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九朵太阳花的女孩》 第一章 涅槃重生 身体好像变成了空气,又好像变成了水,轻的惊人,柔软而自由。 “你醒了?”一个浑厚而庄严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循着方向想睁开眼睛,却只能看到一道道刺眼的光,我不敢继续,只能把头扭向另一边,仓皇的问道: “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你已经死了。” “我……死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我回忆起了一些东西,奔跑着的小女孩、飞驰的火车、鲜艳的锦旗、家人的哭喊声,记者的采访和报道声、以及最后的最后,无尽的那片黑暗…… 我好像确实是死了,我继续问道: “那这里是阴间吗?” “从某种意义上说,确实很相似。” “听说人死后都要喝孟婆汤,过奈何桥,我是不是也快要做这些事了?” “你说的情形和实际差不多,只有小部分程序和名称的差别,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走向另一个轮回,但是……” “但是什么?” “你是个例外。” “为什么?” “你死于奉献,你牺牲了自我,换来了他人的生存,这行为并不值得称赞,但你很幸运,有人愿意给你做一场,哦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一切的一切,我们都将满足你。”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可以选择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可以拥有现在的一切记忆,拥有你想拥有的任何一具躯体,你可以选择名字、年龄、出身等任何你想改变的东西,但,只有一次机会。” “等我考虑考虑。” “慢慢想吧,浪漫的少年。” 我拥有了重新选择人生的机会,当这一刻真实的来临时,我却犹豫了,二十多年来生活中的每一个场景如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跳动,究竟什么事情,最令我遗憾,最令我难以忘怀呢?我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终于,一束光射进了我的心房,我找到了答案,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那个声音再次向我发问: “选好了吗?” “是的,我还要叫我原来的名字,我要回到1984年的红楼梦剧组,我要成为其中的一员,任何一个职位都可以,我的身体和年龄就如同我死去的那一天,我不需要亲人,因为我不想再让他们为我伤心,嗯,就这样,哦不,等等,请再给我一把吉他,现在好了,就这样,麻烦您了。” “你想见她吗?”他确实可以看穿我的思想。 “没错,我不仅想见她,我还想爱她,想要拥有她!” 话音未落,一阵粗犷的如同野兽般震耳欲聋的笑声传来,仿佛要撕裂我的耳膜。 “哈哈哈!狂妄而痴情的小子,享受你最后的人生吧,我满足你的一切!还有,记住我这句话,你的开始从结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我还想说些什么,却已经张不开嘴,因为我感觉到身体在不断的被撕裂,变成了一个个独立而原始的细胞结构,它们穿越了一道道网格和虫洞,不断的分裂和重组,飞行在这无限延伸的管道中,这个过程漫长无比,但并不令我痛苦,我仿佛穿越在时间的长河中,历史的影像在这时光的墙壁上流逝着,我看见猛龙夺冠、霍金去世、英国脱欧、川普上任、台湾地震、屠获诺奖,一个个经典的历史时刻在我的眼前交替,很久很久以后,当苏维埃的旗帜缓缓落下时,我认识到,旅程即将结束。 与我设想的一样,没过多久,时光的流动就停止了,四周的一切都被黑暗所笼罩,万籁俱寂,死一般的安静,我想醒来,身体却没有任何知觉,我能感受到世界的存在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我就像是一个被扔在路边的玩偶,什么都不能做。 我等了很久很久,感觉自己像是被压在五指山等着唐僧来解救的猴子,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一阵甜美而又熟悉的女声传入了我的耳畔: “这是谁啊?怎么睡在水池边了?” “这人我好像见过一回,是洪亮的室友,咱们组里的灯光师。”另一个声音更成熟,也更有力量。 “在这睡觉,一会掉进水里可不好了,怕不是喝多了,咱们把他扶起来吧。” 这声音是如此的亲切,因为我听了不下千遍,我深知,这就是我一直追逐的那个人,我用尽全身的力量想睁开眼睛,追寻声音的主人,像解开封印一般,我的身体突然充满了力量,我迅速的睁开眼睛,寻找着千百次出现在我脑海中,魂牵梦萦的那道倩影,当我目光所及之时,千言万语无处可表。 “晓旭,陈晓旭,陈晓旭……”我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她的名字,眼前这清丽的女孩仿佛被我吓到一般,急忙后退了一小步,眼中充满了疑惑,但还是壮着胆子问我: “我是陈晓旭,你要做什么?” 听到这,我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多年来积攒的痛苦和思念在这一刻完全的释放出来,我哭不出声却泪流不止,这场面看起来一定很吓人,晓旭和身旁的邓婕见我这样不约而同的又退了一步,当时的我已经完全被情绪所支配,我一边哭着,一边把晓旭拥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她,她滚烫的身体仿佛要和我融为一体,我能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战栗,也能嗅到她清新的发香,我抚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轻轻的呢喃着: “我终于见到你了,晓旭。” 还没等我享受完下一秒的温存,我就感觉到耳边一阵疾风吹过,一记响若惊雷的耳光把我打的晕头转向。 “臭流氓!快放开晓旭!”邓婕的声音和片中的王熙凤无二,不愧是戏骨。 她骂完后,用力的分开了我和晓旭,反手将我推进了身后的水池,在我临跌进水中的一刹那,我隐约看见了晓旭捂着脸流泪的一幕,冷静下来的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我感觉到我伤害了她,伤害了这个脆弱而纤细的姑娘,我喃喃自语道: “晓旭,对不起…” 我闭上了眼睛,任凭身体躺进冰冷的水中,耳朵里灌满了水,听不见水流之外的声音,我的眼前再次被黑暗所笼罩,在我朦胧的眼神里,那个世界正在向我招手… 第二张 争执与保护 “等他醒了再问问他怎么回事。” “先让他歇歇吧,奇兄弟在这水里趟了半天,也够他受的了,等他明天好些,我带着他给你们解释。” “我现在就去找王导,直接把他开除!咱们剧组不能养一个流氓!” “先别跟王导说,等咱们问清楚了再找也不迟,没准是他和晓旭闹着玩呢,别因为这点小事打扰王导了。” “闹着玩?亮哥,你比我大,我敬你一声亮哥,也没有你这么护犊子的吧,哪有闹着玩直接上去抱人家的?晓旭还是大姑娘,传出去让人怎么办?必须开除!” “开不开除,这不是咱们说的算的,人走人留,还要听大家的意见。” “晓东哥?你怎么也向着他说话!” “别吵了!” …… 嘈杂的人声令我无法继续安睡,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床前围满了人,高宏亮、陈洪海、吴晓东、马广儒、侯长荣还有杨俊勇,后面还有两三个人看不清容貌,我想跟大家挨个打声招呼,想撑起自己的躯干,身体却不争气,手臂发软,还没起来就又倒下了。 “奇兄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高宏亮见我醒了,风风火火的跑到我旁边,关切地问我,陈洪海和吴晓东见了我也往前凑了几步。 “高大哥,我没事,谢谢你。”我用虚弱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向这个世界里第一个对我表示关心的人致以敬意。 “他醒了吧,审他!看他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放屁!审什么?他是犯人吗!”高宏亮霍的站起来,怒视着马广儒,他背对着我,遮住了我的全部视线,那一天,瘦瘦高高的他却给我留下了一个极其雄壮而宽广的背影。 “亮哥!你这是在犯错误!你千万不要和这种人同流合污!他就是个臭流氓!” “你再骂一句?他是我兄弟,你骂他就是在骂我。” “亮哥!” 我不知道这具躯体在我到来之前,究竟为眼前这个为我挡下一切的男人做过什么,此时此刻,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的内心只有对这个男人的无限尊重和景仰,我拽着他的手,用力的晃了两下道: “高大哥,是我做错了,你别跟他们吵了…” 高宏亮头都没回:“你是做错了,但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来说你!” 马广儒被高宏亮这一通夹枪带棒的讽刺激怒了,他扬起手指着高宏亮的鼻子道: “高宏亮你什么意思,我这也是为了剧组好,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剑拔弩张,气氛瞬时变得焦灼起来,吴晓东看高宏亮怒气冲冲的撸起袖子,感觉再拖下去大事不好,和侯长荣一人一边拉开了高马二人,吴晓东紧紧的抱住高宏亮,一边让侯长荣赶紧把马广儒拉出去,旁边的几个人也都去帮忙,这一伙人出去后,吴晓东顺势把门一锁,除我之外,屋里只剩下他和高,陈三人,高宏亮见人都散了,叹了一口气,拿了一根烟去角落里抽去了,洪海和晓东一人拿了个马扎坐在我的床边。 “就剩下自己人了,说说怎么想的吧。”吴晓东先发了话,陈洪海在一边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这个…”我想说些什么,却感到语塞,马广儒其实说的不错,按照我刚才做的事,我其实就是个流氓。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啊,你是喜欢晓旭吗?” “洪海哥,我不仅是喜欢她,我爱她,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我一字一顿的说着,一本正经的样子把三个人都逗笑了,高宏亮撇撇嘴,继续抽着烟,陈洪海吸了吸鼻子,问道: “佳奇啊,我记得你以前也没这想法啊,你以前不是最喜欢剑月和沈琳那样成熟的吗,怎么突然就喜欢了?” 还没等我说话,吴晓东瞪大了眼睛道: “你小子还打过沈琳的主意?”我突然想起来,吴晓东最后是和沈琳结了婚的,我赶紧改口道: “洪海哥记错了,记错了!我说的是邓婕!我喜欢剑月和邓婕那样的,不是琳姐,哈哈…” 我尴尬地笑着,陈洪海此时有点犯糊涂,但也附和着我不住的点着头。 “行了,别扯淡了,事已经出了,听张莉说,晓旭哭了半天,估计心里也挺难受的,你想怎么办。” 我低下头一言不发,倒不是我在逃避,而是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小子能不能像个男人似的!干了就别怕!天塌下来,也得扛起来。”半天不语的高宏亮用力的把烟拧熄在烟灰缸里,大步流星的走到我跟前继续说道: “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事情已经发生,找再多的借口都没用,听我的,拿着这些钱,去给晓旭买点吃的用的,跟她道个歉,好好说说,她要是能原谅你,啥都好说,她要是也不依不饶的,谁也救不了你,我也得跟着沾包,我一会就去找邓婕,让她帮你说几句好话,就这么着吧。” 高宏亮的声音是那么中气十足,字字铿锵,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毋庸置疑,他边说着边点给我两张蓝色的十元大票,还没等我喊一声谢谢,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屋外的侯长荣见门开了,走进屋想听听情况,走到高宏亮刚才抽烟的地方坐下了。 “就照亮子说的办吧,你现在病还没好,再躺一天,等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今天你躺着没事,好好想想怎么跟晓旭说,起码得编点合适的理由,大不了你就说你喝醉了,酒后乱性,可千万别跟她说你是因为喜欢她,如何如何的,你自己掂量着办,我走了,洪海你看着他点吧。” 陈洪海点点头,把钱叠好塞进我的枕头下,吴晓东说完了拿起外套准备出去。 “谢了晓东哥。”我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没事,休息吧你。” 吴晓东走了,侯长荣放下手里的那本《人生》走到我床前刚想问问情况,就被陈洪海一把拉走了,他转身回去,摸了摸我的头道: “你还有点发烧,我一会给你买点退烧药,现在天也不早了,我去小吃部给你弄点好吃的,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用了洪海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拍了拍他的手,他轻轻地点点头道: “桌上茶缸有泡好的茶水,喝完睡一觉吧,等我回来叫你。”说完便抄起一个银色的饭盒和一个军绿色的挎包,拉着侯长荣一起走了出去,还替我关了灯。 屋子里拉上了窗帘,在没有照明的情况下暗得惊人,我睁着眼睛却没有感受到睁着眼睛的任何效果,但我还是不愿意闭上眼睛,因为我感觉一闭上眼睛,人就仿佛进入了睡眠状态,而睁着眼睛,无论你眼前是多么黑暗,你总是清醒的。 我不知道时间,但却有夜深人静的感觉,我的身体疲惫衰弱,我的大脑却精力旺盛,我开始思考今天的一切,我深深地感觉到,80年代的人们似乎携带着一种时代的光芒和气息,他们的灵魂里蕴含着一股纯净的善意与奉献精神,朋友之间的感情也比现代社会更加的纯粹,宏亮哥和洪海哥,甚至晓东哥对我的保护都让我感动不已,在那一刻,我便下定决心,在他们有需要的那天,一定也要帮助他们一次,尤其是宏亮哥,这次是真的为我操劳太多,想到这,我又想到了晓旭。 到底该跟她怎么说,我完全没有头绪,我甚至想跟她说明一切,但仔细想想,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再浪漫的人也不会相信,何况我和她只有一面之缘,说的话更是没什么分量,心里很乱,想了很多,身体感觉好了不少,思想却又变得沉重,我突然感觉一阵疲倦,闭上了眼睛。 我睡着了,还做了梦,梦里我向晓旭道歉,她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说我想你,她哭了,说不行,我说为什么不行,她说我已经结婚了,我听到这,跪在了地上,捂着脸哭,晓旭也蹲了下来,抱着我哭,她抽抽嗒嗒的对我说,黛玉和宝玉也没有在一起,你别哭了,我一言不发的摇着头,这梦真实的可怕,我甚至能体味到她身体的触感。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睁眼一看,是陈洪海和侯长荣一起回来了,我摸摸自己的胸口和肩膀,由于刚才喝完那一缸茶水,被子又捂得紧,此时身上出了不少的汗,感觉轻快了不少,我把上身探出被子,消了消汗,拿起床头挂着的一个黑色衬衫问道: “洪海哥,这件衣服是我的吗?” 陈洪海和侯长荣正在桌子上摆东西,他听见后回头瞥了一眼道: “是你的,咱们屋就你和长荣爱穿衬衫,他穿白的你穿黑的。” 侯长荣笑笑: “佳奇,你这是烧糊涂了?” “没有,我都快好了。”我边说着边穿好衣服,又索性在床头摸了一条裤子穿上了,也去帮他们去摆东西,两人买了不少吃食,肘花,酱牛肉,炸花生米和拌腐竹,旁边还摆了一兜花卷馒头和两瓶五星啤酒,估计他俩也还没吃,陈洪海见我来了,把那个大大的银色饭盒推到我面前道: “特意给你买的,看看咋样。” 我嘴里念着谢谢,对着饭盒端详了半天,一股年代感扑面而来,印象里,这种饭盒只在电视剧里见到过,我确实有些饿了,直接打开了盖子,里面装的是满满当当的红烧肉,肉烧的晶莹剔透,闪着深红的的光芒,香气扑鼻,我一手接过陈洪海递给我的馒头,一手灵巧的拿起筷子快速的把弹性十足的肉往嘴里送,不知道是饥饿的缘故还是80年代的猪肉确实出挑,嘴里的肉香得惊人,软糯弹牙,肥而不腻,我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香的红烧肉,虽然我很年轻,但我确实是那类可以说一辈子的人。 没过两分钟,一个拳头大的馒头和半盒红烧肉就被我消灭的干干净净,侯长荣看的有点呆了,陈洪海夹起一块肘花放进嘴里对侯长荣说道: “这小子真是饿坏了,就没见他这么吃东西。” 说完又对我说道: “佳奇,别吃那么急,没人跟你抢,慢点吃,这还有熟食,再吃点这个。” 我用力的咽下一大口肉,冲着他们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洪海哥,你买的这肉真香,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你俩也尝尝。” 我边说着边拿起剩下的半盒肉,往他们两个的饭盒里拨了不少,他俩一开始都跟我客气得很,见我坚持的不行,才各自尝了几块,两个人开了两瓶酒,碰了碰杯,又对我道: “佳奇,你现在病还没好,我就没给你买酒,等你全好了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顿。” “洪海哥,我心里有数,谢谢你。” 陈洪海说完转身去包里拿了两盒药递给我,让我吃完饭记得吃,明天差不多就能好了,我再次谢过他后,对明天怎么处理和晓旭的事感觉还是没什么思路,我问他俩有没有什么意见,三个人想了半天,侯长荣先发了话: “我觉得你按晓东说的,说你自己喝多了就行,酒后乱性,然后多跟她说点好话,道歉诚恳点。” “我也觉得这样好,理由也算说得过去。” “但我那天身上连点酒味都没有,这么说她能信吗?” 陈洪海拍拍我的肩膀道: “兄弟,你想的太多了,说个理由,只是想让大家脸上过得去,也不是真的想让你说个一清二楚。” “洪海哥说的对,就这个意思。” 侯长荣正说着,门忽然开了,高宏亮三步并两步的走了进来,满面春风,看起来心情不错,他拉起一把椅子坐在我身边,从袋子里扯了几块牛肉甩进嘴里,拿起陈洪海的酒瓶灌了一大口,大喝了一声痛快。 还没等我们问他怎么回事,他就跟我们讲了起来: “今天有两件好事,第一件事是王导今天说我身上有一股贵族气质,有富家公子的感觉,想让我试试贾琏的戏。” “亮子这太好了,好好把握机会,你很有希望!” “祝贺你,宏亮。” 我自然是心里有数,尽管丝毫不惊异,但还是装出很惊讶很欣喜的样子道: “高大哥,贾琏这角色非你莫属!” 高宏亮笑笑,转头看着我道: “其实我一直对的是柳湘莲的戏,根本没想过演贾琏,一方面是想演贾琏的人真的是特别多,戏份也多,这个角色压力太大,另一方面,我总觉得我演不出贾琏身上那一股,怎么说呢,就是那种,骚包劲儿…” 我和侯长荣听到这都忍俊不禁,倒是陈洪海略有所思的点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 “亮子说的也有道理,他可是个正经人,贾琏那么多花花肠子,人物的性格确实差的有点多。” 身为屋子里唯一一个‘过来人’,我自然是门清,高宏亮现在缺的不是演技,而是自信,我赶忙打圆场道: “洪海哥你多虑了,咱们剧组选角的方针路线是像为主演为辅,外形和气质这种难以改变的属性是最首要的,其次才是演技和对角色的理解,要不也不会找欧阳奋强和晓旭演宝玉和黛玉了,他俩的演技肯定算不上组里最顶尖的,高大哥的外形和气质,就完全符合‘自古嫦娥爱少年’,潇洒风流的琏二爷,何况王导也肯定了高大哥的气质,肯定没问题的!” 我边说着边拍了拍高宏亮的肩膀,几个人听完我的话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盯着我,露出了万分疑惑的神情,我一时间有点发懵: “怎么了,大伙?这真是我心里话…” “知道是你心里话,但你怎么就知道是欧阳和晓旭演宝玉和黛玉,而不是洪剑涛、马广儒、长荣和张静林、张蕾、胡泽红、沈璐他们演宝玉和黛玉?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面对高宏亮的发问,我冷汗都流下来了,忘了考虑当时的情况了,赶忙辩解道: “哈哈哈,那个…哪有什么消息啊,不存在的,我只是觉得他俩挺符合角色的,我比较看好他们,哈哈哈。” 几人见我打着哈哈,估计都将信将疑,但也都没追问下去,我见他们不说话,赶忙岔开话题,问道: “高大哥,你说的第二个好事是什么?” “哦对,你不提醒我我都忘说了,我刚才去找邓婕了,替你说了不少好话,最后请她吃了个饭才套出她的话,她说晓旭其实被你抱了这一下,回去了其实并没那么难过,也没那么生气,倒是有问题想问你,具体什么问题邓婕也不知道,反正明天你买点晓旭喜欢的玩意,然后她问你什么,你就挑好听的说,估计就能过关。” 听到这,在我心里冰冻了一整天的寒冷终于化解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抢过陈洪海的酒,一饮而尽,然后跑下椅子,把他们三个挨个抱了一遍,每个人都谢了半天,尤其是对高大哥,更是千恩万谢,弄的他脸都红了,菜不多,酒也不多,但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久,直到十一点多还意犹未尽,陈洪海顾及我的身体,见天也不早了,便把几个人都赶到床上睡觉去了,我躺在床上,心里兴奋不已,晓旭没有生我的气,这令我受宠若惊,尽管今天已经睡了太久,但我还是用力的闭紧双眼,因为我想快些入睡,让明天能快点来临,也能快点见到她,和她说说话。 第三章 偶遇 我每次遇到重要的事情都睡不好,用熬夜代替闹钟,尽管脑子浑浑噩噩,但这却会让我的时间得到保证,用黑夜换取黎明,效果显著,还没到六点,我便起了床。 我挨个看了看我的四个室友,侯长荣不知跑到哪去了,剩下三个都睡的很沉,尤其是陈洪海,呼噜打的像雷,我昨天睡得早,不知道他们几个是怎么扛过去的,本想找洪海哥跟我一起买东西,现在看来只能作罢了。 我洗漱了一下,穿好衣服,拿起高大哥留给我的二十块钱,径直走了出去,然而我刚走出了房间就直接愣在了当场,我忘了自己穿越者的身份,这个地方对我来说完全陌生,我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走,我想着找个人问问,但由于时间太早,宿舍的走廊里空空荡荡,直到我走出去也没见一个人影,我蹲在宿舍的大门口,颇有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刚才要是拉下点面子把洪海哥叫起来就好了,我正想着,隐约听见有人在唱歌,我循着声音走了半天,才听清唱的是潘越云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我静静的听着,这人嗓音甜美,音准也还不错,就是气息不太够用,等她一曲唱罢,我从墙边走出来,边鼓掌边说道: “唱的真好听。” 那人被吓了一跳,立刻回了头,长长的辫子在空中甩出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张静林,她手里拿着一卷书稿,上身穿着一件绿色的体恤,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紧身裤,将身材的曲线勾勒出了极致,显得婀娜而性感。 “你这人,干嘛偷听人家唱歌!”张静林不仅没有因为我的赞美而感到快乐,反倒是生了气,我看她这样子,只觉得可爱,便笑道: “唱的这么好听,干嘛不让人听?” “就是不想给你听,哼。”张静林嘟着嘴,看起来气鼓鼓的,飞快的从我身侧穿了过去,我也没有阻拦,只是微笑着,不紧不慢的说道: “你的唱功还不错,只是…” 听到这,张静林顿了一步,转过身,一脸不服气的看着我道: “只是什么?” “你的节奏、音准、表现力都还不错,音色也很甜美,但你的气息不稳定。” 张静林听了,露出了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可能是觉得我说的挺对,但却又觉得我在忽悠她,双手交叉在胸前,慢悠悠的走近我旁边问道: “你是干什么的?” 我冲她扬了扬眉道: “我是个歌手。” 她见我副得意忘形的样子,眉眼弯弯,笑道: “你是歌手?那你唱过什么歌?” “我什么都能唱。” “你有原唱的歌吗。” “当然有,我不仅有原唱的歌,还有自己写的歌。” “你还会写歌?” “你不信?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寝室拿吉他去,千万别走,等我哦!” 我说完,飞也似的往回跑,我清楚的记得,昨天吃饭的时候瞥见房间里有一把吉他,张静林见我跑的起了烟尘,在后面喊我:“你慢点!” 时间已经过了六点,宿舍走廊里也多了一些拿着脸盆和毛巾去水房洗漱的人,我径直跑回宿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屋子里的几人还是没醒,没有开灯的室内很黑,为了使我能看清东西,我轻轻的掀开窗帘的一角让阳光透进来,借着微薄的光线找到了那个躺在角落的吉他,我轻轻的摩挲着那把闪着棕色光芒的云杉木吉他,漆面略有阻力的触感是那样的熟悉,我轻轻吻了吻它,像老朋友相见一般,我竟然流下了泪。 我背上吉他,跑出了宿舍楼,去了刚才的地方,张静林靠着墙根儿,在看着自己的指甲,我跑过去对她说: “久等了,我回来了。” “你来的还挺快的。” 我把吉他横在胸前,调了调音,声音意外的正,我随手弹了一段《水手》的前奏找了找感觉,刚想问她想听什么曲子的时候,她先问我道: “这首曲子是你自己写的吗?” “没错,是我写的。”她既然都这么问了,我只能昧着良心这么说了,但心里还是念叨了一句:化哥,对不起。 “那你把这首歌完整的唱给我听吧,好吗?”她看起来很惊喜,我本来想为她唱一首《大海》或者《海阔天空》之类的高难度歌曲来展示一下我的唱功,但看见她这么殷切,我点点头,弹唱起来: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总是以为勇敢的水手是真正的男儿。 总是一副弱不禁风孬种的样子, 在受人欺负的时候总是听见水手说: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第一段唱罢,直接一手扫弦结尾,我露出洋洋得意的坏笑,问道: “张小姐,觉得怎么样?” 张静林的眼睛里闪着光芒,瞳孔里跳动着崇拜与喜悦,她兴奋的拍着手,甚至在原地跳了起来: “太好听了!你太厉害了!曲子也好听,词也写得棒,都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估计是嘴咧到到了耳朵根,我再次背叛了对偶像化哥的爱,对她抱抱拳,说道: “张小姐过誉了,词曲确实出自鄙人之手,能让姑娘喜欢,李某荣幸之至。” “走走走,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聊聊天。”她边说着边拉着来到了一个小亭子里,亭子靠着一个不大的人工湖,景色宜人。 我和她相对而坐,对视一眼后我俩都笑了,她蹦蹦跳跳的坐到我旁边问道: “你在哪里学的音乐啊,太棒了,又能写又会唱。” 我笑着挠挠头道: “上大学的时候跟系里的音乐老师学了几年,学了点音乐方面的皮毛。” “你还上过大学那?是音乐学院吗?” “不是,我上的是浙江传…”刚说一半,突然想起1984年我的学校还不叫这个名字,赶忙改了口道:“是浙江广播电视学校,又叫浙广,里面也有音乐专业。”我也不知道那个年代浙传到底有没有音乐学院,只能硬着头皮讲。 张静林听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感叹道: “你好厉害啊,你把音乐当成爱好,也能有这种水平,我和你差的太多了,人和人真是比不了。” “哎~你这话就不对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每个人都有擅长的领域,我刚才听你唱歌,嗓音通透明亮,别有一番风味,你应该有不错戏曲功底吧?” 张静林听到这,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长长的睫毛一跳一跳的: “这你都能猜得到?真的!我十岁就跟张君秋老师学京剧,学了好多年呢!你就听了那么几句就能猜到,你真神了!” 我伸出手示意她低调一点,她乖乖的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 “你的条件也非常不错,加以时日,再配上几首好歌,你也能当歌手。” 张静林听到这,笑的合不拢嘴,刚想说些什么,眼神却又黯淡下来,低下了头,我急忙问她怎么了,她咬咬嘴唇,踌躇了好一会才对我说道: “你说我条件好我挺开心的,可是你也说要有好作品才行,我一没专业学过,二也没门路,我自己又不会写,连谱都看不懂,谁。会把歌给我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唱呢?” 听到这我大笑起来,张静林见了,以为我在嘲笑她,嗖地站了起来,气呼呼的说道: “你再笑!我不理你了!”边说着边转过头去要走,我急忙拉住她,把她安抚到椅子上坐好,对她说道: “我不是在嘲笑你,我是笑你太没自信了,你说你没学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觉得你唱的很好听,这就足够了,我不也不是专业的吗?你觉得我唱的好听吗?你看,那不就是了吗。第二,你说没门路,没人给你歌唱。”我用力的拍了拍胸脯:“不是有我吗?”1984到2020三十多年,经典金曲浩如烟海,想到这,我心里踏实的很。 张静林的情绪仿佛一辆过山车,洋溢的热情再次绽放: “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会为我写歌吗?” “当然,我说话算话,刚才那首《水手》你不是很喜欢吗?那就送给你唱好了,等有空了找个懂行的编一下曲,找个音乐公司营销一下,就能出版了,那时你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歌手了。” 张静林的眼眸里充满了希冀,想了许久还是摇摇头: “这歌的曲子和词都好,你肯定花了很多心思,我们素昧平生,你白白的把这首歌送给了我,我拿什么报答你,何况这首歌你唱的那么好听,给我都浪费了。” 这一番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的小偷行为与她光辉的人格相撞,我顿时感觉有点自惭形秽,但我还是厚着脸皮说道: “你要是想报答我,你唱我的歌赚的钱给我分红就好了嘛,就相当于咱们是生意伙伴一样,我出歌,你出你的好嗓子,我的这首《水手》确实不太适合你,但我还有很多歌,也有一部分不适合我的,你听这首你喜不喜欢,我觉得这首给女孩子唱很合适。” 我调好姿势,再次弹唱起来: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的心里全都是雨, 滴滴全都是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一朵雨做的云。 云在风里伤透了心, 不知又将吹向那儿去。 吹啊吹吹落花满地, 找不到一丝丝怜惜。 飘啊飘飘过千万里, 苦苦守候你的归期。 每当天空又下起了雨,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每当心中又想起了你,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 这首《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着实为时代金曲,弹唱的时候我不禁陶醉的闭上了双眼,等我睁开眼想问问她的感受时,却发现眼前这个绝美的姑娘已经哭的不成样子。 “你怎么了?”我生平最见不得女人的眼泪,何况是她这么美的女人。 她抽抽嗒嗒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的…呜呜…这首歌…呜…实在是太好听,太感人了…” 听她这么说,我才舒了一口气,我本能的掏掏口袋想拿出纸巾给她拭泪,倒还真掏出来一个墨绿色的手帕,我递给她问道: “那你喜欢这首歌吗?” 张静林揩了揩眼角,抽抽嗒嗒的不说话,我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她美丽的侧脸让我丝毫不觉得时间漫长。 “你哭好了没?” 她还是不说话,只是点点头,依旧不时的吸吸鼻子。 “我想把这首歌送给你,如果你觉得这首歌好听,你就点点头。” 她听了,点了点头,却又突然摇了摇头。 “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我很喜欢,很喜欢…但是我…我不能要…” “为什么?” “这首歌给我唱肯定不如你自己唱的好,我会毁了这首歌的,何况我不能接受你这么重的礼物,这叫我怎么还呢?” 我急了,直接抓住张静林柔软的肩头道: “你又说这话!什么还不还的,不是说好我给你写歌你来唱吗?你现在这么说,是觉得我的歌不好?还是觉得我这个人不行?你这么说,我这掏心窝子的话真是白说了!” 她见我情绪激动,赶紧摆摆手道: “不是这样的,我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把这首歌送你,你接受吗?你要是不要,就是看不起我!” 张静林还是犹豫了几秒,但还是点头答应了,我见她同意了,轻松的笑笑: “那好,等我一会回寝室,我就谱子抄给你,对了,我还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张静林笑笑,歪着头对我说道: “你这个人,刚送出东西就想要回报吗?好好好,我都依你,你给我这么好的一首歌,除了本姑娘,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哈哈,没那么严重,我想去买点东西,但我是个路痴,想让你给我当个导游。” “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包在我身上,哎~等一下,现在就去吗?” “可以,你有事情吗?” “我跟沈琳约好吃早饭来着,但你这么说了,我先跟你去好了,中午跟她好好说说,她应该不会怪我的。” “那好,我把吉他放回去,你在我们宿舍门口等我好了,我请你吃早餐!”我先回去,你慢慢走就行。 熟悉的剧情,我又飞奔而回,巧的是刚跑了一小会儿就碰见了从外边回来的侯长荣,本来想问问他去干嘛了,但想着张静林还等着我,便托侯长荣帮我把吉他拿回寝室,然后又回身去找张静林,她比我想象中走得快不少,我见了她问道: “我办好了,你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我什么都能吃。” “哎呀,你知不知道,女孩子说随便是最让人为难的,我一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你让我找,这不是难为我嘛,你说一个好不好。” 张静林很爱笑,听到这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道: “你真是个呆头鹅,在这住了这么久都找不到路,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便宜还好吃。” 我应了一声,她说到便宜的时候我心里慌了一秒,我可只带了高宏亮给我的二十块钱,虽然我知道80年代的物价不算高,但我还真的不知道二十块钱到底有多少购买力,一会还要给晓旭买礼物,别让我俩一股脑都吃掉了。 张静林带我左转右转,来到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餐馆,连门面都没有,直接开在墙壁里,门口是一排小板凳,没有桌子,食客大多都买好东西拿走,少有坐在凳子上的,我看着这环境,皱眉皱眉道: “这地方也太简陋了吧。” “嘿,你可别不识货,这环境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东西好吃的很,这老板跟我很熟,每次我来都给我留个单间,走,咱们进去。” 屋里狭窄的惊人,却收拾的很干净,左侧有一口大锅一口小锅还有几个摞的很高的蒸笼,旁边站着两位做早餐的老人,右侧是一个大柜子,里面整齐的塞着各式碗筷和一些做早餐的原料,她拉着我往里面走,张静林虽然瘦,但身材还是很好,我总担心她的胸部会把旁边的碗筷撞掉,她边走着边冲着两位老人喊了一声: “曹大娘!刘大爷!我来吃饭啦!” 正在厨房里忙活的一个老妇人探出了头,欣喜地说道: “林林啊,你来啦,快进屋吧,想吃点什么就跟大娘说。” 走了没几步,拐进一个房间,空间虽然也不大,但跟入口的狭窄形成了鲜明对比,还真有点桃花源‘初极狭,才同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的感觉,里面有限的空间摆了一张矮矮的小桌子,张静林还好,可以勉强够得着桌子,而我一坐下还得弯着腰才能拿到桌子上的东西,感觉和外面坐在小板凳的人也没什么差别,都是一样的难受。 “你想吃什么,这里没有菜单,我跟你说有什么,馄饨、蒸饺、包子、豆腐脑、豆浆、小米粥、肉饼、糖饼,嗯…还有烧卖,你想吃什么就说,我去点。”她边说着,一边不知从哪摸出了两双筷子递给了我,我看她熟练的样子,不禁问道: “你对这怎么这么熟,感觉那老板也跟你挺好,跟你自己家开的似的。” “嘿嘿,我也是偶然发现这家店的,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一个连衣裙,但是好贵,要18块钱,我一个月也就30块钱的生活费,我那时候就早上一顿,中午一顿,每天省一点,后来我吃了几家早餐店,发现这家虽然偏僻,但是东西好吃还便宜,包子8分钱一个,别家都1毛,后来我就总在这吃,久而久之,大娘和大爷就跟我很熟了,他们俩人都特别好,经常多给我点小菜和鸡蛋什么的,我有时候没事也来帮帮忙,给他们唱一段戏解解闷。” “你还挺知恩图报。” “那可不,本小姐最不爱欠别人的人情了,快说吧,吃什么,我请客。” “算了吧,还是你说吧,我去点,大男人跟女孩子出来,怎么能让你花钱。” “你呀你,可真是大男子主义,现在妇女都能顶半边天了,你的思想太落后了。” “你这不还不是妇女,你现在就是个小丫头,你最多顶四分之一个天,快说吧!” 张静林见我越说越没谱,笑骂道:“你可真贫!” 我俩点了五个牛肉包子,两碗小米粥,一碟腌桔梗,老板以为我是她男朋友,还免费送了我们两个卤蛋,肉包子香的出奇,里面油脂四溢,肉也很有嚼劲,小米粥熬的特别稠,喝起来口感非常不错,我直夸张静林会选地方,总共才花了5毛钱,这种物价让我松了一口气,给晓旭买东西肯定够了,我同时也对高宏亮眼也不眨就赞助我20元巨款的行为而感到诧异,我觉得他要么是个大款,要么就是我救过他的命。 吃过了饭,张静林带我上了一辆公交,车票要每人1分钱,我正巧没零钱,只能让她付了,我说回去还她,她只是笑笑不说话,那个年代的公交还很简陋,很多座位都破的不像样子,有的乘客甚至随手带着小马扎,严重影响行走空间,车内没有空调,拥挤的人流加上持续的高温令车厢内的空气滋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恶臭,我当时就下定决心,等我有钱了,我去哪都坐出租。尽管我们俩靠着窗户,味道稍微轻一些,但我还是感觉时间漫长无比,过了许久,我们才乘着这趟晃晃悠悠的车来到了目的地,北京第二百货商店,我透过车窗望去,绿底招牌上嵌着大大的红色繁体楷书字体,旁边还挂着两条条幅,分别写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八个大字,显得极有年代感。 到了站,我逃也似的跳下了车,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张静林倒不紧不慢,依旧保持着她淑女的步态,慢悠悠的走到我旁边,拍了拍我的背道: “你这么大个男人,不会以前没坐过公交车吧?” 我强忍着自己的干呕,回道: “坐过…但没坐过这么臭的…” “这才哪到哪啊,你怕不是哪个王府里的公子哥,真是娇生惯养。”张静林撇撇嘴笑道。 我也没空和她斗嘴,平复了好一会才缓过劲,跟她一前一后地走进了百货,80年代的北京百货相比于其他地区已经很好了,但如果纵向比较,估计连现在的五线小县城都比不上。 走进屋里,是一条条整整齐齐的柜台,食品、日用品、电子产品、服饰应有尽有,很多东西看起来很熟悉,却又叫不上名字,张静林看我有点发愣,问道: “你想买什么?我帮你找。” “嗯…我也不知道该买什么,我做了一件错事,想跟一个女孩道歉,应该送什么呢?” “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不是,你别误会,只是朋友,呃,可能都算不上朋友…” 张静林笑笑,捋了捋自己的头发道: “那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管你这些事,好吧,既然你问了我,我就帮你想想,首先呢,你最好是要知道这个女孩是一个看重物质的人还是一个看重精神的人。”她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 “如果是比较物质的人,就比较好办了,送些贵点的衣服,洋香水,收音机,甚至自行车之类的,都可以,如果是看重精神世界的人,就比较困难了。” “看重精神世界的人应该送什么呢?”我问的急切,因为我知道晓旭必然不是一个看重物质的人。 “那样的话,你就必须准确的知道她到底喜欢什么东西,是艺术还是文学?是西方还是东方?是古代还是现代?这是你都需要知道的。就比如我,我如果生气了,你给我唱一首感人的歌,我可能就原谅你了。”张静林说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美不胜收。 我听完陷入了沉思,晓旭到底喜欢什么呢?她喜欢过芭蕾舞、喜欢过红楼梦、喜欢纪伯伦的诗、喜欢唱歌、喜欢写作…她的爱好很多,但要真的选出一个最喜欢的,我还真选不出来,我转头问道: “一个女孩子,她不是贪图物质的那一种,但她喜欢的东西又很多,该怎么选呢?” “很多…那你起码跟我说说她喜欢什么嘛。” 我从晓旭小时候学芭蕾舞的经历跟她讲起,再到她去话剧团,再到她给王导写自荐信…等等一系列的经历,她越听到后面,表情越奇怪,听到最后,张静林突然用一种很微妙的眼神盯着我道:“你说的这个女孩子,不会是陈晓旭吧?” “啊,你怎么知道,是的,就是她。” 她说完抱起胳膊,从我身边蹭了过去: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她啊,那可难喽。” 我急忙追过去,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问: “你怎么这么说,她怎么了?” 张静林翻了翻白眼道:“她呀,现在为了演林黛玉,天天装成那个梨花带雨的样子,估计现在也学会林黛玉的小性了,你要是惹她生气了,她肯定作死你。” “不会的,晓旭人很好的,后来剧组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很想念她,从没人说过她的不是。” “剧组聚会?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一惊,赶紧捂住了嘴。 “没有没有,我说错了,是她们寝室聚会,嗯,没错…”我说完,赶紧把头扭向了别处。 张静林叉着腰,在我身边转了一圈,紧紧的盯着我的眼睛道: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没有没有,我怎么会骗你呢,哈哈哈。”我额头上渗出一滴汗。 她露出了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摊摊手道: “算了,我从不强迫别人,你不想说算了。”我们走了半晌,都没有说话,完完整整的逛了一圈,我看了好多东西,但都没有收获,张静林倒是买了两盒雪花膏,我们绕了个大圈后回到了起点,她见我又要往里面走,赶紧拉住了我道: “你要干嘛,你还要逛一圈吗?” 我本来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她这么一说,感觉确实也没什么逛的必要了,我摇摇头,跟她一同走出了商场,她见我有些失落,便安慰我道: “不要紧,这里东西不全,咱们去第一百货商场好了,就是离这里有点远,可能要坐三小时的车。” “公交车?” “可不是吗。” 我赶紧摆摆手,再坐公交车怕不是要了我的命,何况还是三个小时。 “那我也没办法了,要不回去买点水果什么的好了。” 我摇摇头,大脑飞速的运转着,舞鞋、录像带、收音机、口红、帽子、连衣裙、胸罩…各种各样的物品在我脑海里涌现,却还是没有头绪,我叹了一口气,抬起了头,突然看见对街一家牌匾上的四个大字—光明书店,我一拍脑袋道: “对了,晓旭爱看书,买书多好!”我拽着张静林的手就要往对面跑,结果被她一下拉了回来。 “你不看红绿灯的吗!” 我们等了半天,才进去书店,书店大的惊人,总共分了三层,第一层是一些工具类的书,包括农学、养殖、机械技术之类的,二层是一些学生常用的字典、词典和习题册之类的,三层是我的猎场,里面都是中西方名著和一些文艺刊物,我俩在上面翻了好久,我随手翻到一本杰克伦敦的《海狼》,竟然看的忘了情,十多分钟没挪地方,张静林刚才去上了厕所,回来见我还在那戳着,在我背上轻轻的捶了一拳道: “你怎么还看呢?你是要送这本书吗?” 我赶紧把这本杰克伦敦经典的第一人称小说完完整整的塞回了原处,继续翻找着适合晓旭的礼物,可是没几分钟,我又被小仲马的《茶花女》绊住了脚,只是这次静林警察来的比较早,让我只耽误了两三分钟,便投入到正事中,我找了一会,发现了一套精编版的程甲本《红楼梦》,装订得很华丽,封面也漂亮,我拿起来问张静林: “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张静林拿在手里掂了掂,又递给了我道: “这个当然可以,但这也可以送给任何人。” 听了她的话,确实如此,这个太缺乏新意了,我转身把《红楼梦》放了回去,继续寻找着猎物,最终我们选了《简·爱》、《霍乱时期的爱情》、《呼啸山庄》和《飘》四本书,我拿去结账,四本书只要2元钱,还在我可以负担的范围内,正当店员帮我打包好要交给我时,我瞥见结账的柜台旁放着一套绿油油的合集,我扭过头看了看扉页,上面赫然写着:纪伯伦全套文集,我不禁大叫起来: “就是这个!” 张静林和店员都被我吓了一跳,张静林气的直接打了我一拳,我也顾不上疼,追着店员问道: “姐姐姐姐,我想买这套书!” 店员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了看,对我说道: “同志,这本书已经预定了,不可以卖了。” “那你们店里还有吗?跟这个一样的。” “很抱歉,就这一套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进货啊。” “这个我们也不清楚,需要问老板。” “那个人什么时候订的?” “这个得问老板。” “那你们能不能把这个先卖给我,等你们再进货的时候,再补给那个订货的人?” “这个也得问老板。” 店员不作为的态度把我逼急了,我冲着她大声喝道:“把你们老板给我叫来!” 店员看起来不太情愿,但还是转身回去了,张静林悄悄走到我身旁,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你怎么这么凶…” “不是我凶,是她太气人了……” 很快,店员就走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个魁梧的西装男人,要不是胸前挂着的总经理牌子,看起来不像老板倒是像个保镖。 “同志你好,请问需要什么?”老板看起来五大三粗,说话倒还客气。 “我想要这套书,我现在就可以付钱。” “这本书已经预订出去了,我们不能卖给你。”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这套书,你不知道,我现在的亲人只剩下一个姐姐,她现在得了白血病,她平时最喜欢纪伯伦的诗集了,医生说,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可能是我可以送她最后的礼物了,同志…”我边说着,边挤出了几滴泪,张静林见了差点没憋住笑,赶忙闪到一边去了。 “啊,这…”老板看起来有些动容,但还是没答应我。 “同志,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我姐姐一生都在为人民服务,她尊老爱幼,乐于助人,不拘小节,乐善好施,可是如今,她即将离开我们,这样一个好同志的离去,难道我们连她最后的愿望都不能满足吗?”我抓住老板的胳膊,用力地摇着。 老板见我这副样子,也不忍拒绝,便告诉我: “这套书很昂贵,整套下来要10元钱,而且订这本书的人还付了2元钱的定金,如果你想要,必须把这些钱一起交齐。” 张静林听了,赶忙过来拉住我的手,我却没有理她,把钱拍在了桌子上,颇有孔乙己排出九文大钱的豪爽,扛起书就走。 出了书店,张静林对我喊道: “你疯啦!这套书要十块钱!老板摆明了是要坑你啊!你怎么连价都不讲!” 听她这么一说,心里思索了一下,好像确实有点冲动了,而且根据物价的比例来看,这套书的价格确实有点离谱。 “那怎么办…” “我帮你去讲价,你在这等我。”张静林说完便从我手里抢过书,我看她气势汹汹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身后喊了一嗓子: “讲不了就算了,别跟人吵起来啊!还有,这套书一定是要的!” 也不知道她挺没听见,我便坐在垃圾筒旁边的长椅上等她,没几分钟,张静林就蹦蹦跳跳的下来了,书还是完好无损,她冲着我摊开手,里面是4元钱。 “我尽力啦,也就这样了,12元变成了8元,你该怎么感谢我?” 我惊喜的瞪大了眼睛,问道: “你是怎么做到的,你太厉害了!” 张静林洋洋得意: “天机不可泄露。” 我冲她笑笑道: “既然是你要回来的钱,这就给你吧,反正给你总比便宜了那个老板强。” “这怎么行?”她边说着便把钱硬塞进了我的口袋,装到口袋的深处了才继续说道: “直接给我钱算什么,好像我帮你是图你的钱似的,你要真有心,没事的时候再给我唱唱歌就好了。” “好嘞!等我回去天天给你唱!” 第四章 四子登门 买完了东西,在我执意的要求下,我们还是搭了一辆出租回去,虽然车费高了一点,但毕竟保住了我的命,我还是很开心。 十几分钟后,我们又回到了宿舍楼,我寻思着送送她,便跟她一起走了,一路上有说有笑的,甚至还有一丝丝甜蜜的感觉,我把她送到了女宿舍门口,跟她互相留了门牌号后便往我的宿舍走,刚进大门,就看见走出来的陈洪海,他见是我,忙问道: “你干嘛去了,我还寻思跟你一起去买东西呢。” 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道: “我都买好了,我早上五点多就起了,看你还没醒,我就自己去了。” 陈洪海看起来有些懊恼,道: “嗨,你醒了就叫我嘛,你也知道我平常睡的死,你直接把我摇醒了就好了嘛,对了,你买的是什么?” 我得意的笑笑: “纪伯伦的文集,晓旭肯定喜欢的不得了。” 陈洪海看起来还是有点疑惑,喃喃道: “买了书吗?…嗯…晓旭确实可能会喜欢,你挺聪明的。” “那咱们现在就去找她?” “不急,现在才十点,她们这会还没排练完呢,咱们等她吃完午饭,在宿舍休息的时候去找她吧,下午排练二点半开始,咱们一点钟就去,你觉得如何?” “好的,那就这么办。” “那你回去再好好想想一会怎么说,我出去办点事,咱们一会可以一起吃饭。” 我点了点头,和洪海哥分了手后回到了宿舍,屋里空无一人,只有那把吉他安安稳稳的放在床上陪着我,我找了地方坐下,把那套装订精美的纪伯伦文集放进了一个布袋里,书本身就带着一套礼盒,再加包装也是添累赘,何况我想让晓旭一眼就看到书的真容,让她一下就明白我的心思,那是最好的。 收拾好了书,怎么解释又成了我的新问题,我双手托着腮,发着呆不知该做什么,想找个借口,大脑却又一片空白,身体仿佛不听使唤一般,双手好像得到了指引,没有任何征兆的抓起吉他,点出了一串音符,是赵雷的《南方姑娘》,伴着旋律,我也不自觉的唱了起来: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 南方的姑娘 她时常穿着带花的裙子 站在路旁 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 平静悠扬 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 是思念的忧伤 … 唱完一曲,莫名的感觉很好听,心想着莫不是老天给我的奇招?让我唱这首歌给她听?但歌词感觉有些不搭,晓旭一不是南方人,二不是跨越南北的旅居者,我边想着,心里泛起一个念头,我在吴晓东的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从高宏亮那摸了一支笔,创作了起来,我思如泉涌,笔走龙蛇,很快就写好了一套新歌词,拿起吉他唱了几遍,把韵脚修了修,几乎可以以假乱真了,我心里一高兴,又弹唱了几首歌,在我正唱着张宇的《雨一直下》时,吴晓东推门而进,问我道: “这首歌叫什么?谁唱的,真叫个好听!” “这歌叫《雨一直下》,这歌是…我自己作的。”再次默念对不起宇哥,我也没办法,总不能让我的宇哥提前十年出道吧。 吴晓东听了瞪大了眼睛,转而又皱起了眉头道: “你快别忽悠我了,你小子欺负我听的歌少,扯谎诓我是不是!” “晓东哥,真不是,我怎么会骗你呢。” “你小子不老实,不说实话,你不说拉倒,我找别人也能问出来,反正歌词我都记着了。” “唉,真不是的,晓东哥…”他完全不信,我也没有办法,吴晓东走到屋里喝了口水,找了个地方坐下问我道: “不扯淡了,你想好跟晓旭怎么说了么?” “嗯,差不多了,我想为她唱首歌,她会明白我的心意的。” 吴晓东听了,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他以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看着我,整整两分钟才憋出来一句话: “就只唱歌?” 我用极其坚定的眼神望着他,一字一顿的说道: “是的,我相信她会明白的。” “不行…不行不行。”吴晓东头摇得像拨浪鼓,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凡事都得有头有尾,你这莫名其妙的来这一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你亮哥那么维护你,你连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都没有,你觉得你做的对吗?” 听了他一席话,仔细想想确实是那么回事,自己的想法一厢情愿不说,还可能坑了高大哥和洪海哥,甚至都对不起晓东哥,我低着头,半天不说话,吴晓东见我情绪有点低落,安慰我道: “我倒是不反对你给她唱首歌,让她开心开心,没准效果还好,但你要唱,也得是把正事说完再唱,而且还得看看她的反应,她心情好了,你再唱,心情不好,就在想办法,你说是不是。”吴晓东喝了一口茶,见我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 “一会找晓旭,我也跟你一起去,你机灵点,我说什么你都顺着我说,那边亮子也给你打点过了,邓婕也做了晓旭的工作,尽快把这事压下来,千万别让王导知道了。” “好的晓东哥,我明白了,都听你的。” 吴晓东拍拍我的肩,问道: “你和洪海大约什么时候去?” “他说一会跟我吃饭去,我们一点钟过去。” “好,吃完饭去找你们,咱们就在女子寝室门口碰头。” “你一会直接跟我们一起吃饭不就得了。” 吴晓东挠了挠头,表情复杂的笑道: “中午约了个朋友吃饭,以后再和你们一起去。” 我见他这样子,心里也猜到七八分,也冲着他笑笑点点头,时间还早,我们俩在屋子里也没什么事干,索性下了几局象棋,我自幼酷爱象棋,初中时候甚至还拿过省级的奖项,自恃棋力甚高的我,心想着对晓东哥这样的普通人肯定是碾压,没想到他竟然能跟我杀个有来有回,我最后也是一着险胜,如此艰难的胜利使我惊讶不已,没想到惊讶的不止我一个,吴晓东也瞪大了眼睛,我俩几乎是一齐对对方说道: “你怎么这么厉害?” “你以前从来没赢过我,你今天怎么长进这么多!” “侥幸,侥幸…” “来来来,再下一盘!” 吴晓东的求胜欲极强,屡败屡战,我这人也是个不服输的性格,从来就没想着让他,我们一连下了七盘,结果就是我一连七胜,正当我们准备进行第八盘的博弈之时,陈洪海推门进了屋,见我和吴晓东下棋,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你怎么还跟他下棋,输不够吗?” 我嘿嘿一笑,吴晓东没理陈洪海,继续自顾自地摆棋,陈洪海见我们还要下,赶忙阻止道: “别下了,咱们吃个饭先,一会还得去找晓旭呢。” “不着急不着急,再来一盘,就一盘。” “晓东,先干正事,下棋什么时候不能下。” 吴晓东听了,怒视着陈洪海,陈洪海见吴晓东这样,被吓的往后退了一步,我见气氛有点不太对,赶忙劝道: “晓东哥,你不跟我说还要跟你朋友去吃饭吗?也不知道你约的什么时间,你是不是忘了。” 吴晓东听了,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他低头看看了表,然后立刻披上外套,刚要出门,又折了回来道:“等一会办完了事,咱们再下几盘!”他说完便关门而去,陈洪海见他走了,慢慢地坐下道: “晓东这是怎么了?下个棋怎么气成这样。” “因为我连赢了他七局。” “真的假的?怎么可能。” 我笑笑,起身拽起陈洪海,把他向门外推,说道: “咱们先吃饭,别的事一会再说。” 出了门,陈洪海带着我去了一个类似食堂的地方,每个窗口都贴着醒目的红字,他领着我坐到了一个很偏僻的档口,我瞥了一眼,上面写着清真二字,陈洪海仿佛对这家档口很熟悉,一句话没说,回身只比了个手势,没过多久,两大碗泛着油光的羊肉炒刀削就端了上来,最上面盖着一大块金黄色的煎蛋,看起来特别有食欲,早上和张静林其实也没吃多少东西,在第二百货和光明书店逛了那么久,我也早饿了,抄起筷子就吃了起来,面很筋道,味道也很不错,让我感到惊喜的是,越吃到下面,底下的羊肉就越多,完全不像看起来那样朴实,我心想着,这店主真不会做生意,如果把这些羊肉全都放在上层看起来该多有食欲,但转念一想,可能那个年代的人都没那么多的心眼吧。 没几分钟,一大碗面就见了底,陈洪海倒是不紧不慢,他东张西望,视线迷离,好像在等着谁,他看了一会,又把眼光转向了我,看我的碗空了,惊道: “你怎么吃这么快,再来一碗?” 我拿出纸巾擦了擦嘴道: “不用了洪海哥,吃饱了,对了,你在找谁呢?我看你一直东瞅瞅,西看看的。” 陈洪海正吸着一口面,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高宏酿(亮),苏(说)他要来肘(找)沾(咱)们。” “高大哥要来吗?刚才晓东哥也说要跟咱们一起去,会不会人太多了。” 陈洪海吃力的咽下一大口面道: “晓东也要去吗?人确实不少,不过人多也有好处,显得咱们重视,大家也好替你说说话,晓东是执行导演,说话也有分量,多上一道保险,稳妥。” 我点点头,洪海哥平日看着憨厚老实,办事时候脑子里想的倒是周全,真是人不可貌相。大概过了有二十分钟,一个矫健的身影踏步而来,陈洪海见了,回身又给老板比了一个手势,我把身子向左挪了挪,给高宏亮留出一个位置,他也没客气,直接坐在了我旁边,问道: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去?” “一点钟吧。”他边说着边回身看了看表,我也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十二点十五,时间还早。他继续说道: “等你吃完,咱们一起回去拿东西,然后去女生宿舍门口找晓东,咱们四个一起去。” “晓东也去吗?” “是,刚才佳奇告诉我的。” 高宏亮点点头,转头问我道: “哎,对了,你给晓旭买了啥东西?” 没等我说话,陈洪海抢着说道: “买了一套书,看着就高档,我感觉晓旭能喜欢。” “买的书吗?我还以为你会买些衣服和吃的什么的,你小子还挺有心。” 我冲着高宏亮笑笑,不一会高宏亮的面也上来了,这碗面明显比我们俩吃的都要多出不少,正当我寻思着他瘦弱的身体如何处理这一大碗面时,高宏亮风卷残云的速度给了我答案,他不仅吃得多,而且速度飞快,同时还吃的特别干净,桌子上一点油和食物残渣都没有,我伸手递给高宏亮一张纸巾,他擦了擦嘴,随手扔在了桌子上,我们三人一起站了起来,回寝室准备拿东西的时候,竟然看见吴晓东也在,他说他刚才回来的早,想回寝室歇一会再去那边找我们碰头,结果发现吉他和书都在寝室,知道反正我们也要回来,就干脆等我们一起好了,我抬头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到了十二点四十五,我背着吉他,高宏亮拿着书,吴晓东不知从哪还拎回来一兜橘子和苹果,也一并拿了过去,我们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女生宿舍,跟宿管阿姨说了一声后,我们开始沿着走廊直走,走了很久,才在门牌号为117的房间站了下来,站在这扇门前,我的内心莫名其妙的紧张,仿佛什么东西在冲击着我的胸膛,又好像一股火在燃烧,我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带着耳朵、颈部都泛起了一阵潮红,吴晓东刚要敲门,一看我突然变成了一只“熟虾”,赶忙说道: “哎!你别紧张啊!你怎么这样了。” 高宏亮和陈洪海听见了,不约而同的回了头,见到我都惊了: “你小子不至于吧,这才哪到哪啊?洪海你帮帮他。” 陈洪海手里没拎东西,用手摸了摸我的耳朵和脸,又揉了揉我的肩,轻轻的说道: “没事的,没事的,放松点放松点,晓旭不会怎么你的,而且有我们三个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我没怕,我不是怕…”我嘴里这么说着,心里确实没底,别说,通过陈洪海给我这一通操作,不知道是他的话还是按摩的效用,我确实没那么紧张了,身体也渐渐的回复了常态,吴晓东见我恢复了正常,抬手要敲第二次门的时候,门竟然自己开了。 第五章 意想不到的顺利 门吱呀一声的开了,屋子里传来了嘈杂的人声,但听不清细节,我紧紧盯住门口,本来平复的心情又紧张起来,只见一个身量不高的女子从屋里闪身而出,原来是邓婕,见到是我们,她顺手关了门,跟我们挥了挥手,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半对着高宏亮说道: “我们一屋子人刚才还聊这事呢,正商量怎么办呢。” 高宏亮整了整领子,问道: “现在什么情况,商量出什么了?” “总体情况还算比较好,袁玫和徐丽霞都不怎么表态,除了张莉主张把佳奇送到王导那去,我们剩下的人都劝晓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吴晓东往前挤了一下问道: “屋里现在都有谁?” “晓旭、张莉、袁枚、沈琳、剑月、静林还有我。”她边说着边望向了我,继续说道: “沈琳剑月和静林都是向着你说话的,尤其是静林,从头到尾都在帮你解释,等事情解决了,你可得好好谢谢她。” 听到这,我的心突然像被揪了一下,有一丝隐隐的痛楚,今天上午跟张静林聊天的时候她还那么不喜欢晓旭,她为了我不仅逛了那么久的店,竟然还放下身段主动去当说客,老实说,在那一刻,我感动的不轻。 “晓旭是什么意见?”吴晓东问。 “晓旭她倒是有点奇怪,问她什么想法,她只说等见了面再决定,不过我看她情绪挺稳定的,估计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好。”陈洪海边说着,边拍了拍我的背,情况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邓婕打开了门,我们陆续走了进去,高宏亮和邓婕最先,我最后。 一进屋,刚才还聚在一圈聊的火热的姑娘们迅速的分成了两组,他们不约而同的坐在了寝室的床上,右边是沈琳剑月和静林,左边是晓旭张莉徐丽霞和袁枚,七个姑娘看着我们一言不发,邓婕怕冷了场,先说道: “晓旭,佳奇来给你赔礼了。”她边说着,边回头递给我一个眼色,吴晓东和陈洪海也赶紧把我往前拉,还没等我说话,吴晓东先接过话茬道: “大家下午好啊,这么多人,刚才来的时候随手买了点水果,沈琳,你给大家分分。” 沈琳听了站起身接过了吴晓东手里的橘子和苹果,挑了个大的给了晓旭,然后每个人分了一个苹果,张静林只拿了个橘子,徐丽霞什么都没要,倒是和袁枚一起去水房打水准备帮大家洗水果了,吴晓东见气氛没那么僵了,对晓旭说道: “晓旭,那天的事李佳奇也跟我说明白了,他那天真是喝多了,他后来也特别后悔,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他回去就发烧了,晚上睡觉还说梦话,一直叫着,晓旭对不起,晓旭对不起,今天身体刚好一点,就去给你买东西赔礼了,你看。” 吴晓东回头看看我,我也知趣地走上前去,望着那张寄托着穿越了一个世纪的思念的脸,我的眼睛竟然又毫无预兆的流出了泪水,每次见到晓旭,我都不自觉的流泪,当时我的心并没有伤心的感觉,喉咙里也没有哭声和呜咽,但就是眼泪止不住,我从包里轻轻的掏出了那套包好的《纪伯伦文集》,对晓旭说道: “晓旭,对不起,是我做错了,这是我给你的赔礼,希望你能喜欢。” 晓旭看了看我,接过我手中的东西,低头端详了几秒,脸上顿时泛起了惊喜的笑意,眼波也变得像水一般温柔,她喉咙里仿佛含着一块蜜糖,用空灵而甜美的声音的问道: “这是你挑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纪伯伦?你可真有心,这书真好!” 我见晓旭笑了,心口悬着的巨石也落了下来,身体顿时轻松了不少,我转头瞥了一眼我的三位兄弟,他们也都有说有笑,高宏亮更是拉着邓婕坐在了另一边的床上,用看话剧般的戏谑眼神看着我,我冲着高宏亮笑笑,转头回晓旭道: “是我挑的,我问了好多人,才知道你喜欢纪伯伦的诗,这书本来是人预定的,跟老板说了好半天才答应卖给我,你喜欢就好。” 我边说着,一边想起了张静林,我向她的座位望去,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离开了,正当我发愣的当,我感觉到一阵沁人的芳香涌进了我的鼻腔,晓旭正伸出她象牙一般白皙的玉手替我擦着泪,我一时间说不出话,脸上瞬间热得发烫,她细得像鸟足一样的手腕紧紧的抓住了我的眼睛,让我的视线无法移开,我克制住自己心头强烈的想握住她手腕的冲动,只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任她的手在我的眼前来来去去,我忍受着,也享受着。 吴晓东见形势好的出奇,开始起哄道: “佳奇,你不还给晓旭准备了一首歌吗?展示一下吧?” 晓旭那双灵动的眼睛上的睫毛一跳一跳的,笑着问道: “真的吗?你要唱什么?” “这是我亲手写给你的歌,名字叫《鞍山姑娘》。” “你还会写歌?”半天没说话的张莉先发出了疑问,旁边的几个姑娘也开始交头接耳,我冲着她们礼貌一笑,从背后拿出吉他,音已经调的很准了,邓婕体贴的从旁边拿出一个小板凳给我,我坐下后,发了几下气泡音放松了一下喉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整理好一切后,我开始了我的演唱: 下雪的鞍山 住着一个美丽的姑娘 她时常穿着带花的裙子 站在路旁 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悠扬 她忧郁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 是思念的忧伤 她洁白的脚踝 印着一道道 芭蕾舞鞋的痕迹 年轻的心啊 被现实伤害 她已不知去向何方 在寂寞的时分 她拿起笔来 写下一首诗 鞍山姑娘 你是否思念着家乡 鞍山姑娘 在这栋红房子里 是否有你的梦想 岁月随风流淌 眼泪洒在孤单的晚上 你梳着麻花辫 对月亮漫谈着理想 再次扫弦结尾,歌曲演绎得完整而细腻,我唱歌时习惯闭着眼,一曲唱罢后,感觉气氛有些奇怪,装着十几人的屋子竟然死一般的寂静,我狐疑的看了一圈我的观众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的表情,或疑惑,或惊讶、或欣喜又或忧伤,而我在晓旭的脸上,看见了所有。 没过几秒,掌声雷动,这是我熟悉的感觉,我曾在无数个舞台上享受过这些,而此时,没有欢呼声,没有呐喊声,只有来自80年代的朴实之声,这些观众用最低调的方式表达着来自内心深处最真挚,最淳朴的尊敬和喜爱。 晓旭没有鼓掌,而是缓缓地站了起来,我见状也站了起来,我们缓慢的走向对方,我甚至可以看见她皮肤上的汗毛,她的眼里闪烁着星彩,眼角却又泛着晶莹的光,她薄薄的嘴唇微微颤动,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这歌真的是你自己写的吗?”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再次对不起赵雷(不要脸的人格再次占领了高地)。 “你喜欢吗?” 晓旭一边点头,一边说道: “我非常喜欢,这首歌的旋律和歌词都很打动人,像是涓涓而流的清澈溪水的清新,又像是春风刮起树叶,洒在人脸上带来的那种草木的香。” 听到她这么说,我的脸又发起了热,晓旭见我这副样子,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道: “你怎么这么不禁夸,说你两句你就红了脸?” 高宏亮见我这样,也大笑起来,说道: “晓旭你快别欺负他了,佳奇还没谈过朋友,平日里跟女孩子说话都少,他是个跟漂亮姑娘聊聊天都能脸红的主。” “哼,这怎么能叫欺负呢?再者说了,他昨天抱我的时候怎么不见他羞赧了?” 晓旭边说着边拉着我坐到床上去,又问道: “这歌的歌词是怎么写出来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事的?” “这首歌词我很早很早就开始写了,我平时跟人聊天的时候有时会提起你,人家知道的就告诉我一星半点,我就慢慢的把这些碎片化的故事整理起来,一开始是想写一首诗给你,但写好之后读了读,脑海里就浮出一段旋律,就把这诗谱上了曲,成了首歌。” 晓旭望着我,递给了我一个欣喜而又惋惜的微笑,问我: “这歌你写了多久?” “三个月写词,三个月谱曲,总共用了半年时间。” 晓旭听了,低下了头,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她身旁的张莉突然闪过身到我面前,问道: “李(你)这首歌真的是太好听呢(了),我感觉你都能当歌手去呢(了)。”张莉的普通话不是很好,有时候l,n不分,不过还是能听得懂说什么,旁边坐着的几个姑娘见聊开了,也都你一句我一句的,七嘴八舌起来: “你在哪学的?” “以前怎么没见你唱过?” “你还写过别的歌吗?” …… 问题太多,我一时间不知道回谁,只能冲着她们客气的笑笑,晓旭见我没理她们,又凑近了我一点,在她们嘈杂的声浪下,轻轻的问我: “那你能教我唱这首歌吗?” “当然可以,你什么时候闲着就来找我,我都有空的。” “那我今晚排练完了就去找你?” “可以,你什么时候完事?” “大约六点钟吧。” “好…哎,不如这样,我直接跟你去排练如何,我也正好看看你们怎么样。” “你没有要忙的事情吗?要是没有,来了也行。” “我没什么事,那就这么决定了,一会排练室见。” “嗯。” 我和晓旭约好后,屋里的气氛还不错,大家聊得都挺开心的,我为了活跃气氛又弹唱了几首歌,我怕所谓的原创歌太过张扬,特意找了些已经发行过的歌曲,分别是谭咏麟的《雨丝情愁》、蔡琴的《你的眼神》和罗大佑的《童年》,这几首歌都很适合吉他演绎,大家都喜欢的不得了,我博了满堂彩。 很快就到了排练的时间,我本想把吉他放回寝室,但晓旭说反正一会也要教她唱歌,就索性放在她寝室里了,在场的一行人除了吴晓东和陈剑月都是要试戏的,大家便聚在了一伙,搭伴走向了排练室,一群姑娘一路上问了我好多问题,从老家问到年纪,从生日问到星座,袁枚更绝,她甚至问了我生辰八字,还说要给我算一卦,我不想让她失望,但我确实不记得这东西,晓旭见我有些难以招架,把我拽到了一边,对她们说道: “你们别问了,跟查户口似的,都把他吓坏了。” “呦,李(你)们看,陈晓旭开始贼喊捉贼呢(了),刚才就属她问的最起劲,这会儿倒不许咱们说话呢(了),看我怎么收拾李(你)。” 张莉边说着,边去捏晓旭的脸蛋,沈琳本来在和邓婕高宏亮聊天,见她们闹了起来,也跑过去搔晓旭的痒,晓旭笑的花枝乱颤,把我当挡箭牌,三个姑娘绕着我跑了起来,三人打打闹闹,不知是谁竟然碰到了我的下体,我怕起反应,赶紧拉开了张莉和沈琳道: “两位姐姐,饶了她吧,你们也别跑了,这大热天的,别中了暑。” 两人听了都放了手,晓旭却还是不放心,扶着我的胳膊,只把头探出来看着她们俩,张莉挽着沈琳的胳膊走了两步,回头道: “李(你)倒是护着她,让我们饶呢(了)她也行,李(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 “什么事?”晓旭探出头替我问道。 “李写的歌辣么好听,也给我们几个写首歌吧,起码得带着我们的名字或者故事。” 几个姑娘一听,也都拍手叫好,晓旭见她们兴致这样高涨,皱着眉头看着我,用嘴比了一个“行吗?”的口型,我自信的笑笑,对她们说道: “放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就三天,我就作一首歌,把你们都带上。” “三天就行吗?”袁枚问。 “李可别说大话啊,到时候做不出耐,我们可要罚李。” “可别想弄些儿歌糊弄我们奥。”沈琳道。 “不会的,保质保量,你们觉得不好我还可以再改,包你们满意。” 我心想着,我那么多存货,填几首词还不轻轻松松,反正她们也都不懂音乐,每个人的名字带一点就轻松搞定,又不费什么事,何乐而不为?一行人又走了几分钟,不知谁喊了一声,排练室到了。 第六章 你就是黛玉 听见有人说到了,我把视线从晓旭身上移到了那栋屋子,建筑整体呈复式结构,分为上下两层,屋顶刷着一层鲜艳的红漆,薄薄的窗户上贴着红纸粘成的三个大字—活动室。 高宏亮走在最前面,拿着吴晓东给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对半开的棕红色门,走进去才知道,虽然大家都管这个地方叫排练室,但真正用于排练的场地其实只占室内大约三分之一的面积,剩下的三分之二分为乒乓球室、图书室和棋类活动室,只是红楼梦剧组来后,取得了这里的使用权,大部分时间都用来排练剧目了,其他的活动室也经常客串为演员们相互对戏的场地,叫排练室也并不过分。 专用来排练的房间叫练功房,面积不断小,大约有两个教室那么大,靠窗户的一侧有一排用来练腿的长横木,墙上贴着保持卫生,人人有责的标语,最前头的墙上莫名其妙的挂着一块黑板,要不是屋里没几张桌子,还真像是个教室了。 大家陆陆续续走进了房间,不约而同的分成了一帮帮的小群体,高宏亮和邓婕,沈琳一组,陈洪海和徐丽霞没人一起,都自己找了个角落坐下了,估计是在等和自己搭戏的人,晓旭拉着我和袁玫张莉坐在了一起,一人拿着一个小本子,我坐在晓旭的身后,探头看去,上面密密麻麻的记着各种各样的台词,晓旭的大多都是黛玉的词,此时的她正看着刘姥姥二逛大观园,黛玉无意间说出《会真记》里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被宝钗留意,继而调侃黛玉的章节,这场戏我很熟悉,晓旭和张莉的表演自然而可爱,是我最喜欢的一场戏之一。 她们一人一句对的来劲,我也不好插话,只能在旁边静静的听着,听了一会发现有些奇怪,这一场黛玉和宝钗的戏,但和晓旭对戏的人却是袁玫而不是张莉,我又跑到袁玫和张莉的身后看了看她们的剧本,发现袁玫的本上写的都是宝钗的戏,张莉写的都是紫鹃,转念一想,红楼剧组初期的角色分配确实还不明朗,看着袁玫演的宝钗,倒也别有一般风味。 我饶有兴味地看着晓旭和袁玫,晓旭边说着好姐姐,边投向袁玫怀里去的情景让我忍俊不禁,台词虽然说的都是正经的,但总感觉黛玉是在找袭人撒娇一般。 晓旭和袁玫对戏对的正起劲,没注意到我的表情,可旁边没戏可对的张莉倒是发现了,她凑到我身边问道: “你笑什么?” “我笑袁玫姐不像宝钗。” “那谁像?” “你像。” 张莉歪着头,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呆萌得很,问道: “为什么?你觉得我哪里像宝钗?” “你哪都像。” 张莉撇了撇嘴道: “你哄我罢了,没意思。” “哎,这你可就说错了,咱们首先说宝钗的外貌,书里写的是‘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这脸若银盆指的就是脸部圆润,皮肤光滑细腻,眼如水杏就是指眼波温柔似水,这两点你都符合吧?再说宝钗的性格,通情达理,恭顺贤良,温柔敦厚,恪礼守教,你平时待晓旭她们都当亲姐妹,感情那么好,以小见大,说明你也是个善良的人,那前三点你肯定符合吧,再说第四条,守规矩,你自己本就是成都军区的文职,你每天训练的刻苦,守时,大家都看在眼里,这也符合吧,最后说宝钗富学多才,博览群书,你平时就喜欢看书学习,知识水平也不差,你说,你是不是适合薛宝钗?” 听我说完,张莉的眼神突然间迷离了起来,半天没说话,我看她有些奇怪,忙拍了拍她的肩,问道: “你怎么了?” 张莉仿佛从一次冥想中惊醒,突然尖叫了一声,音量虽然不大,但临近的晓旭和袁玫还是听得真切,都回过身来望着我俩,晓旭快步走了过来问道: “张莉你怎么了?”她一转头见我在她旁边,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满脸怒容的看着我,厉声呵斥道: “李佳奇!你是不是又干那种事了!” “啊?哪种啊?我什么也没干啊!” 张莉见晓旭冤枉了我,赶紧替我辩白道: “晓旭你误会了,佳奇没做什么,只是我刚才分神了,被吓了一跳,没事的。” 晓旭听了,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温和了,她略带一丝歉意地跟对我说道: “对不起呀,冤枉你了,我还以为你…” “小事情,不要放在心上。”晓旭对我的怀疑是有理由的,昨天还抱了她,张莉这么一叫,也难免她多想。 袁玫刚才一直没说话,见没发生什么,说和了两句,宽慰了我一通,便又拉着晓旭去对戏了,又把我和张莉留在一起了,张莉摇了摇我的手,对我说道: “对不起,害你被晓旭误会了。” “没关系的,不用放在心上。” 张莉看起来有些踌躇,冲着我欲言又止,我见她这样,问道: “你有什么事吗?还是有什么话想说?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帮你的,我一定帮。” 张莉笑着摇摇头道: “倒也不是想让你帮什么忙,只是…” 张莉特意拉长了声音,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盯得我有些紧张,我问道: “只是什么?” “你跟我说实话,不许撒谎,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心话?” 我还以为什么事,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女孩子问这种话,无论真的假的,肯定要说是真的,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何况我刚才对她所说也确实是肺腑之言,我用力的点点头道: “当然,吾之真心,可昭日月。” 张莉喜上眉梢,脸上泛起一抹绯红,仿佛绽出一朵美丽的桃花,笑着对我说道: “反正我就当真的听。” “什么话,就是真的。” … 晓旭和袁玫已经对完了戏,两人都凑了过来,晓旭叉着腰,脸上带着一丝得意,问我道: “我演的怎么样?” “你还用演,你不就是黛玉?” 晓旭听了,嘴角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但瞬间又回复到平静如水的状态对我说道: “呵呵,说的比唱的都好听,阿谀奉承。” “那你可是冤枉我了,我从来不撒谎的。” 晓旭笑眼弯弯,嘴里却冷哼一声,拉着张莉走过去对戏了,留下我和袁玫在一边休息,我趴在椅子上,盯着晓旭纤细的背影发呆。 “看什么呢?” 一阵干净的女声从我耳边极近的距离传来,惊得我躲了一下,原来是袁玫不知什么时候把脸贴到我身边,她悄无声息,着实吓了我一跳。 “袁玫姐,你吓我一跳!我没看什么啊,就看看她俩对戏呗,反正我也没什么干的。” 袁玫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哎呀,抱歉,看你在这出了神,我寻思问你一句。”她说完还摸了摸我的头,弄得我有点害羞,赶忙躲开道: “姐,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子啦。” 袁玫笑的很慈祥,我仿佛看到了她背后闪耀着的母性的光辉,她拉出一把椅子坐在我身边道: “你今年不到二十岁吧,我肯定比你大,我弟弟跟你差不多大,跟你还有几分像,现在还在上学,我一见你就想起他了,我小时候带着他玩的时候,吓到他了就摸摸他的头,今天见到你,不知怎么的,像条件反射似的,就这样了。” 听到这,我心里莫名的欢喜起来,只呆呆的傻笑着,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我握着袁玫的手道: “袁玫姐姐,既然我像你弟弟,那我就认你做姐姐好了,我家里没有兄弟姐妹,一直想有个姐姐,你要答应我,从今个起你就是我姐姐,好吗?” 袁玫抿着嘴笑着,不说话,在来到这之前,我们家族人丁还算得上兴旺,哥哥弟弟妹妹都不缺,但我唯独缺一个姐姐,在各类影视剧里看到姐弟情深的时候总感觉心里酸酸的,我急的摇了摇她的手,道: “好姐姐,你就答应我吧。” 袁玫终于笑着点了点头,还没等我高兴完,就感觉耳朵被人从后面揪住了,晓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这混蛋,放开她的手!” 我听了,急忙放开袁玫,晓旭才松开了手,袁玫轻轻摸了摸我的耳朵,被晓旭揪的通红,还发着阵阵微热,袁玫见我变成这样,冲晓旭抱怨道: “晓旭,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你想拧掉他耳朵吗?” “哼,他色心不死,活该。”晓旭边说着,又在我后脑勺打了一下,扭过头气呼呼的走了出去,张莉回头看了一眼,也追了出去,我见她们走了,也想跟上去,刚站起来,却被袁玫一下按到了椅子上。 “晓旭在气头上,你说什么也没用,过去肯定碰一鼻子灰,她过会就好了。” “可是…” “别可是了,你就老实坐在这好了,你要不放心,我也去看看,我最了解晓旭了,她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袁枚说完,也走到外面去了,我冲她喊了声谢谢,声音在嘈杂的排练室毫不起眼,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听得见。 三个姑娘都走了,巨大的空虚感像一双握住灵魂的大手紧紧的抓住了我的心,我嗖的站了起来,环视着四周,我看见了许许多多的人:高宏亮、邓婕、陈洪海、张蕾、沈琳、金莉莉、孙梦泉、杨俊勇、张玉屏、徐丽霞、张静林、李楠、罗立平…我望着千百个面孔,却惟独看不见我最想见到的她,我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摇晃的让我无法稳住身体,我用手撑着桌子,勉强维持住我的躯体,几分钟过去了,我已经无法站立,伏在桌子上,大口地喘着气,不知什么时候,我感觉一只手覆在了我的背后,轻轻的揉着我的脊梁,那双手像有魔力一般,在这只手的抚摸下,我就像个无助的孩子得到母亲的爱抚一般,内心感到无限的沉静,喷薄而出的安全感占据了我的内心,我的身体慢慢的恢复了正常,我慢慢直起了身,找到了那手的主人。 张静林静静地看着我,明亮的眼里带着些许哀怨与担忧。 “好点了么?” “好了,太谢谢你了。” “你这是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就趴在这不动了?” “我也不知道,就突然身子一阵无力,瘫在那动不了,但你给我一揉,我就全好了,嘿,你看,我现在还能大跳呢!” 她笑着撇撇嘴道: “你好像个大傻子,一天没个正经样子,还有你这毛病,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这次是有我在这,哪天我不在,你可怎么办?” “那我就一直跟着你不就好了?” “臭贫。” “对了,有件事还要谢谢你,听邓婕说你替我跟晓旭说了很多好话,今天她能原谅我有你一半功劳,太谢谢了!” 张静林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整齐的笑出八颗牙: “算了算了,谁叫本姑娘侠肝义胆,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而且你要是被撵走了,谁给我写歌呢?” 我也笑着点头,继续问道: “其实我早就想谢你了,可惜找你的时候你就不知道去哪了,你干嘛去了?” “走了。” “走哪去了?” “走去外边了。” “为啥去外边?” 张静林瞪了我一眼,又把眼神望向了别处道: “不去外边干嘛?在屋里看你和你的陈黛玉打情骂俏?” “啊?这…”我一时语塞,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好像也没和晓旭有什么过线的举动,但我却想不出该对她怎么解释,只能跟她说了声抱歉。 “道什么歉?你跟她有什么?” “不不不,我们什么也没有…” “哼,你也不用急着否认,你们就算有,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没准哪天她陈晓旭叫你不理我,你就听她的了。” “怎么可能,晓旭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就算她真做了,我肯定也不会听的!” “谁知道呢?你们男人说的话就没几句真的。” “我不会骗你的!你不信咱们拉勾!” 张静林笑着锤了我一下道: “你这个人,这么大个子,做事就像个小孩子,你什么时候能成熟点。” 听她这么一说,来到这里后,自己好像确实变得更天真了,为人处事都变得随心而动,我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觉得这是件好事,我低下头,发起了呆。 “说你是小孩子,你真成小孩子了?说一句就不开心啦?嗨,我相信你好吧,你笑一下嘛,我和你拉勾行了吧。” 我笑了,跟她拉了拉勾,但其实我并不是因为高兴而笑,而是为了笑而笑,我感觉我正在恢复成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心思缜密,城府颇深的我。 跟张静林又聊了几分钟,她便又回去对戏了,又过了几分钟,晓旭和袁玫张莉三人也走了回来,袁玫手里拎着一兜冰棍儿,拿给就近的人吃,晓旭从兜里掏出两个,向我走了过来,看了我一眼,伸出手递给我一根薄纸包装的老式冰棍,又把脸转到了别处道: “你要不嫌弃,就吃一个!” 我急忙接住,嘴里连连喊着谢谢,那冰棍包装画着一个粉红色的滑冰运动员,只是运动员的脑袋有点鬼畜,都快伸到后背上了,包装最上面写着消暑解热,清凉可口的广告语,还标上了一分的售价,我一点点的拆开包装,把垃圾叠了一下放在桌上,咬了一口,奶味十足,很纯粹,很传统,我又咬下一大口,对晓旭说道: “真好吃,谢谢你。” “呵呵,你怎么吃那么快,我再给你拿一根去。”没等我回话,晓旭又跑回了袁玫身边,替我拿了一根,只不过这次是蓝色的包装,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吃第二根,但晓旭特意跑来拿给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便硬着头皮又吃了一根,晓旭见我吃完了,又想给我拿,我连忙按住她,摆摆手道: “算了算了,够了够了,再吃我顶不住了。” “瞅你那点出息,吃个冰棍儿还能吃坏了你不成?” “好姐姐,你饶了我吧。” “乱叫,谁是你姐姐,你是几几年生的?” 我听到这一下怔住了,此行越过三十几年的光阴,别说叫姐姐,叫大娘都不夸张,只是我现在确实和身边的一众姑娘小伙成为了同龄人,确实应该考量自己的年龄,我略微回忆了一下,我离开的那天离我生日正好还有七天,理论上我是19周岁,如果按现今1984年来计算,我应该是1965年生,我对晓旭如是说道,她继续追问: “那你是几月生的?” “8月份。”我说了自己实际的生日。 “那你还是比我大,我是…” “10月29日生的。”没等晓旭说完,我先答道,我长这么大,只记得五个人的生日,我自己,我的母亲和父亲,还有与我生日只差一天的同学,还有就是晓旭。 晓旭露出一如剧中宝玉为黛玉讲耗子精偷香芋的故事时好奇的神情,问我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你的一切,我都了解。” 晓旭听了,转过头环视了一圈,见我四周没人,探过头道: “吹牛,我才不信。” “不信你问。” “我家几口人? “你家四口人,你父亲是鞍山京剧团的导演,母亲是舞蹈老师,你还有一个妹妹,比你小两岁。” “我几岁发表了第一首诗?” “十四岁,写的是《我是一朵柳絮》,发行在鞍山工人报上。” “我喜欢吃什么水果?” “荔枝,很大的那种。” “我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夏洛蒂的《简·爱》,你读过很多遍。” “我最喜欢哪个文学形象?” “黛玉呗,这还用问?” 晓旭见问不倒我,把身体靠在了椅背上, 细细的眉毛一挑,抱着肩膀,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说道: “你这个家伙,不应该来剧组,倒应该去警察局,你比查户口的查的还细,快,从实招来,你到底有何居心。”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道: “我生平最敬佩有文采,有才华的女子,见到这类人,我就想和他们做朋友,你就是这种人。”虽然也想过直接说因为我爱你,但对于晓旭这种传统的女孩,我考虑再三还是决定慢慢来。 “呵呵,有才华的女孩那么多,邓婕、金莉莉,也都不比我差,你怎么不找她们交朋友?” “嗨,你和她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有灵气。” “什么叫灵气?” “这东西,嗯…像雾像雨又像风,描述不出来。” “那你就是骗我。” “没有没有,换个说法,你的身上有古代才女的那种冰雪聪明,伶俐智慧的气质。” “是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比方说她们刚才对戏的时候,我看邓婕,哎,这个像王熙凤,演的挺好,金莉莉,像迎春,也挺好。”说到这,我故意顿了顿,不说话,晓旭急了,忙问道: “那我呢?” “我看你…你就是黛玉。” 第七章 聚餐 “花言巧语。” 晓旭这么说着,脸上的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我能穿透她眸子中的欣喜,体味她灵魂里的愉悦。 “我的花言巧语只对你说。” “行了行了,别扯淡了,等我排完和张莉的戏,你就教我唱那首歌噢。” 我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是下午四点四十了,我静静地看着她们排练,她们排的是黛玉读完《会真记》后,在帐里歇息时念了一句: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桥段,由于演宝玉的那几个人都没来,袁玫便帮着演了宝玉,演了一会,前面还好,每到袁玫说出多情小姐同鸢帐的台词,晓旭和张莉总是笑的前仰后合,说这句话女生说来太奇怪了,感觉也很不对,还是找个男生来对戏。她们三个东瞅瞅,西看看,每个男演员都忙着自己的事,晓旭见没人可找,就把眼光放到了我身上,打量了我好一会,她冲张莉招招手,两人咬了半天耳朵,又跑去跟袁玫说了什么,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心里只觉得有趣,却还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静待她们登门拜访。 果不其然,三个姑娘聊了一会后,三人并排冲我走了过来,我故作不知,问道: “怎么了?你们怎么不演了?” “我们想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张莉的口音还是那么可爱,总是把你读成李。 “但说无妨,只要三位姑娘有需要,李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晓旭听了笑着打了我一下道:“你这家伙,好像我们要了你的命似的!” “哎呀,你们求人帮忙怎么还打人,我不帮了噢。” “哼,你不帮,就把我给你买的冰棍吐出来。” “嘿,原来在这等着我呢?唉,吃人嘴短,没办法了,你们说吧。” 晓旭跑到我的身后给我揉了揉肩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你帮我们搭个戏。” “好啊,我演技其实还不错的,演什么角色?”我其实说的是实话,我上的是传媒院校,也经常有演戏的机会,在很多短片里演过主角,说起来,演技可能要比这剧组里的某些新人还要强些。 “你倒是挺有自信,那你可演好点哦。”晓旭把袁玫的剧本递给了我,我正看着,她耐心的用纤细的手指指着本子上的内容,为我讲解准备排练的部分,包括角色的神态、语气、动作和一大堆细致繁杂的演绎内容和表演技巧,甚至连贾宝玉的心境都给我讲得一清二楚,我惊讶不已,我以前一直认为晓旭是没什么演技的,没想到真实的她却是一个对表演艺术研习的戏痴,真正配得上演员二字。 我耐心地听着,认真的记着,晓旭滔滔不绝的讲着,足足讲了十分钟,连点重复的都没有,今天可真算是被她给上了一课。 “晓旭,你真令我刮目相看,你对表演的理解之深,让我感到自己在你面前,渺小的像一粒沙子。” “你呀你,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无事献殷勤,我可是一点都不会高兴的。”晓旭说的冠冕堂皇,却笑靥如花。 我认真的读了几分钟剧本,把其中的语句都读的熟了,感情也揣摩的到位了,便招呼晓旭和张莉走一条看看,我替她们按剧里的调度站好了位,让袁玫最后帮忙扮演老妈妈和袭人,一番折腾后,开始了试戏,晓旭坐在椅子上,念叨着每日家情思睡昏昏的台词,我佯装站在门外,学着欧阳演过的贾宝玉窃喜的样子,往屋里一跳道: “为什么每日家情思睡昏昏啊?” 晓旭听了,歪在椅子上装睡,我见她那样子不自觉的就笑了,把手放在她小小的肩膀上,袁玫也恰时的喊道: “妹妹睡觉呢,宝二爷等她醒了再来吧。” 晓旭一听翻了身起来,笑道: “谁睡觉呢。” “我们都当姑娘睡着了,紫鹃,姑娘醒了,进来伺候吧。”袁玫说罢,闪出了一条路,让张莉就位。 晓旭理了理刘海儿,嗔道: “人家睡觉,你进来做什么?” “你刚才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 我抬起手,在晓旭的额头上轻轻一敲道: “给你个榧子吃!我都听见啦!” 张莉听到这,快步走了进来,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在椅子上伸了伸腿道: “宝…紫鹃啊,把你们的好茶,给我来一碗。”见到张莉,那一句宝钗差点脱口而出。 “你别理他,先给我舀水洗脸。” “这怎么行,宝二爷是客,自然是先给他看茶。”张莉转身走了出去,我兴奋的一拍大腿道: “好丫头,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鸢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啊!” 晓旭登时横了眼道: “二哥哥,你说什么?” 我一惊,冷汗流了半壶,赶忙道: “我没说什么啊。” 晓旭双手掩面,带着哭腔道: “如今新兴的,在外头听了村话,也说给我听,看了混账书,也拿我来取笑,我成替爷们解闷的了!” 我见了,赶忙对着晓旭不断的作起了揖道: “好妹妹,是我说错话了,你千万别告诉去,我要是再犯,就让我嘴里长个疔,烂了舌头!” “二爷,你怎么在这,老爷叫你呢。” 晓旭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梨花带雨的绛珠仙一秒就变成了活泼好动的小姑娘,走到我身边道: “好,就到这吧,你演的宝玉还像那么回事,等我再见到王导,肯定向王导推荐推荐你!” 袁玫听了,也不住的点头道: “晓旭说的对,你演宝玉确实走了心,举手投足都有那种味道。”袁玫以为我是对宝玉这个角色有研习,殊不知我早已看完了全套红楼,自然知道摄制组推敲百遍后的成果,再加上与我近在咫尺的晓旭,我又有什么理由演不好呢? 听了她们两个的赞美,我心里虽然欢喜,但大脑还是很冷静,我冲她们摆摆手道: “算了算了,我演不了宝玉的,我是个灯光师,就该做好自己的事。” 我虽然这么说,但并不是这么想,一方面我自己身高一米八五,比侯长荣还高一点,他之所以与宝玉失之交臂就是因为太高,何况是我,另一方面,我也不忍心抢走欧阳奋强这一生中唯一一个经典角色,如果他演不了这个宝玉,我可能会毁掉他的人生。 “怎么这样说,你演宝玉的话,自然会有别人接手你的工作的,你不用担心!”晓旭还不死心,紧紧的追问着我。 我严肃的注视着她,一字一句的说道: “术业有专攻,请尊重我的职业。” 晓旭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低下头不做声,见她这样我也有些内疚,但我没办法,我没法越过自己的良知。 晓旭的深情低落,像被家长训斥过的小孩,我为了岔开话题,我冲着三人喊了一声: “要不要去吃晚饭,我请客!” 晓旭抬起了头,望向了别处,眼里覆着一层淡淡的忧伤,轻声道: “我不去。” “你怎么能不去呢,这顿饭,可是有特殊的意义,这是咱们俩重归于好的见证,这也是我对你致歉的最后一步,你可一定赏脸啊。” 我说完,冲袁玫使了使眼色,她也机灵,飞快的跑到了晓旭的身边,拉着她的胳膊道: “晓旭啊,你看佳奇都这么说了,那么费心替你挑了礼物,还给你亲手写了歌,礼物也到了,情分也到了,你不去,这不是让他难堪吗?” 晓旭听了,看了看袁玫,又看了看我,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张莉看到后也凑了过来,袁玫顺势拉住张莉的胳膊,三个人一同往外走,我跟陈洪海和高宏亮打了个招呼,也和她们一起出去了。 袁玫和张莉讨论了一会,还是没决定好吃什么,晓旭一开始不说话,但几分钟后也开始加入了讨论,我见晓旭不再沉默,长舒了一口气,有些后悔刚才说出那么硬的话,心里暗下了决心,以后无论如何,都要对晓旭柔声细语。 三个姑娘讨论了半天,最终提议去吃涮羊肉,这大热的天,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我倒是无所谓,我从小身体就好,耐热耐寒耐饥耐累,夏天吃火锅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1984年,随着第六个五年计划已接近完成,市场经济和农业得到了长足发展,我国广大人民的物质需求已经得到了极大满足,北京大部分的馆子已经不再需要拿着粮票和肉票才能吃饭了。 出来乍到的我,一切全凭袁玫包揽,在路上我还偷偷的告诉她,不要担心花钱,她只是笑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让我放心,说起来,每次看见袁玫的时候,确实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可能因为是她长相成熟?亦或者看过她饰演过温柔和顺,体贴入微的袭人,让我把角色的特点带入了现实中?总之,结果是一样的,袁玫不仅有使我相信她的能力,同样也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她带我们去了一间看起来就非常不错的馆子,招牌很朴实,写着五个遒劲有力的繁体大字:东来顺饭庄。天气虽然很热,但店员还都穿的整整齐齐,清一色白衬衫加蓝布裤子,我都替他们感到热,虽然我穿的也不少。 “几位吃点什么?菜单在板上。”服务员拿着小本子,指向了一边的墙壁,我循着方向望去,墙上挂着一块墨绿色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工工整整的誊上了一行行菜品: 上脑、大三岔、小三岔、黄瓜条、磨裆等一堆我看不懂的菜,我看了一眼表示放弃,对她们三个说: “我不常来这地方,你们随便点。” 她们看起来也不是很明白的样子,跟服务员商量了半天,最后终于决定好点什么了,我也没掺和,反正我是什么都能吃,也没什么忌口。 “几位喝点什么?”服务员记完了菜,头也没抬继续问道。 “你们要喝酒吗?” “酒还是算了,每天都要起早练功,喝多了怕误事。”张莉还是一如既往的谨慎,两人听了也都点点头,我见如此,点了几瓶北冰洋汽水,便等着上菜了,没几分钟,蘸料和配菜都端了上来,蘸料共七小碗,服务员给我们一一讲解,蘸料分别是:酱油、麻油、虾油、辣油、韭菜花、红腐乳、芝麻酱,配菜是:糖蒜、蒜蓉、香菜和芝麻酱烧饼,我旋了一下转桌,把东西都转到她们面前,想显示一下自己的风度,但袁玫调好一份后却先给了我,这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她的盛情。 大约又过了十几分钟,服务员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紫铜火锅走了过来,点的羊肉、冻豆腐、笋片、白菜和粉丝也都陆陆续续的呈了上来,羊肉切的非常整齐,均匀的铺在蓝色花纹的白色盘子上,一看就是机器加工。火锅上桌后,桌子四周的温度明显提高了不少,虽然有两个大风扇对着我们吹,但还是燥热难耐,我还忍得过去,可苦了几位姑娘,都把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了洁白的手臂,吃的香汗淋漓。 我看着她们吃了好一会,才在袁玫的催促下尝了第一块,什么蘸料都没有蘸,羊肉清新而脆韧,来自于80年代,无公害无污染的内蒙羔羊带着独特的草原风情轰炸着我的味蕾,美味得令人陶醉。 吃着鲜美的羊肉,喝着冰爽的汽水,脸上的汗水被风扇的风一吹,凉的沁人,我转头望向窗外,赤红的夕阳洒在长长的街上,像一道上上的红毯,美不胜收,此情此景,不禁想高歌一曲,怕打扰三位姑娘,我只是在嘴里轻轻的唱起了伍佰的世间第一等: 人生的风景亲像大海的汹涌 有时猛有时平亲爱朋友你着小心 人生的环境乞食嘛会出头天 莫怨天莫尤人命顺命歹拢是一生 吃着火锅唱着歌,梦中伊人面前坐。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第八章 意外 愉悦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我们边吃边聊,一顿饭足足吃了三个小时,从黄昏吃到夜深,八点多才离席,结了帐,只花了3元钱,相当于这顿饭都是张静林帮我从书店老板嘴里抠出来的,我想着,以后有机会再请她来这吃一次。 饭庄离宿舍不算太远,虽然天黑了,但有我这个大男人陪着,三个姑娘还是有说有笑的,一点也不担心,年轻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跟她们聊着谭咏麟、周润发、张国荣的各种奇闻轶事让我深深的感受到了那个时代的脉搏,我生来就是个怀旧的人,活在21世纪的我,时常感觉和身边的同龄人缺少共同语言,我穿越三十余年的光阴来到这里,却与这个时代的丝毫没有代沟,这种感觉就像是在雨夜相逢一个情投意合的知己,幸福而美妙。 我将三个姑娘送到宿舍后,跟她们道了别,刚转回身准备回去,却突然被人一声叫住,我回头望去,是晓旭。 “你这就走了?” “今天太晚了吧。”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但已经八点多了,我觉得再出去不太好。 晓旭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道: “那你走吧,不过你这算欠我一次人情噢。” “嘿,这倒成我的不是了,我是怕你害怕,你要去,我就陪你。” “哼,一言为定,等我去给你拿吉他。” 晓旭说完蹦蹦跳跳的和袁玫张莉跑了回去,我在门口等她,心里却直打鼓,这么晚了,且不说大晚上,该去哪唱还不能打扰别人,就是被人撞见也不好啊,我知道红楼梦剧组禁止谈恋爱的规定,晓旭此时还没选上黛玉,要是因为这点小事打乱了她演黛玉的计划,我可成了千古罪人。 没多久,晓旭便跑出了门,瘦削的身子后背着一个硕大的棕色吉他,显得特别有喜感,她左手还拿着一个墨绿色的小本子,右手拿着一个长长的金属手电筒,我见了赶忙站起身,接过吉他背在了自己的悲伤,和她并排站在一起。 “走吧!东西都给你拿好了。” “去哪啊?” 晓旭东张西望了一会,又看看我道: “我也不知道。” “那你就叫我出去?” “要不…要不你去我们宿舍吧,我们宿舍的人都喜欢听你唱歌!我走的时候她们还叫我学会了教她们唱呢!” “不行不行,这么晚了,我一个大男人呆在你们女生宿舍算怎么回事,再说,也扰民不是,隔壁给咱俩举报了,咱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绝对不行。” “那…怎么办啊。” 晓旭咬了咬嘴唇,低下了头,双手握在了一起,显得局促而又无助。 “我真是很喜欢那首歌…我希望早点能学会…就…” 我看着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思考了半晌,突然想到今早和张静林去的那个小亭子,早晨去的时候就没人在,估计晚上更没人在。 “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我带着?她,借着我残存的记忆追溯我曾走的路,路上很黑,老式手电筒的照明效果极为有限,路上覆盖着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鹅卵石,白天还好,晚上光线不足,一路上磕磕绊绊,虽能依稀看得清路,不至于摔倒,但还是大大拖慢了效率,本来五分钟的路,我们俩互相帮衬着还是走了十几分钟。 “马上到了,就是那!” “嗳。”晓旭轻轻应了一声,跟我一同穿越最后的小径,她不自觉的小跑起来,我也不由得跟住她的步伐,就在我们即将到达凉亭时,突然听到了有人交谈的声音,我俩急忙关掉了手电筒,不约而同的蹲了下去,循声望去,亭子里果然有两个人,我们俩相视一笑,悄悄地蹲下,慢慢的蹭了过去,两个人还没发现我们的存在,还在自顾自的聊着天: “今天的事情,我听宏亮说了,谢谢你了。”一阵男声传来,这声音非常熟悉。 “没什么,你特意嘱咐我的事,我怎么能忘呢?而且你说巧不巧,我们寝室四个,好像都不约而同的受了别人的委托,今天都莫名其妙的帮佳奇说话,我们四个一开始都想着怎么把剩下三个人拉拢过去,结果最后发现,谁也不用拉,大家想的都一样。” 我的室友只有四个,而在这个阶段就和女孩子约会的不是吴晓东就是侯长荣。 “这怎么回事?邓婕我是知道的,高宏亮去找过她,可是沈琳和张静林是怎么被策反的?” 既然提到了沈琳,那这两人必定是侯长荣和陈剑月。 沈琳估计是吴晓东安排的,唯有张静林,是完全自发为我造势,想到这,心里再次感谢她。 “这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佳奇也托人找过她们吧。” 晓旭突然掐了我胳膊一下,我疼的差点没叫出来,她低声对我说道: “敢情那些人都是你找来忽悠我的?” “她们都是假的,只有我是真的,这就够了。”我说完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再听听他们是谁。 男人继续说道: “可能是吧,反正最后结果是好的,皆大欢喜。” “佳奇准备了那么多,特意买了晓旭喜欢的东西,还写了那么好的一首歌,女孩想不感动感动都难,他唱歌的时候,别说晓旭了,我都有点激动。” “是吗?他今天还唱歌了,我记得他平常都只弹吉他而已,很少在寝室唱歌,很好听吗?” “他没给你们唱过吗?这歌不仅好听,他唱的也非常棒,而且这歌的词曲都是他自己做的,写的都是晓旭的经历,他说这歌他作了半年之久,看来他真的很喜欢晓旭。” 听到这,我有些紧张,回头偷偷望了望晓旭,借着月色,我仿佛看见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我冲着她摆摆手,想退回去,我怕他们在说些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晓旭一动不动,还用手把我的头扭了回去,不让我看她,我只得继续望着阴影中的两个人。 “是吗?我不记得他有这种想法,我还以为他那天是见色起意,但其实他本来很老实的,哎呀,说实话,自从那天他掉进水里之后,我感觉他就像变了一个人,很多地方都不太一样了。” “人确实是会变的,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不,还是有的。” “是什么呢?” “我对你的爱。” “唔。” 我真切的听见一个女孩的嘤咛,同时看见两个人影缠绵在了一起,我一惊,赶忙回头看着晓旭的反应,她大大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影子,我赶忙捂住她的眼睛,没想到这一下用力过大,晓旭直接失去了重心,一下子坐倒在了地上,轻轻的喊了一声哎呀,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夜晚还是显得无比刺耳。 “谁!?” 侯长荣大喝一声,飞快的冲出了凉亭,我见状想拉起晓旭逃跑,结果她连叫着不行不行,这一耽搁的功夫,侯长荣和陈剑月已经站在了我俩的面前。 “李佳奇?陈晓旭?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哈哈哈,长荣啊,好久不见啊,今天天气不错啊。”我边扶着晓旭,边说了一通不着边的话,结果晓旭依旧不敢动,场面也更加尴尬。 “我崴脚了…”陈剑月听了,从侯长荣身后闪身而出,蹲在了晓旭旁边,轻轻的把她的裤腿拉了上去,鞋子也脱了下来,我赶忙打开电筒给她照亮,她仔细的看了看后说道: “没什么大碍,稍微扭了一下,回去抹点药膏或者贴个膏药,明天估计就好了。” “好,谢谢你了,剑月,那我现在就带她去上药,你们继续吧,抱歉了。” 陈剑月的脸嗖的一下红的像苹果,转过脸去不说话,侯长荣走了过来,把我的吉他接了过来,又把晓旭的本子整理好道: “我们跟你一起去,把晓旭送回去,也有个照应。” 我点了点头,拎起了晓旭的鞋子,陈剑月走到我身边接过鞋子和手电,帮我们打着光,我把右手伸到了晓旭的颈后,还没等我伸左手,晓旭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继而用手不断的拍打着我的胳膊,嘴里直喊着不行,我一时困惑不解,只好停下了动作。 剑月看见了,赶忙对我说道: “你背着她就好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飞快的蹲到了晓旭的面前,侯长荣和陈剑月一人驾着一边,把晓旭抬了起来,放到了我的背上,她的体重非常轻,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我慢慢地站了起来,和晓旭一齐向他俩道了谢,四个人一同往回走。一路上我们向他俩解释了来这里的原因,侯陈二人也和我们讲了他们的感情,深受感动的我和晓旭对他俩作了保证,绝对不告诉任何人。过了男寝,侯长荣帮我把东西拿了回去,我和剑月一起把晓旭送到了女寝门口,跟看门的阿姨通报了一声,我走了进去,把晓旭送到了屋里,开门的是胡泽红,见我背着晓旭,她急忙让出一条路,嘴里大声喊道: “晓旭这是怎么了!” 这一嗓子震的我耳膜生疼,我顾不上别的,赶紧往屋里走,几个室友七手八脚的替她收拾被子和床,我慢慢的把晓旭放到了床上,袁玫替她盖好了被子,还找了一个枕头把她的腿垫了起来,晓旭白皙的足部裸露在外边,修长而圆润,极具美感。 “她这是怎么弄的?”张莉趴在晓旭边上,握着晓旭的手问道。 “天太黑了,手电筒一下没照到,不小心崴了脚,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过两天就好了。” 我瞥了一眼陈剑月,她的眼光很温柔,估计是在感谢晓旭为她的隐瞒,她站起身,转身往外走,却和开门而入的一个身影撞了个满怀,她见是邓婕,忙道: “邓姐,我正要去找你,晓旭脚扭了,想找你拿点膏药什么的。” “哎呀,这怎么弄的?”邓婕边说着,边往屋里走,嘴里还念着: “我听胡泽红这一嗓子就过来了,我一猜就有事,哎呦,这脚,还好,不算太肿,疼吗?这么动能动吗?哦,那还行,能动就没伤到骨头。” 邓婕把晓旭的脚轻轻的放下,继续说道: “不过还是得上点药,我这原来到有几帖,可前些日子被沈琳要走了,现在我这也没了,这么晚了,药店估计也关门了,只能等明天了。” “益民药房不是全天开着吗?要不去那看看?”胡泽红道。 袁玫回头看了看表道: “益民太远了,隔这里三条街,现在都九点四十多了,这个时间基本上打不到车了,要是走过去,来回怕不是要走三个小时。” “我去!” 一听说有药店开门,我急忙凑了过去,今天的事其实也有我一半责任,给晓旭买药自然是我的工作。 一屋姑娘都用惊异的眼光看着我,袁玫站起身,对我说道: “你别逞能了,这么晚了,你出去走三个小时,多危险啊,再说,时间也不够啊,现在都快十点了,十一点外面大门就锁了,那个看门大爷每次锁门就走,你根本回不来,听我的,你明天起个早,再去给晓旭买药,也来得及,今晚忍忍就过去了。”旁边几个姑娘听了,也都跟着劝我,我摇摇头道: “今天的事也有我的责任,我身体好,跑过去再跑回来,也就一个小时,就是我不知道在哪,你们谁给我描述一下?” “我我我!”胡泽红跳着举起了手,说完便给我叽里呱啦的说了一大通该怎么走,她语速又快,咬字也不是很清楚,说了三分钟,我脑袋里还是一团浆糊。 “你别说了,你给我画个简易的地图吧,我怕我忘了,行吗?” 胡泽红干什么都那么有精神,她用力的点点头,飞快的拿出纸笔,跑到一旁的桌子上开始了自己的创作,躺在床上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晓旭突然开了口道: “李佳奇,你快回去吧,我现在都没什么事了,你早点休息吧。” “没事的,我去去就回,很快的,要不然,一时半会不好,也耽误你练功演戏。” “叫你别去你就别去,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你就算去了我也不会领你的情的!” “没关系的,我不在乎。” “你回不回去!” “我不回,就不回。” 晓旭见我耍起了无赖,又冲着胡泽红喊道: “小红!你别给他画!” “我马上画完了!”胡泽红全然不顾晓旭的反对,转身把画好的地图给了我,别说,胡泽红说话不利索,绘图倒是一把好手,街道和地标建筑勾画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让人一看就感觉到明朗。我一把抓起地图,放进了上衣的口袋,转身对大家说道: “等我的好消息,我一个小时之内肯定回来。” “你别去!” 我对着晓旭笑笑,飞出了房间,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出了走廊,在门口紧了紧鞋带,开始一路飞奔,果然如袁玫所说,80年代的我国人民严重缺乏夜生活,大街上别说车,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倒也好,省的我还要注意车和人。 我走之前粗略地计算过,往返全程大约15公里,我还特意将几个地标建筑作了标记,一开始还好,跑到一半的时候,我就感觉眼前有些模糊,腿也有些发软,我的移动愈发的由肌肉驱动变为意识驱动,再后来,甚至连意识都开始消散,心中只有 一个清晰的念头来支撑我的行为,那就是让晓旭早点好起来,终于,我连滚带爬的跑到了在一串漆黑店铺中星星点灯的益民大药房,我来不及欣赏它的任何东西,直接跳进了屋子里喊道: “有没有治扭伤的药!我很急!”我强忍着气息的波动说出了这句话,刚说完,我变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以维持身体剧烈运动后的氧气需要。 只见一个原本躺着的头发花白的老人慢悠悠的从柜台后面直了起身,从旁边摸了一幅老花镜戴上,慢条斯理的对我说道: “这么晚还来买药,什么急症啊?” “我的朋友脚扭伤了,想买些膏药之类的。” “不买些软膏吗?效果很好的哦。” “什么都行,拿最好的药,我很急,求求你了大爷!” 老先生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速度也加快了几分,一分钟后,他自作主张的帮我装好了一塑料袋的药,对我说道: “总共7毛钱,我肯定不会骗你,你要不信,也可以拿出来对一对。” “不用了大爷,谢谢你了!” 我抬头看了看表,已经十点半了,我飞快的结了帐,向大爷鞠了个躬,我清晰的听见他在我身后说了一句年轻真好,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把塑料袋系好,捆在了我的胸前,用外套包好,手里不拿任何东西,只是为了便于奔跑。 我继续飞驰在无人的街,我承认,我确实高估了自己的耐力,只跑了三分之一,我便已经接近虚脱,从某种层面来讲,精神是虚无的,是软弱无力的,我以为思维的力量是强大的,但我错了,只有肉体是真实的,疲劳是真实的,归途还未过半,我的整个身体就像是膨胀的气球,脆弱而柔软,我伏在地上,双膝跪地,大口的喘着气,我的身体散发着大量的噪音,我却能听见静谧的深夜蝉鸣,正当我心里为着即将食言而懊悔之时,突然感觉有人说话,我吃力地转过身,是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黑夜中我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闻到他一身酒气,他看来喝了不少,舌头都有些大了。 “兄带(弟),你咋滴了?咋趴这不动了?”听口音是个东北人,我顿时感觉亲切起来。 我按了按胸口,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起来,对他说道: “我出来给我妹子买药,怕来不及,一路跑着,现在跑不动了。”我特意加重了我的东北口音,想和他再拉近一点距离,漂泊到外的人,总是能被乡音唤起一些记忆,大哥听到我的口音,一把就把我揪上了他的摩托道: “兄带,缘分啊,这大晚上还能碰见老乡,真叫个缘分啊,你去哪,老哥给你送过去。” 听到这,我也顾不得安全不安全了,赶忙把宿舍的地址告诉了他,他叫我抱紧他,还特意说了三遍,知道他的摩托启动后,我才知道他的用意… 不知是否是借着酒精带来的亢奋,抑或是老乡相见的愉悦,总是这位大哥的摩托,在我心里就如同一架喷射机,我无法描述速度和景物,因为我根本不敢抬头看向四周,我唯一能描述的就是我耳边呼啸而过的风,不断极速流动的风声甚至压过了摩托车聒噪的引擎声,在那个温暖的夏夜,我却感觉自己穿越在无垠的东北雪野,因为在那段旅程中,我又一次体会到风像刀子一样割破脸颊的感受。 “到了,老弟!”大哥又像揪小鸡崽一样把我从车后座?提了下来,我的双腿发软,竟然一下子直接坐到了地上。 “嘿!你咋这么完犊子!站都站不起来了!” 大哥边说着边跳下了车,把我又拎起来让我站好,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这样才对,像个爷们似的!” 借着门卫室的光,我看清了他的面貌,圆脸,大鼻子,一圈络腮胡子参差不齐,显得邋里邋遢,但我此时对他只有感激,我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他: “大哥,你拿着!”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钱,把我向后推了一下,他的力气很大,这一下直接把我推了个趔趄,他回过头去,转身上了车,对我喝道: “埋汰谁呢?老弟,咱们东北人都是热心肠!拿钱干什么玩意,走了!”大哥很潇洒,没有挥一挥衣袖,也没带走一片云彩,我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确实帮我大忙,如果不是他,别说我不能拿药回来,我甚至都可能死在无人的大街上,我望着他一骑绝尘的摩托车,为他祈祷,希望他一路平安。 我走到了大院门前,门果然还没锁,但我的腿已经不太听使唤了,只能一步一步的挪着,我这样子走了好久,才走到了女宿舍门口,门却已经关上了,我敲了敲看门阿姨的窗子,却无人响应,我怕打扰她休息,便又慢慢地转到了宿舍的左侧,从外面透过窗子可以看到走廊,我等待着,等着过来一个能帮我忙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真有一个女孩拿着脸盆和毛巾走在走廊里,看起来身材高挑,神采奕奕,我赶忙喊道: “姑娘!姑娘!帮帮我!” 女孩听到了我的呼唤,向声音的方向走了过来,等她走近我才得见真容,原来是乐韵。 “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是陈晓旭的朋友,她的脚扭伤了,我帮她买了药,你能帮我拿给她吗!”我边说着,边把衣服里捆着的塑料袋解了下来,想从窗户递给她,但窗户离地面很高,我跳起来也只将将够到窗户的最底沿。 “你等一下,我去拿根杆子,帮你挑上来。”乐韵说完转身想去拿东西,我见她要走了心里很慌,赶忙叫住了她。 “不用!你把窗户打开,我扔进去就好了!”她听了,即刻打开了窗子,退到了一边,我把药拿了出来,挨个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怕摔的药品,我有把药装回了袋子,封好了口子,用力的扔了进去,只听啪的一声,乐韵从窗子探出头来,冲我比了一个ok的手势,我冲她喊了声谢谢,离开了女宿舍。 事情办完,我心里终于轻松起来,本来僵硬的身体竟然又变得充满活力,甚至还能跑两步。我回到了宿舍,直接去水房洗了个凉水澡,衣服裤子和我自己都脏的不成样子,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因为我过度劳累了,我已经没有洗衣服的力气了,我穿着裤衩,拎着衣服,从水房一溜小跑赶回了房间,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床,直接倒在了被子上,进入了梦乡… 第九章 总是在路上 经过了一夜的奔波,我睡的很沉,我做了一个神奇的梦。我身处于一个巨大的森林中,树木浓密的惊人,各种植物相互依靠,紧紧依偎,形成了一片绿色的海洋,在光的反射下产生了耀眼的绿光。我慢慢往里走去,发现一个硕大的山洞,我刚探头进去,就发现一只墨绿色的蛇冲出了洞,我撒腿就跑,但最后还是被她缠住了腿,很奇怪的是,这条蛇并没有咬我,而是一直在问我什么问题,我听不清什么,只是一直说着对不起,她就一直用尾巴打我的脸,打了好一会,我醒了,慢慢的睁开眼睛,发现原来是吴晓东在轻轻拍我的脸。 “臭小子,终于醒了!” 我依旧睡眼朦胧,还是很困,我翻了个身,又闭上了眼睛,问道: “你要干嘛…” “嘿,你怎么又睡了!不是说好今天咱们和李耀宗去买灯吗?快起来,都九点多了。” 人生最快乐的事,就是某件困扰着你的事突然消失,就好像突然取消的考试,又或者是因公取消的加班,而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本来空闲的时间,被一项突如其来的任务占满,而此时的极度需要休息的我,就遭遇了后者,我很痛苦。 我抱着最后一丝微薄的希望,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吴晓东: “晓东哥哥,能不能…不去…” 吴晓东笑笑,一把掀起我的被子道: “不行!” 我就这样在迷迷糊糊之中,刷牙洗脸穿衣服,然后被吴晓东连拉带推的揪出了宿舍,把我塞进了一辆白色面包车里后,他自己也跳上了车。车里总共三排座位,我坐在第二排,第三排没人,我探头看了看第一排,主驾驶空空如也,司机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副驾驶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正当我看着他的后脑勺时,他忽的回过了头,那张脸我一见便识,是李耀宗,只是当时的他还比较年轻,跟我在红楼访谈里老成持重的他不同,此时的他散发着一股活力与朝气,他的表情很严肃,问我道: “要买什么灯,你想好了吗?” “啊,这…”我根本不知道要干嘛,一时语塞。 “没想好也没关系,一会到地方看看他们有什么,再决定也不迟。”李耀宗说完,回过头去,望着远方若有所思,吴晓东看了看表,又从车里走了出去,我还是很累,见没人理我,直接把头歪在一边继续打盹儿。 没一会,我又感觉有人在拍我的脸,又是吴晓东,他叫醒我后,拿着一大兜包子让我挑,我随手拿了两个,没几口就吃完了,又喝了他给我的矿泉水,这么一来,我倒也精神了不少,我转头看了看四周,车里又上来了好几位男性,两个年轻一点,看起来跟我差不多,还有一个年长一点,好像比李耀宗还大些,见我回头,两个年轻人不约而同地喊了声: “李哥!” 年长一点的先生也跟我挥了挥手,我有些惊异,但还是跟他们客客气气的打了招呼,没想到我在这里的地位还挺高,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位端庄大方的女士坐在我身边,看起来比我略大些,她的穿着很时尚,头发盘成了一个圆髻,看着干净利索,她见我盯着她,转头冲着我笑笑,我才认出,是饰演李纨的孙梦泉,我见状也不好再看,只得冲她摆摆手歉意一笑,再次扭过头,望向窗外。 “人齐了吧,那咱们走吧。”司机问了一声,得到李耀宗肯定的回答后,车子忽的启动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下启动急促而有力,面包车就像被什么东西踢了一脚,直接弹出去了,车里的人都像被一双大手突然按在了座位上,不约而同的紧靠在椅背。 车子运行了一会开始趋于平稳,大家开始聊起了天,只是没人跟我说话,摇摇晃晃的车体使人更加容易入睡,况且我素有晕车的毛病,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在长途乘车中我基本上都会尽快入睡,这样就可以避免晕车的痛苦,我再次把头靠在一侧,闭上了眼睛。 一路上我都没有真正睡着,但大家见我倒着,也都心照不宣的降低了音量,着实让我感动不已,旅程很短,不到半小时就结束了,车开进了某个单位的后院,墙上什么标志都没有,显得光秃秃的,令人无法分辨身处何地,我的身体还有些发僵,我下车运动了几下,感觉血液才又流进了血管里,我扭了扭脖子,问道: “晓东哥,这是什么地方?” 吴晓东看起来有些疑惑,弹了弹我的脑门道: “傻小子,睡糊涂了?八一厂都忘了?以前去那么多回,现在倒不记得了?” “哈哈,我开玩笑的!”我挠挠头,冲着他笑笑,心里却万分激动,原来这就是鼎鼎有名的八一电影制片厂,八十年代正是中国电影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四大电影厂各具风采、分庭抗礼,为我国人民带来了无限优质的电影财富,其中八一厂作为唯一一个军队直属的制片基地,也拥有着钢铁般严明的纪律和执行力,在那个年代的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实力与影响力。而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物换星移,时过境迁,四大影厂或被裁撤重组,或已不再运营,早已成为行业中的一抹残阳,风光不再,如今能见证它这段巅峰的历史,是我的荣幸,也是每一个影视工作者的荣幸。 我们一行人在李耀宗的带领下从大楼后门走了进去,室内的装修风格很干练,颇有《士兵突击》里许三多在王牌部队老a里所住的士官宿舍的感觉,简约而不简单,整洁而利索,但墙上“锲而不舍,艰苦奋斗,为人民创造好电影”的标语还是把我一下子就拉回了那个年代。 我们还是继续走着,只是李耀宗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穿着深绿色军装的男人,他俩走在最前方,操着一口浓重的广普跟李耀宗聊的兴起,从他俩的只言片语里我大体了解到了此行的目的,八一厂估计是受到上头的指派,需要援助我们一批设备,让我们挑好登记后直接拿走,主要以摄影机和灯具为主。 不一会儿,我们就来到了八一厂的技术部,不愧是有国家机器作为后盾的国有企业,就是财大气粗,摄像机、镜头、脚架等整整齐齐的摆了里三层外三层,李耀宗一见到这些东西,就像看见鱼的老猫,眼里登时就闪出了无限的渴望,他快速的走上前去,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好像一个精心挑选玩具的小孩子,我笑着对吴晓东说: “耀宗哥真爱这行啊,就该他出头。” 吴晓东也点点头,也走过去和李耀宗一起挑着设备,李耀宗挑了一会,对着那个领我们进来的军人问道: “萧长官,厂里批给我们多少设备?” “一台摄影机,镜头三个,脚架一个,录音机一台配话筒、录音杆加耳机,灯具十架以内,嗯,就这么多。” “就一台摄影机?多机位都拍不了?”我忍不住吐槽道,单机位在拍摄正反打之类的对话镜头时,效率实在是太低了,如果拍摄者操作不到位,还可能造成画面细节的偏差,给观众产生跳戏的观感,哪怕只是再多给一台摄影机,都对拍摄有着极大的提升。 李耀宗皱着眉回头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又转过去问那军人道: “萧哥,能不能通融通融,就再批一台摄影机吧?一台确实不太好办啊。” 那个军人站的笔挺,冲李耀宗连连摆着手道: “这都是规定好了的,你们如果想再批,可以叫你们导演再申请,我们也没办法。” 想来也是,大家都是按规矩办事,也没法做什么多余的事,李耀宗有些失落,但还是去挑了一台成色比较新的日立摄影机,拿上了三个镜头,目测高倍标头和广角都有,领了两块电池,签了字,军人又带着我们走向了下一个房间。 这间屋子的陈列格局与上一个如出一辙,只不过储物台上放的都是录音器材和照明器材,出自于自身专业的好奇心,我也想了解了解八十年代的灯具是怎么样的,便走到摆放灯具的位置检视起来,不得不说,八一厂在照明设备方面的投入还真不小,钨丝灯下到150、300,上到650、1k、2k应有尽有,甚至还有那个年代非常罕见的镝灯,虽然只有575,1.2和2.5三种规格,但已经很让我惊讶了,我兴冲冲的查看着一组组的灯具,轮流打亮检查色温和照度,吴晓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道: “你还说别人呢,你看见自己的活计不也是摆弄个没完?别着急,好好检查,挑最好的拿!” 我点点头,心里大概有点思路了,小照度的灯具每样拿一个就够了,剩下的优先拿镝灯和中等功率以及大功率的灯具,我跟李耀宗交流后,他的想法也跟我较为一致,毕竟小功率的灯可以靠别的方式补,但大照度的灯如果数量不足就会非常麻烦。于是我们最终选择了6个镝灯,每种规格都要两个,剩下的四个名额给了钨丝灯,300和1k的每样拿一个,适用度最广的650拿两个,正好十个灯,虽然设备这东西没人会嫌多,但我们基于刚才的经验也不想再和这位刚正不阿的大兵哥白费口舌了,那边录音设备貌似没什么选择的空间,早已经打包装好了。东西选好后,孙梦泉、吴晓东和李耀宗去跟八一厂的相关负责人办理相关手续去了,我们剩下的几位男同志扛着大包小裹直奔面包车而去,把设备小心翼翼的塞进车里后,发现面包车除了司机外只能坐两个人了,由于三个负责人都不在,车暂时也走不了,司机大哥便带着剩下的几个人抽起了烟,还礼貌的问了问我,只是我不仅没有吸烟的习惯,还讨厌烟的气味,婉拒之后,我走到一节楼梯旁坐了下来,等待着他们三个的回归。 等待的时间比我预计的久的多,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他们三个才从里面走出来,偷偷问了吴晓东,是因为八一厂批复移交设备的一种专用的文件纸用光了,用别的纸不行,厂长也是有魄力,直接一个电话干到军需处,那边处长亲自上任,开着小吉普一溜烟儿就把那几个小本子送了过来,这事才算完。 面包车开走了,李耀宗和吴晓东有幸成为了公车公用的代表,剩下的五个人在我的大力坚持下,放弃了公交计划,乘两辆出租回到了大观园,与李耀宗和吴晓东碰头后,李耀宗带着我们扛着大大小小的设备走进了一个库房,那里光线很差,勉强可以保证最基本的可见度,连分辨人脸要贴的很近才能看得清楚,这里空间很大,放着一些杂七杂八的旧物,数量不多,摆放也很整齐,屋子正中摆着一个略显破旧的沙发,隐约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坐在上边,那人身子骨很单薄,看起来个头不高,但看不清面容。我的视力一直不怎么好,屋子里又那么黑,反正都是看不清,我也就懒得看了。我们把灯,灯架和脚架都码到了地上,其他的设备比较金贵,都有箱子装,也都整齐的放在了一边,坐着的那个人影见整理的差不多了,才缓缓的站起了身,冲我摆了摆手道: “佳奇,点个灯!”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又带着一股善意与和蔼,令人如沐春风,我冲着声音的方向点了点头,抄起一台1k的钨丝灯头,熟练的架好灯架,组合,再把角度调整到大仰角,只打开了两片遮扉,避免过高的照度晃瞎我们几个的钛合金狗眼,我顺着吴晓东的指示找到了电源,连接后打开开关,成功点亮,连闪都没有闪,我仰头看了看光,微笑着环视了一周,当我把目光聚集在那个人影的身上后,我低声笑道: “原来是他啊。”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第十章 传奇 “王导好!” 王扶林一边挥着手,一边走向了我们,他拍了拍李耀宗的肩膀,问道: “总共批了多少?能不能满足拍摄需要?” 李耀宗如数家珍的将设备一件件的报给了王导,王扶林一直笑吟吟望着他,等他说完好久,才继续问道: “就一台摄像机,够用吗?” “难度是有的,但其实我本来就想着单机位拍摄,这样的话,画面表现力会非常强。” 听到这,我刚想说些什么,却又把话咽了下去,87红楼我看过不下十遍,里面的镜头语言艺术性与创造力兼具,流畅的镜头衔接使我完全不相信这是由一个摄像机拍摄而成,而我之所以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是因为我不知道我的行为是否会影响这部巨作的最终映像,我怕此时不成熟的建议,会产生无法挽回的蝴蝶效应,于是我选择沉默。 王扶林欣慰的点点头,又问我道: “佳奇,灯怎么样?” “灯没什么问题,内景和小景别的外景都能满足,但是大景别的外景夜场戏估计够呛,不过如果不追求细节,还是能应付的。”在我印象里,红楼梦的大景别夜戏除了元春省亲就是诸芳流散后宝玉再会湘云,两个情景都有大量的灯笼提供照明,问题不大。 王扶林听了,沉默了半晌,喃喃道: “大景夜场戏…嗯…,算了,先不提这个了,咱们的分镜还没完全确定,不太好说,这件事等分镜敲定,咱们再讨论吧。” 王导问完了我,又询问了录音设备的情况,大家把设备都调试了一遍,给他看了看效果,我带来的灯都能打的亮,我在那边也都校对过,没什么问题,摄像机和录音机也都还好。检查完设备,王导告诉我们,一周内就要准备去山东勘景,虽然主要是李耀宗的活,但我们如果闲着没事也可以去看看,权当旅游一趟,路费和吃住费用都由组里报销,宣布完后,暂时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大家也就都散了。劳碌了一上午,早上吃的那点包子也都消化的干干净净,我和吴晓东便一起去了陈洪海上次带我去的食堂,上一次匆匆忙忙,没注意食堂的名字,这次倒是看的清楚,门口的牌匾上整整齐齐的写着北京工人日报社第一食堂,这种事业单位旗下的食堂如果能对外开放还常有人去,说明不光菜品充足,质量也肯定过硬,我点了份油泼面,吴晓东点了份炸酱面,我们俩刚找了个地方坐下,便见到了一个熟人——马广儒。 尽管吴晓东在上次的事件里和马广儒有些不愉快,但他作为执行导演,还是要组里的每个人还是要维持一个说得过去的面上关系,他冲着马广儒挥挥手,笑着问道: “广儒!来这边坐啊!” 我听了皱了皱眉,心说我们俩上次闹的这么僵,叫他过来不是自找尴尬,我以为他也这么想,最后会客气的婉拒,结果没想到他真的端着餐盘来到了我们的桌上,甚至还坐到了我的身边,他转头看了我一眼,表情很平淡,说道: “你的事我听说了,你蛮厉害的嘛,还会写歌,怪不得晓旭会原谅你。” 马广儒颇为友好的态度让我有一丝错愕,两天前的他还对我破口大骂,一副不把我开除出组不罢休的架势,如今我们却能在一个桌子吃饭,正常的聊着天,这感觉有些奇妙。 “广儒你过奖了。”我冲他真诚的笑了笑,其实相对于欧阳奋强,我倒是更喜欢略带一丝悲情色彩的马广儒,如果按照对贾宝玉这个角色的感情而言,马广儒显然要比欧阳痴迷的多,投入的也更多,要说从红楼梦剧组选出一个一生都走不出戏的人,这个人甚至可能不会是晓旭,而是他。 马广儒冲我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我继续对他说道: “上次的事,我得替高大哥给你道个歉,他这个人办事有时候比较冲动,欠考虑,一着急就容易上头,上次冲你发火,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知道就好,你比他讲理多了,虽然在我这,我还是认为你上次干的事,有点那个,不过既然晓旭都原谅你了,我也没必要咸吃萝卜,你好自为之。” 我笑着应了声,他说的其实很中肯,话里话外也没那么尖锐,态度也收敛了不少,我听着还挺受用,男人和男人之间,容易起冲突,但也容易和好,吴晓东见我们俩这么容易就修复了关系,估计是感觉得来全不费功夫,了却他一桩心愿,他走去旁边买来几罐燕京啤酒请我们喝。 我平日极少饮酒,如果见到了可能会喝一点,但如果没有,我差不多永远不会去买,我正纠结着喝不喝的问题时,吴晓东直接帮我开了瓶,递给了我,马广儒甚至已经灌了一大口,我见状也不便推脱,也拿起酒饮了一斛。 吴晓东笑着看了看我们俩,说道: “有什么矛盾,话说开其实就好了,佳奇和广儒,你俩是好样的,拿得起,放得下,都是不拘小节的汉子,咱们走一个!” 三只手握着三罐酒,轻轻的撞在了一起。 “中国10亿人口,人和人之间能见个面就不容易,何况是认识,咱们几个今天又能在一个剧组里合作,这又都是缘分,来,干。” 觥筹交错,情义相交。 “红楼梦,百年的艺术,传承的就是一个字,精,两个字就是,精品,有幸参与这一次创作,不说别人,我真的感觉到无限的荣幸。” “我也一样。”马广儒说的很诚恳,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大家都是为了艺术,为了创造一部经典,一部能流芳千古的作品,我相信王导,相信你李佳奇,相信你马广儒,也相信这个组的每一个人,我相信我们能把这个事干成,干好,我也希望咱们组里的每一个兄弟姐妹,能真的成为兄弟姐妹,广儒,刚才佳奇也跟你说了,你千万别记恨宏亮,他真的没什么恶意。” 马广儒不说话,但还是紧紧的盯着吴晓东,吴晓东见状,紧紧的抓住马广儒的手道: “你答不答应我,你不答应我就不松开了。”我是真没想到吴晓东竟然也有这样撒泼的一面,把我和马广儒都逗乐了,他最后不知是出于无奈还是也已经释怀,还是答应了,我们三个又喝了一口,酒也差不多喝尽了,吴晓东继续说道: “咱们就该这样,把力气都拧在一起,扭成一股绳,同心协力,才可能成功,你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对于这部作品,它将会成为什么,我一无所知,但我仍然坚信,我们所作所为,都是在铸就一个传奇。” 酒瓶相撞,酒花四溢,我的手甚至能感到些许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