指搓了搓,忍住了想捏一捏的欲望。 香穗笑得停不下来,她随手拿出柳夫人给她写的请柬递给程乾,“你看看这个,我就是对比着她的这请柬写的啊。” 程乾接过来看了一眼,嗯,香穗果然是比照着这个写的。他猜测,女眷之间是不是都这样写帖子。 他看过之后将手里的纸张都交给了香穗,他说:“你看着写吧,你们女眷的事儿,我看不明白。” 她们女眷?香穗听了,心儿一跳,娇嗔地瞥了程乾一眼。 香穗自己估摸着写了个普通的回帖,两人才一起出了堂屋,一前一后去了水井旁。 这会儿石头正在推磨,袁婶子笑着问香穗:“穗儿忙完了?” 香穗轻轻点了点头,“回帖我写好了,等会儿拿给婶子。” 袁婶子笑着说好。 他们一群人围着磨盘,你推几圈我推几圈,与其说在干活,不如说他们在玩。 气氛欢快,磨好了所有的豆子。 因着做这些凉粉有些麻烦,等他们吃到嘴里的时候,已经到了晚上用饭的时间。 香穗将回帖交给了袁婶子,袁婶子另外还给严雄带了一碗凉粉回去。 翌日,用过早饭,一切都准备好之后,香穗跟绿竹上了马车。 程乾跟石头骑马跟在马车旁边。 袁婶子目送着他们出了永福巷,转身回去给袁家主子写信去了。 玉田县城的城门并没有关起来,程乾出示了自己的腰牌之后,就很顺利的出了城。 外面的庄稼长得有一人高,往乡下去的路上,香穗闻到了熟悉的味道,贪恋地掀着车帘子往外面看。 路上行人不多,马车跑得飞快。 转眼间就到了柳林村村外。 香穗伸着头去喊前面的程乾跟石头,“咱们先去地里。石头还记不记得爹爹的坟在哪块儿地?” 石头不记得,他有些赧然地拉住马缰绳停了下来。 九成按着香穗的指引,赶着马车去了前面,程乾跟石头又落在了后面。 他们在一处豆子地跟前停了下来,从地头看去,地里有错落的两座坟墓。 程乾下马,随后便去扶着石头下马,等他过去要扶香穗的时候,绿竹已经扶着她下来了。 九成留在了地头。 香穗,程乾,石头跟绿竹四人,带着元宝纸钱,还有贡品下了地。 这块地原先是香穗家的地,最开始她翁翁婆婆葬在这里,她爹生病的时候,她娘要卖地,买地的人家提出要买这块地。 她娘就没有纠结地卖了这块地,当初她爹去了的时候,为了要跟她翁婆葬在一处,她娘又花了一贯钱,给她爹买回来一块地。 可如今,这家人紧挨着两座坟墓种了庄稼,香穗感觉她翁婆跟她爹爹的墓越来越小了。 香穗一看,气得不行,“真是欺人太甚,欺负我们这些年不在家,他们都要将我爹的坟占去了。” 她说着语气哽咽起来,伸手就拔坟边儿上种着的豆子棵。 石头见了,一声不吭跟着拔。 程乾也过来帮忙,不一会儿,她们就将两座坟墓周边的庄稼拔了个干净。 坟墓上长了野草,幸好他们带了镰刀。 将两座坟墓清理干净,香穗一边哭一边给她爹烧纸钱。 “阿爹,女儿不孝,那么长时间没来看你。你在下面过得好不好?女儿现在有出息了,要给你和翁翁婆婆重修宅院,往后祭拜纸钱再也不会断了,你们以后也要过得富足。” 香穗烧完纸钱,带着石头要给她爹和翁婆磕头。 程乾便也站在他们身后跟着磕了。 香穗他们等纸钱都烧完了才离开,刚回到地头,就遇到迎面而来的这家地的主人。 “你们是哪来的?去我家地里干什么去了。” 这妇人气喘吁吁,看来是紧急赶过来的。 香穗对着她笑了笑,“守财婶子,我们回来给我爹祭拜祭拜。” 她看了一眼地里头的坟墓,恍然大悟,又异常震惊,“你是李大田家的香穗?你回来了啊?” “我是香穗,我们回来了。”香穗想从他们手里买回这块地,一直无比和善地笑着。 “哎呀娘唉,还有人说你跟你娘,你弟弟被你那个婆家的人给拐卖了呢。” 这人真是不会说话,一句话将程乾跟香穗都得罪了。。 程乾眼中带着一丝狠厉。 香穗忙强扯个笑容,“总有些无知的人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胡乱造谣,婶子家好歹在镇上做营生,眼界总比他们宽,你不应该乱信别人的鬼话。” 那被香穗叫婶子的笑得有些尴尬,是李家的丫头吗?小嘴儿巴巴地那么能说。以前看着不是挺乖巧的。 香穗不愿意跟她多说,九成将马车赶到香穗旁边,香穗在绿竹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第161章 回村 香穗上车后跟那妇人打了声招呼,九成就赶着马车离开了。 回家的路石头好像还记得,他一拍马屁股跑去了前面。 那妇人站在地头往地里看了两眼,也赶紧回去看热闹去了。 李大田家的媳妇闺女还有个小儿子,当年突然之间就不见了,连家里当初种下的麦子都没有人回来收。 村里人都猜,他们一家三口是不是被那买童养媳的那家人给卖了? 毕竟,李老栓后面送出去做童养媳的闺女也不见了。 突然之间,这李大田的闺女回来了,看她身上穿的,虽然是对襟短衫,可那布料柔软,一看就是绫罗。 身旁那个忙前忙后的是家里的使唤丫头吧? 身穿绫罗,出门不仅有马车,身边还有答应的人。 这是过上好日子了啊。 守财家的媳妇迈着小碎步一路往村里赶,路上遇到同村的人,就压着声音说一句:“你看到了没有?李大田的闺女回来了。” 香穗他们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跑得比两条腿快多了。 他们走出好一段距离之后,香穗就掀着车帘子看向一旁骑在马上的程乾。 这会儿还在生气吗?她笑意盈盈地盯着程乾看。 程乾感觉到她的注视就转过头来,原本眸中的凌厉在看到香穗的那一刻,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几年之前,程乾来了几次柳林村,他路也熟,可还是静静地跟在香穗的马车旁。 香穗家离村口不是很远,石头骑着马儿,不一会儿就跑去了前面,再往前看,他已经没了影踪。 香穗也掀着车帘子往外看,他们村好像并没有多大的变化。 这个时节地里没有什么活,只不过有些庄稼地里会长草,往常他们很早起来拔草,等太阳升高就回家来。 石头骑着马儿进村,自然将一些待在家里的人都惊了出来。 石头骑着马儿走去春妮家门口,他骑在马上视野很好地扫了她家一眼。 铁蛋看到有个不大的孩子骑着马,他就跑了出来看。 石头望着他笑,轻轻地叫了声:“铁蛋哥。” 这穿锦袍,骑高马的郎君叫自己哥,铁蛋惊讶地仰头看着石头,不确定地问:“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我是石头啊。”石头扯着马缰绳,等着程乾跟九成过来帮他下马。 “石头!你是石头?!” 铁蛋比石头大两岁,他对石头的记忆还停留在他瘦瘦小小的样子上,如今这脸儿肉嘟嘟的小郎君真是石头啊。 铁蛋的惊讶声很大,春妮家在家里的人都跑了出来。 “石头?真的是石头,跟你娘长得好像。” 柳大娘站在马前仰着头,高兴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香穗的马车也行了过来,柳大娘兴奋地问石头:“你娘也回来了?车里的是你娘吗?” 她一边问石头一边盯着走近的马车。 “我娘没有回来,车里的是我阿姐。” 石头刚说完,铁蛋旁边站着的女娘惊喜喊到:“香穗回来了?!” 春妮已然长成了大姑娘,去岁开始都已经在相看了。 她这样咋咋呼呼的,若是往常定然被她娘骂不稳重。这会儿,她娘也没有多注意她。 她娘只顾着看马车,还有马车旁高头大马上玉树临风的郎君。 石头骑着马儿走去他家门前,程乾下了马,扶着他让他也下来了。 春妮家的人也都跟了过来。 香穗下车,跟春妮柳大娘他们见礼。 柳大娘拉着香穗跟石头看,一边看一边说:“香穗,你跟石头你们两个变化太大了,大娘走在路上定然认不出你们。我一定会认为是哪家员外老爷家的小娘子跟小郎君。” 说着她慌忙松来了手,“俺的娘唉,大娘手粗,衣裳没有抓坏吧?” 香穗呵呵直笑,“柳大娘,你可别羞臊我了。” 旁边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香穗吩咐绿竹:“将糖果子拿出来给大家甜甜嘴儿。” 绿竹去车上拿糖果子,程乾走过来问香穗要钥匙。 柳大娘望着他笑,他就点点头跟他们示意了一下。 程乾开了门,石头忙跑了进去。 李家的院子里跟程家一样长了满院子半人高的青草。 柳大娘抬眼就看到了,她对铁蛋说:“铁蛋快去帮着将草都拔了。” 转头又笑着对香穗说:“香穗啊,这院里得好好地清理清理,你们过来大娘家坐会儿,喝口茶。” 香穗看了院子一眼,暂时还真回不去,于是,就笑着说:“叨扰大娘了。” “不叨扰,不叨扰,春妮,你快回去烧水去,将你姐之前拿回来的茶叶泡上。” “婶子,你太客气了。” 香穗这边刚跟柳大娘说完话,其他的妇人接了绿竹发的糖果子就跟香穗搭话。 “香穗啊,真是出息了。” “你娘呢?她怎么没有回来。” 香穗笑了笑,只说她娘忙,脱不开身。 绿竹这边在发糖果子,往这边来的孩子越来越多。 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站在了绿竹跟前,绿竹感觉他薄薄的眼皮,大大的眼睛看着很是熟悉。 这边香穗也看了出来,这孩子的眼睛跟念儿好像,她看向柳大娘。 柳大娘轻声说:“这是宝儿,念儿的弟弟。” 绿竹也听到了,她说怎么那么眼熟呢。 她刚给了他几颗糖果子,一听他是念儿的弟弟,就抓了一大把让他用上衣的下摆兜着。 宝儿? 他应该没有见过他的姐姐吧? 这次他们回来,她娘也问了念儿要不要跟着一起回来? 念儿跪下恳求不要送她回来,她说,她现在这个年纪若是回来再被她爹卖了,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脱身,很大可能会被卖去不好的地方。 宝儿穿着粗布的短衣短裤,赤着脚,抱着绿竹给的一大把糖果子高兴地跑了回去。 “别在这里站着了,怪热的。”柳大娘又催促。 香穗便转身吩咐绿竹,“绿竹,将给柳大娘娘家准备的茶果点心拿出来。” “知道了,姑娘。” “哎呀,香穗啊,你一直都那么客气,每次回来都没有忘记过大娘家。” 柳大娘感动地猛然抓住了香穗的手,感觉手心里的手,绵软细滑,像没有骨头一样。 她不由得感叹:这丫头真是不一样了。 第162章 回村2 香穗跟石头回村,因着让绿竹在门口散糖果子,不一会儿,这柳林村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 村长娘子抱着针线笸箩从外面回来,进家门就叫村长:“他爹,他爹。” 村长背着手从屋里出来,不耐烦地问:“啥事儿?” 村长娘子快步往村长跟前走去,到了跟前,她压着声音说:“大田家的闺女跟小子回来了,我要不要过去看看?” 前几日,她家儿子捎了信儿回来,他们才知道,这马氏跟她家两个孩子是有福的。 马氏再嫁的男人竟然是个有本事的,如今整个县城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 村长娘子放下针线笸箩,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坐在主位的村长,说:“孝廉不是捎信儿回来说,二媳妇还要邀香穗那丫头去家里做客?” 村长一副淡定模样,宠辱不惊道:“二媳妇请她,那是二媳妇的事。按辈分来说,你也是祖母辈的人,往常人家在村里的时候,你有这么殷勤?” 村长说完,瞟了她一眼。 村长娘子翻了个白眼,她怎么摊上这么个老头子,属倔驴的。 她气呼呼站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盏凉茶,喝了之后就朝着外面喊:“老大媳妇,老大媳妇。” 她家大媳妇唉了一声,忙慌着走来了堂屋,村长娘子板着脸,开训:“一日日的,你在家都干什么了,这茶壶里都没有茶了,你也不知道烧一壶续上。天天儿地躲在屋里不出门,也不怕捂出一身痱子。” 老大媳妇恭敬地听着婆母骂完,才拿上茶壶去灶房烧水去了。 村长手里摇着蒲扇,拿眼睛瞟了他媳妇一眼。 香穗家这边,因着人多,不一会儿就将院子给收拾了出来。 绿竹打水将堂屋里打扫了一遍,屋里屋外都干净了,才来隔壁春妮家叫香穗回去。 柳大娘刚给香穗沏上茶,还没有怎么喝一口呢,香穗就要走了。 她就提着茶壶,让春妮端着茶碗跟着香穗来到了他们家。 “小娘子就是利索,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将房间打扫干净了。”柳大娘跟着过来,想问问香穗这几年的状况,怎么就突然之间发达了起来? 她还没有开口问,香穗就跟她说了:“婶子,我等会儿还要去村长家一趟,这次我跟石头回来,一是将卖给守财叔家的地买回来,二就是要给我翁婆还有我阿爹重修坟墓。” “应该的,应该的,这都是正事啊。那大娘就不打扰你了,你办正事要紧。你赶紧去村长家吧,办完了事儿,咱们再续闲话。” 柳大娘听香穗这样说,拉着春妮就告辞回去了。 香穗抄着双手,慢悠悠地在院里转了两圈,稍作停顿之后,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天。 站在堂屋门口望出去的天空好像没有变化,之前无数次她都这样望过。 后面,她收回视线,转身便进了堂屋,堂屋被绿竹收拾的干净,可是还有一种久不住人的味道。 之前家的味道好像消散了。 她静静地感受她的家,她出生的地方。 过了许久,她才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绿竹,轻声吩咐:“绿竹,你拿上给村长家买的茶果点心,咱们现在就过去村长家。” 去村长家,她跟石头两个人去就行了。 想到这里,她转头找石头,才发现石头和程乾一直都静静地站在院子外头,两人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一棵大树的树冠处瞧。 香穗见状,迈步朝他们走去。待走到近前时,只听石头兴奋地指着树上喊:“阿姐,你看那里有个鸟窝。” 香穗顺着石头手指的方向抬眸望去,匆匆瞥了一眼那鸟窝后,便微笑着对石头说:“好了,别看了,咱们得赶紧去村长家了。” 听到这话,程乾稍稍向前挪动了几步,靠近香穗站立。 香穗注意到他的举动,不禁莞尔一笑,轻声说:“乾哥,要不你先回屋里歇息一会儿吧?柳大娘刚刚特意泡了一壶好茶送过来,这会儿正搁在屋里呢,你快去尝尝鲜,解解渴。” 其实香穗并不是不想让程乾跟着一道儿去,只是若带了程乾过去,还得由她向村长介绍程乾的身份。 她还有些难为情,怕介绍过程乾之后,自己脸红的无法再跟村长商谈事情。 程乾点了点头,站在李家门口,目送香穗带着石头去了村长家。 村长家大媳妇,刚烧了一壶茶放到堂屋,外面就传来了,娇嫩的小女娘的声音:“柳三爷在家吗?” 听到有人喊门,村长家的大媳妇赶紧走了出去,她家的门没有关着,她走出堂屋,就看到门口站着个十三四的小女娘,长得白嫩,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含着笑意。 她刚一出现,香穗就躬身行了一礼,“孝贤婶子。” 叫她婶子还知道她相公的名字,那定然是村里的。她不常出门也认不出来,只挂个浅浅的微笑,请人进来。 她领着香穗几人往堂屋走,刚走到院子中央,村长家娘子就迎了出来。 她笑意盈盈,看到香穗跟石头,脸上不自觉就带上了惊讶,“香穗?石头?” “柳三奶奶安康,是我啊香穗。”香穗快步走到她跟前给她见礼,石头跟绿竹也都在后面跟着行礼。 绿竹两手都提着礼物,倒是有些不方便,就蹲了蹲身。 村长娘子看了绿竹一眼,忙喊她家大媳妇:“老大媳妇,快去接着。” 孝贤媳妇接过绿竹手中的茶果点心后,村长娘子热情地拉着香穗进屋,香穗进屋后,带着石头赶紧给村长又施了一礼。 村长手里拿着蒲扇,指着一旁的椅子让他们坐下。 孝贤媳妇放下茶果点心,就给香穗和石头斟茶。 村长娘子笑着说:“你婶子刚烧好茶,你们就来了,跟那什么相通一样。” 香穗回了村长娘子一个乖巧的笑。 村长娘子笑盈盈的还要说什么,村长开口打断了她,“香穗,这些年你们去了何处?这次回来还走吗?” 第163章 找事 灶房里还有几个地里刚摘回来的小甜瓜,村长娘子让孝贤媳妇洗洗切两个端过来。 孝贤媳妇刚走出堂屋门,就见热辣辣的太阳下,绿竹就在堂屋门口站着。 她看了一眼于心不忍,去灶房里给她端了碗茶,又拿了个小墩儿让她坐到西厢房前的背影里。 绿竹笑着对她道了谢,心中感慨还是村里人纯朴。 村长问香穗他们这些年的近况,香穗只说因着些事去了别的州府,她娘在那里遇到了个顶顶好的人就再嫁了。 如今她娘在临阳看顾弟妹,她做营生存了点儿钱,带着石头回来给她翁婆,阿爹重修坟墓。 香穗说的没有错,只不过是隐了夏敞的身份。 柳孝廉在县衙做事,即便香穗不说,村长他们家里的人也会知道的。 香穗感觉,村长也不是诚心要问他们这几年都状况,他就是想堵住自家娘子的嘴。 他们这次过来,村长娘子过于热情,香穗都有些不适应了,村长定然也觉着不妥,故而才问了她些家常的话。 她这次回来,本就是要说修坟的事,既然村长已经问出来了,那就趁着这个机会说出来吧。 “我家的坟地现在还在守财叔家的地里,当初我娘要卖地给我爹看病,我家还有六亩多地让他们选,他们偏偏又选了带坟地的这二亩。当初两亩地没有卖十两银子,后面我爹下葬为了能跟我翁翁婆婆葬在一起,我娘又出了一两银子买了葬我爹的那块地。” 香穗说着说着,不由得唏嘘起来。 买他们家这二亩地的柳守财是柳家的人,跟村长家很是亲近。 当初,他买她家地的时候,不单各种往下压价,埋她爹的时候,他还不让埋,她娘拿出一两银子才让他同意。 当初他们家无依无靠的,根本没有人为她家说话。 “若是给重修祖坟,定然会动一些东西。我想将我家的那二亩地再买回来,不然行事不便。” 香穗说完,望向村长,他依然摇着蒲扇没有说话。 村长娘子在旁边插了话,“你想要买回来就给守财家说说,都是一个村的,他定然不会为难你们的。” 香穗听到这里,笑了,“咱们村还是三爷管的好,大家互帮互助,邻里和睦。只这次我娘没有回来,我跟石头毕竟是小辈……” 香穗顿了一下说:“若是能行的话,还请三爷帮帮我们。” 村长想说叫着他们李家的族长一起过来,后面一想,前两天他们都族长也走了。 李氏一门在柳林村再没有个能出头的。 他摇着蒲扇,只能将这事儿揽下来。 说起柳守财家,他也只有叹息的份儿。他们一家子钻营,抠搜,当初看人家家里为难非要买人家带老坟的地。 两亩地,本来能卖十六两的,硬生生被他们给磨到九两六钱银子。 然后在李大田去了之后,为难人家不让葬到他地里,随后又要了一两银子回来。 当初,他不愿掺和一些事情,就放任没有管。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李家还能出息起来。 人家还求到了跟前,这个麻烦事儿,他是一定要接下来。 他拿着蒲扇坐直了身子,“行,这事儿三爷帮你。你想出多少钱买回来、” 出多少钱买回来,那是两亩肥田,在现在轻徭薄税的情况下,怎么着一亩也能值十两银子。 可当初他们只拿了不到十两银子就买了回去。 当初赋税重,地也卖不上价格,香穗认了。 现如今她不差钱,愿意按着现在的行情买回来,于是,她笑着说:“虽说当初那两亩地也没有卖到十两,可如今已经不同了,知县老爷换了人做,赋税也都减免了,土地定然是当初不是一个价。我愿意用现在的行价买回来。” 香穗不过十四岁,说起话来,做起事来,也利索。 可村长脑子里就听到了那个知县老爷换了人做,村长叹息一声,说:“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帮你走一遭。” 香穗忙站起来,“劳烦三爷了。” 柳村长摇着扇子摆了摆,背着手出了堂屋门。 柳孝贤媳妇早就端着甜瓜在外面等着,等村长出了门,她马上端着甜瓜进来了。 她刚放到桌上,村长娘子就热情地招呼:“穗儿,石头,吃甜瓜吧,自己地里头种的,可甜了。” 村长娘子端着甜瓜让香穗跟石头拿,香穗拿了一小牙,正准备放到嘴里,就听到外面一声尖锐的喊声:“三伯,那李大田家的闺女在你家呢?你不知道,她今儿嚯败了我家多少黄豆棵。那么两大片,全都给我家薅下来了。都还没有长豆子呢,真是祸害人啊。” 那守财家的媳妇,说着说着就带出来哭腔。 香穗站起来将手中还没有放到嘴里的甜瓜又放回了盘子里。 村长娘子有些不知所措,她拉着香穗说:“穗儿,你别出去了,你三爷能处理。” 香穗笑了笑说:“三奶奶,这个我们并不理亏,我们几年没有回来,她家将我翁婆,阿爹的坟都快要平了。我回来一看,两座坟就只剩个坟尖尖了,眼看着坟上都种上豆子了。” 香穗狠狠扒拉下村长娘子抓着她胳膊的手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石头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绿竹也马上站起来跟了上去。 香穗一出来,那守财媳妇就指着香穗的鼻子骂:“小屁丫,你们出息了就能回来欺负人了,那豆子刚刚开花,你就都给我们拔掉。你还是不是庄稼人。” “守财婶子,你光说我拔了你的豆子,为啥不说说我为啥拔?我们家几年没有回来人,没有人去给我翁婆、阿爹扫墓,你们就觉得我们家的人一定不会回来了。你们恨不得将我家的祖坟平了。你们不仅紧挨着坟头种庄稼,两个坟墓,被占的就剩下个尖尖了。” 香穗心平气和,站在那里说完,不知是不是那守财媳妇心虚,她竟然恼羞成怒了,过来就想扒拉香穗。 被石头伸手推了往后踉跄了好几步,这下她可找到撒泼的借口了,扯着嗓子喊:“你们姐弟俩还想打我是咋地?” 第164章 买地 石头是看那守财媳妇要伸手扒拉他阿姐,他才伸手推开她的,没想到反被她咬了一口。 谁要打她了,不是她想要打人吗? 石头紧绷着一张小脸,站在香穗跟前,眼神里带着一股骇人的气势,盯着那守财媳妇不说话。 守财媳妇不小心瞟到,心里一咯噔。可她不能怂,不然怎么能讹钱出来。 她一拍大腿坐到了地上,还没有开始开口嚎,村长就沉着声音斥责她:“站起来,也不嫌丢人。” 守财媳妇吓得忘了嚎了,她怔愣了一下就开始哭了起来。 “你过去,看看守财在不在家,让他过来管管他媳妇。” 被村长吩咐的人得到指令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他带回来一年过半百的老翁。 那老翁走到村长跟前,恭敬地叫了声:“三哥。” 村长脸色难看,也没有理他,他就走去守财媳妇跟前,拉下脸训斥她:“老大媳妇,有事起来说,也不嫌丢人现眼。” 守财媳妇看村长没有站她这一边,就哭哭啼啼地站了起来。 那老翁看了她一眼,又说了一句:“你别哭了,你三伯最是公正。” 村长听了这话脸色更是难看,他问那老翁:“守财不在家?” 那老翁笑着说:“去镇上铺子里了。” 村长摇着蒲扇思索了一下,看着那老翁说:“老五,你在也行,我这边有事跟你商量。你过来。” 村长说完,转身就又进了家门,柳老五跟在他身后往里走,走前还拿眼仔细地打量了香穗跟石头两眼。 “回去吧,都回去吧,天热,都别在这里晒着了。”村长娘子笑着让看热闹的都回去。 等人都回去了,她才笑着对守财媳妇说:“守财媳妇,你也进来吧。” 村长娘子紧拉着香穗的手进了家门。守财媳妇一脸疑惑地紧跟着也进了村长家。 村长跟柳老五已经在堂屋坐下,她抬头看了一眼,越走越忐忑。 众人都进了堂屋之后,在村长娘子都招呼下各自坐了下来。 守财媳妇没有想到,她在村长家的堂屋里还能有个小椅子。 待众人都坐定之后,村长先是端起桌上的茶盏轻抿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说:“老五,咱们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 说着,村长目光炯炯地望向柳老五。 柳老五忙不迭地点头,“三哥,有话你直说无妨,兄弟我听着呢。” 只见村长正了正身子,郑重地说:“香穗跟石头这次回来,其实是想要将带着他们家老坟地的那块地买回去。” 话音刚落,村长便迅速瞥了柳老五一眼,随后又若有所思地瞄了守财媳妇一眼。 守财媳妇眼皮微微动了动,心中不禁犯起嘀咕来。 而柳老五则沉默不语,他面色凝重地转头看向一旁安静地坐着的香穗和石头姐弟俩。 他们两个穿着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在外面发了财,手里有钱了,想将带着自家老坟地的田地买回去也无可厚非。 可是,如今他当不了大儿子的家,家中因着大儿子做些小营生好起来的,那地也是他买的,他做不了主,又不能让村长看轻。 于是,他耷拉着眉眼,做思考状。过了一会儿他才说:“地是守财买的,这个等他回来,我们商量商量。” 香穗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不说话,她知道她是一定能将那块地买回来的,只不过是钱多钱少的问题。 村长听柳老五这样说,他又开了口,“嗯,你回去跟守财好好商量商量,看一亩地要多少钱?今儿发生这么一出子,到底谁有理,到地里一看便知。” 他说着,精明的眼睛扫了守财媳妇一眼,守财媳妇心虚,眼神飘呀飘地飘去了一旁。 村长接着说:“今儿你们两家这事儿,我就不说了。可是以后香穗跟石头总要回来给他们爹还有翁婆扫墓祭拜的,你们将田地卖回给他们,以后也再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 柳老五不敢帮他儿子应下,可听村长这意思,就是他们必须得将田地卖给李家。 他便一直重复着说,等他儿子回来商量。 村长也不想再香穗跟石头跟前说柳老五太多,毕竟他也是祖父辈的。 于是,他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之后就跟香穗说:“香穗,你放心,这地定然让他们卖给你。重修祖坟这事儿,你还是等地买回来再张罗吧。” 柳守财家是个什么样,香穗也清楚,村长让他们买回来田地后再张罗着修祖坟,定然是怕对方再讹他们。 于是,香穗乖巧地点头,“麻烦三爷了。这次回来我跟石头住在城东的永福巷,三爷这边要是有了眉目,劳烦找人捎个话给我。” 村长摇着蒲扇轻轻嗯了一声。 村长娘子又问香穗:“重修祖坟,总要找个阴阳先生提前来看看。穗儿,阴阳先生这块儿,找着了吗?” 香穗清清浅浅一笑,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村长娘子见了,她微微侧仰着头,眼睛眨呀眨地,帮着想。 过了一会儿,她压着声音对香穗说:“我之前听人家说,隔壁青桥镇有个阴阳先生挺好的。他看方位,选日期都很准。” 香穗正愁找不着好的阴阳先生,马上眨巴着眼睛问村长娘子:“知道他具体住哪里?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从谁那里听了一嘴,要不你们去隔壁镇上打听打听。” 村长娘子没有记清楚那个人的名姓,还挺有些遗憾。 “你听谁说的,怎么就断定那是个好的?” 村长时不时就要说村长娘子两句,村长娘子脸一下就难看了起来。 香穗忙打圆场,说:“反正我这边也得出去找阴阳先生,我找人去问一问,不费事的。” 后面,香穗又说了一会儿话,就起身告辞了。 村长娘子热情地留香穗在家吃饭,香穗笑着说,天还早。 村长娘子跟她家大媳妇一起,将香穗送出大门口,香穗带着石头刚转过弯,就看到抱着胳膊靠在村长家墙角的程乾。 她一惊,“乾哥,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我看守财婶子找你的麻烦,就回去跟他说了。”铁蛋突然从程乾身后冒出来,香穗又是一惊。 不过听完他说的,香穗就有些甜蜜地看了程乾一眼,抿着的嘴角忍不住微微翘起。 第165章 小厮 香穗几人一路沉默着回到李家,进门后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屁股才刚刚挨着椅子边儿,就瞧见柳大娘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只见柳大娘满脸笑容,热情地招呼道:“香穗,今儿在大娘家吃饭,吃过饭再回去。这会儿锅里炖着鸡呢。” 原来,在香穗去村长家的时候,柳大娘手脚麻利地杀了家中一只大公鸡,如今正在锅里炖着呢。 此时,时辰不过刚过午时,距离晚饭时间还尚早。香穗赶忙起身推辞道:“大娘,你也太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呢,饭我们回去吃,哪能老是这样麻烦你。” 香穗推辞不去,柳大娘脸上故作不高兴道:“咱们住得这么近,怎么能说麻烦呢,你们家中现如今什么都没有,你这孩子回来还给大娘家拿了一份茶果点心。大娘心里高兴,必须得吃了饭才能走。” 柳大娘就是过来通知香穗一声,她让铁蛋看着香穗他们不许走,等做好了就来叫他们过去吃饭。 香穗实在推脱不过柳大娘的盛情,只得面露微笑,颔首应承了下来。 柳大娘面带微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香穗转头看了一眼院外,石头正在外面的水井旁站着跟铁蛋说话。 香穗见了,笑了笑就将视线转了回来。 铁蛋比香穗小一岁,当初小的时候,春妮要看顾着他,他总是被春妮带着过来跟香穗和石头玩。 如今时间一闪而过,铁蛋都十三了,他还跟小时候一样,喜欢跟石头玩。 儿时的玩伴石头回来了,他是既欢喜又好奇。 跟在石头旁边忍不住地问这问那。 如今石头回来了,他便一直跟在石头身旁,好奇地问东问西,“石头,这些年你们去了哪里?你们现在住在哪里啊?” 石头微微一笑,就讲了他们这些年来的经历。 石头讲到夏敞的时候,难免稍稍地夸张了那么一点儿。铁蛋听完不由得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既惊讶又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大将军?你爹爹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啊?就是那种骑着高头大马,手中紧握长枪,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吗?” 石头轻轻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丝自豪,说:“嗯。就是上阵杀敌的大将军。” 那真是很厉害,铁蛋羡慕不已。 铁蛋想到他在村长家门口看到的石头守财媳妇的那一下很有力道,便问他:“石头,你是不是也有功夫在身?” 他眼睛里带着些许崇拜。 石头笑着回他:“会些拳脚功夫,我们书塾有武师傅,就是教拳脚功夫的。” “啊,真好。”铁蛋一脸的羡慕。 石头见铁蛋如此羡慕,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说:“我爹爹之前说过,我这个年纪身边可以跟个小厮,要不你过来吧,到时候你也能跟着武师傅学习拳脚功夫。” 听到能学拳脚功夫铁蛋很高兴,香穗跟程乾两个在屋里坐着喝茶,外面他们两个都谈话声一丝不差地都被他们听到了耳朵里。 香穗听石头这样说,眉头轻轻地蹙了起来。 她看了程乾一眼,程乾回她一个浅笑没有言语,她便转头对绿竹说:“将他们两个叫屋里来。” 石头跟铁蛋进了堂屋,香穗让他们两个在长条凳上坐下。 她看了一眼铁蛋,转头笑着对石头说:“石头,你跟铁蛋说什么呢?” 石头高兴地答:“之前爹爹说,我年纪不小了,要给我找个贴身的小厮。我想让铁蛋过来,到时候他还能跟着我一起跟武师傅习武。” 铁蛋高兴地直搓手,笑盈盈又期待地看着香穗。 香穗叹息一声,“石头,铁蛋跟咱们是邻居,他怎么能做你的小厮。做小厮是要照顾你的,这样你不是怠慢了他?” 怠慢?怎么能算是怠慢呢,石头可是将军家的小郎君啊。 他娘之前还让他二姐夫帮他寻摸个活做,说让他看看县里的大户人家有没有雇小厮的。 于是,他听香穗这样说,赶紧摆手说:“不怠慢,不怠慢。能听石头使唤也挺好。” 香穗进了临阳城之后,跟她娘学的第一件事儿,便是亲朋故友不能招到跟前做事,本来都是亲朋是平起平坐的,突然到了你身边做事,他们就成了下人,这样不好,不好管,以后的交情也不好维系。 香穗将这话记到了心里。 可这会儿她都明白的说出来了,铁蛋好像并不在意,她便不知道该怎么说。 夏敞说过要给石头身边找个跑腿,帮他做事的,这个人定然要跟石头一心才行,若是铁蛋一直如他现在说的这样,愿意听石头使唤,说不得也是个好人选。 夏家的女使小厮婆子可是都有月钱拿的。 柳大娘那边很快就让春妮过来叫人回去吃饭,她很是贴心地整了两个桌子,男子一桌,女子一桌。 吃过饭,春妮拉着香穗说话。 香穗从春妮那里打听到,她二姐春月嫁人了,嫁的是同样在徐家做事的一个仆从。两人都是徐家雇佣的人,但是因着都是玉田县的人,又都对主家忠心还算得徐家人重视。 春月嫁了人之后,慌忙着生了两个孩子,两个都是男孩儿,放在家里公婆给看着,她之后就又回了徐老夫人的院里做事。 春妮的二姐夫如今在徐家的粮食铺子里做事,他们的日子还算过的去。 春妮娘想着让春妮的二姐、二姐夫给她在县城里寻个人家,到现在还没有踪影。 她说完自家的事,就问香穗的状况。 香穗就将自己卖豆芽,学酿酒,卖酒给春妮说了,春妮听完一脸的艳羡。 “香穗,你真是个厉害的。一般男子也不见得有你厉害。” 她夸完香穗又说:“你的酒坊在临阳那边,那你不是还要回去?” “我娘也在临阳呢,往那边走动是必然的,不过我以后打算住在玉田,顺便在玉田也开个酒坊。” “真的?!香穗你还要在玉田开个酒坊?你的酒坊要不要女子?” 香穗不说话,浅笑着看向春妮。 春妮嗖地一下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讨喜了?” 第166章 见大舅 香穗不是笑春妮见缝插针,她笑得是,春妮果然也是个有机会就要抓住的人。 他们之前在这闭塞的柳林村里,哪里知道有挣钱的门路,低着头在地里刨食,看不到其他的谋生之路。 酒坊里制曲,晒曲,撒曲一些精细活,女子当然比男子好一些,可是春妮比她大两三岁呢,她这个岁数,她娘会让她去吗? 香穗轻轻摇了摇头,笑着对春妮说:“我没有觉着你说的有什么,我就是担心就是柳大娘能让你来吗?” 春妮垂下眼皮子,倒心中的苦水:“我娘想让我姐姐,姐夫给我找个徐家铺子里,或是在徐家做事的人。这事也说的有一年了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我娘就让我一直等着,这等到啥时候去,年纪越大我娘越不让我出门,在家憋着,我还不如去你的酒坊做事,最好,你今儿就能将我带走。” 如此真是难为她了,香穗望着春妮笑,“柳大娘都是为了你好。” 春妮眼睛圆瞪,不能相信这话是从香穗嘴里说出来的,“香穗,你说这话倒不像你说的,好像是你娘我娘他们能说出来的。” 哈哈哈…… 香穗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柳大娘去灶房里将锅碗刷洗好,走了进来,她一进来就笑着问:“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香穗笑着回:“没说啥。” 同一时间,春妮说:“我正说要去香穗的酒坊做事去呢。”她说完,就盯着她娘的脸色看。 果然,柳大娘收了笑容,瞪了春妮一眼:“你好好在家里等着相看人家是正经。” 柳大娘在香穗旁边坐下来,她望着香穗说:“香穗,刚刚铁蛋儿说,石头身边要寻个小厮?石头愿意让铁蛋儿过去?” “柳大娘,按着辈分来说,石头该叫铁蛋儿哥哥的,他怎么能叫铁蛋过去使唤。” 香穗脸上是无比的认真。 柳大娘笑了笑,说:“孩子,你别想那么多,咱们都是老实人,你跟你娘都知道。咱们不会心里有不该有的念想,只要你们将铁蛋带走,他就好好听石头的吩咐。他如今也十三了,当初想让二妮家的在县城给他找个差事还不好找。他能跟着石头,也算是他的福气。” 柳大娘都这样说了,香穗便没有再说其他的,只说:“那,回去让石头跟我夏爹爹说说。” “唉,好。”柳大娘满脸欣慰地拍了拍香穗的手。对她口中的夏爹爹很是好奇,最终还是没有问出来。 当初香穗娘说的对,有些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 柳大娘只跟香穗说铁蛋儿的事,提都不提春妮刚才说的。春妮有些闷闷不乐,低着头揪拽着自己的衣下摆。 香穗没有说多大会儿话,就带着石头准备回去,柳大娘跟春妮出来送香穗,香穗就没有坐马车。 她跟柳大娘,春妮走在前面程乾跟石头牵着马在她们后面跟着,九成赶着马车在最后面。 他们一路说说笑笑,快走到村口的时候,看到念儿家门口站着两个人。 一个形色枯槁的妇人,另一个就是念儿的弟弟宝儿。 念儿的娘看香穗望过去,有些腼腆地对着香穗露出了个笑,香穗对她微微颔首。 念儿不愿意回来,也不愿意让他爹娘知道她在临阳,为了不给自家惹麻烦,香穗定然是谁也不能说的。 绿竹经过念儿家门口的时候,宝儿对着他甜甜地笑,绿竹回了他一个浅笑,跟在香穗身后走了过去。 春妮跟着她娘将香穗送到村口,香穗要上马车的时候,她赶紧跑过去扶香穗,趁着她娘没有看到,她又小声对香穗说了一声:“酒坊,我要去。” 香穗明白春妮的意思,便轻轻对她点了点头。 回到永福巷,香穗就开始让程乾出去打探寻找哪有很出名的阴阳先生。 而这两日刚巧清闲,她就在家待着等村长的回信。 村长的回信儿没有等到,这天巳时左右,她等来了两个人,她大舅跟跟她大表哥。 绿竹将人带进来的时候,香穗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她大舅。 她大舅如今还不到五十吧,怎么就苍老成了这个样子,头上头发花白,脸上沟壑丛生,挺直的背也弯了。 若是她娘跟她大舅站在一处,别人兴许会以为是父女两个。 她大柱哥也变了,跟几年前相比,看起来成熟了很多。 马大舅见到香穗,眼睛就模糊了起来,他忍了又忍,终是没有忍住,眼泪哗哗落了下来。 香穗很是无措,她拿出手帕递到了马大舅跟前,马大舅又哭又笑没有接,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 绿竹去灶房都将茶水端了过来,他们还站在堂屋门口没有动。 香穗赶紧将马大舅跟马大柱请进了堂屋,两人坐定之后,绿竹奉上茶水。 马大柱坐下之后,就打量这间堂屋,除了多了几把椅子,跟之前也没有多大变化。 马大舅终于忍住了眼泪,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穗儿啊,看到你好好的,大舅就放了心了。” 香穗还来不及回话,马大舅又问:“你娘她还好吧?” “大舅放心,我娘很好。”香穗眼睛眨了眨,望着马大舅说:“阿娘现在在临阳,在那边照顾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马大舅疑惑,“我听你们村的人说,石头也跟你一起的。” “嗯,这次就我跟石头回来的,我还有另一个弟弟跟妹妹。”香穗又解释了一句,马大舅也就明白了。 “大舅知道了,只要你娘过得好就好。”马大舅抬起头来,打量了香穗一眼笑了,“看你这周身的穿着,大舅猜那人对你娘还有你跟石头都挺好吧?” 香穗笑了,“他对娘很好,对我和石头也如己出。”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马大舅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轻松的笑。 香穗招呼他们吃茶,又聊了几句才知道,当初他们一家三口突然之间不见了,马大舅着急上火,跟着马大柱也来过永福巷找好几次。 每次都没有见到人,院门紧锁着。他们也各处打听了,没有打听到什么,反而遇到一个官爷让他们别在县城瞎打听,小心人折进去。 他们被吓住了,再不敢来县城打听,后面家里又出了一档子事儿,才彻底没有找他们了。 第167章 去临阳 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香穗追问之下,马大舅才一脸羞愧地说了。 那年马大柱已经十九了,还没有娶上媳妇,他就带着马大柱跟马二柱跟人出去建房子,好赶紧多攒些钱,给马大柱将媳妇娶上。 谁知道,一起过去建房子的有个香穗他们村的,他回来收过麦子之后告诉马大舅,李大田家的麦子没有人收。 他们家人也大半年没有人见到过了。 马大舅一听就要回来看看情况,马大柱也担心,便也跟着回来了,只留下马二柱跟着那些人一起继续在那里干活。 他们在家跑东跑西寻了好久,大家都说,这都大半年过去了,他才发现自己妹妹一家不见了,总之没少人说他们。 他们问了隔壁柳家,知道当初是香穗的小女婿赶着骡车带着粮食将马氏跟石头带走的。 当初是马大柱送的香穗,他知道来程家的路,就带着他爹跑来找,没有找到。 然后就是刚才说的,碰上一个人让他们不要再在县城打听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留下来跟着别人一起干活的马二柱惹了麻烦,他脑子发昏睡了东家的小老婆。 被人家捆起来打了一顿后扔进了柴房里,随后那家人就找人过来他们家送信,让拿着银子过去赎人。 不拿银子过去,他们就要将人打死了事。 马大舅母哭天喊地,非要马大舅拿银子过去赎人,人家要五十两,他们哪里有。 将给马大柱准备成亲的十几两拿出来,然后又东借西借,东凑西凑,最后又卖了家里的两亩地才凑够。 他们拿着钱过去,人家是放了马二柱。 至于那东家的小老婆,他们要沉塘惩治。马二柱不知道犯什么混,拼着自己不要命也非要救那女子。 马大舅不得已又找作头借了二十两银子,将那女子救了出来。 一下子花了七十两,对于马大舅来说那真是破天的灾祸。 花了这么多钱,那二十两那女子还给他们了没有? 香穗一问,马大舅就垂下来脑袋,叹息一声:“还什么,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娶了她。” 香穗张着嘴巴,久久不能闭上,她轻蹙眉头看向马大柱,“那大表哥?如今还是一个人?” “借作头的钱,去年才抵扣完。今年做工地钱就存下来给你大表哥娶媳妇。”马大舅愁得抬不起头。 香穗也感同身受,心中闷闷的。她家中不好的时候,能行一点儿,她大舅都帮衬些。 若是她娘在的话会怎么办?会拿出二三十两银子给她大舅吗? 马大柱见堂屋里气氛紧张,便笑着说:“别说我的事了,我成不成亲的都无所谓。” 香穗看向马大柱,像他这个年纪,就是成亲晚的,孩子也该几岁了。 他说成不成亲都无所谓,那也只不过是因着无奈而已。 香穗叫来绿竹,在她耳边耳语一句。 绿竹出去又回来,交到香穗手里一个不大的荷包。 香穗从里面掏出一张银票,拿给马大舅:“大舅,这里是三十两银票,你拿回去给大表哥张罗个媳妇吧。” 马大舅猛然直起身子,摆着手不收。 “不不不,大舅过来不是打秋风的,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过得好不好。如今你娘跟你们过得都好,我也就放心了。没事了,我们走吧。” 马大舅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香穗也忙站起来叫住了他们,“大柱哥,你之前是不是念过书?” 听了香穗这话,马大柱停住了脚步,马大舅也停了下来。 马大柱转过身来,笑着对香穗说:“读过,小时候年景好的时候读过几年,可是我不是读书的料,读了几年就不读了。” “大舅,柱子哥,你们别慌着走,先坐下来,咱们说点儿其他的。”香穗将手里的荷包跟银票放到桌子上,她过去要拉马大舅跟马大柱。 他们两个见此,又都乖乖地坐了回去。 香穗开口问:“柱子哥,你现在还跟着大舅跟作头一起到处跑着给人建房子?” 马大柱点了点头。 香穗又说:“柱子哥,你识字,现在若是有个酒铺子让你管,你能管下来吗?” “哪里的酒铺子?我没做过掌柜的啊?”马大柱笑得有些不太自信。 香穗盯着马大柱,不过稍微动了一下脑子就说:“不会,可以学。” 马大柱收起笑容,望着香穗无比认真地说:“好,只要有这个机会,我愿意好好学。” 香穗嘴角一弯,轻轻笑了起来。 她转头看了旁边的马大舅一眼,马大舅睁着一双有些混浊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香穗。 香穗笑了笑,转过头来对马大柱说:“我在临阳开了家酒坊,日后准备在玉田也开一家。酒坊需要掌柜的,大柱哥要是能行的话,你这两日就出发去临阳跟那边酒坊的掌柜的先学着管理酒铺子。” 马大柱紧抿着嘴唇,搓了搓手,心中是忍不住的狂喜,“好,我今儿回去收拾两件衣裳,明儿就能出发。” 香穗:“嗯,我先跟那边写封信,你带着过去。” 香穗吩咐绿竹拿来笔墨,在四方桌上就写起了信。 不一会儿她将写好的信吹干放进来一张信封里,没有封蜡就直接拿给了马大柱。 “这封信你直接拿给卢掌柜,他定然会好好带你的。”香穗想了想又说:“我娘住在临阳城北的夏宅里,宅子旁边有一大片柿子树林,你可以先去找我娘,她会给你安排住的地方。” 马大柱握紧手里的信,重重地点了点头。 香穗给马大柱寻了个有出息的门路,也没有拿着钱非要给马大舅,马大舅这会儿不急着回去了,他开口问:“石头怎么不在?还有姑爷,他也不在?” 香穗听马大舅提程乾,口中叫着姑爷,心里总感觉别扭,她还是压下那点儿别扭,回马大舅:“石头有事去了县衙,乾哥他出去帮着寻阴阳先生去了?” 马大舅忙又问:“你们寻阴阳先生干嘛?” 香穗看向马大舅,回他:“这次回来,想将我家祖坟重修一下。” 马大舅明白了,他停顿了一下,说:“你有啥需要大舅帮忙的就说。” 香穗笑着点头。 第168章 应邀 后面,香穗跟马大柱说了些临阳穗泉酒坊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聊得忘了时间。 眼看着午时将至,绿竹端着一个精致的托盘,步履轻盈地进了堂屋。 香穗没有一日三餐的习惯,绿竹就在午时前后给她准备些间食。 这会儿,绿竹端着个托盘进了堂屋。 香穗抬眼望去,目光落到了她手中的托盘之上,已经到了午时了吗? 仅仅只是匆匆一瞥,她便迅速将桌上摆放着的笔墨纸砚收拢到一旁,给绿竹腾出地方来。 绿竹面带微笑,缓缓走到桌前,先是放下了一碟沾满芝麻,看着就很好吃的芝麻胡饼,随后放下一叠色泽诱人的糖糕。 做完这些之后,她就用托盘将香穗拢到一旁的笔墨收了出去。 她恭敬而识礼地转身离开堂屋,不一会儿再进来的时候,托盘上多了三碗消暑的绿豆汤。 程家堂屋的椅子之间没有几案,她只能将绿豆汤都放到了桌子上。 青瓷小碗装着的绿豆汤,碧绿的汤汁,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大舅,柱子哥,咱们先吃些间食垫垫肚子。不知不觉就说了那么多。”香穗笑着招呼马大舅跟马大柱吃间食。 地主富户家中午也不一定吃间食,香穗家晌午还有间食吃,日子过得不差。 他们两个早上在家也没有吃多饱,这会儿也不客气,一人拿了个芝麻胡饼。 吃了间食,马大舅带着马大柱就走了。香穗留他们饭,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应。 临走之前,香穗也跟马大柱说好了,让他直接从家里去临阳。 马大舅跟马大柱刚走没有多久,绿竹问香穗要不要休息一下。香穗摇了摇头,她让绿竹打了井水洗了洗脸。 随后换上一身七成新的衣裳,重新梳了发髻,一切准备好了之后,袁婶子刚巧过来。 他们约好一起去街上买去柳孝廉家要带的礼。 在袁婶子的指点下,香穗在玉田最好的酒肆买了两斤茶团子。糕点自然也是在最好的糕点铺子里买的糕点盒子。 因着是他家夫人邀请,香穗自然也准备了给女眷用的香丸,一个精美的盒子里,放着许多种不同的香丸,有苏合香,有龙延香…… 香穗不爱用香丸,掌柜的介绍的东西她也没有太记得住,总之掌柜的说,这一整盒装的香丸很是受欢迎,她就买了。 茶果点心,小礼物都准备好了,两天时间一闪而过,香穗就带着自己采买的礼物去了柳家。 跟着请柬上的地址,九成赶着马车到了城西,令香穗没有想到的是,柳家跟她之前常来送豆芽的徐王两家好像也不是太远。 过了徐王两家的巷子,马车又往北走了两个巷子,然后就转了弯。 香穗掀开车帘子往前看,一眼看到一户门口站着几位妇人。 香穗思忖:那里莫不就是柳家? 随着马车越行越近,香穗看到了站在前面的一位很眼熟的老妇人-村长娘子。 村长娘子也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绫罗衣裳,连头上都簪了两只玉簪子。 这次赴约是香穗一个人来的,石头去了县衙,前两日他从柳林村回来就去了县衙。 他跟夏敞说,要让铁蛋做他的随从小厮,夏敞也同意了,只说到时候会临阳的时候让石头带上铁蛋就行。 之后,也不知道县衙怎么就吸引了石头,他三天两头的过去。 马车在众人跟前停下,绿竹伸手扶着香穗下来。 村长娘子笑得一脸慈爱地走过来拉住了香穗的手,叫得亲切:“穗儿,热不热?” 此时还不到巳时正,天还没有到最热的时候,香穗也还没有感觉热,她便笑了笑说:“还好,三奶奶什么时候来的?” 说起这个,村长娘子笑得就更开怀了。 因着老二家的媳妇是府城推官家的女儿,向来看不起她这个乡下的婆母。自她跟老二成亲后,他们就住在县城里,而她跟老头子住在村里。 她跟老二媳妇两人极少相见。 老二媳妇明明是官宦家的女儿,最该是知书达礼的,可是逢年过节的,有时候她也不回去,只老二一个人回去。 说起来她这就是不敬舅姑,村长娘子心里憋屈。 可是人家娘家显赫,嫁过来时又带了一辈子都花不完的嫁妆,他儿子都是人家养着的,她憋屈也只能忍着。 如今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 因着今儿香穗要来,她这媳妇前天就着人赶着马车回去请她过来,不仅给她做了一身绫罗衣裳,还给了她两只素色的玉簪子。 村长娘子不自觉地伸手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笑着拉过香穗:“你二婶子孝顺,请我过来住两天。” 话说着,村长娘子便满脸笑意地将香穗带到一位气质温婉,身素雅褙子的妇人跟前。 她身上的褙子用料是上等的绫罗,针线细密,做工精致。 两襟处绣着素净淡雅的梅花,在这炎热的夏日里,看着便能让人感觉丝丝凉意涌上心头。 此时,那妇人正眼含笑意凝望着香穗,村长娘子忙对香穗介绍,说:“穗儿,这就是你孝廉叔家的婶子。” 紧接着,她又转过头去对那位妇人说道:“老二媳妇呀,这就是咱们的香穗丫头。” 听到村长娘子介绍完,香穗乖巧蹲身,向眼前的妇人行了个晚辈礼。 那柳二夫人见状,急忙伸出双手,面带微笑地将香穗轻轻地搀扶了起来,并亲切地说道:“穗儿,快别这么客气,都是自家人呢。” 说罢,她便热情地开始向香穗介绍起自己家中的两位小娘子来。 她家的两个小娘子年纪都不大,一个年长香穗一岁,一个小香穗一岁。 别看两人年纪不大,性格却是十分的沉稳,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风范。 她们娘介绍了之后,两位小娘子知书达礼礼地跟香穗见了平辈礼。 在门口一番寒暄之后,柳二夫人便引着众人从正门进了院子。 进门后,村长娘子仍亲热地拉着香穗的手,甚是和蔼可亲。 第169章 无常 香穗是个乡野的丫头,柳二夫人自然也是看不上她的。 今儿她能宴请香穗,完全就是受柳孝贤所托,她才放下身段给香穗递了请柬。 虽然她出身乡野,可是运道不错,成了那土匪头子的闺女。 因着她也没有怎么跟香穗这样的乡野丫头打过交道,怕招待不周反而弄巧成拙,便着人将她婆母请了过来。 她自己出钱给她婆母做了身崭新的绫罗衣裳,另外还给了她两个水色不差的白玉簪子,才留下她帮着待客。 柳二夫人引着众人进了一个花厅,村长娘子在主位坐下,直接拉着香穗就坐到了她的旁边。 绿竹跟着柳家的两个女使一起将香穗带过来的礼物奉上,柳二夫人让人将礼物收到了旁边的几案上。 她们坐定没有一会儿,柳家的茶点也送了上来。柳二夫人热情地招呼香穗喝茶,她的热情看起来可圈可点的,礼貌有余,感情不足。 香穗知道这柳二夫人也不是诚心邀请她,她便也就客客气气地应付着。 好在有村长娘子对香穗还算热情,香穗也不至于太过尴尬。 柳二夫人虚假,柳家的两个小娘子好像两座美丽的雕像,香穗从她家回去没有多久就忘了柳家小娘子的名讳。 不过香穗承认,他们家的宴席还是很可口的,村长娘子说,是柳二夫人嫁过来时,带了州府的厨娘做的。 官宦家的娘子嫁人就是不一样,出嫁还能带着厨娘,香穗想着来都来了不能亏了,便很不客气地吃了个饱。 用过饭之后,香穗觉着在柳家多待一分都是煎熬,她便客客气气地提出了告别。 即将离开之前,村长娘子笑盈盈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张递到了香穗手里。 香穗满心疑惑地接过那张纸,村长娘子都示意下展开,当目光落到纸上的那一刻,香穗眯起了眼睛。 她笑了,笑得真心实意,是自从进了柳家之后,最诚心的一个笑。 她就知道村长能帮着她将那块地买回来,没想到这才不过三四日,地契就到了她手里。 她眉眼弯弯,笑得开怀,手搭着手蹲身给村长娘子施了一礼,“多谢三奶奶。” 她轻声道谢之后,又问村长娘子:“将这块地买回来守财叔家要了多少银子?银子是让三奶奶带回去吗?” 村长娘子闻言,连忙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香穗的手背,笑着说道:“哎呀,傻孩子,提什么钱不钱的呢。这是你二婶子特意为你准备的一份回礼。” 听到这话,香穗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 她再次展颜一笑,然后站起身来,面向坐在一旁始终面带端庄微笑的柳二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口中感谢道:“多谢二婶子的厚礼,这份礼香穗收下了。” 柳二夫人见状,也赶忙起身扶住香穗,语气温和地说:“都是一家人,穗儿不必如此多礼。” 香穗别了柳家,带着失而复得的地契回了家。 袁婶子听到后面有动静,抱着针线笸箩就过来了,见了香穗就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袁婶子是知道那些官家的女眷的,她们凑到一起无不就是聊天,玩乐,点茶,插花。 出去做客,不玩到申时是极少有人回家的。 香穗这会儿刚擦洗了手脸,往堂屋的椅子上一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我觉着那柳二夫人根本就不是诚心想邀请我,婶子你不知道,她客客气气的端着,让人感觉别扭。要不是村长娘子在,我这顿饭吃的也不香。” 香穗终于有个人可以宣泄一下心中的苦闷,逮着袁婶子说个不停。 “柳二夫人跟她家两个姑娘,不知道怎么说,就好像衣裳铺子里挂出来的规整的样衣,好看,干净,整洁,可是总没有穿到人身上有灵魂。” 袁婶子噗呲笑了,“那就是被教养坏了,活生生的人,不知道怎么被教养的古板了。这样的人家也不是没有。” 香穗以后是要住在玉田的,袁婶子当初还想着,若是香穗能跟着柳家走动也挺好。 听香穗说的,这柳家兴许不是那么好,柳二夫人带着读书人家娘子都高傲,还将家里的小娘子都教成了古板的人。 袁婶子放下针线笸箩,盯着香穗,说:“看来这柳家娘子也不是个能相交的。” 香穗点了点头。 不过她倒是无所谓,她一天天的可忙,哪有时间维护这样的关系。 再说,遇到这些不相合的人,真的是煎熬。 “回来的时候,他们将我家老坟地的地契作为回礼给了我。给她们买礼物我也花了二三十两。他们说是回礼,我就收下了。” 袁婶子听香穗这样说,轻声笑了起来,“本来相互走动,主家都会给些回礼的,他们这回礼你可以收。” 袁婶子这样说,香穗心里彻底舒坦了。 香穗这边的事情都办好了,程乾那边两件事都还没有头绪。 待程乾回来,香穗就催着他尽快打听阴阳先生的事,她还说,让石铁那边也先别寻铺子了,先帮着找阴阳先生。 果然,皇天不负有心人,一家人的期望都放在阴阳先生这件事上,他们就找到了一位好的先生。 这位先生是冯叔给推荐的,也是他当初出去杀猪,就着杀猪菜跟东家喝酒的时候从东家嘴里听说的。 寻到这位先生之后,先定了个时间下来。没有办法,这位先生的行程,有很长时间都被约满了。 七月悄然流逝,酒铺子那边终于有了一丝头绪。 然而,由于要看铺子的时间跟这边阴阳先生的行程发生冲突,所以香穗只能先处理这边的事情,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香穗、程乾还有石头三人,再次回了柳林村。这次,他们是带着阴阳先生回来的,他们提前也给村长捎了口信。 他们直接去了老坟地那边,当他们到的时候,村长跟柳孝贤已经在地头等着了。 第170章 回来过节 两拨人简单寒暄几句,阴阳先生便开始认真仔细地观察起地形。 他围着四周慢慢踱步,神情专注而严肃,时不时地掐着手指头算一算。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停了下来。 他手指着各个方位,口中念念有词,将坟地周围的地形地势、风水走向都神神叨叨地说了一遍。 香穗和程乾听得入神,程乾不时点头,香穗听着有些懵。而石头则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记住每一句话,好回去告诉他娘。 最后,阴阳先生面带喜色的告诉他们:“此处虽地势平缓,却聚满了祥瑞之气。” 这句话,香穗听懂了,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同样眼睛亮起来的还有村长,他背着手,盯着面前的两个坟头,暗道:李家老哥一生平凡竟然给自己选了这么好个地方。 李家请了阴阳先生过来,慢慢地从村里过来看热闹的也不少,可也都只敢站在地头上看。 这边阴阳先生看完,程乾就代替香穗跟石头,将他往家里请。 这次回来,绿竹做足了准备,她带了整套的水壶杯盏,还带了几样茶叶回来。 待香穗他们一行人回到家的时候,绿竹就端着刚煮好的茶,给众人奉了上去。 众人在堂屋里坐着吃了盏茶,又说了会儿话。 那阴阳先生才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老黄历,翻看着帮找个修坟的好日子。 阴阳先生翻看了许久之后,说:“八月二十一是个五行相生相合的日子,吉。” 他说这个日子好,香穗他们就定下了这个日子。 送走阴阳先生,香穗他们又留在家中找村长商议了一番,才启程回县城。 日子离得不远了,一切准备也该做起来。匆匆忙忙间,眼看着八月十五就要到了。 他们一家人分割两地,从玉田到临阳也不是要走十天八天的路程。 夏敞提前就给香穗他们说,十二那日要带着他们回临阳过节。 重修坟墓这事儿,柳大娘家也在帮忙做准备,石头高兴地让铁蛋跟他一起回去的时候,春妮又找到了香穗。 “香穗,要不我也跟你去临阳吧?你让我也去临阳的酒坊里去学学东西,到时候这边开业了,我再回来。” 之前春妮问香穗,酒坊的事情,香穗不小心说了马大柱被她安排去临阳跟着掌柜的学东西去了。 那之后,春妮就一直也想去临阳学着酿酒,她实在是不想在家待着了。 自从她到了相看的年纪,她娘就没有消停过,一直想给她找个好些的人家。 可是那些好点儿的人家,怎么能看上他们家?她大哥还没有成亲,她娘就指着她的彩礼呢。 春妮说的这些,香穗很是心动,以后酒坊开业,雇了人回来也要有懂的人看顾着。 若是春妮的话,那她还挺放心的。 香穗面有难色,“可以是可以,你娘不一定同意?” 春妮很是决绝,“香穗,只要你同意,我自有法子说服我娘。我到时候跟着铁蛋一起去。” 他们提前了三日回临阳,石头带上了铁蛋,香穗带上了春妮。 还有袁婶子跟严雄也一块儿回去了。 队伍比他们来的时候的人还要多,一路上浩浩荡荡地就上路了。 为了能提早赶回去,一路上马儿狂奔,遇到驿站也没有停歇。 马车里,香穗望着坐在她对面的春妮,她有些好奇,春妮是怎么说服她娘的。 她已经十六了,再过两年就成了老姑娘了,按理说她娘不该同意她跟着出来。 “香穗,你总看着我干啥?”春妮被她看得发毛,笑着问。 香穗笑着问:“你是怎么说服柳大娘的啊?” 春妮望着香穗,抿着嘴笑了。她娘都心思她摸得透彻,她娘想要什么,她最是清楚。 春妮开口:“我说去学酿酒,以后回来在你的酒铺子做活,挣了钱给家里,让先给我哥娶上媳妇。我有个手艺,以后相看也算有个长处。” 她说的都没有错,香穗笑着,又问:“你跟柳大娘说了没有,这次过去临阳,暂时不回来。” 春妮轻轻点了点头。 都说清楚了就好,都说清楚了,香穗也放心。 马车跑的有些快,绿竹给车厢里垫了厚厚的毡毯,香穗还是觉得硌得慌。 她坐得都不舒服,更不要说躺着了。 没有躺着睡觉,香穗就拉着春妮聊天。 “你去了临阳之后,能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谁啊?”春妮好奇。 “等你到了就知道了。”香穗不告诉她。 无论春妮如何问,香穗就是不愿意说,她就带着一肚子疑问,在晃晃荡荡中到了临阳县城。 马氏派了小厮出城迎接,迎接的小厮看到夏敞的队伍,跑过去见了礼,就又骑着骡子飞快地跑了回去。 因着明儿就是十五,且今儿天色也不早了,夏敞就没有去县衙,直接带着众人回了夏宅。 铁蛋的事情,石头早已给马氏写了信,就春妮来得有些突然,不过他们家就院子多,也不怕。 报信儿的小厮,比他们早回来了一会儿,等他们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马氏带着岩儿跟苗儿还是已经迎了出来。 岩儿跟苗儿大了些,这会儿跟马氏站在一起,兴奋地跺着小脚脚。 夏敞下马,笑着迎着他们母子三人走去,岩儿跟苗儿笑着叫着张开手臂跑了过来。 夏敞心里美滋滋,孩子长大了半岁就是不一样,已经跟他不陌生了。 他高兴地嘴角咧到耳根处,蹲下身来伸出双臂,准备迎接两个小家伙。 岩儿跟苗儿越来越近,夏敞要迎着娇儿入怀的时刻,他们两个猛然分开,从夏敞的身边跑去了后面。 “阿姐。” “哥哥。” 夏敞咧着嘴,站起身来转头去看,岩儿抱着石头,苗儿抱着香穗,兄妹几人亲香的不行。 夏敞受到打击,嗯了一声转过头去看马氏。 马氏捂着嘴,差点儿笑出声。 夏敞几个箭步走到马氏跟前,伸手握住了她一只手,一双锐利的鹰目里带着柔情直直凝望着她。 岩儿跟苗儿跟哥哥姐姐亲热过,严雄就跑过来打趣他们。 “我也是哥哥啊,苗儿快来抱抱哥哥,我也想你了。” 苗儿躲在香穗身后不理他,他作势要抓苗儿,苗儿放开香穗,嘎嘎嘎地笑着跑向马氏。 第171章 遇见 只见那苗儿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般,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而马氏则像是被烫到似的,迅速挣脱了夏敞的手。 这小丫头边跑边笑,小脸儿红扑扑的,因着身后有严雄追她,眼神里透露出一丝慌乱。 夏敞见状,连忙蹲下身来,笑着伸出双手。 苗儿一见,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夏敞的怀抱之中。 终于将闺女抱进了怀里,夏敞满意地抱着苗儿站了起来。 苗儿紧紧地搂着夏敞的脖子,小嘴撅得高高的,娇滴滴告起状来:“爹爹,严哥哥,抓。” 声音清脆稚嫩,带着些许委屈。 听到女儿的告状,夏敞心中不禁一软,脸上满是宠溺之色,轻声安慰道:“乖宝贝不怕,有爹爹在。”说完,还轻轻地摸了摸苗儿的小脑袋。 一旁的严雄见到这一幕,停下脚步笑起来。 他走过去朝着马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又转头看向夏敞怀中的苗儿,故意做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苗儿双手抱住夏敞的脖子,将脸埋进他脖颈里,惹得夏敞哈哈大笑。 此时,一同回来的袁婶子他们也纷纷围拢过来,他们依次向马氏见礼、打招呼,场面好不热闹。 春妮从车上下来就恭敬的站在一旁,猛然间见到马氏她都有点儿不敢认了。 这几年的岁月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当初清瘦的李家婶子不见了,再见是身体丰盈,美貌倾城的将军夫人。 她的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向那个将军的时候,好似一双清潭,清澈而多情。 李家婶子与往日大不相同,这让春妮心中升起些许丝丝的紧张。 她双手紧紧地交握着,手心早已被汗水浸湿。正在这个时候,站在马氏身旁的香穗招手喊她:“春妮姐。” 听到呼唤,春妮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快步朝着香穗所在的方向走去。 香穗热情地拉住春妮的手,转头对着她娘说:“阿娘,春妮姐这次来,是要到酒坊那边学酿酒的。” 香穗话音落,春妮赶忙像其他人一样,脸上挂着微笑,恭恭敬敬地向马氏行了一个礼。 马氏见状,也满脸笑容地连声点头道:“好,好。” 春妮行完礼之后,转身将铁蛋叫到跟前,铁蛋以后是要跟着石头的,她就对铁蛋说:“铁蛋,快给婶子磕个头。” 铁蛋听话地扑通跪在地上给马氏磕了个头。 马氏看到这一幕,忙笑着将铁蛋拉了起来,笑着说:“好了好了,咱们可别在这里一直见礼啦,快些回家将你们好好安顿下来。” 马氏说完就领着一行人往家走。 迎接夏敞他们回来,马氏开了大门,众人进了大门之后,袁婶子就跟严雄告辞离去了。 夏敞进了外书房的院子,他留在这边洗漱沐浴,马氏则带着其他人回了后院。 进了垂花门之后,程乾跟石头就跟马氏告别回了他们两人的院子。 香穗依旧留在主院里等待着,直到马氏吩咐绿梅带着铁蛋和春妮前往其他院子去洗漱之后,她这才转身离去。 香穗的院子里,竹翠跟念儿,早早地便已经为香穗准备好了沐浴用的热汤。 绿竹自去洗漱后,竹翠在跟前忙着伺候香穗沐浴。 待香穗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后,念儿立刻上前帮忙,用柔软的新棉帕子帮她擦拭着那一头湿漉漉的头发。 香穗坐在铜镜前,跟竹翠也要来一方棉帕子,她拿着棉帕子擦一边,念儿拿着棉帕子专注地擦拭着另一边。 在此期间,念儿并没有开口询问关于柳林村的事情,只是关切地问:“穗儿,这次回去可还顺利?没有碰到什么麻烦事吧?” 香穗轻轻地说:“顺利。” 念儿便也就不问了,她向来是个不善言辞的性子,以往也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做事。 至于她娘,香穗觉着她不说,她定然也不会问。 两个人沉默着,给香穗将头发擦拭干,念儿递给香穗一柄梳子让她自己通头发。 她就站在她身后看着。 通完头发,她又重新拿了棉巾子挨着头皮帮她擦拭。 透过铜镜,香穗看念儿无比专注的一张小脸,鹅蛋脸,单眼皮大眼睛,嘴唇肉嘟嘟的微厚。 她娘后面生的弟弟跟她长得有些像,应该是都像她娘。 香穗嘴唇动了又动,终于还是开了口,“念儿,这次回去我们看见了你娘还有你弟弟。” 念儿没有吭声,只不过擦拭头发的手停了一下。之后她便接着帮香穗擦头发,嘴里闷闷地嗯了一声。 香穗透过铜镜盯着念儿,又说:“你弟弟叫宝儿,有一双跟你一样的大眼睛。” “宝,宝儿啊。”念儿心中并没有多少大的波澜,当初刚有这个孩子的时候,李老栓就想着法子赶她走。 他是宝,她是草。她的命运也因他而变。念儿垂着薄薄的眼皮,掩去眼中的一丝悲苦。 念儿的娘应该跟她娘是差不多的年岁吧,看起来比柳大娘还苍老,这些她不准备跟念儿说,免得惹她伤心。 又换了两条干棉帕子才将香穗的头发给彻底擦干净了。 竹翠就过来帮着香穗绑了两个简单的发髻。因着香穗还在梳丫髻,这种发髻很简单,谁都会梳。 若是以后她及笄了,兴许就要有专门的梳头丫头或梳头娘子。 晚饭时分,马氏设宴款待铁蛋跟春妮。 毕竟他们刚来,以后怎么样是以后的事,今儿她是要作为主家,作为婶子宴请他们的。 席开两桌,男子的席面设在了外书房,女子的席面设在了主院里。 念儿也被马氏叫了过来,春妮猛然看到念儿的时候,她一路上都疑惑终于解开。 村里传不知道被卖去哪里的念儿,竟然在马氏身边呢。 念儿对着春妮,轻轻柔柔叫了声:“春妮姐。” 春妮慌乱地唉了一声。 马氏并没有解释念儿为何在这里,就笑着招呼春妮就坐。 一桌丰盛的席面,是春妮前面十几年来见过最好的席面。心中的疑惑早已放去了一旁,面对满桌山珍海味,她只顾着专心吃饭了。 后面,她留在临阳跟着朱娘子学酿酒,才终于从念儿自己口中知道了真相。 念儿是个苦命的,老天爷有眼让她碰到了马婶子,也算是她的福气。 第172章 宴席 一桌子的鸡鸭鱼肉,这些菜色,他们在乡下的时候一年也难得吃到一次。 马氏怕春妮拘谨,就不住地往她碗里给她夹菜,边夹边说:“尝尝这个烧鹅,听说是南越那边传来的手艺。” 春妮面前的碗堆得跟小山一样,她除了跟马氏言谢,就一直闷着头吃饭。 吃到最后,她感觉自己肚子撑得有些坐不住。一顿饭下来,春妮觉得自己之前的十几年都白活了。 这样才是人过的日子啊。 饭后,马氏留春妮坐了一会儿,问了问家中她娘的情况。 这边还没有说几句话,红桃就过来在马氏耳边耳语一句,“夫人,老爷过来了,去东厢房坐着去了。” 马氏抿着嘴儿,很是无奈地撇着嘴笑了笑。 红桃推出去后,她就笑着对春妮说:“春妮,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以后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石头过两日还跟穗儿回玉田,留铁蛋在家,先跟着外院的管家看看学学。这段时间你们姐弟俩先住一个院子。有什么缺的少的就过来给婶子说。” 春妮笑着点头,“婶子,知道了。婶子安,那我先回去了。” 春妮要走,香穗跟念儿也不坐了,都跟着站了起来。 三人刚走出主院,就听到院子里夏敞逗岩儿跟苗儿的声音,还有马氏的唠叨声:“两个孩子刚吃过饭,你别这样逗他们。” 香穗笑了笑跟着念儿一起将春妮送去了他们住的小院。 说是小院倒是比平常人家的院子还要好,院里有一间正房,东西两间厢房,都是青砖青瓦建的。 配房有茅房,放着恭桶,日日都有人来收恭桶换恭桶。 原来大户人家是这样的啊,怪不得她二姐成亲后赶忙生了两个孩子就回去做事去了。 马氏对谁好,念儿就对谁好。虽然她之前在柳林村没有怎么跟春妮玩过,还是跟着香穗一起过来,仔仔细细地帮着春妮将床铺了。 因着他们回来的一路上太赶,香穗跟她在马车上都没有怎么休息好,春妮就让香穗跟念儿回去。 天还没有黑下来,如今吃饱了,香穗也有些困意,她就带着念儿往门口走。 两人还没有走到门口,铁蛋推门走了进来。 铁蛋叫了香穗一声,然后就盯着她身后的念儿看。 春妮走过去,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笑骂道:“鬼鬼祟祟,看什么呢?” 铁蛋龇牙咧嘴地揉着脑袋,还是试探地叫了声:“念儿?” 啪~ 春妮又给了铁蛋脑袋一巴掌,“念儿是你叫的?” 春妮从小就爱这样打铁蛋,香穗弯着嘴角,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就好像小时候一样。 春妮站在铁蛋旁边,一脸严肃地教训他:“香穗,念儿都比你年长,日后,你别再这般没大没小,指名道姓地乱喊。过了明日,你就要去跟着管事去学怎么做小厮随从,以后还这样没眼色怎么行。” 铁蛋捂着脑袋,低着头认错,“我知道了。” 而后,他恭恭敬敬地给香穗作了个揖,叫了声:“香穗姐。” 香穗望着铁蛋儿笑了笑。 紧接着,铁蛋儿又转过身去,快速瞄了念儿一眼,随即轻叫了声:“念儿姐。” 念儿见状,只是轻轻地抿着嘴唇微微一笑。 叫过人之后,铁蛋儿算是老实了,乖乖地站在春妮跟前。 香穗笑着对春妮说:“春妮姐,你别总是打铁蛋的头,小心把他打傻了。” 春妮也跟着笑:“我不打他,他也憨憨傻傻的。” 香穗跟念儿都抿着唇笑,之后就跟他们两个作别。 香穗跟念儿两人刚踏出院门口,转身就发现旁边的院门口笔直地站着个人。 此人面带微笑,正笑意盈盈地望着香穗。 “柱子哥?”香穗不由得脱口而出,满脸惊喜地望向眼前之人,“阿娘将你安排到这个院子了?” 香穗说着往他身后的院子看。 马大柱笑着点了点头,“天黑了,哥就不让你们进去坐了。我刚才跟着铁蛋一起回来,听到了你的说话声,就在这等了你一会儿。” 念儿低着头,紧贴着香穗站着。 香穗想跟她表哥多说两句话,可是看念儿这样,也只能带着她走了。 翌日,马氏忙着张罗晚上的席面,香穗就带着春妮过去甜水巷了。 朱娘子跟朱阿婆一见香穗回来了,热情地招呼她屋里去坐。妞妞也帮着忙活,拉着香穗坐去吃果子。 他们几人在堂屋里坐下,院子里其他人都忙忙碌碌的。 香穗跟朱娘子介绍了春妮,春妮忙站起来向朱娘子见礼。 “穗儿,你放心,春妮留下来,我定然好好教她。”朱娘子说话的时候,妞妞一直亲切地靠在她身旁,她伸出一只胳膊轻轻地搂着。 朱娘子脸上的气色好了很多,妞妞也白皙干净,两人亲密的模样跟娘俩一样。 甜水巷这边,朱家院子挺大,里面做事的人一多,院子就显得拥挤了。 香穗带着春妮看了一圈,就带着她去了街上的酒铺子。 酒铺子也不大,里面除了卢掌柜跟马大柱,还有个跑堂的小厮。 铺子里摆了几张桌子,今儿虽是中秋,屋里还是坐了几个吃酒的人。马大柱忙着帮客人沽酒,看到香穗进来笑了笑。 卢掌柜在柜台上记着什么,感觉到有人进来也抬起了头,他一看是香穗来了,就从柜台后迎了出来。 “小东家,你啥时候回来了?” 香穗:“昨儿下半晌回来的,卢掌柜生意兴隆?” 卢掌柜一脸儒雅的笑,“托小东家的福,生意兴隆。” 他说着将两人引到了里面的一张空桌子前坐下,而后给两人一人上了一盏桂花酒。 春妮直接懵了,来酒铺子,不给喝茶,给喝酒? 香穗端起酒盏浅啜了一口,随后示意春妮,“这是桂花酒,喝一点儿不醉人,你快尝尝,好喝着呢。” 春妮相信香穗,端起杯盏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儿,露出一个笑来。 这酒果然好喝,虽然有点儿辣味可是也有甜味,还带着浓浓的桂花香。 第173章 看酒坊 铺子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儿,香穗跟春妮两个吃了盏桂花酒,就站了起来。 “卢掌柜忙吧,我们不打扰了。今儿过节呢,掌柜的早点儿闭店,早回去跟家人团圆。” 卢掌柜笑着拱了拱手。 眼看香穗带着春妮要走,马大柱忙完手里的活就赶了过来,“穗儿,你们这就要走了?” 香穗点了点头,“春妮姐她刚来,以后她要在甜水巷里学酿酒,我明儿就走了,原本想着今儿带她来铺子里看看,没想到客人倒是不少。” 马大柱笑着送他们出了门口,“铺子里偶尔会送些小酒,客官们都愿意坐在这里喝几盅。” 卢掌柜见香穗有话跟马大柱要说,便停在店门口,让马大柱送送香穗,他自己回了店里。 香穗往前走了几步,问马大柱:“柱子哥,这还没有几日呢,你就能上手了?” 马大柱笑了笑,夸起了卢掌柜:“掌柜的人好,他也很会教。不知道为啥,他一教我就会了。不过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总感觉一年半载的不够。” 听马大柱如此说,香穗如水般的眼眸凝视着他,嘴角微微扬起,灿烂地笑了起来。 马大柱被香穗突如其来的笑弄得一脸茫然,他疑惑地问:“穗儿,你笑什么?” 香穗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又认真地盯着马大柱端详了片刻,随后缓缓开口说:“柱子哥,我有预感,感觉你一定能成为一个顶好的掌柜。” 听闻此言,马大柱先是一愣,而后“嗨”了一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些许不好意思。 香穗也跟着笑,笑过之后说:“柱子哥,你回去吧,我跟春妮姐先回家去了。” 马大柱轻轻嗯了一声。 香穗转身要走,一直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的春妮见状,连忙对着马大柱微微福了福身。 夜幕降临,夏家宅子里同样摆了两桌丰盛的席面。男子跟女子分开而坐。 因着大家都在,席面上的氛围很是温馨。 待用过晚膳之后,一群女眷们并没有散去,而是依旧留在主院中,围在外面摆着的小几案而坐闲聊家常。 天色暗了下来后,一轮明月升起,高悬于夜空之中,满院里洒下银白的光芒。 拜月的供桌已摆好,马氏带领着一众女眷来到院子中央,恭敬地向着月亮朝拜行礼,心中默念:平安幸福、团圆美满。 祈求满仓能够回来跟他们团聚。 祭拜完之后,大家又都围着小几案坐了下来,品尝月饼,糕点。 红桃给每人跟前都倒了一小盏桂花酒,这是马大柱回来时从酒铺子里带回来的。 桂花酒散发着一股浓郁的桂花香,香穗浅啜了一口,对春妮她们说:“明儿我就回玉田了,书房外院的那棵桂花树上的桂花差不多也可以采摘了,我是没空去摘了,你们谁有空将桂花摘下来。让春妮姐拿去酿桂花酒,明年中秋咱们就能喝春妮姐酿的桂花酒了。” 马氏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笑着说:“穗儿,你别操心这个,念儿,竹翠,红桃,绿梅她们都能寻个空儿去摘下来。” 苗儿盯着马氏杯盏里的桂花酒,小嘴儿直流口水,她吞了吞口水,大声说:“苗儿也有空。” 一句话引得院里欢声笑语不断。 翌日一大早香穗就走了,一起走的当然有石头、程乾、严雄还有袁婶子。 铁蛋留下来学规矩,春妮留下来学酿酒。 夏敞留了余师爷在玉田,他便不想那么早过去。 这两年,他在外面的时候居多,他想趁着香穗跟石头都不在的时候,陪一陪马氏跟岩儿苗儿两个小家伙。 夏敞带着马氏跟两个小家伙,将香穗他们一行送到了城门口。 岩儿跟苗儿看到哥哥姐姐又走了,非要跟着一起走。 夏敞抱着哄了又哄,还是没有挡住他们两个哭成两个泪人。 这次回来玉田,时间很紧,香穗跟石头还有程乾直接就在柳林村住下了,房间不多,凑合着勉强住下。 铁蛋跟春妮都留在了临阳,隔壁柳家就剩下柳大娘跟柳大伯两人,他们就跟着香穗他们帮着做些事。 有村长坐镇,柳大伯跟柳大娘帮着招呼村里人,一切都非常顺利。 八月二十一,重修坟墓当天,阴阳师傅又来了。在他的安排下动土垒墓,将新作的两块墓碑分别立上。 立碑修坟,坟墓旁边立了石兽,看起来威仪许多。 元宝纸钱烧了不计其数,香穗望着面前她阿爹的坟墓,心里宽慰了些。 李家院里院外,摆了许多席面,帮了忙的邻里都聚在一起吃饭。 马大舅是偷偷过来的,他没有吃饭,地里的事完了他就跟香穗说了一声走了。 香穗不知道马大舅为何走得那么匆忙。 后面才知道,马大舅没有敢让马舅母知道香穗他们如今发达了,连马大柱去了临阳,马舅母都不知道。 马大舅怕马舅母知道了回去找香穗打秋风,故而瞒她瞒得严严实实。 香穗心中的一件大事终于完成。 紧接着就去看石铁帮着寻到的那处酒坊。 酒坊并不在主街上,在城南离城墙比较近的一个巷子里。 那个巷子是南北巷子,这个院子在路南里,一个院子有二亩地大,香穗推开门一看,这里原本竟然就是个酒坊。 这个院子只有酒坊,院子大。旁边围了一圈的房子,地下还有个很大很大的酒窖。 这真是…… 也不知道石铁石怎么找到的? 牙人领着他们看了一圈之后,香穗很高兴,在牙人跟前又不能表现的太过高兴,便学着柳二夫人的样子端着。 香穗问:“这宅子多少银两能出?” 牙人微弓着身子对着香穗伸出一只手出来。 五百两? 不算高,不过能少一些更好。 香穗他们看过之后就走了,留下袁婶子跟牙人说,价格有些高,让他再帮着找个价格合适一点儿的。 牙人将人送出去之后,站在门口愁得眉毛都蹙成了山。他在想着要不要放低价格,如今行情好了,粮食的价格也降了下来,酿酒不正是好时候。 第174章 买下酒坊 秋收眼看着就要结束,香穗还准备趁着粮食的价格合适买些高粱。 香穗坐在堂屋里,背着手走来走去,东看看西望望,脑子里思量着牙人也是有官府管理的,这个牙人若是有正规的身牌,那他说的这个价格也是公平的。 不然官府能给他们发身牌也能将他的身牌收回去。 香穗踱了几步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伸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香饮子。 这香饮子有些微微的苦,是绿竹给她做的豆蔻饮子。 绿竹说她这段时间吃得太少了,做些豆蔻饮子喝了开开胃。 她这年岁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说她长到程乾下巴那里,两个人站在一起才是最登对。 香穗心里甜甜的,端起豆蔻饮子又喝了一口。 说起来人是最不经念叨的,她心里刚想到程乾,就看到九成牵了程乾的马去了水井的南边。 香穗轻轻一笑站了起来,走去堂屋门口,打眼望过去,就看到程乾递给灶房里的绿竹一个竹篮子。 程乾转身就看到了站在堂屋门口的香穗,他大步走过来,还没有到香穗跟前,就开口问她:“宅子看了吗?怎么样?我听石铁说,那里原本就是个酒坊。” “石铁找到那个宅子不错,我今儿跟袁婶子一起去看的。” 香穗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往旁边退了退,给程乾让开路。 程乾坐去四方桌旁边的椅子上,香穗拿过茶盏给他倒了一盏豆蔻饮子。 对于豆蔻饮子的味道香穗实在不敢恭维,不知道程乾能不能拿住这个味道。 程乾端起茶盏,香穗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端倪来。 只见程乾面色平静如水,眉眼之间竟无丝毫异样,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接连喝下好几大口。 香穗见程乾喝得如此痛快,心里感觉没有意思,不像她若不是在心里暗示自己喝这个开胃,定然是喝不下去的。 后面,她又一想,虽说如今已然入秋,但这秋老虎的威力可不容小觑,天气依旧闷热难耐。 他能一口气喝这么多,定然是太热了,渴了。 程乾不紧不慢地喝掉半盏豆蔻饮子之后,方才满目含笑地抬眸望向香穗。 此时的香穗轻抿着嘴唇,缓缓垂下眼帘,她不敢看程乾的眼睛,转身坐到一旁去了。 而程乾的目光却像是被黏住一般,紧紧跟随着香穗移动的身影。 待到香穗安安稳稳地坐下后,他才轻轻柔柔地开口问:“那处宅子可是定下了?” 香穗低垂着小脑袋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抬头望向程乾,“那处宅子倒是极好的,只是价钱太贵啦,要整整五百两银子呢!我琢磨着先晾一晾那个牙人,看看能不能把价格往下压一压。” 听到这话,程乾缓缓收回视线,微微垂下眼帘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些个牙人通常都是归市曹司管辖的,要不然就让三元帮忙去探一探这宅子的底价如何?” 程乾语毕,香穗不禁面露犹豫之色,迟疑道:“这样……合适吗?” 程乾剑眉轻挑,望着香穗。 香穗为难地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夏爹爹从来不做以权谋私过的事啊。” 程乾不愿意看香穗为难,他想了想说:“你若不喜这样,我就让石铁过去打听。” 石铁若是能打听出来,就让石铁去打听吧,香穗松了口气,对着程乾甜甜地笑了。 程乾也宠溺地望着她笑。 香穗被他看得正不好意思,绿竹端着一个精致的小果盘进来了。 里面放着洗好了切成牙的甜瓜。 绿竹将果盘放到桌上就退了出去,程乾拿起一牙递到香穗手里,“甜瓜,吃吧。这就是今年的最后一茬了。” 香穗伸手接过来,坐直了身子便吃了起来。这甜瓜又香又甜又脆,是难得的好瓜。 两人吃了瓜,程乾望着院外,说:“穗儿,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咱们在这小院里住的时候,忙完了一天,去前面跟着严老翁习武,回来吃过晚饭,睡觉之前,咱们就在院子里练习?” 香穗笑了,“那时候我跟石铁他们打了一架,怕以后再遇到他们那样的我打不过,所以那时候练得可上心了。” “你现在练得怎么样了?趁着天还亮着,你过来练练我看看。” 此时太阳也下山了,外面的热气也退散了些,程乾不知道为啥就想带着香穗再练练身手。 香穗心中的郁结程乾也帮她想到了解决的方法,香穗这会儿也来了兴致,她找了一个小棍儿,就在院子里练了起来。 香穗并没有完全荒废,她只要有空的时候也比划两下,因而练起来也是顺畅。 她穿着桃红色的对襟小衫,玉色的百迭裙儿。如一朵花似的在程乾跟前飘来飘去。 程乾感觉在兵营一天的疲累,在这一刻终于消散了。 他背着手赏着眼前的美景,小小的女郎明年就及笄了。 程乾那边让石铁帮着去查探底价,牙人这边也想尽快出手。虽然玉田他们这边的赋税减了许多,可这南边的县城还都在朝廷的手里。 如今商户往来都断了,以后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宅子就是个酿酒的酒坊,往常也是没有人来看的,能遇上一个合适的人并不容易。 牙人也想将这处卖给香穗,因而石铁还没有查探出来,牙人就又找了石铁让他约香穗出来再谈。 两方见面之后,香穗花了四百六十五两买下来这处宅子,双方皆大欢喜,翌日就将宅子过好了户。 香穗前两年挣的钱,也没有剩下许多,之前回来的时候,她从临阳带了一箱的酒曲回来。 之后就计划着采买高粱开始酿酒。 九成,绿竹都是一直跟着她在甜水巷从最初开始学过的,他们三个也能简单地干起来。 可玉田这么大个酒坊可是比甜水巷大多了,这里以后要雇的人比甜水巷那边要多。 香穗想了想就打算让她大舅,柳大娘跟柳大伯过来做工,若是他们同意的好。 香穗让九成去柳林村找柳大娘他们说这件事,香穗就带着绿竹去逛粮食铺子去了。 第175章 等他 九成回了柳林村,很快就回来了,他回香穗说:“姑娘,柳大娘当即就高兴地应了下来。” “你让他们帮忙给大舅捎个口信了吗?” 柳大娘能答应下来也在她的意料之中,麦子种上,地里就没有活了。 村里的妇人一冬天也就在屋里做做针线活,去别家串串门说说闲话。而村里的男子要么出去找个帮闲的活做,要么就在家里闲待着。 马庄她大舅家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到她舅母那样,她便没有过去看看。 不知道她大舅是不是还跟着作头到处建房子? 九成走之前,香穗让他给柳大娘捎了话,请柳大娘过去马庄问问她大舅的意思。 于是,香穗问:“你给柳大娘说了吗?让他们抽空去马庄给我大舅说一声?” 九成忙点头,“说了,当即柳大娘就让柳大伯去了马庄。柳大娘说有消息了,他们会过来告诉姑娘。” 香穗点头,让九成回去休息,“你回去休息吧,明儿咱们赶着马车去城外村里看看粮食的价格,到时候收些高粱回来。” 今儿,香穗带着绿竹看了好几家粮食铺子,高粱的品质一般,价格也不便宜。 香穗准备像在临阳那样,自己出去收粮食回来。 九成得了令,转身就要走。他如今已经搬去了城南的酒坊里住。 九成走到灶房门口,绿竹叫住了他,然后伸手递给他一包油饼子,“酒坊没有开火,这些你拿回去凑合着吃吧。明儿早些回来,我做着你的饭。” 九成嗯了一声,伸手去接,不小心碰到绿竹凉凉的手指,他猛然瞅了绿竹一眼,马上就又收回了视线。 九成耳朵尖儿微微泛红,他紧紧抱着油纸包,慌乱地道了声:“谢谢绿竹妹子。” 香穗站在堂屋里面一点儿,不小心看到九成的慌乱,她疑惑地歪着头。 九成做事可是很稳重的,何时这么慌乱过? 香穗往堂屋门口站了站,看到九成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香穗回到四方桌前的椅子跟前坐下,将左手支在桌子上,一手捧着下巴若有所思。 自从将她家的坟地重修好之后,石头就跑去县衙住着去了,怕是回临阳前都不会回来了。 听程乾说,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兵营里征来了许多新的兵士,眼看着就要开始练兵了,他以后兴许会回来的晚些,让香穗以后不用等他。 今儿,家中只有绿竹跟她,因着她要忙着出去买粮食,袁婶子也没有过来串门。 香穗心里有事,不找个人说说,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于是,她就一直坐在堂屋里等着程乾回来。 今儿头一日,新兵士们似是一盘散沙,程乾吼了一整日,如今吼得嗓子疼。 牵着马走进院子就发现堂屋里还亮着灯,他将马拴到马棚底下,往槽子里放了一捆干草。 “郎君回来了?”绿竹从灶房里出来给程乾打了声招呼。 香穗在灯下看书,听到绿竹跟程乾的说话声,她放下书也走了出来。 出来刚好听到程乾问绿竹,“有热水吗?” 绿竹回:“有。” 程乾便吩咐她说:“先打水沐浴。” 绿竹拿着木桶进去灶房打水,香穗才望着程乾轻轻叫了声:“乾哥。” 程乾瞅着香穗笑,“一身的汗臭味,我先去洗洗。” 程乾没有往香穗身边去,他一身的汗臭味,可不想被她闻到。 香穗小鼻子动了动,并没有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程乾见她如此可爱,好想伸手过去揉揉她脑袋。 因着身上太脏生生忍住了。 这时绿竹提着木桶过来,程乾帮她开了东厢房的门。 绿竹提了一桶水,后面就是程乾自己提的。 他洗清爽了,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出来。 绿竹去东厢房清理程乾用过的水。 香穗就去灶房帮程乾将饭菜给他端去了堂屋。 程乾动筷子前,问香穗:“怎么还没有去休息?不是让你不用等我吗?” 香穗压着声音对程乾说:“你先用饭吧,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程乾点点头。 饭菜简单,一盘烧鹅,一盘凉拌豆芽。 看到凉拌豆芽,程乾嗯~了一声,抬眼看向香穗。 香穗含笑回望他,“豆芽是在外面买的。” 程乾夹了一筷子,吃完点评说:“不如穗儿你生的豆芽脆甜。” 香穗咬着嘴唇还是没有挡住内心的喜悦,她弯着嘴角笑,程乾也笑了。 香穗坐在旁边看着程乾吃饭,程乾夹了一块没有骨头的烧鹅送到了她的唇边。 她盯着眼前的烧鹅一愣,抬头看向程乾。 程乾眼角含笑,“快张嘴,这块没有骨头。” 香穗被蛊惑了似的,乖巧地张开樱桃小嘴,一块无骨的焦脆烧鹅就被送进了她的嘴里。 她圆圆的眼睛似一颗黑葡萄一般望着程乾,程乾笑得蛊惑人心,“快吃吧。” 红晕悄悄染上脸颊,香穗心儿砰砰跳着嚼着嘴里的鹅肉。 香穗吃完嘴里的鹅肉,程乾再要喂她吃,她红着脸颊摆了摆手。 被程乾喂了一块烧鹅,香穗心里很慌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上次去柳家他们上了一盘烧鹅我觉得挺好吃的,今儿去粮食铺子看粮食,看到一家烧腊店,就买了只烧鹅回来。” 程乾吃着饭菜,抽空还应她一句:“味道不错。” 因着没有准备汤水,香穗又忙着给程乾倒了盏茶。 在香穗的不知所措中,程乾终于用完了饭。 绿竹进来将碗筷端走,程乾出去漱了口,又洗了手脸,才又坐回椅子上。 他端起茶盏浅啜了口茶,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里便只放下对面小女娘的影子。 “穗儿,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香穗这会也不纠结了,她伸头往外面看了看,灶房里还亮着灯。 她招手让程乾靠近一些,她靠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今儿,我看到绿竹跟九成两个人怪怪的。九成去酒坊住,绿竹给他准备了一大包吃的,九成慌慌张张地接住了。” 湿热的气息喷到耳朵上,程乾感觉耳朵有些烧得慌。 酥酥麻麻的感觉犹如蚂蚁啃噬,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程乾想香穗多说一些,可她说完这句话就悄悄退开了。 程乾红着耳朵看向香穗,香穗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乾哥,你说这是为啥?” 第176章 一切顺利 小女娘一脸的认真,黝黑的大眼睛眨呀眨的,程乾不知道怎么地就起了逗她的心思。 于是,他笑着说:“你心疼那一包饼子了?” 胡乱说,香穗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的不可思议,气呼呼的,小嘴儿撅着。 她盯着程乾,心里想的是,他怕不是被严雄给影响了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严雄者会变得不靠谱。 被小女娘娇俏地盯着,程乾终是没有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脑袋被揉,香穗心里一软,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 程乾不再逗香穗,他望向院外思索了一瞬,说:“绿竹看起来有十六七了吧?” 香穗歪着脑袋想了想,说:“绿竹好像十六了。” 十六岁,平常人家的女儿这个年纪已经出嫁。 而九成看着也有十八九岁,两个正当年的儿女日日跟在香穗身边。一来二去有了情义也不是没有可能。 程乾沉声问香穗,“穗儿,你是不是想说,他们两个之间有什么?” 香穗点了点头。她自己还小,不知道应不应该管?该怎么管? 故而想找程乾帮着给个主意。 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她身边做事的只有绿竹跟九成,他们两个相互关心也是应该的。 香穗想问程乾,若绿竹跟九成真有什么该怎么办?他们两个送谁回去,她都不舍得。 绿竹这会儿应该在给香穗烧沐浴用的水。 香穗很怕被她听到,说着说着她就坐去了程乾的身边。 程乾也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他们的卖身契都在夏家,有主子的允许的话,应该是能成亲的。 香穗见程乾迟迟也不说自己的意见,她眼睛一转,说:“若是绿竹跟九成两个有那意思的话,不如就让他们两个成亲吧?” 程乾眉毛一挑,心道:他跟穗儿两个想到一处去了。 香穗却误解了他不懂,忙又说:“春妮的二姐在徐员外家做女使,到了成亲的岁数就跟徐家的小厮成了亲。他们成亲后,春月姐跟她相公还都在徐家做事。” 幸亏之前她听春妮说过她二姐的事,不然还不知道有这么个法子。 程乾极其认真地回香穗:“这事儿你得先问清楚他们,若他们两个真的有意,你就去信给伯母说一声。他们两个你用得顺手,成全了他们也好。” 程乾说的是,只不过他们的酒坊现在才刚要开始,只能暂时将九成跟绿竹的事情挪到后面再说,这段时间她再多看看。 香穗给程乾说了自己的打算,程乾自然是认同的。 香穗又跟程乾说明天要去乡下收粮食。程乾虽然很想多跟香穗待一会儿,想到明天她还有事要忙,就让她赶紧去洗漱休息。 说到休息,香穗好像真有些疲乏了,她微眯着眼睛,玉手掩着嘴儿打了个小哈欠。 程乾眼含笑意站了起来,走到堂屋门口高声吩咐绿竹给香穗准备沐浴。 香穗慵懒地坐在椅子上,哈欠连天。 程乾走回来,“穗儿,太瞌睡不如就先回房间睡吧?以后太晚就别等我了,有事就给我留个条子在屋里,我看到就回你。” 程乾见香穗不过这一会儿就瞌睡成这个样子,可怜兮兮的,心里又心疼她。 虽然,他每天回来也想跟她说说话,可也不想累着她。于是,轻柔地说让她先去休息,她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我去沐浴去了。” 程乾站在门口,看她稳稳当当进了西厢房,他才放心地回了东厢房。 香穗带着九成跑出去一日,当季新收的高粱就采买回来满满一太平车,将近十石。 她只准备买这么多。 岁节前这么多酒坊没有进项,先将酒酿出来放到酒窖里,一年之后再开始卖。 粮食也不用存太多,用完了再出去采买买,以后的价格谁也不知道是涨还是降。 九成将太平车赶去了酒坊那边,香穗带着绿回了永福巷。 他们一回来,袁婶子就过来找香穗。 “穗儿,有个柳林村的妇人今儿过来找你。” 袁婶子说了那人多体貌长相,香穗一听就听出来是柳大娘,她忙问了一句:“她几时走的?留下什么话没有?” 袁婶子笑,“你听我说,她给你带了这些莲房过来。”袁婶子说着将手里的篮子递给绿竹。 接着又说:“我看她在你家门口等了许久就问了一句。她说是柳林村的,来找你有些事儿。我就告诉她,你们去乡下采买粮食去了,她才将这些东西给我,要我转交给你。” 袁婶子说着,香穗倒了盏茶递到了她手里,“她没留下什么话?” 袁婶子浅啜一口,将茶盏又放回桌子上,说:“她说,你请他们办的事,他们办了,只那人不肯来,还说到时候来了县城再与你细说。” 香穗明了,第二日就让九成去将柳大娘他们接来了县城。 酒坊里有住的地方,他们日日回柳林村不方便,柳大娘跟柳大伯就跟九成一起住在酒坊旁边的房子里。 粮食采买回来还需要再好好的晾晒之后再收起来,九成跟柳大伯在外面院子里忙碌。 柳大娘拉着香穗说:“你柳大伯找到了你大舅,跟他说了,说你问他来不来酒坊里做事,你大舅拒绝了,他说他不来,没得给你添麻烦。” 她说完就静静望着香穗看,随后叹了口气,“你那个舅母是个不省事的,你大舅都是为了你好。” 香穗听了只点点头。 她大舅不来她就不说了,今儿一天就是晾晒粮食,明儿她们女子们留在酒坊挑拣粮食。九成跟柳大伯要出去采买酒缸还有一些酿酒的东西回来。 旁边有个棚子,棚子下面有三四个很大很大的灶,这上面要用的甑桶,铁锅都没有,也得安排九成去买回来。 这些酿酒用的东西九成已经采买过一次,只要给他列个条子说一声,他都能买好多的回来。 又过了四五日,天气渐渐转凉。 玉田的穗泉酒坊也正式开始干活了,袁婶子在家没事,也跑过来帮忙。 同时,夏敞这边也忙完了,他抽空带着香穗,程乾他们又吃了顿饭,就带着石头回了临阳。 回去之前,他给玉田选了个新知县,就是柳孝廉。 第177章 茱萸香囊 柳孝廉当上了玉田的新知县,香穗从夏敞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没有多大感触。 九月初送走夏敞跟石头,她就全身心投入到了酒坊,忙得不可开交。 袁婶子是偶尔过来帮忙,酒坊里正经只有柳大娘跟柳大伯两个做工的,香穗给他们定下每月三百文的工钱。 每个月都能拿到三百文,柳大娘很高兴,要知道,狗子在外头跟着别人帮闲打杂,辛辛苦苦忙活一个月下来还拿不到两百文。 有时候找不到活,一百文都没有。 柳大娘寻思着想让狗子过来酒坊帮忙,可香穗的酒坊刚开始,酒坊外面的大门上连门头都没有挂。 他们每次酿酒的时候,最多也就只准备八十斤左右的粮食。 粮食不多,加上香穗跟她身边的那个丫头,他们人手很充足,干起活来也比较轻松,故而,柳大娘没好意思向香穗提狗子过来做工的事儿。 眼看着今岁的重阳节就要到了,柳二夫人早早地给香穗递了一张邀她重阳赏菊的帖子。 然而对于香穗来说,菊花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地方,毕竟在她看来,年年岁岁花相似。 还有一点儿是,酒坊里太忙。 柳大娘跟袁婶子两个不会酿酒,她们只是听从香穗的吩咐做事。香穗怕她万一走开,酿酒的当中再出什么差错。 为了怕出差错,她一次也没有敢用太多粮食。 因着实在太忙,以至于香穗把柳二夫人送来的请帖暂且搁置一旁之后给忘了,一时没有来得及回帖。 谁知临近重阳的前两日,柳家竟然派专人送来了满满一大车五颜六色、争奇斗艳的菊花。 这些菊花的花朵形态各异,有的如金黄的太阳般耀眼夺目;有的似洁白的雪花般清新素雅;还有的呈现出神秘高贵的紫色;更有些独特的品种,花瓣边缘是黄色,中心却是深紫色,真是美不胜收。 不仅如此,菊花的大小也是各不相同,有的硕大如盘,有的小巧玲珑。再看看那些花瓣,有的细长如丝,有的则圆润厚实。各种各样的菊花汇聚在一起,简直就是一场视觉盛宴,直看得香穗目瞪口呆。 这跟她所见过的菊花完全不一样,看着满院子的菊花,香穗不由暗自感叹:原来菊花真的是有看头的。 除了那一车令人惊艳的菊花之外,柳家还特意送上了自家酿造的香醇菊花酒以及一串串红彤彤的茱萸。 柳二夫人虽然有读书人家女儿的清高,这该有的礼节她是一点儿也没有少。 香穗坐在堂屋里,一手支撑着头,静静地望着柳家的人给专门摆成了一个圆形的菊花丛,思虑良多。 女眷圈子里的你来我往,关系的维护,应该就是通过这种礼尚往来来维系的。 逢年过节的互送礼品,偶尔办个宴席,邀请关系亲近或有帮助的女眷相聚一堂,即便是说点儿生活中的小事儿也能增进感情。 香穗心中暗自思忖:这样的事,以后定然是少不了的,不如现在就开始慢慢适应起来。 想到这里,香穗站起来,将笔墨纸砚都拿出来,摊开在四方桌上开始给柳家回帖子。 重阳节前一日,香穗就让柳大娘跟柳大伯回了柳林村,只留九成一个人在酒坊里。 柳家送了红茱萸来,绿竹采摘了一些红茱萸,说要给香穗做茱萸香囊。 绿竹剪出来三个香囊的材料,香穗拿起来看了看,说:“绿竹,这个宝蓝色的,你做好了,我拿一个给乾哥吧?” 绿竹看了香穗拿着的香囊布料,垂下眼睛,轻声说:“姑娘自己给郎君做一个吧,这个已经有人要了。” “啊?” 香穗抿着唇,觑着眼睛看绿竹,绿竹低着头做针线,发现香穗看她之后,她才笑着说了一句:“姑娘亲自给郎君做一个吧,郎君会欢喜的。你拿婢子做的给他,他不一定欢喜。” 哦…… 香穗低头把玩着手里的布料,喃喃地说:“那我选一块适合他的颜色。” 香穗在绿竹拿出来的一堆布头子里选,因着没有时间绣花草,她就选了个带翠竹暗纹的月白色厚绸子。 香穗之前跟着马氏学了一段时间针线,不过她只想着自己的营生,并没有怎么用心去学。 她做出来的针线活,猛一看还行,就是不能仔细看。 绿竹连着做了三个茱萸香囊,她才勉强做了一个出来。 重阳节这日,程乾依然早早起来要去兵营。 香穗也起了个大早,在程乾要出门前叫住了他:“乾哥,今儿重阳,这个茱萸香囊给你,你挂身上应个景。” 程乾接到手里,拿起来看了看,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她,轻声问:“你做的?” 香穗捏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香囊,抿着唇儿歪着头笑了,“嗯,你这个是我做的。” 香穗腰间挂的是绿竹做的,绿竹不是针线娘子,手艺都比她好,她有些心虚的捂住自己的香囊不给程乾看到。 程乾听说是香穗亲手做的,他便拿起来放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清新的菊花的味道。 香穗眯着眼睛笑,“里面放的就是院里的这些菊花,没有时间晒干,绿竹临时烘烤了一下。放不时间长,应个景就行。” 程乾低下头,将香囊系到腰间。系好之后他抬起头来对香穗说:“兵营在野外,有时总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子爬来爬去。有些兵士就在怀里放个驱虫的香囊。” 程乾说完,就这么望着香穗。 香穗眼睫闪动,她小嘴微张,程乾是什么意思啊?想让她给他做驱虫的香囊? “那,那我也给你做几个吧?” 香穗话音刚落,程乾就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不用太多,先做几个用着。” 他眼睛往上瞟了瞟,说:“一个月应该得用两个。” 香穗重重点头,“以后一个月给你做两个。” 程乾嘴角勾了起来,伸手摸了摸香穗的脑袋。他时不时的要摸摸香穗的脑袋,香穗都已经适应了,她心儿不再砰砰跳,可是能感觉到很开心。 第178章 满院菊花 香穗送走一脸喜色的程乾之后,回到堂屋就拿出账本来看。 九成留在酒坊那边看家,这次去柳家,香穗请了袁婶子赶着马车跟她一起过去。 这会儿时辰还早袁婶子没有过来,她便拿出账本算一算到如今酒坊那边用了多少银子。 不算还好,细算之下,发现竟然用了六百多两了。 酒坊里的酒到明年,后年才能开始卖,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这边酒坊是只出不进的。 香穗拿着毛笔盯着本子上的账目,又估算了一些这一年大概的开销,才将账本收了起来。 想着只出不进,香穗愁啊,背着手走去了院子里。 两天的时间了,院里的菊花依然鲜艳,可惜了,只有她有空站在这里看看。 “绿竹,绿竹。” 香穗喊绿竹,绿竹放下手里的针线跑了过来,“姑娘。” “咱们选几盆好看的菊花,给袁婶子送去。”说着两人各选了两盆菊花,抱着送去了袁婶子家。 香穗敲过门之后,没等一会儿看到袁婶子手里拿着个棍子开了门。 香穗见袁婶子开了门,她就笑着对她说:“袁婶子,给你送几盆菊花。” “唉,快进来。”袁婶子将门拉开,请了香穗跟绿竹进来。 严家的堂屋里,有放花瓶的几案,袁婶子就看着将花连盆放到了几案上,屋里放了花,突然之间屋里都明亮了起来。 这样还挺好看,香穗跟绿竹跑回去,就挑了好看的菊花放进来屋里的桌子上,空挡的墙根儿下。 这样放开一摆放,比都聚到一起好看多了。 自从这次回来,程乾屋里的门再没有上过锁,不过香穗也没有随便进去,就在他的窗户底下给他放了一盆黄边儿紫心儿的菊花。 将菊花分开了放,整个院子都生动了起来。 巳时刚过,袁婶子就过来这边套马车,看到香穗跟绿竹两个人将院里摆得到处都是菊花,她笑了,“家里有个花花草草的,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听袁婶子这样说,香穗心里还挺满足。 到了柳家之后,柳二夫人亲自带着香穗去了花园的花厅,这次过来,他们的院子跟上次过来有很大的不同。 到处都错落有致的摆着菊花。 花厅的跟前摆着好几盆开着淡粉色花瓣的菊花,柳二夫人介绍说叫“粉荷花。” 香穗站在粉荷花跟前看了许久,大部分菊花的花瓣是细长的,而这粉荷花的花瓣像是瘦了又缩小了的荷花。 柳二夫人将香穗带到花厅,花厅里已经坐了好几位穿着华丽的妇人。 她被领进去,柳二夫人就笑着介绍她,“李小娘子,是咱们夏将军家的姑娘。” 众人从善如流地站起来跟香穗打招呼见礼。 柳二夫人这样介绍香穗,香穗心中有些许的不喜,还是笑着跟大家一一回礼。 人太多,柳二夫人虽然都一一介绍了,可是香穗根本没有怎么记住。 香穗唯一记忆深刻的就是蒋家大娘子,见了蒋家大娘子,香穗算是明白了,那蒋家少东家长得像谁。 他跟他娘的眼睛长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按着蒋家少东家的年岁,这蒋夫人怎么着也得有四十了,可她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 头发乌黑油亮,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她望着人的时候,一双桃花眼好似总是笑着。 一屋子都是三四十岁的妇人,且都是香穗不认识的。 她刚走到花厅门口的时候,还听到这厅里有说话声,柳二夫人引她入座后,屋里便静了下来。 香穗刚坐定,就有女使给香穗端来了茶汤清澈带着些许微黄的菊花茶,她端起来轻抿了一口,满口菊花的清香。 香穗将茶盏放下,就抬起头来,又打量起来屋里的女眷,他们个个都穿着宽袖的长褙子,衣裳质地精良,上面还很应景儿的绣了菊花纹样。 反观香穗自己,穿了身七成新的窄袖短褙子,衣裳质地也不错,就是淡紫的颜色显得素净了些。 这些妇人过来赴宴定然也带了家中的小娘子了的,不知道她们都去哪里玩去了。 香穗喝了几口茶,就有妇人打破了这花厅里的宁静,捡着话儿暗暗地恭维了香穗两句。 香穗看那妇人,跟其他人比起来,年长了些,衣裳也略显普通。 她家中相公应该是官职不怎么高的,在这样的人群里,她负责活跃气氛的。 香穗抿着嘴儿笑了笑,看起来很是乖巧。 有人开了头,花厅里便又热络了起来,她们开始还恭维香穗两句,后面就又自顾自地说起来话来。 香穗喝了几口菊花茶,就站起来对柳二夫人说:“二婶子,我出去看看花去。” 柳二夫人笑着说:“你去吧,小娘子们都在花园里玩呢,后面凉亭里他们还铺了画纸在作画,你过去看看吧。” 她说着看了看身旁的女使,便收回了视线,“穗儿,你是自己逛逛?还是让人带你过去?” 香穗甜甜地笑:“我自己过去吧。” 香穗带着绿竹出了花厅,沿着往旁边走的一个石头铺成的小道往前走。 花园里除了菊花还有蔷薇,只不过在显眼的地方都放着菊花。 刚走出这个石头小路就看到一丛菊花旁边坐着好几位小女娘,她们围在一起玩猜宝。 几个小女娘玩得认真,香穗围观了好一会儿,他们也没有发现。 香穗带着绿竹往别处走,往前走了大概几百步,就看到了一座凉亭,凉亭里果然或站或坐着几位小女娘。 凉亭旁边长着好几株不算太高的紫薇树,枝丫上开满了小小的紫薇花,旁边也摆着各样的菊花。 凉亭里,一位女娘手中握着笔,时不时地往前看,香穗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一丛蔷薇花前站着两位妙玲的女娘。 两位手中拈花低垂着眉眼,香穗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两位是柳孝廉家的两个闺女。 凉亭中的女娘应是在给她们两个画像吧? 香穗来了兴趣,悄悄地快步走了过去。凉亭里的女娘们并不认识香穗,猛然看到一个生面孔,不由得都多看了两眼。 第179章 蒋瑶娘 因着不认识香穗,且香穗的穿着也很普通,大家看了两眼香穗之后又各自玩了起来。 闲聊的闲聊,玩花绳的玩花绳。 作画的女娘跟前也站了几个小女娘,香穗便也走过去看她作画,画纸上已然有了两个小女娘的轮廓。 石桌设在凉亭的中间,上面摆着一个笔架,挂着几只大小不一的毛笔,铺开的画纸一头被一长条翠玉镇纸压着,一旁放着一方砚台,还有一个青瓷的颜料碟。 香穗没有见过别人作画,因而看得特别认真。笔尖在宣纸上游走,如行云流水。随着笔墨的变换,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 香穗看看画纸再看前面站着的两位小女娘,感叹真是奇妙,竟然能将人活生生的画下来。 若是她爹跟她大哥当初能留下一幅画就好了,现在他们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快要模糊了。 香穗幽幽叹息一声,作画的女娘在换画笔的时候,动作轻柔地转过头来。 在看清香穗的一刹那,她眼中露出一抹惊讶,随后便归于平静,好似从未有见过香穗一般。 她对着香穗颔首,而后便继续作画。 香穗也惊住了,她没有想到在这里作画的女娘竟然是当初在蒋家酒肆用饭时,在房里给他们煮茶的茶娘子。 茶娘子不可能被柳二夫人邀请,能被邀请的,不是官家娘子,就是城中数一数二的商户娘子。 那这小娘子就是蒋家的小娘子? 蒋家的小娘子虽然故意装作没有见过香穗,可是她的心里明显已经慌乱,下笔时没有了刚才的从容。 原本香穗还仰慕她的才华,想多看一会儿。现如今,她明显已经打扰到她,影响她作画了,于是便悄悄地离了凉亭。 在凉亭中作画的乃是蒋家的庶出姑娘,唤作瑶娘。 此刻,瑶娘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她在柳家如此意外地见到香穗,并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此前,她明明打听到将军已经携着家眷回了临阳,本以为不会再与那日的人相遇,怎料柳家举办的这菊花宴竟然也邀请了她。 难道……她还留在玉田不成? 想到此处,瑶娘不禁心中一慌,手一抖,一滴墨汁溅落在画纸上,破坏了原本完美的画面。 对于像瑶娘这样庶出的女儿来说,从呱呱坠地那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便如同那无根浮萍一般,难以由自己把控。 在家中,庶出的女儿往往被冷落,被忽视,她们大多不能像嫡出的女儿那样能嫁去更高的门第。 她们以后是否能有个好的归宿,所能依靠的唯有自身的美貌、才情以及那少得可怜的运气。 蒋家嫡出的孩子只有她大哥哥蒋玉鸣,余下的孩子皆是庶出,庶出的女孩子中她最大,且她运气好长得像她小娘,娇柔妩媚。 或许也是因此,她爹爹对她极是上心,花了许多功夫请夫子回来教养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琴棋书画。 她比外面人家的嫡出姑娘也不差。 她以为她以后能嫁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做个正头娘子,不走她小娘的老路,以色侍人。 谁知,突然有一天,她爹将她叫去了酒肆煮茶,特意吩咐她要好好的伺候,若是被那人看上了以后她的身份将贵不可言。 她天生聪慧,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爹的意思。 她得了好的教养,最终也逃不过为家族牺牲的命运。 她过去殷勤招待,最后她爹让那人将她带走的时候,那人很是生气,更生气的还有他身边的小郎君。 她容貌迭丽,才情横溢,被一个粗鲁的能做她爹的人拒绝,她该生气的,可是她反而松了口气。 后面,她从她大哥哥那里听说,那人是个土匪头子,突然造反占了几座县城。 造反就有机会上位,她爹想拿她赌一把,若是这人输了,那就是全家抄斩;若是赢了,有可能坐上那至高之位。 她爹向来懂得钻营,有点儿机会就不放过,从来没有想过她的死活,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蒋家能发家,就是因着她爹钻营娶了当今承恩侯家的庶姑娘。 也是她不小心听说的,承恩侯家的世子爷很是宠爱这个庶妹,她出嫁时给了极其丰盛的嫁妆。 她没有见过那个宠爱庶妹的承恩侯世子,不知道真假。 可她爹也从原来的一个小酒肆掌柜做大成为玉田的首富,这是有目共睹的。 瑶娘努力平复心绪,可她无法确定当初在蒋家酒肆发生的事,这将军家的小女娘是否会透露出去。 倘若真的传扬开来,她以后在玉田怕是无法找到如意郎君。 她实在静不下心来作画,她抬头朝一边望去,并没有找到那小娘子的身影。 再加之旁边的小女娘们又在催她:“瑶娘姐姐怎么了?怎么不画了?” 她提笔,笑了笑,又重新低头作画。 柳家的花园打理的很美,香穗沿着蜿蜒的小径徐徐前行,不时驻足欣赏满园的菊花。 在一片绚烂的菊花丛中,有一个由树桩子雕琢而成的小桌子桌子旁摆放着两个木质的墩子,看上去质朴而又温馨。 香穗走了许久略显疲惫,于是,就带着绿竹在这树桩子旁边坐了下来。 微风轻拂而过,带来阵阵菊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香穗闭上眼睛,微微仰头,尽情享受着温暖阳光洒落在脸庞上的感觉。 那娇嫩如雪的肌肤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下,愈发显得瓷白细腻、光滑如玉,若是再配上一朵清新可爱的小雏菊,简直美得让人窒息。 绿竹如此想着,情不自禁地在旁边的一株菊花上摘下一朵娇小玲珑的小雏菊,并小心翼翼地插在了香穗的发髻之上。 就在这时,香穗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先是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随后发现了头顶上多出来的那朵小花。 她轻轻地将花朵取了下来,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一股淡雅清幽的香气瞬间钻入鼻中。 正当香穗沉醉于菊花的芬芳之时,一阵轻柔婉转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菊花其味淡雅,恰似君子之交,虽平淡如水,但却能经久不衰……” 香穗随着声音看过去,菊花丛外抄手而立的蒋瑶娘,对着香穗福了福身。 第180章 热络 蒋家的这位小娘子怎么会突然找过来呢?香穗满心疑惑地望着正朝自己走来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浅浅的笑容作为回应。紧接着,她缓缓站起身来向对方回了一礼。 坐在香穗身旁的绿竹,自然也看到了来人,她忙站起来快步走到香穗身后,双手交叠于身前,乖巧地垂首而立。 只见那蒋瑶娘面带微笑,步伐轻盈,宛如一朵盛开的娇花般摇曳生姿地朝着这边徐徐走来。 待行至香穗跟前后,她那双美眸看似不经意间,轻轻扫过绿竹身上一眼。 这细微的举动并没有逃过香穗的眼睛,她心领神会,转过头去对着绿竹轻声说道:“绿竹,你且先去那边的小道上候着。” 听到吩咐后,绿竹恭恭敬敬地点头应下,然后转身迈着小步离开了此地。 待绿竹走远之后,香穗脸上再次浮现出亲切的笑容,伸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蒋瑶娘入座。 蒋瑶娘看着跟绿竹差不多年纪,她长得柔美,又穿着一身海棠红的宽袖长褙子,尽显妩媚娇艳。 香穗穿着窄袖短褙子,头上梳的还是双丫髻,相比之下,她看起来就青涩许多。 两人面对面坐在小木墩儿上,蒋瑶娘笑得有些浅淡,她开口就说:“我是蒋家的庶出女儿,名唤瑶娘。” 这是在介绍自己吗? 香穗也痛快地回她:“我姓李,叫香穗。” 香穗介绍过自己之后,蒋瑶娘笑了,笑得眉眼如画。她兴许没有想到,香穗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 香穗眼神清澈,有些不解地看向她,就差问她为何而笑。 蒋瑶娘收了笑容,恬静地瞟了香穗一眼,柔柔开口:“没想到李小娘子是这么爽快的一个人儿。” 香穗没有言语,她顿了顿又说:“我该想到的,玉田本不大,总会再遇到你们的。我身为家里庶出的女儿总有些身不由己,当初在酒肆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所以呢? 她是来向她解释当初在酒肆她也是身不由己? 当初她夏爹爹不是拒绝了她? 之后她还是蒋家的女儿,会有什么影响吗? 香穗一时有些想不通蒋瑶娘过来找她的目的,只能静静地听她说完。 “我家如今也就只有我一个成年的女儿,嫡母受了知县夫人的邀请,带了我过来一起赴宴。知县夫人邀请的都是玉田县官家和有头脸的商户人家的夫人,若是能被哪家夫人看中……” 蒋瑶娘望着香穗清澈的眼眸,还是最终将话清楚的说了出来,“若是能被哪家夫人看中聘为媳妇,也算是我的造化,总比被送去给权贵为妾的好。” 她说完就盯着香穗,香穗听到这里便也明白了,她是怕她将酒肆里的事说出去,坏了她的姻缘。 本来那时候,蒋东家就将她打发走了,为免这蒋瑶娘担心,她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蒋娘子秀外慧中,蕙质兰心,定然能配个顶好的郎君。” 之后不管蒋瑶娘说什么,香穗都不往那天扯,好似她便有些放心了,便对香穗说:“今儿是菊花宴,这处菊花环绕还有个这样古朴的小桌子,咱们不妨喊柳家的女使端一壶菊花茶来,坐在这里浅啜也是别有一番味道。” 蒋瑶娘说着,就站起来,叫来自己的使唤丫头,对着她吩咐了几句。 那丫头走了之后,蒋瑶娘又在香穗的对面坐了下来。 她好似有要跟香穗结交的心思,开口问香穗:“李小娘子家住在何处?若是你不嫌弃的话,以后我递帖子给你,咱们一起玩。” 蒋瑶娘倒是自来熟,香穗暂时摸不清楚她的性格,不过还是对她说了现在住的地方。 蒋瑶娘说:“你要是喜欢喝我煮的茶,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邀你来家,我煮茶给你喝。” 蒋瑶娘煮的茶确实不错,不过香穗也不知道自己哪日用空。 她还没有回话,蒋瑶娘又说:“白雪皑皑,红梅盛开时,赏梅煮茶也极有意趣。到时候天降初雪,我请妹妹来家赏梅品茶。” 不过是一会儿的时间,小娘子就变成了妹妹。 蒋瑶娘太过热情,香穗有些不知道该不该应她。 蒋家的女使引着柳家的女使过来,给两人送上鲜花饼,菊花茶,随后女使们又都退了出去。 蒋瑶娘帮香穗倒了盏茶,送到她跟前,“这菊花茶清凉,泡得恰到好处。” 香穗不知道这茶有个怎样的标准,她之前在花厅也喝了菊花茶,口感确实挺好。 于是,便笑着说:“确实,清清凉凉的,有淡淡的菊花香。” 说其他的,香穗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便只听她说了,如今说到这茶果点心,她倒是可以放心的说话了。 香穗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菊花茶,待她将茶盏放下,蒋瑶娘又指着盘子里的菊花饼对她说:“这菊花饼甜而不腻,配着菊花茶喝刚刚好。” 菊花做的饼子,香穗也是头一次见到,她就拿起一块尝了尝,外皮酥香,内里好像是菊花馅儿的。 淡淡的甜味里,带着淡淡的菊花香。 蒋瑶娘贴心周到,香穗跟她坐在一起也觉得放松。两人聊聊茶,聊聊花,竟然也聊了许久。 “瑶娘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家都在亭子里等着你呢。你给阿鸾姐妹画完就不给我们画了吗?” 一个跟香穗差不多大,头发还没有梳起来的小女娘,找到这里拉着蒋瑶娘就走。 “穗儿妹妹,你也一块儿来吧。”蒋瑶娘站起来的时候,顺手也将香穗拉了起来。 蒋瑶娘叫穗儿妹妹,那小女娘就歪着头看香穗,问蒋瑶娘道:“瑶娘姐姐,她是谁呀?” 蒋瑶娘笑着说:“穗儿是将军家的小娘子啊。” 在他们玉田县,这段时间被称为将军的,就是那个占了玉田县的土匪头子。 旁边的小娘子闻言,看着香穗的瞳孔猛然放大,啊了一声。 香穗见了也只是笑了笑。 夏爹爹在他们眼中兴许是土匪一样可怕的人吧? 第181章 见识 原本活泼的小女娘,在听闻香穗的真实身份之后,整个人瞬间变得老老实实、规矩起来。 只见她低垂着头,双手不自觉地摆弄着衣角,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有些不敢直视香穗。 蒋瑶娘介绍了香穗,又笑着开口向香穗介绍了这位小女娘,“穗儿妹妹,这位是城西徐家的九姑娘,也是跟着她母亲一起来赴宴的。” 原来她是城西徐家的九姑娘。 徐家那就是春月姐做事的那个徐家了,徐家为何这么怕她夏爹爹,难道他们家也被惩治过? 徐九没怎么言语,蒋瑶娘多说了两句,原来徐家跟蒋家相距不远,两家往来频繁,也因此蒋瑶娘跟着徐九相当熟识。 就这样,一路上沉默不语的徐九默默地跟着蒋瑶娘往回走。 当她们再次回到凉亭时,发现亭中的其他女娘们正围坐在一起,有的悠然自得地品着菊花茶,有的则津津有味地品尝着菊花饼。 因着凉亭当中的石桌上,还放着之前用过的文房四宝,茶水糕点都被女使托在托盘里。 柳家的女使们恭敬地端着托盘侍奉在左右。 看到徐九带着蒋瑶娘归来,正在闲聊的众女娘们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放下各自手中的茶盏,起身迎上前去拉住蒋瑶娘。 其中更有一位眼尖的女娘注意到香穗随着她们二人一道回来,不禁好奇地问道:“咦?这位姑娘看着面生得紧,不知是哪家的呀?” 听到这话,蒋瑶娘微微一笑,说:“这位是李小娘子。” 这时坐在一旁的柳家姐妹也看了过来,看到是香穗,也忙站了起来,柳家大姑娘拉着香穗的手问:“香穗妹妹,你几时来的?怎么跟瑶娘姐姐走到了一块儿?” 香穗浅浅一笑:“我来的时候,姐姐跟妹妹在作画呢,我便没有打扰你们。” 众女娘见柳家的姑娘叫姐姐妹妹,便拉着香穗说了两句,就让蒋瑶娘摊开宣纸帮她们作画。 女娘们作画,吃茶,还有一两位小女娘附庸风雅地念了几首应景的诗。 午时,宴席开,香穗被柳二夫人安排在她们那一桌,同桌的有蒋家的大娘子,可是蒋瑶娘并没有坐到她跟前。 柳家的大姑娘陪着香穗坐在了主人这一桌,一桌席面菜色丰富,每一道菜都有菊花点缀。 席上喝的是菊花酒,口感略甜,适合妇人饮用。 饭后,就有几个小娘子被笑着叫出来煮茶,妇人们坐在一处品茶闲聊,到了近申时才开始有人提出向柳二夫人告辞。 香穗跟那些小娘子们聊不到一起,她们聊的发髻,珠钗,香粉,她都不太了解。 整个人都处于疲惫的状态,早已经坐不住了,看到有人起身作别,她也迅速地站起来跟着道别。 因着今儿重阳节,兵营里也让那些新征的兵士休息了个半日。 程乾便提早半日回了永福巷,进了家门之后见家中没人,他就骑着马儿晃晃悠悠到了柳家门前的小路上。 他还没有转进巷子,就看到柳家门口有人出来,于是,他索性就站在巷子口等了一会儿。 不多时,只见那几位从柳家出来的人,登上停在门口的马车扬长而去。 紧接着,他又望见袁家婶子赶着马车过来,并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柳家大门口。 程乾昨儿听香穗说过,九成要留在酒坊看家,她请了袁婶子帮她赶车。 如此看来,香穗他们也要回去了,想到此处,他未再挪动脚步,就静静地站在那巷子口处等着他们。 待袁婶子将马车赶出柳家所在的巷子,她不经意间瞥见旁边竟然站着一人一马,她好奇多瞅了一眼,发现站在那里的人竟然是程乾。 袁家婶子满脸诧异,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阿乾!” 坐在马车里的香穗原本正有些百无聊赖,突然间听闻袁婶子呼喊程乾的名字,顿时来了精神。 她慌忙伸手一把扯开马车的帘子,目光急切地向外张望过去。 刹那间,四目相对,她的视线直直地落入了那双深邃而清冷的眼眸之中。 清冷眼睛的主人在看到她的那一刻,眼神融化,满目笑意。 香穗眼睛也不自觉弯了起来,她笑着问:“乾哥,你怎么过来了?” 袁婶子往前赶了赶马车停下,香穗刚巧停在程乾跟前。 “兵营放了半天假,回去家中没人,我就过来接你们了。”程乾说着翻身上马。 香穗听了程乾这话,嘴角的笑意压不下去。 她就瞅着程乾笑,程乾一转头,对着袁婶子说:“袁婶子,走吧。” 袁婶子赶着马车往前走,程乾就骑着马儿,慢悠悠地跟在马车旁。 到了家之后,袁婶子放好马车就要回去。 因着回来的时候,柳家给带了些许多炮制好的菊花茶,两罐菊花酒,还有两包菊花饼。 现如今,严雄也在家里呢,香穗将让袁婶子将东西拿回去一半。 之后,香穗满脸欢喜地拉起程乾的手,快步往堂屋走去。 到了堂屋,她就让绿竹将从柳家带回来的菊花饼送了上来,“乾哥,你尝尝这菊花饼,里面是真的有菊花的。” 程乾微笑着接过香穗递过来的菊花饼,轻轻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清甜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但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腻味。 他笑着夸赞了一声:“嗯,甜而不腻。” 香穗见程乾吃得可心,便也笑了,随后她又兴奋地说:“乾哥,今儿在柳家,我可算是开了眼界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大菊花。他们送给咱们的不过只区区四五种而已。今儿,柳家花园里的菊花少说也得有十几种。样式各样,不要太好看。” 香穗一边眉飞色舞地描述着那些美丽的菊花,一边还不停地用手比划着大小和形状,仿佛那些花儿此刻就在眼前一般。 而程乾则静静地坐在一旁,面带微笑,认真地听着香穗眉飞色舞地跟他讲。 第182章 事发突然 寒衣节这天,天空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香穗站在窗前,难言眼中的失落。 按着他们这儿的习俗,这日她要为逝去阿爹,翁婆烧寒衣寄托哀思。 然而,今日城门突然戒严禁止出入,她也没能回去。 昨儿,柳大娘跟柳大伯回去了,如今他们应该已经安稳地到家了吧? 关闭城门应该也不算突然,都是有迹可循的。在今儿之前,程乾已经有好几日没有回来了。 发生了何事?香穗一时之间完全摸不着头脑。 但回想起他们当初刚到临阳的时候,城门可是关闭将近一年之久,所以尽管眼下情况不明,她倒也并未感到过分的恐慌。 城门戒严,柳大娘跟柳大伯回不来,酒坊里就剩下香穗,袁婶子,绿竹跟九成四个人。 香穗每日往来永福巷跟酒坊两处,九成留着酒坊,袁婶子就每日帮着香穗赶车。 自城门戒严以后,马车上就多了个物件,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是袁婶子放上来的。 当初,香穗见了,还打趣袁婶子来着,她说:“袁婶子,您可真是有心啦!只是我当初跟着严老翁所学的乃是剑法,你拿了把长刀过来,可不太对版。” 袁婶子听后,也跟着笑了起来,眼中闪过一丝尴尬。 她尴尬的是,她将香穗给忘了,忘了她也跟着严老翁学了好久的身手。 于是,她顺势说:“好姑娘,莫要笑话婶子。赶明儿我就给你寻一把长剑回来。” 袁婶子一直跟香穗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寻的,没过两日就给香穗拿来了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 香穗之前练武都是拿一根小树枝,这会儿终于有真正的剑了,不由得拿起来舞了起来。 拿着剑跟拿着小树枝感觉完全不一样,剑比树枝沉冒着寒光,舞出去威风凛凛。 自从袁婶子给香穗弄过来这么一把剑,她便督促着香穗日日练习。 城门戒严大概过了十来日,一直留在临阳的严老翁回来了,他回来之后直接去了兵营。 原本他们住在永福巷的人都不知道严老翁回来了,直到这日晚间,程乾匆匆从兵营回来。 香穗听到外面有轻微的动静,想着会不会是程乾回来了?便披上衣裳走了出来。 她走出西厢房,就看到东厢房房门开着,里面两个一豆昏黄的灯光,她走过去就看到还穿着兵士服的程乾,正背对着她收拾行囊。 香穗两手拉着衣裳,暖暖地叫了声:“乾哥。” 程乾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关心地问:“穗儿,你怎么起来了,是我吵到你了?” 香穗摇了摇头。 程乾将收拾一半的包袱扔下,大步走了出来。 如今天色有些寒凉,香穗也只是在外面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衫,他走过去紧紧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堂屋走去。 绿竹紧跟在他们身后也进了堂屋,非常利落地将堂屋的油灯点亮。 绿竹做完这些就退到堂屋外面去了,她站在堂屋门口,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东厢房。 作为家中女使,有那么一瞬,她想过去帮程乾将行囊收拾了,可她也只是想想,迟迟没有动作。 自她跟着香穗回到玉田之后,程乾从来没有让她近身伺候过,因而,她便想想并没有行动。 堂屋里,程乾帮着香穗拉紧了衣裳,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他望着香穗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说:“穗儿,既然你起来了,我便跟你说一声。” 香穗轻声嗯了一声。 程乾说:“我原想给你写个条子的,明儿我跟严雄要随着大军出发去北边。” 县城戒严,如今程乾他们大军又要出发,香穗便觉着那一定是出事了,不由得急忙问出口:“为何突然要出发?” 香穗眼中带着担忧,眉头也轻轻蹙了起来。 程乾伸手握住她的手说:“我猜,将军定然是决定跟凉王合作。” 他看了外面的绿竹一眼,声音陡然降了下去,几乎是贴着香穗的耳朵,说:“严老翁回来传令,让玉田这边拨出五千兵力去最北边的县城,玉田这么留下三千多人守城。 我猜测,伯父跟凉王合作了,他们定然是想要两边夹击都城。这都是我猜的,不知道准确与否。 我们今晚就出发,你们在家也要多注意这些。酒坊那边不是有酒窖,若是有什么异常情况,你就带着袁婶子,你们藏身酒坊那边。” 香穗听到这句话后,心脏仿佛受到了猛烈的撞击一般,开始不受控制地砰砰乱跳起来。 一种莫名的恐惧瞬间笼罩住了她,让她觉得危险似乎已经迫在眉睫。 她下意识地反手紧紧握住程乾的手,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地说:“你也要多注意自身安危。” 程乾感受到了香穗的担忧,用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稍稍凑近香穗的耳畔,压低声音悄悄地说:“对于这件事情要守口如瓶。因军令下来的时候并没有明说,都是我猜测的。” 香穗明白此事的严重性,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程乾要急着赶回去,他匆匆收拾了几件里衣,就出了门。 她将程乾送出门外,她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一直追随着程乾和严雄二人的身影。 只见他们身手矫健地翻身上马,然后驾着马朝着城南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扬起一阵尘土。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香穗的心中有些许的不安。 她感觉这次战事比之前的都要严重。 香穗得了这么个消息,一时间忧心忡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程乾他们此去夹击都城,夏爹爹必定也是要去的。 临阳城中便只留下她阿娘跟弟妹几人,香穗心情有些沉重,电光火石间她想到,此时她表哥马大柱还在临阳呢。 若是临阳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状况,她相信以柱子哥的为人,他一定会尽全力保护好她阿娘以及年幼的弟妹们。 不过又想回来,依着夏爹爹的性子,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定然会妥善安置好她阿娘跟弟弟妹妹们的。 如此想着,香穗提着的一颗心才松懈下来,是她想得太多了。 第183章 一场大雪 自从县城被戒严之后,原本热闹喧嚣的街道瞬间变得冷清无比。 往昔熙熙攘攘的人群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紧闭的门户和空荡荡的街巷。 然而,香穗依旧如往常一样,每日都会前往酒坊做活。 这一天清晨,阳光透过淡薄的云层洒下微弱的光芒。 袁婶子熟练地赶着马车,缓缓行驶在通往城南的巷陌之中。 马蹄轻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但与以往不同的是,这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因为除了马车压过地面的轱辘声外,四周竟是一片死寂,没有丝毫的嘈杂之声。 坊户人家里,连孩子的哭声都小了许多。 绿竹胆子小,连着过了几日提心吊胆的日子,在酒坊里跟香穗一起挑拣高粱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姑娘,外头城门紧闭,里头家家关门闭户。这,这总不能打起来吧?” 绿竹为何这样担心?只因这样的情况她遭遇过一次。 那次在临阳也是,一时间城门紧闭,家家关门闭户,可不过一晚上的时间,他们所在的宅子,就被土匪…… 绿竹偷偷瞟了香穗一眼,在心里偷偷改了过来,就被他们将军的人给围了。 香穗低垂着头认真地挑拣着高粱,头都没有抬一下,“你放心好了,保管没事的。之前乾哥说过,兵营里这次征了许多青壮,保准能将县城守得滴水不漏。” 香穗神色自若,仿佛那紧闭的城门与她毫无关系一般。 她依旧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见此情景,原本忧心忡忡的绿竹也逐渐放下心来。 城门关闭了一个月之久,但令人意外的是,期间并未出现任何异常情况。 那些最初因恐慌而紧闭门户的人们,如今也都陆续打开家门。 尽管城门紧闭,但还是跟之前临阳一样,粮食的通道是开着的,正因如此,对于普通人来说也没有多大的影响。 转眼来到十一月中旬,就在某一天夜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悄然降临。 天地间瞬间被一片洁白所笼罩,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 翌日早起,一开门便见外面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香穗乘着马车来到酒坊,马车刚在门口停下,九成就急匆匆地迎了上来。 绿竹看了一眼门口,透过敞开的大门又看向门里面,雪厚厚地铺满院里院外,九成他是一点儿雪都没有扫。 绿竹偷偷瞟了香穗一眼,蹙着眉头开口就说九成:“院里院外的雪怎么都没有扫?” 九成躬身压着声音,“姑娘,院里的雪没扫,都是有原因的。” 他说着转头环顾了一下左右,弓着身子走到香穗跟前,低声说:“昨晚雪大,簌簌地下个不停。我睡觉轻,前头因着下雪的声音醒来了,之后就躺在床上没怎么睡着。 后半夜,我总觉得外面除了下雪声之外,好像还隐约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不像是一个人,我就没敢出来。” 九成说完往后退了一步,看向香穗。 香穗微微抬起头来,目光缓缓扫过整个院子。这个院子很大,除了边儿上建了一圈简房,院内很空旷,什么都没有。 如今,香穗透过敞开的院门,只能看到九成留下的一溜脚印。 她转头又往院墙外的两边看了看,墙头,墙下皆是白茫茫一片,并没有什么脚印。 九成禀报的时候,袁婶子也站在一旁,她显然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只见她皱起眉头,一脸关切地向九成问道:“你早上起来的时候,可曾发现院里有什么异常?” 九成摇了摇头,回:“天微微亮,我就打开了门往外看,外面已经成了这样,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雪面上什么都没有。” 香穗当初没有采买多少粮食,粮食不多都堆在九成住的那个房间,除了九成房间里的粮食,还有酒窖里的几缸新酿的酒。 这院里除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因而,九成发现有异常的时候,就牢牢地顶住了屋门,一直待在里面没敢出来。 袁婶子稍稍思索片刻,然后扭头对香穗说:“穗儿,外头天冷得紧,你先到马车里去待着去。我跟九成在这外面四处查看查看。” 袁婶子让香穗上车上去,香穗却回她:“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吧。” 袁婶子忙解释了一句:“人多脚步乱,你跟绿竹都先上车上去吧。我和九成在外面仔细查看一圈再说。” 这番话说得不无道理,香穗听后点了点头。 于是,袁婶子便领着九成朝院子外面的一侧走去。 绿竹见状,连忙伸手掀开了车帘子,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香穗登上马车。紧接着,她自己也紧跟着坐了上来。 进入车厢内,香穗缓缓坐下身子,靠在了柔软的垫子上。她下意识地抄起双手,目光直直地盯着某一个角落,就这样静静地凝视了许久…… 若是真如九成所说,昨儿夜里有人过来,那来的是些什么人呢? 他们来干什么?抢粮食? 虽说城门关了,可是官府并没有关闭粮食通道,只要是粮食,或者菜之类的,查探过后都是能运进来的。 不可能是谁过来抢粮食吧。 再者说了,他们这个酒坊还不算正式开始,并没有往来不断送粮食的车辆,自从他们上次买了一车粮食回来,就再没有进过粮食了。 他们关着门在里面酿酒,不应该能引起什么人的注意才对。 香穗实在想不清楚,就拉开车帘子往外看。 下了那么大一场雪,有什么痕迹也已经被雪覆盖了。 这是有预谋的?过来踩点儿呢?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袁婶子跟九成回来了,香穗慌忙跳下马车,看向袁婶子,袁婶子摇了摇头。 她就知道,发现不了什么痕迹。 “先回院里吧?”香穗说了一声,几人就回了院里。袁婶子带着九成在前面,围着院子又里里外外查探了一番。 同样是没有异样。 第184章 守住 屋里屋外,圪圪崂崂都查看了,没有发现什么。院里的甜水井也盖得严严实实。 什么都没有发现,九成自己都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是他睡迷糊了?昨夜除了下雪声,并没有其他的声响。 没有发现异常,九成便开始拿着工具扫雪。 前几日一直在挑拣高粱,今儿不干活也不影响。 绿竹看九成一个人在那里扫雪,跟香穗说了一声之后,就拿着木锨过去帮他去了。 香穗带着袁婶子去酒窖里看了一圈,空空荡荡的酒窖里,只有几缸前些日子新酿的酒。 他们查看了酒的封口,完整无损,遂放心地爬了上去。 今儿暂时不做活,先将院里的积雪扫了。 酒坊这边没有燃炭火,在屋里不管是站着还是坐着都不暖和,不如出去动一动。 袁婶子跟香穗都跑出去帮着扫雪。 因着院子大,他们四人光是扫雪就扫了大半天。 酒坊这边有灶房,买的也有柴米油盐,半下午的时候,袁婶子就简单做了一锅汤面,吃完之后,全身都暖烘烘的。 袁婶子觉着昨儿九成兴许没有听错,大家坐在灶房取暖的时候,她问香穗:“穗儿,今儿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香穗看了一眼,外面扫得干干净净的院子,轻声说:“过会儿咱们先回去,等到天黑了,再悄悄地回来。咱们在这边守个几日看看。” 绿竹开始担心九成,现如今,香穗说要过来一起守着,她又担心香穗。 他们三个弱女子能顶什么用呢?绿竹担忧,可也没敢将担忧说出口。 昨儿下了一夜的大雪,今儿艳阳高照,房顶的积雪化了水,哗啦啦地往下淌,这会儿屋顶已经不往下滴水了,袁婶子想着等会儿怕是会上冻。 她收拾好灶房,用汗巾子擦了擦手,说:“穗儿,那咱们这便回去吧,等会儿路上上冻了不好走。” 香穗不经意间往外面瞥了一眼后,便缓缓地站起身来。 这时,九成也刚好从屋里走了出来,准备送香穗一行人离开。 香穗的目光轻轻扫过绿竹,然后不着痕迹地向她使了一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绿竹立刻快步走到九成跟前,微微俯身,将嘴唇贴近九成的耳朵,小声地对他嘱咐了几句话。 只见九成原本平静的眼眸突然闪过一丝光亮,他抬起头,望向香穗所在的方向,紧紧抿住双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随后,香穗跟绿竹登上马车,啪地一声响后,马车猛然一动,车轮轮滚滚向前。 不多时便回到了永福巷,袁婶子动作娴熟地跳下马车,并迅速将马车卸下安放好。 而此时的香穗,则从车厢内取出那把寒光闪闪的长剑,顺手褪去了身上厚重的大氅,在宽敞的院子里舞动起手中的长剑来。 只见香穗身姿轻盈如燕,剑法凌厉多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渐渐微暗。武了这么长时间,香穗的额头和鼻尖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绿竹站在一旁守着,她能感受到冬日里的寒冷,看到香穗鼻尖冒汗,便拿了棉巾子给她擦。 同时,她还有些担忧香穗会因此着凉生病,便说:“姑娘,我燃个炭盆吧,你擦擦身上的汗,别等一下一热一冷地染了风寒。” 香穗用棉巾子擦了擦脸,对绿竹说:“不用麻烦了,我擦一擦换身衣裳就行了。” 说完,她回了西厢房,换了一身颜色暗淡的衣裳,这衣裳是她往常去酒坊干活穿的,湛蓝色的细棉布短夹袄,下身是一条没有盖住脚面的同色百迭裙。 天完全暗了下来,袁婶子抱着个大包袱来了程家,她刚将包袱放到马背上,香穗就走了过来。 袁婶子见她过来就问:“穗儿,我拿了两床被子,放马上驮过去。你们准备好了吗?” 香穗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裳,绿竹也在香穗的提醒下换了衣裳。 袁婶子见了,觉着这不就准备好了。 香穗点头,“换了身便利的衣裳,两床被子够不够?要不要再拿一床?” 袁婶子想着,不能让香穗在柳大娘他们的床上凑合,便说:“让绿竹再拿两床被子过来,我放到马背上先驮过去。咱们分开走,我走之后,过一会儿你们两个再过去。” 绿竹慌忙找了包袱皮出来,包了两床薄被子交给袁婶子。 袁婶子将她的长刀也带上,牵着马走了出去,出去之前还提醒香穗记得带上自己的剑。 袁婶子大概走了有一盏茶的时间,他们这边离城南也不是很远,这个时候,袁婶子怕是已经到了酒坊。 香穗吩咐绿竹熄了屋里的灯,各个房间都上了锁,两人才悄悄地出了门。 虽然天已经黑了,可是到处都是白花花的雪,映得路上光亮一片。 香穗跟绿竹两个不说话,低着头猛地往前走,到了酒坊门口的时候,他们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酒坊里没有燃灯,香穗跟绿竹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袁婶子跟九成。 袁婶子见她们两个过来了,就快步走过来,压着声音说:“把门栓落了。” 绿竹关好门,轻轻地落下了门栓,然后众人就往九成住的房间这边走。 走到屋门口,香穗吩咐道:“九成,你还待在你的屋里,将房门上锁关好。” 九成轻声应:“是。” 香穗又转头对袁婶子说:“袁婶子,咱们两个跟绿竹先待在柳大娘他们房里,那屋里好歹有张床,今儿他们来不来不一定,咱们几个轮流放哨。他们兴许会在子时之后动手。过了四更有人起床他们便不敢来了,到时候咱们再睡。” 香穗吩咐好,众人都轻轻道了声:“明白。” 九成转身要回屋,绿竹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你屋里有防身的东西没有?找个粗棍子拿进去防身。” “我在屋里放了条手臂粗的门栓,你放心吧。”九成跟绿竹说话,声音不自觉地就软了许多。 香穗抿着唇儿瞟了袁婶子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袁婶子没有发现异常,她恍然明白过来一样,看向绿竹说:“对,得准备防身的东西。绿竹,你也去拿一根门栓过来防身。” 袁婶子话音刚落,九成忙跑出去,将其中一间空房子的门栓拿下来递到了绿竹的手里。 第185章 遇贼 黑灯瞎火的他们也没有点灯怕打草惊蛇,就各自回房间去了。 柳大娘他们原本住的房间在灶房边儿上,跟九成住的房间错对着。 香穗跟着袁婶子进了房间之后,袁婶子就说:“穗儿,我将绿竹拿过来的被子给你铺到床上去了,你给绿竹在床上挤一挤先睡吧。” 屋里比外面暗多了,香穗什么也看不到,她轻轻应了声:“好。” 人却站在窗户跟前没有动。 窗户上糊着比较厚的窗户纸,一点儿都看不到外面,不过在窗户纸上戳个洞的话,对面将一览无余。 “姑娘。”绿竹站在床边儿上,轻声喊了香穗一句。 香穗摸黑走了过去。 袁婶子出去,再回来手里抱着一把麦秸秆,她在窗户旁边靠墙的地方放下,然后将一张被子扔在了上面。 随后,她便关上了房间门,回到她铺好的草堆上坐,压着声音对香穗说:“穗儿,你们睡吧,我靠在这墙边儿上,院里有动静就能听到。” 几个人轮换着来,香穗轻声对袁婶子说了一声:“婶子,两个时辰后叫醒我。” 袁婶子轻轻嗯了一声。 绿竹忙帮香穗将被褥掀开,在屋里待的时间久一些,眼睛就适应了黑暗,香穗隐隐也能看到一些,她就脱了鞋,而后脱下外面的夹袄,盖着被子躺到了床上。、 绿竹在香穗旁边坐着,她有些睡不着,总之还是担心,万一主子有点儿磕碰,她可担待不起。 香穗躺下许久不见绿竹有动作,便开口催了她一句:“绿竹,你也赶紧睡吧。” 绿竹唉了一声,合衣躺到了床上。一时间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绿竹闭着眼睛,脑子里很乱。不过一会儿她就听到身旁清浅而均匀的呼吸声。 姑娘她这么快就睡着了?绿竹生生熬了很久才睡着。 一觉醒来,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香穗还安稳地睡在旁边,她再往袁婶子昨儿坐的地方看,人已经不在了。干草堆上放着一床被子。 清晨时分,绿竹轻轻地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下床,生怕弄出太大的声响。 然而,她那细微的动作还是发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虽然不大,却是将睡在旁边的香穗吵醒了。 香穗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身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到眼前一片明亮时,心中一惊,天都已经亮了! 她猛地一下坐了起来,目光急切地朝着袁婶子昨天待过的地方望去,却发现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袁婶子昨天晚上没有叫醒自己。同时,到如今来看,昨儿夜里没有人来。 就在这时,绿竹已经穿好了鞋子。她转身看到香穗已经醒来,便轻声问道:“姑娘,您醒啦?要不要现在就起床?” 可是此刻的香穗完全没有心思回答绿竹的问题,而是迫不及待地追问:“绿竹,昨儿个袁婶子有没有叫你起来啊?” 绿竹轻轻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没有。”说着,她顺手拿起了香穗放在床边的小袄,给她披在了身上。 香穗顾不上多说什么,手脚麻利地快速穿上小袄,然后匆匆下了床。 她三两下就整理好了衣裳和头发,便快步朝门外走去。一踏出房门,香穗下意识地转过头朝着灶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见袁婶子正站在灶台前忙碌着,锅里往外冒着氤氲热气。 香穗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灶房前,有些埋怨地对袁婶子说道:“袁婶子,昨儿个怎么不叫醒我?咱们不是说好要交替着守夜的嘛。” 袁婶子望着香穗笑了笑,掀开锅盖子,端出一小瓷盆热水,“昨儿没啥事,我看你睡得香就没有叫你,这里有热水,快端出去洗漱去吧。” 香穗走过去来要端,袁婶子拦住了她,对站在灶房门口的绿竹说:“绿竹,你将洗脸盆拿过来。” 昨儿虽然没事,以后不好说,她们或许要在这里守几日。 用过饭之后,香穗就帮袁婶子找出来一个草席,将草席铺在干草上,晚上要暖和许多。 这日晚,香穗让袁婶子先睡,她先守着。 袁婶子摸了摸旁边冰凉的刀柄说:“年纪大了,觉少。” 于是两个人就靠着坐在墙边儿守着,守到大概子时,屋里没有滴漏,香穗也是估摸,她估摸着大概到子时了,刚才还昏昏欲睡的,猛然间就清醒了起来。 她耳朵支楞着,听外面的动静,外面静的很,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能听的到。 扑通一声响,而后静了下来。 香穗要站起来,捅破窗户纸往外看,被袁婶子拉着胳膊按了下来,“别着急。” 于是,她便又坐了下来,静静地听外面的动静。 扑通,扑通,扑通…… 外面跟下扁食一样,一个一个往院里跳,香穗数了数大概有七八个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外面的一众人在他们房间的外面停了下来。 一个男子的声音,压得低低的,说:“粮食应该都在这屋里,上次其他所有的房间都看了,没有寻到。” 香穗这会儿又悄悄地站了起来,袁婶子没有拦她,跟着也站了起来,并顺手将旁边的长刀拿到了手里。 香穗站到窗户跟前,用口水湿了湿食指,将厚厚的窗户纸捅破了一个小洞。 她贴着小洞,往外看,刚巧看到一个人,用手在脖子跟前一拉,做了抹脖子的动作。 香穗一惊,这是要杀了九成的意思? 袁婶子轻轻地拍了拍香穗的肩膀,然后朝着床边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香穗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然后蹑手蹑脚地向着床榻走去。 来到床边后,她弯下腰,动作很轻地一手捂着绿竹的嘴,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绿竹悠悠转醒,起初还有些迷茫,过了几息便很快恢复清明。就在这时,她听到外面似乎有轻微的声响。 她来不及多想,匆忙从床上下来,迅速穿上鞋子,一把抱起放在身边的门栓,紧紧搂在怀中,接着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跟在香穗身后走去袁婶子身边。 “这门打不开,里面用东西顶住了。” 香穗,袁婶子,绿竹都贴着靠窗户的墙边站着,尽管外面的人将声音压得很低,她们还是听了个清楚。 第186章 投机 香穗蹙着眉头看不下去,可是外面八个人,她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心中有一丝慌乱,还是故作镇定。 正在这时,只听得外面有人低喝一声:“跺开!” 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巨响,仿佛整个屋子都跟着颤了一颤。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在寂静的黑夜里回荡开来,令人心惊胆战。 那一声巨响,惊得香穗心也跟着颤了颤。 声音太大,那人忙又制止了,“别跺了,大家都过来一起推。” 随后,外面的八个人纷纷围拢到门前,悄悄地齐声发力,想要推开这扇紧闭的房门。 袁婶子见状,连忙伸手拍了拍香穗的胳膊,压低声音对她说:“到后面去,我打头阵出去。” 香穗忙拉住袁婶子的胳膊,打头阵也该她去,她好歹是跟着严老翁学过一阵拳脚的。 她一手拿着剑,一手拉着袁婶子往后去,她压着声音,坚定地说:“我打头阵,咱们四个人,他们八个人。不知道有没有胜算?” “穗儿,你听我的,躲后面去。”袁婶子一手拿着大刀,一手将香穗拉去了后面。 香穗害怕造出太大的动静,她不跟袁婶子争先后,紧紧地跟在袁婶子身后,只等门一打开,她就冲出去。 门开了,香穗没有快过袁婶子。 袁婶子猛然打开门,快步冲出去就将刀架在了站在后面指挥的那人脖子上,“哪里来的毛贼,你们想干什么?” 明晃晃的大刀在月亮的映照下,闪着寒光。 猛然出现的三个拿着刀剑棍棒的女子,让小毛贼们始料不及,一时反应不过来都怔愣着原地。 不只盗贼吓傻了,香穗跟绿竹也愣住了,她们没想到袁婶子这么神勇。 “狗屁玩意儿,都傻了吗?” 那人被刀架着脖子还不安分,骂骂咧咧的。袁婶子抬起手中的刀,用刀柄给了他一下。 贼人见袁婶子如此凶悍,有人反应过来拔腿就要跑。 见有人跑,袁婶子用刀背一刀将她挟持的人砍倒在地,上去就追那个逃跑的人。 绿竹战战兢兢地跑去倒在地上的那人跟前,闭着眼睛往他后脖颈又来了一棍子。 香穗愣了一瞬也反应了过来,拿着剑就冲了上去,她不敢杀人,剑鞘都没有褪下,拿着剑就往人身上打。 袁婶子也是怕惹来麻烦,她只是拿着刀背砍人,慌乱中贼人哪里知道袁婶子是拿刀背砍的人,他们只看见他们一伙的人连着倒下去两个。 贼人彻底慌乱了,朝着大门口就跑。 他们跑,香穗跟袁婶子拦,这一会儿院里乱成了一锅粥。 主子都冲上去了,绿竹也不能怂,呀呀叫着,拿着门栓子胡乱地挥。 九成终于将堵门的粮食挪开,拿着门栓冲了出来。 一时间院里打成了一团,小毛贼们抱头鼠窜,几人没有用到一盏茶的时间,就将过来的八个毛贼都打倒在了地上。 “九成,快拿绳子出来,绑住他们送官。”袁婶子手里拿着刀,站在院子里吩咐九成。 九成快速跑回屋里拿了一捆绳子过来。袁婶子帮着他,两人将这些人捆成了一串。 绿竹心儿还在砰砰乱跳。 香穗看了一眼被捆起来的毛贼,说:“袁婶子,咱们去报官吧,这些人咱们整不过去。” 有好几个都被打晕了,这会儿还没有清醒过来。 这院里就九成一个男子,袁婶子从屋里牵出马来,让九成骑着去报官。 九成打开门,看到门口停着两辆驴车。 他忙有跑回来,小声说:“门口停了两辆驴车,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 袁婶子手轻轻一抬一落,大刀架到了一个人的脖子上,厉声道:“说,有多少同伙?” “都,都在这里了。”那人吓得语不成声。 九成报了官,铺头领着人迅速赶到,到了之后,首先,关心地询问了香穗他们有没有受伤?得知无恙后。 他们便很快将毛贼都带走了,顺便连着门口那两辆驴车。 九成跟着过去,回来向香穗禀报:“知县老爷连夜审了,不是什么掼犯,就是县城里的几个氓流,看这段时间城门紧闭,便觉着过不多久粮食就会紧缺。他们想搞些粮食想等到粮食紧缺时高价卖出。县城的粮食铺子都防备森严,他们就将主意打到咱们身上了。 有个人发现咱们这个酒坊时常有人来往,偷偷爬墙头看到过咱们晾晒粮食,便起了歪心思。” 香穗认真听着,小脸儿紧绷着,暗道:原来都是些氓流,她就想呢,如今城门紧闭,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九成又说他们暂时都被关进了监牢。香穗觉着怎么处置都是知县老爷的事了。 万幸九成提前发现了,不然他小命可能不保。 这会子天亮了,折腾了两日,几人随便吃了些东西。 袁婶子跟绿竹收了带过来的被子,放到马被上,就准备回去。 袁婶子牵着马儿走在前面,香穗抄着手跟在后面。她眼睛一直盯在袁婶子身上,想不明白她竟然身手了得。 袁婶子五短身材,脸儿圆圆,未语先笑,是那种看起来很和善的人。可她砍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和善,手起刀落异常勇猛,香穗被震惊到了。 同样被震惊到的还有绿竹。 一路上,绿竹时不时看旁边的香穗一眼,时不时瞅前面牵着马的袁婶子一眼。 袁婶子跟姑娘都有些身手,毫不费力地将一众男子打到在地,真是令人敬佩。 香穗盯了袁婶子一路,袁婶子感觉背后火辣辣的,还是没有回头,她一路上都在给自己找借口。 袁家乃是武官之家,上到家主下到烧火婢都有一身的好武艺。 可这些暂时还不能给她说。 她说她也是跟严一刀学的,她会不会信她? 袁婶子想了一路的借口,谁知道等到了永福巷,香穗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武艺。 阿弥陀佛。 袁婶子心中念了声佛,对香穗说:“穗儿,折腾了一晚上,你们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香穗笑着应她:“婶子也熬了两日,回去也要好好休息。晚上就别辛苦了,过来这边用饭。” “唉,好。”袁婶子忙不迭的应下。 第187章 禁忌(配角) 城西蒋家 初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下来,天地间一片洁白。 蒋瑶娘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不禁想起了当初对香穗许下的承诺——初雪过后邀请她来家中品茶,赏雪中红梅。 初雪的翌日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蒋瑶娘早早地起身,精心打扮一番后,便唤来了家中的婆子,让她前往永福巷给香穗送去请柬。 婆子领命而去,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永福巷。然而,当她到达程家时,却发现院门紧紧地上着锁。 婆子有些疑惑,但还是决定在门口耐心等待。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但始终未见有人归来。 过了好一会儿,婆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往回走。 回到蒋府后,婆子赶忙向蒋瑶娘禀报情况:“姑娘,老奴按照您的吩咐去了永福巷,可那家院门上着锁,老奴在那儿等了许久,都没有见到有人回来。” 蒋瑶娘听后微微皱眉,心中暗自思忖道:这是怎么回事?城中已经这样她还出门去了? 她打发了婆子,抱紧手中的暖炉,站起来看向外面,外面的积雪早已被打扫干净。 这会儿应该只有梅园还是洁白一片。 蒋家有一处梅园,也是因着夫人爱梅才种下的。夫人爱赏梅,特别是雪后掩映在白雪中的点点红梅,是夫人最爱。 因而,梅园中的积雪向来都是不打扫的,任由它自然化掉。 昨日刚刚下过的雪,这会儿夫人定然是在梅园里赏梅,她抱着手炉在炭火盆前坐了下来。 “姑娘,大爷有请,请姑娘移步前往一叙。”只见那院里的女使微微躬身,立在门前,恭声禀报着。 此时的蒋瑶娘正静静地坐在屋内,听闻此言,她娇柔的身躯不禁一颤,原本白皙如玉的手指更是死死地扒住了手炉外面那柔软的丝绒套子,仿佛想要借此寻得一丝依靠和慰藉。 而那几根修长的玉指也因用力过度,泛起了令人心疼的苍白之色。 尽管心中有着万般的不情愿,但又怎敢违抗兄长之命? 蒋瑶娘只好缓缓起身,动作略显僵硬地抱起手炉,脚步踉跄地朝着门外走去。 一旁的女使见状,赶忙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地从衣架上取下一件厚实的大氅,轻柔地披在了蒋瑶娘那单薄的肩头。 蒋玉鸣所居之处乃是一座名为一星小筑的雅舍,从外面看去,这座建筑显得极为简朴,毫无奢华之气。 然而当踏入其中时,却会发现内里布置得甚是雅致非凡。 此刻,蒋玉鸣正悠然自得地坐在小筑的厅堂之中,面前摆放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火炉,炉内炭火熊熊,其上煮着一壶香茗,热气腾腾,茶香四溢。 就在这时,蒋玉鸣似乎察觉到了门口有人到来,他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目光轻飘飘地扫了过来。 当看到来人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轻笑,而后轻声说道:“妹妹,快些过来坐。” 蒋瑶娘跨步进了厅内,旁边过来一女使动作轻柔地帮蒋瑶娘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蒋瑶娘抱着手炉,款款地走向蒋玉明正对面优雅地落座。 待坐稳之后,蒋玉明微微一笑,轻声说道:“妹妹,尝尝我煮的茶。” 话音未落,便有一盏散发着淡淡清香、且茶面上飘浮着数片梅花瓣的茶盏被轻轻放到她跟前。 白玉茶盏中,翠绿色的茶汤中,粉若云霞、洁白似雪的梅花花瓣,错落有致地飘浮于茶汤之上,彼此映衬之下,更显得唯美动人。 然而不知为何,这样美丽的画面却给她一种如梦如幻、仿若漂浮无依之感。 蒋瑶娘的目光紧紧落在眼前的茶水上,但她的双手却迟迟未动。 与此同时,蒋玉鸣悠然自得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先是微微低头轻嗅茶香,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将茶盏轻轻送至唇边,轻抿一口后,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 而自始至终,他那双含笑的美眸都未曾从对面那位女娘身上移开分毫,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蒋瑶娘,眼神之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在蒋玉鸣这般毫不掩饰的凝视下,蒋瑶娘只觉得浑身不自在,犹如芒刺在背般难受。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伸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微微仰头,浅浅地啜饮了一小口。 就在这时,蒋玉鸣脸上的笑意愈发浓郁起来,那笑靥如花的模样,令蒋瑶娘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但与此同时,蒋瑶娘也分明感受到一股寒意自背后袭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听说,妹妹一大早就差遣了婆子去给那李小娘子送帖子了?”坐在对面的人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不小,却仿佛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蒋瑶娘听到这话,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抬起眼睫,朝着说话之人望去。只见对方正一脸阴沉地盯着自己,眼神幽深难测。 “之前……之前在柳家举办的菊花宴上我们都说好了的,等到初雪时,请她来咱们家中一同赏梅呢。” 蒋瑶娘强自镇定下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但微微颤抖的语调还是出卖了她内心的紧张。 说着,她下意识地将手缩进了袖子里,紧紧捏住手心,试图用疼痛来分散心中的不安和不适感。 而此刻,蒋玉鸣则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中的白玉盏,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冷笑。 “妹妹就这样不信任我?如此迫不及待地要给自己寻找靠山。她不过只是夏敞的继女罢了?我可是你的哥哥啊。” 就因为他是她的哥哥啊,她才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出去。 蒋瑶娘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娇滴滴地说:“哥哥不要多想,李小娘子也不过跟徐九一样,妹妹想结交的玩伴。” 蒋玉鸣轻轻地嗯了一声,朝着蒋瑶娘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第188章 落定 蒋瑶娘微微侧过头去,眼神飞快地朝旁边一瞥,厅内没有女使。 她放心地缓缓地站起身来,轻轻抬起右手放到那只宽厚而有力的大手中。 就在这时,蒋玉鸣突然猛地一用力,蒋瑶娘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便不由自主地朝着蒋玉鸣的方向扑去。眨眼之间,她已经落入了他温暖坚实的怀抱之中。 然而,此刻的蒋瑶娘身体却显得异常僵硬,宛如一尊雕塑般动弹不得。 尽管如此,她那张娇美的脸庞上却丝毫不敢流露出半点异样的神色,依旧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指悄然爬上了蒋瑶娘粉嫩的脸颊,并开始缓慢而轻柔地滑动起来。 这触感竟让她心中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就好像有一条滑腻的毒蛇正蜿蜒爬行于自己的肌肤之上。 手指停在她的薄唇之上,来回的蹂躏,蒋瑶娘紧紧地闭着眼睛。 一声轻笑之后,她唇上贴上一片湿热。 蒋瑶娘脸色惨白地从一星小筑回来,急匆匆回到更衣房,抱着木桶哇哇吐了出来。 她的贴身女使,担忧地叫了声:“姑娘。” 她摆了摆手,拿起茶盏漱了漱口,便恹恹地去床上躺着去了。 上次她去了柳家的菊花宴之后,并没有人来家中提亲,家中主母从不管他们这些庶出的孩子。 她爹还想着拿她出去博个前程,她庆幸没有被看上,却是被家中的兄长盯上了,可他们是同父的兄妹啊?! 蒋瑶娘心里苦,想攀上李家小娘子,如今也找不着人。 香穗整日忙着自己的事,她完全忘记跟蒋瑶娘说下的初雪品茶赏梅这事。 如今这天儿冷,酿酒也不好发酵,于是乎便决定以后不去酒坊了。 酒坊关门闭户,她吩咐九成将酒坊看管好,至于剩下的那些粮食,等来年岁节过后再酿成酒。 眼下这样,还是安危比较重要。 香穗去酒坊吩咐过九成之后,便待在永福巷不怎么出门了。 因而,她也不知道,外面柳孝廉将衙役都派了出来,在市井巷陌巡防。 柳孝廉审了那些毛贼之后,他听完都有些后怕,别外面朝廷军没有打过来,城里的人再乱了。 到时候,不管是哪个上位,对他来说都不好,故而,派了衙役捕快出来巡防,防止发生打砸抢掠这种恶劣事件。 这些日子,没有出门的香穗便抱着针线笸箩,守着火盆跟袁婶子,绿竹一起做针线。 腊月初一,香穗的生辰。 袁婶子和绿竹一大早便出门去集市采买,直到日头西斜才慢悠悠地归来。 刚进院子,袁婶子就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这日子真是不好过,我们去了几家粮食铺子,一斗小麦不是涨了十文钱,就是涨了十几文,万幸将军降了赋税,百姓的家中有些余粮,不然这个节怕是不好过。” 绿竹闷着头,一声不吭地往灶房里搬东西,她手里提着一包,怀里还抱着一包。 香穗见了,忙凑上去想要搭把手,却被袁婶子眼疾手快拦住了,她一脸笑意:“穗儿,你今儿生辰呢,就别插手干活了。你只管安安稳稳地坐在屋里等着我们给你做一桌好吃的。” 袁婶子说着,从绿竹手里接过一个包,“慢慢拿,少拿点儿。” 绿竹乖乖点头。 香穗也站在一旁笑,她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袁婶子和绿竹两人忙前忙后地将两袋粮食、一块新鲜的肉以及一些水灵灵的萝卜跟白菜搬进灶房里。 眼看着岁节将至,今儿买回来的这点儿东西,似乎不够过节的。 香穗疑惑地问绿竹:“绿竹,今儿出门银钱没有带够?怎么只买了这么点儿东西回来,怕是不够过节用。” 绿竹闻言,抬头瞥了一眼袁婶子,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 什么东西都涨价了,她想一次买够过节的粮食,怕后面再涨价,可袁婶子没让买太多。 袁婶子不让买的,她也不为难绿竹,便开口对香穗说:“并非绿竹银钱没有带够,是我不让她买太多。 我听说凉王已经率领大军开始攻打都城了,想来要不了多久,这天下归属便能尘埃落定。 待到那时,城门大开,外面的粮食,菜自然流通顺畅,这价格自然也就会慢慢降下来。 咱先别急着多买,稍微等一等再说。” 也不知道袁婶子从哪里听说的,她倒是很有自信,认定过不了多久城门就能打开。 还别说,这次真给袁婶子说对了。 时值腊月中旬,天气愈发寒冷,悄默声地城门的管制好像松懈了一些。外面的粮食,菜类大量的进来,价格也跟着降下来一些。 细问之下才知道,腊月初八那日,凉王一举攻占皇城,亲手砍下了老皇帝的脑袋。 玉田地处偏僻,过了许多日这消息才传来,听闻此,香穗咧着嘴蹙着眉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之前一直听说,那反了的凉王是老皇帝的侄子呢。他竟然亲自将老皇帝的头砍了下来。 这亲情不说单薄,只能说是荡然无存。 城门的管制有所松动,香穗心中也是一动,不知道这时候能不能出城,若是能出城的话,她想回临阳跟她娘一起过节。 可转念一想,程乾、严雄等人至今仍未归来,也许此时此刻,就连夏敞都还未曾从前线退回来。 如今都城之中皇帝虽然已经换了人,可玉田这里却依旧未能将城门完全敞开,想必其中定是还有所顾虑,普通人怕是不能随意出入。 怀着这样的想法,香穗亲自前往城门处查看情况。果不其然,想要出城似乎并非易事,恐怕还得先去向知县大人讨要一个通行的牌子才行。 然而,香穗最不愿给他人增添麻烦,见此番出城如此困难,她只得轻叹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随后,香穗带着带着绿竹采买了些过节的吃食,准备安心在玉田过节。 只是今岁的这个节日实在是过得有些冷清,城里城外都感受不到多少喜庆。 正月初三,香穗收到程乾托人送来的一封信,说局势已稳,他要跟着大队人马回临阳修整,归期未定,让她放心。 第189章 担心 香穗手里捏着程乾的来信,一阵纠结,她想回临阳了。 大家都在临阳,只有她孤零零一个在玉田,她这么想着,就起身对绿竹说:“绿竹,你收拾东西,咱们回临阳去。” “姑娘,城门那边能出去吗?” 说起回临阳,姑娘本来在岁节前就能回的,她说不跟柳知县添麻烦故而没有回去,这才不过几日,就要回去。 这时候,城门那边出入也是要通行牌子的吧? 香穗将信件收起来,欢快地说:“你在家收拾东西,我去县衙要个通行的牌子去。” 香穗要出门,绿竹又慌忙跟了出来,“姑娘,让袁婶子赶车带着你去吧。” 香穗去前面叫了袁婶子,袁婶子听说她要回临阳,也赶紧说:“我也跟你们回去。” 后面,香穗去县衙很顺利地要到了通行的牌子,留了九成在酒坊,她跟袁婶子,绿竹三人赶着马车就回了临阳。 夏敞的人大多都在临阳,无形之中临阳便成了州府一样的所在。 城门口虽然盘查很严,可是往来的人不少,是一番热闹的景象。 香穗出示了牙牌顺利入了城,她们精装简行,不过用了两日的时间,就跑了回来。 她们的马车刚走到大门口,看门的老翁就大声招呼了起来:“姑娘回来了?”他开了旁边车辆进出的小门,对一旁的小厮说:“快去通禀夫人。” 袁婶子赶着马车进了夏宅,香穗带着在外院门口下了车。 “穗儿,你们进去吧,我将马车赶进马房,就回严家的小院,今儿天晚了,明儿我再去找你娘说话。” 香穗别了袁婶子,快步往内院走去。 马氏他们得了通报,石头带着岩儿跟苗儿跑出来接她。三个人一直跑出垂花门,看到香穗,岩儿跟苗儿快步向她冲了过来,嘴里“阿姐”“阿姐”叫个不停。 岩儿跑得比苗儿快,小牛犊一样砰地撞到香穗身上。 香穗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岩儿跟苗儿又大了一岁,香穗感觉快要抱不动他了。 苗儿在后面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香穗的腿。 石头在旁边微微笑着叫了声:“阿姐” 他也想扑过去抱抱他阿姐,可是他已经大了,要稳重一些。 香穗将岩儿放下来,一手牵着岩儿,一手牵着苗儿,在他们脸上一人亲了一口:“岩儿,苗儿,阿姐好想你们啊。” 岩儿被亲了,咯咯地笑。 苗儿被亲了,一脸娇羞。 他们现在在垂花门外,几人亲亲热热了一会儿,香穗就带着他们往主院去。 马氏跟夏敞也来到了院子里,香穗一进来,就松开岩儿跟苗儿的小手,走过去跟他们两个见礼。 马氏很高兴,高兴之余好像还有些担心,她拉着香穗的手进屋,关心道:“怎么一声不响地跑回来了?你怎么回来的?” 香穗笑:“去县衙里要了个通行牌子,袁婶子,绿竹跟我,我们三个人回来的,九成我留下看酒坊了。” 马氏不清楚九成这个名字,她想八成是时常跟在香穗身边的那个赶车的。 她拉着香穗一通关心,顺便还吩咐了红桃去灶房安排灶娘给他们做些吃食。 香穗回来的晚了,他们晚饭都用过了。 夏敞坐在旁边插不上话,怀里抱着苗儿,听马氏絮絮叨叨着心里都关心。 “一路上没遇到什么麻烦吧,听你爹爹说,从北边儿过来不少逃难的。” 香穗想了想,路上是遇到一些人,不过那些人看着不怎么像逃难的,他们穿着讲究,还有马车骡车代步,她还以为是去远处走亲戚的。 “路上很顺当,我们没有怎么停,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来的。” 马氏给香穗递了一盏茶,问她在玉田的情况。 香穗就慢慢地给她说了,说到她请了柳大娘跟柳大伯去酒坊做事,又说她也让柳大伯带话给她大舅了。 最终,他大舅没有去。 马氏脸上敛了笑容,叹息一声:“你大舅不过去,他也是为你着想。他怕他过去之后,你舅母带着全家都过去,她那样的人……” 马氏说到马舅母,眉头蹙得很深,“你大舅兴许怕你舅母给你添麻烦。” 这样瞒着也只是一时的,柱子哥在学着酒铺子的经营,迟早要回玉田去帮着开铺子的。 这事瞒也瞒不了多久,不过她能怎么给她添麻烦?当初她那样对他们家,她到时候怎么有脸过来她这边。 香穗并不担心马舅母,她坐了一会儿,问她娘:“乾哥呢?回后面院里去了?” 石头原本拉着岩儿在无声地玩闹,听到香穗提起程乾,他偷偷看了她娘一眼。 岩儿也看向他娘,见他娘没有说话,岩儿又转头看向香穗,看了一会儿,他开口要说话,被石头轻轻捂住了嘴巴。 香穗看到了石头捂岩儿的嘴巴,眉头微微蹙起,看向她娘:“阿娘,乾哥怎么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马氏无奈地看了石头跟岩儿一眼,净让人操心。 原本没有多大事的,这样一来好像出了多大事似的。 她望向香穗,说:“阿乾搬去了之前夫子住的那个院子,这次他受了点儿小伤,跟前有个伺候的人,就是当初帮着做活的那个小木匠。” 小木匠? “石铁?” “是,就是叫石铁。你要过去看他,就让石头带你过去吧。” 香穗回来的突然,他们提前都不知道,因着程乾身边有个小子伺候着,他便搬去了外面的小院住。 “那我过去看看他。”说着香穗就站了起来,她还是有些担心程乾的。 小伤到底伤成了什么样子。 抱着苗儿坐在一旁的夏敞终于开口了,“不过是小伤,你不用担心。外面的丫头给你端饭去了,你先吃饭,吃过再去,一路回来够累的了。” “对对,吃过饭再过去。”马氏叫绿梅,让她过去看看灶房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第190章 伤哪儿了 香穗在主院匆忙地用过饭,待红桃将桌上的残羹撤下,绿梅端来茶水给香穗漱口。 绿梅退下去后,香穗便对马氏说:“阿娘,我跟石头这就过去乾哥那里吧?” 香穗过来主院之后,绿竹就带着她的包袱回了她所住的小院,绿竹也跟着奔波了两日,她便让她回去吃饭休息。 这会儿,她跟前没有伺候的人,马氏便开口说:“天儿也不早了,让绿梅提着灯笼去给你们照路。” 香穗往门口走了几步,抬头望向天空,此时夜幕已然完全笼罩大地,四周一片漆黑。 她转过身来,看到苗儿正安静地依偎在夏敞怀中,双眼微闭,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此刻,时辰确实不早了,都已经到了岩儿和苗儿该入睡的时候。 然而,主院里目前仅有红桃和绿梅这两名丫头,如果她再将绿梅带走,她阿娘照顾两个孩子入睡,她怕到时候会手忙脚乱。 想到此处,香穗快步走上前,从绿梅手中接过那盏灯笼,微笑着对马氏说道:“阿娘别担心我们了,我跟石头可以自己提着灯笼过去的。” 香穗接过灯笼,转身对着夏敞说:“天色已晚,爹爹早些安歇,阿娘早些安歇。” 夏敞笑着点头。 马氏也微微颔首,毕竟都是在自家宅子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见此情形,香穗转身准备离去,但就在迈出脚步的瞬间,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回过身来,再次叮嘱道:“阿娘,你早些歇息,我跟石头等一会儿就直接回各自的院里了。” 马氏轻声应道:“嗯,好,快去吧。” 石头临走之前也给夏敞和马氏道了安。 随后,香穗才提着灯笼跟着石头一起朝西南边的小院走去。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小院门前。石头抬起右手,轻轻地叩响了院门。 四周一片静谧,香穗提着灯笼,静静地站在石头身后。香穗盯着眼前的石头,突然发现他个头好像又长高了些。 石头敲了敲门,没有听到院里有声响。过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又用力地敲响了面前那扇紧闭的院门。 一下、两下……清脆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但院子里却迟迟没有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石头准备再次敲门时,终于听到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伴随着“吱呀”一声刺耳的响声,院门缓缓打开了一条缝隙,一个人影从门缝中探出头来。 借着微弱的灯光,香穗看清了来人是石铁。只见石铁睡眼惺忪,头发有些凌乱。 当他看清楚站在门口的石头时,脸上露出了无比惊讶的神情。 “石头小郎君,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他说着人也清醒了,赶紧将门往两边打开让石头进来。 石头往后看了一眼他姐,随口问石铁:“乾哥歇息了吗?” “应,应该没有吧?” 石铁伸手抓了抓他凌乱的头发,转身往正房那边看了一眼,正房那里还亮着微弱的光亮。 “程哥该是还没歇下,石头小郎君快进来吧。” 石铁热情地招呼石头进去,他至始至终没有看后面的香穗一眼,因为他以为石头后面跟着提灯笼的,是石头院里的女使。 石头跨步进了院,香穗紧跟在他身后,石铁在后面将门关上,也快跑了几步想要去给程乾通传。 这时,程乾还没有歇息,他正坐在房间里看书,听到外面有说话声,就放下书走出了堂屋门,一眼就看到兴冲冲走过来的石头。 “石头,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没回去歇息?”程乾声音清冷,却难掩关心。 石头嘴角悄悄翘起,俏皮道:“我带人来看看你。” 程乾轻嗯了一声,抬眸就往他身后看去,石头身后提灯的好像并不是家中女使。 她虽然梳着双丫髻,可是身上却穿着一件袖口跟领口都带毛的大氅。 程乾眼睛弯了起来,猛然往前走了过来,他笑着呵斥了一声石铁,“还不快将灯笼接过来。” 石铁有些茫然,还是乖乖转身回去,接过香穗手中的灯笼。 石铁提着灯笼,这才仔细看了一下香穗。 他还没有来得及多想,就看程乾快走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人家的手,声音里透着温柔:“穗儿,你何时回来的?” 石铁还来不及适应程乾的温柔,猛然间就被“穗儿”两个字砸醒来。 “穗,穗娘子。” 石铁结结巴巴,举着灯笼想要将香穗看清楚,程乾一转身站在香穗的一旁,挡在了她跟石铁中间。 他挡住石铁打量的视线,牵着香穗的手就进了堂屋。 一踏入堂屋,屋里燃着蜡烛,倒是比在外面亮堂多了。 借着屋内明亮的灯光,香穗的目光便落在了程乾的身上,开始上下打量起来。 只见程乾身着一袭鸦青色的宽袖袍子,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依旧俊朗非凡,看上去与平日并无二致。 然而,香穗心中却充满了担忧,她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抬手轻轻地摸上程乾宽阔结实的胸膛,声音急切地问:“乾哥,你伤到哪儿了?严不严重?” 说着,香穗的手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胸膛往下摩挲而去。就在快要触及到腰腹之际,程乾突然伸手紧紧地抓住了她那不安分的小手。 此时,程乾抬眼扫了一眼站在门口处的石铁。石铁一激灵,立即转身默默地退出了堂屋。 随后,程乾又将视线转向一旁的石头。只见石头瞪着一双懵懵懂懂的大眼睛,满脸疑惑地望着他俩。 石头呆呆地杵在原地,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程乾无奈之下,只好先牢牢抓住香穗那只还想继续作乱的小手,然后牵着她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见此情形,石头也自己给自己寻了一把椅子,乖乖地坐在了旁边。 “乾哥,你到底伤哪儿了?” 香穗见程乾一切正常,完全不像受伤的样子,才明白她娘没有骗她,真的是小伤。 这么晚过来,原来是担心他啊。程乾眼中笑意愈发浓烈。 第191章 轻伤 程乾看到香穗那满含关切的眼神,心中不禁一暖。 他微微一笑,轻轻地将自己的宽袖往上挽起。 宽袖挽起后,香穗就看到他们手臂上包裹着一圈白布。 香穗站起来,又走到程乾身旁,伸手抚上裹帘,仔细看了看,没有看到渗透的血迹,便松了一口气。 程乾见香穗如此,轻轻地笑出了声音,“穗儿不用担心,只是小伤,再过两日这裹帘也要拆下了。” 他说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香穗娇俏的脸上。 香穗仔细看过,确认真的只是小伤,脸上才显露出一丝笑意,她抬眸看向程乾。 只见他眼中含笑,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陡然间便觉耳朵发热。 她眼睫一垂,走去了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不太自然地说:“快好了就好。” 程乾依然一脸笑意,他放下衣袖,拿出茶盏给她和石头各倒了一盏茶。 桌上有个放热水的暖水釜,因而倒处来的茶还冒着氤氲的热气。 程乾将一盏茶推到香穗跟前,另一盏,他端起来送到了石头的手里。 “屋里没有燃炭盆,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程乾招呼香穗喝茶,香穗身上还穿着大氅,她倒是没有觉着冷。 她捧着茶盏,轻轻浅啜了一口,歪着头关心地问程乾:“乾哥是怎么受伤的?” 程乾笑:“战场上刀剑无眼,不小心被敌军砍了一刀。” 香穗不解,上战场的时候不是穿得有盔甲吗?她记得胳膊那里也有被保护到。 程乾不愿意多说,石头看他阿姐一脸不解,就开口给她解惑了,“乾哥,是为了救铁哥才受伤的。” 香穗转眼看向石头,石头就将他从他爹那里听到的都说给香穗听了。 程乾他们跟随大军一路向上,目标是抵御那些在都城沦陷之后有可能向南逃窜的朝廷军队。 当初在玉田征召的士兵,只经过一段不太长时间的训练,因而只有一小部分经过精挑细选的精英得以一同北上。 而石铁由于一直跟随在程乾左右,没经过挑选也成为了这支北上队伍中的一员。 当他们在战场上与朝廷军展开激烈交锋时,程乾始终关注着石铁的状况。 毕竟石铁还是一名初入战场的新兵,经验尚浅。如此,经过几场战斗,一切无恙。 然而,就在最后那场战斗中,意外发生了。 战场上一名敌军高举着寒光闪闪的大刀,凶神恶煞般朝着石铁猛扑过来,意图一刀将其置于死地。 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程乾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千钧一发之际,他毫不犹豫地伸出自己的左胳膊,奋力替石铁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只听得“铛”的一声巨响,那把锋利无比的大刀狠狠地劈在了程乾手臂上的盔甲之上,瞬间溅起一串火星。 令人惊讶的是,尽管程乾身着坚固的盔甲,但那敌军所用之力道竟是如此之大,竟然生生地在盔甲上砍出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程乾手臂吃痛,但他并未退缩半步。相反,他猛地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那个胆敢伤害自己兄弟的敌人,便要不顾一切地与之拼命。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在程乾身边并肩作战的严雄及时赶到。见此情形,他二话不说,与程乾同时举起手中的长刀,向着那名敌军狠狠砍去。刹那间,血光四溅,那名敌军惨叫一声,颓然倒地。 此刻,石头正绘声绘色地向香穗讲述着他从夏敞处挺过来的过程。仿佛当时的场景历历在目一般。 香穗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着。 一旁的程乾面带浅笑,目光不时落在香穗那张认真的小脸上,眼中溢满温柔。 石头讲完喝了口茶,香穗转头看向程乾,她跟袁婶子也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夜晚,虽然石头有些夸张,她相信那便是残酷的战场。 香穗满眼的关切,并未多言。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他的抱负兴许在战场上。 石头喝光了茶盏里的茶水,抬眼看向香穗,硬生生忍住一个哈欠,心道:时间不早了要不要回去。 香穗见过程乾了,也知道他真的只是小伤,便对他说:“乾哥,虽然是小伤,你最好还是早早休息的好。” 香穗瞟了一眼,桌上倒扣着的书册,说:“我跟石头回去了,你也别再看书了。” 外面天色确实不早了,她又急着从玉田赶回来,合该早些回去休息。 于是,他便拿起石铁刚才放在一旁的灯笼,引着香穗出了房门。 石铁在西厢房门口候着,见人出来,忙走了过来。 程乾见了,对他说:“我出去送送他们,你快回去睡吧。” “唉,好。”石铁嘴上应着好,人还是跟着送到了院门口。 程乾提着灯笼,一直将香穗送到垂花门外。 垂花门开着,门里站了两个人,见一豆烛火慢慢地移了过来,就轻声地喊了声:“姑娘?” 这是竹翠的声音,香穗应了一声。她就走了过来,对着程乾福了福身,从他手中接过了灯笼。 竹翠提着灯笼走去前面一点儿照路,石头跟了上去。 程乾伸手抓住香穗的手,轻轻地捏了捏,柔声说:“回去吧。” 香穗抬头望着他,黑暗中看不真切,只得点了点头,动了动手指头。 程乾松开香穗的手。香穗握着被捏过的手心,低着头进了垂花门。 香穗进了垂花门,转头对程乾说:“乾哥回去吧。” 晚上守门的婆子从门后走了出来,对着程乾福了福身,道:“郎君,老婆子要关门了。” 程乾嗯了一声,垂花门在他跟前缓缓关上。 他站在门外,隐约听到香穗的声音。 “念儿,你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念儿轻轻柔柔地笑:“你回来还没有见到你呢,就跟着竹翠过来这边等你。你冷吗?” 她说着伸手摸上香穗的手。 香穗身上穿着大氅,身上倒是暖和的。念儿摸了摸她的手,暖呼呼的,于是就放心地松开了手。 说话声渐渐远去,直到周围变得寂静,程乾才转身离去。 第192章 衣裳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屋内,香穗悠悠转醒过来。 经过一夜的休息,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精神焕发。她伸了个懒腰,然后缓缓地下了床榻。 听到屋内有动静,早已候在外面的绿竹和竹翠走了进来。 竹翠将洗脸水放到梳洗架子上,恭敬地站在一旁。 绿竹走上前,轻声问:“给姑娘更衣?” 香穗伸了个懒腰,轻轻嗯了一声。 绿竹走到衣柜前,轻轻拉开柜门,眼前的是满满当当一柜子五颜六色的华美衣裳。 香穗在一旁抬眼望去,看到这满柜的衣物时不禁愣住了,她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诧,不由自主地惊叹出声:“怎会有这么多的衣裳啊,我之前竟全然不知。” 竹翠见状,脸上露出一抹笑意,轻声答道:“这些衣裳一部分是公中按照惯例给姑娘做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念姑娘闲时为姑娘做的。” 听到这里,香穗更是惊讶不已,她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念儿如今的女工竟这般出色了。” 说着,她移步到柜子跟前,伸出玉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些衣裳一件件地拉出来仔细端详,但反复查看之下却并未看出其中有何明显差别来。 可有些衣裳,香穗还是能看出她娘做女工的一些习惯。香穗清清浅浅地笑了,念儿时常跟在她娘跟前,学了一手的好针线。 香穗从一柜子衣裳里挑了身简单的窄袖短褙子,她穿不习惯宽袖的衣裳,做事的时候不方便,还得系上襻膊。 香穗换好衣裳之后,就坐在梳妆台前,任由绿竹为她梳理长发。 “姑娘的头发,又黑又密,到时候梳髻,定然能梳许多款好看的发髻。” 绿竹边说,边利落地给香穗挽着头发。 香穗盯着铜镜里自己的头发看,女子及笄后才能梳髻呢,她腊月里生,这才刚刚正月里,等她梳髻还得要一年之后。 绿竹熟练地给香穗梳着发,竹翠插不上手,就向香穗福了一礼之后,说:“姑娘,早饭已备好,奴婢这便去灶房给您端来。” 香穗从铜镜里看向竹翠,轻轻嗯了一声。 香穗洗漱好之后不过一会儿,竹翠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香穗在楼下厅堂里坐下,开始享用有些迟的早饭。 正当她吃得津津有味之时,念儿轻盈地走了进来。 香穗见状,连忙放下手中的筷子,微笑着问道:“念儿,你来啦!你可用过饭了?” 念儿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柔声道:“我们都用过了。” 念儿向来性子安静,话音刚落,她便乖巧地抄起双手,静静地坐在一旁。 香穗望着她笑了笑,念儿就是这样,她回来之后,她也愿意来她跟前,只不过每次都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 食不言,寝不语。 香穗很快用完了饭,让竹翠收了碗筷之后,她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着念儿聊天。 香穗笑着说:“念儿,你整日待在这院子里,不感觉憋闷的慌?今儿我打算去酒坊看看,你跟我出去逛逛吧。” 念儿听闻此言,轻轻一笑,随即摇了摇头。 她单薄又大而明亮的眼睛,柔柔地望着香穗,开口便是婉言拒绝:“在院里待着挺好的,等会儿我还要过去婶子那里做针线。” 香穗望着念儿笑:“念儿,多谢你。柜子里的衣裳我都看到了,你的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不过,我平常也不在这边,以后就别给我做那么多衣裳了,穿不了。你多给你自己做几件。” 念儿也望着香穗笑,“我给自己做的也有,平时没事就跟着婶子做针线,有空就给你做了。” 香穗让她以后少给她做些,后面就问到了春妮。 念儿就说:“春妮姐天不亮就去了甜水巷,她极少在家。她刚来的时候,婶子拿了布匹出来,我们一起也给她和铁蛋做了几身衣裳。” 香穗点头,心道应该的。 当初春妮跟铁蛋过来的时候,拿过来的都是些灰扑扑的粗布衣裳。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念儿便说:“穗儿,你不是要去酒坊?” “嗯,走吧。我去前面给我阿娘说一声。” 香穗站起来,念儿跟着她一起站了起来。 之后,念儿回进房间,抱着一个大针线笸箩出来,跟着香穗一起去了主院。 香穗跟念儿过去的时候,马氏正坐在堂屋门口晒着太阳做针线,红桃跟绿梅陪着岩儿跟苗儿玩。 一看到香穗跟念儿过来,两个小家伙自然都围了过来。 念儿很自然地坐去马氏旁边,拿起针线笸箩里的衣裳就开始做了起来。 香穗一手拉着岩儿,一手拉着苗儿,笑着看向马氏跟念儿,“阿娘,你们做的什么衣裳?” 马氏抬头望着香穗笑了笑,幽幽地说:“给你做的四季衣裳。” “我柜子里已经有那么多衣裳了,怎么还做?”香穗很是不解,说话的声音都大了起来。 念儿低垂着头只笑不言语,马氏停下手中的针线,望着香穗说:“这些衣裳是以后给你出嫁时候带去婆家的。” 闻言,香穗的脸刷地一下如放进开水的虾子一般,变得嫣红一片。 马氏垂下头,接着做针线:“你整日忙得不着家,娘跟念儿有空就帮你准备些出嫁的东西。家中有布,又有念儿帮着,娘给你多做几身衣裳。当初娘嫁给你爹爹时候,家中没钱,还是你大舅偷偷给娘买了几尺布做了一身衣裳……” 马氏说着说着就说远了,香穗脸儿红红的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念儿也不吭声,就低着头做自己的活。 马氏絮絮叨叨还要再说,香穗忙打住她,“阿娘,我过去酒坊跟酒铺子看看。” “哦,那你去吧。初五开市,柱子跟春妮初四就去忙了,到今儿都没有见到人。也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你回来。” 香穗微红着脸出了主院,走到侧门口的时候,顿下了脚步。 她看向程乾的小院,不知道他这会儿在不在? 第193章 算账 香穗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就有个小厮走了过来,他作揖叫了声:“姑娘。” 香穗盯着程乾的院子,开口问他:“郎君还在院里吗?” 这次,她还真问对了人。 程乾带着石铁出门时,是他去马房帮着将马牵出来的。 因而,他恭敬地答:“郎君,一早去了兵营。” 香穗听闻,眉头轻蹙着看了回话的小厮一眼。小厮低垂着脑袋,并没有看到香穗看他。 手还没有完全好,就又去了兵营? 香穗也急着出去,就没有多问,她带着绿竹就去了马房。马棚下面,她之前买的小毛驴被养得溜光水滑。 马房的小厮将驴车给香穗套上,香穗自己赶着驴车,带着绿竹就出了门。 昨儿才开市,街市上的行人并不多。 驴车在穗泉酒铺子的门口停下来的时候,铺子里热情地走出来一个人,他脸上带着笑,要招呼客人,打眼一看才发现是香穗。 马大柱慌着走了过来,“穗儿,你啥时候回来的?” “昨儿。” 马大柱听闻咦了一声,他昨儿去了主院跟他姑问安,当时他夏姑父跟几个弟妹都在,可是没有见到香穗啊。 香穗笑着解释:“昨儿酉时左右到的家,那时候天都晚了。” 原来如此。 马大柱笑着将香穗让进了店里,卢掌柜也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 几人在铺子里聊了一会儿,眼看着铺子里也没有什么客人,卢掌柜就说:“小东家,刚巧你过来了,我就将去岁的账本子拿给你。账本子都在甜水巷,不若咱们过去一趟?” 香穗刚好也要去甜水巷,她站起来,打量了铺子两眼,说:“那咱们走吧。” 铺子里还有个小伙计,因着几乎没人,卢掌柜就留了小伙计一人在铺子里。 他跟马大柱跟在香穗的车子后面一起回了甜水巷。 到了甜水巷之后,卢掌柜回了他家那账册。 马大柱快走几步,小跑着越过驴车,去前面敲朱家的门。不过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就从里面打开了。 随后,香穗就听到春妮惊讶的声音:“大柱哥,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这时,香穗已经扶着绿竹下了驴车,她走过去一看,看到穿着一身杏红窄袖对襟夹袄的春妮,笑意盈盈地望着马大柱。 马大柱还没来得及回春妮的话,她眼睛往后一瞧,就看到了望着她笑的香穗。 春妮一惊,不知为何,脸颊上浮起两片红云。 她拉开门走出来,有些慌张,又有些欣喜:“穗,穗儿,你啥时候回来的?” 好好的,香穗不知道春妮为何脸红,还是被她热情地招呼着去了朱家的堂屋。 外面街市上刚开市,酒坊这边做工的人还都没有来。只有朱娘子,朱阿婆跟春妮三个人在。 春妮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的时候,朱娘子跟朱阿婆都在一间房子里坐着挑拣粮食。 开始两人只听到了春妮跟马大柱的说话声,便没有动。后面,好似听到香穗的说话声,才急慌慌地出来看情况。 朱阿婆走到门口,看到春妮带着香穗进了堂屋,她便也随后进了堂屋。 朱阿婆一进堂屋就笑着说:“姑娘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是大柱过来找春妮呢。”她说着就让香穗赶紧坐下。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香穗好似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还不等她确认,朱娘子也跟了过来,还去次间里端出一盘子干果出来放到了桌上。 香穗笑着拉着朱阿婆一起坐下,坐下之后,就笑盈盈地看向春妮。 春妮两手揪着自己的衣摆,看起来很是拘谨,她偷偷地看了旁边的马大柱一眼,慌忙收回视线对香穗说:“穗儿,你,你先坐着吧,有朱阿婆跟师父陪着你。我,我去那屋忙去了。” 春妮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香穗瞟了马大柱一眼,马大柱站在堂屋门口里面,眼睛望着春妮跑出去的方向。 他好像感觉到香穗在看他,就收回了视线看向香穗。 香穗望着他笑,他也笑了笑,拿起一个小板凳,就放在门口坐下来。 她有预感,感觉马大柱跟春妮定然有事。不过这会儿先放过他们,回去再好好探问。 她收回视线,随手拿了一个干梅子放进了嘴里。咬了一口,酸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朱阿婆见了,和蔼地笑了一声,便拉着香穗,左看看右看看,直夸香穗又长高了。 香穗就笑着应和了一会儿。 甜水巷他们家这个酒坊,所有的事情都是朱娘子在管。 进来的粮食,出去的酒水还有雇人的工钱,虽然不是很麻烦,她还是一条一条地都记了账。 香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账本还有去年的盈余总要拿给她。 过了一会儿,朱娘子看她娘跟香穗说的差不多了,便说:“娘,你过去帮春妮挑粮食去吧。我有事跟小东家说。” 朱阿婆拉着香穗的手,看了朱娘子一样,唉了一声,站了起来,“好好好,我也去忙去了,你们聊。” 朱阿婆去了厢房,绿竹在门口站着,马大柱坐在堂屋门口。 朱娘子跟香穗坐在桌子跟前,她开口就说:“春妮这丫头勤快,做事利索,我就收了她做徒弟。” “当初我想拜朱姑姑为师,姑姑不收我,却收了春妮姐。”香穗故作嗔怪。 朱娘子只是笑,随后,就说了一些酒坊的情况,然后她进了里间拿出一摞账本。 “这是去年酒坊这边的账本,你看看。” 香穗随便翻了翻账本,朱娘子又回房间拿回来一个黑漆木盒子。 她抱着黑漆木盒往桌上一放,“这是酒铺子那边拿酒的银子,都在这里了,账上也记得明白,你点算点算。” 朱娘子将账本跟盈余都拿了出来,香穗便将账本打开,看了最后总结的数据,而后跟盒子里的银两一对,是一样的。 酒坊这边粮食还剩多少?她要给朱娘子这边留下多少周转的银两? 这些香穗还没来得及算,卢掌柜就抱着一堆账本跟银票盒子走了进来。 卢掌柜这边拿来的东西,跟朱娘子都是一样的,一年账本外加上一年的盈余。 第194章 查账 香穗相信卢掌柜跟朱娘子的为人,原本只是简浅地看了看账本,就收了起来。 卢掌柜不应,说趁着大家都在,让香穗好好查看账本,有疑问还能当场提出来,他们还能给她解说。 卢掌柜亲自带着香穗,将酒坊跟酒铺子的账本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之后,香穗感觉头晕脑胀。 账本做得细致详细,卢掌柜带着香穗看账本的时候,顺便也教了马大柱一遍如何记账。 从外面天光大亮,到屋里燃起的油灯都烧了一半。 两边的账目都算清楚了,卢掌柜才放了香穗。看外面的天色,香穗估摸着差不多酉时已过。 一天的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春妮一直等着香穗,回去的时候,香穗,春妮跟绿竹坐在车上,马大柱坐在前面赶车。 小毛驴车没有车棚子,三个女娘靠在一起取暖。虽然没有风,可是寒气逼人,冷得香穗话都不想说。 他们的毛驴车刚进了家门,就有小厮,迎了上来,“姑娘,夫人在主院等着你呢。” 香穗在门口下了车,绿竹跟在她身后抱着账册跟银匣子。 “穗儿,你回去吧,我跟春妮就直接回自己的院落了。”马大柱跟春妮也在门口下了车,两个跟她作别。 香穗点头,“天儿冷,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四人在门口分别,香穗带着绿竹回了内院。绿竹抱着东西回了香穗住的院子,香穗直接拐去了主院。 主院堂屋,一家人连着程乾都在,整整齐齐地坐在堂屋里等着她。 见香穗回来,马氏站了起来,她过去拉着香穗的手,将她往炭火盆前拉,“这一去怎么就去了一日?我先前儿让铁蛋过去寻你,他说你在朱家算账呢?” 香穗伸出手在炭火盆前烤了烤,笑着对马氏说:“卢掌柜跟朱娘子,将去年的账本拿了出来,非拉着我当场看完。” 香穗烤了烤手,感觉身上暖和了,她转过身对着夏敞福了一礼,叫了声:“爹爹。” 夏敞抱着苗儿,说:“外面很冷,夫人让丫头们摆饭吧,让穗儿赶紧吃点儿热乎的。” 绿梅过来将香穗的大氅解了拿下去。随后,饭菜很快摆上桌。 饭后,香穗没有急着回去,她想问问马大柱跟春妮的事,思虑了一番,觉着屋里坐的都是自家人,便就问了出来。 香穗叫了声:“阿娘。” 马氏哄着怀里的岩儿,轻轻嗯了一声。 香穗往马氏跟前靠了靠,说:“阿娘,柱子哥跟春妮姐他们两个……” 柱子跟春妮怎么了?马氏停下拍岩儿的手,盯着香穗让她说下去。 香穗瞟了程乾一眼,便有些不好意思,她自己还没有成亲呢,就关心起别人的亲事了。 香穗说了半句话停下,急到了石头,他说:“阿姐,你说话不能留一半,这样会让人急死的。你有啥话赶紧说完。” 香穗尴尬地笑了笑,“阿娘,我今儿发现,柱子哥跟春妮姐他们两个之间好像有事儿。” 马大柱跟春妮时常出去做事,他们也极少一起过来马氏跟前。马氏自然不知道他们两个有事,她非常认真地盯着香穗。 香穗便将在甜水巷朱家,朱家阿婆无意间说的话对马氏说了。 马氏抱着岩儿轻轻地拍了拍,她喃喃道:“你柱子哥早该成家了,若是他跟春妮两个两情相悦,就让他回去赶紧去春妮家提亲去。” 她说着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算起来,你柱子哥有二十二三了,春妮多大?” 香穗说:“春妮姐大我两岁。” “那今年春妮也十七了,他们两个年岁都不小了,都是不能再耽误的年纪。只是春妮比大柱小了那么多岁,你柳大娘能同意吗?” 马氏跟香穗两个人在这里说,夏敞,程乾,石头三个人都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听着。 程乾听马氏说春妮比马大柱小,他马上在心中算了算他跟香穗所差的岁数。 香穗比他小四岁,应该不算差得太多吧。他不吭声,听得更加认真了。 香穗说:“他们年龄相差也还好,主要是看他们两个相互有没有那个意思。” 马氏觉着香穗说的对,点了点头,说:“明儿我叫大柱过来问问他。若是他们两个真看对了眼,就让他回去向柳家提亲去。” 香穗点头。 岩儿在马氏怀里睡着了,苗儿也趴在夏敞身上睡着了,虽然屋里燃着炭盆,香穗还是怕他们两个着了凉。 她站起来说:“爹爹,阿娘,岩儿跟苗儿都睡着了。”她看向程乾跟石头说:“咱们都回去吧。” 石头随着香穗的话音站了起来。程乾犹豫了一下也站了起来。 马氏招手将红桃跟绿梅叫了进来,让他们两个将岩儿跟苗儿抱去了西里间,服侍他们就寝。 马氏面带微笑,语气轻柔地问程乾:“阿乾,看你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有话要说?” 马氏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瞬间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程乾的身上。 只见程乾先是飞快地瞥了香穗一眼,然后迅速收回视线,他轻轻摇了摇头,说:“天色已晚,伯母早些歇息吧。” 之后,香穗和石头分别也跟夏敞和马氏道了安。 三人缓缓地走出院门,程乾悄悄来到了香穗的身侧,他低头看向香穗,轻声问道:“穗儿,明日你还有外出的打算吗?” 香穗不明白程乾为何要这么问,她疑惑地啊了一声。 见此情形,程乾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明天,你还会去酒坊或是酒铺子吗?” 这次,香穗终于回过神来,轻轻地摇了摇头,“今日已经去过了,账册也都带回来了。剩下的时间我想在家陪陪阿娘。” 说着香穗看了程乾一眼,又补了一句:“这次回去,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听完香穗的话,程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嗯,你好好在家陪陪伯母吧。” 这时,香穗突然抬起头,一双美目凝视着程乾,问:“你今儿个是不是去兵营了?” 程乾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香穗关心道:“胳膊没事吧?” 程乾轻声说:“没事,外面冷,你跟石头赶紧回去吧。” 第195章 试探 自昨日香穗跟马氏说了马大柱跟春妮的事,她便看着念儿也发起愁来。 这闺女不愿意回柳林村,她的婚姻大事可如何是好? 念儿跟春妮同岁的,今年也到了及笄的年岁,怎么着也该定下一门亲事了。 马氏抬眸看向坐在她旁边做针线的念儿。 她在夏家待了这么些年,慢慢地长成了娇柔文静的大姑娘。念儿整日跟着她学针线,做针线,性子很沉静,就是不能提柳林村,一提她就着急。 这孩子死活不愿意回去,她也不能赶她。 可她的亲事怎么办呢?若是她给她相看个人家,念儿的爹娘知道了会不会说她多事? 西次里间的罗汉榻上,香穗正在教岩儿跟苗儿背书。 马氏犹豫了许久才轻声开口:“念儿,你跟穗儿一年的,生月比穗儿还大两个月。你也到了该相看的年岁。” 念儿闻言吓了一跳,她猛然抬起头,慌乱地说:“婶子,我不嫁人,你就让我在你跟前帮着做做衣裳就行。” “傻孩子,女儿家怎么能不嫁人呢。”马氏说着转动脑子寻找了起来,她往常也不怎么出去交际,以往逢年过节的来他们家的那些夫人里,谁家有合适的? 马氏想了一会儿,没有个头绪,她便对念儿说:“二月里我便邀县尉家的娘子来家,让她帮你寻个合适的。县尉家的娘子跟咱们一样是乡下出身,她家相公是跟着岩儿他爹来的县城。 她相公该是认识一些年轻的捕快衙役,到时候让她给你寻个上进的后生。” 念儿见马氏是认真的,她又着急了:“婶子,你别忙活,我是真心不愿意嫁人的。这段时间我先陪着婶子做做针线,等过两年就找个庵堂做姑子去,给婶子祈福。” “念儿,你这说的什么傻话,好好的女娘,你做什么姑子。你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 马氏盯着念儿,一时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想。 庵堂里的姑子都是些走投无路的可怜女子,她…… 马氏叹息一声:“你可别胡思乱想,你不愿就不愿吧。你以后哪儿也不许去,就陪着婶子做做针线吧。” 念儿抿着嘴儿,点了点头。 她原本就是这样想的,能陪着马氏她就陪着马氏。等以后她年长些就去庵堂里做个姑子了却残生。 她是不会嫁人的,男子都没有好的。 她原先的爹,因着好赌差点儿将她娘卖了,好在有天醉酒,从外面回来的路上栽倒在水沟里淹死了。 她跟着她娘嫁到李老栓家里,原以为日子能好一些。 谁知到了他家,她从来没能吃饱饭过不说,还时时刻刻担心挨打。 而她娘嫁过去也是看着李老栓的眼色过活,不敢帮着她,就看着她挨打,吃不饱。 李老栓看到香穗去城里做童养媳,婆家的人还赶着骡车过来帮她家干活,就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想着法儿的送她去县城里给别人做了童养媳。 她也就在那家吃了一顿饱饭,就又他们带出去要卖掉。在那家食肆等待的日子是灰暗的,比在柳林村还惨。 吃不饱饭不说,一天三顿挨打。 老天爷可怜,让她碰到马婶子被救下来,她知道她不该粘上马婶子,可是在这里的这几年也是她过得最幸福的几年。 在柳林村他们并没有什么交集,可是马婶子还是让她留了下来,给她吃的,喝的,住的,还有身上的衣裳也不再是补丁摞补丁的粗布。 她在夏家过的好日子让她心中有愧,但是却如神仙一般。 她也知道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可她现在还年少,她想等她二十岁之后再走。 她也是想着要报恩的,可是她身无长处,只有后面跟着马婶子学的针线活能拿得出手。 在夏家的这段时间,她就只能努力做针线报恩。 念儿低着头认真地缝着一个鸳鸯戏水的枕头套,马氏微微叹息着也低下头来做针线。 差不多到了夏敞快回来的时候,念儿就抱着针线笸箩回了香穗的院子。 香穗没有走,她娘给门房里的人吩咐过,等马大柱回来的时候,让他来主院一趟,她还想等在这里听听自己猜得准不准确。 申时末,马大柱来了主院。他拱手作揖,叫了声:“姑。” 马氏招呼他坐下,红桃过来给他上了盏茶就退了出去。 香穗在西次间里,将手指放到嘴唇上,让岩儿跟苗儿不要说话。两个小家伙瞪着一双相同的大眼睛,眨巴着点了点头。 马氏坐在主位上,她打量着坐在下首的马大柱,她这个侄子长得高,就是在夏敞,程乾他们的相衬之下显得矮了点,不过大柱像他们马家这边的人长得标致。 马大舅家的事,她也听说了,虽然二柱混了些,可他毕竟也是她的侄子,她不能说他什么,只能尽量帮一帮大柱。 “大柱啊,你年岁也着实不算小了,你给姑说说,可有瞧得上眼的姑娘?”马氏脸上挂着一抹和蔼的笑,轻声问他。 马大柱如今也不是那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了,他与春妮之间的事儿,原本就没想着要对他姑隐瞒。 只不过春妮脸皮薄,羞怯得很,在还未正式去她家提亲之前,便想着不好将两人的事宣扬出去。 且眼下他正在临阳跟随卢掌柜学本事,短时间内抽不开身返乡。 也正因如此,他才一直未曾向他姑提及此事。 然而此刻,他姑已经主动开口询问了,那他自是不会再隐瞒下去。 只见他目光诚挚地望向马氏,神情显得有些严肃,他缓声道:“姑,实不相瞒,侄儿看上了住在隔壁的春妮。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待回到玉田之后,便立刻去她家提亲。” 听闻此言,马氏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向上翘起,瞬间绽放出一朵灿烂如花的笑容来。 她不由得在心中赞叹一声:穗儿看人就是准。 紧接着,马氏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你说说,你啥时候才能回去?” 马大柱略作沉吟后,答道:“估摸着还要再等大半年左右的光景吧。” 第196章 升千户 “柱子哥,你叫上春妮姐,过几日我们回去的时候,跟我们一起回去吧。等将你们两个的事定下来后,你们再回来。” 香穗从西次间里出来,身后跟着岩儿和苗儿。她边说边走去马大柱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马大柱没想到这屋里还有人,且是比他小的表妹,想着刚才的话都被她听去了,不由得红了耳朵尖儿。 不过他现在脸皮也变厚了,失态一瞬,就神情自若地对香穗说:“卢掌柜身上还有很多要学的本事,我原打算着从这里回去再说。” 香穗看了马大柱一眼,笑:“柱子哥,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这个也挺重要的,你先回去向柳家提亲。再者说,再说临阳离玉田也不是太远,就算以后你回了玉田,可以随时往来这边跟卢掌柜取经。” 马大柱二十三了,人家这个年岁的孩子都几岁了,她不能因着自己的营生耽误他。 马氏也极力赞成香穗的决定。三下五除二,就定下等过几日香穗回去的时候,马大柱一起回去。 送走了马大柱,马氏比较担心柳家能不能答应。 香穗见她娘这样,便让她娘放心,“我听春妮姐说,柳大娘一直想让她姐夫在城里给她找个人家,一直没有找到才拖到了现在。柱子哥以后就是就酒铺子里的大掌柜,这不正是柳大娘想要找的女婿。 卢掌柜这边,酒坊帮他赁了一座宅子,以后柱子哥回玉田,酒坊也帮他赁座宅子,以后他跟春妮成了亲,就能跟舅母分开住了。” 这样好,这样的话,大柱去提亲,大概就能成。 马大柱的事就那么说定了,香穗寻了一日又看了看账本,将给她娘的分红拿了过去。 之前,马氏还说不要,现在她也不说不要了,她手里有了银子,再给香穗准备嫁妆的时候,手里宽松许多。 香穗准备过了上元节就回去。程乾急急寻了个时间约见夏敞跟马氏。 三人正襟危坐在主院的堂屋里,夏敞看了一眼马氏,马氏望着他笑了笑。 不知道这孩子这么正式地将他们两个都叫出来是有什么事,于是,他笑着说:“阿乾如此正式,有什么事,你说吧。” 程乾站起来,向着夏敞跟马氏躬身行了一礼,低垂着眉目,道:“伯父,伯母,穗儿今岁就及笄了。本来要去岁都应该定下的亲事,拖到了如今。” 程乾一脸的歉疚,马氏以前觉着等香穗及笄了,就让他们圆房,如今她的想法也有些改变。 女子早早地成亲生子并不好,能到十七八才是最好的。 再说,香穗的嫁妆她还在慢慢地积攒着呢。今岁定下明岁成亲也不晚,反正他们两家都认定这门亲事,定不会有什么变故。 马氏就笑着看了夏敞一眼,然后望着程乾。 夏敞就问程乾:“那你有什么打算?” 程乾答:“我打算回去玉田之后,准备准备就来临阳提亲。”顿了顿程乾又说:“几时能过来,我还不确定。我想给穗儿多准备些聘礼,当初我爹娘给我留下有上千两的银子还有我娘的金银首饰,这些都被我外家常家给骗去了。这次回去我便去问他们要回来,然后再准备给穗儿下聘。” 程乾说完站在那里没有动。 夏敞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说:“我们给穗儿准备的有嫁妆,从田产铺子到使唤丫头都有。你也不用非得凑那么许多聘礼过来。” 夏敞说完,马氏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田产铺子,在哪里?不会是要将大夏庄的田地当做嫁妆送给穗儿吧? 不过说正事的时候,他还是家中的老爷,她先听他说。 程乾抿了抿嘴唇,道:“穗儿,值得。” 马氏闻言嘴角微勾,眼中笑意浓烈,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 她眉眼含笑地望了夏敞一眼。 夏敞也转头看向马氏,突然间哈哈大笑出声,他笑着对她说:“夫人,你说这孩子吧,就是谁养想谁,你看阿乾像我。” 马氏白了他一眼,转过头来,依然非常赞赏地笑望着程乾。 夏敞寻了个没趣,转头对着程乾义愤填膺道:“你家遭难,余下你一个人孤苦无依,外家不说帮扶你,还将你爹娘留下的金银物件骗了过去,真是一点儿亲情都不顾,没见过他们这么不要脸的。 即便那些东西不给我穗儿下聘,也该向他们要回来。” 说着,夏敞一拍大腿,瞪着眼睛说:“这次你回去,老子给你升任玉田守军的千户。该是你家的东西都给老子要回来。” 马氏也看不上程乾外家这样的行径。 如今了解了之后,突然又想不明白,既然他们不顾及亲情,怎么还托人给阿乾到处寻童养媳? 夏敞突然说要给程乾升千户,程乾怕他是忽地冒出的想法,便叫了声:“伯父”提醒他。 夏敞呵呵笑了起来,“咋的,以为老子徇私,因着你是我女婿才给你升的?” 程乾垂头不语。 “臭小子,真是一点儿都不了解老子,你虽还差了那么一点儿资历,可能力是有的。回去玉田你给我好好练兵。” 程乾拱手应是。 如此,他们三人算是说下了,程乾回去会回来提亲,具体的时日等他定下来之后会写信告知二老。 上元节之前,马氏都很忙碌,香穗他们确定好要走的日子,马氏也叫了春妮过去跟前问话。 马大柱已经向马氏禀明,马氏便就没有给春妮拐弯抹角。 马氏直接问了她,她便说,马大柱人好,对她和铁蛋儿多有照顾,当初她去甜水巷做工,有时忙起来回来的很晚,马大柱就过去在门口等着陪她一起回来。 后来,慢慢地她就芳心暗许了。 这是两情相悦的好姻缘啊,马氏很高兴,拿出一只金戒指,一个银镯子送给了她。 跟她说,上元节过后,香穗就回玉田,让她收拾好行李,跟着一起回去。 马大柱也跟着回去上她家提亲去,待他们两人的事定下之后再回来。 马氏想着,有些事情不说别人也不知道,因而,马氏就将香穗给她说的,等马大柱回去玉田之后会在县城给他赁个宅子的事也跟春妮说了。 说她跟马大柱成亲后,不用跟婆母住到一起,听得春妮一脸的娇羞。 第197章 上元节 上元节过后,香穗他们就要回玉田了,这次回去不知道几时再回来。 因而,上元节这日一大早,马氏就亲自去了灶房,吩咐灶房的灶娘们做两桌席面出来。 晌午的时候,袁婶子,春妮,念儿都来了主院。 一屋子的女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春妮跟马大柱的事情过了明路,可屋里的人谁都没有拿这事打趣她,她便自在了许多。 香穗他们带着两个孩子在西次间玩,马氏跟袁婶子坐在堂屋里闲聊。 袁婶子问:“小柳娘子他们今岁没有回临阳?” 马氏:“今岁他们也没有人回来,以后怕是都没有空闲回来了。 阿潮如今已经升为阳城守军的都司啦,身负重任,自然是脱不开身。小柳她呀,为了陪在阿潮身边,也就只能留在阳城了。 虽说他人没回来,但在年前倒是给我们送回来满满一大车的年礼!里面全都是阳城当地的一些土仪,真是有心了。” 袁婶子点头附和:“阳城离临阳也不过是几日的路程,他们那边有的东西,咱们这边也都有吧?那确实是有心了。” 两个人说了会儿子夏娘子,就说到了夏娘子的弟弟已经成了亲。 说起成亲,马氏不由得发愁念儿,她问袁婶子,“光说严家家里是开镖局的,严老翁跟咱们一起住这么些年,也没见着他们家里来人啊?还有严雄,严老翁有没有想过他的亲事?” 袁婶子听了忙摇头,“我就是严家灶房的灶娘,哪里能知道这么些。如今我能坐在这厅堂里跟你说话,不还是你抬举我。” 马氏嗔了她一眼,伸手去拍她的手,“咱们姐妹两个,你说的是什么话。” 袁婶子呵呵笑,庆幸自己打岔止住了话头子,不然她真不好意思扯慌骗她。 袁婶子跟马氏在堂屋里闲话家常,香穗跟春妮她们围坐在次里间的罗汉榻上说些趣事。 春妮手里拿着一块马蹄酥,小心地咬了一口,对香穗说:“香穗,我听说,今岁街上花灯很是漂亮,晚上要不要出去赏灯?” 香穗放下手中端起的茶盏,认真思考了起来。 念儿正在给苗儿剥桂圆肉,闻言她难得地开了口:“你们不是明天回玉田?今晚玩太晚,明儿再早起,身体疲累。” “没事的,左不过就放肆这一回。今岁朝廷换了新的皇帝老爷,临阳这边又是将军最早治下的县城,临阳百姓安稳且不说,换了皇帝老爷以后,兴许就国泰民安了。 大家高兴,各家各户都卯足了劲儿在自家铺子外面扎灯笼。机会难得,不看就错过了。” 春妮嘴巴巴巴地,念儿说不过她,就抿着嘴儿笑了笑,又往岩儿嘴里塞了块桂圆肉。 春妮就说她从马大柱那里听到的街上的情景,什么走马灯,兔子灯,荷花灯的。 听得岩儿两眼冒星光,他扒着春妮说:“春妮姐姐,我要去看灯。” 有人支持呢,春妮望着香穗嘿嘿一笑。 岩儿拉着春妮的手说:“我要走马灯。” 苗儿正在吃桂圆肉,听到岩儿要走马灯,她马上奶声奶气地对春妮说:“苗儿要兔子灯。” “招惹了两位小祖宗,看你给他们弄不来灯怎么办?”香穗说完也嘿嘿一笑。 春妮想出去看灯,她只想跟马大柱一起去看,可不想带着这两个小家伙。 她瞥了香穗一眼,开始敷衍岩儿跟苗儿两个,“姐姐出去给你们买走马灯还有兔子灯回来,你们乖乖在家待着。” 怪道说小人儿好糊弄,春妮三两句哄住了岩儿跟苗儿。 正午刚过,席面就摆了上来,酒席上马氏说:“咱们今儿早些吃饭,下晌咱们去街上,老爷他在春来茶肆定下了二楼的位子,咱们吃过饭过去赏灯听曲儿。” 听闻此言,春妮心中暗喜,抛给香穗一个眼色。 用过饭后,大家又在家里坐了一会儿,便坐上家中的马车去了街上。 女眷坐马车,男子们骑着马,或在前面引路,或在旁边跟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到了街上,果然看到许多各式各样的灯笼,天光大亮,灯笼还没有燃上已经让人眼花缭乱了。 岩儿跟苗儿小脑袋挤在马车的窗户口往外看,哇哇地,小嘴都合不拢了。 香穗看着他们只觉得怎么能那么可爱。 到了春来茶肆,香穗跟在马氏身后上了他们的二楼,不知道这春来茶肆的二楼是不是被夏爹爹包下了,他们上去的时候,二楼空无一人。 楼上摆了几桌茶果点心,其中望楼边还有一张四方桌,坐过去视野应该是最好的。 果然茶楼的掌柜将夏爹爹跟她娘都引去了那边就坐。 马氏邀袁婶子同坐,袁婶子拒了跟念儿她们坐去了旁边的桌上。 夏敞在,女孩儿们总不能称心如意的玩,个个都乖乖地坐在桌子跟前吃茶。 好在没过一会儿,三元就过来将夏敞跟严老翁叫走了,他说,余师爷请夏敞他们去万流酒肆吃酒。 夏敞跟严老翁刚走,春妮就拉着念儿跟香穗走去了望楼的栏杆处,她扶着栏杆让她们往下看。 “你们看看,我说的对不对,是不是各式各样的灯笼都有?”春妮说着指了指远处,“看,那边还有个鳌山灯呢,一层一层堆叠的灯山,等燃上的时候该是多么好看。” 春妮没有见过如此的光景,念儿整日待在家里也没有见过,一时间都看得目不转睛。 岩儿跟苗儿也扒着栏杆看,可是他们人太矮看不到,最后被程乾跟马大柱一人抱起一个。 石头跟铁蛋过来了,严雄便也跟着来到了望楼这边。 原本宽敞的望楼被他们挡得严严实实,家中人多,又爱热闹,跟过来伺候的红桃跟绿梅就显得安静了些。 马氏叫了袁婶子到跟前一起吃茶,红桃跟绿梅站在一旁等着照顾岩儿跟苗儿。 时间过得很快,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街上的灯笼就一个个燃了起来。 灯笼点燃之后果然比白天的时候更好看了。 石头在楼上看得不尽兴,他对马氏说:“阿娘,我想去街上逛逛。” 第198章 上元赏灯 人都出来了,马氏自然不会将他们拴在这茶肆里,便笑着对香穗他们说:“你们谁想下去看灯,都去看吧。最晚戌时正要回来。” 春妮站在马大柱旁边,她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裳,马大柱望着她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对马氏说:“姑,我跟春妮陪石头下去。” “阿娘,我也去。”香穗赶忙说。 马氏笑:“都去吧。记得别太晚。” 人呼啦一下子都走了,连岩儿跟苗儿都被马大柱跟程乾抱走了。 二楼只有马氏,袁婶子还有念儿坐在那里。 马氏看了看念儿,无奈一笑:“念儿,你怎不跟他们一起去赏灯?” 念儿笑了笑,“坐这里也是一样的,能看到。” 这孩子,性子倒是沉稳的很。人都走了,马氏就叫了唱曲的进来,他们一边赏着楼下的花灯跟行人,一边听曲儿。 马大柱抱着岩儿,走到楼下就对其他的人说:“岩儿想要个走马灯,我们过去那边帮他买一个。你们自去逛吧,不用等我们。” 说完,他抱着岩儿带着春妮就走了。 铁蛋想说,他姐跟着干什么去?可他现在是石头的小厮,只能跟在石头身后,便也没有开口说出来。 严雄意味深长地盯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又悄悄地看了看眼前的程乾跟香穗。 他纠结要不要将石头跟铁蛋带走。 白日里苗儿也说要兔子灯,现在大柱哥抱着岩儿去买走马灯去了,她的兔子灯呢? 苗儿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着他们三人离去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对程乾说:“兔子灯,苗儿要漂亮的兔子灯。” 程乾望着苗儿轻声问:“苗儿想要兔子灯啊?” 苗儿用力地点头,一脸期待地望着程乾。 程乾见状,微微一笑,摸了摸苗儿的小脑瓜,宠溺道:“那,乾哥哥就带着苗儿去买兔子灯,好不好?” 苗儿听了这话,高兴地一把搂住程乾的脖子,脆生生地应:“好,乾哥哥最好了。” 石头仰头看向苗儿,他也是个好哥哥,也能带她去买兔子灯。 “苗儿。”石头叫了苗儿一声。 苗儿搂着程乾的脖子,伸着头往下看,她说:“二哥哥,我要去买兔子灯了。” 香穗笑,拉着石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苗儿着急。 于是,程乾转身对严雄说:“你带着石头跟铁蛋去玩吧,我跟穗儿带着苗儿去买兔子灯。” 话刚说完,他也不等严雄回应,迫不及待地拉起一旁的香穗就走。 只留下茫然又不明所以的石头跟铁蛋,还有好像明白些什么的严雄三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们怔愣着看着程乾,香穗,苗儿三人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 严雄收回视线无奈对石头跟铁蛋说:“走吧,咱们也去玩儿去吧。” 说着,严雄带着石头跟铁蛋去了另一边。 街道两旁挂满了各种各样五彩斑斓的灯笼,果然如春妮所说各式各样,花灯点燃之后把整个街道装点得如天宫般美丽。 程乾一只手稳稳地抱着苗儿,另一只手则紧紧地牵着香穗。 “乾哥,苗儿,看。”香穗伸手指着前面的灯笼给程乾跟苗儿看,“那边有好多可爱的灯笼。” 程乾往前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看向香穗。 苗儿被程乾抱着,她这会儿个头高,看得远,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往前看,终于看到了香穗说的那个花灯摊子。 摊子跟前挂着的有兔子灯,荷花灯,锦鲤灯。不过苗儿一眼就看到了不在等,她哇了一声:“阿姐,看到兔子灯了。” 香穗眼睛里冒光,眼睛亮晶晶的,只看得到前面的花灯,两姐妹这一刻是如此的相像 程乾勾起嘴角,抱着苗儿,拉着香穗快走了几步。三人刚在花灯摊子前站定,苗儿就指着兔子灯笼说:“要兔子灯。” “唉,好。”小摊主人拿下兔子灯,笑着递到了苗儿手里。 香穗拿出荷包要付钱,程乾一把拉住了她,“等一下。” “怎么了?”香穗疑惑地仰头看向程乾。 “你喜欢什么样的?选一个。”程乾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子递给了小摊主人。 “乾哥哥,我要下来。”苗儿提着自己的灯笼迫不及待地想下来走两步。 程乾放苗儿下来后,便柔声催促香穗,“快选一个,你跟苗儿提着一起玩。” 她都多大了,还拿灯笼玩,香穗紧抿着嘴唇,瞟了程乾一眼,最后在苗儿的帮助选了盏锦鲤灯笼。 “阿姐的小鱼儿,快来抓小兔子。” 苗儿提着灯笼往前跑,香穗便慢慢地在后面追她。 程乾揣上小摊主人刚找回来的钱,就快步赶了上来。 小小的苗儿提着灯笼在前面跑,香穗提着锦鲤的灯笼在后面作势追她。 猛然之间,不知道从哪边的人群里钻出一个人,抱起苗儿就跑。 香穗一惊,扔下手上的灯笼就追了上去。 嗖地一声,程乾跑去了香穗的前面,他身强体壮,那抱走苗儿的人跑得再是快,还是被程乾一下给追上了。 香穗边跑边叫着抓拐子。也有一些好心人跟着追了上去。 那拐子抱着苗儿,眼看就被围了起来,他走投无路,两手抱着苗儿猛然往一旁扔了出去。 程乾奋力上前接住苗儿,那拐子趁势摆开阻挡的人跑了出去。香穗追上来,程乾将苗儿递到她的怀里,留下一句“看好苗儿。”就又追了出去。 苗儿差点儿被拐子拐走,香穗吓得手脚发软,紧紧地抱着苗儿再不敢松手。 苗儿还不知道她差点儿被人拐走,拐子扔她的时候,她还觉得有趣,还咯咯咯地笑呢。 这会儿她可能是感觉到了香穗低沉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阿姐不高兴了?” 香穗望着苗儿笑了笑,“没有,阿姐抱着苗儿很高兴。” “阿姐的小鱼儿不见了,苗儿给阿姐玩小兔子灯。”说着苗儿拿着小兔子灯往香穗跟前送。 路上行人来来往往,隔壁铺子的掌柜的,好心地喊他们:“小娘子,过来铺子里等着吧。上元节人多,又是晚上,孩子可不能松手,年年都有拐子拐孩子。” 第199章 突发状况 香穗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但那颗心仍像受惊的小鹿般怦怦乱跳,慌乱的情绪尚未完全消散。 她抱着苗儿往铺子门口站了站。铺子掌柜的让她进去坐,她也客气地拒绝了。 香穗紧紧地抱着苗儿再不敢松手,太可怕了,好在苗儿没有被吓到。 “香穗,苗儿。”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香穗寻着声音望过去,就看到马大柱抱着岩儿,春妮跟在旁边,满脸担忧地往她跟前跑。 春妮快步跑到香穗跟前,什么话都没说,伸手扒拉着苗儿仔细打量一番,见苗儿无恙,才好似松了口气。 “苗儿没事,真是老天保佑。”春妮双手合十,对着外面拜了拜。 这时,马大柱也抱着岩儿走到了香穗他们跟前。 他将担忧的目光投向香穗跟苗儿,原本一脸防备的香穗,在看到他们过来之后就放松了下来。 而苗儿正提着自己的兔子灯,满脸笑容地给岩儿看。 马大柱多看了苗儿两眼,见她笑盈盈的,丝毫看不到受到惊吓后的恐慌模样。 看到这一幕,马大柱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终于稍稍落了下来。苗儿没有被吓到,也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马大柱怀里的岩儿在看到苗儿之后,也举着自己的灯笼给苗儿看,“妹妹,快看我的灯笼。” 两个小家伙,比着手中的灯笼,不时发出欢快清脆的笑声。 马大柱放心之余,又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转头对香穗说道:“穗儿,万幸苗儿没事,咱们这就回去吧?” 香穗闻言,抱紧怀中的苗儿,同样朝拐子逃跑的方向张望了一番后,面露担忧之色,“乾哥等一下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这时,一旁的春妮赶忙走上前来,从香穗的怀抱里轻柔地接过苗儿,说:“我们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程郎君他抓了那个拐子后定然是要送去官府的。咱们回去等他吧。” 听到春妮这么一说,马大柱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随即便抱着岩儿转身面向身后的掌柜,客气道:“劳烦掌柜的,若是待会儿有人来寻我们,麻烦您告知他一声,我们已经回去了。” 那掌柜满面笑容,爽快地应承下来。 马大柱跟春妮紧紧抱着岩儿跟苗儿,香穗跟在他们身后,匆匆往春来茶肆的方向而去。 他们到春来茶肆门口的时候,就碰到了在下面等着的红桃,“郎君,姑娘们,你们可算回来了。” 她边说边拉着他们赶紧进了茶肆,“夫人在楼上吃茶,听到下面说街上有拐子,可担心坏了。” “红桃,石头是不是还没有回来?”香穗问。 红桃停下脚步,一脸疑惑:“郎君们都没有回来呢,他没有跟你们一起?” 香穗轻声说:“出去后就分开了,石头跟铁蛋还有严雄一起。你出门往南走,去找找他们。” “是,姑娘。”红桃应了一声就要走。 马大柱叫住了她,“等一下。” 红桃停下来,马大柱将岩儿放了下来,说:“她一个姑娘出去也不安全,我出去找他们回来。” 马大柱出去寻人,香穗他们几个就上了二楼。 “哎呦,你们可回来了,下面吵吵嚷嚷地说什么有拐子,可吓死娘了。” 马氏担忧地不行,见着香穗他们回来,赶紧招手让他们过去。 岩儿跟苗儿快步跑去她跟前显摆自己的灯笼。 “阿娘,有很多好看的灯笼,阿姐的小鱼儿丢了。苗儿飞起来了,乾哥哥也飞起来了,乾哥哥飞过来接住了苗儿。” 苗儿靠在马氏跟前,高兴地说着她在外面的见闻,听得马氏一脸的迷茫。 马氏笑着抬头看向香穗:“什么飞起来?阿乾他们几个怎么都没有回来?” 香穗面带愧疚,咬着嘴唇对她娘说:“乾哥跟我带着苗儿去买了兔子灯,买了灯之后她就提着灯在路上跑,突然就跑出来个拐子抱起她就跑……” 听香穗说经过,马氏的脸绷得越来越紧,慢慢地她紧紧地将苗儿抱在了怀里。 说到那拐子往一旁扔苗儿,马氏的心整个都揪了起来。 好在被阿乾安安稳稳的接住了,她口中不由得念了声:“阿弥陀佛。” 马氏庆幸苗儿没有被拐走,没有伤着,也没有被吓到。 苗儿小,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因而才没有被吓到。妹妹突然被拐子抱走,香穗被吓到了吧。 马氏紧紧地望着香穗,问:“穗儿,你没有被吓到吧?” 香穗摇头又点头,“刚开始被吓到了,后面,苗儿安然无恙,我就不怕了。” 马氏招手让香穗到跟前来,她拉着她的手安抚了好一阵。 袁婶子在一旁听着,听到程乾自己一个人去追拐子,她就有些担忧。 她着急地跑去望楼栏杆处扶着栏杆往下面看。下面人流如织,并看不出什么。 马氏安抚了香穗一会儿,就吩咐旁边的红桃,“红桃,你下去让车夫将马车赶到茶肆门口。” 随后,她又对众人说:“真是没想到这临阳城里还有拐子?天儿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春妮跟念儿望着马氏点了点头。 袁婶子看了一眼香穗,见她安静地站在马氏身旁,她还是没有忍住,问了一句:“穗儿,阿乾自己一人去追那拐子去了?严雄呢?” 香穗抬头望向袁婶子,“我们下楼之后就分开了,雄哥带着石头和铁蛋去了别处。” 袁婶子轻轻嗯了一声,在心中暗骂:这孩子还不如小时候懂事,小时候他可是对郎君寸步不离的。 红桃上来禀报,“夫人,马车在下面等着了。” “好,咱们回去吧。”马氏说着抱起来了苗儿,香穗随即也将岩儿抱了起来。 他们刚走到楼下,马大柱就将石头跟铁蛋带了回来,见马氏带着众人下来,他马上去马氏跟前认错。 “姑,都怪我没有看顾好他们。” 马氏摆了摆手,“不怪你。有啥事回家再说。” 她往他们身后看了看,问:“阿雄呢?咱们现在就回去。你们也去将自己的马牵出来吧。” 马大柱先回了马氏的话,“严郎君过去寻阿乾去了,我护送你们回去。” 说完,才让茶肆的伙计,去后面将他们的马牵出来,而后又对伙计吩咐了一番,“程郎君跟严郎君回来,麻烦告知他们,我们先回去了。” 第200章 回玉田 一个拐子对程乾来说,抓住他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徒手接苗儿的时候,虽然给了拐子逃跑的机会,可也没让他跑出去多远,在背后飞起一脚就将他给制服了。 他押着拐子去了县衙,出来时,在县衙门口碰到了过去寻他的严雄。 严雄见程乾出来,关切地上前询问:“你没事吧?” 程乾简洁地回了他一声:“无事。”就径自往前走。随后,他们去春来茶肆牵了马,紧接着就直接回了夏家。 苗儿发生这样的事,程乾总要去给夏敞和马氏一个交代。他让严雄将他的马直接牵去马房,他便去了主院。 天上挂着皎洁的月亮,照得大地一片亮堂。主院里还亮着灯,程乾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绿梅就赶紧过去堂屋禀报了。 马氏让绿梅请了程乾进屋,堂屋里只有马氏跟香穗在。程乾看了香穗一眼,见香穗无事便躬身向马氏告罪。 他最后说,已经将拐子送去的县衙,并押进了大牢。 “你跟柱子一个两个的,做什么要向我告罪。这也不怪你们的事,恨只恨那拐子,万幸苗儿还小,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 马氏说着就关心道:“你拿那拐子的时候,有没有动着胳膊?胳膊还好吗?” 程乾躬身答:“无碍。” “无碍便好。万幸今儿没有发生什么实质的事情,就是让大家都惊着了”马氏说着,便对香穗跟程乾说:“这会儿天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回玉田也不急于一时,不行就后天再出发。” 行李都收拾好了,计划好的时间香穗也不愿意乱改,便给她娘道了安之后,跟着程乾一起出去了。 走到门口,香穗轻轻拉住程乾的袖子,“乾哥,胳膊真的没有再受伤吧?” “不过是平常的拐子,他没有什么身手。我也没有受伤,你不用担心。”程乾伸手抓住香穗的手轻轻地捏了捏。 他拉过香穗,将她带到墙边儿不透风的地方,然后整个人就好似一座山一般,站在她跟前,用自己宽阔的身躯给她围出一片温暖。 他轻轻捏了捏香穗软软的手儿,嗓音低沉而温柔,“在街上的时候,是不是吓坏了?” 低沉的声音,好似有磁性般萦绕在耳边,莫名地让人安心。 香穗着实被吓到了,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大街上突然冒出一个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起苗儿转身便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香穗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来不及思考,本能驱使着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前去夺回苗儿。 直到此刻回想起来,香穗依然心有余悸。 香穗心有戚戚,程乾见了,他轻轻揉捏着她的小手,忽而一个用力,顺势便将她拥入了怀中。 当冰凉的衣裳碰触到脸颊的那一刹那,香穗不禁浑身一颤,出于本能,她下意识地就想推开程乾,可后背有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令她动弹不得。 她乖乖地将脸紧贴着他坚实的胸膛没有再动,可心儿如同一只慌乱地兔子,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脸也微微发着烫,滚烫的脸颊将程乾原本冰冷的衣裳烫得热乎乎的。 “穗儿不要害怕,只要有我在,定然不会让你受伤害的。”程乾轻幽幽说了这么一句。 香穗听了心中满溢安全之感,嘴里轻轻嗯了一声。 程乾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又轻轻说了一声:“天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让她回去休息,怎么还不放开她?香穗轻轻往后挣了一下,程乾就松开了抱着她的手。 “回去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 香穗又乖巧地嗯了一声。 程乾牵住香穗的手,想将她送回去。 香穗想到程乾已不住在后院,便仰头轻声对他说:“乾哥,你回去吧。” 按理说,绿竹该在主院门口等着她,不知道这会儿她去了哪里?猛然间想起绿竹,香穗猛地一下将自己的手从程乾手里抽了出来。 程乾一怔,轻声问:“怎么了?” 想到绿竹可能躲在某处,她心中便有些羞涩,脸上也微微泛起一层红晕。 香穗往一旁打量了好几眼,虽然月光透亮,可是有些地方也看不真切。 香穗急急地小声说:“乾哥,你快回去吧。”她说着就往外推了程乾一把。 程乾无奈,只能站着原地目送香穗匆匆跑去了后面。 香穗在石头院门口的那个月亮门的地方碰到了绿竹。 “姑娘,你回来了。” 香穗嗯了一声,闷着头就走去了前面。 绿竹像往常一样伺候她洗漱就寝,并没有别的怪异的地方。香穗想着她可能一直就在这门口等着她呢。便安心地睡下了。 翌日,一大早起来,要回玉田的人都早早地起来了。 绿竹叫来个粗使婆子将行李送去马车上,也赶紧将香穗喊了起来。 香穗去主院用饭,才知道夏敞吃酒的时候,知道了苗儿差点儿被拐之事,他连夜回了县衙,将知县折腾起来审了那个拐子。 虽然他就是个平常的拐子,还是被罚去河堤做劳役去了。 香穗用过饭没有多久,马大柱跟春妮就过来跟夏敞和马氏辞别。 香穗跟程乾也向马氏跟夏敞辞别,马氏不放心地拉着程乾唠叨了两句,“阿乾,回了玉田,穗儿要多承你照顾了。” 程乾躬身对着马氏行了一礼,“伯母放心。” 最后,马氏偷偷将马大柱叫去一旁,往他手里塞了个三十两的银票。 马大柱见了忙往外推,“姑,我不能要。我在酒铺子里,虽然是学本事,穗儿也有给发月钱。” “大柱,你收着。下聘之时还要给柳家财礼,姑也帮不了你多少,这些银子是姑的心意,你收着吧。” 酒铺子里虽然每月也给马大柱月钱,可是那个月钱是极少的,勉强能让他生活。 说到下聘用的财礼,他如今还真不够,于是,他便收下了银票,扑通趴在地上给马氏磕了个头。 马氏根本就来不及阻止他。 一切都安排妥当,香穗他们一行人,就出了内院,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夏敞让石头代他跟马氏送他们出去,石头骑着马儿一直将他们送出城。 出城之后,程乾原本带着的一队人马,在城外跟他们汇合。 众人再次跟石头作别,才踏上回玉田的路。 石头目送他们离开,只看着队伍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人才转身回了城。 第201章 到家 香穗他们一行回到玉田已经是两日之后,因着是跟程乾一起回来的,很顺利的就入了城。 马大柱跟春妮没有跟着众人进城,他们两个直接在城外就回了自家。 今儿回来本来就晚了,严雄带着人马回了大营,程乾将香穗送回永福巷转身也去了大营。 香穗去临阳走了十多日,这十多日,酒坊只有九成在,也不知道如今是个啥样? 翌日清晨,香穗早早地起了床,洗漱完毕后,简单地用了早饭,就唤来绿竹两人一同去了酒坊。 两人是徒步过来的,走到酒坊门口的时候,身上直冒热气。 抬眼看酒坊的大门,大门紧闭着,看起来有些许冷清。绿竹走上前去,轻轻叩响了门环。 过了片刻,就听见院里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了九成那张带着防备的脸。 九成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香穗和绿竹,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的笑,他连忙向香穗行了个礼,口中说道:“姑娘回来了,此行还顺利吧?” 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一旁的绿竹,眼神仿佛被浆糊黏住一般,怎么也挪不开。 香穗自然察觉到了九成的异样,但她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似的,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了声:“顺利”,便背着双手迈步走进了院子。 院里干净整洁,香穗看了一眼很是满意,路过九成屋子的时候,她随意地朝里面瞟了一眼,只见门口内侧放着一只簸箕,簸箕中装着高粱。 簸箕旁边有个小笸箩,里面装着一些挑出来的不太饱满的高粱。 香穗不禁感到有些诧异,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刚想开口询问。 九成像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赶忙一路小跑着来到香穗面前,笑着说:“姑娘,我自己在酒坊除了吃就是睡,闲着也是闲着,就把高粱搬出来挑拣挑拣。反正这活儿啥时候做都行。” 说完,他挠了挠头。 香穗赞赏地看了九成一眼,点了点头。 天气还没有转暖,香穗就带着绿竹跟九成慢慢地准备酿酒。 柳孝廉谨慎,还没有完全放开城门,故而,岁节过后柳大娘跟柳大伯还没有来过酒坊。 酒坊里他们三人也能慢慢地酿酒,香穗就是担心马大柱这次能不能顺利提亲。 …… 马庄 马大舅家 “你这大半年的时间去哪里做工去了?岁节也没有回来?” 昨儿马大柱回来的晚,到家也没有见到家人,去了自己原来住的房间凑合了一晚。 他房间里原本还有床破被子,这次回来除了一张空床什么都没有,凑合着挨到五更他就起来了。 马舅母早上一起来,就看到了在院里晃悠的马大柱,拉着他问东问西。 马大柱问:“我爹在家吗?” “他怎么不在家,不在家还能去哪里?”马舅母说完向马大柱伸出了手,“这次出去挣了多少铜板,你拿给你娘,娘给你存着娶媳妇。” 马大柱没有接她的话,只说:“爹在家的话,就让爹去请个媒婆过来吧。” 请媒婆? 马舅母一愣,她眼睛猛然发亮,笑着问:“要去谁家提亲?” “嗯,去柳林村柳根生家中,向他家二闺女提亲。”马大柱说得非常清楚,就怕他娘整错了。 大儿子也终于有着落了,马舅母高兴地对着堂屋大喊:“他爹,他爹,快起来了。” 她这一声喊,将家中的人都喊了起来。 不只马大舅起来了,马二柱跟他媳妇也起来了。 二柱媳妇见马大柱回来了,客客气气地向他见礼,被马舅母骂了一声,“就你礼数多,还不赶紧去灶房做饭去,一个媳妇比婆母起的都晚,也不知道你真懂礼数还是假懂礼数?” 二柱媳妇面有讪色,低着头去了灶房。 二柱也过来问马大柱,“哥,这段时间你去哪里做工去了?” “去了外县。” 二柱还要问,马舅母就将他拉开了,她笑着对马大柱说:“大柱,你再给你爹说说去谁家提亲,是不是柳林村柳根生家?” 柳根生? 马大舅觉着在名字很是耳熟,他看了马大柱一眼,马大柱望着他爹又说了一遍,“柳林村柳根生家,我姑家隔壁,是他家的二闺女。” “啥?”马舅母听他这样说,声音突然就尖了起来,“香穗他们家西边那家?” 马大柱想了想,确定柳家是在香穗家西边便点了点头。 “你脑子发混了?怎么想着要去她家提亲?你知不知道她娘什么样?娘虽然也就见过那么一两次,也知道她是个泼辣的。” 俗话说,娶媳妇先看娘。柳家的婆娘那样,她闺女必然也是个泼辣的。如此想着,马舅母的激情瞬间消散许多。 马大舅不理马舅母,他去洗了手脸,进屋后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爹这就去给你请村里的张媒婆。爹问你一句,这次去提亲有多大成算?” 马大柱望着他爹,道:“成算应该挺大的。” 他想跟他爹多说一些,可是马舅母跟马二柱都瞪着两眼望着他,他便没有多说。 马大舅听完,点了点头,对马舅母说:“你去将岁节亲戚送的果子拿出来一包。” “柳根生家啥样?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就这么去提亲,万一别人不应,那不是白搭了几包果子?” 马舅母坐着不动,气得马大舅自己站起来去了里间。 马大舅进去,出了手中便提着一包果子,他不理自家婆娘,背着手出去了。 马舅母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她在堂屋里说了马大柱一通,而后进了灶房又将二柱媳妇说了一通。 原本马大柱回来多高兴的事儿,被她整得好似家中死了人一样。 马大柱瞥了马二柱一眼,见他好似没事人似的,不由得默默叹了口气。 他跟春妮成亲之后定然不跟她娘住到一起,不让春妮受他娘这莫名其妙的气。 第202章 说媒(柱妮) 马大舅做事利索,当天就请了媒婆前去柳家说项。张媒婆来的早,春妮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跟她爹娘说。 昨儿,春妮回到柳林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娘忙着给她做了一碗面条,又忙着给她铺床叠被,差不多可能亥时才躺到床上。 因而早上便起晚了。 回来之前也没有捎个信儿,就这么突然回来了,她娘满心的好奇。 春妮刚吃过早饭,她娘将她叫到堂屋里,刚要问问她为啥回来了。 外面就有人喊门,柳大娘走出去一看,来人是媒婆的装扮,就热情地将人请到了堂屋里。 柳家狗子还没有相看好人家,柳大娘对待媒婆那是异常的殷勤,将家中不舍得吃的茶叶都拿出来泡茶了。 张媒婆吃了一口茶,就开始夸起柳大娘来,“柳家娘子,你这家里整治的真是干净,是个会过日子的。” “哎呦,张妈妈您客气了。”柳大娘被夸心情大好。 张媒婆夸起人来有一套,“有你这么个娘,闺女定然也是个持家有道的。” 怎么突然之间说到闺女了?难道是冲着春妮来的? 柳大娘笑着说:“过奖了。” 突然,张媒婆话锋一转,问:“家中二闺女还没有定下人家吧?” “唉。”柳大娘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这边识得一个郎君长得一表人才,勤劳能干,家中父母双全,是个不错的人家……” 张媒婆话还没有说完,柳大娘就问:“他是做什么营生的?” 马家说他家大郎以后是要做掌柜的,虽不知道真假,她还是脱口而出,“在城里的铺子里做掌柜的,是个有出息的郎君,闺女嫁过去定然是享福的命。” 是个掌柜啊。这不正是她想要给春妮找的人家。 因而,柳大娘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问:“是哪家的郎君,年岁几何?” 张媒婆报了马大柱的家门,说了他的生辰年月。 “马庄的马大柱?”柳大娘头脑挺好使,听媒婆这么一说,她就立即对上了号。 那不就是香穗她舅家的大表哥? 她记得香穗这个大表哥可是有些年岁了,她伸出手指头算马大柱的生辰,一算之下吓了一跳。 比她家春妮大了六七岁呢。 柳大娘因着马氏的关系,对马庄那边的事也有关注,故而,当初马家发生的那些污糟事她也听说过。 她只听说,马家几口男丁是跟着作头做活的,从来没有听说过马大柱在哪个铺子里做掌柜。 媒婆的嘴真是不能信,上嘴皮子碰下嘴皮子就给他镶了金。 见着媒婆满口谎话,柳大娘没有开始热络了,但是还是客气有礼。 媒婆来的时候,春妮去了里间坐着,她 支楞着耳朵听,见她娘好像不怎么热络了,就偷偷地掀了门帘子往外看。 她看到张媒婆正端着茶喝,就弄出了些声响叫她娘。她招手让她娘过去,她娘瞪了她一眼后装作没有看到。 无奈,春妮走出来叫了声:“娘,你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媒婆还在这里呢,这不懂事的妮子就这么大喇喇地跑了出来,柳大娘气得咬牙,还是跟张媒婆客气了一句,“让你见笑了,你先喝茶,我去看看。” 春妮将她娘叫到里间,说:“娘,这亲事你应下吧。我回来就是为这事。” “你说啥?你知道她给你提的是哪家吗?香穗的外祖家,那个大了你好几岁的马大柱。”柳大娘压着声音,一连串话语脱口而出。 春妮低着头,轻声说:“我知道。” 柳大娘听她这样说,整个人就爆了,“你知道啥,你知道。你知道他娘是个不醒事的?你知道他兄弟娶了个别人不要的小老婆?你看看他们是个什么人家,一屋子乱七八糟。谁家能让好好的闺女嫁去他家? 香穗是香穗,你马婶子是你马婶子,你不能因着咱们两家关系好,就有那些不该有的慈善心思。 娘觉着他家就是个泥坑,不能进。” 春妮被她娘说的无奈,强辩道:“娘,他是他,他家是他家。” 柳大娘依着过来人的身份说:“他跟他家分不开,你还小,不懂。” “马婶子给我说,以后他回玉田,到香穗的酒坊做掌柜的,香穗会给他赁一处宅子,到时候我们不跟他家人住一起。” 春妮说着脸微微泛红,柳大娘气得狠狠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死妮子,不害臊,你看看你说的什么话,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 柳大娘下了狠手,痛得春妮龇牙咧嘴。 柳大娘气过之后,还是抓住了她想听的,“你刚说啥?马大柱以后是香穗酒坊的掌柜?” 春妮眼中含着泪花点了点头,她娘下手真狠,这会儿胳膊上定然青紫了一块。 柳大娘瞥了春妮一眼,若有所思。 春妮忙说:“娘,你先应下他家请来的媒婆,我等一会儿详细给你说。” 春妮爹这会儿不在家,她先稳住媒婆让她明儿再跑一趟,今儿先好好问问春妮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柳大娘又瞪了春妮一眼走了出去,客客气气的说:“张妈妈,当家的不在家,我等他回来商量一下,明儿给妈妈个准话。” 牵线搭桥就是这样,也不是一趟能成的,张媒婆不着急,柳家娘子这样说,她便也客客气气地应下。 没有过多停留,就告辞了。 柳大娘送走张媒婆,就着急忙慌将春妮叫了出来。 春妮给她娘说,马大柱在临阳跟着临阳那边酒坊的掌柜的学本事,等玉田这边酒坊开了,就回来这边做掌柜的。 还将她回来之前,马氏给她说的话详详细细地说给她娘听,最后拿出一个银手镯和金戒指给她娘看。 柳大娘拿着金戒指放到嘴巴里咬了一口,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子。 “你马婶子现在出手这么大方?纯金的。”春妮娘拿着金戒指跟银手镯看了看还回春妮手里。 “既然你们在你马婶子他们跟前都过了明路,娘也不好再反对,娘不过是盼着以后你能过得好。” 春妮娘很是看不惯马大柱他娘那样的人,可是春妮说以后他们能搬出去住,只要马大柱他娘不跟着过去,这门亲事她心里也是同意的。 第203章 事成 这日,柳根生刚从地里干活回来,水都没有来得及喝一口,春妮娘就迫不及待地将马大柱跟春妮的事说给他听。 柳根生垂头思索了一会儿,说:“马庄香穗她大舅跟马大柱是个好的。香穗让马大柱做酒坊的掌柜,看样是要拉他一把。” 春妮娘也跟春妮爹是一样的想法,当初香穗家难的时候,过来帮衬的也就是她大舅跟那个马大柱。 春妮娘一直想让春妮嫁个在县城铺子里做工的伙计,如今马大柱眼看就成了掌柜的,怎么看都是个极好的人选。 可她就是看不惯马大柱他娘。春妮爹觉着若是单看马大柱这亲事不差。 于是,春妮娘跟春妮爹商量了许久,最后,两人便都点头同意了这门亲事。 张媒婆再次来柳林村,回去就给马家带了个好消息。 马大舅跟马大柱听闻柳家应下了亲事,脸上是肉眼可见的高兴。 马舅母不想跟柳林村的人沾亲带故,她嫌晦气。当初马兰新寡,她让她改嫁她不改,如今可好,连她带两个孩子都失踪了。 马兰家隔壁的那个柳家娘子,咋咋呼呼的,半点看不出贤惠来。 她养出的闺女能有什么好。 他们高兴归高兴,反正她到时候不给他掏钱。 马大舅跟马大柱出去挣的那点儿钱都在马舅母手里握着呢,前两年还完了债,这两年手里也存下了几两银子。 马大柱这边急着要商议跟柳家的求亲之事,马舅母收拾个包袱偷偷地回娘家去了。 马大舅翻箱倒柜没有找到家里存下的银子,气得马大舅嚷嚷着要休妻。 好在马大柱有当初他姑给他的三十两银票,好歹安抚了他爹,他带着银票就去了县城。 他要去县城的钱庄里将银票换成银两使用。 他一大早进城,在外面排了许久的长队,眼看到了午时才进了城。 他没有先去钱庄,而是在干果铺子里买了两包蜜饯来了永福巷。 永福巷程家的大门紧闭,马大柱看了一眼,门上并没有上锁,他抬手敲了敲门。 很快就听到里面有人过来开门。 在家中浆洗衣裳的绿竹,听到敲门声便擦了擦手走过来开门,看到门口的马大柱。 她有些惊讶,“马郎君,你怎么进城来了?城门口好过吗?郎君快请进。” 绿竹伸手接过马大柱手里提着的包裹,让开门让马大柱进院。 马大柱抬腿迈进院门,笑着回绿竹道:“城门口还好,过城门花了许多时间。我过来看看你们姑娘。” 绿竹引着马大柱进堂屋,说:“姑娘去酒坊里,马郎君在屋里坐会儿,我去酒坊喊她回来。” 绿竹说着人也没有闲着,她将马大柱拿过来的果子放到桌上,便提了水壶给马大柱倒了盏茶。 马大柱在城门口等了很长的时间,着实有些渴了,他便没有客气端起茶盏就喝了起来。 茶水是温热的,他两口喝了一茶盏,绿竹忙帮他续上。 马大柱又端起来喝了一口,说:“你不用去喊她。你给我说酒坊的地址,我直接过去寻她。” 说着,马大柱又笑了笑,“我还没有去过酒坊呢,刚好趁着这个机会过去看看。” 绿竹说了声好,就比手画脚地跟马大柱说怎么过去酒坊。 马大柱喝了两盏茶,肩上挂着个褡裢就出了永福巷。 他沿着绿竹给他说的路线,很顺利地就走到了一处很大的宅院前。 到了那跟前,他没有忙着敲门,而是在外面仔仔细细打量了宅院一番,这宅院大,看着得有两三亩地。 这个酒坊可是比临阳甜水巷的朱家大多了。以后这边酿的酒定然也比临阳那边多。 马大柱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他抬头往上看,看到院里一处冒起好几股灰白的烟。 这是在蒸粮食?还是在蒸酒? 咚咚咚…… 马大柱走过去抬起门环拍了三下又三下。 门里面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脚步声近了,他又听到个男声问:“哪位?” “马大柱。” 马大柱自报了家门之后,门吱呀一声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九成见过马大柱一次,对他还是有印象的,开了门之后,便客气地笑着请他进了门。 香穗跟袁婶子正在棚下的大灶台前烧火蒸高粱,看到马大柱进来,她忙走了过去。 “柱子哥,你怎么过来了?你没在家忙着提亲的事儿?” 香穗想着这会儿马大柱应该请了媒婆去春妮家提亲,而不是跑到县城来,如今县城虽然能进出,但是进城的人要盘查,还挺耗费时间的。 “今儿进城有些事。”马大柱说着,笑着过去跟袁婶子打了声招呼。 袁婶子在烧火,她笑着回了句:“我这还忙着,就不陪你聊了。” 袁婶子跟九成留下烧火,香穗带着马大柱去了院里其中一间厅堂。 厅堂不大,有桌有椅有茶水。 香穗给马大柱倒了茶水,很好奇的说:“柱子哥,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她可记得,他并不知道酒坊的位置。 马大柱笑:“我先去了永福巷,绿竹给我说的地址。” 香穗了然地点了点头,这会儿她还是比较关心,马大柱跟春妮的亲事如何了。 她问:“你请媒婆去春妮姐家提亲了吗?” 马大柱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盈盈,“已经请了媒婆过去说项,定下二月二那日过去提亲。我过来县城将姑给我的银票换成银子,采买提亲的聘礼。” 香穗笑着恭喜了马大柱。随后,她带着马大柱在酒坊里逛了一圈。 逛完之后,香穗笑着对马大柱说:“柱子哥,你可要好好跟卢掌柜学,这边的酒坊比临阳那边大,以后你可要将咱们的清酒卖到各个州府去。” 马大柱却是无比的认真地回:“定然不负妹妹所望。” 香穗一怔,随后,望着马大柱笑了,她就知道没有看错他。 马大柱过来是有正事的,在酒坊坐了一会儿他就告辞离开了。 第204章 常家 转眼间便迎来了二月二,这一日,马大柱与春妮的亲事尘埃落定。 因着两人定亲之后都还要回临阳,因而一切从简,提亲当日就定下当年九月二十六成亲。 提亲当日,马家不仅备齐了常规的礼品,更是额外拿出了整整十六两银子作为财礼。十六两银子比其他人家足足多出了一半,着实让柳家很有面子,因而柳家也没有计较提亲当日便请期的事情。 待马大柱和春妮将所有事情妥善安排好后,他们便匆匆赶回了临阳。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至二月中旬,这时,城内传来了好消息,一直严守的城门终于放开了。 原因就是,新皇登基大肆封赏有功之臣。都城下来圣旨,册封夏敞为武安侯,并任命他担任响州一方的团练使之职。 面对都城下来的皇恩,夏敞叩头谢恩接了圣旨。夏敞接了这道圣旨,那就表明他归顺朝廷,一时间天下和乐。 城门便也没有再严加管控。 这之后,朝廷紧接着又颁布了几条新令,首要的就是轻徭薄税,让百姓休养生息。 夏敞手中的清风军,朝廷并没有跟他要走,因而,在各县驻扎的兵士并没有动。 不过,他们也不用再做战前的紧急操练,就按着上面的要求正常操练就行。 也正因如此,程乾便闲了下来。 永福巷程家的堂屋里,香穗跟程乾一人坐在桌子的一旁,香穗将泡好的菊花茶往程乾跟前推了推。 “你先喝口茶。常家那边现如今什么样,咱们也不知道?若是他们将婶母的头面首饰都当了,怎么都不承认可如何是好?” 香穗蹙着眉头,听到程乾说明儿要去常家一趟她便担心,担心常家早早地已经将程母的头面首饰都当了,他过去要不回来东西,徒惹自己生气。 常家当初那样,如今他们抵赖也是有可能的。 “当初他们拿了什么东西回去,我都在纸上记了下来,若是他们不按着记录将东西还回来,我定然不让他们安生。” 程乾说着从怀里掏出两张他小时候写下来的记录递给香穗,香穗伸手接过来,慢慢打开一看。 笔锋稚嫩,里面还有一些白字,可是写得很是清楚。 金银头面,玉簪,玉镯,还有好几副金手镯。上面还记录着一套金镶玉的长命锁。 除了这些,他们还从程家抬走了一张罗汉床跟一张雕花架子床。最后面记录的是常家从程家拿走的银两。 香穗越看眉头蹙的越紧,当初这常家在程家落难的时候,是将程家洗劫一空了呀,比土匪还不如。 香穗看着程乾稚嫩的笔迹,不知道当时他是依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些东西的,她捏着纸张,轻声说:“让绿竹准备笔墨纸砚,誊抄一份出来吧。到时候这份留在家里,拿着誊抄的那份过去。” 程乾倒是不怕常家耍赖,可是既然香穗说了,他便就顺着她的意,让绿竹准备了笔墨,将那两张记录誊抄了一份。 翌日,香穗让绿竹早早地去酒坊将九成叫了回来,她想着多个人就多一份底气。 石铁听程乾的吩咐办事,这次程乾要去常家并没有通知他过来,因此,香穗想让九成跟过去听吩咐。 严雄一大早地就来了程家,听说程乾要去常家,自然牵出自己的马儿跟着一起过去了。 常家在溪水镇常家村,当初也是村里的富户,家中上百亩的良田,家中日子本就殷实。 后面从程家拿走那么多银子,他们便在溪水镇上开了间粮食铺子,如今日子过得如何,程乾不得而知。 他们快马加鞭赶到常家村的时候,一个老掉牙的门房给他们开了门,“郎君们找谁?” “这位是程家的郎君,你说找谁?”严雄往前一步,指着程乾说。 “程家郎君,程家哪个郎君?”门房嘀嘀咕咕了几句,便说:“我去通传一声,郎君们稍候。” 门房关上门,去通传去了,九成便将三人的马都牵到了旁边的树上拴了起来。 常家的院子很大,看起来有两亩左右,家中有门房,看来是村里的大户人家。 等了一会儿,那老门房就颤巍巍地回来了,“郎君们久等了,很是不巧,家中大爷不在,郎君们请回吧。” “你知道我家郎君是谁吗?就将我家郎君拒之门外?” 人都被拒到门外了,九成觉着这个恶人该他来做,于是,上去对着门房就是一阵骂,“赶快让你家老爷、大爷出来迎接县里的守军千户大人。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大人的?” 千户大人? 老门房泛黄的双眼突然间有神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站到一旁,敞开门就不管了。 九成走过去,将门完全推开,躬身请程乾入内。 程乾跟严雄径自走了进去,九成便慌忙也跟了上去。 “看来常家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不如一张诉状将他们告上衙门。光是侵占孤儿家财,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严雄完全没有想着要隐藏自己的声量,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边走边说。 一行三人,径自进了常家的外院,有小厮看到忙去屋里禀报。 不一会儿,就从屋里出了一个穿着藏青褙子的中年男子,他出来之后在程乾跟严雄身上反复打量,最后将视线停在了程乾的身上。 程乾长得像多少有些像他娘,因而常家大爷看了两眼便认出了他。 他笑着看向程乾,“乾儿,眨眼间便长成大人了,快屋里坐。”,他端得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热情地招呼程乾进屋。 程乾清冷地瞥了他一眼,径直走去了前面,严雄亦步亦趋地跟着。 常大爷请他们就坐后,便对一个小厮吩咐:“快去后院请老太太过来,她的外孙儿来看她了。” 吩咐完小厮,他就亲自给程乾和严雄倒了茶水。 之后,坐下和蔼的说:“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乾儿你终于想起我们了。” 惺惺作态。 可不就想起你们了吗?等一下让你大出血,看你还装不装? 严雄如此想着,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第205章 要账 常大爷的客套程乾一概不予理会,因为他知道这些不过是他故意为之。先是惺惺作态然后就在背后捅一刀。 程乾端起茶盏喝茶,常大爷又问:“乾儿,如今你作何营生?” 闻言,程乾瞟了他一眼没有言语。 这个小崽子,从进了家门之后就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常大爷心里气得不行,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忍着一股气,小心地试探:“你这么些年没有来过,不知道舅父家中这些年靠着祖宗留下的几十亩地过活,日子艰难。” 还什么都没有说呢,就哭起穷来了。 程乾放下茶杯,冷笑一声,“常大爷莫要在我跟前哭穷,你日子过得如何,我并不关心。” 常大爷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被他噎得再说不出话来。 “乾儿来了。这么些年你也不来看看外祖母,可想死我了。” 常老太太被徐妈妈扶着进了厅堂,她闭着眼睛干嚎,上去就拉坐在靠外面一些的严雄的手。 严雄将自己的手挣脱开,很是客气的说道:“老太太,您哭错人了,这位才是程乾。” 他伸手一指程乾,坐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热闹。 常老太太睁开眼睛看了程乾一眼,不知是不是在程乾脸上看到了常家姑奶奶的影子,她眼眶当真红了起来。 “孩子,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吧?”说着她硬是挤出来两滴眼泪来。 常家老太太毕竟是他娘的生母,他不好太不敬,因而,他站了起来,拱手作揖,“劳常老太太挂心了。” 嗯,还算是乖巧,常大爷心里的不安少了些。 常大爷扶着常老太太坐去了主位,她就开口关心地问了两句:“乾儿,如今你可好?有没有跟当年的那个丫头圆房?” 程乾对常老太太客气,因为她是他娘的娘,他们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也不应该管。 程乾没有回她,开口便说:“常老太太,今儿我过来,是因着有些要事。” “何事?”常老太太慈爱地问。 程乾清冷地开口:道:“我今日前来,只是想要拿回当年母亲留下之物。” 闻言,常大爷脸色一变,仍强笑道:“乾儿这是何意?当年我们也是为了你好,替你保管那些物件。可这么些年,你外祖母身体欠佳,常年需要人参滋补着。 家中清贫,只得拿出当年那些财物给你外祖母延医买药,如今已是所剩无几了,算是你母亲为母尽孝了。” 程乾眼神一凛,冷笑出声:“我看外祖母面色红晕身体康健的很。” 常老太太闻言,假意咳了两声。 一家子惯会作戏,程乾不予理睬,从怀中掏出两张纸扔在桌上,“常大爷看看,这上面清楚记着当年你们拿走的每一件物品。若今日你们归还,咱们还能留些情面;若不然,休怪我不顾及我母亲的情分。” 常大爷语塞,程乾又说:“按着常理来说,嫁出去的闺女也该尽些孝心,可我母亲早逝。若是常大爷非要我母亲尽孝的话,那也不能全让我母亲出药钱,你们将账单拿出来,一式三份平分吧。” 没想到小兔崽子长大了这么难缠,常大爷伸着手指头,“你,你……”一时语塞。 这时,常家二爷从后堂走出,呵斥道:“程乾,你莫要得寸进尺,当初我们不是给你买了个童养媳回去。” 程乾站起身,正色道:“童养媳?你们从我家拿走了多少东西,即便我没有这两张记录,你们也该心里有数。想拿童养媳搪塞我?!” 程乾拿起桌上的茶盏,啪地一声狠狠地扔到了地上,“今日我只要回属于我的东西,否则我只能上报官府。” 常家众人见此,面面相觑。 常家老太太一看无法收场,捂着胸口喊疼。 常家大爷跟二爷,扶着老太太就要往外走,严雄抱着胳膊挡在了三人身前。 他伸手一指站在外面的徐妈妈,“麻烦这位妈妈将老太太扶回去。” 徐妈妈看了一眼常老太太,站在外头没有动。 常老太太老了,她不想管他们的这些事,反正程家的那些银子,金银首饰最后也没有落到她手里。 她看徐妈妈站在那里没有动,不由得大声哼哼了一声,徐妈妈看过来的时候,她狠狠瞪了她一眼。 徐妈妈便低着头,走进来扶她出去了。 常老太太走了,严雄拉着常大爷跟常二爷的胳膊将他们送到了椅子跟前坐下。 严雄洪武有力,一双手似铁钳一般,抓得那两人胳膊隐隐作痛。 “两位大爷,说清楚了再走。”严雄匪里匪气地说了一声,就坐回自己位子上去了。 常大爷跟常二爷互看一眼,他们深知此事若是闹大,对自家绝无好处,态度便软了下来。 常家大爷看了看二爷,叹了口气道:“乾儿,既然你如此执着,我们归还便是。但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东西也不知去了哪里?我跟你二舅先在家将那些物件都找出来,改日给你送到家里。” 常家的秉性,程乾最是了解,他这个送到家里还不知道要延到何时,便冷冷地开口说:“记录我都给两位爷带来了,你们现在就拿着记录对照着找出来。我无事,东西齐了我自己拿走,不劳烦你们跑一趟。” 程乾软硬不吃,冷着一张脸,今儿就是要将自家的东西带走。 常家两位爷,面色难看,常大爷还是拉着常二爷站了起来,说:“行,那你在这边稍等着。” 两人去了外面,往内院走的时候,常家二爷忍不住抱怨:“大哥,为何就这样轻易答应他?” 大爷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不说闹到官府,对咱们的名声不好。你看看那小崽子还有跟他一起来的那个男子,他们一身的杀气,也不知道前些年他混的哪里? 如今他定然是个不好惹的,就这样吧,当初那些头面,二弟妹那里也拿去了一些,你快回去找出来。” 常二爷一脸的不愿,常大爷说:“当初咱们用程家的那些银子开了粮食铺子,好歹还赚了些银两。这些他不提,咱们也不说了,快些去吧。” 常二爷愣了一下,一甩袖子闷着头进了内院的垂花门。 第206章 都是好物件 程乾跟严雄在外书房坐着等,严雄站起来打量外书房的装扮。 一个村里的富户,外书房装扮的很是讲究,几案,春瓶,墙上挂的书画,看起来还不错。 他抱着胳膊说:“程乾,这常家看起来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人虚伪了些。” 他们在外书房等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常大爷终于将之前从他家拿走的他娘的头面首饰,还有一箱子银锭子放到了他跟前。 程乾看着那些摆放在眼前的物品,微微皱眉。 他们拿走的那些东西,程乾都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他拿眼睛送了一遍就发现少了个他小时候的长命锁。 于是,他淡淡地说:“少了个金镶玉的长命锁。” 常大爷无奈一笑,“是少了那么几样东西,罗汉榻跟那个雕花架子床,给你表姐做了嫁妆,如今也不好去姑爷家要回来,还有一个长命锁,她家孩子百岁的时候,也是作为贺礼送了过去。” 他心里也清楚,怕是不能将所有的东西要回来,因而也不打算过多纠缠。 没想到,常大爷那边脸上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小心翼翼地说:“缺少的东西,我们都拿银两补上了,你点一点。” 程乾叫来九成,让他拿着那两纸记录将常家拿出来的东西点一点。 九成领命,盘点的极其认真,他不只点查,他还仔细地将首饰物件一个个都拿起来认真地检查一番。 常家大爷看九成检查的如此认真,他很庆幸没有在这上面糊弄。 九成检查的仔细,一直到太阳都西斜了,他才过来禀报:“禀郎君,记录上少了一张罗汉榻,一张雕花架子床,还有一个金镶玉的长命锁,银两这边多出两千两。” 听九成报到这里,程乾没有言语,手指在桌子上轻轻点了点。 如此,常大爷以为他们该要走了,谁知道,九成接着又报:“金蝉簪的蝉肚子处有磕碰,镂空金镯有一处不平……” 查看的如此仔细? 常大爷偷偷瞟了程乾一眼,很怕他要他们赔钱。 常二爷眼睛狠狠地盯着九成,看那样恨不能上去咬他一口。 九成这小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严雄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赶紧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九成一口气说了好几样物件上的磕碰,程乾背着手站了起来,说:“罢了,数量对的上就行。” 程乾走了出去,九成将东西都归置好,跟严雄两个抬了出去,两人小心翼翼地往来三次才抬完。 程乾跟严雄翻身上马,九成赶着马车也紧紧跟上。 常二爷对着门口狠狠吐了口口水,才转身回了院里。 程乾一行回到家中,天色已经晚了。 香穗还没有用晚饭,一直坐在堂屋里等着,看着程乾他们迟迟没有回来,心中多少有些担心。 等待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声响。 香穗忙走了出去,程乾跟严雄的马停在一旁,他们正往院里抬箱子。 严雄跟九成抬着一个大箱子往院里走,九成被压地弓着身子,步履很慢。 程乾也抱着个不大的箱子进来了。 香穗一看,东西都要回来了,脸上不由得冒出一抹笑容来。 “此行顺利吗?”她跟在程乾身旁问。 “还好,东西都要回来了。”程乾说着就进了堂屋,将东西放在了西里间里。 九成出去又抱了个箱子进来,随后便出去了。 严雄进来,对着程乾跟香穗说:“天儿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香穗留他吃饭,他没有应。 严雄走后,绿竹悄悄对九成说:“你等一下吃过饭再回酒坊。” 九成轻轻嗯了一声。绿竹便端着饭菜往堂屋里送。 绿竹将堂屋里的饭菜摆上桌之后,就拉着九成一起去灶房里用饭。 两人用饭的时候,绿竹也不由得关心了九成几句。九成匆匆用过饭,帮着绿竹提上来一缸水,才向香穗告辞离开。 堂屋里,程乾跟香穗用过晚饭之后,便将从常家要回来的东西打开看。 香穗看了一眼,程母的头面首饰都是好物件。她拿起一只金簪,对着烛光细细端详,“这工艺真是精细,可惜那磕碰之处有些煞风景。” 程乾笑道:“无妨,找个工匠修复便是。” 香穗又翻看其他物件,最后将那个差点儿将九成的腰压弯的箱子打开一看,满满的一箱银锭子。 这么多银锭子,怪不得两个人抬着还显得重。 香穗拿起一个看了看,每一个都是五十两的,她不由得咋舌,“看来这常家还是有钱,不用你说就补了这么些银两过来。” 程乾眼神微冷,“毕竟心虚,他们占了咱们不少便宜,这点补偿不过是应当的。我猜这些定然是九牛一毛,他们用当初咱家的近千两银子做营生,定然是赚钱了的。” 香穗点头,把东西一一整理好放进箱笼。 她突然想到什么,对程乾说:“乾哥,往常我跟绿竹都要去酒坊里做活,这么多银子放在家里怕是不安全,要不明儿你去钱庄换成银票吧?” 程乾望着香穗摇了摇头,他轻声说:“如今我娘的东西都要了回来,我明日便让严老翁他们帮寻个好日子,之后便给伯父伯母去信,定下提亲的日期。” 这些要提亲用吗? 香穗悄悄红了脸颊,望着箱笼里白花花的银锭喃喃地说:“这,这也太多了吧。” 程乾清浅一笑,伸手握住香穗的软绵绵的手,“这些金银首饰都是之前阿娘的,不知道有没有过时,不若你找个时间,去金银铺子里让他们打成时兴的样式?” 香穗还没有行笄礼,平常都只梳个双丫髻,她往常用不到钗环,因而也不知道样式的好赖。 但是这些都是程乾的娘留下来的,她便不想动这些东西,留下来好歹给他留个念想。 于是,她说:“这些东西不用动,就这样就好。” 昏黄的灯光下,小女娘长长的睫毛轻颤,她仰着头,笑盈盈地望着他,看起来甜美多汁。 程乾喉结滚动,抬手轻抚了抚她的脸颊,怕吓到她,最终没有低下头。 第207章 脚店 程乾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香穗娇嫩的脸颊,细滑柔软的肌肤好似暖玉。 随着程乾指尖的移动,香穗白皙如雪的脸庞渐渐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像是涂了一层红红的胭脂一样,看起来清丽而娇媚。 程乾眼神温柔而多情,香穗内心是掩不住的慌乱与羞怯,她眼睫轻垂,掩住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小女娘脸儿红红,眼睫轻垂,如此的娇羞可爱。 看着她惹人怜爱的模样,不由得令程乾心中一动,他手上轻轻一用力便将香穗柔软的身躯轻柔地搂进了怀里。 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合着,香穗能清晰感受到程乾身上的温热气息,还有那坚实的胸膛。 香穗脸儿更加滚烫起来,她轻靠在程乾的胸膛,心中虽然羞涩,却是感觉到心安。 靠在他怀中,她总有一种无比安心的感觉。 程乾紧紧搂着香穗,低下头来,轻声说:“准备下聘的东西恐怕也是需要些时日的,不知道你心里打算何时回到临阳?” 香穗此时正静静地趴在程乾的怀里,听到他的问话后,犹豫了片刻才声音闷闷的回他:“柳大娘跟柳大伯前几日才刚过来酒坊,去岁他们也没在酒坊做多长时间就回去了,之后城门就关了起来。 严格说起来,他们还不太熟悉酿酒的活,若是没有人教他们,他们怕是还干不好。可以的话,我想等春妮姐从临阳回来这边再回去。” 香穗说完,从程乾怀里抬起头来,而后轻轻地动了动,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两人这样抱着说正事,香穗感觉很别扭。香穗轻轻地动,好似一只不听话的小狸猫。 程乾嘴角微翘,松开香穗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靠着她坐,伸手捏住她的手指把玩,然后,柔声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嗯~” 香穗想了想说:“柱子哥走之前说,他们将成亲日期定在了九月。反正这边的清酒也不急着售卖,我就跟柱子哥说,等他们成亲过后再准备这边酒铺子开业的事。” “九月太晚了,我怕伯父伯母着急。”程乾声音低沉,带着蛊惑的意味。 香穗猛然抬起头来,她仰头望着程乾,不由得撅起小嘴儿说:“我爹娘才不会着急。” 程乾抬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轻笑出声:“我着急。” 香穗猛然从他手里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她往旁边坐了坐,低声说:“你着什么急啊,咱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 程乾盯着香穗,盈盈地笑,轻轻叹息一声说:“后半年,大柱哥他们回来后,你比较忙。咱们还是将事情提前办了。明儿我选好了日期告诉你,你看着日期安排一下酒坊那边的事。” 程乾声音低沉而温柔,香穗不知不觉就跟着点了头。 翌日,程乾从兵营里回来,手里拿着一张记着几个吉日的纸张,他展开给香穗看,“这是我找人帮着寻的好日子,这个三月份的有些仓促,我怕聘礼到时候准备不齐。你看这个四月初八的日子怎么样?” 香穗拿起纸张一看,除了三月就是四月,后面便没有了。 她不由得看了程乾一眼,后面应该也有好日子的,他急得也没有让别人给他写下来。 香穗指着四月十六的日子说:“这个也是好日子,要不选这日吧。” 程乾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香穗忙补了一句:“这样的话,酒坊那边刚好能将最近蒸出来的高粱酒酿出来。酿完这一批,就让酒坊休息。” 虽然晚了几日,程乾心中也是满意的,他轻声应好。 随后的日子里,香穗每日在酒坊忙碌,尽量多教柳大娘跟柳大伯一些东西。这次回去她还是计划将九成留下。 她请袁婶子给她赶车,只带着绿竹回去。 时间很快到了四月初,香穗请袁婶子帮着她赶车回临阳,袁婶子很痛快地应下了。 这次或许在临阳要多待一段时间,香穗反复向袁婶子确认,严老翁那边没有什么问题吧。 袁婶子说:“他们整日在兵营里待着,没啥问题。” 虽然袁婶子信誓旦旦,香穗在走之前还是请了柳大娘过来程家这边,帮着程严两边做做饭,洗洗衣裳。 一切都安排妥当,香穗终于踏上回临阳的路。 这次回去跟以往都不一样,这次回去再回来,她跟程乾就正式定下来了。 她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满脑子都是程乾提亲的场景,她想着程乾带着一箱箱的聘礼,请求她爹娘让她嫁给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香穗抿着嘴儿痴痴地笑。 临近傍晚,袁婶子将马车赶到了一个脚店门口。虽然脚店住的都是大通铺,可是他们回临阳,头一日的搭黑前,只有这么个歇脚的地方。 若是他们计划着落脚在驿站里,那么路上的时间就会比往常多上一日。 因而,他们每次回临阳都会在这个脚店落脚,他们会多给店家一些铜板包下一间房子。 他们往来的次数多了,脚店的店家对他们已经熟识,总是会给他们一间干净整洁的房间。 绿竹扶着香穗下了马车,袁婶子过去后院拴马。 香穗跟绿竹进入脚店大门的时候,在柜台后面坐着的店家,忙站了起来。 香穗在一旁的桌子跟前坐下,绿竹挎着包袱去了柜台前,店家笑着说:“还给姑娘原来的那个房间?” “好,劳烦店家。” 绿竹不一会儿就在店家那里做好了记录,她走去香穗跟前,说:“姑娘还是原来的房间。”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 绿竹站在香穗身后,眼睛觑到店里零星坐着的几桌男子,正大喇喇盯着她家姑娘瞧。绿竹眉头轻蹙,不着痕迹地往香穗跟前站了站,替她挡住一些粗俗打量的目光。 香穗对此毫无察觉,她坐在那里望着门外,见袁婶子背着自己的包袱走进来,才站了起来。 他们也没有要店家带路,自己熟门熟路地就到了一个非常干净整洁的房间。 进了房间,绿竹放下包袱,还是简单地又打扫了一番,才让香穗坐下。 “姑娘,晚上要吃些什么?我去前面让店家送来。” 香穗看向袁婶子,袁婶子说:“跟往常一样吧,来碗肉丝面就行了。” 第208章 遇麻烦 香穗他们奔波了一日,明儿还要早起,吃点饭早些休息为好。他们这家脚店的肉丝面味道独特。 且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有面又有汤,简单又顶饱,再是合适不过。 因而,香穗吩咐绿竹:“就让他们送三碗肉丝面过来吧。” 绿竹领命出去,这会儿天已经有些灰暗,她再来到脚店大堂的时候,就听到大堂里乌泱乌泱的,都是人说话的声音。 绿竹往厅堂里看了一眼,各个桌前都坐着几个粗鄙的脚夫,如今不过是四月的天,竟然有人已经脱了衣裳光着膀子吃饭。 绿竹不敢多看,对着柜台里的掌柜说:“掌柜的,要三碗肉丝面送去枣树旁的房间。” 掌柜的应了声好,绿竹忙掏钱出来给他。 就这么一会儿,旁边的污言秽语突然就进入了耳朵。 “你个生瓜蛋子,你不知道女人有多香,多软,你才能在这里大言不惭……” 说着,就听到几个人叽叽叽的猥琐笑声。 绿竹眉头深深蹙起,她想着回去定然给姑娘说说,以后不要再在脚店落脚了。 以前脚店里往来的人少,他们倒是没有觉着有什么不方便。 如今天下大定,脚店往来的人都是些三教九流,她家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在脚店落脚的好。 绿竹不愿在大堂里多待,掏了二十一枚铜板放到柜台上,低着头就匆匆往后院走。 啊~ 绿竹感觉自己撞到了人,于此同时啪嗒一声一碗羊肉汤连碗带汤掉到了地上,碗碎了,羊肉汤撒了一地。 绿竹盯着地上一摊汤汤水水,愣住了。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对面就嚷了起来:“眼睛长到哪里去了?走路不看路的。好好的一碗羊肉汤给你整撒了。” 绿竹忙抬起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赔你一碗。” 那人手里拿着好几块饼子,看着面前模样清秀的绿竹,不由得眼睛都直了。 他盯着绿竹嘿嘿一笑:“陪一晚也可以。” 绿竹放下心来,拿出荷包对掌柜的说:“麻烦掌柜的给这位爷再上一碗羊肉汤。” 那人长得高 那人身材高大,长得一副混不吝的样子,粗布的短衫敞开着,绿竹盯着自己的荷包也不敢抬眼看他。 “一碗羊肉汤而已,你说要陪爷一晚,哪里还能再要你的汤。”那人说着就伸手去拉绿竹的手,绿竹吓得猛然往后一退。 那人拉了个空,厅堂里坐着的一众男子竟然有人唏嘘出声。 掌柜的见这人犯浑,忙走了过来,打圆场:“这位爷,小店免费给您上两碗汤,您看,您先回桌旁坐着吧。” “滚,这里没你的事。”那人将掌柜的往旁边一推,还要去拉绿竹,猛然之间就被一个身穿粗布短打,头发凌乱同样身材高大的男子给挡住了。 绿竹看了救她的男子一眼,赫然看到他左边脸上一条长长的疤痕,看起来比对面的男子还凶狠。 虽然这人看着也很凶狠,可他毕竟出手帮了她,因而她就悄悄地往他身后躲了躲。 “兄弟,我劝你最好别插手。”那人恶狠狠的望着疤痕男子放狠话。 这时,内院通往大厅的小门处,出现了袁婶子跟香穗的身影。原来,脚店里的伙计看到绿竹遇到麻烦,就偷偷跑去后院给香穗和袁婶子报了信。 袁婶子听完一气之下就提着一根棍子就走,香穗不放心也跟着过来了。 香穗跟袁婶子一过来,瞬间就吸引了大厅里一众男子的目光。 绿竹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了跟在袁婶子身后的香穗。 这屋里都是些粗俗的人,怎么能大喇喇地盯着他们姑娘看,绿竹管不住别人,她焦急地开口催促香穗,“姑娘,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香穗没有回去,她反而昂首阔步地走到绿竹跟前,问:“绿竹,这是怎么了?” 绿竹说了来龙去脉,香穗微仰着头,望着那男子,“撞撒了你一碗羊肉汤,再赔给你一碗羊肉汤,这有什么不对吗?你为何不愿意?” 那人盯着香穗咧着嘴笑,笑得极不正经,“她刚才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说,陪我睡一晚,说了又不陪这不是拿我开涮吗?” 遇上无赖了这是,香穗冷冷地望着那人,并没有其他人想象中的羞怯。 “我说的是赔你一碗羊肉汤。” 绿竹气得浑身发抖,她从疤痕男子的身后站了出来,说完,就悄悄拉了拉香穗,想让她站后面来。 香穗没有动,袁婶子提着一根木棍走到了那人跟前,“你这是无理取闹,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袁婶子脚步沉稳,两眼有神,有些身手的一看袁婶子就知道她不简单。 自然那疤痕男子也看出来了,袁婶子一出来,他就坐下接着吃他的面去了。 他毫无顾忌,呼噜噜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 看热闹的,一大部分被他吸引了目光,那找事的男子眼睛也瞟了过去,趁着这个机会,掌柜的又过来打圆场:“这位爷,您坐回位置上吧,小店送您二斤羊肉。” 那人盯着绿竹,狠声道:“你撞洒了我的羊肉汤,赔我钱吧。给二两银子这事就算了。” 袁婶子闻言,握着木棍的手发白。真是厚脸皮的无赖,给了他这个钱,她得气得睡不着。 于是,她对香穗说:“穗儿,你带着绿竹回去,这里我来处置。” 原本呼噜噜吸溜面条的声音,在听到这声“穗儿”的时候猛然间停了下来。 他慢慢地站起来,转身盯着固执地不愿走的小女娘。 小女娘身上穿着一身绸子的杏黄窄袖短褙子,头上梳着丫髻,绑着红头绳。 她穿着富贵,身边还带着丫鬟婆子,真的不容他多想。现如今他仔细打量她,肉嘟嘟粉嫩嫩的脸上还带着儿时的影子。 高大冷漠的男子,眼圈突然泛红,他努力睁大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 他大步跨到那无赖跟前,沉声呵斥:“识相点儿的,就赶紧滚回去。” 他说完一掌拍在了旁边的桌子上,桌子咔嚓一声断成了两半。 第209章 大哥 静,寂静。 屋里寂静的可怕,仿佛时间就凝固在了这一刻。 那无赖男子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怔怔地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僵硬而尴尬。 尽管他内心早已惶恐不安,但碍于面子,还是强装镇定地站在那里。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刻,旁边一个身影突然闪了过来,并一把紧紧拉住了那无赖男子的胳膊,口中急切地说:“二牛,快过来吃饭吧。这事就算了哈,算了。” 他同行的人一拉他,他便顺着对方的力道,灰溜溜地转身离去了。 屋里其他的人,也都埋头开始吃饭,若是刚才那二牛再坚持一下,兴许就得有人进官府了。 他们出来讨生活,也不是出来惹事的。只这二牛是个混不吝,偶尔惹事,别人也都息事宁人,没想到这次碰到了硬茬子。 大堂里吃饭的人,都好像没有发生刚才的事一样,皆沉默着吃饭。 袁婶子还没有出手呢,麻烦就这样解决了。 香穗也没有想到能在这脚店里遇到好心人,她对于这位挺身而出的壮士心怀感激。 于是,她满怀敬意地抬眸望向那个陌生男子,目光交汇的瞬间,她微微一笑。 随后,她便转身对掌柜的说:“掌柜的,这桌子,二斤羊肉,还有这位壮士的账都由我们来付,麻烦你算一下。” 掌柜的这脚店也挣不了什么大钱,既然有人主动要承担这个费用,他自然满心欢喜地算了起来。 全部加起来也就二钱银子,香穗让绿竹付了钱。 她转身又对恩人行了一礼,“多谢壮士仗义出手。” 袁婶子跟绿竹也跟着香穗对这人行了一礼,起身的时候,只见那人直愣愣地盯着香穗瞧。 别是刚打发一个登徒子又来一个登徒子。 绿竹吓得悄悄拉了拉香穗的衣袖,“姑娘,你先回屋去吧。” 袁婶子瞥了那人一眼,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她轻轻吭了一声。 那人并没有看她,而是眼含笑意地叫了声:“穗儿。” 姑娘家的闺名是你一个陌生的男子能叫的? 但是这人刚才确实帮了他们,袁婶子冷着脸猛地将香穗往旁边一拉,她站到这人跟前,无比严厉地说:“郎君请自重。” 香穗对这个恩人的好感也极速下降,她垂下眼睫,微微颔首,转身就走。 那人快步追了上去,“穗儿,你仔细看看我。” 香穗原本走在前面,她不看人,只听声音,总感觉这声音有些耳熟。 香穗停下脚步。 袁婶子挡在她身后,轻声说:“你先回去,我来处理。” 香穗往院里走了走,对袁婶子说:“你让他过来吧。” 袁婶子虽有疑虑,但还是侧身让开了路。那男子缓缓走到香穗面前,眼里满是激动与欣喜。 香穗抬头细细打量着他,头发凌乱,虽然头发用木簪挽了个发髻,还是有许多散碎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 左脸上从耳朵边过来一条长长的疤痕几乎到了嘴角。 皮肤黝黑粗糙,看着像是三十岁的样子。 香穗感觉不认识这人,后面,她仔细看了又看,终于在他脸上看出来一些她爹的影子。 香穗忽然间瞪大了眼睛,她嘴唇颤抖,双眼一瞬间盈满了眼泪。 那男子咧着嘴笑了,他眼眶发红,笑着说:“穗儿,你不记得大哥了?” 记得,一直都记得的。 泪水再也控制不住,香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小小的身躯猛然间冲过去,紧紧抱住她失散多年的大哥李满仓。 香穗紧紧地抱住她大哥,哭得身体颤抖,一抽一抽的,不一会儿泪水已经浸湿了李满仓的衣衫。 李满仓眼里的泪水也无声滑落,他走的时候还那么小的妹妹,竟然长这么大了。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香穗的后背,轻声道:“穗儿,别哭了。大哥回来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他一说自己回来了,香穗哭得更加伤心。 穗儿的大哥?马姐姐念叨了多年的大儿子? 一旁的袁婶子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她完全没有想到能在这里碰到活在马姐姐话语里的人。 绿竹也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原来夫人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啊?怪不得石头郎君被称为二郎君。 香穗沉浸在与亲人重逢的喜悦中,哭得昏天黑地,无法自拔。 而绿竹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香穗嚎啕大哭,像个可怜的孩子,完全不顾及的大哭,引得掌柜的出来看了好几眼。 绿竹看大堂那边已经有人往院里来了,她便走到香穗身边,轻声说:“姑,姑娘,先回房间吧。” 李满仓轻轻拍着香穗的后背,也轻声说:“穗儿,咱们回屋说话。” 香穗哭得一脸泪水,她像小时候一样,抬起袖子擦了擦脸。拉着她大哥就往他们定的房间走。 香穗拉着她大哥进了屋,绿竹拿着屋里的木盆去灶房边的水井旁打了半盆水回来。 袁婶子手中拿着个棍子站在外面,绿竹将盆子放下敲了敲门,轻声道:“姑娘,我端了水回来,你擦擦脸吧。” 里面传了香穗瓮声瓮气的回答:“嗯,你端进来吧。” 绿竹端着水过来,伺候着香穗擦了脸,她刚要端着水盆出去,这时,店家将他们要的面条送了过来。 袁婶子给香穗端了一碗面进来,“穗儿,你先将这碗面吃了,再跟你大哥叙旧,我跟绿竹去外面吃。” 香穗笑着点了点头。 香穗坐在桌子旁,看着面前的面条,她是一点儿也吃不下去。 她张口想问问她大哥这些年的情况。 李满仓笑着说:“你先将面条吃了,等你吃完,你想问什么,大哥都告诉你。” 香穗将苗条推到了李满仓跟前,“大哥吃吧,刚才你吃好了没有?” 在大堂的时候,她也看到了她大哥埋头扒拉着一碗面条,不知道他吃饱了没有? “我吃好了,你吃吧。” 香穗心里高兴,一口面条吃到口中,她感觉自己真的饿了。 三下五除二,香穗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将一碗面条吃了个底朝天。 第210章 喜相逢 香穗风卷残云般吃完了碗中的面条,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时,李满仓面带微笑,动作轻柔地给她倒了一盏热气腾腾的茶,并悄无声息地将茶推到了香穗面前。 香穗满心欢喜,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大哥总是很贴心地照顾她。 她小心翼翼地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股清泉滋润了她那颗躁动的心,使得她逐渐恢复了平静。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阿娘每天都念叨着你,就盼着你能平平安安,早日归家。” 香穗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李满仓的脸上,尤其是那条长长的疤痕,格外引人注目。 她不禁心生怜悯,轻声问道:“大哥,你这脸上的疤痕……究竟是怎么弄的呀?” 大哥脸上这么一条长长的疤痕,刚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要是阿娘看到了,肯定会心疼得要命。 香穗脸儿紧绷着,也是一脸的心疼。 对于自己脸上的疤痕,李满仓显得毫不在意。他豁达地笑了笑,解释道:“当初我刚刚踏上战场那会儿,一心只想着奋勇杀敌,想着多立下些战功,多拿点赏银回家。结果……” 因着他太不顾性命的拼杀,结果就不小心被敌军给砍了一刀。 穗儿还小,他不想说过多战场上的事情给她听,便笑着说:“看着这条疤痕好像挺严重,其实也只不过是划了一道口子而已,兵营里的伤药少,耽搁下来就留下来这道疤。” 李满仓还不如不解释,他越是解释,香穗心里越是难受。 香穗曾经目睹过战场上下来的伤兵,缺胳膊少腿的比比皆是,她深知战场的凶险与残酷。 那么凶险的战场上,她大哥为了多挣些赏银,定然是不顾性命的拼杀。 香穗的眼圈控制不住地又微微泛红,可如今看着安然无恙归来的大哥,心中又充满了庆幸和感激之情。 可她记得,当初他哥哥是去服劳役的啊?怎么就上了战场? “大哥,你们不是去服劳役吗?怎么就去了战场呢?”香穗将疑问问出口。 是啊,一切都是造化弄人。 李满仓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嗯,最开始是去服劳役,我们负责往西北的前线送粮草。很长很长的队伍,大部分都是服劳役的百姓,看押的军爷也不过几十人,到了西北之后,这些粮草突然就被凉王的人给抢了。 凉王的人抢了粮草之后,只将看押我们的兵士绑了去。他们放了我们这些做劳役的,让我们各自回家。可粮食都被抢了,我们回来,怕会连累到家人,于是索性就投靠了凉王。 我们投入凉王的军营,军中激励将士,杀一个人头能得一两银子。兵士大多都是穷苦人家出来的,上了战场都是嗷嗷叫着往前冲。 如今,凉王坐上了皇位,军中有很大一部分兵士就卸甲归田了。我挂心着家中的你们,拿了银子也赶紧回来了。” 李满仓看了一眼香穗,她一身的绸缎衣衫,便笑着问:“爹娘都还好吧?你自己跑出来,这是要干什么去?” 香穗抿着嘴儿没有言语。 李满仓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那两人都是家里请的仆妇?”说着他嘴角高高翘起,眼睛笑弯成了一条缝,“咱家也是好起来了啊。” 香穗抿着唇儿,眼泪无声地滑落,李满仓脸上的笑意也突然消失。 他焦急地问:“穗儿,你怎么又哭了?家里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大哥,阿爹……” 香穗哽咽着说:“阿爹已经去了。你走到第二年他就去了。” 说完,香穗便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满仓眼中的泪水也无声地滑落,他是如此拼了命地拿赏银。再回来,他爹已经用不上了啊。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感觉喉咙梗得难受,他深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问:“娘跟石头呢?都还好吧?” 香穗抬起头,轻轻地点了点,“阿娘跟石头都很好。” 那就好,李满仓眼睛微垂,他盯着地面,不敢再问其他的? 李满仓不问,香穗抽抽搭搭地说:“阿娘跟石头都在临阳,我这次就是从玉田过来去临阳的。大哥明儿就跟我一起去临阳吧?” 李满仓点了点头。 他回玉田,是他因为他的家人还都在柳林村,如今他娘,他的家人在临阳,他自然是要跟着去临阳的。 香穗掏出帕子擦拭着眼泪,李满仓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穗儿,既然明天还要赶路,有些话就等明儿再说吧?你身边的那两个人还在外面呢,让她们回来休息吧。” 香穗自然是跟她大哥有许多话要说,可是也不能让袁婶子跟绿竹一直在外面待着。袁婶子赶了一路的马车也很辛苦的。 香穗擦好了眼泪,问:“大哥住在哪里?” “我住后面的大通铺,明儿我再过来这边寻你。”李满仓说着站了起来。 香穗将他送出门,直到目送他转去后面的院子,才喊了袁婶子跟绿竹进了屋。 “袁婶子,对不住,突然遇到我大哥,我太高兴了。” “没事的。说什么对不住。你大哥回来了,这是大好事儿。”袁婶子说着盯着香穗的眼睛瞧,“哎呦,你看看,你眼睛哭得,肿得像个核桃。绿竹,你再给你家姑娘打点儿水来。” 绿竹又忙给香穗打了水来,香穗用凉水冰了冰眼睛,简单地洗漱一番她们就熄灯睡下了。 香穗睡在两人的中间,闭着眼睛,脑子里非常的清醒,她很高兴她大哥回来了,想象着她阿娘见到她大哥得有多高兴。 他们一家也算是团聚了。 香穗想到了岩儿跟苗儿,分别十年之后,她大哥再回来,他们多了个弟弟妹妹,不知道他大哥是个什么想法? 他大哥会不会生阿娘的气? 香穗又高兴,又担心,外面响起鸡鸣声她才疲惫的睡过去。 这一晚,同样睡不着的还有李满仓。 他爹在的时候,是将他娘疼在心尖儿的,他娘很是依赖他爹。 如今,他爹去世了,他妹妹却穿着光鲜,身边还有伺候的女使,明显是日子好起来了。 他娘跟弟弟还不在柳林村,他不得不往其他地方想,他娘是不是再嫁了? 他不敢问。 不知道他娘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处境。 第211章 喜相逢2 李满仓几乎一夜没睡,他早早地起来,走出后面的院子,站在过道那里往香穗她们所住的房间看了一眼。 一棵大枣树挡住了光线,她们房间的门口有点儿暗,后面院里住大通铺的脚夫已经开始起床,她们住的这个院里静悄悄的。 李满仓昨夜就是跟那些脚夫住在一起的,因着在厅堂里见识过他的厉害,也没有人敢招惹他。 他站在那处看了一会儿,见还没有动静就去了脚店的马棚里给他的马儿喂草料去了。 香穗睡得不安稳,鸡鸣时分她才睡着,一个噩梦就将她吓醒了。 她见到了长得很像她阿爹的大哥,心里不知道怎么就想得多了些,不过就睡了的这么一小会儿,她就梦到,她带着她大哥去见他们阿娘,然后她大哥突然就变成了她阿爹。 她阿爹见到她娘又另嫁了他人,很是伤心,说要带走石头。 然后她娘便说对不起她阿爹,要投缳自尽。她哭着拉她阿娘,然后一着急就醒了。 香穗睁开眼睛,心中还有未消的伤心难过,她伸手一抹眼睛,手上一片湿润。 她擦了擦眼睛,坐起来往外面看了看,外面天已经灰蒙蒙的一片。 这时候起床已是晚了,她忙拿起放在一旁的衣裳穿上。 昨日她们三人睡得都晚,加上一身的疲惫,三人都起来晚了。 香穗悉悉索索的穿衣裳的声音,将睡在她旁边的袁婶子跟绿竹都惊醒了。 绿竹起身一看外面,穿衣裳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等三人慌慌张张穿好衣裳,洗漱好,收拾了包袱走去脚店外面大堂的时候,李满仓已经坐在一张桌子旁等着她们了。 他看到香穗出来,忙抬手招呼她:“穗儿,过来这边。” 香穗跟袁婶子和绿竹走了过去,李满仓已经叫店家上好了三人份的早饭在桌上。 香穗笑着叫了声:“大哥。” 李满仓笑着对她说:“快坐下吃饭吧。”说着他站起来,也客气地让袁婶子跟绿竹一起坐下吃。 李满仓说:“穗儿,你们慢慢吃,大哥先去外面走走。” “大哥,你吃过饭了?”香穗问。 李满仓笑着嗯了一声,随后,他拿起旁边一个小小藏青色包袱走了出去,走去外面将包袱挂在了一匹老马身上。 香穗几人本来就起来晚了,吃早饭的时候,都没有说话,闷着头吃饭。 吃过饭,绿竹过去结账,掌柜的说,出去的壮士已经结过了。 香穗听了,嘴角含笑,跟着袁婶子一起走了出去。 她看到李满仓牵着一头马站在脚店的门口,便笑着走了过去,“大哥,你是骑着这匹马回来的?” 香穗时时刻刻都想跟她大哥说话,看到他站在门口自然而然地就走了过去。 李满仓摸了摸马肚子,笑着说:“回来的时候,从兵营里买的。老马了,给它个归宿。” “嗯,那到时候就将它养在家里,好吃好喝地养着。”香穗望着这匹老马笑。 李满仓也望着香穗笑,感觉他的妹妹还跟小时候一样,可爱,心善。 香穗抬手也摸了摸老马的肚子,对李满仓说:“大哥,石头也会骑马,我还不会骑马呢。” 石头也会骑马。 石头今岁……,李满仓在脑子里算了算石头的年龄,石头今岁也该有十二了。 十二岁的孩子已经会骑马了,真好。 李满仓十二岁的时候,还没有怎么见过马呢,他们乡下家中有匹毛驴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他再次确认到,他娘跟他爹弟妹都过得很好。 他伸手摸了摸缝在胸前的银票,他打算着,若是他娘过得憋屈就带他娘回来的。 “姑娘,上车吧。” 香穗还想再跟李满仓聊几句,绿竹就喊香穗上车了。 她走之前忙对李满仓说:“大哥,走吧。你跟着袁婶子就行。” 出发之后,一行人一路无话。 她马姐姐心心念念的儿子平安地回来了,袁婶子也想早些让李满仓见到他娘,因而马车赶地飞快。 李满仓骑着的虽然是一匹老马,跑起来也不含糊。只见一匹马,一辆马车在宽阔地大官路上飞驰。 天还没有搭黑,他们就进了临阳城。 袁婶子将马车赶到夏家的门口,看门的小厮,高声喊道:“姑娘回来了。” 他们着急忙慌将大门打开,然后有个人快步跑去向内院报信儿去了。 “大哥,你的马让他们给你牵到马房去吧。”香穗一下车就跑到了李满仓的跟前。 李满仓还没有进夏家的大门前,就忍不住打量了起来,这座宅子从外面看起来极大,门口的大门也很是讲究,他一直在探究。 香穗过来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轻轻地点了点头。 香穗招呼过来一名小厮,“你将郎君的马送去马房,告诉马房的人小心伺候着。” “是,姑娘。”那小厮牵着李满仓的马儿就走。 袁婶子也跟香穗说:“你们进去吧,我也将马车送去马房。” 香穗甜甜地笑着对袁婶子说:“麻烦袁婶子了。” 穗儿对这妇人客气有礼,她定然不是家中的仆妇,李满仓也客气地对着袁婶子点了点头。 “大哥,快走吧。”香穗拉着李满仓的手就往内院的垂花门跑。 绿竹也小跑着跟在后面。 小厮禀报之后,石头,岩儿跟苗儿已经跑出来迎接香穗了。 跑在前面的岩儿跟苗儿看得他们阿姐拉这个可怕的男子进来,都怔愣地停了下来。 岩儿愣在原地,盯着香穗看。 苗儿吓得跑去石头后面躲着去了。 香穗拉着李满仓进了垂花门,笑盈盈地跟他们打招呼:“石头,岩儿,苗儿。” 岩儿毕竟是个男孩儿,他走到香穗跟前,怯生生地望着李满仓,防备地问:“阿姐,他是谁啊?” “是大哥啊。”香穗笑着摸了摸岩儿的小脑袋。 李满仓看到岩儿跟苗儿的时候,他整个愣住了,孩子都有了啊。 若是他娘过得不好,她定然也不会走了吧。 随后,他抬眸看向那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的小郎君,是石头啊。 石头头上梳着垂髻,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绸缎直?,他走的时候还不会说话的弟弟,再见就长这么大了。 第212章 喜相逢3 香穗左手紧紧拉住李满仓的手,右手则顺势将乖巧可爱的岩儿一把牵住,而后,轻盈地迈着步子一同向前走去。 她宛如一只欢快的小鸟,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很快便来到了石头和苗儿的面前。 只见香穗柔柔地唤了声:“石头,苗儿。”声音清脆悦耳,仿佛一阵春风拂过心间。 石头轻轻应了一句:“阿姐。”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了李满仓的身上,眼中流露出一丝好奇与探究。 李满仓也一直盯着石头打量,两人四目相对,他对着石头露出了一个友善的笑。 这人是哪里来的?阿姐对他好亲切啊。 香穗一手拉着李满仓,一手拉着岩儿,叫了石头跟苗儿一声就走了过去。 苗儿躲在石头身后,石头依然带着一脑袋的疑问,牵起苗儿的手跟在他们后面走了过去。 香穗他们刚刚转过弯来,守在门口的绿梅眼尖地瞧见了他们,立刻兴奋地高声喊道:“姑娘回来了!” 香穗听了,抬头望着李满仓笑,拉着他跟岩儿快走了几步。 当香穗拉着李满仓踏进主院大门的那一刻,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夏敞和马氏满脸带笑地站立在堂屋门口,正满心欢喜地等着他们。 一看到香穗进来,夏敞率先笑盈盈地开口:“穗儿回来了。” 他话音未落,目光就扫到了香穗与一名陌生男子紧紧相握的双手之上。 刹那间,他原本弯起的嘴角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地扯平,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双犀利无比的眼眸,直直地盯着那个被香穗拉着的男子。 而那位男子对于夏敞凌厉的目光似乎毫无察觉,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身旁的马氏身上。 察觉到这一点的夏敞,眼神愈发锐利起来,仿佛两把利剑,直直地刺向香穗身旁这个对他视若无睹的男人。 夏敞松开背后背着的手,他想伸手牵住马氏的手,岂料马氏猛地腿向后仰倒。 他快速地伸手,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当马氏站稳了,她一把推开夏敞,猛然往前走了几步,一把抱住香穗牵着的男子,大声哭了起来,“儿啊,我的儿。” 马氏这一哭,将夏敞哭懵了,也将躲在石头身旁的苗儿吓住了。 她双手紧紧抱着石头的胳膊,呜咽着叫:“二哥。” 石头也是一脸的懵,看到苗儿害怕,还是蹲身将她抱了起来。 马氏抱着李满仓哭了好一会儿,李满仓才喃喃地叫了声:“娘。” 娘? 夏敞这会儿好像明白了什么,怪不得香穗拉着他过来的时候那么高兴。 原来他是那个十四岁就代他们爹服劳役的老大。 他故作镇定地紧抿着嘴唇,悄悄走去马氏跟李满仓身旁,他轻轻拍了拍马氏的肩膀,柔声说:“夫人,先带孩子回屋吧。” 马氏这会儿猛然想起旁边还有夏敞,她激动中带着些不好意思,从袖口里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眼泪,扒拉开夏敞,拉着李满仓就往屋里走。 夏敞愣在原地一会儿搓搓手指头,一会儿摸摸鼻子,一会儿摸摸下巴。 他不经意间瞅了香穗一眼,香穗笑着说:“爹爹,咱们也进去吧。” “嗯,进去,咱们都进去。” 香穗他们都进屋的时候,马氏正摸着李满仓脸上的疤痕一脸的疼惜,“儿啊,这是怎么弄的?你在外面到底吃了多少苦啊?” 马氏心疼地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夏敞看着心疼,可这会儿他也没有说什么,乖乖地坐去了自己的位子。 香穗拉着岩儿,挨着李满仓坐了下来,石头抱着苗儿坐去了他们的对面,夏敞的下首。 “娘,都是些小伤,不碍什么事。”李满仓看到他娘,一颗担忧的心也落了下来,他娘过得很好,过去十年了,她娘脸上并无岁月的痕迹,反而看起来浸润着富贵。 “怎么不碍事,这么大一条疤,以后可怎么相看人家。”马氏边哭边拿帕子擦眼泪。 香穗感慨她阿娘的脑子太跳跃。 “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伤?这十年间你怎么过的?”马氏说着就要扯开他的衣裳查看。 李满仓无奈地握住他娘的手,笑着叫了声:“娘,别吓着弟弟妹妹们。我真的没事,这不是好生生地回来了吗?” 马氏看了坐在李满仓旁边的香穗跟岩儿一眼,边擦眼泪边笑,“嗯,嗯,我儿平安回来了。你回过柳林村了?” 李满仓摇头,“没有,跟穗儿是在路上遇到的,穗儿说娘跟石头都在临阳,我就跟着他一起过来了。” “真是老天保佑。”马氏紧紧握住李满仓的手,“儿啊,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马氏如是问,李满仓便将自己之前的经历又说了一遍。马氏听了,双手合十不住地感谢老天,感谢佛祖。 母子两个说了一会儿话,马氏的情绪也有所好转,这时她终于注意到了旁边坐着的夏敞。 马氏拿她那已经被泪水打湿的手帕擦了擦眼睛,她有些拘谨地站了起来,拉着李满仓走到夏敞跟前。 她指着夏敞对他说:“满仓儿啊,你爹去后,咱家遇到颇多磨难,此后幸得得遇此人,日子才慢慢好起来,他不仅对娘好,对穗儿和石头也都如亲生。他是娘的夫婿,是家中的长辈,此后你当以父礼待之。” 这会儿李满仓才仔细打量了夏敞一眼,他硬朗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明亮锐利,鼻梁高挺,略微宽厚的嘴唇,刚毅的下巴上带着一丝胡茬。 并不是他想象中,油腻精明的老头子,因着觊觎他娘的美貌才不得已将他的弟妹都养在家中。 这人看着是真心待他娘的,且两人还有了两个那么大的孩子。 另外,这人不管是年龄,还是相貌都跟他娘极是登对。最重要的是,他娘现如今过得极好,他也不能给他娘添堵。 因而,他娘介绍完这个继父之后,他便跪下来行了个大礼,“满仓见过爹。” 夏敞激动的眼圈泛红,兰儿刚才的那一番话,比给他吃了蜜还甜。 当初他们刚成亲的时候,她可是什么都没有对孩子们说,如今大儿子回来,她竟然这么郑重地介绍了他。 以父礼待之。 他自当也如他们的亲生父亲般待他们。夏敞有些激动地站起来双手扶起李满仓。 第213章 喜相逢4 一切都太突然了,夏敞高兴地有些恍惚。 就在夏敞独自高兴的时候,马氏将石头招呼了过来,“石头,这是你大哥。你大哥走的时候,你还小,定然不记得他了。” 石头恭恭敬敬地对着李满仓叫了声:“大哥。” 李满仓笑着应了一声,摸了摸石头的脑袋。 “岩儿,苗儿过来,快来见见你们大哥。”马氏将岩儿跟苗儿叫到跟前,笑着对李满仓说:“他们两个是双生子,越长越不像了。” 李满仓笑着叫了声:“岩儿,苗儿。” 岩儿学着石头叫了声:“大哥。” 苗儿还是害怕他脸上的疤痕,躲在马氏的怀里,小小声地叫了声:“大哥。” 马氏知道苗儿胆儿小,她将苗儿抱进怀里,看了一眼李满仓乱糟糟的头发,说:“一路奔波,回院里去洗漱洗漱。” 她打量了一番李满仓的身量,又说:“你这身量跟你爹差不多,我去给你拿身他的衣裳,你洗漱过后换上。” 马氏说着抱着苗儿进了里间,香穗跟进去帮着照看苗儿。 马氏打开柜子扒拉,拿出一件蓝靛色的箭袖抖开打量,“这身箭袖的衣裳是新的,你爹还没有穿过。这颜色适合你大哥吧?” 香穗看了看觉着还行,就嗯了一声。 马氏又拿了一套新的里衣,叠好后抱了出来,她将衣裳放到石头怀里,“石头,带着你大哥回去洗漱去吧。” 马氏进了里间之后,外面的三位男子正相顾无言。 石头一接过衣裳忙站了起来。 李满仓马上也站了起来,他对着夏敞跟马氏作了一揖,拿着他那个破旧的小包袱就跟着石头出了门。 “穗儿,你也回去洗漱洗漱换身儿衣裳,我去灶房让他们加几个菜。” 香穗站起来笑着对夏敞道:“爹爹,我先过去了。” “好好,去吧。” 岩儿跟苗儿终于能好好地亲近香穗了,香穗要回自己院子,他们一人一边拉着香穗也跟着走了。 夏敞高兴过后,不由得为李满仓的以后打算。 他想李满仓也是在凉王的军队里待过的,以后要不就让他进清风军吧。 现在响州武将这一块还是他说得算的。 马氏记得她的满仓儿喜欢吃肉,便吩咐灶房那边,将鸡鸭鹅都安排上,她看灶房里有一大块新鲜的羊肉,便安排灶房给做上一大盘炙羊肉。 羊肉这东西精贵,满仓小的时候也没有怎么吃过。现如今不同以往,家中有吃有喝的,必得让他吃个满足。 马氏亲自在灶房里吩咐一通,便高高兴兴地回了主院。 孩子们都各自回去了,夏敞也不再端着,他见马氏回来,忙站起来上前握住她的手。 马氏无限感慨地对夏敞说:“阿敞,我心里好欢喜。” 夏敞笑着点头,伸手将马氏抱进了怀里。 马氏满足地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便说:“满仓都没有什么衣裳,我再去找件你的衣裳给他穿,万幸他又长高了。” 她说着挣脱夏敞的怀抱进了里间,夏敞跟在她身后也进去了。 两人翻箱倒柜给李满仓找衣裳,“给你做了这么多衣裳,你也没穿,过两天我就叫念儿过来,我们一起给满仓做衣裳。” 夏敞就站在马氏跟前,“衣裳做得太多了,穿不过来,多拿几件给满仓。” 马氏抿着嘴儿笑,又找了两件颜色看起来鲜艳些的拿了出来。 她拿了两件外衫,又找了两件里衣,抱着高高兴兴地要走,“我给满仓送过去。” 夏敞没有再粘着她,目送她出了主院门。 马氏进了石头他们的院子,院里唯一的女使青叶忙迎了上来,她蹲身喊了声:“夫人。” 从马氏手中接过她抱着的衣裳。 马氏将衣裳递给她,笑着问:“郎君,洗漱去了。” “是,郎君去洗漱了,不让人在跟前伺候。”青叶恭敬地搭话。 马氏只笑笑也并没有说她什么,他们之前哪里让人伺候过,刚开始总是不习惯的。 石头在堂屋里看书,听到他娘的声音,他放下书走了出来。 马氏便对石头也是对青叶说:“你大哥以后就住这院里了,阿乾这屋好长时间没有住人了,以后你大哥就住这间吧。” 石头忙说:“大哥为长,让他住东厢房,我以后住西厢房。” 听石头这样说,马氏很欣慰,这孩子从小就读圣贤书,真不是白读的。 马氏怜爱地摸了摸石头的脑袋,“好,那就让你大哥住东厢房。” 她转头吩咐青叶:“你将衣裳给大郎君送屋里去,西厢房这边给二郎君换上崭新的铺盖。” 青叶应是后,转身抱着衣裳去了东厢房。 马氏领着石头去了西厢房,她过去将窗户推开换气。青叶过来之后帮着她将石头的床给铺好。 随后,马氏带着石头去了堂屋,坐等着李满仓。 李满仓洗漱好之后,里外都换上了新衣裳,绸缎的衣裳穿在身上他还有些不自在,拿着自己的破烂衣裳从洗漱房里出来,就看到他娘坐在堂屋里。 他叫了声娘。 马氏望着他笑,看他一头长发还是乱蓬蓬的,便让青叶去拿了头油过来。 她拉着李满仓亲自为他擦干了头发,抹上头油,将头发梳得光洁。 再打量李满仓,他人长得高壮,眼睛大而有神,若是没有脸上的那道疤痕,跟他爹长得极像。 她儿当初也是十里八村的俊后生,如今被一道疤毁了容貌。 马氏再看还是忍不住心疼,李满仓见他娘眼圈又红了,忙将自己那个黢黑的里衣拿了出来。 他用力一厮,从前襟里面撕下一块布来,随后拿出几张百两,五十两,三十两的银票一大把。 他拿着一沓银票往他娘手里塞,“娘,这是我这些年攒下来的。” 马氏接过银票,拿在手里数了一数,竟然有七百多两,她望向李满仓,“这些是?” “娘,这是我在军营里立下战功得的赏银。原想着拿回家咱们可以多买些地……” 李满仓说着说着便收了声,他原想着用这些银两买个几十亩地,然后再将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娶个媳妇。 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第214章 打算 这一沓子钱都是儿子在战场上拿命换来了。 马氏看了看,数了数,又笑着塞回了李满仓手里,“这些钱,你都自己拿着吧。娘用不到这些钱。” 她说着拉李满仓坐了下来,柔柔一笑:“你妹妹穗儿是个有出息的,前两年她倒腾出来个酒坊,刚开始的时候,娘给了她几十两银子,如今每年她都有几百两的分红给我。” 穗儿如此有出息,那是真的好。 李满仓坐下之后,若有所思,她娘有了好的归宿,妹妹也有出息了。 石头在这边也被精心的教养着,一切都很好。 那他便按着原来的打算,带着这些赏银回柳林村吧,柳林村毕竟是他的家。 李满仓笑着开口:“娘,看到你们都好,我也放心了。过两日我便回柳林村去吧。” 马氏脸上笑容不见了,她又掏出一枚新帕子揩了揩眼角,“你不跟娘住一起吗?这夏家有许多的院子,随便哪处你都能住。” 李满仓不想他娘难过,可是他已经二十多岁的人了,自然不能靠着继父生活。 他要回去支撑起李家的门楣。 李满仓望着他娘说:“娘,你都说了这是夏家,而我姓李。” 他如此一说,马氏眼泪哗啦啦就流了出来,她原本在柳林村守着没想再嫁的,奈何命运捉弄人。 现如今,夏敞对她好,对穗儿跟石头也如亲生。不说他是岩儿跟苗儿的亲生父亲,即便没有岩儿跟苗儿,如今这样她也说不出夏敞一个“不”字。 马氏说不出其他,止不住地流泪。 “娘,我也看出来了,他对你们都好,你不要难过。李家总要有人撑起来,我这么大个人扒着继父过活像个什么样子。” 李满仓笑着向他娘解释。 马氏抽抽搭搭停了哭声,她擦了擦眼泪,望着李满仓,过了好一会儿说:“你想回去便回去吧。只不过过段时日,阿乾要过来临阳向穗儿求亲。到时候,等穗儿的这个喜事办了,你再跟他们一起回去吧。” “穗儿已经说好了人家?”李满仓着实有些惊讶。 刚才在主院有许多话也没有跟他说,马氏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仔细地将李大田去后家里的情况,还有后面无奈香穗做了程家的童养媳,她接针线活养家碰到佟员外骚扰等等都说了一遍。 听她说完,李满仓气得双手紧握,“真是岂有此理,回去我非要给那姓佟的一些教训不可。” 马氏抓住李满仓的手,安抚地拍了拍,“你不用生气,你爹,就是岩儿他爹已经惩治了那姓佟的。” 说起这个,便不由得又说了夏敞攻下玉田,将原来的知县跟佟员外都下了大狱,狠狠地教训了一番,才让他出钱后放了出去这事。 马氏说了那么多,李满仓听到这时,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合着她娘并不是嫁给了一个商人,而是嫁了官家。 而他的这个继父就是清风军的领袖,前段时日被当今圣上册封为武安侯的夏敞。 虽然夏敞是土匪出身,可如今也是有爵位的人了,李满仓深深吸了口气,好像完全放下心来。 香穗洗漱沐浴过后,带着岩儿跟苗儿回主院。 三人走到石头院门口的时候,她想看看她大哥洗漱好了没有,就带着岩儿跟苗儿走了进来。 来到堂屋门口,就看到她娘在跟她大哥说话,她就悄悄地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马氏看到她,便笑着对李满仓说:“以前的那些苦恼都过去了。外面天都黑了下来,灶房那边该将饭菜摆上桌了。” “阿娘,我才刚来怎么就要走?我还想跟大哥说说话呢。” 马氏要回去,香穗不依。 “以后有的是时间,现在咱们过去前面用饭去吧。”马氏说着站了起来,娘几个说说笑笑出了院门。 厅堂的大圆桌上摆满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夏敞没有让丫头们去叫人,一个人坐在堂屋里等着他们。 马氏一进屋就笑着跟他说:“饭菜都上齐了,怎么没有使人去叫我们。” 夏敞笑:“忙完了,你们自会回来,做什么打扰你们。” 马氏望着夏敞柔柔一笑,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让她遇到了。 一家人围着圆桌坐下,李满仓坐在夏敞的身旁,夏敞拿出一小坛酒,打开就给他倒了一盏。 李满仓诚惶诚恐,受宠如惊,忙拿过酒坛给他倒起酒来。 夏敞端起酒,说:“这酒是仙酿,是咱们家穗儿的酒坊酿的,满仓回来了,咱们一起喝一个为他接风。” 李满仓跟夏敞端起酒,马氏、香穗还有石头他们三个小的端起了茶盏一家人好好的喝了一个。 喝完酒,夏敞给李满仓夹了一筷子炙羊肉,“尝尝这炙羊肉,也不知道灶房里怎么做的,就是比别处炙烤的有味。” 李满仓谢了夏敞,夹起羊肉吃了一块,软嫩多汁,还带着一股子清香味。 夏敞时不时地给李满仓夹菜,马氏心中高兴,一家人欢欢喜喜,客客气气地用了饭。 饭后,天也不早了,马氏就让几个孩子都回去休息。 主院这边,马氏将岩儿跟苗儿哄睡,夏敞拉过马氏在次里间的罗汉榻上坐下。 他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就对马氏说:“满仓之前也是行军打仗的,以后让他去清风军吧?” 马氏抬头望着夏敞,咬了咬嘴唇,说:“他说要回柳林村。” 夏敞无声无息地望着马氏,马氏垂下眼睫不看他。 “他年岁不小了,我想着尽快给他相看个媳妇,他以后回柳林村,有了媳妇也算是个有了家,我便不担心他了。” 夏敞沉默了许久,说:“玉田那边的田产铺子,咱们都给了穗儿。既然满仓要回玉田,不若将给穗儿的田产分一半给他吧。咱们再给穗儿补几处别处的铺子。” 满仓要回柳林村撑起李家,他怕是不会要夏家这边的东西。 马氏顿了顿,轻声说:“还不知道他要不要呢。” 夏敞笑:“都是从贪官那里得来的,不要白不要啊。” 马氏瞋了他一眼。 第215章 相互帮衬 起初,夏敞发下豪言,要给香穗田产铺子做嫁妆。她不禁就心生疑惑,他哪里来的田产铺子? 后面问了他才知道,最开始他们清风军每占一座县城,凡是发现当地的知县存在贪污受贿等不法行为,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其家财尽数没收充公。 一开始的时候,这些充公得来的产业统统用于维持清风军的日常开销以及各种军需费用。 后面为了便于管理,徐师爷提议,那些充公的田产铺子大部分都归于夏敞的名下。 凉王荣登九五之尊,他封了夏敞爵位,清风军都要向上头报备,上面会按需给予粮草军需。 那么原来的那些产业自然便成了夏敞的私产。 因此,当初他才有底气说要给香穗田产铺子做嫁妆。 夏敞将玉田那边的两百亩地,一个典当铺子,一个粮食铺子还有两个租出去的空铺面给香穗做嫁妆。 田产若是分出去一半的话,那就是一百亩地。满仓手里有一百亩地以后也是吃喝不愁。 怕就怕他不要。 他们两个商量了一下,夏敞让马氏找个时间跟李满仓说一说。 翌日,夏敞去了衙门,石头去了书塾。 马氏喊了李满仓跟香穗到跟前说话,她对李满仓说:“你爹原本想让你留在清风军中做事,我跟他说你想回玉田去,他便说给你一顷田。” 李满仓没有一丝犹豫地说:“娘,田产我就不要了,下面还有弟弟妹妹们。我这里有银子,回去我自己买二十亩地就够了。” 香穗坐在一旁,没有言语,突然之间心中也有了打算。 她看向她娘,从她大哥说出不要田地这句话开始,她娘便是一脸的愁容。 香穗开口问她大哥:“大哥,你有啥打算没有?” 李满仓望向香穗,“我打算回家买二十亩地,将家里的房子翻修一下。” “阿娘,大哥反正都是要回玉田,不如让他给我帮忙吧?” 香穗说着看向李满仓,“大哥,我在玉田买了一处很大的酒坊酿酒,柱子哥现在跟着临阳这边的卢掌柜学管理铺子,春妮姐也跟着酿酒的师傅学酿酒。用不了半年玉田那边的酒铺子也要开起来。 临阳这边的铺子,还有玉田那边的铺子都要顾及到怕是很辛苦。大哥以后就做穗泉酒坊的大总管吧,帮我管理这两边的铺子,我给大哥二成的分红。” 李满仓笑,“那你干什么?” 香穗头一歪,“我留在酒坊酿酒,开发新的品类。我们现在只酿一款清酒,取名叫‘仙酿’。酿酒的方子里还有一种羊羔酒呢,我很好奇,还没有酿过。等我闲下来了,我就试着酿些羊羔酒这些别的酒坊没有的酒。” 香穗说起酿酒,眼睛里冒着精光。 李满仓看香穗是认真的,他也认真了起来,虽然之前他也跟着夫子读过几年书,可是近十年来他都是在战场上拼杀。 他哪有那个能力做她的大总管啊。 李满仓笑了笑,“大哥怕是没有那个能力,大哥就去酒坊里帮着酿酒吧。力气活大哥都能干。” 李满仓这样说,香穗不高兴了,“大哥,你不要妄自菲薄,柱子哥之前一直跟着大舅到处跑着给别人建房子,他就有信心能做好一个掌柜。” 妹妹不高兴了。 李满仓忙说:“那大哥也学着尽量做好,分红就不要给了,给工钱就行。” 香穗咧着嘴笑:“穗泉酒坊里的掌柜年底都有分红的,大总管怎么能不给。” 马氏不说话,端着茶盏浅啜,看他们两兄妹说。 二成的分红也不少,当初穗儿就是给了她两成的分红,一年也有几百两。 “玉田的酒坊去岁秋天才开始酿酒,后面又赶上封城,如今我又跑回了临阳,没有人在酒坊坐镇,酿酒也是做做停停。 九月份,柱子哥跟春妮姐成亲之后,春妮姐就能带着人酿酒了,之后酒坊还有招些酿酒的伙计,最迟明年就能顺畅起来。咱们要将仙酿,还有以后的花酿,羊羔酒都销出去,这些都要人往外跑。我就指望大哥跟柱子哥了。” 李满仓听明白了,他看向马氏,问:“大柱跟隔壁春妮定了亲?” 马氏微微颔首,说:“柱子比你还小一岁,他今年九月就要迎娶春妮进门。你呀,你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正好趁着这段日子你留在临阳,明天,我就邀请几位相熟的夫人到咱家来喝喝茶、聊聊天。到时也好托她们帮着给你寻觅一个称心如意的姑娘。” 李满仓此番归来本就有着成家的打算,听到他娘这般言语,他并未开口反驳,只是沉默不语,权当是默许了。 婚姻大事向来是要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他什么都可以不用麻烦他娘,唯独这婚姻之事,还是得他娘为他做主。 马氏看李满仓不言语,那这就是认下了。 接着,她又说:“穗儿成亲后要留在玉田,你也要回玉田,以后在玉田你们兄妹两个要彼此照应。你们俩兄妹之间的事,娘还是忍不住要插一句,穗儿开了间酒坊,你是她亲大哥,你要是不帮她,还能指望谁去帮她呢? 再者说,穗儿让你过去帮忙,其实也是想拉你一把,等将来你成了亲,难道不想日子越过越好?” 马氏语重心长的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一般,一下子点醒了李满仓。 他跟穗儿是亲兄妹,理应相互扶持,相互帮衬。兄妹齐心,其利断金。 李满仓笑着说:“好,我听娘的。” 李满仓一边应承着他娘,一边将目光投向妹妹香穗,“穗儿,要不我也跟着那什么卢掌柜学一阵子吧?” 听到他这么一说,香穗顿时喜笑颜开,连忙点头:“好。” 随后,她又说:“柱子哥也住在咱们家里,你回来了,娘已经跟门房说了,柱子哥今晚定然会过来的,到时候跟他说,让他带你去铺子里。” 两个孩子能相互帮衬,马氏也很欢喜,“阿乾四月十六过来提亲,穗儿需得在家绣几个帕子,到时候就只能让大柱带你去。” 香穗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小脸儿陡然变得红扑扑的。 第216章 相看 马大柱见过李满仓之后,翌日就带着他去了酒铺子。卢掌柜的问明了来意,就让他跟着马大柱。 马大柱先教李满仓,“满仓哥,咱们都是从当垆沽酒开始,你要笑起来,热情起来。” 李满仓受教,脸上挂起个和煦的笑。 李满仓身材魁梧,穿着一身贴身的箭袖,肌肉凸起,看起来孔武有力。他脸上的疤痕从耳朵边儿一直斜横着划到嘴角上方,头发完全束起来之后显得狰狞又可怕。 当客人进入酒铺子后,他便挂上微笑,热情的招呼。 他没有疤痕的那半边脸,硬挺俊朗。 有老客户看到铺子里来了这么个俊朗的人,无不笑着聊上一句,待不经意间看到他左边脸上的疤痕后,还是会忍不住哎呦一声。 有那胆小的,不经意间看到李满仓脸上的疤痕,无不都露出惊恐的神色,怯怯诺诺,畏畏缩缩买了酒,回去之后再见不到他们来铺子里买酒。 那条疤痕太过明显,特别是李满仓笑的时候,显得无比的突兀。 有些女子过来打酒,看到李满仓脸上的疤痕,酒也不打了,转身就走。 李满仓也不是个傻的,这些情况他都看在眼里。不能因着他而毁了穗儿铺子里的生意,李满仓想着怎么跟香穗说不去酒铺子了。 偏巧,马氏将他叫去了主院。主院堂屋里,香穗也在,李满仓看了她一眼,她望着她大哥笑了笑,就低下头去绣一方手帕。 马氏将李满仓拉到椅子上坐下,兴奋地说:“满仓,娘前几日请了几位相熟的夫人来家里喝茶。其中王校尉的夫人说,她有个娘家侄女今年十七了,因着遇到家中有孝耽误了相看。王夫人听了娘有给你相看的意思,就回了娘家一趟,这不今儿她托人回话,说她侄女还没有定下人家。” 马氏看了李满仓一眼,接着说:“王校尉是清风军出来的,王夫人的娘家侄女是农女出身,出身农家倒是勤劳能干,你看看要不要去相看相看?” 李满仓笑了笑,“娘,我也是农家小子,人家要是不嫌弃,那就去看看吧。” 李满仓同意去相看,马氏高兴地好像媳妇已经娶到了家里,她跑去里间捧出来一件月白色带暗花的缎子直?。 “你试试这身儿衣裳,这几日,念儿赶制出来的。”马氏抖开衣裳,就往李满仓身上套。 香穗的针线手艺又退步了,马氏拉着她练习,因而她抬头看了一眼,就被马氏教训了,“你好好练你的针线活,一点儿都不专心。你得好好跟念儿学学,你看念儿做的这衣裳,眼看着比娘的针线活还好。” 马氏忙前跑后地帮李满仓将衣裳穿上了,弯腰帮他抻平褶皱,往后退了两步细细打量。 随后笑着夸:“我儿真是一表人才。” 李满仓被他娘夸的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上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到红晕。 他娘好像变了许多,自信耀眼,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 香穗也偷偷地抬眼看穿着新衣裳的她大哥,身姿挺拔,气质卓然。李满仓感觉到香穗的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她偷偷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李满仓抿着嘴儿笑了笑。 “衣裳板正,穿上极好看。脱下来吧,等相看那日再穿。” 马氏怕再穿出褶皱了,急匆匆让李满仓将衣裳脱下来,然后就招呼香穗起来,“穗儿,你来帮娘给王夫人写个帖子,十四也是个好日子,咱们赶着十六之前,让你大哥去相看了。” “好嘞。” 手里的绣棚子,香穗早想丢下了,她娘一说要让她帮写个帖子,马上就站了起来。 “就用岩儿跟苗儿练字的笔写吧。这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的笔了。” 马氏也不讲究,纸用的也是孩子们练字的纸,她带着香穗去了岩儿住的东厢房,拿出纸笔让她写。 香穗写好之后,她叫来绿梅让人将信送去王校尉家中。 做完这些之后,马氏就让李满仓去了酒铺子,她还要在家中教香穗针线。 李满仓来了酒铺子几日之后,这酒铺子的生意明显就变得没有刚来那日那么好了。 因而,他也不热情地去招呼客人了,就跟着卢掌柜看他算账,跟着他去外面跟酒肆的一些掌柜的谈生意。 阳光明媚,微风拂面。 四月十四,天气舒适宜人。 李满仓跟王家娘子侄女的相看定在了南湖的画舫上。由于相约定在了外头,按照习俗,酒礼之类自然也就无需携带了,他们只需出些银子租下两艘画舫即可。 出发之前,马氏特意将一支精致无比的祥云纹头金簪递到了李满仓手中,并神色凝重地叮嘱了一句:“满仓,你若是相中了那家姑娘,可一定要记得将这支金簪插她发髻上。” 马氏说完不放心,又解释了一句:“临阳这边都是这样的规矩,插了金簪就是告诉人家,你相中了他家姑娘。” 李满仓点头应了一声:“知道啦!”随即便小心翼翼地将金簪收入袖中。 四月的天,河边景色宜人,繁花似锦、绿树成荫,不冷不热的正是赏景的好时候。 四岁的岩儿已经跟着石头进了书塾,家中也专门请了个女夫子回来教苗儿识文认字。 苗儿还那么小,如此好的天,做什么让孩子拴在家里。 因此,她将香穗跟苗儿都带上了,也好让她们出去尽情玩耍一番。 平日里总是闷在院子里埋头做针线活儿的念儿,这次也被香穗强行拽了出来。 香穗跟念儿拉着苗儿走在马氏身后,小女娘们都穿着鲜亮,样貌也都不俗,手拉着手儿走出来,很是惹眼。 袁婶子赶着马车过来,笑着说:“你们几个过去,还不把要相看的小娘子比下去。” 马氏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她只想着让孩子们也都出去透透气。 袁婶子这么一打趣,马氏转头看了看香穗跟念儿。香穗明媚耀眼,念儿安静温婉,小苗儿可爱的不行。 马氏笑了笑,心道:都是家中的小姑子,王夫人大气,应该不会介意。 随后,她笑着对袁婶子说:“难得的好天气,让她们过去玩一玩。” 第217章 画舫 马氏跟袁婶子说话间,李满仓牵着他的老马走了过来。 香穗对着李满仓叫了声:“大哥。” 因着马氏心疼李满仓,日日都是让他去主院用饭,苗儿对这个陌生又可怕的大哥也熟识了起来。 她小嘴儿一咧也乖乖地叫了声:“大哥。” 李满仓看向香穗笑了笑,随后他将马儿丢给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他先过去跟他娘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走到香穗她们跟前蹲下来摸了摸苗儿的小脑袋,轻声问:“苗儿今天不跟夫子学识字了?” “阿娘要带我去南湖游船玩。”苗儿脆生生地答。 李满仓笑了笑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才站直了身子。 一直抄手低着头的念儿,终于鼓足勇气,福了福身,喊了一声:“满仓哥。” 嗯? 李满仓不识得念儿,突然被喊来一声哥,他有些茫然,不知道这小女娘是谁。 他先是看了旁边的香穗一眼。 香穗笑盈盈地说:“大哥,这是念儿。” 念儿? 李满仓还是没有想起来她是谁,不过还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马氏走过来,笑着说:“你将念儿忘了啊?你老栓大娘家的闺女,当初她跟着她娘刚过来村里的那一年,有一天天快黑了,你从外面回来死命缠着我让我给她送馒头来着。” 啊?当初马婶子给她递的那个馒头,是满仓哥让送的? 念儿心中的一丝慌乱都不见了,她怔愣地抬起头看向李满仓。 春日的暖阳在他身后照射过来,好似给他周身镀了一层金边儿,光彩耀眼。 听闻他娘这样说,李满仓便仔细看了念儿一眼。 单薄而无辜的大眼睛,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了,那个穿着单薄,眼看天都要黑下来,还蹲在墙根儿底下没有饭吃的小女娘。 念儿跟香穗差不多大,那时候他家的生活好,顿顿都有白面馒头吃。 他一时可怜她,回到家便央求他娘过去给她送了个馒头。只不过念儿怎么跟他娘他们在一起? 这会儿他们急着出发,李满仓也没有问出口,只笑得如春花般,说了声:“啊,那个念儿啊。” 念儿望着李满仓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咱们人都到齐了,快出发吧。不能让王家的人等咱们。”马氏说着一把抱起苗儿就往车上放。 苗儿扒着车门不上去,“我跟阿姐坐一起。” “等一会儿你阿姐也坐上来。”马氏将苗儿放进马车里,踩着一个小圆凳,在红桃的搀扶下上了车。 香穗跟念儿也陆续上车,随后,一行人就慢悠悠地出发了。 他们一行人到了南湖的时候,王家的人还没有来。 画舫东家提前安排了人在岸上迎接他们,红桃悄悄走去马氏跟前,指了指湖上飘着的画舫说:“夫人,当初定了一个大的画舫,还定了一个小的画舫。” 马氏笑着颔首,顺着红桃的手指看过去,就看到有一大一小两艘画舫并排停在岸边。 而,南湖里面或远或近的也飘着几艘装饰精美的画舫。 他们这次过来相看,李满仓不仅要相看人家的女娘,人家的女娘也是要相看他的。 她先带着自己儿子去大的画舫上,等那王家的人来了,再让他下来。 马氏顿了顿,对跟在身边的绿梅说:“绿梅,你留下来,王家的人来了,就过来通禀一声。” 绿梅躬身应是,转身往回走。 马氏他们一行人就随着画舫上的伙计上了那处大的画舫。 上了画舫后,众人都被眼前的精致布置所吸引。 李满仓虽心里想着待会儿的相看之事,但面上仍保持镇定。 苗儿拉着香穗的手,好奇地打量着画舫上的一切。他们刚踏进画舫就感觉脚下一片绵软,低头往下看,地上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踏上去柔软而舒适。 香穗看向苗儿,两个人偷偷哇了一声,香穗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念儿,念儿明显也被这地下铺着的地毯震撼到了。 她见香穗看过来,便靠近香穗轻声说:“好柔软啊。” 香穗非常赞同地猛点头,她娘为了她大哥的亲事也是狠狠地破费了。 这个画舫里面装点雅致,正前方放着一个雕花的红木长方桌,两旁是几案配黑漆椅子。 马氏坐去了主位上,红桃就站在了她身后。 香穗跟念儿带着苗儿坐在了她娘右手边的椅子上,李满仓暂时坐在了左手边。 兴许是看到他们来了人,从后面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女使,给他们的面前摆上了精美的点心跟冒着热气的茶水。 这些上茶点的下去之后,又匆匆过来了几位歌伎,抱着自己的乐器蹲身给马氏行了一礼,就坐去了一旁靠着窗户的绣墩儿上,弹奏起来。 这规格,怕是她娘都不知道。因为,歌伎出来的时候,香穗看到她娘明显怔愣了一下。 苗儿原本拉着香穗的手,想要去后面看一看,现如今只能坐在香穗跟前,吃着点心,透过前面的窗户看一旁停着的那艘画舫。 这边一盏茶没有喝完,外面绿梅就来禀报,“夫人,王家夫人的马车到了。” 马氏摆了摆手让弹奏的歌妓停了下来,她看向香穗说:“香穗,你去替娘迎迎他们。满仓你先去后面,等会儿叫你了再进来。” 得了他们娘的吩咐,香穗和满仓赶忙站起身来应是。 随后,香穗就走了出去,她下画舫去迎接那个王夫人。由于她从未见过这位王夫人,所以绿梅紧跟在她身后一同前往。 而画舫里,李满仓则转过身朝着后方走去。苗儿瞧见了,毫不犹豫地迈开小腿,噔噔噔一路小跑着追赶了上来。 小短腿跑得还挺快,李满仓刚刚在栏杆旁站稳脚跟,苗儿随后就跑到了他的身边,小手一伸拉住了他的大手。 李满仓不禁微微一怔,随后低下头面带微笑地看着苗儿,“你怎么也跑出来啦?” 只见苗儿扬起小小的脑袋瓜,一脸认真地回他:“我出来赏赏景儿” 人小鬼大,李满仓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紧接着,他弯下腰将苗儿抱起来,然后伸出手指向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说:“那好,咱们两个一起好好欣赏一下这湖景吧。” 第218章 带着苗儿游湖 香穗步履匆匆地赶来迎接王夫人,目光不经意间落在王夫人身后紧跟着的几位年龄各异的女娘身上。其中有一位身着崭新的茶色绸缎宽袖长褙子,格外引人注目。 然而,只是这茶色对于女娘而言显得过于暗沉,且这件衣裳穿在她的身上稍显宽松,仿佛不太合身。 香穗暗自思忖着,这位恐怕就是即将与自家大哥相看的女娘吧。 只见此女身材高挑消瘦,面容轮廓清晰,骨骼突出明显,竟颇有几分女生男相的意味。 再想到自己大哥仪表堂堂颇为标致,香穗不禁在心里犯起嘀咕:这女娘怎么看都有些配不上她大哥。 不过,她的意见只能保留,两人能不能成事,还需待她大哥亲自相看过后方能明了。 香穗迅速收回视线,面上扬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笑容,脚下加快步伐向前疾行几步,然后轻盈地蹲下身子,朝着走在前头的王夫人恭敬地行了一礼,“王夫人安好。” 王夫人明显一愣,站在一旁的绿梅见状,赶忙上前一步,向王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家姑娘。” 侯爷家的大姑娘啊,长得真是齐整,看到香穗的一瞬间,王夫人心里咯噔一下,还是忙笑着回了香穗一礼。 她身后的女娘们也蹲身向香穗行礼,香穗向她们回了一礼。 王夫人热情地拉着香穗的手,夸赞了起来,“我可听侯夫人说起过姑娘,说你自己个儿开了个酒坊。姑娘自强自立,真是咱们女子的典范。” 面对王夫人的如此夸赞,香穗只是客气地回以微笑,紧接着轻声说:“夫人谬赞了,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的营生。夫人咱们这便去画舫吧,我娘在那里等着你呢。” 客气有礼,说话一套一套的,这真的不像乡下走出来的女娘啊。 王夫人突然感觉她侄女嫁进夏家的机会不怎么大。原本她以为夏家也是泥腿子出身,现如今又有了爵位,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攀附上去。 没想到夏家的人都长得如此俊俏,且如此地知情识礼,已经跟他们这些清风军出来的人家拉开了差距。 她当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在侯夫人跟前提了这件亲事。 虽然如此想,王夫人脸上还是挂着笑,“好好,咱们赶紧过去吧。” 香穗在一旁引着王夫人一行往画舫走,她走在王夫人身旁,感觉这王夫人身形高挑跟她身后的侄女不相上下。 或许是因为生活顺遂如意,王夫人的面庞圆润且富有光泽,看上去竟比她那侄女还要耐看一些。 香穗礼数周全地将王夫人一众请到画舫上。这厢,马氏早已等候多时,她见人到来,赶忙起身相迎。 王夫人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向着马氏盈盈行礼,口中说道:“实在不好意思,让夫人在此久候了。” 马氏则是笑意盈盈地回:“哪里哪里,我们也是刚刚才到。” 说着她便热情地拉着王夫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王家跟来的几个女娘分别向马氏见礼,一时间,画舫内气氛融洽,客气声不断。 众女娘们都坐下后,王夫人指着一个高瘦女娘说:“这是我兄弟家的闺女,名唤瑛娘。” 那瑛娘被王夫人点名,忙又站起来,垂首福了福身。 马氏笑着打量那瑛娘,这孩子长得干瘦,不似是个好生养的。 不过这些马氏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她开口还是夸了瑛娘一句,“是个憨厚的孩子。快坐下吧。” 马氏招呼下面的女娘们吃点心,她自己客客气气地跟王夫人话家常。 “这船上还有歌伎呢,一会儿咱们在这里听听曲儿。旁边还有个小画舫,让满仓带着瑛娘过去围着这南湖游一圈?” 王夫人忙点头颔首说:“好,让他们年轻人一起去玩。” 马氏跟红桃使了个眼色,红桃就去后面将人叫了过来。 李满仓抱着苗儿从马氏左边出来,坐在她右边的王夫人笑着看了过来,从她这个角度看过来,看到的是李满仓的右脸。 侯夫人家的儿郎,长得高壮,一张脸俊朗异常。 王夫人偷偷瞄了瑛娘一眼,心里的那股希望彻底消散,不是她自卑,她家瑛娘根本配不上人家。 李满仓将苗儿放下,他拱手作揖向王夫人行了一礼。 这会儿,王夫人才看到他脸上横着的那条疤痕。那条疤痕狰狞着硬生生毁了半张脸。 王夫人心中的希望又陡然升起,笑着夸了一句:“这孩子真是一表人才。” 随后,她笑着喊瑛娘,“瑛娘,这画舫旁边还有个小画舫,让郎君带你过去游游湖。” 瑛娘在李满仓出来的时候,也偷偷看了几眼,第一眼,这么俊朗的郎君她真是没有见过,心中正暗自欢喜。 待他向她姑见礼的时候,她忍不住又偷偷望了过去,这一望,她整个人都被吓到了。 脸上怎么有那么一条丑陋的疤痕?看到之后,她脸上是掩饰不住地害怕。 此刻,她被她姑喊起来,便惨白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李满仓见她一脸惨白,低着头不敢看他,他又拿眼睛扫了一眼王家的其他女娘,有一脸惊讶的,其中还有个一脸的幸灾乐祸。 李满仓垂下眼睫,他知道这亲事是成不了了。 不过还得给所有人面子,便说:“娘,小娘子脸色不是太好,还是让她在这边坐着休息吧。苗儿刚才一直想要去游湖,我带她去吧。” 苗儿一听她大哥要带她去游湖,她马上跑过去牵住李满仓的手,“阿娘,我要跟大哥去游湖。” 马氏也看到了那瑛娘变了的脸色,心中虽不喜,面对儿女还是笑着说:“好,去吧。” 李满仓跟王夫人行了一礼,抱着苗儿下了画舫。 王夫人脸色也不怎么好看,端起茶盏喝一口茶,以掩饰尴尬。 马氏转过头来,客气地说:“瑛娘快坐下吧,这家的点心味道极好,你们都尝尝。” 她招呼小娘子们吃糕点,眼看着气氛有些尴尬,她又让红桃过去,让歌妓们弹唱了起来。 王家的女娘们,都是第一次跟香穗见面,并不熟悉,且又是在这么精致的画舫上,她们也不敢乱动乱说话,一时间很安静。 大家都坐在那里认真地听曲儿。 一盏茶过后,王夫人就借口家中有事带着几位女娘匆匆走了。 待上到马车上时,王夫人恨其不争地说了瑛娘一通,“你这丫头,胆子怎么那么小,让你跟着李家郎君去游湖,你抖什么?” 瑛娘咬了咬嘴唇,一脸委屈,“姑,我看到他脸上的疤,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被吓到了。” 王夫人抿着嘴,一撇嘴角,无奈道:“走吧,你就是个没有福气的。” 第219章 缘分不到 王夫人走后,马氏就让歌伎停了弹唱。 马氏脸上有些难看,她这么精心准备了许久,光是租下这两艘画舫就花了十几两银子。 他们如此用心,最后两人竟然连话都没有说一句。 那王夫人的侄女身形干瘪瘦弱,面容更是平淡无奇,毫无出彩之处。 就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女子,竟然会对满仓脸上的那道疤痕心生恐惧。 这可把马氏给气得够呛,心中暗自懊恼自己真是看走了眼。 她原以为同样出身于乡野之间的女娘,胆量总归会大一些吧。哪曾想,不仅胆量小得可怜,连长相都如此不尽人意。 此刻的马氏完全没了听曲的兴致,还是找袁婶子上来说道说道,不然她心里堵得难受。 她转过头来对着身旁的红桃吩咐:“红桃,你下去将袁婶子请上来,一同喝喝茶,欣赏欣赏这周围的美景。” 毕竟花费了大把的银子才租下这艘精致的画舫,如果就这样草草离去,岂不是太过浪费钱财了。 在此之前,由于需要好生招待王夫人一行,所以袁婶子便一直留在马车那边未曾跟来。如今王夫人等人已经离开,正好可以叫袁婶子也上船来好好享受一番。 坐在一旁的香穗,心情亦是颇为复杂。 一方面,她着实感到庆幸,因为那女娘看到自家大哥后表现出惊恐之色,如此一来,大哥自然也就无意于她。 她大哥,理应与更为出色的女子携手相伴一生。 然而另一方面,香穗心里又不禁隐隐担忧起来,经历过此次事件后,大哥是否会因此而遭受打击呢? 万一从此一蹶不振,那可如何是好呀! 那道疤痕就那么可怕吗? 香穗歪头想了想,觉着还好啊。虽然影响了几分她大哥的容貌,也没有到那种很恐怖的地步吧? 苗儿最开始看到大哥的时候,虽然被吓住了,可是后面不是也没有觉着有什么,反而亲亲热热地让大哥抱着到处玩? 还有念儿,念儿以往从来不跟别的男子在一处待着,她跟她娘在一起做针线的时候,从来都是在夏爹爹回来之前就回去。 当初,家中请的何夫子是男子,她也不愿意去进学。 可是,念儿初次见着她大哥也没有害怕呀,还笑着跟她大哥打了招呼。 香穗思来想去只觉着命该如此,那王家侄女跟她大哥没有缘分。 红桃请了袁婶子上来,马氏请她坐下吃茶。 袁婶子吃了口茶,说:“那王家的怎么那么快就走了?” 马氏表现的有些故作不在意,“明天让人给王家送两匹彩绸过去。” 哦,没有看上。 袁婶子在外面的马车上待着,她也不知道王家的侄女长得什么样? 她打眼扫了这画舫一圈,装点的这么精致,没个十两银子租不下来吧。 她的马姐姐花了心思,结果却不如意。 她开口便宽慰了起来,“俗话说,姻缘天定。这人跟人的缘分,上天早已注定好了,若是两人无缘,绑是绑不到一起的。若是有缘,相隔千里也能走到一块儿。咱们郎君的缘分还没有来呢。” 马氏就喜欢跟袁婶子说话,她总是能说些贴心窝子的话。 她脸色没有之前难看了,袁婶子又说了些话宽慰她,说什么她以前识得一个郎君没有遇到正缘,两人临成亲前,新娘子跟别人跑了。 后面他近而立之年遇到个娘子,两人兴许是正缘,成亲后和和美美,一连生了三个大胖小子。 马氏听了深信不疑,觉着李满仓的正缘还没有到。 船上就剩下自己的人,马氏让红桃绿梅都坐下来,吃茶用点心。 歌伎弹唱起来,而后又让船家将船摇起来,围着南湖好好地游了两圈。 半下晌,他们的画舫停靠在岸,紧接着,李满仓带着苗儿出去逛的画舫也划了回来。 李满仓抱着苗儿站在船头,苗儿看到了站在画舫栏杆处的香穗跟念儿,她兴奋地向着两人招手,“阿姐,念儿姐姐。我在这里啊。” 闻声,香穗跟念儿齐刷刷地看过去。 远远望去,但见那平静如镜、闪耀着粼粼波光的湖水之上,一艘小巧而精致的画舫正悠悠地飘荡而来。 船头处,一个身材高大挺拔的男子卓然而立。他身着一袭月白长衫,身姿伟岸。 男子怀中抱着个粉雕玉琢般可爱至极的小女娘。 她身穿着一件绣有精美花纹的粉色襦裙,头上两个小小的丫髻绑着红头绳。 小丫头咯咯笑着向她们这边挥舞着手儿,看到她们望过去,转头对那男子说了句什么。 男子满脸笑容,作势将小丫头往前送了送。 小丫头哇哇叫着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微风拂过,吹起了他额前散落的几缕发丝,更增添了几分潇洒不羁的气质。 香穗笑了,看来她大哥跟苗儿两个玩得很开心。 念儿手扶着栏杆,望着远处的两人,也被他们的高兴感染,嘴角挂起个淡淡的微笑。 “阿姐,我们游到了那边,好远。大哥抱着苗儿摸了湖水,凉凉的。” 李满仓带着苗儿下了小画舫,一上大画舫,她就拉着香穗兴奋地说个不停。 李满仓坐下陪着马氏跟袁婶子吃了盏茶。 后面大家心照不宣地什么都没有说,大概申时左右,他们一行就回了夏府。 后日程乾就要过来向香穗提亲,马氏暂时就将李满仓相看之事搁置了下来。 第220章 见面 四月十五,微风和煦。 马氏在主院听管事妈妈跟管家两人禀报为迎接程家的提亲所做的准备情况。 香穗要绣的帕子已经绣好,这会儿她在自己的院里陪着念儿做针线。 因着要给李满仓做衣裳,马氏往念儿这边送了许多布料,这会儿香穗看念儿好似在做一套白色中衣。 衣裳用料极多,不知道是给谁做的。 香穗他们都在家中,苗儿便整日给自己找借口不去跟着夫子上课。 苗儿本来就还小,她不去马氏也不强求,她便就跟着香穗屁股后面玩。 “阿姐,乾哥哥,明天就回来了吗?”苗儿拉着香穗的手,一晃一晃地问。 香穗笑,蹲下身来问她:“你怎么知道乾哥哥明儿要来?” “我听爹爹跟阿娘说的。”苗儿有时候话都说不清楚,她耳朵倒是灵。 “阿娘说,明儿乾哥哥就要来向阿姐提亲了,可是大哥还没有着落。”苗儿想了想又说:“爹爹说,武将家的姑娘胆子大,到时候他跟大哥寻一个。” 苗儿说完,小脑袋一歪,“大哥寻不到娘子是不是他们都怕大哥的脸?” 香穗点了点苗儿的小鼻子,“小机灵鬼,你都听了些什么呀。” 说着,香穗拉着苗儿往念儿的东厢房去,他们在一旁的绣墩儿上坐下。 苗儿拉着香穗跟她说悄悄话,“爹爹说,不怕大哥娶不到媳妇。他说,别人家中都有通房丫头。” 爹娘这是做最后的打算了吗? 通房丫头也只是丫头啊,再说大哥愿不愿意还两说呢。 “阿姐,什么是通房丫头?”苗儿不解地问。 香穗上去捂住了她的嘴,“苗儿不可以乱说,从爹娘那里听到的话也不能乱说给别人听。” 苗儿用力扒拉开香穗的手,不悦道:“可阿姐是阿姐啊。” 香穗拉着她郑重地又说了一遍,“不可以胡乱说。” 苗儿跟岩儿都已经各自有各自的房间了,爹娘说的话,她怎么听到的啊? 香穗只顾着教育苗儿,她没有注意到,坐在屋门口缝制衣裳的念儿,停下了手中的针线。 她若有所思,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缝起来。 “姑娘。”绿竹从外面回来,走到念儿门口叫了声香穗。 香穗应了一声,她便说:“夫人说,明儿要给姑娘梳个发髻,除了丫髻,我还没有给姑娘梳过其他发髻呢。你这会儿有空闲吗?我试着给你梳个?双蟠髻。” 香穗嗯了一声。 绿竹忙又说:“我要是给姑娘梳不好,还得请前面的红桃姐姐过来帮忙。” 他们这么重视给她梳头发这件事? 香穗回了她一声好,就站了起来,梳头无趣,苗儿定然在屋里待不住。 于是,她问:“苗儿,阿姐要梳头发,你要不要在这里陪念儿姐姐?” “大哥在家呢,我要去找大哥玩。”苗儿说着就要走。 “等等,让竹翠带你过去。”香穗很怕她乱跑,跑去女使跟前乱说就不好了,她有些担心地叫住了苗儿。 “姑娘,夫人让竹翠去库房找许妈妈拿珍珠去了,明天要给姑娘上妆用的。”绿竹忙回。 念儿听见了,她放下手里的针线说:“穗儿,我送苗儿过去吧,刚好这里有两双袜子,我拿去给满仓哥。” 念儿说陪苗儿去,那她就放心了。 香穗跟着绿竹上了阁楼,让她练习梳头。 香穗的头发又黑又浓密,没怎么用假髻,绿竹用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给香穗梳了个?双蟠髻。 发髻上点缀着珍珠花钿,让原本看着有些可爱的小女娘,瞬间变得娇俏起来。 绿竹在一旁打量着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满意,她笑着说:“姑娘,奴婢好像还有梳头的天赋呢。” 香穗照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也非常满意,“那以后是不是不用找梳头娘子回来了。” 香穗跟绿竹两个正在说笑,下面有人喊:“姑娘在吗?” 绿竹走出来,站在望楼那里往下看,“找姑娘什么事?” 那小丫头仰着头说:“门房递过来话,程郎君身边的小厮在门口等着姑娘回话。” 绿竹对她说了声知道了就进去回香穗。 小丫头的声音不小,香穗一字一句都听到了,她见绿竹过来,问了一声:“他们这么快就到了?” “明儿就是喜日了,为了能赶上好时辰,程郎君他们定然是提前到的。”绿竹说完,又说:“程郎君身边哪有什么小厮?姑娘,我过去看看吧?” 香穗笑着摇了摇头,“他既然等着我回话,那我就过去看看吧。” 程乾身边的小厮,香穗首先想到的就是石铁。 香穗带着绿竹一道去了大门口,果然看到石铁牵着一匹马在门口等着,看到香穗过来,他忙行了一礼,“穗娘子。” 香穗微微颔了颔首,问石铁:“乾哥今儿不回来?” 石铁严肃地说:“大人今儿投宿在高升客栈,他让我过来给娘子说一声。” 香穗轻轻道:“知道了。” 石铁看向香穗又说:“大人很忙走不开。” 香穗望着石铁,石铁脸上带着一丝焦急。 香穗说:“高升客栈是吗?那我过去看看他吧?” 石铁脸上瞬间浮现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给穗娘子带路吧。” 香穗让人去马房里套马,顺便让绿竹回去给她娘禀报一声。 绿竹跑去主院,回来就对香穗说:“姑娘,夫人让你早些回来。” 香穗上了马车,跟在石铁身后,一起去了高升客栈。 高升客栈在城东门里面一些,从夏家这边过去还有些距离。 高升客栈不大,一整个被程乾包了下来。石铁将香穗引到程乾住的院子就退了出去。 香穗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她抬起玉手轻轻地敲了两下。 就在她的指尖刚刚离开门板的那一刹那,只听得“吱呀”一声响,门竟然瞬间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紧接着,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当程乾的目光与站在门口的香穗相遇时,他整个人仿佛突然就愣住了。只见他瞪大双眼,直直地盯着面前的小女娘,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们不过才十几日未见,香穗竟然比之前娇俏了许多。 仔细一看才发现,她梳了个及笄后的发髻,发髻高耸,上面点缀着珍珠,看起来多了几丝娇美,眼波流转,顾盼生辉,让人看了不禁怦然心动。 程乾就这样怔怔地望着香穗,一时间竟忘记了言语。 而香穗则是微微仰起头来,对着程乾莞尔一笑,瞬间便将程乾的心弦拨动得乱成一团…… 第221章 双喜临门 “穗儿,你怎么突然就过来啦?” 从惊艳中反应过来的程乾满脸惊喜,他轻轻地拉着香穗的手,将她拉进了屋内。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香穗身上,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光芒。 香穗在椅子上坐下,笑着说:“不是你让石铁叫我过来的?” 程乾忙着帮香穗倒水,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我只是让他给你们说一声,我们已经到了临阳,如今住在高升客栈。” 香穗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程乾忙忙碌碌,她脸上笑意盈盈。 她笑着抱怨:“你只不过让他去传一句话,而他非要见到我,传完话也不走,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听到香穗抱怨石铁,程乾将倒好的茶水往她跟前推了推,他眼睛直直地盯着香穗,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 石铁真有他的。 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特别突兀,香穗诧异地看向他,只见他嘴角翘起,坏笑着问她:“分开这么多天你不想我?” 真是什么都能问出口,被程乾这么一问,香穗顿时有些语塞。 嗯,这些时日,她好像真的没有时间想他。不过程乾这么直白地问出来,还是惹得香穗羞涩地垂下了脑袋。 她轻咬嘴唇,过了一会儿,才不好意思地抬头笑了笑。 程乾并没有再开口说她什么,只浅笑着盯着她看。 小女娘以往都是梳着简单的双丫髻,他还是头一次见她梳这么优雅的成人发髻。 崭新的香穗令他满心欢喜,眼神一刻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被程乾灼热的目光注视着,香穗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借此缓解一些心中的羞涩。 抿了几口茶之后,她清了清嗓子对程乾说:“我跟着石铁过来,其实是有事儿要跟你说。” 程乾闻言,整个人也正经了起来,他牢牢盯着香穗问:“嗯,什么事?” 香穗轻声说:“我大哥回来了?” “嗯?”程乾眉毛一挑,一脸的惊喜之色,“你大哥,那个十年前做劳役一直没有回来的大哥?” 香穗重重点了点头,笑着“嗯!”了一声。 香穗的大哥回来了,程乾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慌忙道喜:“真是可喜可贺的一件事。大哥现如今在临阳?伯母定然很欢喜吧?” 香穗笑着再次点头。 这次香穗跟她大哥的相遇非常的不可思议,于是,她便将在路上与她大哥偶然相遇的过程说了出来。 程乾认真地听着,起初还没有什么,听到后面,他面色难看,眉头也紧紧蹙了起来。 待听到香穗讲完之后,他严肃地说:“脚店还是太乱,以后你不能再随便在脚店落脚了,往后若是要回临阳,多花些时间也无碍的,晚上最好投宿在驿站。” 香穗小嘴儿撅着,还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她心中暗自思忖:这次万幸投宿在了脚店,不然就跟她大哥错过了。 程乾如愿见了香穗,因着明日他就要去夏府提亲,也没有留她在这里多久,说了一会儿话,就亲自骑上马送她回了家。 十六这日,夏府喜气盈盈,赶着吉时,程乾带着十几担丰厚的聘礼,来到夏家门前求娶。 夏敞跟马氏应允之后,他便抱着大雁,后面跟着一箱一箱的聘礼进了夏家大门。 因着是夏家的头一件喜事,夏敞跟马氏兴奋又紧张。 按着礼俗办了宴席,因着李满仓突然之间回来了,因而夏敞邀请了一些当初清风军的武将过来。 这前面外院吃酒席的时候,他寻着机会将李满仓介绍给了大家。 众人无不举杯庆贺他双喜临门。 跟着程乾一起过来的是严老翁跟严雄,对于清风军的将领们来说都是熟人。 因此,明明是程乾的喜日子,大家却是忍不住的都灌李满仓酒。 李满仓是穗儿的大哥,程乾不经意间替他挡了不少酒。 最后就是,李满仓,程乾两个都喝得醉醺醺的。 女眷那边来的大多也都是武将家的女眷,马氏原还想着让这些夫人,娘子们看一眼李满仓,免得再跟女娘相见的时候,见到她儿害怕。 谁知这些个人,能将家中两个郎君都给灌醉了。 酒宴散去,李满仓跟程乾两个就被分别送去了各自的院子。 香穗要过去看程乾,被马氏给叫住了。 她递给了香穗一个聘礼单子,“这是今天阿乾送来的聘礼,宴席开始后,管家就让人入库了。这是聘礼的单子,给你一份保管。” 香穗拿过单子看了一眼,上面的聘礼很普通,普通的绫罗绸缎,金银玉器,还有茶点果子。 就是财礼那处极其惹眼,整整两千两。 香穗看着聘礼单子,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他是不是将从他外家要回来的银子都给她做聘礼了? “阿乾这孩子,太实诚了,他说来不及采买聘礼,自己也不知道要买些什么,就将银两都作了财礼。” 说着马氏叹息一声,“家里没个长辈还是不行。” 程乾送过来的聘礼都是些中规中矩的东西,马氏这边就尽量给香穗将嫁妆多准备一些。 马氏说了许多,香穗整个人都心不在焉,她不由得叹息一声:“女大不中留。” 于是,摆了摆手让她回去了。 香穗将嫁妆单子一叠塞进袖口里,便去了程乾所住的小院。 绿竹刚敲了两声门,石铁就过来将门打开了。 香穗开口就问他:“有没有去灶房那边给乾哥端一碗醒酒汤过来?” 石铁哪里知道还有醒酒汤这种东西,再说,他跟在程乾身边后,也没有怎么见他喝过这么多的酒。 香穗见他一愣,便转身对绿竹吩咐:“绿竹,你去灶房端一碗醒酒汤过来,另外再安排灶房的人,去给大哥送一碗过去。” 绿竹领命出去了。石铁有些尴尬,香穗让他去烧一壶水放在暖壶里,等程乾酒醒了喝。 他领命也屁颠屁颠地过去配房里用炉子烧水去了。 香穗走去正房的东里间,就看到床榻上的锦被之下,程乾闭着眼睛在睡觉。 他因喝了许多的清酒,脸颊上一片酡红,竟然有几分好看。 第222章 未知 香穗踏入程乾寝房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过来都是他醉酒的时候。 犹记得上一次,那时的她尚且年幼,只因受了夏爹爹之托,生怕他酒后呕吐会堵住喉咙,于是全程提心吊胆地守在一旁,时刻留意他是否有想吐。 这会儿,屋外的天空尚未全然被夜幕笼罩,还有一丝余晖残留。 躺在床上的郎君还能看得清楚,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铺在眼睛下面,鼻梁高挺,双颊泛着醉人的酡红。 香穗静静坐在床边,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心中暗自惊叹,原来乾哥的睫毛竟也是如此修长浓密。 鬼使神差之下,她缓缓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地触碰那长睫。陡然间只觉指尖传来一阵轻柔的痒意,手指下的长睫轻轻煽动。 随之,程乾悠悠转醒,朦胧的双眼甫一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眼前这娇艳动人的小女娘。 只见她梳着与昨日一般无二的精致发髻,面庞上略施粉黛,额间和笑靥之处分别贴着一颗圆润洁白的珍珠,更衬得她娇俏妩媚、惹人怜爱。 望着眼前人,程乾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下意识地抓住香穗的小手,含含糊糊地说道:“穗儿……真好看呐。” 香穗闻言,不禁莞尔一笑,轻声问道:“你怎得又醉了酒?身子觉不觉得难受?” 程乾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那笑容仿佛隔着一层轻纱般朦胧而神秘。 只见他那双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突然,他紧握香穗的手猛地一用力,瞬间便将毫无防备的香穗拉入了自己宽厚的怀中。 香穗完全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不由得惊恐地轻呼出声。 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两条铁臂已经紧紧地箍住了她娇小的身躯,让她丝毫动弹不得。 此刻的香穗惊慌又不安,她轻轻动了动,程乾手臂上的力道更加用力。 香穗挣脱不开,她脸儿红红,轻轻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她闭上眼睛之后,能清晰地嗅到从程乾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酒味。 那股味道并不浓烈刺鼻,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醇香,萦绕在她的鼻尖,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与此同时,她也清楚地感受到了程乾那剧烈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有力地撞击着她的身体。 香穗心儿慌乱,不知道是不是被程乾的心跳感染了,她的心也狂乱地跳动,扑通扑通,里面好似有只迷路的兔子,在毫无章法地寻找着出口。 香穗的心跳急速加快,仿佛要冲破胸腔蹦出来一般,紧张得几乎无法正常呼吸。 她紧闭双眼,身体微微颤抖着,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缓缓睁开眼眸,不禁可怜巴巴地轻唤了一声:“乾哥……” 随后,她的目光便直直地撞入了一双幽深如潭水般的眼眸之中。 那双眼睛深邃而清澈,她从那眼眸中看到了此刻的自己,两颊绯红,眼神中透露出无尽的可怜和无助。 香穗被这样的自己吓到了,她根本不敢再多看一眼,慌乱中连忙再次紧紧闭上了双眼。 可就在她重新闭上眼睛的瞬间,突然感觉到一只宽厚的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脑后,并稍稍施加了一点力量。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下一刻,她的嘴唇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触感,好似中了毒一般,她感觉浑身一片酥麻。 这突如其来的感觉让香穗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原本像只活泼乱跳的小兔子似的心此刻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一时间,香穗的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从未经历过的状况。心中既有对未知的新奇,同时也夹杂着丝丝恐惧。 香穗惊恐万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瞪得浑圆,她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程乾,只见他双眸紧闭,脸上却洋溢着一抹温柔。 香穗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抬起头来,程乾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抗拒,缓缓睁开眼睛,便看到她满脸的惊恐之色。 他无奈缓缓地移开了自己炽热的嘴唇。 然而,还没等香穗松一口气,程乾便迅速偏过头去,轻轻地在她那白皙娇嫩的脖颈处留下一吻。 香穗只感觉脖颈处一抹湿热带来一阵酥麻。 紧接着,程乾再次将香穗紧紧拥入怀中,两人的身体紧密相贴,香穗再不敢乱动。 “姑娘。” 门外传来绿竹轻唤声,这一声轻唤好似一枚针,刺破了包裹着香穗的巨大泡泡,将她从恍惚中拯救了出来。 听到喊声,香穗慌乱地赶紧从程乾身上坐了起来。 她麻利地跳下床,应了一声。 绿竹端着托盘进屋,香穗站在床尾,瞟了程乾一眼,他依然一脸朦胧地望着她笑。 醒酒汤连着托盘被放到一旁的几案上,放下醒酒汤,绿竹就退了下去。 香穗心里还是一片慌乱,她站在床尾没有动,程乾自己支撑着身子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他也不言语,就那么望着香穗,傻傻地笑。 香穗咬了咬嘴唇,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磨蹭着走过来,将托盘里的醒酒汤端起来。 她坐在床边,坐得离程乾远远的,她捧着醒酒汤,垂着眼睫,轻声说:“醒酒汤,喝了会好受一些。” 程乾嗯了一声,并不伸手去接。 香穗抬起眼眸看他,他对着她蛊惑地一笑,“穗儿喂我吧。” 香穗将醒酒汤收回来,望着程乾一脸的防备,“那你要乖乖地喝,不能乱动。” “嗯。” 香穗端着醒酒汤往前坐了坐,舀起一调羹就往他嘴边送,程乾张口喝了下去,她才轻声问:“烫不烫?” “不烫。” 香穗不看程乾的眼睛,盯着醒酒汤一调羹一调羹地迅速全喂到了他的肚子里。 她将碗放回托盘,掏出手帕给程乾,“擦一擦嘴。” 程乾无赖地将头往前一送,香穗无奈又帮他擦了擦嘴,“乾哥,你好好休息,若是想喝水了就喊石铁。” 香穗逃也似的要走,程乾伸手拉住了她。香穗瞬间抬手捂住了嘴巴,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他。 程乾感觉自己又吓到了她,便松开了她的手,微笑着柔声说:“回去吧。” 第223章 操心亲事 香穗低着头急匆匆出了屋门,守在门口的绿竹,一脸茫然地跟了上去。 怎么走那么着急?绿竹往里屋的方向看了一眼,连盛放醒酒汤的托盘都来不及拿。 看着香穗好似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追她一般跑了出去,程乾懊恼地闭上了眼睛。 他原想着循序渐进的,不知怎么地就没有控制住自己。 折腾了这么一番,他酒醒了大半,想下床又贪恋刚才的亲密,于是便又躺了下去闭着眼睛回味。 香穗如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一口气跑回到阁楼上。连往常一直坐在门口做针线的念儿不在,她都没有注意。 香穗一屁股坐在二楼厅堂的圆桌前,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了一般。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缓缓伸出右手,轻轻地覆在了自己那依旧微微发烫的柔软唇瓣上。 原来两人可以这么亲密无间,回想起两人刚才的亲密,香穗不由得又是一阵心悸。 唇齿相依的感觉太可怕了,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心脏也像是突然停止了跳动一样。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可怕了,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下来。 然而,尽管如此,在内心深处,她却又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美好。 也许真的如同人们常说的那样,越是危险的事物,往往伴随着越迷人的魅力和美妙的感受。 此时此刻,她回想起来,心儿还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香穗感觉很奇妙,晚上没有用晚饭,卸了妆,沐浴之后就睡下了。 翌日早起,香穗去了主院。 苗儿这个小丫头又没有去跟着夫子认字,香穗一过去,她就靠了过来,她仰头看着梳着双丫髻的香穗,软软地说:“昨天的阿姐好看。” 香穗柔柔一笑,突然间想起昨日也有人说她好看,她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脸颊不禁飘起一片红云。 香穗慌忙想些别的东西,将脑海里不该出现的东西都赶走。 马氏坐在椅子上,笑着叫她过去坐,“穗儿,昨儿怎么没有用晚饭?” 她想着香穗昨日是不是累到了,看到她便不由得关心了起来。 香穗不看她娘的眼睛,坐下望着一旁说:“昨儿沐浴过后,感觉疲累,就睡下了。” 昨天她都没有做什么就累着了,最累人的是成亲那日。 马氏笑了笑,将一旁的一盏牛乳推到她跟前:“喝点儿牛乳吧,灶房里的婆子都说这个好。” 香穗端着杯盏,两口喝光了牛乳。 马氏望着香穗,心里想着有些话该怎么跟她说。 三礼六聘,香穗跟程乾的亲事,直接从纳征开始,程乾下了聘礼,后面请期定下成亲的日子,他们两个的亲事算是完成了。 可穗儿到今年腊月里才及笄,她身子骨还没有长成,成亲之后,尽量先不要孩子。 可是关于生孩子这个事情,牵扯到就有些多,马氏纠结了好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反正阿乾那边还没有请期,一些闺房之事,等到两人成亲之时再说也不迟。 马氏瞟了一眼,坐在椅子上晃悠着小腿儿吃点心的苗儿。这里还有个小耳朵,还是以后再说吧。 现在最要紧的是满仓的亲事,她晚上睡不着觉,终于想到一个她认为可行的法子。 之前,穗儿不是跟她说,当时柳家二媳妇整了个什么赏菊宴,请了许多后宅的妇人跟小娘子。 那她也可以办个赏花宴。 当初夏敞拿了一些恒产给她看到时候,她记得其中有一处庄子是种药材的。 她要是没有记错的话,种的药材里面好像有芍药,那芍药花多漂亮啊,再过几日差不多也该开了。 她想到的这个好主意还没有跟谁提过,这时,她急不可待地告诉了香穗。 她说:“穗儿,之前说好的,等阿乾提亲过后,你大哥跟着你们回玉田。可如今你大哥的亲事定不下来,他回去,娘总是不放心。不若你跟阿乾再在这边待一段时日。娘寻个赏花的名义,请一些郎君姑娘去庄子上玩,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给你大哥相看个好姑娘。” 香穗听闻她娘这样说,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娘。 她娘在家最多请人来家中吃吃茶,说说话,要说办什么赏花宴,她娘应该还是头一次。 为了她大哥,她娘慢慢地就有了一些官家夫人的做派,游湖赏景,办赏花宴。 很好,很好。 可是去哪里的庄子办呢?香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马氏便悄声将夏敞手里有些恒产的事,说给了她听。 听完,香穗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之前总是担心她夏爹爹养不起家中这些仆妇小厮,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地方有了,香穗又担心她娘能不能办好,于是就担心地问:“阿娘没有办这种宴席的经验吧?你准备怎么办呢?” “阿娘是没有办过这类宴席,许妈妈总帮她之前的主子办过,不行我就找你袁婶子过来商量商量。” 马氏说着,就喊绿梅。绿梅忙跑过来答应。 “绿梅,你去东边的院里去喊袁婶子过来。” 绿梅领命去了,马氏又说:“娘计划要去的这个庄子是种药材的,之前你爹拿一堆的账册回来,我记得这个庄子上应该种了十几二十亩地芍药。” 马氏记得不是太清楚了,说着她站了起来,“我去找找那个庄子的账册。” 她人进了次里间,招手让香穗过去,“穗儿,你过来。帮娘找一找。” 香穗将苗儿从椅子上抱下来,她就跟着她娘去了次立间。 次立间罗汉榻的床头有个斗柜,她娘将柜子的抽屉拉开,里面堆得满满的都是账册。 “你不在娘跟前,也没有人给娘读账册了,就是你爹抽空帮我念一念。”马氏絮絮叨叨,她仰着头想了想说:“好像是叫广什么,你帮娘找找吧。” 马氏给香穗指了田庄的账册,香穗在里面找了一本广源庄的账册,打开一看上面果然记录着药材名。 她随手翻了翻,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记录,记录显示,这田庄上种了十五亩芍药。 马氏收了账册,笑着说:“十五亩也不少了,一到五月间,遍地开的都是芍药花,不知道多好看。” 第224章 田间赏花 袁婶子过来之后,马氏就拉着她聊了起来。 马氏对袁婶子说:“袁妹妹,你说那些官宦人家动不动滴就办个这宴席,那宴席的。这宴席就那么好办?不瞒你说,我也计划着办个赏花宴。” 袁婶子笑着问:“在哪里办?赏什么花?” 马氏就说,赏芍药,在种药材的田庄办。 袁婶子听了,拉着马氏的手笑开了花,“马姐姐,还得是你啊。” 马氏也笑得开怀。 袁婶子拉着她的手认真地说:“办宴席,不就是招待客人,有吃的,有喝的,累了有休息的地方。你在家中也办了几次宴席,这次不过是换个地方而已。找能干的婆子妈妈盯着,吃的,喝的,休息的地方别有纰漏。” 也不知道袁婶子怎么懂得那么多,只要是有事情问她,她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你邀请姑娘家的时候,最好也邀请几个能说会道的过去,到时候也好活跃气氛。” 马氏听了不住地点头。 听袁婶子说的简单,她感觉办个赏花宴也很简单。 翌日就找了个小厮,让他去广源庄打探一番回来禀报。 被管家招呼出去的小厮叫四木,往常是帮着管家跑腿的。 四木回来,到主院向马氏禀报,“回夫人,广源庄那边的芍药已经开了,虽然还没有到盛开的时候,花株上带着些许花苞,也极是好看。” 马氏微微颔首,有花有花苞的才好看,完全盛开了,就少了些意味。 于是,她问:“广源庄那边有没有宅院?” 四木恭恭敬敬地答:“广源庄那边种的都是药材,往常主子也不过去,因而没有宅院。庄子旁边庄头家有个四合院,看起来挺宽阔的,夫人要过去,庄头说可以在他家招待。” 马氏听了沉吟片刻,挥手让四木下去了。 在这之后,马氏略作思考,便唤来了府上的管家和许妈妈。待二人匆匆赶来后,马氏说了自己心中所想,问他们两个庄子上没有住的地方该怎么办? 管家与许妈妈听闻后,先是对视一眼,而后低头沉思起来。 片刻过后,老管家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显然已经有了主意。 接着,他便对马氏说:“夫人,依老奴之见,不妨以田间赏花和放纸鸢的名义邀请各家姑娘。 咱们可以在盛开着芍药花的花田里寻一处空旷的地方,支起个华丽的帐子。里面再摆上精致的茶果点心。 帐子设在田间,平添几分野趣。让姑娘们玩两三个时辰左右,便可安排众人启程返回城中。 如此一来,便不用准备住的地方。” 马氏听后,微微颔首,表示对这个法子颇为满意。 既然是老管家出的主意,她便将这件事吩咐给老管家去做。 当天去,当天就要回来,一些年长的夫人们就不邀请了,就只邀请些青春有活力的姑娘们就行了。 马氏拉着香穗,让她帮着写请柬,写了十几封请柬,累得香穗手腕子疼。 香穗不知道临阳城里家中有小娘子的官宦人家竟然还不少。 日子定在了二十八那日,天公作美,当天天气极好,天朗气清,还有阵阵的微风。 广源庄离临阳城并不远,驾着马车用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 辰时左右,通往广源庄的大官路上,一辆辆马车疾驰而过,有些马车旁边也跟着骑马的郎君。 因着当初写请帖的时候就说了,家中有兄弟的,可以一同过去护送。 夏家的马车在最前面,旁边不仅有李满仓,石头,岩儿,还有程乾跟严雄。 到了广源庄,路口处就已经有几名农家打扮的妇人在那里等候, 请了马氏他们下车后,有庄子上的人将马车引到一片树林底下。 其中一个妇人恭敬地向马氏行礼,“夫人,我是庄头家的。因着听说夫人邀请过来的都是小娘子,他们男人不便露面,我家那位让我带着几位女眷过来迎接夫人。” 马氏微微一笑,“难为你们想得如此周全。” 侯夫人竟然如此和善,庄头娘子心里的紧张也去了几分,她热忱地在前面带路,往田间的一个精美帐篷处走。 田间小径的两边种满了洁白的芍药花,大片大片的花田里开满了芍药,微风拂过,花枝轻颤,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 苗儿好似对芍药花并不感兴趣,她手里紧紧握着一个蝴蝶形状的纸鸢,急切地小声问香穗:“阿姐,什么时候能放纸鸢啊。” 香穗小声对她说:“先等一等。” 到了帐篷跟前,那庄头娘子躬身请马氏进去:“夫人,请。” 马氏停下脚步,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帐篷,对庄头娘子说:“娘子们在这个帐篷歇脚,旁边那个帐篷就让郎君们歇脚吧。” 庄头娘子连连点头应是。 马氏进了棚子底下,上面是遮阳的棚子,周围是细软,洁白的纱帐,微风一吹轻轻飞舞,因着纱帐透光,坐在帐子下面,隐隐约约也能看到周围的芍药花。 马氏坐下后,那庄头娘子就退了下去。 红桃绿梅,自然而然地伺候起了主子们。 苗儿嚷着说:“阿娘,我要去放纸鸢。” 马氏笑着摆手,“去吧。” 苗儿拉着香穗跟念儿就往外跑,“咱们叫上二哥,三哥一起。” 苗儿手里拿着纸鸢,走到郎君们歇脚的帐子前喊了一声:“放纸鸢了。” 石头跟岩儿就拿着各自的纸鸢跑了出来。 石头跟岩儿的都是老鹰,因为岩儿要跟石头一样的纸鸢,因而两人就做了一样的。 往前跑是纵横的田径,石头跟岩儿跑去一条田径上。 他先拿着岩儿的纸鸢一手举着跑了起来,“岩儿要这样跑起来,纸鸢要飞起来的时候就松手,然后慢慢地放线,知道了吗?” 岩儿兴奋地点了点头,中气十足地答:“知道了。” 感觉教会了岩儿,他便跑回来,将纸鸢交还给他。岩儿拿着纸鸢往前跑,石头跟着他跑,守着他。 香穗,念儿跟苗儿拿着纸鸢站在路口看着他们放。 程乾,李满仓还有严雄抱着胳膊站在帐子外面看着他们。 严雄看岩儿放纸鸢,他笑着对程乾说:“帐篷里面还有做纸鸢的竹子跟纸,要不咱们也做一个吧?” 程乾瞟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第225章 生乱 两只雄鹰在天空中高飞,苗儿仰着小脑袋,感慨:“哥哥们好厉害。” 香穗收回视线,望着苗儿笑了笑,“苗儿也将花蝴蝶放飞起来。” “好。” 苗儿脆脆地应了一声。 香穗蹲下来帮苗儿整理纸鸢,顺便问了一句:“刚才二哥教三哥,苗儿看到了吗?” “看到了。拿着纸鸢跑。” 香穗弯起嘴角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苗儿本来就是过来玩的,她怎么想的就让她怎么去玩吧。 香穗帮苗儿整理好纸鸢,苗儿一手拿着就往前跑,微风将纸鸢吹得飘舞,苗儿跑了好远也没有松开手。 她跑出去又往回跑,一连跑了好几趟纸鸢还在手里拿着。 念儿安安静静地站在小路旁抿着嘴儿笑。香穗直接笑得弯起了腰。 这傻孩子,不松手怎么能放飞呢。 不一会儿,苗儿就跑得小脸红扑扑的,她跑回香穗身旁撒娇:“阿姐,飞不起来。” 香穗哈哈笑着,说:“阿姐帮你放吧,放起来你就牵着绳,好不好。” 苗儿兴奋地应:“好。” 香穗拿起苗儿的纸鸢就跑了起来,跑了好一段路,她一松手,纸鸢就挣脱着往外飞去。 她慢慢地松开绳子,等纸鸢飞得差不多有十尺左右,她就停了下来,招手喊苗儿:“苗儿快过来。” 苗儿迈着小短腿,跑了过去。 程乾他们几人又往香穗他们放纸鸢的小路这边走了走,程乾抱着手臂,一脸笑意地望着香穗。 小女娘玩开心了,田间都是她清脆的笑声。 苗儿拿着自己的线轱辘,仰头看向石头跟岩儿的老鹰,“哥哥们的纸鸢飞得高。” “飞得高就看不清了,苗儿的纸鸢看得最清楚。” 香穗担心苗儿力气小,等一下放高了她拿不住就安慰她这样说。 念儿抄着手,乖乖地,孤零零地站在一旁。 香穗喊她:“念儿过来啊。” 念儿小碎步快走了过去。 香穗拉着念儿往来时的路口看,帐篷周围围着许多穿着娇艳的小娘子,有人在旁边也开始放纸鸢了。 “还得是阿娘啊,你看这一下请来了那么多的小娘子。” 香穗说着看了一眼跟程乾和严雄站在一起的李满仓,不满地说:“大哥光站在这里怎么能行?他应该去帐篷那边晃晃去。” 念儿眼神瞟向站在一处的三个郎君,她感觉三人站在一处,满仓哥显得沉稳许多。 马婶子花了那么大的心思,不知道,他能不能找个如意的娘子。 念儿闷声不语,香穗拦着她要走,“走,咱们过去小娘子多的地方过去看看。” 香穗拉着念儿刚要走,远处传来苗儿哇地一声大哭。 香穗看过去的时候,就见苗儿站在原地仰着脑袋,看她远远飞出去的纸鸢,下面还带着线轱辘。 苗儿哇哇地哭,离她不远的石头,马上就跑了过去,轻柔地哄了几声,将人抱了起来。 石头一手抱着眼泪汪汪的苗儿,一手还拿着自己的纸鸢。 香穗跟念儿都走了过去,石头将自己的纸鸢递给香穗,“阿姐先帮我放着,我带苗儿回去再做个纸鸢。” 苗儿哭得可怜兮兮,指着飞走的纸鸢说:“蝴蝶飞走了。” 香穗没有同情苗儿,她笑着问:“你是不是自己放线了?” 苗儿抱着石头的脖颈不看她。 岩儿站在远处,望着苗儿的纸鸢越飞越高,看了一会儿拉着自己的纸鸢跑了过来。 他仰着头问苗儿:“妹妹你怎么松手了?” 苗儿看了看自己飞走的蝴蝶,催促石头:“二哥,咱们去做纸鸢。” 石头抱着苗儿走了,香穗弯腰看了一眼岩儿的线轱辘,他的也差不多将线放出来完了。 “岩儿,你将线收回来一些,免得等一下拉不住。” 岩儿听话照做。 香穗看了一眼石头的老鹰,也帮他收回来一些,再往远处看,程乾他们竟然不在了。 一定是给苗儿做纸鸢去了。 香穗拉着纸鸢,心不在焉,她眼睛一直看向旁边的女娘们。 有人放纸鸢,有人三三两两去地里赏花。 还有人直接就坐在花田里说话,庄头娘子她们拿了一些小木头凳子给她们送了过去。 大概没有用到两盏茶的时间,严雄就拿着个庞然大物走了过来,苗儿高高兴兴地跑在他身旁。 严雄走了几步,举着纸鸢就跑了起来,他人高马大,没跑几步就将纸鸢放了起来。 半人多高的纸鸢晃悠悠飞上天,惹得苗儿在后面边跑,边咯咯地笑。 纸鸢飞上去,香穗看出来是个蝴蝶的形状,虽然没有苗儿之前的那个精致,可是能看出来是蝴蝶。 苗儿笑得响亮,严雄一个高大的男子孩子一样跑着放纸鸢,不一会儿就吸引了几个女娘的注意。 她们看到这边,有几位面容俊朗的郎君。有那胆大的就借着看纸鸢的名义携手走了过来,走到程乾跟李满仓跟前,眼神偷偷地往两人身上瞄。 香穗将纸鸢还给石头,拉着念儿过来想跟过来的几位女娘说说话,拉拉近乎。 可女娘们的眼神并不在她们身上。 程乾不喜这几位女娘的眼神,脸紧绷着,看起来极不好看。 香穗跟念儿走近了,李满仓就走动了一下,让左边的脸面向那几位小娘子。 他果然听到几声压抑的轻呼,随后那几位娘子便往后退了退。 原本笑嘻嘻走过来的香穗,看到她们那样,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人走近了,她也不想跟她们拉近乎了,便笑着问程乾两个,“乾哥,大哥,那么大个纸鸢是你们刚做出来的?” 程乾望了一眼远处抱着苗儿玩的严雄,说:“严雄做的。” 李满仓轻浅一笑,“严郎君做的,我跟阿乾帮他削了些竹子。” 香穗笑着站去了程乾的旁边,念儿瞄了一眼李满仓,便站去了他跟那群小女娘的中间。 香穗跟念儿长得好看,长得好看,就不用跟她们颔首打招呼了?不知道哪个女娘推了她们中间的一个女娘一把。 然后,那女娘就踉跄着往前扑,伸手想扶着念儿,不成想反而将念儿推了出去,毫无防备地念儿被推了一把,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倒去面前的芍药上,一双强劲有力的手臂,一把拦住了她的腰。 电光火石间,念儿被拉回来,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里。 第226章 几时成亲 香穗听到念儿惊呼声,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她大哥已经将念儿捞进了怀里。 她看到后惊得眼睛都直了。 念儿一脸的精神未定,娇弱地靠在她大哥怀里。男子粗犷,女子娇弱,就那么一瞬间香穗觉着他们两个配了一脸。 意识到自己想了些什么,随即便疯狂地摇头,想要将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想法都摇出去。 不可以,不行的。 念儿算是老栓伯的闺女,他家跟李老栓家,他们两家还没有出五服呢。 香穗想过去看看念儿有没有被吓到,她刚抬脚,就被程乾一把拉住了。 而,那群作乱的小女娘们,整齐划一地悄悄往后退了几步,只留下那个被人推了一把的小女娘。 那个小女娘年纪有点儿小,她吓得不住点头道歉,“小娘子,对不住,我不是有心的。” 她紧紧抿着嘴唇,说:“是我没有站稳,真是对不住了。” 念儿早已经在旁边站稳了身子,她轻轻柔柔地说:“不碍的。” 旁边的小女娘们,眼神飘忽。 香穗眼睛往她大哥脸上睃,发现她大哥紧绷着一张脸,加上脸上那道丑陋的疤痕,看起来如地狱阎罗一般。 那些小女娘被吓得向他们躬了躬身,一溜烟跑了。 李满仓眉头蹙起,看不惯这些无法无天的小女娘。可是这是他娘花费了银子,精力搞的赏花宴,也不能一走了之。 小女娘们都跑走了,李满仓低头问念儿,“没事吧?” 念儿抬头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柔柔地说:“没事。” 香穗被程乾拉着,他对李满仓说:“大哥,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带穗儿去那边走走。” 程乾说着指了指远处一望无际的花田。 程乾跟穗儿的事,李满仓早听他娘说了,两个人也算是两小无猜。 因着家里揭不开锅,穗儿去了程家做童养媳,因着程家没有长辈,她也没有受到苛待。 他娘对程乾是满心的欢喜,自从程乾过来提亲,他跟他也相处了些时日,心中对程乾也是认可的。 程乾想带着穗儿去一旁走走,他也没有绷着脸说不应,而是应了声:“去吧。” 得到应允,程乾拉着穗儿就往没有人的地方走。 念儿看香穗跟着程乾走了,她站在这处也不合适,便笑了笑对李满仓说:“满仓哥,我回去找婶子去了。” 李满仓听闻嗯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远处陪着几个小不点玩的严雄,又看了看到处玩的郎君、女娘们。 “走吧,我也回去。” 两人都没有说话,李满仓跟念儿回到帐篷跟前,他看着念儿进了女眷的帐篷,才转身进了郎君们的帐篷。 帐篷里没有几个人,大家都在外面撒欢地玩。 程乾拉着香穗往一旁走,香穗说:“这个庄子上没有种麦子,可惜了,不然咱们还可以整些青麦仁回去吃。” 程乾想到在永福巷的时候,马氏赌气似的掐了一大把青麦穗回来,用火烤了揉出青麦仁,当时他就感觉,将青麦仁吃到嘴里的时候很幸福。 程乾拉着香穗就这么慢悠悠地往前走,回头在往原来的路口看去,李满仓跟念儿已经不在那里了。 “再过十来天,就该收麦子了吧?” 香穗一怔,愣了一下,她四月初就来了临阳,过来之后就没有怎么出城,她竟然不知道麦子都快成熟了。 她怔愣过后,嘿嘿一笑。 程乾望着娇笑的香穗,垂着头,眼睛直愣愣粘着她脸上,香穗被她看得错开了眼神。 他才轻声问出口:“穗儿,你想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什么时候成亲? 香穗仰头,“成亲的日子咱们可以自己做主吗?” 程乾浅浅一笑,“嗯。过两日我就请严老翁代我向伯父伯母请期。你想什么时候成亲,我就选个那段时间的好日子。请期过后我就得回玉田了。” “可是,我大哥还没有成亲呢,咱们总不好在他前面吧?” 以前她大哥不知所踪,他们便没有考虑过她大哥,如今她大哥回来了,她做妹妹的,总不能在大哥之前成亲。 香穗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程乾。 程乾也听说过什么长幼有序,弟妹不能在兄姊之前成亲,可是他们已经先行行了纳征之礼。 他看香穗一脸的烦忧,便拉着她又慢悠悠地往前走。 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听说念儿是跟着她娘嫁去你们村的,是吗?” 香穗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说到了念儿身上,她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我长大后听说,当初老栓伯家太穷了,一直没有娶上媳妇,后面就有个给他牵了个线。说是有个娘子死了相公,身边带着个小丫头。然后,念儿就跟着她娘嫁了过来。” 程乾也不需要了解那么清楚,香穗说完,他又问:“那她之前的家里还有人吗?” 这些香穗哪里知道?念儿跟她一样大,念儿跟着她娘嫁过来的时候,她也才五岁吧。 并且,谁会去关心别人家的家事呢。 香穗摇着头说:“不知道。” 程乾盯着前面的路,一脸的若有所思。 香穗边走边盯着田里的芍药看,突然之间,她好似有了新的发现:“这大颗大颗的芍药花,看着跟牡丹花好像啊。” 程乾牵着香穗的手,随口吟了一句:“芍药承春宠,何曾羡牡丹” 随口就能吟出诗句,香穗仰头星星眼望着程乾,乾哥真是文武全才啊。 听香穗说到牡丹,芍药的,他脑子里突然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诗脱口而出。 她为何这样崇拜地望着他? 程乾轻轻一笑,抬起手点了点她可爱的小鼻子,“为何这样看着我?” “乾哥好厉害!”香穗毫不吝啬地夸赞。 惹得程乾轻笑着,好想狠狠地抱着她,小女娘怎么这么惹人爱呢。 “阿姐,热腾腾的红枣,绿豆糕出炉了。” 后面,岩儿拉着他的纸鸢,噔噔噔跑过来喊人回去吃糕点。 程乾只得重重地捏了捏她柔软的小手,转身看向岩儿,关心道:“知道了,你慢点儿跑。” 岩儿玩了好久的纸鸢,已经有些不想玩了,他将纸鸢递给程乾,“乾哥哥,你放纸鸢吧。” 定是自己不想玩了,程乾宠溺一笑伸手接了过来。 一身轻松的岩儿伸手拉住香穗蹦蹦跳跳往前走。 第227章 拜托 夏府的管家请了城中有名的糕点铺子里的师傅过来,借用了庄头家的灶房做了些糕点。 红枣糕,红豆糕,绿豆糕,刚出锅的点心放在托盘里,上面盖着洁白的粗棉布。 有三三两两的女娘,垫着油纸,聚在一块儿吃糕点。 岩儿过来喊香穗,苗儿已经被严雄抱着回去,手里拿着个红枣糕在吃。 走到帐篷近旁,程乾松开了香穗的手,他看到李满仓坐在棚子的一角,端着茶盏吃茶,便对香穗轻声说:“我进去陪大哥去了。” 香穗小声地问:“你要吃什么糕点?我让岩儿给你和大哥带过去。” 男子本来也不爱吃那些甜甜的糕点,程乾便拒绝了,“不用让岩儿拿,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波糕点吃完,兴许伯母就让回去了。” “嗯。” 程乾不要,香穗也不强求,她带着岩儿过去一人要了一块枣糕,坐去一旁的小凳子上吃,吃完之后进了帐篷。 帐篷里坐着她娘,袁婶子,还有几位跟她娘差不多年纪的妇人。 马氏见香穗跟岩儿进来,喊着他们两个跟在坐的香穗没有见到过的妇人见礼。 这临阳城里,夏敞身为武安侯,又身兼清风军的领袖,他们是一家独大。那些夫人怎么好意思受香穗的礼,帮都伸手扶住了她。 这些人都知道马氏办这个赏花宴的目的,可是她也没有时时刻刻挂在嘴边儿上,因而大家也都没有往那边提。 不过是说些逗趣的话,让大家不至于无聊。 最后快回城的时候,马氏就带着一众夫人们也走出了帐篷,带着他们也赏了赏地里的芍药花。 这几位夫人都是从乡下来的,自是不懂赏花赏月这一套,只感叹,这么些芍药,能卖不少银子吧? 马氏笑,只说都是老爷管着,她也不清楚。 她们在外面赏了一圈,袁婶子跟在后面,两只眼睛不住地在各家姑娘脸上扫过,年岁都不大,正是爱玩的年纪。 马氏带着众夫人看了一圈芍药花,就带着人回来了,“这庄子简陋,连个宅院都没有,好在有这么些漂亮的芍药。这次赏花宴真是照顾不周。” 夫人们口中也连连客气,最后走之前,马氏将家中的孩子都叫了过来,一一向众夫人介绍。 说到李满仓的时候,马氏免不得就多说了两句,然后便说:“这孩子,就是当初进了圣上的军队,连着打了这么些年的仗,连终身大事都给耽误了。诸位姐姐若是知道哪家有合适的姑娘,也请给牵个红线。” 马氏说完之后,令红桃绿梅捧出来一些小小的包袱皮。 “这是当初圣上封赏老爷的时候,赏赐下来的茛绸,听说是南边进贡来的绸子,轻薄不起皱,还不沾皮肤,夏天来了,各位拿去做身衣裳,最是舒适。” 众夫人一听是圣上赏赐的物件,都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天阳西斜,马氏站在帐篷门口送走了这几位夫人,随后,各家的姑娘也陆陆续续向马氏告别。 人都走了,马氏深吸了口气,看向袁婶子说:“袁妹妹咱们也回去吧。” “行,你们等会儿再过去,我去将马车赶出来。”袁婶子说着就走了。 马氏抬手扶了扶额头,她问香穗,“你大哥是不是都没有怎么去看看那些姑娘?” 香穗偷偷拿眼睛瞟了站在后面的她大哥一眼,一脸没什么可说的样子。 人都走了,庄头娘子带着庄子上的人,恭恭敬敬地站在旁边等着相送。 马氏见袁婶子走的没影了,才开口说:“咱们回去吧。” 马氏走在前面,香穗跟念儿跟在她身后。后面李满仓跟程乾一人抱着岩儿,一人抱着苗儿。 都要走了,苗儿还念着她的那个粗糙的大纸鸢,“严哥哥,这个要给我送去阿娘院里。” 严雄笑着点头应好。 苗儿放心了,抱着李满仓的脖颈,小脸蛋靠着他的肩膀就趴了下去。 玩了这么久,她也累了。 夏府的主院堂屋里,马氏坐在椅子上,夏敞站在她身后,帮她轻柔地按摩肩膀。 “在地头坐了一日,肩膀重的跟扛了几担麦子一样。”马氏闭着眼睛喃喃道。 夏敞笑了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这样舒服吗?” 马氏轻轻嗯了一声。 夏敞帮她按了好一会儿,她才觉着轻松了。她坐直了身子,拍了拍夏敞的手,“别按了,坐下喝点儿茶水。” 夏敞挨着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他望着马氏,殷切地问:“今天怎么样?有收获吗?” 马氏喝了一天的茶水,桌子上她爱喝的茶也不想喝了,捏了个梅子塞进来嘴里。 “说也说了,东西也送出去了,不知道过几日会不会有消息。” 满仓长得不差,风度翩翩,相貌英俊,按理说,她不用怎么操心他的亲事的,偏偏回来脸上带了一条那么长的疤痕。 想到这些,她不由得叹息一声。 夏敞拉着马氏的手放进手心里,紧紧握住,“你别发愁了。万幸满仓只是在脸上留条疤痕,人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马氏一想也是,人好歹是完完整整地回来了。人都是贪心的,她儿全须全尾的回来了,她还是想要是没有脸上那条疤痕就好了。 夏敞握着马氏的手摩挲,随后,幽幽道:“不然,咱们就让人牙子去给他找个漂亮媳妇。” 人牙子? 马氏猛地抽出自己的手,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夏敞。 他怎么有这种想法,让人牙子去找,那不就是给满仓买个媳妇。 马氏不乐意,她绷着脸说:“咱们都是贫家出身,最看不得卖儿卖女的,若是在临阳给满仓 寻不着,就让他回村里去相一个。” 当初迫不得已将香穗做了童养媳换了二十两银子,这件事,是她人生的一大愧疚。 万幸老天爷开眼,程家虽然只有阿乾一个人,好歹穗儿不用受磋磨。 如今他们日子都好了起来,阿乾也同意三媒六聘地将穗儿娶回去,她的愧疚刚能少一些。 夏敞又提这不靠谱的事。 夏敞见马氏有些不开心,便马上笑着说:“你别在意我说的什么,咱家你当家。” 第228章 请期 马氏站起来坐去了夏敞的旁边,她脑袋一歪靠在了他肩上。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柔柔地说:“当初家里过不下去,拿穗儿换了二十两银子,这件事就好像在我心上划了一刀。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穗儿跟阿乾也好好的,可是我感觉我心里也长了条疤痕,不提就没事,提起来心里就难受。” 夏敞好像能理解一般,他伸手将她往怀里搂了搂,“你不要愧疚,都是日子逼迫的。” 他看马氏这些时日为着李满仓的事,愁得睡不着觉,便安慰她说:“个人自有缘法,有些事情急不来。你该做的已经做了,咱们就静等一个结果。” 马氏没有言语,她悄悄地往夏敞怀里蹭了蹭。 夏敞想到今天严老翁找他说的事,便开口说了出来,“穗儿跟阿乾的亲事还要往下走吧?今儿严老哥说了阿乾请期之事,说阿乾请期过后再回玉田。” 闻言,马氏从夏敞怀里坐了起来,她望着夏敞,眼睫微动。 “严格来说,穗儿八岁就进了程家。纳征、请期这些也不过是为了给穗儿一个体面。虽说满仓还没有成亲,可是咱们不能再为难阿乾。满仓是满仓,穗儿是穗儿。穗儿跟阿乾的六礼接着走。” 夏敞都听马氏的,她说接着走,就接着走,“那,明天我给严老哥一个回话。” 马氏嗯了一声,眼圈突然有些泛红。 她很庆幸能遇到夏敞,并且嫁给了他。 夏敞见她眼圈红红,关心地轻声问:“怎么了?” 马氏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没什么,眼圈就红了?夏敞心中怜惜,伸手将她又搂进了怀里。 程乾从严老翁那里得到消息说,他跟穗儿的六礼接着往下走。于是,就使家里的小丫头将穗儿喊到了他的院子里。 这段时日,香穗跟念儿一起也在帮着程乾做里衣,这会儿他请她过来,她就拿随手了一双袜子。 往常程乾的衣裳都是马氏给他的,香穗能给他做个袜子,他也是极稀罕的。 他拿着那双绫白袜看了又看,笑着问:“给我的?” 香穗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头。当初人家念儿还给她大哥做了两双袜子呢,她好像都没有跟程乾做过什么。 这段时日,她跟念儿在一起,念儿那里有许多布料,她就找了一块绫罗给他做了这么一双袜子。 程乾欢喜地亲自拿去里间收了起来。 这会儿,石铁也提着热水进了堂屋,程乾走出来说:“放那里吧,我自己来。” 石铁放下茶壶出去了。 程乾脸上带着微笑,步履轻快地走去桌前帮香穗倒了盏茶。 茶水香气扑鼻,冒着氤氲的热气,他将茶水放到桌子边,就拉着香穗坐去旁边的椅子上。 程乾脸上笑意盎然,声音里也是压不住的兴奋,“穗儿,有个好消息。伯父伯母说,咱们的六礼还继续往下走。” 听到这话,香穗不禁抬起眼眸,疑惑地望向程乾。在她看来,这些应该是他跟她爹娘商谈的事才对啊。 香穗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言语。 程乾紧紧握住香穗的柔荑,情不自禁地轻轻揉捏起来,他满怀期待地问:“之前你还没有回我,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程乾又是如此直白地问了出来,香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香穗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直到昨天他突然提及,她才想兴许不能在她大哥前面,如今爹娘同意继续走六礼,那就是不在意这点。 谁家女娘自己给自己定成亲的日子啊。香穗略带羞涩地摇了摇头,轻声说:“我未曾想过……”说完眼睫就轻轻垂了下去。 看到香穗这般娇羞可爱的模样,程乾心中更是喜爱不已。他柔声细语地说:“穗儿,腊月里你就及笄了。” 程乾声音轻柔,带着期许,“按着习俗,许多小娘子不都是及笄之后就成亲了?” 他满眼深情地望着香穗。 程乾是什么意思?香穗依旧低垂着脑袋,只是稍稍掀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程乾。 她试探地问:“明年成亲?” 程乾直勾勾地凝视着香穗,眼中闪烁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他蛊惑道:“你初一生辰啊。后面不是还有大把的时日。” 香穗感觉到了程乾的急切,不知道怎么地开口就说:“可是腊八之后就准备过岁节,大家都很忙的。” 程乾没有言语,他伸手轻轻揉捏着香穗软绵的小手。 香穗见程乾这般沉默不语,心中不禁泛起一阵涟漪。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程乾,只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那炽热的目光让她不禁红了脸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触电般猛地用力挣脱开自己的手,娇嗔道:“你,你别跟我商量这些,我不知道。要不……你还是去找人看看日子吧。” 说完也不敢直视程乾的眼睛。 程乾见状,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他不经意间看到小女娘透红的小巧耳朵,笑意更浓。 就在这时,香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忙开口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向爹娘请期?” 听闻这话,程乾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道:终于等到个好机会可以好好逗弄一下小女娘。 他故意拖长音调,悠悠地问:“着急了?”边说着还边凑近香穗,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才没有。”香穗嘟囔了一句,便认真起来,“我想着,你要回去的话,能不能赶在麦收之前回去。 之前我家的地被村长收回去了,后面我跟石头回去,他又给我们还了回来,后面我就请柳大娘家帮着种了。 如今我大哥回来了,不知道我大哥要不要自己种,等我回去问问我大哥,他要是要种的话,还得提前给柳大娘家说一声。 我娘操心着我大哥的亲事,他若是定不下来,我娘指定不让他回去,我想等着跟他一起回去。” 让他先回去,她在这里等着她大哥,程乾突然感觉心里一酸,他在小女娘心里还不是最重要的啊。 第229章 表明心迹 程乾特别急切地想要将香穗娶进家门,他找了香穗商量没有商量出个所以然。 翌日便急着去寻余师爷看皇历,寻吉日。 程乾急着办请期的事情。 香穗便时常跟她娘还有念儿在主院里做针线。 赏花之后过去了两日,那些个拿了他家礼物的夫人们并没有动静,如此几日,马氏也没有什么心情做针线。 日日长吁短叹。 这日,马氏放下手中的针线,对香穗说:“这么几日了,那些人也没有个过来回话的,实在不行,你就跟着你大哥回去吧。到时候我给你柳大娘拿些好东西回去,让她帮着你哥操心在周边村里相一个。” 香穗停下手中的针线活,看了她娘一眼,悠悠地说:“狗子哥到现在也还没有成亲呢。” 马氏明白,家里贫穷是不好娶妻。可是柳家狗子一直在外面帮闲,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成亲呢? 这些想不明白的事情,她也不愿意多花那个心思去想,她现如今只关心自己儿子的亲事。 夏敞不靠谱,什么找人牙子买一个,先在家中的女使里面找个通房这种馊主意都想了出来。 马氏向香穗叨叨夏敞的不靠谱之处。 念儿捏着针线,低头不语。 她见不得马氏如此操心,紧咬嘴唇,有些话她一个小女娘还是没法说出口。 又过了两日,之前邀请的夫人终于有个来了夏家。 马氏极其热情地请了她上座,平常不怎么喝的团茶也拿出来煮给她喝。 两人客气一番之后,那夫人小心翼翼地提了个归宗的妇人。 那夫人小心翼翼地说:“我这次说的是城中开生药铺的他家闺女。十六岁那年出嫁,嫁过去没有几日相公外出游玩从马上跌下来去了。她家生意做的大,父母又都疼爱这个老生闺女。留她在夫家守了三年,全了礼数,之后就接她归家了。” 马氏听了这话,脸上挂着的笑意,一下子冻结住了。 她想笑竟然有些笑不出来,尴尬之余,端起茶盏轻抿了几口茶水。 马氏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她不是对归家的女子有意见,她只是没有想到等了这么多天,竟然就只有这么个茬子。 她端着茶盏吃茶不说话。 那位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原本那家人说,只要给闺女找个好归宿,家中的铺面给闺女两间做嫁妆。 可是,夏侯府中该是不缺那两间铺子,她说她不来,她家那位武夫非让她说说看。 好了,侯夫人直接就冷了脸。 她忙笑着说:“这茶水清香的很,真是好茶,好茶。” 这位夫人将话圆了过去,稍稍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马氏纠结着要不要让李满仓去相看这位夫死归家的娘子,可是一想到她才嫁过去没有多久,相公就坠马身亡,她又觉着还是不要去相看了。 她内心纠结,心急上火,眼看就夏天了,她竟然病倒了,没有胃口,呼吸不畅,吓得夏敞请来了城中最好的郎中。 郎中过来看过之后说是风热之邪犯表,致使肺气失和。 马氏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程乾原本定下的请期日期也推后了。 香穗跟念儿守在主院,端茶倒水地伺候着。 香穗出去帮着马氏熬药去了,念儿坐在床边的绣墩儿上,望着躺在床上呼吸困难的马氏,心里不怎么好受。 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健康的一个人,向来都是极少生病的。毫无预兆地,突然之间就这么病倒了。 说到底还是因着操心满仓哥的亲事。 她从香穗那里听闻,前两天家里来了个夫人,她给满仓哥说了个亲,对方是个夫死归家的娘子。 满仓哥只不过就脸上有条疤而已,他们竟然要给他相看有可能克夫的娘子。 念儿揪着手中的拍子,那原本粉嫩的嘴唇之上,愣是被硬生生地咬出了好几个深深浅浅的牙印子来。 她心中有话要说,可话还未说出口,脸颊就已经红了一片。 她眼睫微垂,随后鼓足了勇气,声若蚊蝇一般,轻轻喊了马氏一声:“婶子。” 正在闭目养神的马氏闻声缓缓睁开了双眼,朝着念儿露出了一抹极其虚弱无力的笑容,有气无力地说道:“好孩子,婶子这次生病,真是劳烦你和穗儿费心照顾啦。” “婶子您千万别这么说,一点都不辛苦的。”念儿赶忙摇了摇头,一脸娇柔地回马氏。 然而,马氏只是冲她淡淡地笑了笑之后,便又重新合上了双眼,呼吸不顺畅,她感觉很累。 见此情形,念儿犹豫再三,忍不住又轻轻地唤了她一声:“婶子……” 这一次,马氏倒是很快就又睁开了眼睛,她看向念儿,柔声问:“念儿,怎么啦?” 若是这次不说出来,她怕以后再也没有勇气说。 念儿双颊涨的通红,她紧紧咬着嘴唇,眼神闪烁着,急切地说:“婶子,我觉着满仓哥很好,我,我愿意做满仓哥的娘子。” 话音刚落,她就垂下眼睫不敢直视马氏的眼睛,原本手中捏着的帕子被她拧得不成样子。 马氏完全没有料到念儿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惊悚之言惊住了。 惊讶间,她猛然吸一口气,便被自己的口水给呛住了。紧接着便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她身躯不住的颤抖,咳得她胸口一阵钻心的疼。 她好似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猛然间就咳了起来。 念儿见状,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快步走到马氏身边,伸出双手轻轻帮她顺着后背。 咳了许久,马氏终于缓了过来,她提醒念儿说:“念儿,满仓是你堂哥呀。你这孩子在胡乱想些什么。” “婶子,我都知道。可是我不准备再认李老栓,他将我卖出去,我吃他家的米已经还了。若不是婶子相救,如今我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 念儿声音轻柔,态度却是坚定。 “可,可……”马氏被念儿突然这么一搅和她脑子都乱了。 第230章 惊雷 马氏病了,她感觉脑子好像也不好使了,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可你娘毕竟是李老栓的娘子啊。” 最重要的一点儿,李满仓以后是要回柳林村生活的,柳林村谁人不知,念儿是李老栓的闺女。 并且,自从他们救了念儿之后,念儿不愿意回柳林村,她便也没有逼着她回去。 念儿乖巧懂事,针线活做的也好,她心里也是欢喜她的,便就私心地留了她下来。 若是念儿跟满仓成亲了,她该怎么向李老栓跟念儿的娘交代啊。 若是被人说,挟恩图报,不顾伦常。 这哪一个说辞都能毁了他们李家啊。 马氏的脑子如今乱成了一锅浆糊,她只对念儿说:“念儿,你别出去乱说,婶子就当没有听到。你跟满仓,不行的。” 念儿急急地说:“婶子,我打心里是喜欢满仓哥的。” 马氏伸手拍了拍念儿的手背,柔声说:“念儿,乖孩子,你让婶子缓一缓。” 念儿收了声,坐在床边一下一下地帮着马氏顺着后背。 马氏感觉好些了,她才靠着软软的大迎枕闭目养神。念儿坐回一旁的绣墩儿上,静静地守着她。 没一会儿,香穗端着刚熬好的药走了进来,念儿起身,用手背试了试药碗的温度,对香穗说:“穗儿,你歇息一下吧,我服侍婶子吃药。” 香穗嗯了一声,坐去了绣墩儿上。 念儿走去床边,轻轻地喊了马氏一声。马氏睁开眼睛后,念儿扶着她在迎枕上靠好,随后,便将药碗端了过去。 她拿调羹喂了马氏一勺,马氏喝了之后感觉不冷不热刚好下口,就将药碗接了过来,“我端着喝吧。” 马氏接过药碗咕嘟咕嘟几口便喝了个精光,念儿递了帕子给她擦嘴,随即又端来一碟蜜饯。 马氏看了眼碟中的蜜饯摇了摇头,笑着说:“一碗药而已,清清凉凉的,并不是很苦,蜜饯就不用了。” 念儿将蜜饯放回桌子上,马氏便对香穗跟念儿说:“你们别在这屋里闷着了,我吃了药睡一觉兴许醒来就能好大半。” 香穗忙说:“郎中说,阿娘喝两三副药就能好了。” 马氏轻轻嗯了一声,又说:“你们两个都回去吧。红桃跟绿梅都在跟前伺候着呢,别担心。” 香穗想着她娘刚吃过药,便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于是,她便拉着念儿回了她的小院。 马氏生病了,好久没有跟着夫子上课的苗儿也被夫子拉过去认字去了。 无人打扰,香穗就跟着念儿去了她的房间,两个人坐在外间的门口,开始做手里的针线活。 香穗给程乾做的里衣眼看就做好了,念儿好像已经连着做两套里衣了。 念儿之前可是很少做里衣的,嗯,香穗想了想,她好像给石头,岩儿和苗儿做过。 可是这么大的里衣香穗没有见她做过。不由得,好奇问:“念儿,你怎么一直在做里衣,是我阿娘拜托你帮我爹爹做的?” 念儿抿着嘴笑,抬眸瞟了香穗一眼马上就收回了视线,她轻轻摇了摇头,说:“不是的。” 这么大的里衣,不是给她爹难道是给她大哥? 念儿被养在夏家,她从来也没有白吃白住,她几乎包揽了针线娘子的活计,除了家中下人的衣裳是外面做的,家中其他人的衣裳几乎都出自念儿跟她娘之手。 香穗没有多想,她娘最近挺忙的,让念儿帮着给她大哥做几身里衣也正常。 主院那边,香穗跟念儿走了之后,说要睡一觉好好休息的马氏根本睡不着。 她闭着眼睛想念儿刚才说的话。 念儿长得清秀,针线手艺可谓是她一手教出来的,马氏极其喜欢念儿。 在她心里觉着如今日子好了,多养念儿一个小女娘也不费事,因而,便就那么将她养在了身边。 她之前也关心过念儿的亲事,念儿一直说自己不嫁。 她原本想着等香穗嫁了之后,无论如何帮她找个老实忠厚的人嫁了。 如今,她竟然说要嫁给满仓,让马氏很是头疼。 若念儿是满仓远方的表妹该多好,她若是有这个心思她必然成全她。 马氏自己将自己逼进一个死胡同,只想着念儿算是满仓的堂妹,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 夏敞早早地从县衙那边回来,脚步匆匆地赶回附中,他来到主院,伸手制止了红桃绿梅的见礼,转身进了正房里间。 里间的雕花架子床上,马氏一身单衣静静地躺靠在迎枕上,仿佛睡着了一般。 他放慢脚步走进里间,仔细听了听,察觉到她的呼吸较之之前顺畅了许多,一直牵挂她的一颗心稍稍松懈了下来。 他轻轻走到床边,悄悄坐下,一脸爱恋地望着带着病容的马氏。 然而,就在他刚坐定不久,原本处于半梦半醒之间的马氏似乎感觉到床边有人,便缓缓睁开了双眼。 当她的视线与夏敞的交汇,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来,柔声道:“你回来了?” 声音听着也有了些力气,夏敞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丝笑意,他关心道:“感觉好些了吗?” 说着,他伸出手,轻柔地握住了马氏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和疼惜。 马氏感觉胸口不那么闷了,便说:“这个郎中开的药有效,这才喝了两次,我感觉胸口顺畅多了。” 她说着,挣扎着想坐起来,夏敞见了忙扶着他做好。 马氏没有之前的病怏怏,看着有精神了一些,他问:“穗儿不是在这里伺候你,怎么回去了?” “穗儿跟念儿两个,从早晨一直伺候到中午。中午我吃了药想睡一会,就让她们两个回去了。” 夏敞笑着夸:“有闺女伺候着真好。念儿倒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跟着穗儿一起照顾你。” 听到夏敞夸香穗的时候,顺便带上了念儿,马氏便想着有些事不若让他也拿个主意。 马氏眼睛直勾勾望着夏敞,夏敞轻笑着,柔声问:“怎么了?” “你也觉得念儿好?”马氏问。 夏敞闻言,笑了,“她住在家里这么些年,我见到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的好不都是你说给我听的。” 马氏嘴角高高翘起,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她垂下眼睛,反手握住夏敞的手,稍稍用了用力,轻声说:“那孩子说心中欢喜满仓。” “啊?” 第231章 表明 夏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遍:“念儿说,她心仪满仓?” 马氏轻轻嗯了一声,问夏敞:“阿敞,你怎么看?” 夏敞记得马氏好像跟他说过,念儿是她娘带过去的孩子。 她娘虽然嫁给了柳林村姓李的,可是她并不是那人的亲闺女。 念儿跟满仓又没有什么关系,如今念儿说心悦满仓,那不正好。 兰儿不用再操心满仓的亲事,也不用想着给念儿找个好人家,她也不用这么一着急,将自己给急病了。 夏敞如此想着,脸上的笑容渐渐扩大,他欢喜地说:“我看行。你之前不是也说要给念儿找个好人家,打眼看去,这临阳城里,谁有满仓好。她娘温柔贤淑,他爹雄霸一方。” 马氏啪地伸手在夏敞手背上拍了一记,嗔笑着骂道:“恁厚的脸皮。” 夏敞伸手抱住马氏,嘿嘿地笑。 马氏被夏敞这么一逗,整个人都舒畅了。 夏敞抱着马氏轻声说:“你不是说,那念儿是她娘带去的孩子,既然跟柳林村姓李的没有关系怎么就不能嫁给咱们满仓?再说,你不是说柳林村姓李的子嗣不丰吗?念儿那后爹跟你们是不是早就出了服?” 马氏喃喃地说:“满仓他们李氏一门子嗣不丰,还都是贫苦人。死的死,娶不上妻的娶不上妻,如今村里就剩他跟李老栓这两户人家。” 夏敞抱着马氏轻轻晃着,他觉着不是李老栓亲生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只要跟他断了关系就行。 他想得简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马氏吓了一跳,“这不是忤逆吗?子女与父母断亲,那是犯了忤逆不孝的大罪。” 夏敞淡然地说:“那让她继父与她断,让她回之前的家。” 马氏静了下来,她竟然认真在思考夏敞后面这句话。 她想了想觉着,念儿若是回了她之前的家,他们也是可以去提亲的。 想通了之后,马氏觉着她的病好像马上就好了。 她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松快了。于是,她伸手推了推夏敞,“你让让,我起来洗漱。” “你还病着呢,在床上躺着休息。”夏敞不让,依然紧紧抱着马氏。 “现在我感觉好多了,我起来,叫满仓过来,我问问他的意思。” 夏敞看马氏坚持要起来,便站起来,叫了红桃过来伺候。 香穗在自己院里做了一会儿针线,觉着她娘差不多该睡醒了,她便过来这边准备给她娘煎药。 念儿估摸着夏敞该回来了,就留在院子里没有过来。 香穗走出来没有多远,就看到苗儿的女夫子牵着她的手送她回来,于是,她就牵着苗儿回了主院。 她过来的时候,马氏已经穿戴整齐,洗了脸,梳了头。 香穗看她娘突然之间精神了起来,心中暗暗惊叹:那老郎中不愧是临阳城里最好的郎中,他开的药真好。 苗儿看她娘精精神神地,松开香穗的手就跑了过去。她一把抱住马氏,撒起娇来,“阿娘。” 马氏摸了摸苗儿的小脑袋,将她抱起来坐到腿上。 香穗过去跟夏敞见了礼,笑着对她娘说:“阿娘,老郎中开的药真管用。” 马氏但笑不语。 她娘终于好了起来,苗儿心里也高兴,便赖在马氏怀里撒娇。 他们娘虽然好起来了,香穗总感觉不能让苗儿这么闹她娘,于是便盘算着怎么将苗儿从她娘怀里弄下来。 就在这时,绿梅匆匆来报:“夫人,大郎君回来了。” 听到绿梅的禀报,抱着苗儿的马氏,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她将抱在腿上的苗儿放下,对香穗说:“穗儿,你带着苗儿出去玩一会儿,爹跟娘有话对你大哥说。” 香穗闻言,不禁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话是自己不能听的,还要瞒着她? 但她也没有多问,只是满心狐疑地点点头,伸出手乖巧地牵住苗儿胖乎乎的小手。 当她领着苗儿缓缓向外走去时,恰好瞧见自家大哥迈着大步进了主院的大门。 看到李满仓,她跟苗儿,分别喊了声:“大哥。” 李满仓望着两人笑着问:“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娘的身子好些吗?” 香穗笑着回:“阿娘已经好多了,这会儿正在屋里等着你呢。” 他刚进家门就有小厮告诉他,他娘在等着他,因而快步往主院这边走。 如今妹妹穗儿也这么说,李满仓便望着他她俩笑了笑,“我这就过去。” 说完,迈开大步去了堂屋。 香穗牵着着苗儿往堂屋里看了一眼,转身拉着她走了。 李满仓一进屋就向夏敞跟马氏问安。 夏敞笑盈盈招呼他坐下。 他刚坐下,马氏就开口问:“满仓,你回来的这些日子,见过念儿几次?你觉着她怎么样?” 李满仓在夏家待着的这些日子,颇得念儿照顾。 李满仓想了想,是从程乾下聘礼那日开始吧。那日,他被夏爹介绍出去,他夏爹手下的那群武将们嘴里贺喜夏爹双喜临门,手中却没有放松,狠狠地灌了他不少酒。 他难得地吃醉了,迷迷糊糊地被送了回去,醒来就看到念儿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他以为是他娘安排的,后面念儿给他送去了两套里衣,他也假装是她娘吩咐的。 如今他娘这样问,他再假装不了,望着他娘,回:“念儿是个好女孩儿。” 马氏听完欣慰地一笑。 她抻了抻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袖,又悄悄看了夏敞一眼,夏敞眼观鼻鼻观心,端着茶盏有滋味地品着。 马氏见夏敞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清了清喉咙说:“今儿,穗儿跟念儿在娘跟前照顾,趁着穗儿去煎药的时候,念儿跟娘说她心里有你。” 李满仓听后,心里咯噔一下,鞋袜,中衣,还有无微不至的关心,皆是因为心中有他? 第232章 暂定 李满仓感觉自己想明白了,可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娘的话。 念儿为何要对他娘说这些? 李满仓局促不安地,舔舔嘴唇,悄悄握起来双手。 夏敞瞟了他一眼,看不下去了,说:“满仓,念儿说她心里有你,你怎么看?” 李满仓轻声回:“我跟她也没有可能啊,她是老栓伯家的闺女。” 夏敞鹰一样的眼睛一瞪,“若是你俩没有可能,你娘提这事干啥?为了让大家见面尴尬?” 马氏眉眼含笑地瞟了一眼夏敞,有些话他说出来,就是比她说得明白。 李满仓想着念儿沉静,温柔,还有这些日子她动不动就过去他和石头的院里去给他送些鞋袜,衣裳。 他心里并不反感念儿。 他抬头望着夏敞跟他娘,说:“念儿挺好的。” 马氏听闻此言,笑着点头。 夏敞将茶盏放下,中气十足地说:“好,你只要对念儿也有那个意思,剩下的事情,我帮你搞定。” 他只是说念儿挺好,没有说对念儿也有意思。 李满仓垂着眼眸,脑海里突然浮现念儿的身影,她乖巧地站在一旁看香穗带着弟妹玩,还有她快要摔倒时,他伸手拦住的柔软腰肢。 柔软腰肢? 他在想些什么? 夏敞伸着头对马氏说:“我让三元带着人过去玉田县一趟,去找一找念儿她原来的家人。” 马氏觉着这样会不会麻烦? 她轻声对夏敞说:“你先别着急,咱们再好好想想。念儿的娘还在柳林村呢,不经过她娘直接去找她之前的家人我觉着不太好。要不这次满仓回去的时候,带着念儿,让念儿跟她娘说一说。 毕竟是生她的娘,不能为难她才对。让念儿回去跟她娘说好这事,还不知道她之前的家还没有叔伯兄弟?这些事情先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不行了咱们再帮他们一把。” 李满仓不知道夏敞跟他娘早已经商量好了,他听得迷迷瞪瞪的,听不明白让念儿去跟她娘商量什么? 马氏又对夏敞说:“既然满仓也有意,那么咱们就将念儿喊过来,将这个事情说给她听,看看她的意思。” 夏敞轻轻颔首。 马氏喊绿梅:“绿梅,你去将念儿请过来。” 不一会儿,绿梅便带着念儿缓缓地走了进来。 只见念儿微微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堂屋,对着上座的夏敞跟马氏福了福身。 这时,念儿突然留意到李满仓也在,一瞬间,她那白皙的耳朵尖儿迅速泛起一抹红晕。 她心中暗自思忖:这会儿叫她过来,莫不是因为她正午时分说的那事吗? 念儿跟两位长辈见过礼之后,她便静静地抄着双手,微垂着脑袋站在那里,心中也惴惴不安起来。 此时,马氏满脸笑容地伸出手,招呼念儿坐去她旁边,“念儿来,快别站着啦,来来来,坐到婶子身边来。” 听到这话,念儿乖巧地点点头,轻移莲步,款款地走到马氏身旁坐了下来。 李满仓就坐在念儿的对面,念儿这边刚落坐,总感觉对面的人在瞧她。 因而,按捺不住悄悄抬起头来,目光快速地扫向对面。 结果这一扫,恰好与坐在对面的李满仓四目相对。 刹那间,念儿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猛地收回了视线,心如鹿撞,脸颊更是瞬间变得滚烫通红。 念儿坐去了马氏旁边,她坐下后悄悄抬头,就看到坐在她对面的李满仓。 而马氏则一直注视着念儿,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慈爱,她柔声道:“念儿,你今儿说的话,婶子有认真思考。这会儿,婶子叫你来呢,就是想要给你一个确切的答复。” 念儿的所有勇气都在上午用完了,这会儿她只觉得羞涩,她一个小女娘怎么能说出那样的话呢? 这会儿满仓哥也在,她预估不到接下来的结果,只羞得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 念儿低垂着脑袋,马氏只看到她通红的耳朵,知道她害羞了,便伸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 她轻声说:“念儿,你跟满仓的亲事,我跟你夏叔应下了。只不过你不能以李老栓闺女这个身份嫁给满仓。 我们帮你想了个法子,你看行不行?你亲生父亲的家中如今还有没有什么人?若是有人,他们愿不愿意认你回去? 婶子想着,等这次穗儿跟程乾回玉田的时候,你跟满仓也都回去。你回去给你娘商量商量这事。若是商量不通,就让满仓写信过来,你夏叔派人过去帮你们处理。” 果然,她要嫁给满仓哥,也是极麻烦的一件事。 念儿犟脾气上来,赌气道:“我不回去,柳林村的念儿已经死了。我嫁给谁也不用回去告诉他们。” “傻孩子,你娘还在呀。” 念儿听闻马氏说到她娘,她眼睛突然就盈满了泪水。 她娘当初为了能让她们两人活下来,寻了个男人嫁了,可是最后呢,他们有了两人的孩子之后就迫不及待地将她拿去换了银子。 虽然她娘有颇多的无可奈何。 念儿低着头,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 马氏忙掏出帕子给她擦泪,念儿猛然抱住马氏,趴在她怀里呜呜呜地哭,边哭边说:“我要是个孤女该多好。” 马氏轻柔地给她顺着后背,眼圈也跟着红了起来,口中喃喃道:“傻孩子。” 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的事说出来之后,李满仓将念儿当作了自家人,念儿哭的时候,他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马氏轻柔地哄着念儿。 念儿哭过之后,应下马氏,到时候跟着李满仓一起回柳林村,让她娘帮着去她伯父家,请她伯父认下她。 这时,香穗带着苗儿跑去灶房帮她娘煎药去了,等药煎好了,端回来的时候,看到念儿眼圈红红的,好似哭了一场一样。 香穗将药给了守在门口的红桃,她拉着苗儿去了东厢房岩儿的房间。 人逢喜事精神爽,马氏感觉自己只不过喝了一天的药,整个人都精神了。 念儿跟李满仓的事暂时说定,程乾请期之后,香穗才从她娘那里得到一点儿消息。 第233章 告别 马氏突然病了,又突然之间好了。原本说要往后延的请期便如期进行。 程乾从请余师爷看的几日里面选了个最近的,二月十六。 严老翁将红封拿出来的时候,夏敞跟马氏看了看,都没有意见,因而,程乾跟香穗成亲的日期就顺利地定在了来年的二月。 他们在临阳待到了五月中旬,香穗急着回去寻铺子开酒坊。 夏敞就提醒马氏,可以将他们给香穗准备的嫁妆铺子先给她。 也是在这个时候,香穗才知道夏敞给她准备了那么多的嫁妆。 香穗捏着手中一沓子的嫁妆单子,微蹙着眉头说:“阿娘,这也太多了吧?” 马氏笑:“你是闺女,娘家理应该给你准备嫁妆。你是个有福气的,遇上了你爹这个爹。” 香穗拿着手中的嫁妆单子,总觉着太过沉重。 马氏安慰她:“你不用觉着多,以后苗儿的那份也跟你的一样,你爹都已经划出来了。” 香穗大致扫了一眼自己的嫁妆单子,除了田产铺子之外,还有各种头面首饰,金银玉器,各种布匹。 她猜应该跟富人家的女娘一样,吃穿用度,从生到死都有吧。 她娘当初说要给她大哥一顷地,她大哥没有要。她看了一眼田产,里面竟然有两顷地。 香穗看着手里的这些嫁妆,她是一点儿也不用担心她娘的生活了。 就光是广源庄那些生药材就能养活他们一大家子人。 香穗伸手抱住马氏,牢牢地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马氏笑:“嫁妆单子先放我这里,你将这两张铺子的地契拿走,若是你想用来开酒铺子,就将铺子收回来。” 香穗拿出两张地契,折了折塞到荷包里,而后将单子递还给了她娘。 这次因着念儿要跟着香穗回去,马氏有许多的话要嘱咐她。 “这次回去,你跟阿乾不好再住到一个院子里,你爹说,之前城北有一座宅院作为赏赐给了阿乾。你爹的意思是,你们成亲的时候搬过去。这次回去,就让阿乾搬去城北的宅子去住。 念儿,娘不放心她住回柳林村。念儿这次回去,就跟你住在永福巷。” 香穗认真听着,不时点头。 马氏安排了所有人,都没有安排李满仓,因而,香穗问:“大哥呢?” “你大哥也二十几岁的人了,不用娘事事帮他安排,他的事他自己做主。随他住柳林村还是什么地方。” 她娘真是的,大哥跟念儿的亲事八字有了那一撇之后,她娘就不怎么操心她大哥了。 她抿着嘴笑,乾哥住去城北,她让她大哥也住过去。 马氏逮着香穗叮嘱了一番,临走之前,又将念儿跟香穗都叫到了跟前。 对着念儿又是一番叮嘱:“念儿,永福巷程家,有正房跟东西两间厢房,家里能住得下,你这次回去就跟香穗一起住。回柳林村就让满仓跟穗儿陪着你。对了,穗儿。” 马氏说着看向穗儿,“这次春妮也跟着回去?” 香穗听了猛点头,她真的好忙,没有办法带着酒坊里的人一起酿酒,于是就提前让春妮姐跟着他们一起回去。 春妮姐可以一边酿酒,一边准备待嫁事宜。 马氏笑:“春妮跟她娘一样泼辣,不行,你们回柳林村的时候,让你们春妮姐陪着。” “阿娘~” 香穗拖着长长的声音喊了她娘一声。 香穗觉着,李老栓并没有她娘想象中的可怕,她上次回去重修她家祖坟的时候,虽然大部分都是柳大娘跟柳大伯忙前忙后。 可是,李老栓也默默地一直在一旁帮忙。 香穗有些看不懂李老栓,他们两家是族亲,可是平常也极少走到。但是她家若是有个什么事的时候,李老栓也是忙前跑后地帮忙。 香穗又想到,她小时候整治林二河那次,李老栓是最先高声为他们出头的那个。 可是,他对待念儿又是那么不好。 人真的很复杂。 马氏不放心地嘱咐了她们两个许多,想着春妮这次回去,兴许都不回来了。 她又忙着要给春妮准备一份添妆。 时间有些来不及了,她让红桃去银楼买了一套现成的银首饰,外加一对金手镯,又从库房里给她挑了两匹花色好看的绸缎。 这次不只香穗跟程乾走了,他们大哥跟念儿也走了。 苗儿趴在红桃的肩膀上蔫蔫儿的,她不去看门口那两辆马车,也不去看牵着马儿的哥哥们。 岩儿整日跟着石头去书塾,他整日跟着他二哥在一起,其他人要走了,他也有些难受,总归是没有苗儿那么难受的。 往常,念儿总去主院陪着马氏一起做针线,有空了也帮着带苗儿。 香穗回来,苗儿更是课也不上了,日日跟着香穗跟念儿一起玩,如今她们要离开了。 苗儿心中的那个难受劲儿可想而知。 站在马氏身旁的夏敞,看到了心情不好的苗儿,伸手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里。 苗儿到了夏敞的怀里之后,就抱着他的脖子默默地流泪。 小女娘哭得夏敞心都碎了,不住地说:“乖闺女,你阿姐他们还会回来的。” “不想让阿姐走。”苗儿委屈的不行。 “那怎么办?不行咱们也搬去玉田?”夏敞抱着苗儿柔声哄着。 马氏嘱咐完香穗,过去跟袁婶子说话,香穗抬头寻苗儿,看到被夏敞抱在怀里的苗儿正在抹眼泪。 她便跑过去拉住了苗儿的小胖手,“苗儿,阿姐过段时间就回来了。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玩的。” 香穗说着,从怀里摸出几块麦芽糖塞到了苗儿的手里。 苗儿手里拿着糖块,俯身去抱了抱香穗,就软软地说:“阿姐要早些回来。” 香穗笑着摸了摸苗儿的小脑袋。 临出发前,众人躬身施礼道别,随后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 石头被三元陪着,带着铁蛋儿,骑马将他们送出了城门。 春妮回去了,铁蛋儿心中也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可是他以后都是要随侍在石头身边的,硬生生忍着那股莫名的伤感,目送他们一行人走远。 第234章 三百两 因着这次回玉田,他们是在驿站留宿的。故而,路上走了两天半,第三天的中午时分入了城。 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永福巷,李满仓刚下马,正在仰头打量程家的小院。 程乾就对他说:“大哥,你跟着我去城北的宅院住。” 这些之前夏敞都安排好的,听程乾这样说,他点了点头。 大家刚回来,在城里休息一日再回柳林村。程家这小院住香穗跟念儿,他跟程乾理应避嫌。 程乾跟李满仓说完,就仰头找香穗。 门口的马车跟前,香穗正帮着绿竹拿行李下来,他拉住香穗,“穗儿,我跟大哥先帮你们将行李卸下来,然后我就拿些换洗的衣裳过去城北住。” 香穗一怔,有些担心,“城北咱们都没有过去看过,现在能住人吗?” 程乾微微勾起嘴角,笑了,“放心吧,我已经让石铁提前回来收拾了,能住人的。” 这一路上没有石铁吗?程乾不说,香穗还真没有发现石铁不在。 严雄那边已经很自觉地帮着绿竹搬行李,他听程乾跟香穗说要去城北住,抱着两匹布停在了他跟前,“我等一会儿也跟着你住过去。” 当初,夏敞安排程乾的时候,不凑巧严老翁跟严雄都在,他非要跟他一起住过去,严老翁也没有说什么,程乾自然也就同意了。 城北原来佟家的那个宅子很大,大大小小的院子好像有六个,住多少人都能住下了。 程家这边,香穗一过来住的就是西厢房,香穗住在西厢房习惯了,也不愿意搬。 于是,她便吩咐绿竹将念儿的东西放去正房的西里间,让念儿暂时住在那里。 春妮明儿就回去了,她先在西厢房里跟香穗凑合一晚。之后她去酒坊酿酒,就先暂时跟她爹娘住在酒坊那边。 等她将她大哥跟念儿的事忙完了,就去找牙人给他们寻宅子。 以后,她跟柱子哥成了亲就能搬进去了。 香穗如此说着,一向大大咧咧的春妮竟然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回来,她们所带的行李大多都是衣裳之类的,也没有什么重的东西。 要说重的行李,除了春妮的那两匹布,就是香穗带回来的一筐子酒曲。 严雄帮着搬了布匹跟酒曲,剩下的绿竹自己就帮她们将行李都放好了。 程乾回自己房间收拾衣裳,李满仓的行李包袱放在马背上都没有拿下来。 香穗将她大哥,念儿跟春妮都喊去了堂屋坐着,绿竹忙忙碌碌去灶房烧水。 香穗坐下之后,发现屋里干净整洁,好像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她笑着对春妮说:“春妮姐,我怀疑柳大娘跟柳大伯还在酒坊里住着呢。 我跟绿竹还有袁婶子回临阳之前,拜托她帮着照顾一下乾哥跟严老翁他们。” 香穗摸了一把一尘不染的桌面,“你看这桌子一尘不染的。乾哥去临阳后,柳大娘兴许还过来打扫了。” 春妮打量着堂屋的条几桌子,笑,“你都已经拜托她了,她定然给你好好顾着家里。” 香穗跟春妮两个说话,念儿就静静地坐在一旁望着她俩笑。 李满仓悄悄看了念儿一眼,又迅速收回了视线,他感觉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他平平安安从战场上回来了,如今,他跟念儿竟然能成好事。 真是意想不到。 他抬眼往外看,程家的小院不大,正房,厢房都有。院子南边还有个水井,看着真是小而齐全。 光看这个小院就能感觉是过日子的人家,他想即便是没有发生后面一连串的事儿,他娘没有遇到夏爹,穗儿跟阿乾也能过的很好吧? 就是那样的话,她娘就没有这么幸福了。她要在家里守着家里的几亩地过活,灰头土脸地想着养大石头。 命该如此,挺好,一切都挺好的。 李满仓嘴角微翘,脸上是对如今生活的满足。 灶房里冒起袅袅的炊烟,绿竹应该已经在生火烧水了。 这个天气,他们回来的路上,走在太阳底下,感觉太阳照得热辣辣的难受,不过现在坐在屋里还挺阴凉的。 天气这么热,水烧开了,也是喝不下去的。 李满仓胡思乱想着,程乾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他肩上挎着包袱,站在堂屋门口说:“大哥,咱们先去城北吧。” 香穗忙站起来喊住他们:“还没有坐下喝口水呢。” “你别担心了,城北那边有石铁守着,还能缺大哥一口水喝。”程乾难得幽默一会。 香穗噗呲笑了,“好,那你们过去吧,明儿回村,大哥提早过来这边吃早饭。” 李满仓笑看着香穗,应了声:“好。” 说完,他眼神瞟向念儿,念儿站在香穗身后,望着他柔柔地笑。他心中莫名有些欢喜,也回了念儿一个微笑。 香穗她们几个送程乾跟李满仓出来的时候,严雄已经背着包袱,牵着马站在门口等着了。 她们几个女娘送了他们三人离开后,就回了院里。 周遭没有其他的人了,春妮重重地出了口气,“我打些水上来,咱们洗洗脸,舒爽舒爽。” 说着就过去打水,让香穗给念儿洗脸,顺便还对灶房里的绿竹说:“绿竹,家里有绿豆没有,泡一点儿煮个绿豆汤,这样的天气就该喝绿豆汤。” 香穗洗完脸之后,就带着念儿回了堂屋,任春妮在灶房里帮着绿竹忙碌。 李满仓回来之前,马氏将他叫了过去,马氏拿了自己的三百两给他,他推辞没有要。 念儿在夏家住的这些年,马氏要给她零花银子,她从来不要。这么些年,她帮着家里做了那么许多衣裳,身边连点儿傍身的银子都没有。 马氏给李满仓的银子,李满仓不要,马氏转头就拜托香穗将这三百两银子拿给念儿。 香穗拉着念儿进了西立间,从她的随身荷包里掏出几张银票,“念儿,这是阿娘让我给你的。” 念儿笑着伸手接了过来,“婶子给我的什么呀?” 她展开一看,觉着像是银票,她疑惑地抬头,问香穗:“这是银票吗?” 香穗点头,“这里是阿娘给你的三百两银子,你拿去花。这里有三十两的银票,也有五十两的银票。都是小额的方便花用。” 香穗扒着念儿手里的银票教她辨认。 念儿好似被烫到了一样,猛地将银票塞回香穗手中,“这么多银子,我,我不能要。” 第235章 买礼物 香穗笑着将银票都塞回到念儿手里,“阿娘让我带回来给你的,你就拿着花用。别推来推去的了,阿娘兴许就是怕你不要才让我带回来给你的呢。 明天咱们回柳林村,你也好久没有见你娘了,回去你不给她买点儿东西?等休息一会儿之后,咱们就去街上买东西去。” 香穗紧紧握住念儿的手,不让她再动。念儿心里一阵感动,也没有再说什么。 先前绿竹烧好的茶水终于凉凉了一些,她提着水壶过来了堂屋这边。 绿竹将水壶放到堂屋的桌子上,对着里间说:“姑娘,茶水好了。” 香穗轻轻应了一声。 她重重握了握念儿的手,“你收起来。若是你不收,阿娘会伤心的。” 念儿柔柔一笑,将那一沓子银票塞进来她放在床上的包袱里。 两个人先后从里间走出来。 绿竹帮着她们两人倒好了茶,笑着说:“春妮姑娘泡了大半碗绿豆,还找出来很大一朵雪耳也泡上了。到晚上咱们就能喝到爽口的雪耳绿豆汤了。” 香穗坐下说:“一路奔波大家都挺累的,若是到晚上才能吃到,让她别忙活了。你去喊她过来,喝口茶歇一歇,然后咱们去街上采买些明天回柳林村要用的东西。” 香穗想了一下,她大哥这次回去,定然要去翁婆跟阿爹的坟前祭拜,香火纸钱定然少不了的。 绿竹听了香穗的吩咐,笑着出去将春妮喊了回来。 香穗又对春妮说了一遍,歇息一会儿,他们赶着马车去街上采买,让她想想有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他们一行人,从临阳回来的急,谁都没有在临阳准备土仪,只能去街上现买。 春妮想着自己出门那么长时间,回去总要给她姐家的两个孩子买些东西。 几人喝了盏茶,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就由刚学会赶车没多久的绿竹赶着马车带她们出去了。 香穗先将香火纸钱买好放在了车上,随后就带着绿竹又买了明儿回去要带的茶果点心。 若是她大哥跟前念儿去老栓伯家,总要带份茶果点心。 香穗的东西差不多买完了,春妮拉着他们去了银楼,“我如今也挣到钱了,给我姐家的两个孩子买个银手镯。” 于是,几人就开始帮着春妮挑手镯。 念儿不吭声,看上了柜台里一支素雅的银簪子。 簪子是梅花的纹样,她想给她娘买一个,她娘一辈子好像都没有戴过银的簪子吧? 还有她阿婆,来了李家之后,那个唯一对她有善心的老婆婆。 念儿摸了摸荷包里的碎银子,这些是她在夏家时,马氏时不时强塞给她的,她都积攒了起来,这么些年竟然也攒了六七两。 春妮那边很快帮她的两个小外甥选了两对带小铃铛的银镯子。 香穗见念儿盯着一支银簪子看,便站在一旁,拉着春妮没有让她走。 念儿见众人都在等她,匆匆让掌柜的将一支梅花纹跟一支佛手纹的银簪包了起来。 两只银簪加起来总共花费二两一钱银子。 买完了东西,她们在一家普通的酒肆里吃了餐饭,夕阳西下才晃晃悠悠回了家。 因着,他们想确认柳大娘跟柳大伯在不在酒坊,便顺道拐去了酒坊。 敲门之后是九成过来开的门,见到香穗赶忙上前见礼。口中感慨道:“姑娘,你可回来了。” 九成见到香穗有种急切地不吐不快,“姑娘,我跟柳大娘,柳大伯将高粱都全部挑拣完了。后面没事做,就跟着柳大娘还有柳大伯回去收了麦子。咱们家的六亩多地收了近十石麦子,我都用车子拉了回来。 柳大娘说,以后这些就是咱们在酒坊吃的粮食了。” 香穗看春妮期待地望着九成,便脱口而出:“柳大娘跟柳大伯不在酒坊?” “刚收了麦子,地里还有些零散的活,他们留在家里忙呢。”九成恭恭敬敬地回话。 “九成,真是辛苦你了。绿竹,给九成拿包点心过来。” 香穗吩咐绿竹,九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姑娘,我倒是一点儿不辛苦的。” 香穗抿嘴笑了笑,对春妮说:“春妮姐,柳大娘他们不在,咱们先回车上去吧。” 春妮啊了一声,跟着香穗回到了马车上。 念儿见他们两个上车,忙帮她们抻了抻车上铺着的垫子,轻声问:“柳大娘他们不在?”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九成说,地里还有些活,他们就没有过来。” 念儿听完,轻轻笑着安慰春妮,“春妮姐也不用着急,反正明天就见到了。” 三人坐在马车上说话,最多的还是春妮说。 他们说了好一会儿,还不见绿竹回来,春妮有些急了,她灶房里还泡着绿豆呢,今天晚上煮了,吊在井里,明天早上还能吃。 她掀开车帘子往酒坊里面看,“绿竹送个糕点怎么就送了那么长时间。” 香穗也伸着头往外看,笑了笑说:“太阳还没有下山呢,别着急。” 春妮瞟了香穗一眼说:“我着急回去煮绿豆汤。” 念儿抿着嘴儿轻轻浅浅地笑。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绿竹终于出来了,九成送到大门口。 看到是绿竹在赶车,他有些不放心,望着绿竹轻声说:“我赶车送你们回去吧?” 绿竹头一扭,“我赶的很好,用不着你。” 九成咧着个嘴巴笑,不忘嘱咐她:“你路上小心些。” 绿竹轻轻嗯了一声。 九成对着马车厢躬身行了一礼,目送他们离开。 绿竹将马车停在大门口,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不由得咦了一声。 春妮着急地跳了下来,听到绿竹的声音,她问:“你咦什么?” 绿竹盯着院门压低了声音,说:“走的时候,我记得很清楚,将门上的锁锁上了的。” 春妮一脸紧张地走过去看,看到门是开着的,锁也没挂在门上。 香穗见绿竹没有过来扶她,也自己跳了下来,顺便将念儿也扶了下来。 她们四人齐齐站在门口,眼睛滴溜溜滴转,春妮小声对香穗说:“家里进贼了?” 香穗笑着摇了摇头,严老翁跟袁婶子都在家呢,不可能进贼。 她们几个正在门口打眉眼官司,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第236章 回村祭拜 门外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盯着门里的人。 门里的人穿着颜色朴素的绸子窄袖半长褙子,头上梳着妇人发髻,望着她们时,一脸的笑意盈盈,“回来了?” 这么自来熟? 绿竹脸儿紧绷着,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进到院子里去的? 绿竹毛都支棱起来了。 这时,她身后的香穗跟春妮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春月姐。” “姐。” 春月笑着将门打开,看了看他们的马车,“你们上街去了?我刚过来的时候,前面院里过来一位婶子,说你们兴许上街去了。” 香穗笑着答:“明天回村里,就去街上采买了些东西。” “东西多不多?我帮你们搬下来。”春月说着提着裙摆走了出来。 “春月姐,别忙活了,都是明天要带回村里的东西,就放在马车上,明天直接就拉回去了。” 香穗说着,就拉着春月往堂屋里去,“这段时间,家里都是春月姐过来帮着打扫的?” 春月看了春妮一眼,跟着香穗去了堂屋,笑着回她:“前段时间家里收麦子,我娘忙,没法过来打扫,就将钥匙给了我,让我两个过来打扫遍。今儿,我一过来,突然发现家里有了人气,正在想是不是你们回来了,前面这家就过来一位婶子,说你们刚回来,兴许上街去了。” 两人说着话,就到了堂屋里,香穗招呼春月坐下。 等不及绿竹过来,亲自帮她倒了一盏茶,“春月姐喝茶。” 春月笑了笑,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她放下茶盏,笑盈盈看向跟春妮坐在一起的女娘。 小女娘看起来跟香穗差不多大小,穿着一身豆绿的薄绫对襟小衫儿,皮肤光滑白皙,看着像是哪家闺阁里的女娘。 于是,笑着问:“穗儿,这位小娘子是?” 听到自家姐姐问念儿是谁?春妮不由得给了她一个大白眼,连念儿都看不出来了?念儿她的这双眼睛多特别呀,眼皮薄薄的,眼睛大大的。 老栓大娘跟宝儿不都是这样的眼睛。 香穗咧着嘴笑了,她看了念儿一眼,刚要开口,春妮就拦住了她:“穗儿,别告诉她,让她猜去。” 春月嗔笑着瞪了春妮一眼,“你这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 春妮撇了撇嘴角,跟她杠了起来,“你还是在徐家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呢,眼神忒不好。” 念儿紧抿着唇儿,望着她们两姐妹斗嘴,微微一笑就站了起来,她向着春月行了一礼,“二妮姐。” 叫她二妮!柳林村的人?柳林村的谁啊? 春月还是想不起来。 春妮望着念儿笑:“傻念儿,我姐早换了名字了,现在叫春月。” 念儿忙又喊了声:“春月姐。” 念儿啊? 春月整个惊讶的不行,这个一副大家闺秀气质的女娘是念儿?那个黑瘦,整日吃不饱,在村里都出名的念儿? “娘唉,念儿啊。” 春月站起来拉着念儿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感慨:“念儿,你真是跟小时候一点儿都不像了。” 她不是被她爹送给人做童养媳去了吗?怎么跟香穗他们在一起? 春月满脸的疑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只夸念儿越长越好看了。 她们几人说了一会儿话,香穗就拉着念儿站了起来,“春月姐跟春妮姐也好久没有见了,你们两个在这里说说话。我跟念儿过去隔壁顺顺明儿回去要做的事。” 春月跟春妮确实是有许多话要说,她过来永福巷这边也都是抽着自己那么一点儿空闲过来的。 春妮回柳林村,她也回不去,需得在主子跟前伺候。 她明儿怕是跟春妮也没有什么机会坐下来说话,就笑着谢了香穗。 春妮跟她姐姐说了一会子话,就说:“姐姐快回去吧,别误了当值的时辰。” 春妮去临阳学手艺,不仅她的师傅用心教她,马婶子对她也很是照顾。 春妮眼看着就要跟马大柱成亲,她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越过越好。 春月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起身要去向香穗告辞,春妮忙又喊住了她,“姐,等一下,刚去街上的时候,给星儿,明儿各买了一对小镯子,你给他们带回去吧。” 春妮将一个荷包递给春月。 春月满脸笑容地接了过来,她拉开荷包口看了一眼,里面装着两对儿白晃晃的银镯子。 春月无比感慨:“春妮,你有心了。” 春妮笑:“我跟师傅学手艺的时候,酒坊里也给我发了月银。我从来还没有给他们两个买过什么东西呢。” 学艺的时候,还有月钱拿,真好! 春月收了镯子,向香穗辞了别,顺便将程家的钥匙交还了回去。 …… 热辣辣的太阳照在的大官路上,一辆马车,一匹马儿奔驰而过。 念儿紧绷着一张脸,竟然有些紧张。 他们知不知道,她被所谓的那个夫家给卖了。 还是在他们心里,她已经跟死了差不多。 念儿微垂着眼睫不言语。 春妮却是难掩心中的兴奋,马婶子给她的添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给她娘看看。 她还存了二两银子给她娘。 香穗倒是不怎么紧张,昨天想着她大哥今日回村,她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这会儿坐在车上,一晃悠便有些昏昏欲睡。 李满仓知道自家的祖坟在哪,不用人引领就骑着马儿去了他家祖坟的地头。 麦子都割完了,地里一眼就望到头,李满仓家的祖坟,周围种了松柏,还立了石兽,很是显眼。 他们那祖坟尽头突然停下一匹马,自然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李大田闺女又回来了?” “回来就奔着祖坟来了?” “你们听说了没有,马氏好像又嫁了人,后嫁的这人是个有本事的。” “你的意思是,马氏后面的相公出钱,给她前面的相公家修祖坟。” “一天天的,不知道就别胡乱说。” 李老栓原本蹲在地里,捡掉在地里的麦粒子。 他听这些人碎嘴,就怼了一句。怼完他就站起来往李大田家祖坟的方向看去。 那地头站着一匹马跟一个青年男子,他虽然离得远,还是能看出来他穿的衣裳不是绫罗就是绸缎的。 而那男子看向的方向,伴着轱辘声驶来一辆马车。 第237章 李满仓回来了 李满仓当初那么小就毅然决然地代替他爹去服劳役,就是希望他爹能健康安稳地活下来。 可如今,他再回来他便没了爹。 他爹已经在这么个冰冷冷的土包里躺了好几年,他心中伤怀,跪在他爹的坟前,哭得涕泗横流。 李满仓哭得伤心,念儿的眼泪也在眼圈里打转。 香穗默默地流着眼泪,在她爹坟前磕了几个头,念儿觉着自己应该也磕个头,就跪在李满仓身后也磕了三个头。 李满仓悲痛的哭声,引来了村里在地里干活的人,有几个人开始往这边走。 走到不远处就开始跟香穗搭话:“香穗,回来了啊?” 香穗擦干了眼泪,红着一双眼睛连忙应声。 他们走近了,听到跪在坟前的男子声声哭爹,一起走来的也有李老栓,他惊讶一声:“是满仓吗?大田家的满仓回来了?” 他这么一说,跟他一起过来的,都快步走了过去,站在旁边仔细打量一眼。 哎呦,这长得太像大田了。 上前两个村里的叔伯,一人拉他一边胳膊,“满仓回来了啊,别哭了。” 李满仓心中正悲伤,他泪眼模糊地看到旁边许多人,便顺势站了起来。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就拱手向众人作揖。这些人虽然都变老了,可是样貌没有多大的变化。他看了一眼,竟然还能都认出来,就一次向他们见了礼。 众人望着他,皆是一脸的庆幸。 服劳役能回来的人啊,他们这边是挺少的。众人好奇,开始问些东西。 念儿看到李老栓,不自觉地就躲去了香穗身后,绿竹见到了,便提醒了香穗一句:“姑娘,回吗?” 香穗从她哥身上收回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她张口对李满仓说:“大哥,我们先回家去了。”随后对着一旁的叔伯蹲身一礼。 香穗拉着念儿往地头走。 李满仓看到了,不经意间瞟了李老栓一眼,发现他脸上带笑正在跟一旁的人说话,“满仓回来,大田这次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他没有发现念儿。 李满仓悄悄收回视线,笑着请这些人一起过去家里吃口茶。 于是,香穗她们的马车动起来之后,地里的这些人活也不干了,也跟着李满仓往地头走。 他们问李满仓当初去哪里做劳役?脸上怎么留了条疤? 李满仓觉着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便将自己的经历一一说了出来。 他说完,便有人接话,“这也算是好运气,进了当今圣上的军队,还打赢了。” 李满仓的马,被其中一个叫伯父的安排给一个青年牵着,他们一路走一路聊着往家赶。 念儿坐在马车里,她发现她竟然是不愿意看到李老栓的。她对于李老栓又恨又怕。 香穗发现了念儿的异常,便一直拉着她的手。 春妮之前没有下地,她看到念儿回来就一脸的惨白,不由得关心问香穗:“念儿这是咋了?” 香穗抿了抿唇,轻声说:“刚才在地里碰到老栓伯了。” 春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念儿,你现在有满仓哥护着,你怕他干啥。再不行,还有婶子跟侯爷呢。” 春妮果然泼辣,她拉着念儿的手给她打气,“你别怕他,你越是怕他,他越是狠戾。” 念儿心里发慌,还是强扯了个笑,望着春妮点了点头。 他们赶着马车一进村,就跑过来许多孩子。 柳大娘听到声音也跑了出来,看着赶车的像是绿竹,她就快步走到了香穗家门口等着。 绿竹离她还有很远,她就笑着打招呼:“绿竹姑娘回来了?” “回来了,柳大娘。”绿竹笑着应了柳大娘一声。 突然之间她身后伸出个熟悉的脑袋,柳大娘惊讶地往前走了好几步,欣喜地喊她:“春妮,你这丫头也跟着回来了?” “啊。” 春妮啊了一声,就慢慢地挪到了马车的外面。 绿竹赶着马车到了香穗家门口没有停,而是往前赶了赶停在了春妮家门口。 马车一停稳,柳大娘忙去将她家的篱笆门打开,“绿竹姑娘,马车要赶进来?” “不是,停在这里,方便春妮姑娘拿行李下来。” 绿竹说着跳下来马车,春妮掀开车帘子,让香穗跟念儿出来。 绿竹扶着香穗跟念儿下来,春妮将马车上她的东西往外搬。两匹鲜艳的绸缎露出来的时候,柳大娘眼睛都直了,她欣喜地问:“这,这是……” 春妮快言快语道:“这是马婶子给我的添妆,你快抱进去吧。” 柳大娘看了香穗一眼,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抱着布匹进了屋。 剩下的几个盒子,春妮自己一个人都能拿完。 春妮下去之后,他们就将马车赶去了香穗家门口。 一旁的小孩子来来回回跟着马车跑,他们知道,香穗家每次回来,都会给发好吃的。 绿竹刚停好车子,孩子们就眼巴巴地围了上来。 香穗见了,笑着说:“绿竹,先拿果子给他们吃。” 香穗小时候,跟他们一样,村长家的二儿子回来的时候,总会给村里的孩子发一两个果子,那时候,她竟然天天期待着别人回家。 绿竹笑着应下,从车上拿下一包果子解开分发,发到宝儿的时候,他对她羞怯地笑了笑。 绿竹给他抓了大大的一把,宝儿接过,笑着对绿竹说:“谢谢阿姐。” 绿竹笑着转身,看向香穗身旁站着的念儿,说:“他就是宝儿。” 宝儿望向香穗,笑着喊了声:“香穗姐姐。” 他爹说,他们跟她家是一门的,他该喊香穗姐姐,于是,他就笑着喊了香穗声姐姐。 香穗笑着拉过来念儿,对他说:“宝儿,这是你亲姐姐。你娘在家吗?” 宝儿一脸疑惑地瞅着念儿,茫然地点了点头。 念儿紧紧抠着手指头,看着眼前不过六岁左右的宝儿,他赤着脚,身上的麻布衣裳带着补丁,即便如此看着也短了一些。 他们将她卖了,日子也没有过得很好。念儿眼圈不由得发红。 香穗轻轻推了推她,低声说:“这会儿李老栓不会回去,你跟宝儿回去跟你娘说说贴心话。” 念儿轻轻点头,从马车上拿下来个小包袱。 第238章 归宗 宝儿用衣裳下摆兜着一把糖果子,不敢相信地看着念儿,这是他的姐姐? 既然已经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需要面对,念儿看了香穗一眼,微微一笑,她抓紧了手里的小包袱。 香穗也望着她,眼中给了她许多鼓励,念儿手里抓着包袱闷头往前走,宝儿看她走了,马上跟了上去。 绿竹还在给孩子们分糖果,香穗走出来几步,目送念儿回去。 念儿跟宝儿刚走出去没有几步,李满仓他们一行人就从地里走了回来。 李满仓在前面边走边跟旁边的叔伯说着什么。 他好似注意到了念儿,旁边的叔伯跟他说话的时候,他目光一直注视着念儿。 李老栓一群人的后面,他自然也注意到了往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的念儿。 只不过,念儿衣着光鲜,皮肤白皙,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便就是那个好几年前消失了踪影的继女。 直到李满仓走到念儿跟前,他的眼神都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可是念儿一直低垂着头没有抬头往他这边看。 李老栓走近了,看到跟在念儿身后的宝儿,他绷着脸问他:“干什么去了?” 宝儿仰头笑着回他爹:“香穗姐姐让我带阿姐回家。” 李老栓听闻此言,眼睛唰地看向依然已经走过去的念儿。 他试探地喊了声:“念儿?” 念儿停下脚步身子一抖,李老栓见念儿停了下来,并没有转过身,他沉着声音问:“你是念儿?” 他说着就往念儿跟前走,突然,手臂被一把铁似的大丈夫牢牢地抓住。 他转身,看到李满仓面带微笑的望着他,仔细看能发现那笑意并未达眼底,他看得心里一咯噔。 随后,李满仓便笑着邀他:“老栓伯,去家里喝盏茶。” 李大田家如今已经今非昔比,满仓这个孩子兴许能成为他们李家最出息的孩子。 因而,他便也笑着跟李满仓走了。 念儿背后出了一层薄汗,感觉人都走了之后,她才悄悄舒了口气。 “阿姐?”宝儿仰头喊了念儿一声。 念儿垂眸看向他,他露出个甜甜的笑,“走吧。” 话音落,他已经跑过去,猛地撞开了家门。 他噔噔噔地跑回家,高声喊着:“阿娘,我阿姐回来了。” 念儿娘跟念儿阿婆坐在堂屋门口挑拣麦子,宝儿说阿姐回来了,她以为说的是香穗。 她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说:“香穗回来了啊?” “不是香穗姐姐,是阿姐。香穗姐姐说,是我的亲姐姐。” 宝儿说着抱着他怀里的糖果子进了堂屋,拿下一个小的竹篮,将果子放了进去。 念儿娘听宝儿这样说,突然怔愣住了,她感觉脑子空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 还是念儿阿婆,慌忙将她怀里的簸箕拿下来,着急地说:“快去看看,是不是念儿回来了?” 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念儿娘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站起来就往门口跑。 她刚出了堂屋门,就看到站在堂屋西里间窗户外面的女娘,一身杏红色的对襟小衫,下面是石头白的百迭裙。 她一身光鲜的衣裳,手里拿着个小小的包袱,念儿娘不知为什么,看到她这样光鲜地回来,总感觉她被拐去了那种地方。 她眼泪再次哗啦啦地流下来,就站在那里看着念儿哭。 念儿阿婆拄着一根棍子走出来,气呼呼地说:“你哭啥?孩子回来了不该高兴,还不快让孩子进屋来。” 念儿抱着包袱,喊了声:“阿婆,阿娘。” 念儿阿婆哎了一声,念儿娘猛然跑过去抱着念儿哭,“念儿,娘对不起你,娘对不起你啊。” 念儿阿婆站在一旁偷偷扯着袖子擦眼泪,宝儿看到他娘抱着他阿姐哭得撕心裂肺,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牵住了他阿婆的手。 母女两个抱着头痛哭,哭得念儿娘感觉呼吸不畅,念儿才慌忙帮她抚了抚胸口,“阿娘,你别自责。” 见两人的哭声小了下来,念儿阿婆又说了一句:“你们娘俩快进屋来吧。” 念儿扶着她娘进了堂屋。 她娘让她坐下之后,默默给她倒了一碗凉白开,她一直盯着念儿,也不言语。 她不敢问,怕问到些什么,自己又受不住。 她就默默地流泪,然后扯着袖子擦,将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擦得通红。 念儿阿婆将木棍靠在土墙上,她坐在念儿旁边,拉着念儿的手,细细的打量。 念儿手儿柔嫩,不像是吃了苦的,被拐骗出去的女子,只有去了那种地方,听话才能不吃苦吧。 念儿阿婆毕竟活了大半辈子,承受力自然也比念儿娘强,她拉着念儿的手,柔声问:“念儿,你爹将你送去城里那个吃食铺子家做童养媳,后面再去就寻不着那个铺子了,这是怎么会儿事?” 念儿就将她之后的惨痛经历给她阿婆说了一遍。 听到念儿在临阳被打的那么凄惨,她阿婆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念儿,可怜的孩子。老天爷对你太不公了。” 念儿含着眼泪,咧嘴笑了,她对她阿婆说:“老天爷对我很仁慈……” 之后,就将碰到马氏他们的事也说了。 念儿阿婆探究地问:“这些年,你就跟马氏他们住在一起?” 念儿点头,又说了马氏对她怎么怎么好。 念儿阿婆跟念儿娘说不出什么,看念儿如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样子也能看到,马氏对她很好。 “马氏是个慈善的,若不是大田病故,她也是个有福气的。” 念儿阿婆好像没有将马氏再嫁之事听进去,只在那里回忆过去。 “香穗回来了,娘过去谢谢她去。” 念儿娘听了马氏对念儿如亲生闺女般好,就想过去感谢感谢他们,马氏没有回来,香穗回来了,谢他也是一样。 念儿忙喊住了她娘,“娘,你先别去。我有话对你说。” 念儿娘慌忙将眼泪擦干净,笑望着念儿说:“你说,娘听着呢。” 念儿望着她娘,认真道:“娘,你去田庄我大伯家,跟我大伯说说,让我归宗,改回原来的姓氏吧。” 啊? 念儿娘不解,她为何嫁给了李老栓这个老男人,还不都是因为她那个大伯。 她大伯是个什么样,即便她那时候小,应该也是知道的啊? 第239章 急 李满仓他们一行人,进了李家大门,香穗就赶紧让绿竹去灶房里烧水煮茶。 春妮家中,春妮简单地将马氏给她的添妆拿出来给她娘看了一眼,柳大娘看到那一对金灿灿的金手镯,惊讶一瞬,突然之间就笑了。 春妮耽误了那么长时间,碰上这个马大柱也算是值了。 马兰人善,她就知道她不会不管马大柱的。 她给了春妮这么丰厚的添妆,在他们这村里,娶媳妇都拿不出这么丰厚的东西。 柳大娘将春妮的这些好东西,全部都藏到了她当年陪嫁的一个小斗柜里,才笑着问春妮:“满仓是啥时候回来的?他怎么找到你马婶子跟香穗她们的?他的亲事有没有定下?” 村里的妇人,不就操心这么点儿事,马兰给春妮添妆出手都那么大方,若是她娶媳妇,那聘礼定然好看。 春妮急着过去香穗家帮忙,她没时间跟她娘闲唠,“满仓哥在回来的路上碰到香穗,就跟着香穗去了临阳。还有,满仓哥的亲事也有了眉目。” 春妮说着往门口走,“今儿,香穗家去了那么多人。我过去隔壁帮帮绿竹去。” 柳大娘锁上门,马上跟了出去,“我也去帮忙。”柳大娘听到隔壁说说笑笑的声音,疑惑道:“你爹跟你哥跟着回来了没有?” 春妮道:“不知道。” 春妮出了门,柳大娘马上撵了上去,“春妮,你马婶子是不是给满仓在临阳定下的亲事?” 春妮无奈地停下脚步,她娘真是什么都好奇。于是,她悄声警告她娘:“娘,你别瞎打听,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柳大娘撇撇嘴,头一扬走前面去了。还没有走到香穗家门口,就碰到了柳孝贤背着手走了过来。 春妮蹲身对他行了一礼,“柳大叔安。” 柳孝贤笑得和蔼,说:“哦,春妮啊,好久不见你了?” 春妮笑着回:“出去学手艺去了。” “这个好,有出息。嫂子,以后有福气了。”柳孝贤说话好听,听得柳大娘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两人客客气气说了两句,一前一后进了香穗家门口。 李家的低矮堂屋里坐着几个叔伯,外面也站着几个看着跟李满仓差不多大的青年。 外面的青年看到柳孝贤过来,都纷纷打招呼。 屋里的李满仓也看到了,他忙站起来出了堂屋门迎他进屋,“孝贤叔,快屋里请。” 男子们都在堂屋里说话,绿竹跟香穗将之前用过的茶盏茶壶都放到大锅里煮了起来。 柳大娘跟春妮进来,看到香穗在帮着烧火,就将她拉了起来,“穿着这么好的衣裳烧火,大娘都怕落了灰,你跟春妮出去玩吧。” 香穗笑着被柳大娘拉了起来,她们两个就站去了灶房门口看他们忙碌。 “春妮。” 春妮听到有人喊她,她转头,看到她哥狗子跟几个同村的哥哥们站在一起。 春妮惊喜地叫了声:“哥。”拉着香穗走去了他们跟前。 这几个都跟李满仓差不多大小的男子,跟香穗春妮也算是一起长大的。他们也想找李满仓说说话,可是屋里头的叔伯们都在也没有他们说话的地,就一直站在院里等着。 狗子看到他娘跟他二妹笑着去了灶房,看都没有看到他,因而喊了春妮一声。 香穗跟春妮走到他们跟前,挨个喊了个,这几位男子看到如此光鲜的香穗,竟然还有些腼腆,打过招呼之后,就慢慢走去了大门口。 留下香穗,春妮跟狗子。狗子问了春妮一些闲话日常,香穗站在一旁听着,脑子已经想到了其他。 她给念儿家买的还有茶果点心呢,她大哥还能不能抽出时间去了? 香穗不知道狗子跟春妮都说了些什么,她人在,脑子没有在。 念儿这会儿应该已经跟她娘坦白了吧? 有些事情也不能就让念儿一个人去应对,她大哥怎么着都得过去见见念儿娘。 香穗着急的盯着堂屋,眼前闪过柳大娘跟绿竹的身影,她们两个一趟一趟地往堂屋里送茶水。 “香穗,后面这段时间,家里要给春妮做些嫁妆,我爹要留在家里招呼木工师傅,后面我过去酒坊代替他做事。” 啊? 狗子哥说什么?香穗猛然仰头盯着狗子。狗子脸上带着一丝窘迫,她娘说让他爹在家给二妹做嫁妆,让他过去酒坊做事。 他觉着这事要给香穗说一声,听到春妮说她回来就去酒坊带着大家酿酒,因而,他就红着脸向香穗提了。 狗子看香穗好像没有听清楚,就尬笑着又说了一遍。 香穗笑了,“狗子哥,以后酒坊那边酿酒跟管理的事,我都让春妮姐全权负责,有事儿你跟她说。” 狗子搓着手,连连点头,“好,好。” 春妮看香穗有些心不在焉,她问:“你干啥呢?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香穗盯着堂屋那边,紧抿着嘴唇,压低了声音对春妮说:“他们什么时候能放了我大哥啊?他还有事没办呢。” 之前香穗跟石头回来的时候,也没有见来那么多人。 如今她大哥回来了,怎么来了那么多人呢? 春妮也压着声音问:“满仓哥要去念儿家?” 香穗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春妮轻蹙眉头,跟香穗并肩而立,望着堂屋。他们吃茶聊天,她们倒是不能去打扰,只能等一等再说。 柳大娘跟绿竹跑了几趟,不仅给屋里各位倒了茶水,还上了点心过去,怕是还能聊好一会。 这会儿屋里没有之前喧闹了,应该是她大哥跟孝贤叔在说话,其他人闭口听着。 香穗着急,好在没一会儿,柳孝贤就站了起来,他好像在邀请李满仓去他家吃酒。 李满仓拱了拱手不知道应没有应下。 柳孝贤走出堂屋门口,旁边的香穗跟春妮又跟他见了一礼,他笑着点了点头,就背着手走了出去。 柳孝贤走后,堂屋里的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告辞走了。 李老栓走了之后,香穗就很担心,春妮看出来了,她说:“你别担心,我去他家门口守着去。” 第240章 还了 长辈们走了,李满仓的同辈们又将他围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了他的一些经历。 李满仓简单地总结成几句话,香穗急得在旁边喊了声:“大哥。” 这些都是平辈的哥哥们,香穗也没有讲究那么多。 李满仓也着急,李老栓回去了,他不放心急着去念儿家。 他拱着手对他平辈的这几人说:“各位兄弟,我以后都留在村里了,咱们有的是时间闲话。兄弟们允我先去忙点儿别的事。” 其他人告辞,狗子也跟着大家一起回去了。 香穗将马车上的茶果点心提出来两提递给李满仓,“大哥,你快去吧,念儿姐还挺怕老栓伯的。” 李满仓提着东西就出了院门。 春妮在念儿家门口走来走去,看到李满仓过来了,她便迎了上来,“满仓哥,你快去吧,我听到念儿阿婆骂她爹了。” 李满仓提着东西,快步进了念儿家门,他急匆匆走到念儿家堂屋门口,就看到念儿低垂着脑袋站在她阿婆身后,见到李满仓过来,欣喜地叫了声:“满仓哥。” 念儿喊了李满仓一声,人也慢慢地往他跟前蹭。 李老栓不知道念儿怎么跟满仓家掺和到了一起,他还没有问一句话,就被他娘逮着骂了起来。 这会儿李满仓提着礼品到家里来,让他更加的迷茫。在柳林村姓李的人家里,他家跟李大田家算是最亲的。 可是他们往常走得也不近,如今李满仓提着礼品过来,他虽然不解,心中却是欢喜。 李满仓他们家富贵了,也没有忘了他家。 李老栓喜得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这之前,念儿已经将她跟李满仓的事,说给她娘跟她阿婆听。 这会儿李满仓过来,念儿娘跟念儿阿婆心中的欢喜皆是因为念儿。 这可怜的孩子,以后总算是有个好归宿了,念儿娘看着李满仓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念儿阿婆也慌着招呼他,她棍子都没有拄,颤巍巍地过来拉李满仓,“满仓,快进屋坐。” 她笑着往屋里拉李满仓,转头就收了笑容瞪了李老栓一眼:“还不赶快接过满仓手里的东西。” 李老栓慌忙接过李满仓手里的礼品,拉着他往长条凳上让。 李满仓手里空了下来,他郑重地拱手给念儿阿婆,念儿娘作了一揖。 李老栓放下东西,又忙慌着给他倒了碗白开水,“满仓,快坐下喝口水。” 李满仓拱着手给他也作了一揖,才坐下。 李老栓坐在李满仓的旁边,心中的喜色难掩,满仓他家讲究,终归是记着他这个爷们的。 念儿扶着她阿婆去另一边跟她娘坐到了一起。 李满仓上来就关心念儿阿婆的身体,“七阿婆,您身子还硬朗吧?” 念儿阿婆紧紧牵着念儿的手,笑着说:“硬朗这呢,能吃能喝的,就是老而不死是为贼。” “家有寿星是福气。”李满仓也笑着回她。 念儿阿婆认真地瞅着李满仓,这孩子真是跟他爹长得极像,大田当初也是个有出息的,若是不生病,他们家在村里还是能说得着。 就是脸上怎么就留下的一条疤呢。 不过这倒是没有关系,她记得听老人说过,破相能化解灾祸,这孩子的灾祸被化解了,以后定能平安顺遂。 念儿阿婆笑望着李满仓点了点头。 “满仓啊,你娘是个仁善的,念儿多亏能遇到你娘。阿婆心里感激她,你再见到她带阿婆带个好。” 李满仓笑着点头,“七阿婆,一切都是缘分。念儿在我娘身边生活了几年,我娘关心念儿,吩咐回来的这段时间,让念儿跟穗儿住一起。” 念儿阿婆没有一丝惊讶,她笑着点头,“好,让她在家再陪陪我们,走的时候让她跟你们走。” 李老栓坐在那里一脸的懵,但是他娘正跟李满仓说话呢,他也不能胡乱插嘴。 他眼睛瞟向念儿娘,念儿娘并不往他这边看。 念儿娘欣慰地对李满仓说:“满仓,伯母明儿就去田庄。” 李满仓问:“要念儿跟着过去吗?” 念儿娘笑得勉强,“念儿她大伯不是顶顶好的,当初念儿她爹去了后,他硬是将我们家中的那点儿地要了过去,还让家里的两个儿子住在我家的厢房里,逼得我没法……” 她说着睃了李老栓一眼,就见李老栓听她说这些,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嫁给他就那么委屈? “我先去找他说说,念儿别跟过去看他们脸色了。” 李满仓一瞬间严肃起来,他说:“明天我赶着马车回来,带着你跟念儿过去。” 李满仓该以什么样的名义过去啊?如今说来他跟念儿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这……” 念儿娘不知道这样行不行。 念儿阿婆发了话,“家中子侄陪着过去,你心里有底气,他们总得客气一些。” 听自家婆母这样说,念儿娘就笑着应“好。” 李满仓又站了起来,对着念儿娘深深地作了一揖,久久才直起腰来。 念儿娘忙站了起来。 李老栓整个是一头雾水,他总觉得这里面是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李满仓转身又对念儿阿婆跟李老栓施了一礼,“七阿婆,老栓伯,孝贤叔那边还要让我过去一下。” 念儿阿婆忙说:“那你去忙吧。” 李满仓瞟了念儿一眼,念儿偷偷地望着他笑。 他不自觉地脸上带起微笑,躬身向李老栓他们告辞。众人送他出了屋门,李老栓亲自将他送出院门口。 李老栓回来,进屋就问念儿娘:“你去田庄干什么?心里还惦记着那个死鬼?” 念儿娘剜了他一眼,“我要让念儿归宗,入回田家族谱。” 李老栓撇着嘴,扫了念儿一眼。念儿往她阿婆身后躲了躲。 李老栓盯着念儿问:“我听那意思,这几年你是住在了马氏家里?有了依靠,有了底气,便要从我家迁出去?!” 李老栓说着狠狠地瞪了念儿娘一眼,“若不是我,你们娘俩早饿死了。” “她们娘俩跟着你也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念儿阿婆慢悠悠地说:“你当初不是也将这孩子给卖了,有什么恩情也都还了你了。” 那是卖吗?只不过送给人家做童养媳,收了那家一点儿钱而已。 可他老娘说话,他不能忤逆,硬生生闭了嘴。 念儿阿婆开口一下就堵得李老栓收了声,他紧绷着一张脸坐了下来,嘴里有再多的狠毒话也都憋在了心里。 第241章 三媒六聘 柳孝贤请了李满仓去家中吃酒。 李家的堂屋里终于收拾干净了,香穗跟柳大娘坐在一起说话。 柳大娘坐在椅子上,抄着手笑问香穗:“香穗啊,你娘她还好吗?如此一别五六年,还真有些想她。” 香穗眉眼弯弯地看向柳大娘,“托柳大娘的福,我娘很好。” 柳大娘笑,“那就好。” 春妮也笑着跟她娘说:“娘,我婶子现如今是侯夫人她怎么能不好。” “侯夫人?就是那种戏文里大官家的夫人?”柳大娘眼睛里都是好奇。 香穗就抿着嘴儿笑。 “大官不大官的我也不太懂,反正夏侯爷他在临阳城是这个。”春妮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哎呦,那真是不得了。”柳大娘笑着猛点头。 “香穗在家?” 门口传来一位老妇人的声音,站在门口的绿竹伸头往外看了一眼,转头回禀香穗,“姑娘,念儿姑娘回来了。” 念儿回来了,那老妇人的声音定然是她阿婆。 香穗忙站了起来,走出堂屋门。 “七阿婆,老栓大娘。”香穗笑着向前去迎接。 柳大娘跟春妮也走了出来。 “香穗啊。”念儿阿婆拉住香穗的手嘴唇抖动,最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念儿娘也一脸感激地望着香穗,香穗看得提心吊胆,好怕她突然之间就给她行礼。 “七阿婆,老栓大娘,快屋里坐。”香穗伸手请她们进屋,转头笑着看向扶着七阿婆的念儿。 念儿对着香穗柔柔一笑。 柳大娘跟春妮站在灶房门前,她拿胳膊肘怼了怼春妮,悄声说:“我的天啊,原来是念儿,我说一起回来的另一个姑娘哪去了?” 春妮回她娘一个微笑,待念儿娘跟念儿阿婆走到柳大娘跟前的时候,她忙上前打招呼:“七婶子,老栓嫂子。” 念儿娘望着柳大娘浅浅一笑,七阿婆笑着对柳大娘说:“根生媳妇也在啊,香穗万幸有你这个大娘,帮她不少。” “七婶子说的哪里话,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能帮一点是一点儿。”柳大娘说完,春妮悄悄拉了拉她娘的衣袖。 柳大娘疑惑地转头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看着地面,悄声对她娘说:“咱们先回去。” 嗯? 咋?她不能一块儿说说话? 柳大娘虽然不理解,但是还是很听春妮话,她笑着说:“七婶子,老栓嫂子,你们聊。我回去给鸡喂点儿食去。” 七阿婆笑着说:“你先忙去吧。” 香穗跟念儿一起扶着七阿婆坐在椅子上,她讨好地说:“七阿婆,您怎么亲自过来了,应该是孙女过去看您才是。” 七阿婆笑着说:“不想看你老栓伯那张脸,我们过来你这边说说话。” 香穗笑了笑,亲自给七阿婆倒了盏茶,“阿婆,你喝茶。” 七阿婆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香穗又端一盏茶给念儿娘,念儿娘望着香穗,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茶盏。 香穗轻声说:“大娘,您折煞我了。”说完蹲身给她行了一礼。 屋里突然之间静了下来,七阿婆笑着打破宁静,“念儿她娘,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别吓着孩子。” 听闻此言,香穗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她站起来欢喜地看向念儿,念儿娇羞一笑,低垂下眼睫。 七阿婆吃了几口茶,就问了马氏的一些状况,香穗一一答了,随后,七阿婆口中尽是对马氏的感激。 绿竹上了糕点,他们吃了点糕点,说着话,慢慢地时间就过去了一个时辰。 李满仓从村长家回来了,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欢喜。 他看到念儿阿婆跟念儿娘都在,更是欢喜,他坐下就说:“大娘,明儿咱们不用去田庄了。” 念儿娘担心地问:“咋不去了?” 李满仓看了念儿一眼,他转头对念儿阿婆跟念儿娘说:“刚才在三阿翁家跟三阿翁和孝贤叔一起说话。我说了我跟念儿的事,说明儿去田庄找念儿大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孝贤叔说,他去跟孝廉叔说一声,找个户房的小吏过去找一下田庄的村长就能办妥。” 念儿娘也满心欢喜,她还担心明天不是要跟他们那边闹一场,兴许就得拿些钱出来,没想到这么简单就能办妥。 李满仓笑着看向香穗,“孝廉叔竟然做到了知县的位子。” 香穗笑了笑,“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夏爹爹占了玉田,好一番整顿,后面柳二叔就晋升到知县的位子了。” 李满仓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变淡,他愣愣地望了香穗好一会儿,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他虽然不想借侯府的势,可怎么也躲不开。 香穗又说:“大哥,既然念儿姐的事能很快解决,你回去就给阿娘去封信告诉她一声吧,省得她担心。” 李满仓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转头对念儿阿婆跟念儿娘说:“七阿婆,老栓大娘,这段时间还是让念儿跟穗儿住一起,等我娘回信了,就准备走六礼。” 念儿阿婆看了念儿娘一眼,这如今该怎么算呢?六礼往哪里走啊? 念儿阿婆不由得问道:“满仓,你这怎么走六礼?若是往田庄那边的田家走,怎么着也得去跟田庄念儿她大伯说一声吧?” 念儿娘紧绷着脸,眉头微蹙着。 坐在七阿婆旁边的念儿说:“娘,我跟满仓哥两情相悦,只要尊了父母之命就行。不一定非要行六礼。我大伯贪婪,他当初不顾我娘跟我的死活将我家那几亩地硬是要走。我跟我娘还在家中住着,他就让堂兄住到我家中时刻想要霸占我家中宅子。 如今,我跟满仓哥的亲事,能不跟他们牵扯就不跟他们牵扯。 我并不在意什么三媒六聘,以我的意思,只要阿娘同意了,我跟满仓哥写了婚书在官府过了明路就行。” 听念儿说了这么一大桶,香穗整个惊讶住了,念儿看着娇娇弱弱的,她的想法可真是大胆啊。 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对她们女子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啊。 香穗看向她大哥,只见她大哥眉头整个都蹙了起来,“男女成亲,三媒六聘才庄重。我怎能让你不声不响地嫁给我。这些你别担心,不跟田庄那边牵扯,我也能三媒六聘的将你娶回来。” 第242章 后手 李满仓这样说,七阿婆无比欣慰,她看念儿娘一整个也惊讶住了,便说:“时间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吧。” 她站起来,伸手给念儿娘,“念儿她娘,咱们走吧。” 李满仓,香穗跟念儿将七阿婆跟念儿娘送到门口,直到看着她们进了家门,才转身回去。 “大哥,咱们回去吧,你还要给阿娘写信。” 香穗说着,就吩咐绿竹:“绿竹,你将茶壶茶碗这些都收起来,我去跟春妮姐说一声,让她不急着去酒坊。” 香穗吩咐完之后,就出门去了春妮家。 念儿跟着李满仓进了堂屋,从茶壶里给他倒了一盏茶,递给他,她闻到李满仓身上淡淡地酒味,关心道:“满仓哥,你要不要在家歇歇再走?” 李满仓大手端过茶盏,送到嘴边喝了一口,笑着回念儿:“没有喝多,不碍事。” 念儿点头,乖巧地坐去了一旁。 李满仓嘴里喝着温热的茶水,感受着被关心的温暖,他想这就是成家的意义吧。 香穗去了春妮家,他家院子里静悄悄的。 她在门口喊了一声:“春妮姐。春妮哎了一声就跑了出来。 春妮走到跟前,香穗说:“春妮姐,我跟大哥还有念儿我们回去了,你刚回来,在家待两日也无碍。” 春妮马上说:“行,我听我娘说,酒坊已经快两个月都没有酿酒了。今儿,我将家里的事处置好,明儿就带着我娘跟我哥过去酒坊。酒坊也不能总是这么停着。” 香穗轻轻一笑,说:“好,明儿我让九成过来接你们。” “不用不用,别麻烦他了,我们坐骡车过去。”春妮跟香穗说话的时候,柳大娘走了过来。 她俩说话声音那么大,院里的人都听到了,柳大娘说,你们这就回去了? 香穗说:“家里也没有什么事了,城里还有许多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柳大娘和春妮跟着香穗出来,又去她家门口要送他们回城。 李满仓直接将香穗跟念儿送到永福巷,他在永福巷给他娘写了一封信才回去。 柳孝贤那边的速度很快,不过三日,李满仓就跟香穗说,念儿的事情已经办妥。 香穗笑着说:“那边等着阿娘的回信。”说着,她贼兮兮地笑了起来,“阿娘心里着急,回信定然也很快。” 香穗这话刚说完,晚上程乾就带回来了马氏的回信,众人都是在永福巷程家看的信。 随信附带过来两样东西,其中一样是一支金簪,金簪是祥云纹的。这支金簪李满仓很熟悉,曾经他去相看的时候,他娘拿给过他一次。 这次,李满仓一拿出金簪,就将它簪到了念儿的简单发髻上。念儿脸嗖地一下就变得红彤彤。 香穗跟绿竹了然地相视一笑。 信封中的第二样东西便是一张地契,李满仓拿着那地契仔细看了看,发现就是城北程乾他们宅子隔壁的那个宅子。 李满仓将地契递给香穗看,他打开他娘给他的回信看了起来。 她娘信中主要也就只是嘱咐了这么两件事情。 金簪是给念儿的,信中的这个宅子原本就是他夏爹买下来了,为的是以后他们想回临阳了,能跟穗儿住得近。 他娘还说要回来给他主持六礼,让他尽快将宅子收拾出来。 李满仓越看嘴角越是压不住,他娘时刻都打算着呢。 他娘信中还说,夏敞担心念儿若是不能认回田家,他便打算给念儿认个干亲。夏敞给念儿寻的干亲是严老翁,说到时候可以让念儿认严老翁为阿翁。 他娘说,夏敞在他们回来之前便问过严老翁,严老翁也应承下了。若是真有需要的话,就让李满仓带着念儿去认干亲。 李满仓看完信,深深地看了念儿一眼。 他笑着将信拿给香穗看。 香穗接过信,低头一目十行,看完拉着念儿的手高声笑了起来,“念儿,以后咱们还能住隔壁。” 念儿有些不明所以。 香穗笑着说:“爹爹,给了大哥一座宅子,就在……”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瞄了程乾一眼,视线落在念儿脸上,小声说:“就在大哥他们现在住的宅子隔壁。” 香穗能认字真好,她眼睛也瞟向信件,可是她不识字。 香穗拿着信对念儿说:“阿娘也要回玉田了,她回来操持你跟大哥的亲事。还有啊,你不要说不行六礼,爹爹给你找了个娘家。” 娘家怎么找?念儿盯着香穗急着等她说下去。 “阿娘说,爹爹当初怕田家那边出问题,他提前跟严老翁说了,到时候你认他做阿翁。这样一来,大哥就可以往严老翁家走六礼了。” 念儿望向李满仓,感激地一笑。 原来婶子跟侯爷为她想了这么多,早就为她想好了后手。 念儿心中说不出的欢喜,她拉住香穗的手,止不住地笑,笑过之后她才突然问道:“婶子什么时候回来?” 嗯? 香穗拿着信又仔细看了几眼,遗憾道:“这么大的事,阿娘怎么没有说呀。” 她抬头看向念儿,“阿娘没写什么时候回来,不过阿娘说让大哥将宅院收拾一下,她回来要住的。” 说完,她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盯着念儿看。 念儿像一朵明媚的花儿一般咧着嘴笑得欢喜,“我明儿就跟满仓哥一起去收拾。” 香穗点头,转头问她大哥,“大哥,念儿什么时候去认严老翁做阿翁?” 李满仓心中自有考量,他说:“娘说要回来,那便等娘他们回来再去认亲吧,也好让他们做个见证。” 语毕,他看向念儿,轻声问:“念儿,你觉着呢?” 念儿轻声说:“婶子能给我做见证,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等着婶子回来。” 事情说定之后,香穗对于新宅子也非常好奇。毕竟这个宅子是在她大哥回来之前买下的,是为了让她娘跟她住得近些买的。 香穗心里也很感动,夏爹跟她娘也都时刻想着她呢。 如今她大哥回来了,给她大哥用来成亲,真是再好不过了。 第243章 新家 城北的两座宅院比邻而居,大小用地看着都差不多,中间只搁着一条小巷。 走近了看,两个宅子相对的院墙上都开了小侧门。 香穗满心欢喜地用手轻轻扒拉着车帘子,迫不及待地将脑袋探出去,往前看,一眼便瞧见那两个院子居然挨得这般近。 她兴奋得赶忙伸手拉住身旁的念儿,激动地说道:“念儿你快看呀!这两个宅子真的离得好近呢!” 念儿听闻香穗所言,也好奇地凑过来,与香穗一同伸长脖子向外张望。 只见马车行进的方向又有一处大大的院子,院子外面是由一块块青砖砌成的高高的围墙,将整个院子环绕其中。 从远处望去,那院子显得极为宽敞大气。 念儿透过马车的缝隙往一旁看去,突然发现这县城的北边儿,除了这两座紧挨着的宅子外,周边还有好几处同样风格的青砖院落。 念儿回想起当初李满仓跟她说起要在柳林村翻修房屋之事,当时她想着即便不翻修也并无大碍。 到时候可以用钱多买些地,他们到时候手中土地丰厚,日子也能过得美美的。 然而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位夏侯爷竟然在县城之中还有这么大一座宅子,说给就给了李满仓。 再想想李满仓本人,虽说他的脸颊之上有着一道显眼的疤痕,但除此之外,无论是品行还是为人处世,可谓是毫无瑕疵可言。 想到此处,念儿不禁有些心慌意乱起来。 她还记得那时自己不顾矜持,厚着脸皮向马婶子表示愿意嫁给满仓哥。 可如今细细想来,他们会不会因此而把自己想得太过轻浮随便呢?又或者会认为自己是贪图李家的财产才如此主动? 念儿越想越是心中没底,原本还算坚定的心此刻也开始变得摇摆不定起来。 尽管嘴上仍附和着香穗说了几句话,可实际上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少了许多当初的自信与勇气,很怕自己配不上李满仓。 他们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两人从车上下来,跟着李满仓往门口走了走,走到门口一看,门上竟然没有上锁。 李满仓轻轻一推,没有推开,门从里面杠上了。 “里面有人?”香穗疑惑,伸着头从门缝里往里面看。 李满仓拉着门环轻轻拍了两下,旁边门房里传来声音:“来了。” 有人。 李满仓拉着香穗往后面站了两步,门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个矮瘦的老翁,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李满仓,“您几位有事?” 李满仓说:“我们是这宅院的主人。”他说着,将宅子的地契拿出来给这看门老翁看。 老翁不识得字,他愣了地盯着李满仓脸上的疤痕看了又看,才笑着将门打开了。 “大爷快进,前段时间侯爷跟前的元爷已经过来说过了,说过不了多久,家中大爷会过来。” 李满仓轻轻颔首,带着香穗跟念儿进了院门。 那老翁忙说:“老头子姓林,元爷喊我老林,是他当初找过来看家的。” 李满仓看了一眼,对着大门的迎门墙,上面没有留下一丝灰尘,便说:“这院子并未荒废?” “屋里老头子都不敢乱动,外面能看到的,我时常打扫着。”看门老林终于等到了主家来人,很是恭敬。 绿竹将马车停到院子旁边,将马拴在了拴马石上,走了进来。 李满仓吩咐老林,“你回去门房吧,我们过去各院看看。” 李满仓带着香穗跟念儿先进了迎门墙后面的院落。这是很大的一个院子,正房是明三暗五的格局,门窗都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屋里家具齐全,正堂是待客的地方,东里间看着是主人的书房,而西里间的最里面有一张宽大的罗汉榻,应该是给主人休息的。 东西厢房也是书房样的布局。 这个院子的西边有个往里走到小门,小门一直往里走,就是个院子,只有正房跟西厢房。 从这个院子出去,正后面是个院子,也是只有有正房跟西厢房,这个院子比前面的院子长,光是西厢房就有四间。 出来往后没走几步,外院书房的后面又是一个院子,这个院子比其他两个院子都大,应该就是主院了,正房同样是明三暗五。 东西厢房两边各有两个门,进去都有两个房间。除了厢房之外,还都带着配房。 主院后面是个细长的小院,也是五脏俱全,这个院子旁边又是个小院,跟前面的院子一样,只有正房跟西厢房。 从这几个院子出去,往后走,后面有围墙,围墙上开着一个月亮门,进去之后东边是个花园,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虽然紧凑也是应有尽有。 花园的东面沿着围墙建了六间东厢房。 从花园的西面有个门,进去之后,有一溜房子,最南边的是灶房稍微大一些,灶房往北就是小小的院落,房子也相对简陋一些。 香穗猜那些小院落应该是给家中仆人住的。 从这里往北走,有一处东西向建着的几处小院,其中比较大的一个,他们进去看,里面搭着马棚。 其他的院子跟西边的小院都一样。 看完这些,香穗算是明白了。 这座宅子里分东西两部分,南北纵向前后各三个院子。 东边的三个院子是主,正房跟东西厢房都有,西边的三个院子为辅,皆没有东厢房。 这个院子,光是主人家住的院子就有六个,不要说花园里还建了几间房子。 看完之后,感觉这至少也得有三四亩地吧。 这么多院子,光是打扫就忙不过来。想来李满仓也想到了这点儿。 他带着香穗跟念儿回到了外院书房休息,几人坐在正堂的椅子上,李满仓说:“这么大个院子,若是娘他们回来住,总得请几个人回来伺候。” 香穗非常赞同地猛点头。 其他的不说,灶房里总要请灶娘,洗衣裳倒马桶也要有粗使婆子。 虽然有这个想法,可是他也没有找人牙子雇过人,感觉也是两眼一抹黑。 他看向香穗问:“这院里该请些什么人回来?” 第244章 成长 临阳夏家所有的奴仆虽然都是当初之前的临阳知县家留下的,但是人很是齐全。 香穗之前也是帮她娘看过很长时间的账本的,自然是知道家里要用些什么人。 她掰着手指头对李满仓说:“贴身伺候的,到时候阿娘他们自己会带过来。灶房里总得有人烧火做饭,灶房里要请灶娘,除此之外,灶房里还要有烧火提水的粗使婆子。 浆洗也要人,还有倒夜香,清洗便桶也要有人。我感觉有这些人暂时就差不多了,以后若是需要还可以慢慢找。” 李满仓好像在思考什么他没有言语,香穗接着又说:“要是买人的话,兴许贵。可要是雇人的话便会便宜一些。不过我听说买来的人会跟主家一心。大哥看看是找人牙子买人还是雇人回来?” 他们也是头一次寻人回来伺候,还不怎么会管理,若是那些下人将家中整得一团糟,也是不行的。 李满仓看向香穗:“若是买人的话,这些人能花多少钱?” 香穗也没有向人牙子买过人,不过她之前让许妈妈发卖过一个石头院里的丫头还有个灶房的粗使婆子。 那丫头识字得了三十两银子,当初的粗使婆子发卖了多少钱来着? 香穗眼睛滴溜溜滴转,太长时间,她有些忘了。 “当初家里发卖个识字的丫头,我记得很清楚得了三十两银子,之前也发卖个粗使婆子,突然之间不知道得了多少钱。我都没有记住想来定是没几个钱。” 李满仓听香穗说,识字的丫头要三十两,他算了算手中的钱也买不了几个丫头,不过好在他们现在用不到识字的丫头。 粗使婆子应该不值几个钱,烧火,浆洗,倒夜香,要三个粗使婆子就行,一个人要十两也才三十两。 三十两,他还是能出得起的。 李满仓跟香穗两个人在商量,念儿坐在旁边听得认真。 香穗说:“大哥,明天我去寻人牙子问问行情吧?” 春妮今儿就过来酒坊里,香穗这个东家还没有过去呢。 他都快而立的人了,怎么能什么都让妹妹去做,于是,他说:“不用,你去酒坊忙去吧。大哥自己去寻人牙子,这边院子里的事,我来搞定。天越来越热了,你跟念儿都别过来这边了。” 念儿嘴角动了动,最终没有说什么,她都听李满仓的。 李满仓急着去街上寻人牙子,他笑着问香穗跟念儿:“院子看也看过了,你们两个要不要去隔壁看看?隔壁跟这边是差不多的布局。不知道这两座宅子是不是一同建的?” 念儿倒是不好奇,就是香穗好不好奇,毕竟以后是她家呢。 念儿静悄悄看着香穗,香穗笑着说:“都是一样的,没什么好看的,咱们走吧。” 李满仓将香穗跟念儿送回永福巷,转身就上街寻牙人去了。 这时候,春妮跟柳大娘他们应该早到了酒坊,香穗对念儿说:“念儿姐,我带着绿竹去酒坊看看,你是跟我们过去还是在家待着?” 这次回来匆忙,念儿之前在临阳用的针线那些东西都没有带回来,她看到宝儿脚上没鞋,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她便想给他扯布做两身衣裳。 “穗儿,我想去街上买针线,顺便扯点儿布回来给宝儿做两身衣裳。” 念儿安静,总是待着做些针线活,念儿这么说,香穗回她道:“我让绿竹去请袁婶子过来,让她陪你去街上。” 念儿之前在临阳的时候,竹翠总是跟她在一起,当初回来的时候应该也将竹翠带回来跟念儿做伴。 香穗记得家中也有一些零碎的布料,不过她想了想还是没有拿出来。 昨儿见到七阿婆跟老栓大娘,她们两个的衣裳也都带着补丁。 依着香穗来看,念儿给家里人做几件衣裳都是应该的,就让她自己去铺子里买布吧。 绿竹一去请袁婶子,她就跟着绿竹来了。 香穗迎上去,拉住袁婶子的手晃了晃,“婶子,念儿之前在临阳都极少出门的。如今她想去街上买些针黹丝线,劳烦您老多照顾她。” 袁婶子拍了拍香穗的手,笑着说:“你放心忙你的去吧。” 让念儿跟着袁婶子,香穗自然是极放心的。 香穗跟着绿竹去了酒坊,他们过去的时候,春妮跟柳大娘早就到了。 九成跟狗子在清理屋子里的那几口大锅,春妮带着柳大娘在曲房里查看酒曲。 她一进院子,春妮听到说话声就走了出来。 “香穗,曲房里存放的酒曲也没有多少了。今年天气炎热的时候,得先做些酒曲出来。” 香穗笑,“以后这酒坊你说了算,你想要怎么做,自己打算好就行。今儿我来的匆忙,明儿过来,我将银票带过来,需要什么你就招呼人出去买。你跟朱姑姑一样,将收支明细记明白就行。” 春妮跟着朱娘子学习制曲酿酒,她是一点儿都没有藏私,结结实实将自己会的都交给了春妮,自然也包括记账。 只不过春妮不认识字,酒坊里的账目她能说出来,也能听明白,记账就得找个认字的帮她。 这会儿,春妮听香穗说让她记账,她一下子就羞红了脸。 当初家里穷,她哥能认字还是家里咬牙送去学的。 那也是看隔壁满仓哥去读书,他爹觉得差不多大的她哥也该去认几个字,才送去的。 香穗自己零零散散学会了认字,她看到春妮一脸的尴尬才想起来,春妮是不识字的。 香穗不好意思一笑:“之前你跟我说,你将学过的制曲和制酒的法子都记起来了,我还以为你学着认字了?” 听香穗这样说,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为了怕记错,是将师父教我的东西都记了下来,可我记得只有我自己能看懂啊。” 香穗抿着嘴唇,无辜地望着春妮,春妮跟念儿都得成长啊。 现在找人教她们认字怕是也来不及了,只能让她们自己抽空学点儿。 香穗微仰着脑袋,眼珠子转呀转,她说:“你先用你自己能认出的字记下来,到月底的时候,你再找狗子哥给你誊抄一份。” 春妮点头。 香穗又加了一句:“抽空你跟狗子哥学学认字。” 那也只能这样了,春妮想。 第245章 迟来的金簪 香穗跟春妮去了酒坊的厅堂,她事无巨细地向春妮交代了酒坊的诸多事宜。 多亏了在临阳时,朱娘子对春妮毫无保留的细心教导,且春妮也聪慧,她对于香穗所说的话,往往只需一点即通,很快就能理解其中的要领,并知道该如何去做。 这让香穗越发觉得放心,她放心地将酒坊的所有事宜都交给了春妮。 翌日,就带着绿竹去看了她娘给她的那两个说是租赁出去的铺子。 她按着地址过去一看,其中一家开了间典当铺子,看起来经营正常。 而另一家铺子开的是胭脂水粉铺子,她们简单逛了一下,发现生意颇为兴隆。 香穗看人家这两家铺子都开的好好的,也不好说什么。 于是,她转头就带着绿竹去找了之前石铁给她寻到那个牙人,请他再给寻个合适的铺面。 两人在外面忙到天色晚了才回去。 家中念儿大门敞着,绿竹不解地看向香穗:“念儿姑娘怎么敞着大门?” 她说着马车往外面一扔,就跑进院子里看个究竟,她走进去,一眼就看到东厢房的门也开着。 自从程乾搬出去后,东厢房的房门都没有怎么开过,香穗试探地喊了声:“乾哥?” 房间里传来一声回应,香穗笑着看了绿竹一眼。 绿竹了然,转身回去将马车赶进了院里来。 念儿一直躲在正房的西里间,她听到院里香穗跟程乾的说话声,就走了出来。 程乾跟香穗都站在东厢房的门口,她站在堂屋门口,轻声开口:“穗儿,晚饭我已经做好了,要不要先用饭?” 程乾刚说让她去一下东厢房,她还没有应下,念儿便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香穗回头应了念儿一声:“先用饭吧。” 随后她转头轻声对程乾说:“有什么事吃过饭再说吧。”说着就去井水边打水。 家中只住了香穗,念儿跟绿竹三人,绿竹跟着香穗在外面跑,念儿就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尽量帮着些绿竹做些事。 念儿在家里做了一些简单的饭菜,香穗跟念儿在堂屋里吃饭,为了避嫌,程乾是在他的东厢房用的饭。 他们刚用过饭,程乾就急切地喊香穗过去东厢房,香穗刚走到东厢房门口,他便伸手将香穗拉到窗户边的书桌前坐下。 他脸上带着一抹浅笑,盯着香穗的眼睛将手伸进怀里,一下子掏出个东西。 香穗只觉着眼前金光一闪,程乾就将一支簪子簪到了她简单的发髻上。 好在她这些时日都梳着简单的发髻,若是还梳双丫髻,头上簪一支簪子定然不好看。 程乾望着香穗头上金灿灿的簪子,他很是满意,香穗抬手往头上摸,摸到簪子后,她轻轻拿了下来。 她将手里的簪子送到眼前,是一支金灿灿泛着金光的金簪,金簪的头是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抱着个大大的胡萝卜。 这支金簪很特别,首饰铺子里的簪子大多都是花样的,祥云样的,这种小兔子抱着个胡萝卜的真的很少见。 香穗手指摩挲着金簪的花样,笑着看向程乾:“怎么突然想起来买个簪子给我?这个簪子真可爱啊。” 程乾也是前几天看李满仓给念儿戴了金簪才想起来,男女相看时,若是男子看中了女子是要给戴上一支金簪的,于是他就去首饰铺子里逛,刚巧看到了这支金簪,他想着香穗一定会喜欢,便毫不犹豫地买下来。 果然他没有猜错,小女娘很是欢喜。 程乾后退两步坐到了香穗对面的床榻上,笑着对香穗说:“这个本来早就应该给你的,只不过我一时没有想起来,伯母来信那日我才想起来。” 她娘来信那日? 那日她大哥好像给念儿姐戴了一支金簪,那只金簪她知道意味着什么。如此说来,这金簪也是一样的意思。 香穗想明白了,嘴角跟着忍不住上扬,她微垂着眼睛盯着手里的金簪,娇娇一笑抬手又将发簪插回了发髻上。 小女娘娇笑着抬眸往程乾这边瞟了一眼,就是这么一瞥,程乾感觉到一股别样的韵味,他看在眼里,喉结不由得滚动了一下。 程乾的眼中带着炽热,香穗不敢多看,她微微歪头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簪子,胡乱找些话说:“乾哥,昨儿我们去了城北的那个宅子,还挺大的。大哥说要买几个粗使婆子回去使唤。” 这两天李满仓忙忙碌碌的,他也有事忙,因而自从上次两人一起从这边回去,他还没有怎么见过他。 不过,香穗话里提到了她大哥,他还是跟着嗯了一声。 “这么大个院子,若是家中没有使唤的人,还是有诸多的不便。”香穗右手捏着左手的手指头,继续自说自话,“为了能让阿娘他们回来住得舒心些,灶娘跟婆子都得有。” 开始程乾一直盯着香穗,想伸手将她拉到身边,硬生生忍下来。 这会儿,他终于将香穗的话听了进去,不禁想到了他们以后的宅子,宅子同样很大。 因着家中没有使唤的人,他,李满仓还有严雄都在外院书房里住,而石铁直接就住在了门房里。 他们只顾自己住的院子,也没有多想后宅里的事情。 不用大半年,香穗就要嫁过去了,如今那宅子除了外院书房一点儿人气都没有。 他是不是也得买些丫鬟婆子回来? 程乾心中想着事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光滑的下巴,说:“咱们那边是不是也得买些使唤的丫鬟婆子回来?人总要先调教着,不然到时候人用得不顺手。” 毕竟他们还没有成亲,程乾说话都带上咱们了,香穗心中难免有些羞涩,不过还是故作镇定地说:“要不跟大哥那边一样,先请灶娘跟粗使婆子。这样你们住在那边就有人给你们准备吃食,还有人帮着浆洗衣裳。” 这段时日吃食是石铁准备的,衣裳的浆洗是石铁拿出去让人家帮着浆洗的。 生活上的这些事情,让他忙碌,虽然他毫无怨言,程乾还是觉得香穗说得对,先买几个能用的人。 东厢房里,两个人有商有量,好似老夫老妻一样地安排着家中的事宜。 第246章 阿娘回来 话说这李满仓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干脆利落。 没过多长时间,他便顺利地买下了三个身强力壮的粗使婆子。不仅如此,他还通过牙人的介绍,成功雇到了一个厨艺精湛的灶娘。 待他将这些事情处理妥当之后,紧接着又马不停蹄地去帮助香穗寻觅合适的铺面。 而另一边呢,程乾同样也是动作迅速,没过多久他自己也请来三个手脚勤快的粗使婆子。 不过与李满仓不同的是,程乾对饮食方面并没有太多讲究,对于口腹之欲看得比较淡,哪怕是石铁做出来的简单饭菜,他都能够吃得津津有味。 所以,他也就没有专门去聘请灶娘。至于那几个新买进来的粗使婆子,平日里主要负责浆洗他们几个的衣裳,以及精心打理后宅的庭院。 一眨眼十日过去了,香穗的酒铺子也有了着落。 进入七月之后,那炽热的太阳仿佛要将大地烤化一般,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滚滚热浪之中。 这是一年当中天气最为炎热的时候,就连鸟儿也懒得飞翔,只是静静地停歇在枝头,偶尔发出几声慵懒的鸣叫。 便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夏敞陪着马氏,带着苗儿回了玉田,他们直接去了城北的宅子。 香穗跟着春妮正在酒坊里制曲,城北宅院那边过来一个婆子去永福巷知会。 永福巷只念儿一人在,她便让那婆子来酒坊这边知会香穗一声,吩咐完就给了她十个铜板,让她回去的时候吃盏香饮子消消暑。 香穗跟念儿到城北宅院的时候,马氏他们的行李都已经卸完了,香穗拉着念儿往主院走。 她们刚进了主院的门,就看到竹翠带着苗儿在院墙边儿上的那棵大槐树下玩。 “苗儿。” 香穗惊喜地喊了她一声。 苗儿转身见是香穗,玩得小脸儿红扑扑的她就笑着跑了过来。 “阿姐,念儿姐姐。” 竹翠也笑着快步走了过来,她高兴地向着香穗跟念儿蹲身施礼,“姑娘,念儿姑娘。” 香穗怀里抱着苗儿,念儿笑着说:“一路上热吧?” 竹翠笑着回:“还好。” 竹翠回了念儿的话,抬眸看跟在她二人身后,提着食盒的绿竹,喊了声:“绿竹姐” 这边主仆几人在见礼问候,堂屋里马氏已经等在了堂屋门口。 香穗抱着苗儿走过去,放下苗儿跑过去拉住马氏的手,“阿娘,没想到你们能这个时候来,这个天儿多热啊。” 多热都得回来啊。 马氏笑着看向安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的念儿。 念儿正笑嘻嘻地望着香穗跟马氏,见她看过来忙蹲身见礼。 马氏抬手拉起念儿,“进屋来吧,外面热着呢。” 她们在堂屋里坐下,绿竹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好几碗还微凉的香饮子跟一盘绿豆糕。 “阿娘,喝些紫苏饮子消消暑。”香穗给她娘还有苗儿一人递了一碗,还将在屋里收拾行李的红桃跟绿梅都喊出来喝香饮子。 外面热得人都要化了,坐在阴凉的屋里喝着香饮子,真是无比惬意。 苗儿喝了很大一口,她喝不惯紫苏饮子,小眉毛不禁微微蹙起。 香穗偷笑,拿了块绿豆糕递给她:“苗儿吃绿豆糕吧,也清凉。” 苗儿接过绿豆糕坐在香穗身边慢慢地吃。 喝过香饮子,红桃跟绿梅过去将最后几件衣裳放进柜子里,行李总算都收拾好了。 院子很大,住的人又少,显得院子里很安静。 这屋里因着使人日日打扫,且一直通风,屋子里干净没有霉味,一点儿不像是长久没有住人的院子。 “你大哥挺能干的,还知道买了使唤的人回来。” 马氏如是说,香穗笑着点头赞同。 马氏突然又说:“我们这次回来让你大柱哥也跟着一起回来了。让他回来尽量帮帮你,铺子确定下了吗?” 香穗点头,“酒铺子那边刚整好,大哥正安排往铺子里运酒呢。” 马氏欣慰地笑了,香穗有了两个哥哥帮忙,她这边能好很多。 “如此也好,让你大哥跟你大柱哥去忙酒铺子里的事去。一个小女娘总是干这些男子们做的事,娘也担心。” 马大柱跟春妮成亲的日子在九月,如此也没有多久了,她本来也准备让他提前回来,这时候回来也一样。 酒坊还没有开业,那就让他跟大哥去整吧。 若是事事亲力而为,她得多累啊。 她之前的打算是,有空她跟春妮一起制曲,酿些自己一直想酿的酒。 香穗笑着对她娘说:“这时候回来刚好。” 香穗跟马氏两个人说话,念儿就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她手里拿着个帕子时不时帮苗儿擦擦满是糕点屑的小嘴儿。 马氏问:“念儿,你娘跟你阿婆都还好吧?” 念儿笑了笑,回:“上次跟着一起回去看了她们,她们都好。” 身体康健,无病无灾,就是最好了。 马氏说:“你认干亲这事,总要给你娘说一声,明儿我使人回去请她,给她说说这事。” 马氏如此说,念儿乖巧地轻轻点头。 “在临阳时,竹翠一直都是跟你做伴儿的,这次回来也让她跟着回来了,以后还是让她跟你做伴,一起做做嫁衣。锦缎布匹我也给你带回来了,一会儿你们回去的时候放马车上带走。” 念儿小脸儿微微泛红,又羞又感动,她手里拿着帕子扯呀扯,最后才轻声说:“多谢婶子为我想得周全。” 马氏微微一笑,“念儿,你在我身边几年,婶子是将你当女儿看的,如今你跟满仓成了好事,那可是亲上加亲,婶子心中欢喜,你可别跟婶子客套。” 念儿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来,狠狠地点了点头。 娘几个坐在堂屋里聊天,香穗没有听她娘说起石头跟岩儿,一问才知道,石头因着要进学就留在了临阳,而岩儿自告奋勇留下来陪他。 香穗心道:岩儿跟石头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两兄弟感情真好。 香穗想想很欣慰。 马氏见香穗笑得欣慰,随口解释了一句:“待满仓跟念儿成亲的时候再让他们回来。” 婶子也太不把她当外人了,有什么说什么,惹得念儿小脸儿一直红扑扑的。 李满仓一个男子将家里打理的很好,灶房里什么都齐全,灶娘做了两桌子饭菜为主人家接风洗尘。 香穗跟念儿自然也被留下来用饭。 第247章 感激 城北宅院里有许多院子,自然有香穗的房间,可因着念儿不方便住在这里,香穗便陪着她回了永福巷。 今日,马氏要邀念儿娘过来谈念儿认干亲的事情,因而,一大早,香穗跟念儿就又来了城北。 她们过来的早,用过早饭之后天还清爽着,香穗跟念儿就带着马氏去逛了逛家里的院子。 看了一圈院子,马氏蹙着眉头说:“院子虽多,有一半是偏院,主院后面的这个院子虽然规整,院子有些窄了。” 香穗不知道她娘为何这样说,笑着没有接话。 走了一会儿,太阳就毒辣了起来,马氏就带着他们回了主院。 苗儿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一些投壶的东西,让竹翠搬到大槐树下,跟她一起玩投壶。 红桃去了灶房那边,端过来一碟绿豆糕,她将绿豆糕跟茶水送上,随后就带着绿梅出了堂屋。 茶水壶里是用开水泡上的豆蔻水,需得在茶壶里面泡一会儿。 这会儿大家也才刚吃过饭,也没有吃糕点的心思。 马氏就笑着对念儿说:“念儿,之前在临阳,婶子也没有教你一些持家之道。以后这偌大一个院子的人都得你管,你现在开始可得学着些。” 听闻此言念儿心中紧张,她有种婶子突然变成了婆母的感觉,她莫名地结巴了一下,“我,我尽量努力。” 马氏转眼看向香穗,笑着说:“你也得好好学学。” 香穗叹息一声:“若是以后能跟大哥他们住在一起多好,家里的事只要念儿姐操心就行。你看看咱们也没有多少人,挨着的这两座宅子都那么大,住起来空荡荡的。” 马氏听香穗这样说,但笑不语。真是个孩子,家里的人那是慢慢变多的。 念儿觉着香穗说的没问题,围着院子逛一圈都要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而以后这院里也就两个人住,着实空荡。 如此想着,念儿耳朵尖儿微微发热,她都在想些什么啊。 豆蔻水该差不多了,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胡思乱想,她忙站起来帮着几人倒水。 “夫人,客人到了。” 念儿刚将一盏豆蔻熟水端着放到马氏跟前,站在外面的红桃向屋里的马氏通禀了一声。 马氏听闻,就笑着站了起来,她走去堂屋门口,就看到穿着一身褪了色的窄袖半长褙子的念儿娘走了进来。 念儿娘进了院门,就看到了堂屋门口迎出来的妇人,她穿着一身轻盈的锦服,头发梳得光洁,低矮的发髻上带着素色的发钿。 脸上无妆,皮肤光洁透亮,她望着自己微笑,只有眼角带着一丝细纹。 这是马氏啊,她怎么看起来比在柳林村的时候看着还要年轻? 在念儿娘看来,马氏算是念儿的救命恩人,其他的先不说,这个活命之恩,念儿娘是要好好谢谢她的。 念儿娘往前快走几步,扑通一声跪在了马氏的跟前。 马氏脸上的笑容被惊吓地无影无踪,反应过来忙上去搀扶她。 “嫂子,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念儿娘顺着马氏搀扶的力道站了起来,她拉着马氏的手,哽咽着说:“她婶子,幸亏念儿当年遇到了你们。如若不然……”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吸了吸鼻子又说:“我心中感激,当然要诚心诚意地感谢你。” “好,你的感谢我收到了。” 马氏拉着念儿娘进了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她掏出一张手帕子递给她。 念儿娘一看这手帕子丝滑柔软,伸手推了推,从自己袖间掏出来一张粗布帕子擦了擦眼泪。 香穗倒了盏豆蔻熟水端到念儿娘跟前,念儿娘笑了笑,伸手接了过去。 她喝了口,感觉一口甘甜。 念儿娘笑了,眼角的皱纹深深的,一瞬都显现了出来。 马氏望着眼前的念儿娘,她心中无限感慨,念儿娘比她还小几岁呢,只因她嫁给了比李大田大了近十岁的李老栓,她才成了嫂子。 可如今,念儿娘脸色蜡黄,脸上的皮肤松垮垮的,眼角,嘴角的纹路都很深,看着倒是比她大了许多。 马氏心中很复杂,若是她当初嫁错了人,现如今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香穗陪着念儿坐在一旁。 马氏等念儿娘喝了几口水之后才开口说话:“今儿让满仓将你接过来,主要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念儿娘望着马氏笑,“有啥事,你尽管说。” 于是,马氏就说了要给念儿认干亲的事情。 念儿娘一听都是为着念儿好,她没有不同意的,“这些事,你都做主去办吧,不用跟我说。当初我没有能留下她,让她在外面吃了苦头,已是很对不起她了。如今她有大造化遇到了你,遇到了满仓。我心里感激都来不及,哪还有什么看法。” 她说着,望着马氏轻轻一笑,“她婶子,念儿的事,你都做得了主。” 马氏笑着客气了几句。 两人没用几句话,就将这件事定了下来。 之后,马氏就跟念儿娘说成亲之后六礼的事情,念儿娘没有不点头同意的。 说完之后,马氏将之前让石头帮着写的聘礼单子拿了出来。 “这是我跟侯爷给念儿拟订的聘礼单子,虽说以后要送去严家,现在让穗儿念给你听听。” 马氏说着将单子递到了香穗的手里。 香穗清了清喉咙,打开一一念了起来,什么金钗,金钏,金手镯,绫罗绸缎很多匹。 香穗念的这些东西,除了酒,羊,大雁之外,念儿娘也只是听说过,她听着听着便偷偷地拿着她手中的帕子擦眼泪。 她不知道自己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让念儿过上这种好日子。 念儿能嫁给李满仓,就是以后都不认她这个娘都行,只要她过得好。 香穗念完了,念儿娘久久没有言语,她眼圈红红的,笑着看了念儿一眼。 这孩子,自小跟着她吃了那么多苦,如今终于到头了。 念儿娘拿着帕子不住地擦着流不尽的眼泪,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给马氏蹲身行了一礼。 “念儿这丫头以后就交给姐姐了。” 第248章 吉日 念儿如今很好,念儿娘觉着自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妇人。 以后念儿认干亲也好,她跟李满仓的亲事也好,她都让马氏做主。 因而,她一直对马氏说,念儿的事让她做主就行了。 可她毕竟是念儿的亲娘啊。 马氏听了便也只是听了,她跟念儿娘说,到时候行六礼的时候,会托人给她捎话,让她到时候来严家观礼。 念儿娘止不住地点头。 两人很快将事情谈完,半下午的时候,马氏就招待念儿娘吃了一餐饭。 用过饭之后,马氏让红桃跟绿梅抱出来两匹素色的细棉布。 她指着布匹对念儿娘说:“这次回来忙着满仓跟念儿的事,怕是没有时间回去看望七婶子。麻烦嫂子帮着将我的心意带回去。” 说什么没时间回去看望老人家,只不过是找借口让她拿走这些布。 布匹贵,平常人扯布做衣裳也只是按尺扯。 而李家出手就是两匹布,马氏的心意,念儿娘怎能不明白,她很是感激地笑着应下。 家里的收成勉强够一家人吃喝,家中没有盈余,一家人小心翼翼地不敢生病。 更没有闲钱去扯布做衣裳,今日过来,她才发现自己的一身衣裳连他们家中丫头穿的都不如。 到时候念儿跟满仓成亲,即便是作为李老栓的家眷,他们也是要来观礼吃酒的。 为了念儿的面子,她想给家人都做身衣裳。 念儿娘起身告辞,马氏亲自送她出门。香穗手里提着几包茶果点心,念儿手里拿着个小包袱,跟在她们两人身后。 红桃跟绿梅抱着布匹跟在最后面。 还是李满仓亲自送人回去,他已经早早地将马车赶到门口等着,见人出来,忙上前给他娘还有念儿娘打了声招呼。 随后便笑着看了香穗跟念儿一眼。 念儿这两日过来都没有看到李满仓,她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李满仓笑着走到念儿跟前,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包袱,“我来拿吧。” 念儿柔柔一笑,将东西递给了他。 香穗手里一手提了几包东西,她大哥硬是看不到,香穗翻了个白眼抿着嘴,走去马车旁。 放完布匹的红桃,忙从她手上接过东西。 马氏满脸带笑地跟念儿娘寒暄客套了几句之后,就亲自将她送上了车,口中叮嘱了句路上小心,就退到了一旁。 马氏笑着看了念儿一眼,念儿也微微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她走到马车前,微微仰着头,对她娘说:“娘,车里有个小包袱,那里面是我给宝儿做的几身新衣裳。” 念儿是个乖巧懂事的,可她也太乖巧懂事了,懂事得令念儿娘心疼。 想当初,不正是因为有了宝儿,李老栓才整日念着想将念儿整走。 可如今,在外面受了那样委屈的她没有记恨在心,反而还为他儿子缝了衣裳。 念儿娘听着女儿的话,不禁低下头去,眼眶瞬间湿润了起来。 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不停地滚落,她心中感慨万千,既为女儿的懂事感到欣慰,又心疼她所经历过的那些委屈和不公。 然而此刻,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而下。 念儿现在好了,她也不想说些无意义的话,只望着念儿笑了笑,轻声说:“你顾好自己就行,别总操心我们。” 念儿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她娘转头就放下马车的帘子隔开了两人。 马车咕噜噜慢悠悠地往前走,念儿一直盯着马车直到不见了踪影。 这日之后,马氏就吩咐李满仓准备念儿认亲的礼物。 因此,香穗的酒铺子那边就余马大柱一个人忙碌。 马大柱这次回来,过不了两个月就要成亲,香穗这边也需抓紧时间帮他赁宅子。 程乾日日见不着香穗,他担心香穗忙不过来,便让石铁过去帮香穗的忙。 石铁曾经跟牙人打过交道,香穗便吩咐他帮着马大柱找宅子。 念儿认干亲的事很快,没有两日夏敞跟马氏就来了永福巷,带上念儿去了严家,奉上各色礼物,念儿跪下磕了几个头。 就这么着,她便多了个阿翁。 念儿认过亲之后,他们就开始问名,纳吉,每次念儿娘都过来了严家,她说了念儿的生辰八字。 合了八字之后,很紧急地就办了纳征之礼。 这次念儿阿婆跟宝儿都来了,欢欢喜喜在严家吃了酒席才被送回去。 六礼走的很快,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李满仓跟念儿的成亲日期就定下了。 为了赶在香穗和程乾前面,他们两个的好日子放在了冬月里。 李满仓跟念儿的日子定下来,一直操心此事的马氏终于舒了口气,将一颗心完全放了下来。 夏敞跟马氏在玉田待了近一个月。 临阳那边只留石头跟岩儿两个小的在家,她心中挂念,打算八月十五之前回临阳。 只做了打算,人还没有动身呢,马舅母王氏在外面不知道听了些什么,就找到了县城里来了。 她带着马二柱,站在城北的大宅子前,问老林:“这是不是李满仓家?” 老林也是刚知道的大爷名号,这么个妇人张口就喊大爷的大号,他客气地问:“娘子是哪位?” 马舅母笑得一张眼眯成了一条缝,“我是他舅母啊,你去给他说一声,他舅母来看他了。” 老林疑惑,夫人回来这么久,也不见她娘家的人上门啊。 这个什么舅母怎么就找了过来? 老林上上下下打量她跟马二柱,两人一身的寒酸,可他仔细看了旁边的马二柱两眼,能看出跟马郎君有几分相似。 老林本来不想让他们进去的,可又怕到时候夫人怪罪,便什么也没有说,关上门悄悄去禀了马氏。 夏敞在主院陪着马氏说话,听到老林禀报,舅夫人求见。 他拉着苗儿的手,转头看向马氏。 马氏脸儿紧绷,怔愣了一瞬。岁月静好,一切顺利,她竟然忘了自己在玉田这边还有个娘家呢。 王氏之前尖酸刻薄,她并不想见她,可她毕竟是她亲大哥的娘子。 只怔愣了一下便轻声对老林说:“请她进来吧。” 第249章 无敌马舅母 自家的这个娘家嫂子是什么样,马氏太清楚,为了不让夏敞看笑话,她柔声说:“老爷先带着苗儿回前院去吧。” 夏敞跟苗儿皆是一愣,他们两个好奇着呢,想留下来。 马氏见两个人没有动,急得差点儿动手要拉他们。 “苗儿,你不是要去看看外院的那棵银杏树?上面结了许多的果子,手指头这么大。叶子也该泛红了吧?” 马氏这么一说,苗儿拉着她爹出去要她爹带她去看。 夏敞无奈被苗儿拉去了外院,他到了外院之后,招手叫过来三元:“你去姑娘的酒坊将马大柱叫回来,就说他娘过来了。” 三元领命出去了,夏敞站在银杏树下背着手。 马大柱回来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过吧?兰儿她也没有说要去她娘家看看,如今人找上门来了,她又不让他见。 他直觉,娘家对她并不是太好。见都不想见的人,突然自己找来了,夏敞认为会让马氏为难,因而他让人去喊马大柱回来。 酒坊刚刚开业,香穗也在酒坊帮忙。 突然三元找上门来,还说柱子哥的娘去了城北,马大柱一听,眉头微蹙,他放下手中大账本就对香穗说:“我回去看看。” 香穗看了看这时候铺子里也没有什么人,她也说:“我跟柱子哥一起回去。” 在香穗的记忆里,马氏在马舅母跟前从来是受欺负的那一个,她娘怕她,她可不怕她。 两人都要走,酒铺子的门就关上了。 没过多久,香穗跟马大柱就站在城北主院的堂屋门前。 马氏早就不想招呼王氏了,看到马大柱跟香穗好似看到了救命稻草,忙招呼他们进来。 王氏看到马大柱一脸的不可思议,她蹙着眉问:“你不是去外面做工去了吗?怎么在这里?” 马大柱不回她,反问道:“娘,你怎么来了?我爹知道吗?” “腿长在我身上,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听说满仓回来了,我过来看看他,没想到你姑也在。” 王氏笑着看向一旁的香穗,“穗儿啊,真是越长越水灵了。小时候我就觉着你跟二娃子极是相配……” 都说了些什么? 二娃子给穗儿提鞋都不配。 马大柱眉头蹙成一条深沟,他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垂着头的马二柱,伸手拉着他娘就要出去。 “你拉我干啥?”马舅母猛地拍马大柱的手。 马大柱说:“你说过来看我姑跟满仓,你拿东西了吗?” 马舅母狡辩:“如今他们家大业大的能看上我拿的仨瓜俩枣?” 马大柱突然之间被气笑了,他无奈地问:“你们过来究竟是要干什么?” 马舅母走回椅子上,自己坐了下来,她看着马氏说:“兰丫,二柱是你的亲侄子,他现在的婆娘是个不能生养的,你给他点儿钱,让他再寻个能生养的回来。” 香穗怒目圆瞪,她盯着马舅母开口:“你儿子要另娶,做什么问别人要钱?!” 王氏:“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亲疏啊,你娘能是别人,她可是你二柱哥的亲姑娘啊。” 人不要皮天下无敌。 有些人她怎么能如此大言不惭地说出这样的话,当初他们家难的时候,她怎么没将他们当做自家人。 马氏看香穗被王氏气得满脸通红,她绷着脸开口:“我可是听说了,二柱如今的娘子可是花了许多钱娶回来的,你们如今要休了她吗?” 二柱忙说:“我不休妻。” 王氏紧跟着说:“现在咱家这样,哪里需要休妻,再给他娶个小的,能生养儿子的。” “你家啥样啊?二柱哥还能妻妾成群?”香穗实在忍不住,不让她开口她得忍吐血。 她真是没有见过她舅母这样的奇葩。 马舅母也不装了,她说:“我可是听说,满仓正在乡下买地呢,一出手就要三十亩地。如今你们那么有钱,给二柱二三十两让他再娶个小的怎么了。” 说着她看向马氏,“你忍心看着你们马家绝后?” “马家怎么就绝后了?不是还有大柱哥呢吗?大柱哥下个月就要成亲了,家里你准备好了吗?” 香穗小嘴儿巴巴,说得马舅母汗颜。 她根本不记得马大柱下个月要成亲的事了,她心虚地往马大柱那边瞅了一眼。 马大柱发现了,心中突然好似寒冬腊月里被泼了一盆冷水。 他还是亲生的吗?两个儿子怎么能差那么远呢? 大儿子要成亲了,她不记得,慌忙张罗着要给二儿子再娶个小的。 马大柱的心好像漏了个窟窿,呼呼地透风。 马氏跟香穗都看到了王氏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也看到了马大柱如丧考妣的神色。 香穗气得不行,说:“二柱哥,你带着你娘回去吧。有啥事让大舅过来说。” “你个臭丫头,大人说话呢,哪有你个丫头子说话的地儿。”王氏气得眼睛都瞪圆了,“你这么不知礼数小心嫁不出去。” “我的闺女用不着别人操心。”夏敞说着拉着苗儿就进了堂屋。 夏敞敛起面对家人时和善温柔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冰冷至极、仿佛能将人冻僵的面孔。 他那双深邃而锐利的眼眸,此刻如同寒冰一般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仅仅只是随意地瞥了王氏一眼,就让她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杀意。 王氏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 她有些惊恐地望着夏敞,那股从夏敞身上散发出来的寒冷杀气,犹如索命的绳索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 王氏艰难地吞了吞口水,不敢言语。 马大柱抬脚踢向傻愣着坐在那里的马二柱,随后,拱手向夏敞见礼,“见过侯爷。” 马二柱还没有傻到家,他忍着小腿面的疼痛,龇着牙站起来也拱手向夏敞见礼。 夏敞没有理他们两个,他们便一直拱着手垂着头站着。 夏敞寒光扫向王氏:“亲戚之间确实该守望相助。敢问这位夫人,当初我夫人遭受苦难的时候,你在哪里?可有对她伸出援手?” 王氏嘴角抖了抖,说不出话来。 第250章 捣乱 王氏自从被门房老林喊进来,她一路跟着门房老林走进李家宅院,刚一进门,便感慨李家现如今住的宅院真大。 她瞪大眼睛四处打量着,心里暗暗打起了如意算盘,寻思着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打上一趟秋风回去。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王氏被绿梅领着去了正房。 她刚踏入正房门槛,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主位之上、穿戴华贵的马氏。 她一身的锦绣衣裳,看起来细软透气,头上黄的金,翠的玉,发饰虽然简单,看起来不菲。 还有她斜斜搭在桌角的手腕,莹白纤细,腕子上戴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镯。 王氏见状,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心中暗道:马兰跟李家这是富贵了起来啊。 于是乎,她暗暗下定决心,此次非得从她小姑子这儿讨要到三五十两银子不可! 打定主意后,王氏满脸堆笑地凑上前去,对着马氏便是一番阿谀奉承。 然而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面对自己的百般殷勤,她那小姑子却只是淡淡地回应几句,态度不冷不热,丝毫没有把她放在眼里的意思。 王氏不禁有些恼火,但又不好发作。正当她准备继续死缠烂打之际,忽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马大柱和香穗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见到这二人出现,王氏心头更是一阵烦闷。马大柱虽然是她生的不假,可这个孩子一点儿也不讨喜,跟他爹一样,跟他姑一个鼻孔出气。 这边厢王氏还没搞定马氏呢,那边又来了这俩小的捣乱。 这一个两个的,可真是一点儿都不让人省心啊! 她瞧着香穗那泼辣的架势,知道今天想要从他们手中讨到钱财恐怕是难上加难! 王氏原本还想硬着头皮死缠烂打下去,哪曾想到又来了个难缠的。 她确定今儿是要不到银子了,不过在他家吃顿饭也好。 于是,王氏赶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眼巴巴地望向夏敞,开口问道:“这位仪表堂堂的老爷,想必就是姑爷吧?” 夏敞脸色阴寒,在这炎热的天气下,让人感觉后背发冷。 马大柱明白了夏敞跟马氏的意思,他又踢了马二柱一脚,在马二柱看过来的时候说:“你赶紧带着娘回去。” 马大柱脸色很难看,马二柱慌忙站了起来,他看向主位的马氏一眼,见马氏没有留人的意思,便伸手拉他娘的胳膊,“娘,走吧。” 王氏不想走,马大柱上去拉住他娘的另一只胳膊,硬生生地将她拉了出去。 “哪有这样对娘家人的?她马兰富贵了,连娘家人都不要了。真是……” 马大柱听不得他娘胡说,上去捂住了他娘的嘴。使劲儿拉着他娘一直往门口走。 香穗好奇悄悄跟出来看,看到马大柱将人拉住大门后,从怀里掏出几块碎银子给了马二柱。 “去城门口坐个骡车回去吧,让爹知道你们自己过来找姑,他定然会生气的。” “大哥,你不回去?你这两年在哪里做活?”马二柱有些不明白,他大哥怎么跟他姑还有新姑父那么熟悉? “我现在是给穗儿做工。忙完这两天我就回去一趟,你们赶紧回去吧。” 王氏被儿子拉出来,心中愤愤,想要骂自己小姑子两句,可是她发现看门的那人探头探脑的,便没有再说难听点。 她还计划着下次有空了再来,她怕骂了马兰,那看门的下次不给她通传。 马兰真是忘恩负义,自己富贵了,她亲哥她也不去看看。 马大柱给了马二柱几块碎银子,好说歹说将他娘跟兄弟哄走了。 他转身回去正房,发现屋里只有马氏一个人在,他躬身向她告罪,“姑,我娘跟二柱是瞒着我爹过来的,你不用理他们,也别记挂在心上。” 马大柱说不出他娘的坏来,只说让马氏不用理他娘。 马氏叹息一声:“你娘是怎么样的人,我最是了解,我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说着,马氏不由得可怜起马大柱来,这孩子都要成亲了,说起成亲之事,亲娘竟然还懵了一瞬。 她猜家中定然没有为他操心亲事。 她从袖口中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大柱,这个你拿着,过两天回去拿给你爹。让他用这些银子帮你操办亲事吧。” 上次从临阳回来定亲的时候,马氏便已经给了马大柱三十两,那时候他家是真的没有钱,马大柱便收下了。 如今,之前的一年,马大柱在香穗的酒铺子里跟着卢掌柜,虽然是学东西,可是还是每月都拿了月钱的。 一年下来他存了五两银子。他原计划是找香穗再预支几两银子,自己也能将酒席办了。 “姑,我自己存了些银子,不能再要你的银子了。”马大柱推辞不要。 马氏不愿跟他推来推去,便说:“你不要就当我给你爹的吧。娘家再不好也是我的娘家,你爹是我亲大哥。” 马氏伸着手,马大柱思虑一下,就上前双手恭敬地接过,“我过两日回去拿给爹。” “穗儿那酒铺子如今到了哪一步了?” “酒铺子那边刚刚开业,过几日再请个伙计回来,慢慢就上正规了。” “你的亲事也是要紧的事,你还是得抽空回去看看。我怎么都不放心你娘,迎亲这事,你还是得好好跟你爹商议商议。” “嗯,我知道了。明儿铺子里也没有大事,我回去一趟。” 马氏跟马大柱这边刚说完了话。香穗就拉着苗儿从外面回来了。 马氏望着香穗跟苗儿相亲相爱的模样,突然之间心中一软,她也想见见她大哥。 马氏话在嘴巴里转了一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因这次怕是没有时间了。 转过来一想下次满仓成亲还有时间,她便心里好受了些。 翌日,马大柱回了家,听了马舅母跟马二柱的所作所为,气得大呼小叫,狠狠地将他们两个人骂了一顿。 “穗儿开了酒坊,我能过去酒坊做工吗?” 马二柱被骂一顿倒是无所谓,他没有想到他哥马大柱竟然都做掌柜了。 他手里没有分文,在家时刻被他娘管着,阿素在家也受他娘的气,他便也想去做工存几个钱。 第251章 兄妹相见 马大舅骂完人,坐在一旁气得直叹气。马二柱没事人一样,想着去香穗的酒坊里做事。 马大舅便有些无法生气了。 马二柱就是被他娘给惯坏了,他们家中只这么两个儿子,二柱又是小的,小时候他娘什么都不让他做。 明明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养成了富贵人家爷们的习性,长大了除了跟他出去做个工,一点儿本事没有。 不爱吭声,让干活就只知道干活,没啥大出息。 他唯一整出的大动静就是他娘子那事。 现如今,他能想着去做工,马大舅也欣慰。他不指望二柱有多大出息,他能顾住他自己跟他娘子两个就行。 别窝窝囊囊地在家待着,他娘不说他,他的娘子倒是没少受委屈。 马大舅磕了磕手里的旱烟锅子,问马大柱:“二柱能过去酒坊做事吗?” 马二柱这样去酒铺子定然是不行的,去酒坊做些固定且简单的活计还行,可酒坊不归他管。 他对他爹说:“我过去问问春妮,酒坊那边是她管的。” “春妮管着酒坊?”马大舅满脸的疑惑。马大柱就简单地跟他爹解释了几句。 马大舅听了心中有说不出的欣慰,连声说:“你们可得好好做。” 马大柱点头。 他回来不是话家常的,听他爹说完,他就说:“爹,我这次回来是要说说九月底的迎娶之事。” 马大舅:“这事你放心吧,吹拉弹唱,花轿,媒人我都给你定好了。” 马大柱:“催妆,迎娶要准备的礼品有哪些?你给我说一下,到时候我采买。” “家中还有爹娘在,怎么能让你花钱娶新妇,不让你出这个钱。” 王氏坐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终于忍不住了,“他现在都做了掌柜了,这些小钱就让他自己出吧。我手里反正是没有钱。” 马大舅吼了王氏一嗓子:“没钱,我出去借。” “那你借去吧,只要能借来。”王氏说着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出了堂屋。 马大柱不吭声,他看了马二柱一眼。 “我,我也没有钱。”说完,马二柱惭愧地低下了头。 马大舅吧嗒着旱烟,说:“这事你不用管,我去找村长借点,秋收后就还给他,能借到。” 他那是那个意思,这么想着马大柱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银票外加五两碎银子,悄悄递到他爹跟前,低声说:“这是姑让我给你的银票,这五两是我这一年多攒下的月银。” 马大舅磕了磕烟锅子,将旱烟杆丢去了一旁的桌子上。 他接过马大柱手里的银票,拿着手里正着看反着看,他说:“你姑突然给钱干什么?” 虽然有些一言难尽,马大柱还是长话短说。 “咱们怎么好要你姑的钱,当初你姑家吃紧,借了两袋麦子,你娘好跑过去要回来一袋。后面咱们虽然给她又送了两袋,可是那年夏收后,她最终多还了咱们一袋。你姑她可没有沾到咱们一点儿光。” 马大舅心里愧疚,他说:“这个钱,你还回去给她吧。” 话音刚落,他又说:“我明儿过去一趟,亲自还给他吧。” 马二柱低着头,支楞着耳朵听。 马大舅发现了,沉着声警告他:“今儿这屋里只有咱们父子三人,若是有些事泄露出去,我打断你的腿。” 马二柱瞟了他爹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没出息,马大舅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 翌日,马大舅便跟着马大柱一起过来了城北李家。 这时,家中正是瓜果蔬菜正盛的时候,他背了一筐瓜果蔬菜过来。 马氏他们明天就回临阳了,程乾,严老翁跟严雄都在外院给夏敞送行。 马大舅便被直接带去了主院,时隔几年,马大舅再见到自己妹子,突然心里就通畅了起来。 他妹子少了一些怯懦,整个人都大方明亮了起来。 而马大舅在马氏眼中却是恰恰相反,马氏不知道一个人怎么能老这么快。 当初她健壮的大哥,如今黑瘦,额头鬓间华发丛生,她大哥还不到半百之年啊,竟然老了这么多。 马氏眼中满是心疼,请了马大舅坐下,就笑着问:“大哥,家中还好吧?” “都还好。” 屋内青石砖铺的地面一尘不染,枣红木的桌椅油光发亮,马大舅坐在那里竟然有些拘谨。 “大哥喝茶。” 红桃给屋里众人斟好了茶水就退了出去,马氏招呼马大舅喝茶。 马大舅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看屋里就剩下他跟马氏,忙从怀里掏出那一张银票。 “兰丫,你日子过好了,大哥就放心了。你不要拿钱给我,我也用不到。” 马大舅说着站起来将银票放到了马氏跟前的桌子上。 “大哥,我也没有多帮你,只是过几日大柱就成亲了,这钱你拿着给他办个风光的婚礼。以后,大柱就要靠自己了。” 马氏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那笑容之中透露出一派从容和淡定。 马大舅望着她感慨万千:兰丫她真的变了…… 马氏站起来,将银票塞回马大舅手中:“大哥且收下吧。这次回来忙满仓定亲的事,也没有寻着空闲去看望大哥,还望大哥谅解。” 马大舅手中紧紧捏着银票,“当初石头跟香穗两个回来,我怕你嫂子出什么幺蛾子也没有敢去看望他们。看不看的,无碍的。” 马氏坐了回去,笑着说:“满仓的亲事也定下了,冬月初九,到时候邀大哥过来观礼。石头跟岩儿两个留在了临阳,我不放心他们明儿就要回去了。” 马大舅点头,随后又抬头问:“岩儿是,岩儿是后面生的?” 马氏笑得有些腼腆,“岩儿跟苗儿是双生子,他们是在夏家生的。这次苗儿过来了,我让她过来见见大哥。” 马氏说着就喊绿梅去将苗儿找回来。 吩咐完绿梅,她又笑着对马大舅说:“院子后面有个花园,应该去花园玩去了。” 马大舅笑着说:“这第一次见小丫头,我,我也没有给她准备什么东西。” “大哥不用准备什么东西,她能见到舅舅就很开心了。” 第252章 转换 稍坐了好一会儿,苗儿还没有回来,马氏便吩咐红桃去将夏敞请过来见见马大舅。 夏敞在外书房跟严老翁商议军事,京都那边有消息传来,清风军超出规制,需要放一些人归田。 这事余师爷也给他拿过主意,让他听从上面的安排,放一部分老弱归田。 他总觉着这些人跟了他一场,他想自己出钱养着。 严老翁还没有将他的想法说出来,红桃便过来前院请他,说夫人请他去后院一趟。 夏敞暂时别了严老翁,大跨步回了后院。 他穿着一身青色束腰箭袖长衫,身强体健一目了然,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霸气。 如此人物,不用多言,定是他那位新妹夫。马大舅连忙起身,垂首躬身。 见此,夏敞忙拱手道:“夏敞见过大哥。” 马大舅忙道:“有礼,有礼。” 两人相互施礼问候之后,便分宾主落座。马大舅上下打量着夏敞,眼中是掩不住的赞赏。 坐下之后,夏敞跟马大舅客气了几句。 之后,绿梅就牵着苗儿回来了,她在外面热得小脸红扑扑的,右边小手紧握着跑到马氏跟前。 她伸开小手给马氏看,手心里是一把紫黑的豆豆,“阿娘,院子里摘的,这个能吃,酸酸甜甜的。” “嗯,好。” 马氏笑着边敷衍着苗儿,边将她手心里的黑豆豆都扒拉到桌子上,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汗,又帮她擦了擦手心里的紫黑汁液。 小女娘一瞬变得干干净净的,马氏推着她转向马大舅,说:“苗儿,这是大舅,快去给大舅见个礼。” 苗儿没有见过马大舅,还是乖巧地蹲身给马大舅见了礼,“苗儿见过大舅,大舅万安。” 马大舅没有给苗儿准备东西,只对着她笑着说了声:“苗儿,乖。” 外书房里严老翁还在等夏敞,马大舅看自家妹子如今过得极好,便也放心地起身告辞了。 夏敞回到外书房,“老哥久等了。” 严老翁笑着,道:“刚才侯爷说的那事,老夫认真想了想。” 夏敞认真地看向他。 “现如今暂时没有战事,军中的老弱不如放他们回去耕种。新帝登基之后也减了赋税,他们回去也是个好的归宿。若是侯爷心软,将这些人都留在军中,难免给人一种拥兵自重的假象。” 严老翁跟余师爷都如此说,那便就按着朝廷的意思办吧。 将军中老弱筛出来,让他们回去耕种去,若是有无家可归者,也可以去他的田庄做事。 夏敞还有一事要跟程乾说,之前他们入武那是形势所逼,他可是听说程乾之前是读了许多年书的。 他想问问他,是一直在军中?还是要继续读书,等着新帝开恩科的时候,参加科考入朝为文官? 夏敞将程乾叫了进去,在严老翁跟前亲自问了他。 严老翁听闻夏敞的问话,他平常紧闭的眼眸猛然掀开了一条细缝,一息之间就又闭了起来。 到现在京都都没有来人,有些话他也不能说出来,便沉默着听程乾怎么说。 程乾现在已经习惯了兵营的生活,他没事练练手下的兵,下值了早早回来去酒坊找香穗,他感觉这样挺好。 武将考功名做文臣。也不是不可以,就是这不折腾吗? 程乾不明白夏敞为何要这样问他,他望着夏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敞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他们一家都是武将,现如今石头跟岩儿还小。 石头多读了几年书,毕竟也才十一二岁,院试开考能不能考中不好说。 而程乾,之前已经读了几年书,思想见识都比石头成熟,考中的几率应该会大些。 他在京中安插了探子,探子曾送出来一些奇怪的信息,朝中文人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总是弹劾武将。 他想让程乾继续读书参加科考,可是又不能强行命令他,因而想听听他自己的意见。 他问出来了,他不回话,是等他说吗?既然如此,那他就说一下京中的形势吧。 “如今新帝初登基,并没有大力赏封武将,反而是先帝朝余下的老臣颇得新帝赏识。京中有消息传来,那些个文官颇是看不惯武将,靠着他们的三寸不烂之舌打压武将者居多。” 夏敞也没有读过几本书,他就是粗俗的武人一个,他跟圣上不熟,等了封赏之后,京都那边并没有让他去皇城谢恩。 如今百废待兴,新朝有许多事要忙,他也能理解。 不过怎么都觉着心里没底儿。鸡蛋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家里还是有人去参加科举。 夏潮没有读过什么书,现在这个情况,只能让程乾上了。 程乾不过一瞬,就明白了夏敞的意思。 他顿了顿,说:“现在兵营里只简单练兵,并不忙碌,下值之后我还有许多空闲读书。” “行,那你就先读着吧。若是遇到困难,就辞了营中官职,找个夫子专心学。” 夏敞不自觉地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不过到现在为止朝廷并没有下发开恩科的告示,他也便就随着程乾的意,他说这样变这样学吧。 翌日,送走夏敞跟马氏之后,程乾直接跟着香穗去了酒坊。 “你不去兵营吗?”香穗眨巴着眼睛问他。 “现在兵营里最闲,平常也就是操练操练。”程乾看绿竹离得远,他轻声说:“我若是不来酒坊,根本就不方便见你。” 香穗笑,“你总要见我干什么?” “不知道,反正每天都跟你说说话,我心里才踏实。”程乾说得一本正经。 香穗低垂着头,将手中的酒曲掰成指甲大小的块儿。 程乾也伸手帮她掰,酒曲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拉着程乾跟她学,“你按着这个大小掰就好了。” 程乾学的很认真,两个人掰酒曲的时候,程乾将夏敞的意思说给了香穗听。 “爹爹想让你继续读书科考?” 在香穗的认知里,科举考试不就是为了做官,如今程乾已经是官了,怎么还要去科考。 程乾将他理解的意思跟香穗说了,香穗听完沉默了一瞬。 “做什么都不容易,爹爹都是侯爷了,这样还不行,还得经营算计。” 香穗撇撇嘴,压低了声音说,“不行你就听爹爹的,好好读书科考吧。” 程乾笑了笑,很惊讶香穗一下就听懂了他的意思。 第253章 酒有问题 日子飞逝而过,金秋九月底,马大柱跟春妮成亲了。 香穗给马大柱他们租赁的院子在城南,三日回门之后,他们便搬到城南的宅院居住。 马舅母没有想到马大柱跟春妮要搬到城里去住,她心中有些意动,马大舅言,她若是要敢打扰马大柱夫妻两个,他便休妻。 马大舅不像是玩笑,马舅母便骂骂咧咧地消停了下来。 再过一个月之后,就是李满仓跟念儿成亲的日子,念儿跟竹翠两个日日在永福巷程家待着为念儿做成亲的衣裳,枕套等物件。 连柳林村的念儿娘都给她做了两床崭新的被褥送了过来。 这日,程乾送香穗回永福巷,两人看到严老翁家门前来了两辆装满东西的马车。 香穗好奇的张望,眼看着马车被赶进了严家院中。 严家啥情况? 严雄跟着程乾住在城北,严老翁没事也总去兵营,不自觉地,香穗就将视线放到了程乾的身上。 程乾垂眸看了香穗一眼,轻轻道了声:“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牵起她的手就往家走。 至于严家那日的两马车物件,香穗在她大哥跟念儿成亲前两日才知道,是京城严家千里迢迢给念儿送来的一份嫁妆。 因着李满仓跟念儿成亲之前发生了一些事,香穗也知道了严老翁并不像他们所说得那样是个回家颐养晚年的走镖人。 十月里,天气微寒,香穗已经穿上了夹袄。 这日她在酒坊研究酿制羊羔酒,酒铺子里的伙计过来寻他,说是蒋家人寻她。 玉田穗泉酒坊开业之后,他们最大的客商就是蒋家。 现如今蒋家换了当家人,正是蒋家曾经的那位少东家。香穗听说,蒋家的老东家病倒了,如今在家养病,家中所有的产业都交给少东家打理。 蒋家换了新的掌家人,穗泉酒坊头一个就跟着沾了光。蒋玉鸣亲自找上她,签下了穗泉酒坊往蒋家酒肆供酒的契约。 穗泉酒坊的仙酿口感极好,香穗就感觉蒋玉鸣是个有眼光的。 如今正常供货两个月左右,突然之间找她有什么事儿? 香穗带着绿竹跟伙计匆匆回了酒铺子,酒铺子里蒋家酒肆的掌柜见香穗回来,躬身道:“李东家,贵酒坊这次送的一批就有些发酸,大爷让在下请东家过去看看。” 清酒发酸这是绝对不可能的,现下蒋家可是他们酒坊最大的客商了,也不能怠慢了。 “掌柜的,我们的清酒质量都是经过层层把关的。既然掌柜的说有问题,那便容许我过去确认一番。” “穗儿,我跟你过去吧。”马大柱不知道蒋家的掌柜为何非要找穗儿回来,他越是这样,马大柱越是不放心。 蒋家掌柜的,客气地对马大柱说:“马掌柜无需担心,我家大爷也在,李东家过去看过,将问题解决了便可。” 两人正在拉扯着,李满仓往酒坊里送高粱,听春妮说了这事便赶了过来。 他一身不起眼的短褐衣裳,默默给马大柱使了个眼色。 马大柱笑着说:“掌柜的,请吧。” 蒋家的掌柜揖了一礼之后出了门,马大柱轻声对李满仓说:“你快过去赶车。” 李满仓赶着马车停在蒋家酒肆的门口,看着蒋家酒肆的掌柜带着香穗进了店门。 绿竹跟在香穗身后,李满仓觉着蒋家不能整出什么事来,便放心地在外面等着。 香穗被邻进一间雅间,房间内的圆桌前坐着笑意盈盈的蒋玉鸣,他见香穗进来,站起来拱了拱手。 “李东家别来无恙。” 香穗插手一礼,回了句:“托蒋东家的福。” 蒋玉鸣请香穗入座,倒了盏茶送到香穗跟前。 香穗笑了笑说:“蒋东家不是请我过来喝茶的吧?” 蒋玉鸣也给自己倒了盏茶,端起来浅啜了一口,笑着说:“李东家先喝茶。酒已经坏了,再急也是没有用。 穗泉酒坊的仙酿酒极是出名,我想这次发生这样的问题也只是偶然,咱们是长久合作的,我自不会为难你,你确认之后将坏了的酒再补回来就行。” 这话说得仿佛就认定了是她家酒出了问题似的,事实怎样她都还没去确认呢。 只见香穗微微一笑,优雅地端起面前精致的茶盏,轻抿了一口那清香四溢的茶水后说道:“要是这酒当真存在什么问题,冲着蒋东家您这般满满的诚意,我定会给您补上两倍数量的仙酿!” 话音刚落,对面坐着的蒋玉鸣便连连点头称赞道:“哈哈,好啊!李东家真是爽快之人,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呐!” 香穗闻言又只是莞尔一笑,接着说道:“那就有劳蒋东家带我前去查看一下那些酒的情况。” 蒋玉鸣别有深意的看了香穗一眼,他眼中带着香穗看不明白的东西,深情款款的。 香穗知道他长得就那样还是悄悄移开了视线。 蒋玉鸣笑了笑,起身对她说道:“酒都在楼下的酒库里放着,李东家这边请,随我一同过去吧。”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率先朝着门口走去。 香穗跟在蒋玉鸣身后出去,原本等在门口的绿竹也紧跟在香穗身后。 他们走到楼下,突然冒出一个看起来极其平常的人,拦住了绿竹。 “你干嘛拦我?”绿竹面露不悦,说着看向前面的香穗,香穗也停了下来,她看向一旁的蒋玉鸣,眼中在问,为何? 蒋玉鸣清浅一笑,“酒库阴凉,我带李东家看了就回。” 香穗望着蒋玉鸣的眼睛,看不出什么别的东西,就吩咐绿竹说:“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绿竹望着香穗点了点头,她便就停在这里不走了。 蒋玉鸣带着香穗往前走,香穗想着当初蒋玉鸣跟前的那个小厮怎么不在了,那个小厮说话难听,办事倒是温柔的。 蒋家的酒库,在地下一层,去酒库要下一段台阶。 酒库里光线不亮,蒋玉鸣在前面引路,香穗提着裙摆,仔细看着脚下的台阶。 她刚小心翼翼从台阶上走下来,站在台阶一旁的蒋玉鸣为迅速的伸出脚,香穗一个停不及,整个人往前趴去。 香穗以为自己必定要靠脸着地,说时迟那时快,蒋玉鸣及时伸手将她捞了起来。 第254章 谋划 香穗被蒋玉鸣及时抱住,她心中并不感激他。 她羞恼地想:他是不是有病,伸脚绊她的是他,救她的还是他,神神叨叨的到底要干什么。 香穗的气恼还来不及说出口,蒋玉鸣迅速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并迅速轻声说:“回去看,认下坏酒。” 一切都发生的措不及防,香穗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的那人就快速跑了过来。 “大爷,没事吧?” 蒋玉鸣眉头蹙了蹙没有理他,而是非常客气地将香穗扶起来,“李东家,走路小心一些。” 又演起来了。 香穗不甘示弱,气呼呼地说:“蒋东家,你这酒库里还能再暗些吗?” 蒋玉鸣忙拱手道:“抱歉,抱歉。” 随后,转头吩咐那人,“将酒库里的灯盏燃起来。” 那人转身看了看,哪里知道灯盏在哪里,他跑去里面找灯盏。 蒋玉鸣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不见了,他盯着香穗,用口型道:“拜托。” 香穗盯着他看了一眼,眼神便瞟向那个跟进来的小厮。 那人很迅速地找到灯盏,点燃之后端了过来。 香穗来不及表示什么,就被蒋玉鸣带去了一坛酒跟前,香穗看了一眼酒坛,这坛酒明显已经开过封,又整成了没有开封的样子。 蒋玉鸣让香穗亲自开封,并拿了个酒提子在旁边等着。 香穗打开之后,用酒提子舀上来一些,尝了尝之后她眉头微蹙。 这就是酒泛酸的味道啊。 香穗一连开了三坛,都是这个问题,她拱手道:“非常抱歉,这些酒我拿回去一坛给酒坊里的师傅看看,其余的蒋东家自行处理了吧。我会依诺,免费送两倍的酒过来。” “李东家讲究人。”蒋玉鸣拱手一礼后,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香穗抱起一坛酒,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绿竹看到香穗抱了一坛酒出来,马上过来从香穗手中接了过去。 蒋玉鸣将香穗送到酒肆门口,香穗说了句,尽快给他将酒补回来便带着绿竹上了马车。 绿竹始终抱着酒坛子,她低头看酒坛子上的贴标跟封口处的印纸,说:“姑娘,你看这是不是在模仿咱们的酒标?” 香穗紧抿着嘴唇,瞥了一眼,说:“这不是咱们的酒,带回去让酒坊里的大伙尝尝泛酸的酒是怎样的味道。” 说着她吞了吞口水,对外面李满仓说:“大哥,直接去酒坊。” 李满仓赶着马车带着香穗跟绿竹回了酒坊。 马车在酒坊门口停下,香穗下了马车没有管她大哥跟绿竹,她快步去了酒坊的厅堂,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凉茶,猛地灌了下去。 跟在她身后的绿竹关心道:“姑娘,天已经冷了,你怎么能喝凉的。” 香穗深深吐了口气,说:“无碍的。” 蒋玉鸣塞到她手里的纸条,她偷偷地塞到了腰间的荷包里,这会儿她慌忙拿了出来。 她有预感,蒋玉鸣定是碰到什么事了。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很是可疑的感觉。 她将纸条展开,手指头长,一指宽的纸条上,用蝇头小楷写着:废帝嫡六子挟持家母藏在蒋家梅园,内有大内高手八人,望救,重谢! 香穗看完,心里一咯噔,眼睛往门外看,并没有看到她大哥。 废帝嫡六子在玉田,这是多么不得了的一件事啊。 他怎么从皇城里逃出来的?有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个人逃出来了? 大内高手厉害吗? 蒋玉鸣为什么找她求救?是因为她是夏敞的继女?还是因为如今玉田的守军将领是程乾? 香穗脑子里闪过无数原由,她觉着很有可能是因为程乾是玉田守军的将领。 她站起来,走到门前,喊还在跟春妮一起研究酒的真假的李满仓,“大哥,你过来一下。” 李满仓给春妮说了一句什么,就进了厅堂。 “穗儿,怎么了?” 香穗将手中捏着的纸条递给了他,他看完之后,眼睛瞪得溜圆,他盯着纸条看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将这个送给阿乾去。” 香穗轻轻摇了摇头,“蒋玉鸣身边有个小厮,可能是看着他的人,不知道咱们回来的时候有没有人跟过来。乾哥日日都过来酒坊,咱们在这里等他。你跟春妮姐先另外准备二十坛酒出来。” 日暮时分,程乾跟往常一样来了酒坊,香穗将蒋玉鸣的求救纸条拿给他看,看完之后他眉头蹙了起来。 程乾首先想到的也是,这人是怎么从京都逃出来的?然后,想的便是一定要将他捉拿之后送去京城由圣上处置。 若是放任不管,必然成为祸患。 程乾压着声音问香穗:“穗儿是怎么拿到这张纸条的?” 香穗便将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程乾,当然蒋玉鸣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厮的所作所为也都说了出来。 大内高手的战力如何?程乾不知道。 他决定明日去军中挑选一百位佼佼者出来,随时准备去围了蒋家。 “乾哥,你有没有什么要问蒋玉鸣的?有没有需要他配合的?我说要赔偿给蒋家酒肆的酒已经准备好,若是你有什么要跟蒋玉鸣说的,可以趁送酒的时机传达给他。” 程乾在想事情,香穗突然这样说,他望着香穗摇了摇头,最后决定回去找严老翁去问一问大内高手是什么战力。 毕竟严老翁是个老江湖了。 酒坊里大家如往常一样,天色微暗的时候,程乾送香穗回去,而后悄悄去了前面严家。 “阿翁,在咱们军中挑选出百位强者,能不能战胜八位大内高手?” 程乾话语出口,严老翁的眉头微微跳动一下。 怎么突然之间说到大内高手? 严老翁双手搭在拐杖上,轻声说:“大内最厉害的高手,以一敌百不是问题。” 这么厉害?! 程乾脸色严肃起来,顺便将今日之事说给了严老翁听。 严老翁听完,眼睛唰地露出一抹精光,“原来逃到玉田来了。” 程乾看向严老翁,“此人若是从玉田再逃出去,想要再抓住他就难了,阿翁可有好的计策?” 严老翁眼睛完全眯了起来,他悠悠开口:“你现在偷偷回军营,准备五十神射手。我马上过去蒋家探一探虚实。” 程乾忙问:“什么时候行动?” 严老翁回:“你留在军营等我。” 第255章 被抓 程乾跟严老翁商议好之后,两人分头行动。 他骑上马从城东绕了出去,严老翁换上夜行衣也悄无声息地出了门。 前几日,老大派人给念儿送了两车嫁妆回来,顺便带回来个消息。 说,新帝清算的时候,没有找到废帝皇后所出的六皇子,人不见人死不见尸,京中猜测已经逃了出去。 圣上暗暗加派了人手正在追查,除此之外,已经登基了许久的圣上还没有册封皇后,京中情况有些棘手。 严老翁听完之后,便明白了一些事情,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那出逃的皇六子竟然跑到玉田来了。 这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严老翁屏息敛气靠近蒋家寻到了蒋家梅园,人还没有靠近就感觉到高手的气息,他没有敢在靠前,悄悄转了回去。 即便如此,严老翁还是被发现了,因着不敢擅自妄动,便过去禀了六皇子。 梅园的一处优雅的房间内,锦衣玉袍的郎君,问:“今日,他可有异常?” 黑衣劲装的男人垂着首,答:“好似寻了穗泉酒坊的东家过去蒋家酒肆,说是那酒坊供的酒有问题。” 锦衣郎君邪魅一笑,抬起手透过光线欣赏手中拿着的一枚玉扳指,“我看他们都有问题,你去将他们两个都带过来。” 永福巷 程家 程乾去找了严老翁,随后便急急回了兵营,香穗脑子里乱糟糟的毫无睡意。 已近亥时,住在正房的念儿跟竹翠早已睡下,她睡不着,拿出袁婶子当初送给她的剑在黑夜里舞得虎虎生风。 白日里在酒肆里见过香穗的那个人,被派过来抓香穗,他没有想到这小娘子还会些功夫。 他摸了摸怀中的迷魂药,感觉是没有用了。轻飘飘就从屋顶跳了下来。 香穗吓了一跳,唰地收了剑就挡在了身前。 那人不言不语,上去就跟香穗交手,香穗也是头一次跟人真正的交手,她手忙脚乱没过两招手中的剑啪嗒一声就掉到了地上。 绿竹听到动静,在屋里喊了声:“姑娘。” 香穗已经来不及回她了,因着那人照着她的脖子砍了一手刀,她人已经晕了过去。 那人像提小鸡一样提着香穗就跳上屋顶跑了。 绿竹出来院里是一片安静,她又喊了声:“姑娘?” 没人应她,她声音越来越大,将正房里的念儿跟竹翠都吵醒了。 “姑娘不见了。” 家里到处都找了的绿竹这会儿吓得声音颤抖。 念儿忙跑去门口看,大门还牢牢地栓着,“门还拴着呢,穗儿能去哪里?竹翠,不,绿竹,你回赶马车,你快去城北找满仓哥。” 绿竹慌慌张张,去套马车,她吓得手脚发软,东西都拿不起来,眼泪吓得直流。 咚咚咚 外面有急切的敲门声,竹翠忙去开门,“袁婶子。” “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袁婶子,念儿眼泪也流了下来,“穗儿不见了。家里门拴的好好的。” “怎么会儿事啊?” “姑娘睡不着觉,说去外面练练剑,我躺在床上,听到有剑落地的声音,穿上鞋出来,姑娘已经不在院里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出了事? 如今严老翁也不在,绿竹哭着终于套好了马车,她赶着车出门。 “你这是?”袁婶子问。 “我让她赶紧去找满仓哥回来。”念儿忙说。 “你们都在家里待着,哪里都别去,我去通知人去。”袁婶子说着快速从绿竹套好的马车上将马解了下来。 “都进屋里去,关好门窗。” 袁婶子又叮嘱了一句,就跨身上马飞奔而去。 找李满仓没有用的,袁婶子骑着马要去城南兵营。因着没有牙牌走到门口被拦了下来。 她无奈转身去找李满仓。 “什么?穗儿莫名不见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突然不见,李满仓还是想到了穗儿说到的蒋玉鸣身边的异常。 穗儿兴许就是被他给连累了。 李满仓也是没有牙牌的,只能去隔壁喊了严雄起来。 严雄一听马上骑上马就往兵营那边赶,李满仓跟袁婶子也急匆匆跟在他身后去了兵营。 兵营里,程乾正在挑选弓箭手。 他们原计划等明天晚上再过去围了蒋家,现在是不去都不行了。 严老翁听了袁婶子的话,脸上冷得好似解了一层冰,他懊恼自己老了,竟然让人察觉出了痕迹。 若是对方没有察觉到今晚的异常,定然不会想到白日之事有异。 程乾一听香穗有可能被六皇子的人给掳了,他恨不能现在就让他万箭穿心。 他带着选出来的三十多名弓箭手急急就要回城去围了蒋家。 蒋家梅园里,蒋玉鸣被六皇子请了过去,他想着事情不可能这么快暴露,笑着与六皇子虚以委蛇。 正在此时,房门被打开,一个女子被粗鲁地扔了进来。 香穗的头被狠狠地磕在了地上,她就这么痛醒了,头也疼脖子也疼,她蹙着眉头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双白云纹的锦靴,她顺着靴子往上看,看到蒋玉鸣笑盈盈的脸。 香穗恼了,怒气冲冲地问:“蒋东家这是何意?” 蒋玉鸣起身,伸手将她扶了起来,抓住她胳膊的手狠狠用力,脸上一派和善,“让李东家受惊了。” 香穗一瞬间明了,她狠狠抽出自己的胳膊,不悦道:“要补偿给蒋东家的酒,回去我就准备好了,明日就能给你送去。你……” 呵呵呵 一声轻笑从旁边传来,香穗转头看过去,一锦衣郎君拍着手站了起来。 他笑着说:“穗泉酒坊的李东家?真有意思。” 香穗没有应他,转头看向蒋玉鸣,蒋玉鸣笑着说:“这位是我表弟,姓高。” 香穗礼貌性地笑着向他颔了颔首。 这位定然是那六皇子,看着年不过十六七,脸上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狠戾。 他哈哈笑了起来,望着蒋玉鸣说:“我可不姓高,不像表哥,虽然姓蒋,其实是高家人。” 香穗站着一旁不言语,这位废帝六皇子言语中带着对蒋玉鸣的讥讽、不屑,可蒋玉鸣还是一派从容地笑着。 一个两个的,都疯魔了。 第256章 惊险 “李东家,李小娘子。想必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是谁吧?” 六皇子背着手,脸整个都要伸到香穗的眼睛里去了。 香穗望着眼前陡然放大的脸,不自觉地就往后躲去。 她可不想承认知道他是谁,知道的越多死的越惨。对面之人不容小觑,程乾他们那边还没有动静呢,这人就将她给掳了。 她往后退了两步,笑着说:“蒋东家的表弟。” 六皇子望着香穗轻笑出声,继而大笑,笑完之后,他盯着香穗说:“你真有意思。” “郎君谬赞了。”香穗回他一笑。 “坐下吃茶,我这里可是有个煮茶煮得极好的人。”六皇子往主位上走,随即响指一打,从外面被推进来一个人。 香穗还站在原地,她转头看去,发现是曾有一面之缘的蒋瑶娘。 蒋瑶娘目不斜视地走去一旁的风炉前,香穗坐去椅子上瞟了一眼蒋玉鸣,蒋玉鸣还是在笑,只不过往常看起来多情的眼睛里带着一丝杀意。 香穗垂眸,手在袖口里相握。看来这六皇子不只挟持了蒋东家的娘,还挟持了他妹妹。 屋里茶香四溢,香穗闭着眼睛感觉一屋子的疯子,半夜三更的将人都找过来吃茶。 香穗正在闭目养神,房门开合间,她脖颈一凉。 她睁眼,一黑衣男子正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旁边有个人在门口禀,“主子,外面已经被包围了。” 屋里安静极了,只听到一声从鼻孔里发出的轻笑声,而后,六皇子背着手站了起来。 香穗也被挟持她的人粗鲁地拉了起来,跟在六皇子身后出了屋门。 夜里天有些微寒,香穗一身单衣,被个高大的男子推着往外走,直走到梅园的门口。 香穗看到站在十尺开外的程乾,她大哥,严老翁还有严雄。 “章佑帧束手就擒吧,你逃不了了。”程乾一身铠甲手中挎着一柄大刀,威风凛凛。 章佑帧背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程乾。 眨眼之间,从一旁的树上跳下来四个黑衣侍卫挡在了他的前方。 程乾知道他们都是以一当百的大内高手,他丝毫不惧,眼中寒意一闪,手一扬,身后兵士刷刷抬起弓箭。 轻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 蒋玉鸣,蒋瑶娘还有蒋家大夫人被人拉着跟香穗一起被送到了章佑帧的前面。 李满仓手中持着一柄弓弩,他盯着将刀架在香穗脖子上的那人,他恨不得现在一箭射死他。 “尽管来吧。有这些人为吾陪葬也是值了。” 两波人马正在剑拔弩张之际,从一旁跑来一人,他发髻散乱,行色匆匆地走来,担忧地喊了声:“暖暖 。” 旁边的蒋大夫人非常激动地喊了声:“大哥。” 香穗眼睛斜着眼睛瞟过去,只见来人什么都没有管,直接跑去蒋大夫人跟前对章佑帧说:“六哥,你放了你姨母,我来换她。” 章佑帧沉默不语,转身回了厅堂里。 那人兴许是疯了,他过去拉挟持着蒋大夫人的黑夜侍卫,那人用力一推将他推倒在地,蒋大夫人张嘴咬了挟持着她的人一口。 那人抬手将蒋大夫人打晕了过去,地上的中年男子站起来要去打那侍卫,他们这边突然之间乱了起来。 趁着这个空档,严老翁刷地一声从拐杖中抽出长刀,向前面的人砍了过去。 严老翁砍人的时候,两眼冒着绿光,大刀如闪电一般挥动。 香穗惊呆了,挟持着香穗的人也惊呆了。 他喃喃了一句:“野狼严一刀。” 就在他注意力分散之际,突然间,一道寒光划破夜空,一枚锋利无比的弩箭如闪电般朝着他的额头疾驰而来。 那弩箭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风声和致命的威胁。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他的身体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做出反应。 只见他瞬间松开原本紧握的双手,同时腰部猛地向下一弯,整个身子如同灵活的猎豹一般迅速躲闪开来。 而就在他惊险躲过弩箭的一刹那,一直被他紧紧抓住的香穗瞅准时机,猛地挣脱开束缚,毫不犹豫地向前狂奔而去。 她娇小的身影在这一刻仿佛化作一阵疾风,眨眼间便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跑去了拿着弓弩的李满仓身边。 少了手中的人质,那人也尽快加入了战斗。 由于对面有着人质在手,那些弓箭手们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就在这时,只见身后的一众拿着大刀的兵士如猛虎下山般地冲了上来,瞬间与前方的那五个人厮杀成了一团。 香穗跑到李满仓身边,他伸手将香穗拉去身后护着。 此时的蒋家后院、兵器相交之声不绝于耳。 程乾眼见香穗已然脱离险境,心中大定,当下更是毫无顾忌地甩开膀子,与身旁的严雄一同并肩作战起来。 两人配合默契,招式凌厉,一时之间竟让对手难以招架。 然而,在这混乱的战局之中,那些手持弓箭的弓箭手不断寻找时机,时不时地放出一箭。 对于以一敌百的大内侍卫们来说,防不胜防,逐渐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严老翁老当益壮,跟其中一人打得难舍难分。 战场外的李满仓则紧紧守着香穗,目光如炬地盯着战场上的局势变化。 他手持弓弩,时刻准备着寻找最佳的出手机会。 终于,他发现跟严老翁交手的那人空出后背,时机一来,他没有犹豫果断出手,手指轻扣扳机,只听“嗖”的一声,一支锋利无比的弩箭疾驰而出! 眨眼之间,便狠狠地插进了那人的后心之中!随着弩箭入体,那人一怔,严老翁的大刀顺势砍向了他胸口。 以少胜多不容易,不到一柱香的时间,程乾,严老翁跟严雄将最后一侍卫逼到了梅园的厅堂门口。 只见三人手中的大刀上,猩红的血液正顺着刀刃缓缓流淌而下,滴滴答答地溅落在地上。 而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也浑身是血,他手中紧紧握着自己的武器,尽管身体已经摇摇欲坠,但依然顽强地挺立着,用尽全力阻挡着程乾他们进屋。 第257章 处置 屋外的人还在对峙着,气氛莫名紧张到了极点。然而就在此时,屋内却毫无征兆地传来“哐当”一声声,似是凳子倾倒发出的声音。 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动静,那侍卫原本紧绷的心弦更是瞬间被拉紧到极致。 他紧紧握住手中那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手心里已经满是汗水,不知为何,内心深处好似有什么牵引着让他觉着屋里他的主子很危险。 他防备着外面的众人,小心翼翼侧身朝着屋内快速瞥了一眼,只不过是一眼,他整个人便呆愣住了。 他口中爆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主子。” 就在他因极度震惊而卸下防备之际,只见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羽箭,带着凌厉的风声直直朝他射来。只听“噗嗤”一声闷响,这支箭准确无误地射中了他的后背。 他身受一箭之后并没有反应,他手中握着的长剑 深深插在地上支撑着身子,为他主子挡住最后一攻击。 大势已去,再反抗已是无意义。 他的这个姿势好似一种无声的抵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羽箭如雨般射了过去,转瞬之间他便被射成了个刺猬。 可怜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扑倒在地,气绝身亡。 与此同时,程乾手握长刀,微微抬起头,目光透过门缝,隐约能够看到屋内吊挂着个晃动的人影。 废帝的嫡六子对于当今圣上来说,他死了才是真正的能让人放心。 程乾,严雄跟严老翁站在院子里都没有动,三人透过门缝的光影看着屋里的人影渐渐停止挣扎。 程乾收回视线,对严雄吩咐:“将尸体收走带回衙门的敛尸房,屋里的那具尸体要找专人看管。” 严老翁听到程乾的处置,心中赞叹他做事周到。 章佑帧乃是废帝之子,他死后需得验明正身,且要上报朝廷,如何处置还需得当今圣上说了算,不能跟其他尸体一样胡乱放置。 “阿翁辛苦了。”程乾向严老翁道了声辛苦,伸手请他回去。 严老翁收起自己的长刀,又恢复了他一派和善的面容,跟着程乾走出梅园。 梅园外面,兵士有许多人受伤,亡故的也有几人,这些人严雄自然会吩咐人处置。 程乾出来就找香穗,发现李满仓将香穗护得极好,他大踏步走过去,伸手拉着香穗就往怀里扯。 众目睽睽之下香穗还有一丝理智在,她悄悄挣了一下,忙抓住他的手,问:“乾哥,你没有受伤吧?” 程乾轻声回:“我没有受伤,你有没有被吓到?” 香穗轻轻摇了摇头。 程乾紧紧抓住香穗的手,她小手冰凉,身上的衣裳太过单薄,而他自己一身铠甲也没有能为她保暖的衣裳。 程乾拉着香穗要走,“我先送你回去。” 香穗的视线越过程乾,看向静静站在梅园门外的人身上。 蒋玉鸣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他跟前躺着两个人,一个是蒋大夫人,另一个是蒋大夫人喊大哥的人,应该是蒋玉鸣的舅父。 当时一片混乱,香穗都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就…… 蒋瑶娘瑟瑟缩缩站在蒋玉鸣身后,香穗不忍,拉着程乾走了过去。 她想安慰蒋瑶娘几句,因着她们也不太熟,便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反而是程乾走去蒋玉鸣身边,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节哀顺变。” 蒋玉鸣缓慢转身,拱手向程乾揖了一礼。 香穗眼睛望向双手交握着躺在一起的蒋大夫人跟她兄长,感慨两人兄妹情深。 既已如此,香穗在这里冻着也是冻着,程乾看了地上的两人一眼,拉着香穗就走。 严老翁跟李满仓随后跟上。 蒋家这边余下严雄指挥着兵营里的兵士,有序撤出去,有序地搬运尸体。 最后,他还留下几人将梅园里外的血渍给冲洗地一干二净,尽量恢复正常。 做完这一切之后,严雄也拱手向蒋玉鸣告辞,梅园外面只余蒋玉鸣跟蒋瑶娘静静地站在两个双手交握的尸体跟前。 寅时已过,蒋家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没有外人在了,蒋瑶娘过去扯了扯蒋玉鸣的衣袖,轻轻喊了声:“大哥。” 蒋玉鸣伸手将那扯他衣袖的小手握在手中,转头对她凄然一笑,“如此也好,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蒋玉鸣心中有一丝悲凉,他没有想到自己竟然是那样腌臜的出身。 曾经他以为自己是世间难有的癫狂之人,他不喜欢别人反而喜欢自己的妹妹,最后他发现这竟然是遗传。 多么可笑。 如此也好,他虽出身龌龊,万幸跟瑶娘没有血缘,这下她便不用再苦苦忍受不伦之苦,也算是好事一件。 蒋家之后如何,香穗不知道,程乾送她回了永福巷,李满仓担心念儿,也跟着过去了。 马儿在门口停下,程乾将香穗抱了下来,还没有进门就喊:“绿竹,快给你家姑娘拿一件大氅出来。” 袁婶子早已回来,众人都在堂屋里坐着等香穗,绿竹听到程乾的吩咐,慌忙跑了出来,来不及看香穗有没有受伤转身去了西厢房拿了一件夹袄出来。 念儿也跟着从堂屋里跑出来,因着程乾一直牵着香穗的手,她便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焦急的询问:“穗儿,你没事吧?” 香穗笑了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她抬头看到站在堂屋门口的袁婶子,又说:“劳烦袁婶子也跟着折腾了一宿。” “只要你没事就好。”袁婶子笑了笑说。 香穗从程乾手中挣脱自己的手,走过去对袁婶子说:“婶子也跟着折腾了一宿,快些回去歇息吧。” 这会子屋里都是人,不仅程乾回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满仓。 袁婶子知道她留在这里也是多余,就笑着说:“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绿竹拿了夹袄给香穗披上,转身出去灶房,帮着竹翠烧水去了。 程乾见绿竹只是给香穗将衣裳一披,他蹙了蹙眉,上去帮着香穗穿起衣裳来。 念儿尴尬地站在堂屋门口,不知道该不该去里间躲着去。就在这个时候,一双大手揽上她的肩膀轻轻将她带去了门外。 “你有没有吓到?” 李满仓松开念儿,望着她轻声问。 第258章 胆儿大 念儿被吓到了,她当时猛然听到穗儿突然不见了之后,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 她慌乱无神,最后还是强忍着镇定下来,让绿竹过去找李满仓过来。 万幸穗儿平平安安的回来了。 现在想起来,念儿才发现她已经不知不觉之中,将李满仓当作自己可以依靠的那个人。 香穗平安回来,念儿不想让李满仓担心,她便轻轻摇了摇头。 可只要一想到若是这次穗儿有个万一…… 她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李满仓跟念儿相处的这些时日,他也是了解她的,她安静,胆儿小,这次怕是吓得不轻。 他也想像程乾一样肆无忌惮地将念儿抱进怀里安抚,他又怕吓着她,只伸手附上她的后背安抚性地拍了拍。 灶房里烧好了水,绿竹在灶房里探了探头,还是抄着手过去堂屋门口,说了一声:“姑娘,水烧好了,我给水里放些盐,姑娘洗漱洗漱去去晦气。” 程乾也不能一直在这边待着,就轻声说:“去沐浴去吧。我也得回兵营一趟,让大哥留下来陪着你们。” 香穗乖巧地应了一声,程乾面带微笑,温柔地抬起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小脑袋瓜, 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外走去。 门口的李满仓察觉到程乾走了出来,他急忙将放在念儿后背的手收了回来。 而念儿则低垂着头,趁着程乾走出来的时候,对他微微颔首后,悄悄进了堂屋。 程乾走到李满仓面前,双手抱拳向其行了一礼,说:“大哥,兵营那边不能一直丢给严雄,我需得回去一趟。这边还烦请你留下来,陪着穗儿他们。” 李满仓轻轻颔首,轻声回:“你尽管放心,这几日我都留在这边看顾着。” 言罢,他便亲自将程乾送出了院门。 两人的马都随便地丢在了门口,程乾牵过自己的马,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疾驰而去。 李满仓静静地在门口站立了片刻,目送程乾远去之后,才牵起自己的马儿都缰绳,将马牵回来拴到了墙边。 念儿那边,她进了堂屋之后就一脸关切地默默陪着香穗坐着,直到绿竹跟竹翠将沐浴的水都准备好。 香穗回了西厢房沐浴,李满仓才进了堂屋过去陪念儿。 外面天色有些灰蒙蒙的,还没有大亮。 李满仓温柔地看着念儿,轻声说:“折腾了大半宿,想必你也累坏了吧?” 兴许是之前太过紧张了,这会儿,念儿并没有感觉疲累,她望向李满仓柔柔一笑,“倒是没感觉疲累。” 她收回视线的时候,看到桌子上的暖水壶,这一慌忙起来,竟然忘了给人倒茶。 念儿站起身来,拿起暖水壶,往茶盏里倒了一盏茶,“满仓哥,你先喝口茶。” 西厢房里,香穗将自己埋进水里,任由温热的水将她包裹。 她没有想到,从蒋家回来,安静下来之后,蒋家梅园厮杀的画面会在脑海里来回滚动。 回想当时的情景,只觉得人的生命好脆弱,脆弱到不堪一击。就那么眨眼之间,一个鲜活的人,转瞬倒地就失去了生机。 有些人在绝对劣势下,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可言。 目睹这一切的香穗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给死死压住了一样,堵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香穗呆愣愣地泡在水里,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直到绿竹在外面催她:“姑娘,别泡太长时间了,水凉了容易染上风寒。” 香穗嗯了一声,哗啦从水里出来,绿竹听到声音,走了进来服侍着穿衣裳。 天儿还早,竹翠已经在灶房里做早饭了,因着绿竹说,两位姑娘都受了惊吓,吃过早饭之后肚子里暖呼呼的好在回再睡一觉。 香穗换上绿竹提前拿出来的衣裳,坐在铜镜前任由绿竹给她擦拭头发。 头发擦干,香穗简单地挽了个发髻去了堂屋,一看到她进去,坐在堂屋两边的她大哥跟念儿都站了起来。 两人都是一脸关爱地望着她,看到她亲近的人在,她心中总算是平静了一些。 念儿过来拉住香穗的手,“穗儿,竹翠在灶房里做早饭呢。今儿别去酒坊了,吃过早饭再去睡个回笼觉。” 念儿话音刚落,李满仓就接着说:“这几日我都在这边守着你们。” 香穗微微一笑,说:“那大哥住在东厢房乾哥的房间里吧。” 还能想着给他安排住处,李满仓看着香穗一切还算正常,揪起的一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昨日蒋家那样血腥的场面,香穗是没有见过的,他真怕她被吓到了。 现在看来还好,不愧是他从小就敢出去做营生的妹妹,胆子大着呢。 香穗没有胃口,早饭只吃了一小碗小米粥,就被念儿推着回了房间,念儿柔声说:“穗儿,我在屋里陪你睡吧?” 香穗笑了笑,说:“没事的。” 虽然念儿不知道蒋家发生了什么,可是她看到了程乾皂靴的白色靴底子上好像染了一块红色。 若是她猜的没错的话,那应该是血染红的,念儿不放心,让绿竹找出来一支许久都没有用过的安神香燃了起来。 屋里燃起了安神香,只要一静下来脑子里就一片混乱的香穗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待她再醒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西斜。 屋里静悄悄的,有一种时间飞快流转的不真实感。 香穗穿戴整齐,头发都没有梳理边出了西厢房,看到念儿跟绿竹,竹翠都坐在堂屋门口做针线活。 念儿听到动静抬眸看过来,看到香穗醒来,她笑着说:“穗儿,你醒了?” 香穗微微一笑,轻轻嗯了一声。 绿竹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走了过来,“姑娘有没有感觉肚饥,我去给姑娘做一碗火腿面来吃。” 香穗感觉肚子有点儿空,便笑着对绿竹说:“放点儿笋子进去。” “好嘞。” 姑娘跟往常一样,吃火腿面要加些翠笋,绿竹高兴地去了灶房。 怎么没有看到她大哥? 香穗往堂屋门口走,一转身就看到她大哥在南边儿修理当初九成临时搭起来的马棚。 人都在,香穗安心地笑了。 第259章 发饰 废帝嫡六子在玉田自缢这事非同小可,在往朝廷上报之前,程乾给临阳那边的夏敞紧急去了一封信件。 加急信件一送出,翌日夏敞就带着余师爷快马加鞭地来了玉田。 这人是怎么潜入到玉田的?又是怎么在蒋家自缢的? 余师爷喊来相关人员问清楚之后,夏敞便示意柳孝廉给上头去一份劄子,将来龙去脉说清楚。 此不是个好差事,不过他身为玉田知县,责无旁贷。 柳孝廉面色凝重,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反复推荐,方才动笔写下一份非常相近的劄子呈了上去。 李满仓跟念儿成亲的日子将近,且玉田这边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夏敞过来之后便留在了玉田等着京城的信息过来。 夏敞过来玉田没有几日,马氏便装上行李,带着孩子们也回了玉田。 她只知道这边发生了紧要的事,具体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香穗经历了被掳之事。 到了玉田之后,行李刚刚放下,她就吩咐人去永福巷那边喊香穗跟念儿过来。 香穗也不是个泥捏的,她适应的很快,在家不过待了两日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前两日,蒋家开始为蒋大夫人办丧礼。 因着穗泉酒坊跟蒋家酒肆有生意上的往来,蒋家也给酒坊报了丧,香穗准备了些吊唁的用品让马大柱给送了过去。 香穗这会儿在酒铺子里给人沽酒,马氏派来的人说,她娘请她跟念儿姑娘去城北一趟。 她娘这么快就来了? 香穗给酒铺子里的小伙计吩咐一声,就要回永福巷找念儿一起过去。 这人去永福巷请人的时候,香穗不在,念儿便打发了她往酒坊跑了一趟。 现下,香穗要回永福巷,她便也跟着回了永福巷。 念儿这些日子都是在家准备她自己的嫁妆,选着那鲜艳的颜色给石头,岩儿和苗儿也都做了两身衣裳。 香穗一回来,竹翠抱着个小包袱就跟念儿一起上了马车。 到了城北,还没有进门,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等着她的石头跟岩儿。 香穗见了,慌忙下车,走到他们两个跟前嗔怪道:“外面天干风寒的,你们两个站在这里干什么?” “等阿姐。”岩儿上去牵住香穗的手。石头站在一旁笑着喊了声:“阿姐。” 念儿带着竹翠随后也下来了车,石头跟岩儿跟念儿打了招呼之后,拉着香穗就往内院里去。 “这两个小子,真是想你们了,我吩咐过婆子去喊你们,他们便出去门口等着去了。” 香穗听了她娘这样说,看了石头跟岩儿一眼,石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岩儿回望着香穗嘿嘿直笑。 娘几个坐在堂屋里诉说了一会儿衷肠,念儿便将给他们几个的衣裳拿了出来。 马氏笑:“现在给他们是不是太早了?” 香穗没有听明白她娘话里的意思,什么早了晚了?念儿之前不是一直给他们几个做衣裳吗? 念儿好似听明白了,她脸儿红扑扑的,娇滴滴喊了声:“婶子。” 马氏望着念儿笑,“婶子也给你带了东西回来。” 她转头对红桃说:“红桃,你去将那个红木匣子拿过来。” 红桃笑着去里间,抱着一个镶祥云金边的红木匣子出来,马氏接到手里,掀开给念儿看。 红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套金光灿灿的带着蝙蝠纹样的金冠,还有蝙蝠纹的金簪,花钿。 蝙蝠纹寓意福气满满,是马氏对念儿朴实无华的祝愿。 苗儿看向金灿灿的头饰,不由得哇了一声。 她眼睛里冒着精光,盯着一匣子头饰说:“好漂亮啊。” 香穗伸手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眼光还挺好。” 大家都笑开了,念儿眼中泛起的泪花随着大家的笑声一起也憋了回去。 马氏将匣子合起来,又递给了红桃,“这套头饰等你成亲那日戴上,回去的时候你带回去。” 念儿轻轻嗯了一声。 “你们阿潮嫂子一家也要回来,他们家如今人多,就让他们住在主院后面的院子里吧。”马氏对着香穗跟念儿说。 香穗望着她娘没有吭声,他们家的掌家之权以后就在她娘跟念儿手里,她听听就好了。 “还有,新房就给你们安排在这隔壁东偏院里吧,前面我安排石头跟岩儿住了。” 马氏说着看向念儿,念儿捏着手帕柔柔地笑,“婶子安排就好。” “东偏院虽然是偏院,院子倒是宽敞,你们住着也舒服些。” 念儿听着,低头不语。 马氏看念儿羞了,她开心地不行,又笑着对香穗说:“最后边的那个东偏院给你留着。不过,娘想着,你以后怕是都不在咱们家里住了。” 两家离得那么近,马氏想不出闺女什么时候会回来住。 念儿跟满仓眼看着就要成亲了,马氏心里高兴,闺女,媳妇她都调侃了一遍。 申时左右,马大柱带着春妮过来了城北这边。两人到了堂屋给马氏见礼。 春妮大大方方地蹲身给马氏行了一礼,道了声:“姑母安。” 马氏喜笑颜开,拿了一支牡丹花样的金簪给了她。春妮笑着谢了马氏,坐去了念儿身边。 马大柱见了礼之后,石头就带着他去了夏敞的外书房,这边就留给了女眷们。 “春妮,现在你跟大柱是不是住到城里来了?”马氏关心地问了一句。 春妮点头,“多亏穗儿给我们赁了房子。” 香穗笑:“都是应该的,大柱哥应得的。” 马氏还是比较关心马舅母,她又问:“你婆母没有吵着要跟过来吧?” 吵了,不过被她公爹给治住了,因而她便没有说什么。 马氏还是比较关心娘家的,她问了一些娘家的事。 春妮说:“如今只婆母跟公爹在家,公爹年纪大了,便没有让他去帮闲了。二柱两口子来了酒坊做事,现在跟我们住一起。” “他们两口子住在你们家了?”马氏疑惑地问。 春妮笑:“二柱跟阿素都是一家人,穗儿给我们租赁的院子有多余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就让他们住了。阿素勤快,往常我在酒坊里忙,她早回去还能给做个饭。” 马氏听了频频点头,如此也好,两兄弟和睦比什么都强。 第260章 震惊 马二柱在马大柱的催促下,翌日便带着他媳妇过来见马氏。 马二柱的媳妇阿素看着是极老实的一个人,马二柱跟阿素怎么看都不像是那样的人。 他们两个怎么就偷偷……,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这阿素也是她的侄媳妇,马氏便给了她一个金戒指外加一匹竹青色的细绸缎子做见面礼。 阿素很是惊讶,发现她头一次见到的这个姑母跟她婆母说的一点儿都不一样,倒是跟她嫂子说的一样,人是个极宽厚和善的。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李满仓跟念儿成亲的日子。 新房里的床,柜,桌,椅这些都是马氏给准备的,念儿成亲的嫁妆便是当初李满仓下的聘礼跟严家帮她准备的一些东西。 这些东西加起来也不少,足足准备了三十八抬。 在玉田县城里也是难得一见的。 他们在城北李家宅院成亲,柳林村的一些亲朋都用骡车拉了过来,李老栓穿着一身新衣裳跟村里的人一起过来了。 当中没有看到念儿娘,因为念儿娘带着宝儿提前一天就去了永福巷严家。 她带着宝儿来给念儿送嫁,她目送念儿上了花轿,心中只余下感恩,还有忍不住的喜极而泣。 宝儿跟着严雄去送嫁,念儿娘向严老翁行了个大礼之后,就走着回家了。 虽然已经进入冬月,这日阳光正好,念儿娘走在路上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吓得别人都不敢靠她太近。 迎娶的队伍吹吹打打从城南去了城北,比新嫁娘早一步到家的是她的嫁妆。 三十八抬嫁妆将新人的院子摆得满满当当。 柳林村过来吃喜酒的一些妇人,在新人院子里看嫁妆,准备等一会儿去主院看拜天地。 看着看着,从外面进来一个人,她拉住一个妇人说:“刚才在外面,你们看到了没有?宝儿在送亲的队伍里面。” 那妇人疑惑道:“谁?宝儿?” “嗯,就是李老栓家的宝儿。跟一个高壮的青年一起送嫁来着,那青年看着也有些眼熟。” “怎么的,满仓娶的媳妇是李老栓家的亲戚?” “怎么可能是他家亲戚,你看这新妇家陪嫁的东西哪样不是精贵的,就那洗脸用的盆子都是铜做的。” 几个人头抵着头说悄悄话,一阵鞭炮声响起,有个人说:“新妇子下轿了,咱们过去主院看热闹去。” 跨马鞍,撒谷豆,新郎官牵着新妇往家走,拜天地,拜姑舅,一对新人被送去了新房。 新人还没有坐到床上,就有那着急地嚷嚷开了,“满仓,快掀盖头吧。” 李满仓好性情地在催促声中用秤杆挑开了新嫁娘的盖头,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儿就露了出来。 众人惊讶新嫁娘的美貌,忍不住夸了起来。 后面撒帐,喝合卺酒,终于有人看出新妇不对劲儿,这新妇一双薄薄的单眼皮儿,大眼睛,跟宝儿是一模一样。 “念儿?” 有人喊了一声,念儿便娇羞着望了过去。 “哎呀娘唉,真是念儿。” 听她这么一说,柳林村的几个妇人也都看了出来,还不待他们多说什么,喜婆子就笑着让两位新人结了发。 之后就将看热闹的一下子都请了出去。 香穗也拉着苗儿过来看热闹,两人跟众人一起被请了出来。 柳林村的一个大娘发现了香穗,她拉住她说:“香穗,你大哥娶的新妇是念儿?” 香穗笑着回她:“是啊。” 那妇人还要再说什么,春妮就走了过来,“大娘,念儿不是老栓伯家的亲闺女,她姓田,是田家的闺女。” 春妮一番话,好似醍醐灌顶,那妇人“哦哦。”了两声,就被跟她一起的人拉走了。 香穗见了,望着春妮笑。 春妮靠近香穗轻声说:“姑母干什么非要请村里的人来?” 回去以后,她们可是有话题了。 香穗想,念儿跟她大哥成亲之后总要回村的,都请过来,让他们都先提前知道,免得以后见了惊讶。 她想,她娘兴许也是这样想的。 香穗倒是无所谓的,她拉着春妮就走,“不管他们,咱们过去找小柳姐吧。” 夏娘子带着一大家子回来了,除了舟儿之外,家中又多了两个小子。她回来就抱着苗儿不松手,心中那渴望闺女的心情昭然若揭。 苗儿一听要去找夏娘子,她挣脱了自己的手说:“苗儿不去,我要去找念儿姐姐。” 苗儿说着转身就往新房里跑。 春妮看苗儿跑了回去,笑着嘿了一声。 香穗也咧着嘴笑,“被小柳姐吓着了。小柳姐后面连生两个儿子,她说整日被吵得脑子嗡嗡的,她想要个闺女,因而总是抱着苗儿想要给她带闺女。” 春妮也跟着笑,她是头一次见夏娘子,没想到她是个极有意思的人,人看着大大咧咧的,有时候又极是心细。 两人说到夏娘子被孩子吵得发懵,香穗突然就看向了春妮的肚子。 若是春妮有了孩子,怎么办?酒坊加孩子她能顾得过来吗? 春妮见香穗盯着她的肚子看,一向爽快的她也不由得不好意思起来,“你一个没出阁的丫头,瞎想什么呢?” 香穗眼眸抬起,一脸认真:“春妮姐,你以后若是有了孩子,便请个奶娘给你带孩子吧,酒坊里给你出钱。” 春妮脸有些微红,轻声说:“这个我跟柱子哥商量过,若是有了孩子就请我娘先帮着带。酒坊里给的工钱已经不少了,我怎么能让酒坊出钱请奶娘。” 香穗笑,“那到时候另外给一份补贴。” 说这些有些早了,春妮看了看旁边拉着香穗就走。 外院里,男子们已经围坐到了桌前,有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满仓娶的新妇是念儿,就过来找李老栓确认。 李老栓是从念儿娘从李家拿回去两匹布的时候,知道的这事儿。 他当时还挺生气大家都瞒着他,念儿要成亲的对象是李满仓,他再混也不会说什么。 有人过来问他,他便说,念儿姓田。 那人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心中还是感慨李老栓好命,跟马氏成了亲家。 马氏如今的男人可是侯爷,仪表堂堂,威风凛凛,有权有势的侯爷。 便是柳孝廉这个知县对他都是毕恭毕敬的。 第261章 赏赐 正午已过,灿烂的阳光高悬于天空之中,洒下一片温暖的光芒。 喜宴开席,原本就热闹的前院,更是人声鼎沸、欢声笑语不断。 就在这欢快的氛围中,突然间,一阵微风吹来,轻轻拂动着庭院里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只见远处扬起一阵尘土,一队人马如疾风般疾驰而来,马蹄声响彻云霄。 眨眼间,这队人马便已抵达李家门前。为首的一匹骏马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形粗犷的中年男子。 此人身穿一袭黑色劲装,肌肉贲张,满脸络腮胡,双目炯炯有神,透露出一股威严之气。 随着骏马一声长嘶,那中年男子利落地翻身下马。他双脚刚一着地,身后的众人也纷纷效仿,动作整齐划一。 随后,他微微转头,向身旁一人使了个眼色。收到指示后,那人不敢怠慢,一路小跑着奔向队伍后方的一辆华丽马车。 待跑到马车前,此人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拱手作揖,扬着声音禀报:“袁大人,已经到了。” 车帘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掀开一角,里面传出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嗯,知道了。” 过了一瞬,车帘被掀开,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院门,从马车上优雅地走了下来。 “将东西都拿出来吧。”他随口说了一句,人就往前走去,他走到络腮胡男子跟前,笑着拱了拱手:“严大人请。” “袁大人请。” 两人相互客气着,随后笑着一起往前走去。 李家正逢喜事,大门敞开着,在他们这队人马刚刚停在门口的时候,门房的人已经过去禀了家中主人。 这会儿,原本一脸喜庆的夏敞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李满仓。 夏潮跟程乾发现情况不对也紧跟了出来,严雄坐在程乾身旁的,他自然也跟着出来了。 李家出来的一众人都是行伍的,一个个身材魁梧,目光炯炯,看得门外的人一激灵。 门外的两人一脸严肃,眼睛在众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年轻男子扫过一圈之后,视线停在了程乾身上。 络腮胡中年男子在众人脸上扫过一圈之后,眼神在严雄身上停了一瞬,随即拱手向夏敞,道:“夏侯爷。” 自家门口突然出现一群人,他们身着便装,显得颇为随意,但每个人身上却散发出一种不寻常的气息。 看着这么一群人,夏敞心中难免暗自揣测这些人的来意究竟为何? 一时间,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出于礼貌和谨慎,还是带着一丝防备地拱手向其回了一礼。 这时,只见那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再次拱手说道:“吾乃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严震!” 说话间,他宽大的手掌往旁边一挥,指向身旁的那位青年男子,“这位……” 青年并没有让他做介绍,而是拱起手道:“吾乃天子使臣袁之远。圣上听闻侯爷公子今日大婚之喜,特命我等二人前来送上贺礼。” 两人道明来意,紧绷着的夏敞这才了然一笑,他拱手向两人揖礼,“袁大人,严大人。不知两位前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原来是圣上派来的人?夏潮跟程乾紧握的拳头悄然松开,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夏敞向他们两人拱手行礼之后,他身后的李满仓,夏潮跟程乾也客气地跟着拱手作揖。 程乾旁边的严雄随意的拱手作揖,一双大眼盯着跟夏敞客套的严震看,分别这么多年,他竟然连他爹都认不得了。 如此想着,他眼睛飘呀飘地往程乾身上瞧,如今他爹都混成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程乾他爹呢? 当初他被他阿翁匆匆带回玉田,可是说要让他贴身保护一位贵人。 而他要保护的贵人就是程乾。严雄想着他爹都混到了那么高的位子,程乾他爹是不是那位? 由不得严雄胡思乱想。 夏敞便笑着请了两人进了家门。 进门之前,袁之远大手一挥,外面的人手中捧着精美的礼盒,紧跟在袁之远身后走进院子里来。 原本热闹的庭院,陡然安静了下来,大家都不明所以地看着这些人。 在内院的香穗她们,原本正在热热闹闹的吃席,突然红桃来报说,前院来了一群送贺礼的。 她说得不清不楚的,香穗跟她娘一起过来外院看,刚到门口,她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一众人井然有序地站成两排,每个人手里都捧着或大或小、绘着精致花纹的黑漆木盒子,一眼看去,真是壮观极了。 马氏走去夏敞跟前,简单地见过严震两人,袁之远轻咳一声便要口述皇帝的口谕。 夏敞带头一院子人哗啦啦跪倒一片。 袁之远传达完圣上的口谕,众人起身,他又拿出一张贺礼单子交给了夏敞。 夏敞带着李满仓深深躬身谢恩,接过礼单之后就交给了旁边的马氏。 香穗站着马氏旁边,她偷偷地盯着袁之远打量,打量完之后又偷偷去打量程乾,不知道是不是她眼神有问题,她总觉着这个圣上的使臣跟程乾长得有些相像。 程乾站去了夏敞跟李满仓身后,他将香穗那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待香穗再看过来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偷看被发现,香穗尴尬地笑了笑。 外院的一众宾客,起身后都不敢入座,大家都站着满脸恍惚,都不敢相信,李满仓成亲,远在京都的皇帝老爷竟然送了贺礼过来。 夏敞将礼单交给马氏之后,说了声:“夫人安排人将这些圣上的赏赐送去满仓他们院里去吧。” 马氏笑着应下。 夏敞便带着严震跟袁之远进了外院的正堂。 这次回来,并没有带许妈妈,马氏只得使唤跟在身边的春妮,“春妮,你去灶房那边通知灶娘,再张罗四桌席面出来。” 马氏早就偷偷数过院里新来的这些人,还有门口站着的几人,在心里盘算过后才定下的四桌。 春妮领命去了,马氏又安排香穗:“去将丫鬟婆子都暂时喊出来,将这些都抬去你大哥他们院子里去。” 香穗应了一声好,转身就往内院走。 这些都是圣上赏赐的东西,她不放心,又轻声安排香穗,让她亲自在旁边看着些。 第262章 咱家 皇帝老爷赏赐给了李满仓很多东西,就外院的男客们看了个分明,宴席过后,众人坐在回村的骡车上,忍不住就要说道说道。 “虽然那些匣子都没有打开,既然是皇上赏赐的,应该都是好东西吧?” “皇帝老爷赏赐的还能有不好的,没看那匣子多精致吗?” “这些好东西,那夏侯爷可是都让送去了满仓的院子里。” 说着这些人不由得啧啧咂舌,“满仓娘再嫁的这个人真不错。” 一同坐在骡车上的婶子,酸了一句:“满仓娘真是有福气,以前大田将她放到心尖尖儿上,如今又嫁了个这么好的。” “他婶子,你羡慕还是咋的?” 一众人说说笑笑,坐在没棚的骡车上也不觉得冷。 不知谁突然说了一句:“念儿也有福气啊。嫁给满仓以后不愁吃不愁穿。” “哎,是的啊。” 圣上派来的使臣突然来了,在家中用了一餐饭,就匆匆又走了,说是要去外面驿站住下。 送走宾客之后,家中就只剩下自家人。念儿看着摆得满满当当的院子,静静地看了李满仓一眼。 李满仓捏着手中他娘递给他的赏赐单子,看着上面一个个见都没有见过的名字,他决定还是将东西让他娘他们带回临阳。 李满仓轻轻拍了拍念儿的后背,“你先去屋里坐着,我去隔壁院子找娘说说。” 念儿轻轻点头。李满仓就大踏步去了主院。 这会儿大家都在主院堂屋里坐着,夏敞跟马氏,香穗跟程乾,此外还有夏潮跟夏娘子。 夏敞想不通他这个还没有面圣过的侯爷的继子成亲,圣上怎么突然就派人送了赏赐过来。 最主要派过来的还是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那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啊。 夏敞一时想不通,堂屋里静悄悄的,香穗想不通,她大哥成亲圣上是怎么知道的? 大人商谈事情,她不便插话,疑问没能问出口。 兴许是母女连心,马氏压着声音问夏敞:“满仓成亲,咱们连临阳那边的人都没有邀请,上面那位怎么知道今儿满仓成亲?” 马氏一番话,令夏敞醍醐灌顶。 他看了看屋里的夏潮又看了看程乾,一个侄儿,一个未来女婿,现如今可都在军中掌着要职。 他不由得想,是不是皇帝有安插人手在监视着他们,毕竟他也派了猴子几人去京中探听消息。 想到这里,夏敞大舒一口气,笑着说:“都别瞎想了,满仓成亲,圣上赏赐下来,是看得起咱们。” 他看向夏潮跟程乾,打官腔:“你们以后要勤勉尽责,对圣上忠心耿耿。” 夏潮跟程乾郑重点头。 夏敞笑着说:“累了一天了,都回去歇着去吧。” 夏娘子早就担心几个小崽子在后面把家拆了,夏敞这么一说,她就瞥向夏潮看了一眼。 夏潮起身,夏娘子随着他赶紧站了起来,两人向夏敞跟马氏施礼道别。 李满仓见屋里有人出来了,他忙迎上前去跟夏潮打招呼,夏潮跟他说了两句恭喜的话就带着夏娘子出了院门。 李满仓进了堂屋。 这会儿程乾跟香穗刚巧要走,马氏开口对香穗说:“穗儿之后就别回永福巷了,带着绿竹就在家中你的院子里住下吧。” 香穗还要说什么,马氏看到李满仓进来,便说:“这会儿你不在屋里陪着念儿,过来干什么?” 李满仓掏出那个单子递给马氏,看了夏敞一眼说:“爹,娘,这些东西儿子看了看都是些极其贵重的东西,我们用不到,还是爹娘保管着吧。” 圣上赏赐的东西,大哥不要啊? 香穗站在一旁想要看看都是些什么贵重东西,被程乾悄悄拉走了。 香穗走出堂屋门,就轻声问程乾:“圣上赏了些什么东西啊,大哥还不要。” 程乾笑着说了声:“好奇心能害死猫。”,就拉着她往外走。 李满仓朴实,圣上定然赏赐了一些贵重的金银玉石之类的,他不愿意留下。 不过这些程乾不关心,他比较关心的是,香穗干什么一直盯着圣上派来的那个袁姓使臣看? 他拉着香穗往外走,边走边笑着问她:“要不要去咱们家看看?” 什么咱们家?香穗紧紧抿着嘴唇偷笑,她没有说什么,就被程乾拉着出了东侧门。 绿竹跟着要过去,程乾看了她一眼,说:“伯母让穗儿今天之后住回来,你不去院子里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缺少的?” 如今竹翠跟着念儿姑娘去了,她以后定然是要跟着姑娘出嫁的,那程乾便是她的男主人,主人的吩咐不能不听,但她还是先听从姑娘的吩咐。 绿竹看向香穗,香穗笑着说:“阿娘让咱们搬回来住,你过去看看吧。我的院子就是大哥他们院子后面的那个院子,我过去隔壁看看就回来。” 姑娘发话了,绿竹应了一声转身就回去了。 程乾走到隔壁院子的西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没一会儿来了一个婆子就将这个门打开了。 从这个门一进去就是这边院子的花园,这边的花园倒是比隔壁的大一些。 进了侧门,程乾拉着香穗就往花园里面走。 香穗东看西看,看过之后,她指着这一片院子说:“说是两个院子布局一样,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大哥那边这花园隔壁还有灶房,下人住的小矮房,这边没有。” 程乾轻轻嗯了一声,拉着香穗去了一处假山后面。 “这处假山还挺大的。”香穗话音未落,程乾便拉着她进了假山下面去。 假山的下面是一处小山洞,打造的有模有样的,夏天的话应该很凉快,现在是冬天,洞里面很阴凉。 香穗抱了抱胳膊,说:“凉飕飕的。” 香穗话音刚落,就被程乾一把抱进了怀里,他紧紧抱着香穗自己靠着洞壁而立。 突然之间被抱进一个温暖的怀里,香穗脸儿红红,小心脏还是没忍住扑通跳了好几下。 香穗脸儿贴在程乾胸口,嘴唇微翘,极小声地说:“干什么要跑来这里?” 程乾一手紧紧搂着她,空出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笑得危险:“带你过来审问。” 香穗无辜地问:“审问什么?” 程乾手指摩挲着她滑嫩的下巴,说:“那个袁大人好看吗?” 第263章 恭迎 袁大人? 就是那个在院子里声音朗朗地念圣上口谕的郎君吗? 香穗长长的睫毛轻轻煽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好似在认真思考答案。 那位袁大人有一双跟程乾极为相似的眼睛,深邃而细长,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让人一不小心就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香穗微仰着头,她的视线落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感觉下一刻她就要被吸入进去。 香穗盯着那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就要点头,程乾捏着香穗下巴的手陡然用力。 他眼睛微眯着,目光紧紧锁住香穗粉嫩可爱的脸庞,粉嘟嘟的微微翘起的唇瓣。 他情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他放轻力道轻柔地揉捏了两下香穗小巧的下巴,然后松开手慢慢上移。 修长而略带着剥茧的手掌轻轻覆在香穗煽动的双眼上。 他俯下身去,凑近香穗的耳畔,用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轻声呢喃:“闭眼……”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让香穗不由自主地听从了他的指令,缓缓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原本覆在眼上的大手挪去脑后,牢牢撑住小女娘的脑袋,火热的唇小心而克制地轻轻附上她柔软的唇瓣。 嘴唇上突然贴上来一个温暖的,柔软的东西,香穗猛然睁开眼睛,只看到放大的闭着眼睛都程乾,还有他又密又长的睫毛。 两唇相接,程乾感觉到一阵激动,一股说不清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想要更多又怕吓到小女娘,于是便偷偷睁开眼睛,就看到小女娘一双乌黑的大眼。 她好奇而又无辜地盯着他,这一刻所有的旖旎心思都感觉是罪过。 程乾猛然抬起头,靠在石壁上,将小女娘的脑袋一下按到自己胸前。 结实而又坚硬的胸膛,将香穗的鼻子撞得生疼,疼得热热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悠。 香穗忍着鼻子的疼痛趴在程乾胸前,好奇他怎么不亲了? 一回生二回熟,香穗已经没有头一次那么无助了,她现在就是有些好奇才睁开眼睛偷看的。 两个人亲亲的时候,是不能睁开眼睛的吗? 香穗努力回想第一次的状况,那时程乾是醉着的,他们两个好像都没有睁开眼睛吧? 当时那么突然,她被亲了好久,当时她吓坏了,后面再回味一番,心中竟然带着丝丝甜蜜。 她有想要再尝试,可是程乾再没有亲过她。 好不容易又亲她了,怎么亲一下不亲了? 香穗手中捏着程乾软滑的衣袖,鼻子不怎么疼了,她就偷偷抬头看程乾。 程乾闭着眼睛靠在石壁上,似是感觉到香穗在看他,他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带着一丝隐忍。 香穗见了心生怜惜,踮起脚尖,抬手环上他的脖颈,拉下他的脑袋往他唇瓣上送上一吻。 唇瓣间的接触虽然是一触而离,可那瞬间的碰触还是如闪电般击中了香穗的心间,她心中难掩欢喜,望着程乾娇羞地笑。 小女娘怎么如此可爱,程乾欢喜地轻笑出声,笑声拂过香穗的耳畔,随即他便再次用力将香穗拥入怀中。 香穗温顺而安静地靠在程乾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微微仰头,用轻柔得纸偶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你们的眼睛很像。” 程乾正沉浸在喜悦中,对于香穗突然说出的这句话,一时间竟有些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嗯? 香穗发现程乾没有理解,她稍稍挣开紧拥着她的怀抱,漂亮的眼眸望向程乾,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又轻声说了一遍:“那位大人的眼睛跟乾哥你的眼睛很像呢。” 听到这里,程乾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高高翘起,形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他笑着问:“就是因此,穗儿才一直盯着他看的?”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 程乾忍不住在她轻颤的眼尾留下一吻。 假山洞里有些阴凉,程乾抱也抱过了,亲也亲过了,几个月以来的相思算是稍微缓解了。 他便牵着香穗走了出来。 反正已经跟绿竹说过在这边看看院子,程乾便没有要送香穗回去,他便牵着她的手,在这边慢慢晃悠。 难得两人独处,香穗便安心地被程乾牵着。 两人走着走着,香穗猛然间好似想到了什么,她兴奋地说:“那人姓袁?跟袁婶子一个姓呢。” 程乾原本揉捏着香穗手指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他想了想,发现不止那姓袁的跟袁婶子一个姓。 那姓严的副都指挥使跟严老翁,严雄还是一个姓呢。 程乾发现如此巧合也只不过是笑了笑,牵着香穗继续往前面走。 永福巷严家,严震跟严老翁见过礼之后,严雄就拱着手向他爹见礼。 严雄刚见过礼,他爹的大掌就往他头上挥去,还好严雄敏锐地感知到,迅速躲开了。 “嘿,你小子。”严震瞪了严雄一眼,上去往他头上挥了一巴掌,“你躲什么?你连你老子都能忘记。” 严震给了严雄一巴掌之后才舒心了,自己找个椅子坐了下来。 严雄一脸无奈地站在一旁,心中腹诽:他十一岁跟着他阿翁回了玉田,这中间隔了十年,他跟他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忘了也挺正常的。 他爹坐下之后一脸满意地看着他,感慨自家儿子被老爹养得又好又壮实。 男人之间没有什么闲话可说,他过来就是跟他爹说一声,收拾收拾跟他回京都。 听到要回京都,严老翁便明白,怕是程乾要回京都了。 果不其然,一切都如严老翁所预料。 翌日,严震跟袁之远两个便去了县衙,他们找柳孝廉商议处置章佑帧之事。 章佑帧虽已遭贬谪,沦为一介平民,但圣上终究仁慈,特意嘱咐要赐予他一口薄棺裹身入殓,以保他最后的一丝体面。 这些事情他们只要吩咐给柳孝廉,他自然都能妥善办好。 事情很简单,不到一日就商议妥当。 第二日,天刚大亮,严震跟袁之远就带着一众人等在了城北程家门外。 他们在这边等了许久,才发现程乾从李家那边出来了。 众人见状快步赶了过来,快到程乾跟前,他们便不约而同地齐齐跪倒在地,口中喊着:“臣等奉今上之命,特此前来恭迎大皇子殿下回京!” 第264章 真相 众人的喊声震耳欲聋,惊得程乾愣在了当场。 李家众人刚用过早饭,夏敞跟李满仓正坐在外院的书房歇着,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程乾刚出门,就发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们两人自然要出来看个究竟。 程乾怔愣了一瞬,转头看看四周,外面只有他一人在。 他看了面前跪着的众人一眼,就淡定地过去,伸手扶起严震跟袁之远,“两位大人这是何意?快请起。” 严震跟袁之远顺势起来。 严震微笑着向程乾又强调了一句:“臣跟袁大人两人受圣上所托过来玉田办几件事,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迎大殿下回京。” “大殿下?我吗?”程乾眉头微微蹙起,一时倒是想不明白。 严震笑着点头:“正是殿下您。” 大殿下? 站在大门口的夏敞和李满仓脸上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小,嘴巴微张着,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 震惊,不可思议,各种神情变幻交织。 不过,到底还是夏敞年长一些,经历过更多的风风雨雨。 短暂的惊愕过后,他迅速回过神来,脸上绽放出热情的笑容,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 他快步走到程乾身旁,对着严震和袁之远拱了拱手,笑道:“两位大人,请屋里叙话。” 大殿下并不知道皇上的事情,有些事还需得慢慢向他解释,严震往旁边瞟了袁之远一眼。 便见袁之远拱着手回了夏敞一声:“请。” 夏敞面带微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请严震和袁之远两人进门。 随后他不着痕迹地悄悄拉了拉程乾的衣袖,而后快步走去前面引路。 几人在外院书房依次而坐,外院书房很少使用因而并没有使唤的人。 李满仓见他们都进了书房,他转身去了后面主院。 主院有个配房被安置成了茶水房,他可以喊主院的红桃绿梅送些茶水过来。 此时,在堂屋之中,马氏正与念儿还有香穗围坐在一起闲聊。 原来,明天就是念儿回门的日子。 当初念儿是从永福巷嫁出去的,按照习俗,此次回门当然也要回到永福巷才行。 此刻,她们婆媳,姑嫂三人正兴致勃勃地讨论着回门时需要准备的礼品以及相关事宜。 李满仓在外面吩咐了红桃一句,他人没有进屋,就站在院门外等着。 此刻,他心里想静都静不下来,殿前司副都指挥使亲口说程乾是大殿下,说他们是奉命过来接人回京的。 若是程乾回了京城,穗儿怎么办? 穗儿要不要跟过去,他们虽然还没有正式成亲,可穗儿自小就是程乾的童养媳啊。 若是程乾是皇子,穗儿这个童养媳他们还认不认? 李满仓心里咯噔一下,他站在门口听着屋里香穗咯咯的笑声沉默下来。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红桃端着茶壶就走了出来。 她见了李满仓蹲身要行礼,李满仓摆了摆手,“快将茶水送过去吧。” 红桃快步往前走,几步就转弯不见了身影,李满仓思虑了一瞬,抬步也回了外院。 三元守在外面,看了李满仓进来,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伸手请他进了东厢房坐下。 外院书房一片寂静。 红桃送了茶水走出去之后,正堂里的叙话继续。 严震面色凝重地看着程乾,缓声道:“这位不仅是圣上派下来的使臣,他还是今上外家西北袁家的子孙。” 程乾定睛看去,但见袁之远气宇轩昂、仪表不凡。 他想着香穗的话,不自觉地就看向袁之远的眼睛,细长的丹凤眼,跟他确实一样。 场面安静,严震见此,接着说:“想当年,袁家先祖跟随先帝南征北战,浴血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成为了辅佐先帝打下万里江山的几大功勋世家之一。此后,袁家世代皆以行伍为业,镇守着西北边陲,保一方平安。 说到这里,便不得不提及仁宗皇帝在位之时。那时,袁家有位五姑娘被选入宫中为妃。五姑娘容貌出众、温婉贤淑,深得仁宗皇帝宠爱。不久之后,袁妃便身怀六甲,最终诞下一子,正是仁宗皇帝的第四子。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天兴十九年,仁宗皇帝突然驾崩,宫中众人顿时失去了依靠。 太子还来不及上位,当时野心勃勃的赵王趁机起兵造反,篡夺皇位。经过一番惨烈的厮杀,赵王终于攻下皇城,登上大宝是为厉帝。 而可怜的仁宗皇帝一脉,除了四皇子在袁妃的拼死保护下侥幸逃脱外,其余子嗣尽皆惨遭屠戮。 据说,当初袁妃身着一袭华丽宫装,衣袂飘飘,宛如仙子下凡一般。她手执一柄寒气逼人的利剑挡在她的宫殿之前。 面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叛军,袁妃毫无惧色,她娇美的面庞透出一股决然之意。她横剑当胸,娇喝一声,身形如电般冲向敌阵......” 据说,据谁说?当初的人都死光了,为了不让严震再夸张下去,袁之远轻咳一声。 严震尴尬收起讲书的架势,言简意赅,“袁妃挡住一波叛军,可叛军来势汹涌,她一人无法抵挡,遂转身回宫死守宫门,然后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寝宫。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转眼间宫殿被烧成一片废墟,人几乎都烧没了,也因着如此四皇子得以在仁宗皇帝暗卫的守护下得以逃脱。 四皇子逃去西北,在其舅父的安排下又隐于市井。 十年前,厉帝越发的昏庸无道,忠奸不分,君王不仁,民不聊生,朝中大臣人人自危。 因而,顺应天道,四皇子回了西北,举旗将天道掰回正轨。” 严震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终于是说清楚了,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对着程乾拱了拱手,“当时情况太过危险,大殿下是仁宗帝除四皇子外唯一的血脉,不能冒险,故而将您留在了玉田,又派了当年宫中高手随身保护。” 程乾听完若有所思,他盯着严震,说:“严阿翁便是留下来保护我的人?” 严震重重颔首:“正是。” 第265章 变故 话说起这严老翁,袁之远恰到好处地在一旁插话补充道:“此人乃是当年名震天下、声名赫赫的野狼严一刀。他之所以得此名号,皆是因其拥有一双恰似狼般锐利凶狠的绿色眼眸,以及那如同野狼一般敏捷灵活且矫健无比的身手。” 对于这狼一般的眼睛,程乾深表赞同。 每当严阿翁准备动手之时,他那双原本紧闭着的双眼就会猛然睁开,刹那间,眼中闪烁出令人胆寒的绿色光芒,仿佛真的化作了一头饥饿凶残的野狼。 其身手更是矫捷非凡,对付那些寻常的兵士时,他手中的刀犹如索命的路引,手起刀落,一刀一个。 即便是面对大内的顶尖高手,他亦能够从容不迫地应对,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的抵抗。 如此说来他爹并不是偷偷跑掉,也没有扔下他和他娘不管,而是他肩负着重任,身不由己而已。 一直以来,程乾从来没有怨恨过他爹,毕竟他有一个快乐美满的童年,他一直就觉着他爹不告而别是有缘由的,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 时至今日,他也没有因为他爹成就大业而欢喜,虽然如今他爹坐上了高位,可是他娘已经不在了。 程乾的心意从来简单,从他认定香穗的那一刻起,他只想着留在玉田安安稳稳地跟香穗成亲过自己的小日子。 他期待的生活眼看就要实现了,临了了又发生这样的事。 程乾打心底里是不愿意去京城的,且京城中的他爹已经不是他当初的爹了,这会儿他应该又有儿有女了吧? 他缓缓抬眸,目光落到严震的身上,开口轻声问:“我爹膝下……可还有其他的孩子吗?” 程乾之所以不问袁之远而是问严震,皆是因为他从严震的身上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严震跟严雄的性情极为相似,都是爽朗豁达的性子,待人也实诚。 果不其然,当严震听到程乾的问题时,丝毫未曾犹豫,即刻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大殿下,当今圣上膝下现有二皇子、三皇子以及小公主三位子女。” 程乾听完微微颔首。 如今他爹乃是这天下的至尊之人,他不管是续弦或者是身边有几位妾室都是极其正常的。 既然他身边有子嗣,那他不去京城可行吗? 程乾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出口:“我可以不去京城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屋里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几人脸色皆是不同程度的精彩。 特别是袁之远,他没有想到他表兄的这个儿子竟然这么的处事不惊。 现如今他是皇子了,以后很可能是太子,是这天下的至尊,他就没有一点儿心动? 不说高高兴兴地跟着他们回京,竟然还想留在这玉田小县。 夏敞猛然听到程乾这么说,心中咯噔一下,这孩子在说什么傻话,如今他爹是君,他是臣,怎么能说不回去这样的话呢。 若是寻常父子,说了这样的话,只不过算是忤逆不孝。可如今他爹是君主,他是臣子,往大了说,他这就是不遵君命。 抗旨不遵这可是杀头的大事啊。 夏敞不知道一向机敏的程乾为何说出这么孩子气的话,他忙笑着化解尴尬,“这事真是太过突然,想必阿乾人还在恍惚之中。有些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总得有个循序渐进,慢慢适应的过程。需得慢慢适应……” 夏敞话音未落,严震忙笑着回:“夏侯爷说的极是,极是。” “喝茶,喝茶。” 夏敞请严震跟袁之远喝茶,袁之远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他来之前已经将这些年来跟程乾相关的琐事都查了个清楚,他自然知道几年前常家给程乾买了个童养媳,而如今这夏敞就是那童养媳的继父。 这夏敞当初不过是山上的一土匪头子,在严一刀带着程乾他们投奔过去之后,没过一年,他就下山占了县城。 能攻下县城也是有能力的。 攻下县城之后,他们便招募青壮扩大队伍,渐渐占了一个州府。 没用几年就兵强马壮的,在圣上攻占都城时,也曾亲自带队过去帮衬。 他有投靠今上的心意,于是今上荣登大宝之后,封了他侯爵,且没有收他手中的兵权。 一切看似都是极其正常的事情,若是细想的话,兴许里面也有严一刀的手笔。 袁之远偷偷瞟了严震一眼,暗自思忖:这严家父子三代怕是已经站到了程乾这边。 夏敞手中的一众兵士并没有被收走,且从夏敞刚才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是极重视程乾的。 袁之远不再细想,若是这当中有严一刀的手笔在,那么他真是给程乾找了个很大的靠山。 袁家是当今圣上的外家,他们只忠于皇帝,不站队皇子,但他也不会为难任何皇子。 夏敞跟严震都帮着程乾找补,他便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夏敞一个行伍的糙汉子,这会子强迫自己八面玲珑地去招呼严震跟袁之远,程乾便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太过孩子气了。 他细细一想不免有些懊恼,当初伯母嫁给侯爷,他还安慰香穗来着,如今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他终是没有忍住。 他娘因着受不了相思之苦去了,可见他爹心中并没有念着他娘。他如今不仅儿女双全,以后他还会有更多的儿女。 程乾知道刚才自己说错了话,即便是对二皇子的年岁有些好奇也忍着没有问出口。 程乾坐在那里沉默不语,夏敞笑问严震:“今上可有规定让几位何时归京?” 严震回:“这个,圣上倒是没有定下固定的期限,自然是越早越好。” 没有固定的期限便好。 如今夏潮还没有回去,他计划着让夏潮去临阳紧急带余师爷过来,这边情况紧急,他急需余师爷过来出谋划策。 既然不急,那他便先拖着这两人。 天色还早,夏敞便非要拉着他二人过去蒋家酒肆,被袁之远断然拒绝。 “大殿下,我二人如今在城外川桥驿站落脚,殿下有任何吩咐都可以使人过去传话。” 两人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告辞回了落脚的驿站。 第266章 言明 夏敞送别严震和袁之远二人后,只见他步伐轻快如风,迅速地朝着程乾走来。 到了程乾跟前,他面带微笑望向程乾,轻抬起右手重重地拍了拍程乾的肩膀。 他眼中满是感慨,程乾啊,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今要大有出息了。 他心中偷偷感慨一番,转头吩咐一旁站着的李满仓,“满仓,你赶紧去到后院,找个丫头,让她把阿潮给叫过来。” 李满仓点头应是,然后转身快步去了后院。 夏敞则紧紧拉住程乾的手,拉着他又回到了书房的厅堂里。 待两人都落座后,夏敞感慨万分地说:“情况发生的着实突然,谁能想到,当今圣上竟然是你爹。” 听闻此言,程乾勾了勾唇角,终是没有笑出来。 的确如此,这样出乎意料情况,别说是其他人了,就连他自己都始料未及。 夏敞搭在大腿上的手,悄悄动了动,他摩挲着手指头,若有所思。 思虑了一会儿,他望向程乾,柔声说:“阿乾,你不必忧心,也不用多想。既然圣上已经派了人来迎你回去,那你肯定是要回京去的。 至于回京之后该如何?我这就安排你阿潮哥回临阳去把余师爷接过来。等他到了,咱们在听听他怎么说,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建议。” 这会儿,程乾已经想清楚了,夏敞这样说,他便轻轻点了点头,“劳烦伯父了。” 以往这个时候,夏敞总是哈哈大笑着说“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现今他便没有再说那样的话。 夏敞笑着偷偷长舒一口气。 不多时,夏潮跟李满仓一起匆匆来到外书房。 夏敞没有多说其他,只吩咐说:“阿潮,你现在就快马加鞭回临阳去,接了余师爷尽快赶回。” 夏潮早已养成了听命行事的习惯,他也不多问,领了命之后,便转身出发去马棚牵他的马去了。 李满仓在大门口目送夏潮离去,急匆匆回了外院书房,书房里只有夏敞跟程乾,李满仓停在门口没有进去。 夏敞见他站在门口,招手让他进来,递了盏茶给他。 “你最初也听到了,阿乾是当今圣上的儿子,严,袁两位大人是奉了命过来接阿乾进京的。” 李满仓放下茶盏,拱手对着程乾道:“这真是喜事一桩,我这里恭喜阿乾了。” 程乾回他一礼,无奈一笑,“多谢大哥。” 作为大哥,有些事他不得不说,李满仓喝了盏茶,笑着问:“阿乾几时出发?” 程乾悠悠答:“时间未定。” 李满仓看向夏敞无奈一笑,说:“二月份的亲事怕是不能如期了。” 程乾眼睫微垂,随后又抬起看向李满仓,“成亲只不过是个仪式,我跟穗儿早就是一家人了,我想带着穗儿一起进京。” 夏敞手指轻叩桌面,他开口说:“当初我查了文书,你跟穗儿没有婚书在册,也没有童养媳的备案。” 程乾眼神暗淡,“最开始我想着,待大了就放穗儿归家,因而,那份契书并没有拿去官府备案。” 原来如此,李满仓笑得有些勉强。 夏敞叹了口气,他能理解李满仓的心情,可是如今不是说他二人亲事的时候。 “此事容后再说吧。”夏敞看了程乾一眼,“如今先安置好阿乾回京的事。” 前院的事原本没有传到后院,毫无征兆地,夏潮竟被匆忙安排返回临阳。他走得匆忙,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向夏娘子道别。 夏潮走得如此匆忙,夏娘子遣了舟儿过去询问,才知道他临时回了临阳,过两日就回来。 临睡前马氏坐在梳妆镜前通头发,她也很稀奇,随口问了一句:“阿潮匆匆忙忙的,回临阳干什么去了?” 夏敞靠在床头,抬手垫在脑后,他望向马氏,轻声说:“让他去请余师爷过来。” 随后他将今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听闻程乾是当今圣上的儿子,马氏一个激动,手中的牛角梳,啪嗒掉在了地上。 夏敞坐直身子,抬腿下地,他帮马氏将梳子捡了起来,拉着她就往床边走。 “你说的是真的?”马氏还是不信,人坐到床上之后又问了一句。 “千真万确,圣上派人迎阿乾进京,如今他身份尊贵,且是突然之间转变了身份,我怕他适应不了,请了余师爷过来,给阿乾说说一些情况。” 马氏怔愣地听着,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夏敞环着马氏的肩膀,两人并排而坐,他轻声说:“皇家跟普通人家不一样。” 夏敞说了今日从严震那里听到的当今圣上的遭遇,以及程乾被留在玉田的原因。 他说了这些还不够,又说了前段时间,厉帝之子在蒋家自缢之事。 这些事原本都没有跟马氏说,这会儿突然说出来,令马氏接连震惊。 她嘴唇抖了抖,不可思议地说:“将穗儿也掺和了进去?” 夏敞轻轻抚着她的背说:“已经没事了,穗儿不是好好的。” 夏敞说了许多,马氏嘴里没有说什么,脑子里已经乱了。 皇家真不是个好归宿,若是真的那么可怕,穗儿,穗儿不嫁也罢。 兄弟相残,皇帝还有两个儿子在身边,他们的娘定然是在的,而阿乾的娘又不在了。 马氏听了夏敞说的那些,整个人浑浑噩噩没有怎么睡好。 她担心程乾,又担心香穗。 而昨日同样时分,程乾也偷偷去了香穗的院子。 绿竹住在配房里,当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香穗拉着程乾,紧张兮兮地,娇嗔道:“乾哥,你怎么偷偷跑来了,有什么事不能白天说。” 程乾哪里等得到白天,他拉着香穗的手,在房间的小圆桌前坐下,他盯着香穗的眼睛,慢慢将事情说给了她听。 香穗听完惊喜地啊了一声:“乾哥,你爹并没有丢下你。他还派了人在你身边护着你。” 程乾清浅一笑,微微颔首。穗儿的想法真是跟别人不同,她只关心他没有被丢下。 说完这些,香穗才想起来,程乾已经是皇子了,她打量着程乾,左看右看,感叹:“乾哥你真是皇子啊。” 第267章 建言 香穗见过章佑帧,他曾是皇子,可他给人的感觉很是古怪,高高在上又狠戾。 仿佛世间万物皆需对其俯首称臣一般。一双眼睛里充满戾气,看一眼都让人胆寒。 香穗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程乾,看着舒心,她的乾哥长得俊朗,脸上没有丝毫的傲慢与狠辣。 莫名地程乾突然之间成了皇子,香穗感觉很是新奇。 天潢贵胄啊,对于他们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啊。 香穗望着程乾傻傻地笑,她说:“乾哥,若是你去了京城,京城是不是也不那么遥远了?” 程乾伸出手指点了点她挺巧的小鼻子,轻轻嗯了一声,“我会带你过去的。” 香穗眼睛眨呀眨,她为程乾高兴的同时,人猛然间清醒了过来。 她想到了一些幼时跟着春妮一起玩时,听到柳大娘跟一些婶子大娘闲话的内容。 当初村长家的大儿子读书不多,因着他是村长的儿子,最终娶了个秀才家的闺女。 二儿子读书科考中了举人,便娶了府城里官老爷家的女儿。 柳孝廉家中的两个闺女,好似其中一个也跟府城的一户官家的郎君定下了亲事。 所谓门当户对,皇帝的儿子自然是不能娶个乡下女子的。 程乾眼看就要走了,她不想给他心里不痛快,便望着程乾轻轻柔柔的笑,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突然之间想明白了这些,香穗就悄悄往旁边挪了挪,她将一旁放着的茶盏拿了出来,问:“喝口茶吧?”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呢?程乾盯着香穗看了一会儿,说:“你歇息吧,我回去了。” 香穗轻嗯了一声,笑着将他送了出去。 程乾临走之前,他紧紧握住香穗的手,目光坚定:“穗儿,如今一切还都不明朗,京中如何我不知道,我先去京城探一探。待一切尘埃落定,我定会回来迎娶你过门。” 程乾深情地凝视着香穗。香穗感觉她低落的心情也被鼓舞了一样,扑通扑通跳动着。 翌日,李满仓跟念儿照常回永福巷严家回门。 袁婶子迎了他们进门,到了堂屋跟前,李满仓就发现严家多了一个让他没有意料到的人,那就是严震。 李满仓跟念儿向严老翁见礼,礼毕之后,严老翁指着严震对念儿说:“这是我那不孝子,你暂且喊他叔父吧。” 念儿跟李满仓恭敬见礼。 严家没有女眷,念儿跟长辈们见过礼之后,就找袁婶子说话去了。 今儿严家在外面定了席面,袁婶子乐得清闲。 昨儿晚上,她去驿站见了袁之远,也知道过不了几日她就要回去复命了,心中欢喜着呢。 她眉眼带笑地拉着念儿闲话家常。 堂屋里,对于严震竟然是严老翁的儿子这件事,李满仓也只是感慨没有料到,总之也是见怪不怪了。 程乾是圣上的儿子,严老翁是保护他的人,严震是严老翁的儿子好像也极其正常。 严家众人没有聊朝堂之事,问了些李满仓一些种庄稼之事,这些李满仓熟悉,跟严震相谈甚欢。 翌日,夏潮便将余师爷带了回来,余师爷还来不及喘息,就被请到了书房坐下。 余师爷吃了口茶,终于能喘口气了,他埋怨道:“火急火燎的,我一把老骨头差点儿就被折腾散了。” 夏敞谄媚一笑,“老哥,夸张了。” 余师爷见夏敞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定然是有什么搞不定的事情,有求于他。 余师爷笑了笑,坐下来慢悠悠地吃茶。 夏敞让李满仓去隔壁将程乾喊了过来,自从程乾的身份明了,夏敞便没有让他往兵营里去了。 李满仓喊了程乾过来。夏敞便让他们两个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李满仓让程乾坐在了上面,余师爷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 书房里,夏敞坐在上首,夏潮坐在余师爷的下面,程乾面对余师爷而坐。 这屋里除了几个小的,夏敞家的男子们都聚在了这里。 余师爷吃好了茶,抄手而坐,了然地对夏敞说:“侯爷有话便说吧。” 夏敞前日将跟马氏说过的那番话,又跟余师爷说了一遍。 乍闻此言,余师爷眼皮子猛然抬了起来,望着程乾了悟地点了点头。 难怪啊,难怪严老翁那么一个有些傲慢的老匹夫,竟然如此看顾一个孤苦的少年,竟然是这个原因。 余师爷听完夏敞所言之后,并没有怎么吃惊。反观夏潮就难掩心中的震惊,他说为何要急匆匆将余师爷带回来,原来如此。 程乾竟然是皇子,那确实是不得了的事情。 夏敞话音刚落,便面带微笑地将目光投向了余师爷。话语中带着一股自豪:“阿乾这孩子,十三岁来了寨子上,可以说是跟随着我们这些大老粗慢慢成长起来的。 他在寨子里学的都是一些领兵打仗的本事,这突然之间转了身份,难免让人放心不下。 老哥饱读诗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您给阿乾参谋参谋。” 夏敞说着对着余师爷拱了拱手。 余师爷笑着看向程乾,拱手作揖,“老夫先给殿下道喜了。” 程乾忙回了他一礼。 平常人跟皇家人自是不一样的,可是当今圣上虽说出身皇家可他长于市井,他在市井娶妻生子,自然跟生于皇室长于皇室的人是不同的。 他能请了两个亲近的人回来迎接程乾,说明他们的父子情分还是很深的。 可皇家毕竟是皇家,有些该注意的事项还是要注意的。 “老夫也没有什么金玉良言,殿下初入京城,低调行事总没有错。多看,多听,少言。” 程乾听得认真。 余师爷说了这些便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皇子需要注意的事项很多,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完的。 程乾是个聪慧的,他进了京城之后只要低调行事,少言语多思考,定然能明了以后该如何行事。 因而,他说了这些便没有再说。 夏敞也听得认真,他望着余师爷还要听下去的时候,久久没有下文。 “就这些?”夏敞问。 余师爷笑,他看向程乾,“只要殿下如此行事,遇到的一些事情,自然而然地都会明了。” 第268章 离别 余师爷只简单几句,夏敞想若真如此简单便好了。 夏敞又跟余师爷说了程乾进京之事,余师爷听后,毫不犹豫地回他:“此事自然是越快越好。圣上所做出的每一项决定都必定有他的考量在。” 夏敞微微颔首,挥手打发了程乾他们三人,只将余师爷单独留了下来,他还有话要再问问余师爷。 待程乾他们离开之后,夏敞脸色露出一丝难掩的担忧之色,他十分狐疑地问:“老哥,依你之见,阿乾此去京城能顺利吗?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着实放心不下呀。” 余师爷微微一笑,“侯爷的一片拳拳之心,老夫能够理解。不过,京中那位毕竟是郎君的亲生父亲,他自然会护着郎君。 至于那些说天家无父子的,也不过是极少数。 郎君也不是愚笨的,他去了京城之后,韬光养晦一段时间,定然能看清京中形势,到那时才好决定以后该如何行事。” 余师爷如此说,夏敞便有些明白了。 而余师爷怕他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京中情况不明,老夫若是说得多了,容易给郎君造成影响,会影响他的本心,进而可能影响他对局势的判断。” 夏敞听完连连颔首。 程乾回京越早越好,于是夏敞便让程乾去跟严震和袁之远沟通,他不好插手太多。 念儿回过门之后,马氏就在后院里教她一些官家之道,她们不识字的人有自己的方法。 香穗倒是没有怎么受影响,她还每日往酒坊里跑,自己捣鼓着酿了一缸羊羔酒。 没过几日,程乾就要启程进京,一起跟着走的有严老翁,严雄还有袁婶子。 袁婶子过来城北李家跟马氏道别。 “你是袁家的人?就是这次过来的那个袁之远,袁大人的那个袁家?” 所有的事情,夏敞也没有瞒着马氏,马氏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马氏听袁婶子说她是袁家的人,不由得就想到了夏敞说的皇帝外家的那个袁家。 袁婶子浅浅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有些事情她不能多说,有一些她是可以说的,“我本是袁家的家生婢,因着从小习武,在老夫人身边做个武婢。后面就被老夫人派过来照顾小郎君。” 马氏很是不解,袁婶子被派过来照顾程乾,那她怎么在严家做事? 想到这个袁婶子也是生气,当初她被忽悠,是她不愿意想起的过往,如今被问,她气呼呼地说:“被严老翁那个老匹夫给骗了。” 马氏轻轻一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后面只说了些一路顺风的话。 又感慨两人投缘,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之类。 程乾基本没有做什么准备,他只用包袱包了几件衣裳。 石铁跟在程乾身边跑腿,他人虽然实诚了一些,事情办得头头是道,程乾便决定带着石铁一起走。 石铁能跟着去京城,他感觉很是开心,守在李家的门口等着香穗回来。 香穗刚从酒坊回来,就被等在门口的石铁喊住了,“穗娘子,殿下在书房等你呢。” 香穗虽然没有特意关注程乾,可是饭桌上,她爹娘总会讨论那么一两句,因而她也知道,明日程乾就要出发去京城了。 程乾吩咐了石铁过来这边门口等她,她也没有犹豫下了马车之后,便跟着石铁去了隔壁。 香穗刚到隔壁程家门前,便发现外院各处皆有那两位大人带回的人严密把守着,那凝重肃穆的氛围,竟令香穗不由自主地心生紧张之感。 香穗微微低垂着头,双手交叠于身前,脚步匆匆似是一阵轻风快速往书房的方向行去。 待到书房门外时,赫然发现此处亦站立着两人。 石铁似是极其自若,他稳步行至书房门口,恭敬地拱手禀了一声:“殿下,穗娘子到了。” 话音落下之后,石铁便缓缓退后几步,侧身立于一旁。 随后,他目光投向香穗,垂首躬身,并伸出右手做出邀请之姿,请香穗进入书房。 香穗见状,莲步轻移,毫不犹豫地跨过门槛迈入书房。 进入书房后,她甫一抬头,视线所及便是程乾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香穗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轻柔的笑容,口中轻轻唤道:“乾哥。” 声音清脆悦耳,程乾不自觉嘴角就翘了起来。 程乾伸手拉住香穗的小手,拉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人刚一坐稳,程乾就开口说:“穗儿,明日我便要走了。你在玉田等着我,我定然会回来娶你的。” 程乾认真而急切,香穗望着他乌黑明亮的眼睛点了点头。 他眼神清澈透亮,满眼里都是真诚,没有一丝敷衍跟欺骗。 香穗下意识地就满心相信他,相信他会回来娶她。之前脑子里想得那些有的没的都被藏到了爪哇国去了。 门口守着石铁跟绿竹,程乾拉着香穗的手,恨不能将她嵌到自己身上一块儿带走。 如今京中形势不明,程乾也不想带着她过去冒险。 再者,穗儿的爹娘都不希望她跟着过去。 程乾揉捏着香穗肉肉的小手,眼睛往门口紧闭的房门上瞥了一眼,他伸头快速在她唇边落下一吻。 今晚还要去跟夏敞道别,程乾很是不舍得地拉着香穗站了起来,哑着声音说:“回去吧。好好吃饭,好好歇息,明日不用送我。”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 程乾牵着香穗送她到门口,很是不舍地目送她进了家门。 翌日卯时初,香穗就起来了,她架着梯子爬到屋顶,坐在上面看着一队人马从他们门前陆续离去。 她爹跟她大哥,还有潮哥都骑着马跟在队伍后面,他们都送程乾去了。 香穗望着队伍,在心里祈祷,程乾一定要顺顺利利。 过去京城之后,他爹一定要善待他。 人马走过,宽敞的道路只余下一丝寂凉,香穗坐在屋顶,眼睛还盯着那片空旷处看着。 她的心也空落落的,像是门口的那条道路。以后她跟程乾还会不会有交集? “姑娘,天儿冷,别待太久了。” 绿竹的关心传来,香穗收回视线,轻悄悄又顺着梯子爬了下来。 第269章 赠予 时光匆匆,转眼间就进入了腊月。 夏娘子自从跟着夏潮去了外县,再没有跟马氏他们一起过过岁节。 这次李满仓成亲他们回来,还来不及走,就发生了程乾这事。 程乾走了,玉田这边兵营里也需要尽快升上来个管事的人,因此,夏敞暂时在玉田停留了下来。 眼看着进入腊月,夏娘子他们一家就准备留在玉田过节。 大家都聚在一起,自然是都欢心的,整日热热闹闹的,香穗也无暇东顾。 之前念儿没有学过管家,马氏趁着留在玉田的这段时间,拉着她亲自教。 以后她跟李满仓留在玉田过日子,马氏自然是希望他们能将小日子过得美满。 香穗在酒坊那边帮忙,回来家中有她娘,她嫂子,她妹妹在,日子过得也是欢快轻松。 进入腊月,她更是没有时间想别的,酒铺子里生意兴隆,她帮着忙前忙后的。 腊八过后,街上处处弥漫着岁节到来前的热闹。 李家这边忙着采购过节的各种食材和礼品,马氏将香穗也叫了过来,让她跟念儿一起准备。 香穗往常在酒坊,酒铺子里忙,马氏能教她的东西也不多。 以后,这些人情往来的,她们两个多少都要学着些。 虽说以后他们跟前都有人跑腿,可是详详细细的一些事情总要由她们来安排。 即便是有人安排,他们也要心中有数,门神,桃符,爆竹,糕点,菜品等便是极细小的事情,一家主母都得操着心。 岁节当日的菜色也是有讲究的,像是鱼这道菜,鱼要买新鲜的肥大的,吃不完剩着,讲究个年年有余。 马氏不厌其烦,处处讲得很是详细。她将袁婶子之前教的那一套,还有自己这几年摩挲出来的经验都教给了她俩。 香穗跟念儿都是那种一教就会的,两个人商量着将岁节过得很是欢快。 今岁的李家,岁节极是热闹。 可是热闹欢快的日子过得却是短暂,上元节过后,马氏他们便要回临阳去了。 上元节之前,香穗自然是想多陪着她娘的。 一家子女眷聚在主院里玩,她们教苗儿跟念儿玩双陆,在院子里叽叽喳喳玩沙包。 上元节之前,香穗都准备好好地陪着她娘过,谁知她在上元节的前两日收到了蒋瑶娘的请柬。 如今蒋家正是热孝中,按理说,岁节,上元节他们都应该低调,不可能张扬的。 上元节怎么还邀请她过去?香穗心里纳闷,可一想既然被邀请了,兴许是有原因的,因而香穗便决定过去看看。 上元节当日,香穗乘着马车去了蒋家,进入蒋家大门之后,便发现一丝异样。 蒋家院中走动的仆人并不是很多,显得冷冷清清的。 一个老妈妈过来门口迎接香穗,她严肃而恭敬,“姑娘,请随老奴过来。” 香穗随着那老妈妈去了一处院子,院子内外皆是静悄悄的,那老妈妈将香穗带到门口,里面便出来一个穿着清雅的女使接着领了她进去。 蒋瑶娘站在门前,抄手而立,见香穗进来,笑着迎了上来,“李娘子,贸然请你过来,还请见谅。” 香穗事宜绿竹递上所带来的礼物,然后笑着回她:“能得蒋娘子的邀请,心中很是欢喜。”、 只不知她为何要邀请她前来,香穗笑着并没有这么问。 蒋瑶娘也轻轻柔柔地笑,热情地带着香穗进了屋,屋内摆着简单的茶点。 蒋瑶娘对着旁边的女使使了个眼色,就亲自给香穗倒了盏茶。 两人坐下之后,蒋瑶娘开口便是对香穗道谢:“之前,多谢李娘子相救。” 若说相救倒是算不上,“我倒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全都依赖兵营里的人来得及时。” 说起那日之事,香穗心有戚戚。 两人客气了两句,门外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李东家,别来无恙。” 香穗抬头往门口看去,便见一身素服的蒋玉鸣大步跨了进来。 香穗站起来微微蹲身施礼,蒋玉鸣拱手回了她一礼,“李东家,快请坐。” “李东家,多谢之前的相助之恩,某感恩于心。” 蒋玉鸣坐下之后,也如同蒋瑶娘一般,开口便是道谢。 香穗感觉她并没有帮到什么忙,且蒋家大夫人也因此而亡命。 因而,她很是客气的道:“蒋东家言重了。” 蒋玉鸣端起,蒋瑶娘刚给他倒的一盏茶水,笑着送到嘴边。 他轻啜了几口茶水,望着香穗笑着说:“李东家不要客气,多亏当初你能很快反应过来。” 说着他毫不避讳地转头深深看了蒋瑶娘一眼。 香穗总觉着他放着下面的手,似是抓着蒋瑶娘的手的。 香穗并没有多想,只说:“多亏了兵营里的人。” 李东家倒是客气,蒋玉鸣望着香穗笑了笑,直接开门见山道:“过了正月,我家家要搬至南边居住。 玉田的一些铺子能卖的都卖了,只余下那间酒肆,请了掌柜的帮着继续打理。 为感谢李东家的相助之恩,某愿赠送酒肆二成的商股给李东家。” 听闻此言,香穗心中一咯噔,忙摆手道:“这如何使得,使不得,使不得。” 蒋玉鸣只是笑不说其他,他捏了捏蒋瑶娘的手心,她便站起来去拿了一个小匣子出来。 小匣子被打开放到香穗跟前,里面是一份赠予商股的文书。 蒋玉鸣往香穗跟前推了推,说:“李东家莫要推辞,这是我蒋家的一点儿心意,若不是你,蒋家怕是要遭大难,家中之人性命难保不说,酒肆铺子之类也要旁落。 这两股商股并不算多,权当报答李小东家的恩情。” 香穗跟蒋家只不过是泛泛之交,往来最多之时,便是从往蒋家酒肆送酒开始。 如今这蒋东家竟然要送商股给她,虽然两股听着好似不多,可是这蒋家酒肆是玉田城里最好的酒肆。 香穗犹豫不决,而蒋玉鸣态度坚决,僵持不下之时,香穗无奈收了文书。 蒋玉鸣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又说了两句话之后便客气地走了。 只余下蒋瑶娘跟香穗闲话家常。 也是这时香穗才知道,当年初雪蒋瑶娘请了婆子过去请她,只不过没有寻着人。 原来如此,当初那年初雪,他们好似遇到了宵小?香穗只得解释了一番,解释清楚之后两人相谈甚欢。 第270章 父母安 香穗在蒋家陪着蒋瑶娘说了会儿子话,因着是上元节,她也没有久留香穗。 香穗回到家,马氏,念儿,夏娘子都在正房堂屋里。 见香穗回来了,马氏笑着问:“蒋家小娘子邀请你过去,是有什么事?” 香穗坐下喝了口茶,示意绿竹将东西拿出来。 绿竹捧着个小匣子奉到马氏跟前,香穗神秘兮兮地说:“阿娘,这是蒋家给我的东西,你猜里面是什么?” 马氏看了看那小匣子,并不是很大,差不多应该是放簪子,手镯之类这种小东西的匣子,若真是这样普通的东西,香穗自然也不会让她猜。 这孩子促狭地让她猜,那定然是她猜不到的。 马氏笑着说了一句,“娘脑子不灵光,猜不出来。” 坐在一旁的夏娘子蠢蠢欲动,她笑着说:“是首饰?” 香穗笑,她见大家都很好奇,便压着声音,伸出两个手指头,说:“是商股。蒋家酒肆二成的商股。” 蒋家给了香穗二成的商股? 马氏脸上的笑突然间就不见了,她说:“无缘无故的,他们缘何要给你商股?” 香穗也收起来笑容,也不算是无缘无故,只是这事当初很是凶险,因而她便没有跟她娘说。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便小心翼翼地说给她娘听。 这件事,马氏已经从夏敞嘴里听说了一二,可香穗亲身经历,她说的更加详细。 马氏听着,心跟着越发地紧张。 最后,马氏心有戚戚地说:“以后,这样危险的事,可不能再掺和到里面了。” 说是这样说,若是这件事再发生一遍,香穗定然还是会帮忙的,只不过她要是提前能知道,必然先让严老翁在家护着她。 现在想起来那章佑帧的眼睛,她还觉着可怕,一个人的戾气都表现在眼睛里了。 对于香穗收了蒋家二成商股的事,夏敞并没有说什么,他认为那是你情我愿的事情。 夏敞不表态,马氏便也就任由香穗去了。 过了上元节,城北李家一下就空落了下来,夏敞跟马氏回临阳去了。 夏娘子带着舟儿跟他两个弟弟也跟着走了。 家中原本热热闹闹的都是人,他们一走,伺候在马氏跟前的人也都跟着走了,如今家中就剩下香穗,李满仓跟念儿三个主子。 李满仓帮着香穗处理生意上的事,过段时间也要过去临阳查账。 香穗若是再去酒坊,家中便只剩念儿一个人。 念儿跟着马氏学管家,发现还是认字方便,便央求李满仓教她认字。 李满仓教念儿识字,马氏他们回临阳后,香穗便抽口留在家里陪着念儿,没事也教她认字。 你帮我,我感谢你,这么一来二去的,慢慢就亲近了起来。 眼看着正月就要过去了,香穗吩咐绿竹过去蒋家看了看,代她问问蒋瑶娘可有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地方。 忙倒是没有什么要帮的,绿竹人回来,带回来一套煮茶的器具。 蒋家好似没有通知其他人就,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搬走了。 二月里,李满仓从临阳那边对账回来,给念儿请了个女夫子教她认字。 李满仓当初在村里买了几十亩地,他日日在酒坊这边忙,家里的地也要寻个人帮忙打理。 他最先想到的是李老栓,问了念儿之后,最后请了李老栓帮着打理。 虽然念儿改回了姓氏,因着念儿娘在,如今她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宝儿,他们跟李老栓家也是躲不开的关系。 岁节前,马氏派人往李老栓家送了不少年礼,两家虽然没有以儿女亲家相走,比以往还是亲近了许多。 李老栓家这个岁节过得比往年都好,李满仓回柳林村说让他帮着打理家中田地的时候,他是满口应下。 他不再跟念儿娘大小声,念儿娘的日子过得明显好了起来。 她脸上的愁容不见了,整日里欢欢喜喜的。一家人从穿戴到精气神,肉眼可见地都好了起来。 李满仓回来给念儿一说,念儿虽然只轻轻嗯了一声,可她心中欢喜,她也知道她娘他们能有转变都依赖李家。 家中一切都安排妥当,烟花三月,李满仓背着行囊出门了。 香穗之前听朱娘子说,酿酒最好的高粱是西北产的高粱,种皮厚,糯性好。 李满仓这次出门就是去西北采买这种高粱回来,穗泉酒坊没有自己的商队,他带着的几人都是之前从兵营里回来的人。 香穗说了,这次过去不用大量采买,只需跟着别人的商队运回来几百斤送去临阳甜水巷,让朱娘子看看。 时间过得飞快,三月底,酒坊里有了一件喜事,那就是春妮查出有了身孕。 得知此事,香穗便让春妮安心在家休养两个月,可是春妮怀像极好,能吃能睡,也不怎么孕吐,她便依然往酒坊里跑。 香穗担心,便让她在一旁坐着,酒坊里要操心的事,她亲力亲为。 而恰在此时,离家数月之久的程乾终于给香穗寄回了一封书信。 展开书信,香穗越往下看,越是忍不住嘴角上翘。香穗为程乾开心,开心他爹娘都健在。 程乾的信中没有写其他的,最多的就是向香穗报平安。还有写他娘,他说他见到了他娘,字里行间心中的欢喜呼之欲出。 从信中得知,当初程乾他爹过去西北,为鼓舞士气,首战便跟着众将士亲自出征,因着他爹只不过是一介书生没有自保能力,不小心中了一支冷箭。 他爹受了伤,心中念着他娘,军中便派了严老翁带着一具易容成他娘模样的女人来了玉田。 到了玉田之后,严老翁住进了他们家前面的院子,之后便偷偷找到他娘,向他娘说了他爹的情况,他娘一听他爹受了伤,整个人都慌乱了。 没有怎么思考,便决定过去西北照顾他爹。她想带上程乾一起,可是西北情况危险,严老翁游说了一番,他娘便决定留他在玉田。 于是,她瞒着年幼无知的程乾,神不知鬼不觉地随着严老翁安排的人去了西北。 留下个易容成他娘的尸体,让他以为他娘不堪忍受相思之苦,自尽身亡。 第271章 赐婚 程乾娘在玉田有娘家人在,严老翁以为他们会帮着照顾程乾长大。 程乾有人照顾,他想,再加上他跟严雄只要在暗地里护着,怎么着他都能平平安安长大。 谁能想到,常家的所作所为出乎他意料。 传出常家娘子亡故,常家人是过来了。 哪知道他们过来帮着将人下葬是真,偷偷地将程家的财物劫走了一大部分也是真。 严老翁作为旁观者不能做什么,他心中气愤,如此人家,不堪托付。 严老翁悄悄将此事往上报。 偏巧那个时候,程乾他爹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这件事便被报到了袁大将军的跟前。 袁老夫人也听闻了此事,玉田留下的小子,虽然她没有见过,可那毕竟是她闺女的孙儿。 她年纪大了久不管事,听闻此事之后,袁家老夫人心中鄙夷常家,果断派了她身边的武婢袁东禾过来照顾程乾。 谁知袁婶子刚到玉田,就被严老翁喊去了严家。 他言说,程乾如今是无父无母,家中财物还被外家骗去了许多,他如今在大家眼中是个小可怜,如此也刚好,家中便不要去人了,免得引起别人的注意。 随后便将袁婶子留在他家,做了他家的灶房娘子。 说到这些,袁婶子还有些愤愤不平。 万幸的是,袁婶子跟着程乾他们回京之后,袁老夫人还是留了她在程乾跟前伺候。 后面这些都是袁婶子给香穗来的信上说的。袁婶子这封信也是报平安,并没有多说什么。 即便只说了简单几句,香穗便也放心了。 京中程乾爹娘都在,即便是他爹不亲他,他娘总会顾着他的,另外他身边还有袁婶子在跟前伺候,没什么不放心的。 五月里,李满仓从西北回来了,他带回来二十石西北高粱送去了临阳。 朱娘子看过之后,连连点头,说就是这种高粱。原本香穗吩咐说带回来几石先看看高粱的优劣。 李满仓见这高粱颗颗饱满,品相很好,就是香穗所说的能酿出口感醇厚,绵柔的好酒的高粱。 因而他一下子就买了二十石回来。 他算了一下,若是买的高粱太少,这一趟下来并不划算。 李满仓将高粱送去甜水巷之后,自然去夏家看望了他娘。 夏敞留在京城的人不敢有大动作,京中人尽皆知的消息还是可以传回来的。 以往夏敞不关心皇家之事,自从知道程乾是皇帝的儿子之后,他便关心了起来。 程乾回去之后他便让京中的猴子给他打探消息,猴子也很快回了消息。 消息中称,当今圣上后宫有两位夫人,时至今日他还没有册封后宫。 一位夫人便是他的原配正室,膝下无有子女。 原配正室无有子女? 夏敞稍一想便明白了,这位夫人应该就是程乾的娘,当初程乾被留在玉田,为了他的安危,并没有告知任何人。 故而,别人才说原配夫人膝下无有子女。 另一位夫人是陈姓将军的女儿,膝下有两子一女。 这位陈夫人是当今在西北时娶的平妻,听人说是圣上外家袁家帮着娶进门的。 原配一直无有子女,于是袁家便给当今娶了西南守将陈拓的三女儿。 夏敞收到这些消息的时候,马上就拿给余师爷看了,他看了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余师爷跟夏敞那是从土匪窝里一起出来的,有些事情也并不想其他智囊那样藏着掖着,余师爷捋了捋胡子,悠悠说道:“当今圣上如今还没有册封后宫,兴许是在等一个机会。” 夏敞问:“什么机会?” 当今圣上坐拥天下,然而他的后宫却仅有两位夫人,且至今未曾册封两位夫人定然是有难言之隐。 余师爷想:许是圣上想册封发妻为后,但无奈这位发妻出身平凡身后并无强大的助力。 因而,尽管圣上对她情深意重,可面对朝堂之上错综复杂的局势以及各方势力的权衡考量,此事便只能暂且搁置下来。 “这都是老夫的猜测罢了。至于圣上内心真实的想法究竟如何,恐怕唯有圣上本人最为清楚。” 余师爷虽言语不多,但这番话已让夏敞心中对于此事有了大致的了解。 西南守将啊,圣上的两位夫人之间,娘家的悬殊太大。 夏敞担心程乾在京中的境况,没过多久他便收到了程乾从京中送来的书信,信中报了平安。 可谓是报喜不报忧。 言他母亲还在,京中一切都好。 夏敞不知道程乾也给香穗去了信,知道李满仓过来看他娘,便将他叫了过去,将程乾的书信拿给他看了。 “阿乾在京中一切都好,让穗儿不好担心。” 李满仓应是,在临阳这边待了一天便回玉田去了。 他跟香穗说了程乾的情况,香穗笑着说知道了。却原来她早已收到了程乾的书信。 知道程乾在京中一切都好,大家便也放心了。 香穗跟李满仓都一心放在酒坊这边。 日子过得飞快,七月里,夏敞刚收到圣上封了发妻为后的消息,紧接着一道赐婚的圣旨便到了临阳夏家。 这道赐婚圣旨上写的明明白白,武安侯夏敞之女香穗,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皇帝之子晋王年已弱冠,品德贤良,两人可堪为配,贴赐婚与二人,令司天监择吉日完婚。 香穗不在临阳,夏敞带着全家老小代香穗接了赐婚的圣旨。 随着圣旨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位教导姑姑,四位宫女,说是由他们伺候着晋王妃择日进京。 夏敞安置了宣旨的宦官,就慌着派了三元过去玉田将香穗接过来。 情况十万火急,三元路上不敢耽搁,不眠不休地,短短三日,便带着香穗、李满仓还有念儿赶回了临阳。 进了家门,三人匆匆忙忙过去拜见了夏敞跟马氏。 马氏嘴角笑意盈盈,见了他们三人,忍不住说:“前两日,家中收到了圣上跟穗儿跟阿乾的赐婚圣旨。” 虽然香穗已经从三元那里听到了这个喜讯,现如今听她娘说出来,香穗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真切感。 念儿望着香穗笑,随后,转头笑着跟马氏说:“娘,穗儿跟殿下真真是天作之合。” 第272章 送走 天作之合。 那可真是的,两人的亲事一波三折的,如今圣上又给他们赐了婚,马氏的这颗心总算是安了下来。 马氏很是欢喜,夏敞跟着也欢喜。 内院就留给她们娘几个说话,夏敞站起来带着李满仓回了外院。 马氏拉着香穗到跟前,“随着圣上赐婚的圣旨过来的还有个宫里的教习姑姑,你明儿开始可能要跟着她学些礼仪规矩。” 学东西,香穗没有怕过,她若是用心学,便没有她学不会的。 听她娘如是说,香穗便笑着点了点头。 马氏也笑,她心中欢喜,欣慰地抬手抚着香穗的头发,穗儿有福气,眼看着就成了皇家的媳妇。 马氏高兴归高兴,可是一想到,他们这边准备好嫁妆,香穗就要跟着那些人进京了,以后她成了晋王妃,再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心中不免又有些伤感。 原本还高兴着呢,突然之间马氏的眼神便落寞了下来。 香穗拉着她娘的手,轻声说:“阿娘知道吗?袁婶子如今在乾哥身边待着呢。” 袁婶子没有给马氏来信,她自然是不知道。 不过,袁婶子在走之前也跟马氏说了许多,香穗这样一说,马氏也能理解。 既然袁婶子在程乾身边,那么香穗过去京城,跟前也不是完全没有熟识的人。 在接下来的几日,香穗跟随教习姑姑学习皇家的礼仪规矩。 她全心投入,学得认真,每日清晨,天不亮,香穗就已然洗漱完毕,着装整齐地站在了教习姑姑面前。 这位教习姑姑乃是宫中经验丰富、备受敬重之人,她对于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言辞都有着严格而精准的要求。 然而,香穗却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专注与勤奋。 无论是行走时的姿态、坐姿的端庄优雅,还是行礼时的手势角度和面部表情,香穗都仔细聆听着教习姑姑的讲解,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习。 由于香穗学习得如此认真刻苦,她进步的速度堪称惊人。 短短几天时间内,那些原本复杂繁琐的礼仪规矩就被她掌握得炉火纯青。 教习姑姑是宫中的老人,皇子公主也教习了无数,这样刻苦出色的不多。 连着几日下来,教习姑姑不禁对香穗刮目相看。 每当香穗准确无误地完成一项礼仪动作或者清晰流畅地背诵出一段皇宫敬语,教习姑姑都会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有时甚至会停下手中的教导,亲自示范一些更为精妙的技巧,以帮助香穗进一步提升自己的水平。 过来宣读圣旨跟迎香穗进京的是同一批人,他们不会在临阳停留太久的时间。 只要香穗的嫁妆一准备好,他们就会启程进京。 不知道李满仓跟着夏敞忙什么去了,念儿这边日日跟着马氏帮着香穗整理嫁妆。 香穗的嫁妆很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的,这会儿不过是拿出来再点算一遍,然后装进大红木的箱子里封箱。 原本夏敞给香穗的嫁妆就不少,如今她要嫁去皇家,于是又在她原本嫁妆的基础上添了两个庄子。 马氏让念儿不用慌,慢慢地整理。 即便如此没有十日,这些嫁妆还是都准备好了。 马氏将之前给香穗做的那些嫁衣,衣裳之类的也都装了起来。光是箱笼就装了十几辆马车,马氏都没有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东西。 眼看就要出发了,马氏再是坚强还是拉着香穗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香穗拉着她娘的手,轻轻晃了晃,柔声安慰:“阿娘,您别担心我。不就是去京城嘛,这有什么可担心的?以前我不也是常在玉田那边,很少回来?你就权当我依旧还在玉田便是了……” 说是这么说,京城怎么能跟玉田一样呢。 在玉田,香穗没有公婆要侍奉,她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而且如今她大哥跟嫂子也在玉田,能时常相伴照顾着她些,情况那能一样吗? 这次她远赴京城嫁人,而她未来的公婆,乃是天底下最为尊崇显贵之人,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相处好。 马氏担心这些,不过对于程乾,马氏倒是并不担忧。 毕竟程乾对香穗的情意,她这个做母亲的一直都看在眼里,他俩自幼一同长大,那份情谊可谓深厚无比。 京中实在没有什么可托付之人,马氏叮嘱香穗,遇到问题多问问袁婶子。 香穗点头应是。 夏敞这边安排了李满仓,石头,岩儿还有夏潮过去送嫁,岩儿还小,骑不了马,他跟香穗一起坐在马车里。 当初京中过来宣旨的人不少,这次送香穗进京,夏潮又带了一队精锐一同前往,队伍可谓是浩浩荡荡。 香穗的马车在中间,十几箱嫁妆在后面跟着,夏潮带去的队伍分散在最前面跟最后面。 夏敞带着马氏跟苗儿,念儿送出城外十里。 苗儿被夏敞抱在怀里,盯着远去的队伍,眼泪泪汪汪的,哥哥姐姐都走了,她不能跟着去。 马氏也站着一旁默默地流眼泪,念儿搀扶着马氏,默默掏出帕子送到她手里。 队伍越走越远,直到看不见了,夏敞才开口说:“走吧,咱们回去,哭啥,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马氏默默擦着眼泪不吭声。 苗儿脆生生地问:“啥时候还能见着阿姐?” 夏敞笑:“你想你阿姐的时候就能见着了。” “苗儿现在想阿姐了。”苗儿撇着小嘴说。 夏敞听了苗儿充满童真的话语,哈哈大笑起来。 他点了点苗儿的小鼻子,“爹爹让人在京中买一处宅子,以后让你娘带着你们过去小住。” 夏敞说完偷偷看了马氏一眼。 马氏擦干了眼泪,一双眼睛还是红彤彤的,马氏转头看向夏敞,就看到一双宠溺纵容的笑眼。 马氏嗔了他一眼,心里多是欢喜。 念儿低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将夏敞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听在了耳里。 听闻之后,念儿心中感慨:她的婆母真是好福气,侯爷是那样宠爱着她。 第273章 到了京城 天气炎热,连吹来的风都带着灼热的气息,绿竹将马车上的帘子都挂了起来,香穗摇着扇子给岩儿扇风。 她微蹙着眉头边给岩儿扇风边抬头往前找石头,这么热的天,他小小的一个少年跟大哥他们一样冒着烈阳赶路。 香穗愁得发慌,觉得再是赶路,也要避着些午时的阳光。 上了马车之后,岩儿就拿出书本背书,香穗笑着问他为何这样用功,长大是不是要考个状元回来。 岩儿望着香穗一脸的认真,说:“爹爹说,岩儿跟哥哥们以后是阿姐的底气,岩儿要变得厉害,就要好好读书,为阿姐撑腰。” 香穗听完,感动得差点儿落泪,她抱着岩儿的脑袋,在他额头狠狠亲了一口。 他们坐在马车里,香穗手中摇着扇子,岩儿额头还是冒出来一丝薄汗。 眼看着太阳就要升到头顶,之后便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香穗想让绿竹开口将她大哥喊过来,说说正午不行路的事情。 她还没有开口,李满仓就领着石头靠近了马车。 李满仓开口对香穗说:“穗儿,外头太阳太烈,石头别在外面晒着了,让他坐马车上去。” 香穗点头,对绿竹说:“让马车先暂停一下。” 说完她又看向李满仓:“大哥,这么大的太阳也要赶路吗?” 李满仓抬头看看日头,他觉着这么大的太阳不太适合赶路,之后该怎么赶路还需得跟那个王宦官商量一下。 “天热免得有人中暑,我等一下找那个王大人商量一下。” 过了没一会儿,马车在一排树荫下停了下来,石头从马上下来坐到了马车上。 绿竹拿了水出来给他们喝。 前面传来口令,让大家就地暂时休息。 香穗摇着扇子往后面看,后面并不算太大的马车上坐了教习姑姑跟四个宫女。 这会子他们马车上的帘子也都打了起来,教习姑姑也顾不得太多礼仪。 李满仓跟夏潮一同过去找王宦官商议,过后李满仓过来跟香穗说:“天气太热,以后早起寅时出发,午时在野外或驿站休息至申时再出发,待到亥时再停在驿站休息。” 香穗支楞着耳朵认真听,算是听明白了,就是避开天气最热的时候,早上早出发,晚上晚歇息一会儿。 这些只要她大哥跟潮哥确定就好,香穗听完只是点头。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石头才不过十二三岁不能总是骑着马,香穗便拉着他也坐在马车上。 岩儿小小年纪很有毅力,一路上只要能看得到他就在看书,石头跟他坐在一个马车上,想跟香穗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看岩儿如此用功,他不好意思,也拿出书来看。 夏家土匪出身,没有谁不知道,家中的两个小郎君如此用功,教习姑姑跟王宦官心中多少有些感慨。 也许以后夏家要出两名文官也不一定。 避开日头最热的时候,他们这支庞大的队伍,赶路的速度一点儿也没有慢下来。 队伍行进有序迅速,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抵达了京城。 临近京城南门,教习姑姑从马车上下来,亲自走过来让绿竹将马车帘子放下。 到了京城了,石头便不好再待在马车上,他下了马车重又跨上了自己的马背。 宽敞的马车里只剩下香穗,岩儿跟绿竹三人,好不容易到了京城,岩儿难道就不好奇京城究竟是怎样一番景象吗? 香穗伸出玉指,轻轻地点了点岩儿肉嘟嘟的小胳膊,柔声说道:“岩儿,到京城了啊,你别看书了。你不想看看京城的景象?” “世间万物皆过客。”岩儿说完继续拿着书本看。 岩儿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香穗实在没有忍住,举着团扇掩面而笑。 岩儿这个样子像谁呀?夏爹爹跟他们娘都不这样,苗儿也不这样。 岩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小时候可是跟苗儿一样活泼的。 香穗笑着强行抽出岩儿手里的书,“别看了,看了一路了,仔细也要顾着眼睛。” 她说着摇着扇子给岩儿打扇,岩儿轻轻闭上眼睛,说:“那我让眼睛歇息歇息。” 岩儿正襟危坐,闭着眼睛似是打坐,香穗轻轻摇着团扇,忍着掀开车帘子往外看的冲动。 “阿姐,我看到乾哥了。”马车外传来石头兴奋而又压抑的声音。 香穗终于忍不住掀开了车帘子,她从车窗外探头往外看,手中很是规矩地拿着团扇遮住面,只留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 香穗伸着脖子往前看,前面不仅有教习姑姑他们所乘的马车,还有队伍里骑着高头大马的人,整个将前面全给挡住了。 香穗没有看到程乾,旁边骑在马上的石头跟她说:“ 乾哥带着几人过来接阿姐了。” 石头刚说完,他们一行人好像靠着城墙根儿停了下来。 石头眼睛盯着前面,笑着对着香穗说:“乾哥跟大哥和潮哥打过招呼,过来这边了。” 话音落,他一拍马屁股,往前跑去。 香穗慌忙放下车帘子,躲进了马车里。 这会儿岩儿早已睁开了眼睛,他一双闪亮亮的大眼睛望着香穗,“阿姐,乾哥哥来了?” 香穗娇笑着轻嗯了一声。 一路都很乖巧的岩儿,突然爬起来,他跪爬到马车窗前掀开车帘子,然后将小脑袋探出车窗外向外张望。 过了好一会儿,一直在旁边默默注视着岩儿一举一动的香穗突然听到他脆生生地喊了声:“乾哥哥。” 岩儿话音刚落,紧接着便是程乾洪亮而充满磁性的声音,道:“岩儿,一路上辛苦了。” 岩儿赶忙答:“乾哥哥,不辛苦。” 程乾轻轻一笑,又问:“你阿姐呢?” 岩儿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轻声说道:“阿姐……阿姐不方便露面。” 岩儿跟香穗坐在一起,他虽然手里拿着书在看,教习姑姑的话,他也是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 香穗听岩儿这样说,她拿着团扇遮住嘴巴偷偷地笑,她往马车窗户跟前挪了挪,透过旁边的一丝空隙向外看去。 眼睛往外一瞧,刚巧看到一双带笑的眼睛。 程乾透过那处缝隙回香穗一个会心的笑,而后轻轻吩咐身后的人启程。 第274章 王妃 过了许久,原本静止不动的马车终于再次缓缓地移动了起来。坐在车内的香穗心中充满了好奇,她忍不住轻轻地掀起车帘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 只见外面的景象与之前有所不同,原本浩浩荡荡的队伍此刻已经分成了两部分。其中一部分身着便服的人,正朝着另一个方向渐行渐远;而剩下的那些人,则是身着兵服的,他们是潮哥带过来的人。 王宦官带来的人都跟着他走了,他是不是已经将他们交到了乾哥的手里? 香穗还要偷偷打量,绿竹轻声说:“姑娘,放下车帘子吧。” 因着太过着急,绿竹是香穗唯一带过来的女使,当初香穗跟着教习姑姑学礼仪的时候,绿竹也跟着那四个大宫女中的其中一个学了宫中的规矩。 其中便有一条规矩,主子行为跳脱,不规矩时,身为贴身侍女要规劝主子。 因而,绿竹才轻声开口规劝了那么一句。 香穗转头看绿竹一脸为难的样子,便笑着放下来手中掀起的一角车帘,规规矩矩地坐回到位子上。 岩儿坐在一旁,看看香穗又看看绿竹,他见绿竹不怎么自然,便开口说:“绿竹姐姐,你做得很对。” 香穗惊讶地看了岩儿一眼,岩儿就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说了出来,“一个好的丫头就该做到能规劝主子。” 香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在玉田待到太久了,错过了许多。 她竟然不知道,四岁就开蒙的岩儿眼看着就要成为一个小古板了。 绿竹听岩儿夸她,她还一本正经地道谢:“谢三郎君夸赞。” 岩儿一本正经地微微颔首。 绿竹赶紧给岩儿奉上一盏茶,而后她看了香穗一眼,笑着也给香穗奉了一盏茶。 马车稳稳地往前行驶,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又稳稳地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恭迎王妃。” 绿竹一顿慌忙掀开帘子先走了下去,之后便放好马凳,掀着车帘子让香穗下车。 香穗拉着岩儿走到马车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穿着绸缎衣裳的袁婶子抄着手,低垂着头,恭敬地站在马车下面。 岩儿自然也看见了,他抬头瞅了香穗一眼,没有开口喊袁婶子。 绿竹扶着香穗跟岩儿下车,袁婶子才抬起头恭敬地说:“王妃一路辛苦了。” 香穗轻声回:“不算辛苦。” 袁婶子抬起头来,仔细打量了香穗穗跟岩儿几眼,眼中难掩心疼,两人一路颠簸过来受苦了,小脸儿都瘦了一圈。 她收起眼中的疼惜,笑着对香穗说:“奴婢是王爷吩咐过来伺候王妃的,请王妃随老奴过来。” 香穗大眼扫了一眼,他们的马车直接就赶到了内院,院子里只有袁婶子身后跟着两个女使,跟她一起过来的教习姑姑和那四个大宫女不见了。 也没有看到过去迎她的程乾。 还好等在这里的是袁婶子,香穗也没有感觉陌生,她便拉着岩儿跟着袁婶子往前走。 袁婶子将香穗带到一个宽敞的院子,她吩咐那两个女使:“王妃一路奔波,你们去准备香汤给王妃沐浴。” 那两人准备洗澡水去了,袁婶子带着香穗进了堂屋入座。 香穗见没人,才笑着喊了声:“袁婶子。” 袁婶子抿着嘴笑:“王妃还是得恪守规矩,叫我袁妈妈。” 岩儿甜甜地喊了声:“袁妈妈。” 袁婶子往岩儿跟前送了碗绿豆汤,“岩儿乖,喝碗绿豆汤,等一会儿去洗个澡。” “教习姑姑他们呢?”香穗端起跟前的绿豆汤喝了一口,问。 “他们也一路奔波,灰头土脸的,到了主子跟前乃是失仪,他们先回女使的院子梳洗去了。”袁婶子伺候着香穗跟岩儿喝绿豆汤,转身也给站在一旁的绿竹倒了一碗。 “喝碗绿豆汤消消暑吧。等一会儿,我让人也带你去洗漱。” 绿竹笑着点了点头,有袁婶子在,就是令人安心。 环境虽然是陌生的,可人是熟悉的,便也没有感觉那么不适。 趁着香穗喝绿豆汤的这会儿,袁婶子又说:“殿下过去安置大郎君他们去了,安置好了就过来。” 香穗心中一顿,故作稀松平常地笑了笑。 吃过绿豆汤之后,香穗又喝了口茶漱了漱口,那两个过去帮着打水的宫女回来禀,水已经好了。 袁婶子让他们带绿竹跟岩儿去洗漱,自己要亲自伺候香穗洗漱。 香穗在家里的时候也是不让绿竹伺候着洗漱的,因而就笑着拒绝了袁婶子。 香穗自己进了沐浴房,袁婶子便站在屏风外面絮絮叨叨地跟她说身边的情况。 “刚才带着绿竹跟岩儿过去洗漱的,是府里王妃身边二等的女使。去玉田接王妃的是宫里赏赐下来的,观星,观月是一等贴身女使,春影,冬阳也是二等的。教习姑姑在府里在教习王妃一阵子是要回宫去的。” 香穗坐在温热的水中,轻轻嗯了一声。 香汤果然并不虚传,香穗坐在水中能闻到一股浅浅的蔷薇的味道,香穗想这里面是不是放了蔷薇花露? 蔷薇花露可个奢侈的东西,都是从大食国买进来的。 香穗泡了一会儿,看到放在一旁的澡豆,就拿过来用了,她在澡盆里洗得认真,没有注意外面的袁婶子早已收了声。 香穗沐了发,仔仔细细洗了澡之后,换上了旁边放好的细软罗衣,手里握着一把湿漉漉的头发就走了出来。 “怎么没有擦擦头发?”坐在圆桌前饮茶的程乾见了,忙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大大的一块棉布巾子,一下就蒙到香穗的头上。 乾哥怎么过来了?袁婶子呢?香穗眼中满是疑问。 程乾拿着棉巾子轻轻帮着香穗擦拭湿发,望着她疑惑地眼神,轻轻笑了笑。 程乾熟练地帮着香穗擦拭头发,好似已经这样做了许多次,可是,这是他头一次如此亲密地跟她擦头发。 香穗心中欢喜难忍,望着程乾咧着嘴笑,最终还是问了一句:“袁婶子呢?” 程乾轻声回:“她忙去了。” 两人就这么站着擦了一会儿,棉巾子湿透了,程乾重新换了一条,拉着香穗坐下认真地擦。 头发擦得半干了,程乾才注意到,香穗身上只着了一件薄透的素罗中衣。 他眼神闪了闪,强迫自己不要看脖颈下那雪白柔嫩的肌肤。 第275章 拘谨 小女娘究竟是从何时起便悄悄长大了呢? 程乾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让它四处游移,手上则专注且细致地替香穗擦拭着那一头如丝般柔顺的秀发。 待将她的头发完全擦干之后,程乾这才起身移步至外间。 内室,香穗披着头发,穿着中衣,站在柜子跟前。看着柜子里放着的新衣裳无从下手,这些应该是给她的吧? 而就在此时,观星跟观月两位大宫女脚步轻盈,垂首敛眉地进了屋内。 她们先是向香穗行了个标准的宫礼,而后便手脚麻利地帮着她挑选了件轻薄柔软的衣裳。 她们的动作轻柔地伺候香穗穿衣梳发,两个人安静而规矩。 因着程乾在外间坐着,她们两位给香穗打扮妥当之后,就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两人不愧是宫中的大宫女,她们按着香穗以往的习惯给她梳了个低矮的发髻,脸上也略施粉黛上了个浅浅的妆容。 香穗从里间出来的时候,看得程乾眼前猛然一亮,小娘子粉腮如玉,眼睛亮如星子,她只不过浅浅地笑着,便暖如春风。 程乾站起来,拉着香穗在椅子上坐下,在她跟前放了一盏温热的茶水。 这会儿,程乾才能好好地跟香穗说话,他眼中含笑望着香穗,一脸满足。 特别是听到这院里院外的人张口闭口就是“王妃”,程乾更是在心中暗喜。 他心情大好地望着香穗问:“穗儿,伯父伯母还好吗?” 香穗轻轻嗯了一声,说:“托乾哥的福,爹娘都好。” 屋里凉飕飕的很是阴凉,桌旁放着个铜制的东西,像个带盖的大鼎一样,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香穗总感觉那股冷嗖嗖的凉意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她回了程乾的话,眼睛便有意无意地往那个铜鼎上瞄。 程乾发觉了,笑着说:“这是冰鉴,里面放的有冰,还冰了一些瓜果。” 冰鉴是这样的啊? 香穗听倒是听过,就是没有见过,他们家即便是好起来之后,也没有怎么用过冰。 只因夏天的冰太贵了,她娘舍不得用。 香穗好奇的打量下面的冰鉴,眼睛整个都移不开了。 程乾怎么能不知道香穗好奇,他拍了拍手,屋外的观月走了进来,向程乾跟香穗拱了拱身。 程乾吩咐,“将冰鉴里冰着的葡萄拿出来一碟。” 观月应是,从冰鉴里拿出一瓷碟葡萄,还有一碟子桃子。 香穗在旁边偷偷打量冰鉴,盖子打开之后,里面是个“回”子形的结构,外面一圈放着大块的碎冰,里面放着几个盖着盖子的青花瓷碟。 冰过的葡萄一拿出来,外面就结了一层薄薄的露珠。 观月做好一切之后,程乾摆了摆手,她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程乾拿过旁边碟子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摘下一颗葡萄,剥了一半的皮送到香穗嘴边。 观月从冰鉴里拿东西的时候,观星端着托盘送来了两条雪白的湿棉帕。 香穗还在惊讶京中的规矩,一个凉爽的葡萄就送到了嘴边,香穗轻启檀口,葡萄一下就滑进了嘴里。 葡萄冰冰凉凉,入口是说不出的舒爽。 程乾将葡萄皮放在一旁的碟子里,又摘了一颗葡萄给香穗剥皮。 一颗入肚,又一颗送到了嘴边,香穗微微伸头出去,张口就往嘴里吸。 可能是她有些急切,刚吃过一颗冰葡萄的嘴唇不小心碰触到程乾捏着葡萄的手指。 冰凉而柔软。 程乾眼神动了动,微曲着收回手,眼睛不受控制地就往她嘴唇上瞄,那薄薄的嘴唇柔润嫣红。 “乾哥,你也吃,我自己剥就好了。” 这样的天气,嘴里吃着冰镇的葡萄最是爽快,香穗拿了一颗葡萄,皮也不剥直接就送进了嘴里。 她一边吃一边说:“大哥他们住在哪里?到时候让绿竹给石头和岩儿送些这冰过的葡萄过去。” 程乾一直盯着香穗,眼中笑意未消过,“大哥他们住在竹院,那边靠近外院出入方便。他们院里应该也有冰鉴,我让石铁过去看看。” 程乾出门了一会儿,随即就又转了回来。 他见香穗眼看就要将一小碟葡萄吃完了,便说:“吃完这些冰的葡萄,就别吃这些冰桃子了。我娘说,女孩子家吃太多冰的东西不好。” 香穗见了程乾只顾着高兴了,竟然将程乾他娘的事给忘了,她吃完一颗葡萄之后,用帕子擦了擦手。 而后轻声问程乾:“婶母……” 婶母一出口,香穗就意识到自己喊错了,如今程乾的娘已经是皇后娘娘了,她应该尊敬起来。 因而香穗突然改口:“皇后娘娘她好吗?” 听香穗这样问,程乾想他娘应该是挺好的,于是,便回她说:“我娘她很好。” 当初,香穗册封王妃的圣旨下来之后,夏敞就跟马氏一起跟她说了京中的情况。 圣上的后宫如今只有皇后跟陈贵妃两人,当初皇后也就是程乾的娘跟陈氏是平妻,可皇上不能有两个皇后。 圣上入住皇宫之后迟迟没有册封皇后,程乾回京之后才册封,余师爷猜测以后程乾贵不可言。 夏敞也叮嘱香穗进京之后要谨言慎行,戒骄戒躁,皇家跟他们普通人家还是有所不同的。 香穗听了夏敞的话,很是认真地练习教习姑姑教的规矩礼仪,想着自己万不能出错,落了程乾跟皇后娘娘的脸面。 皇后娘娘只有程乾一个孩子,可是皇上还有陈贵妃所出的两子一女。 虽然陈贵妃的孩子还小,可是当今圣上也正是龙精虎猛的年纪,当真是万岁万万岁。 余师爷说话弯弯绕绕,从来说得不清不楚,让别人去猜。 夏敞也不是傻的,他能猜出来,可又不好跟香穗说的太明白,因而他便照搬了余师爷的话说给香穗听。 又怕香穗听不明白,便偷偷跟马氏说清楚了,让她再悄悄地点一点香穗。 香穗算是彻底明白了,因而到了京城,即便是见了程乾之后还是有些拘着,不了解这院子里的人,她也放不开。 有心想多问问程乾娘的事,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两人见面之后,气氛冷了两次,平常香穗也不是这样的啊,程乾心中疑惑。 第276章 开诚布公 香穗没有将瓷碟里的冰葡萄吃完,她擦了手之后便没有吃了,眼睛一直往门外瞟。 程乾看出香穗的顾虑,伸手握了握她的手,笑着对她说:“你现在住的这个宅院不是王府,这是父皇赐给我的别院。这座宅子在外城,这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是袁婶子亲自挑选的。” 程乾说这些是为了让香穗放心。 他当初进京的时候,侯爷担心,找了余师爷来嘱咐他几句。想来香穗进京之前,侯爷也跟她说了什么。 香穗不知道京中的情况,她自然是往严重了想。 程乾为了让香穗放心,不得不多跟她说一些。 程乾亲自给香穗倒了一盏豆蔻水,轻声娓娓道来,“当初父皇是借着袁家起事的,他们当初的目标就是要将昏庸无道的厉帝废除,要废除厉帝便要打入京城。 他们需要袁家以外的助力。当时,离西北最近的便是西南驻军。在袁家的张罗下,父皇便娶了西南驻军大将的女儿做了平妻。” 香穗认真听程乾说着,心中暗道:程乾娘怎么就同意了呢? “这次来京城,我听我娘说,当初她生我的时候尚且年幼因而伤了身子,之后便一直没能有孕。她说我爹是做大事的人,她不指望我爹只守着她一个人。” 香穗默默地听着,越发感觉出夏敞的好来,夏爹当初发达了,身边还是只有她娘一人。 香穗只敢在心里偷偷地拿她娘跟皇后娘娘比较,眼中依然是水汪汪的一片晶亮。 程乾说完这话之后,望着面前刚及笄的小女娘,他虽然很是急着跟她成亲,心中也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让她太早有孕。 “父皇入住皇城之后,他封赏有功之臣,更改皇历,下发休养生息的政策,迟迟没有册封后宫。我进京之时,我娘还是常夫人。 之后,父皇便安排了京中太傅为我授课,后面他才发了诏书册封我娘为皇后。我娘身后没有能给她帮助的外家,而陈贵妃的外家有从龙之功。封后的圣旨一发下来,朝中也有大臣反对……” 说到这里,程乾停顿了一下,他静静地望着香穗,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反对的人大多都是跟陈家交好的。” 香穗听完点了点头,推己及人,她都明白。 程乾压低了声音轻声说:“父皇顶着压力封了我娘为后,之后便册封了我为晋王。他没有册封太子,算是给众人一个希望,让他们心里平衡一些。” 香穗想问,圣上以后会封程乾为太子吗?她嘴唇动了动没有问出口。 “我的异母弟弟,陈贵妃的二皇子今岁七岁,三皇子今岁五岁跟岩儿一样大,他们都还小都在宫中贵妃的膝下养着。” 程乾跟香穗说了许多,香穗也清楚了,那陈贵妃的娘家虽然有从龙之功,如今也是被封了侯爵,继续在西南守着。 程乾的娘没有外家可以依靠,因着程乾跟香穗算是从小有婚约在身,圣上封后之后,便立即给程乾和香穗赐了婚。 程乾虽然没有有力的外家,可是他也有个跟陈家差不多的岳家做后盾。 严老翁跟严雄护卫皇子有功,圣上自然是给了他们许多封赏。 严老翁言自己年纪大了,向圣上辞了护卫之职,回家颐养天年去了。而严雄则被封了殿前司都尉,他依然在程乾身边当值。 严雄依然在程乾身边当值这件事情,当初信中并没有提到,香穗也是今日才听闻。 程乾身边有严雄,有石铁,都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香穗肯定他们都是全心全意向着程乾。 听完是一万个放心。 “平常人家的儿女也会想着他们爹娘的那点儿家产,更不要说皇家了。” 程乾说着拉住了香穗的手,“我跟你说这些不是危言耸听,你也不用过于谨慎。父皇身体康健,有袁家鼎力支持,即便谁有些别的心思,也是不敢乱来的。 你是晋王妃,在这都城之中是除了父皇母后之外最尊贵的人。谁人见了你都要行礼,而你除了父皇母后之后外,对谁都不用行礼,即便是陈贵妃,你也是不用行大礼的。 你身份尊贵,以后只要行事大方得体,便是没有错的。” 香穗听完重重地点头,心中已经知道以后该如何行事。 程乾大概几句话便对香穗说了他们如今的境况,看香穗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他便也放心了。 赐婚的圣旨发出去之后,司天监那边随后也选出了几日。 这个香穗还不知道,程乾又轻声对她说:“司天监那边已经选出吉日,过几日定然会有人过来宣读成婚的日期。今日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带你一起进宫去谢恩。” 还没有成亲呢,就要去见皇上跟皇后,香穗心儿猛然间跳得有些快,她有些紧张,好在程乾一直抓着她的手,她没有紧张到手抖。 这是不是村里人常说的,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感觉? 程乾好似感觉到了香穗的紧张,他轻轻一笑,揉捏着她的手,安抚:“我向老师们请了两日的假,明日我会陪着你过去的。” 香穗偷偷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程乾甜甜一笑,“谢谢乾哥。” “傻丫头。”程乾抬头轻轻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子。 也就说话的这会儿,绿竹也梳洗好,过来香穗这边来了。 她看到观星跟观月都站在门外,便也抄着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了外面。 程乾跟香穗在这边说了一会子话,他感觉差不多李满仓他们应该也都洗漱好了,便准备找他跟夏潮过去商谈一些事情。 于是,他便站起来说:“你吃些点心,若是累的话,就休息一会儿,我过去看看大哥跟潮哥。” 香穗轻嗯了一声,站起来送他出了房门。送走程乾之后,香穗看到了恭恭敬敬站在门外的绿竹三人。 “天儿怪热的,都别在这里站着了,观星,观月去屋里待着去吧,我这边也没有什么事。” 香穗的话音落,观星观月就躬身行礼,随后悄悄退了下去。 香穗喊住绿竹,绿竹便留了下来伺候。 第277章 早起 香穗他们一路风尘仆仆,来到京城,还没有好好歇息明日就要进宫面圣。袁婶子贴心,早早地就安排了晚饭。 早前,程乾在香穗院子陪她坐了好一会儿,可李满仓跟夏潮他们毕竟是客,程乾在外院招待了李满仓他们用晚饭,晚饭过后,就让他们早些歇息去了。 毕竟石头跟岩儿还小,一路奔波辛劳,还是要好好的歇息一番。 送了李满仓他们回竹院,石铁已经早早地将程乾的马牵了过来,程乾背着手往香穗院子的方向看了看,吩咐石铁道:“你先在门口等我一会儿。” 说着他便背着手,转身去了香穗住的梅院。 天色还早,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一道残阳照着地面,金灿灿好似披了一层金纱。 守着门口的小侍女见程乾来了,蹲身行了一礼,便低垂着头往一旁退了退。 程乾大踏步跨进院子,香穗那边似是刚用过饭,大宫女端着漱口用的茶盏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到程乾之后蹲身行了一礼,往一旁避了避。 程乾进屋,便看到绿竹在伺候着香穗吃茶,香穗感觉门口一暗,她抬头看过去,正看到跨进屋里来的程乾。 她站起来迎上去,说:“乾哥,你用过饭了?” 饭前程乾使人过来跟她说,要陪着她大哥他们用饭,才这么一会儿就回来了? 程乾笑,“一路舟车劳累,早些用结束,大哥他们早些歇息。” 香穗微仰着头,望着程乾微微一笑,“乾哥总是这么体贴。” 程乾笑而不语。 “绿竹煮了些蒲公英茶,喝了能消食,乾哥也喝一盏吧?”香穗走到一旁,站着等程乾坐下。 “好,我也来一盏。”程乾说着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程乾坐下之后香穗才跟着坐下。 绿竹轻轻地帮着程乾斟了一盏送到他跟前,而后便轻声告退了。 程乾喝了一口,茶水温热,有一股晒干的青草地味道。 坐在屋里的两人喝着质朴的蒲公英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不知不觉间时间悄然流逝。 过了好一会儿,程乾看香穗面有疲惫之色,便站起身来告辞:“我明日一卯时就过来,奔波了一路你也早些歇息吧,” 说完,程乾站了起来,香穗也忙站起来要相送。 香穗一路将程乾送到院门口,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转角处,才不舍得转身回了院子。 这日香穗早早睡下,绿竹怕她认床歇息不好,给她燃了一支安神香。 一夜好眠,翌日起来,香穗感觉神清气爽。 卯时正,观星观月进来伺候香穗更衣梳发,绿竹没有很好的梳头手艺,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 今儿香穗要进宫面圣,观月给香穗梳了个端庄大方的发髻,衣裳也是淡雅的颜色,布料是上好的锦罗。 被观月跟观星一装扮,原本有些可爱的香穗看起来端庄又娴静。 袁婶子在外间等着,香穗出来,她看了一眼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观星跟观月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大宫女。 今日要面圣,吃食上要注意着些,袁婶子也是跟着宫里的教习姑姑学了一阵子的。 有味道的菜不能吃,袁婶子直接让人给香穗准备了牛乳燕窝跟几小块暄软的糕点。 不要说有味道的菜,连油腥都没有。 早餐的吃食不多,也不是香穗吃惯的饭菜,不过看在袁婶子特意准备的份儿上,她还是细嚼慢咽地吃完了。 程乾早早来了别院这边等在外院,香穗用过早饭之后,便被观月领着出了院门。 这次进宫,身边还是有个对宫中熟悉的人跟着为好,袁婶子便建议香穗带着观星或观月过去。 香穗见观月机灵一些,便带了观月。 香穗走到竹院外面的时候,听到院子里有石头跟岩儿清脆的嘿哈声,不由得微微翘起了嘴角。 她大哥他们要待到她跟程乾成亲之后才会回去,这会子怕是在院里督促着石头跟岩儿练武。 经过竹院之后,很快就到了书房外院,石铁在门口等着,看到香穗过来,转身去里面通知程乾去了。 待香穗走到外院门口的时候,程乾也背着手大踏步走了过来。 程乾穿着一身鸭卵青的直?,脚踏皂靴,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干净又精神。 香穗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缠枝暗纹锦罗宽袖长褙子,两人站在一处极是登对。 程乾走过来就去拉香穗的手,香穗看了看旁边没有其他人,也乖乖地任他将手握在掌心。 “昨儿睡得好吗?”程乾轻声问。 昨儿香穗一觉到天亮,睡得很好,因而她笑着说:“绿竹燃了一支安神香,效果很好。” 那就是睡得很好。 程乾轻轻一笑,拉着香穗就走,“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咱们走吧。” 门口一辆宽大的马车,前面站着两匹毛色一样的马儿。 香穗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马车,她感觉比当初在蒋家后门看到的那辆马车大多了。 果然皇家的规制谁也越不过去。 程乾扶着香穗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一抬腿也跨了上去,好在他人高腿长,跨上来倒是不费劲儿。 石铁在前面赶车,观月坐到了马车的后头。 人都坐好之后,马车便慢悠悠,稳稳当当地动了起来。 香穗对马车里的奢华并不感兴趣,她想看看她住的这个地方是怎样的,于是便偷偷掀开一点儿车帘子往外看。 “这一处有几座别院,都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往常就是家中下人在打理,倒是很少住人。” 程乾适时开口解释。 香穗盯着外面一晃而过的几个朴素的大门,轻轻嗯了一声。 她悠悠开口:“官宦家的别院,门脸倒是极普通,不怎么奢华。” 程乾眼角含笑,“别看外面比较普通,内里却是大有乾坤。他们不讲究奢华,只讲究一个“雅”,彰显文人的风骨。” 原来京中流行“雅”呀,怪不得观星给她选了这么一个素淡的颜色。 香穗轻轻柔柔一笑,放下了手中的车帘子。 这时候,程乾轻声又接了一句:“不流于俗,最是奢侈。” 香穗听得一知半解,程乾只望着她轻浅地笑。 第278章 面圣 香穗此时还不能完全理解程乾那句话的深意,直到盛德四年,程乾查出了当朝第一大贪官。 那时香穗才明白今日程乾说这句话的深意。 那官员重口腹之欲,一生好美食,他爱吃,会吃,遍寻天下美食。 其中香穗最深刻的就是什么清汤蒸菜,开水白菜,还有个酱爆西施舌。 其他的耗费各种名贵的配菜便不说了,其中那道西施舌,真是极其奢侈。 做这么一道菜,竟然要杀上百只鸡,只要鸡舌头,其他皆不要。 香穗听闻,气得恨不能去鞭他几鞭子,天下百姓吃不起鸡肉的何其多,他竟然如此浪费。 也就是那个时候,香穗才知道他们所谓的高雅不过是掩饰内心欲望,彰显权势的一个美好幌子。 马车依然稳稳地往前走,没走多久他们就进入了内城,即便是没有掀开车帘子,香穗也听到了外面的繁华。 人声鼎沸,香穗没有忍住悄悄掀开一点儿车帘子往外看,看了一眼后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京城啊。 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街上往来之人络绎不绝,街边也有小贩高声叫卖着各种新奇的玩意儿。 街道宽敞之处围着一群人,马车缓缓经过,香穗刚巧听到一群人高声叫好。 京城果然是京城,这么热的天,街上也如此热闹。 香穗恨不能将头伸出去看,被程乾笑着拉了回来,“你若是想来街上看看,等哪天我找个时间陪你逛一逛。” 香穗尬笑着坐了回来,她正襟危坐,抵抗着外面的诱惑,她现在身份不同了,不能表现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从外城的别院出发,到皇城的正德门口,差不多走了半炷香的时间。 即便是皇子马车也不能进入皇城,他们在门口下了车,坐上了候在门口的软轿。 到了后宫门口,香穗跟程乾两人才从软轿上下来。 凤仪宫中的小内侍早早地等在宫门口等着,见了程乾过来,忙上前躬身行礼,“王爷,娘娘遣了奴婢在此等候王爷跟王妃。” 程乾微微颔首,道了声:“走吧。” 小内侍躬身在前面引路,程乾望了香穗一眼,依着香穗大袖的遮挡,悄悄伸手牵住了她。 天气炎热,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其他人。 等到了凤仪宫门口,小内侍一路小跑着过去通禀。 这时,程乾才又悄悄松开了牵着香穗的手。 两人等在殿外,不多时,凤仪宫的大殿里面传来响亮的传唤声。 程乾面带微笑,转头看向香穗,轻声说了句:“走吧。”便领着香穗进了凤仪宫。 凤仪宫从来是皇后居住的地方,看起来威严而华贵,门窗各种精美的雕刻,香穗无暇欣赏。 她微微低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紧紧跟在程乾身后往前走。 今天之前,要见公婆的香穗还紧张着,这临到跟前了,她心中倒是极其平静。 一跨进入大殿,程乾便对着上首的两人见礼,“儿臣拜见父皇,拜见母后。” 站在程乾身旁的香穗,优雅地跪倒行了个跪拜的大礼,“臣女拜见皇帝陛下,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香穗的礼仪规整的堪比典范,常皇后笑着看了皇帝一眼。 她转过头,望着香穗温和地笑:“香穗,快起来吧。起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香穗起身,慢慢抬起头,她微垂着眼睫盯着皇后的衣摆。 皇后仔细打量了香穗一番,满意地点头:“真是个标致的孩子。” 香穗微微蹲身向常皇后道谢。 坐在皇后身旁的皇帝也打量了香穗几眼,这个女娘是程乾极力争取的王妃,也因着她继父是夏敞,他才赐下了赐婚的圣旨。 只是希望能给皇后还有阿乾寻个强大的助力。 皇帝对香穗并无意见,香穗见了他之后,他便给了香穗几件赏赐,竟然是笔墨纸砚一类的。 皇帝日理万机,香穗谢了恩之后,他就带着程乾走了。 凤仪宫的大堂里,只留下香穗跟皇后两个人。 皇帝走了,皇后也不端着了,她给香穗赐了座,让宫女特意将绣凳儿搬到了她跟前,她拉着香穗坐下,一副话家常的架势。 “他们都走了,你也不用拘着了。” 常皇后一副邻家婶子的做派,香穗禁不住就抬头望着她轻轻柔柔地笑了。 香穗抬头,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她一身黛蓝色的宽袖长褙子,头上挽着矮髻,点缀几支朱翠。 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简朴,她是程乾的娘,可是看起来很年轻,不要说脸上,眼角都不见细纹。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很是和善。 程乾跟他娘长得不怎么像,他应该是像圣上的吧,可惜为了维持着宫中礼仪,香穗并没有直视天颜。 香穗的事情,常皇后也早就听袁婶子说过,她知道香穗是被常家她娘当作童养媳塞给她儿子的。 她也知道香穗是个勤快能干的,在常家不帮衬阿乾的时候,好在她出现了。 听了香穗的事之后,常皇后心中是感激香穗的。 她还从袁婶子那里听说,香穗的娘马氏在以为程乾孤苦无依的时候,是真心当作儿子般待他的。 对于香穗这个媳妇更是满意。 她拉着香穗话家常,她问香穗:“你娘好吗?” 皇后娘娘并没有见过她娘,香穗不知道她因何这样问,还是笑着回了句:“托皇后娘娘的福,我阿娘很好。” 常皇后当初因着担心圣上匆匆留下程乾去了西北,之后十年再没有见过她儿子。 为了护程乾的安全,他的一些状况,护卫他的严一刀也几乎不报。 如今香穗来了,常皇后便拉着她问一些程乾的事情。 香穗自然是知无不言,将她进程家开始,一直讲到圣上登基后程乾在军中做到将领之职。 香穗知道皇后娘娘爱听什么,专捡着程乾的事儿讲。 正午,常皇后留了香穗在宫中用饭,饭后程乾过来接人,皇后又赏赐给香穗两套珍宝首饰。 待两人离开凤仪宫时,香穗长舒了一口气。 程乾打趣道:“怎么了?紧张了?” 香穗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撒娇一般压着声音回程乾:“皇后娘娘和善,我倒是不紧张。就是皇后娘娘拉着我问了许多话,现在喉干舌燥的。” 程乾望着香穗宠溺一笑,拉着她满意地出了宫。 第279章 新世界 香穗跟程乾从宫中回来之后,没过多久,很快便收到了宫中大监送来的司天监选中的成亲吉日-八月二十二。 随着婚期日益临近,香穗也没有丝毫的懈怠。她依旧坚持不懈地跟着教习姑姑学习。 这一次,所学内容不再仅仅局限于那些繁琐复杂的礼仪规矩,还有一些京中官宦世家之间盘根错节、千丝万缕般错综复杂的关系。 这些世家很多都是前朝就盘根在京城的,因着姻亲,许多都有着沾亲带故的联系。 教习姑姑毫不吝啬、知无不言,讲得很是详尽。香穗全神贯注地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点重要的信息。 每当遇到不甚理解之处,香穗也会毫不犹豫地向教习姑姑虚心求教。 听得多了,香穗渐渐领悟到,皇帝这一脉在京中真是一个孤立的存在。 他没有兄弟姐妹,厉帝当初将他们一脉斩尽。而前不久,他又将厉帝一脉的人杀的杀,贬的贬。 如今京中跟皇宫关系最近的便是袁家,袁家大老爷是西北的守将,自然是守在西北不方便进京。 而袁家的下面一辈之中,走了文官路线的几个子侄随着圣上回了京城,之后便留在了京中。 像袁之远应该是袁家这一辈的佼佼者。 至于皇后娘娘那边,常家当初做了那样的事,在圣上面前自然是拿不出手的,因而皇后娘娘没有亲戚在京城。 同样的,身后有着强大助力的陈贵妃,她娘家那边在京中也没有人。 香穗如今孤身一人嫁到了京城,她家也没有人在京城。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领兵在身的守将是不能随意离开守地的。 香穗盯着纸张上,别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暗自思忖:属于她跟程乾的关系网,看来需要慢慢经营。 香穗想,经营一个新的关系,也许会比维护一段旧的关系要简单一些。 皇子的大婚自是由礼部负责,香穗跟程乾都不用操心。 程乾这段时日下了值便会过来别院这边,来了之后总要过去跟香穗说说话,而后再跟李满仓他们说一些京中之事。 夕阳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缓缓地向西边倾斜而去。 那橘红色的光芒透过稀疏的枝丫,映在香穗的身上,给她披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色彩。 教习姑姑完成了她当天的授业任务,轻盈地转身离开了梅院。 香穗安静地坐在那座被几棵梅树环绕着的凉亭之下,她那双白皙纤细的小手轻轻地托住粉嫩的双颊,宛如一朵盛开的娇花般惹人怜爱。 此刻,她明亮如星的眼眸微微眯起,脑子里回味着今日教习姑姑所讲授的那些令人深思的内容。 在京城这个纷繁复杂、充满权谋争斗的世间,世家大族之间的联姻并非仅仅是因为男女之情那么单纯。 这些联姻背后所连接的实则是一个个紧密的同盟关系,其目的便是要通过这种方式来进一步巩固各自家族在京中的地位和庞大影响力。 而对于朝堂之上的诸位大臣们而言,他们之间选择联姻,则更多地是出于一种联手合作的考量。 如此一来,彼此便能相互扶持依靠,不至于在激烈的政治角逐中被对手孤立。 香穗那颗原本纯真无暇的心,在听完这些关于权力与利益交织的故事后,仿佛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洗礼。 她开始逐渐意识到京城这个权力圈子,远比自己想象得还要错综复杂、深不可测。 程乾背着手,刚走到梅院门口,就看了到凉亭里一那一抹闪着金光的玉色的人儿。 看到香穗,程乾的嘴角就像被春风吹拂的花朵一般,情不自禁地翘了起来。他脚步轻快,几个跨步就来到了凉亭下,悄悄地在香穗的对面优雅地坐了下来。 香穗的脑子被今日所学内容冲击成了一团浆糊。 她发现程乾坐到她对面的时候,也只不过是轻轻扇动了一下眼皮子。 小女娘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程乾的心疼油然而生,他开口轻声问:“怎么了?这么没有精神?” 香穗摇了摇头,将垫在她胳膊下,今日记下的东西往前推了推。 程乾将纸张拿在手里,随意地翻了翻,他拿出其中一张仔细看了看,算是看明白了上面的东西。 他嘴角微翘,噗嗤笑了出来。 这也太厚此薄彼了? 香穗手中的这些东西,他当初可是动用了猴子他们去探查的。 这些东西,教习姑姑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解释给了香穗看。 他们现在不能算是普通人了,以后也不能太过单纯地活着,有些事情还是早知道为好,这也是教习姑姑教给她这些东西的原因。 这些往常香穗不能接触到的内容,突然之间一下子给她说了那么多,她定然是难以接受的。 程乾也是从她这个状态过来的,自然是能够理解。 他将手里的纸张整理好,捏在手里,另一只手伸出去拉住香穗的手,“这会儿夕阳正好,我带你去花园里逛一逛?” 坐在这里也是头昏脑胀的,不如去花园里透透气。 香穗随着程乾手中的力道站了起来,程乾拉着香穗出了凉亭,站在远处的绿竹见了,忙跟了过来。 程乾将手中的纸张递给她,“好好帮王妃保管着。我跟王妃去花园走走,不用跟着了。” 绿竹一脸郑重地抱着那些纸张,恭敬地垂首而立。 “这些东西猛然看到,感觉好似是什么大不了的,无法接受的事情一样,等过一阵子你再来看,便觉着不过如此。” 程乾拉着香穗往外走,嘴里轻声开解着她。 他们两人成亲的日期临近,程乾想,教习姑姑定然也是着急了,一股脑儿地就倾倒了出来,也没有细想她能不能一下子接受的了。 程乾拉着香穗往花园的方向走,一路上两人慢悠悠地闲庭信步地走着。 程乾似是无意地说了一些开解的话。香穗听了,心中的郁结也慢慢消散了。 扑面而来的夏日的微风中带着一股温热,香穗竟然也觉着极是舒服。 第280章 准备 皇家媳妇不好当,教习姑姑教了一大堆的规矩,还有一些该香穗知道的事情。 香穗学得认真,也不过就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渐渐地便能游刃有余地接受了。 话说,当今圣上只有三子一女,成年的皇子就程乾一个…… 哦,香穗也是习惯了,“程”也不是她乾哥的姓。皇家的姓氏乃是章,程乾如今也早就改成了承乾。 程乾回京,京中那些家有妙玲女儿的官宦人家自然是暗搓搓瞄上了他的王妃之位。 可还不等他们开始暗自争斗,圣上就给新晋的晋王赐了婚,一时间京中有想法的臣子们无不遗憾。 程乾身高腿长,丰神俊朗,回京的这些时日又不是闭门不出,京中闺秀见过他的人也有。 参知政事王维稳家中三儿子所出的七姑娘,当初皇后娘娘刚册封为后,她跟着她的祖母去宫中恭贺皇后娘娘的时候,偶然间见过程乾一面。 大皇子面如冠玉,丰姿隽秀,真真是谪仙一般的人儿。只不过是一眼,王七娘就入了心。 不说她家中几个姐姐的夫婿,满上京里也找不出他这样好看的郎君。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这样的吧。 王七娘偷偷听到她祖母跟她母亲伯母的谈话,家中适龄的女儿就只有她了,若是圣上要跟大皇子选妃,因着他家老爷子的身份,定然是有很大的机会的。 王七娘毫不知羞地就将自己代入到皇子妃的位子,见到程乾好似见到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谁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圣上封了大皇子为晋王之后紧接着就下发了赐婚的圣旨。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侯爷的女儿。 从她母亲口中还得知,这个侯爷在发家之前,不过是一个山头的土匪。 凭什么她一个土匪的女儿能成为晋王妃? 王七娘心中不忿,听说晋王妃在大婚之前都住在晋王的城东外城别院里,巧了,她家也有一处别院跟晋王的别院挨着,她就闹着也住了过来。 她躲在家里偷偷关注隔壁,发现晋王殿下日日都会过来,而后到了天色完全暗下来之后再走。 她看着更是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 她倒是想看看这土匪的女儿是个怎样勾人的狐狸精,竟然勾得王爷日日过来。 她拿出一个纸鸢出来,她身边的女使小心翼翼地阻拦,“姑娘,还是别这样做了吧,若是让老太爷知道了……” “你不说,我不说,祖父怎能知道。” 王七娘淡淡回了她一句,拿着纸鸢自顾自地往旁边一处有棵高大的银杏树的院子走。 婚期临近,礼部送来了香穗成亲当日要穿的成套婚服。 “王妃,先去试穿婚服吧,宫中尚衣局的姑姑也跟了过来,若是有不妥的地方,让他们拿回去修改。” 袁婶子去了教习姑姑给香穗上课的厢房,在门口恭敬地说。 教习姑姑知道轻重缓急,袁婶子这么一说,她就请香穗去了。 王妃成亲的婚服,繁复精美,凤冠,霞帔,大袖衫,百迭裙。 单单是凤冠,就说不出的精美,上面点缀的珍珠宝石,璀璨夺目,精巧非凡。 无论哪个女娘见了都移不开眼睛吧? 香穗端着王妃的端庄,看了一眼就被绿竹扶着坐去了椅子上。 人群中站出来一个穿着女官服饰的中年女子,她是司衣娘子,指着婚服对着香穗一通介绍,随后便恭敬道:“请王妃娘娘入内试穿。” 香穗微微颔首站起身来,随着一起进入内室的除了她贴身的绿竹跟观星,观月,还有两个尚衣局的人。 在尚衣局宫女的服侍下,香穗将一整套婚服都穿在了身上。 端庄,典雅,说不出的尊贵。 绿竹站在一旁看着穿上婚服的香穗,眼睛整个都亮了起来,候夫人看到了,应该会很欣慰吧。 正在大家将目光都放在香穗身上的时候,院子外面发生一阵小小的骚动。 “光天化日的,谁家姑娘如此大胆,竟然爬到了树上?” 袁婶子原本等在厅堂里,听到外面小丫头的说话声,她就从厅堂走了出来。 顺着小丫头的视线看过去,就见兰院旁边的隔壁,茂密的银杏树上站着个穿着讲究的姑娘。 树上的一处枝丫上 挂着个纸鸢,而那姑娘并没有去够纸鸢,一双眼睛往王府别院这边打量着。 袁婶子眉头轻蹙,呵斥外面的小丫头:还在这里看什么,快去喊侍卫喝令她下去。” 王府别院,岂能是让人随意打量的。 袁婶子仰着头,盯着前面隔壁的那处,许是袁婶子的眼神太过炽热,那树上的人怔愣愣地朝着这边望了过来。 随后,她便低头往下看,然后朝着兰院这边说了什么,转身便去够那树上的纸鸢,纸鸢随风而落。 那树上的女娘也慢慢爬下了树。 小丫头回来回禀:“袁管事,那树上的娘子是王家的七姑娘,她的纸鸢挂树上了,她上树是去拿纸鸢去了。” 袁婶子轻轻嗯了一声,转头晚上程乾再过来时,她便将此事报告给了他。 虽然离成亲没有几日了,程乾还是安排了侍卫巡视。 尚衣局的人并没有见过香穗,可她们做出来的婚服竟然是极其合身的。 尚衣局的人确定没有修改之处后,便将婚服留下,跟着宫里的内侍回去复命去了。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大婚前,临到了跟前,香穗心中才有感觉,她就要跟程乾成亲了。 忙碌之后,歇息下来,心中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这日,宫中又来了人,说是为成亲做准备帮她养养肌肤。 两位精致的姑姑拉着香穗一阵折腾。 香穗感觉自己好像是将要上锅蒸的肉,被人拉着洗涮,然后往身上抹一些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涂抹按揉,清洗干净之后再涂抹。 两日过后,香穗整个人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不管是身上还是手脚,白嫩不说,摸着又细又滑,还有一丝淡淡地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