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如旧》 第一章 血雨腥风 大火熊熊的燃烧着…… 远远地就能看到火光 即便是隔着一个山头,城外的安璟依然觉得热浪铺面而来,那炙热,仿佛渗过皮肤,直直的灼烧着骨头。 就在这时,隐约响起了马蹄声。 “不好,若被发现可就不妙了”,安璟心想。环顾四周,找了一处隐蔽的草丛躲了起来。 “驾!”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扬鞭驰来,激起的飞尘令安璟几乎无法呼吸,可她不敢动,连咳都不敢咳一声,因为这是去往长安的必经之路,还是先小心观察为好,安璟这么心想着。 打头那个人好像似曾相识,很熟悉,马背上的包袱里仿佛也有些什么东西,但是速度太快了,安璟没有看清,只隐约看到马头上的红色侯府烙印,对方就呼啸而过了。马蹄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了,安璟才偷偷的从草丛里出来。 正疑惑的时候,安璟不经意间余光一瞥,看到路上有一摊红褐色,于是她走近了些,捏起些沙土,捻了捻手指,凑到鼻前闻了闻。 “是血!”安璟大惊道,瞬即便觉得自己的声音太大了,急忙捂住了嘴,“府里出事了!那宫夫子和苏彧会不会……”安璟不敢再想下去了,拔腿便往城门口跑去。 没过多久,便下起了大雨,原本在西北这样的干旱之地,雨水贵如油,但凡下场雨,老百姓都会虔诚的感谢上苍,不过安璟现在可没有这个心思,淋着雨,一鼓劲儿的往赫宁侯府跑去,当她赶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天已经完全黑了。 安璟想了想,还是选择从后院的角门溜进去。可这门此时却是敞着,并未像往常一样落锁。安璟心里不禁忐忑了起来,难道… 一进府,安璟愣在了原地,双腿沉重,忘了迈步。放眼望去,遍地都是尸体。被雨水浇灭的大火仿佛并不甘心,好几间房屋依旧冒着滚滚浓烟,不远处的焦木依旧带着闪烁的火星,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残留的炙热。地上的血被雨水冲到了墙角处,就连泥土的芬芳中都夹杂着血腥味与焦臭味,仿佛在诉说着不久前的那场骇人的杀戮。 许久,安璟才回过神来,努力逼着自己镇定了一点,而后将主厅和后院都找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准确的说,没有一个活人。赫宁候、重明、重康都不在了。 安璟怀着最后一点希望,往宫宿仲的院子跑去。 “宫夫子?苏彧?宫……”剩下的话安璟还没来得及喊出来,就看到了宫宿仲,他趴在院门门槛上,眼睛怒睁,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一切会发生的这么突然。安璟用尽力气把宫宿仲扶正,看着他颈上那一道封喉的剑痕,“嗡”的一声,安璟的脑中一片空白,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 直到天空中的一声闷雷,安璟才惊觉,原来,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那个宛若阿翁般为自己熬药的宫夫子真的不在了……安璟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但却哭不出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酸酸的,胸腔里仿佛坠着一块大石,沉重的无法呼吸。 父亲和苏彧失踪,其余的人几乎都死了,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安璟百思不得其解,赫宁侯府究竟犯了何事要被灭门!甚至连婢子、仆人、门客,一个都不放过? “别哭了…若是被人听到,你我也逃不掉了…咳咳…” 安璟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哭声音如此大,收了哭腔,背过身,颤抖着肩膀擦掉眼泪,回过头,“你怎么出来了?若是被人发现……” “小璟,在我面前,你无需如此,想哭,便哭出来吧!只是,声音要小一些。”男子抚了抚胸前的伤口,微笑着,又有些有气无力,在安璟身旁坐了下来。 安璟终究是没忍住,轻轻的靠在男子的肩头,不住的抽泣着。脑海中浮现着这些年侯府的一幕幕,许久,才抬头看向身边的人:“我们把府中的人安葬了吧!” 男子点点头,自从那件事之后,安璟便很难去相信谁,就连枕着自己的肩膀,也是这般轻力,带着试探,还有一丝距离感。 “无心簪还在…若你想报仇…” 安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宫宿仲头上的无心簪…… 宫宿仲常常将最重要的信息写在布帛上,然后藏在中空的簪身里,这样便于传递信息,掩人耳目,不容易引人注意。 安璟打开无心簪,簪身果然有一块布条,上面字迹潦草的写着“长安”,布条仿佛也是从衣襟上撕下来的,可见宫宿仲当时是有多匆忙,又多想把信息传递出去,可终究还是没来得及。 安璟握着无心簪愣了好久,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第二章 雄心未央 元初十二年秋 赫宁郡 安璟十一岁 长安留守府里的卫军才撤去没几多久,宫宿仲就是那时来的侯府。 安璟对这个白衣服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很好奇,因为从小父亲就对自己不好,把她丢在西侧偏院里,几乎从来不去看她,只有过年过节家宴的时候,他才能见到父亲,但是父亲也是对他爱答不理的,连声阿爷都不允许自己唤,连自己关心父亲的腿疾,也会被莫名其妙的训斥,明明前一刻还和其他人有说有笑,一看到自己就瞬间铁青着面孔,从来没有好脸色。可是他却给宫夫子单独的院子,而且还专门盖了高高的阁楼。 于是安璟经常偷偷的在宫夫子院门口,看药炉冒出的热气,看着一排排的书,也不知道里面那个穿的像神仙一样的白衣老头每天都在鼓捣什么。安璟也便连带着对院子里的一切也非常好奇,尤其是琴声。有的时候见宫夫子抚琴,安璟便藏在树后偷偷地听。 有一天夜里,宫夫子正准备上阁楼观星象,不经意间,余光瞥到了门缝里的那个小脑袋,便招手示意她进来。 安璟一看自己被发现了,惊的要命,蹑手蹑脚的准备溜走。 “你这丫头真是胆小,日日来我院里打量,现下我唤你进来,你却想着溜走?”安璟闻言楞在原地,回身一看,那白衣服老头已经在坐在庭院中央温酒了,几案上还放着一盘羊肉和一碟小菜。 “咕噜~”肚子很不争气的叫了,安璟恼极了,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饿了,都怪周大娘晌午只给了自己半张饼。 “哈哈哈哈哈!饿了?那过来一起吃吧!”,那怪老头头都没回,呷了一口酒,又夹了一块肉送入口中,“美味!这羊肉甚是美味啊!” 安璟吞了吞口水,心一横,走了过去,畏手畏脚的坐在了几案旁,羊肉的香味不停的溢入鼻中,安璟逐渐放松下来,拿起羊肉狼吞虎咽了起来,如同风卷残云般,不一会,盘子就见了底。安璟也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吃了我的肉,可是要付钱的”,老头又呷了一口酒说道。 安璟大惊:“啊?吃的时候你也没说要钱的啊!” 老头笑了笑道:“没有钱也无妨,回答我几个问题便当抵了,如何?” “嗯……那好吧,你问吧。”安璟无奈说道。 “你是何人?我来府中业已一段日子了,却从未见人提起你”老头放下酒杯,正身问道。 安璟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我是侯爷的女……”,想到之前父亲训斥自己时对自己的各种不满,还说没有自己这个女儿,安璟改了口“我是侯爷的……女婢” “不说实话,那你还是付钱吧。”老头微微一笑。 “阿爷……哦不,父亲……吩咐过不能说的……早知道就不贪嘴了”安璟垂头嘟嘟囔囔。 老头又饮一杯:“哈哈哈哈,不说也罢,你去把这碗碟洗刷干净,我便不追究你了!” 话音刚落,就见安璟抱着碗碟风风火火的往厨房去了。 “这便是当年宫中出生的?……唉!明明是大人的恩怨,却是难为这小丫头了,这孩子在府上过得定然不如意,瞧她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警惕和试探,连这羊肉都似是没见过一般。”老头看着消失在墙角的小小的身影自言细语道。 安璟轻车熟路的把脏碗洗刷干净,想了想,又把碗筷重新叠了叠。正准备出门,看到老头倚在门框上,正盯着自己看。 “你这阿公,盯着我做甚?”安璟有点不自在。 老头没说什么,嘴角似乎闪过一丝无奈,但转瞬即逝,转身端起酒杯,抬头望着月亮,良久才开口:“今日十五,月,真圆啊!”说罢,仰头尽饮。 不知为何,安璟总觉得,这怪老头刚刚说的话,似乎有颇多感慨,但一转念,明明就只是在说月圆而已,便也应了一声嗯。 “你可知道你阿娘?”一阵晚风拂过,片片银杏叶随风飘落,老头依旧没回头,声音似乎也有些清冷。 安璟没想到老头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未曾见过,我是周大娘带大的,听周大娘说,娘亲是因生我去世的……” 老头微微侧身:“你父亲所言?” “这……”安璟更加诧异,这不是人人皆知的么? 老头许久未言,似是在思索着什么。正当安璟准备转身离开时,他才开口:“你可想像你兄长们一样,读书识字?” 安璟一听,激动极了,虽然不知这老头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脱口而出:“当然想!” “哈哈哈哈!那好,以后你便跟着宫某学书吧!”老头捋了捋胡子:“明日辰时,可别迟了。” “那夫子,日后我可以来此吃饭么?周大娘那里我总是吃不饱,没到晌午就肚子咕咕叫了……”安璟小心翼翼的试探。 宫夫子惊讶的转身:“你这丫头,就这般出息?饭食而已,你自安排即可!”说罢拂袖而去。 安璟大喜:“谢谢夫子!”随即蹦蹦跳跳的出了门。 长安 未央宫 元帝放下刚刚批阅完的奏书,揉了揉眼角:“郭常侍!” “臣在!”郭常侍上前行了个礼:“陛下有何吩咐?” “赫宁太守可在?”元帝闭目养神 郭常侍照实回答:“赫宁太守张敬已在宣室殿外。” “召他进来!” “唯!”郭常侍应声退了出去。 “赫宁太守张敬参见陛下!”张敬行礼道。 元帝睁眼起身:“免礼!”踱了几步又问道:“赫宁可太平?” “回陛下”,张敬定了定神,“一切太平,秋日渐凉,小雀一爪重伤,恐难再愈,近来愈发沉醉玩闹嬉戏,已然不成气候。” “如此甚好!”元帝舒了一口气,“继续留意,若有复飞返北之意,须及时传信。” 张敬应道:“唯!” 元帝又道:“听闻赫宁今年雨水较多,不似往年干旱,这于我大周是好事,你要抓紧机会,重心放于农作上,让百姓调养生息,此外,望州城地处三国交界,地势险要,你回去之后要密切关注姜国、兹国的动向,万不可让细作混入我大周!” “唯,臣必不辱使命!”张敬道。 元帝坐回榻上:“你先退下吧!” 张敬应了一声“唯”便退了出去。 看着张敬出门,郭常侍上前来行礼:“陛下,密诏我已送出,不出一月,赫宁刺史韩逊便能收到。陛下……这张敬……不可信?” “赫宁太远,不可尽信。”元帝扶了扶额,又问道:“大司马那边如何?” 郭常侍答到:“大司马病了,鹰说,似是与大司马夫人有关。” “呵!大司马是有个好夫人的……你瞧,以前在这宣室,朕连这般话都不能说出口,不过,天快亮了。”元帝心情大好,却又有几分自嘲。 “陛下无需担心,天,总会亮的。”郭常侍回道。 元帝看向郭常侍,眼中带着坚定,转身开口:“李木!” 李宫正应声进殿:“奴婢在!” “皇后近日可与霍夫人有联系?”元帝端起桌上的杯子问。 李宫正有点忐忑:“这……奴婢不知该不该讲。” 元帝余光瞥了李一眼:“但说无妨。” “霍夫人昨晚派人给皇后送了信,陛下看了便知。”说罢,呈上了一块布帛。 元帝接过一看,勃然大怒,举杯就要摔到地上,郭常侍急忙上前阻止:“陛下!陛下万万不可,若被太后耳目听了去……”,元帝这才冷静下来,但转瞬,眼里便布上了坚定和一丝隐藏不住的恨意,“原样送去,就当此事朕不知道,将计就计,朕自有打算。” 郭常侍接过布帛,也是大惊,这霍夫人居然怂恿皇后毒杀太子,太子生母可是先皇后,先皇后在世时与陛下伉俪情深天下人尽皆知,先皇后本就惨遭霍夫人毒手,只可惜陛下新皇登基根基不稳只能隐忍……霍家恐怕不知道陛下早已知晓内情,如今竟还要对太子动手,怪不得一向冷静的陛下今日会如此失态。 “你瞧瞧!大司马可当真是有位好夫人!皇后可当真有位好母亲啊!”元帝冷笑了几声,“郭常侍,大司马抱恙,朕心甚痛,大司马需安心养病,近期无需上朝,卫尉人选之事朕以书信告之。” 郭常侍会心一笑:“唯”,与李宫正一道退了出去。 而此时,东方的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第三章 莫敢不诺 “先生,您真的要教导那逆女?”赫宁候一口茶没吃下去,震惊的不得已。 宫宿仲行礼道:“老朽心意已决,还望侯爷成全。” 赫宁候十分不解:“看到那逆女我就来气!府中公子也有数人,先生为何偏挑中那逆女?先生难道不知晓那逆女的身世……” “老朽知晓,可她何其无辜,况且老朽见她聪明伶俐,欢喜的紧,还望侯爷成全。”宫宿仲再次伏地行礼。 “先生使不得!”赫宁候赶忙掩礼,“煜如何但得起先生如此大礼啊!”扶起了宫宿仲,又接着说道:“煜知道先生向来自由,不受拘束,依先生说的便是。” 宫宿仲大喜,又行一礼:“老朽谢过侯爷!” “不过,”赫宁候又说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那逆女,必须找人盯着她……莫不诺!” 话音刚落,屋檐上跃下一少年,周身裹挟着冷气,转身走进屋内,只见那少年一席鸦青色布衣,手中握剑,星眸低垂,面色清冷,眉头微蹙,不带喜色,向着赫宁候行礼。 “这是?!”宫宿仲十分诧异,随即反应了过来,急忙伏地,“侯爷!万万不可啊!卫军刚撤,侯爷便豢养死士影卫,若被长安知晓,后果不堪设想啊!” 赫宁候却不觉,转身扶起宫宿仲,示意莫不诺退下,而后云淡风轻道:“无妨,张敬与我交情颇深,况且他已东去长安一月有余。此人我便送与先生了。” 宫宿仲想开口,却被赫宁候打断:“先生不必多虑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宫宿仲只好告退。 第二天一早,安璟就按时到了宫宿仲的住处。 安璟站在庭院里恭恭敬敬的行礼,宫宿仲闻声打开房门走了出来,他往屋檐处看了一眼,随即便带安璟席坐在几案,案上放着几卷书。 宫宿仲拿起其中一卷:“我们先从诗经学起,今日便学其中最长的一首,鲁颂中的《閟宫》,试试看你的领悟能力如何。” “诺!”,安璟答道。 “閟宫有侐,实实枚枚~” “閟宫有侐,实实枚枚~” “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 等到晌午时分,安璟已经掌握的七七八八了,宫宿仲继续给她讲解释义。 “这段话的意思是说鲁国拥有凫山和绎山,疆土直至徐戎聚居地。一直拓展到达那海边之国,淮夷诸族蛮邦部落俱辖治,甚至于南方蛮夷的部众,没有谁敢不遵从鲁国的律例。没有谁敢不归从于鲁国,敢不顺应鲁侯僖公的旨意!”,宫宿仲顿了顿,话音大了些:“莫敢不诺,你可懂了?” 安璟急忙回答:“懂了。” 宫宿仲又看了一眼屋檐处:“懂了就好!” 安璟不知道,此时在屋顶上的莫不诺却是有点震惊,赫宁侯原来是以此句为自己命名的,再想想其他兄弟们的名字…好大的口气!怪不得自从自己入府,侯爷私下里募来府中的门客越来也多…… “算了,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莫不诺这么想着。看到安璟蹦蹦跳跳的去了厨房,莫不诺一跃而下,向着宫宿仲行了个礼道:“多谢先生教诲,不诺记住了。” 宫宿仲笑了笑:“是你这侍卫不务正业,将老夫方才的话偷听了去,老夫可不曾教你什么。”说罢拍了拍莫不诺的肩膀,转身也进了厨房。 见他们去用午膳,莫不诺便也笑了笑,闪身消失在院子里。 长安 未央宫桂宫 郭常侍将信递交给了元帝:“陛下,韩逊那边传来消息,待时机合适,便会按照陛下的意思,在赫宁侯府安插人手,如此一来,陛下便可高枕无忧了。” 元帝摆了摆手:“那可未必,朕这个叔叔,刚愎自用,说不定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对了李木,皇后那边可有动作?” “皇后那边似是知晓了什么,一直都没有动静。”李木行礼道。 “也罢,但太子那边还是要让人要警醒些,朕现在还不能收网,只等一个时机了。”元帝的声音带着愧疚与无奈,但也非常坚定。 李宫正应声。 “陛下,大司马最近身体似乎好转了些,微臣觉得,应该与皇后娘娘最近的表现有关。”郭常侍在身后说道。 元帝无奈的笑了笑:“自然是与她脱不了干系的,朕只要耐着性子等,她总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 听元帝这么说,李宫正上前问道:“那陛下今晚还去……椒房殿?” “自然要去,不仅要去,还要让天下皆知朕专宠皇后!朕刚刚换了郎中令和卫尉,动作如此之大,大司马一党怕是心中早有异议了,稳住皇后,大司马便不好多说什么,但他的党羽却定会对他心生不满。”元帝拨了拨跳动的灯芯说道。 这几年来,安璟都在跟着宫宿仲学书,说来也奇怪,宫夫子教的东西杂,儒家的也教,法家的书也教,甚至《灵枢》《素问》之类的也让自己看。安璟非常不解,便开口问道:“夫子教我的东西,为何都相差极大,甚至有些都是相悖的,我都学糊涂了,不知哪一方的才是对的。” 宫宿仲闻言大笑:“哪有什么对或错?书亦是人撰写的,无非是立场不同而已,子璟,老夫问你,看完这些书之后,你觉得这天下与你之前所想的天下可有不同了?” “大有不同了!”安璟点头。“以前心中所想至多不过温饱与府中亲人而已。如今居然也能听懂那些大人们的话了。” 宫宿仲捋了捋胡子,满意道:“不错,老夫未曾像其他迂腐之辈一般,要你将典籍倒背如流。书中含义若懂了,不背也无妨。这段时日以来,老夫教予你的,并非字词章赋,而是如何去学习字词章赋,从中分辨哪些是作者片面之意,哪些才是道。” 安璟回到:“诺,安璟明白。” “惟愿众生平等……”宫宿仲望着望天上的云,喃喃自语道。 “夫子?”安璟看到宫宿仲出神,便喊了一声。 宫宿仲这才回过神来:“你随老夫学书也有三年了,有空的话就出府去看看。可以去不远的丹州,那里市场繁多,各族人都有,于你有益,不过要注意安全,让不诺随你一同去。” 安静看着旁边的莫不诺,心想,怎么又是这个烦人的家伙,总是盯着自己,一点都不自由,可是宫夫子开口,也只能应了下来。 正这么想着,却看到院门处走进一翩翩书生,恭恭敬敬的向宫夫子行礼:“弟子见过夫子!” 那是安璟第一次见到苏彧,没想到后来一见如故,竟成了好朋友。 宫夫子掩礼,介绍到:“这是安璟,这位是老夫的学生苏彧。” “子璟。” “子彧。” 两人互相行礼。 宫宿仲交代了丹州的相关事宜,便去阁楼了。 翌日,三人驱车到了丹州 “丹州地处交通要塞,是从长安去往西域必经之路,又是为数不多的绿洲之一,所以商贩来往频繁,商业繁荣,甚至长安寻不到的东西,这里都能寻得到。”苏彧解释道。 安璟听了苏彧的介绍,掀开帘子一看,果然路边都是摊贩,耳边也传来各种口音的叫卖声。 “银器!西域银器!” “丝绸咯!江南丝绸!只此一家!” “子彧果然博学多才,太厉害了!”安璟十分佩服苏彧的这番话,暗暗下定决心日后要好好学书。 苏彧却是看出了安璟的姑娘家心思,笑了笑:“子璟若是感兴趣,不妨逛逛这集市,算算这里离客栈也不远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安璟一听,正如她想,二话不说便答应了,于是三人便下车步行,集市上到处是异域的稀罕物件,安璟一会在这个摊位看看,一会在那个摊位逛逛,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走着走着,前方的道路拥堵了,人们都围在一起,不断的有吵闹声,摊贩们闻声也都不吆喝了,有的人甚至踩在几凳上,探头往人群中看去。 “发生什么事了?”安璟开口,说着就要往人群中去。 苏彧见状,急忙阻拦:“子璟三思,我们初来,此地往来商贩众多,集市上人杂,像这样的事,避着最好。” 莫不诺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苏彧的说法,想了想,指着街对面的茶楼说道:“若想看,就去高处。” 安璟听罢,也只好暂时放下好奇心,一起去了对面的茶馆二楼。 站在二楼廊上,果然看的一清二楚。 第四章 丹州集市 人群中间围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衣衫褴褛,身上布满淤青伤痕,跪在一草席旁,草席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奄奄一息,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小姑娘看着散了架的手推车,不断的抽泣着,身体有点发抖。 “你这脏丫头别在老娘门前碍眼,影响老娘做生意!”一个酒肆掌事的中年妇女,单手叉腰,皱着眉头指着小姑娘泼口大骂,“你这破车砸碎了我的酒坛子,赔了钱赶紧走!” “我求求你了大娘!”那小姑娘哭着,“车坏了,我力气太小了,搬不动我阿娘,阿娘一醒过来我们就走!求求你们了!”边哭边向着那中年妇女磕头,不一会,额头就被石子儿硌出了伤。 “竟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手相助,真是世风日下啊!”苏彧喝了一口茶说道。 莫不诺不禁冷呵了一声,心想,你还不是一样。余光一瞥,却发现安璟不见了,再一看,原来安璟已经下楼了,“定是看不下,去出头了。”莫不诺心想,于是便也追了出去。 “你阿娘动不了关老娘什么事!老娘还急着出门办事呢!赶紧麻利儿的赔钱滚蛋!看你娘这个样子,说不准是什么病呢!要是把病气过给了我们怎么办!真是晦气!”那妇人满脸都是嫌弃。听妇人这么说,周围的人更是不自觉的后退半步,无人出头,只是小声的议论着。 小姑娘没有放弃,想着再恳求一下,便伸手去拉那妇人的衣裳,这一拉不要紧,小姑娘之前推车磨伤了手,可是把血迹蹭在了妇人裙角上。妇人瞬间火冒三丈:“死叫花子!弄脏了老娘新做的罗裙!你找死啊!”抬脚便要踹过去,却被赶来的安璟阻拦了。 “你从哪冒出来的,老娘奉劝你,少管闲事!”妇人被挡,面色不快,操起栏杆边的木棍就抡了过来。 莫不诺飞身而上,硬生生的替安璟背下了那一棍。 安璟大惊,虽说莫不诺整日看着自己,很不痛快,可他毕竟是府上的人,怎么说也轮不到别人欺负,况且他是因为自己才挨打的。 “没事吧?”安璟故作冷漠的问道。 即便如此,莫不诺还是怔了征,好久……没人关心过自己了。 “无妨。”莫不诺摇了摇头。 见莫不诺没事,安璟便去质问那妇人,正要开口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声。 “王姑娘!这酒我来赔!” 只见一位白衣女子从人群中走进来,面上遮着白纱,发髻用一根木簪子利落的挽起。她示意随从去关照地上的母女二人,而后又对那被她称作王姑娘的中年妇人说道:“王姑娘,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何苦为难这对母女,若是误了正事,岂不是得不偿失?”边说着,边向安璟点头示意,然后走到被打碎的酒坛前,看了看一地狼藉,却笑着说道:“王姑娘,这些酒,我来赔。” 说罢掏出钱袋子,递给了王姑娘。 王姑娘急忙推脱:“使不得啊!既然您开口了,这酒我就不用他们赔了。” 安璟不禁疑惑,这白衣女子究竟是何人,面子这么大? “多谢姑娘看在我的薄面上不再计较此事,但是姑娘的衣裳确实被弄脏了,酒坛也确实碎了,这钱姑娘还是拿着吧!”白衣女子转头又对随从耳语几句,然后又对王姑娘说道:“我差人去铺子里去拿皂角粉,我炮制的,定能洗净姑娘的罗裙,应当不会耽误姑娘的事。” 王姑娘略显尴尬,但又不好说什么:“呃……那就有劳姑娘了。”然后回了酒肆。 看此事告一段落,周围围观的人也便渐渐散去,纷纷议论着: “胡玲耶真是好人啊!” “医术高明!人又善良!” 白衣女子看了看焦急的小姑娘,对随从的医侍说:“将母女二人送至医馆疗伤!” “公子见笑了,我叫胡玲耶,是医馆的女医。对了,公子的侍卫方才受了一棍,也一起吧!”白衣女子转身对安璟说道。 此时苏彧也正好从茶馆赶了过来,一行人便去了医馆。 “姐姐,我阿娘怎么样了?”小女孩看着躺在榻上昏睡不醒的妇人,又见胡玲耶去处理莫不诺的伤,便焦急的问。 “小妹妹,你阿娘……她在路上时已经过世了。”胡玲耶虽然难过,但还是选择将实情告诉了小姑娘。 意料之外的,小姑娘没有哭,只是红着眼睛问:“阿娘,再也醒不过来了是么?” 胡玲耶艰难的点了点头。 “七七不哭,阿娘说过,如果有一天她醒不过来了,七七不能哭,要努力地活下去,不然阿娘会睡不好的。”小女孩的眼睛红红的,泪水在眼珠里打转,一闪一闪的,叫人心疼。 “你叫七七?”安璟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 安璟又问:“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么?姐姐送你回去。” 七七一听这话,立马躲到了床底下,警惕的看着众人。 众人皆十分不解。 苏彧示意众人噤声,柔声说道:“七七你别怕,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会帮你的,现在你告诉我们,为什么一提到家里人你就害怕呢?” 七七环视众人许久,终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第五章 孤女七七 胡玲耶急忙将七七从床底拉出来,抱在怀里。 七七哭着喊到:“七七不想回家!……阿爷总是打我和阿娘!……阿娘说七七有三个姐姐的,可是她们全都不在了。阿爷每次外出都会喝酒,醉了就会打我,怪我不是男孩子。”七七哽咽着。 她撸起袖子,双臂上满满都是伤痕:“有阿娘护着我,我只有胳膊上疼,其他地方不疼,可是阿娘浑身都疼。” “阿爷赌钱不够了就找阿娘要,阿娘没有,阿爷就去卖阿娘的首饰,后来首饰也没有了,阿爷气急了,就抓着阿娘的头发,把头往墙上撞。”七七抽泣,众人也是震惊又生气,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父亲,若是他还活着,定要拉他去报官。 七七又说:“然后阿娘就睡过去了。阿爷醉着解了阿娘的外衣,走到井边说洗洗能卖钱,一个趔趄就掉进去了,许久都没有声响,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赶紧推着着阿娘出来了。” 七七说完,许久都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安静的可怕。 可是安璟却有点疑惑,再醉也不至于掉到井里吧? 静谧了良久,胡铃耶开口了:“七七,以后跟在我身边学医如何?” 七七年幼,母亲已逝,父亲暴戾成性,再跟着,日子怕是艰难了,若能跟着胡铃耶,自然是极好。 只见七七眨了眨还挂着泪珠的眼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众人一起处理七七母亲的后事。 七七跪在墓前,红着眼眶,只是依旧倔强的没有流泪。 “其实王姑娘并不是恶人…”胡铃耶开始讲那个中年妇人的故事。 原来那王姑娘本是屠户之女,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弟妹又年幼,她便以一己之力担起了家计,甚至做些男子才做的体力活补贴家用,平日里也是一身短打,由此落下个彪悍的名声。这些年,王姑娘凭借自己的不断努力,盘下了这酒肆,精打细算的做生意,日子总算是好过了些。可因着她这彪悍泼辣的名声,这么多年也没有人上门说媒,拖着拖着,年龄就大了。 “今日正好有人上门说媒,王姑娘这才特意换上了罗裙,可巧被七七弄脏了…”胡铃耶说道。 “怪不得那王姑娘那么生气…这么听来,我倒是挺佩服这位王姑娘的!”安璟回答道,“只是委屈了七七妹妹和她阿娘了,只希望她不要心生怨恨才好。” 可事实上,七七母亲的旧伤加新伤,早就伤及了根本,无力回天了。 七七听到了几人的谈话,终究是落了几滴泪:“七七最听阿娘的话了,王姑娘不是恶人,我不会怨恨她。可是我好怕阿爷会找到我,又打我……” “你阿爷不会再来打你了。”开口的是王姑娘,“今日一早城中就有传闻,说城东的赌鬼浑身酒气溺在井里了。” 她在墓前添了贡品,又向七七说道:“丫头,此事终究有我的过错,我昨日不该那样。你阿娘去了,以后我替你阿娘照顾你,也算是为我的过错赎些罪。我都这把年纪了,就别叫我姑娘了,以后你就叫我姨,我和胡玲耶都是你的亲人。” 七七愣了一会,胡玲耶笑着摸摸她的头,示意王姑娘是值得信任之人,然后才扑到两人怀里。 安璟三人看着,心中也十分欣慰。 “走,王姨带你回家,那臭铁匠看不上我,老娘还不要他呢!今日酒肆刚宰了鸡!咱们回家吃肉去!”王姑娘独自摸爬滚打达多年,言语上多少有些粗鲁,可说起自己婚事,到底眼角还是泛了红。 七七一听:“真的有肉吃?!王……姨?” 王姑娘看七七这样问,不由得的忍了泪意,笑了笑:“那是自然,跟着王姨,保管你吃的白白胖胖的!” 七七随王姑娘回了酒肆,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虽说七七母亲去世了,但有王姑娘照料、胡玲耶教导,于七七而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看着胡玲耶处事泰然的样子,安璟心里羡慕极了。什么时候自己也才能像这位神仙姐姐似的呢? 聊天时,胡玲耶意外发现安璟竟然也粗懂医理,再加上前一天安璟见义勇为,两人一见如故,聊了许久。 安璟得知胡玲耶本名央姝,是虞国人,这胡玲耶一名是因她医术高明,丹州的兹人便称她胡玲耶,意思是救死扶伤的神女。虞国地处西南,气候湿润,四季温暖如春,盛产草药,所以虞国人多擅长医术,央姝医术被丹州百姓称赞便也说得通了。 “可是虞国与丹州相距甚远,央姐姐为何会来此地?”安璟有些疑惑。 央姝叹了口气,说道:“虞国物产丰富,但地理位置特殊,与外界联系不甚紧密,并不似大周这般的泱泱大国,万国来邦,所以风气开化。在我的家乡,女子是不可为医的,可我自小醉心医术,救死扶伤是我一生的夙愿,父母族亲皆不容,我只好……逃出来,恰好兹族女子不可露面于男子,求医不便,我便来到了丹州。” 安璟听了诧异不已:“夫子教诲,惟愿众生平等,我却不曾想过,周国以外,原来竟有女子过得如此不痛快。” “是呀!如若真能众生平等,天下大同,该是何等的太平盛世啊!”央姝也不由得感慨道。 央姝难得在周国遇到知己,留三人在医馆用了晚饭。看安璟体弱,临分别时还送了一瓶补气药丸。 第二天,安璟买了礼物,告别央姝,便返程了。 第六章 患难之交 “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宫夫子的高徒么?” 开口的是侯府的二公子,也是安璟的二哥重康。 真是倒霉,还没进门就遇到他! 安璟不想理他,护着怀里给宫夫子周大娘还有父亲的礼物,侧身想进门,没想到重康迈步又来堵住去路。 “咦?你这拿着的是什么?先给小爷过过目!”说着就要去夺,安璟哪里肯,急忙闪躲。 眼看瘦弱的安璟护不住手中的物品,莫不诺赶忙上前阻拦:“宫夫子已经等候多时了,还请二公子自重。” 重康一看一个下人都敢这么和自己说话,火冒三丈:“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这么跟小爷说话!”说着便伸手一巴掌,结结实实的甩在了莫不诺的脸上。瞬即,莫不诺脸上便印出五个红红的指印。 “你!”安璟看莫不诺挨打,气急了,可是却没法说什么。 重康夺了话头:“你什么啊你!我就打他了怎么着?一个臭奴隶!” 莫不诺的脸色僵了僵,马上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细心的安璟还是发现了,于是她上前将莫不诺护在身后,然后对重康说道:“我不许你这么说他!他是我的朋友!夫子说了,众生平等!” “呦呦呦!可把你厉害的!你才读了几天书啊?儒家的典籍你会背多少啊?自己就是个野种,还有脸袒护他人?”重康不屑,“看你们二人如此互相维护,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吧!怪不得阿爷厌恶你!哈哈哈哈哈!再说了,你跟着那老头就学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看来他也不怎么样嘛!” “住口!”重明走过来打断了重康的话,“宫夫子是阿爷的贵客,岂容得你污蔑!” “大哥!”重康有些不开心,但也不敢反驳。 重明看了看两人,没有过多的表情,对重康说:“阿爷寻你许久了,要考你功课。”然后便转身离去。 重康见状,瞪了安璟一眼,便也跟着去了。 “你没事吧?”安璟试探着问莫不诺。只见他摇了摇头,飞身消失在了屋脊处。 晚饭过后,安璟在小院里踱步,想着怎么向莫不诺道歉。忽然听到一阵风呼啸而过:“你今天说的是真的?” 是莫不诺的声音?可是环顾一周,并没看到人。 “我在上面。”莫不诺看着四处找寻的安璟说道。 安璟顺着声音,这才看到了屋顶上的莫不诺:“你可以带我一起上去嘛,我看你每天飞来飞去的,我也想试试!” 莫不诺笑了笑,然后带她一起上了屋顶。 安璟定了定神,稳住脚步,坐在屋脊上,整了整裙摆,然后便静默着,呆呆的看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莫不诺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月亮,但他的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自己都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看到故乡的月亮了… 夜就这么静谧着,许久,莫不诺开口了。 “你今日说的,可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呀?”安璟回头看向站在身后的莫不诺。 “朋友”,莫不诺微微咳了一声,握剑的手也有些收紧,眼帘低垂,“公子说与我是朋友…” “当然是真的!”安璟笑着,看到少年脸上赫然的掌印,才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没说,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打开来,里面是一颗鸡蛋:“还烫着呢!周大娘说鸡蛋可以消肿,我好不容易讨了一个来,快用这个揉揉!” 莫不诺木讷的接了过来,试着按安璟说的揉了起来,帕子上似乎还带着若有若无的清香。 彼时年少,望月皎洁,不觉间,那清香便落在了心间。 “对不起啊,都是因为我不好,这两天,你都受了两次伤了。”安璟有点愧疚,低着头,忽而又带了几分欣喜:“不过这样说来,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 “患难之交……”莫不诺喃喃着,患难之交么?血狼阁就不用说了,那里从来没有朋友一说。无论是把厌恶自己的族亲,还是府中的人,从来都没有人把自己当做朋友,更别说患难之交了。 想了许久,莫不诺开口:“我一介奴籍,恐怕不配做公子的患难之交……” “呸呸呸!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哪有什么配不配的,你这么长时间都白跟夫子了么?”安璟略带生气的打断了他的话,“再说了,我在府中又可曾真的过得像位公子……我说了是朋友就是朋友!” 看着安璟认真的神情,也不知怎的,莫不诺心中涌出一股暖流,眼眶竟也有点湿润,他别开脸,整了整表情:“好,朋友就是朋友,承蒙公子不弃,莫不诺仅有这一身功夫,定护公子一世周全!” “好!一言为定!” “哈哈哈哈!” 望月下,年少的人就此立下约定,坚定,略显稚嫩却又让人温暖。 只是,莫不诺不知,此时的约定,日后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去履行…… 第七章 食邑千户 “今年赫宁郡百姓收成较好,岁贡较往年多了不少,煜在此谢过各位了!”赫宁候向着众门客行礼。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众门客齐声道。 “侯爷食邑四千户,既然有此难得的机会,侯爷何不把贡赋提一提,为我们的大业再添一把火”?门客靳辛开口说道。 “是啊!是啊!”众人皆附议。 赫宁候笑了笑,示意众人安静,然后转身问向宫宿仲:“先生觉得如何?” 宫宿仲皱了皱眉,起身行礼:“老朽觉得不妥。” “迂腐之辈!” “胆小如鼠!” “大司马年迈,此时西宫羽翼渐丰,老朽不觉得此时引火烧身是明智的选择。”宫宿仲没有理会众人的嗤笑。 赫宁候渐渐隐去了笑声:“先生也说了,他羽翼渐丰,那煜还要等到何时?等他真正大权在握的时候么?”见宫宿仲没有答话,“此事,就这么定了。” 没有人注意到,此时,一个在窗外立了许久的人影渐渐隐去。 再过不久,便是月夕,得益于旧封地的富庶,攒了不少家底,所以赫宁候素来铺张,今年更不用说,早早的就请了赫宁郡有头有脸的人十五来参宴,那天还要大肆祭月。 张敬在自己府中听说这个消息时也是十分无奈,这个赫宁候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蛰伏,什么叫韬光养晦。即便自己与他是故交,这次也是有心无力,事情闹这么大,张敬只得如实上报。 “吩咐下去,到月夕那几天,就说我病了,闭门谢客!”张敬对侍从说道。 转眼就到了月夕,与安璟想象中的门庭若市不同,一个人都没有来。这样的情况完全在情理之中,即使卫军撤去,普通商贾、地方官员也不敢轻易和这位“废帝”走的太近,这可是今上最忌讳的,是要杀头的大事,没人会以身试法。 赫宁候等了好久,天渐渐阴了起来,乌云密布,完全看不到圆月。 气氛也如同这天气,渐渐的阴沉起来。席上的门客,无一人做声。就连平日毫无规矩的重康,也是静静的坐着。 赫宁候十分恼怒的将案上的礼物扫了下去,然后大袖一甩,退了席,站在门外的安璟却看得清楚,那礼物是自己从丹州特意带回来的。 微风轻起,带着秋天的凉意,随风而来的是淅淅沥沥的雨。安璟就这样在雨中走着,完全没注意到越来越大的雨势,只是暗自想不明白,为何父亲如此讨厌自己,自己给他准备的礼物,他连看一眼都会勃然大怒,这到底是为什么? 想着想着,就迷糊了起来… 等安璟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你醒了?”宫宿仲见安璟醒了,关切的问道。 安璟觉得头昏沉沉的:“夫子,我这是怎么了?” 宫宿仲递过来一碗药:“你昨天淋了雨,晕倒了,是莫不诺送你回来的,晚上就发高热了,先把药喝了吧!” “这可是宫先生亲自熬的,喝了自然好的快。”周大娘看着唇色发白的安璟,心中亦有几分不忍。 安璟点点头,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身子实在是虚弱,而后便又睡着了。 宫宿仲揉了揉眼睛,昨天熬药半宿没睡,眼下也是困极了,交代了几句,便回去休息了。 傍晚的时候,安璟醒了,夫子的药果然厉害,睡了许久,现在一身轻松。打开房门站在廊上,远处的暮阳映红了西边云彩。迎面扑来的微风中还残存着些许雨后的泥土清香。安璟闻着舒服极了,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莫不诺一上楼,印入眼中的,是安璟染了暮色的侧脸,睫毛轻颤,微风袭来,发丝飘动。 “公子,天暗下来了,还是添件衣服吧。”莫不诺定了定神,将披风递过来,“夫子想着你快醒了,肚子也该饿了,周大娘忙于府中的事,便让我送些吃的过来。” 安璟道了一声谢,回身看向屋里。 方桌上摆了几碟小菜还有一碗清粥。 安璟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些菜送入口中:“莫不诺,你说,父亲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 “你怎么不说话呀?”安璟顿了顿。 莫不诺看着廊外的夕阳,想了想:“或许……公子可以问问宫先生。” 安璟顿时兴奋了起来:“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夫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我现在就去!”说着,就要起身。 “公子勿急,还是明日再去吧,先生昨夜照顾你,熬了半宿,况且你也还没好利索。”莫不诺拦住安璟。 安璟闻言,缓缓坐了下来:“都是我不好,害夫子为我担心了……” “夫子对我这么好,可父亲……” 安璟用筷子一下一下的戳着碗里的粥。 莫不诺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子璟,身体可好些了?”苏彧见安璟进门,关切道。 安璟笑了笑:“吃了夫子的药,已经大好了,子彧无需担心。” “夫子!”苏彧见宫宿仲从门外进来,行礼道。 宫宿仲似是有心事,皱着眉头,不时的叹着气。 苏彧和安璟相视对方,一头雾水。 苏彧上前问道:“夫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唉!老夫曾多次劝说,可侯爷听信那群门客的胡言乱语……今日一早圣旨就到了,如今赫宁候只采邑千户了,被削去了大半。” 赫宁候一贯性格乖张,刚愎自用,宫宿仲原以为他经历了十几年的事会成熟一些,懂得远离朝堂。没想到才几年他便没耐心了,最近更是动作频频,岁贡是祖制,可这赫宁候偏是胆大包天,在岁贡上做手脚。明面上的守兵撤了,可暗里的暗桩眼线不晓得有多少,赫宁候却根本没在乎这点。 安璟闻言大惊:“只余千户?” “看来今上定是大怒了!”苏彧踱了几步又道,“如此一来,侯爷之前沉迷酒色纵声犬马的戏,也就几乎白做了。” “毁于一旦。”宫宿仲又叹了一口气。 “父亲他……为何要这样做?”安璟疑惑道。 宫宿仲环顾四周,又示意莫不诺关上门窗退下,这才斟了杯茶道:“因为……意在朝堂。” “……” 原来如此,原来父亲的目标,一直都是那高位,可这是谋逆,是一条不归路…… 可即便如此,父亲又为什么要讨厌自己呢? 略微定了定神,安璟又问道:“那夫子可知,父亲为何厌恶我?” 宫宿仲执杯的手顿了顿,微微咳了一声:“此事……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时机成熟,你自会知晓。” “还请夫子告知!”安璟跪下行了大礼。 宫宿仲见状赶紧去扶:“你快起来。” 安璟的态度很坚决:“还请夫子告知!安璟不愿如此糊里糊涂的活着,夫子若不告知,安璟便长跪不起!” “你!……”宫宿仲有些为难,“你可想过,或许事情的真相,根本不是年幼的你能承受的?” 安璟没有回答。 宫宿仲见状,看向了苏彧。苏彧意会自己应该回避,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第八章 身世成谜 药炉沸腾着,水汽氤氲,药香四溢。 “你父亲并非厌恶你。”宫宿仲往炉里加了几块木炭,“只是你的身世……” “宫先生!”门外的通报声打断了宫宿仲,“侯爷有请,有要事相商!” 宫宿仲看向安璟,似是无奈,又似是解脱的叹了一口气,便随下人去了。留下呆在原地的安璟。 “看来父亲不喜欢我,与我的身世有关,可我的身世到底是什么……阿娘到底是谁,她又是什么样的人呢?我一定会弄清楚的!我不会这样糊里糊涂下去!”安璟暗暗下定决心。 吱呀一声,安璟打开门走了出来:“子彧!听闻你剑舞的不错!可否教我一二!” 看安璟挟着些许怒气而来,苏彧有些不解,但还是不明就里的点了点头。 一开始安璟还舞得规规矩矩有模有样,可是剑挥着挥着,就带了怒气,发疯似的往树上抡。苏彧想上前阻止,可安璟哪里听得进去,拿着剑乱挥,苏彧也不敢靠近。 直到莫不诺弹了一颗石子击掉了手中的剑,安璟才停下来,额上渗出细细的汗珠,不停地喘着气,而后扭头跑了出去。 “见过侯爷!”宫宿仲的礼还没行下去,就见赫宁候跪在了他面前:“煜实在是无能,听信门客谗言。还请先生力挽狂澜!” 宫宿仲语噎,只得赶紧将赫宁候扶了起来:“多谢侯爷信任老朽,可侯爷是否明白,今上此举之意?” “先生的意思是?”赫宁候疑惑。 宫宿仲并未作答。 赫宁候看了看宫宿仲,然后支开了屋里的下人们。 “府中有今上的暗桩。今上是要警醒,侯爷一举一动,今上了如指掌。”宫宿仲叹了一口气。 赫宁候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定是有人走漏了消息!那逆女!一定是那逆女,当年生她那贱婢便是那姓霍的安排的!” 听赫宁候这么暴跳如雷,宫宿仲急忙劝阻:“侯爷慎言!隔墙有耳!”见赫宁候的心情平复了些,“此事与安璟无关,她只是一个丫头,此等事情她又如何懂得?眼下最重要的,是要上书长安请罪,同时找到暗桩。” 赫宁候跌坐在椅子上,“对,对,找到他,找到他………重明!” 看赫宁候叫了大公子重明进来,宫宿仲暗自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傍晚时,安璟来了。 宫宿仲正在抚琴,察觉到了身后的安璟:“哭够了?” “夫子怎知我哭过了?”安璟倔强的不肯承认。 宫宿仲微微笑了一声:“老夫怎会不知?老夫曾经也有一个女儿,同你年纪相仿,同你一样聪明伶俐……” 宫宿仲的声音颤抖了起来。若是当初能护好女儿,说不定自己外孙都同安璟这般大了,自己也不必委身在这荒凉之处,做这自己曾经鄙夷之事。只可惜,权臣势力滔天,即便天下之主,也是说易便易……说到底,还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无能。 安璟并未察觉到宫宿仲的异样:“那她现在在何处?” 琴音戛然而止,良久,宫宿仲冷声道:“她……不在了。” 安璟有些内疚,自己不应该问的,害的夫子忆起了伤心事。 “你看,有些事情,懂得越多,就可能会越不开心,所以,不懂便任他不懂罢,明天才是最重要的。”宫宿仲盖上了琴布,转身说道。 “夫子教诲,安璟谨记在心。”安璟说道。 但对于身世,始终是自己心中的一根刺,疑问也好,好奇也罢。安璟从来都不是一个妥协之人。即便她此时知道日后自己会经历的种种,也依旧不会后悔现在去追寻事实的真相的决定。 接连几日,寻找暗桩的事都毫无进展。 “阿爷!这几日府上的人都已盘问过,身世背景也暗查过,但并无太多线索。”重明如实汇报情况。 重康讥笑了一声,从桌上拿了一块糕点,瘫在榻上边吃边说道:“大哥!我看啊,你就是没仔细找!阿爷前几年不是买了一批奴隶嘛?照我说,就应该好好查查他们!尤其是那个莫不诺!” “你给我闭嘴!”赫宁侯听着实在是头疼。 见赫宁候如此,重康瘪了瘪嘴,把剩下半块糕点又放回桌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糕点屑。 “重康说的,我已经查过了,虽然并未有暗桩的线索,但却有意外的收获。”重明席坐在榻上,将重康留下的糕点屑清了清。 “哦?”赫宁侯顿时也来了兴趣。 重明又说道:“血狼阁收人,多是还没记事的孤儿,但有一人却是例外,此人入阁时已经八岁,是从奴隶贩子手里买来的,在那一年入阁的人中排行廿三,他就是莫不诺。至于再往前的身世,阁主也无从知晓了。不过当时他还是稚童,应该与暗桩之事无关。” 赫宁候看了重明一眼:“既然如此,那就再从别处着手,府中的婢子、仆人,也别放过。” “重明知道了。”重明起身退了出去。 赫宁候看向重康,却是有些头疼:“重康!你何时能向重明学学,稳重一些!”,见重康不说话,声音又高了些:“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温书?” 重康吓了一个趔趄,急急忙忙的应声出去了。 长安 温室殿 “纪儿,此事你怎么看?”元帝问太子。 太子年少,意气风发,正气凛然的说:“儿臣以为,赫宁候一举一动皆在父皇掌握之中,此番采邑只剩一千户,短期内自是会收起手脚。反而是大司马日渐年迈,其爪牙已有内讧之像。” 元帝甚是欣慰:“不错,纪儿果真有几分朕的样子。你所言不虚,如今西北的姜国亦是蠢蠢欲动,可自祖父时开始便征战多年,我大周的百姓再经不起折腾了,亟需休养生息。” “儿臣明白,可若想动大司马一党,首先得解决中宫……”太子说着,有些犹豫起来。 元帝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但说无妨。” “儿臣便是最好的诱饵。”太子语气平静。 元帝愣了一会,而后生气的说道:“纪儿!万万不可!朕怎会让你去以身犯险?朕当年没护住你母后,如今……” “父皇……”太子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元帝打断了:“不可!此事朕自有他法。你退下吧!” 看着太子消瘦的背影,元帝不禁喃喃自语:“少君啊!你看到了么?纪儿长大了,他像极了你,连倔强都是。我怎么能让他置于险境呢?” “李木!” 李宫正应声进到殿里。 “医正可去过披香殿了?”元帝似乎有点紧张。 李木回答:“回陛下,郑美人回话说定不负陛下恩泽。” 元帝苦笑道:“那就好,最近多往披香殿送点稀奇珍贵的东西,声势越大越好。希望这次……能够为扳倒霍家开个好头吧!” 李宫正行礼:“陛下定会得偿所愿!” “摆驾披香殿!”沉默了许久,元帝说道。 第九章 王庭之耻 西北的秋天向来短暂,转眼年关将至。 安璟早早的便给央姝写了信,还托人捎了些礼物一同送去丹州。央姝也回赠了一颗难得的灵芝给安璟,知道安璟定会觉得礼重,还特意回了信说,她那里最不缺的便是药草。安璟便也放心的收下了。 过了这个年,安璟便十五了,这个年纪的同龄女子多已许了人家,可因着赫宁候对安璟的态度,怕是赫宁郡都没几人知道,赫宁候府还有安璟的存在。更何况,赫宁候府,便是禁忌。宫宿仲,周大娘也都帮不了安璟什么。可这件事,安璟心里一直都在暗暗着急。 天冷的越来越快了。 每逢过年,男女老少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下六谷饭,食胡饼、汉饼。今年毫不例外,安璟又不能去正厅和父亲一起。不过,和宫宿仲、周大娘在一起守岁,也是开心的。 子时临近,宫宿仲才从侯府的家宴上回来。城中此起彼伏的响起了爆竹声,莫不诺也去院里点燃了爆竹。对于他来说,守岁什么的倒是不感兴趣,虽然自己不是周人,不过周节。但家乡也是有类似的节日的,每逢佳节倍思亲,看到大家聚在一起,莫不诺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下雪了!”安璟走出屋门,惊呼道。 莫不诺坐在石阶上,看到惊呼雪景的安璟,脸被火光照的红彤彤的,似是带有光晕,转身黑丝如瀑,一时间,莫不诺竟愣了神。 “莫不诺?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我喊你好几声都不答应。”知道安璟走近了,莫不诺这才回过神来。 “我在想我阿妈。”莫不诺看着跳动着的火苗说道。 安璟坐下来问道:“你阿妈在哪里呀?” “公子想听故事吗?”莫不诺没有正面回答,转过头,看着安璟的眼睛。 火苗,她的眼中有火苗。 安璟笑了笑:“好呀!” 二十年前 姜国俘虏了一个周国的使臣,姜国王庭的人想了各种办法用尽了各种刑罚,想从他口中得知有关周国的情报,可是都失败了。 王庭只好假意留他和亲,目的是将他软禁在姜国。可没想到的是,王姬古莉金却假戏真做,两人真的相爱了,并且有了身孕。 王庭愤怒不已,下令处死周国使臣,古莉金不顾性命偷偷将其放走了。这让整个姜族都震怒,下至草原牧民,上至王庭贵族,皆认为此事为姜国王庭之耻。 古莉金无地立足,带着刚出生的男婴被族人流放到边疆贫瘠之地。 物资匮乏的地方,更是民风彪悍,匪盗横行。 就在男孩七岁那年,母子二人在湖边洗衣服时,被一帮马匪洗劫了。 本以为那些人劫了财物便会离去,没想到有一人去而复返,狂笑着撕掉了古莉金的衣服,不顾她的哭喊,行了下流之事。 男孩年幼,不懂得那意味着什么,只是吓得呆在了一旁。 古莉金反抗时咬伤了匪人,事后那人拿出匕首,狠狠的在古莉金的脖颈处抹了去,她张着嘴,却被呛出的血瞬间淹没了声音。伤口鲜血喷射,模糊了那人的视线,他嫌弃的将刀扔在地上,整理好衣裤,然后到湖边清洗脸上的血。 突然后背传来一阵刺痛,然后有一股暖流从痛处流出,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是第二处,直到他倒在湖里…… 握刀的男孩手颤抖着,这才哭出声来。 他不停的喊着阿妈,可是古莉金再没有回答。 男孩按照草原上的习俗,用湖边的石头为母亲立了冢。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马蹄声,男孩只好逃跑…… “公子,你说……那个男孩是不是很没用?”莫不诺苦笑着。 安璟忍了忍眼中的泪花:“不,他很勇敢。” “这个故事是真的吧?”许久之后,安璟问道。 莫不诺点了点头。 “可是这个故事真的太残酷了,若是那个男孩还活着,那他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安璟有些冷,哈着气搓了搓手。 莫不诺下意识想把自己的外披给她,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 安璟起身,站在爆竹旁取暖:“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公子,属下只粗略识得几个字,并不通文墨……”莫不诺有些尴尬,也起身上前。 安璟笑笑:“这是《诗经》中的《桑中》,讲的是一个男子对心上人的倾慕之意,他看到路边的唐草,便想到了与心上人的种种。想来,古莉金和使臣之间的情意,也如同这诗中描述的一般美好吧!” 莫不诺没有来得及回答,便听到宫宿仲出来说:“午夜已过!这岁便算是守完了,子璟若是困了,便可回去就寝了!” 众人又互相道了贺,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一十章 宫宴风波 元月十五 元帝宴请群臣 皇家宴会,每年皆是不变的宫廷舞蹈和宴乐,众大臣互相道贺恭维,命妇们脸上带着笑意互相炫耀着夫君在朝堂上的丰功伟绩,亦或在参宴的后辈中挑选政治联姻的人选。 有时兴起,也会让小辈们做些比赛助兴,一般都是投壶,做赋等,拔得头筹者出尽风头不说,还有赏赐。当然,重头戏还是皇家的论功封赏。 可对于今年的宫宴,元帝既期盼,又紧张。蛰伏了十余年,若是事成,从今往后便可扬眉吐气,不用再瞧人脸色,这样才真正算是建章宫的主人。 今日宫宴,元帝知道霍氏善妒跋扈,故意破格让郑美人坐在身侧。 朕倒要看看,你霍氏还忍不忍得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果然有人提议进行投壶比赛,元帝应允,比赛由司礼主持。 嘴上客套了几句,但元帝的心思并不在此,因为就在方才,怀有三个月身孕的郑美人离席了,而元帝身边的皇后,没过多久,也离席跟了去。 元帝闭眼佯装醉意,时间变得慢下来,宴会的嘈杂也渐渐远去,他仿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等,再等…… “不好了!郑美人不见了!”宫婢来报。 来了! 元帝示意宴会停止,“郑美人方才还在,为何会不见?” “陛下赎罪,婢子只是回来为美人取了大氅,再回去假山旁,美人就不见了,地上……还有……还有血迹……”那宫婢跪下来瑟瑟发抖的说。 “什么?”元帝震怒,原本以为霍氏会设法谋害郑美人腹中之子,但现在看来,事情已经出乎了他的想象,“郑美人有孕在身,若是出了事,我唯你是问!” 说罢,便起身赶去,侍卫宫人紧随在后跟了去。 “司马大人,这……”宫宴中断,有人问霍骁。 霍骁不慌不忙的酌了一杯酒,语气中不见一丝慌乱:“诸位勿慌!在此等候陛下即可。”他没注意到身边夫人面上掩不住的窃喜。 霍骁想不明白的是,后宫中他干预甚多,甚至连今上临幸妃嫔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这郑美人是如何避过他,成功怀上身孕的。 “住手!” 侍卫踢开柴房门,众人看到的就是霍氏拿匕首架在郑美人脖子上,叫嚣着“贱人”之类。侍卫立马上前踢飞了匕首。 郑美人面无血色,双唇惨白,左臂受了刀伤,想来是本能格挡所致。 元帝急忙扶着郑美人躺下:“快叫医正!快……” 霍氏坐在椅子上,看着地上的匕首,眼神玩味,带着几分讥笑,打断了元帝:“陛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这匕首淬了毒,此毒名为见血封喉,产自虞国,也只有虞国的加独树才可解。妹妹,你说你,为何这么不小心,要碰到我的匕首上呢?你难道不知道吗,这样一来,你活不过一个时辰的呀?”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叫医正!”听着霍氏阴阳怪气的语调,元帝愤怒万分,“来人!将这个毒妇押入死牢!没有朕的允许,谁都不许靠近!” 霍氏不屑的笑了笑,主动走出了房门。也许她自信,认定了凭借母家的势力,自己去死牢只是走个过场,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来。 但这一次,并没有那么简单。 “对不起!对不起……是朕对不住你!朕不该把你牵扯进来,是朕害了你……”看着怀里的郑美人,元帝胸口闷得紧,说话使不上气力。 “陛下……不要自责……自从那年,陛下救了我,我的命……就是陛下的了,只可惜……那个时候,陛下已经有……少君姐姐了,入宫是……我自愿的……能为陛下……做点事情,我……很开心,至少……能……让陛下……记住我,陛下……别……哭……”郑美人用尽全身力气,将元帝眼角的泪拭了去。 哭?原来,朕竟落泪了么? 遥想当年永巷染坊,那个鲜活的小女孩,白天跟在朕身后不断喊着“大哥哥”,傍晚便和少君学织布,那时候清贫,却过的快活,无忧无虑。 可朕却同意让她入宫了。 她从未承宠,还是愿意冒险陪朕做这出戏,也终究是为了朕,在这权力纷争中殒命…… 元帝回过神来,才发现,郑美人的手早已重重的落了在地上。 一刹那,元帝眼前浮现了一幕幕亲友因党争被迫害的场景,父亲,母亲,少君,郑美人,太子…… 霍骁!霍羽!今日种种,他日,朕定当双倍奉还! “传朕口谕,郑美人追封贵妃,厚葬!”元帝缓缓起身。 冷静了片刻,元帝回到了宴会上。 众臣多少都听到些细微末节,看元帝回来,才停下方才的议论纷纷。 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将眼神投向大司马霍骁。 气氛就这么沉默着。 元帝在等霍骁请罪,可霍骁呢?元帝有些猜不透。 就在元帝琢磨不透时,太后来了。 原来如此,霍骁一直沉默,是在等救兵。 众人皆对太后行礼 “免!”太后说道。 然后霍骁才站起身来,向着太后行礼:“老臣,参见太后!” 太后走到霍骁面前,亲自扶他起来:“外爷不必多礼!快落座吧!”,然后自己也坐在方才郑美人的位子旁。 “老臣有罪,请太后降罪!”霍骁没有回座,这才下跪。 连罪都是向太后请,天下谁人不知,太后是他霍骁的外孙女?怕是仗着这层关系,再大的罪,也能一笔勾销了吧。 然而令元帝意外的,是太后的话:“外爷此言差矣,今日哀家身体不适,并未参宴。这宫宴上发生何事哀家尚且糊涂着呢,此事,还是交由陛下处理吧!” 霍骁的脸色明显变了,原本严肃之下的那份稳健,此刻消失的无影无踪,眼神中多了一丝疑惑与不安。可如今他主动请罪,已是骑虎难下了。 “皇后霍羽,毒害宫妃,致使郑美人一尸两命!这就是大司马的最为宠爱的好女儿!”元帝正道。 “啊?陛下亲眼所见皇后害死了郑美人!” “可惜了肚子里的皇嗣!” “这也太狠毒了吧?” “陛下……”霍骁听到身边人议论纷纷,抬眼看了看高台上的太后,却见太后闭目养神,霍骁只好说道,“老臣教女无方,老臣有罪。” 霍骁这话听着平静,其实早已咬牙切齿。 “中宫霍氏,善妒跋扈,心狠手辣,德不配位,着废去皇后封号,押入死牢。暂不追连坐之责。霍将军以为如何?” “陛下这是要动霍党了啊!”人群中有人小声说道。 声音传到耳朵里,仿佛针扎一般难受,霍骁深吸一口气道:“谢陛下不杀之恩!陛下英明!” 宫宴不欢而散,但于元帝来说,今年的宫年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来的痛快。 更让他痛快的是,霍骁一出阖闾门,便气急攻心,吐血晕了过去,从此一病不起。 “太后今日似是不同以往。”元帝看着散去的众臣说道。 太后伸手,宫婢搀着她起身,“哀家不想在做那些哀家不愿做的事了,即便与皇帝不在一条路上,但哀家到底是宫里人。” 说罢,意味深长的看了元帝一眼,然后离去。 “娘娘今日为何站在了陛下一边……”贴身宫婢多少有些疑惑,以往太后都是听霍骁的。 太后驻足,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那四四方方的天空,“秋荷,你还记得哀家当日为何会入宫?你是随我一同入宫的,外爷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 新春的阳光照在身上,和煦温暖,太后顺了顺鬓角的发丝,“回宫吧,再看看哀家有没有白发。” “太后年纪尚轻,哪里会有白发呢。”秋荷搀着太后向长信宫走去。 “吱呀”一声,牢门被打开了。 “陛下想通了?要放妾身出去?”还没等元帝走进来,霍羽便开口了,话里话外都带着不可一世的骄傲。 元帝冷呵了一声,“皇后好雅致,身在死牢,还有心情白日做梦。” “陛下……原来认真了?”霍羽回头看看元帝,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 元帝直直的盯着霍羽,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哈哈!”霍羽蓦地大笑了起来,“那又如何?凭我阿爷的势力,还有我表姐的太后身份!陛下又能奈我何?” “哼,我是不能将你如何,但全天下都知道这件事了,皇后觉得,霍家,会为你去堵这悠悠众口吗?”元帝冷冷的说道。 霍羽有些惊讶:“陛下竟连皇家颜面都不顾了?” “夫妻一场,时机到了,我会送你最后一程,留你体面。”元帝没有正面回答,转身就要走。 “夫妻一场!陛下亦道你我夫妻一场!”霍羽拦着正要落锁的狱卒,“天下皆知我中宫跋扈,可妾身为何善妒狠辣,个中情意,陛下难道真的一无所知吗?!” 元帝没有回头,只用余光看向霍羽,“朕的情意,悉数随少君而去。皇后有情意,便可不分是非黑白,草菅人命?莫不说你我之间,隔着霍家,隔着一整个江山。”说罢,扬袖而去。 “陛下!”霍羽跌落在地,究竟是哭出了声,一圈圈铁链缠绕在门上,那上锁的声音在脑海中不断的回响,“陛下,妾身所做所为,都只是为了你能多看我一眼啊……” 只是,霍羽的心事,此刻只有这阴暗潮湿的死牢倾听了。 几日后,霍羽被赐白绫。由此拉开了霍党分崩离析的序幕。 第一十一章 望山相遇 由于元帝忙于肃清霍骁党羽,赫宁候被削采邑后也收敛许多。安璟平平稳稳的度过了这两年。这也是后来安璟回想自己一生中,最快乐的两年了,有夫子的教导,又有苏彧视她为小妹,闲暇时便去丹州找央姝姐姐玩,有时是还会舔着脸皮去王姑娘酒肆里偷偷蹭酒喝。 转眼便是元初十七年,安璟十六岁了。 时值暖春,望山山谷的桃花开得正好。安璟约了央姝和七七花朝节一起去望山踏青。 到达望山时,已经是下午了。马车走到山脚,山路窄如羊肠,一行人只好下车步行。一路上行人络绎不绝,有的文人三五成群望着遍野的山花遣词造句,有人在山洞里向着壁龛祭拜花神,祈求农田丰收,也有不少农户扛着锄头在路边搜寻着野菜。 又走了一刻钟,道路越来越宽敞,一进桃花谷,豁然开朗,溢出连成一片的桃红色,蜂蝶成群飞来飞去,不时有春风拂过,落英缤纷,像是仙境一般。谷中有一条小溪,水流潺潺,蜿蜒着从旁边的望山上流淌下来。 “央姐姐,七七,咱们去那边的石头上画花灯如何?”安璟指了指小溪边的一块大石头说道。 央姝顺着安璟指的方向看去,笑了笑道:“好!” “各画各的,不许偷看哦!”安璟把灯布铺平说道。 央姝笑了笑,无奈的摇摇头。 七七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被别人看到呀?” “因为看到了就不灵了呀!”央姝边画边说道。 安璟不经意间一瞥,发现莫不诺依旧直挺挺的站在原地,手中握着笔,灯布上却是一笔未添。 “莫不诺,你怎么不画呀?”安璟问道。 莫不诺有些尴尬:“属下……不会作画。” 看到莫不诺困窘的样子,安璟没忍住笑出了声。 “那夜里放灯时,你在心里祈愿便好。”央姝开导道。 “画好了!”安璟收起了花灯,“我要今晚最后一个放灯,这样人少的时候,花神就能更清楚的听到我的声音了!” “可这毕竟是在山野,难免会有野兽出没……”央姝难掩担心。 安璟笑笑:“不怕,有我朋友在,野兽算不了什么的。”说罢,看了看莫不诺。 莫不诺表情淡然,但眼神中却多了几分骄傲。 月上星稀,谷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众人才开始放灯。 看着缓缓飞起的花灯,安璟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愿望。 “不求权贵,惟愿良人。希望花神能听到我的心声,保佑信女得偿所愿。” 正准备出谷时,众人发现一人折取桃枝,安璟顿时火冒三丈,冲上前去质问对方。 “今日花朝,你是何人?为何要折毁桃枝?”安璟问道。 那人闻言转身:“正因为今日花朝,才摘花来做桃花酿。在下肖仁,公子是?” 原来是一儒生,只见那人面如冠玉,说话时薄唇轻启,一双剑眉下,漆眸灵动,月光洒在眼中,仿佛映出了万点星光。 安璟竟愣了神,这世上竟有生的如此好看的男子!书中所说徐公之貌,怕是也不过如此吧? “公子?”肖仁见安璟出神,便问了声。 安璟回过来神:“安璟。原来肖公子是采来做桃花酿,安璟失礼了。”说罢回了个礼。 肖仁也行了个礼。 人长得好看,文质彬彬,礼数还周到,是花神方才听到我的心声了么?安璟的心有点慌乱。 肖仁看了看安璟,又说道:“子璟不折些桃花回去酿酒么?” “我不会酿,还是不了。”安璟有点尴尬的说道。 肖仁眼神余光瞟了瞟,见还有三人等在旁边,便说:“今日天色已晚,有空的话可以去城东那家最大的茶馆,我教你。” 教?教我?安璟的心彻底乱了节奏。 “好……有空去寻你,学做桃花酿。” 花神方才定是听到我的心声了!一定是! 回到侯府,已是后半夜。安璟此夜未眠,满脑子都是肖仁的面容。 第二天大早,苏彧一来,就见安璟风风火火的出去了。宫宿仲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公子,要喝点什么茶?”跑堂的问道。 安璟环顾茶馆,没有看到肖仁,便说道:“我是来找人的,这里可有位肖仁,肖公子?” 跑堂的听到肖仁的名字,顿了顿,然后由下至上打量了打量安璟,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没了方才的客气,慵懒的走向后院。 没过多久,肖仁从后院出来了,发髻有些微乱,鬓发飘飘,白衣曳地,袖子随意的挽起,手中拿着一酒壶,一只手慵懒的扶在门框上,略带玩味的说道:“子璟居然这么快就来找我了,可是想我了?” 安璟转过身,不觉红了脸。发现莫不诺满脸杀气的看着肖仁。便打发莫不诺出去。 “肖公子莫要说笑,我是来学做桃花酿的!”安璟听着他略带轻薄的言语,心中有点不大自然,却也莫名有些欣喜。 莫不诺看着安璟那副小女儿家的样子,心里十分不是滋味,莫名想过去揍那个姓肖的一顿。 安璟随肖仁走到后院中,四处一打量,见院中陈设略微有些杂,但勉强还算整洁。 肖仁打了一盆水来,看了看安璟,思虑了一会,又回灶房舀了一瓢热水出来,加在盆里。撩了衣摆,坐在屋檐下,教安璟清洗昨夜采来的桃花。 “原本洗花瓣是要用冰水的,子璟是女子,冰水性寒,于你不利,我便加了些许热水,你试试?” 安璟看着晨光下的肖仁,连同他的笑容都仿佛带着暖意。原来,自己也是会被别人如此关心,珍视的。哪怕只是一盆水,也会有冷水,热水之分。可是除了宫夫子,还没有谁对自己这么体贴过。 安璟眼中的那丝欣慰,并未逃过肖仁的目光。他装作没发现,仔细的清洗着桃花,一边把洗好的花瓣,轻轻的码在一旁的竹席上。手指修长,水珠自指尖滑落,仿若一粒粒晶莹碎落在地。 安璟时而颔首微笑,时而与肖仁有说有闹,莫不诺透过围栏看着。奇怪,自己为什么会不开心,公子若是有心仪之人,婚事便有了着落,这不是好事么? 可为何,那人便不能是自己? 那人怎么可能会是自己…… 思绪凌乱着,杂七杂八的想了一通,直到安璟喊,莫不诺才回过神来。 回府途中,正好路过夜市,看看天色,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安璟便决定去夜市看看。 令莫不诺意外的是,到了集市上,安璟却直奔刀剑武器的铺子过去,打量了摊上的兵器,却是没有什么主意。莫不诺看着安璟一副外行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公子为何突然想到要买兵器?” “肖公子说,长安好多女子都会学点功夫,英姿飒爽,我听着羡慕极了,也想效仿。”安璟眼神依旧滞留在琳琅满目的兵器上,头都没有回。 “公子,恕属下多嘴。”莫不诺哭笑不得,这肖仁到底颠倒黑白说了些什么啊,“女子气力小,若非经过日积月累的训练,恐难驾驭寻常武器,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安璟闻言,转过身来看着莫不诺,可心思却是想着别的,扑闪着眼睛说道:“那你的意思是?” 莫不诺注视着安璟的清眸,摸了摸腰间陪伴自己多年的那把匕首,然后笑着,将匕首递给了安璟:“公子不嫌弃的话,就用我这把匕首吧,轻巧灵便,最适合女子了。” 那匕首鞘镶嵌着贝壳碎片,漂亮极了,“铮”的一声拔出,夜色下刀身寒光逼人。掂在手里,不轻不重,十分趁手。安璟欣喜极了,却是没有仔细听清莫不诺说的那句话,便应了声“知道了”。 莫不诺说:“这刀,万可不遗失。” 可安璟早已欢欣雀跃蹦跳在前面。 他的一句话,你便如此放在心上了么?我曾用这刀,结果了杀母仇人的性命,如今,希望它能保护好公子。想罢,莫不诺抬头看了看朔月,眼角略微有些湿润。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脆弱了,说好了要护她一世周全,那便要做到的啊。 只是公子天真烂漫,但愿那儒生,不要辜负公子才好。 莫不诺加快脚步,追上前方的安璟。 第一十二章 兄妹之谊 晨曦来临,屋外的柳树上落了几只小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打远处飞来一只信鸽,贴着柳树树顶掠过,惊了一树小雀,哄乱着飞走了。 窗外的屋檐依旧淅淅沥沥的滴着夜里未落尽的雨水,砸进地上的小水洼,激起的涟漪,扰乱了水中的倒影。庭院里的青石板湿漉漉的,一只脚迈过,些许泥水便也跟着扬起。 安璟趴在栏杆上,远远的看见苏彧在踱步。 “子彧!你怎么会在这儿?” 苏彧闻声却是一惊,这荒院里怎会有人,眼神闪烁了几下,然后转身笑了笑,“子璟怎么也在这?雨后清晨天气清新,我来练剑。” “练剑?”安璟顿时来了兴趣,“子彧可否顺道教我?” 看着安璟满脸期待,苏彧想了想,忽而笑道:“自是可以,不过……这次可不能让你用真的剑了。”说罢,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一旁的树。 安璟想想上次练剑的情景,垂下头,有些尴尬,“子彧莫要取笑我了,当日是心情不悦…” “我知道的”苏彧折了一根柳条,递给安璟,“只是身世之事,你又何必如此挂怀,有的事,知道了也只不过徒增烦恼,不懂反而未必是坏事。” 雨后的春柳,湿润的气息中带着草木特有的芬芳,安璟接过那柳条,晃了晃,还挺趁手,便学起苏彧的动作,“我只是想知道,我阿娘是谁。” “练剑就认真练。”苏彧抬了抬安璟执剑的手臂,“你太瘦弱了,以后要多吃饭,多跑动。” 安璟讪讪的笑了笑。 “我给你演一遍基础身法吧,你回去便可自行练习了。”苏彧想了想又说,“看仔细了,我可只示范一次!”说罢便行云流水的练了起来。 这身法流畅,但步法却也是基础易懂,安璟看了二三,便差不多掌握了。 “多谢子彧不弃,愿意教我这毫无基础之人。”安璟行了个礼道。 “哈哈哈哈!”苏彧笑着说道,“你我二人认识这么久了,又同在宫夫子这里求学,没得令人生分。虽说你未拜师,但叫我声师兄也未尝不可。” 安璟也觉得不错:“师……兄,那我以后便叫你师兄了!” 二人再一相视,又开怀大笑起来。 看着安璟走远,苏彧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身后的小门,开口道:“出来吧,她走了。” 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小厮,恭恭敬敬的向苏彧行了一个大礼,“见过大人!” 苏彧将小厮扶起来:“沈轲?你怎么过来了。主上可是有什么特别的吩咐吗?” 沈轲垂着头,微微皱了皱眉头,“主上说,此事必须要亲口告知你。” “何事如此重要?”苏彧有些疑惑。 沈轲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这才对苏彧耳语了几句。 “好,我记住了。你回去向主上复命吧!”苏彧点点头。 “不,此事很重要,主上命我在赫宁协助你。此地不宜久留,若是有事,可以去城郊找我。”沈轲话语中带着鉴定,说完便又从小门出去了。 苏彧回到自己屋里,看着那册子,心中回想起安璟早先说过的话,对身世的疑惑,对知识的渴望。 越想越烦,苏彧不自觉的开始来回踱步。最终,还是把其中的一本册子伸向了烛火…… 主上,彧此次确是不忠,可她毕竟只是一个无辜之人,一个年少活泼的一个姑娘,甚至连自己的身世都还不清楚,再要对她下手,如今彧实在是做不到了。 侯府院内 赫宁候风尘仆仆的回府,一看到宫宿仲,便十分欣喜:“宫先生,喜事,大喜事!” 赫宁候这蓦然一句,让宫宿仲不明所以,隐约还有些不详的预感。 “侯爷!何喜之有啊?”宫宿仲看着赫宁候兴奋不已的样子,行了个礼。 赫宁候掩藏不住笑意:“哎~先生不必多礼!快起来!哈哈哈哈!长安要举行国祭,此时正是煜重返朝堂不可多得的好机会,我已经呈了奏疏,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便能重回长安!” “侯爷!你!”宫宿仲大吃一惊,随即便想到了此事的利害,“侯爷糊涂啊!” 赫宁候喜意未止,余光瞥了宫宿仲一眼,“先生,这又是从何说起。” 宫宿仲看看院子里来来往往的仆人婢子,示意赫宁侯进屋详谈,赫宁候带着一丝疑惑,跟了去。 “侯爷,此举大不妥啊!”宫宿仲行了大礼,跪在地上,看着漫不经心,坐在榻上饮茶的赫宁候,“今上可不是没有记忆之人,之前因岁贡之事,侯爷被削采邑,这才仅仅过去两年,侯爷便以为此事了了么?况且,暗桩之事一直毫无进展…” “够了!”赫宁候重重的将茶杯落在桌上,打断了宫宿仲,“先生可要记得自己的身份!暗桩之事重明搜查已久,却毫无进展!说不定根本就没有暗桩!如今时机难得,本侯必须接此机会重回朝堂!” 宫宿仲还想说什么:“侯爷…” “先生不必多言!不知先生是真心为本侯的大业着想,还是如张敬一般,表面共同进退,实则是贪生怕死之徒?”说完不耐烦的摔门而出。 “唉!侯爷一意孤行,这是要出事啊!”宫宿仲满心失望,自言自语。 “夫子! 正想着赫宁候的话,却看到安璟走了过来,“夫子,你和父亲……起争执了?” 宫宿仲无奈的点点头,“侯爷呈上奏疏,要回长安参加祭祀,自我周国建国以来,只有历代君王才有资格主持国祭,怕是要出大事!侯爷身份特殊空有一腔热血,却是能力欠佳,心性浮躁,远远躲着,明哲保身也就罢了,可他此番偏偏自请参与,我猜定与那帮乌合之众怂恿有关,现下连老夫的劝也不听了,如此下去,恐怕要酿成大祸啊!” “如此严重?”安璟听了也不由得心生担忧,“可惜父亲对我厌恶至极,否则我还能去相劝一二……” 宫宿仲眼神呆滞。半晌才答道:“也许,这就是命吧……”然后带着一丝凄凉,转身离开了。 安璟本来是有一个重要决定要与宫宿仲相商的,如今看来,也只好过段时日再提了。 第一十三章 皇位之争 “冷么?”肖仁看了看穿着单薄的安璟,“倒春寒,近日天气转凉。” 安璟尴尬的笑了笑:“不冷。” 肖仁没有说话,拉着安璟的胳膊往前走。安璟有点不明所以:“你要带我去哪啊?” 肖仁这才停下了脚步,笑了笑,“是我叫你出来的,岂能让你着凉。跟我来。” 安璟恍然间,便由他拉着往前走去。看着肖仁的背影,安璟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跟他过一辈子,应该会挺开心的吧。可转瞬又觉得自己不该这么臆想。正当安璟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到地方了。 这是一家裁缝铺。 铺子里两面墙上挂满了衣服,皆是布料精致。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相形见绌,安璟尴尬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肖仁过去跟师傅耳语了几句,师傅便转身去了里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托盘。肖仁笑着,把托盘上的布掀开。 原来是一套天青色的衣服,衣工巧妙,做工精细,衣领巧缝绣花,细看这布料却是比墙上陈列的还要精致一筹。 “别愣着了,快进去试试!”肖仁从师傅手里接过托盘,递给安璟。安璟木讷的点点头,走进了身后的小隔间。 半盏茶功夫,安璟天青色的华服裹身,外披雪色广袖外衣,裙摆褶褶如雪月光华轻泻于地,略带拘谨的回到大厅,双手下意识的抓着裙袂。 这番惊为天人的景象却是肖仁没想到的,仿佛双眼都放了光。 “肖公子,这衣裳……”安璟看了看师傅,小声的开口问道。 肖仁见状,走近前来,帮安璟理了理系带,“送你的,穿着吧!” 安璟急忙推脱:“使不得使不得,这衣裳一看便知价格不菲。”说着便要去将旧衣服换回来。 “华服配佳人,这衣服本就是为你做的,当然使得”,肖仁拦着安璟,嘴角微微上扬,“况且我说过,不会让你着凉。” 安璟有点犹豫,这时裁缝师傅也说劝她收下。 主要是,这身衣裳真的太好看了!而且十分合身,可是……自己并没有来量过尺寸。 “肖公子如何知道我的身量尺寸呢?”安璟不解。 他没有注意到此时裁缝师傅却是露出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肖仁等了裁缝师傅一眼,转头又对安璟说:“这是秘密。以后你会知道的,走,我带你去藏酒的地方。” 回家的路上,安璟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将此事告知父亲,可是平日父亲理都不理自己…… “公子终于回来了!”莫不诺守在门口。“哎?这衣服?” “是肖公子送我的,我出门时衣裳穿的薄了。”安璟脸上有点烫,“我有事情要与父亲说。”说着便跑向赫宁候的书房方向。 “公子!”莫不诺再喊,安璟已然是跑远了。 “阿……父亲”安璟垂着头,拳头紧紧的攥着。 赫宁候头都没有抬,不耐烦道:“何事?” “我……” “没事就趁早给我滚出去!”赫宁候斜眼看了安璟一眼。 安璟急忙跪地行礼:“有……我有事……若有肖氏来府上提……提亲的话,还请父亲……成全。” “我赫宁候府只有两个公子,从未有女儿!你简直寡廉鲜耻!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我知道父亲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对我的婚事上心,我便只好自己上心。何错之有…”安璟正赌着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强硬了起来,却被一个进来的小厮打断了。 “侯爷…”那小厮看了看安璟,上前在赫宁候身旁耳语了几句。 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赫宁候极其愤怒的一拳砸在书案上,砚台里的墨都被震的溅了些许出来,“让他们都进来吧!” 小厮应声退了出去,不一会,门客们悉数涌了进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父亲要忙政务了,那我还是改天再来吧,“父亲…要不我先退…” “都是你这个逆女!”赫宁候闻言想起安璟还在场,站起身来一把抄起案上的书卷,朝向安璟砸去。 安璟不敢躲闪,下意识的闭上了眼,任由那卷书,重重的砸在额角,火辣辣的痛感过后,是一阵嗡鸣声。赫宁候此时也在说着什么,可是安璟只听清了后面的话。 赫宁候面红耳赤,脖颈青筋暴起,声音也有些歇斯底里。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会有人悦爱你?!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不是当年本侯被那姓霍的设计,怎么会碰那个贱人!又怎么会有你!” “小皇帝故意护你出生,保你成长,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羞辱本侯!如今你果然是个恬不知耻的!” 安璟的身世,要从十七年前说起。 那年,赫宁候还是东泽王,东泽地肥水美,物产丰饶,东泽王府家底丰厚。父亲早逝,东泽王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养成了一副骄奢淫逸,乖张顽劣的模样。 恰逢先皇年少驾崩,后宫皆无所出。权臣霍骁决定从皇族中挑选合适的继位者,而胸无城府的东泽王,便成为了首选。 就这样,东泽王带着百余心腹随从,浩浩荡荡的赶往长安。想着自己要做皇帝了,沿途就给自己纳了几个“宠妃”。 登基之后,东泽王不顾先皇丧期喝酒吃肉,也不顾及一手将他推上皇位之人,霍骁的脸色,大刀阔斧,将内廷,宫禁等部的官员悉数换成了自己的心腹,种种表现引起了霍骁等一种老臣的强烈不满。 终于,霍骁等人设计,用一宫婢,称做先皇未曾宠幸过的家人子,去给东泽王送膳,实则早就暗中派人在殿内点了催情香… 第二天,东泽王迟迟不上早朝,霍骁故意带领众臣到寝殿去请。久唤不应,众人只好强行进殿,却只看到了散落满地的衣服碎片,还有那帐内的旖旎春光。 就此,霍骁与众臣联合太后,以荒淫无度,不保社稷,无德无义为由,将东泽王废黜。并将东泽王带来的心腹大臣,悉数杀光。 而此时,东泽王的在位时间,总共也不超过一个月。 之后,元帝继位,为显仁义之政,并未对东泽王赶尽杀绝,只是将他软禁了一年,然后贬至这西北荒凉之地,于是,昔日的的东泽王,便成了如今的赫宁候。 也正是在东泽王被软禁在长安的那一年,安璟出生了。 第一十四章 并非良人 原来,自己的身世,竟是如此离奇。 “呵!怪不得父亲厌恶于我呢。” “我阿娘呢。”安璟随后开口问道。 “哼,那贱人一直受那皇帝小儿庇护,直到她生你那天,我才得以机会靠近她!坏我大事!我岂会留她!呸!”即便事情已经过去十余年,赫宁候讲到这段往事,依旧啐了一口。 安璟抬起头,弱弱的又问了句:“那我呢……” “你?若不是当时看襁褓中的你突然笑了,愣了神,被小皇帝钻了空子,如今哪还有你这个祸根!” 祸根?在父亲的眼中,原来我只是个祸根?周围的门客议论纷纷。安璟跪着的礼渐渐的散了,瘫坐在地上,浑身没了支撑,有气无力的看向赫宁候。 “原来,在父亲眼中,我只不过是您的污点罢了……一直以来,我都天真的认为,只要好好听话,总有一天,父亲会不那么厌恶我……可是没想到,打从一开始,父亲就不希望我活在这个世上,我的存在,便是天大的错误。曾以为,侯府是我的家,如今才知道,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亲人。”安璟语气有些淡淡的,但双颊却淌下了晶莹的酸楚。 “滚——!”赫宁候指着门口的方向吼道。 安璟向赫宁候行了一个大礼,许久之后才木讷的起来,缓缓转身,走向门口。赫宁候仿佛是不满安璟的吞吞吐吐,又抓起一卷书,狠狠的砸向安璟的肩膀,安璟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回身看了赫宁候一眼,然后出了门。 “公子……”莫不诺在门口守了许久,里面的吵闹声,悉数入了耳朵。 安璟停下脚步,余光看向莫不诺,“别跟着我了……就这一次……”然后眼神空洞,向府门的方向走去。 她得知了自己的身世,想必心里很不是滋味,如今便由她去吧。 “周氏呢!来人!将周氏给我杖毙!”赫宁候怒吼,门客们皆是敢怒不敢言,唏嘘一片。小厮们应声还是去找周氏了。这周氏当初亦是元帝派来的。 等莫不诺找了宫宿仲过来求情,周大娘已是回天乏力了。 这边安璟并不知道周大娘的遭遇,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栖梧亭。 这是肖仁藏酒的地方。 既然来了,那便喝点酒吧。安璟循着记忆,按照肖仁说的地点,启出了一小坛子酒,席坐在亭子里牛饮起来。 “我道是谁,居然偷喝我的酒!哈哈哈哈哈!” 原来来的人是肖仁。 安璟没什么心思,也没回答他的话。肖仁却是看出了一丝痛苦与不悦,眼神狡黠,席坐在安璟旁边,“我走时落了扇子,回来取,正巧遇见你在此处。” 安璟仰头灌了一口酒,并未开口。 肖仁见状,也从旁边启了一坛酒,又回到安璟身边,“子璟,这酒可不是这么饮的,我来陪你。”说罢,打开酒坛,也饮了一口。 “陪我?连我父亲都厌恶我。肖公子为什么要来陪我?”安静的眼角不自觉的挂上了泪珠。 肖仁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片刻又恢复如常,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伸手拂去了安璟眼角的泪滴。 安璟此前从未饮酒,又大口猛灌自己,此时已然添了醉意。肌肤感受到了指尖的温润,安璟开口问道:“这些日子,子仁对我十分体贴,教我做桃花酿,为我定做新衣,一起做赋,一起喝茶,给我讲长安的趣事……辛苦……你了。” 肖仁饮酒的动作顿了顿,眼神略微有些躲闪,没说什么,然后继续饮酒。 安璟没注意到肖仁的表情,仰头将坛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将肖仁手中的酒坛也拿了过来,苦笑道,“子仁可愿带我走?你总说长安如何繁华,我倒真想亲眼去看看了。” “这样不妥,你的家在赫宁。” “家?”安璟笑道,“我只是父亲的污点而已,我没有家……” 肖仁不太明白安璟的话是什么意思。 安璟转过身,面颊布满醉意,双眼迷离的看向肖仁,“子仁啊……你可否……心悦于我?” 安璟没有等来回答,正想再开口问点什么,却被肖仁的双唇堵了上来…… 也许是醉意,也许是惧怕,也许是春心,安璟就那样闭上眼睛,呆在了原地,思绪空白,呼吸停止,手中的酒坛滑落在地。 不觉间衣衫亦被退却…… 一阵鸟雀叽叫,东方泛起了红光。 “你醒了?”肖仁嗤笑了一声。 安璟头昏沉沉的,睁开眼,看到自己衣衫不整,又隐约想起昨夜发生之事,急忙扭过一旁,整理衣衫。 “躲什么躲!昨晚我可是把你全身上下都摸遍了。” “你!”,安璟又惊又惧,“子仁你怎么变……” 肖仁一脚踢开酒坛子,走到安璟身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冷呵一声,“我从未变过,是你蠢笨,从来不曾看清罢了!原本想着你是赫宁候之女,我能巴结一番,没想到居然是个不受宠的!于是我便想,勉为其难的品尝一番,也未尝不可,没想到这滋味也一般般,啧啧啧……” 说罢摇摇头,从安璟的衣裙上大步垮了过去。没走几步,却又折了回来。 安璟以为肖仁反悔了,没想到肖仁只是回来拿了落下的扇子,不屑的看了安璟一眼,便扬长而去。 安璟足足在地上瘫坐了半个时辰,这才想起医书上的话来。整理好衣物,强打着精神,往丹州走去。 赫宁候府内,宫宿仲与苏彧也得知安璟一夜未归,急忙派莫不诺去找。 “胡玲耶在么?”安璟叩了叩医馆的门。 一个医侍打开门,看了看安璟并无外伤,“胡玲耶正在午休呢,如果没有要紧的事,晌午后再来吧!”说着就要关门。 “快请进来!”央姝听到了安璟的声音,便出来迎她。 进屋后,安璟将来龙去脉讲述给了央姝。 央姝闻言,叫了一个医侍进来,“城东陈家的避子汤抓两份,一份送过去,一份熬了马上端进来,我要改进药方。” 看着那医侍应声出去,安璟向央姝道谢。 “这是分内之事,无需道谢。不过大周民风开放,你二人即便……那顺理成章结了亲不就行了?你为何……”央姝有些看不明白。 安璟紧闭双眼,沉了长长的一口气,“是我识人不清,他并非良人。” 第一十五章 冲冠一怒(上) “肖仁,你说说呗,昨夜侯府那女公子,滋味如何?”茶馆里的人起着哄。 肖仁衣衫松散,倚在窗栏上闭目养神:“这云雨便是修行。不要这么好奇。” “说说嘛!” “是啊!说说嘛!” “嗯……不若人妇……滋味一般。”肖仁这才睁开眼,炫耀的看了看身边的人。 “啧啧啧!” “经验老到啊!” 消息传到侯府,早已是添油加醋,变得更加不堪入目,甚至有说侯府之人经常做此等勾当。赫宁候闻言火冒三丈,直言要清理门户。 重康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就说她不是个好东西,不知廉耻的贱蹄子!“ “行了!你没看父亲正在生气?此事有损整个侯府的颜面,你是不是唯恐天下不乱!”重明少见的动了脾气。 “现下最重要的,是要封锁消息。师父也是这么认为的。”苏彧走了过来,边行礼便说道。 赫宁候对于宫宿仲不支持自己参加祭祀一事耿耿于怀,脸色依旧是不好看,寻了个理由便回书房了,将事情交代给了重明。 赫宁郡弹丸之地。苏彧用尽办法封锁消息,可是究竟人言可畏。半天不到,事情便传遍了全城。 傍晚,莫不诺寻来了医馆。 “公子,你…还好吧?”莫不诺风尘仆仆。 安璟没有回答,双手抱膝坐在榻上,旁边的吃食也未曾动过。眼神空洞,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央姝嘘了一声,示意莫不诺去外面说。 “刚开始还好,下午喝过药,她就再没开过口。你问她也不会说的,就像离了魂似的。”央姝关上门,叹了口气,走下了台阶,“事情…想必你都知道了吧。” 莫不诺点了点头,握剑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周国民风开放,公子若是与他两情相悦…也并非…可是他实在不该负了公子,还当众信口开河,用那些不堪入目的话来侮辱公子。” 央姝看在眼里,“依你所说,那人的行为也未免太过恶劣,这得是多大的恶意才能做出这样的事!唉!安璟未谙世事,终究是识人不清。” 安璟恨肖仁,更恨自己,而对于父亲,对于侯府,更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情感。从前不知晓自己身世,但有宫夫子,苏彧周大娘莫不诺等人,也算糊里糊涂,过得开开心心的,如今,身世的真相倒是揭开了,可侯府,却是再也不能回了。家,再也没有了。而自己,又该如何立足于这世间… 真相,往往都是这么残酷。 “公子!”莫不诺定了定神,走近屋门前问到,“公子莫怕,不诺说过,会护公子一世周全!说到做到!”说罢就要走。 却见门开了,安璟缓步走了出来,眼睛红红,略微有些肿,面无表情,手中紧紧的握着那把匕首。 “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安璟语气淡淡的。 莫不诺此刻却是有些懊悔方才的声音太大了些,“公子……” “你曾说,你用这把匕首,为你阿妈报了仇。” 莫不诺看着反常的安璟,略带疑虑的点点头。 安璟微微一笑,蓦然将匕首拔出,在夕阳的照耀下映出刺眼的光芒,她用手指轻轻抚过刀面,“你说,我也用它,为我报仇,如何?” “公子,你这是……” 安璟比了一个嘘。 “好!…”莫不诺后面的“我陪你去”还没说完,安璟回了一个眼角带着泪的浅浅的笑,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突然脖颈吃痛,眼前一黑。 莫不诺笑了笑,将安璟抱回屋里,放在榻上,将带来的无心簪,插入安璟发髻,又将毯子仔细的盖好。 公子,你的手太干净了,这样的事,应该由我来做。 莫不诺走出屋外,将东西翻乱,又毁了几株廉价草药 “以防万一,得罪了。”莫不诺走上前来,行了一个礼,“如果有人问起,便说我是来抢药的。” 央姝知道莫不诺的意图,点了点头。 “公子…便交给你了。” 央姝叹了口气道:“放心吧。” 莫不诺得了央姝的话,悬着的心略微定了些。 荡起沙土阵阵,骑马而去。 第一十六章 冲冠一怒(下) 午夜时分,所有人都熟睡了。此时,一个黑影潜入茶肆后院。 肖仁迷迷糊糊间,被人拍醒了,刚刚睁开睡眼,脖子上就传来一丝凉意,借着窗外的月光,那分明是一把刀! “你…你想做何?”肖仁不敢睁眼看脖子上的刀,连话语都紧张的磕巴了起来。 来人一身玄衣,蒙着脸,帷帽低压,挡着眉目。 “别动!”,来人手上的刀近了近,“昨日,是你在茶馆胡言乱语,毁人清白?” 肖仁这才想通,嗤了一声,“原来,你是为了那侯府的女公子而来的。是我说的,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被贬的侯,你至于如此卖命吗?我说,不如咱们…” “我卖不卖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命,今天我要定了!” 肖仁没说完,就被来人打断了。那人一掌击中肖仁下巴,正吃痛,还没反应得及,又是一个转身,蓦的移至肖仁另一侧,双手交叉,一手托其下颚,一手按其头侧,双臂寸劲一旋,肖仁登时没了气息。 再看看月光下那双星眸,来人正是莫不诺。 第二天一早,莫不诺带着行李,准备出门,就在他关门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这是要去哪啊?本侯当初从血狼阁买你可是花了大价钱的。”赫宁候,重明重康一行人就站在院子中央,身后还站着其余三个死士。 “侯爷息怒,不诺有罪,不敢再留在侯府…” 这话却是被赫宁候打断了:“行了!你昨晚回来换夜行衣时本侯便知道了,不过那儒生辱我赫宁候府,的确该杀,故此本侯才为阻拦你。现下,你是想去寻那逆女吧?” 莫不诺抬头,微微有些动容,没敢正眼看赫宁候。 “你为本侯做一件事,本侯便把这个东西给你,还你自由身,成全你。如何?”说罢,掂了掂手中的奴契。 莫不诺看了看那奴契,不由得想到了阿妈,想到了这些年来的艰辛,还想到了安璟… “诺。” 莫不诺咬紧牙关,挤出一个字。 赫宁候起身,对莫不诺耳语了片刻,临走还放下一句话:事成之后,本侯再将奴籍还给你,你自可销毁。另外,告诉那逆女,既然跑出去,就不必再回来了。 看着赫宁候远去的身影,莫不诺缓缓起身,仔细想了想赫宁候的话。当下便有了主意。 晌午时分安璟也是刚刚才醒。 “你醒了?”央姝递来一碗药。 “现在什么时辰了,莫不诺呢?”安璟意识到了什么。 央姝将药碗塞在安璟手里,“你先把药服了。” 安璟这才冷静了些,有些无奈的端起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不对,惜月呢?”,安璟掀开被子,找着什么,“我的惜月呢?” “什么惜月?”央姝却是不解了。 安璟急得头都没转,“就是莫不诺送我的那把匕首啊!” 央姝叹了口气,没有回答。 “是他…不诺带走了对不对?”安璟细细思索了昨天的事,这才反应过来。 央姝点了点头,安静见状便要往出冲。 “你若是去,他的苦心可就白费了!” “可这是我的事,我怎么能让他去趟这浑水?!” 央姝叹了口气,收了药碗,“你还没不明白么?在他心里,你的事,便是他的事。”临出门前又补了一句,“你呢?” 安璟停住了脚步,陷入深深的沉思。 第二天凌晨,莫不诺做完了赫宁候吩咐的事,回到侯府复命。 赫宁候将奴籍扔给莫不诺:“你现在自由了。” 莫不诺拾起来,行了个礼,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得身后赫宁候的声音:“等等!既然不是我府上的人了,那这把剑,你也不配再用了。” 莫不诺看看自己的佩剑,那是初来侯府时,武艺得赫宁候赏识所赐,如今,是该还回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剑双手呈上,然后转身走出了侯府。 “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吧?”赫宁候看着莫不诺出了侯府,呷了一口茶,对身后三个死士说道。 三人皆是叹了口气,回道:“诺,属下明白。”然后退了出去。 赫宁候又想到了祭祀之事:“重明!金子铸的如何了?” “差不多了,再多几日便可验收了。” “嗯!好啊!总算有件舒心的事了。”赫宁候很是兴奋,“准备一下,再上奏书!” “诺。”重明答道,“那宫先生那边……” 赫宁候伸手示意,打断了重明,“那个姓宫的冥顽不灵,贪生怕死,看在他这些年也做了些事的份上,暂且留他在府上养老吧!” 第一十七章 春华落尽 “公子,收拾东西,快随我走!”莫不诺的话语中带着急迫。 央姝起身,“就在我这里修整几日未尝不可啊。” 安璟也关切的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看着不明所以的两人,莫不诺只好解释:“我从侯府出来的时候,就发现有人跟着我,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公子,公子留在这里,胡玲耶也会不安全,为今之计,我们得赶快离开,胡玲耶也得去街坊那避一避。” 安璟与央姝相视,都知道事情的利害,便匆匆道了别,互相没有多留,安璟收了东西,便随莫不诺离开了。 二人骑着马,刚出城没多久,便被一行人挡住了去路。 领头三人皆是身着短打玄衣,黑巾蒙面。 莫不诺勒马,看了看那三人,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他们。 “拾陆。”莫不诺开口。 “廿三,我等目标是你身后之人,你我同出自血狼阁,你若不多管闲事,我等自不会为难你。” 莫不诺无奈的叹了口气,跳下马,“不必多言,动手吧!” “那便得罪了!” 据说莫不诺的武艺是血狼阁同一批里最为高超的,也正是如此,当时,赫宁候才会赐剑,剑是君子之物,一般人都是使刀。 现下莫不诺手中没有兵器,与三人交战,渐渐落了下风,几十个回合下来,四人皆是气喘吁吁。 “你们还记得在血狼阁时,那次被阁主惩罚吗?”莫不诺说道。 “……” 拾陆思索许久,没有回答,莫不诺趁机夺了他手中的刀。 三人皆是大惊,顿时有些慌。 “你当日说,会记着我的恩情。”莫不诺低头道。 “是…可我若放你们走…” 莫不诺看着拾陆为难的样子,又看看身后的安璟,狠了狠心,用刀往左臂上剌了一刀。 “不诺!”安璟惊呼,急忙下马,跑过来搀着莫不诺。 “嘶…”,莫不诺吃痛,咬了咬牙,将那带血的刀递给拾陆,“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如此,你便可回去交差了。” 莫不诺用力掐着伤口,鲜血透过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上。 “廿三!你……”拾陆满目惊愕,到嘴边的话语也不翼而飞。 “拿着!”莫不诺用力提了提声音,看着拾陆木讷的接过刀,便和安璟转身走向马匹。 “你这恩,报了!”莫不诺没有回头。 拾陆看着二人的背影说道:“官家的人已经在通缉你了…” “多谢告知!” 二人上了马,飞奔而去。 希望下次,不要再遇到我了。拾陆看着那把刀心想。 眼前是城郊山上的一处荒废的木屋 “公子,这里是?”,莫不诺将安璟扶下马。 “无心簪里留了字条,是宫夫子让我们来这里的。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这附近曾经有一种特别好看的鸟,皮毛能卖不少钱,所以吸引了不少猎户来此,只可惜。后来,鸟儿都被猎光了,这里也便荒废了。” 安璟推开门,一阵尘土便冲了出来,但屋内的陈设却也还结实。 “你先坐这休息会儿,我去采点药来。” 安璟在小屋不远的地方找到了蓟草,还发现了一条小溪,顺便抓了条鱼回去。小时候,安璟没有玩伴,就经常跟着男孩子们一起去河里摸鱼爬树打枣子吃,没想到这些调皮捣蛋的本领,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安璟回来时,莫不诺居然已经将屋子打扫的差不多了,还生了火。只是见他额角豆大的汗珠,安璟便能想象的到,伤口该有多痛。 “让你好好休息,乱动什么呀!”安璟佯装怒意,一边却用干净的石头将蓟草捣碎了,敷在了莫不诺的伤口上,那伤口皮肉向外翻着,甚是触目惊心,“干嘛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 说着,眼眶便忍不住湿润了。 “无妨,只不过是皮肉伤,我心里有数,没有伤及筋骨。劳烦公子挂心了……”莫不诺嘴唇煞白,微微一笑。 “以后……叫我小璟吧!” 安璟将鱼串了,架在火上烤着,“那个……肖仁的事情,本该我亲自去面对,你为何……” “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公……小璟。”莫不诺说着,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递给了安璟。 “惜月!”安璟赶忙接了过来。 莫不诺看着安璟接过匕首的模样,没有告诉她,肖仁死的有多惨。 “对了,你的佩剑呢?”安璟这才回想起来,这一路都没见到莫不诺的佩剑。 莫不诺有些无奈,又有些解脱的说道:“侯爷还我自由身,将剑收回去了……” “对不起……是我欠你一把剑,以后有机会,我一定给你一把最好的剑。”安璟有些懊悔。 莫不诺思索了许久,还是问出了口:“周大娘的事……宫夫子信中可有说?” “什么事啊?”安璟拿起一块鱼肉吹了吹。 “周大娘……侯爷下令……处死了。” “啪”的一声,安璟手中的半条鱼掉到了地上,“你说什么?” 第一十八章 雨夜寻药 “周大娘…没了。” 安璟呆了片刻,欲夺门而出,莫不诺赶忙上前拦住,“周大娘已经没了,你回去也于事无补!” “你忘了,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人了么?” 安璟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走之后,赫宁候也必定不会留下周大娘这个今上指派的人。只是自己好懊恼,最近一心放在自己的事情上,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人…… 冷静了许久,安璟才开口道:“你就在此休息吧,我下山一趟,去给宫夫子送信。” 说罢,从破旧的窗帘上撕了一角,又捡起地上的木炭,写了些什么。然后将掉在地上的鱼捡起来,没管上面沾染的草木灰,草草了入了口。 莫不诺示意安璟将炭灰涂在脸上,“等等,带上这个!”然后从怀里掏出那把匕首递给安璟。 安璟欣然,接过匕首,转身出门上马,向山下疾驰而去。 “哎,听说最近城里不太平!茶肆里那个姓肖的儒生你知道吧,被人杀了,吊在大厅里,舌头都被割了,地上流了一大摊血!” “还有啊,听说前天夜里,太守被刺杀了!就死在了睡榻上!” “太可怕了吧?” “咱们打完柴可得早点回城里!” 安璟听过路的两农夫这么说,不由得看向手中的那把匕首。 原来,莫不诺竟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转念一想,可太守被刺杀又是怎么回事呢?看来赫宁最近很是不太平,要早做打算才是。 多想无益,安璟到了信中指定的铺子里,将无心簪交给了店主。路过侯府那条巷子时,安璟想起了周大娘,虽说周大娘时常克扣自己饭食,但到底是她将自己拉扯大的,若能为周大娘讨回公道,该有多好,可如今,自己都是自身难保…… 回去的路上,买了些日常用的东西,想想莫不诺的伤,又买了些药,傍晚时分才返程,此时天空中已是渐渐乌云密布。 “我回来了!”安璟推开门,却见莫不诺蜷缩在床榻边,浑身颤抖,眉头紧锁,额角布满豆大的汗珠,嘴唇打颤,喃喃着,“好冷……” 安璟摸了摸他的额头,“这么烫!” 不会是伤口化脓了吧?安璟这么想着,卷起衣服一看,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大事不好,这山中条件简陋,若是照料不好,恐怕莫不诺会有性命之忧。安璟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莫不诺扶到榻上,换好药,将自己的外披仔细的盖在莫不诺身上。便准备去一旁熬药,可查了查药,却是没有退热的药,想想此处又正好在山上,可以试着去寻一寻蒲公英柴胡之类。 安璟在半山腰找了许久,好不容易找到了几株柴胡,又往山下找了找,总算是找到了蒲公英,可偏巧此时下起了雨。没过多久,火把都熄灭了。等赶到小屋时,安璟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 安璟没顾上这些,赶忙开始熬药。突然想到自己也淋了雨,如今莫不诺有伤在身,自己不能也生病了,柴胡清热解毒,预防伤寒,自己也要喝一碗才是。 药熬好,已经是接近午夜了,外面的风雨总算是停了。 安璟一勺一勺的,仔细将药喂给莫不诺。又添了把柴,实在是累的不行,趴在塌边就睡了过去。 窗外一阵鸟语,莫不诺也醒了过来。发觉安璟在塌边趴着,睡得正香。看看旁边的药碗,自己唇齿间亦是满满的药香…… 这些,都是公子…为我做的? 莫不诺知道答案,就这么静静看着熟睡的安璟。 “公子,你醒了?” “哎?你醒了?”安璟欣喜若狂,用手摸了摸莫不诺的额头,果然不发热了,“退热了,你感觉怎么样?” “有劳公子了,我已经好多了!”莫不诺声音也变得有力了几分。 安璟去旁边倒了碗水,依旧泡了昨晚用火烤干的蒲公英,喂给莫不诺,“如今再叫我公子,叫我如何自处…” “我自己来吧!”莫不诺接过碗,“昨日你让我唤你小璟,那我当真了…”说罢一饮而尽。 安璟笑笑,没有作答。 长安 未央殿 “啪!”元帝将那奏疏摔在了地上,“好你个赫宁候!朕不杀你,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陛下!发生了何事?”郭常侍行了个礼走上前来。 元帝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指向地上的奏疏,“你自己看!” 郭常侍捡起那奏疏,粗略一看,却也是震惊不已。 “赫宁那边传来消息,张敬死了。”元帝愤怒至极,“你可知,是赫宁候!豢养死士!夜袭太守府!还妄想回长安参与祭典?” “你可知当年巫蛊一事?还有那个太史令?”元帝略微收了收怒气。 郭常侍将那奏疏码在几案上,试探性的看向元帝,“早先武帝曾下令,宫中不许议论此事,微臣…” 元帝斜眼,“行了!在朕面前哪来的这些虚礼。说吧!” 郭常侍这才上前,说起了这段尘封几十年的皇家往事。 第一十九章 前朝祸事 武宗皇帝老年时期,身体日渐孱弱,时不时的便会头痛。正巧丞相父子二人因被人告发行巫蛊厌胜之术来诅咒自己,便处死了二人,并命宠臣宦官崔直调查此事。 当时的太子为人老实胆小,处事不圆滑,不善于朝堂之争,得罪了皇帝身边崔直这位红人。故此崔直与太子向来颇有嫌隙。听说太史令夜观星象,竟出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原本这事情可大可小,但崔直为了借巫蛊之事诬陷太子。想买通太史令,上奏说“荧惑守心”,表明天子性命堪忧,朝局动荡。那太史令也是个正直之人,当场回绝。崔直恼羞成怒,命人绑了他的妻女做要挟,太史令抵不过,只好照办,可最后也没换回自己的妻女,落得个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下场。 武宗皇帝一看天象也如此示警,勃然大怒,听信了崔直的佞言,崔直设了圈套,在太子府中搜出一堆写满了武宗皇帝生辰八字的木人,太子百口莫辩,无奈之下只得起兵,但最终还是兵败,匆匆逃亡。武宗皇帝下令,屠尽了太子全家,太子最终也只自尽而亡。武宗皇帝老年时对此事懊悔不已,但已是后话。这场灾难中,太子一支只有当时尚在襁褓中的小孙子逃过一劫,后来被织染坊的坊主收养,再后来又被霍光扶持上位,他就是后来的元帝。 而那个太史令,正是宫宿仲。 只不过他当时被胁迫的真相,却无人得知,即便知晓,也不会有人信。 听郭常侍讲完这些,元帝坐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那个太史令,也在赫宁郡,甚至……就在赫宁候的府上!” “陛下的意思是……”郭常侍看了看元帝。 元帝顿了半晌,深吸一口气,比了个手势。 “唯!”郭常侍笑了笑,“那微臣就先恭喜陛下了!” 就在这时,李宫正气喘吁吁的跑来,跪在殿门口行了个礼,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霍……霍……” 郭常侍看到李宫正的样子,接过来话来,“可是宫里是着火了?” “不是……霍……霍将军……殁了!”李宫正这才喘过气来。 “你说什么?大司马殁了?”元帝腾的站了起来,转过身对郭常侍说道,“你去办吧!朕去看看。” “小璟,我的伤好的差不多了。”转眼已接近黄昏,莫不诺转动着火上架着的鱼,“此地不宜久留,你考虑过以后要去哪里吗?” “嗯……长安吧,据说我阿娘是长安人士,况且现在,赫宁……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安璟的嘴角带着几分无奈与苦涩,“不说我了,你呢?” “自然是跟着小璟了。” 说着,莫不诺用叶子垫着鱼,抽了签子,然后递给安璟,“侯府不得回,如今你我便如亲人一般,但不诺不敢高攀……小璟去哪儿,我便去哪儿。” 安璟楞了半刻,接过鱼,木讷的塞进嘴里,喃喃道:“是啊,也就只剩你我二人了。” 看着快要熄灭的火堆,安璟起身,正想要出去拾点柴来添。 “小璟,你跟我来。”莫不诺率先走了出去。 安璟不知道莫不诺的意图,但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离小屋不远的一处小山丘上,地势较高,视野开阔。 “天已经黑了,你看这里的月亮,比赫宁的可要美多了。”莫不诺倚在一棵大树下说道。 安璟也在一旁坐了下来,“好像……确实要比赫宁的好看一些。” “哈哈哈!”莫不诺笑了起来,“这还不算最美的,草原和大漠的月亮,才是这世间最美的景象!有机会,你一定要去看看!” 安璟却是有些惊讶,“难得见你笑的如此开心,嗯!有机会,我一定会去看看的。” 莫不诺敛了笑声,静默了许久,起身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就在这时,通往小屋的路上,出现了一队官府人马,高举着火把,在夜色中甚是显眼。莫不诺见状急忙拉着安璟缩身躲在大树后。 “怎么了?”安璟低声问道。 莫不诺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安璟不要出声。 “听山脚下的农夫所说,那两人就在藏在这附近,去前面那个破屋看看!” “诺!” 那队人快步跑到小屋,一脚踹开房门:“搜!” 第二十章 有惊无险 “没人?”领头的听了属下的汇报,却是不信,“不可能!”说罢便亲自去小屋查看,其他众人也只好紧随其后。 那领头之人拨了拨地上的火堆,“这灰烬尚有余热,他们肯定在附近,就算逃了,也定没走远,给我搜!” 一众人举着火把,四散开来,一个胖小卒眼看着就要向安璟二人这里走来。 脚步越来越近,安璟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两人个人相视,莫不诺暗自咬牙,一手已经抽出了安璟递过来的匕首。 那小卒在不远处停住了脚步,环顾四周,向二人藏身的大树这边看了过来。 莫不诺见状,急忙将安璟拉到怀中,闪身回树后。 好像,有点太近了。 莫不诺鼻尖飘过一丝发香,刹那间晃了神…… 气氛万分紧张,安璟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但听着耳边的心跳声,却又莫名的多了些安全感。 就在二人不知所措的时候,却听到了那小卒自言自语的声音。 “连着跑了好几天了,累死我了,可算能打个盹儿了”,说着,打了个哈欠,便在一个大石头上躺了下来,没过多久,还打起了鼾。 二人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莫不诺把匕首重新收好,递给了安璟。 安璟见他呼吸急促,以为他旧伤复发了,触了触他的额头,“不诺,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伤口又不好了?” 莫不诺有些困窘,急忙轻轻咳了一声,别开脸道,“无妨,是方才太紧张了。” “那就好,吓死我了。”安璟这才放下心来。 “小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赶紧离开。”莫不诺提醒道。 “嗯。”安璟仔细回想了下地形,然后开口:“跟我来。” 二人走了大半夜,这才来到一个矮崖边。 安璟指了指矮崖半山腰处大大小小的山洞,“我们就在那里暂避一下吧。” 莫不诺却是有些不解:“这些洞是?” “这些山洞是果农用来储存果子的。赫宁地处西北,土质疏松,容易打洞。寻常人家买不起冰,果农便打了深深的洞,这洞隔热保温,果子放在里面不容易腐坏,经济又实惠。”安璟边带路边说道。 到了山洞之后,赶了一宿路的二人都身困体乏,没多久便都入睡了。 安璟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只是,莫不诺居然还没醒。他眉头紧锁,额上渗出满满的汗珠,嘴里还嘟囔着什么。 坏了! 安璟一探,果然又发热了。一定是昨晚着凉了。可是先前的药都在那个小屋里,如今是不能再回去了,只好在附近找了些药。初夏正是灌溉季节,田埂旁边的灌渠里正好还有不少水。 草药是找好了,可是,没有炊具药炉,要怎么熬药呢? 追兵还在身后,小屋又不能去。 不经意间一瞥,看到树皮翻起的一角,安璟有了主意。 安璟用匕首剥了一块树皮下来,叠起四角用劈开的木棍固定紧,盛了水试一试,果然不漏。便生了火,将烧热的石头放进水中,重复了几次,药便熬好了。 这是周大娘教她的方法,从前吃不饱,府上也没人给她的院里补那口裂了的锅,那时候周大娘便是这样做的。只是如今…… “对不起,周大娘,我连见你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但是你放心,我在信中请求夫子好好安葬你了。赫宁候……从前他是我的父亲,但又不算是我的父亲。我现在知道,娘亲和你都是死于他之手,我便不会再有父亲。我会为你们讨一个说法。”安璟自言自语着,眼眶便湿润了起来。 许是听到了莫不诺的呓语,这才回过神来。手里用树叶盛着的药也晾的差不多了,便去给莫不诺喂药。 可是这树叶究竟是不称手,十口有九口都洒了出来。 除非…… 可是…… 没有可是,救命要紧! 第二十一章 满门被灭 安璟将汤药噙在自己口中,然后俯身渡给莫不诺,就这样,勉强喂了一碗的分量进去。终于在下午的时候,莫不诺才醒了过来。 “你终于醒了!”安璟十分欣喜,“你的伤一直不见好,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我得去……” “侯府。”莫不诺打断了安璟的话,“万万不可,侯爷神往庙堂,行事激进……” 安璟知道,莫不诺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央姝送的灵药在侯府,不得不去。 “我知道。”安璟的眼神坚定了几分,“但你需要药。而且我也应该去吊唁周大娘。你刚醒,就在此处休息,我一个人,不容易引人耳目,放心吧。” 说罢便动身了。 而此时的侯府…… 沈轲走上前来,与附耳过来的苏彧耳语了些什么。 “好。”,苏彧重重的叹了口气,缓缓的闭上双眼,“动手吧。” “主上有令,除了他要的人,其余一个不留。至于那个人……我亲自去。” 直到身后众人领命而去,苏彧才睁开眼睛。他抬头看了看布满乌云的夜空,自言自语道:“今夜阴,宜血腥。” “走水啦!走水啦!” 院子里变得乱哄哄起来。 赫宁候正想出门查看,却见一个人影倒在门上,有什么东西喷射而出,溅满了门窗,眼睛还没反应过来,鼻尖涌入的一股腥味却提醒了赫宁候。 那是血。 外面突然静了下来,赫宁候错愕,重康正打算过去开门查看,门板被人从外面直接踹了下来,随即涌入了更大的血腥味。 “赫宁候,跟我们走吧?”沈轲掀起衣襟擦了擦刀上的血迹说道。 赫宁候像是被沈轲吓到了,结巴道:“你们是何人?你……你们意欲何为?” “哈哈哈哈!”沈轲大笑道,“侯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私自豢养死士、苛捐杂税、三番两次僭越、还有赫宁太守离奇暴毙,这些,不都是侯爷的‘杰作’吗?你猜,我等是何人?” “把他们带走!” “皇帝小儿派你们来的!是皇帝小儿!皇位本来就是本侯的!本侯不服!本侯不服!” “阿爷!咱们败了!败了!已经晚了!”重康哭道。 赫宁候就这样大声嚎叫着,挣扎着被人押出房门,院子里的景象令他瞠目结舌,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浓烟滚滚,昔日繁华的赫宁候府如今如同炼狱一般。他嚎啕大哭道:“杀人放火!你们这是杀人放火!本侯不服!” 听着院子里的异动,宫宿仲已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他赶忙将布条藏在无心簪中,想着一定要把消息传递出去。让安璟他们切勿回来。 刚打开院门,便有一阵冰凉划过颈部,继而一股温热喷出,宫宿仲不由得倒地。 “夫子……不,太史令,是徒儿不孝,对你不起,来生必还……” 意识随着话音的消失而消散,而那声音…… 正是苏彧。 苏彧走向屋内,拿走那一大包记录书册,然后走出门,驾马离去。 天下起了大雨,雷声阵阵,掩盖了杀戮下的惨叫,整个赫宁侯府,婢子侍从无一幸免,无一活口。就连重明,也死在了花园的角落。 夜里雨停,安璟也到了,看到的便是这番地狱般的景象。 随后莫不诺也赶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若是被人发现……”安璟有些担心。 “你许久未归,我又见城内浓烟滚滚,便跟了过来。” 安璟有气无力的扯出一个笑,却又有泪珠滴落,“我们把他们安葬了吧。” 于是二人非晶九牛二虎之力,寻了火把来,便在原地,将众人火葬。 “宫夫子,对不起,弟子愚笨,没有办法保全您的尸身,只能火葬了。”安璟忍不住抽泣着。 莫不诺拍了拍安璟的肩膀,“放心吧,宫夫子他会理解的。其实,自从知道侯爷的目标起,你便会料到会有今天。” “是啊!”安璟苦笑着,“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如今夫子去了,苏彧哥哥也不知所踪……” 莫不诺又宽慰道:“按苏彧的本事,成功逃走了也说不定。” “但愿吧!”,安璟回头看看莫不诺,“走吧!去拿药,那院子偏僻败落,应该会幸免于难。” 二人来到安璟从前的院子,果然如安璟所料。 二人将屋里的东西仔细整理,将能用的都装进包袱,这才准备离开。 突然,安璟像是想到了什么,拉起莫不诺边走,“跟我来!” 第二十二章 侯府密室 莫不诺跟随安璟来到被烧得面目全非的书房。 看着安璟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些什么,莫不诺疑惑道:“小璟,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机关。”安璟依旧在寻找着,头都没顾上抬。 莫不诺不解:“什么机关?” 安璟突然欢欣雀跃:“找到了!” 说着便将墙壁上的一处凸起的砖按了下去,几案后面的墙壁“轰隆隆”的打开了一扇暗门。 “果然是真的!”安璟说着便走进了那间密室,莫不诺也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这间密室并不大,甚至可以说只是一个狭长的通道,也许是为了外部不太显眼吧。一进门,是一面布满壁龛的墙,里面三三两两的放着些书册和玉器漆盒,有些杂乱,似是被人翻动过。 “之前无意间听说父亲……赫宁候的房间另有造化,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依他的性子,肯定会放一些贵重物品在此。府上如今已是这样了,能用的东西,我们便带走吧。” 提及了赫宁候,安璟多少有点不愉快。莫不诺知道她内心纠结,便也没再应什么,去密室外拾了一把被遗弃的刀。安璟则默默地翻找起了东西。 只是密室内最多的便是玉器,不易携带,又容易被人识破身份。好在找到了一包未加烙印的金饼,这样也好出去兑成钱币用。 就在二人准备离开时,外面突然又嘈杂了起来,二人急忙又躲回密室中。屏着呼吸,听着外面人的举动。 “你确定他来了这里?”一个彪悍的男声问道。 “那人与通缉令上所画得太守案的凶手十分相似,也是一身鸦青色的衣服,高高瘦瘦的,似乎还受了伤,草民不敢耽搁,便急忙去请各位官爷了!”一年老的声音颤颤巍巍的答道。 那个彪悍的男声又响起:“好,应该是他无疑!给我搜!” “太守……也是你?”安璟的声音颤抖着,小声问道。 莫不诺没有答话,捂住了安静的嘴,叹了一口气,算是默认了。 直到外面的人渐渐离开,莫不诺才松开手。 “为什么……”安璟有点不相信,“张太守是个清廉的好官!为什么要杀他!” 莫不诺似是面无表情:“小璟,我本就是影卫,是死士,杀人如麻,没有为什么。” “不对!”安璟突然想到了什么,“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跟我说实话!你是死士!但你是赫宁侯府的死士!若不是他的命令,你怎么可能会去杀人?” 莫不诺见状,轻轻闭上眼,缓缓点了点头。 安璟这才松了一口气:“我就知道!我认识的莫不诺,不是是非不分之人。” 安璟转念一想,“可是父……赫宁候和张太守不是素来交好么?怎么会要杀了他?而且死士杀人,又怎么可能会留活口看到自己的脸?除非……偏偏又在此时,你得了自由身……” “别想了……”莫不诺双手扶着安璟的肩膀,“小璟,你别再想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 “允了你自由身,却要你顶罪来换,脱了奴籍,却成为了罪人,这么明显的陷阱你为什么要往下跳?!”安璟有些不解,也替莫不诺不值。 莫不诺沉默着,没有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见莫不诺静默,安璟哭着,歇斯底里起来。 “因为……小璟你不在侯府了。” 安璟无奈反驳道:“你可以出府来啊,赫宁候再荒唐也不会平白无故限制你。何必白白去顶这个罪……” 莫不诺顿了顿,“因为,肖仁的死……” “并不是赫宁候的命令,对么?”安璟闻言苦笑着道。 莫不诺本不想说出实情,只是安璟一再追问,看到安璟失望的表情,便安慰道:“但侯爷明知我要去并未阻拦,他还是在乎你的。” “呵呵!”安璟放声苦笑道,“在乎?他是在乎他赫宁侯府的名声罢!杀了生我的阿娘!又杀了养我的周大娘!这样的人怎么会在乎我?” 笑着,泪便低落下来。 “甚至我这个弃子,都能利用一番,引你去担罪责,被追杀,他赫宁候好坐收渔利!莫不诺,你看不穿他的伎俩么?你怎么可以这么傻?这样做值得么?”安璟哭着,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 哭了好久,听的莫不诺一声:“我答应过你,会护你一世周全。” 安璟闻言止住哭声,“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真相。” “真相,往往会引起仇恨。”,莫不诺蹲下来,撕了一片衣襟,擦去安璟的眼泪,“仇恨的滋味不好受,我尝过,不希望你也尝一次。” 安璟看着莫不诺的眼神,愣了好久,然后扑倒莫不诺怀里痛哭了起来。 莫不诺感觉到,这一次,她没带着试探,头靠过来的力度甚至有点重。 但是这次,她真的对自己敞开心扉了。 第二十三章 重康被捕 “陛下宣你了,随我进去吧!”李宫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苏彧说道。 苏彧应声迈上了台阶,看着巍峨肃穆的未央宫,苏彧的内心泛起阵阵涟漪,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孩童时期…… “苏大人?”见苏彧发呆,李宫正提醒道。 苏彧这才回过神来,继续向殿内走去。 进来殿内,苏彧将这几年来的记录册子,还有临走时从侯府的拿走的账册呈给了元帝。 元帝认认真真的看了好久,苏彧有点忐忑,怕他会看出些什么端倪。 “好!苏彧,你这份差事办的不错,也不枉你舅舅这么多年的栽培和教导。”元帝放下手上的册子,略带赞许的说道。 苏彧闻言,这才舒了一口气,“陛下过誉了,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元帝笑了笑又问道:“赫宁候可抓住了?” “正在押回长安的途中,其子重康当时不在侯府,尚在追查当中。请陛下恕罪。”苏彧急忙跪地行礼。 “无妨。他逃不掉的。”元帝伸手示意苏彧起来,“那个姓宫的……” “回陛下,已经按照陛下的意思,就地处决了。不过……” 元帝疑惑了起来:“不过什么?” 苏彧深呼吸,然后试探着说道:“据微臣这几年的调查,得知,当时是因为权臣崔直以其妻女作为要挟,宫宿仲才不得已而为之,并且最终,也未能救下妻女。这才退隐边疆。” “此话当真?”元帝也没想到,原来其中还有这样的隐情。 苏彧看元帝似乎没有怪罪自己的样子,便也答道:“千真万确。” 元帝叹了口气道:“如此说来,这宫宿仲倒也是个可怜之人。可即便如此,也是有他一言之因,朕是失去了全家。” 见元帝如此说,苏彧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 “你不便露面,先在附近躲一下,我去集市上买点早点干粮,咱们就离开赫宁郡。”安璟说道。 莫不诺点了点头,掩了掩草帽,躲进了旁边僻静的小巷子里。 安璟在买了水袋,肉脯,还有馕等一些干粮。突然闻到一阵肉包子的香味。 是牛肉包子!也就只有在这边疆地区才能吃到牛肉,换到中原地区,得等耕牛老死才能吃,很不多见。 安璟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摊位前面:“来两个肉包子!” “好嘞!” “等等,来四个吧!”安璟想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吃牛肉了,便想着多买几个。 “哈哈!公子好口福!”那摊主说着,便麻利的捡了四个热腾腾的包子出来,“四个包子!” 付过钱,安璟刚走到箱子里,便听见那摊主的声音:“你这公子,看穿着也是光鲜亮丽!怎么能干出偷包子的勾当呢!老头子这是小本买卖!” 话音刚落,紧接着便见一对人马冲着包子摊跑了过去。 正好莫不诺也走了过来,“发生了什么?” 安璟摇摇头,于是两人从墙边探出头去看了看。 这一看不要紧,安璟大呼一口气:“是重康!” 说着便要过去。莫不诺急忙拉住了她:“若是连重康都被通缉,那说明你也不安全,好在东西都置办好了,这赫宁,我们实在留不得了。” “可是,现在重康是府上唯一的后人了……”安静有些犹豫。 莫不诺知道安璟的想法,但是不得不劝她:“小璟,我知道你想救他,但追杀侯府的那些人,可是长安派来的,我们只能从长计议。” 安璟仔细想了想,其实莫不诺说的是对的,且不论重康游手好闲,与自己根本毫无亲情可言。只是如今自己与莫不诺也是自身难保,对面人多势众,莫不诺还有伤在身,硬碰硬根本毫无胜算。再者,既然赫宁候没有死在侯府,那便说明今上是另有打算的,短时间内应该无虞。 安璟看着远处被关在囚车里押走的重康,问向莫不诺:“我是不是变得心狠手辣了。” 莫不诺望了了一眼渐渐走远的车队,转头回答道:“你只是成长了而已。” “走吧!”莫不诺看了看身后还停留在原地的安璟,“我们该离开了。” “去哪儿?”风中传来安璟的声音,她没有回头。 莫不诺微微一笑,“长安”然后继续向前走去。 第二十四章 风云变幻 “你愿意陪我一起去长安?”安璟追上莫不诺的脚步问道。 莫不诺点头道:“嗯。” “可是现在去长安,无异于自投罗网。”安璟有些担心。毕竟现在莫不诺被通缉,自己的安全也还没有定数,“不如,我们先去丹州避避风头,那里势力复杂,更好藏身。” 莫不诺见状也说:“言之有理,况且央姝也在丹州,我们去了也算有个照应。如今已近盛夏,待到明年,我再陪你去长安。” 安璟点点头,于是二人便出发去了丹州。 余下的日子里,安璟便扮做医侍,留在了央姝的医馆里,侍弄草药,陪同央姝一同出诊,便也度过了一段还算开心的时光。 转眼,便是元初十八年。 -------------------------------------- “启奏陛下!” 一位议曹手持笏板奏道:“江南有报,当地一里长藐视律例,勾结匪盗,侵吞公田欺压百姓。太守缩在府内半月不出,百姓报官无门,甚至有百姓活生生撞死在了太守府门口……” “这太守为何不为民做主,反倒是闭门不出,致使民怨滔天?”虽说这是地方上的事情,但是元帝听了也是十分愤怒,更是一语中的指出问题所在。 那议曹还未回答,便有一大臣答道:“定是太守昏聩无能!” “草菅人命!”元帝的声音带着几丝愤怒,“岂是一句昏聩无能就能搪塞过去的?!” 元帝内心知道,此人是大司马一党之人,但是在朝堂之上,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就是论事,如此方能不落人口舌。 见元帝的态度如此,那议曹又说道:“尚书台知晓此事时便已将相关事宜处理妥当了。但此事还有个中内情……臣等无能,却是需要陛下亲自裁夺的,故此,臣才将此事奏上……” 满朝文武这才得知,原来这位里长竟然是大司马霍骁夫人的远方表侄,而他之所以能成为里长,也是因为霍夫人当年幕后的运筹帷幄,威逼利诱,将自己的表侄推举了孝廉,并且此事尚书台已有据可考。 “此事,诸位爱卿怎么看?”元帝略带讥讽的看了看霍骁的那些党羽,见众人闭口不言,便又说道:“陆丞相,此事交由你去办,务必查的水落石出,给百姓一个交代。另外,免收该郡税赋三年。” “唯!”陆丞相答道。 而那些人,此时偷偷用惶恐的眼神看着彼此,猜测着霍党的未来。 -------------------------------------- “大人!您回来了!”仆人从马上接下陆丞相。 “老爷,今日怎的回来的晚了好些?”陆夫人一边示意仆人上晚膳,一边帮陆丞相褪去朝服说道。 “言儿可有消息了?”陆丞相没有正面回答,转而问起儿子的事情。 陆夫人的表情顿了顿,浮上了一抹失落:“还没有。算算日子,都快一年了……” 陆丞相想到这里,眼眶也不由得湿润了起来,缓缓牵起陆夫人的手,拍了拍,似是安慰的说道:“夫人……再多派些人去寻吧!多派些!” “老爷,可是朝堂是出了什么事?”陆夫人见陆丞相的举止有些反常,不由得问道。 “大司马久病不起,坊间都传其时日无多了,如今又有靠霍家长袖善舞方才得以为官的亲友,藐视律例欺压百姓,甚至威逼上级官员……如今陛下朝堂是表明态度重用老夫……这天可真是要变了。”陆丞相不由得深深叹气。 陆夫人当即明白陆丞相的担忧:“老爷是怕,霍党急了,会在你这里做文章,用言儿来威胁你……” 陆丞相点点头:“老夫不希望被霍党威胁,违背了入仕本心,更不希望你们母子,甚至整个丞相府,都陷入危险啊。” “老爷不必担心,虽说咱们家没有霍家势力大,可是咱们打探了这么久,都没有言儿的消息,说明言儿过的很好,咱们找不到,霍家不一定就能找到。”陆夫人却是笑了笑。 陆丞相依旧担心:“可他当时毕竟是离家出走,身上钱物又不多……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孤身在外,如何能过得好。” “谁说没有钱物了?”陆夫人仔细的回忆着,“我记得我给了他……” 意识到旁边的目光在瞪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仿佛说漏嘴了。 “哼!我就知道!”陆丞相生气的将头扭在一边“慈母多败儿!” 陆夫人不屑道:“胡说!言儿明明又聪明有又有才华,这长安城多少姑娘的眼睛都盯着言儿呢!还是说,你觉得你儿子是败类?” “虎父无犬子!,老夫的儿子怎么会……”陆丞相脱口而出,转而才看到陆夫人得逞的笑容,看到院子了端着饭菜走来的仆人,便转移话题,“吃饭吃饭!” 陆夫人也不计较,其乐融融一起去用膳了。 第二十五章 自请长缨 “所以,那小皇帝准备怎么处置我?”此时的赫宁候身陷囹圄,但语气上依旧强硬,他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甚至不觉得此刻,该为自己的结局做个不好的打算。 “阿爷……”重康在隔壁的狱室里看着自己的父亲,小声说道。往日风光不再,如今夫子二人沦为阶下之囚,经历了那么多东躲西藏的日子,便是重康再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此刻也感觉到了危机的到来。 赫宁候不见重康还好,一听到重康说话,便更是火冒三丈:“你给我闭嘴!废物!不学无术的东西,我留你何用!若是此刻活着的是你大哥该有多好,他定能想法子寻个计策让我逃出去!” 说着,还用手指着重康,仿佛将自己的不甘心全部都怪在重康的身上,“你你你……别让我再看到你!” 原本赫宁候想着,重明、重康没有被抓,就还有运作的机会,自己逃出去的可能便多一些,没想到重明居然死在了那晚的混乱中,这使得赫宁候非常生气,在这样的情况下,重康又狼狈被抓,至此,自己苦心经营十几年的大业毁于一旦,每每想到这点,赫宁候便会怒火攻心,而身边却只有一个不学无术的重康,于是重康这些日子经历的,便是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让自己觉得陌生至极的父亲。 但是那句“若是此刻活着的是你大哥该有多好”还是深深的刺痛了重康的心。重明虽是长子,是大哥,可他是庶出,而且还是私生子。也正因此,重明一直都是兢兢业业小心谨慎的做事,这才得了赫宁候的重用。重康一直认为父亲是疼爱自己的。可这些日子以来经历的种种,却让重康觉得,过去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 “此刻活着的是大哥该有多好……阿爷,您怎么能这么说?大哥学识是好,遭此劫难也的确令人唏嘘,可那也不是我想的啊!也不是我的错啊!况且我才是您的嫡子!您怎么能这么说?”重康此时的神经已如满弓。 但是赫宁候接下来的话,却让重康心中的那根弦,彻底的崩断了,“嫡子?嫡子对本侯的大业可会有帮助?尤其是你这样的废物!嫡子又如何?如今本侯还不是沦落到这步田地,只能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等死!本侯不甘!不甘!” 看着近乎癫狂的抓着牢门歇斯底里的赫宁候。重康终于相信了那个他早已看清却不愿意相信的事实,嘟囔着默默转身:“原来你根本就不爱我,你爱的只有那个虚无缥缈的大业……” 角落里,沈轲看着二人的这番话,笑了笑,满意的退去。 “当真?”元帝不敢置信的问道。 沈轲恭恭敬敬的回话:“千真万确,这二人的父子关系已经几乎破裂。二者重康,便是最好的突破点。” “如此甚好。不过这重康……此人如何。”元帝这才松了一口气。 沈轲回忆片刻,“属下在赫宁的时候对他略微有所了解,此人是个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经常流连烟花之地。” “果然与苏彧册中记录不差分毫!”元帝开口大笑道,“此人便交由你去审。若真能从他口中得知朝中与赫宁勾结的官员名单,那便饶他一命也无妨,子承父爵。” “陛下仁慈,属下这就去办。” -------------------------------------- “央姐姐,我们明日就要出发去长安了,这些日子多亏你的照顾,安璟在此谢过!”安璟离开坐席,端端正正的向着央姝行了稽首大礼。 “小璟你这是做什么,行此大礼,央姝万万受不起呀!”央姝见状急忙去扶,“你我投缘,我早已将你当做知己,朋友之间,理应守望相助,不必如此放在心上。” “明天你们就要走了,今晚这席本就是为你们践行,此去长安路途遥远,你们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央姝举起酒樽一饮而尽,安璟二人也举樽共饮。 酒樽刚落案,便有人冲了进来:“胡玲耶!胡玲耶!” 三人见状皆是一惊 央姝开口问道:“蒋伯,发生了何事,可是有人生了急症?” 蒋伯气喘吁吁说道:“瘟疫……沙洲那边爆发瘟疫了!恐怕会有一大批难民四散逃亡,城主下令,半个时辰后封城,不让他们进来……其实大半月前沙洲就来请您去诊病了,但是城主都没理会……” “胡闹!人命关天,城主怎可如此儿戏。”央姝听着有些生气。 “其实也不怪城主,沙洲县令爱才,听闻胡玲耶医术高明,便一直想请胡玲耶去,就算是有人伤风感冒,也会借故来请一回,沙洲在河西还要往西北,路途那么远,隔着两座大山脉……城主这次便也没有理会。”蒋伯渐渐缓了过来,这才将原委一一道来。 央姝听了这番话,当下做了决定,“蒋伯,这席撤了吧。” “哎,好。”蒋伯便去收拾残羹了。说是席,其实也就三个人的量,说话间便能收拾妥当。 医侍这时也将打包好的行礼递给了央姝。 央姝回头对安璟二人说道:“咱们得就此分开了。疫病紧急,我必须得赶去沙洲,你们也恐怕得今晚连夜出发。” 安璟和莫不诺明白,因为原本就已经在央姝这里寄宿了许久,如今有瘟疫,身为医者,自然要去治病救人,而自己,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央姝走到了门口,又突然折返了回来,与安璟抱在了一起。她的眼睛红红的,安璟见状,也忍不住开始落泪。 “央姐姐,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有空来长安,我们还在一起玩。”安璟哽咽着说道。 央姝知道安璟的担心与不舍,但依旧视死如归:“嗯……如果我回不来了……记得帮我把遗物送回虞国……” “央姐姐!不许瞎说!你医术那么好,一定不会有事的!”安璟哭着,帮央姝擦掉眼泪,送她上马。 央姝调转马头,“尽量走人少的路,这样不容易感染疫病。”又对莫不诺说道,“照顾好小璟!” 说完,便扬起鞭子狠狠抽了马屁股,马儿吃痛,风一般飞驰了出去。 “央姐姐!保重!” 安璟甚至追出去十几步,可是她知道,那条路,便是央姝注定要走的路。 “她不会有事的。”莫不诺在身后拍了拍安璟的肩膀,“我们也该走了。” “这一分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安璟依依不舍的转身,仿佛央姝离开的方向还残留着她的身影一样。 -------------------------------------- “大人……您都几天没合眼了,休息一下吧。”侍从递上来一盏茶。 说是茶,其实已经是好几泡,都已经是清水色的了。 张县令没有动那盏茶,揉着脑袋问道:“任五,我们封城多久了?” “已经一个多月了。”那名叫任五的侍从答道。 “我们的粮食还够撑多久……” “不足……两个月。” 王县令无奈的叹了口气:“发出去的书信可有人回?” 任五沉默了。 “姜国?望州?丹州?乌垒?一个回信也没有么?”王县令依旧努力寻找着一丝丝希望。 然而任五的继续沉默给了他答案。 “算了,你先下去休息吧。”王县令看着那日渐增加的病逝名单,发愁不已。 任五实在是看不下去:“大人,需要休息的是您啊!如果您累倒了,那还有谁能来主持大局啊!求您了,回房休息会儿吧!您放心!一有消息,我立马就通知您!” 王县令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再加上身体也的确是到了极限,可没料到,一起身,便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映入眼中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白衣女子,虽然面纱遮着脸,但依稀还是能感觉到面纱后清丽的面庞。 “王大人,您醒了?” “你是……”王县令的脑子有点晕沉沉的。 任五激动地说道:“大人!她就是胡玲耶啊!是特意在丹州封城之前赶来的。” 王县令闻言大惊,这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胡玲耶!当即下了榻来,直接跪地行礼道:“王某代替沙洲八万余百姓谢过神医!神医能来,我沙洲百姓便有救了!” “王大人快请起!”央姝将王县令扶了起来,“神医万不敢当!救死扶伤是我医者本责,何来感谢一说。时间紧迫,若是王大人身体还好,便将疫病巨细速说来与我听听吧。” 王县令也是知道轻重缓急的人,当下便任五去将一名休整的医者找了过来,将情况说与了央姝听。 “大人!大人!喜事!喜事!”任五出去探听消息,突然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 “什么事?”王县令问道。 “大人!”任五的欣喜溢于言表,“都护府送了东西来!好多粮食和药草!” 王县令一听,也开心极了,有人回应,有物资送来,沙洲的百姓就有救了! “快请他们进城!” “不可!” 央姝与那名医者异口同声道。两人互相对视,以示赞赏。 王县令却是不懂:“为何不放啊?人家大老远来送东西啊!” 央姝这才解释道:“沙洲城内的人,人人都有可能已经染病,若是见面接触,渡了病气给都护府的人,那乌垒,便是下一个沙洲了,但乌垒,可不止八万人。” 另一名医者也点头,表示同意。 王县令见状,便随县尉、主簿等人,带着众人一同上城门处迎接。众人在城墙上向都护府的人行了大礼,虽说不能见面,但也不能失了礼数。况且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这种雪中送炭的感动,使得王县令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一定要与沙洲百姓共克时艰。 他让都护府的人在门口卸了东西便离开,等他们走远了,才把东西运进城里。同时王县令也从送来的信件中得知,都护极力协助,从周围的富庶郡县采购粮食,甚至将都护府的屯田产的粮食拿了出来。同时已经向长安上了奏疏,相信很快就会有朝廷的支援了。 如此一来,沙洲就有救了。 “胡玲耶方才阻拦都护府军入城,怕渡了病气给他们,那胡玲耶自己入城时,可也想到这点了?”王县令问道。 “大人,我进来就没想着要把病气再带出去过,所以,不用考虑这一点。”央姝笑笑,云淡风轻的答道。 真是巾帼不让须眉,王县令心想,一个弱女子,尚能不求回报,将生死置之度外,与同城给百姓共进退。自己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于是也快步跟上前去。 第二十六章 夜授七星 “陆丞相,里长一案查的如何了?”元帝抬起头,看向陆丞相。 “这……”,只见陆丞相从袖内抽出一份册子,“悉数在此奏疏之上,还请陛下亲自定夺。” 李宫正见状接了过来,将其呈给元帝。 郭常侍看着元帝的表情渐渐的变得凝重,便也猜想这实情定是大有隐情。 “这个霍夫人可真是好手段!”元帝一怒之下,将那奏侧拍于案上,“先是干涉地方推举孝廉,倘若此人真有为官之能,便也罢了,可此人明明并非栋梁!而后又想掩盖丑事,依靠权势威胁当郡太守,居然还扬言自己连朕都要听他表姑一家之言!” “陛下息怒!”在场众人皆伏地行礼道。 “哼!即便是权势高如大司马,其人于朕,也是恪尽君臣之礼!”元帝怒道。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天赐的良机。既然大司马重病已久,朕便赐你一剂良药! “李木!” “奴婢在!”李宫正恭恭敬敬的行礼道。 元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又如释重负的笑,“将此奏疏送去大司马府,切记,务必要让大司马亲眼看到此奏!” 李宫正里会心一笑:“唯!”接过奏疏,便出宫去了。 “报!” “八百里急报!都护府八百里急报!” “念!”元帝心想,八百里加急,定是要紧军情,此等重要关头,边疆可不出事。 郭常侍接过驿丞手中的信件,“沙洲突发瘟疫封城,八万百姓急缺粮食医药,臣已尽力援助,望陛下尽快派人支援。” 短短数语,却是将沙洲情况之紧急阐述的详细具体。另一页则是当地医者对于病情的具体描述。 “陆丞相,吩咐下去,将附近郡县的官粮药材就地运往沙洲,若是不够了便就地市价采买,直到后续补给到达。” “将此信件传给太医令,命其将休沐医正悉数召回,亲自带队随去往沙洲!速传沈轲,命其带人马负责护送!” “唯!”二人皆得了令,赶忙去办了。 元帝这才舒了一口气,缓缓坐了下来。 -------------------------------------- “还请中使恕老臣身体不便,无法起身相迎。”大司马坐卧在榻上,说起话来还算中期十足,只是脸色看起来不似很好。 李木急忙接过话来:“大将军不必客气。寺人来府上,主要是要将此物交由大将军。”说着便将那奏疏递给霍骁,“此乃尚书台所查证之实,大司马乃国之栋梁,陛下可还盼着大司马早日好起来呢!” 霍骁此时当然不知元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这样的事,霍夫人是不可能主动告诉霍骁的。 这时,霍夫人也走了进来,李木笑了笑,便也道了别。 “老爷,陛下怎么会突然派李木来?”霍夫人一边将霍骁扶正一边问道。 霍骁卧的舒服了些,长舒一口气,“老夫也不知,只是送来一份奏疏。” 说着便翻开了那奏疏。 霍夫人看着霍骁的表情由阴转晴,心里不免有些忐忑,难道是皇帝要动霍家了? 于是便试探着问道:“老爷,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自己看!”霍夫人没想到,霍骁直接将奏疏一把甩到了自己面前。 许是动作幅度太大,霍骁突然咳嗽了起来。 “老夫没想到,你在老夫背后居然做了这么多?”霍骁强忍着精神,怒目圆睁看着正在读奏疏的霍夫人。 “老爷……” “谁给你的胆子!”霍夫人正想说些什么,却被霍骁的怒吼打断了,“推举孝廉是国之根本!你居然动心思动到这个头上了!还居然胆敢威胁朝廷命官!”霍骁说着说着,又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霍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皇位都是老爷你给他的!我给母家争点好处那有如何?若是他有不满,老爷大可像对待废帝那般,给他废了,另择一人又……” 这次打断霍夫人的是霍骁的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当我霍骁是什么人!你是要让老夫成为千古罪人吗?皇帝岂是你想换就能换的!” “那不也换过了吗……”霍夫人起身反驳。 “我霍骁忠于大周江山!一辈子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恐有行差踏错!不想却毁于你之手啊!” 说罢,霍骁“噗”的一声,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然后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老爷!老爷!”霍夫人这才急了,大声喊道,“来人呐!快去找医者!快去找医者!” -------------------------------------- “这么多人都在逃难……”安璟看着路上三两作伴,撑着枯木步履蹒跚的难民,不禁感慨。 莫不诺点点头道,“一听说有瘟疫,作奸犯科烧杀抢掠的匪盗便多了起来,他们也只能背井离乡,继续向前走,小璟,待会你一定要跟紧我。”说罢牵起安璟的手向前走去。 经过这大半年的相处,安璟已然与莫不诺亲密了许多,想这时的牵手,便早已习惯了。 走了不知道有多远,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前面的人们都纷纷生火扎好了营。说是扎营,可大多人也就只是围着火堆,好多人没有吃的,就只在锅里煮着草根吃。 一个火堆旁边围坐着一家三口,,当家男人将自己的一碗草汤让给儿子,那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碗草汤下肚,依旧是没吃饱,于是那男人便起身,想着去路边再去挖点野菜,可是没料到一起身,便倒了下去。 安璟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的食物去分给那家人,但是被莫不诺拦住了。 “小璟,你帮不过来的,我们的食物有限,你贸然露出来,说不定他们吃不到,反而会招致哄抢。”莫不诺无奈的摇了摇头。 安璟心里自是明白莫不诺说的道理,只是要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别人饿死,却也是万万做不到的。 “我明白,我略懂医术,至少让我去帮他们找些能吃的药草野菜。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前路漫长,我们又何尝不是自身难保……” 莫不诺同意安璟的想法,便嘱咐了几句说道:“那你放心前去,我去下风口那边的土丘生火,以免干粮被人哄抢。” 安璟点点头:“嗯,我也去去就来。”然后便去找野菜药材。 找了许久,总算是有所收获,安璟走向女主人,将那些药草递给女主人,又附耳吩咐了几句,这才起身。 莫不诺看着三人跪地向安璟道谢的画面,一时间感慨良多。 当时,若是也有人这样对自己,自己也不至于沦落成奴籍…… “你冷吗?”莫不诺问道。 虽说生了火,但是初春时节的晚上,依旧是寒意入骨。 安璟笑笑,“有点。” “既然睡不着,那便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吧!”莫不诺一个跟斗翻过火堆,然后开始舞起刀来。 看着莫不诺行云流水的动作,安璟突然想到这路上的种种危险。便开口说道:“不诺,你武功高强,可不可以教我几招救命的本事。” 莫不诺缓缓停下动作,“有我保护你,小璟,你可以不必吃这个苦头的。” “我知道,有你在我很安心,可是总有一天,我们会分开的,你也会娶妻生子,你不可能一辈子保护我的……”安璟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安璟知道这样说,莫不诺会不开心,可是事实的确如此,莫不诺总是要去过自己的生活的,自己不可能一直限制他的自由。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一辈子保护你?” 安璟装作没听清,“啊?你方才说什么?” 莫不诺心知肚明:“我说,我教你。” 安璟这才笑笑,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带着笑容跑向莫不诺。 莫不诺看着安璟的笑容,心想,若是她能一直这般笑着,便好了。 “不诺,你准备教我什么呀?”安璟突然觉得有点兴奋。 “七星步。一共只有七式,此法步法灵妙,是依据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七宿不同时节的星象规律得来,可以正走,可以反走,攻击重在巧劲,对武器要求不高,也不需要多大力气,重在攻击对方的穴位以及较为薄弱的关节。你略懂医术,此法最适合你。” 说着便一招一式的示范起来。安璟也拿出“惜月”认真的跟着学起来。 说来到底是死士的招式,虽说名字叫“七星”,但几乎没什么花架子,招法狠厉,招招直逼对方命门。 不过安璟掌握的很快,跟着莫不诺学了半宿,便已经可以可莫不诺套招了。 莫不诺嘱咐道,“你虽然学会了,但招式不够熟悉,不够连贯,容易被人找到破绽,再者你不是习武之人,耐力不足,我不在你身边的危急情况万不得已要脱身再用。” 安璟点点头,此法定要在万不得已的情况再用,否则对方若是练家子,一眼便能看穿自己的破绽,但时候只怕是更危险 但其实莫不诺更希望,安璟这辈子都不要用到七星步。因为自己一定会保护好她。 第二十七章 重康承爵 “沈大人已经带队出发,陛下可放宽心了。”郭常侍说道。 元帝点点头,总算是放下了心。 郭常侍又说道,“另外还有一事,赫宁侯之子,重康,招了。” 元帝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当真?” 郭常侍上前说道,“千真万确。”并且呈上了一份名单。 元帝难掩面色上的喜悦,打开看了看,果然有几个自己怀疑已久之人,“如此甚好,便将这份名单交给陆丞相,让他一一核实。如若无误,他知道应当如何。” 郭尝试刚刚领命下去,便看到李宫正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陛下!宫外刚刚传来消息,说大司马,殁了!” 元帝没有抬头。 “哦?什么时候的事?”元帝顺手斟了杯茶。 李宫正略加思索,“听说是……昨天夜里。” “消息可属实?”元帝脸上波澜不惊。 “这……听早起入宫的侍卫们说,大司马府挂起了白幡。想来是不会有假了。”李宫正答道。 元帝放下茶盏,这才笑了笑,“看来,朕昨天赐的药还真是良药啊!” 话音刚落,便见有人递上了急奏,而那奏书上面正是大司马的死讯。 “备好东西,就说朕要亲自去大司马府吊唁!”元帝起身,精神抖擞的说道。 这么多年的隐忍,终于是要到头了。 少君,你看到了么?以后这建章宫,不,这大周的主人,便真真正正的是朕了。 没过多久,陆丞相便给了元帝答复。于是整个朝廷,在不知不觉中,经历了一场大清洗。有些官员,告老还乡;有些官员,贬职流放;也有的,削职入狱。 转眼便又是一个初夏,这一天,元帝大摆宴席,就连被幽禁地牢已久的赫宁候,如今也换了新装,精气十足的出现在了宴席上。 精气十足,是赫宁候听说自己要被释放了,虽然还想不明白元帝为何这么做,但自己终归是离开了地牢。 “皇叔,之前由于佞臣作梗,朕才错怪了你,如今朕新得了一批贡果,正好设宴,也当与皇叔赔罪了。”元帝举樽笑着说道。 赫宁候心想,算你皇帝小儿识相,只是回了一个眼神,自顾自的一樽酒下了肚。 李宫正正想呵斥,却被元帝拦住了。元帝转身又是笑脸,“侄儿知道皇叔心中有气,这贡果最甜,皇叔不妨试试看,吃了这果子,心情自会变好一些。” 赫宁候见状,便试着吃了一个瓜,没想到一口下肚,果肉果真甜腻软糯,尤其是瓜子,混合着汁水更是香甜。忍不住多吃了几个。 元帝见状,暗暗的笑了笑,心里登时有了主意。 人群中,苏彧也在远远地看着。此时的苏彧,心情十分复杂。 如今侯府不复存在,赫宁候如今在这鸿门宴上怕也是命不久矣。苏彧担心安璟,那个如同妹妹般青春的少女,自打赫宁匆匆一别,便再也没有见过面。苏彧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对的。 早知道这条路充满鲜血与杀戮,苏彧以为自己的心足够狠了,可真正置身其中时,才猛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做好准备…… 如今早已是被形势推着走,无法抽身了。就像沈轲临走前对自己所说的那句话: “你以为你回得了头?守着个太史令的差事,便要做好太史令的本分。若后悔,便去寻那姑娘的尸身,好好葬了,这样也算是弥补了。” 也对,这么久了,该去寻寻安璟的消息了,沈轲以为安璟已死,但苏彧知道她还活着。 宴会结束以后,元帝亲自送赫宁候上了马车。还有送了一大筐那香瓜,用冰镇着,说让赫宁候路上吃。 赫宁候也不客气,浩浩荡荡,便出发了。 重康藏在宫门后,眼神逐渐阴鸷了起来,父亲果然用自己做了交换…… 原来元帝用了一出离间之计,他看出夫子二人关系已近破裂,便又添了一把火。 元帝告知重康说,赫宁候答应了元帝,要将重康留在长安作质子,以换取自由。重康不信。元帝便让他在宴会上不要出席,躲在暗处观察。如果赫宁候果真抛弃自己,便放任他走进元帝的圈套。然后自己会继承赫宁候的侯位。 但重康不知,元帝同赫宁候讲的,又是完全不同的话。他告知赫宁候,如今党羽已除,赫宁候已无威胁,自己可以将他放走,但是这名单是重康为袭侯位,才主动用来与元帝交换的,如今两人只能放走一人。赫宁候闻言大怒,知晓了儿子的背叛,自然选择了自己离开。 “如何,朕可有骗你?”元帝看着强装镇定的重康。 重康心中早已承认,但此刻也不愿说话,紧紧的攥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 “放心,用不了多久,你便是新的赫宁候了。”元帝煞有介事的拍了拍重康的肩膀,然后离开了。 -------------------------------------- 而此时沈轲一行人,也已经到达了沙洲城,有了足够的医者,药材,还有食物,沙洲的情况渐渐好转了起来。但是此时,西域都护府以北的查哈也爆发了瘟疫,附近的乌山部落却由于与查哈是宿敌而拒绝援助。 查哈与乌山部落是草原上的游牧部落,已然不在大周的国土范围内。但这两个部落向来对周称臣,所以都护府便按元帝的意思,准备派了使团出使查哈,并募集医者同去。 “胡玲耶可是也想去?”王县令看出了央姝的心思。 胡玲耶点点头道,“嗯,查哈只是个小部族,不像大周这般国力富足。作为医者,我想随使团一起去帮他们。” “我跟你一起去!”王县令脱口而出。 其实这段时日的相处,王县令早已对央姝十分爱慕,敬她巾帼气概,赏她医术高明,慕她外貌出众气质高洁。 主簿等人惊呼:“这万万不可,大人您不在了,沙洲怎么办?” 王县令无奈反驳道:“沙洲已无大碍,日常有主簿坐守便可,更何况如今还有沈大人在。” “我看县令就是想跟着神医……”不知是谁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是让央姝和王县令双双红了脸。 这时沈轲咳了一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王县令与央公子历经沙洲一疫,已有应对的经验,况且又能彰显我大周对藩属的重视,我觉得甚好,况且查哈距离沙洲太紧,若不去援助,恐怕这疫病还会随着难民再传回来。” 众人这才觉得,的确有道理。 于是沈轲便派人将二人送去都护府,随使者团,持节出使。同时也将此事,修书告知了远在长安的元帝。二人皆知,此行危险重重,走之前,两人都留下了书信以防万一。 也正是这封信,成为了后来安璟西行路上少数不多的心里慰藉。 -------------------------------------- 刚出长安城不远,赫宁候便觉得香瓜香甜难忍,忍不住多吃了几颗,许是在地牢呆的太久。饭食太差,可口的香瓜令赫宁候越吃越想吃,连香瓜子都没浪费,全都吞了下去。 没走几天,赫宁候便觉得自己头晕,眼冒金星,期初赫宁候没太注意,没想到后来慢慢的又开始上吐下泄,不停地出恭,到后来出恭都是胃里的水。荒郊野岭的路上,无医无药,没坚持几天,赫宁候就一命归了西,车夫连滚带爬的找驿站报信…… 没过多久,长安便收到了赫宁候的死讯。元帝为表示自己的仁善,大张旗鼓的加封了重康,甚至派人去将赫宁候府重建。太后也将赫宁候“孝敬”朝廷的金锭金饼原数赏了回去。 重康此时如同行尸走肉般,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前方是什么,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安葬赫宁候时,重康将他铸的那些金子,悉数陪葬,一并埋了进去。 重康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往后几年,重康做的最多的,就是发呆。 后来他站在那废墟般的赫宁候府,看着工匠敷衍的修葺,偶尔也会嘲讽的笑。 嘲笑自己、嘲笑已故的赫宁候、嘲笑这明明破败,却不得不依照元帝所言修缮的赫宁候府。 再后来,重康完全变了一个人,整日沉浸在作画中,画山,画水,就仿佛过去从未发生。 -------------------------------------- 记不清这是逃亡的第多少天了。 安璟和莫不诺并排躺在地上,数着漫天闪耀的繁星。 “小璟,你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么?”莫不诺似乎想起了什么美好的事,嘴角挂着笑容。 安璟疑惑,印象当中,今日并不是什么节庆啊。便回道:“不知道……” “在姜国,今天是年轻男女们开始相爱的日子。”莫不诺头枕着双手,眼神看向安璟。 其实安璟早已知道莫不诺对自己的心思,只是纠结于过去,她一直都在逃避。 “……” 安璟沉默着,没有回答,却听到了莫不诺的一句令人意外的话。 第二十八章 别恨离愁 “小璟,其实当初……你可以不救我的……” 安璟听得,莫不诺突然地这么一句话,当下惊了半晌,不过马上变想明白了,他说的是他受伤的时候。 “你是因为救我才受伤的,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安璟答道。 莫不诺转了个身,背对着安璟说道,“仅仅只是因为如此吗?” 仅仅,只是因为如此么? 安璟心中默默重复着莫不诺的问题,又想到了曾经央姝问自己的话。 “在他心里,你的事,便是他的事。你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安璟开始害怕莫不诺会受伤。每次看到他受伤,自己的心就也会跟着纠疼。 这,算喜欢么? 自己又是否是因为这样的喜欢,所以当初才会以口渡药? 安璟思索着,不经意间“嗯”了一声。 莫不诺没有说话,但是安璟看着他的肩膀起伏了下,似乎是在叹气。 安璟不忍,也转过身,两人背对背,中间的篝火噼里啪啦的响着。似乎两人之间的静默也被燃烧着。 “不诺,你可是心悦与我?” 莫不诺吃惊,没想到安璟会这样问,半坐起来回身脱口而出:“你怎会……” “这世上,哪有人痴傻到,为了一个承诺,去三番五次的受苦受伤,甚至亡命天涯……” 莫不诺呆坐在原地,蓦的被戳穿心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将篝火上的兔肉掉了个头,然后走到安璟面前坐下:“肉烤好了……” “可是,我不值得……”安璟回身,将“惜月”递给莫不诺。 莫不诺见状,佯装出来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若是年前在丹州,你便跟着你师姐回血狼阁,你就不用跟着我吃这么多苦。”安璟见莫不诺没有接,便将那匕首放在他身旁的地上,许是夜里有点冷,她双臂环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跳动的火苗。 莫不诺轻轻的将安璟扶了过来,让安璟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身后的手本想要拥着安璟的肩膀,却最终还是划过秀发,撑在了地上。 “血狼阁是绝情之地,我已经习得了情感,便再也不可能回去了。”莫不诺笑笑道。 只是那笑容却不是饱含遗憾与辛酸,反而透漏着一丝庆幸。 安璟积累已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她猛地推开了身边的人,哭着说道:“你走吧!如今我没有亲人,身如浮萍,我甚至不知道明天的自己会在哪里!我名声也不好!你跟着我不会有好下场的!” 看着安璟的情绪崩溃,莫不诺知道,自己说什么,她此时都听不进去,于是鼓起勇气,捧起安璟的双颊,吻了上去。 安璟的一堆话,就这么被莫不诺的吻生生堵了回去。 只是在那一刻,安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原来自己也是喜欢着他的。 只是…… 那便更不能让他跟着自己流浪了。 安璟回过神来,猛地挣开,然后狠起心,甩了莫不诺一个耳光。 还未等莫不诺反应得及,便开口说道:“莫不诺!你我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了吗?你是奴!你怎么敢!你给我走!现在马上给我消失!” 见莫不诺无动于衷,便将那匕首连同莫不诺的行李重重的砸了过去,“你还不走!走啊!” “你是奴!”莫不诺回想着这句话,就像一根刺,深深的刺痛了他。 “好……我走,公子,是属下唐突了……”说罢,拿起行礼,木讷的捡起地上的匕首走向远处。 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安璟这才跌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对不起,正是因为我心悦于你,你便更得离开…… 此时,前几天的安璟救助的那家的少年,正好送了热水来。 “姐姐,你为什么要赶走你夫君啊!”那少年满是不解 安璟将头扭在一边,匆匆擦掉眼泪,才努力憋出个笑容来,转身答道:“他不是我夫君。” 少年将热水放在一旁,满是不解:“可是依我看,你们分明就是互相悦爱、相敬如宾的一对眷侣啊!” 安璟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小小年纪,就知道什么是互相悦爱、相敬如宾了?” 少年不由得骄傲了几分:“逃难前,我们村里的书生和他娘子就是这样的,跟你们像极了!书生说这就叫相敬如宾,互相悦爱!” “你懂得倒是挺多!我没有炊具,谢谢你们的热水,回去告诉你阿爷,一定要好好注意身体。”安璟摸摸那少年的头说道。 “嗯嗯!我也该回去了!姐姐我走啦!”说罢,那少年便蹦蹦跳跳的回去了。 安璟捧起那碗热水,又不由自主的看向莫不诺离开的方向,心想不知莫不诺此时,能不能喝到热水。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二天,安璟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却发觉包袱里的干粮好像变多了。 难道,是莫不诺夜里回来过了? 安璟环顾四周,除了逃难的人,没有其他人影,周围的戈壁滩也没有脚印。 是他么?果然那套说辞,骗不过他么? 或许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安璟心想着,便跟上了逃难的人群。 只是接下来几天,安璟总是觉得有人跟着自己,经常是取水回来,营地旁便多了一些野鸟野兔之类。 安璟越来越坚定的觉得,是莫不诺。除了他,没有谁有功夫能够打到这么多猎物,还能偷偷放在自己身边。他一直跟着自己,却没有现身。 有时候安璟也会冲着周围喊:“不要在跟着我了!” 可是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风声,仿佛从来就没有人跟着自己一样。 直到这一天夜里,有一伙匪盗袭击了逃难的人群,就在安璟抵挡不住,快要受伤的时候,身后一把刀格开了贼人的刀,而那人,正是莫不诺。 莫不诺紧紧的抱住安璟,“小璟,我以为我在也见不到你了。” 安璟没有压抑自己的情感,双手也环上莫不诺的腰,带着哭腔说道,“我不是都让你走了么?你为什么还一直跟着我?为什么还要回来?” “连一个少年都能看穿的事情,我哪里就有那么蠢笨,若是我不回来,怕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莫不诺无奈的笑着说道。 只是周围贼人尚在,两人这才分开,莫不诺让安璟跟难民一起留在原地,自己则取了一贼人首级,故意向另一方跑去,引他们离开,安璟也捡了刀,跟众人一起对付遗留下的贼人,于是危机才勉强算解除。 只是经历此次危机,众人再也不敢在此地停留,纷纷四散逃窜而去,先前那少年一家,也道了别。没多久,便只剩下了安璟一人。 安璟等啊等,直到天亮,也没见莫不诺的身影。 “不会的,莫不诺功夫了得,一定不会有事的,再等等,再等等……” 于是就这样,等到了第二天早晨。 身上的粮食不多,此地又地处戈壁,物资匮乏。安璟心急如焚,想来想去,只好顺着莫不诺离开的方向去找。 走了大半天,安璟看到了她最想看到,却也是最害怕看到的东西,莫不诺的行李。 此时莫不诺的行李四散在地上,包袱上布满血迹,但是却唯独不见莫不诺,周围血迹混乱,分不清伤的是谁,但安璟只希望,不要是莫不诺…… 不见莫不诺的踪迹,安璟把周围找了个遍,只是,命运好像再跟他开玩笑,始终还是没有莫不诺的身影。 就在安璟心灰意冷之时,却见远处的地上好像趴着一个人。 “我终于找到你了!”安璟欣喜着跑了过去,走近了却发现,那人根本不是莫不诺。 那人是个少年,看起来,弱安璟几岁,服饰不凡,面相清秀,只是嘴唇干裂起皮,气色不好,似是缺水晕了过去。 虽然失望,安璟还是不能见死不救,将自己身上所剩不多的水喂给了那少年,不多时,那少年醒了过来。 那少年虽说缺水,但醒来依旧喋喋不休的,诉说各种此行的壮丽景色。但关于自己,却只说自己名叫陆言,其他的便不肯多说了。 安璟心系莫不诺,也自然不关心陆言的事。 只是,两个人又找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莫不诺的身影。 陆言忍不住开口道:“子璟,我知道你担心他,可是我们所剩的水也不多了,若是不能撑到走出这片戈壁滩,就算他活着,你也没机会再见他了。” 安璟不愿说什么,虽然知道陆言说的是实话,但她不愿就这么放弃。先前那段与莫不诺分开,安璟便觉得像是度日如年般,如今二人好不容易互相表明心意,却又要分开,而且莫不诺此次生死未卜…… 但是理智告诉自己,莫不诺一定不会死,自己也要留着性命,才能再见到他。于是安璟收拾好了遗留的莫不诺的行李,包括惜月,与陆言一起,去追那些逃走的难民。 只是,水在是太少了,就在接近戈壁与草原的边界时,陆言又晕了过去。安璟只好找了一块枯木,用蒿草将陆言绑在枯木上,拉着走,只是如此下来,安璟体力消耗的越发厉害了。 凭着意志力,安璟终于找到了难民们口中所说的那个,草原上的湖泊,只是一到湖边,毅力一松,便一下子没了力气,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第二十九章 分道扬镳 “神医,马上便要一起出发了。你……真的想好了,不后悔?”王县令试探着说。 央姝见状,微微一笑,“王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叫我央姝就可以了。” 王县令憨憨一笑,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呃……好,子……子姝。那你也别一口一个大人的了,怪生分的,叫我王绍吧。” “我本就是医者,没什么后悔的,倒是子绍……沙洲疲惫,你呕心沥血,陪同百姓共渡难关,原本经此一疫,该会是官运亨通才是。如今竟有如此侠义,央姝实在是佩服。” 王县令脸略微一红,“子姝过誉了。侠义不敢当,只是经历沙洲一疫,我更加意识到的人命的脆弱,既然我有了经验,那就理应去帮助他们。至于官运,在哪里为官都是为官,并无差别。” 央姝听了不由得肃然起敬,“子绍高风亮节,央姝自愧不如。” 王县令正想说些谦虚的话,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王大人!央公子!我们该出发了!” 央姝二人点点头,走向了队伍。 使臣出使还有一个授节仪式的,只不过当下时间紧急,事急从权,元帝来不及派遣使者,直接任命王县令为使臣了,随从、物资也都是直接从都护府派出。 王县令郑重的从都护手中接过那代表国家尊严的节仗,带着队伍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王县令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成为了使臣,代表周国出使查哈。 而这一队人马,穿过山口,抵达了查哈之后,也受到了查哈族众的欢迎。 只是查哈当地的情况,却不容乐观。 -------------------------------------- “年轻人,你醒了?”莫不诺的耳边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 莫不诺的头昏沉沉的,“这是……哪儿?” 那位慈祥的老者,将莫不诺服了起来,递上了一碗水,说道:“这是老夫的家里。那天夜里你救了老夫,伤的不轻,快喝口水吧!” 莫不诺这才接过那碗水,缓缓送进口中。 那日莫不诺独自引开了贼人,直到将近夜里才将贼人甩掉,行李也在半途中遗落了,身上没有水没有吃的。 原来,就在莫不诺精疲力竭瘫倒在地的时候,夜色中,碰到一位赶路的老人。 “年轻人?你怎么了?” “水……水……” 那老人见莫不诺口干舌燥,便将自己的水喂给了莫不诺喝。 “多谢……”莫不诺这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寒暄中,莫不诺得知老者是远近闻名的知识渊博之人欧阳子,方才赶路,是去送学生下山回来。 莫不诺心系安璟,不敢逗留:“多谢夫子施救之恩,在下尚有朋友在等,实在耽搁不得,先告辞了。” 莫不诺正想沿路返回去与安璟汇合,只是还未走远,便见一群蒙面人围住了欧阳子。并且用刀指着他,像是在威胁什么。 莫不诺见状,只得折返回去,与那群黑衣人交了手。 那些黑衣人手段狠毒招式凌厉,颇有些死士的风格,但似乎并不想对自己下杀手。莫不诺带着欧阳子好不容易突出了包围圈,却被一个骑马赶来的黑衣人一箭射中了小腿。 不过好在那群黑衣人并未追来。 莫不诺与老人互相搀扶着,这才走了出来,只是莫不诺的意识慢慢模糊了起来,后面发生的事情,便不记得了,只是嘴里念着与安璟分别的地方,想着要去找安璟。 “我睡了多久?”莫不诺放下碗,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老者将碗收起来,放在一旁的木托盘上,“差不多快四日了。” “什么?四日?不好,我得去找她!”莫不诺说着便要下床。 “安璟,是个女子的名字吧!”老者并未记着上前阻拦。 莫不诺的动作顿在了原地,“您怎么知道?” “那也你发高热,头脑糊涂着,依旧念着她的名字,依老夫看,八成是心上人吧。”欧阳子将托盘送给门口的弟子,示意将东西收下去,那弟子便下去了,“老夫当晚便派弟子去你说的地方查看过,只是,除了血迹……空空如也……” 莫不诺再听不下去了,不顾腿上的伤,冲出去,可是一离了床的支撑,便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莫不诺的拳头狠狠的砸在地上,他心里很慌,很怕,怕安璟真的不在了;他想亲自去看,去找到安璟,哪怕是她的……同时又很懊悔,当初就应该直接带着安璟冲出重围,非要做什么善人,管什么难民的死活,却将安璟至于危险之中…… “哎……看你这个样子,也必定是无法好好养伤的。”欧阳子喊了弟子来,“便让他驾车拉你过去看看吧,看过之后,再做决定,这附近,可就我一处人烟。” 莫不诺顾不上道谢,木讷的点点头。 从山麓北面的草原赶到了南麓分别的戈壁,哪里还有安璟的身影,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 莫不诺大声呼喊着安璟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回应他的,只有远处若有若无的回声,还有头顶盘旋的乌鸦叫声。 莫不诺本就有伤在身,如今如同波涛般汹涌袭来的恐惧和无力,让他再一次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依旧是在欧阳子的书院里。 “年轻人,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及不自生,故能长生。顺其自然方为道。再者,没有尸体是好事,说不定她走了其他的路逃走了,若是她傻傻在原地等你,怕是早就渴死了。” 对,小璟不在了,但她一定活着,肯定活着。虽然我们不在一起,但我也一定要好好活着,这样,我们总会再见的。 “以及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什么意思。”莫不诺扭头问向欧阳子。 欧阳子笑笑,捋了捋胡子,“嗯……看来,你书读的不多啊。” 莫不诺坦诚说道:“在下一介武夫……但也想重新开始。” “哈哈哈!好!你救了老夫,老夫便授你学士,以作报答,如何?”欧阳子放声大笑道,引得门口的弟子也笑了起来。 欧阳子老顽童般不满的瞥了那弟子一眼。 然后又转身看向莫不诺,“年轻人,你叫什么啊?” “爰采唐矣?沬之乡矣。云谁之思?美孟姜矣。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宫,送我乎淇之上矣。” 莫不诺想到了那年,安璟在篝火旁吟的这首诗,脱口而出道:“唐,莫唐,莫失莫忘的莫,唐草的唐。” 小璟,从此刻起,我便不在用赫宁候赐的名字了,我叫莫唐,我自己给自己的名字,也是你给的名字。 欧阳子细细琢磨:“莫唐……嗯……好名字!” -------------------------------------- “大司马的丧事已了,该是算总账的时候了。”元帝此时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让人猜不透是舒心更多,还是惋惜更多。 李宫正见状,走上前道:“陛下,陆丞相已经在殿外了” “宣他进来吧!,另外,大司马的追封诏书也去办吧,越张扬越好。”元帝的眼中蒙上一层神秘。 陆丞相与元帝在殿内交谈了许久,才离开。 几日后,那太守被罚俸一年,里长被判流放之刑,并且查抄了里长的所有家产,悉数用于充公赈灾,家中余粮全部都被送往了都护府。 同时,大司马又收到了追封。 “陛下这甜枣和棍棒,给的真是妙极了。”陆夫人听了陆丞相所言,不禁感慨道。 陆丞相冷哼了一声,“陛下确有治世之才,可是那臭小子导出乱跑,就是不愿参与孝廉得选为官,如今疫病四起,你真的没有跟他联系吗?” 说道这里,陆夫人也不由得忧心起来,“我是他的阿娘,若有消息,我怎么可能会任由他在外面乱跑。唉!只希望他在外面能平平安安才好啊。” “唉!但愿如此吧!这个臭小子,就是不让我省心。还是把为儿也接回来吧!”陆丞相叹气道。 -------------------------------------- 迷迷糊糊中,安静感觉自己好像在移动,意识慢慢的清晰起来。 “小璟姐姐,你可醒了!” “七七?王姑娘,怎么是你们?”安璟这才发现,自己在王姑娘的马车上,旁边坐着的是七七,而陆言依旧还昏迷着。 看出了安璟的担心,王姑娘宽慰道:“放心吧,他只是饿晕了,先前七七喂了他些粥,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听到王姑娘的讲述,七七的脸突然的染上了红晕。 现在的七七也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不再是过去那个灰头土脸,躲在床下的胆小个姑娘了。只不过七七似乎对医术不怎么感兴趣,这些年,也并未跟着央姝认真学,后来便索性不去了。 “那便好。”安璟点点头道,“王姑娘是怎么发现我的?还有你们这是准备去哪里啊?” 第三十章 青梅重逢 王姑娘掰了一块馕递给安璟,“我们原本想去长安,可是如今长安为防止难民涌进城,所有人都不让进了。我只好改道去南方试试看。正好去湖边补水的时候,就看到了你们俩,你们怎么会晕倒在那里啊。” 安璟苦笑,“说来巧了,我原本也是想去长安的。”于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了王姑娘。只是说到与莫唐的分别时,依旧是忍不住,落了泪。 只是安璟此时还不知,莫唐已经改名为莫唐了。 王姑娘听了安璟的经历,也是唏嘘不已,将安璟揽过来,抱了抱,安慰了许久。 王姑娘独身多年,想来是最能体会安璟心情的人。 王姑娘这次的离开是思虑已久的,原本想带着亲人弟妹一起走,结果却被家人斥责狼心狗肺骂了个狗血淋头,于是只好给家人留了钱财,然后关了酒肆,离开了丹州这个伤心地。没想到一出城便听闻了瘟疫之事。 “小璟丫头,没关系的,从今往后,咱们便是一家人了,相依为命,一定会过得好的。”王姑娘帮安璟擦掉眼泪说道。 嗯嗯,一定会的,他也一定活着,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 这天,天气晴朗,阳光正好,莫唐便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拿着新学的书认字。却听的门外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 “公子,赶路口渴,可否进去讨杯水喝?” 莫唐心里一怔,这个声音…… 抬头看去,果然。 “千一?” “廿三?” 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名叫千一的女子问道。 莫唐眼神飘忽一下,“说来话长……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千一笑笑道:“我们同门这么长时间,你也知道的……” 莫唐叹了口气,确定道:“有任务。” 千一也点点头。 千一是血狼阁的首席弟子,与莫唐从小一起长大,只不过,千一从一开始就是按照少阁主的标准去训练的,所以也只有她有名字。后来,同年的所有人都被买走了,只剩下千一一直在血狼阁。 “那你现在……是继任阁主了么?”莫唐示意千一坐下来。 千一捧起茶碗,“还未,最近任务多,况且此事也不急。”饮了一口茶,“倒是你,自从上次丹州一别,咱们二人就再没见过,你如今怎么会在这里?” 莫唐沉默着,没有回答。 千一似乎看出了莫唐的顾虑,便又转了话题,“拾陆他们还是没有消息么?” 莫唐点点头,“自从侯府那件事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们,那天晚上也没有找到他们的尸体,想必是逃出去了。” “如此也好。” 千一好像不经意间看到了莫唐包扎的严严实实的腿,便关切道,“你的腿怎么了?受伤了?” “嗯。”莫唐表示肯定,但是依旧没有说自己是为什么受伤。 千一也不在意:“这样下去怎么行,不如你跟我一起回阁里吧!” “不了。”莫唐笑着摇摇头,看向千一,“我回不去的。” 千一看着莫唐,居然从对方的眼睛看到了一丝庆幸,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是因为那个女孩?” 莫唐似乎想到了什么,嘴角闪过一丝似有似无的甜蜜,但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满满的担忧。 这些微妙的情绪都被千一看在眼中,忍不住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们走散了,她现在生死未卜,我答应过要护她一世周全,可现在我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 千一接过话来:“既然如此,你不如跟我回去,阁中派出去的耳目众多,这样你也好找到她……” “这便是你来这里的目的么?”莫唐将茶碗搁在几案上,自顾自的笑笑道。 千一不由得神色闪烁,“你……你在说什么啊,我都听不懂……” 莫唐冷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几案上,推至千一面前,“你可识得此物?” 那是一截箭头,箭头上面独有的标记,说明是血狼阁所属。而这也恰恰说明,那晚要杀欧阳子的人正是血狼阁之人,而没多久,千一便出现在这里,不得不让人起疑。 “你怎么知道的?”千一握刀的手紧了紧,敛了笑意。 莫唐也没有太多的表情,仿佛方才的寒暄并不存在:“别人或许不知,可我还会不知吗?说吧!” “廿三……” “叫我莫唐。”莫唐纠正道。 千一无奈叹了口气:“我并非有意伤你……我赶到的时候不知那是你……来这里也是为了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也好照顾你……” 莫唐闻言,扭头看看千一:“怕是不止如此吧!” 眼看莫唐不相信自己,千一都快急哭了:“我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师姐,你怎么能如此不相信我呢?那老头只不过是悬赏,你要是想护着他,那我不做这个任务就是了……” “此话当真?”其实莫唐内心依旧是怀疑的,只是若不将计就计,怕是没法知道幕后之人的真正目的。 千一见莫唐的态度有所转变,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千真万确,我只是想留下来照顾你,毕竟是我伤了你。” 莫唐没有说话,撑着木杖,走进了屋内。 廿三,希望这样可以骗过你……虽然我的确有别的目的,骗你并非我本愿,但想照顾你是真的……对不起了…… 这边屋内,莫唐将准备将自己的推测告知欧阳子。 莫唐将那箭头给欧阳子看了看,“夫子可认得此物?” 欧阳子不以为然:“这不就是射伤你的箭?” 莫唐点点头:“不怕夫子笑话,莫唐原本正是出身此处的死士,但早已被显贵买走,如今显贵没落,莫唐方得自由身。” “你老夫自然是信得过,没想到你的身世居然如此坎坷……可是话说回来,老夫并没有记得自己结过什么仇家啊,何以值得对方重金雇佣杀手来害老夫?”欧阳子此时虽不明所以,但也依旧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莫唐将那箭头又收了起来,“当日看情形,那些人并未想夺夫子性命,即便出手也是命中了腿。如今,设伤我的人就在院里,夫子准备如何?” 欧阳子捋了捋胡子,思索片刻:“当日他们是问老夫逼问一物,老夫却毫无印象……那便将计就计,将她留下来,如若不弄清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恐怕我这个小书院便永远不得安宁了。” “只是如此一来,夫子平日里可要多加注意了,毕竟危险更甚了。”莫唐担忧道。 欧阳子倒是淡然:“哈哈哈哈!你放心吧,这山脚下的世家与老夫交情不错,书院有不少都是世家的子弟,想来她不敢光明正大伤害老夫的。况且,她还没找到她要的东西呢!” 莫不诺深觉有理,但还是嘱咐道:“那便要告诉弟子们加强戒备了。” 欧阳子也点点头。 -------------------------------------- “任五,今天情况如何。”王县令伏案工作,头都顾不上抬。 任五吞吞吐吐的,不知该怎么说。 就在这时,央姝掀开帐篷走了进来。 “情况不乐观,草原上如今天气尚冷,帐篷不够用,更加容易造成病患死亡。况且咱们带来的物资也撑不了太久。姜国还是不肯出手么?”央姝用皂角洗了好几次手,这才接下面纱。 草原上的寒风吹得央姝脸颊红扑扑的,王绍不由得偷偷多瞥了几眼。 想到央姝的问题,的确是令人头疼:“还没有,姜国王庭两个王子为了争夺王位内乱,根本就无暇理会查哈。” 央姝皱了皱眉,这可不好办,便又问道:“那乌山部落呢,他们自古便与查哈是一家,只是一河之隔,他们也不愿意出手么?” 王绍无奈,这是个周人更加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乌山部落那边倒是回信了,说查哈都是异教徒,与他们信仰的真神不同,说这是真神对查哈的惩罚……” “可是最有效的草药也是主要生长在乌山一侧,他们若是同意我们去采药,那也可以。”央姝又补充了一点。 王绍摇摇头:“我问过族长了,乌山部落大祭司深深的相信那药草是恶魔的果实,吃了会被恶魔吞噬掉灵魂,胡言乱语,说会受到真神的降罪……” 央姝苦笑:“那是因为误食了草药,会出现幻觉等副作用,我是医者,自然不会如此……” “可是我们没有办法改变大祭司的想法啊!他们就认为那便是真神降罪……我们甚至连大祭司的面都见不到……”王绍一筹莫展。 “我有办法了!”央姝灵光一闪,“只要能让我见到大祭司,我便有办法改编她的想法,让他把药草给我们。” 王绍疑惑道:“什么办法?” “我们不是带了种子么?我们可以……” “不行!” “就拿一点!” “不行!那是陛下赐给查哈的,不可轻易乱动。否则我还怎么算一个使臣!”王绍斩钉截铁道。 央姝想法坚定的说道:“我可以去说服族长和长老们,他们要是同意了,就不关你的事了!” 说着便带上面纱跑了出去。 “要是成功的话,记得叫上我一起去啊!”王绍不出所料的口是心非了。 帐篷外传来央姝略带俏皮的回答:“诺!使臣大人!” 王绍的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