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洗剑录》 断竹 第一章 骑驴的年轻人 “吆!年轻人,热么?过来吃块西瓜?我看你这驴子都驼不动你了,你歇一歇,它也歇一歇。” 一棵三四个成年大汉都不一定围的住的柳树下面,几个老人正下着象棋。其中一个老人手拿着蒲扇,翘着二郎腿,左脚的布鞋挂在脚尖儿。此刻正一只手拿着西瓜啃着,一只手挥着蒲扇,眼睛看向不远处河边,一个怪异的年轻人、以及一头青色毛驴。 青色毛驴儿右侧挂着一个方的不像话的藤条篓,正背上一个灰袍青年,右腿盘膝在驴背,左脚踩着马蹬。头发乱束于头顶,绑了一根不知哪儿找来的细麻绳垂于脑后。 青年手里拿着一本书翻着,听到老人喊话后,翻身下驴,将手上书丢入藤娄,一脸笑意大步朝几位老人走去。嘴上说着那多不好意思,脚下却愈加快了几分。 老人明显挥舞蒲扇的手停滞了一瞬间,然后开怀大笑起来,不等青年到近,便挑了一块最大的西瓜遥遥朝青年递去。嘴里念念有词: “年轻人不做作,我喜欢,快来这边儿凉快一下。” 年轻人朝几位老者拱了拱手,接过西瓜就靠在柳树下一屁股坐下。 “老人家,这凤城怎么就这么热了,这可才五月份,咱们北地不至于如此啊?” 老年人呦呵一声,转过头笑着跟几个老伙伴说:“这后生看起来不大,虽然胡子拉碴的,最多也就二十三四岁,听口气就去过不少地方了?” 年轻人咧嘴笑了笑,双手捧着西瓜有些不好意思。 “我打旧仇池国来的,小时候跟家里长辈跑商,南来北往是去过不少地方了,咱这凤城也不是第一次来了。打从出发为了赶路,沿途未曾停歇,胡子也半旬未理了,看着老道一些,其实晚辈今年虚岁才十九。” 几位老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后生当真有趣!然而还未笑出声,那边探头饮河水的青色毛驴儿就大叫起来,怎么听都像是笑声。 年轻人转头瞪眼过去,毛驴依旧不停,几位老人这才大乐起来。坐在翘腿老人一旁的一位老人,手执一马,此刻已将楚棋一军。尔后这位老人抚着白须道: “后生,你说这驴是因为饮水而发笑吗?” “诸位老人家想吃驴肉吗?有一种风味美食,就是将白饼切开,夹着驴肉吃的!” 驴叫声骤然而停,好似两稚童交谈,一个说自己昨儿个子时过了才睡哎!另一个闻言之后,便说在自家老太爷茶罐儿里撒了尿。然后哈哈大笑起来,此刻一声咳嗽,正是被尿一罐儿之人。持续的笑声便骤然而停,一口没来得及换的气重重吸入腹中,发出‘呃…’的声音。 几位老人笑着说这头驴有灵性,知道怕,我们几个老家伙是不敢吃哦! 一番交谈之后,老人家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游学的书生,姓张,是旧仇池国,如今的桐州人氏。那手拿蒲扇的老人姓刘,自称是原宋国的兵卒,做到了校尉,前些年就退下来到老家颐养天年。剩下的几位按刘老汉讲,就是打小尿尿和泥长大的。 吃过了西瓜,刘姓老人硬拉着张木流到家吃饭。张木流好说歹说才让这老汉放弃,只得答应,来年只要路过此地,必寻老人讨碗水吃。 张木流笑着跨上毛驴,一再拱手辞别几位老人。走出去未到百步,便听的刘姓老人声似洪钟道: “年轻人留什么胡子,你晓不晓得我们这般年纪看你装老有多闹心!” 张木流背对着几位老人,眼皮跳了跳,然后再次翻身下驴,高高拱手一拜! 众老人皆无反应,好似年纪大了,老眼昏花看不到。 一人一毛驴顺着渭水而下,停在一处河滩石壁。 “切,装什么书生!你这一筐书,除了封皮儿的字,翻开了来能找到八个字我就是一头驴!” “说的你现在不是驴一样?青爷现在腿子硬了啊?在那几个老人跟前儿笑什么?我胡子拉碴很好笑?下次回去小竹山带你找我那小妹妹玩儿几天?” 青驴顿时打了个冷颤,心说要是落在那小魔女手上,下次还不得变骡子?于是赶紧闭上了嘴。 河滩之上,石壁之下,一人一驴正在交谈。张木流哪儿还有先前一副书生气,此刻正双手抱头,左腿屈膝,躺在一块大石板上。 他其实知道,他这一走,就再也回不到小竹山了,那个比真正的驴还像驴的家伙也知道。 一人一驴继续沿着河边官道行走,此刻青年没骑着驴。 他们后方正有一帮人赶路,前方四骑,后方四骑,中间是三辆马车。一辆最前的拉的应当是人,后面的只是驾着马的货车而已。马车上一个月末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掀开帘子,探头出去问道: “廖大哥,到长安还有多远啊?” 前方四骑首当其冲的一人,放慢速度与马车平齐,转头笑着说:“小姐,这才出成纪一天,以咱们的速度怎么都要一旬。” 少女哦了一声,意兴阑珊的回到车内,马上又探头出来委屈巴巴的:“廖大哥,我想骑马,可以吗?车里好闷啊!这地方今年太怪了,比家里还要热许多。” 姓廖的青年想了想,想要拒绝,但是一看见这位小祖宗眼里好似汛期即将涌出的杨汉江水。叹了一口气,叫身边一人去架马车,少女便骑于马上。廖姓青年刚要开口提醒什么,只见少女已经举起马鞭策马而去,青年顿时懊悔无比。 “小姐,你别乱跑啊!这地方有山贼的。”廖姓青年在后方喊道。 “哼!我姐姐说了,男人的嘴,骗人的鬼!此地距长安不到六百里,大宋国都在前,哪个吃了你胆子的敢在这里做山贼!鬼我都不怕,还山贼呢!廖先仁你别吓唬我!”少女转头做了一个鬼脸。 廖先仁大急,喊道小姐你勒好缰绳看前面,危险……话音未落,只听得一声怪叫,少女直接从马背上高高摔起,廖先仁心都凉了半截儿!正此时,一个骑着毛驴手里拿着书的青年,在一旁岔路口过来。高高摔起的少女直直撞向骑驴青年。只听到一阵乱嚎,少女叫声,青年叫声,驴叫声,马叫声!少女撞飞青年,自己跌向一旁草甸,青年则被撞到河滩石头堆中。 廖先仁赶上前急忙扶起少女,仔细看了一圈儿,发现没事儿,这才一屁股坐在路上冷汗直流!后方人马也到了,一个挎着药箱的女人直接从马背跳到少女身旁仔细检查起来。少女被扶起,坐在草甸上,目光呆滞。由着那个女人摸一下自己额头,翻一下自己眼皮。 一声驴叫惊醒众人,少女眼神不再呆滞,让快去看看那个青年怎么样了。廖先仁这才想起来,一个飞奔瞬息到了碎石堆。 只见青年左腿血涌不止,头发盖在脸上,露出一双大眼睛直直瞪着他。 “你会飞?你是修士?你为什么刚刚不飞过拦住她?” 躺在碎石堆的青年一连三问,廖先仁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作答,片刻后才开口: “我只是炼气期,刚刚太远了,我不能越那么远。还有,你不痛吗?” 青年明显愣了一下,然后试着动了动,接着就是一声大叫。 此刻的张木流左腿和额头缠着白布,拄着一根儿不知道在那棵树撅下来的树枝,一个叉刚好抵在腋下。三辆马车围了一个圈,中间生了一堆篝火,五个人正围着篝火,靠着马车坐着。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世态炎凉啊!还有没有天理啊!我要说我看书的时候给飞过来的一个小丫头撞飞了,跌破了头摔断了腿,有人信吗?” 张木流此刻靠在马车上,左腿放直,右腿屈起,抱着那根儿树杈,抬头看着月亮,好似无声喊屈。 “已经给你包扎了,我们会赔你钱,让你这个穷书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说话的是那位挎着药箱的女子。 “是啊!你可别不知好歹。我们可不是世俗中人!”说话的是一个看起来跟长着胡子的张木流年纪差不多的,叫姜水常。因为此前替张木流包扎的正是这位,而且总是说我姜水常可是第一次给别人包扎,我姜水常可不是好惹的。 廖先仁瞪了姜水常一眼,那人讪讪一笑,转过头想把马车看穿。 “这位兄弟,在下廖先仁,是洪都胡家护卫,我们家主是筑基后期的修士。我们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看这不是和你商量吗?”廖先仁颇为和蔼的说道。 少女低着头,眼泪在眼眶打转。张木流看了看,开口道: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少女还是低着头,江水愈加汹涌。剩下三人皆是有些暗怒,你这穷书生莫不成还不知道好歹了? 张木流仔细盯着少女看了看,眉头皱了皱,然后缓缓撑起拐杖,站立于篝火前,没了刚才哭天喊地的气势。只是踮着脚走了一步然后弯下腰揉了揉小丫头的头,说不要紧的,不要怕。小姑娘刚刚抬起头,张木流便做了个鬼脸含糊不清说道: “赔钱就行了啊!” 少女破涕而笑,擦了擦眼泪说道:“我叫胡洒洒。” “你不会有个哥哥或者姐姐叫潇潇吧?”张木流古怪问道,少女却红着脸点点头。 好嘛!潇潇洒洒,姜水常,廖先仁。头转过去看向那个一直挎着药箱,可是张木流知道那个药箱你把它拆喽,也找不到跟药有一丁点儿关系的东西。 “我叫万元!”那女子不等发问就自报家门了。 “你们这一家子,起名字可真~走心!”的确是走心,走到楼兰国都不止了。 一番商量,最后以三百两医药费成交。按张木流说就是,三、百、两,都是数字,吉利。起先廖先仁觉得不错,稍加思量便有些黑脸了,多少两都是数字!不过他们也不在意世俗钱财,修士跟钱有莫大关系,可跟银子,的的确确扯不到关系了。 青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向另一边,青毛儿毛驴跟在一旁。那个叫胡洒洒的少女,猛追几步喊道: “大哥哥你叫什么啊!” 张木流未曾回头,只是举起右手摇了摇: “张别古!” 少女停下脚步,轻轻自语道 “好怪的名字啊。” 已经相隔近一里路的张木流轻轻一笑亦是自语: “我也觉得怪,可是好听啊。” …… “青爷!你说他们几个走的到长安城不?这伙人,有点傻啊!”已然又是一身灰袍,手里拿本儿书的张木流开口询问道。 “那我们直接去长安?赶到他们头前?再由长安折回去陈仓?”青色毛驴开口询问道。 “陈仓就不去了,往长安吧!” 一人一驴随即转向长安而行。看似闲庭漫步,周遭风景却模糊不清。 一骑驴青年手持一本书,其实落魄书生多是如此。怪异的是,这毛驴青色的毛,可不多见。 由凤城往长安,官道其实有两条,一条是过陈仓,顺渭河而下。一条则是要到梁州,再往长安。官道自然是平坦的,先前那胡洒洒一帮人,定是要过陈仓的。张木流这条路则不在此列,马帮之流,自然要取近道而行,哪怕险峻一些。也总有些文人骚客喜好青山碧水,以至于再险峻的山岭,都是有路的。这条路便是由打凤城穿山直去长安,一路无城,只有些傍着小河的小镇而已。这方土地除非大河流经之地,多是没多少大城。南山长近四千里,周遭方圆皆是如此。 北地的五月本不该如此的,较之蜀地吴地等之盛夏,都不遑多让了。 张木流走到了一处小镇,太阳下几乎是没有人,全都躲在阴凉下拿着物件儿挥舞着,只是一条沙石路,由头至尾也不过百丈。两侧是一些商铺,山根儿是一条小河,或许称之为溪更贴切。 张木流走到一个随意搭起来的棚子,要了一碗甜酒。四张桌子都坐满了,更是有些头箍汗巾的大汉直接光着上身,张木流也拿着书本扇着风。店家端过来一碗泉水冲的甜酒,看着青年打扮,又看了看一旁拴着的毛驴,欲言又止。张木流笑着说老人家有事可直言,老人也笑了笑,于是说道: “这位书生也是要前往太白山?” “正是!久闻太白山长冬无夏,风光秀丽,正有一睹之意。” “书生过些时日再来吧!太白山不太平,我们此地距离太白山也不过百里,有些山民常去采药,可过年来就怪事不断啊!先是这北至眉坞南至佛坪县,可有不少童男童女失踪,就什么动静都没有,直接就没了!听说有人在太白山附近发现了十来具孩童尸骨,面目全非着实吓人啊!你是读书人,知道这太白山长冬无夏,常年阴冷,可太白山今年炽热无比,像是火烤似的,树木都旱死不少,都说有妖精!” 老店家低声说着,周围几桌人亦附和。 “听说近几天知府请了南山的仙师去捉妖呢!应当不需多久就太平了。年轻人不妨在我们这里待几天,等官府有音讯再动身不迟?”隔壁一桌一位像是跑商的中年人说道。 张木流点头致谢,称自己有要事前往长安。不能久留,只能绕行至佛坪县再往长安了,付了一枚五铢钱,店家当即忙道找不开,青年只说店家是好心人,牵着毛驴就走了。 店家紧紧攥着这枚五铢钱,心说看起来穷游的书生,实则如此有钱呐! 这片土地的天下,分合无数,千年前一朝国君为统一货币贸易,在半两钱的基础上改进。一金为二十两白银,一两白银为二十四铢。一铢为五钱。现如今天下较为安宁,各国为了方便贸易,便共同设立了一个府衙,各国轮治,三年一换。又因为黄金白银愈加稀少,便在五铢钱之下又新开出一种通宝钱。于是便成了一金等于二十两,一两等于二十四铢,一铢等于五百钱。在这太平盛世,好一些的农户一月不过收成三百通宝钱。这卖甜胚子的老店家,一月能赚来一枚五铢钱就已经乐呵的不得了了。毕竟一碗将将才一枚通宝钱。 张木流当然没有绕路,而是直去太白山。 “青爷,太白山距南山不过几步远,眨眼功夫便到,为何有妖在此他们全然无动于衷?”张木流问道。 “我也在想此事,按理说天下元婴之上修士皆去了那个地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可也有一位大乘坐镇东胜神州,不该有如此丧心病狂的妖啊?南山修士莫非就没一位元婴了?那些妖类虽然巴不得人族大修尽在那个地方,可也不至于如此大胆啊?”青色毛驴也是不解。 “若是像我猜的那样,就别怪我了!” 一人一驴行至太白山脚,又是一出小镇,而且愈加热。小镇便叫了太白镇,比之先去那个小镇,无疑是繁华多了。张木流牵着毛驴径直前去。道路尽头有一处茶楼,正发出阵阵叫好声。张木流将毛驴牵给小厮,进入茶楼,给了五枚通宝钱便坐至一旁。只见高台之上那说书先生正说的唾沫横飞。 “无数年前,人妖两族因为女娲跟伏羲的缘故,方得和谐共处。后来两位携手破空而去,人族轩辕为帝,妖族应龙为帝。因先有黄帝蚩尤之战,蚩尤战死,怨念不消,化作鬼。而人妖又因地域之争打得是天昏地暗,可双方战死之人多半一口怨气不消,又经蚩尤做法,双方死后灵魂尽成蚩尤手下鬼卒,龙黄二帝竟然不敌!无奈之下双方联手,才败了蚩尤,蚩尤一败再败,再无争斗之意,便恳求二帝善待他江南黎民。黄帝应允,说道,都是人族,此后江北百姓与江南黎民,尽是我子民,一视同仁!” “原来黎民百姓是这么来的啊!” “听先生说书真是长见识啊!” “这天儿都不热了你们说是不是!” 台下起哄之人不绝,此时门外进来一少年,张木流看了一眼便低头继续饮茶。 那少年半身皮甲覆于左侧,左肩头镶着一个拳头大的铁环,右手手持一把阔剑,足足五尺余长,走到一处无人落座的桌前,握剑之手一抖,阔剑半空转了个圈儿直插地面,只听咚一声,阔剑便插入青石地砖。 整个茶馆顿时便安静了下来,尽皆望向少年,说书先生手足无措看向二楼,只听少年道: “两斤烧酒一斤蟒肉,要火蟒!” 二楼走出一个红衣青年,站立于木栏之内,手翘兰花指,捋着头发问道: “小哥儿有几两胆子啊?” 少年也是一笑,右手抓住剑柄,左腿踩在了长椅上,左手一伸,打从旁边一张桌子飞过来一坛酒举起便狂饮!随后才开口: “小爷我胆子从来不论两,跟下肚的酒一样,论斤!” 二楼妖魅青年眉头一皱,随即大笑起来,也未曾说话,只是看着那轻狂少年。 张木流自顾自饮着茶水,嘴角却泛起笑意。 高台上的说书先生环视一周,颤抖着手拾起醒木,重重扣于桌面,颤声道: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断竹 第二章 莽撞人 只见红衣青年双手合十,衣衫无风自舞!瞳孔瞬间变成竖纹,嘴里念道: “你区区不到筑基,就敢来寻我开心,真当我没脾气?” 红衣青年站立在半空周身火焰缭绕,四下听书客,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唯独张木流自顾自饮茶,二人也仿佛未曾看见。 少年站立起身,双手托起那把跟他差不多长的剑,抬起头看着空中的那头人形火蟒咧嘴笑道: “玩儿火?我是你祖宗!” 少年同样周身溢起火焰,阔剑左移,右腿向前一步,纵身跃向红衣青年。顷刻之间茶楼便化为灰烬,只余一个灰袍青年自顾自饮茶,周遭一丈,并无半点灰烬。 “青爷,我们去看看?”张木流半坐在青色毛驴背上笑着问道。 “好嘞!走着。” 毛驴四蹄交替,下一刻便出现在两位火人儿不远处。 少年手持阔剑一往无前,火蟒节节败退。那少年忽然站立,周身火焰仿佛水波般荡漾一周。 “你…你到底是什么怪物!这就筑基了?”火蟒疯狂咆哮着,长发发乱舞,接着便变成一条十余丈长的溢火大蟒,一颗脑袋足足小房子那么大。 “吆喝,现原形了?现原形也不过是筑基巅峰而已!我说过,玩儿火我是你祖宗!”少年声落,将阔剑负于身后,只听少年嘴里念道:“吗咪吗咪哄!无量天尊!看我无敌童子火。” 远处的张木流捂住脸,什么跟什么啊! 少年张口便有一束蓝色火焰脱口而出,直奔火蟒。那火蟒大惊失色,扭转身躯欲逃,奈何蓝色火焰已至身后,结结实实轰在火蟒背上。只听得一声怪叫,火蟒坠于山中,大片树木被压成粉末。 火蟒发出嘶嘶恐怖叫声,在地上翻滚。那少年二话不说拿起阔剑就飞向火蟒,高举阔剑就要斩向火蟒。 “我来助小友一臂之力!” 远处一道红光掠来,少年顿时脊背发凉,来不及转身,只得双手将阔剑抡起,护在身体右侧。轰一声,一阵灰尘由远处山壁冒出,原本少年站立的位置却多了一个中年道袍男子,手持一柄拂尘。 又是轰然一声,一道蓝色由烟雾掠出。少年的阔剑已插入山石,此刻这少年单膝跪地,一只手拄着阔剑,一只手撑在地上,周身火焰全部化为蓝色。 “你是南山修士,为何助纣为虐!”少年喘着大气说道。 “你这是真火?怪不得这头废物奈何你不得,但是呢!玩儿火,我是你祖宗的祖宗!” 那头火蟒翻过身,硕大的身躯俯在中年道士脚下。 中年道士以脚蹬地,一阵风声便到少年面前,看着苦笑的少年道: “你说你,小小筑基,来找死么?” “想不到被誉为道门正统的南山居然是这幅样子,小爷我这趟真长见识了,这个天下,就是有你这样的修士,所以才不得安宁。”少年呲牙欲笑,可笑脸着实比哭难看。 中年道人不再言语,同样是周身溢火,一拳轰向少年面门,少年苦笑着闭上了眼睛。 一股拳风扫的少年黑发后扬,只是拳头却未曾到少年脸上。 中年道人只觉得寒流遍体,一只手正按着他头颅,他已然是动弹不得了,手都不敢放下。少年睁开眼睛便看到道人纹丝不动,再抬头,只见一只修长大手扣在中年人脑袋上,转头望去时,那条大蟒已经褪去火焰,头上立着一头青色毛驴,大蟒亦是纹丝不动。少年挣扎起身时才看见一个高他足足一个头的青年,灰袍舞动,一只手扣着道人头颅。 张木流对着少年笑了笑说道:“你可真是个莽撞人!” 少年咧嘴一笑,便看见张木流将那中年人拦腰一脚踢向身后,再转头对着已经爬不起来的中年道人道: “玩儿火?我是你祖宗的祖宗的祖宗!” “百余孩童,你毫无感觉吗?修炼修到狗身上了?你是觉得天下大修皆退,无人可治你们了?” 说罢目光一寒再度开口: “南山道统怎么出了个你这么个玩意儿?” 中年人嘴里狂冒血,刚才一脚看似无足轻重,其实已断了他浑身经脉,再听到那青年最后一句话,气血上涌,已经昏死过去了。 少年站在张木流身后,此刻也觉得遍体生寒——那个中年人可是金丹啊! 张木流心念一动便瞬身至火蟒前,一颗硕大头颅之上站立的毛驴跳下来退于张木流身后,在那少年怪异的眼神下,一声驴叫,火蟒又化作人形。 “以你修为,不可能影响这方土地,说说吧,怎么回事。只给你一次机会。” 火蟒跪在张木流面前道:“大仙饶命!我本是这太白山上一条小蟒蛇,三十年前偶然间得了一块石头,误吞下肚开了灵智,直接就化为火蟒,修为是筑基初期。我本凭着自己微末道行,游戏人间,虽然不曾做过善事却也没有为祸一方啊。二十年前这个道人找到我一言不发就把我打个半死,然后告诉我可以让我修成金丹!我打不过他,为了保全性命只得臣服于他。二十年来他倒未曾让我做过什么,我便开了一家茶馆在山下,一天说书品茶倒也惬意。就在今年,他不知找来一个什么法宝放在山中,此地方圆一百里的气候便炎热无比,他又捉了许多孩童让我吃下,我是喜欢人的,我不忍心吃!好在我吃下那颗石头后,体内就自成一处小空间,百余孩童还藏得下。” “你说那些孩子活着?那有人看到山中数十尸体是怎么回事。”张木流问道 “那是我小手段变化的,不是真的。我这就把孩子们放出来。”火蟒正欲现形将孩童放出,张木流挥手打断他,然后便转头看向中年道人。 “装够了我带你去南山?我看看你们现在是什么样子。” 中年人睁开眼睛挣扎着往远处爬去,张木流也没管他,只是看向火蟒。那少年正问火蟒:“要是我打死你,是不是那些孩童也活不了?” 火蟒看了看张木流,点了点头。少年便懊悔不已,念叨着我真是个莽撞人。 手指一弹,一缕火焰飞入少年体内,少年顿时觉得受的伤都好了,抱拳向张木流行了一礼:“多谢前辈!” 张木流黑着脸说:“前什么辈,我比你大两三岁而已!” “是!前辈” …… 张木流让火蟒把这人送回南山,并说是竹山姓张的让他们自己掂量一下如何处置!百余孩童虽然无事,可是非如何让他们自己去理。也跟火蟒说了,若是为善一方,自有功德。 “前辈是去长安吗?” 张木流:“…” “我便是长安人士,前辈去我家中小酌一杯如何?” …… 一手持大剑的少年尾随在一只青色毛驴后面。张木流此刻都有再把他打的半死不活的想法,最少不能说话才行,他一跃从驴背到少年身旁,弯着腰搂住少年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啊!打个商量行不行?” 少年忙答:“我叫赵长生!” “白瞎了好名字!”张木流斜眼看看赵长生。 赵长生无言以对! “以后别叫前辈,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你跟着我,老是叫前辈,我很难做人唉!青爷你说是不是?” “这种愣小子,白瞎了那团火!” 听见毛驴口吐人言,赵长生立马双手持剑,看向张木流,嘴里说道有妖,前辈! 毛驴轻抬后腿,少年已然在远处四仰八叉! …… 少年脱了衣服晾在石头上,其实运转真气,眨眼便可以蒸干衣服,可那个灰袍青年却喜欢脱了黑袍在河边洗着,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终于忍不住好奇,想询问一番,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得那青年道: “你想一想,如果一个人在忽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什么都是假的,自己明知道是假的,可日子一天一天过,也有人生有人死,也会欢喜悲伤,也会痛,更会死。只不过死了就是重来,重复着一切。当你真正的再回到这个世界,发现只是过去微乎其微的时间,连想一想的时间都不到。只是一个梦,却实实在在过了几千年的梦!你会怎么想?你会怎么做?我其实没怎么多想,反应过来后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做常人,行常事!春风雨露山川河流,这一切真实的,都该尊重一些!因为有些真的,真的很难!” 赵长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觉得,前辈比之前更前辈了。 张木流不曾接着说,只是揉着衣服。 折了两根儿结实的树枝,撑在河滩,把衣服挂在上面,躺在石板上,便缓缓睡去了。 已经换做一身青衣的张木流,此刻正骑在一只青色毛驴上。身后有一白衣少年,挑着一只宽扁担,似乎像是一把剑,大剑,小碎步在后面跟着。 “少爷,前面就是盩厔了,马上就可以到长安地界了。”少年赵长生其实很郁闷。就算是他,御剑去长安也不过半个时辰而已,这位前辈却偏要一步一步走,搞不懂! “我们先去邰城吧!等几个人,我怕他们被妖怪吃了!” 断竹 第三章 莫彷徨 邰城,文史上多有记载,最早一个重礼,重矩的王朝祖地。太早的,文献的失传,古迹的毁灭,对普通人来说已经无处考究,唯独这开辟了一个时代,甚至奠基了世人思想的朝代,八百年是真真切切!再往前,都是纵横的时代了!至于那些自喻为仙人的修士,看得透的不会计较这些,看不透的又不屑于去与人打交道。张木流其实从来很纳闷儿,非要把自己不当人吗?大乘就不是娘胎生下来的? 一行两人一驴,走在叫卖声不断的街道。比起一般城镇,并不大,长十四五里,宽六七里而!在一众路人的怪异眼神下,张木流牵着毛驴走向一处酒楼,将毛驴交与小厮,一人率先上楼,一个白衣少年挑着担子紧随在后。找了一处靠窗的位子,张木流还未落座,就听得赵长生大声喊道,二斤牛肉一斤酒!张木流也未曾阻止,只说了一句你给钱。 赵长生独自狼吞虎咽,张木流一手扶窗一手伸出两指碾着盖碗儿里捞出来的茶叶。年幼时想吃个甜的,兜儿里却没钱,每年苞米长出新的了,他就爱吃完煮玉米然后去嚼玉米核儿,大概就是当作甘蔗来吃。后来发现家里其实挺有钱的,却老是改不了,吃橘子偶尔会嚼橘子皮,泡了茶总爱喝光了以后挑出来茶叶含着。 赵长生偷瞄了几眼,嘴里未顿分毫,只是心说高人果然都奇怪!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没事儿!见多了就不怪了。”张木流站起身对着赵长生道 赵长生眼睛转了一圈,蚊声说道:“这个不怪,咬嘴唇怪啊!” “赵大侠胆子见长啊?” 赵长生拨浪鼓似的摇头。 前辈右边长了一颗虎牙,只是略微凸出了一些,我就当是咬死皮吧! 张木流没搭理他,往嘴里丢了两根儿干茶叶,对堂倌儿喊道:“来碗花面!” 两人走在街上,本来只是铺了些碎石子的土路,若下雨了肯定是泥泞不堪,晴天人来人往也定会颇多灰尘,所幸两侧商户多会各自拘一些水洒在自家门前去压一压灰尘。 忽然听见前方嘈杂,街上人群也往前涌动。张木流给了赵长生一个眼神,挑担小哥儿顿时领会,随手抓来一个人便问发生了何事。那人看到少年人拽住自己,起先要发火,接着看到一枚五铢钱,当即就笑眯眯的回话。 原来是此地大儒嫁女,类似于擂台招亲,只不过比的是文,而非武。那大儒生亦是本地首富,所以大量年轻男子聚集此地,多是衣冠楚楚,想抱得美人归又想徒收万贯财的。 张木流跟上去看了看,只远远一眼就走了。 二八之年的美少女,在窗户缝里偷偷看着楼下蹿动的人群。张木流正好看到她眼神露出喜意,目光所及似乎只有一个人——楼下人堆最后方,一个写了一脸踌躇的穷书生。 楼上倚窗一个绫罗绸缎少女,楼下人丛一个麻衣的书生! 张木流忽然又停了脚步,回头朝人群中看去。只是想到了一个北地大河之畔的女孩,那时她也是少女。 没来由想灌一口酒,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才想到早在那南山时便将酒囊喝空了。只得舔舔嘴唇,转身朗声道: “桃红褪,杨柳残,思思离归、依旧是来年!” “好诗,前辈大才!” “滚蛋!” 几天相处,赵长生发现这个大高手前辈其实很平易近人。只是他觉得,好像前辈对所有事情都很真诚,又都很冷漠。白天在那家有钱人门前,虽未久留,却随手将那家人的家仙拘了出来。只说不许强嫁女,任何方法的强嫁,那个穷书生若不是因为他们家发生的任何事,都无须管,至于两人能否走到一起,即看天,也看两人。 赵长生有些不懂,既然要帮为何不彻底?少年抬头看向张木流,欲言又止。张木流看在眼里,淡淡一笑。 “我不能做影响他们判断的事情,我能做到的也只是让别人不去逼他们判断。早年间我一直很担心一件事,有些事情有些人万一不能坚持怎么办?比如一对小情侣,因为看了些情爱纠葛的故事,便觉得自己该像里面写的似的,哪怕不这么想,无形中也会代入。又比如,某些专门为少男少女解惑的行家说,天天把喜欢你挂在嘴上的人,一定不是那么喜欢你,因为他随口常说,变得很平常,所以喜欢你的程度也很平常。还有说,几天不说一句喜欢你的,一定不喜欢你,因为他嘴上都不说,心里怎么可能喜欢?” 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觉得这些都是屁话!” 赵长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叹了一口气道:“道理千千万,全凭嘴一张!” “这话不错。”张木流赞赏道 两人身披蓑衣正在河畔钓鱼,雨滴敲在水面上,水面映着万家灯火。 此刻波光断续。 张木流拉起鱼线,只一拇指粗细的小红鱼。 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夜空,任雨滴打在脸庞,缓缓开口: “我向来觉得,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做不做是另外一回事。” 修士其实睡不睡觉都没所谓,只不过张木流始终强行让自己是个真真正正的人。从一件小事儿就可以看出来他的脾气,几年前还不知道什么是修士,更不知道自家小山村是什么地方的张木流,独自一人骑驴南游,回乡后就再不吃米饭了。 有一个打小长大的,亦在江南做学问的青年,那年问了一句‘米饭得罪你了?‘张木流只笑嘻嘻的说,咱老北方,吃个屁的米! 其实只是因为在江南三年,有一个关系其实不错的人曾问他,怎么只吃面不吃饭?张木流明白两地差异,心里其实不介意那人言语,介意的是自己为何这就变了?于是他硬生生把已经翘在舌尖的口音又掰了回去。 两人一夜未眠,此刻天色渐明,游人匆匆上路。邰城四周也多山,有的山多草甸,有的却多树木,相同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风光大好。 两人此刻在往长安的官道,青色毛驴依旧,赵长生肩上却不再有阔剑扁担,手腕多了个手镯子背后多了一个盖住头的箱笼。自打跟了前辈之后,赵长生就不再穿他那身皮甲,前辈有时一身青衣,有时一身灰袍。他一身棕色衣衫,也没想换,他心里已经开始觉得,脚下是真正的人间。 这是个太平盛世,格局已定。故而大多官道十里便有一亭,供行人歇息。 离长安七十里,官道驿亭外停着一众车队,数十人将四人围在里,那四人中又有二男一女,死死护着一位少女。驿亭边儿上有一人身后负刀,坐在门槛上大口饮酒。那人前方有一白衣青年,一副文士模样手持白扇,上书四个大字——厚德载物! 白衣青年只口吐一个杀字,背后负刀男子已然箭步冲出。 廖先仁喊道:“退后保护小姐!” 然后前方数十人后退紧紧围着少女。 少女紧紧抿着嘴唇,袖子里的手攥的紧紧的。看着前方两人已经开始的打斗,那负刀大汉刀已出鞘,几个回合而已,廖先人便无法起身。白衣青年站至廖先前俯视着,口里说出来了第二句话 “师妹,疯够了就该回去了吧?师傅她老人家可挂念着你呢!” 胡洒洒凄然一笑,答道:“放他们回洪都,我与你去见那老东西。” “师妹啊!你若是好好说话,先前那个条件我就答应了。” 少女欲言又止,嘴唇已然泛红。白衣青年手一挥,一股罡风斩向一众护卫。胡洒洒闭上眼睛,泪水打从脸颊滑下,躺在地上的廖先仁挣扎起身,却被白衣青年一脚踩碎腿骨。 此刻一抹红光闪过,众人只见一位少年手持阔剑,挡下罡风,碎石路留下了两条丈许长的沟壑。 青年转头看着赵长生,皱了皱眉头。不等言语,便听闻远处蹄声响起,转头看去时,有一个躺在毛驴背上的青年,此人胡子拉碴的,慢慢抬起头出声道: “厚德载物?德你有吗?” 小女孩看到那个骑驴书生优哉游哉的过来,顿时大急。只是还未来的急开口,便看见那大汉跃向半空,一刀劈下。胡洒洒心愧疚极了,无他,只怪自己害了这个路人。 “南近川!你倘若敢伤此地一人性命,我保你只能提我人头回九丈山。”胡洒洒一把匕首抵住喉咙,对着白衣青年威胁道。只是那位叫南近川道白衣青年,并未回头看她,除了姜水常和那位女子,以及动弹不得的廖先仁,剩下的人皆望向毛驴那边。 此刻一身灰袍的张木流,正一手以爪扣住那大汉喉咙,拖着朝南近川而去。 胡洒洒喜极而泣! 南近川眼皮狂跳,手中忽然多了一柄长剑,看着那胡子拉碴的青年,心生退意,可脚下却无法动弹分毫。张木流将那大汉丢至南近川脚边,蹲下看了看廖先仁,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颗丹药,一边往廖先仁嘴里塞去,一边说道:“你这名字在我家乡可是很受欢迎,上次忘记跟你说了!” 片刻后,廖先仁恢复如初,忙起身,躬身拱手:“多谢前辈搭救,先前是先仁有眼无珠!”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前你大爷的辈!我比你小得多。” 远处护着胡洒洒的赵长生想笑又不敢笑,张木流转头看向小女孩咧嘴一笑 “吆!洒洒洒金豆了呀?” 少女破涕为笑! “前…高人!我乃九丈山金丹大能土宝道人的大弟子,此时在处理家事”南近川强忍着惧意,只是控制不住嘴角打颤。 “我的娘呀!吓死我了。”张木流看都未曾看那人,一副惊恐的言语,一副平淡的模样。 赵长生此刻已收敛一身真火,立身于毛驴旁。张木流转身往胡洒洒旁边去,身后那白衣青年手中悄悄捏碎一样东西,张木流也只是对着胡洒洒一笑,并未在意。 “我其实猜到了你不是普通人。但是……”言语未尽便听闻那不骑驴的胡茬青年道: “没猜到我这么不普通吧?” 少女无语翻了个白眼。 此地这么些人,除却一位少女,一位少年,一头毛驴,恐怕不会有人再这么对前辈大高人讲话了。 无关什么境界威慑,拳头大小,只是为人处事,遇到一些真真正正的能看见一点点,不能说懂,只是迷迷糊糊能看见对方掩饰下忧伤的人,总会有一种天然的亲近。 大概是因为,能看到那一丝丝忧伤的人,心中多多少少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张木流伸出手指头点向少女额头,姜水常大惊,出手之即,那个医箱女子拉住了他胳膊。 少女只感觉一丝清流入体,身体中折磨了自己十余年的东西消失殆尽。接着张木流收回手指头,看着那少女看着自己。胡洒洒猛然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袖子中间号啕大哭。 第一次见面,张木流就知道这少女体内有一个十分恶毒的东西。不光是让修为难以寸近,更让少女身心疲惫,身与心受得折磨不比以锯割肉轻半分。起先不能救,不明缘由,怎可贸然插手,现在明白了,灵气进入少女体内时立马就知道了。好一个土宝道人!好一个金丹!好一个心肠歹毒下作的玩意儿! 周遭众人大多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有那药箱女子缓缓走到胡洒洒身前,亦是蹲下,以手托起少女脸庞,擦拭着少女的眼泪,浑然不知道自己的眼泪亦是如江水决堤。片刻后,医箱女子转身对着张木流开口道: “我真名叫万千,是她小姨。”说着便双膝跪地,张木流也并未阻拦,只是随口问道。 “你家大人最低也是半只脚金丹了吧?怎么让那个老东西如此欺凌?” “我们一行本是去昆仑,寻一位祖上故交来消除小姐体内的东西,只是刚刚走到甘州,便听说那位前辈已经离去,只得返还。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胆,只是没想到这般小心翼翼也还是被他们找到。家主的确是金丹中期修士,只是被那土宝道人要挟,这些年半步不能离家。” 张木流把万元扶起来,心中大致了然。 胡洒洒体内是一种能汲取灵力的法印,邪恶之处在于,法印约束之人,苦修所得皆会被法印吸取,可若是不去修炼,这法印便会让人痛不欲生。等法印吸取灵力圆满时,下印之人夺取胡洒洒的阴元,便至少可提升一个大境界。 “前辈,我已通知家师,只消片刻便能赶来,如若前辈此刻离去,我大可当作没见过你。” 南近川脚下动弹不得,嘴上却丝毫不软。 张木流嗯了一声,隔着老远甩了一巴掌,那南近川便倒在地上,周遭尘土飞扬。 赵长生站在毛驴旁边,暗道一声:“我的娘呀!” 张木流猛然跺脚,方圆几十丈地面皆有细细裂纹,一个矮小胖脸中年人便由打地下蹿出。张木流面前的胡洒洒身子已经不由自主的发抖起来,万元抱住她,嘴里念叨别怕别怕。 那中年人看了看胡洒洒,又看了看不知死活的南近川,然后满脸笑意的对着张木流。 “这位道友,可与我九丈山有什么恩怨纠葛?若是有我便在此道一声不是,若是没有!” 土宝道人眯着眼看着张木流,然后慢慢说:“今日你便有万般道理,也要给我个交代,如若不然,那我便只能与道友寻个说法儿了!!” “哦?按土道人所言,我就此离去便能省一身麻烦喽?” 张木流做询问状,看了看眼前的胡洒洒,胡洒洒也看着他。虽然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可圆溜溜的大眼睛似乎在说——我相信你! 不远处和青驴站在一起的赵长生斜着头问道:“前辈这么招小女孩喜欢吗?” 青驴磨了磨牙,没说话,心里想着,还真是。有个小魔女谁都降不住,就是粘着张木流,一起床就要挂在张木流身上。确实张木流也很喜欢她,刚刚学会走路,自己拿着给自己盛奶的小葫芦,举起来跟游侠喝酒似的,洒脱极了。 张木流对着胡洒洒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看着这分明是一只土元精的道人。一边朝其走去,一边扭动手腕,站定以后还蹦了蹦。 “太久没打架了,土元兄能不能手下留情?”张木流笑着对那土宝道人说。 那土宝道人听到张木流直呼其真身,心里咯噔一下子,明明自己已经褪去了妖性,为何此人如此轻易就能看出来,然后再仔细瞧了半天,的确只是个金丹啊!不管了,便是个元婴又如何?天下元婴之上皆不知去向,以我土遁术,打不过跑就是了。于是他也笑了起来: “那便与道友过两招?” 说罢便一手掐决,嘴里念念有道,在其周围浮起碎石,紧接着便化作一把把石矛向张木流刺来。张木流左脚轻轻点地,只一瞬间就便到这土元精身前,只是抬手一巴掌,那妖便撞烂了百丈外的山峰。 张木流暴起瞬间到土元精身边,拽起那人头发便左右摔不停。那位土宝道人,似乎只剩下哀嚎。 远处依旧护着胡洒洒的赵长生则是暗自擦了把汗,心想这他妈是打架?这他妈是打儿子!太白山的那位蛇精要是看到这个景儿?估计会后悔自己是条火蟒。 土宝道人被摔了几下后硬生生从张木流手里挣脱,本来束起的乌发便和那割了一茬儿又漏下几根儿的麦子似的。 张木流对着土宝道人摇了摇头:“机会给你了,你不中用啊!” 说罢猛然跃起百丈悬在半空,抖了抖袖子左手平肩抬起,青驴侧面挂着的长匣轰然裂开,一杆乌黑长枪破空而去,转了一个圈被张木流握在手中。张木流左手持枪,周身淡淡火焰燃烧,以枪尖指着那灰头土脸的土宝道人,咧嘴笑了起来。 “再藏拙,就真的死了啊!” 土宝道人也是笑了起来,以灵力抖去衣衫上的灰尘,掐了一个印决,其方圆数丈被暗黄色的灵气包围,然后抬头看向张木流说了一句: “后生可畏啊!” 说罢那句话,土宝道人先是化出千余柄石矛朝张木流飞去,其自身也变成一个长宽十余丈的土元,也是朝着张木流飞去。 胡洒洒好不容易稳住的心神又颤抖起来,她知道化身原形的土宝道人有多可怕。只是转头看向赵长生时,发现那个傻里傻气的少年居然盘腿坐在青驴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来一碟牛肉坐在地上吃着,看着半空中的张木流与土元精,嚼的有滋有味。 看到那些石矛朝自己刺来,张木流只是随手挥动长枪,便毁去那土宝道人的石矛大半。只是那巨大的土元精已经到眼前,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心说无聊。脚下凭空一圈涟漪,人已经绕过石矛在土元精身后。土元精见势不妙,一个转身猛然间向下窜去,只不过刚刚转身就迎来一杆巨大的黑色长枪,一头握在张木流手中。土元精已经坠在下方石壁上,起先嘴里还念叨着,后来就变成了嚎叫。 “前辈不要杀我,我可以做前辈的坐骑,金丹期的坐骑啊!总比你一天骑个毛驴威风啊!” 张木流差点笑了出来,面向青驴刚刚想打趣几句,便见那青色毛驴周身泛起青色火焰。张木流懊悔不已! “青爷,别冲动啊!咱不跟这小虫儿计较,你可是……” 话还没有说完,青色毛驴猛然间身型暴涨,化作一头与土元精差不多大小的青色麒麟,周身青焰缭绕,瞬间便到那片石壁,一声怒吼,将土元精震的翻身掉了下来,又暴起以前蹄踩在土元精背上,土元精便再无进气。 张木流唉声叹气的走到青焰麒麟旁边,没好气道: “你给我变回来!本来可以卖个好价钱的,这么大的土元,这是老药啊!” 然后看向赵长生。 赵长生拨浪鼓似的摇头,一脸无辜,还端着一碟牛肉。好似在对张木流说: “这……你叫我看着它?好家伙这一蹄子下来,埋我都不用刨坑了,拿脚在地上蹭两下,给我扔进去撒一把土就行啊!。” 张木流好似给人泼墨写了一脸的懊悔,蹲在那只已经只有巴掌大小的土元旁边,抓着头发——钱啊!都是钱啊!转头看向青色毛驴,那毛驴只是以前蹄拨弄着土元:“谁知道他这么不经打!” 张木流生无可恋——关键是你别给我弄碎啊! 此地距长安已经不过七十里而已,但凡有些脚力的人,再如何慢,一天也走的到,何况胡洒洒与张木流一行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不是骑驴就是驾马的。此刻将将日昳,一行人已经远远看到了长安城,到底是一国之都,能与长安城并论的大城极少。 张木流斜躺在青驴背上,赵长生也终于摆脱了挑担的命运,不知何时寻了一匹马,紧跟在胡洒洒所乘马车之后。胡洒洒坐在马车里,时不时掀开帘子,左一句木流哥哥右一句木流哥哥的,张木流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话。小姑娘看着那个连胡子都懒得刮的青年,翻了个白眼又撅了撅嘴巴,好像打算再不与其言语,可过不了片刻又撩起帘子对着张木流说一些无头无尾的话。最后实在是没法子了,悄咪咪走到张木流旁边,脸上掩不住的古灵精怪。 “木流哥哥,你到了洪都,一定记得来我家啊!我给你牵红线,找一个特特特漂亮的姑娘。” “你可别把你姐姐给卖了。”张木流笑着说。小姑娘忽然就很不高兴,哼了一声,转身走回马车,还边走边气呼呼说,我姐姐可是很漂亮的。 看似一副已经漫不经心模样的胡洒洒,心里恐怕早已褪去了稚气,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苦惯了的孩子,也会早熟于同龄人太多,不只是肉体的苦! 有些事儿对心里的伤害,远不是一句痛彻心扉能表达的。就像是估摸着明天就要问斩,断头饭都吃了,忽然来一个人告诉你可以走了,应该高兴吧?若是设身处地去想,事到临头也只会彷徨,许多想当然的话或者想法从来都是站在看客的立场。 我以为,终究只是我以为! 所以躺在青驴背上的张木流,其实心里不怎么高兴,却也谈不上伤心。此后小姑娘的道路坎坷与否,那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不过最起码,不会再像那日渭水河畔,强装出一副刁蛮不听话的样子,让自家护卫讨厌自己。 自以为配不上旁人的关心,又无力去回报的人,有些人会想着攒着,记在心里,等有朝一日报的起时再去狠狠的回报,这种大多不了了之。还有就是让别人放弃对自己好的,那更伤人! 马上到长安城了,各地跑商的都会进城歇脚,大城不一定能挣钱,却一定很能花钱。只是出门在外,神州大地悠尔南北,过年回个家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多数人会去看一眼长安繁华,大多数人也只是看一眼。 离得老远就看见前方排了一条长龙,估摸着今天是进不了城了,廖先仁带着一众护卫寻了个旷处,已经停好了马车。觉着进不了城的人,都已经各自聚起了小地盘。城墙外其实也是有客栈的,只是进城不得的人早已占满了。张木流一行,一来是无处可住,二来都是修士,露宿也是家常便饭,所以也大都轻松惬意。 长安西城其实不止一个城门口,只不过只有一处城门口供平民出入。 张木流把青驴的鞍子卸下来,撤了缰绳任由青爷撒欢儿去,自己回到人堆坐了下来。胡洒洒等张木流坐下,慢悠悠的蹭到张木流身旁。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对着张木流,扭扭捏捏半天才说: “木流哥哥,我说的事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就我姐姐,那可是洪都城里的才子少爷争着抢着往前凑的,你又这么厉害,又长得还算好看,跟我姐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张木流都懒得搭理这个死丫头,只是熬不住叽叽喳喳麻雀儿似的,才缓缓开口:“我有喜欢的人,喜欢了很多年了,以后会一直喜欢的。” “哦,那好吧!”小丫头好像为姐姐错过了一个好郎君而落寞了下来。 张木流伸出手摸了摸胡洒洒的头,转头看向了小丫头的小姨,万千对着张木流笑了笑。 “洒洒?你姐姐对你很好吧?” “哪儿有!她一直很不待见我,特别是后来慢慢长大,她就更加不喜欢我了,谁都看的出来。很小的时候,我能模模糊糊记得她很喜欢我,老是偷偷带我出去玩儿,为此没少挨我娘亲的板子。” 胡洒洒低着头,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只是回答着张木流的话。张木流笑着又揉了揉小丫头的头,问道:“是不是自从那个土宝道人给你下了咒术,你就觉得姐姐就好像不喜欢自己了?” “难道不是吗?我害的娘亲卧床不起,害的爹爹舍弃了拼斗大半辈子的家业,她就应该不喜欢我。我记得刚刚被那个老土包子下咒,姐姐抱着我哭了很久,那时候我也小,而且尚未开始修行,只觉得姐姐好伤心。那天以后姐姐总是会很早出门很晚回家,一家人一起吃饭也不说话。后来我生辰,娘亲撑着下地给我做了一碗面,姐姐才对大家都有了笑脸,晚上我想和姐姐一起睡,姐姐却死活都不肯,气的娘亲又病重了许多。那天夜里爹爹把最心爱的一把扇子丢进了荷花池里,拉着我的手在姐姐屋子外面站了好久,然后蹲下来跟我说:‘是爹爹没本事’。” 胡洒洒说这烟怎么老往我这边飘啊!拿手揉着眼睛。接着又说: “木流哥哥,你说姐姐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我,连跟我睡一晚上都不行?我身上的咒术已经解除了,你说我回家之后姐姐还会讨厌我吗?如果她还是讨厌我,那我要怎么做?” 一连三问,张木流侧过身子用手擦了擦胡洒洒的眼泪,忽然忙抽回手惊恐道,这不会是你的鼻涕吧!胡洒洒顿时恼羞不已。 “那你知道你姐姐早出晚归是干什么去了吗?你又知道为什么哪怕气的你娘亲病情加重也不让你与她同睡吗?后来为什么你爹拉着你的手在你姐姐房外站了许久,又与你说了那番话吗?” 张木流并未回答胡洒洒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三个问题。斜对面坐着的万千此刻已经眼睛通红,嘴唇止不住的颤抖着。廖先仁与姜水常也深深低下了头。 “问问她们吧!你得知道你姐姐有多喜欢你,多想保护你们一家人!” 张木流起身离开,赵长生立马起来跟着。前面走的青年忽然变了一身青衣,然后缓缓朝着孤零零的客栈去。赵长生不明所以,只觉得前辈好像不开心,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前辈突然说了一句: “有钱吗?我想喝酒。” 两人走进客栈要了两大坛酒,与外面其他人一般找了棵树坐在底下开始饮酒。赵长生心里苦苦的,这么大坛酒,能管三天饱啊!可前辈大口大口的,一滴都不舍得洒,自己也只能喝着,还不敢驱散酒气,因为不晓得什么时候,背后站着一头青色毛驴。刚刚想耍的小心眼儿,立即就没了,实在是先前一脚太吓人了! 旁边不远处也有两个青年坐着喝酒,只不过没张木流这边吓人,只是两小坛子,两人声音还很大,大概是说着往日风流。一个说想当年自己在楼兰那边见过的女子,那水灵、那身段儿。竖看是杨柳抽枝儿,横看是三山拱月。另一个说,你那个不算什么!往东去几千里,再渡海几百里,那处岛上的娘们才正经。那个小嘴儿,保准吃田螺不用筷子,还有那个身上功夫,个个大师啊! 两人说的津津有味,张木流只是自顾自喝酒,赵长生却眉头大皱。张木流斜眼看了看赵长生,打趣道:“怎么?还不许人家逛个窑子,又不花你家钱。“ “不是,我总觉得这两个人哪儿不对劲,但是说不上来!” 赵长生并不介意张木流的打趣,却始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也没有继续打量对方,反正两个大高手在这里,那可是麒麟啊! 那两人当中一个黄衣男子忽然起身走到张木流这边,举起酒对着张木流说:“朋友好酒量啊!在下乔玉山,想跟朋友共饮此杯,赏脸否?“ 张木流头都没抬起来,只答了一句不赏脸。那自称乔玉山的也不恼,还做着敬酒状,只是脑袋转回去朝另一个壮实青年说道:“老大,这小子不赏脸啊?” 那长得异常强壮的青年猛然起身,大步走过来嘴里念叨着好小子,脾气不小啊!要雷哥给你松快松快?赵长生刚刚想起身教训一下这两个不长眼的,可一个蹄子搭在他肩膀上,硬生生把离地的屁股又按回了地上,赵长生话都没敢说。 赵长生其实没注意到,大前辈这次洒了不少酒水,满脸都是。那个叫乔玉山的,手里还是托着酒坛子,只不过手臂微微颤抖。大步而来的汉子像是非常生气,脸色通红,走到张木流旁边狠狠踢了张木流一脚,然后一屁股坐下哽咽着说:“就这么看不起我们?小竹山就只是你家?我虽然干啥啥不行,可要命一条,谁厉害拿去就是,我怕个鸟!” 乔玉山终于收回了手,缓缓坐下,拿着手里的小酒坛子,碰了碰张木流一手抓着沿儿,底托在膝盖上的大坛子。 “怎么?多年不曾见面,大哥二哥与你敬酒都不喝?” 那个坐在地上的壮实青年也把自己的酒坛子拿起来凑上去碰了一下,又没好气的骂了几句,见张木流无动于衷就又使劲儿踹了其两脚。 张木流还是不说话,只是单手举起酒,悬着就往下灌,酒水冲刷着脸,顺着下巴去打湿了衣衫,也不知道有多少是酒?有多少是泪?! 断竹 第四章 要做那过江龙 赵长生回头给了青爷一个感激的眼神,青驴收回前蹄,对着赵长生,好像是说果然是个莽撞人。他再傻也瞧得出那位乔二哥是实打实的二哥,雷哥是实打实的大哥。 张木流一大坛子酒往下直灌,乔雷和乔玉山也举起了各自的酒。酒水多少各不相同,三人却是同时饮尽,同时落杯。三人坐着,阵阵无言。赵长生也懂眼色,起身大步跑进去客栈,出来时七八个小伙计一人抱着一大坛子酒。 张木流开了两坛子酒分别递给了两人,又开了一坛子刚刚转过脸看向赵长生,赵长生一副求饶的表情,张木流只得放在自己身前,然后开口道: “我其实猜到你们会来,可没猜到你们来得了。既然真的来了就把差我的一坛子先干完。” 乔雷与乔玉山两人皆翻了个白眼,然后举起酒坛子就如同张木流先前一通猛灌,真可谓是扬扬洒洒。一坛子喝完才放下,张木流已经另开好两坛酒分别递出去,二人只好接着,刚刚拿稳当,张木流已经举起自己的,向乔雷和乔玉山扬了扬下巴,二人又只好举起坛子与张木流碰了一下,然后就见三个青年各自举起手中酒,大口饮酒,只不过再也不扬扬洒洒,而是一滴不漏。 青驴前蹄蹭了蹭赵长生,小哥儿立马心领神会,丢下钱袋子就往胡洒洒一行去。剩下三人也不再是豪饮,一人拎着一个酒坛子,也不说话,过一会儿碰一下,默默饮酒。 乔玉山看着这个明明年纪最小,却胡子最长的青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自己喝了一口酒也不碰其他两人,然后直直的看着张木流。 “当年事,我们也不太清楚。虽然亲身经历了,可是一样迷迷糊糊。我爷爷护了大哥的爹娘,直接就死了,可还是让大哥爹娘重伤了。你太爷爷与一帮都是穿着紫衣的换了命,不光你家老太爷,还有长昌家老爷子。再后来我们就不知道了,各自被丢到很远的地方,等跑回去已经是三天后了。大家只是办丧事,问也不肯开口。最年长的一辈人都死绝了,父辈都重伤,你爹失踪不见,燕姨抱着涵儿回了娘家,再往后你就知道了。” 张木流脸上没有变化,一只手却死死的抓着酒坛子。 “然后才说我爹勾结异族,各国都下了捕状?” 乔雷把酒放在地上,对着张木流道: “树英伯父是给陈束城那个老梆子背了锅。那个老梆子搭上了赵氏,认了一个比他大两岁的老妖婆做干娘,我们回去之后就已经不见人了。这是我们几个分别的时候查出来的。你是离家最早的一个,再后来是我,长昌和卓康第三个走,一个去了北海,一个去了东海。玉山被老夫子举荐去了书院,在金陵求学。许多同龄的陆陆续续都离开了,都是在四方打探那件事的消息。大家也都开始修行了,离家的时候都带着自家的传家之物。这些年倒是也没听说谁出了事或者得了什么机遇。” 张木流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 “你说的紫衣,应该是儋州刑氏,前些年打过交道,也吃了不小的亏。这一族人也算是源远流长,初祖是位你我都明了的大人物。只不过他们这一脉只是血脉稀薄的旁枝末节,约莫六百年前到的儋州,现在说也算是大门户了。” 乔玉山和乔雷对视一笑,三人又碰了一下,乔雷把腰带松了松接着道: “这刑氏也算是名头颇大,出了名儿的窝里横。儋州孤立于海上,岛上修者多迫于其淫威有怒不敢言,只不过沾了陆地便乖的像孙子一般。听说是六十年前被一个女子持剑杀穿了宗门,那女子还说,若是再看到他们四处撒野,便守在雷州渡口百年,见刑氏一人斩一人。” 张木流也笑了笑,乔玉山泯了一口酒,接着道: “不过约莫一个甲子再没听到那位女子剑仙的消息,这家人终于熬不住了,渐渐的又干一些恶心人的事情,就是闲的无聊。大约三年前,听说有一个白的吓人的少年,手持一柄乌黑长枪在海上挑了一帮三十岁之下的刑氏子弟,也放话说以后见一个儋州刑氏打一个。” 话音刚罢,两人皆是笑眯眯看着张木流,张木流打了个冷颤,怪吓人的。 “这都能猜到是我?” 乔玉山与乔雷皆翻了个白眼。 “虽然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弄了一把黑枪,可一说白的吓人,立马就想到你了,前些年你怎么小白脸儿模样你心里没数儿?更何况据说那位少年还边打人边骂什么你爷爷的肉、你奶奶的腿的,这是你小子原作啊!” 张木流赶紧又喝了一口酒,往事不堪回首啊! “行了!我们也没法儿多留,玉山是死缠烂打跟着金陵书院的一位夫子游学,已经要往蜀国去了,我还得往北走去中山国。你路上顺便去一趟洛阳和逐鹿,小羽和藤霜在洛阳,辛左在涿鹿。” 已经天色昏暗,三人所在之地倒是有微微亮光,四处火堆火光冲天,三人又与客栈离得近,有风吹的不远处火焰摇摆,三人拉的很长的影子也摇晃不定。乔玉山拿出一封信交给张木流,让捎到昆山给一个老道,乔雷重重的拍了拍张木流到肩膀,一身酒气大步离开。 乔雷走了几丈远,忽然顿足大声喊道: “小流儿!别忘了还有两个结拜兄弟,别忘了一起长大的那些狗日的。我们小竹山出来的,能不能混出来个大出息谁也不知道,可是谁也知道自己是哪儿人!要干什么!” 那个离长安城越来越远的壮实青年嘴角微微咧起,心说果然是这个称呼最习惯。 骑在马上的年轻书生到了张木流近前笑着说: “我这喝酒开荤腔的本事都是你教的,从小到大酒局也都是你攒的,那年你回家我其实知道你应该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老大也应该猜得到。可你既然没说我们就不会问,只是感觉你好像很累,所以那天晚上灌了你很多酒。你看你现在,胡子拉碴的好像经历了多惨的事情,生怕别人看见你后不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一样。你不是打小就喜欢说——做不做得到做了才知道吗?现在有了一身本事反而怂了?跟着麻先生练了那么多年剑,到头来居然拿一把枪跟人对敌!那个因为怕鬼所以夜夜去坟地练胆子的张木流,没什么本事的时候为了见喜欢的姑娘一面,独自走了万里路的张木流,哪儿去了?” 说到最后,声音也大了起来,好像恨其不争,也好像恨己不争。说完这番听起来平常其实却很重的话,乔玉山扬鞭离去。 是啊!自己明明学的剑,可是怎么就用了枪了。 …… 张木流挥了挥手,周遭丈许有些光华碎裂,不远处一个粉裙女孩脚步匆匆,好像在找什么。女孩回头看见那个满身酒气的青年,急忙跑了过去。张木流对着胡洒洒一笑,把剩下的酒喝完,站起来散去身上的酒气与胡洒洒一起返回。 胡洒洒感觉木流哥哥很伤心,自己就也伤心起来了。走着走着就甩开张木流的手,蹲在地上揉眼睛。张木流心说这又怎么啦? “怎么哭了?是不是觉得误会了你姐姐?” 胡洒洒摇了摇头,把头抬起来撇着嘴巴对着张木流说: “你不要不开心嘛!要不然以后我就叫你姐夫吧?” 青年一下子气乐了,食指与中指前后交错弹了小丫头脑瓜一下,看胡洒洒的眼泪马上要溢出来了,张木流赶忙也蹲下。 “来,我背着你。” 胡洒洒哼了一声一边摸着头一边往张木流背后去。张木流拽紧小丫头的裤脚,猛然起身向前跑去,嘴里还说着: “起驾!” …… 夜色里几个男人斜靠在马车边上像是睡着了,万千与胡洒洒自然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张木流独自在一辆马车边上坐着,看着稀疏的天上星辰。 斜躺在一棵树底下的赵长生忽然睁开眼握紧了阔剑,听了听不远处的动静就要起身时,耳边传来张木流的声音: “你怎么不长记性,先看着!” 赵长生瞬间坐在张木流身旁,一副疑惑的样子。张木流无奈,只好解释道: “先看着,那女鬼入夜便在这里了,至此也没伤人,只是进入那个富商的心湖之间了。其间有什么因果都不知道,就想贸然插手?” 赵长生想说等伤人就晚了!只是话未出口,身边已经不见前辈人影了,那头青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不远处,一副看傻子的样子,赵长生赶紧往那位富商去了。 这位富商的护卫随从都睡的死沉死沉的,可见这红衣女鬼也是不俗。 世间鬼物多半没有伤人的本事,只能以怨念去控制活人自伤。当然也有例外,若是怨念到一定程度转而凝结为实且其自身尚能控制神志,那便是另一种修行路,只不过此路多有阻碍。显然红衣女鬼只是平常鬼物。 赵长生到张木流身边,一起看着满头大汗的富商。 张木流忽然一把抓向富商额头,收回手时便抓着并无实质肉体的红衣女鬼。那女鬼大约是以为张木流要坏她好事,张口就吐了一束白雾往张木流嘴里去。张木流另一只手抬起来拍散白雾,反手就是一巴掌,已经斜躺在地上的红衣女鬼一脸不可置信,颤声道: “你怎么可能打的到我?怎么可能打的疼我?” 张木流卷了卷袖子。 “我还打得活你!” 旁边的赵长生伸手捂住脸心说“前辈啊!女鬼也是女的啊!” 张木流坐在火堆旁边,瞥了一眼红衣女鬼,又看了看还睡着的中年富商,然后对着女鬼道: “说说吧?” …… 百多年前起,修士大举入世去往大大小小的朝堂,对大小国家的君主也只有一句话“可助一国安生,此后不可起兵戈”。大国都知晓利害,很快与周边讲和。也有小国眼看马上疆土就能翻一番,忽然有人说让他止戈收兵,当然会不答应!于是一国换姓的就也算不少了。 整合天下只用了短短三年,让诸国君主松了口气的是,修士入世整合天下后便不问世事,从前怎样以后也怎样,唯一不能触动的禁忌就是不能起兵祸。此后各国并无多少互通之事,小国间各设边军隔岸比武的也大有人在。大约罢战二十余年,渐渐的就有了各国跑商的马帮,各国所产各不相同,跑的越远赚的越多,越往后此类商人便越来越多。 大约甲子前,敌对了百余年的梁国与宋国率先立了一座梳理两国商贸往来的衙门,随后各国纷纷效仿,慢慢的就演变为这片陆地所有国家都参与的一个脱离于国家之外的府衙,取名为霄仇府。 霄仇意如其名,消仇而已! 数十年的经营,霄仇府忽然成为一座分别于国家之外的存在。以黄金为准衡量各国货币价值,又征求大多国君同意后改良了标准钱。霄仇府倒也从不插手别国政事,标准钱制定后只是交由各国铸造,也不插手。 …… 这个太平盛世,想要随便招收家仆护院是绝对不行的。哪怕再如何有钱,家中无功名在身的人家,是不允许有家丁的存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招收长工。从这个富商的随从来看,家中至少有个秀才。 红衣女鬼微微漂浮在地面,又不敢太高,张木流与赵长生坐在火堆旁没搭理她。 两人一鬼都沉默着,那女鬼看着中年富豪,本就虚幻的面目更加狰狞,不晓得哪儿来的一股邪劲儿,转过头看着二人一字一顿的: “他杀我,我杀他,本就天经地义,连这都要管?” 张木流头也没抬说道:“所以让你说说。” “像你这样的活着时肯定是个蠢货,一国都城外行凶?你当那城隍是摆着好看的?”赵长生无语道。 红衣女鬼忽然大怒,咆哮着冲赵长生去,被张木流悬空抓住脖子后犹是手足并用的像是要撕碎了赵长生。后者顿时面沉如水,压住想抽她几巴掌的冲动看着她在自己面前作死。 张木流将女鬼摔在一旁,眯着眼睛看了看赵长生,赵长生当即脊背发凉。 “睡够了就起来吧,装的不像。” 张木流忽然没了耐心,自顾自的说话。那位躺着的富商却突然睁开眼也是笑眯眯的道: “这都能被你发现?” 张木流未曾抬头,只是咧着嘴笑道: “让个傻小子跟着我这么久了,忽然来这么一手,当真是觉得张某好欺负?” 中年富商笑着站起来,看着赵长生摇了摇头,伸手撕下脸上一层皮,紧接着身形略微缩小变成了一个美貌少女。赵长生由原先的不明所以变成了目瞪口呆,木纳叫出一个“姐”字。 女子朝红衣女鬼挥了挥手示意让其退下,分别向张木流与赵长生作了一礼后便身形缓缓消散。 “思思见过张公子,长生跟着公子并非小女子有意安排,他也并不知情。太白山公子救了胞弟,思思感激不尽!后来听闻了一些九丈山的风吹草动,本想着抱恩,却不料公子修为通天,今日在长安城外本想着现身道谢,却看见了那两位受大道青睐的年轻公子,于是才起了跟张公子俚戏之心,还望公子莫见怪。” 赵思思此刻已经变作一身青绿长裙,身体修长,该多的地方不少,该少的地方不多,既是人衬长裙,也是长裙衬人! 张木流终于抬起头,打量着面前貌美女子。 “一个小王爷跟着我这么些天,现在又要多个郡主?看来我非要到轩亲王府上去做客一番了。” “多谢公子赏脸,家父也有些话与公子相谈。”赵思思毫不犹豫便接下茬,不给张木流言语反悔的机会。 赵长生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姐怎么就忽然冒出来了,还整个女鬼。难不成是借着我来跟踪前辈?那怎么行!相处不长,可前辈为人事事桩桩都是坦坦荡荡的,自己却成了家中楔在别人身边的契子? 赵长生黑着脸看着赵思思:“姐,什么意思?是了,肯定是爹的意思!前辈是我尊敬的人,你们如果与前辈不利,我这小王爷就不当了,你回去叫他与老娘抓紧再生一个吧,免得王府后继无人!” 在顽皮弟弟跟前,赵思思再无先前大家闺秀的样子,过去赵长生身边就踢了其一脚,拧着眉头没好气的说: “真不愧被张公子说成莽撞人,你是不是小时候掉渭水里后脑子进的泥沙还没有掏出来?与人家不利?你姐我有那个本事吗?” 赵长生被揪着耳朵,两只手捂着右腿,单腿在地上蹦着,嘴里说着错了错了。直到张木流咳嗽一声,赵思思才停手,只停手瞬间就又变成了之前的大家闺秀,张木流都觉得有些冷汗下来,看着赵长生心说小子长这么大不容易啊! 赵长生臊眉搭眼的站在张木流背后,一想还真是。天下元婴之上的修士都不知去了何处,现在元婴期便是修士巅峰了,前辈打一个金丹巅峰的土宝道人跟打儿子似的,还跟着一头青驴……自家还真是哪怕有心,也是枉然。 “行了,知道你们没恶意,就不用在我面前扮可怜了,试探我一番还不至于让我多生气,人之常情罢了!只不过轩王如此费力安排这个‘偶然相遇’,恐怕不只试探张某的秉性肚量吧?”张木流站立起身,掸了掸身上落的灰烬,朝着赵思思问道。 赵思思蓦然一笑,伸出手来,手中凭空多出一把木剑。张木流看到木剑时几乎同时从他脚底泛起一圈涟漪化作一个无色罩子笼罩三人,之后才缓缓眯起眼看着赵思思。赵长生冷汗直流,站在张木流背后向赵思思挤眉弄眼,好像在询问这是什么?什么情况? 赵思思不比赵长生轻松半点,她的的确确在张木流眼中察觉到了杀意! “公子容我禀明!家父说将此物交给公子,还让我问问公子记不记得泗水井边儿给公子做竹桶的人?” 听完赵思思一口气说完的话,张木流怔怔出神,好半晌才回过神,收了那柄木剑,喃喃道: “记得的!” 一旁的姐弟俩终于松了口气,刚才明明只是一个眼神而已,杀意之盛超乎想象。赵思思甚至都在想,这个年头,哪儿来的那么多人给他杀?让赵长生更心惊肉跳的是,那柄木剑被他姐姐拿出时,不光瞬间被张木流隔起一座屏障,那头青驴也现身不远处,一人一兽眼神之冷漠是他第一次见。 “前…前辈?没事儿吧?” 张木流被一声前辈喊醒,回过神了歉意道:“此物于我意义非凡,方才有些失神,吓到你们了。” 赵思思连忙应声:“张公子,无碍的。” “府上夫人右臂是不是有个疤痕,像极了牙印?王爷是不是喜欢吃凉拌五倍子的叶子?”张木流有些高兴的问道。 赵长生和赵思思对视一眼,这事儿就自己一家四口知道啊,两人点了点头。 张木流对其灿烂一笑,转身拍了拍赵长生的肩头:“长生,以后别叫什么前辈了,叫一声哥就行了。思思也是,你是九月初九生的吧?我九月初三,比你大几天的。总算知道为什么姓车了,难怪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迅!那个牙印是我咬的,我第一次吃凉拌五倍子叶儿就是他带我去的摘的,因此还中毒了!” 赵长生早已长大了嘴,就连赵思思也止不住惊讶的表情。两人异口同声: “你就是那个老爹老娘费了好大劲儿都没骗到我家的孩子?” 张木流大笑不止,拉着两人走到不远处,坐下后解下重新灌满的酒囊使劲儿喝了一口。递给赵长生,赵长生摸了摸肚子一脸苦笑,赵思思也摇了摇头,神采奕奕的青年只得自己再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差五六天而已,你看思思是个少女模样,我是个满脸胡茬子的青年人,长生还是个孩子!” 赵长生一脸羞愤,颓然坐下看着张木流,没忍住开口道:“前辈,不对,是张大哥!我都十五岁了,孩子什么的太不好听了。只不过实在没想到,从小耳朵里灌满了的那个孩子居然是你。” 赵思思点头称是,也跪坐在张木流旁边,开口道: “小时候老是听娘亲提起你,后来长大一些了,我问娘亲既然想你为什么不去看看你,娘亲说那孩子是个苦命孩子,注定很小就要背上重担子,我和你爹得在他需要的时候推他一把。张大哥,爹娘这么些年没寻过你,肯定有他们的原因的。” “姐,我记得老爹也说过,咱俩宫里的兄弟姐妹一群一群的,虽说都沾亲带故的,可若是他倒了,这帮亲戚绝不会因为什么血亲而放我们一马。唯独有一个孩子,他答应过爹,妹妹他会照顾好,将来要是多个弟弟他一样会照顾好。” 张木流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赵思思的头,又伸手搂住赵长生的肩膀,抬头看着淡疏星辰,声音温柔: “是的,我答应过的!” …… 天蒙蒙亮,万千早已打好了水放在马车前。胡洒洒迷迷糊糊被叫醒,揉了揉眼睛后飞快的洗漱完就奔向张木流去。本就不远,加上换了粉色长裙的小女孩又是飞奔过来,还没到张木流跟前就看见一个青绿色长裙的漂亮姑娘在张木流身边,小姑娘马上就撇起了嘴巴。 小姑娘站在张木流旁边盯着赵思思,像是防着野狼的牧羊犬,憋了半天后朝赵思思做了一个鬼脸。赵思思哭笑不得,这小丫头乱想什么呢?胡洒洒回过头拉着张木流的手一甩一甩的,撇着嘴略带哭腔: “姐夫姐夫姐夫!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姐姐的事儿啊!和尚都说了色即是空,这妮子虽然有几分姿色,可跟我姐姐差远了,你可别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张木流一把按住小丫头的头,没好气道: “瞎说什么呢?这是我妹妹。还有你叫谁妮子呢?你一个半大丫头片子坏心眼忒多,等你回家去准挨你姐姐揍。” 胡洒洒一听,从张木流手里挣脱跑到赵思思旁边大声说了一句姐姐我错了! 赵长生站在远处看戏,见哭笑不得的赵思思看着自己,赵长生只得摊了摊手。好似赵思思在问道:“这咋回事?”,赵长生回道:“那谁知道去!” 有一位小王爷和一位郡主带路,进城自然是很顺利的。胡洒洒自从知道了赵长生是未来的大宋亲王,就一脸不可置信,嘴里一直念叨着这个比自己大个两三岁的傻傻都能做一国王爷了?胡洒洒想起那天这个傻小子端着一碟牛肉看姐夫打架就觉得好气又好笑,这样的都能有机会做王爷? 胡洒洒一路嘀咕,不时还转头看看那个不知什么时候换成皮甲背上还有一个特大号阔剑的少年。张木流躺在青驴背上往前去,长安城几座城门连接的主干道路皆是石板路,却只是繁华地段而已,多得是碎石铺设两侧深挖排水渠的土路,但凡下雨依旧泥泞不堪。赵思思看着吃瘪的弟弟辛苦憋笑,好像除了生气时的爹娘和自己,这小子谁都不怕。小时候太子抢了自己一把很漂亮的小刀,这小子硬是追到东宫锤了太子一顿把刀抢回来了。事后东宫詹事狠狠参奏父亲一本,说教子无方,结果皇帝笑着说小孩儿打架嘛,何况堂兄弟,不用追究,这才平息此事。 当然现在赵长生怕的人还要加一个张木流。 亲王府都是在宫城边上,唯独轩王例外,说要把王府建的远一些的时候,大臣们全都反对,然后这位赵轩亲王谁也没搭理,直接把王府建在长安城的东北角。张木流一行人是西门进来的,要穿过长安城才能到王府,可一队人连车带马的,走的十分不易,再有小王爷带路,也不能强把旁的车马赶出去。终究是东胜神州有数的大王朝,京城之繁华随处可见。 胡洒洒非要跟着张木流去王府,谁也拦不住,张木流说跟着无妨,你们就在长安玩耍几天,到时候我把她给你们送回去。廖先仁与万千商量了一下索性就同意了,一行人找到客栈后便要分开。廖先仁带着车队,拉着几车无关紧要的东西路过一个打着酒幡的地方,门头两个字“鹊桥”,就觉得这个客栈好,可万千千万个不答应,于是便只能再寻一家,最终在一家叫“游方”的客栈歇脚,张木流也说名字取得好。 胡洒洒终究才除去自身法印,难免有些本源缺失,趴在张木流背上睡的极为舒坦。赵思思看着张木流背上的小姑娘,心里暗道:“怎么就才差几天啊!” “思思,这些年来干爹干娘身体可好?” 赵思思还未开口,最后方牵着毛驴的赵长生就急忙搭茬儿:“那俩人一天把我和姐姐都要酸倒牙,身体倍儿棒!老爹一天该打拳打拳该练剑练剑,老娘就是各种花儿弄的满屋子都是,大哥你去了你就知道了!” 赵思思瞪了赵长生一眼,后者马上闭嘴。 “木流哥,他们原来都挺好的,三年前的大年初九,爹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去宫里和皇叔吵了一架,皇叔不见他,他就站在御书房外面吼着骂,说什么忘恩负义,他瞎了眼了当年帮你,还有很多话听说骂得很难听,但是谁也不知道什么意思。第二天回来后我娘就骂我爹,我们都不敢去劝,爹也不还口。从那儿开始,爹每天练功比以前更勤快,娘也每天栽花种树比以前多。” 张木流闻言点了点头,三年前的初九,自己初六离家去往甘州的。 “没事儿,干爹就是那个脾气。我小时候跟一个只知道名字叫麻先生的人学剑,干爹非说教的狗屁不如,就堵在人家住的小茅屋前说要打一架,后来不知怎么就躲在自己屋子里好几天没出来。” 赵长生凑上前去悄悄说:“那应该是被打了!” “我说你小子小时候调皮应该赶得上我吧?” 张木流斜眼看着背剑少年,旁边的赵思思捂着嘴偷笑,赵长生闻言也憋着笑。不骑驴也刮了胡子的张木流看向赵思思投以询问眼神,赵思思想了想后: “我爹总是骂长生,说‘你要是赶得上你那个没见过的哥哥一半儿调皮,我都不至于找不到理由打你’,后来娘亲也说,说哥哥小时候那是门前小霸王!只要自家门口过去人,甭管认不认识,上去就要戳人家几剑才罢休!” 张木流赶紧解释道:“是木剑!” 那两人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赵思思接着说:“伯父其实都不想打你,天天打都打累了,可架不住你找打啊!你一天出去不是打这个就是揍那个的,人家找上门还把人家再打一顿。所以说长生再调皮也是够不上哥哥你的。” 张木流破天荒有些难为情,想伸手捂脸,又怕弄醒背上的小丫头,便只得尴尬的笑了笑。 三人正有说有笑往前走,一匹黑马横冲直撞的冲了过来,一条街上鸡飞狗跳的,直到张木流一行人近前也未见勒马。赵长生皱着眉头等着马冲过来,一手按住马头,马背上的人往前一坠在空中一个翻滚落在赵长生旁边。 那人一脸嬉笑看着赵长生,又咧嘴看着赵思思,才开口: “原来是小王爷与郡主啊?小道着急去见师父,冲撞了二位,切莫怪罪啊!” 赵思思面无表情看着这个道士装扮的少年,赵长生已经把剑立在身前。 张木流背上的小丫头揉了揉眼睛,拍着张木流的肩膀打着哈欠问道: “咋回事儿啊!怎么一下子这么吵?咦,好些人啊!” 张木流放下胡洒洒,拉着小丫头的手说道:“没事儿,两头畜生在街上横冲直撞伤了人,给长生拦住了。” 小姑娘哦了一声,说长安城的畜生也太不安生了。 道袍少年先是眯着眼看了看张木流与胡洒洒,然后又咧嘴笑了起来,笑的十分阴翳的小道士目光直视着张木流,张木流回报以讥笑,松开胡洒洒的手后走到前方对着那个护国真人亲传弟子说道: “与我扮笑面虎?!” 道袍少年咧着嘴说: “想学那过江龙?” …… 剃了胡须的张木流瞧着也就是十八九岁的样子。赵思思与赵长生兄妹两个分别站在张木流两边,略微靠后些。 赵思思面无表情看着那个改姓为鱼的少年,自家兄妹两人是从来瞧不上这个美其名曰为求道而弃了凡尘家门的“软脊狼”。其实压根儿就不需要木流哥哥去打他脸,自己和长生随便谁甩一巴掌过去也能让他七荤八素,唯一能让人忍着不出手的理由,无非是他背后站了个越来越名不副实的护国真人而已。 张木流看着离自己只有几步远的少年再度开口: “在这等我这么久就为了撩一句狠话?” 少年鱼沾霖有些讶异道:“怎么就是等你了?” 张木流答非所问:“在这里打?” 鱼沾霖倒是回答颇为爽快:“都可以啊!” “两位还是换个地方吧,长安城可禁不起别古兄与小真人的三拳两脚。” 远处走来个白衣公子哥儿,长得十分俊美。一边走一边把扇子折起来,到几人近前对张木流与鱼沾霖拱手行了一礼,又转头分别对赵思思两兄妹,叫了一句思思姐,长生弟弟。 赵长生就要跳起来踹这个讨打的堂兄,那白衣公子躲在张木流旁边苦笑道:“你有完没完,不就是抢了思思姐的一把小刀嘛,这么多年还记仇?” 张木流笑着摇了摇头,那个准备起脚的持剑少年才作罢。这位当朝太子倒是没有什么架子,除了长得太好看有些惹打外,暂时还没有让张木流厌恶的地方。 太子也对张木流回以笑容,转过头看向鱼沾霖时便不再那么和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护国真人座下首席弟子,啧啧道: “莫是护国真人当真以为自己能在我宋境只手遮天了?或者是觉得我赵氏可欺?” 鱼沾霖笑着回答:“岂敢岂敢,天下是你家的。” 太子冷哼一声!方才看似在与鱼沾霖言语交锋的太子赵戮,其实悄悄传音张木流: “陈束城拜了先帝遗妃做干娘,现如今是护国真人极力推荐接任霄仇府驻使的人,父皇一时间也是难以下手,还望张大哥暂且忍耐,赵戮日后定会给三位一个交代!” 张木流心说这两个傻货怎么就直接找上了赵氏,于是传音回了两字:“好说!” 架也打不起来了,张木流返回去牵着胡洒洒的手继续往前走,也不再与那位大宋太子言语,跟鱼沾霖擦身而过时才与那位瞧着讨打的少年传音道: “别着急,我们有的打,你回去先问问鱼梦梦敢不敢让你与我打,输了会死的!太白山那点儿小伎俩也恶心不到我的。” 鱼沾霖猛然收起笑容,面色有些发白。鱼梦梦这个名字,世上知道之人绝对超不过一手之数,因为知道的人,多半也知道自己师傅的古怪癖好。 张木流拉着青驴,青驴驮着胡洒洒,左右是轩王府的小王爷与小郡主,几人缓缓离去,那位太子看着鱼沾霖,丝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眼神,走过去拍了拍面容僵硬的少年肩头,淡淡开口道: “怕吗?不用怕我知道你怕,因为我也怕啊!” …… 胡洒洒又重新爬到了张木流背上,说是比麒麟背舒服多了。对此张木流也只能苦笑,这小丫头像是赖上自己了。 其实对旁人而言,都看得出来胡洒洒对这个又换了灰袍的青年表现出的亲近,可也唯有张木流知道,她一定是久违的没这么放肆与人玩闹了,之前种种的顽皮只是想让人放弃她罢了! 想要让人承认自己,对别人来说很难。想要让人放弃自己,对自己来说很难。 第一次离开小竹山时,张木流才十三岁,依旧是自小就爱穿的一身黑衣,那时的青驴也还不会人言。大姑姑缝了一个花儿特别多的的百宝囊,里面装的满满的通宝钱。奶奶把斤两比较重的几颗五铢钱缝在了袖子里,说百宝囊的钱就够你路上花了,到了地方之后多花自己的钱,少花别人给的。 那时的张木流已经练了许多年剑,练的也只是持剑、挡剑、出剑!那段时间的张木流特别郁闷,脸蛋儿煞白的小男孩一天天在小茅屋边儿上抡剑,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蹲在茅屋后面小声抽泣,那个一脸胡子茬的中年人只说: “现在的你还拿不起来剑,等你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有能力拿的起来了,再学剑术!” 出远门之前,最远只走到过小竹镇的少年,也在路上遇到过愿意带着他的一群糙汉子,那群人带着一个跟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那年张木流跟着马帮的商贩第一次到长安城,也在那个叫“游方”的客栈歇脚。之前也路过了许多小城,但这群糙汉子也未曾怎样打扮自己,直到在游方客栈,这群人个个剃了胡子换了衣裳,特别是看到一路跟自己玩儿的很开心的少年梳理好头发,换了一身锦衣,张木流便站在门口看着那群人不知所措。 这件很小的事情,给向来以为人生而平等的少年一个巨大的讥讽。 离开长安以后,独自往南而去,少年把缝在袖子里的五铢钱掏出来一枚,买了一身与同龄人相仿款式的衣裳后,这才觉得走路时能把头抬起来了。 一路上也遇到了很多对那个年龄来说的糟心事儿。与人交谈总想掩饰自己的出身,也编了许多的不切实际的言语讲与旁人听。可其实初涉江湖的少年不知道,他口中的那种人往往分两种,一种是即便其身家不菲,也只会与常人无二。另一种就更简单,常人出没之处,你是看不到第二种人的。 直到那场大梦之始,少年与一个奄奄一息的老人泛舟在彭泽。正是酷暑时节,水面行舟之人颇多,少年看到离自己小船极近的一艘大船上,好像是不同地方的学子在这里游湖论文,各自说了家乡何处姓甚名谁。 其中有一个说着蹩脚中原官话的青年,说自己于古羌国而来,旁边便有学子讥讽道: “古羌?是梁国的一个小县治吗?” 那名自称吉阿木的青年先是眉头微皱,然后才笑着回答: “边陲小国,虽不值一提却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 船舱里的老人忽然一声哀叹,少年张木流第一次羞愧难当。 也是从那时起,即便已经入梦的少年在那不知尽头的梦里,学了枪,却从来不敢持剑。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持剑一事在麻先生嘴里是那么难的事情。持剑之人若是没法儿与心中那柄剑坦诚,那即便手里拿着的是一把绝世好剑,也只是杀人器而不是剑。 梦中没有仇池旧地,那个在梦中长大又长大的张木流便说自己是个游侠儿,乡下人! 梦醒之后,老人用最后一口气对着脸蛋儿煞白眼神空洞的少年说道: “岂能尽如人意!” 张木流扶着船帮看着再无进气的老人说: “但求无愧于心。” 失魂落魄的张木流葬下这位逼着他一梦筑基的老人,骑着毛驴到了洪都城。在一处湖畔的宅子前抬手敲门后,出来了一个十分漂亮的妇人,两人对望着怔怔无言。 张木流从怀里掏出来一把已经干枯到认不出的葡萄籽儿,梦中死死生生无数次,早把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不知丢在何处的少年,此刻终于寻回一些旁人眼里只是不久前的稚气,积攒了千年的委屈也终于失控,满脸泪水的张木流对着那妇人说: “说好了回来与我一起种在院子里的,来年就不用花钱买了,可怎么一走就再也没回来,我都忘了娘亲到底是圆脸还是瘦脸了!” 美貌妇人瞧着煞白脸上挂满泪水的少年,一把将少年搂在怀里,自己的眼泪一样再也收不住,只是不停的哽咽道: “流儿,对不起!” 张木流与初次相见的娘亲一起过完了仲秋。后来在九月初三那天,美貌妇人给张木流做了一碗面,张木流吃的津津有味。一个偎在妇人怀里的女童,抬头问妇人: “娘亲!怎么就有哥哥的面,您的呢?” 妇人揉了揉女童的小脑袋,看着张木流说道:“从前没法子给他过生辰,我便把这天当作了自己的生辰,替他吃上一碗长寿面后,就好像我还在他身边!” …… 对于背上的小丫头,剃了胡须的张木流其实也很喜欢。在于当初河畔把自己撞飞时并没有觉得“一个俗世书生而已,能拿自己如何?”也在于驿站看见自己这个吊儿郎当的胡茬子就要惨遭殃及时的眼泪,当时若是没有那几分眼泪,张木流断然只会受那持刀大汉一击后装睡过去。 终究这个趴在他背上指东指西的丫头没让人失望。 赵思思在一旁逗弄胡洒洒,赵长生心惊胆颤的在后方牵着青驴,还一口一个青爷,说到咱家之后我用上等的草料伺候您!在青驴一个冷漠眼神后,少年便装作从来没说过什么。 说是东北角,其实离宫城不远,只不过要以正门出宫再往轩王府上就费劲了。赵长生与赵思思走到前方与门房打了声招呼,老门房看了看张木流,流露着一脸笑意就往内苑跑去。张木流看着门口高悬的“轩亲王府”四个大字,心中同样十分激动。把胡洒洒缓缓放在地上,再拉着小姑娘的手,喃喃道: “终于到了!” 断竹 第五章 有剑又如何 胡洒洒拽紧了张木流的手,好似无声之中对张木流不停说着“别慌”,张木流弯下腰捏了一下小丫头的鼻子,再抬起头时便看见一个中年男子拉着一位白衣妇人急匆匆的赶来,老门房在后面竟然有些跟不上二人。轩亲王拉着王妃猛然站定在大门口,看着眼前个子都该高过自己的青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王妃掐了其一把后,他才举起颤抖的手指着张木流,有些不敢置信道: “真是那个混小子?” 张木流松开胡洒洒的手,往前一步撩袍跪了下来,对着已经不年轻的夫妇满脸笑容。 “干爹!干娘!真是混小子来了。” 轩亲王仰头看着天空大笑不止,笑得眼角居然爬满了泪;王妃几步走到张木流近前一把将他托起来,笑着笑着就就哭了。妇人两只手捧着青年的脸,带着泪花笑道: “都长这么大了,多好看的小伙子,你可知道先前听思思传回来的消息,说你一脸的胡子茬儿,娘听着可闹心了!现在多好,英气逼人的大高手。“ 张木流伸手帮妇人擦了擦眼泪,笑着说:“这么多年了干娘是一点儿没变老,感觉干爹都要比你大十岁了。” “混小子怎么说话呢?瞧见没有,你干爹我是王爷!气派不气派,牛不牛?你后不后悔!” 赵轩一个箭步冲到张木流旁边,抡起手使劲儿就拍在了张木流肩头,接着又轻声说道: “孩子!到家了,把肩上的担子放一放。让你干娘做几个菜,正好五倍子叶儿嫩着,我让人摘一些咱爷俩儿好好喝一杯,这次保准不会中毒!” 赵长生在一旁嘟囔着来了干儿子就不理亲儿子了,郡主敲了少年脑瓜一拳头说赶紧闭嘴,赵长生抛出一个幽怨的眼神后便不再言语。反倒是站在张木流背后的小姑娘现在有些不知所措了,就好像那年张木流看着换了一身锦衣的商贩时,表现出的不知所措。 张木流转过身去自然而然的拉住胡洒洒的手一同进入王府,小丫头抬着头看向这个温柔的大哥哥,眼睛有些发酸,只是马上就变成了一脸笑颜。 几人坐在正堂聊着天儿,王妃江蕊忽然问了一句这小丫头是你闺女?一边的赵长生嘴里的茶水噗一声便敬给了土地爷,无语的看着自己老娘说道: “我的老娘亲哎!这丫头都十一岁了!张大哥总不能七八岁就有女儿了吧!” 胡洒洒躲在张木流背后脆生生的说:“我才不是他闺女,他是我姐夫我是他小姨子!我姐姐可是个大美人儿!” 张木流笑着就要再弹一下这鬼丫头的脑瓜儿,胡洒洒着急说:“是哥哥,哥哥总行了吧!哼!” 两人把落座的几人都逗笑了,赵轩低着头,做出他自以为和蔼可亲的表情问胡洒洒: “丫头,要不然做我干闺女吧?我可是王爷哦!” 胡洒洒紧紧拉着青年的袖子,撇着嘴摇头不停。 …… 半夜里张木流与赵轩坐在花园的凉亭饮酒,张木流喝了一口酒看着满院子被江蕊种的花儿,顿了顿才询问道:“有我爹的消息吗?” 赵轩面无表情,摇了摇头道:“我也打探了很久了,那天以后他和麻先生就不知所踪。我猜想要不就是在海上的几座小洲,要不然就去了别的大洲,反正不在东胜神州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说不用担心,凭他与麻先生二人的本事不至于有什么危险。 江蕊端了两碟凉菜放在石桌上,把筷子分给两人后也坐在一旁。看着张木流就止不住笑意,笑了一会便问道:“你和阿紫见过了吧?” “见过了,四年前去寻她的。”张木流回道。 “你也别记恨你娘亲,她是最舍不得你的。有些事不能我们跟你说,得等你爹自己告诉你。”江蕊给张木流夹了一筷子菜。 张木流拉着江蕊的手笑道:“干娘,不着急的。都是修士,时间还很多的。我去过洪都后会继续南下去儋州,看看能不能打听到我爹的消息。若是依旧没有的话,那我便去扶桑一趟,再没有我就把四大部洲和几个小洲都走一遍!” 赵轩叹了口气说道:“他不想露面你怎么找得到,何况当年事可不止一座东胜神州的修士有插手,儋州刑氏最多是个马前卒而已,村子里被拿走的那些东西也不是轻易能夺回来的。” 张木流站起身子走出凉亭,一身气势陡然拔高。他看着天上缺月轻轻道: “那也要找那也要夺!太爷爷他们怎么能白死!” …… 带着酒气走到自己住的屋子前,张木流看到胡洒洒坐在台阶上抱着腿,已经睡着了。青年摇头一笑,轻轻抱起胡洒洒走进一旁的屋子,帮小丫头脱了鞋子盖好被子才出来,轻轻关好门,拿出酒囊喝了一口酒兀自笑了笑,坐在台阶上轻轻说: “睡吧!我就在这儿呢。” 躺在床上的胡洒洒嘴角泛起丝丝笑意,该是做了什么极美的梦。 天蒙蒙亮胡洒洒便从床上蹦了下来,眼睛睁着一条缝,光着脚丫子冲到隔壁,进去一把掀开被子后发现没人,小丫头这才清醒了几分,撇着嘴巴在房间里四处打量。 “大清早的干嘛呢?”张木流有些好笑的喊了一声。 胡洒洒飞快的从屋子里跑出来,从背后搂住张木流的脖子,打着哈欠说找你呗!张木流没忍住就笑了起来。只是忽然“呃”了一声,吓得胡洒洒松开手忙问怎么啦怎么啦?一身酒气的青年两只手捂着脖子斜倒在地上呜咽着说:“我的天爷啊!好大力气,我要死了。” 胡洒洒翻了个白眼,然后也‘呀’了一声,说我的手断了,好厉害的鸭脖啊!说罢直挺挺的倒在张木流身上。 这处院子门背后藏着的两兄妹面面相觑,看到一大一小两个人玩闹后,捂着嘴在院子外面偷笑。 或许,张木流在这个再也不用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泣的女孩儿眼里,已经是最亲近的人之一了。那些个孤独的日日夜夜再也不用小丫头独自一人承受,夜里裹着被子想着从前的辛苦时,门外一个温柔声音轻轻说一声我在呢!对现在的胡洒洒来说是最让人安心的了! …… 张木流与赵思思说,让其带自己去四处看一看,几人吃过早饭后就慢悠悠的往城中去。 赵思思带着胡洒洒在街上蹿来蹿去,女子与商铺,好像生来便会有一种解不开的羁绊,所幸小丫头与郡主大人都是有钱人!张木流这辈子最有钱时,也就是讹了廖先仁六枚银锭时。 赵长生依旧摆脱不了挑担背包的命运,青爷没跟着一起出来,大小两个姑奶奶一趟一趟买完东西就塞在他怀里。得亏是个筑基修士了,若不然挪两步还真是个事儿! …… 此次在过长安有两件事本是必须要办的,第一件事是离家时便决定的,与那与那个装了几十年和善人的老梆子问清楚那日发生的事。第二件时是在太白山遇见南山修士后才决定的,当时那个中年道士远不止看上去被踢了一脚那么轻松,张木流的一脚夹杂着真气冲入那人几个紧要关窍,从其口中问出一些东西。所以与护国真人鱼梦梦也有些道理要讲! 本身毫不相干的两件事,现在硬生生联系到一起了。乔雷与乔玉山看似莽撞,实则就是为了惊蛇,最好是张木流返回小竹山时,陈束城便已经去洛阳上任。 号称天下为公的霄仇府,希望不会变成寻常衙门的六扇门! 乔雷离开家乡近三年,已经在北地马帮中略有名声,最多十数年后,至少也是一国马帮总把头。 从前小竹镇唯有一处私塾,却坐落于小竹山最上方。整个小竹镇近三十年,旁的不说,装在这些个年轻人与中年人肚子里多多少少的文字,尽皆出自这简单的几间木屋。一位读书人几乎花了一生时间去教化此地百姓。对那位由中年变作满头白发的老夫子而言,乔玉山是最得他喜爱的。临终前给了乔玉山半截儿断笔,那时也是少年的乔玉山便离开了小竹山。也是短短三年,这个也从小竹山走出,也变成青年的读书人,已经在江南闻名数国,极善治水! 这批孩子里,乔雷属于四六不懂,永远记不住昨天老夫子讲了些什么;乔玉山则相反,但凡教授过的,他一定不会忘;张木流便是那个折中,什么都会,什么都会一点点! 梦中三千年,短的一世不过数十年,长的几百年。张木流可谓是成了个大杂烩,什么都干过,干什么都只能凑合活着。所以哪怕最后一世做了修士,所学更杂,但唯独不学剑术! 那场梦里欠人钱的张木流、与无数个姑娘说过喜欢她的张木流、为了吃一顿饱饭由最信任自己的掌柜手里接过拿本可以买十斤精米的钱,买了七斤沙米时的张木流,才是梦醒之后最不愿去面对的自己。 心中有不愿面对的自己,所以境界进境缓慢。四年前一梦筑基,三年前在一个姑娘怀里无声无息便悄然金丹。可直至如今,无论如何都没法儿突破。 …… 齐国海疆一个小岛上,一个光着膀子满身赘肉的少年,手持着两只铜锤追着一只硕大无比的白头大雕,嘴里念叨着别跑啊,今个儿我还没有吃肉呢。 夜幕里茹毛饮血的少年撕了一口肉,眼泪汪汪的: “狗日的老疯子,骗你大爷我!等我回去非把你毛儿拔光!” 少年边哭边吃边骂,嘴里含糊不清。吃着吃着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看着起一波一波涌上来的海浪自言自语道: “不行!不能这样了。被那帮狗日的看不起是小事情,到时候回家去给流儿打一顿就不划算了。” …… 北海一处草原,一个个子不高,黑碳一样的青年,在一头灰狼背上极快走针。片刻后灰狼站立起来往后方奔去去。青年转过头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异兽,咬着牙喃喃: “等我让这帮畜生服气了,就让那帮真正的畜生也尝尝我的医术!” …… 夜里的长安城依旧热闹非凡,这片陆地所有的国家之中,唯独长安没有宵禁。 赵思思兄妹两人带着胡洒洒已经买了一天了,这条街道的商户见到两位财神娘娘都乐的合不拢嘴。张木流说自己随便走走,孤身往东北方去,愈走愈快,所过之处只一道影子掠过,不多时便到一座古桥前! 站在这处名叫‘断肠’的桥头,没来由就想起了很多年不见的女子。顺着脚下这河流水到渭水,再由渭水至河水,再逆流而上千余里就能见到她了,只是恐怕已经不能再见了! 张木流抬头看着被长安霓虹映成淡淡彩色的云层,躲在云彩之后的月亮好似极力想穿透云海,却始终不能如意! 一瞬间,张木流已经站在云海中,不远处一个美艳的不像男子,穿着一身透薄白衫又裸露前胸的人,以女子声音说道: “你是那个废人的弟子?” 张木流伸出左手,一把乌黑长枪穿破云海被张木流抓在手中。枪尖斜指云海,青年身上泛起红色涟漪,抬头看着已经在更高处的鱼梦梦,眼神冷漠。 那位按张木流家乡话说,就是个二尾子的护国真人,看着下方手握长枪的青年,不断发出讥笑: “麻疯子的弟子,居然手使长枪?莫不是剑心崩碎了以后连收徒弟都不教剑了?” 张木流眼神愈加冷漠。 鱼梦梦手持一截红绫,扭着腰肢往张木流走来,一边走一边说道: “能看见我这般模样的人可不多,看见美人也不要一直盯着看吆!既然是麻疯子的徒弟,知道我底细也不算什么,只不过你是个哑巴吗?” 张木流挥动长枪,搅碎眼前云海后才冷声与这位护国真人道: “我与你废话吗?” 说罢便暴起持枪往鱼梦梦去,妖娆男子手中红绫在半空随意飘荡与张木流缠斗。长枪与红绫碰撞出阵阵火光,在云层下方观瞧就如同雷声作响。 鱼梦梦双手结印,张木流身后有一道白光射来,被红绫纠缠的只得任由黑枪与红绫肚子缠斗,一个转身堪堪躲过白光。 “年轻人?还行吗?”鱼梦梦对着几个回合便已经招架不住的张木流不停讥讽。 今夜这场缠斗其实明知不敌,却依旧赴战!只因为那口被悬在太白山中,引起方圆数百里气候变化的的火盆,是竹山王家的东西。太白山收服火蟒时那口火盆便破空飞走。 当年一战,王家长辈几乎死绝!被张木流嫌弃了十多年的一族人,为了护着山中后辈,宁愿放弃传家之物。 张木流忽然笑了,云海之上的青年第一次笑起来了。不远处的云海,青爷已经与鱼沾霖斗在一起。想不到这个在护国真人是女人时才最受宠的漂亮少年,居然也是差一点就能破开元婴瓶颈了! 再次看向鱼梦梦时,青年笑的愈发厉害!右手虚空一握,那柄乌黑长枪似乎嘶鸣了一声,瞬间撕碎红绫后便再次被张木流握在手中。青年气势猛然暴涨,一身火焰变成淡蓝色后瞬间便到鱼梦梦上空,长枪劈向下方,云海顿时一个大窟窿,月色也透过那处洞口洒落人间。 轩王此刻与皇帝并肩站在东门城楼,两人举头望着云海各自攥紧了拳头。 被胡洒洒拉着逛雁塔的兄妹俩猛然抬头望向东北方向,胡洒洒后知后觉像是明白了什么,也咬住嘴唇看向那处。 鱼梦梦再次返回云海,舔了舔嘴唇道: “不错啊!” 说罢欺身上前,以拳法对张木流。手持长枪的张木流竟然只能招架,几次闪身未果,被鱼梦梦一拳打的退后百余丈,云海间便有多了一条沟壑!张木流尚未稳住身形,鱼梦梦再次近身对着张木流头颅便是一拳,算是报了跌落云海之仇! 再次返回云海的张木流头发已然四散,长发披在脑后,擦了擦嘴角的血,将长枪掷向下方,忽然笑的十分灿烂。 “真不愧高我一个大境界,只是我也学过几天拳!” 一脚踢向鱼梦梦,那位护国真人虽是让开了,却感觉眼前青年比先前更加凌厉。 死在彭泽渔船上的那位老人,只教了当时还是少年的张木流一句话:“与人对敌,我伤他死便是大赚!” 张木流再次近身与鱼梦梦缠斗,被鱼梦梦一拳打断了肋骨却未退半步,以肘正中其腹部后,后者被击退数百丈悬停在云海上方。 嘴里不停溢血,血色染红了白衫后,鱼梦梦收起来这场缠斗开始便未曾收敛过的笑容,声音也是变作男声,冷漠道: “好小子!只是你还是要死的!” 说话时鱼梦梦身边便多出来一个紫色薄衫,裸露脚踝手持长弓的美艳女子,另一边是蓄着胡须身披银甲,手持两柄大斧的中年大汉。 张木流久违的感觉到脊背发凉,握紧颤抖不止的右手,瞪着站立于云海中的三个鱼梦梦道: “分神?!” 鱼梦梦再次掐决,以无数冰锥向张木流打去,长枪冲入云海抵挡。此刻手持双斧的中年汉子已经瞬身到张木流身后,横着双斧向张木流斩来,青年堪堪躲过了板斧,却被一箭射穿胸口。 狼狈不已的张木流暴退到麒麟一边,一巴掌拍飞鱼沾霖后,单膝虚跪在空中狂吐鲜血。 青年看着前方三人,这是他从第一次离开小竹山后,第一次想有一把剑! 鱼梦梦似乎看透了张木流的心思,讥笑道: “有剑又如何?” 往西北方向几百里,一抹银光冲破云层直向长安。与此同时云海之上一声爽朗大笑,笑声中有人言: “借你一用!” 大柳树下坐着一位老人,摇晃着藤椅,吹着凉风笑吟吟的: “能不能真正拿起且不说,起码总算敢去想了!” 断竹 第六章 我来也 银色光华流星一般瞬间划过数百里,所过之处如同白昼,片刻后便只留下一条笔直白痕在夜空! 一柄泛着银光的古朴长剑悬停在张木流身前,剑身篆刻着古韵十足的三个字——巨鹿井! 张木流自嘲一笑,往凤城方向看去,原来是小巫见大巫!自以为不曾小觑天下人的青年,终究还是被这位赠瓜老人狠狠打了脸。 暂时有了持剑之心的青年,一把握住这把巨鹿井后,气势陡然升高,几年不曾松动的元婴瓶颈猛然便破开! 张木流站起身对望着那明明已经跻身分神境界的二尾子: “便让你看看,有剑该如何!” 从那道银光起于凤城时,鱼梦梦就已经心生退意,有些内幕张木流是无法得知的。百年前整合东胜神州是谁人发起、又是些什么人约束着一大批担任护国真人的修士?这些事情张木流不知道,可担任护国真人的鱼梦梦又怎么可能不清楚?本以为大修都去了那个地方后,自己再凭借从那座苟延残喘的山中夺来的火盆跻身分神,天下除了留守的一位大乘修士便无人可奈我何,现在看来的确有些托大! 只是等到张木流持剑时,也没听到借剑人再有什么言语,鱼梦梦才有些舒了口气。缓和了一些后,他提起一口气大声道: “让我与这小子独斗如何?我高他一境,他手持巨鹿井,也算公平吧?” 云海沉默片刻后再次响起先前老人的声音: “随意。” 鱼梦梦哈哈大笑,看着持剑横在身前的张木流,三个身影猛然向张木流冲去,原先所在之地皆是泛起白雾。 两板斧率先近前,跃起身旋转着劈向青年,箭矢紧随其后。本尊鱼梦梦以拳将麒麟轰下云海后也已向张木流出拳不停。三人各守一方围攻张木流。 已经是元婴境界的持剑青年如同当年练剑时,持剑挡雨,剑花不断! 眼见无法对张木流造成什么实质伤害,三人便各自退后。鱼梦梦咬着牙说: “就会挡吗?麻疯子只教你当缩头乌龟了?” 张木流答道就学了三招! 鱼梦梦放肆大笑起来,对张木流道: “哪三招!” 张木流收回巨鹿井,右手持剑立于胸前,剑尖朝天!左手并指由剑柄向上抹去。巨鹿井的银光外便多了一层蓝光! “第一招最难,第二招一般,第三招随意!” 说罢便出剑! 持剑最难!挡剑一般!出剑随意! 张木流一身真火退却,唯独巨鹿井剑身余留些许。 初次持剑,那便出剑罢! 青年单手持剑,瞬间挑破板斧搅烂银甲,中年大汉正中一剑后便消散,白衣鱼梦梦一口鲜血洒向云海!另外一个紫衣持长弓的女子也已经不知所踪! 狼狈不堪的护国真人凄然一笑,到底是麻疯子的徒弟啊! “不死不休?” 张木流冷着脸回道: “火盆从何来的?” 鱼梦梦只得传音与张木流道出由谁手中得来此盆。片刻后,见青年没什么动静,便询问道: “不打了?那我走了。”鱼梦梦又是以女子声音开口。 张木流厌恶道:“火盆还来!” 张木流抬手将火盆手入袖中,巨鹿井已然一道银光消逝,重回来处。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不是觉得可惜,只是自己依旧拿不起。 青年背朝作势离去的鱼梦梦,缓缓开口: “麻先生与我说过,将来若是碰到一个躲在长安城的二尾子,要我替他与那人说一句话。” 鱼梦梦:“哦?” 他让我告诉你:“我之事,与他人何干!” 破空而去的鱼梦梦放声大笑,笑的十分凄凉。 周围没了那位护国真人的身影后,张木流再也没有能站立于云海的气力,直直向下坠去。 城楼上皇帝问亲王:“你开的口?” 亲王斜着眼看向皇帝:“你以为我与你一般?当了皇帝便只想着自己?” 皇帝赵凯忽然暴跳如雷,像个孩子似的指着赵轩鼻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四溅! “你他娘的有脸提这事儿?要不是你这个当哥哥的跑了,我他妈还能当这个破皇帝吗?快二十年了!这是我他娘的离宫城最远的一次!” 赵轩讪讪道:“注意形象注意形象,再说我娘也是你娘啊!” 皇帝气结! 此刻灞水上空一个身影由云层坠落,赵轩没有任何言语便飞去半空,还未到近前,便看到一个背着阔剑的少年跃起。张木流砸在赵长生身上,赵长生砸在地上。远处的亲王与更远处的皇帝皆笑了,笑的十分开怀。 赵长生撑着着站起来背着张木流,对着断肠桥另一边的两位女子大声道: “没事儿!他就是太累了。” 胡洒洒甩开赵思思的手,一步一步到赵长生边上,手里拿着丝帕擦着青年脸上的血水,无声落泪! …… 这天轩王府的后苑内有许多人,闻讯赶来的廖先仁与万千,王府一家四口,昨天便来了的太子赵戮,还有坐在台阶上三天没离开也不敢进去房间的胡洒洒。 江蕊走过去坐在胡洒洒一旁,搂着小姑娘的肩头强撑着说: “没事儿!流儿道行本就高深,这次是消耗太大,睡几天就醒了。” 胡洒洒挤出一个笑容,可心里实在是笑不出来。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好像回归了少年的张木流,脸色煞白。赵轩冲上去本想拍青年肩头,举起手后却尴尬一笑。江蕊好一阵询问,确定张木流的确并无大碍后才罢休。院子里的人纷纷与张木流交谈,唯独胡洒洒站在一旁看着青年没有上前。 她其实想说一句,怎么老是打架?又不好好保护自己。可她又发现,此地最无资格说这话的,便是自己! 张木流与这些人一一交谈后看向那个越站越远的小姑娘,走上前去蹲下对着小丫头笑了笑,说道: “你就不关心关心我?” 胡洒洒哇的一声就搂住了张木流的脖子,头抵在青年肩膀上不停哽咽,许久后才轻轻说: “对不起!” 张木流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头,轻声道与你何干啊?站起身来一只手放在胡洒洒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替小姑娘擦了眼泪,轻轻说道: “我到洪都见完我娘亲就去找你,你可得跟你家护院交代好我是什么模样,最好一眼就能认出我来!” 胡洒洒点着头说会的会的。 …… 青年拉着青驴在渭水河畔与人道别后便上了一条大船,直去洛阳。 胡洒洒一行弃了马车,往正南方去。小姑娘骑在一匹大红马上,手里攥着一把葡萄籽儿。他说这是他小时候睡觉一直压在枕头底下的。 赵思思分出一缕魂魄装作女鬼又在四处吓人。赵长生也买了一匹大马,往燕国去了! 太子赵戮跪在皇帝脚下磕了三个响头,再不用住在东宫的赵戮一样去策马江湖。赵凯独自坐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听着门外风声,笑了一通后喃喃低语: “我不能去看遍千山万水,又怎么能逼着我儿子枯坐王位啊!” 一处幽深宫殿,鱼梦梦高坐在上。早已伤势痊愈的鱼沾霖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衣服,在堂下起舞。 青驴被牵至船舱去了,张木流与一帮游人无二站在船头甲板,看着即将汇做河水的波涛。 终于破开元婴瓶颈,也终于起了持剑之心的青年,此刻心中只想对眼前河山大吼一声: “我来也!” 长安离洛阳本就不远,又都是大城,所以来往商人颇多。从前只能走陆路,水路不通。咱们这位新皇上任后极力整治河水,这才有了一些渡船载客,相比从前来说,船大了许多,可若是与江水或海上的船只比较,就显得有些不入眼了。 到底是亲王买的船票,单独一间船舱只供张木流一人休息。青年躺在床上忽然就想起这趟长安城的事儿,着实有些巧。 鱼梦梦是收了陈束城给的火盆,放在方圆几百里最高的太白山,吞了一枚火精的蟒蛇便是最好的掩护,要不是张木流的阴狠手段,那个道士断然不会轻易道出。火蟒将其带回南山后,那人恐怕也活不成。再是打着助护国真人晋升的幌子,南山也容不下那些人。鱼梦梦也定然免不了被南山找上门寻说法! 凤城的那位刘老爷子多半是从前漫长岁月由小竹山走出,最少也是与小竹山关系不浅。看到那柄巨鹿井时,张木流便已经了然。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小竹山南边儿的一口井,大旱之年才许拉开井盖,那口井便唤作巨鹿井。 当年麻先生进小竹山便是由泗水井不远处的山崖爬上来的! 小竹山的村居皆是坐落于长满细竹的北山,坐北朝南倚在山上。由下往上呈一个三角,最高处是昔年的私塾,由其为中线一条青石台阶直达山脚。又有一阶一阶横着的青石路将民宅分开。所以便成了越往上住户越少!青石台阶最底部一口井叫大长井,说法不明。东面是泗水井,张木流一家在私塾之下,东边正中。因为四四方方,自古就叫泗水井。西边一口叫做大口井,意如其名,井口巨大!唯独一口巨鹿井不在北山,在正南方。 巨鹿井是据说是小竹山先人在大旱时挖的,只挖了不到一丈便出水,再深挖时挖出来一颗巨大头颅,眼眶能爬进去一个成年汉子,本来叫巨颅,觉得不吉利便叫了巨卢。后来很多年中,时常有人看见一只九色鹿在其边上饮水,便又叫做了巨鹿井。 现在看来,小竹山四口井分别是四把剑! 九丈山只是北地一处小国的门派,若只是那个土包子道人,恐怕威胁不了胡氏,所以将来到洪都后定还有的闹,所幸如今终于元婴了。 其实此次晋级与那场打斗关系并不大,反倒是胡洒洒最有功劳。若没有小姑娘在张木流身边做镜子,青年迟迟不敢面对那些不堪的自己,哪怕再有几场死斗,也无甚意思。所以张木流把自己随身携带至今的葡萄籽给了小姑娘,只希望以后没了门外守着她的青年时,小姑娘依旧能做极美极美的梦! …… 张木流中途便下了渡船,从那处葬了一位大人物的山脚登陆。 一路至此,已经算是洛阳地界了,再往前些,就过河阴县,直往洛阳去。这一路倒是颇多本地学子在此,或与三五知己青山摆酒,倚河而醉。或与红颜显学问,青山碧水一头一尾,千古明君埋骨之地,多的是欲捕诗兴的学子,可也唯独那句“昆阳雷雨战犹酣,赤符魂归琐玉函。”让人不由得对脚下之人肃然起敬。 张木流挑了一条蜿蜒小路,牵着毛驴,把背着的箱笼挂在毛驴背上,挽起袖子边朝山顶去。此行已耽误颇多时间,就不打算再游别处,洛阳一行后,顺雒水再到河水,一路到逐鹿,直下金陵,将乔玉山的书信带到后便逆江水而上,到彭泽祭奠那位老人后再赶到洪都即可。 将至山顶,远远便看见一位老汉,拿着锄头将一大片枯死的树苗刨起,不远处停着一架牛车,其中尽是新苗。张木流把牵着毛驴走到近前,先朝老汉拱手一礼,后开口问道: “老人家,所植可是柿子树?” 那老汉也老远就看见这读书人,不像是本地人,结果还真不是本地人,操着一口官话。只扭头一眼,便再弯下腰刨土取木。 “哦?读书人都是做圣人文章的,在此地饮酒作乐,予山水施肥,于汉皇固股,竟也识得我这小小山民种不活的柿子树?” 听着这老人用旧中原官话,也是本地方言,讲出略有怨气,亦十分讥讽的言语,张木流倒是心中大乐。于是将刚刚落下的袖子再卷起来,任毛驴去啃食野草,自己往那片“枯树林”去,以手轻轻刨土,帮着老汉把枯苗除去,然后笑着对老汉说: “老人家,你这一句可把这山上的学子都骂完了,晚辈自当以此为戒。” 老汉其实见这书生远远便对他这老汉拱手作礼,又见其一副远游打扮,其实没有多少不喜,眼下见其徒手撅土,便感官大好,于是站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作了一礼。 “小老儿唐突,小先生莫怪!” 张木流两步并作一步到那老汉跟前,双手轻轻搭住那双干枯老手。 “老人家折煞晚辈了,切莫如此!长者言,岂有怪罪之理。晚辈不过自以为是个读书人而已。” 老头直起身子,嘴角也多了几分笑意,然后不解道:“何谓自以为是书生?” “老人家问的好,晚辈自以为是个读书人,其实是与不是,并不能由自己决定。就好比,若是我以为自己力可擎天,便去擎天了,那只会闹笑话。晚辈读过些书,却不敢以读书人自居,只敢说半个书生。” 张木流笑答老汉,那老汉一听,索性把手里的锄头递给年轻人,自己便直接坐在一旁,打怀里掏出了一根烟枪自顾自抽了起来。张木流也未曾在意,接过锄头便动手。刨出来的土堆在一边,枯树拔出之后便有有一个坑,待栽种新枝时再填土。 老汉抽完一袋烟时,张木流已将大半枯树拔出。老汉站起身来对着张木流道: “人贵有自知之明!小伙子很不错。” “小子姓张名木流,老伯直接唤我名字便可。” “老头子我姓莫,名字叫做占元,你要是不嫌弃,喊一声叔儿吧?”莫占元询问似的看向张木流。张木流回头拱了拱手,说道: “莫叔儿,那我就占你的便宜了!” “为何是占便宜?”莫占元不解。 “我家中爷爷和莫叔大概是一个岁数。”张木流笑着说。 莫老汉闻言,顿时开怀大笑,连说:“中!中!” 两人忙碌大半天,终于将新树全部栽好。此时天已擦黑,莫占元非要拉着张木流去家中做客,也不管张木流说什么,把张木流的毛驴栓在自己牛车上,就往山下走了去,张木流一阵苦笑,只得在后面紧紧跟上。 中原地界儿上的盛夏,不比江南的绿意逊色多少,再加上此地本来就是一处景地,素有“八大景”之称。山间夜里,张木流猛然抬头看,天上挂着半圆不圆的月亮,心里便有些落寞,又是伸手摸了摸腰间,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酒囊送给赵长生了。自顾自笑了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莫老汉走在前方牵着牛,张木流帮忙扶着车。老汉跟张木流聊起来了自家,说是有一个小孙女,叫莫淼淼,今年将将七岁,很是聪明伶俐,是老头子他的贴心小棉袄,老婆子走了之后,自己与孙女相依为命。还说自己粗通岐黄,年轻时也常常跑这河阴周边行医。后来自己要照看小孙女,加上又年事渐高,便只在家中开方,只医无药。张木流便也跟他讲了一下自己,打北边仇池旧地来的,此次是去江南看一位亲戚。 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走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一处小宅院。一圈儿篱笆围着几间小房子,旁边有一条小溪。倒是让人十分舒服地方。 一个小女孩坐在篱笆门前,老远看见莫老汉便向前跑去,莫老汉把孙女儿抱在怀里,向小孙女介绍着张木流。 张木流手伸进怀里,其实是从袖中取出来一只十分精美,由竹子做成的小罐儿,递给小姑娘后,小姑娘很有礼貌的说谢谢叔叔! 张木流也只能强颜欢笑。 哪怕不留胡子了,也还是被叫叔叔,唉!不过也好,这下就不会有人说自己老有少心了吧。 老人单独带着孩子,也是不太容易。张木流帮着莫老汉做饭,青年炒了一碟自己拿手的洋芋丝,莫占元下了面,便凑合吃了起来。 “把你小子硬拽到家里来,也没什么大鱼大肉,是不是有些失望?” 张木流摇着头说道: “哪里的话!莫叔不知道,我其实不爱吃肉。几口还行,多了就会犯呕。小时候有一段时间也就我爷爷带着我,他那么大岁数了,其实加起来也没做过几次饭。整天就是猪油臊子一碗挂面,打那时候起,我就是肉稍微一吃多就恶心。” 莫占元要张木流伸手,给青年把了脉之后皱着眉头说道: “你这脉象十分紊乱,虚浮而滑,但是看你面色也不像有大病。” 张木流见这老爷子一副认真样子,便不再与其玩笑,让莫占元重新号脉,老人家摸完脉后皱着眉头说,怪哉怪哉!又没事儿了你看! 女童莫淼淼喝的中午剩下的鱼汤,双手捧着大碗递给张木流,张木流低头闻了闻。说好香啊,淼淼自己吃吧,我倒是想喝几口,可是已经吃饱了,说着还摸了摸肚子。 女童说我也觉得香呢!可是爷爷去山那边抓鱼很不容易的,我每次都不舍得喝完,但是喝不完又会坏掉,叔叔你说怎么办啊? 莫占元笑的十分开心,把女童抱在怀里笑道: “淼淼喜欢就好啊,爷爷明天就给你抓一条大鱼!” …… 老人家总是觉少,次日大清早便在院子里拢了一堆火煮茶喝。天色微微放亮,老人听到一旁小溪里有什么动静,走过去后才发现,流水较为平缓的一处被碎石子堆砌起来一个圈儿,水里的沙子被掏放在一旁。那潭水里几尾大鲤鱼正活蹦乱跳的游着。 老汉急忙跑回去推开一处屋子门,却发现屋内整整齐齐,唯独地上多了只竹桶,上面盖着一个新做的盖子,盖子上打了几个眼儿,竹桶像是一整节竹子做的,全然不会渗水出来。 莫老汉笑着念叨,真是个好孩子! 已经在洛阳城外的张木流,想着那位老爷子可以用竹桶把鱼装回家养着,孙女想吃时便在小溪里捞上来便可以,小溪里的虾米小鱼足够养个几尾了,想着想着就笑的很开心。 青驴伤势其实并无大碍,只是这头算是尚在幼年的麒麟被那二尾子一拳打伤了心,总觉得自己太丢人了,一路上都不开口说话。 街上依旧热闹非凡,各种买买家儿吆喝声不断。此刻一位穿着像是官府制式服饰的青年人走到张木流进前,拱手施了一礼后才问道: “可是张公子?” 张木流打量了一番眼前青年,也问道: “霄仇府?” 断竹 第七章 不该都是沦落人 小竹山走出的那批孩子,谁的身上都背负着血海深仇。张树英当年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将这些孩子驱离小竹山,让这些孩子至少也没看见至亲之人惨死面前。 本就与十里八乡不太合群的小竹山,自那以后愈加不与外人来往。 乔家的一本《牛马集》,王家的火盆,鲍家的铜鉴以及陈家的一套古雕版,都被人带走,张家的一方印章不知所踪。这些根本的传家物到了起到的作用就是护住各家后辈。 最愧疚的莫过于是自己走了之后才发生这件事。 其实哪怕明明自己已当年经有了筑基修为,哪怕自己留在小竹山,恐怕也只是一死,说不定会连累许多同龄人。等父亲的捕状贴满甘州的大街小巷时,张木流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为什么向来沉稳的父亲听说自己要去找一个女孩时,极力支持自己,还说要早日抱孙子! …… 霄仇府这些年修士越来越多,眼前的青年便是有筑基修为的。 霄仇府的青年点了点头,说已在此地恭候多时。张木流暗道,原来是那被称作“佛跳墙”的启和军。 “我们大人请张公子一见。” 张木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自己与启和军有过什么交集,便只能再问道: “你们大人是?” 青年答道:“史嘉鸣!” 张木流哑然失笑,对着眼前青年说道: “我还有事儿,忙完了就去找他。你回去让他好酒好菜预备好,不好吃我不去!” 说罢牵着毛驴便直去闹市,也不管身后青年有些热闹的表情。 按说霄仇府所在之地,百姓该富足些才是,可张木流看着街上行人,怎么都看不出开心的样子。更奇怪的是,如此热闹的街道竟然没有一个女子! 正疑惑时,前方狂奔过来一个少年,张木流也没想着躲,任由那个少年跳起挂在自己身上,过了好半晌不见少年下来,周围的人都投来怪异眼神,张木流便无奈道: “再不下来我就要踹了啊?” 少年立马跳了下来,对着张木流讪讪一笑: “大哥你终于来了,可想死我了!” 张木流对这个堂弟颇为无语,瞪了其一眼。 “你想我还是想我打你?” 张羽依旧讪讪一笑,跑去牵住青驴后推着张木流便往前走。 张木流传音少年张羽:“这街上怎么一个女子都没有?藤霜呢?” 牵着青驴的少年叹了一口气说道: “洛阳城这些天闹采花贼,许多女子被祸害了,启和军整天无头苍蝇似的满城乱蹿,后来实在是没办法了,便下令女子不要出门。藤霜也是女子啊,在铺子里干着急呢!” 张木流早就听说了这两个孩子已经开了个小铺子,卖早点的,只在早上开门,只开门一个时辰,听说生意特别好!突然感觉这两个弟弟妹妹比自己能干多了!于是问道: “她着什么急?” 张羽笑嘻嘻的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妮子打小儿就喜欢大哥你,收到你的信后一天天的高兴的都不行了!” 张木流转身踢了这坏小子屁股一脚,没好气道: “我是长子!你们喜欢我应该的。” 张羽只得说是。 不多远便走到了一间不大的铺子前,张羽拍着胸脯指着门口挂着的牌子问道: “大哥!你看咋样?这名字我起的。” 少年指的招牌上,从左往右先是三个较小的字“吃不饱”然后才一个像是要撑破招框似的“香”字。连起来便是,吃不饱——香! 张木流也就笑着不说话,到底是那个光着屁股时便吵着要娶乔家姐姐做媳妇儿的浑小子! 想到这里,张木流突然眯起眼睛看向此刻正十分自豪的少年。少年哀叹一声,说果然给那个小妮子猜对了!受不了张木流要吃人的眼神,赶紧说道: “藤霜跟我打赌,说大哥听到采花贼的事儿,第一个就会怀疑我!唉,果然还是比不上那个小妮子在你心里的份量啊!” 张木流笑着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有说话。 到两人住所时,一个瞧着脾性,与名字截然相反的女子,冲过来就要抱张木流。张木流躲开后指着少女没好气道: “长这么大了还跟我闹?以为我现在不敢打你屁股了?” 张藤霜笑道你来打啊!张木流顿时怂了。三人进去客堂,张藤霜迫不及待便问: “哥哥!家里都还好吧?这三年你去哪儿了?一直没有音讯,大家都很担心你的。” 张木流抿了一口茶水,答非所问道:“你们俩都不错啊!这就筑基了?” 少年从门外抱进来一个大西瓜,切开后自己挑了一块儿最小的,几口吃完才慢悠悠的说道: “当年离家时都带了东西,等自己发现时便已经筑基了。可旁的修行法门没有,只能自己摸索着往前走。自从开了这个包子铺,总有人来找事儿,都怪这妮子越长越水灵。明明一巴掌就能拍死他们,可还是忍住了。那些闹事儿的来了后我们还得装作很害怕的样子,比憋着不打死他们还辛苦。” 已经出落的愈加水灵的少女瞪了少年一眼后抢着说道: “其实我们就是想着在霄仇府脚下,好打探消息!” 也只是两个与赵长生一般大的孩子而已,却早早开了间铺子,早早就想着为家人做些什么,自从那次以后,大家好像忽然就长大了。 没来由想起第一次离家又返乡时,将将入冬。张木流已经能察觉到小竹山的不同了,在那处茅屋边的竹林里,张木流犹豫要不要拿起那柄木剑,最后还是放弃了。麻先生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知道了不易,才能更重视。 张木流知道了持剑不易,便连持剑之心都丢了,而飘零各处的竹山游子,知道了不易,却更想方设法的去做到!没想到自己这个一姓长子,反倒被从小便愿意喊他一声大哥的这些孩子比了下去。 从前心心念念的那位女子曾问:“拿不起还非要去拿?已经这副德行了还要去碰的头破血流?” 所以离开那晚,已经不算少年的张木流站在那个姑娘门口许久,最后也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只是张木流不知道,屋子里蜷缩在被子里的姑娘也说了一句对不起。少年人的对不起,是自己不能与她就这样平平淡淡!少女的对不起,是恨自己居然想拉着他平平淡淡! 已经金丹的少年独自到梁国一座小城,盘了一处河边的小铺子,每日卖三十碗面与一桶绿豆汤,卖完便关门。怪异的买卖并没有惹来许多猎奇的客人,所以这间铺子开门极早,打烊极晚。那时有一个十七八的男子常来,年轻人朝气蓬勃,与换了一副老人皮囊的张木流正好是两个极端。 起先那个叫做常坤的青年每日天蒙蒙亮便来喝一碗绿豆汤,傍晚才一身大汗来吃一碗面。那时的常坤对人世间充满了希望,好像汗水越多他便越开心。几个月后,常坤出门晚了些,回来路过小铺也更早了些,衣衫漂亮了些,身上的酒气也多了些。每次都会多给很多钱,说下次不给钱便是。又过了几个月,那位青年身上酒气愈加重,出门更晚,回程更早,也不再到这个小铺子喝一碗绿豆汤了。 约莫一年后,胖了一圈儿不止的常坤再次来到了这里,只是夜里极晚时来吃一碗面。青年再无朝气蓬勃,对人世间的希望好像已经只剩下星星点点。经常会吃完后便说忘带钱了,过四五天才会来再吃面,把上次的钱一起结清。这样陆陆续续半年左右,有一天夜里常坤再次来到小铺子,对着化作老人的张木流说道: “我要走了,在这里活不下去了。来这里时赚的钱只够吃饭,我觉得日子有奔头。后来钱越赚越多,人却越来越懒,每日只把事情交给手下人去打理,自己每天睡到日上三竿,夜里与什么所谓的富商饮酒。后知后觉想改变时已经晚了,连吃一碗面的钱都拿不出来,与最信任我的人拿钱买假东西给他,变着法儿与他要各种莫须有的钱。今天这碗面只能在您这里赊账,真是对不起啊老爷子!” 听着乐呵呵的青年,其实碗里的面此刻该是很咸了。过了好半晌,青年深深低着头哽咽道: “老爷子!我觉得我的心脏了,烂了,黑了!” 张木流笑着又给落寞的青年做了这间铺子今日的第三十一碗面,弓着腰的老人坐在常坤对面把那碗清汤面递过去,对着青年说道: “那就去洗干净!” 张木流的这句话,既是给常坤,也是给当时的自己。其实那时的常坤,多么像梦中的许多个自己。 那晚后便再没了开门极早关门极晚的怪异铺子。 一艘往北去的渡船上,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常坤打开包袱,翻开一个老人赠与他的书,第一页写了一句话: “岂可三年论余生!?” …… “哥哥?” 一声轻呼唤醒了失神的张木流,青年看着两个朝阳似的孩子,既自愧不如也自豪万分! “我一直放在嘴里而不是腿上的事情,没想到你们已经走了很远了!” 张羽像是终于憋不住胸口的一口郁气,猛然站起身,怒火不止,看着张木流怒道: “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该这样!第一次离家返回后便失魂落魄的,你以为谁都看不出来?只是谁都不说而已!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摆给谁看?你今年才十八岁,能有什么事让你成了现在这副几百岁的鬼样子?” 张木流一巴掌拍碎了圆桌,瞪着眼道:“什么事我能与你们说?说了又能如何!” 张藤霜像是没看见两人似的,低着头声音沉闷道: “可是太爷爷死了,很多人都死了,你可是我们的大哥啊!” 张羽双手抱着头蹲下嚎啕: “谁都可以消沉,你不行啊,你是我们的大哥啊!你都这样了我们还怎么办?” 眼前嚎啕不已的少年一番言语,把张木流这么些年无处宣泄的情感都逼了出来。张木流走上前去将少年拉至椅子上,转身背对着从小便很崇拜自己的两人,一身凌厉气势不再遮掩,好似多年前一人夜幕中盘腿坐在坟头练胆的少年。 “放心,我回来了!” 憋着眼泪的少女终于抑制不住,细声说:“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 梦中三千年,修行之事除了剑术外,张木流几乎都有涉猎。花了一晚上时间将丹、符、咒、阵四种修行路上必备的法门罗列了出来,当然只是粗浅的入门修行而已。梦中曾有人与张木流说过,“什么狗屁神功秘籍我从来不信,若是锤炼真气有什么功法还则罢了,与人对敌哪儿有什么一击必胜的拳法枪术!” 这段话张木流深以为然,所以未曾留下什么秘籍。 张木流帮着两人蒸包子,其实就是控火将包子瞬间蒸好而已!当然张藤霜与张羽也是偷懒以修士手段做的包子。开门后便人流不断,张木流暗道自己还真不是做生意的料。今日的一个时辰没碰到那些找茬儿的,倒是让张木流有些遗憾,只是有个背着一大捆柴路过此地的汉子一直盯着藤霜看,张木流暗自记下了这个人。 正准备收摊关门时,一个骑着褐色骏马的青年领着一队兵卒疾驰而来。勒马在包子铺外看着张木流没好气道: “好家伙我都快火烧眉毛了,你还有闲心在这儿卖包子!” 张木流心说得了!这下以后肯定没人找藤霜麻烦了。 包子铺内的青年慢悠悠躺在一张长凳上,双手抱头耷拉着眼睛望向骑马青年: “我妹妹的生意比你的眉毛要紧多了!” 史嘉鸣下马快步走到包子铺内,找了一碗水一口喝完,挤掉张木流的腿坐在长凳上,喘了一大口气转头大声道: “哎呦我去!你是我亲爷爷行了吧!以后我天天来这儿替你卖包子。” 见躺着的张木流依旧无动于衷,便咬牙伸出两根手指,张木流瞄了一眼后伸出五根手指。 史嘉鸣气笑道: “那就五坛!” 张木流啧啧两声,又舔了舔嘴唇,史嘉鸣已经端好一碗水在一旁。到底是小竹山外,张木流第一个朋友。 史嘉鸣没忍住踢了张木流一脚,无语道: “走着?” …… 这位当初给了张木流巨大打击的青年,如今可真是焦头烂额,洛阳知府就差给史嘉鸣跪下了! 闹采花贼十三天,已经有十三名女子被祸害,事后都自尽了,十三条人命啊!宋国历来奉行人命关天,再闹下去就不是丢一个知府脑袋的事儿了。 “你赶紧帮我想想怎么逮这个畜生,他娘的有人生没人养的玩意儿!等我逮住他把他阉喽那东西喂狗吃!就是不晓得狗吃不吃。” 张木流压根儿没搭理这个一如既往嘴上功夫了得的家伙,只是看着案卷。 “应该是个修士,而且境界不低。” 史嘉鸣心说那还用你说,要不然找你来干嘛来的?三年前可是自己在海边儿看着这家伙打儿子似的打那帮刑家人。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史嘉鸣已经受不了张木流的淡定了。 张木流淡淡道:“我就是在等天黑而已。” …… 深夜的洛阳城,街上已经没有人了,唯独一队一队巡城司兵马来往在街上。 案卷里写的那个采花贼祸害的,最先是喜欢穿着漂亮衣服白天抛头露面的。后来就都是些白天偷偷去街上去的女子。纵然下了禁令,可总有些人以为偌大的洛阳城里女子无数,自己不会运气差。不过今日白天偷偷出门的女子们算是赌对了! 一个启和军的统领大摇大摆的在包子铺里请走个青年,正常人最不会选择的就是此处,可那种畜生最会反其道而行之! 两个青年蹲在屋顶上,一个盯着绑着毛驴的院子。一个嘴里叼着野草,躺着看星星。 “你就不担心你妹妹?” 张木流翻了个身淡淡道: “你就看不出来她是筑基修士?” 史嘉鸣悄悄说了一句:“妈的一个比一个吓人!” 不多时便黑影闪过,张木流眯着眼睛说道:“好像是个金丹!” 史嘉鸣啊了一声,便听见院子里更大声也更尖锐的啊!再转头时已经看见一头冒着青色火焰的麒麟将一个黑衣人踩在蹄下。 张木流已经瞬身到麒麟边上儿,只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史嘉鸣在原地一口一个我去! 青年上前拎起黑衣人先是一巴掌,废了其修为后又一脚踢给了史嘉鸣。后者接过后也是甩了黑衣人一通巴掌,又将其一脚踹到院子里。 史嘉鸣站定后眯着眼看着黑衣人,张木流一把扯掉那人蒙在脸上的面具,转头看向咬着牙的年轻统领道: “认识吧。” 史嘉鸣看着那个黑衣熟人一字一字的说: “狗东西你真不是人啊!” 张木流之前便觉得这个金丹气息有些怪异,出手废掉他修为时才发现,只是个筑基期而已。身上带了一件拔高气息的宝物而已! 只是没想到,居然是城门口等他的那个青年人。 嘴里叼了一根野草的青年一样眯眼看着地上哀嚎的黑衣人,喃喃道: “人心鬼魅!” …… 谁能想到一个自小长在‘天下为公’牌匾下面的人,居然在这霄仇府脚下做了其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张木流早与张藤霜打了招呼,所以哪怕是个金丹来了张木流也丝毫不担心。梦中三千年,张木流学的最多的便是一个稳字。所以这个骑驴的青年从来喜欢事前事后都想很多,却也唯独不怕事到临头。 史嘉鸣是痛心也是最气愤的人,自己营里六百人,有三十人是自小从霄仇府长大的。 躺在地上的薛泱从被认出时的惊恐变作释然,擦了擦脸上的血水,靠在墙壁上,看着从来拿自己当作手足的统领大人,笑了笑淡淡开口: “大人?是不是很失望?” 史嘉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摇头是回绝那个大人,点头是因为确实失望了。 “你知道我们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吗?” 史嘉鸣依旧摇头。 薛泱大笑着说:“我们在霄仇府长大,从来都是只能帮人,不能害人!可我们受委屈了呢?因为不能参与世俗争斗便要忍气吞声?” 说着声音愈加凄惨:“你不一样!若是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儿,副使大人会由着你受委屈吗?” 史嘉鸣不知如何作答。 张木流走上前眯着眼道:“我没有听你的故事的兴趣,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背后人是谁就行了!” “背后人?你当真以为我有个背后之人?”薛泱说着便伸出手掌,从额头取出一块儿破碎金丹。 “你所说的背后之人便是这个。” 青年统领皱着眉头问道:“你还对此事耿耿于怀?” 薛泱惨笑一声:“对你们来说她只是个邪修,对我来说她与母亲一般!即便如此,我苦苦哀求也没保住她。这世道容不下一个改邪归正的邪修女子,我还护着它干什么?世人都该尝尝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 史嘉鸣闻言也是苦笑一声,指着张木流说道: “真猜不到我找他来干嘛的?” 薛泱并未回答,只是扭曲着脸庞笑道:“大人!同僚一场,给个痛快吧!最好把头砍下来!” 史嘉鸣只应了一声,刀起头落。 …… 洛阳府的官差将尸体拖走了,张藤霜与张羽搬来几坛酒后也各自回了屋内,此刻的小院子里就剩下两个青年。 张木流将两坛酒揭开,递给史嘉鸣一坛后自顾自喝了一口酒: “你刚才是想说,找我来就是为了帮他报仇吧!” 史嘉鸣点了点头,也喝了一口酒才缓缓道: “他嘴里的邪修是一个寿命无多的魔教修士,躲在与梁国接壤的一个小村落,或许是临了临了大彻大悟了,也帮着一地做了不少善事。薛泱自小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遇到那个那时十分善良的女子后,便与其很亲近。只是后来被一座修士山头发现,非要斩妖除魔,其实就是他们老祖需要一笔无形中的功德相助,以此来晋升元婴境界而已!据说那位女修从前作恶无数,身上所带怨气刚好足够。那时的元婴境界对这座胜神州还不算什么,可对那个小山头来说确实十分紧要,所以不择手段的最终还是杀了那个女子。事前薛泱回到洛阳与我父亲哀求,可是霄仇府怎么能去救一个无关的魔修,那座山头斩杀女修也不算什么奸恶之举,无非是私心重了些。所求无果,薛泱便只身前去救人,最后也只是拿回来半粒金丹,也断了自己的前程,此生金丹无望!” 张木流听着这位好友言简意赅的讲完故事,片刻后才淡淡开口,声音明亮: “彼时的好与坏,我们没见过,没资格去评判。可现在的善与恶就摆在眼前,十分扎眼!” 顿了顿接着说道:“有些人被有些事惹的不舒心了,就会想法子让别人也难过;可大多数人还是会想着怎么样能让那些事不再影响自己!” 三年前张木流还未到那处小镇,出了甘州后,经过金城时碰到了少年时同路的史嘉鸣,两人一起去了雷州。当时的两个少年,一个变得沉默少言,一个看起来意气风发。 本来看着沉稳无比的张木流,史嘉鸣是由衷开心的。当年一件看似无心的事情,给了那时的骑驴少年巨大打击。其实在游方客栈里看见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张木流时,换了锦衣的少年便有些后悔,更有些自责!直到后来看到那个骑驴的少年手持一杆黑枪与刑氏子弟打斗,史嘉鸣就想对其说一句对不起的。 当年那个土包子似的少年,明明说过自己一定会仗剑天涯,最少也会是个潇洒剑客。 张木流是在游方客栈,看到换了一身锦衣后的史嘉鸣,才觉得有些不如人。而史嘉鸣由始至终在张木流面前,都很自卑。因为初次见面,那个骑驴少年便给人一种感觉,像是不停的在与这个世界说道——谁说的命由天定?我偏不信! 所以后来的换了一身锦衣,既是无意,也是故意! 又过了三年,史嘉鸣在这个没有月色的夜里,终于说出来积攒在心中的一句:“对不起!” 张木流笑着说那就喝酒赔罪!年轻统领便举起狂饮。一口气喝完一坛酒后,才听见张木流又开口道: “我后来成了那副模样,其实与你关系不大!你小子无非害的我在路上闹了些笑话而已。” 史嘉鸣疑惑道:“那是什么事情?不能与我说?” 张木流摇了摇头,史嘉鸣便不再问。 两人默默饮酒时,院子里凭空出了一位青衫中年人,边笑边骂道: “臭小子!大半夜躲在这里喝酒?来了朋友也不带去家里!” 史嘉鸣翻了个白眼,无奈喊了一声爹。张木流站起身行了一礼,笑道: “木流见过史叔叔。” 中年人走过来扶起张木流,一脸笑意的说:“真不愧是能让嘉鸣自惭形秽的人,果然一表人才!那个打跑了鱼真人的便是你吧?” 张木流点头,说是差点儿就死了!落座闲聊一通后,张木流才询问道: “史叔叔,宋国驻使是不是近期会换人?” 副使史屏侗挥手将这处院子与外面隔绝后才笑道: “轩王府送过来消息了,我实在是没想到,嘉鸣那个最好的朋友,居然是故人之子!” 年轻统领疑惑道:“故人之子?” 史屏侗从袖中掏出了一一封信递给张木流。 信中说道: “木流我儿!为父此一走归期遥遥,不知何时才能返乡,我儿但凡回乡,便去替为父在高堂敬一炷香! 当日你返乡,我便察觉你已然筑基,欣喜之余观你意志消沉全无生机,便也有些担心。可当时事到临头,也无法仔细询问,便只得修书一封交与屏侗,日后转交给你。 你生性跳脱,万事全然不上心,麻先生说是练剑的好材料。可我知道,你也是个死性子,认定之事便不会转弯。相信你已经明白,当年回答老夫子的那两句话有多难。可人生路上,就会有这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有些能让人豁然开朗,有些却让人恶心发呕!既然看到了,就都是镜子。 一时之失,不算什么。一时之小错,也不算什么。只要你记在心中,等回过头去看时,能与过去的自己坦诚,说明你长大了! 有些人忙碌不已,却只是为了活着!有些人平平淡淡也是活着。可人活一世,哪儿能只有两种选择?想做之事放在心里,想行之路放在腿上,到不到的了且不说,走便是了! 为父希望你我父子再见时,我儿如同幼时憧憬的模样,与心爱的姑娘仗剑天涯!” 收起信后怔怔无言,知子莫若父,知父莫若子!父亲这是在道别! 是父亲手书无疑,既然交给史屏侗了,说明这个副使大人是自己人。 史屏侗笑着说:“我与你爹娘,二十年前一起去过南瞻部洲,是生死之交!有什么事记得与我商量,若是霄仇府不能插手,我便不做这劳什子副使了!” 这位副使大人轻轻拍了拍张木流的肩头,又看了看自己儿子,缓声道: “三年前南下路上,多亏你照顾嘉鸣的心境了!” 史嘉鸣一脸疑惑,可史屏侗压根儿没有跟自己儿子解释的意思,张木流也只是古怪一笑。 与史家父子说了陈束城的事情后,史屏侗便离去,留下两个青年饮酒! …… 年幼时的张木流调皮异常,私塾教课的老夫子隔三差五就要去家中告状。有一日老夫子在前方说的神采飞扬,张木流却在后方睡的口水哗哗! 老夫子皱着眉让张木流读一遍方才讲了什么,稀里糊涂的孩子不知为何就念了两本书的两段话: “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披星戴月,谓早夜之奔驰;沐雨栉风,谓风尘之劳苦!” 老夫子皱着眉头问男童可知道这两段话的意思。 孩童模样的张木流左右看了看,发现无人理他,便只好壮着胆子道: “前者傻!后者累!” 老夫子面色暗沉,看了张木流一眼,摇了摇头便走了。已经不少闯祸的孩子,从来没见过老夫子这么失望过。 于是那个孩子赶忙大声朝门外喊道: “先生!若前者是个傻子,那木流愿做个傻子!若后者注定很累,那我便只让自己累!” 老夫子依旧没有回头,只是离去的身影好似挺拔了一些,面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老夫子站在门外说了一句张木流从来不知道的话: “傻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想成为你嘴里的傻子,比你以为的后者要辛苦的多!想让自己的亲近之人不受后者那份苦,更会是苦上加苦!” 那天张木流回家后便看到老夫子与父亲坐在院子里,燃着火盆,煨着陶罐儿。本以为怎么都要挨一顿训,结果张树英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饭在厨房!” …… 洛阳府贴了告示出来,说采花贼已经落网,妇人女子可以出门了。 这天包子铺里,除了张木流外,多了一个穿着启和军统领官服的青年帮着卖包子。果然是青年才俊,只半个时辰便打烊了,那些个从前觊觎张藤霜的人,给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帮人麻袋套头打了一顿,此刻再看到启和军的统领,估计以后再也不会来此找麻烦了。 背着一捆干柴的汉子,今天依旧在门前走过,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张藤霜便走了。 史嘉鸣说这个汉子的闺女,是第一个受害者! 四人跟着那个背柴汉子到了西门边上一处小宅子。那个汉子卸下背上的干柴,走到屋内,屋子里有一个憔悴的妇人,抱着一只绣花枕头无声哭泣。汉子坐在床边上,颤抖着声音说道: “孩儿他娘!采花贼抓住了,已经砍了头了,咱闺女的仇报了。” 床上抱着枕头的妇人转过头一样颤抖着身子,问道:“真的?” 汉子点了点头,眼泪不止的脸上忽然泛起笑意: “那个跟咱家闺女长得很像丫头没事儿!” 妇人依旧是边流泪边哽咽,抱着汉子道: “真的?” 张木流打碎了眼前光幕,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家只洛阳城就还有十二家! 年轻统领一屁股坐在地上,轻声道:“薛泱和他们是一样的遭遇,却不全是天涯沦落人!” 张藤霜缓缓挪着步子,走到那处屋子前一把推开门,擦了擦眼泪,笑着对里面的一对夫妻说道: “大叔!大娘!以后可以多来我的包子铺,藤霜亲手给你们做包子!” 断竹 第八章 道僧有问 书生作答 宋国二百年前只是被楚、齐、魏三国夹在其中的弹丸小国。不知怎的忽然便国运昌盛,挡也挡不住。 那时的南方楚帝国已经被国内叛军搅的气数将尽,宋国先是攻克魏韩两国,后来借楚国军与叛军相争时南下占了部分土地,再助齐国灭赵。宋齐联军一路北伐,将异族人抵御在北海之外。燕国独自东征,也往东北方向扩疆千余里。 后来的百年间,与西蜀孟氏南北夹击,一点一点吃掉了秦国,最后迁都长安。齐国与宋国灭楚,却被从金陵发际的梁国得了渔翁之利,以至于整合天下之前,三国纷争不断。 现在的胜神州南部,北有齐、燕,宋国独占中原,西南有蜀国,大江两岸是梁国国土,东南被吴国占领,越国统治南疆。周边有无数小国,曾经便有张木流家乡所在的仇池国! 整合天下后,虽不能起兵戈之事,小国却也都名不副实了。被齐燕两国夹在中间的中山国,还有梁宋中间的卫国,蔡国、郑国、陈国。被大国围着的这些富饶之地的小国家,远不如与蛮夷接壤的边陲小国自由! 胜神洲何其大,这些只占十之一二罢了! …… 张藤霜其实并不是竹山张家人,是自小被一对老夫妻抱养在家中的,八九岁时一对老夫妻前后双双离世,张木流的奶奶便把张藤霜带在身边,所以张木流便成了她自小最喜欢的哥哥! 张木流是他们这一代的长子,从小去祖坟祭祖也好,家族大事也好,永远是站在最前面,跪在最前面的,以至于这些弟弟妹妹自小就有些怕张木流。 喜欢背着一把木剑满村子乱蹿的孩子,自小屁股后就跟着一帮小屁孩!性格本身就有些执拗,认定的事情打死也不悔改。 直到十一岁那年,一场大雪后老夫子的私塾倒了,十里八乡的都来帮忙收拾。老夫子笑着说看上什么东西就拿走,日后也走的干脆些。张木流在废墟中找到一个铜铸的,手持大刀的小雕塑后,便只跟老夫子求了这一样东西。第二天便拉着乔家二人跪在村子里为数不多的一颗大核桃树下,结拜为异姓兄弟! 张木流很小便偷着喝酒,那天三人各自带了一只陶碗,说着从大人口中打听来的结拜时需要说的话,一人满满一碗酒,喝完后便倒在草窝里睡了过去。三家人急的满山找人,最后各自还是没逃过一顿打。 乔雷被关在牛圈里抽了一顿绳子,乔玉山也被细竹子抽的屁股肿了好几天,张木流被扒光衣服站在雪地里一个时辰。 那以后,张木流便没有先前那么调皮了,对弟弟妹妹们不再言语苛刻。 那以后有了一个个子高一些的男孩儿拉着一个岁数小一些的女孩四处乱逛。也有了一个弟弟妹妹受欺负了后,拿着木剑蹲在别人家门口的男孩! 在张藤霜眼里,哥哥永远是最好的那个人。 自那以后小竹山最高处再没了遮雨的屋子,村民想要帮忙重建一座私塾,老夫子却死活也不答应,最后便只有竹子编作的墙,细木搭成的房梁,顶上披了一层茅草的两间房。 直到那日祸事之后,老夫子写了一封信给桐州知府,小竹镇的一处山巅便多了一所真正的学塾,小竹镇十里外的小竹山,坐落于最高处的茅屋少了个在此地多半生的老先生!多了一座时时香火旺盛的土地庙! 老夫子去世时,这些孩子都在,唯独少了一个看似最不受老夫子待见的张木流,张家的孩子都跪在茅屋外面,替自己的哥哥向老先生磕了三个头。 张藤霜三年来最怕没有哥哥的消息,也最怕听到哥哥的消息。所以那日在客堂,她说了一句: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 张木流牵着青色毛驴往东门走去,身边的史嘉鸣絮絮叨叨个没完,说什么“到时候要是打不过就抓紧跑啊!”,“你要是没有趁手的剑,兄弟我满霄仇府给你弄去。” 牵着毛驴的青年实在是不胜其烦,没憋住便笑骂了一声:“你他娘的把酒量好好练练,比你跟我在这扯淡强得多!” 史嘉鸣尴尬的笑了笑,片刻后神色认真道:“说真的,你大可等到跻身分神后再去寻他们不开心,薛泱已经死了。” 张木流笑了笑后故意一副天是老大我是老二的样子:“分神我都打趴下了,一个小小元婴能奈我何?” 年纪轻轻便当了启和军统领的青年翻了一个白眼,心想着这小子就在我面前得瑟,在旁人跟前儿那是谦虚的要死! 换了一身青衫的张木流转身对着自己这位好友挥了挥手道:“行了!再送你就赖上我了,回去吧!藤霜那边就帮着我照看一下。” 史嘉鸣站住后朝着面前愈加洒脱的青年道:“兄台只管前行,后院不会起火!“ 牵着毛驴的青年扯了扯嘴角,转身往雒水方向,伸出手挥了挥便大步而去。 出了洛阳,顺着雒水再往下几百里便只能走陆路了。 从前的宋国祖地如今已经成了宋国边疆,穿过卫国后便可直下逐鹿,好在如今并不需要繁琐的通关文书。但是在去卫国前,张木流是一定要逛一逛那座名字起的极其狂妄的山头走上一遭。一个只有元婴修士的山头,居然敢取名字叫做造化山?连从前有大乘坐镇的南山,主殿所在都才叫做终南! …… 这天走到一处山头,山上像是有座寺庙,倒是不大,可眼前山门牌坊一副对联却极有意思,像是和尚与道士互相嬉闹。 左侧字体圆润,写着——每日道祖殿中点三炷香,老道无甚文采! 右侧行云流水,写着——只会佛陀脚下念几段经,和尚一窍不通! 正当中四个大字——缺一书生! 张木流走上山头后才了然,原来山中是座三教寺。正要抬手扣门,山门便兀自开向两旁,由打里面出来一个老道,一个和尚。 两人十分讶异,齐声问道:“可是个书生?” 青年笑答道:“只是半个读书人。” 那两人闻言依旧异常热情,一人一只胳膊便将青年拽进院子,独留一只神色忧郁的毛驴在山门外。 进门的瞬间,忽然便天旋地转,周遭风景已然殊于先前,张木流苦笑道: “原来别有洞天。” 瞧这!运气不好时,逛个三教寺都能误入秘境。没法子,凭自己现在的境界,手中又没有剑,只能且走且看了! 继续往前走,不多时便看见一座雾蒙蒙的小镇!进去后缓缓走在街上,四周人皆投以怪异眼神。张木流便更加疑惑了,入小镇时便看见一块儿山石上书三个大字——归来乎! 且不说字是何意,单单这三字的写法便让一般人摸不着头脑,这分明是千年前一座初始王朝的文字。此刻又观街道众人衣着样式,心中便更加疑惑。 莫非真有桃花源?罢了!我便游它一遭。 青年一路听左右路人言语,已经略微知晓言语发音如何,走上一处酒楼后寻了靠窗的位子,与小厮用已经与本地人无甚差别的言语攀谈起来: “小兄弟,咱们这儿像我这样衣着的人多不多?” 那小厮给张木流倒了一碗茶水后才慢悠悠说道: “倒是不多,可隔一阵子就会来那么几个人,虽是不多,可也没那么稀奇了。” 张木流了然,看来这处被光阴遗忘的地方,也不止一个出入口! 小厮说着便手指外面街道,说你瞧这不是又来了一个! 张木流转头看去,街道上有一个十分漂亮的红衣女子,背负长剑英姿飒爽! 那女子抬头瞪了一眼颇为无礼的青年,后者顿时尴尬无比。 女子把背着的剑握在手里,也是往二楼来。张木流心说我这看了一眼便惹了祸? 嘭一声,女子将长剑扣在桌子上,与张木流瞪眼道: “看什么看?没见过漂亮姑娘吗?” 张木流喝了一口茶压压惊,腹诽道:“没见过这么虎头虎脑的漂亮姑娘!”两指轻轻拨开那柄未出鞘的剑,正色道: “真没见过!” 眼见女子就要拔剑,张木流赶忙说道:“姑娘误会,我是真没在这个鬼地方见过外面的人!小生本是宋国人氏,为求个功名而游历天下,谁知被一个道士伙同一个和尚套了麻袋,醒来时便在此了。” 美貌女子讥讽道:“装!接着装!” 张木流也只能苦笑,抬头瞄了一眼女子,见那女子已经皱眉,便叹了一口气,起身背朝那女子淡淡开口: “来此地也不知多久了!靠着与人讲些新鲜故事混生活,也不知道家中老母亲如今可好!” 女子揉了揉眉头,忍住砍死这个满嘴乱扯的家伙的冲动,只是看着青年也不像个剑客,便问道: “真不是来此寻剑?” 张木流一副正经模样,大义凛然说圣人文章便可斩妖除魔!要剑作甚?转头见一旁女子已经单手持剑,青年猛然坐回去笑着说: “真不是!咱们好好说话!好好说话!” 女子冷哼一声便收起长剑,倒不看出来这个油嘴滑舌的青年是个修行之人了,而是他的画像三年前在越国都贴满了!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哪怕稍微有些变化,可仔细观瞧也不难认出。 当年打了人家儋州刑氏子弟,转身就敲了一顿越国太子,要不是那个太子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越国皇帝都要让霄仇府发逮捕公文了! 女子本身就算是南越人氏,打心眼里敬重这个把那个祸害打的半死的青年,同时打心眼儿里嫌弃这个爱惹是生非的青年。 两人也实在没什么钱吃东西,现在的一洲货币多半是霄仇府在半两钱与五铢钱的基础上,改进而定制了标准的钱币,在这儿全然用不出去。而拿什么符箓丹药去付钱,更不会有人买账。 因为这儿的人用的还是贝化!你敢信?张木流还很憧憬的问那位女子,有没有捡到什么漂亮贝壳儿?女子板着脸说没有。 不过虽然这处地方钱币古老,却毕竟历经数千年了,已经颇有一套独自的体系! 两人最终被赶出来了,臊眉搭眼的走在街上,都不说话。 张木流率先开口道:“你其实认识我?” 那女子没好气的说:“你真不知道你被越国悬赏了十万五铢钱。若是修士便是一千灵玉,死活不论!” 青年有些讶异道,才值那么点儿?看那美貌女子就要拔剑,青年才又重回一本正经的模样。 也不晓得为什么,在这个与外面完全隔绝的地方,张木流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幼时的脾气。青年自己也觉得有意思,思前想后得出结论来——我谁都不认识!大大方方走在街上也无人搭理,就算碰到一个外来人,如同身边的这位元婴期女修,也不怕她说出去啊!说出去谁信? 两人走到僻静处,女子忽然拔剑斩来,张木流轻松躲开,抱以疑惑眼神。 那女子蓦然泛起笑意,如同雪中一抹红莲,她单手持剑挽于身后,转身面向张木流,淡淡说道: “百越离秋水请张公子相助取剑!” 张木流笑道:“好说!” 从离秋水提起寻剑一事时,青年已经了然!桃花源就是个幌子,此地真正所在,便是藏剑处。 藏剑之人可谓是用心良苦,看到那块儿归来乎碑时,张木流还以为是一位失意人隐居于此,现在看来,分明是一柄失意之剑,也定然是一柄古剑! 离秋水自然有备而来,藏剑处在小镇一旁的龙王庙,只不过这个龙王不好打交道罢了,据离秋水说,先前寻剑修士不下百人,活着出去的也唯有几人。 张木流其实还有些疑惑,三教寺山门的一幅楹联看似只是一对流水账,可横批是缺一书生?开门时也只有一位老道一位僧人,唯独没有读书人,看起来是想要个久坐寺内的儒家侍奉!不过好在自己最多算半个书生! 不多时青衫青年与红衣女子便来到了这座香火凋零的龙王庙,一步入内又是天地变换,两人已身处于一小舟之上,小舟浮于茫茫大泽! “可是取剑人?”一声发问似牛吼,两人迎面一阵狂风,就连水面也泛起波纹。 离秋水一步跨入前方,站立于水波之上抱拳大声道:“正是!” 张木流心念微动,想要那杆长枪破入此地,可尝试再三也没有回应,暗自苦笑一声:“看来今个儿得再展露一次我的拳法喽!” 极远处猛然水势汹涌了起来,一道黑影由水下破出,直上云海,将云海刺破个大窟窿后再次返还悬停于水面——一把长剑!除剑锋外通体漆黑! 此刻水面再次沸腾,由水中冲出一头庞然大物,尾巴悬于水面,巨大龙头却由云海伸出!那龙王口吐人言,对着远看如同浮萍似的两人道: “须过三关!” 离秋水道:“请赐教!” 两个元婴修士对着一条成年巨龙,何等渺小! 又由水中飞出一青衫客,只是青衫之下唯独一具白骨而已! 白骨并未持剑,只是并指为剑便向二人冲来! 二人面对面苦笑,死了的渡劫修士也惹不起啊!何况还是个剑修。 只得硬着头皮上,离秋水看到赤手空拳的青年,皱眉道: “你的枪呢?” 张木流神色凝重,自顾自答了一句:“手中无枪,枪在身上!” 说罢边冲了上去,只是不等红衣女子开口大骂,那青衫青年已经被同是青衫的一具白骨打水漂似的从她一旁掠过! 离秋水暗骂了一句这才多久?说罢自己也持剑上前,只不过结局差不多! 远处的张木流吐了一口血痰,心道这打个屁!但依旧再次上前,几下交手后便又被打飞。 离秋水即便持剑也与张木流差不多的下场,所以这处不知何地的大泽,水面之上两道身影来回穿梭。 不多时后,那具白骨似乎不想这样玩闹了,顷刻间杀意暴涨,剑意冲霄,或许他真的不想再玩儿下去了。 两人毛骨悚然,张木流周身瞬间燃起蓝色火焰,长袖一抖,手中便多了一杆银色长枪。 远处的巨龙猛然睁开眼,看着青年手中长枪心中大惊不已。 离秋水此刻真想戳他几剑,枪还真在身上,方才这家伙一直在藏拙! 二人使出全力与青衫白骨在水面打斗起来,两人配合之下竟逼的这个现在最低也有合道境界的白骨剑修节节败退。张木流乘其败退时祭出一件火盆悬于身前,接着手掐印决,暂时跻身分神巅峰。 青年将手中长枪收回袖中,对着俯身在水面的离秋水笑道: “借剑一用!” 红衣女子心中疑惑,暗道你还会用剑?不过依旧把手中长剑抛出。 张木流拿着这柄十分轻盈的长剑,站立于水面之上,周身火焰由蓝转青,方圆数百丈燃起熊熊烈火,火也克水! “请前辈接剑!” 既然持剑,那便出剑! 一道深青色剑光斩向那具白骨,水面瞬间便被剑光劈出一道沟壑,久久不能复原。 青衫白骨只是伸出手,那柄黑色长剑便瞬间被其握在手中,无血无肉的青衫剑客,昂起骷髅头咧开了嘴巴,像是笑了,同时这片燃烧着烈火的水面响起一道明亮声音: “黑如接剑。” 白骨右臂举起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随意撩去,青色剑光顷刻间便破碎! 那白骨剑客又以剑抵在身前,爽朗道: “此关已破!” 说完便撤去那柄黑剑,以拄剑状不再有任何动作,其冲霄剑意也即刻褪去。 离秋水接过自己的佩剑后心中百味杂陈,方才一剑无关境界与威势,年轻人心中气象便让她折服! 张木流盘膝坐在水面,周身烈火也已褪去,片刻后青年起身,脸色煞白,搭拳拱手道: “前辈走好!” 说罢那具白色骸骨连同青衫便散落于水中。 云海中的龙王翻了个身,天空中闷雷炸响!尔后才开口说道: “打不过很正常,敢打就能活,若退便已死。” 离秋水后怕不已,自己的确想退,可那个青年从白骨剑客露出杀意时,便兴奋异常,自己也不能弃他不顾,便也拼死缠斗。 张木流又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抬头问道第二关呢? 巨龙一声咆哮,二人只觉得一座大山压来,两人脚下凭空多了几条裂纹,四周水面震动,有水珠跳起。 云端巨龙再次出声:“跪则不死!” 张木流手中多了两颗药丸,一颗自己吃下去,然后用尽力气将另一颗丢进离秋水嘴里。再次取出那柄银色长枪,弯着身子往巨龙走去,口中还念叨着: “多年前我便与人说过,宁可直中取,不可曲中求!” 离秋水也挣扎着手握长剑,跟在张木流身后。两人每走一步便是一声闷雷,脚下虽是无恙,可两侧数十丈外水浪滚滚!像是被什么重物镇在水面,被迫压溢出水浪。 青年身上重压再增,已无法动弹分毫。后方的红衣女子看着已经被血水浸透青衫的的青年,攥紧了拳头大声道: “我们走吧,剑不要了。” 张木流无法转头,只能笑着说: “早已与你无关,我虽依旧拿不起剑,可学剑之初便学了一句话。” 青年猛然抬起持枪右臂,只一瞬间便折成一个恐怖角度。可他依旧咬牙道: “宁折不弯!” 又一声炸雷响过,离秋水身上瞬间没了重压,眼前青年被一杆银色长枪托在水面上,青年所在水面被染成鲜红色。 红衣女子身上看不出血色,她抬头看着依旧盘在云中的巨龙,咬牙发问: “我要取剑,伤他作甚?” 巨龙淡淡开口:“是他在闯关。” 离秋水无言以对! …… 一个死气沉沉的少年牵着毛驴往北方去,万事万物好像全与他无关,只独自失魂落魄走在路上。周遭风景也好怪谈也罢,少年从不转头去看,他唯独想尽早回去家乡,与几个一起长大的少年喝一杯酒。 少年走过长安走过陈仓到了成纪,独自坐在渭水河畔发呆,一旁走过来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少女,手捧着一本《周髀》也坐在河畔,皱着眉头自言自语。 “这怎么这么难啊!唉,回甘州前我指定是学不会的。” 少年听到少女的自言自语,也未曾发声,只是看着有些浑浊的渭水不住的发呆。 其实比张木流要大三岁的少女,好像是才发现这个失魂落魄的少年,凑过去轻轻问道: “你怎么啦?” 张木流摇了摇头也未曾说话。 少女捧过那本书来问少年会算吗?少年摇了摇头,终于说了他回乡途中的第一句话。 “先生从来就看不上我的术算,他说若是按甲乙丙丁来分,最多给我个丁等下偏下。” 少女噗呲笑了出来,似乎觉得还不尽兴,双手拄在身后,两只脚不停的拍打着河滩。 本该回乡的张木流鬼使神差没有回去,第二天依旧去了那处河滩。坐在台阶上似乎就想等着背后一个喜欢穿长裙的姑娘喊一声: “咦!你也在呢?” 连着两个个多月,一个姑娘在河岸哈哈大笑,一个少年在一旁傻笑。天气越来越冷了,可那个姑娘每次都是穿长裙出来,已经是筑基修士的少年一样衣衫单薄,可其实并不觉得冷,只是看到行人都是一身棉衣,少年才后知后觉发现,早已经冬天了。 有一天张木流没有对着渭水发呆,而是转身看着那个少女每日都会走的路。不多时便看见一个再次穿了绿色长裙的姑娘小跑着往河滩来,边跑边往手心哈气。 张木流悄悄运转真火将周围温度升高,有些心疼的问道: “你不冷吗?” 少女看着这个傻头傻脑的少年,笑着说: “你不是喜欢看我穿裙子的样子嘛!” 张木流在洪都拜别母亲后,几个月来第一次有些眼睛发酸。 那天那个姑娘跟张木流聊天到很晚,最后她说: “我要回家了。” 少年问道: “我可以去找你吗?” 少女点了点头,拿着少年给他的一个小竹罐儿,手背在身后一跳一跳的就走了。 张木流再次恢复了冷漠的脸,对着渭水怔怔无言,可耳畔传来的声音让他控制不住便笑了起来。 一个姑娘气喘吁吁的在远处喊着: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啊?” 张木流便说:“你叫什么?” 姑娘翻了个白眼大声喊道: “我叫李邚真!” 张木流笑着点了点头。 第二年的大年初六,张木流便火急火燎的离开了小竹山。压根儿没心思看什么风景,以筑基颠峰的修为狂奔一整天,到了千里之外的一处边城。 灰头土脸的少年站在一处书院门前等着心心念念的一位姑娘出来,守在门口的老门房看着少年笑道: “小子!等人也要把自己收拾利落啊!这副模样太磕碜了吧?” 张木流这才意识到自己早已灰头土脸,正想狂奔去远处河边洗刷干净,就听到不远处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 “你找谁呢!” …… “年轻人!往事再好也回不去的。” 耳畔突然响起一阵言语,张木流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 青年盘膝而坐,原来适才只是一场梦。 一位僧人凭空出现,口喝佛号问眼前青年:“既然不可重来,为何久久不愿放下?” 青年答道:“图个来世。” 僧人消散,一旁却多出了一位老道,道士开门见山:“世间进一步是囚笼,退一步是个更大的囚笼,为何依旧一往无前?” 青年答道:“我心自然!” …… 张木流再次睁开眼,重回无名大泽。 云端的巨龙狂笑不止,最后看着那依旧不敢持剑的青年说道: “请取剑!” 断竹 第九章 许个自在人间 本就没起过取剑的心思,没想到最终还是落在自己手上。张木流一身伤势极重,盘膝而坐都是很费力的,多亏背后红衣女子不计夺剑之恨,随手打了一记术法,让他不至于沉入湖底。 那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在龙王一句‘请取剑’后,便自主飞到张木流面前,一旁的女子从刚才就闷声不语,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龙王缩小身躯,变作一条十余丈的黑龙,对着青年笑道: “取剑人里,你的境界不算高的,却是最执拗的一个!黑如能将此剑赠你,说明你小子受他喜欢啊。” 离秋水不解道:“为何是赠?” 悬坐在一旁的青年笑道:“若那位前辈有心留剑,斩杀你我二人也不过是挥手之事。” “倒是挺会说话!” 又是一声爽朗笑声,那柄黑剑忽然泛起涟漪,从中走出一位青衫中年人。 那人身形虚幻,对着此时无法动弹的青年道: “当年我自知时日无多,将它放在人间,在这处秘境入口写了一座石碑,其意就在于,假若日后无人配得上它,归来便是。终究后世无人可予它鱼食无人予它车乘。” 张木流笑着说道:“或许它不愿前辈孤独终老。” 身形愈加黯淡的青衫中年笑骂一句果然会说话,接着一挥手,那柄长剑便横在青年面前。 青衫中年人神色认真,看着同是青衫的年轻人正色道:“持剑!” 青年伸手握住剑柄,原本漆黑无比的长剑像是蜕皮一般,剑身两边各褪去一些黑色,露出古怪纹路,连张木流这个大杂烩也是看不懂。 忽然中年人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异常滑稽的“咦”了一声,张木流心说这就败坏了前辈高人的形象了。 不等青年发问,一旁即将消散的中年人便问道:“可曾手持巨鹿井?” 青年回答:“是,不久前有一位前辈借剑,正是巨鹿井!晚辈家乡有一口井,正好也叫巨鹿井!” 这位名叫黑如的故去剑仙,以残留魂魄向天边作了一礼,转身看了看那柄长剑,笑着与青年说: “传闻巨鹿井易主时,都要向其许个宏愿,今日我便代陪我无数岁月的长剑问问你,能许它什么?” 张木流略作思量后便灿烂道:“方圆之内,许个自在人间!” 那位黑如前辈连说三声好,之后便永远消散在人间。 青年无法起身,只能坐着拱手,一旁的离秋水握剑作礼,两人无声送别这位从前名扬一洲的前辈。 青年从袖中掏出一粒药丸吃下,又独自调息半个时辰后才缓缓起身。接着又变出一副皮鞘负在身后,那柄已经变作银黑色的长剑便自己钻入这个临时剑鞘。 离秋水在一旁笑骂:“剑鞘都准备好了还说不是有意寻剑!” 黑龙王看着已经行走自如的青年欲言又止,张木流笑着说道: “龙王是想问那杆龙胆何处得来?我若说梦中所得,龙王信是不信?” 龙王只答了一个信字。 已经背负长剑的青年再次开口:“若那并不是梦,小子大乘之日便来寻前辈,一起去那方世界探个究竟。” 巨龙并未回答,只是一个翻腾钻入水中,天地再次变换,两人皆回到龙王庙前,不过去时只是红衣背剑,来时双双负剑。 离秋水郁闷无比,说自己辛辛苦苦寻了十余年,结果给这个惹祸精捡了便宜。一旁的张木流讶异万分,小声说十余年?那你该多大了?结果那女子就要拔剑,张木流赶紧摆手道: “晓得了晓得了,僧不言名道不言寿女子不谈年龄嘛!” 离秋水冷哼一声便走在前方往小镇去,张木流叹了口气,转身朝龙王庙作了一礼,这才尾随红衣女子而去。 两人实在是想吃些此地特有的美食,便各自支起小摊摆在路旁,也只是些平常的小玩意儿,可于此地来说,那可是稀奇玩意儿,半个时辰时间便各自赚了两朋贝化。得了钱后便兴冲冲的跑去之前那处酒楼,只是一桌子菜便收了一枚贝化,张木流心说这儿物价可真是高!其实他们不知道,此地物价不算高,六七枚贝化都能买一亩良田了,他们点的餐食对这处世外桃源来说也是十分珍贵罢了。 二人吃饭似风卷残云,一旁的小厮都要落泪了,心说早知道这样之前便施舍一些与他们。 离秋水跑去大街小巷买了一些小玩意儿,张木流便在酒楼打了许多酒水。直接拿出来一朋贝化让小厮往酒囊灌酒,小厮说,你这都买的下我们这儿一半酒水了,一个酒囊哪里装得下,张木流只说放心灌,你灌不满的!小厮只当这个不知何时找了一把剑的书生傻了,便自顾自去酒窖灌酒。 一坛子酒下去那酒囊居然鼓都不鼓一下,年轻小厮便左看右看,心想是不是漏的?结果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窟窿眼儿,就打着冷颤把半酒窖的酒水灌完,拿过去酒囊后,小厮被他现在看来怎么样都十分吓人的青衫背剑客笑着问道:“满了吗?”,小厮擦了一把冷汗陪笑道:“活神仙!当真灌不满。” 此后许多年,这酒铺便一直有着一个传说。说是一个背剑的年轻神仙买了我们半酒窖的酒,硬是没把酒囊灌满,神仙还说下次来一定要多带一些钱! 该是离开此处了,张木流出来酒铺没看见红衣女子,赶忙运转神通瞬间到了龙王庙前。站定之后才发现离秋水早就在此了,于是苦笑道: “你也在啊!” 离秋水一本正经的说:“有缘再见!” 吓得张木流赶紧说没缘,喊了声龙前辈,那处大泽的水底,一条黑龙神色古怪,轻轻摇了摇尾巴,龙王庙前的张木流便消失不见。 天地转换,张木流此刻站在一处山巅,原来的三教寺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眼神忧郁的青色毛驴站在一棵槐树下。 张木流没好气道:“你上瘾了怎么着?这都有一个月了,还翻不过去?” 青驴十分人性化的撇了张木流一眼,淡淡道:“怀疑麟生。” 过了半晌,那头毛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青年的异样,一副大惊不已的样子开口道: “你有剑了!” 张木流眯着眼看着青驴:“呦呵!这趟洛阳没白走啊?方言都学会了?还拐着弯儿骂人?” 青驴缩了缩脖子,正要讨饶时,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像是弄错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惊叫不已: “怎么到这儿了?这老龙王也忒不靠谱儿了!” 张木流听到声音时早已撒丫子跑了!留下青驴独自疑惑不已。 开玩笑!秘境里百无禁忌,可这是实实在在的人世间啊!不跑还等什么? …… 越国其实要分成很多部分,与吴国接壤的大部是其国力所在,西方与蜀国边界附近的大部土地,是属于百越联盟,其中如同绯越、俚越、骆越之流数不胜数。离秋水自称百越人氏,那便肯定是西南方向,没道理出错后向东方来啊?这虎头虎脑的女子莫非赖上自己了? 一场大雨后,有些泥泞的土路只有三排脚印一直往前,青衫、红衣、一青驴! “我说你这是要去哪儿啊?”看着这个不御剑偏要走路的青年,离秋水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本来干净的的鞋子都沾满了泥巴。反观那个张木流,把长袍系在腰间,原本白色的靴子此刻都黄不溜秋的。 出了秘境的张木流,其实慢慢的已经找不回之前那种感觉。好像若是在一处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青年便可以随意,而回了真真正正的人间时,便难免很拘谨,特别是本来没想过会再见的一个红衣女子,此刻还在身边。 张木流折了一根儿树枝,轻轻把鞋子上的泥土刮掉,也没有看那位此刻生气极了的姑娘,淡淡道: “去一处很惹打的山头,打有些人一顿。” 离秋水无语之极:“在这东胜神州南部又没什么禁飞令,御剑去要得了多久?” 张木流摸了摸背上的长剑,黯淡道:“我还不太会用剑!” 青年或许真的不知道,他的这番言语在离秋水眼里挑衅十足! “你想要问剑?” 张木流转头瞥了红衣女子一眼,问道:“又哪儿招惹你了?” 离秋水气结,不再理会这个爱装蒜的惹祸精。 瞧瞧,刚刚打完架,身上还有一身伤呢!便迫不及待又要去打架,还说不会用剑?那老娘苦苦寻找了十余年的古剑被谁得去了? 腹诽一通后背上长剑掠出,离秋水纵身跳起,在半空中震去身上泥泞,然后坐在长剑上悬在与高一些的树木平齐的位置,抱着胳膊不再言语。 张木流长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朝上空打了一记术法,一般人便看不见这个坐着飘在半空的女子。 一把包的严严实实只能看见黑色剑柄的古剑,一把梦醒时便在袖里乾坤中的龙胆银枪,一条如今各洲陆地也少有的真龙,还有一位在小竹山之前很多年便闻名于世的剑仙,一把连那位在世时绝对远不止渡劫期的前辈都知道的巨鹿井,好像自己家乡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可是除了父亲与已经离世的几位长辈,家乡人修为都不高,多的甚至只是普通人而已,这便是张木流最疑惑之处。 小时候家乡的确很多怪事! 偶尔会有人家儿蒸馒头时,半锅熟半锅生,村民就会去找村里一位老骟匠,拿着挂在腰间叮铃做响的一串小刀摇一摇,嘴里骂声滚蛋,第二锅馒头还就都熟了。 又比如有时候村中丢牛马鸡鸭,就会家家门口点一堆茅草去“赶丧”,后来在梦境中,张木流猜测家乡的“丧”应该是一种尸魃。 每年村子里各姓人家会轮流“请神”,如果今年是张家,那便请的张姓神仙,然后敲着一种古老的鼙鼓来进行祭奠仪式,不过这些神,都是一姓祖先,与燕地的跳大神相似。 最古怪的就是与四口井有关的事儿,人到井口时便不许说话,小孩儿若是在井边玩闹说话,定然会挨打。大旱时不许刮干井底的水,哪怕多走十余里去一处叫“十谅水”的泉眼挑水,也不能去井底舀水。 这些古怪的规矩像是古来便有,没有成文规定,却始终代代相传! 没来由想起村里一个傻子,张木流不懂事时天天欺负他。那人起码五十上下,口不能言,想要说些什么时便只能以手比划。他老是会将两手并在一起,做出来捧着什么东西的样子,然后举得很高。 本来和这人开什么玩笑都无事,哪怕说他哑巴什么的他都不在意。唯独有一次张木流看着那人又举起手,便笑道:“你是想说——举、望?” 那人脸色大变,失心疯似的搬了一块儿大石头追着张木流打,自那儿以后,张木流从来不在那个傻子老人面前说这两个字。 不是怕挨打,是因为第一次说出那两个字时,那人先是如同多年来的一件心事终于了结,然后瞬间便红着眼睛像是变了一个人,张木流很轻易便看出他很伤心! …… 走在泥泞路上的青年突然站定,自言自语开口道: “明如镜,黑如前辈问了我一个问题,答案你满意吗?” 背后长剑猛然嗡嗡作响,脱鞘而出,悬在张木流面前。剑身底部原本的纹路脱落,露出一截空白来。 张木流笑道:“想让我重新起名?” 银黑长剑再次轰鸣! 青年沉默片刻后忽然就笑了,询问道: “那便唤做游方?” 银黑长剑轰然作响,如同金戈摩擦,发出嘶鸣声。剑身根部那处空白,凭空多出古意十足的两个字——游方! 张木流将游方横在身前,对着此后会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长剑笑道: “那我们便不管前路多远,都要游必有方!” 上方的离秋水看到这一幕,脸上并无任何变化,可心中却言语不断,最后一句便是: “老娘居然有些感动!” 以张木流的元婴境界,哪怕不御剑,走个洪都也就是几个时辰的事儿!可心中总有些事儿,自己依旧无法坦然去面对。所以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行万里路,见万种人!以所见之人为镜子去看清自己。 青年牵着毛驴,在泥泞大道一路向前,或许有朝一日也能给他走出个青砖铺路,通天而去的大道! …… 一路晃晃悠悠,想九月初三与母亲一起过个生辰是不大可能了。本身想着一路顺河水而下,过卫国,去涿鹿见一面辛左,把书信送去昆山,再逆流而上到彭泽祭奠一下那位老人后便去见娘亲。可谁知路上这么些个意外,从从桐州到洛阳就一个多月,这天已经快两个月了,才到雍丘。 张木流早就把游方挎在毛驴背上,毕竟背着一把剑实在太扎眼。江湖游侠儿是很多,可自己还是想看起来好欺负一些。只不过这位死活赖着不肯走的离秋水,就不理这么多了,一身绿色长裙,把长剑系在腰间,大摇大摆的就进城了。 这地方灭国之前可谓是大有来头,国主从未换姓,极其古老时便存在。只不过三百年前便被楚国所灭,如今即便楚国也已经灭国两百年了。 此地如今算是宋国疆域,紧挨着梁国。到底是古城,韵味十足! 张木流找了个铁匠铺,撤了那副蹩脚的带镫马鞍,给青爷安上一副正儿八经的驴鞍,青年看着倍儿精神的青色毛驴咧着嘴笑道: “倒像个千里独行特!” 青驴倒也不想吓人,传音讥讽道: “你当你是道观的牛鼻子还是大称分金银的水匪?” 一旁的铁匠是十分赞同张木流的,说还没见过这种毛色的驴子。 换了绿色长裙的离秋水不耐烦道:“好了没有?成天就知道装蒜,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哪儿像个书生?” 张木流付了钱后拉着毛驴就离开了,看也没看那女子,自从她换了一身绿色长裙,张木流就再也没与其说话。 两人谁也没搭理谁,就这么一前一后走着,张木流忽然听到耳畔有人传音,独自走到一处僻静巷子,身形瞬间消失,再出现时便在云海之上,游方也负在身后。青年看着不远处一个嬉皮笑脸的少年,皱着眉头问道: “找打?” 远处那个始终嬉皮笑脸的少年赶紧回声:“不打不打,我来给公子送一件东西。” 说着抛出一个牌子给张木流,然后脚踩飞毯以极快的速度离开此地。 鱼沾霖实在不想再见这个一巴掌把自己拍成重伤的青年,可南山修士找上门来,数十个元婴巅峰,师傅也招架不住。要不是赵凯当了个和事佬,估计自己怎么都要跟着师傅遭殃了!这不现在替南山修士与宋皇跑一趟都心惊胆颤的,无剑都能一巴掌拍飞自己,有剑时还用得着出手吗? 张木流接住那块儿玉牌,倒是不错一块儿空冥石,里边儿三四间屋子大小。一面刻着一个大字‘敕’,另一面是个剑字。里面放着一绢圣旨和一把手掌大小的飞剑,圣旨拿出来一看,上面写着:“赐封轩王义子张木流剑侯。” 张木流心说这就捞了一个侯爵?不如南山修士给把飞剑来的实在。 青年取出那柄小剑拿在手里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一二三,对自己来说这是个稀罕玩意儿!不过南山总算只有那几个害群之马! 再次回到青驴边上时离秋水已经在一旁等候,又换回红衣的女子看到青年后便开口: “前面儿一座修士酒铺有造化山的弟子,你不去揍人?” 张木流这才笑道:“去看看再说!” 离秋水不解道:“与绿色裙子有仇?” 青年也不知怎么解释,索性就不说话了,拉着青驴就往那处酒铺去。 修行中人说是要不染红尘不沾因果,可哪儿有那么多净土让其开宗立派?再者说,净土还不是在红尘中?传说大乘天劫以后便能去天界,可张木流总觉得那只是一处更大的俗世人间罢了! 所以这世间的修士,无论人族还是妖族,门户多在僻远之地的大山大泽。坐落市井的修士家族,多是近百年内才有的,除非背靠宗门,否则全无根基。 每座叫得出名字的城池,其实都会有一处两处修士酒铺或者客栈。也只是东胜神州如此,张木流曾听说南瞻部洲修士众多,与凡俗百姓混居,倒是有一洲皆修士的气象,可大修士少的可怜。这也是亘古以来,为何修士最多只占百之一二的缘由。本身若想踏入修行之路就条件苛刻,踏上炼气开辟气海便是一道天堑,资质普通的人,二十年跨入筑基都算快的了,薛泱鱼沾霖之流已经算得上天才了。一洲修士众多,看起来似乎像是把资源撒匀了,其实个人所得依旧少的可怜,好处就是,这种大环境催生的大修士,十之八九都是天赋异禀之人,以张木流梦中磨练数千年的根基,或许才堪堪与那些人能并论。 可见骑驴青年资质之差! 张木流对那座常人见修士如饮水的大洲颇为向往,手上的事情差不多后便去游历一番。 …… 离秋水走到张木流身边,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看的张木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女子咧着嘴笑问道: “没看出来啊!四大国其中一个实权王爷的义子?这么容易就当侯爷了!” 张木流笑着说:“倒是跟干爹关系不大,就是打了一顿护国真人。你回去把越国护国真人揍一顿,说不定能捞个公爵呢。” 一身红衣的美貌女子揉着眉头,无奈道:“得嘞!您老人家再去把齐国老皇揍一顿,梁国太后砍几剑,这片大洲的几个强国你就得罪遍了!” “倒是你消息怎么这么灵通?”张木流疑惑道。 离秋水唉声叹气的说张大爷!您就不看看进城时一帮人围着看什么吗?布告就在城门口儿啊! 青年心说我还真没有看热闹的习惯,看来以后得改一改了。 不多时便到酒楼,倒是鱼龙混杂,修士凡人混在一层喝酒,二楼入口有道法阵,筑基以下进不得。 张木流寻了一处空桌便落座,一旁的那些汉子哪儿见过离秋水这么貌美的女子,顿时口哨四起,红衣女子以大拇指微微推开剑鞘,显露出筑基境界的气息,四下顿时闭嘴。一些不懂修行,却也是俗世门派的子弟,见一旁的修士都闭嘴了,自己也赶忙回头喝酒。 二楼缓缓走下来两人,最前方是个瞧着十二三的少年,其后跟着个仙风道骨的老者。 那少年边走边说话,言语中有几分斥责: “尘爷爷,分明没什么好玩儿的,下次要是还是这种地方就不要带我来了!” 后方老者点头哈腰,连声说着是老朽没做足功课。 察觉到一楼满座都在看着他们,那少年邪笑一声,就震碎了所有桌上的水碗,都只是些寻常陶碗而已。 众人都皱起眉头,却无人发怒。 离秋水的红衣果然配她的脾气,脸色一变就要拔剑。坐在对面的青年一道真气抵住剑柄后无奈道: “我说能不能别这么急性子?” 刚说完让他人别急性子,自己突然奋起大骂:“你个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干的?会几下仙家术法就了不起了?” 少年闻言瞬间便皱起眉头,瞪着张木流像是要以眼神杀了他! 离秋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躲的远远的,她已经猜到接下来眼前青年又要开始装蒜了。唉!别人都是往大爷装,这人从来就是往孙子装! 少年身后的那个老者眼神冰冷,眯着眼走到张木流一旁,看着这个文弱青年笑道: “我家少爷年纪小,有些爱玩闹,若是打扰大伙儿饮酒,老夫替他向各位赔罪。” 说着隔空取过来一只铜壶,看着眼前不安的青年,冷笑着以手划开铜壶,将其做成一个小酒盅模样,一口喝下去后重重拍在张木流面前,接着问道: “这位公子气消了吗?” 青年颤抖着把手抬起来,指着老者说:“你恐吓我?” 离秋水已经没脸看了,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再要拆了人家山门,也没必要这么恶心吧?只是无奈,有求于人,还是要依他说的做戏。 红衣女子显露筑基气息,冷着脸走到张木流近前,对着老者咬牙道: “可是要仗着造化山欺负人?” 老者笑着说你会知道造化山?离秋水环视一周,发现众人只当没看见没听见。 张木流像是生气极了,指着那老人说: “修士便能为所欲为了吗?长生只为欺凌他人?” 两句话问的面前老者眉头大皱,正想着如何接话呢,眼前青年便猛然摔向一旁,砸塌了桌椅,红衣女子拔剑向前,却被老者一掌击退。 后方的少年吹了吹手掌,笑的十分开心:“好玩儿!乌尘长老与你讲道理那是他年龄大了,我可没那么多废话!” 乌尘皱着眉头看向少年,无可奈何道: “少爷,我说了不可随意伤人的!再如此,老夫是绝不会带你出来的。” 少年像是没听到似的,又是抬手一巴掌,将缓缓站起的青年再次打飞。老者叹了一口气退在一旁,不再阻拦。 离秋水按张木流说的假意吐了一口血,像是受伤极重后在一旁调息。其实心中则在暗骂这不长眼的一老一少,她已经感觉到楼外那柄游方的剑意愈加浓重。 那少年震碎满座酒壶,张木流并不怎么生气,毕竟自己年幼时也是个惹人厌的孩子。那位叫乌尘的老者,以手切割铜壶吓唬人,张木流其实还很开心,老者是想把青年逼退,免得再生是非。少年将自己一掌掀翻时,也不生气,哪怕第二次,其实也没有多少怒意。 唯独再次起身环视一周后,发现众人各自低头,甚至没有一人有开口说句话的意思,青年便有些失望与生气,不用替人出头,或者仗义执言,只是做个和事佬就行,可是依旧无人有任何动静。 少年忽然指着离秋水说:“她好漂亮,带回去做我媳妇儿吧!” 乌尘要阻拦时,那少年笑盈盈的对着老者,淡淡道:“乌尘长老要拦我?如同二十年前放走那个自废武功的废物一般再与我爷爷作对?” 老者轻叹一口气,果真是半路神仙不如狗,希望这个筑基期的女子能听自己好言相劝吧。 一楼二三十桌江湖客,都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离秋水再也忍不住了,要出手之际张木流站起身来,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大笑道: “修士又如何?要动她,得先打死我!老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可也是个铮铮男儿!” 不远处一个背刀青年不顾同桌阻拦,猛然站起身大骂:“你们他娘的忒欺负人,老子学了刀就是为了不平时便拔刀,纵然是个死又如何?造化你呀呀个呸!” 这一听就是个燕国汉子! 江湖客?从前绝不是个好称呼。正因为有了一个又一个愿意路见不平便相助的江湖人,才让后来人愿意走一走江湖,这些人不管最终变成什么样子了,起码行路之初,都是愿意为人多说一句话的人! 或许是年轻人的莽撞,让这些江湖中的凡夫再次燃起了心中的一团火。 酒铺一楼,路有不平,江湖过客皆起之! 少年不知为何大笑起来,像是看着一群羔羊。从其腰间猛然飞出数根银钉,每一根对准一人。 乌尘心神大震,已经有一位红衣女子以剑抵着他的喉咙。离秋水转头问道: “差不多行了吧?” 张木流笑了笑,叫了一声 ——游方! 一道黑银破开墙壁,搅烂了那些钉子后直取那少年头颅,剑尖微微没入少年眉心,张木流向着目瞪口呆一群江湖客拱手道: “我很庆幸,诸位都是江湖客!” 这些汉子半晌才反应过来,一个个都想上前给这个青年两脚,可心里一盘算,多半是打不过的,于是都郁闷着坐回去了,只不过大家都笑了,笑的很开心。 最好不过能无事! 张木流笑着说:“诸位!在下的确不是有意藏拙,前些天受了不小的伤,方才被这少年两巴掌打好了,我也觉得十分奇怪!实在是对不住各位了!” 说了一通后也无人搭理他。 张木流带着两人到了造化山下的小村子,离秋水和青驴也瞬间便到。 看着乌尘与那位少年,张木流冷漠道: “我是为了几年前从你们这里夺走半粒金丹的男子而来。” 乌尘苦笑不已:“果然是报应啊!” 少年却咧着嘴大声笑道:“原来是为了那个废物!哈哈哈,那又能怎样?现如今我爷爷是这世间境界最高的一波人了,你们又能如何?” 老者也笑了,笑少年的无知与自大。 张木流也笑了,笑着摇头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在这等着,一个时辰回不来我便上山去。” 最终是乌尘带着少年往造化山去,老者看一旁的少年眼神阴狠,心中苦笑一声。 “看那位自以为已经天下无敌的老祖怎么抉择吧!造化山?要是两个最低也是金丹巅峰的剑客上山来,一个老而不死的元婴又能如何?况且两人都很年轻!” 青年人说给一个机会,其实是给造化山一个机会! …… 出了长安一个多月,胡洒洒一行人不眠不休往洪都赶去,这天终于到了自家门口,胡洒洒身上灰尘都能给清水染色了。 少女站在门口看着半年没见的宅子门,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姐姐为了她有多努力,她已经都知道了,只是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姐姐说一句你辛苦了。 廖先仁与万千对视一眼,看着前方踌躇不前的少女,竟也有些难过,可多亏了那位修为通天的张公子啊! 小丫头伸出手来拍了拍脸颊,又使劲儿咧了几下嘴,这才举手准备扣门。只是还没有等举起手,大门已经开向两边。从门里边儿出来一个一个十分漂亮的姑娘,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左右两侧各梳了一根儿小辫子缠在脑后,一头黑发瀑布似的垂着。 姑娘弯腰一把搂住胡洒洒,眼泪不住的往出溢,许久后才放开手,对憋着眼泪的胡洒洒说: “下次一定别跑那么远了,从前是姐姐不好。” 夜里一个小姑娘和一个大姑娘缩在被窝中玩闹,小姑娘看着姐姐身上练剑而受的伤时,哭着说: “原来是怕我看见才不与我一起睡的,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大姑娘摸着小姑娘的头轻轻说:“我怎么舍得让洒洒因为姐姐的伤而伤心呢!” 小姑娘哭了半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哭带笑的与眼前的大姑娘说道: “姐姐你放心,我给你找了个很厉害的夫君,真的很厉害的!” …… 北地一个被燕国与齐国夹在中间的小国中,马帮浩浩荡荡由边城出来。一个壮实青年坐在最前方骑着马,不时掏出一支竹桶打开饮酒。前不久刚刚结丹的青年也终于是中山一国马帮分舵主了。 正说说笑笑时,一道蓝光从天际掠过,直冲马帮。蓝光在马帮正前方停下,激起一阵狂风,待灰尘散去后,前方是个一身蓝色长裙的女子,女子对着马帮最前方骑马的青年喊道: “乔雷!老娘自己来找你了,你就这样一声不响吗?” 壮实青年尴尬一笑,嘴里念叨一声‘小倩?’,看清后才咧着嘴对着周围人群小声道: “是我家的傻娘们儿,别怕。” 断竹 第十章 人吃人 小村庄外,张木流独坐在一处小山包,他很希望远处的那座山会来人,与牵扯其中的死者由衷道一声歉。 可青年也知道,几乎是不可能的,若是自己二人皆露出元婴修为,那还有可能,但却不是张木流想要的道歉了。 离秋水走到张木流身边缓缓坐下,看着远处那座还算有几分气象的山头,也是有些烦闷,方才青驴已经与她讲了那个故事。薛泱绝对算不上可怜人,张木流也决计不会因为他便走一趟造化山,先前酒铺的一场闹剧,不过是试探人心罢了,结果依旧没给青年一个放弃上山的理由。 先前酒铺中,最失望时是无人起身;杀意最浓时是那个少年说了一句把离秋水带回去做媳妇。这已经不只在于一个少年如何纨绔,而是一座修士山门的门风如何。 方才放那二人回去,依旧是给一次机会,哪怕那位元婴老祖对自己孙子所作所为稍微有些不过意,张木流此去也不会多为难他们,可现在看来,多半是只能负剑上山了。 张木流独坐在此,仿佛入定一般,直至红衣女子轻声开口: “我是生在百越联盟里,父亲是祭司,除了大祭司外,算是最有权势的人了。早年父亲与母亲很恩爱,可是后来不知怎的,父亲忽然性情大变,对母亲动辄打骂,母亲只是个小部落的织户出生,便也只能忍着。后来我长大了,母亲终于忍受不了,便离开了父亲,求得大祭司的同意后独自居住。母亲一介妇人,离了父亲后生活很艰难,我想要偷着从父亲那边拿东西给母亲,可母亲不要,几次之后我便会常去帮母亲织布,以此来让母亲过的好一些。” 张木流柔声道:“我在听。” 离秋水嫣然一笑,接着说:“我喜欢弹琴,十四岁那年被一个梁国来的琴师看中,写了一封举荐信,说可以去金陵书院,可是路途遥远,需要一笔不算多的路费。那天我在父亲房门外蹲了很久,他其实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可一直不开口。直到第二天早上,他在我门口留了一个纸条,说想要钱可以,叫你阿妈来取。我母亲连他住的房子拿出去的东西都不要,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事儿,让母亲来受羞辱?所以,我就学了剑。” 青年把酒囊递过去轻轻说了一声:“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好的事情。” 离秋水笑道:“没什么的,那天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叫过他阿爸。我们那里大山极多,学了剑后我便一边练剑一边打些猎物带给母亲,后来别人都发现我修行资质不错,祭司殿那边总会赏一些东西,日子便越来越好了。” 女子起身走到张木流面前,弯着腰看着眼前青年,笑得花枝招展: “跟你比起来我的遭遇平平淡淡,只是其中有些让人心烦的小坎坷,可是呢,不管如何,总要继续活下去,对吗?” 张木流身子往后倒了许多,强装镇定道:“你说得对!” 女子或许觉得有些无趣,重新坐下后问出自己一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为何不喜欢绿色裙子?” 青年笑道:“我从来都很喜欢,只不过你穿了后,我就有些不知所措。” 张木流看了看有些疑惑的女子继续道:“有一个对我很重要的女子,与你长得很像,很喜欢穿绿色长裙,所以我有些不敢看罢了!” 离秋水冷冷哦了一声,黑着脸起身就走了,留下不知所以然的张木流。青年心想这又搭错哪根筋了?我这实话实说都有错? 青年无可奈何,只能独自往村子走去。 这个村落与一般村落无异,只是在一座修士山门附近,难免沾些灵气,故而大多高寿。老远便看见一位在溪边捣衣的老妇人,张木流便走上前去。 “老人家,这衣服是洗头水吗?” 老妇人闻言转头笑着说:“年轻人倒像个持家的,的确是头水啊,儿子儿媳妇孝顺,他们给我买的衣服一直不舍得穿,谁知道啊,这东西不用,它就坏的快,放在箱子里都有了霉味儿了,今天趁着天气好,便拿出来洗刷一下。” 张木流笑着说老人家真是好福气,有个孝顺儿媳。闲聊片刻后,张木流又问道: “咱们这儿前些年是不是有一位叫浣裳的女子啊?” 老妇人闻言,赶忙丢下手里的捣衣棒,说小声点儿,当年来了一堆神仙,说她是妖魔,几下便把她捉走了。 张木流蹲下来小声道:“那您觉得她是妖魔吗?” 老妇人叹了一口气,重新拾起木棒,敲打着浸在水中的衣衫,接着缓缓道:“哪儿能啊!多好的个姑娘,是我们这儿一个猎户的侄女儿,家里遭了灾,都死了,剩下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娃儿,无处可去便来了我们这里。过了个几年,那个老猎户过世了,她便又是一个人了。我们村子里谁提起她都会说一句好姑娘的!约莫四五年前吧,村里路过一个小孩儿,十二三的样子,不知怎得就赖上浣裳了,一口一个姐姐,叫的倍儿亲,那孩子也很好,帮着浣裳劈柴挑水的,后来浣裳便索性认下这个弟弟了。再后来,一帮神仙把浣裳带走,消失了一阵子的小子也回来了,蹲在院子里一整天,第二天便也消失不见了。” 听老妇人说完后,张木流与其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开。 今天确实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只有几丝看得见的云彩。青年牵着毛驴,与红衣女子往造化山去,已经足足一个时辰了,依旧无人下山。 那我便上山去! 到无人处时,张木流喊了一声青爷,青色毛驴便化作一头只比马匹大一些的麒麟,接着叫了一句游方,长剑瞬间钻入张木流背上皮鞘。 青年看着前方并不如何高的一座山,又转头对红衣女子笑了笑,这才冷声道: “青爷!游方!随我登山!” 一位红衣女子御剑登山,一路随手破开禁制。后方一青年骑在麒麟背上,紧跟在红衣女子之后。 有些事儿,可不是谁与谁的一段仇怨纠葛就能解释的清,人可不是什么野兽,狼不吃羊或许会饿,人不吃人是饿不死的! “老祖,那两人一路破开护山阵法,已经到山门外了!” 一个中年修士火急火燎的跑到一处大殿,对着高坐的一位元婴修士大声道。 高坐元婴修士手里把玩着一只玉葫芦,堂下两侧各坐着许多人,其中便有先前那位无知少年。 “爷爷,他们都欺负上门了,我们还要在此枯坐吗?” 那位老祖笑道:“那便会上一会!” 老者站起身双手负后,身体往前倾去,脚下涌出一团白雾,便往山门去,好似腾云驾雾! 身后一众修士笑着也跟上前去。 造化山,山门建的可谓是气势恢弘,一座不出头的山门牌坊,由青铜铸成,七间八柱十三楼!俗世宫城内苑最大的牌楼也才五间而已!修士山门,南山也好,昆仑也罢,都只是是三间四柱的冲天式石坊。 张木流骑着青焰麒麟到近,看着眼前硕大的牌楼,讥笑道:“真是枉费了一座好山头,给这个滑稽之极的牌楼坏了风水。” 远处一老者驾云而来,笑道:“古天庭有三十三重天,我造化山独占十三,何来滑稽?” 张木流也只是嗤笑,并不回答。御剑在半空的红衣女子可没张木流那么好脾气,降到地上,露出一身金丹气息,抬手指着驾云在高处的造化山老祖道: “老家伙,你那龟孙儿先前说要绑我回山,今日我来讨个说法!” 张木流一抬手,一杆长枪破空而来,同样只露出金丹气息的青年冷笑道: “为不平事而来!” 半空中的造化老祖闻言哈哈大笑,其身后一个少年讽刺着说:“两个金丹就敢来我造化山寻事,无非仗着一把好剑,今日我爷爷在此,你能奈我何?” 说着继续发笑:“这附近给我做媳妇儿的多了,抓你一个金丹又如何?” 半空中的老者也是笑了笑,并未打断自己孙子。 离秋水对着张木流道:“怎么说?” 青年一杆黑枪捣碎山门,起身漂浮在半空中与老者平齐,面色冷漠,淡淡道: “不想与其讲道理。” 离秋水笑的十分灿烂,说这还差不多,打架从来都不该费口水。 那造化老祖终于变了脸色,阴沉着脸说道:“两个金丹期的小娃儿,有些过分啊?一看就是十恶不赦之人,老夫斩了你们两个恶徒,分神有望啊!” 哪里有什么邪修魔修,就连薛泱都被骗了。老妇人说的话,自己随便一推衍,句句属实!那浣裳不过是家中遭难,投奔而来的普通女子,只不过天生阴元旺盛,能拿来入药罢了!薛泱一个筑基期修士,能在一个已经有元婴修士的山头全身而退?还抢来半粒金丹,无非是让其佐证那女子就是个邪修而已! 那老东西如今看到两个金丹期,便已经想着要扣人炼丹了,以人入药,好一个造化山! 张木流面色阴沉似水,气息猛然暴涨,露出元婴修为。一旁的离秋水也是十分配合,一身气息显露无疑。下方麒麟已然化作身数十丈大小的青焰麒麟! 不光是半空中的造化老祖,背后的一众人都眼皮打颤,那个少年早已一屁股坐在地上。唯独最后方的乌尘一脸苦笑,摇头叹气。 “两位道友,我们可以慢慢聊一聊的,什么事都好说。” 造化老祖忽然就变了一副嘴脸,说笑之间便祭出手中的玉葫芦,玉葫芦吐出数千枚银针向二人射来。 根本就无须离秋水出剑,游方自行出鞘,一道凌厉剑气便将银针捣碎。 张木流面色阴沉,不经意间杀意纵横,一旁的离秋水都十分心惊! “这家伙杀过多少人?!” 本来有几个金丹修士蠢蠢欲动,现在都被一身浓重杀意震慑。 一杆黑色长枪掠出,只一瞬间便将造化老祖钉在破碎山门。 这位造化老祖眼睛通红,手指张木流,不停说着:“如此杀意!少说也有千万人,你才是魔!” 张木流冷笑道:“你怎知我杀的就是人?” 此时最后方的乌尘缓缓上前,对着张木流道: “公子!此处虽然乌烟瘴气,却并不全是心肝腐烂的人,求公子饶其他人一命。” 张木流终于杀意消散,脸色恢复如常。一旁的离秋水从始至终都没说话,一段时间相处,她已经稍微知晓这个年轻人行事如何,所以不必插嘴,也没必要。 杀意为何消散?因为一塘污水,也有拼着饿死,不去吃肮脏食物的鱼! 也多亏有这么一条鱼,让张木流觉得,此处尚不至于上下皆黑。 青年对着乌尘缓缓点了点头,让并没有草菅人命的修士退开,也唯独有寥寥几人而已。 张木流道:“与我说一说二十年前你放走的那人是谁吧。” 乌尘苦笑不已,叹了一口气缓声道:“无非是喜欢的一位后辈不愿做这些污秽之事,最后被老祖责罚,废了修为而已。我偷偷放他离开,也只是想留他一条命。” 张木流点了点头,人家不想说,自己也不必逼迫。 造化老祖忽然发疯了似的狂笑道:“那个少年,当年故意给他半粒金丹,他只要动手炼化,定然会产生心魔,你如今杀我,日后便要杀他。可你若是留我一命,我便收回那一粒心魔种子!” 张木流冷漠道:“迟了!” 说罢那杆长枪猛然左右一个摇摆,造化老祖连同元婴魂魄都被搅碎。远处的少年眼神阴狠,握紧拳头嘶吼着对张木流说道: “哪怕今日必死,我即便变成鬼物也不会饶你!” 不等张木流出手,红衣女子一剑便切下少年头颅。离秋水冷声道: “你也配做鬼?” 女子抢先出剑,只是不想张木流独担因果! …… 天色已晚,依旧是那条小溪,不过捣衣妇人早已回家。 造化山,除了乌尘指出的几个人外,剩下的全部死绝,神形俱灭,想过咸海去须弥山转世投胎都没可能了! 张木流至多以为他们蛮横一些罢了,谁知上山之后便愈加让人糟心。 几个金丹长老,唯有乌尘没做过什么恶心事儿!一座小小山头,哪儿来的这么多金丹?还不是与那老祖一样,夺人阴元。薛泱体内的心魔种子,不过是那老不休真正心魔的其中一丝。 张木流独坐在溪水边,依旧天色极好,虽是入夜,可月牙儿弯弯高悬于天山,也不算多黑。看着溪水泛着波光,张木流就想着,自己要是早去洛阳十几天,会不会能救个薛泱?也便是救了那十三户人家。 背后走来一个红衣女子,自顾自站在溪水旁。秋水看着溪水,对着一旁的青年道: “哪儿有那么多早知道?” 青年笑了笑,说的确很难。 离秋水忽然说道:“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 张木流道:“你可真能忍,如今才说。” …… 离秋水在深夜御剑离开,往西南去。张木流清晨出发,将至卫国。 骑驴背剑的青年如今是大宋侯爵,虽然没有封地,可到随便哪个国家,依旧是座上宾。封侯必然是干爹的意思,替宋皇教训了一顿越来越跳脱的护国真人,这便算是酬报吧。 其实自己听赵思思说了,皇帝因何与轩王不和,跟别的嫡亲夺位可不一样! 老皇帝二十余年前驾崩,本来要传位赵轩的,赵凯高兴坏了。对这兄弟二人来说,当皇帝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谁都想带着心爱之人去游历江湖。 登基大典那天赵轩忽然就不见了,留了一封信说: “抱歉了!只能让弟弟你当这个皇帝,大哥需要,我不能不去!” 然后就有一个在大典上全程阴着脸的青年,极其不情愿的做了皇帝。一年后赵轩回长安,去宫城见赵凯时,被这位亲弟弟骂了半天,硬是要把皇位还给赵轩,赵轩闻言就又跑了。又过了几年,赵轩回长安时已经带了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女孩,赵凯便只能作罢。 据赵思思说,这位大宋皇帝当年得知自己要做皇帝时,差点就哭了! 张木流想起这对兄弟,不自觉就笑了。给个侯爵只是想说当年宋国发捕状,是不得已,如今他宋皇即便被那些人针对,也要护着故人之子! 南山便言简意赅,送一柄飞剑,表示一句感谢而已。 …… 有些事情果然是难以掌控,人力终有穷尽时,修士又如何? 纵使一个人百年全然没有变化,走在一条与百年前一模一样的路上,也只是看着相似。每走出去一步,就断然再难回去,哪怕逆转光阴,也依旧不一样的。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 有人说过“天地曾不能一瞬!” 昨日不同于今日,今日亦殊于明日!昨日与今日明日再不同,无非是个过日子,如此,不同便是相同! 人世间多少个糟心事儿是由个“变”字引起,想要事事如愿,痴人说梦罢! 唱苏子词,需铜琵琶,铁绰板。 见不平事,需拔剑平之! 任他世事沧桑,我心巍然不动! 断竹 第十一章 堤浅水不深 与离秋水分开后,张木流总算喘了一口气。算起来都是个千年老妖的青年,会不知道与女子怎么说话?其实还真不知道!每次闲下来就会想很多,想的最多的还是北地的那位女子,张木流有时会很纳闷,那个尤其喜欢术算的姑娘是怎么看上自己的?想到此处便又伤心又开心。 江湖之所以引人向往,从来就不是什么快意恩仇,而是那些愿意替弱者说几句话,愿意为某些不平之事愤而起之,这些最让人向往。 江湖之所以让人怀念,是因为其中有着大大小小的让人叹息的故事。 张木流从前就不喜欢看热闹,更不喜欢去什么仙家酒铺客栈,现在估计会改一改了,人家看了布告便知道的事情,青年还得等圣旨。不过那日也幸亏没有去,要不然看热闹就成看自己了。 进城之后破天荒去了修士客栈,给了一粒药丸便走进一处房间。看来自己给的丹药不够贵重,只是一间随意铺设了阵法的房间,隔音而已。 青爷没跟着进城,独自在山中转悠,也不知道在找些什么,问它也不说。张木流便只能自己背着游方进城。 今日倒是遇上了孟兰节,外面热闹至极,本地人多是做了纸旗子插在门口,说是能避灾避难。 兀自便想起小时候去坟头练胆子,小时候的张木流极其怕黑,与爷爷奶奶一起住时,夜里去趟茅房都要手里拿着油灯,还得有人看着,好像有点光便会安心点儿。 村里有个当了几年道士的老头,总喜欢蹲在山脚下讲一些鬼怪故事,张木流只敢人多的时候听,听了便晚上一个人不敢出门。极其执拗的孩子夜里睡觉时,总会往左侧靠,因为以他床摆的位置,左侧是东边儿。村子西边儿不远处,是乔家祖坟。好像他靠左睡了,便能安心些。 后来因为此事被同龄的孩子笑话,张木流便下定决心晚上到乔家坟去练胆子。第一晚鼓起勇气往西边儿去,还没有走到青石台阶处便哇哇大哭着跑回家。隔了好几天,张木流才叫上乔雷与乔玉山一起走到那处坟地去,也是那时起,张木流喜欢喝酒了。 三个半大的孩子,每日傍晚都会在家里偷拿些吃食,偷些酒出去。三人碰面后,张木流把两只胳膊往一起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声后,三个小孩就都心知肚明的笑了。 两只袖子里各藏着两只竹桶,竹桶中,藏的是张木流一天偷一点儿的酒水。那段儿时间,张木流负责酒,乔雷负责吃的,乔玉珊负责弄些水果儿!三个小孩儿每晚都在坟地里喝的醉醺醺。 慢慢的,三个小孩越跑越远,每日在茅屋前陪张木流练完剑便不着家,满山遍野跑,为了做一把弓,跑到很远的山里去砍桃木,因为有村子里的老人说“桃弓柳箭”,三个孩子便信以为真。刚开始一天不着家肯定是要挨打的,后来家人索性都不管了。三个小孩出门带着火镰带着调料,一天吃的比在家好多了。 自从三个小孩学会了吹口哨,就更加让人难找了,几声长短是说什么事情,在哪儿见面,都在暗号里。 什么钓鱼,逮野鸡,抓野兔,挖野菜,三人都极其在行了,家里人知道饿不死他们,便也不去管了。 有一次乔玉山好不容易弄了三壶酒,乔雷非说把鸡蛋打在酒里鸡蛋便会熟了,三人觉得很有意思,就跑到山下偷鸡蛋。回来之后,张木流问怎么弄?乔雷便打了一颗鸡蛋进去,最后鸡蛋也没熟,那壶鸡蛋酒也被抛给了乔玉山,这位结拜二哥无奈喝了,据说闹了一夜肚子。 后来慢慢的在山上搭了小木屋,做了专门烤野鸡野兔的小土窑,各式各样的用具越来越多,伙食也更加丰富,唯独一件事儿让张木流与乔玉山两人至今与乔雷喝酒时,都会打趣几句。 打从很小的时候,乔雷就说自己会下套子逮窜猪,其实是一种山獾,老家方言叫窜猪罢了。每次有时间出去玩儿时,乔雷都会带着两人下套子,第二天大清早就会爬上山去看到底逮到没有,结果就会发现几行脚印,三个小孩就蹲在那里查探案情,说什么看这脚印,应该是来了,却又跑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如今,三人离乡又返乡,也没逮住过过一次。 再后来,从最初的三个孩子,变成四个五个。从最初的五个孩子,变成了天各一方的五个年轻人! 想到这里,张木流破天荒有些想家了,大姑姑的刀削面,小姑姑做的花样很多的小吃食,还有父亲炒的馒头屑。 也不知那些个离家很远的家伙们如今都怎么样了?长昌还是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卓康依旧又虎又憨? 张木流很想对着这些分散在胜神洲的竹山游子说一声,远在他乡,大家辛苦了! 青年鬼使神差便出了门走到一处河边,各式各样的河灯让水面飘起一条金色的丝带,缓缓向下游去,好像飘得越远,故去的亲人就会过得更好。 有一个穿着很普通的小孩子找了一处人最少的地方,捧起一个白纸糊的小灯,里面一盏很小很小的油灯,小孩子拿着油灯笑着笑着就眼泪下来了,他轻轻说道: “爹爹,娘亲,我还好,你们怎么样了?地府里面应该不热的吧?你们会想我的吧?反正我是很想你们的。我吃得饱穿的暖,你们可千万别担心,我现在学会了很多东西呢!当铺的掌柜每个月给我开五十个通宝钱呢!” 小孩使劲儿皱了皱眉头,伸手抹了一把脸,接着说道:“我很好,所以你们也要好好的。我听说好人都会轮回转世的,你们都是好人,肯定也会的,要是没有去的话,那你们就看着我,我一定会有出息的!” 这个男孩子放下河灯,白色的小灯笼就顺着小河一路往下。小男孩追着跑了很久,终于看不到那盏河灯了,他猛然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哽咽道: “我想你们啊!” 有些东西很多人都看不到的,就像这个小孩捧着河灯说话时,他背后站了一男一女。男的站在稍远的地方,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女的在小孩身边一次次想搂住他,一次次从男孩肩头透过。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拍了拍小男孩的肩膀,孩子把头抬起来看着张木流,似乎是怕这个背着剑,却看起来十分和善的青年笑话他,便把头埋在袖子里左右蹭了一下,站起身问道: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儿吗?” 青年点了点头,笑道:“你是当铺的伙计吗?我想去抵些东西,你能带我去吗?” 小孩闻言高兴极了,可马上又没了笑意:“今天铺子关门,大家都去祭拜亲人了。” 张木流道:“没事儿啊!我住在四喜客栈,你等明天开门了来找我就好了。” 小孩儿十分开心,一口一个谢谢先生。 张木流从怀里掏出来几枚通宝钱,递给小男孩,小男孩却摇了摇头,带着歉意与青年说:“先生,我不能收,等明天帮您办完事,您要是还愿意给,我便收。” 青年笑着收回手,说那便明日来找我吧。 小男孩待青年走后便开心的跳了起来,一蹦一蹦的跑回家。 张木流独自走在街上,身后背着游方,世上不平之事何其多,能拔剑的,反而是最容易的。 次日清晨,小男孩天还没有亮就起床了,把屋子收拾干净,院子都扫了一遍,再挑着两只小木桶把家里的水缸挑满。小孩儿其实很希望今天那位背剑的先生还记得赏自己几枚大钱,可要是不记得也没事,要是那位先生要抵押的东西贵重些,掌柜的也会给自己赏钱的。 男孩终于等到天亮,去铺子时掌柜还没有出来,便跟伙计说去带客人,之后便转身跑向四喜客栈。 走到那处客栈前,也不敢去问,也不知那位先生姓甚名谁,便蹲一旁的僻静处等着那位先生出来。 不多时便有一位白衣公子出来,其身后有一把黑色长剑。 看到张木流出来,小男孩便跑过来说:“先生,我们铺子已经开门了,若是先生方便,我这就带您去。” 张木流笑着说好,便与这孩子一起往当铺去。 青年问孩子,这么小这么就去当铺打杂了?那孩子笑着说,年前爹娘染了病,一起过世了,是那个当铺掌柜的出钱葬了爹娘,为了报恩自己便在跟在掌柜的身边,帮着打杂。 这个叫韩乘的小孩,似乎因为自己替掌柜拉了一单生意而很开心。 张木流昨夜便打听到,这当铺是眼前的孩子父母去世后才开的,对这小孩极好。可张木流在孩子身上发觉一丝妖气! 不多时便走到了当铺,也没个招牌,门口插着个幌子,写个当字。张木流缓缓进门,一旁的伙计见韩乘带来一个背剑的白衣公子,急忙端了一碟时兴水果,沏了一杯茶,说稍作等候,掌柜马上便来。小男孩韩乘站在一旁心里极其紧张。 由打后堂出来一位穿着朴素的中年汉子,除了正中间头发有一缕白色外,倒没什么旁的怪处。 那人出门时一脸笑意,拱着手说: “怪不得打昨天就老是有喜鹊在房梁上叫喳喳,原来是贵客将至啊!小韩乘儿一大早便与伙计说拉了一个贵客,我还想着小屁孩能招什么生意,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行。” 一段话不打一个结巴,说完时人也到近前,坐下寒暄几句后便问道:“先生所当何物啊?” 张木流笑盈盈的掏出来一个黑色牌子,一面刻了个剑字,另一面是个敕。那掌柜看到牌子后,便心神不稳,瞬间满头大汗。 一旁的小厮看到掌柜的大汗长流,心说肯定是个宝贝,便朝着依旧有些不安的韩乘竖了大拇指。 掌柜挥了挥手,几个伙计与韩乘便都退出去了,张木流随手布了一道隔音阵法,看着眼前的掌柜笑道: “怕什么?” 那掌柜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道:“我哪知道去,可就是怕啊!” 张木流哑然失笑,看着这只颇有趣的喜鹊精道:“那孩子有恩与你?” 掌柜的答非所问:“不是来斩妖除魔的?” 青年亦是问道:“一个宋国侯爵的牌子就能把你吓成这样?” 中年掌柜叹了口气,坐在地上神色萎靡,似乎是死心了,缓缓道:“宋国侯爵我们虽然惹不起,却也不会怕成这样。只是那个敕字里应该有一缕道门真意,天然压胜我们这些妖修而已。” 这事儿张木流还真没发现,南山真够意思啊!下次路过长安顺便再揍一顿鱼梦梦都问题不大啊。 那真身为一只白头喜鹊的掌柜接着说道:“韩乘儿的确有恩于我,我未开灵智时被一帮孩子拿弹弓打伤,误打误撞飞进他屋子里面,当时那个心善的小孩帮我包扎,小心翼翼的照顾我。后来机缘巧合,我误食一株千年刘寄奴,开了灵智也学着吞吐月华,很快便修成人身,来找他抱恩时,他父母亲已经染病过世了。我要是来早几天,或许就不会如此!” 张木流说人力终有穷尽时,不必自责。说罢抬手虚划几下,吓得这只白头喜鹊闭着眼睛已经背过气去了。青年哭笑不得,轻轻踢了其一脚,无奈道: “要是再这样,我就把你炖了吃喜鹊肉!” 那中年汉子一个翻滚就起身,献媚不已,半晌后才忐忑问道: “真不杀我?” 张木流没好气道:“你这副模样说不定真会哪天被过路修士斩妖除魔!方才在你身上下了一道咒印,算是打了个大宋剑候的印记,日后可以光明正大些,让这孩子去读书,将来我说不定会收他做弟子。” 喜鹊精听到这位白衣背剑,仙气十足的青年言语,当真是十分开心,韩乘儿要是日后能拜这么个师傅,那真是太好了! 张木流撤去阵法,走出门后对着男孩儿笑道:“随我来,我与你有话说。” 掌柜向韩乘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说赶紧去,男孩这才跟过去。 白衣背剑的青年,对着这个立志要有出息的孩子说道:“想学剑吗?我可以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 韩乘说:“我想学,可您提的条件我不一定做得到。” 张木流哑然失笑,接着说:“若是学剑当如何?” 韩乘答道:“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等我有答案了再回答。” 青年点点头,再问道:“若是日后你发现对你极好的人是个异类,你会怎么做?” 或许是问的太深,八九岁的孩童不知如何作答,发呆许久后才脆生生道: “先生,请问异类与同类是如何划分的?我没读过书,只认识几个字而已,我曾听人说,楚虽大,非吾族也,岂可字我乎?,反之,是不是说,同心者,便是我族?” 张木流有些咋舌,这孩子把自己问住了!于是只能哈哈一笑,与韩乘说道: “问得好,这些我现在不能与你说,等到你自己游历江湖,见过很多人很多事情后,你自会寻到答案。” 韩乘问道:“那先生还会教我剑吗?” 张木流笑着说:“我曾与人学剑,他也只教我三招而已,甚是枯燥,你可愿学?” 韩乘继续问道:“那先生的条件是?” 白衣青年对着眼前孩童正色道:“力所能及,见不平则起剑!能做到吗?” 韩乘重重点头。 此后三日,一位白衣青年便将自身所学教给一个孩童,也只是三招而已! 张木流希望他日后会是一个有极出息的人,更希望以后的漫长岁月,人世间会多出一个从东边儿的胜神洲走出的剑客。 一天傍晚,那只叫做白喜的白头喜鹊,带着韩乘在城外送张木流,青年笑着说: “下次再见,如果能让我满意,我便收你为徒。” 韩乘也笑道:“先生请放心,下次再见时,我一定会是您的徒弟。” 张木流心说这小子真像自己啊! 走出几步后喊了一句游方,背后长剑出鞘,疾驰向前,白衣青年一个闪身追上长剑,御剑破空而去。 白喜揉了揉韩乘的脑袋,笑着与身边这个孩子说道: “韩乘儿,可见张公子的确是个剑仙,想让他承认,不太容易啊!” 看着只余一道白光的天幕,没了爹娘的孩子,第一次对某件事心神往之! …… 一行学子缓缓游至蜀国,最前方一个肤色微黑的青年抬头看着夜色,想着若是在家乡,这会儿恐怕不是在煨茶就是在喝酒吧? 后方一位老先生,虽然头发花白,可十分精神。走到乔玉山一旁,笑着问道: “你在长安城外见的人,便是陈老先生信中说的那个人吧?” 乔玉山问道:“信中说了什么?” 老先生笑而不语,在小竹山待了大半辈子的陈老先生,临终前的一封信,大多是写乔玉山的,唯有一小段儿写了一个调皮不已的少年。 “我这些学生里头,玉山最能将书上学问学以致用。可有一个孩子却异常执拗,看似调皮,却总是不自觉中想要去知行合一,可哪儿那么容易!凡事都要自己无错后才去纠察他人,当然是好的,可若是自己有错便没有底气去问责大错,如此怎可?若是他日后去书院,诸位便帮其问心。” 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对着乔玉山说道:“我年轻时曾去过一个地方,进山人不许带笔墨。可我们读书人,哪儿能不带这些?我便想着给其一枚五铢钱,通融一二,谁知那个守山的小伙子软硬不吃,我最终还是放下笔墨,孤身进山。 当时觉得那人当真迂腐,可事后多年,每每想起此事,唯独羞愧而已!” 乔玉山笑着说道:“本来遵约守时从来不是值得被夸奖的事,应当如此而已。可不守时的人多了以后,这便是个极大的美德了!如同那河流堤坝,水越浅,堤越矮。 世风日下,便世人愈下。” …… 断竹 第十二章 为他人赴死 御剑远去的青年大致寻到青爷气息后,便顺着济水而下,在云海中看到一处大泽,张木流便心中愈加不安。快到麒麟身边时,隐约看到有一处起码方圆几百里的大泽,张木流已经有些心神不稳,急忙全力御剑往麒麟所在之处去。 张木流落到一处山林,游方自行归鞘,前方不远处有一头青焰麒麟卧在地上。青爷老远看见张木流走过来,把头往一旁别过去,像是不想理这个只知道耍帅的白衣剑客。 张木流看着不远处的麒麟,面色阴沉,缓缓走上前去问道: “你是不是早知道?” 白衣青年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皱着眉头问道: “你在找麟冢?” 麒麟把头转过来,看着张木流缓声道: “在雍丘时我就感觉似乎天地间发生了什么巨变,冥冥之中有什么牵引我来此。到这里一看,果然,大野泽重现于世,河水再次北移了!” 张木流皱着眉头,以他的境界还无法感受到天地之变,但这头其实该被称作麒的古兽也曾是四灵之一,当然能察觉。 大野泽重现于世,河水再次北移河道,也不知有多少齐人受灾。 那消失的几处古泽是否如今皆重新现世?凤城借剑那位前辈便是在等荥泽重现?莫非几洲大修士全部集于那已经破碎的须弥山便是为了此次巨变?当年彭泽的那位老人也与其有关? 白衣青年再次拔高身形,在云海之上眺望一番后面色愈加难看。 果然,先前路过那处便是菏泽,且西北方向的雷泽也已现世!荥泽多半也一样,那孟潴泽与巨鹿泽呢? 巨鹿泽?巨鹿井!这其中莫非也有什么关联? 若是那片巨鹿泽重现于世,定然要死许多人的! 张木流盯着麒麟,片刻后舒展眉头,只不过依旧有些生气道: “想要寻根溯源还怕我拦着你?如今黄龙已死,青龙是胜神洲之灵,白虎坐镇牛贺洲,玄武背着俱芦洲,朱雀高悬瞻部洲,你是想寻回族地后去争中土之灵?” 麒麟猛然间站立起身,对着张木流怒道:“你只是在那梦境三千年,我被关在其中万年之久!当年事扑朔迷离,我当然要寻其真相!世间麒兽唯独我而已了,麟兽下落不明,或许我们两个便是这世间最后的麒麟了!” 张木流气笑道:“与我说什么大道理?当年儋州一战后你便再没与我提过寻麟兽,我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在吴国炼心,三年时间,你便满胜神洲寻了三年,无非不想拉我下水而已。” 青年顿了顿,接着说:“入梦时我已经与你牵扯在一起了,再想独自承受就没意思了!” 麒麟看着眼前青年怔怔无语,若不是他叫醒了自己,恐怕自己不知道还要在那处梦境睡个几千年! 张木流没好气道:“先前三教寺的秘境其中还有另一个秘境,现在回头去想,或许那便是巨鹿泽,时间上便也能对得上了。大修云集须弥山,多多半也是因为此事了。” 青色麒麟再次趴下,十分颓然。张木流走过去靠在其身上,摘下酒囊饮了一口酒,轻声说道: “青爷!咱都是死死生生好几回的人了,想干点儿什么事儿直说就行了,我张木流会拦着你?” 麒麟闻言苦笑道:“我知道你的脾气,你家乡之事已经足够你头大了,再加上我的事情,岂不是要累死你?” 青年笑道:“我猜想如今九泽唯独一个巨鹿泽尚未现世了,家乡那口巨鹿井,刘姓老人手里的那柄剑也叫巨鹿井,还有三口井尚未明了。秘境中,黑如前辈提起巨鹿井为何对着天边遥遥一礼,看似不相及,恐怕皆有着不小的联系。” 青年猛灌了一口酒,瞥了一眼云海,淡淡道: “今日能活下去再说吧!” 一道身影瞬间掠至,在麒麟与张木流不远处站定,笑着说: “这就没信心活下去了?” 张木流将酒囊重新系好,上前一步对着那人说道: “你们在分批退回各洲?” 那人笑道:“有人让我回乡后打你一顿。” 话音刚落,那人举起拳头,一拳而已,青年已然撞烂一排树木,昏死过去。 青焰麒麟怒吼着往前冲去,却被那人以手虚按,匐匍在地上动弹不得。 随手将一人一兽制服,那人笑着与麒麟说道: “无论是争中土之灵,还是想理清脉络,都还太早了!一个直到如今才勉强有持剑之心,另一个如今还未长成,不如好好睡一觉,想一想该如何?” 又是一掌拍晕麒麟,然后猛然起身,直冲大野泽,一身灰袍迎风舞动,再见其身形时,那人已在大野泽水中央。 这人看着三十左右的面容,右臂一抖,手中便握住一柄画杆方天戟,灰袍轰然消散,一身白袍银甲手持大戟高悬在茫茫大野泽上方。 那人几声大笑,望着四周汹涌水面,大声道: “如今无人疏水,那我便堵水!” 说罢高举方天戟,一股磅礴气势笼罩大野泽,其身形暴涨百丈,一戟定在水中。 原本汹涌无比,多次欺山而上的大野泽,瞬间平息。那位如神将般的持戟人,从脚底开始石化,直至完全变作巨大石像。 他最后仰头看着无尽苍穹,大笑喝道 “定大野!” …… 一位老人终于哄孙女睡下后,出门与一个年轻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独自往院子外走去,看着溪流中一个小水潭哑然失笑。 老人纵身到云海处,喃喃道:“巨鹿本该由我高阳氏去,即便已被什么人以大神通牵制住了,我高阳之后也不能就如此退去。儿子抢了个大野泽,我这当老爹的便去雷泽!” 老人说罢,又使劲儿看了看那处溪边小院儿,一声雷鸣,老人流星一般往雷泽而去,嘴里念道: “莫占元来也!” …… 彭泽早在半月前就被梁国太后亲自下令禁止行船。少年皇帝亲自到匡庐山中,跪在一处小坟包前,双手抱拳,以洪亮声音对着坟包道: “请前辈出世!” 猛然间从坟包射出一团金光,直冲彭泽。 一个虚幻无形的老者闭着眼睛独坐孤舟,任风雨飘摇,他枯坐小舟巍然不移。 当年曾有一个少年与其游船于此,老人用尽修为送他一梦。 老人缓缓睁开眼自言自语道: “那个傻小子如今依旧视持剑为洪水猛兽吗?” 他一伸手,一阵轰鸣声由东北方向传来,一道黑影冲破云海,钻到老人手中。 老者拿住黑色长枪的瞬间便轰然大笑,一式横扫荡平水波,抬头往西方讥讽不已: “这小子让你们失望了吧?” 老人同样是身形暴涨,变做一个百丈金身,悬坐水面以黑色长枪为竿做垂钓状。 彻底变作石像前,他也自言自语道: “人怎能无错?苦难绝不只是让人心神俱疲,而是有朝一日再走过那处曾经摔倒的地方时,可以选择绕道而行或者踏入其中!” …… 西北方向,一道剑光拔地而起,躲在柳树下乘凉的老人丢掉瓜皮,顺着剑光到一处大泽上方。 这位刘老汉笑道:“他们两人运气不好啊!荥泽还是离我最近啊?” 将巨鹿井招至身前,淡淡道:“没想到巨鹿井却用不到巨鹿泽去,着实有些可惜。莫老儿父子抢了雷泽与大野泽,我便手持巨鹿井,镇荥泽!” 说罢手持巨鹿井一剑劈下,泽水便猛然下降数十丈。 这位刘姓老人将巨鹿井横在身前,有些惋惜道: “看来你得陪我这个老头子在此良久喽!” …… 一位身着绿色长裙的女子从昆仑起剑,御剑前去云梦泽,以一身滔天烈焰硬生生将这处大泽之水煮去数十丈,这天云梦泽白雾缭绕。 女子长裙飘飘,细剑自行归鞘。 她从腰间的一个小荷包内掏出来一只竹子做的小罐儿,捧在手中笑意不断。 最后她说了一句:“傻子才舍得不要你,可我如今只能做这个傻子了。” 从此人间便多了一尊高大石像! …… 震泽,菏泽,孟潴泽皆有修士前往,耗尽修为化作石像,只为镇压大泽! 一处不知名的水域,有一条千丈黑龙腾飞水面,其背上站着一架青衫白骨。那白骨一手负后,左手并指不停斩向巨浪。 白骨摇着骷髅头道:“我既然将你搬来此处,又怎能让你轻易重回人间?” 脚下黑龙口吐人言:“将佩剑送出,是想那小子将来破局?” 白骨黑如笑道:“那小子最让我中意的不是什么心中气象,而是他回答的一句,我心自然!” …… 张木流油重回了那个漫长梦境,只不过再不是以局中人。 一个年轻人走到人海深处,举头看了看到处的亭台楼阁,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青石大道。面对如此热闹的街市,他竟然不知所措!好像四通八达的街市,没有一扇门是对他打开的。 年轻人心中似乎充满了哀叹:“天下之大,何处是我存身之处?” 又有一个背着琴的少年,在蒙蒙细雨中缓缓前行,走到一处巷子口,忽然冲出来一辆马车停在面前。此时若退,来处路远,若进?向何处进? 少年人十分无奈,抬头任雨滴洒落在脸上,那丝丝清凉便如同他此刻的心情般。 画面一转,张木流看到了一个心心念念的女子。 少女每天离家时都要仔细看着镜子,每一丝不听话的头发都要被她仔细打理,然后才换上一身漂亮长裙往河滩走去。 后来她独自回到北地,每日都会站在一处高阁眺望南方,好像是在说: “你怎么还不来?” 张木流也终于知道,那年门外的少年说了一句对不起,门内的少女一样说了对不起。 画面再转,一个少年拉着板车在陡峭的山崖缓慢前行,后方一个老者骂着让少年慢一些,等他上来推着走。可少年依旧拼死往前走,好像他多累一些,身后的爷爷便会轻松一些。 少年总是一副不听话的样子,便要把重活自己干了,往山上挑水,往山下背柴,少年都不听老人劝说,自己总要挑多的。老人要是骂他,他便冷声道: “你别管!” 最后那个少年站在院子里,老人拿着藤条一下又一下的抽打少年。 老人边打边问:“你去不去读书!去不去读书?” 少年每挨一藤条便会抽搐一下,可依旧倔强道:“我不去!你给我十年时间,拿我与同龄人比比看,看谁能有出息!” 老人家闻言依旧是边骂边打,可鼻涕眼泪早就铺了一脸,最后丢下手里的藤条老泪纵横。 第一次见自己的爷爷哭的少年,握紧了拳头,心中呐喊: “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有出息的!” …… 张木流猛然惊醒,试着起身时发现自己全然不能动弹,那并指一击非同小可!如今青年伤势极重!游方悬在青年一旁,不住发出剑鸣。原来这柄古剑自行布了剑阵在周围,转头左右打量了一番,青爷不在! 在此继续调息三天后,青年才能缓缓起身。四周到处都没有青爷的气息,好似凭空消失了一般。张木流被游方托起升入云海后便心惊不已,大野泽水势十分平缓,唯独多了个手持方天戟的披甲石像。 雷泽的石像分明就是拉着自己吃了碗面的莫占元,菏泽是一位手持花篮做弯腰采莲状的女子,孟潴泽的石像尤其多,至少十三位修士持法器定身于其中。 光是附近四泽便是如此,那更远处呢?其他三洲以及那些须弥山碎片集成的小洲呢? 青年略微一想便头皮发麻,到底何事能让如此之多的修士不惜性命去阻拦九泽重现于世间? 此时一个十分俊美的青年由远处驾云而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小丫头。那人到张木流近前落在云海中,与气息萎靡的张木流道: “张公子吗?我替族中老祖而来,他说第一是让我替他谢谢你的河水大鲤,其二是为儿子莽撞伤你来道一声歉。” 张木流有些无奈,差点把我打死,多半又是为我好了!只是看着雷泽与大野泽的两处石像,便肃然起敬。青年遥遥朝着周围数位前辈做了一礼。 这些前辈,皆为天下人赴死! 那年轻人待张木流礼毕才跟到身前,继续说道:“我们是高阳一脉,本该去镇守巨鹿泽,可巨鹿泽不知什么原因,并未现世,所以族中长辈才会分别镇守两处大泽,公子不必惋惜。” 张木流听到高阳二字后瞬间了然,看来青爷还算是他们一脉祖神。想到此处,青年便问道:“可曾见过一头青驴?” 俊美青年笑道:“我送麒麟进了麟冢,请张公子放心,它只是回归祖地而已。高阳出自姬氏,麒麟是姬氏祖神,便也是我们的祖神了,我怎敢害它?” 张木流嗯了一声,走上前去轻轻捋了捋莫淼淼的头发,转头问道:“她怎么办?” 俊美青年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片刻后才缓缓道:“老爷子让淼淼先跟着你。” 背着一把黑色长剑的青年并不如何惊讶,只是轻轻笑了笑,答了一声: “好的!” 张木流昏迷到如今,已经三月有余,莫淼淼也一直在睡觉,直到那个俊美青年走后,她才缓缓醒来。 女童醒来左看右看,发现自己在个不认识的地方,又没看见爷爷,便大哭起来。直到张木流背着女童御剑在半空中玩闹一番,莫淼淼才算不哭闹了,只是吵着要找爷爷,张木流无奈之下,便御剑往菏泽。 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看着眼前天神一般的石像,眼泪马上就决堤而出。 “我爷爷走了是吗?” 青年只得点点头,莫淼淼再问:“不会回来了吗?” 张木流摇了摇头道:“淼淼,你爷爷与你爹都是了不起的人,你要相信他们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莫淼淼缓缓走上前去,跪下朝着爷爷的石像磕了三个头,转过头对张木流说:“我还不想见我爹,等我什么时候想看了你再带我去好不好?” 张木流伸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温柔道:“放心吧,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便什么时候带你来。” 女孩嗯了一声,指着半空中的游方说:“下来,我们走。” 或许游方也喜欢这个小丫头,贴着地面让莫淼淼骑上去,然后轻轻的晃来晃去。张木流无奈挥手打了一记术法,让小丫头不至于被罡风刺伤。刚刚手落,游方便载着莫淼淼呼啸而出,眼前风平浪静的雷泽,一个小丫头大笑声中掺杂着抽泣声,不断在水面回响。 孩子再怎么玩儿性大,也受不了亲人离去的难受,刚出生的婴孩离开母亲都会大哭不已,何况对莫淼淼来说,那是为了让孙女儿吃一条鱼,拖着老迈的身体去河水里抓鱼的爷爷! 张木流没办法不注意到,女童骑着游方在半空旋转时,既十分开心,也十分难过。小女孩哪儿有本事把开心和伤心掺杂在一起,变得不开心也不伤心,就算是大人也极难极难! 所以那个半空中飞来飞去的小女孩,不经意瞥到石像时,就会很难过,看不到时,又会慢慢变开心。 白衣青年向远处的石像说了一声: “请莫叔叔放心!” 此后一路南游,青年身边少了个毛色怪异的驴子,多了个八九岁的女童。 离去前,张木流望着此刻异常平静的大泽,转身笑道: “我有个兄弟,极善治水!” 断竹 第十三章 人间苦难何其多 忽然的变故,对常人也好,修士也罢,都有很大的影响。那些个大多数人都不一定叫得出名字的古泽再次现世,影响最大的还是一地百姓。原本祖祖辈辈百年甚至几百年都是种地的农民,有一天忽然门前多了个大泽,要多久才能变成渔民? 如今自己就算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气,大修士陆陆续续回乡,一个小小元婴?那就真是摆着好看的而已。 远游路上,好像从来不会孤单,今儿会有一个人结伴上路,哪怕明天他走了,后天也会再出来一个人。 这不,张木流身边又多了个小丫头,还一口一个叔叔的。 过了淮水气候马上便不一样了,张木流一觉睡了三个月,如今已经十月份了。北地这时都要穿厚衣服出门了,这儿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的江南,可依旧有些热。 好像张木流很容易一场大梦错过许多事情,这下要想和娘亲一起过个生辰恐怕很难了!帮乔玉山送信?等自己到昆山,他都自己回去了吧! 前方就到了涿鹿,一路上莫淼淼笑意都是很少的,除非张木流允许游方载着她飞一圈儿,她才会有些笑脸。 有一天下了一场大雨之后,路上爬出来许多蚯蚓,满地都是。小女孩不小心踩到一只后,就打死不走路了,要张木流背着或者游方载着。 张木流把小丫头放驮在肩头,笑着问道:“你是不是看见小溪里的几尾鲤鱼后,便不想吃鱼了?” 莫淼淼轻轻点了点头,怕张木流看不见自己点头,就往往前坠了些,倒着与青年点头示意,之后小丫头脆声道: “我看到它们活蹦乱跳的在水里,我就不太敢吃鱼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特别不忍心。” 张木流笑了起来,与小丫头说:“这么说那花果树木也一样啊?都是长在土里结在树上,他们长大也不容易的啊,那你以后连面都不吃了吗?” 小丫头把下巴抵在张木流的头发上,陷入了沉思。不知过了多久,莫淼淼忽然问道:“那我们以后吃什么啊?我刚刚想了一下,如果按你这么说,那所有的东西都是活物,我们吃它就等于杀它啊?” 得嘞!韩乘第一个把自己问住,这丫头是第二个了。不过这个问题倒是很有意思,张木流也陷入了沉思。 张木流不想对着莫淼淼说什么万物皆有其定数,因为自己从来不理这个。也不想对小丫头说,因为饿便要吃。更不想对她说,它们与人不一样,人会痛苦,它们不会,谁也不知道做个花草树木或者猪马牛羊,然后被杀被吃是什么感觉。所以青年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莫淼淼的问题,这比韩乘的问题要难上很多很多! 已经走了好一段路,小丫头不见青年回答,便小声说道: “是不是人都得这样啊?” 张木流只得说: “反正人都得吃饭。” 小姑娘哦了一声,接着又把手肘抵在张木流头上,双手托腮,说道: “可是叔叔你是神仙啊!飞来飞去的,不吃饭也行的吧?” 张木流一脸苦笑,摇晃着肩上的小丫头,委屈道: “淼淼,打个商量行不行?以后叫哥哥,别叫叔叔了,我还很年轻的!” 莫淼淼被张木流一句话逗得开心不已,晃荡着双腿道: “嗯!嗯?要不然你给我做一顿鱼吃,我就叫一天哥哥?” 这天张木流到一处河边,从剑候令牌里取出一根儿鱼竿儿,果真就开始钓鱼了。只是好久都没有钓鱼,又不想用修士手段,结果大半天没钓上来一条鱼。 莫淼淼撇着嘴,一脸嫌弃,故意在张木流身边一口一个叔叔叫个没完。 张木流十分无奈,上次钓鱼还是十一二岁时,与乔雷乔玉山二人到离小竹山很远的地方。那条河是从小竹镇一路而下,到这里与另外一条河汇在一起,叫做三岔峡。那日忙活了一天,三个人加起来的鱼,哪怕揉成团子,也没有个馒头大小。 无奈之下便脱了靴子下水摸鱼,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大半个时辰,真给他摸到一条不小的草鱼。 莫淼淼见张木流要杀鱼,说是她捡柴禾去,转身就跑了,游方自行掠出跟在一旁。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自己小时候也这样过。过年村里杀猪,很小很小的时候特别喜欢看,后来长大些,就不太喜欢看了。倒不是因为怕血腥,而是因为把猪从猪圈里拉出来时,凄厉的叫声,让年幼的张木流有些害怕。自己当时也曾想过与莫淼淼一模一样的问题,可后来慢慢长大,该吃还是一直在吃的,也从来没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等到鱼烤熟时,都已经太黑了。张木流撕了一块儿肉,剔下鱼骨后递给莫淼淼。小丫头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还是吃了,吃着吃着就眼泪汪汪,与张木流说: “哥哥,你烤的鱼有爷爷做的味道。” …… 进了涿鹿城,青年带着小丫头进了一间裁缝铺,一个看着十分和蔼的老婆婆笑着问道:“买布还是做衣裳啊?” 张木流从怀里掏出来一块儿淡蓝色的布料,递给这位老婆婆。 “老人家,我给妹妹做身衣裳,您看着做的漂亮些,我把定钱给您,您说需要多久来拿,我到时来取就是。只不过可别需要太久,我们还要赶去金陵呢。” 老人笑着走到莫淼淼身前,蹲下打量了一番,拿了一截儿碳头在地上划了几道,然后笑道: “小孩儿的衣裳不费事儿,你明天晌午来取便是。” 张木流点了点头,又从包袱里掏出一把剪刀和一个木头盒子,转头见老婆婆有些板着脸了,急忙道: “老婆婆您别生气,我这个料子比较贵重,需要用这些特别的用具。我也是听人说涿鹿城里您老人家手艺最好,这才找到您这儿来的。” 这位老婆婆原本是有些生气,哪儿有去裁缝铺自己带剪刀针线的?这不是来砸场子吗?直到听青年说下半段话,脸色才缓和过来。 “唉!老婆子我做了一辈子裁缝了,还真没有听说过什么料子需要用特定的剪刀针线来裁剪。不过有钱是大爷,你明天来拿就行了。” 张木流连声抱歉,给了老人一枚五铢钱后便要转身离开,那婆婆死活不收,嫌给的太多了,说要是传出去她老太婆给人做身衣裳,还是自带的布料,就收了一枚五铢钱,那以后就没人来找她做活儿了。 青年十分无奈,只得收回来那枚五铢钱,给了老妇人十个通宝钱。 拉着莫淼淼的手出门走了一小段儿路,小丫头撇着嘴说:“骗子!你什么时候去打听裁缝铺了,分明就是随便找了一间。”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心说带孩子可真累,也难为老前辈把这孩子养这么大了! 陈辛左比张木流小两岁,但是两家大人不怎么来往,难得小孩间有一起玩儿的。 小竹山里的孩子从前一直分成许多个小门户。都是大人不怎么来往,小孩便很少一起玩儿。可到了张木流这辈儿的孩子,不晓得怎么啦,几乎村子里的孩子都玩儿的到一块儿,大多第一次喝酒都是张木流教的。 听说陈辛左找了一家镖局做学徒,每天学武而已,倒是没什么活干。只不过镖局的师傅收他时便说了“三年学艺两年效力”,前三年教你本事,吃喝都不要钱,出师后两年,赚的钱全部得给师傅。 陈辛左哪儿在意这个,说管吃管住效力十年都不要紧。 镖局叫做御风,听名字倒是很快。随便找了个人一打听,便知道了镖局方位,听那人说便能听出来,门风还是不错的。 还没有进城时,只是到了人多的地方,莫淼淼便自己跳下来,说要走路。所以就有了一个白衣青年背着一把剑,拉着个小姑娘的手在这梁国边城晃悠。 莫淼淼,也就比胡洒洒小两三岁而已,可看着实在差的太多。身边的小丫头依旧是一副孩童模样,胡洒洒却已经有了少女的样子。得亏自己才睡了三个月,要是睡个半年,等张木流到洪都时,小丫头或许都成大丫头了。毕竟女子将近二七,最是能变模样时。 走到御风镖局门前,张木流打量了一番,倒是个大宅子!房间虽然小,可院子十分大,也是为了练武时能放开手脚吧。 陈辛左也是个筑基修士了,对一般宗门来说都是天才人物了,想必藏拙的很辛苦吧! 张木流走上前轻轻扣了门,不多时便有个少年开门,直接问道: “先生有事儿吗?” 张木流笑着说:“找陈辛左,我是他哥哥。” 少年闻言便忽然哭了出来,十三四的少年抽噎道:“您怎么才来,陈师兄受了重伤,已经卧床两个月了。” 白衣青年闻言猛然便皱起了眉头,放开神识找到陈辛左的房间,直接便冲了进去。 莫淼淼跑着跟在后面也进去了,刚才张木流皱眉的一瞬间,把少年吓得够呛,见人已经自己走进去了,急忙往后院去找师傅。 白衣青年一把推开一处房门,屋子里正有一个少年躺在床上,一旁有一个少女端着一碗药往少年嘴里送去。门开后两人都转头看去,一个白衣背剑的青年眉头紧皱。 少年愣了一会儿,才木讷开口: “木流哥?” 张木流站在门口,神情严肃道: “怎么回事?” 陈辛左苦笑了一声:“没啥事儿,就是打了一架打输了,受了点儿伤。” 白衣青年板着脸道:“说不说?” 一旁的少女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您是木流大哥吧?” 张木流转头看着少女,眼神冷漠。这时后方的小丫头拽了拽他的袖子,很小声的说: “你好好说话嘛!” 张木流这才神色缓和 那少女站起身,轻声说:“师兄是因为我受伤的,您要怪就怪我吧。” 陈辛左苦笑道:“木流哥!别这样呗,我重伤在这儿你也不关心一下,来就板着脸,我现在这模样你也不能打我呀!”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丢了一粒药丸过去,陈辛左接住便吃了。 “跑的这么远就算了,怎么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一旁的少女道:“木流大哥,师兄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他要是好不起来我就一直照顾他,您放心,我说到做到。” 莫淼淼走到近前小声道:“你别生那么大气嘛!谁打的辛左哥哥我们找谁去嘛!” 张木流与少女说了一句抱歉,走上前去拉起陈辛左的胳膊好一会才舒了一口气。 还好,没伤到根基,只是体内真气损耗严重,气海枯竭,加上筋骨脏腑都受伤不轻,才看起来伤情严重。 吃下张木流给的丹药后,陈辛左面色倒是红润了一些,也能稍稍动弹了。 张木流瞪眼道:“动什么动?我给的就是仙丹?吃了就能治好?” 陈辛左讪讪一笑,果真便不动了。 张木流没好气道:“等一会我出去找几味药,喝了之后自己调息,能好的快一些。” 哪儿有什么重伤时吃了就能好的丹药,无非起到加快恢复的效果罢了。小丫头的父亲给自己的一击,到现在也没痊愈呢!这还要多亏自己是个元婴修士。 门外有人说了一句: “张公子,我没保护好辛左,是我这个做师傅的不尽责。” 还不等张木流开口,陈辛左就着急道:“哥!真不关他们事儿,我看到有人欺负师妹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张木流抬手示意陈辛左不要说话,走出门去看着方才开口之人。一个三十四五的汉子,穿的干净利落,一看就是个常走江湖的人。 “我没有怪你们的意思,只是我弟弟受了伤,我总要知道是谁出的手。” 中年人是这御风镖局的老板,也是总镖头,叫徐抱舟。 徐抱舟将张木流带到正堂,让徒弟沏上茶之后才慢慢说: “涿鹿只是个小城,一县之地而已,可因为是与齐宋二国的边界,所以有不少驻军在此。前些日子太后的侄子到此,小女不幸被他撞见,便死缠烂打要抓走小女。辛左是修士这事儿其实我早知道,那天他为了保护小女,显露了修士本领,结果那人身边也有修士供奉,辛左护着小女离开,便被打成了重伤。 是我这个当师傅的没本事,不能替徒儿报仇啊!” 张木流这才有了些笑意,心说我竹山的孩子就是有侠气,说不定这小子能因此捞个媳妇儿也不一定。 “徐总镖不必自责,您只是江湖人,碰上修士也无可奈何,何况还是个吕太后的侄子。” 徐抱舟脸色复杂,最终还是无奈道: “我知道你修为该是很高,我也知道你现在报仇心切,可现在毕竟是太后掌权,一人之力终究难以敌国。” 张木流笑道:“徐师傅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的,你让人把这个牌子挂在门口,如果再有人寻事,我便很好处理了。” 说着便递出剑侯令牌,徐抱舟心惊不已。 张木流解释道: “宋帝给的,本来想着没什么用处,看来现在便用得上了。你只管放心挂上去,哪怕引起两国纠纷,闹上霄仇府也不要紧,我有人!” 徐抱舟苦笑着叫来一个徒弟,让把令牌挂在门口,既然这位年轻人都是大宋侯爵了,那就由他去好了。 张木流心里还是高兴的,到底是小竹山的孩子。 那只土元现在是能派上用场了,找了几味药材与土元一起熬了药汤,几百年的土元精,好歹陈辛左喝了后过几天便能下地了,内淤和筋骨疼痛还是极有作用的。 到底是小孩子,莫淼淼已经与徐婉禾打成一片。这个小姐姐照顾陈辛左之余,便带着小丫头四处撒欢儿。 给张木流开门的少年叫栾沮池,倒是个不错的名字。白衣青年就觉得,好名字都让别人取了。如那个笑面虎的沾霖,自己的朋友史嘉鸣,还有这里的徐抱舟、徐婉禾,张木流觉得都是极好的名字。 自己家乡的孩子,起名字都很随意,唯独藤霜有些意思。 栾沮池跟在这个背剑的张大哥身旁,说是帮忙熬药,可眼睛一直盯着张木流背后的游方,直到莫淼淼跑回来瞪着这个少年说:“看什么呢?那是我的!”栾沮池方才作罢。 少年人,谁不想有一把剑一匹马! 夜里哄莫淼淼睡下后,张木流坐在陈辛左旁边,看着满脸笑意却动弹不得的陈辛左,轻声道: “陈束城的事儿与你们陈家无关的,何必老是往自己身上揽,哪怕你帮他承受了所有,他也改不过来性子的。还有,你出了事也不知道喊人?” 陈辛左无奈道:“这不是想着你要来嘛,再说打不过就叫人,很跌份儿的!” 张木流笑着拍了少年一巴掌,少年顿时龇牙咧嘴的。 “我也受了点小伤,昏迷了三个月,醒来后便赶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少年急忙问道:“你伤的如何?昏睡了三个月还了得?老药也不晓得自己吃。唉!你这个当大哥的真让人不省心。” 白衣青年笑骂道:“你们这些个浑小子坏丫头,都觉得我不敢揍你们了是吗?” 陈辛左讪讪一笑,过了片刻与张木流说道:“木流哥,我想到了一个搜集消息的好法子,可不知道怎么去做,你帮我想想?” 张木流笑着让其先说,少年开口道: “我想着,我们可以开个铺子,花钱买些别人的故事,所见所闻,或者一些新鲜事儿,以此转而做成纸版,卖出去,以此赚钱,也收集消息。” 青年闻言也是十分惊讶,这个主意非常不错,于是略微思考后说道: “可行,我们可以先试着去刊登一些趣事,也可以在得到本人同意后,将其事迹写在读物上。不过这事儿得在大宋先开始,别国不太方便。可以先试着写一些新颁布的国策,哪些大官儿都做了什么,当然这些都要征求别人同意才能写,不过在宋国就不必那么麻烦,你哥我好歹是个侯爷了!” 陈辛左闻言非常高兴,可马上就有些脸红,轻声道: “到时我带着婉禾可以吗?” 张木流笑道:“只要你能有这个本事让人家跟着就行!” …… 一处宅院内,院子里几人正在喝着酒,一旁的一个年轻人笑着说: “公子,我听说御风镖局门口挂起了一个宋国侯爵的牌子。” 正当中的锦衣男子闻言,不屑道:“在我梁国挂宋国的令牌,他是要造反吗?” 说罢院子里众人都笑了起来,这时从门口进来一个中年人,对着这位太后亲侄子说道: “吕钟云,你还是想清楚,那块儿牌子的主人,是宋国最权重的王爷的义子,你最好估量一下你的份量与他的份量。” 吕钟云依旧笑着道:“马先生您也太多虑了,有您在我身边,即便轩王来了又如何?” 被称作马先生的中年人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次日清晨,吕钟云大清早便带了一队人到御风镖局,一帮人在门前嚷嚷着,要将徐婉禾带去做吕府夫人,活脱脱一副纨绔模样。 只是谁也不敢去门前把那块儿牌子摘下来,弄不好就是要挑起两国纷争。吕钟云虽然是个草包,却也知道些内幕消息。如今各国都忙着治理水患,特别是宋梁两国交界处忽然多出了几处大泽,需要两国携手治理。而梁国境内的云梦泽与彭泽也是将将稳定下来罢了。这时但凡有些小摩擦,都够他吕钟云喝一壶了,他那位才三十多岁便做了太后的姑姑,也难给他好果子。 所以一帮人只得站在远处叫骂,而不敢上前推门。 吕钟云身旁的马先生脸色难看极了,给这个不学无术的败类做护卫,真是把自己的脸丢光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白衣背剑的青年缓缓打开门,伸手取下门环上的牌子转而系在腰间。 只见张木流笑盈盈的走出大门,朝着那位金丹期的马先生道: “请问是谁打伤我弟弟的?” 马先生皱了皱眉头,一旁的吕钟云一步走上前,笑着说道: “我!大梁北山伯。” 张木流哦了一声,一挥手便将这位北山伯拍飞数十丈,狠狠撞在地上。马先生刚要有动作,又是被青年悬空一巴掌便拍飞,更远。 白衣青年看着还站在门前打颤的一伙人,冷漠道: “你们可以去喊人!晚上或者明天我都在的,要是不来,那我就要去登门拜访。” 那位马先生已经起身,擦了擦嘴角的血,笑着说: “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封侯,这么年轻的金丹,也是不易了。” 张木流又是一巴掌甩过去,这个看似不与吕钟云是一路人的中年修士,撞烂了一排房屋后便不再动弹,起码也要躺上几个月。 白衣青年冷声道:“你只会比他更恶心人。” 青年说完便转身进门,门前一伙人跑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二人抬起,飞快离开了这里。 一个金丹修士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当这个草包的狗腿子。那两人若是一起时,肯定是以那位马先生为首的。 就像两人在河边发现一个溺水的人,一个不会游泳,站在一旁看着。一个水性极好,也在一旁看着。前者是爱莫能助,后者是见死不救! 院子里已经站了一堆少年,特别是栾沮池,一副崇拜不已的样子。莫淼淼跑过去抓住张木流的手,小声道: “你好凶啊!” 张木流把小姑娘抱起来,笑着说:“可是他们把辛左打的都下不来床,我这样对他们也不是太凶吧?” 莫淼淼点了点头,说好像是。 这天的午饭是徐抱舟强拉着青年一起吃。张木流对自己判人高低的本事已经不再有任何信心,但对分人善恶,却颇为自得。徐抱舟绝对就是那种愿为他人不平的江湖汉子。 张木流笑着说:“您是辛左的师傅,那便要高我一辈儿,我叫您一声叔叔您不会不乐意吧?” 徐抱舟也是笑着答道:“你小子是想着让婉禾与辛左一起去洛阳吧?” 白衣青年笑道:“果然瞒不过您的法眼啊!” 这位御风镖局的总镖头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可是辛左是修士,婉禾只是个常人而已。我当然看得出他们两个互相喜欢,可若是将来婉禾都老了,辛左还是个年轻模样,那该如何是好?” 张木流拉住徐抱舟的手,此刻这个汉子就只是一位父亲。青年轻声道: “婉禾与沮池都有修道潜质,这个您大可放心,只不过……” 张木流欲言又止,那汉子却十分豪爽,对青年笑道:“只不过我不是个修道的材料是吗?” 张木流无奈点头,可徐抱舟却如同大口饮了酒似的,起身大声道: “修士也好,江湖人也罢,我少年时便看开了。即便没有那份资质又如何?我行走江湖心中有义,便是侠客!” 青年闻言,心中一样豪情万丈! …… 吕钟云其实伤势并不重,只不过他不是修士,看起来很狼狈而已。这位北山伯清醒之后就疯狂砸东西,吵着让人送信给姑姑,让护国真人来教训那个小子。 一直被人叫做马先生的中年修士倒是十分镇定,同时也有些后怕,那个白衣青年只是两巴掌而已,哪怕自己刚刚结丹,也不至于被一个青年两巴掌打成重伤吧?况且那人是背剑的,剑未出鞘。恐怕即便护国真人来,也奈何不了他,如今只能看那个草包在太后眼里有多大的份量了! 张木流拉着莫淼淼往裁缝铺去,走在路上便一直在想自己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战力。两次重伤,修为倒也是缓缓提上去一些,即便如今伤势尚未痊愈,可打个元婴其实不太费力,除非是那些久负盛名的天之骄子,否则自己当真不怵。暗自比较一番,张木流便把自己的战力划分到最弱的分神修士,就是遇见合道修士,没法儿打,但是能逃。 修士合道后便是炼虚,要想到渡劫期,最低也要将一条虚无缥缈的道意炼化为实质。所以但凡炼虚修士,已经是得道高人了。所谓渡劫,就是度过劫难而已,不过倒是没什么天雷滚滚追着劈打修士,只是几道心魔劫罢了,但是也不比被天雷劈打轻松半分。 张木流从前听人说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说“别相信苦难是值得的,苦难不值得被追求,以其磨练自身是因为躲不过去。” 张木流认同后面两句,不认同前面一句。 青年始终觉得,多走一步路就是多一分资历。苦难临头,谁都是因为躲不过去才硬着头皮去顶,可人活一世,寿命短的也有数十年可活,就只有那一次苦难吗?一次过后,第二次是不是会轻松点儿呢? 苦难撑过去了就是破魔,撑不过去就是成魔! 不多时便到了昨日的裁缝铺,老婆婆手艺还是很好的,莫淼淼换上一身淡蓝色长裙后,果然看起来愈加像个惹人怜爱的小丫头了。 莫淼淼微微撩起裙摆,蹦着在张木流身旁转圈儿,开心的说: “你快看你快看,好看吗?” 张木流笑着点了点头,那位老婆婆也开心不已,可笑了一会就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张木流走过去问道: “老人家?可是有什么事吗?” 老婆婆赶紧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笑着说: “没……只是忽然想起来闺女小时候的样子,也与这小姑娘一般十分漂亮,这一转眼,她都没了十余年了。” 那老妇人看张木流眼神变了变,又笑着为这个心地善良的背剑青年解释道: “别瞎想,没什么意外事情,只是她命薄,与丈夫游河时碰上了山洪,两个人都没了。” 张木流只得抱歉道:“让您老人家想起来往事了,是我多嘴了。” 老妇人说不打紧,都是些粘在肚肠里的陈芝麻烂谷子,你翻,它也在那处不动,不翻也在那处不动,吃饭喝水都要在那处走一趟,所以哪儿有哪天不痛的。 换了一身新衣裳的莫淼淼跟着张木流走在大街上,忽然就抓紧了青年的手,皱着小脸不解道: “为什么总要有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儿?为什么总会有人离开?为什么总要留下一些人独自去想离去的人?” 张木流轻轻抱起小女孩,伸手帮其擦掉眼泪,温柔道: “有些人的离去,是因为有些事儿他必须去干,而更多人是因为没法子不离去。留下的人往往都是最伤心的,因为留下的人总会不经意想起一些事,便很难不去深想,可回头一看发现那人都不在了,便会很伤心。” 小女孩搂住张木流的脖子靠在其肩膀上,声音极小: “那留下的人怎么才能开心些呢?” 青年搂紧了怀里的小女孩,轻声道:“那你知道离去的人怎么样才会开心吗?” 莫淼淼脑袋在张木流肩膀上蹭了蹭,白衣青年便笑着说: “当然是活下去啊!” 梦里梦外走过许多路的青年,见过不少让人很久难以释怀的事情,只是人世间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这样的事,见到了,能帮则帮,那见不到的呢? 张木流曾在一间药铺抓药时见过一幕让人很难忘记的画面。 老医工在柜台开方子,一个年轻女子在后方抓药。此时来了一个喘着大气的小孩,把女子拉到角落说了一句话,那女子又问了一遍后便全身无力,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老医工急忙过去询问,那女子也只是双目无神,结巴着说了一句: “我弟弟没了!” 人间苦难何其多! …… 在此处三天了,陈辛左终于能勉强下地,这也多亏了那位土宝真人的英勇就义。到底是几百年的老药,药效就是强。 吕钟云倒也没再来找麻烦,张木流心说要是再不来我就找上门去了。打死两人虽然有些难办,打个半死是没得问题的。 栾沮池已经离开,张木流给了他一封信,他去南山求道。徐婉禾也被张木流传了一本炼气法门,只是开辟气海哪儿那么容易,徐婉禾也并未沮丧,而是找到张木流,有些脸红着说: “张大哥,我能不能以后再自己修炼,我想先陪着辛左把伤养好。” 张木流点了点头,心说这小子可以啊,陈师兄都不叫了。 又过了许久,陈辛左总算是差不多痊愈了,不过换成了他一天陪着徐婉禾炼气了。已经差不多十一月,大家都换了厚衣服,张木流依旧一身白衫,大家都知道这位剑侯大人是个修道神仙,便也不觉得纳闷儿,可为什么那个小丫头也时常只穿一身蓝色长裙? 一天夜里,陈辛左给张木流搬来了一个酒缸,两人坐在院子里闲聊起来。陈辛左也不爱喝酒,所以就只看到一个白衣青年拿着一只瓢,隔一会儿舀一勺。 “大哥,我虽然不是张家人,可你也是我的大哥,我其实真的一直觉得挺对不起大家的,要不是二爷爷临阵倒戈,大家或许不会那么惨的。” 张木流使劲儿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硬是灌了其一勺酒,洒的满脸都是,自己又舀了一勺喝下后才轻声道: “你小子一天净是瞎想,他之事又与你何干?小竹山出来的孩子什么都可以不能,唯独不能做不义之举,他就是我们的例子了。” 其实张木流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人都可以为自己找后路,但是不能没有底线。 少年摇了摇头,换了一副嬉笑脸的模样,继续说道: “那你什么时候走?也不能一直在这里啊,你不是还有许多事情吗?” 白衣青年笑道:“放心,最多明日,就会有个结果。” 果不其然,第二日刚刚吃完午饭,便有一个少年跑来说有人找张公子。 张木流缓缓走出大门,看到一个长相一般,还算看得过去,但十分精神的少年,几步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 “你小子藏得够深啊!” 少年苦笑着回话:“张大哥是你藏得太浅了!” 当年之所以打了一帮刑氏修士,又锤了一顿越国太子,全是因为眼前的少年啊,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梁国新皇! 张木流再次笑道:“那么说当年你无故失踪,是赶回金陵登基?” 少年点了点头道:“当时确实不是有意不告而别,只是母后派来的人直接把我拎着就回了金陵,我也没法子啊!” 张木流也不管远处藏着的几个金丹修士,拉着萧磐就往院子里走,还一边走一边朝里面喊道: “你们大梁的皇帝陛下来了嘿!怎么没人出来迎接啊?” 徐抱舟再是不恋朝堂的江湖人,也架不住他是个土生土长的梁人,看到自己一国的皇帝陛下来了,也是很拘谨的。陈辛左是个浑小子,什么梁国皇帝他才不在意,看到这个同龄人在大哥面前乖巧无比,顿时没了与其闲聊的心情,转身跑去助婉禾妹妹开辟气海了。 所以,偌大的后院便只剩下张木流与萧磐二人。 张木流把昨夜没喝完的酒搬出来,另外找了一只葫芦瓢递给这位少年皇帝。萧磐苦笑着接过酒瓢,舀出来喝了一口才无奈道: “张大哥你一点儿没变啊!” 张木流在这个当年自己很喜欢的小孩面前,全然没有什么前辈风范,只是大笑道:“现在都是皇帝了,你看宋国都给了我个侯爷了,你怎么找也得封个公爵吧?” 萧磐闻言笑道:“只要你愿意,我回去就写圣旨,封张大哥异姓王。” 顿了顿,少年皇帝接着说:“吕钟云之事,我得对大哥说句对不起……” 还没说完,就被张木流一手搂住肩膀,青年喝了满满一瓢酒,对着萧磐轻声道: “臭小子,你还活着就是最好了!” 萧磐被这么一抱,眼眶也有些发热。 当年被抓回去当皇帝,忙活了足足半年才有时间去打听事情,虽然坐上了龙椅,可大权都在太后那边,萧磐又花了一年时间才笼络了一支听自己话的队伍。派出去打听时才知道,一位手持黑枪的少年,将越国太子差点打死,若不是越国护国真人拦着,可能真就死了。 后来这个做了皇帝的少年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有人说越国太子派人抓走了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 张木流现在也觉得,那位被自己打了一顿的太子,好像有些冤枉。 断竹 第十四章 飞雪似杨花 莫淼淼踮着脚跑到张木流身边,先是转向萧磐双手高高拱起,喊了一句“参见皇帝老爷”,然后才坐在张木流身边,小丫头闻着白衣青年一身酒气,不住的皱着眉头,可依旧靠的很近。 萧磐被一句皇帝老爷叫的哭笑不得,无奈求救似的看向张木流,张木流轻轻撇了撇嘴,好似在说“我拿她没辙”,这位大梁皇帝只能从怀里掏出来个玉坠子,把头伸到莫淼淼面前,笑着说: “你叫淼淼是吧?你要是以后不叫皇帝老爷,我就把这个玉坠子送给你,晚上会发亮的哦!” 莫淼淼一听晚上会发亮,就已经很想要了,但还是看了看张木流。待白衣青年笑着点了点头她才将玉坠子接过来,两只小手将玉坠拘在手心,只在两个大拇指留了一条缝,闭上一只眼睛紧贴着双手往里看,然后十分欣喜的叫了一声:“呀!还真会亮啊!” 接着小姑娘赞赏似的看了看萧磐,笑得都合不拢嘴了:“那我以后叫你皇帝少爷吧?我听人说皇帝是个特别大的官儿,怎么都要尊敬些你的!” 张木流辛苦憋着笑,揉了揉莫淼淼的脑袋道:“淼淼说得对,我们要尊敬皇帝少爷的!” 萧磐已经死心了,看来这个小丫头铁了心叫自己时,无论后边儿是个什么,前面肯定要加上皇帝两字的。 张大哥也真是的,还是从前只喝酒不爱说话时好些。 张木流忽然就叹了一口气,看着萧磐摇了摇头,又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又摇了摇头。萧磐投以疑惑眼神,那白衣青年立马就说:“当年我们三人一起去的越国,前些时间在洛阳见到史嘉鸣后便已经很受打击了,没想到你这个当年消失不见,害的我苦苦寻找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了皇帝!唉,就我没权没势啊!” 确实说中了萧磐的痛楚,少年皇帝站起身舀了一瓢酒,抿了一口后苦笑道:“我这个皇帝当得可憋屈了,彭泽水患时我是三年来第一次离开金陵。这次能来看大哥你,还真是托了那位北山伯的福,你看足足跟了五个金丹修士,恐怕连我洗脚时先脱那只鞋他们都清清楚楚的。” 张木流把手轻轻搭在莫淼淼背后,小丫头很快就睡着了,白衣青年这才笑着说:“就只有五个金丹吗?” 萧磐顿时面沉如水,看来这些人今天其实不是冲着张木流来的。 张木流站起身来,衣衫由白变成了灰色,然后才抬头看向云海,笑道:“你说呢?北山伯!” 院子凭空多出了一个青年,手持一根带着血的白翦,笑着与张木流说:“怎么发现的?” 换了一身灰衣的青年冷笑道:“演技拙劣。” 吕钟云大笑不已,手中白翦缓缓变成血色,接着羽毛变长翻卷过去,如同一根根倒刺。 他先是对着萧磐说道: “大宋剑侯刺杀大梁皇帝,传出去整个胜神州南部都要抖一抖啊。” 萧磐讥笑道:“看来吕后终究放心不下我这个抱养的儿子啊!只是何苦来哉,当年借越国太子之手杀了我便是,何必绕这么一个大弯子。” 张木流拍了拍少年肩头,缓缓道:“据我估计,当年把你救走的,恐怕不是吕后派的人。而如今那位护佑萧磐的前辈,已经成了孟潴泽里的其中一尊石像了吧!” 吕钟云笑道:“的确聪明,可是废话忒多!” 话音刚落,张木流已然身处一片荒漠,灰衣背剑的青年摇了摇头,一圈涟漪由其脚下泛起,瞬间便又回到院子里。不远处的吕钟云笑了笑便直冲云海,张木流双手负后,一声轰鸣后也冲天而去。 一声轰鸣惊动了涿鹿城,当然御风镖局也不例外。陈辛左跑到院子里时张木流已经不见身影,筑基疾驰可以,却是无法长久滞空,他又不是剑客,便只能在此等候。 一旁的萧磐脸色十分难看,围在附近的五个金丹修士居然无动于衷?看来自己的那支队伍也只是吕后想让自己有而已! 不消片刻徐婉禾父女也到了院子中,一个江湖侠客与一个初入炼气的女子不明所以,可傻子也才猜得到定是有人寻事。徐婉禾走到酒缸边上将莫淼淼轻轻抱起,一样抬头看向天空。 一路走来都遇到的什么人?凤城柳树下吃西瓜的刘老汉,汉皇陵边上的莫占元,哪个不是此中高手?凭你一个吕钟云就想与我在这儿装?你还不够孙子! 梦中三千年所学何其驳杂,那一巴掌其实有一个小术法,若只是普通人,打在身上一点儿都没事儿!低阶修士也不会有什么大碍,反倒是修为越高,看起来伤的越重。 第二次去裁缝铺时,那个故事该是真的,人也是真的。老婆婆也是足够聪明,见张木流眼神有了些变化时,就说了自家故事出来,让暗中藏着的人,以为张木流是觉得老婆婆的女儿遭遇了什么不平事。后来也闭口不提剪刀的事儿,所以取衣服时那两样东西并没有还给张木流。也得亏那个故事,让莫淼淼心里很难过,忘记了给过剪刀针线的事儿,回镖局后小丫头才想起来。 威胁那位老婆婆,其实是想在那块儿淡蓝色布料上做手脚。可他哪儿知道,那块儿布是什么料子?合道以下,不能伤它分毫,只有那把剪刀与盒子里的绣花针才能动得了。 所以张木流没急着找上门去,直到萧磐登门,张木流才明白这个北山伯想做什么。 萧磐打听自己下落的事儿,那吕后肯定早就知道,大宋封了个剑候,轩王义子张木流,各国肯定比张木流知道的早。所以这一下子就连在一起了。少年皇帝本该四月前就到涿鹿等着张木流,可谁知道张木流会莫名其妙被人打晕昏睡了三个月,于是这位小皇帝便只能在彭泽治水,直到一月前才被允许来涿鹿。 桩桩件件连在一起,不难猜出这个北山伯,其实就是想杀萧磐,取而代之! 明明都是元婴期了,用尽心思想当皇帝?脑子里装的是浆糊吧! 张木流看着那个自信心满满的北山伯,暗自摇了摇头。白翦应该是一种古禽的羽毛,拔下来前以秘法吸干了那只古禽的精血,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血色。若是对付妖族,倒是不错的奇兵。 背剑的青年对着吕钟云笑道:“你打不过我的,要不要喊人去?” 吕钟云也是笑着说:“放心,你这餐必定吃饱,不过你还是多担心一下那个小丫头吧。” 张木流实在不想打击他,可看不过眼前这个人一副讨打的模样,摇头道:“你是真没听说过蓝珺素纱?” 吕钟云面色难看,三大素纱之一,合道修士以下不能伤其分毫。 张木流都不想用游方,只是方才想把龙胆召来,却发现那杆银枪实在是太胆小了,游方只是露出一缕剑气,这龙胆便成了鼠胆,死活不肯出来。 两人一副老友闲聊的样子,事实上吕钟云在等人,张木流在等吕钟云等人。 不多时云海中便又多了一道身影,张木流笑了笑,果然是当年伤自己不轻的越国护国真人,吕后还真是下血本啊!且不说杀一个被她养大的孩子丝毫不手软,就说这两个元婴修士,外加躲在一旁不出的梁国护国真人,已经十分看得起张木流了。 游方出鞘,张木流一手负后一手握剑,灿烂笑道:“人来齐了吧?” 对面二人对视一笑,猛然掠出。 吕钟云手持红翦向张木流劈来,一道道血色不停涌向灰衣青年身边。那越国护国真人一身青色道袍,手中拂尘分成不计其数的白丝,从四面八方往张木流身上刺去。 灰衣青年只是持剑防御,尚未出剑,他其实还在等人。 吕钟云二人久攻不下,也有些心惊胆战。哪怕他手里是一柄生出灵智的古老仙剑,可其自身修为不过元婴罢了,竟然如此难缠! 既然如此,那便再不藏拙! 由云端远处划来数条紫色长线,一伙紫衣人来到此处,三个元婴,六个金丹。那些紫衣修士中最前方是一个青年人,他持剑指着张木流,眼神阴狠: “刑兵前来雪耻!” 张木流笑道:“真看得起我啊!” 说罢猛然出剑,剑指吕钟云。只一击就将吕钟云击退百丈,转身斩向青色道袍时刑兵已然在身后,张木流只得回身挡剑,可远处的紫衣修士也是到了近前,一两招没挡住就被青袍道人重重一击,往东直坠千丈。 麟冢边上被莫淼淼父亲一击,到如今也没有完全痊愈,好在持剑之心越来越坚定,面对数位元婴,倒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张木流拔高身形,御剑往更高处去,脚下涿鹿城不多时就变得极小极小。 御风镖局的后院里,萧磐皱着眉头大喊一声:“何真人,你以为护我之人只一位炼虚修士吗?” 隐匿在云海中的一位道袍男子,被一把手掌大小的飞剑抵住额头,这位护国何真人已经脊背发凉。 大修士陆续回乡,南山道统可不是好惹的!且如今龙虎山可是在梁国境内。 少年皇帝继续道:“太后不念母子之情,但我的确是她养大的,所以我不计较。可你算个什么东西?若是你今天再去相助,萧磐与你不死不休!” 整合天下后,人间国度早就不是从前有个元婴修士便能打垮的。百年来就连弹丸小国,一样有修士供奉。 这位何真人只得苦笑一声,闭眼盘坐云海,不再起旁的心思。 护国真人皆是修的道法,为的就是无欲无求。可枯坐俗世红尘百年,怎么会不沾惹些其中风气。再说,胜神州南部江水为界,但凡道门弟子,南尊天门,北敬终南!一座座小修士门户如同泾渭,虽各有水域,可终究还是要入海而去,因为道法真意在两处道门正统。 萧磐暗自舒了一口气,得亏张大哥偷偷祭出这把饱含道门真意的飞剑,要不然还真唬不住这个老梆子。 哪儿有护着萧磐的修士,唯独一个,前不久已经为了人间大义,与诸多前辈化作石像镇守大泽! 云海之上极高处,紫衣持剑的刑兵嗤笑道:“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了,还有心思担心脚下愚民?” 张木流并未搭理这个被自己一枪挑破胆子的青年,而是看向吕钟云,问道:“你将那位老婆婆怎样了?” 吕钟云倒是十分爽快,笑道:“她一个老太婆,能活几年,我难为她作甚?” 张木流点了点头,将游方横在身前,对着脚下云海无奈道:“还要看到什么时候,真想我被打的半死了,才来个美救英雄?” 一柄看着十分轻盈的长剑由云海破出,瞬间便刺透几个紫衣修士头颅。这时云海中飞出来一位一身红衣的女子,几个闪身到张木流身旁后撇着嘴对着张木流道: “成天就知道装蒜,几个歪瓜裂枣都打了多长时间了?” 张木流面色古怪,环视一周后无奈道:“我受伤了啊!” 两个剑修,还都是一个能当好几个用的元婴。吕钟云脸色顿时变了,朝下方喊道:“何真人,当真不出手?” 云海中毫无回应。 众人已经心生退意,之所以如此大的阵仗来对付一个元婴青年,是因为宋国的护国真人哪怕入了分神,依旧输给了青年。此时又来了个与其旗鼓相当的女子,胜负已经不好说了。 离秋水看着青袍道人,眼神十分冷漠,这个自己越国的护国真人当真不把自己当人看啊。 与张木流分开前,离秋水请张木流日后帮个忙,张木流也让离秋水帮忙查探越国的护国真人。一月前她就知道这个老家伙来到了此地,也早就告诉了张木流,所以说张木流一直在等人,起先等的是越国护国真人,后面等的是离秋水。那几个瓷器般的刑氏子弟,压根儿没把他们放在眼里,靠着灌顶才跻身的元婴,说实话真的禁不住一剑。 哪怕张木流依旧重伤未愈,也只是担心唬不住梁国的何真人而已。 如今既然离秋水都来了,那就砍人便是! 现在想退?由得了你们吗?当年大闹越国时还不知道刑氏与小竹山之事有关,只是见不得那帮人欺负人而已。到长安城外时,乔玉山与乔雷说了紫衣修士,顿时就全明白了。 当年张木流被越国的护国真人拦下,可远不止是拦下那么简单。那个手持拂尘的道人,压根儿就没理被打的半死的越国太子,反而听自己说了一句竹山张木流后,对自己穷追猛打,把自己逼到了吴国边境。 不过是他曾分了小竹山的一杯羹,后来见又到个十四五岁的金丹,还是由那个村子走出的,他怎能不惊心? 等史嘉鸣找到张木流时,少年一身的血,差点儿就死了。再后来的三年炼心,其实也是在养伤。 吕钟云设局是为了夺位,张木流入局,便只是为了那个名叫单挼余的青衣道人而已! 张木流猛然溢出一身蓝色烈焰,气势暴涨,将长剑指着单挼余,浑身火势愈加汹涌,开口道: “你今日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 一道剑气仿佛要破开天地一般朝着单挼余而去,撕破交错在其身前的白丝,将其一分为二,那处半空中血肉模糊。一个巴掌大小的元婴想要远遁。却被张木流遥遥一把拽住,想要将其扯回来时,一道灵气凝结的长矛从背后刺来,张木流只得侧身躲过,可依旧被一股罡风划破手臂。 只一声凄厉叫声,那个小小元婴已被消散无形。 张木流皱着眉头,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这道长矛的主人在哪里,绝对最低是个合道期修士。 这是要杀人灭口啊! 离秋水已经将刑氏修士斩的就剩下个刑兵,所以此时云海上空,也就只剩下了四个人。吕钟云已经无心缠斗,唯有刑兵依旧一副要活撕了张木流的样子。 灰衣青年随手一道剑气就将刑兵搅碎,伸手将其元婴拘在手中后,冷声道: “当年便说过见一次打一次,还要来自找不痛快。” 张木流心情极差,若是拿住单挼余的元婴,最起码也能知道不少消息。只是没想到这种绘本小说里的故事,居然发生在自己身上,背后之人看来不简单啊! 吕钟云已经心如死灰,做了这么大的一个局,本以为自己是拿着鱼竿儿的人,没想到自己只是别人挂在钩上的饵。正想着如何才能保全性命,一柄剑已经横拍向他头顶,这个以为藏的很深的北山伯便直往东坠去。 红衣女子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是没忍住,小声道:“当真就杀了个护国真人?但凡与你家乡之事有关的人,就全砍了?” 张木流没说话,其实是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看了一眼离秋水后便往御风镖局飞去,到云海中时凭空踢了一脚,下方便又是一声闷哼。 回到院子里时,吕钟云已经将地面砸了个大坑,人躺在里面不知死活。何真人倒是好一些,还能动弹。 离秋水看到这幅场景,伸手捂住额头,有些无奈道: “你这家伙真是个惹祸精!得嘞!这下儿你算是把四大国里的三个都得罪了。我估计以后诸国的护国真人除了不敢插手内政外,还要多个不敢惹你张木流!” 青年听着一旁红衣女子唠唠叨叨的,皱眉道: “这才多久没见不见你怎么这么多话了?” 可不,对张木流来说是没多久,毕竟他也就睡了一觉嘛。眼看离秋水就要拔剑,张木流只得无奈道:“错了错了,我好好说话。” 说完走上前去又踩了吕钟云一脚,这一脚足以将这位北山伯踩回筑基境界了。然后走到何真人面前,正要抬脚,后方的萧磐急忙拉住青年,少年皇帝无奈道: “行了啊!这两人给我吧,待会儿保证给你一个交代哈!” 张木流这才作罢,走到徐婉禾前抱过莫淼淼,小丫头睡的极甜。张木流又暗自检查了一番莫淼淼身上的衣服,没发现什么异常后才缓缓将其抱进屋里,坐在床边很久。 其实不怕那是假的,若是莫淼淼有个什么好好歹,自己确实是没办法向那对父子交代。只是辛苦忍耐一个月了,到头来依旧什么都没有捞到,心里确实有些戾气颇重。 也不知道萧磐与二人说了什么,等张木流出来时,就只剩下离秋水和萧磐在院子里。 萧磐看到张木流出来,低着头说了一句: “大哥,我把吕钟云放走了,他现在对我还有用。” 张木流笑了笑,对着这位少年皇帝点点头,转身后便恢复一张臭脸,淡淡道:“回去禀报太后也好,继续在这里蹲着也罢,我都不会管。可若是这个镖局出了哪怕一点儿意外,你们都要小心掂量自己一下,能够我张某人砍几剑?” 不远处一座小院里,五个金丹修士一个个苦笑起来,两个护国真人一死一伤,我们小小金丹能够的着让人家出剑吗?于是几人一一退去。 萧磐又与张木流说了些话,并且离秋水也在一旁,三人直聊到天黑后萧磐才离去。又换成白衣的张木流将萧磐送至门口,那位少年皇帝走出几步后回头对着张木流,笑容灿烂:“能看见你背剑真是太好了” 几年前在雷州海边,史嘉鸣曾对还很小的萧磐说了一句话。 “他要是背着剑该多好!” 院子里一大缸酒都喝了两天了,还剩下多一半呢!于是换了白衣的青年又拿起瓢开始挖酒喝,一旁的离秋水看得直翻白眼。 过了片刻,离秋水忽然问道:“麒麟和你那杆黑枪呢?” 张木流苦笑一声,便将那日被人一击打的睡了三月有余的事儿说出来了,以及青爷去了麟冢,全部和盘托出。 红衣女子闻言并没有与往常般嗤笑张木流,反而有些难过,女子一把夺过张木流手里的半瓢酒,猛喝了下去,对青年说道: “彭泽的石像是位老人,悬坐在水中央,以一杆黑枪为竿,像是在钓鱼。” 张木流先是沉默片刻,然后又夺过还剩下一口酒的瓢,喝干之后才缓缓道: “猜到了,若是随着青爷去了麟冢,只会毫无感应,可我唤它时,它似乎是不想回来。” 又起身舀了一瓢酒,抿了一口后道:“那是个既害了我,也帮了我的老前辈!” 这天御风镖局里十分热闹,一帮人在院子里支起一排桌子,擀皮儿的擀皮儿,和馅儿的和馅儿。莫淼淼挤在离秋水与张木流中间,想要帮忙,可是够不到桌子,便指着张木流背上的游方,游方乖巧无比,直接就把小丫头拖起,看得一旁的几个少年可真是十分羡慕。 离秋水蹬了一眼身旁的小丫头,莫淼淼赶紧一把抓住张木流,撅着嘴巴道:“我哥哥才不会娶你当媳妇儿!” 张木流差点儿被一口唾沫噎住,用手上的面粉擦了小丫头一脸,小丫头委屈极了,哼了一声后便转去陈辛左与徐婉禾中间,小丫头笑着问:“辛左哥哥以后是不是要娶婉禾姐姐啊?” 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可别的人都笑的很开心,徐抱舟终究还是答应徐婉禾跟着陈辛左去洛阳。 夜深以后,徐抱舟这个极有侠气的江湖汉子独自坐在自己门前的台阶上,拎着酒嘟囔道:“没想到收了个徒弟还把我女儿拐走了。” 这汉子独自郁闷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满脸笑意道:“他娘,辛左是个好孩子,你放宽心吧!” 张木流拉着莫淼淼的手离开了逐鹿城,陈辛左带着徐婉禾往洛阳去,以后和藤霜他们也能多来往些。离秋水也已经离开,无声无息的就走了。 昨夜一顿饺子,就算是过了冬至了,以后会愈加天寒地冻,好在莫淼淼有一身蓝珺素纱做的衣服,倒是也不觉得冻。 那位老婆婆也还好,见到张木流全须全尾儿的来取剪刀时,高兴的不得了。哭着与张木流说,自己的外孙子先前被他们捉了去,那伙人让自己在衣服上洒了一些他们拿来的水,她实在是没办法。 张木流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老婆婆一家平安就好!” 过年前怎么都要赶去见娘亲的,可信也得送啊!不过金陵是打死都要绕过了,不说那位太后会对自己如何,乔玉山定然免不了一顿大骂。 萧磐那小子也是长大了,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张木流从来不觉得利己是件坏事,还是那句话,有度就行。只是等萧磐日后真正的大权在握时,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无人得知了。 天空忽然就飘起了雪花儿,张木流一把将莫淼淼抱起,笑着对小丫头道:“我原来很喜欢一首词,可喜欢的地方与大多数人不同。” 莫淼淼问道:“哪句啊?” 张木流仰看向西方,轻声道: “飞雪似杨花!” …… 洪都久违的下了一场雪,一个穿着粉色棉衣的少女,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白茫茫的街道,一遍又一遍的与门房说道: “我姐夫来时会穿着一身青衫,牵着一头青色的毛驴,你可一定要记住。要是到时候没有及时来告诉我,我就会让爹爹扣你的钱!” 这个丫头如今每天守在门口,但凡见到来找胡潇潇的男子,便说:“我已经有姐夫了,你们不要再来了。” 半年不到的时间,胡洒洒确实看着长高了些 胡洒洒站起身走到街道上,仰着头看着在自己家乡不太常见的雪花儿,自言自语的说: “怎么还不来啊?再不来我都长高了!” 断竹 第十五章 林中有个醉道人 今年气候倒是十分怪异,一场雪已经连着下了许久,都往南走了几百里了依旧白茫茫的。倒是把莫淼淼乐坏了,小丫头一会儿在雪地里蹦蹦跳跳,一会儿坐着游方到高处,哇哇叫个不停。 眼瞅着就要腊月了,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在准备过年,或者在回乡路上的人。 之前路过一个村庄时,曾碰到个刚刚返乡的汉子。那人看着风尘仆仆的,脸上无甚笑意,可等他遥遥看到一户人家时,就使劲儿用双手拍了拍脸,找了个僻静处换上耐看的衣服,这才一脸笑意走进村子。 张木流知道,那人倒不是为了装出一副模样给旁人看的,只是想让家人知道,他在外过的其实还好。 别人的归乡路,是这个身边有一个小女孩的青年,离乡之路。 张木流特意让开几处湖泽,也是为了莫淼淼不触景伤情。好不容易才看起来活泼了些,可不能让她再像之前一样皱着脸。好几次夜里,张木流就听见这个还很小的丫头在梦中喃喃低语,一声声的说“爹和娘亲不要我,爷爷也不要我了!” 所以张木流便找了许多事情给她,玩儿也好,学着认字读书也罢,都是想让她忙起来。 终于到了处小镇,张木流可高兴坏了,总算有地方打酒了,酒囊里的酒水还是在归来乎镇里灌的,得亏自己昏迷了三个月,要不然早就没有了。 带着莫淼淼进了一家小饭铺,里面摆了五六张桌子,倒是没人,挺清静。老板娘正擦着桌子,看到客人进来后忙道:“吆!这一看就是外来的游侠儿,饿了吧?我这儿也就些平常的炒菜,您看要点儿荤腥些的还是清淡些的?” 张木流心说这老板娘口儿够麻溜儿的,笑着说:“做一个素的一个荤的吧,我们两人也吃不了多少。” 老板娘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去后厨,结果又进来个人,瞧着是个书生,二十来岁的样子,背个大箱笼。 书生进门便道:“老板娘,随便弄一碟菜,再来碗米饭。” 老板娘说那可不行,我做菜花样多着呢,唯独做不出来个随便。于是又将方才与张木流说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 莫淼淼看了看张木流,轻轻凑到青年耳边,极小声道:“娘咧!这老板娘一小会儿就说了两遍,一个字儿都没说错就算了,连喘气儿都是一样的地方。” 张木流也十分讶异,不过他惊奇的是这小丫头记性怎么这么好?看来读书一事能提上日程了! 书生打从落座就一直盯着张木流,弄的一身白衣的青年浑身难受。实在是受不了这书生的眼神,便开口道: “这位读书人可是有什么见教?” 书生闻言急忙拱手答道:“只是看着这位大哥背着一把剑,又带着个幼女,一时间就想作首诗。” 莫淼淼嘟囔道:“大哥什么大哥,我哥哥比你小多了!” 书生闻言顿时十分尴尬,只得苦笑着道歉,说自己眼神不好,小兄弟莫怪。 张木流心说要是真算起来,我比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还要大十几辈儿。只是瞧着书生极有意思,便开口道:“无妨,我辈江湖人不在乎这个,此刻外面天寒地冻,书生既然有诗意,我也乐意听。” 书生闻言大乐,笑着说:“那在下就献丑了!” 只见他略微思量,便开口道:“门外点点飞雪,书生远游回乡。读书万卷饿肚肠,岂不白来一趟?” 张木流听完后面色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那人又说:“来时小铺客少,倒是异香悠长。素纱幼女喃喃唱,负剑也不轻狂。” 书生念完后便看着张木流,眼神希翼。 张木流忍住没把手抬起来捂脸,只是紧紧抿着嘴,好半晌憋出一句话:“嗯!很顺嘴!” 莫淼淼噗一声笑出来,被张木流瞪了一眼后便急忙忍着,待张木流转头后又开始笑不停,最后实在是憋不住,大笑着说: “对…对不起!我实在是憋不住。” 书生神情尴尬,片刻后大笑着说:“看看,笑了吧?我就是想让你们开心一下。你我都是异乡人,相逢便笑一笑多好?” 正此时,门外又进来一个人,看起来也超不过三十岁,穿着十分滑稽,穿的倒是薄衣服,可不知道重了多少件上去,包的像个粽子一样,便是坐下了,看的人也觉得这人一定是蹲着的。 老板娘端了两碟菜到张木流,递过去筷子后又说了一遍已经与两拨人都说过的话。等她说完,那粽子般的年轻人才慢慢说:“炒个鸡蛋,拍个黄瓜,最好再来一碟花生米。” 书生笑道:“这位兄台也不要点儿酒?” 那人回道:“你给钱啊?” 张木流笑着说:“两位朋友放心喝酒吃肉,张某给钱。” 老板娘从里面端出来几碟菜,又转身拿了三壶酒分别放在三人桌子上,站定后缓缓道:“要是那位公子说要去斩妖除魔我还信,你们两个,一个书生,一个脑子有病的,这不是去送死吗?” 莫淼淼已经抓住张木流的手臂,使劲儿凑了过去,小声道:“有妖吗?” 背剑青年摸了摸身旁女孩子的头,笑道:“你还怕妖怪啊!” 小丫头有些脸红,可是怕是真的怕嘛,于是撇着嘴巴小声道:“你们不怕吗?” 屋内几人齐声笑道:“怕啊!” 书生是金陵人氏,名字叫做岳然;粽子是吴国人,叫做丘玄聪。张木流第一眼就认出来了,两个享誉一洲天之骄子,出门儿都要遮脸的,要不然肯定会被一帮姑娘围的团团转。 年纪很轻境界却很高的人太多,可战力很强的却是不多见的。张木流眼前这两位便是公认的年轻一辈最强中的其中之二。 老板娘确实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饭铺的主人,只不过这些个想要去杀妖的人太多了,她想不知道都难,可十个年轻人里,能再回来吃她一碟炒菜的,超不过三个。所以她每次待那些人吃好喝好,都会劝上一句,若是不听,酒管够便是。 岳然笑着对张木流说:“张兄如今可谓是名声响当当啊!四个大国有三个让你得罪了,还宰了个护国真人。若是有张兄在此,我们二人定是再没有后顾之忧了,你说是不是啊,丘兄?” 包的像粽子般的丘玄聪大口吃着东西,嘴里含糊不清道:“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张木流笑道:“我对那东西没兴趣,二位只管去取便是,张某还要赶路,就不奉陪了。” 丘玄聪擦了擦嘴角的油,又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那怎么行,不打一场怎么做朋友。” 张木流无奈道:“小弟着实需要赶路,日后再斗如何?” 岳然站出来与二人敬酒,自己先喝下一杯后才缓缓道:“既然张兄无意与我们争夺,那便日后约个时间?” 张木流缓缓点头后便继续吃饭,莫淼淼一直在吃,她怕自己这个爱打架的哥哥没忍住又把人打了,这样子可不行!于是就想着赶紧吃完走人。 最终木流送了那两位一句话——宝物虽好,哪儿有命紧要? 此地古怪,仿佛行走之处皆在他人眼下,一举一动都被人在暗中窥探。虽然那宝物气息如同黑夜中的灯火,十分惹人,可还是那句话,命重要。 云海中有一个小孩儿笑骂道:“这小子真是惜命啊!不过也幸亏他没掺和,要不然真把他打个半死,老头子还不要活剥了我?” 书生岳然与丘玄聪十分不解,明明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怎么此刻却十分小心?不过是一头元婴期的吊晴虎,何至于如此? 两人刚刚出了小饭铺,便被人直接拽到云海。看清那个将自己直接拽到云海的人是个小男孩的模样后,两人肠子都悔青了。 这家伙也太不厚道了! 丘玄聪讪笑道:“前辈,我们闹着玩儿,您千万别生气哈,这就走了,您千万别送啊!” 岳然也是一样,点头不止。 可那个小孩模样的修士哪里管你这个?早干嘛去了?也不看看姓张的那个小子多干脆,说走就走,咦!都御剑跑了。 于是云端中惨叫声不断,过了得有一个多时辰,二人被直直打的坠去东海。 岳然躺在海面上生无可恋,缓了很久才咬牙道:“妈的,这小子真是个坑货!他肯定早就发现什么了。” 丘玄聪一样咬牙切齿,摸着肿的大了一圈儿的屁股大声道:“姓张的,老子跟你没完,下次不打死你我就不姓丘。” 一旁的书生岳然并不想打击他,可依旧没忍住道:“你真觉得你揍的过他?哪个护国真人是好惹的?” 丘玄聪想了想,又吼叫道:“下次要是打不过你我就改姓丘!” 岳然浮在海面以手扶额,心说我怎么找了这个傻货做兄弟?他娘的刚才要是他先跑就好了,老子也有理由与他绝交了。 张木流出了饭铺走了不到二里地,猛然抱起莫淼淼就跑了,御剑极快,不多时就出去了数百里,直到没有那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后才作罢。 这会儿正想着往那边儿走呢,忽然间喷嚏不断。于是便骂骂咧咧道:“两个要钱不要命的,老子就差直接跟你们说赶紧跑路了,你们还杵在那儿不动,你们不挨揍谁挨揍?” 莫淼淼不解道:“怎么啦?那个妖怪很厉害吗?先前的两个人打不过?” 张木流苦笑道:“那可不是什么厉害不厉害的事儿了,那俩人要是没让人家生气,最多就是受个重伤,但凡惹起他一点儿不高兴,肯定要被打死的!” 莫淼淼脸色古怪,抹了抹自己胸口,小声道:“好险好险!还好咱们跑得快,要不然就喂了妖怪喽! 张木流笑着抱起小丫头继续往前走,这一跑都快跑到金陵了,得赶紧绕道走,还要绕一个大圈子去,信还是得给人送到的,哪怕等信的人已经知道了写信人说的是什么。 忽然耳边又有一道声音,张木流拔腿就跑。莫淼淼心说这又怎么啦?大妖怪追来了? 一个看着十分书卷气的青年御剑追至,拦在张木流身前笑骂道: “你他娘的还跑?“ 张木流讪笑道:“这江南水土还真是养人,都白了啊!” 这才多久不见?长安城里揍了鱼真人,涿鹿城里又揍了何真人,还他娘的打死了越国的单真人,名声都要盖过那些天之骄子了。今天又有一道黑线从运河中段往金陵方向飞来,乔玉山当然要来看看,果真是这小子。 “四五个月了,修条路往牛贺州都到了,你才到金陵边上?” 张木流无语道:“夸张了吧!什么修到牛贺州,最多修条小竹山到小竹镇的路。” 小丫头壮起胆子大声道:“你谁啊!怎么和我哥哥说话呢?” 不再黝黑,只是略微有些黑的青年笑道:“我是你哥哥的哥哥!” 白衣背剑的青年其实挺开心,先前没买成酒,现在就有人来送酒了。 两人一路御剑到大江之畔,找了一个山亭对面而坐,莫淼淼跟着张木流跑了一天,早就累了,现在已经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乔玉山盯着莫淼淼看了看,又朝张木流扬了扬头,意思是“咋回事?怎么又有一个小丫头?你竹山张木流命里犯丫头?” 张木流猛然间便笑了,之前与史嘉鸣南游时曾路过一个小县,大到县丞小到里正皆在路边捡石头。史嘉鸣上前去问道:“怎么这么些人在此?” 那处为首的是个捕快,叹了一口气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啊!这不,我们县老爷第一天上任,就下令有公职在身的人带头,往路边河边去捡石头,说路边左右二十丈不能看见碎石,五十丈内不能看见丫头。” 史嘉鸣顿时大怒:“他娘的丫头怎么啦?不让丫头出来老子怎么找媳妇儿?越国之所以这么烂,全是因为这种官儿啊!” 回过神来,张木流看着江水两岸的白雪,淡淡道:“最早误入一处秘境,与一位前辈打了一架,得到了这柄剑。后来又因为一些事,挑了一座山头,再后来天地巨变,九泽再次现世,我正巧在大野泽边上,就被一位前辈打了一下,一觉睡了三个月。因为辛左受伤,又牵引出越国的护国真人,于是便将计就计,谁知还是让他死了,背后之人境界极高!” 乔玉山听完之后笑着道:“所以现在有了一把剑了?” 张木流点点头,又将陈辛左与他商议之事说了。乔玉山也说是个好主意,而且将来进驻梁国时,自己可以做托儿,好歹在这江南数国我也是个大名人。 张木流道:“萧磐没找你去治水?” 乔玉山笑道:“找了啊!回程时已经看了云梦与彭泽水患,准备赶在年前看一趟震泽。” 说到这里,这位结拜二哥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按住张木流的肩膀,轻声道:“云梦泽里的石像是位十分漂亮的女子,手持细剑,剑身刻着两个字。” 张木流有些心神不宁,急忙问道是何字? 乔玉山低声道:“邚真!” 一瞬间而已,白衣背剑的青年双目无神,颤抖着手拿出酒囊,发现已经空了,于是求救似的看向乔玉山,后者无奈取出一坛酒递给张木流。 张木流缓缓起身,站在雪地里举酒狂饮,忽然间便想起许多事情。 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张木流半夜起来发现枕边没人,忽然就十分不安,满宅子去寻那个喜欢穿绿色裙子给自己看的姑娘,最后看到在后院井边,一个十分美丽的姑娘在冰天雪地里替他洗衣服! 那时虽然是修士了,可其实没什么钱,也未曾与女孩说出自己是修士的事情。所以张木流每天还要出去干活儿,只有中午一个时辰时间可以回来吃饭,直到夜里才回家。有一天下着大雨,青爷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所以只能独自往家走,又怕身上没有雨水让女孩怀疑,便冒着雨往回跑。 其实哪儿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只是想快些回去见女孩儿一面罢了。但那时还是少年的张木流等门打开时便有些后悔。 那个女子看到满身是水的张木流,皱着脸将其扯进屋子。帮张木流换衣服时便再也没忍住,哭着说:“下雨就不要回来了嘛!弄得一身水,你又那么多病。” 两人四年前分别以后,只互相写过一封信。化成一副老者模样的张木流,夜里挑起灯盏看着回信,看着看着就泪流不止,信中只有一句话: “还好就很好。” 亭外的青年依旧饮酒不止,乔玉山没去劝,没法儿劝。 张木流丢了坛子躺在雪地里,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发鬓,喃喃道:“原来梦里的那个也是你啊!可我怎么就是没发现呢?” 莫淼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小丫头,只是觉得这个一路带着自己,把自己当成亲妹妹的青年,现在很伤心。 她缓缓走上前去,跪坐在张木流头前,伸手将青年的眼泪抹掉,只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伤心了起来,于是就有一个小姑娘倒捧着张木流的脸,轻轻道: “哥哥不哭好吗?淼淼陪着你呢!” 独坐亭内的青年也终于出声:“当老子是吃闲饭的?打架虽然不如你,治水一事如今天下谁能出之我右?你他娘的要么今天和我打一架,要么滚去好好修行,这人间没法儿有人救她,那就冲出去再回来!” 说了一番颇为扎心的言语,可张木流依旧无动于衷。乔玉山又怎么会不知道,旁人再如何置身处地去体会他人的伤势,也哪儿有挨了刀子的人痛,只是不知如何去劝而已。 莫淼淼忽然大声哭道:“我爷爷没了,就连我没有见过的爹爹也没了,就剩下一个你了,你不管我了吗?” 张木流抓了一把雪贴在额头,等雪团化作雪水才缓缓睁开眼睛,挤出一个笑容,轻声道:“我怎么会不管你呢?” 说罢又嘶吼着喊了一句:“二哥!你要帮我啊!” 乔玉山笑道:“老子不帮你谁他娘的帮你?” 莫淼淼也笑得很开心,可是眼泪依旧流个不停。 张木流缓缓起身,抱起莫淼淼,转身对着乔玉山说道:“抱歉啊!信我是送不到了。” 乔玉山抛了一大坛酒过去,张木流瞬间便将其收紧进袖里乾坤。只听得这位极善治水的二哥说道:“往前百里,密林深处,有个爱喝酒的老道士在等你,他是收信人。” 张木流笑着转身,背对着乔玉山,与其挥着手便逆着江水往上走。此时身后的乔玉山说了一句:“辛苦了!让你背着这么重的担子。” 张木流又向其挥手,示意赶紧走吧。 乔玉山笑着喊道:“能看见你小子背着剑,我真的很开心!” 断竹 第十六章 有些事儿洗不干净 江水两岸向来都是风光秀丽,多得是泛舟游江的读书人。只不过如今九泽重现,光是两处大泽溢出的水都已经让江水泛滥,亏得众多前辈高人各自以性命镇守,否则光是盘踞在江水两岸的梁国,死伤就不会少。 事实上张木流知道,那些石像暂时只是如同入定一般,并不是死了。可听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也变成了一座石像,自己怎能不伤心?想要跨入大乘,谈何容易?四大部洲加起来的大乘也不过两手之数。百家祖师多得只是渡劫修士罢了,顶尖修士多是三教中人。 千万年来,天下格局变幻不定,单单一些由须弥山破碎出来的小洲,就数不胜数。须弥山有多大?四大部洲是由其周边分裂出来的碎片,再分裂而成的,这世间所有的陆地加在一起,也没有那座山的三分之一大!只不过那处地方不适合生灵存活罢了。 九泽是胜神洲的古泽,其实也是四大部洲未分开前,集中在东部的九个大泽,千万年前的治水,治的便是这九泽,而其中孟潴泽最为凶险,所以才有数位大修士连手镇在其中。 小竹山之事,虽然看似与这天地大变无甚关联,可张木流总觉得其中必有隐情。可竹山的大人们都不提,父亲与麻先生又不知所踪,去问娘亲?张木流甚至觉得娘亲在洪都,也是有其深意的。 云梦泽的石像,手持之剑是邚真,那到底梦中的真如与梦醒后的邚真,哪个才是真的?或者说两个都是真的?黑如前辈与那黑龙王藏身地是巨鹿泽,黑龙王又认得龙胆。麒麟也是被拘押在其中上万年,梦中那个女子又与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相同?怎会如此巧合? 所以张木流并不觉得,小竹山之事背后之人有这么大的本领。最多也只是将小竹山当作一个契子。 可叹如今自身只能堪堪持剑,不知修成剑心还要到什么时候。张木流从背上有了游方那刻起,其实已经知道,但凡自己有了一把剑后,想要跻身分神,最少都要拥有一颗持剑之心,而越往后便越难。张木流知道自身心魔有多重! 那位单真人虽不是张木流所灭,却是他一剑毁了其肉身,将来必定还要有许多麻烦事儿。倒是萧磐那小子,回金陵后便真正的可以大权在握了。虽说以吕钟云不一定能威胁吕后,却绝对能吓唬这个三十出头的太后,除非这位太后能找来分神以上的修士。 这其中之事看似驳杂,但只要找到其中一条脉络,便能分清另外数条,摸出越多离背后真相就越近,可现在看来,十分不易! 乔玉山说收信人在密林深处,张木流便直接御剑到百里外,莫淼淼飞来飞去的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紧紧搂着青年的脖子,她是真的怕自己唯一的亲人再次离开自己。 果真有一处密林,烟雾缭绕,像是一座浑然阵法,只是被人以大手段炼化,所以若想进去,还需要有人“开门”。 张木流拉着莫淼淼走到一颗槐树前,大声道:“晚辈前来送信。” 由打密林深处传出来一声模糊声音,张木流这才往林中跨去,一步而已,天地已然变换。 莫淼淼还是有些怕,小手都是汗,紧紧抓着张木流的手臂,她已经做好了打死都不放手的准备。 果真是别有洞天,此刻外面天寒地冻,这处林中却是如春日般,让人极其舒服。正前方是溪水拱桥,这条清澈无比的溪水,从虚无处来,往虚无处去。走过石拱桥,极目眺去,远处有一不高的石丘,如同斜指向天的拳头般杵在此地。其上有平台,平台三棵歪脖松树衬一草庐,正树下一张石桌三张藤椅,桌上香炉一盏,烟雾缭绕亦有酒香四溢。 果真是人间仙境! 张木流大步往前走去,莫淼淼极为乖巧的跟在一旁。不时抬头看向那处石台,亦或扭头看看这条溪水,好似要寻个其来处,也寻个其去处。只是不多久便作罢,正前方蝴蝶翩翩,成群围在二人身旁,小丫头追上前去与蝴蝶嬉闹,几只蝴蝶绕着张木流转,一个小丫头围着蝴蝶转。张木流倒也未曾阻止,远游路上早已知晓这丫头的秉性如何,她是绝不会伸手捉蝴蝶的。因为这个小姑娘一直觉得,万物有灵,她不想因为自己并不如何需要东西,而破坏任何一处美好,她始终觉得,蝴蝶也好,游鱼也罢,都有一个十分疼爱它们的爷爷,若是没那么需要的情况下把它们捉去,那这些生灵的家人该多伤心? 甚至一路走来,那些没有足迹的雪地她都不会去刻意踩上一脚。张木流知道这样其实不好,却又说不出为何不好,想让莫淼淼一直这样,又怕她会一直这样。长大途中,有些一直认为很难以去抉择的事儿,慢慢的岁数就会帮人去选择,有些事儿也注定是没有答案的,就像为什么吃鱼?想来想去也只是个,人得活着! 不多时便走到石台一旁,远看时倒是没注意,几根十分粗壮的藤条旋转着围在石台上,由最底下旋转着往上,倒是天然的台阶。 青年松开莫淼淼的手,揉了揉其小脑袋,笑着说别怕,然后十分郑重的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晚辈张木流,前来送信。” 平台顶上有人问:“不是来学剑?” 青年答道:“学剑当如何?” 那人又道:“且先上来!” 毫无征兆,周遭一切仿佛静止,蝴蝶悬在半空,流水停顿不前,莫淼淼也一样如同时间定格在此刻。只有上方香炉依旧烟雾缭绕。 张木流撩袍往上走去,刚刚踏上藤条,便有无数往事涌上心头。青年顿时满头大汗,强撑着往上去。 此刻那人又问道:“心障如此之重,如何持剑?” 张木流不答,继续往前走去,只是已然嘴角溢出血水。三丈高台而已,往前一步便心魔愈重。 那人又讥笑道:“你那所谓的梦中,次次酒醉与女子说的真心话,当真是酒醉吐真言吗?当真是醉了吗?所谓爱慕,当真是喜欢那位女子,不过是想要她的身子吧?次次与人说你如何爱慕她,说的久了,自己也便信了是吗?如此虚伪之人,你何德何能与我学剑?” 张木流猛然一口鲜血喷出,单膝跪在藤梯,闭上眼睛许久,依旧不知如何作答。撑起身体,再次缓缓往上,难如登天。 此刻再次有人言:“听到自以为十分喜欢的女子化作石像很难过吧?难过在何处?无非是愧疚吧?说别人人心鬼魅,你又何尝不是,万事求个自己心安,你置于他人何地?” 白衣青年仿佛魔怔一般,闭口不言,只是拗着一口气往平台登去,一步一步,不知过了多久才爬到松树下方,盘膝坐在树下,七窍流血,一副走火入魔的样子。那人也不再言语,好像在等青年作答。香炉青烟悠长不尽,那处茅屋也毫无动静。又过了许久许久,张木流缓缓睁开眼,只是双目毫无神色,仿佛心死一般。 张木流怔怔道:“请前辈教我。” 茅屋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醉醺醺的道人,四十上下的模样,瞧着狼狈不堪的青年,叹了一口气道:“往事再如何不堪回首也是实实在在发生在你身上的,在你自以为是梦的那处,你以为那位女子就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以为你每次假意醉酒与她说的所谓真心话她都分辨不出来吗?” 张木流咬牙道:“的确是真心话。” 道人问道:“那为何离她而去?” 青年苦笑道:“当时觉得男子该阅女无数。” 道人再问:“那为何依旧念念不忘?” 张木流陷入沉思,已经不光是七窍流血,身体众多大穴都是溢出血水,白衣已然成了红衣。片刻后,青年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缓缓开口:“最初是因为后来的女子不及她好,才回头去找她,后来是觉得她真的很好,又回去找她。” 道人又问:“那怎么梦中后来几世明明周遭女子众多,痴情与你的更是不计其数,反而愈加敬而远之呢?” 张木流缓缓道:“既然知道自己有错,就不该再犯错。女子从来不该被当成洗涤内心的清泉,也从来不该是失去一人后再硬塞进去心里堵住缺口的替代品。” 道人笑道:“所以缓步人间,是想以红尘炼心?” 张木流亦是苦笑:“家父曾在我初次离乡时赠了一本书,引用一位古国君主的话为赠言。于是晚辈便想着见万种人,以人为镜,纠错改错。” 顿了顿,张木流继续道:“只是现在才想明白,故去之事不可重来,退一步也再不是当年心境了,有些错就是错,尽管埋在心底最深处,又以无数心念压着,也还是不能抹去它曾经存在过,那些事儿如同刻在骨子里,洗不干净的。” 道人抛过去一壶酒,待青年喝了一口后才笑道:“那该如何是好?” 张木流散去一身血色,重回那个白衣背剑青年,深深鞠了一躬道:“所以请前辈教我。” 道人缓步走去躺在藤椅上,看了看张木流,又喝了一口酒,笑着道:“我能以手段让此刻定格,定的也只是生灵自然而非光阴,的确有大神通者能让光阴逆转,可也如你所言,过去之事哪怕重来,也不再是当年心境。你且打开那封信,看看写信人说的什么。” 张木流闻言,从袖里乾坤掏出那封信,封面的确是乔玉山手书,可取出信纸一看,原来是教自己剑的那位。信中说: “我记得你学剑第一天,让你挑满自家水缸,你挑着小水桶故意敲打井水,是想让我知道你没有偷懒吧?其实我一直看着,那时我已经有些许失望,因为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心机颇重。再者就是你虽然性格执拗,可朝三暮四,自己的事儿从来难以坚持,唯独为了他人,才能很长时间的去坚持什么。这也是我失望的地方。可南游北归之后,你变了。变得暮气沉重,虽然已经筑基,可连持剑之心都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所以我才会与你说,知道不易,日后持剑才能更稳。我知道你以为我很失望,恰恰相反,那时我不光没有失望,甚至有些高兴。 因为你终于知道很多事不是人力所能左右,无论何时,最难的不是过关斩将去往前行,最难的是有错之后能直面内心,当然一定会十分艰难。我虽然不知道你那年发生了什么事,可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些事儿很难去面对,所以我留了这封信。 我知道你的性子,但凡知道自己错了,就很难去翻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去积压,必成心魔。对此我也确实无能为力,只能告诉你一句话。 人都会有错,难在如何改错。” 一段话,其实并没有让青年有多少释怀,毕竟再如何改错,从前之错已定。 醉道人当真已醉,其身后突然出现一柄长剑,直往张木流斩去,瞬间将青年开膛破肚,从其肚中涌出一团黑气。 道人骂骂咧咧道:“他娘的忒不爽利,问你娘的心,狗日的麻疯子写这么长一段儿话起了个狗屁作用,不如老子一剑破开这小子肚子。” 张木流低头看着自己被划开的肚子,猛然间便往后倒去,肚子里溢出的黑气又被醉道人几剑搅碎。 这醉道人又喝了一口酒,依旧骂骂咧咧道:“傻缺玩意儿,都他娘的元婴了,连心魔是别人种在身上的都不知道,还洗个屁的心,早按老子这样给自己一剑,让它们冲出来不就得了。” 张木流已经恢复如初,眼神十分明亮,起身苦笑道:“莫非是当年彭泽渔船上的那位老人?” 醉道人笑道:“那老家伙才没这闲心与你这般闹,还赌上了身家性命,我猜测他是与一帮人打了个赌罢了,好在你小子没让他失望!” 醉道人说罢便闭上了眼睛,其实这位喜欢骂人的老前辈此时有些伤感。麻疯子先把自身希望寄予眼前青年,因为那家伙知道这辈子自己拿不起剑了。彭泽的老头子算是自己与麻疯子的前辈了,若不是他残余神念临消散时给自己传来一副画面,当真不好为这小子除去心魔。不过实在是太糟心,青年梦境中的种种错事,都是那粒心魔种子幻化出来的梦中之梦罢了。 他娘的这小子知道了哪些事儿是假的哪些事儿是真的,还是久久不能释怀,真是个执拗之极的傻货,于是气道:“滚蛋!” 张木流又深深一礼:“多谢前辈解惑!” 醉道人气极,一脚将青年踹飞。 天地猛然变换,白衣背剑的青年拉着个小丫头的手,在一处密林边上。莫淼淼摸着自己的小脑袋,嘴里说道:“奇怪啊奇怪!大白天的我站着就做梦了?刚刚明明在个很漂亮的地方啊,怎么一转眼还在这里?” 转头看向张木流,青年将小丫头抱起,轻轻说道:“呀!我们家小淼淼大白天做梦了啊?” 莫淼淼撇着嘴道:“才没有!还有啊,我可不是你们家的,我是我爷爷家的。” 青年学着小丫头撇着嘴道:“淼淼不要我了啊?” 小丫头脸红不已,把头抵在张木流肩膀上,拿下巴使劲儿戳着青年的肩膀。于是便听得一个白衣青年便走便叫喊:“行了啊!真挺疼的。” 莫淼淼看着往下流去的江水,偷偷笑得很开心。果然啊!他这副样子最让人安心。 …… 乔玉山独坐在书房内看着梁国拿给他的最新的水势图,皱着眉头想着如何梳理水患。就拿云梦泽与彭泽来说,从前水患多是江水倒灌诱发水灾,如今却反过来了,两处大泽水势暴涨,源源不断涌入江水,亏得多位前辈,不然下游百姓必定难过个平安年。 一会儿后,这位若以治水而言,他独占天下最高位的青年揉了揉眉头,转身看向窗外。金陵停雪,当真是天下一大美景,就是不知那小子如今怎么样了。 当年学剑,乔玉山与乔雷后来也算是麻先生的弟子。张木流初次离家那年,麻先生将二人叫至身旁,一人给了一封信。说是将来能不能帮张木流过心关,全看两位收信人。 之所以会是乔玉山拿着这封信,因为被夺走的《牛马集》,只有他能看见上面写着几个字“昆山醉道人借阅”。 …… 陈辛左与喜欢的姑娘结伴往洛阳去,少男少女多是羞涩的。哪怕天天在一起腻着,一夜不见面就会十分想念。可第二天见了,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互相看着对方,互相红着脸。 张木流带着个小姑娘继续逆水而上,少了一趟昆山,的确要省去不少时间。自己也要换一副皮囊喽,越国上下,包括那位单真人的所在山头,定然不会与自己善罢甘休。 倒是自己以为的心魔,原来是别人种的?这世间修士手段果然层出不穷,虽然自己是个大杂烩,可架不住样样都行却样样不精啊! 读书一事,张木流向来就是马马虎虎。枪法?自己哪儿会啊!无非是拿着打人罢了。剑术更不用说了,麻先生就教了三招。不过如今略微稳固了持剑之心,剑术倒是也可以慢慢去学了。 这天夜里,又到一处小城,小姑娘不再淡蓝色长裙,张木流也不再白衣背剑。一个老者带着孙女儿缓缓走到城门处,头前三个大字“秋浦城!” 张木流笑道:“想在此处拦我?正好拿来试剑罢!来到此处,尚未进城便没来由便诗兴大发啊!” 莫淼淼古怪道:“你还会作诗?不会像小饭铺的那个书生一般吧?” 老人模样的张木流笑着说:“他那叫诗句?他那是顺口溜,且听我给你做一首诗!” 莫淼淼满怀期待,看着张木流露出崇拜眼神。 张木流有些尴尬,但依旧硬着头皮缓声道: “青唐逢雨,甘州夏尽,残枪指北思南信。寄也难闻,终南一梦,也难长叹也难行。借瓢果酒愁思饮,至此留凡十九载,余尘半盏银盘,亦欢庆!挽霜颜,染罢河山,剪了相思印。整衣袍,风雪潇潇,炼罢红尘心!” 莫淼淼学着那日张木流的模样,紧抿着嘴,好半晌才说道: “嗯!顺嘴的!” 断竹 第十七章 试剑 张木流闻言也是尴尬至极,心说我又不是个诗人,顺口都算不错了。又看到莫淼淼一副嫌弃模样,赶忙弓着身子想拉着小丫头进城。 既然来了这里,云溪肯定是要逛上一遭的。且不说旁的,单单那么些前辈古人在此地赏景作诗,就值得好好瞻仰一番。到底是许多大家都曾落在笔下的地方,光是大街上就有许多学子。 张木流牵着莫淼淼的手走到一处酒楼。在一楼找了处地方坐下,小厮几步就跑了过来,笑着道:“吆!老人家身体够硬朗的,吃点什么呢?您点的出来的我这儿都有。” 张木流还未作答,旁边一桌儿有个年轻书生便开口了:“什么都有?那先来个爆炒龙肝儿,再给我来个油炸人参果?” 小厮看向那位书生,嬉笑道:“这位公子别抬杠啊,一时半会儿我也打不下来一条龙,找不到个地仙祖啊!” 倒是个会接话的,年轻书生笑了一声不再难为他。 老人模样的张木流笑着说:“先给我来个臭鳜鱼,再来个干豆角烧肉,最后弄个琥珀蜜枣就行。” 那小厮闻言立马笑道:“没看出来啊!您老人家是个老秋浦啊?” 老汉笑道:“年轻时候也来过几次,点些吃食还是可以的。” 小厮转身去后厨,莫淼淼则不停的向张木流翻白眼,小丫头心说:“什么年轻的时候,你才多大?” 酒楼倒是挺大的,四周墙壁各种诗词歌赋都写满了,唯独没找出一句能稍稍看的过去的,尽是些写的稀里糊涂的。诗仙有个五到秋浦,这墙上居然有个七至云溪,也真是来的次数够多的。有些空处的短句倒是很有意思,张木流就很喜欢其中一句“神鸦及屋,百波覆牛,只是无舸,洮源荒矣,鱼不敢食。”落款是“见云溪忆高寒白海。” 不过有一处特显眼的位置题了八个字,倒是让张木流忍俊不禁,这题句之人胆子也够大的,陵阳山下居然敢写这八个字,也不怕被人打?酒楼也是心大,居然不去擦拭掉这八个字。 进门便看得见墙上四个大字——丛林鼠蹿,寺院狗多! 胜神洲四处佛家圣地,陵阳山便是其中之一。 方才那位要吃龙肝儿的书生,此刻正执笔往一处空白题字,张木流饶有兴趣的盯着看。 只见那人写道:“愁雾三千笼陵山,三十六楼暮断天。窥也不明,云溪深处,如何比得老诗仙?” 莫淼淼偷偷与张木流说,写的挺好的,比你强的。张木流也小声回答道:“这么聪明,都认识这么多字了,那你觉得他哪儿写的好了啊?” 小丫头思量片刻,笑着说:“他写的什么意思我都不懂!这还不厉害吗?要不然你也去写一首?” 老人模样的张木流苦笑道:“背个药性赋我还行,作诗?算了吧!” 小丫头有些激动道:“我也会背得啊,我爷爷可是很厉害的郎中!” 张木流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心想着当然厉害啊!你也不看看你们高阳一脉都出来什么人?光是一个卢医就足够让人吟诵至今了。 其实莫姓,姬姓,刑姓,都算是高阳一脉。不过渊源太久,无从考究,敢于自称高阳一脉的,恐怕也不多了。儋州刑氏是个例外,明明已经是旁枝中的旁枝末节了,还脸不红心不喘称自己是姬旦之后。 或许是在座的许多人都觉得这位书生写的挺好,便喝彩声不断。那位书生朝着周围拱拱手,转头过来笑着看向张木流,缓缓走过来道:“学生陋作,还请老先生评价一番。” 于是许多人的目光便转移至这位老者身上,张木流面色依旧,站起来笑道:“这位读书人文采倒是不错,就是眼光差一些,怎么瞧着,我都不像是能去评论旁人诗句的人吧?” 书生笑道:“晚辈任光铭,请老先生指教!” 老人终于大笑了起来,一边说年轻人真有眼光,一边往任光铭题句之初去,站立在墙边许久,转头说道:“唯恋而不得,醉酒温柔乡,方能比得老诗仙。” 四周嘘声四起,任光铭也是笑着摇了摇头回到自己桌前。张木流重坐于小姑娘身边后,莫淼淼便十分不解道:“他们笑什么呢?” 老人答道:“夸我呗!”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不再言语。 莫淼淼先前在路上曾碰到个看起来比自己高,也比自己好看的女孩子,两人聊了好久的天儿,到分开时才知道,原来两个小姑娘其实一般大。所以后来每次吃饭时,她都要吃到肚子装不下了才肯罢休。张木流问为什么吃这么多?不撑得慌吗?小丫头瞥了张木流一眼,淡淡说,吃得多我就能长的快一些啊! 于是此刻便有一个看着五六岁的模样,其实已经八岁的小姑娘,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吃饭如大江流水,似风卷残云,就跟往河里填土似的。 张木流无奈道:“你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所谓酒楼,无非是三层。一楼是些寻常食客,多是忙着赶路,吃点儿就要离开的。二楼是雅座儿包间儿,有钱人早上睁眼便来这里,约几个朋友吃吃喝喝就是一天。三楼就要更费钱些,有歌姬起舞,少女弹唱,起码得十分有钱的才享受的起。 天色已晚,张木流打算找一间客栈先歇着,明日再去云溪赏景,没准儿自己诗兴大发,也能写出来一首千古绝唱呢!当然这话可不敢与莫淼淼说,小丫头已经认定自己是个半桶水的读书人了。 逛了几处客栈,结果都是没有空房,无奈只能往修士客栈去。结果在路边看到了一幕,莫淼淼便抓着张木流的手,死活不肯离去。 原来是一处医馆,一个十七八的妙龄女子长跪在雪地里,不停磕头。嘴里哭喊着:“周先生,我是真的没钱,只要你能救我娘,你要什么都可以的。” 哭喊半天无果,女子愈加声嘶力竭。老人模样的张木流正要过去,此时房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个四十上下的男子,该是女子口中的周先生。这位周先生手里拿着一件袄子,出门便披在女子身上,之后蹲在地上与女子说道:“溪盉呀!我不是不想救你娘亲,可是救命药都是很值钱的,你又没有钱,你这叫我如何是好啊?” 女子闻言便紧抿着嘴,抽泣道:“只要先生救了我娘亲,日后做牛做马溪盉都会报答您的大恩。” 那位周先生闻言眯眼笑道:“日后?” 名叫溪盉的女子起先没明白,半晌后才似乎知道了这个爱财如命的郎中,言下何意。正不知怎么作答时,只得听得一旁有人疾步而来,那人嘴里还叫骂道:“去你娘的姥姥!你个下贱玩意儿!” 一个手里提着两只兔子的年轻人,快步而来跳起来就是一脚踹在周先生肩头,后者往后打了个滚儿,撞在门框上直嚎。 年轻人看都没看那位哀嚎不断的先生,转身扶起女子,似是有些责怪道:“溪盉妹子,你也太不把你哥当你哥了,虽然不是亲的,可我也是大娘看着长大的,有事儿怎么不来找我?” 女子低着头,过了片刻才轻声道:“守矩哥,这么多年了,自从我爹没了,你变着法儿救济我们母子,我当真十分感谢。可这次娘亲的病要花很多钱,你家也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我哪儿还有脸去求你帮忙。” 年轻人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便听得后方那位周先生开口,看来终于是缓过气了。 “你是什么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竟敢在我家门口打我?” 年轻人转头看着这个老不要脸的,皱着眉头道:“你爷爷我钟守矩,杀猪的,你不认识?这夜黑风高的我扎你一刀放了血,你又能怎么样?” 那位周先生顿时闭口不言。张木流在远处笑了笑,想要拉着莫淼淼上前时,小丫头拽了拽张木流的衣袖,撇着嘴看着一副老人模样的张木流。张木流无奈,只能扭了扭肩膀,变成个二十八九的瘦高汉子,一身青衫,倒是颇像个医家圣手。 缓缓走上前去,朝着那二人笑道:“二位是想找个郎中?” 女子急忙转身想给张木流跪下,只是被一旁的钟守矩拦住。这个看似莽撞的年轻人上前来恭恭敬敬作了一礼,这才说道:“这位先生可是懂得越人之术?” 张木流道:“越人不敢当,只是游走各方,略懂岐黄之术的医者罢了!” 女子也走上前来,擦干眼泪施了一礼后道:“先生能否救救我娘亲?” 张木流笑道:“有何不可?” 一旁的钟守矩面色复杂,最终还是开口道:“可我们……并拿不出来太多钱财。” 不等张木流作答,莫淼淼便大声道:“那让我们住一夜,给一顿吃的能行吗?” 对面两人似乎有些不太相信,待张木流笑着点头以后才半信半疑道:“真的?” 莫淼淼嘟囔道:“我哥哥可是很厉害的,你们居然不相信,再说你给再多的钱,都不够他喝一顿酒的。” 说完后小丫头双手抱胸,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打酒都要买人家半酒窖的存酒,还每次等我睡着了就偷偷喝酒!” 张木流笑着拍了拍小丫头的脑袋,上前拉住作势下跪的二人,神色和睦,缓缓道:“你们两个小家伙,要是饭不好吃,我可就翻脸了!” 其实钟守矩肯定是要比张木流岁数大的。 两人喜极而泣,那位溪盉姑娘更是一边哭一边在头前带路。而那位被本地人称作周扒皮的周先生,此刻背倚着自家门框,牙关紧咬。张木流当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也想看看,这位周先生到底能做出多恶心人的事儿! 好巧不巧,两人所住地方便在云溪河畔,张木流心情大好,明日一早睁眼便是美景,还真不是白来一趟。这地方叫做棘滩,或许是取了个积沙成滩的谐意,几十户人间傍河而居。 不多时便到了地方,床上躺着的妇人,也才六七之年而已,却满头花白。到底是担待太多,路上便听钟守矩说了,溪盉父亲五年前就没了,是母亲将其抚养长大,劳心劳力的,怎能不早生华发。 说是医工了,就得装的像一些,远看几眼后便上前去,搭脉后张木流心说果然!举按无力,应指松软,似有似无,此乃气血大虚阳气暴脱所致。 溪盉在一侧观瞧,十分不安。莫淼淼走过去,小姑娘拉住了大姑娘的手,轻声道:“溪盉姐姐可千万别担心,我哥哥真的很厉害。” 张木流输送了一丝真气过去,不多时这妇人就醒了。溪盉看见自家娘亲睁开了眼睛,一下子就抱扑上去,顿时哭声一片。 “娘!你要是走了,溪盉一个人怎么办啊,爹早就走了,您一个人把我拉扯这么大,养育之恩都还没有来得及报啊!” 妇人十分虚弱,伸手帮女儿擦了擦眼泪都像是费了极大力气,她轻声道:“傻孩子,人哪儿有不死的,你都长这么大了,旁的心事没有,就是娘亲还没有给个找到如意郎君呢,当然不会走啊。” 许久后,妇人看向张木流,虽然气息萎靡,可依旧笑着道:“是这位先生神医妙手将我救醒的吧?老妇不能起身向先生致谢,就让溪盉替我磕头吧!” 溪盉闻言,转身便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唯有钟守矩发现,这位妙手神医眼中忽然有些冷意。 老妇人让众人先出去,她要与这位先生说句话,于是屋内便只剩下个老妇人与张木流。张木流暗自布了音障,外面的人是听不到屋内讲话的。 躺在床上的妇人忽然自嘲一笑道:“先生看出来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于是那老妇人又道:“强塞给先生一份因果,是老妇冒犯了,只是如今只能拉的住什么拉什么了,我死不死倒是无所谓,可溪盉不该受牵连。” 张木流摇摇头,片刻后才开口道:“既然来了,救便救了,只是你以自身血气滋养他,到头来得到什么了?” 妇人笑道:“或许是深爱一人而已,” 身旁突然多出一圈儿涟漪,凭空出来一只鬼物,便是溪盉的父亲了。那鬼物看了看张木流,又看了看卧床不起的妇人,笑着说:“这位先生既然神通广大,何不救救我这老婆子?她若是气血充足,我便也能愈加凝实,待我真正踏上鬼修之路,来日岂不是一家团聚?” 张木流神色愈加冷漠。 那鬼物又道:“其实若不是钟守矩那小子阻拦,周扒皮占了溪盉的身子后,我便能正大光明的索命,待吞食那老家伙的气血后,我便又会将自身凝实数倍。只可惜!事与愿违啊!” 老妇人终于忍不住哭声,大声道:“溪落,你真不是人啊!” 已经算得上鬼修的溪落,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况我早就不是人了。当年若不是你眼看着我死,至于有今日吗?” 说罢转身看着张木流,阴恻恻笑道:“一个快三十岁了才炼气期的家伙,也想拦我?秋浦之内我为鬼王,城隍也要退避三分!” 张木流似是有些颓然,阴沉着脸道:“当真连亲闺女都要害?” 溪落笑着不答,猛然间便消散在屋内,门外此刻阴风大起。老妇强撑着转头,眼泪已然将布枕打湿。这位为弥补一次不救之错,以自身气血供养了溪落数年的老妇人,此刻终于痛哭道:“他自认为是读书人,要学人家风流倜傥,处处与人勾搭。终于最后给人打死了,我当时躲在远处,没想到他死前最后一眼还是看见我了。后来他成了鬼物,寻上门来要我以气血供养他,弥补我犯的错,若是不然,他就要害溪盉啊!先生,求你救救我的女儿。” 眼看这位神医无动于衷,那妇人才又开口:“看来先生果真是神人,既然瞒不过,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的确是我设计的,在他与人通奸时放出了风声,这才惹得他被人活活打死。可是先生啊!他不是个东西啊,溪盉越长越大,他想要祸害自己的女儿啊!我实在是没办法,只能想办法让他死。” 说道最后时,老妇人脸上都是恨意! 张木流转身道:“放心,都要救的。” 说完又一道真气打去,帮着老妇人稳固阳气,也让这位苦心的老妇人缓缓睡去。 出门后院子里已经满是鬼物,钟守矩拿着杀猪刀护着两位女子。莫淼淼倒是不怕,游方在呢,怕个甚?反倒是溪盉蹲在墙角,双臂抱着膝盖无声抽泣。 张木流走过去笑着说:“莫怕!都是小事儿。” 溪盉猛然抬起头,说了一番让张木流颇为心惊的话。她说: “先生,这样的爹我不想要!” 明明自己设了音障,为何这姑娘依旧听得见? 远处一阵黑风,溪落便直直站在院子里。看着自己女儿红着眼睛一身恨意,这位负心人笑道:“溪盉,怎么说我也是亲爹啊,你越长越水灵,我怎么能便宜了他人?” 钟守矩手持杀猪刀,咬着牙道:“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 溪落讥笑一声,对这个杀猪匠视而不见,反而转过头笑着与张木流说道: “你们以为我方才干嘛去了?剑侯大人?” 张木流撤去中年皮囊,一伸手一把纹路古怪的银黑长剑便出现在手中。重回年轻模样的张木流双手拄剑,抬头看向云海,冷漠道: “刚刚学了一剑,今夜便来试剑!” 断竹 第十八章 似他广额凶屠 远处天边蓦然有些光亮,几道身影片刻便到院内,都是青年模样,红衣背剑。看着倒是十分仙气飘飘。一旁河水水面之上,也多了一个身影,中年人模样,看似随意踱步,实则一步数丈。 站定后笑着与张木流道:“单挼余虽只是个小小元婴,可也是我柢氓山嫡传,就这么死了可不行。” 青年又复白衣背剑,闻言笑了笑,一伸手将溪落扯过来,单手取出个白玉净瓶就将其装进去,这才淡淡道:“莫不是小竹山之事,柢氓山也有掺和?” 那人笑而不语,只是一挥手将此地圈住,片刻间便如同又入秘境似的,广袤天地只余张木流与方才那人。 白衣青年举剑挽了道剑花,对那人笑道:“也无所谓了,无非是打一架罢了。” 也确实与那醉道人学了一剑,看似随意一剑将张木流开膛破肚,实则就是在传授剑术。 张木流笑道:“开膛破肚,是为究其不明,这一剑,便叫破障!” 手中游方轰鸣不已,以无数剑影向那人斩去。那人也手中也忽然多了一柄长剑,以剑挡剑,金戈摩擦声不断。片刻后剑影消逝,游方破风而去,却不往那人,而是冲破天幕,不知所踪。 一柄银黑长剑凭空出现在小院内,直往河畔那人而去,后者受了一剑便暴退百丈,云溪河水顿时激荡起来。然后白衣青年重回院内,一伸手便将游方握如手中,眯眼直视前方,那人再次由河中缓步而来。 “气象不错,只是境界太低。” 中年人也是轻轻展开右臂,之前那把剑便被拿在其手中,接着说道: “柢氓山蓝华,也有一剑!” 张木流哦了一声,一挥手,天地再次变换。你拉我入幻境,我便扯你进实境! 两人已然身处一处峡谷,两条河水汇入一处,方圆皆是石崖,直上数百丈。 蓝华笑道:“小小元婴,倒是好手段啊!” 张木流也是笑道:“请出剑。” 一道磅礴剑意由蓝华手中往外散出,河水震颤不已,四周石崖也是碎石洒落不断。 白衣青年低头看着手中游方,到底是随黑如前辈杀妖无数的古剑,即便对面那人是合道修士,境界悬殊,它却战意十足。 那人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冲张木流。虽是出剑阴狠,却是正气浩然不尽。那长剑轨迹全无,张木流全然没法儿预测,只能靠着临近身时的反应去躲。所以此刻便只见一道剑光忽然闪现,往白衣青年刺去,青年辛苦躲避,可闪身至一旁山崖,剑影立时便尾随而来,无论怎么躲闪,都只是堪堪躲过。 最终还是没躲过一剑,长剑瞬间分化成数柄,竟然皆是实质。游方剑意轰鸣,挡去大半,却被一把暗红长剑从后方刺穿肩头。 张木流苦笑道:“原来是手使双剑啊!” 蓝华双手各持一柄长剑,各打出一道剑气将张木流斩退,后者撞向山崖,一时间碎石滚落,砸的河水波涛不断。 手持双剑的中年人笑道:“臭小子也不打听打听我们山头儿?单挼余之流,岂可与我柢氓山一概而论?谁家屋檐下不出几个蛀虫?” 张木流苦笑道:“是晚辈冒昧。” 话音刚落,两人皆皱起眉头。片刻后重返那处小院儿,便听得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日渐沉西,宰完公鸡,各家各户,切记切记!” 一个胖和尚由远处缓缓走来,也不念佛号,只是手拿木鱼不停敲击,大笑不已。 一只翻毛儿秃腚的独脚公鸡不知从何处来,扑棱着翅膀飞到半空,几声鸡鸣后顿时天光大亮。 待鸡鸣声罢,将将放明的天空忽然乌云滚滚,这十冬腊月,此刻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河水猛涨! 张木流与蓝华对视一眼,苦笑道:“看来我们都让人算计了啊!” 蓝华望着那个和尚,淡淡笑道:“从前以为是和尚出山拿杂蛟,如今看来,原来是妖僧养蛟,莫非想再来一次水打秋浦?” 大雨如同天河倒灌,不多时河水已经要没过河堤。和尚一步上前,张开大口,院内那些鬼物便尽皆被吞入口中。这时这和尚才开口道:“那你猜错了,千年前他是他,如今我是我。” 张木流眉头大皱,此处已经被和尚以一座阵法压住,想要阻止山洪汇聚秋浦,已然来不及了。转头看向蓝华,皱眉道:“前辈可有把握? 蓝华笑道:“你这家伙这么看不起我?你只管去疏水,此獠交给我便是!” 白衣青年手持游方便往和尚斩去,那和尚也不阻拦,任由一剑穿过身体,然后他却是毫发无伤。 张木流思路急转,看来这和尚真身不在此处。那四句话的确是千年前一位和尚所说,日落前将公鸡宰杀完,只有一个独脚公鸡免受一刀。适方才公鸡已鸣,如今不知所踪,那头蜈蚣蛟该如何是好? 和尚瞬身到张木流身后,木槌一击便将青年重新打退至院中,那和尚走上前去,看着院中众人笑道:“问你们一个问题啊,你们说为什么和尚皆是面向西东,而不向南而坐呢?” 蓝华紧皱眉头,一挥手示意身后几个红衣弟子,将溪盉三人护住进入屋内,张木流也是伸手虚按一下,那间屋子依然消失不见。 张木流苦笑不已,看来自己这份手段也就是能起到保护一下身边人的作用。想到此处,青年忽然摇头一笑,心说我还真是傻啊! 转头与蓝华说了一声:“前辈幸苦。”然后便消失不见。 先前那处峡谷,是实实在在的人世间,就在小竹山以东五十余里。只是被张木流炼化为秘境,成了一座随时可进去,但方位不由张木流控制,却会在主人所处一洲不断飘移。既然无力破开和尚的大阵,那我便入秘境,由胜神洲随意一处御剑重返! 莫淼淼与溪盉众人,连同老妇所在的屋子,都被转至秘境内。那几个红衣弟子都是柢氓山年轻一辈的翘楚,蓝华此行带着他们,无非是想让他们见识一下天外有天。当他们所处天地猛然变换后,几人便苦笑不已。 其中一人无奈道:“几位师兄,看来果真是天外有天,日后我们要常去游历才行,否则便只是井底之蛙罢了。” 几人皆点了点头,蓦然间一位白衣男子凭空现身,左右环顾一周后又瞬间消失。临去前说了一句: “各位道友且先帮我照看这三个孩子!” 云溪河畔,那处小院儿现在就只余蓝华与一个和尚对峙。和尚似乎也并不着急,笑眯眯看着蓝华,手中木鱼每敲击一次便泛起一圈涟漪往周围散去,震的水波荡漾树木摇曳! 蓝华看着这位由佛入魔的妖僧,摇了摇头笑道:“我来此就是为了给姓张的小子长一份见识,是谁将我们的行踪提前告知于你的?” 和尚答非所问,反倒是自顾自说道:“我来告诉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南无阿弥陀佛!” 为何僧人唯独不向南而坐?因为南无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全然没有释教弟子那份气象,反倒是妖气横绝,如同现世佛闭眼成魔。 半空中出现一位黒气环绕的巨佛,座下蒲团乃是人皮所制,手中念珠分明是无数颗人头骷髅。这邪佛坦胸露背,赤脚盘坐于半空,待和尚说了一句话后便猛然起身,赤脚就往蓝华踏去。 方才和尚说道:“都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今日我便脱下袈裟,立地成魔!” 手持双剑也难以招架,蓝华被一脚踏的沉入地下数丈,起身后便有些苦笑。这和尚身上已经有一条即将凝实的天地道意,离炼虚也只差临门一脚罢了!自己才是个初入合道的修士,估计今夜悬了。难道陵阳山到现在还不曾察觉此地异象吗? 和尚似是看透了蓝华心中所想,讥笑到:“那帮秃驴如今自顾无暇,你还是把希望寄托在那个年轻人身上靠谱些。” 张木流破开秘境重返人间时,已然在一处海上。确定了自身方位后,全力御剑往江水去。于是便见得一道黑线由东海起,穿破云海直去秋浦,声势之巨,数国都能看到。 海面上有两个人,已经躺了大半个月了,实在是受伤太重,只能在海上调息养伤。今日终于差不多痊愈,正想离开便见得上空一道哦黑线划过。 岳然有些不可置信道:“他怎么从另一边儿来了?” 一旁的丘玄聪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御风便追了上去,嘴里还不停叫骂道:“你个心黑的臭小子!给我等着!咱俩打一架,我输了我就跟我姓!” 岳然无奈跟上,于是云海之上便有一位剑客在前方御剑而行,两个修士在后方御风追赶。 全力御剑,不消一刻便重返那河边儿,小院看起来依旧,还是张木流与蓝华对峙的画面。青年一看这幅以小手段定格的画面,心说这年轻人不错!白衣背剑,一看就是一副俊朗剑侠的模样。 转头再次往上,左手举剑右手持枪。龙胆搅出一个汲水龙卷,不停将河水吸入。游方一道又一道剑光往河床斩去,河道深了许多,河水也略微降下去。 一头大蛟猛然跃出水面,通体暗红,乃是独眼蛟。虽是蛟身,却有百足。张木流了然,果然便是千年前那条蜈蚣蛟!那杂蛟一个翻滚,便幻化成个和尚模样,手持木鱼不停敲击。 张木流眯眼道:“原来如此!当年那位大师以独脚公鸡啄下你一只眼,你张嘴吞了和尚,僵持千年,那位大师终究还是被你炼化!” 和尚点点头,笑道:“真聪明!” 岳然与丘玄聪赶至,看到眼前一幕都是翻了个白眼,两人飞至张木流近前,岳然无奈道:“看见没有,你还说他胆小?好家伙真是个惹祸精啊!” 张木流没搭理二人,自顾自大声喊了一句:“想要比得老诗仙,藏着可不行!” 远处一声鸡鸣,一位书生赶至。笑着对张木流说道:“张兄不必激我,耀日任光铭来也!” 原来那位题词书生,是个石鸡成精,但多行好事,功德加身,算得上正统儒家修士了。 任光铭化作一只巨大石鸡直冲上前,张木流祭出火盆,火煮云溪河!境界也是猛然跻身分神巅峰。岳然与丘玄聪对视一眼,各自祭出法器也往前去。 丘玄聪双手各持一把金色长锏,全然一副莽夫模样,叫骂着就上前方。岳然手使一柄齐刀,也全然没有书生模样。 傻子也看得出,若是拦不住这条蜈蚣蛟,传说中的水打秋浦定会重现,到时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 那只独脚鸡如同一道残留神念,但凡和尚念出那四句话,便会现身除妖。可它不知道,和尚已经被这杂蛟炼化,如今和尚便是蜈蚣蛟,蜈蚣蛟便是和尚! 哪怕暂时跻身分神,张木流对这个已经炼化道则的大妖也颇为束手无策。 丘玄聪恼怒道:“姓张的,你小子就是个填不完的坑啊!害我俩被大真人揍了一顿,现在又引我们帮你揍这百足畜生,还他娘的是个即将炼虚的大妖!” 岳然踢了其一脚,说先稳住阵脚,等一下我俩再揍他。 张木流被蓝色火焰包裹,手中游方不停积蓄剑气,终于一声轰鸣声,剑气冲霄!白衣青年双手持剑向前劈去,前方二人一石鸡急忙躲开。 丘玄聪跳脚骂道:“哎吆我去!你个坑货出剑也言语一声儿啊!” 那道剑光去时,和尚眼色狂变,瞬间恢复蜈蚣蛟真身,红光大放抵御剑气,可依旧被斩去一半短足。 石鸡也已经恢复人身,与另外二人面面相觑。眼神中无不透露出一句话——这他娘的也太猛了! 见到张木流转头看向自己,丘玄聪连忙竖起大拇指,讪笑道:“大哥!您是大哥,厉害啊!” 张木流没理会这个话多又爱藏拙的傻大个,而是转头往后方看去。 溪盉家的小院周遭虚空破裂,一位浑身满是血水中年男子手持双剑飞到张木流近前,笑着说:“小子不错啊!要不是你分他心神,我这不一定要打到什么时候呢!” 蓝华话音刚罢,收起手中长剑后默念几句咒语。只见云溪河中忽然翻腾起来,不多时一个体型硕大的怪兽便浮在水面。这怪兽一身鳞片,长着牛头蛇尾,背有四翼,上腹下一对鱼鳍,甚是吓人。 岳然长大了嘴巴,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任光铭早就缩在一旁,虽不知这是个什么,可同行是冤家啊!只有丘玄聪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手指着河中异兽,惊呼不停。 那依旧薄衣不知道套了多少件上去的汉子,盯着河中异兽道:“娘咧!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张木流你家开怪兽园子的吧?” 张木流心说那是你还没见过我家青爷。片刻后他转身看向蓝华,笑问道: “鯥?可这是冬天啊!” 蓝华也是笑道:“小子见识不浅啊!的确冬季不适合他出来,可你看这周围还有冬天的样子嘛?” 白衣青年青年笑道:“也不难猜,您家山头儿叫柢氓山嘛!” 河中那头上古异兽一声牛吼,振动四翼便往蜈蚣蛟冲去。后者惊恐无比,转身要逃,却被几人连手围着,进退不得。 蜈蚣蛟口吐人言:“整整一千年了!你们还要如此逼我?那就别怪我再次举河水打秋浦城!” 上游信河水势猛然汹涌,潋溪与涫溪同样汹汹而来,直汇入云溪河。之前已经趋于平静的水面再次沸腾。 蜈蚣蛟将自身那道佛教道则剥离出来,投向云溪,此刻鯥兽已至。 到底是上古异兽,哪儿是一头由蜈蚣窃取水运,又炼化佛教道则的杂蛟能比,几下而已,便将蜈蚣蛟撕裂成碎片。二者虽然没有血脉关系,可但凡沾水,古兽与这杂蛟便如同爷爷打孙子一般。 众人此刻并没有除妖后的笑意,反倒是眉头紧皱。这蜈蚣蛟虽然已死,可水患依旧,其磅礴而来,又夹杂一道已经凝实佛教道则,几人苦笑不已。天地间的道则本身就是由自然而来,现在回归自然就如同放虎归山,几人已再没法儿阻拦。 张木流咬着牙顺河水往上几十里,手持游方不停劈砍,以游方剑意划出一道如同巨型水缸的囚笼。将汹涌而至的河水拦住,可不多时那河水便愈攒愈多,已经要离地数十丈。 蓝华与几人赶至,帮忙加固剑意,又各自取出法宝想将河水抽出。可人力终有穷尽时,哪怕几人携手,也才堪堪稳住水势,让其增长缓慢罢了! 到底是一道天地道则啊! 丘玄聪一边辛苦支撑,一边骂骂咧咧道:“他娘的陵阳的和尚死光了?老子都从东海过来打了好半天了,离这儿几步远的陵阳佛修硬是赶不到?” 事实上陵阳山的佛修早就知道了此处凶险,可千年前那位和尚一缕分魂堵在山门,向山中僧人提了两问,僧人无人作答,佛心不稳如何出山? 那个已经被炼化的和尚,以一缕分魂堵住陵阳山。 第一问先前也问过蓝华与张木流了,便是“为何僧人唯独不向南而坐?” 谁都知道答案,可若是说出口,那份道则便会愈加凝实一分。 第二问便更加恶毒,一时间让一众佛修难以作答。 那道分魂笑问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我杀一人,岂不是成佛更早?” 众僧人沉默无声,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和尚笑着走出来,对那道分魂笑道: “修佛,是将庙里的佛搬到心里。成佛,是将心里的佛搬去西方。我心向佛,心中无佛,心中亦有佛!如此便是成佛!” “有人向佛一生,也只是要与庙里的佛做个交易。若是能让我怎样,我便为佛陀怎样。此类并非修佛!” 众僧齐喝第一问的答案:“南无阿弥陀佛。” 小僧再言,佛曰:“似他广额凶屠,抛下操刀,便证阿罗汉果。” 云溪河水中的道则轰然消散,河水缓缓退去。 断竹 第十九章 举世浑浊我独清 道则分崩,云溪河水缓缓退去,几人终于缓了一口气。张木流把悬在高空的火盆收回莱,霎时间便气息萎靡,从半空中直坠而下。蓝华一个一个闪身接住白衣青年,御空返回了溪盉家的小院儿。于是此刻五个汉子直挺挺躺在院子里,看着终于放晴的天空。 不多时张木流便醒了过来,忽然就大笑不已,只是瞧着无甚气力。他大笑着说道:“岳然,得亏你跟来了,今日便能给你介绍个绝对与你志同道合的朋友。” 岳然疑惑道:“怎么个志同道合法儿?” 任光铭强撑着坐起身子,笑道:“他说的肯定是作诗一事。” 两位喜欢书生装扮的青年对视一眼,皆是大笑起来。 丘玄聪躺在张木流一旁,抬起手以拳头敲了张木流肩头,后者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看不见血啊?我这没给蓝华前辈一剑戳死,要给你个傻缺玩意儿锤死了。” 中年修士笑骂道:“你小子差不多得了啊!一个针眼儿大小的窟窿都能记这么久仇?” 丘玄聪尴尬收回手,讪笑道:“你小子可真猛啊!就是那天你实在是太坑了,知道不对劲了,跑路也要喊上我们啊!害得我屁股都被大真人打肿了。” 张木流没好气道:“我都说了命要紧,你们两个傻货还想着夺宝,你也不想想,有几个人能有那么大本事暗中窥探你我?” 蓝华皱着眉头睁开眼,不耐烦道:“你们这些小家伙哪个不是惹祸精?还有脸说别人?不过你们还是比不过姓张的小子,人家揍护国真人上瘾啊!” 几人大笑不止,果真还是与有侠气之人在一起时最痛快啊! 那么大的动静儿闹了一宿,亏是一声牛吼吓得此地住户不敢出门,不然就有热闹看喽。 过了一会儿几人都恢复了一些,此地唯独张木流与蓝华受伤最重。暂时提升境界必定是有许多后遗症的,虽是借助了王家的火盆,可依旧极其损耗气血。所以张木流一时半会也是缓不过来了。 待众人都恢复的差不多,也各自整理好衣袍后,张木流才一挥手将那座房子召回来。几个红衣青年往蓝华身后去,一边儿走一边儿盯着看岳然与丘玄聪。一脸崇拜之意,到底是名动天下的年轻人。这两人看似都傻乎乎的,可张木流知道,要是真打起来的话,谁胜谁负当真说不好。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小姑娘冲出来一把就抱住了张木流,一会儿后才松开手,横看竖看,又上看下看,看了好一会儿后发现面前的白衣青年胳膊腿都在,这才揉了揉眼睛,一把将张木流拦腰抱住,小声道: “怎么老是打架嘛!每次都要受伤,受伤了还要强装成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张木流将小丫头抱起来,伸手刮了一下莫淼淼的鼻子,温柔道:“怎么才一会儿不见,淼淼就长大了啊?这都知道心疼哥哥了?” 小丫头咧嘴大笑,说道那可不!转头看了一眼周围,发现两个爱写诗的家伙都来了,于是面色古怪,捂着嘴巴凑到张木流耳畔,小声说:“呀!这两个诗人都来了,等一下岂不是要斗诗了?” 岳然与任光铭无奈对视一笑。倒是丘玄聪看着这兄妹两个说悄悄话,一副十分羡慕的模样,轻轻走去张木流身旁,还挫了搓手,嬉笑道:“那个……张木流,能让我抱抱你妹妹不?小丫头真可爱啊!” 张木流头都未转过去,抬腿一脚就把这嘴上没把门的家伙踢向蓝华,蓝华板着脸一脚又将其踹给岳然。然后这个书生一边骂一边踢向丘玄聪,后者被踹进云溪河,砸的水花四溅。 岳然低头叹了叹气,对着张木流无奈道:“兄弟,这家伙断奶早,脑子没长好,你别搭理他。” 众人都十分开心,唯独蓝华看着河水眉头紧皱。 为何蜈蚣蛟会知道自己来寻张木流?仔细想来,两人的打斗气象才是惹起河水震荡的原因。蓝华猜想之前那头蜈蚣蛟是不能轻易出世的,毕竟那么些先辈古人留诗于此,可不只是赞颂美景。读书人以笔为力,哪怕全然没有接触修行的书生,但凡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心中有一缕浩然正气,便能以笔为力。多一首诗篇,那蜈蚣蛟就会被压的更狠些才是。 张木流与众人攀谈的同时也给蓝华传音入耳:“无非是三处问题,一是前辈柢氓山依旧有单挼余之流,其二便是越国皇室有修士供奉从中做梗,可是若是能瞒住你我的手段,越国皇室应该没有那么大能耐。其三,便是我小竹山之祸藏在背后的人。所以烦劳前辈日后回山,帮我查探一番,看那背后人是否藏在柢氓山。” 蓝华先是皱眉,而后才无奈传音回答张木流:“我确实不愿意相信,可还是会帮着你查探的,若是有此种败类,我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其实张木流还有一句话没说,若是那人的确藏在柢氓山,那也绝对是修为地位都在你蓝华之上的人。 房门又走出一个女子,对着张木流直直跪下。这位溪盉姑娘眼睛已经哭肿了,对着张木流道:“求先生救救我娘亲,溪盉愿意做牛做马,若是此生抱不得先生大恩,溪盉来世必定报答。” 张木流急忙虚手托起溪盉,无奈道:“这不来就是为了救你母亲的吗,都是小事儿,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一帮人全都是修士。” 青年白衣背剑,转头问道:“谁身上有滋补元气的药,先借给我。” 丘玄聪扭扭捏捏走过来,看着溪盉,就差把哈喇子流下来了。 “我倒是有一株百年人参,这妹子长得这么水灵,见死不救我于心不忍啊!” 钟守矩已经提着杀猪刀冲过来,挡在溪盉前面,一副你敢欺负溪盉我就与你拼命的样子。 岳然无奈走上前去踹了其一脚,无奈道:“你有点儿正形儿好不好?我们都是活了几百岁的人了,你吓唬小孩做什么?” 丘玄聪一脸疑问,传音道:“他娘的老子二十八,你小子才二十三岁!姓张的更年轻,还没有十九呢,你说我们活了几百岁?你他娘的术算是狗教的?” 张木流倒是觉得这个岳然真不错,要说我们很年轻,钟守矩定然是心里不会好受。说我们几百岁了,这个二十出头的杀猪匠便不会那么失落。 年轻人谁没个争强好胜的,特别是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如同当年开小铺时,那个常坤便经常与张木流抱怨道:“这些个有钱人啊!凭什么瞧不起人?都五六十的人了,有那么几个臭钱有什么厉害的?我到了他那个岁数还挣不到那么多钱吗?” 虽然当时的常坤终究败给了“活着”两个字,可哪个年轻人没有这份心气。 之所以钟守矩听到岳然说大家都几百岁了,他便会好受些。是因为谁也不知道几百年后这个年轻杀猪匠会变成什么样子。可若是让他知道大家都很年轻,甚至张木流比他还要小,那他只会自惭形秽。 有时候天然的差距会成为一份动力,可大多数时候只是给活的差的人堕落的一个借口。 例如很多人被拿来与过的好的同龄人做比较时,便会撇着大嘴道:“你也不看看人家生在什么样儿的门户?” 可若是拿还很落魄的年轻人,与已经大富大贵的老年人做比较时,绝大多数人都会憧憬之余,多几分斗志! 如今的钟守矩便是如此,这个杀猪汉子眼里充满向往! 张木流觉得岳然此举很好,若是自己轻轻一句话便能激起旁人斗志,何乐而不为呢? 从来就没有什么药能吃了马上见效,就算是仙丹,人吃下去后也要缓慢汲取其中药性,这点来说,倒是修为越高见效越快。所以哪怕溪盉的母亲已经吃了那株百年人参,也还是要再躺上个十天半个月。 这天夜里溪盉家小院儿热闹非凡,钟守矩跑去山里打了一只山猪背了回来,架在院子里便烤了起来。得知莫淼淼喜欢吃鱼以后,特意在云溪里捞了一尾鱼,给小姑娘炖汤喝。 得知娘亲已无大碍的年轻女子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于是张木流就比较好奇,到底为什么这个姑娘能窥破自己设的音障。 “溪盉,昨夜我使了些小手段,不说普通人,哪怕有些本事的修士也不一定能听到我们房内说话,你是怎么听到的?” 溪盉摇了摇头,也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当时就想听听先生与娘亲说些什么,然后就听到了。” 张木流也是十分不解,却又不知缘由,于是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陷入沉思。这时莫淼淼双手捧着一碗鱼汤过来,将大碗高高捧起,也不说话,只是大眼睛扑闪了几下。白衣青年笑着低头喝了一口,小姑娘美滋滋的蹲在一旁自己也喝了起来。 这个小丫头家里也是几间小屋,也是一旁有一条溪水。她也曾在自家的小屋捧起鱼汤递给这位大哥哥,可那时他没有喝。 她其实也有不小的烦恼,小丫头早前总是会在梦中哭喊着爷爷不要她了,后来才少了一些。因为好像带着她的大哥哥,与爷爷一般喜欢她。所以她每次都吃很多饭,可不光是想着长得快一些,她还想着,等再长高一些就跟哥哥学剑,以后一定要帮哥哥找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媳妇儿!每次想到这里,小丫头就有些伤心,万一哥哥喜欢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了,会不会变得不不喜欢淼淼了? 几人看着这兄妹二人,笑的都很开心。特别是溪盉,看得直擦眼泪。当然丘玄聪也羡慕的不得了,已经在暗自打算,回家一定让老爹老娘再生一个妹妹。 蓝华忽然笑着问溪盉:“丫头,你愿意跟我去山上修行吗?” 钟守矩在一旁已经着急的不得了,不断朝着溪盉挤眉弄眼,意思是你快答应啊! 可溪盉很快就摇了摇头,与蓝华歉意道:“多谢蓝先生,可溪盉不能去,娘亲大病尚未痊愈,我怎么能丢下她不管。她辛苦将我养大,现在该是我去回报的时候了。” 蓝华点点头,笑道:“那我便传授你些修行法门,你试着慢慢修炼,若是有成,日后可以自行来我柢氓山。” 一道神念直接烙进溪盉脑海,一些修行的法子便就这样教了过去。 大家都喝了不少酒,钟守矩看到张木流直接拿出了个酒缸喝酒,也是十分无奈。心道:“这小丫头果真没忽悠我!按这喝法儿,我这点儿家底儿是真的不够他喝一顿酒的。” 丘玄聪本想着与张木流拼酒,可看到那口大缸顿时就怂了,索性也不理那拿个葫芦瓢舀酒喝的青年,转头去与任光铭喝。这位石鸡修成的读书人,实在是对丘玄聪的酒品无语至极,一口酒一半儿都要敬天地去了,这还喝个什么意思?于是便成了一个白衣青年抱着个大酒缸,一个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薄衫的青年拿着一小坛酒。各自坐在一旁无人搭理。 一个太能喝,一个酒品差! 大家都没有去驱散酒气,全部伶仃大醉躺在院子里。钟守矩知道这些都是能腾云驾雾的神仙,可他也吃不准神仙会不会受风寒,于是跑回自己家拖了几条厚毯子过来,给躺着的几位各自盖上一条。然后独自坐在火堆旁边怔怔出神。 “是觉得溪盉若是真成了修士,便会有些配不上她了吗?” 钟守矩笑道:“原来先生没睡啊。” 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禾,苦笑着继续道:“本来她就是个长得好看,性子又好的姑娘,我只是个杀猪匠而已。可总算还能挣几个钱,也还能提起些心气去爱慕她。若是她真成了与你们一样的神仙,我便不能再去喜欢她了。倒不是因为什么仙凡之别,只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溪盉要是喜欢我了该怎么办?几十年以后我都成老头儿了,她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那她该多伤心?” 张木流笑道:“为什么不是你伤心?” 年轻杀猪匠傻傻的笑着,过了一会儿才有些脸红道:“你想啊!要是真那样子,我不就是和一个不会变老的姑娘一辈子吗?” 说着还是捡起一壶酒,大口灌了进去。说的是很轻巧,可谁都知道,留下的人才是最难受的。 张木流伸手重重拍了拍这个杀猪青年的肩膀,心中也是有些叹息。哪儿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儿?钟守矩的确没有那份资质。可张木流不想断了他的希望,便开口道: “守矩啊!我家乡有一位前辈,手持一杆木枪纵横天下几百年。那一把木枪无坚不摧,据传枪给那位前辈的人说,那木枪是取自一株古老神木,只要持枪之人心中坚定,便可无坚不摧!” 钟守矩听的十分入神,于是张木流又道:“直到传那位前辈神枪的老者去世时,他才告诉那位前辈真相。原来那杆木枪从来就不是什么神木,只是老者从路边随意折的一根木头而已。” 钟守矩睁大了眼睛,不解道:“这都行?可既然是普通木材,为何无坚不摧呢?” 张木流笑道:“因为那位前辈有一颗无坚不摧的心啊!他从来就深信自己能一枪破万法,再加上等其出山时,已经有深厚的修为,所以那杆木枪便不知为何,果真变得无坚不摧。” 杀猪的年轻人张大了嘴巴,愣了好半晌才喃喃道:“那即便我没有修仙的资质,依旧有机会长生吗?”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然后便见钟守矩飞跑着就往家走,看来这是马上就要开始啊!可是他练什么啊? 张木流擦了擦手心的汗,实在是有些心虚。本想喝口酒压压惊,便听得耳边有人传音。 蓝华语气中充满鄙视:“你小子真是不靠谱啊!编故事也编的像一些行不?怎么就路边儿撅了一根儿木头,怎么还就无坚不摧了?” 张木流讪讪一笑,心说那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最多算半个读书人加半个剑客,又不是那些编故事的小说家!嚯~别人骂自己一句,自己过去给人家十万个大耳刮子,这事儿我真编不出来。 天还没亮,张木流就背着莫淼淼走进了秋浦城。终究还是没把溪落放出来,有些事未必就得有一个圆满的结局,大家都觉得好就行了。任光铭其实算是与张木流是老乡,石鸡的祖宗就在桐州。岳然与丘玄聪各自抛给了钟守矩一本横练金身的功法,也不知所踪。蓝华倒是依旧留在溪盉家里,打算帮着溪盉开辟气海再离开。 倒是那位周先生,能不能活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游方驮着莫淼淼去了云海,张木流独自去了那处药铺。 看来这个黑心郎中已经想方设法的要报钟守矩的一脚之仇了,给秋浦县令的银两都准备好了。此刻周扒皮正趴在桌上写信,大概意思是给杀猪匠栽个罪名,然后说溪盉偷了他名贵药材,如此便能杀了钟守矩,占了溪盉。果真是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张木流将白玉净瓶取出,顿时一声哀嚎,愈加虚幻的溪落直冲周先生,不多时周先生就只剩下干瘪的肉皮。 张木流瞬身上前一巴掌便将溪落打得差点儿消散。接着从指尖弹过去一缕蓝色火苗往溪落身上,后者又是哀嚎不断。 “我没兴趣审问你,愿意说就死的痛快些,不愿意说就这么耗着,我别的不多,唯独有的是时间。” 溪落嚎叫道:“有一个人说可以帮我重塑人身,条件就是让你和蓝华打一架,把那头蜈蚣蛟引出来,他是谁我也不知道,那人压根就没有露面。” 火猛然汹涌起来,瞬间便将这头鬼物烧的灰飞烟灭。 白衣青年一个闪身便到云海,皱着眉头看向莫淼淼,发现没什么事儿后才一手负于身后,眯起眼睛道:“我知道你在看着,也知道你手段颇多。可既然不打算现在杀我,那就等着我慢慢把你揪出来吧!” 一个小和尚忽然出现在云海中,念了一声佛号后天空中蓦然金光滚滚。一只黑毛大狗便跌落至小和尚脚边。 只见那小和尚走上前来,淡淡笑道: “这算是给施主的谢礼了!” 张木流施了一礼,笑问道:“只是路见不平,何谢之有?” 小和尚念出一句七字箴言,佛音滚滚化作一副锁链套在狗头上。接着与张木流道: “谢你能举世浑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 断竹 第二十章 南边儿来了个用剑的 看来今年的冬季,江南注定还是要挨冻了。前几天倒是有些放晴,还下了一场名副其实的毛毛雨。可夜里是雨,半夜就成了向北吹去的风雪,一路走来两岸尽是被压弯又冻上的树木,像是万木躬身礼敬北方似的。 但凡名胜总是不会少了文人,又何况江水两岸自古以来都是风光秀丽,年关将近又不能归乡的游子何其多,故而哪怕天寒地冻,总有人披着厚厚的大袄子踱步岸边。 江水向东流去,一波接着一波。人又何尝不是往土里走去,一茬儿接一茬儿。可但凡活着,总要在路上的,变老和向前,这四个字可不是愿不愿意的事儿! 黑毛大狗被锁链勒住脖颈后便成了一只又似狗却又头生一对龙角的异兽,把张木流吓得不轻。蓝华从自家山头弄来个鯥鱼,这又有了另一只古兽。 小和尚的根底张木流实在看不出来,能肯定的就是个深不可测,那条实则算是盘瓠一族的大狗,已经是炼虚期了,而小和尚只是一句七字箴言便将其锁住,若不是渡劫,那也是个炼化数条天地道则的顶尖炼虚了。那条由佛家箴言凝练的锁链类似于一种困心咒,一头拿捏在张木流手中,另一头则是紧紧锁着这大狗的命脉所在,所以就可以说,这个炼虚大妖的命,现在完全拿捏在张木流手中。而张木流也终于知道了一些隐秘之事,只是他没想到,本以为的谜底原来只是写在明处的谜面儿罢了。揭开了一层面纱,看到的却是不见底的深渊! 可既然是盘瓠,就与越国脱不了干系了,上古时它所栖息之地便是如今越国京畿所在。 这头盘瓠被张木流封住嘴巴,变成个脑袋上略微突出两个犄角的小狗,已经不能口吐人言了。莫淼淼醒来以后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开心的不得了,于是一行人少了毛驴,却又多了一只狗。看来但凡在路上,总得会有个毛虫跟着。 张木流与莫淼淼说这只狗叫盘瓠,小丫头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到底是那个字,于是便想另外起个名字给它,想了一路,这都要进湖锁了才终于定了下来。以后小丫头怀里就多了个叫张乐青的漂亮小狗。 莫说盘瓠不同意,张木流脸都黑了。莫淼淼看张木流不高兴了,撇着说不姓张就不姓嘛!叫乐青总行了吧。盘瓠的神魂早在张木流气海中那处小岛骂起来了,奈何张木流不搭理它,便也只能认命了。 小丫头此刻不停的摸着已经改名叫乐青盘瓠,有了这只漂亮的小狗,小丫头便一直都很开心,她笑着问道:“哥哥,我们去哪儿啊?” 张木流看着前方沉默许久后才淡淡道:“去看一个我既恨又敬的老前辈。” 彭泽早被梁国官兵封住了江水入口,虽然如今水势趋于平缓,可终究一个巨大石像立在湖中央,普通人若是见着,不吓坏才怪。如今已经现世的八处大泽皆是如此。 白衣青年牵着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小姑娘,小姑娘一只手抱着个十分漂亮的小狗,两人一狗便直直往军营走去。拿出一封被萧磐亲自盖上梁国国玺的信便直接去了大帐。从扎营所在就能看出,驻守此处的定是个以民为天的将领,营盘离彭泽入江之处只有不到百丈,但凡水患严重,第一个冲走的定是那将军帐。 还没有走多远就看见一个小太监踩着小碎步往这边儿跑,走到近前还未曾说话就咚一声跪在雪地里,喘着大气将一个青色令牌捧起,然后对着张木流委屈道:“哎吆我的王爷!您怎么才来啊!奴婢我都在这儿等了小半个月了。” 张木流眼皮狂跳,忍着没骂出声。萧磐这小子真他娘的没谱儿啊!说着玩罢了,你小子还真就给个异姓王?无奈接过写着“逍遥”二字的令牌,将眼前这个太监托起来,问道: “萧磐这是要疯吗?哪就封王了?” 小太监吓了一大跳,如今的梁帝可不必以前了,太后已经被软禁宫中,梁国如今可是那位少年皇帝的一言堂了!不过转念一想,皇上早就说了眼前这位是他大哥了,那您爱咋说咋说吧。 “哎吆我的王爷唉!您能这么说,我们听这个都是大罪啊!皇上让我告诉您,说他知道您看不上朝堂争斗,便封您个逍遥王,说梁国境内的山川河泽都归您管辖。” 张木流暗自一笑,心说萧磐这小子两年宫墙没白待啊,城府是越来越深,都知道拉上自己保他的天下了。 莫淼淼站在一旁愣是没敢搭茬儿,心说:“娘咧!哥哥都是王爷了,王爷可是个好大好大好大的官儿啊!” 此时远处一个披着银甲的中年汉子大步走过来,嘴里还念叨着:“如今虽然梁国还是梁国,可也是个昏君当朝的腐朽天下喽,都能给宋国的侯爵封梁国的王爵了。” 张木流笑道:“这位是?” 那人斜眼瞪着张木流,不耐烦道:“我乃南山侯郑吾,现领镇泽总兵一职,在此治水!比不上有些人,满天下乱逛都能逛出个王爷当。” 小太监已经躲在一旁不敢出声,两个都是他惹不起的。莫淼淼瞪着眼就要放狗咬人了,被张木流看了一眼后又作罢。 张木流着对这位南山侯道:“郑侯爷,我来此只为告诉你一声我要进彭泽,并不是为了这个令牌来的。对我而言,王侯将相就是个笑话,但萧磐那小子可不是昏君,既然想要忠君爱国,那你就要相信你们皇上的眼光。” 郑吾刚要破口大骂这个大言不惭的小子,便见眼前的白衣青年身后长剑出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载着二人直往匡庐方向飞去。 这位南山侯长大了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无奈苦笑道:“我莽撞了啊!原来是个剑仙啊,那人家愿意受这个逍遥王,还真是给了陛下面子。” 一旁的小太监亦是苦笑道:“临出宫时,陛下千叮咛万嘱咐,就算是求也要把这个牌子给那位的,若是不然,我小命不保喽!” 匡庐从来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在此留下诗篇。久违的大雪让这座名山雪掩万物如玉,又有浓雾弥漫其中,以至于打眼看去,水接天色,林接天色,山亦是与天空连在一起,仿佛直上云海而无巅。 莫淼淼已经大叫不已,哇个不停。张木流看着水那边山峰,一道瀑布来处隐在云雾中,如同从天空洒落下来似的。张木流感叹道:“果真是银河落九天,诗仙诚不欺我啊!” 不多时便走到一处小土包前,也没有什么墓碑,就土包上面压了几块儿石头罢了。 将小丫头拽至一旁,莫淼淼抱着乐青十分乖巧,她看的出来哥哥很伤心。小丫头想着,大人们都喜欢把开心与不开心都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可这哪里藏得住嘛!哪怕脸上藏得住,眼睛也藏不住的。 张木流看着眼前坟包好一会儿,最终还是直直跪下。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了一沓黄纸铺在自己衣襟上,又掏出来一枚五铢钱压在黄纸上使劲儿按下去直到留下个圆壁方孔的印子,才挪了一下那枚五铢钱,在紧邻着先前印子的地方再次重压。 过了许久后才将那厚厚的黄纸印满,撩开袍子后将黄纸点燃,一张一张往火堆丢。家乡传说,要是没烧完整,送到地府的钱就是烂的,先人也花不出去。一边儿烧纸,张木流一边儿轻声道:“你这老家伙啊!埋你时我没跪,今日还是给你跪下了。你害我不浅啊!可这么多路走过来,好多亲人也都不在了,你也算是我的长辈,可我连你的真名实姓我都不知道,也不知你有没有个后辈儿孙什么的。我给你多烧一点儿钱,你可千万省着点儿花!” 莫淼淼把乐青放在地上,也走过来跪了下来,对着坟包脆生生道:“老爷爷,我其实不认识你,可哥哥说他很敬重你,所以我也敬重你了,你独自一人一定很辛苦吧?可你不用担心哥哥,他现在有我呢!” 张木流笑着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忽然一道金光从坟包闪出直接没入小丫头体内,可把小丫头吓得不轻,一下子就扑到张木流怀里了。 张木流暗骂了一声老家伙,笑着与莫淼淼说:“别怕,没事儿的。是这个老爷爷送你的一点儿小东西。” 白衣青年烧完纸起身后,眯着眼睛往南方看去,一道白线直直往这处来。片刻后一个十分俊美的青衫青年御剑悬停在上空,与张木流说道: “瞻部洲姜末航前来问剑!” 张木流起身,抽出游方握在手中,笑着与那人道: “胜神洲张木流接剑!” 与乐青交代一声保护小丫头后,白衣青年也猛然跃到半空。不等说些什么,姜末航便欺身而来,没有什么旁的花哨之处,唯剑而已,剑可破万法! 张木流心惊不已,此人剑心通明。 两个青年缠斗在半空,张木流以游方不停斩出剑气,却被姜末航随手破之。白衣青年苦笑不已。 打了大半个时辰,两人看似难解难分,实则张木流全然没有还手之力。任由张木流如何出剑,姜末航只是随手击破。 张木流无奈至极,一身真火突显,蓝色火焰围绕着周身,举起游方以无数剑影先往前刺去,又祭出那柄飞剑,如同当日与蓝华一般双剑并用。飞剑冲出时瞬间将其收入秘境,之后随张木流心意出现在姜末航身后,也是全无轨迹可查。可那青衫姜末航只是面无表情,总是在飞剑将至时提前躲开。张木流十分无奈,此刻左手游方右手龙胆,直冲姜末航。 先是游方遥遥一道剑气斩去,尔后手持龙胆堵住另一边,飞剑忽然出现在其后方,形成个犄角之势围住姜末航。 姜末航终于脸色有了变化,不过却是笑了。猛然间已经身在数丈之外,一身剑意十分凝练,有没有什么滔天气势,可周身数丈剑意所到之处皆是虚空炸裂。那人举剑斜劈向张木流,好像只是挥了挥手臂,并无半点剑气,可顷刻间一道几乎如同实质的剑气出现在张木流面前,将其狠狠砸入水中。 不多时张木流重新回到半空,擦了擦嘴角的血,苦笑道:“我输了。” 姜末航也收起长剑,淡淡说了句让张木流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有人让我来打你一顿,给你涨涨见识。” 其实也同时传音给张木流:“他要是知道你有了一把剑一定会很开心。只是你太不纯粹,剑客居然拿枪!” 说罢转身又往南去,天际只余留一抹白光。 一道真气蒸干白衣,青年便重回那处坟包。莫淼淼又皱着眉头,盯着张木流许久,才嘟起小嘴,眼泪在眼眶打转儿:“哥哥你输了吗?你怎么会输呢?你可千万不能因为输了就伤心啊!” 张木流哑然失笑,过去蹲下替小丫头擦了擦眼泪,温柔道:“我怎么会因为这个而伤心呢?怎么可能一直不输。” 事实上张木流的确没把输赢当回事儿,只是心里略微有些不爽。更何况那人是姜末航啊!南瞻部洲大名鼎鼎的一洲剑子。张木流也并不觉得自己不如他,来日再见,再看胜负! 只是姜末航口中的“他”是何人?莫非是麻先生? …… 一处不知名的山中,有人对坐下棋。一边儿是个孩童模样的小道士,另一边则是送了张木流一份大礼的小和尚。 那被世人称作大真人的小道士说道:“其实我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这小子很不对我的胃口。” 小和尚其实也被叫做大法师,他大笑着说:“那你接着往后看,反正这个小家伙我是很喜欢,不觉得押宝在他身上会必输无疑。” 此刻一位老人凭空出现在两人身边,笑着道:“是输是赢且不论,他被那醉道人开膛破肚的的确是斩去了心魔种子,可他自己本身的心魔,也总算能慢慢衍生了!” …… 游方变成一柄十余丈长的巨剑,与竹排似的横在水面。张木流拉着莫淼淼的手,剑舟直往彭泽中心的垂钓翁去。 事实上张木流没打算带着小丫头去看那个石像,他怕又勾起小丫头的心事。可谁知小丫头说了一句:“这个老爷爷是不是跟我爷爷一样,都是为了镇压这个大泽而变成石像的?” 张木流只得点了点头,其实莫占元与这位持枪垂钓的老人是不一样的。前者至少有生的希望,后者已经完完全全就是个石像了,连最后一道神念,都给了莫淼淼,算是给了这个小丫头一份莫大的机缘。 水面亦是大雾弥漫,也就将将看的清方圆百丈。 不多时便到了巨大石像一旁,一个戴着斗笠的老者手持一杆黑枪,悬坐在水面,似是要钓一条大鱼上来。 小丫头抱着被改名叫乐青的古兽盘瓠,眼睛死死盯着石像不知在想些什么。张木流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抬头对着那座石像笑着说道: “老家伙?没让你失望吧?!” 今天都是小年了。家乡是腊月二十三,这边儿却是腊月二十四。小时候每年到了这天,张木流都要拿个长长的竹竿儿,尖儿上绑个扫帚,把挂在角落的蜘蛛网扫干净,扫了家中霉气,也给来年带去喜气。同时还要在每扇门后面插一株香,拜门神。也要在厨房灶前跪拜烧香,别的地方是送灶王,张木流家乡那边儿说是送灶花婆回娘家。 石像上当然不会有蜘蛛网,可张木流还是拿出一把扫帚仔细清扫。巨大石像盘膝悬在水面,一个白衣青年手里拿着扫把,站在石像膝盖上看着茫茫大泽。半空中有个小姑娘坐在一柄银黑色长剑上,面前是石像的巨大头颅。 莫淼淼晃荡着双腿,捂着嘴巴像是说悄悄话似的:“老爷爷!您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哥哥说他既恨您又敬重您。” 小姑娘似是有些难为情,更小声的接着说道:“我其实挺笨的,可是我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其实很笨。可我能感觉到,老爷爷您一定是对哥哥抱了很大的希望!所以您放心吧,现在我跟在他身边,他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张木流摇头笑了笑,小丫头真会讨人开心。 一直不曾言语的盘瓠忽然与张木流说了一句:“小子!有些事儿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也绝不是境界高了,本事大了就可以去弄清楚的。” 如今被盘瓠的神魂被拘押在张木流的气海,便如同住在张木流心里。但凡青年与人提起过的事情,它都是能知道的。所以这头上古奇兽,闲着没事儿干了也会常常把张木流的心事一遍又一遍的翻开开。最后它也只是感叹一句:“这小子还没有被累死,也是够执拗的!” 张木流并没有着急与盘瓠交谈,而是依旧看着远处,可其实远处什么都没有。 一路走来,哪天不是强提着一口气往前走。所求甚多,路漫而远,他又怎能不知道也许到最后也是一场空?可活着嘛!总得因为有些事情而走在离乡路上。 有人为的是活的好一些,更多人其实是没法子。 断竹 第二十一章 终至 本来可以三四个月走完的路,却硬生生走大半年。四月份从桐州出发,一路上来一个走一个的,倒是也不孤单。人嘛!所到之处总会有两三个说得上话的,对脾性就能叫做朋友,否则便是混个熟脸儿,好在这一路虽然糟心事儿一件接一件,可舒心事儿也是不少的。 莫淼淼打从进了洪都城就一直很紧张,不停问着张木流:“哥哥,待会儿见着娘亲了我要叫她什么啊?叫姨吗?” 张木流笑着说:“你愿意叫什么就叫什么啊,你可是我妹妹啊。说来这座城里,加上你我就有三个妹妹了。” 小丫头闻言便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木流破天荒找了间铺子,买了些鸡鸭鱼肉拎在手里,又跑去卖胭脂的铺子买了些胭脂水粉。莫淼淼跟在青年身边儿觉得有趣极了,她眼里的哥哥可是从来不爱逛这些铺子的。 结果逛着逛着,张木流倒是东西都买齐全了,小丫头却要买个不停。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什么花绳儿,铃铛之类的,说是要把乐青打扮的漂漂亮亮的,等她去了家里就能跟比她大一丢丢的姐姐一起玩儿了。变成小狗的盘瓠被扎了一脑袋的小辫子,张木流气海中的盘瓠神魂骂了一路的街,说等它出来了一定要吃了这个小丫头。张木流便笑着说让其随意,反正这丫头的爷爷和老爹就都只是差一脚便大乘的修士罢了。那头盘瓠闻言便再也没出声儿。 拉着小丫头的手往那处湖边儿宅子去时,张木流也有些忐忑。自己离开三年都没有来看过娘亲,也没写个信什么的,这会儿上门儿的确有些不知所措。 前些年的张木流哪里愿意做这些事情,总是想着家人嘛!何必要经常联系,再怎么样不也都是血脉至亲?直到那三年里,张木流才慢慢明白一个道理,的确不管如何,亲人就是亲人,可若是逢年过节连个问候都没有,哪怕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不多时便到了宅子门前,让莫淼淼先等着,张木流自己走到门口敲门。如同四年前一般,人还是那个人,门也没有变。若是非要寻个变处,也就是那年并没有下雪,那年敲门的还是个少年。 总会不知不觉中就长大了,张木流三人小时候最喜欢去的一座红土丘,去年再去看时,发现原来自己心里很大很大的山,如今却只能堪堪站下自己一人罢了。 挥手敲了敲门,不多时便吱呀一声,门向里开去,走出一个少女,穿着一身淡红色的袄子,直直看着张木流,过了好半晌少女才有些不可置信道:“木流哥哥吗?” 张木流笑微道:“你这丫头,这才几年就不认得我了?” 少女揉了揉眼睛,一步踏出门槛后围着张木流看个不停,转了好几圈后猛然一把拽住张木流的手臂,笑着就往宅子喊:“娘亲!哥哥回来了!” 张木流十分无奈,自家的丫头就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低头在少女耳边儿说了几句悄悄话,接着这个穿着淡红色袄子的姑娘几步就跑去了莫淼淼身边,弯着腰笑的十分开心:“你就是淼淼妹妹吧?那你以后就是我妹妹了。” 小丫头不知怎么回答这个姐姐,憋了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最后也只是咧着嘴巴大笑着,把乐青递过去道:“姐姐你看这只小狗漂亮吗?” 一身白衣但并未背剑的青年此刻站在门口大笑着,笑的十分开心。 一个瞧着很年轻,穿着黑色长裙的妇人从里屋走出来,笑着到张木流旁边儿,先是拿手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才到眼前青年的肩头,于是十分温柔的笑道:“这就长这么高了啊?也不等等清颍。” 张木流笑的十分灿烂,挠了挠头道: “娘!” 也没有许多久别的感慨,毕竟母子两个都是差不多的脾气。要知道当年张木流在洪都的一处书院待了半个月,他的娘亲几乎天天去书院送酒,书院的几位夫子也无可奈何。 小声与妇人说了几句话,妇人笑着便朝莫淼淼走去,到小丫头身边儿后蹲下来捋了捋她的头发,接着微笑道:“小丫头长得真漂亮,跟着个只晓得喝酒的哥哥,一定会觉得很累吧?” 莫淼淼急忙答道:“没有的,哥哥很好的,常常做鱼给我吃呢!每次只要到河边儿,他就会抓鱼给我,只不过钓鱼时本事不太好,次次都要好久好久。” 妇人闻言开心道:“既然都认了个哥哥了,那我这个娘亲你愿意认吗?” 莫淼淼低着头,使劲儿扯出来个笑脸,轻声道:“我还没有过娘亲呢。” 妇人伸手将小姑娘脸上的泪花擦去,然后一把将其搂在怀里,温柔道:“那我可占了大便宜了,淼淼第一句娘亲居然是叫我的。” 莫淼淼哽咽着喊出来一句:“娘亲!” …… 张木流帮着何紫棠在厨房忙活,妇人大惊道:“你都会做饭了?” 白衣青年一边儿和面,一边笑着说:“四年前就能做的,只是想多吃些娘做的吃食,就装作不会做饭了。” 何紫棠打趣道:“看来这不光会做饭,哄人的本事都很厉害了,以后不用担心找不到媳妇儿喽!” 张木流憋了个大红脸,心想着娘亲是不是喝酒了? 在院子给乐青扎辫子的两个姑娘闻言便凑了过来,何清颍一脸坏笑道:“娘亲可不用担心哥哥找不到媳妇儿的,胡家那个丫头每次来不是都说找姐夫吗?” 张木流苦笑不已,那个小妮子怎么还找上门来了?还不等他解释一番,莫淼淼便接着道:“娘亲娘亲!路上有一个喜欢穿红衣裳,更喜欢背着一把剑的秋水姐姐,可粘着哥哥了。” 张木流转头瞪了两个丫头一眼,那二人像是合计好的,做了个一模一样的鬼脸后便跑开。 何紫棠放下了菜刀,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一个头的儿子好半晌后才轻声道:“云梦泽的那个女子……” 张木流明显揉面的手顿了顿,接着低头笑道:“我会把她救回来的。” 妇人点了点头,继续切着菜。 一道黑线从张木流身上掠出,青年又以那柄南山飞剑设了一道阵法,这才道:“小竹山的事情还是不能与我说吗?” 何紫棠摇了摇头。 张木流笑了笑道:“那娘亲知道胡家之事背后的人是谁吗?” 妇人这才道:“不是什么大来头,一个躲在南边儿山里的巨人罢了,倒是有合道境界的,自从那个小丫头拿着一把葡萄籽说要找姐夫,我便去了南边儿将其揍了一顿,这以后倒是挺安生。” 张木流把两只揉面的手高高举起,同时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何紫棠笑骂道:“你个臭小子,你看看你一路过来惹了多少祸了?护国真人可真是被你揍了个遍。” 张木流讪讪一笑,转头继续揉面。 何紫棠又说道:“打了也没事儿,可有些事儿不是现在的你能左右的,日后还是要谨慎些。挂着个宋国侯爵又当了梁国王爷其实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越国贴了快四年的捕状是撤了。” 张木流心说娘亲你怎么回事?怎么揭儿子短揭的这么开心。没成想何紫棠又接着说道:“性子还是没变啊!小时候是个门前霸王,现在倒好,走到哪儿惹祸到哪儿。” 白衣青年无奈喊了一声娘,妇人才算作罢。 只是又过了许久,何紫棠转过头直直看着张木流,轻声道:“你和那位老人在彭泽的事儿我大概猜得到,只是,猜得到也没法儿去如何劝你,尽管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可也难以去帮你承担什么。” 张木流感慨道:“小时候最怕偷偷喝酒了以后被发现,那时候的事儿现在看起来很小很小,可放在那时候的身上,其实也是很重的。人但凡真正长大了,谁的心里都藏着许许多多让人难以释怀的事情,有些旁人看着芝麻绿豆大一的事儿,可能对那人来说却是千斤重担。大家都有故事,只是不说而已。” 妇人依旧看着张木流,笑意始终挂在脸上,赏景儿似的好半天才轻声道:“儿子,长这么大了,辛苦了!” 张木流挥手撤去阵法,游方依旧化作芥子在院子里护着一大一小两个丫头。洪都城想要他张木流性命的人,肯定不少的,明早儿出门儿说不定就有找事儿的了。 何清颍也就是十一岁的个小孩儿,更何况又是个女子。毛绒绒的东西对她们来说可谓是杀力巨大,盘瓠似乎也认命了,任由两个小丫头在他身上扎了一圈儿小辫子。张木流心说这头上古异兽心中肯定是很凄凉的,想它堂堂异兽,被两个小姑娘扎了一身辫子,问题是用的居然还是花绳儿,这要是传出去,它还怎么自称大妖? 两个小丫头已经睡下,外面儿又开始飘起雪花,张木流坐在门前台阶上喝着娘亲自己酿的酒。要论喝酒,那可真是随了娘亲,论记性,就是随了父亲。 张木流没成修士以前,那就是记性差的要命。桐州城也不大,就是一条护城河围着的小城,可张木流愣是每次都找不着路。哪怕到现在,但凡进城都要放开神识去找路的,不然绝对会迷路。记得有一次去面馆儿吃东西,吃完以后出门,他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从哪边儿来的,无奈只得铺开神识去找路。奇怪的是,只要离了城池,在荒郊野岭中时,这个青年哪怕不用修士手段,只凭着直觉也能分辨方位。 何紫棠缓缓走过来,手里也是拎着一壶酒,大大咧咧坐在张木流一边儿,喝了一口酒才缓声道:“我挺喜欢那个丫头的,让她留在我这里吧。我要是猜的没错,接下来你肯定是要往瞻部洲去吧?带着个丫头也照顾不好。” 张木流故作惊讶道:“我娘这么聪明的吗?以前我怎么不知道?” 其实何紫棠看起来跟一般年轻女子差别不大,性格也是与张木流一般,又执拗又跳脱。从把自己生辰改成与儿子一天,就只是为了让自己记得多年不见的儿子,就可以看出来,有其母必有其子。 何紫棠瞪着眼道:“忽然想起来,你长这么大了我还没有打过你。唉!做娘亲的没打过儿子,还真是一大憾事!” 张木流苦笑不已,只得转移话题:“小竹山的四口井,您知道怎么回事吗?” 何紫棠点点头道:“你猜的不错,四口井其实就是四把剑。巨鹿井的确与巨鹿泽有关系,算是偷了巨鹿泽的水运铸成的一柄剑。剩下三口,也只是知道是剑而已,还从来没听过有人用过。” 妇人喝了一口酒,接着道:“小竹山许多事儿我也不清楚,大多数知道的事儿也不能与你说。还有许许多多的事儿得你自己去寻根溯源,当年你爹也是差不多,从来没人告诉他小竹山的不同,他也是自己慢慢去找寻的。”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从盘瓠口中也得知了一些旁枝末节。若胜神洲是个泉眼,小竹山就类似于堵住泉眼的一个塞子。 何紫棠起身离去,背朝着张木流说了一句让年轻人恼羞不已的话:“竹山的小孩儿两岁就要断奶,你喝奶都快到四岁了。那时我就知道你长大了肯定会爱喝酒,举着竹筒往嘴里灌奶时也潇洒极了。” …… 连日的大雪还是没有作罢的迹象,今日依旧是个风雪天。江南气候温和,极少有人会生炉子,可今年也由不得不生火了。 张木流随便儿吃了些东西就出了门,也终于把那件儿白衣换了。青年尤其不爱穿绣着东西的衣裳,总觉得与自己不搭,也总是穿着素衣。今日倒是与往常不太一样,一身青衫,背后游方,头发随意束起插了个像是小剑似的簪子,只是看着还是乱糟糟的。 今日出门,见了那个古灵精怪的丫头以后肯定少不了有人找茬儿。胡洒洒天天把姐夫挂在嘴边儿,所以人还没到时,张木流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洪都城。以此看来,这丫头的姐姐或许真是个绝色佳人呢。 张木流没理会藏在暗处的金丹修士,越国皇室还真是下血本了啊,最少也会蹦出来个分神吧?青年暗自一笑,径直往远处的大宅子去。 门房是个老人,看到远处走来一个背着剑的青年,无奈摇了摇头。大小姐长得好看是好事儿,可也禁不住天天有人上门啊!这都要过年了,还有人来?这次倒是与从前不一样,一副江湖剑客的打扮?唉!年轻人啊,装也装的像一些啊!也不打听打听,这些天洪都城的毛驴儿有多紧俏,染料铺子生意有多好?自从被人听去会有一个胡子拉碴牵着青色毛驴儿的青年来后,隔三差五就会有人牵着头毛驴儿来,说姐夫来了! 张木流走上前去,看那老人面色古怪。于是笑着与老门房说道:“我来找胡洒洒。” 老人撇着嘴道:“又是一个张公子?你好歹也去找个毛驴牵着啊!” 青年有些不解,只是一想,或许胡洒洒交代了自己有一头青色毛驴儿。于是接着说道:“我那头毛驴现在没带在身边。” 老人手扶额头,指着远处巷子道:“今天可真够热闹,你看看人家家伙什多齐全呐?” 远处果真有个胡子拉碴的青年,穿着灰色衣裳,牵着一只青色毛驴慢悠悠的往这边儿来,那毛驴儿每挪一步,地上都会有一个青色的蹄印儿。 那人走到门前还未曾说话,便听的老门房说道:“今个儿倒是来了两个张公子,你们哪个是真的呢?” 张木流无奈不已,也不知如何去证明自己便是真真正正的张公子。这老门房已经认定二人都是假的了。 牵着毛驴的青年指着张木流大骂道:“哪儿来的小子?背个破剑就把自个儿当剑仙了?毛驴儿呢?胡子呢?” 张木流没搭理这个吃饱了撑没事干的青年,凑上前去小声道:“你去把胡洒洒喊出来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又不会费多大功夫,而且你想想,万一我是呢?那小丫头可不要扣你钱?” 老人闻言还是十分犹豫,二小姐是盼着真正的张公子来,可要是再错了,又要被那个小祖宗说自己老了,连个人都分不清了。 张木流无奈,继续说道:“那廖先仁姜水常他们呢?他们也认得我啊!” 老人闻言已经有几分相信了,廖先仁平常不怎么抛头露面,知道其真名实姓的也确实没几个,于是点了点头,往内院去。 张木流转头看着那个牵着毛驴的青年十分无语,结果那个青年还一副你是假的的模样。 于是青衫背剑的青年笑道:“这么大的风雪,也不给驴子遮挡些?你看看都掉了颜色了。再者你胡子画的太假了!找个好些的画匠重画一下去吧。” 牵驴的青年闻言有些羞恼,拉着驴子转身就走了。 一个穿着粉色长裙的少女拎着裙摆踩着小碎步就跑了出来,老远看到个青衫男子,还背着一把剑,于是一个后仰猛然停住,皱着眉头上下打量不住。 张木流笑道:“怎么?我还不能换一件衣服了吗?” 胡洒洒皱着的眉头猛然舒展,几步便跳出门口,纵身跃起就挂在了张木流身上。 胡洒洒抱怨道:“怎么走了那么久嘛!你要是再来晚点儿,我都要长高了。” 青年笑道:“大姑娘了,老这么挂在我身上不好看吧?” 少女摇头道:“我还管他那个,谁爱说谁说去,让姐夫抱抱怎么啦?” 张木流无奈笑了笑,硬把胡洒洒从身上扯下来,转头望向门口。一个中年汉子与一个看起来十分漂亮的女子,各自各自搀着一个憔悴妇人的手臂,缓缓走出门外。 胡洒洒赶忙冲了过去,帮着姐姐扶着娘亲,等站定后便很开心的说:“娘!你看,这就是我说的那个大哥哥!当我姐夫还是绰绰有余吧?” 被胡潇潇瞪了一眼,少女马上缩着脖子藏到张木流身后去了。 中年男子跨出一步,抱着拳头就要弯腰作礼,张木流赶紧上前去以两只手轻轻托住男子,轻声道:“洒洒愿意叫我一声哥哥,那您便是长辈。胡叔叔如此大礼,小子可承受不起。” 中年男子抬起头,开怀大笑道:“那我胡汉庭就厚着脸皮受你一声敬称了。” 张木流笑着点头,又转身往妇人去,笑着说道:“听洒洒说过您的症状,我也略微知道其中来龙去脉了,稍候我便替红姨解了这毒。” 胡洒洒瞬间脸色煞白,小姑娘急忙拽住张木流的袖子,大眼睛盯着张木流,似乎很疑。 夏红抬手捋了捋小女儿的头发,对着张木流笑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多亏这你给洒洒的丹药护住了我的心脉,否则我是撑不到这会儿的。” 张木流打断了作势施礼胡潇潇,感叹道:“这小丫头果然没骗我,胡姑娘如传闻一般好看。” 胡潇潇红着脸没说话,胡洒洒已经跳着过来,拉着张木流的手臂道:“看看看看,我没有骗你吧?是不是比你那个妹妹好看多了?” 众人笑着进门,张木流转头看向一处露出讥笑眼神,朝着那自以为藏的隐蔽的金丹修士传音道:“给你时间去叫人,不是我打击你,着实是你禁不住我砍一剑。” 远处一个灰色身影蓦然显现在半空中,这人满头大汗,自言自语道:“盛名之下果然无虚士!” …… 按理说修士门阀在世俗朝堂来说,都是十分超然的,可这胡家却看起来却没什么特殊之处。但凡金丹修士,在这一国来说都是座上宾了,胡汉庭却只是老老实实做些生意。 几人落座在一处池塘旁的亭子里,张木流猜想胡洒洒说的沉扇之处便是这里了。毒什么的对这个火气十足的青年来说算是最简单的,甚至都无需知晓什么旁的法门,只要能控制入微便可火煮万毒。下毒人手段极其聪明,是一种类似于子母式的下毒手法,区别在于子显母隐,若是只祛除子毒,母毒但凡反噬,中毒人就生机全无。 倒霉就在这下毒人遇到了张木流,梦中化名张别古的青年,最后一世临死前才参透的火道真意,最起码也是凌驾与这方世界万火之上的。 张木流走到夏红身侧,笑着说:“红姨,把你的手伸出来,我先切脉。” 夏红心里疑惑,既然能看出来我身中剧毒,为何还要切脉?只是张木流既然说了,那便给他切脉便是。 夏红温柔道:“小家伙!我这条命可就交给你了。” 青年笑着把手搭上去,暗自调动真火从指尖蹿入夏红脉络,化作普通宗气以极快的速度游转在妇人体内,待游遍诸穴后停在气海。猛然间妇人大汗淋漓,因为其体内的一丝火苗先是在猛烈燃烧,待母毒于膻中穴现身时又以游走时所留真火炼毒,所以肯定是不太好受的。所幸张木流瞬间便撤回手指,疼痛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胡潇潇被母亲忽然涌出的汗水吓的不轻,只是不知为何,她选择相信这个看着深不可测的青年,待张木流抽回手后她才有些焦急道:“张大哥,我母亲如何了?” 张木流自信道:“治病开方我就是个半桶水,多少晓得些药理罢了。可论治毒,我还是敢于当个天下第二的。” 夏红脸色很快便缓和回来,接过来胡汉庭递的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笑道:“自认天下第二,那天下第一是谁?” 在长辈面前,这个年轻的青衫剑客就没有与旁人时的冷淡了,他抬手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道:“说不定是以后的我。” 胡汉庭搂着妇人哈哈大笑,这个金丹中期的汉子此刻居然眼睛有些红。 胡洒洒一只手挽着张木流的胳膊,另一只手挽着胡潇潇,憋着眼泪笑道:“你们看看,我说了姐夫很厉害的吧!” 胡潇潇从背后捏了一把胡洒洒,张木流笑着抬手使劲按了少女脑袋。两人都没反驳这个其实也不算轻松的少女,这处围着的几人,肉体最痛苦的是夏红无疑,可谁都知道心里最痛苦的是这个嘴上没把门的女孩子。 张木流从袖子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夏红,并说道:“红姨,这也不是什么仙丹奇药,只是些按旧方以老药配的药丸,吃下去后可以跟我残留在你体内的真火相辅而固本培元。那缕真火日后会慢慢化成卫气,也算是我送红姨的见面礼了。” 胡洒洒很不高兴,撇着嘴巴道:“娘亲都有礼物,给我没有?” 张木流笑着掏出归来乎镇换的一串贝化,递给少年后缓缓道:“这可是我费好大的劲儿才弄来的,如今可是很稀奇的。” 说着又取出来勒索史嘉铭的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萤石,递给胡潇潇后说道:“虽然不是有意,可这小丫头满嘴乱叫,确实败坏了你的名声,这颗萤石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只当与胡姑娘赔罪了。” 胡潇潇接过萤石后笑意不断,倒不是有旁的心思,只是觉得眼前青年十分和善。以妹妹的脾气,如此信任一个半道上认识的的男子,还是头一次。妹妹相信这个高深莫测的青年,自己也便相信了。于是她笑道:“张大哥不必如此见外,叫潇潇便是,我妹妹的几句戏言也无法败坏我的名声。倒是亏得张大哥一而再再而三的解救我家人,潇潇在此谢过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转身看向胡汉庭,再从袖中取出一把扇子,是竹山的小竹做的扇骨,扇面也稀松平常,白纸而已,上书一行小字“何事可屈丈夫膝?唯家而已!” 胡汉庭结果扇子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知我者木流也!” 一句话将大家都是逗乐,又是聊了一会儿,胡汉庭搀着夏红回去休息,毕竟身体还是相当虚弱。胡洒洒分别对着两人眨了眨眼,也跟着离开了,此处便只剩下一个青衫背剑的青年与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子。 张木流忽然说了一句:“潇潇与谁学的剑?” 绝美女子闻言便笑着反问道:“张大哥怎么知道我与人学剑?” 一句问出,两人皆是面色古怪。片刻后张木流笑道:“我去打一架,你护好你爹娘与小丫头。” 实则已经是金丹巅峰的胡潇潇微微点头,面前青年已然消失不见。天空中一声闷雷炸响,两道身影直直往坠往南方,张木流身形再次出现在亭中。 胡潇潇投以疑惑眼神,背剑的青年已经掏出来酒囊,自顾自灌了一口。擦了擦嘴巴后才笑着问:“潇潇以为剑为何物?” 女子苦笑不已,张木流再次猛灌一口酒,大笑道:“学剑又为何?” 这次胡潇潇异常坚定道:“护我家人。” 话音刚落,胡潇潇身旁再次没了青年的身影,只是耳边有那人传音:“此后不必委屈自己,世间当然是规矩很重,但我辈剑客,无非就是为个方圆之内,自在人间!” 一抹黑线直往扬汉另一侧去,瞬间悬停在百里外一座山头,一个如同枯骨般的老妇人抬头眯眼道:“所为何事?” 张木流神色冷漠,一剑直下,瞬间将下方山头一分为二。那妇人脸色狂变,现出真身变作一只三丈长的黄尾石龙子向南方逃去。 张木流讥讽道:“倒是个不常见的畜生!不是爱下毒吗?我便让你毒上一番!“ 又是一道剑光,石龙子一分为二。 池塘边的亭子里坐着一位美若天仙的白衣女子,束缚着她近十年的枷锁猛然消散,这位姑娘两只手捂着脸无声痛哭。 被以恶毒手段要挟的又哪止胡洒洒一人。 …… 几个竹山的孩子聚在一处小院儿内,陈辛左要比张羽和张藤霜大一些,都是从小跟在张木流屁股后面玩闹的孩子,自然彼此间都是很亲近的。其实除非有深仇大恨,否则若是同乡在异乡相见,定然只有亲切。 这晚洛阳城里开始有了一种新鲜玩意儿,酒楼也好客栈也罢,门口都是一张桌子上放着一堆印满文字的纸张,只要愿意拿便可以直接带走。 纸张上面正反皆有印文。一面儿最上方写着三个大字“诸国论”今日便写着宋国将由一位叫做陈束城的人接任霄仇府驻使;宋国剑侯获梁帝亲封逍遥王;各国纷纷派遣镇泽总兵稳定水患。 另一面儿也是几个大字“神州趣事”,大白话的写着些笑谈,下方也有特意标注出于何人何地。 张藤霜与徐婉禾两个女子在屋檐下切肉,张羽根陈辛左围在一处火堆,两个不爱喝酒的少年今日各自手里拿着一壶酒,雪花儿不断敲击在两个少年身上。 陈辛左举着酒壶大声道:“有乔雷大哥的马帮四处散播,又有玉山哥的名气,我们的小铺子不用多久就会成为大铺子啊!咱木流哥真猛,走到哪儿打架到哪儿!打完还总能封官儿。” 张羽亦是举起酒壶,爽朗道:“我们小竹山出来的孩子,终于也能为家乡做点儿什么了!” 断竹 第二十二章 缓行 胡洒洒可能永远不会知道,她的姐姐其实不光是身上的伤痕累累。土元精也好黄尾石龙子也罢,都只是马前卒罢了,这姐妹两个一个是如同瞻部州来的那位青年,都是先天剑体,另一个天生阴元旺盛。有人看上她们的资质罢了,或许还不算是人。娘亲说的那个南方巨人,或许就是赣巨人,离秋水所求之事,也是与这个消失于百越数千年的神秘之物,到底是个人还是异兽,实在不好说。 张木流走在大街上,雪花零零散散,他皱着眉头暗自伤神。 若是这就能联系在一起,那天下也太小了。一路走来所有的事几乎都是牵扯在一起的,由凤城的那位老人开始、不对,从自己四年前孤身下江南开始,这个局就已经开始了。 青衫背剑的年轻人忽然有一种梦中梦的恍惚感觉,好像自己做的梦才是真的,如今的人世间却是个梦。 邚字,又是在成纪相遇,与那文史记载的女艾有何关系?是那漫长岁月中已经消逝的一国,还是那位女将军?一念到此便头大如斗,无论如何自己是绝对相信那个女子的。 这场雪终于停下了,张木流无数次想抬手击碎上空的乌云,可终究还是忍了。心中烦闷的青年独自走在街上,大雪终止,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拖家带口在街上购置年货。卖春联的尤其不少,每处僻静巷子都挂满了,大多数卖的也不是文笔,而是即将过年的这个时机,若是酷暑时节挑着春联来卖,又怎么可能有人买? 张木流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也不知该往何处去。以前总是听人说,长大后的每一天都是孤独的,或许这就是大人的孤独把。 不如宿醉一场?也好! 独自走去一间酒铺,也没有什么人。倒也是,大过年的谁吃饱了撑的不在家喝酒跑来酒铺喝酒?青年自嘲一笑,招手叫来小厮,来人却说是只有些老米酒了,青年无奈问醉人吗?小厮却说看客官酒量如何。 还真是浊酒,放了一大坛子在桌上,张木流第一口就有些吃惊,这哪儿还有米酒味道了,喝下去直蛰喉咙,不过如此也好。 一碗又一碗,辣嗓子却不醉人,不醉人便多喝些吧。 酒铺的老掌柜亲自端了一碟花生米,一碟藜蒿炒腊肉,坐到桌前笑了笑道:“老夫两碟菜换这位公子几口酒可行?” 张木流抄起筷子吃了一口,又灌下一碗酒才笑着说:“老掌柜有心了,这天寒地冻的,找点儿藜蒿可是不容易。” 老人大倒也不见外,舀了一勺酒倒进空碗,对着张木流感慨道:“谁还没有些糟心事儿?年轻时候遇事我也是爱喝酒的。” 青衫年轻人,古怪道:“有故事?” 老掌柜推过去酒碗与年轻人的碗碰了砰,一口饮尽,接着像是怀缅往昔似的缓缓开口:“年轻时候谁还没有个喜欢又得不到的姑娘?我与你一般大的时候很喜欢一个女子,那时侯甚至觉得别的人再好看都不如她对我一笑让人心醉,每次见她,我都如同喝了酒似的醉在其中。可后来,慢慢长大了,得活着啊!家里又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于是跑去了越国,回乡时算是赚了一些钱,不过人也二十好几了。打听到那个姑娘还没有嫁人,我便上门找她,她其实过的不太如意,我就变着法儿打听她需要什么想要什么,然后卖去送给她。慢慢的我都觉得有些最初两人互相喜欢时的感觉了。” 张木流拎起酒坛子将二人的碗填满,小声问道:“那个姑娘后来是老板娘了吗?” 老人看着碗里的酒苦ya笑道:“没有,哪儿那么容易啊!两个人好几年没见面,瞧着像是跟往常一样,其实谁都知道过去了就再也回不去。有一天早晨我开门后发现门口挂着一袋子五铢钱,里面一张纸就写了三个字,此后我再也没有找过那个女子。” 张木流道:“对不起?” 老人这才端起酒碗一口气喝完,感叹道:“我以为我很喜欢她的,看到那袋钱后我躺在床上一天,后来觉得应该喝点酒,可买回来几坛子酒却发现一口都喝不下。那时我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很喜欢那个女子。” 年轻人再次给老人添满酒,打趣道:“那位女子是自觉配不上老掌柜了?” 这位老掌柜苦着脸道:“哪儿是人家觉得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才对。她嫁到了金陵一位高官家里了,前些年已经去了。人啊!但凡上了点儿年龄后就没什么看不开的事儿了,土都埋到脖子根儿了,回头再看看过去的人、过去的事儿,更多的只是怀缅罢了!” 老人又喝了一碗酒,才笑着与青年说道:“哪儿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大过年的何至于一个人来我这小铺子喝闷酒。” 张木流苦笑不已,这放了不知多少年的米酒好像有些开始醉人了。他解下背后长剑立在桌子一旁,与老人说道:“老人家,道理我都懂啊!可是哪怕腿上过得去,心里也过不去的。我心爱的姑娘不知是死是活,甚至连是真是假我都不敢肯定。” 老人或许也有些上头了,猛然瞪着眼,恨其不争道:“你腿断了吗?看样子还是个剑客啊!眼睛也瞎了吗?不晓得真假死活就算了,连去看看都不晓得吗?” 年轻人低头饮酒,一碗又一碗。老掌柜也不劝,只是直直看着不停饮酒的青年,待一大坛子米酒见底了,老人才缓缓道:“男女之间当然要我们男子主动些,莫不是你还想等着一个女子千里迢迢来找你?” 张木流猛然抬头,醉醺醺道:“不!该是我去找她。” 一句话说完后久久不见青年挪步,老掌柜无奈道:“你都知道了还杵在这里干嘛呢?等乌龟还是等鳖呢?他娘的赶紧滚蛋,酒水老头子我请客。” 话音刚落,一阵微风后酒桌前就只剩下老掌柜了,桌子上放的一柄长剑也不知所踪。这位老人许久后才抖着手举起酒碗,一碗下肚后才缓缓开口道:“我这是劝了半天鬼还是劝了半天神仙?走也言语一声啊!忒吓人了。” 何紫棠正陪着两个小丫头看自家院子的荷花,淡黄色的荷花可不多见,虽然外面天寒地冻,可这处池塘确实生机盎然。 她忽然抬起头往西看去,不知不觉就笑意爬满了脸颊。 莫淼淼也把头抬起来,疑问道:“娘亲在看什么呢?” 妇人各自揉了揉两个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道:“你们哥哥去见他最想见的人了。” 一道淡墨色长线划开云海,好似凉风醉酒,歪歪扭扭划了一道长线往西去。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脚踩长剑,片刻间便从杨汉至江水,接着又逆江水而上,直去云梦泽,所到之处闷雷炸响! 年轻人嘴里喃喃不止道:“好久不见啊!你还看得见我吗?不会不想见我吧?” 张木流无视梁国兵卒,直接飞入云梦泽往那个女子雕像处去。此地镇泽总兵起码也是个伯爵,可依旧没胆子阻拦一个御剑而来的神仙。 云梦泽从那日后一直大雾不止,梁国责令附近渔民不可擅自进入,否则就是个叛国罪。其实也是没法子,哪怕如今大多百姓都知道修士存在,可见过飞天遁地的神仙的,其实多是有钱人与吃国家俸禄的。普通人见到那座巨大石像不吓坏才怪呢! 张木流一路御剑,最后悬停在石像前,踏着虚空缓缓走去,轻轻举起手贴在石像的额头上。青年嘴唇有些打颤,过了许久后才见他拿出一道火折子,做的十分精致,是眼前女子还是个少女时亲手做的。 青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我来了,你看得见吗?当年你问我选持剑还是选你,我说了选剑的,可是我好后悔,还没有出甘州我就后悔了。若是重新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会选你的。” 张木流再次猛颤着嘴唇,抖着手将游方持在手中,然后才抬起头对着石像道:“我找到了一把剑,是一位老前辈相赠,我会拿着它救活你的。”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出现在不远处,一个红衣女子讥笑不已:“你当真觉得你救得活她?救活又怎样?还是她吗?” 一道剑光将朝红衣女子斩去,离秋水任由剑气砍来,身形猛退百丈。不消片刻她再次御剑上前,擦了擦嘴角的血水,依旧十分嘲讽道:“知道我为什么没告诉你她的事儿吗?一个背着邚真的女子,我还猜不出她是谁?” 见青年无动于衷,她又接着道:“你自以为的。深情最是薄情!” 张木流眉头紧紧皱着,又是一道剑光,离秋水再次往远处坠去。可这位红衣女子依旧不依不饶再次上前,朝着青年破声大骂道:“姓张的,你他娘的最是薄情!对任何人都是一样,你自己会不知道?但凡有个能让你自以为问心无愧的借口,万事你会分个对错吗?你只能算个伪善之人!” 一把银黑色长剑微微抵在离秋水眉心,一缕血水顺着这位绝美女子的鼻尖滴落。张木流也终于说了一句话,只是短短两个字: “求死?” 离秋水闭上了眼睛,苦笑着说了一句:“张木流,没有谁的过去是轻松的,但凡是个人就都会有数不尽是糟心事。不是那些回忆缠着你不愿离开,而是你始终不愿让其离开。” 张木流道:“没人比我会讲道理的……”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虚幻身影背着手一跳一跳的从石像走出,瞪着眼睛说道:“可就是做不到对吗?” 青年眼睛通红,静静看着李邚真走到自己面前,伸出手以自己额头比划了一下,发现才将将到青年的鼻尖,于是踮起脚尖开心道:“都长这么高了呀!” 青年脸上挂满了泪珠,笑着问道:“还回的来吗?” 隐约看的见一身绿色长裙的女子笑的十分甜美,作势要踢张木流一脚,可一脚过去却从青年身体穿过。 于是她苦着脸道:“不许打女孩子啊你!当然那种很坏的还是可以打的,这位姑娘瞧着就不像坏人啊,你干嘛打她。” 张木流死死盯着李邚真,再问道:“还回的来吗?” 女子抬手轻轻抚摸着青年脸庞,又怕太使劲儿了穿过眼前人的身体,便小心翼翼的捧着张木流的脸,声音温柔:“我这不一直都在呢嘛!” “你也别想那么多,你的梦是真的梦,梦中的我也是真的我,现在的我也是真的我。我很高兴不管梦里梦外你都是我的!我很像是别人的一道分魂,我也不知道我是从哪里来的,可能什么时候会有一个奋不顾身去找你的女子,或许就又是一个我了。” 青年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会忽然成了昆仑的大修士?” 李邚真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猛然间就想起了很多事儿,包括梦境中的你,我不得不来此处镇守云梦泽,实际上我从来都没有死,只是不知道这道分魂的主人记忆中会不会有你。” 一缕分魂就是炼虚巅峰了,那本体该有多深的修为! 女子不再与张木流交谈,而是转去与离秋水说道:“他就是个执拗性子,当年明明是个筑基修士了,却打死不靠修士手段挣钱,还死要面子不花我的一分钱,害的我跟他天天土豆面条的。可是他绝不是你以为的只顾自己的薄情之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这么个铁憨憨。” 离秋水噗呲一笑,抱怨道:“我与他也算是同生共死过了,你晓不晓得他就因为我穿了绿色裙子,便对我脸色十分难看。” 接下来两个女子不停说着悄悄话,张木流也无奈至极。 都快要太黑了离秋水才御剑去了军营,老是一身红衣的女子环抱双臂站在大泽之畔,嘴里骂骂咧咧的:“敢打我!老娘接下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云梦泽,巨大石像脚上坐着一个青衫男子,一旁坐着个身体愈加虚幻的女子。 女子淡淡道:“我要走了。” 张木流忍住身体的颤抖,轻轻嗯了一声。 女子笑着说:“记得想我啊!” 张木流依旧是轻轻嗯了一声。 这个后来才知道与青年早就认识的女子,轻轻脱掉脚上的鞋子,鞋子瞬间荧光点点消散在浓雾中。她垫着脚踏着水面跑了几步,转身背着手气喘吁吁大喊道: “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啊?” 说完身形便消散,张木流终于还是没忍住泪水,笑里带泪,哽咽道: “那你叫什么啊?” …… 身穿青衫的青年躺在水面,一把银黑色长剑跟着悬在半空,不多久便顺着水波漂到入江口。离秋水只得远远御剑跟在其身后,顺着江水往下而去。 久违的晴空,目光所及居然没有一丝云彩,天河也好星宿也罢都是十分清楚。 张木流猛然间蹿入云海,把离秋水吓了一跳,本想骂几句,可看在他很伤心的份儿上还是忍了。 又是一道黑线划破夜空,再现身时青年已在湖畔的小院儿里,身后跟着个红衣女子。一位十分漂亮的妇人走出来,笑着说道:“总有些人要走的。” 张木流也是笑着说:“娘!我没忍住打了朋友,能不能做一顿酸菜面吃?我向这位朋友道个歉。” 何紫棠走到红衣女子前,伸手便抹去离秋水额头的红点,轻声道:“他打小儿就是个惹祸精混小子,小时候都敢蹲在他四爷爷家院子边儿上扯着嗓子骂人。可还算是个好孩子,我待会扣他酒喝,你可千万别计较啊!” 张木流无奈道:“要不然我让她打我一顿?扣酒喝可不行。” 只是妇人并没有回答他,因为她身边的红衣女子擦了一把眼泪笑着说了一句话。 “我这次回家之后娘亲就走了。” 青年闻言自责不已。 “我凭什么觉得自己难过便要让别人陪自己难过!谁都有伤心事的。” 离秋水对着妇人咧嘴一笑,说道:“其实她早就想走了,一是年龄大了,二是看我越来越有本事,就没什么担心的了,睡梦里就去了。” 何滋棠嗯了一声,拉着女子就往屋子里去了,过张木流面前时说了一句:“想吃?自己做去,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眼睛长屁股上的儿子。” 青年无奈摇摇头,得!没一个好惹的。的亏莫淼淼这会儿都睡下了,不让还的被小丫头瞪半天。 张木流唉声叹气的卷起袖子走去厨房,大半夜的和面揉面。 只有极少的时候,真的很难让自己冷静。如同今日云梦泽中,张木流知道离秋水没有恶意,况且也是自己把人家叫来的。可就是没办法在那个地方让自己冷静。 所以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端了两碗面,先递过去一碗给娘亲,接着讪笑着递给离秋水一碗,臊眉搭眼道:“这个…有时候打人真的是情不自禁,要是觉得不开心,那你回头打我一顿?” 离秋水瞪着眼道:“不用了,你只需要把那头巨人给我打趴下就行。” 何紫棠眯着眼睛往南方看去,讥笑道:“大过年的还真有人来讨打!” 断竹 第二十三章 大年初一 剑往西南 妇人一番言语把离秋水可吓了一跳,看着这么温柔的伯母居然也这么……要强?红衣女子转头看向张木流,发现那个讨打的家伙翘起嘴角,像是对她说“没听过有其子必有其母吗?” 果真是用不着张木流为她解释,穿着黑裙的何紫棠不耐烦的喊道:“数三个数儿,你要是还在云海晃悠,我就送你去见你祖先!” 云海之上有个络腮胡汉子皱着眉头往下看,心说这一个平常妇人都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了?老子分神修为是摆在这里好看的?可没等他说话呢,便听下方那个黑衣妇人说道:“一”,这汉子眉头皱的愈深,想着等她说完三又怎样?结果一个巨大巴掌迎面扇来,这汉子络腮胡子都被剧烈罡风吹的往后杨,一声巨响后他便如同脱弓长箭似的往南海坠去,要是没人去捞他,估摸着起码得在海上躺到开春。 张木流跑去厨房端了一小碟油泼辣子出来,夹了一筷子搅在碗里便大口吃面。也没理会离秋水那张的都能放下鸡蛋的嘴巴,只是心中暗自说道:“我这脾气是随谁的,这下儿不用说都知道了。” 离秋水好半晌才缓过神,看着眼前神态自若的妇人,都不敢叫伯母了。她极小声问道:“何姨,二和三呢?” 何紫棠眼珠子转了一圈儿,恍然大悟道:“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二三。” 张木流辛苦憋着笑,离秋水嘴角抽搐不停,心道:“这绝对是亲生的!” 她偷偷传音张木流,问道:“何姨究竟什么境界了?” 青年一边剥蒜一边答道:“不晓得,反正你要找的那个赣巨人是个合道期,给她一道分身一巴掌拍飞了。” 离秋水暗自盘算一通,一巴掌拍飞合道?那最少也是炼化了数条道则的炼虚巅峰修士了。他又不知不觉想着,那个惹祸精以后要是娶了媳妇儿,那位女子不知道得多憋屈啊!跟婆婆吵架?应该没可能的,这一巴掌谁受得了? 何紫棠的宅子虽然不大,可多睡下几个人还是可以的,离秋水挑了最靠近湖边儿的屋子,坐在屋顶不断发呆。 再过个几天都要过年了,天上哪儿还有月亮,最多就有淡疏星辰挂在头顶。穿着红色长裙的女子双臂环抱着剑,把下巴抵在自己胳膊上,看着水中映出的星辰。其实收到张木流的传信,她就直接来了洪都,离百越才多远?半个时辰御剑就到了。一路鬼鬼祟祟的跟在青年身后,看着他走进胡府,看着他一剑砍飞了两个元婴修士,后来的斩石龙子,喝酒,她都在偷偷看着。 张木流可能不会知道,他掏出那道火折子时身上杀意有多浓。离秋水从来脾气都很火爆,幼年学剑时总是会不知为什么心中十分气愤。每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老头子递给他一把柴刀,说道:“有本事你就把院子边儿上的树全砍了。” 小女孩拎着柴刀便咬着牙死命剁砍,可还没有砍断几株小树就不气了。老人笑咪咪的走过去把离秋水砍倒的小树拽回来劈成一截一截的,然后与捡来的柴禾堆放到一起。几次以后老头再让离秋水去砍树她也不去了。这个红衣女子为数不多的耐心便是由砍树砍出来的。 所以她会觉得,砍出来几剑,会让人轻松些。当然她也知道,说救不活那个女子时,那一瞬间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 离秋水极少会有这种小女子作态,此刻她怀中抱剑,右臂撑着膝盖,漂亮的脸蛋儿斜靠在手掌上,看着水中倒映的无尽星辰,好似在问“星星为何这么多?” …… 胡家终于算是挣脱了那道扼住喉咙的枷锁,胡潇潇身受法咒之事也只有胡汉庭一人知道,昨夜他也独自蹲在池塘边上抱头痛哭。男人是不该有那么多眼泪,可男人也是人的!张木流见过多少陪着家人看病后笑着说钱足够了的汉子,其实口袋里也就是一顿饭钱了。 大年三十了,青年还是没有换掉一身青衫,带着两个小丫头上街买烟花爆竹。今夜估计热闹喽,胡洒洒一家子也会到湖畔的小宅子,两家人一起过年。胡潇潇不会来的,这个倔强女子在黄尾石龙子死后便自碎金丹。张木流知道,她觉得那颗金丹恶心。 天刚刚擦黑胡汉庭带着妻女便到了湖畔宅子,也不知听谁说的,这儿的一对母子都是极爱饮酒的,这个终于卸下包袱的汉子便拉了三车酒过来,张木流无奈瞪眼看着胡洒洒,小姑娘嬉笑着跑进院子,十分自来熟的跑去找另外两个小丫头玩闹。 胡汉庭硬是拉着张木流坐在台阶上喝酒,这汉子只是不停饮酒,从头到尾只说了一句话:“唉!要是真能做我女婿该多好! 张木流笑着说:“潇潇与洒洒都是我妹妹,胡叔叔放心吧。” 夏红则是与何紫棠坐在亭子中聊天,一个爱喝酒的与一个不会喝酒的居然聊的不错。 胡洒洒看到那个红衣女子便不停撇着嘴,心中不停腹诽道:“我姐姐可比她漂亮多了!也怪姐姐,这么好的机会居然生病了。” 青年有些遗憾,廖先仁与姜水常都没有来。 不多就便把胡汉庭喝翻了,论酒量,今日没背剑的青年可是谁都不怵,毕竟是个换牙的年龄就饮酒如吃饭的孩子。 莫淼淼捧着一碗饺子,小碎步跑到乐青跟前,轻轻放下碗后咧着嘴道:“是不是怕我忘了你啊?怎么会呢!我是那种人吗?” 笑了一会儿便有些伤心,皱着眉头嘟嘴道:“哥哥要走了,可能不会带着我。” 三个小姑娘都知道这个大哥哥明日就会走的,所以围着张木流不停嬉闹。何清颖更多算是何紫棠的徒弟,哪怕算起来没跟哥哥在一起多长时间,可还是很喜欢这个哥哥的。她撇着嘴巴问道:“什么时候再来啊?” 张木流笑着说:“等路过就会来的啊!” 胡洒洒便更伤心了,这三个小丫头她算是最大的了。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百宝囊,绣的像是个鲤鱼,可实在是有些……写意了。踮起脚递给张木流后说道:“想我了就打开看看,要特别想的时候才可以噢!” 张木流摸了摸胡洒洒的头,转头却发现莫淼淼不见了。放开神识寻了一番,才发现小丫头抱着乐青蹲在湖畔流眼泪。 安慰好这边儿两个小姑娘后,青年缓缓走到湖畔,蹲下来侧着身子歪头看向小姑娘,一副惊讶模样道:“呀!我家淼淼咋滴啦?躲在这里掉金豆呢?” 小女孩嘟起嘴巴抽了抽鼻子,也没搭理青年,只是轻轻摸着乐青的头。 张木流十分无奈,只得缓缓道:“等我再回来这里便带你去我家乡好不好?” 见莫淼淼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张木流便站起来弯腰按着小丫头的头,叹了一口气说道:“哥哥也想带着你的,可我怕照顾不好你。” 小丫头终于开口,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说道:“那你要多久才能回来?” 张木流抱起莫淼淼,伸手擦掉小姑娘脸上的泪水,温柔道:“很快的,你放心,哥哥不会丢下你的。” 小丫头又说道:“要带着乐青吗?” 青年略微思量了一番,笑着道:“不带它,让它陪着你。” 气海中盘瓠神魂又开始骂了:“他娘的你要把我留给这个小丫头?那我不是要被她折磨死?” 张木流以心声回复:“乐青!我分你一半神魂回去,你要保护好她。” 这是张木流第一次对着盘瓠喊出乐青两个字,这头上古异兽有些发愣,不多久似乎想起了这丫头的恐怖身世,于是咽了一口缓缓点头。 青年放下小丫头,指着乐青道:“你可要照顾好乐青,他也是个苦命的。我现在就能让他长大你信不信?” 莫淼淼眼珠子转了一圈儿,还是摇了摇头,一如张木流钓不上鱼时的眼神,他说道:“我知道哥哥厉害的,可再厉害也不能让生灵一下子长大吧?” 张木流笑着从手中溢出一抹金光,瞬间钻入乐青体内。只见那只毛茸茸的小狗身形有些变大了,脑袋上的犄角也缓缓长出。 乐青重新有了一半的神魂,现在相当于合道境界了,可他还是不敢与眼前两人抱怨。可不光因为年轻人手里拿着他的命脉所在,也远不止莫淼淼有个恐怖家世。而是因为这儿就有一个抬手便能将自己拍死的存在。何紫棠虽然真身不能远离此地,可即便是一道分魂都是有巅峰炼虚修为的。 到底是有龙麒之称的神犬,虽然还是小狗儿模样,可一对犄角长了出来,脸也尖了一些,瞧着漂亮极了。小丫头高兴的大叫不已,好奇的摸着乐青的犄角,问道:“乐青啊乐青,你以后一定能找一个很漂亮漂亮的媳妇儿的,至少也是一只长得不输你的漂亮小狗。” 乐青张开狗嘴便口吐人言:“我的小祖宗唉!我是盘瓠,是神犬啊!娶个母狗算怎么回事?” 本想吓一下这个小丫头,结果他发现小丫头一听到他口吐人言,更加好奇了。拉起乐青的前爪惊奇道:“呀!不光是长肉了,都能说话了!哥哥好厉害啊!” 乐青转头看向张木流,眼神中无不流露出一句话:“姓张的你杀了我吧!” …… 人活一世,重逢与离别是参差各半的。总会有一些不是故乡的家乡,总会有一些不是亲人的家人。 一个青衫背剑的男子与一位红裙背剑的女子并肩出来洪都城,朝西南去,那边儿有一个变着法儿作死的合道期……说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离秋水忽然转头古怪道:“你第一个喜欢的女子是谁?” 张木流不想搭理,奈何女子死死盯着自己,便只能说:“说可以,但是不能笑。” 离秋水板着脸说:“我是那样儿的人吗?怎么可能拿别人寻开心?” 青年这才缓缓道:“我家乡是个小山村,基本上都是沾亲带故的。我是一姓长子不错,可也有几个出生晚的,明明比我小,却算是我爹一辈儿的。村子最高处是学塾,男女皆收,要是没钱的话拿些粮食便能入学。” 张木流转头看了看离秋水,发现这个脾气如同衣服般火爆的女子一副你接着说,我听着呢的表情,便无奈继续道:“书桌是可以坐两个人,我旁边的小女孩就是按辈分来说,我要叫她姑姑的。可我觉得她很漂亮,有一天老夫子不在,我就一直盯着她,不多久她便脸色通红。我看了好久,鬼使神差就说了一句我喜欢你,结果她无动于衷,我以为她没听见呢,就又大声说了一遍,结果她瞪了我一眼就不理我了。我还是不死心,接着说了好多遍,声音也越来越大,最后她终于说听到了听到了,别喊了。” 离秋水插了一句:“那她喜欢你吗?”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口道:“那我哪儿知道去!只不过后来她对我有了很多笑脸。那天回家路上我追上了她,悄悄说了一句话……” 离秋水好奇道:“是问那个女孩喜欢你吗?” 张木流憋了半天,最后才小声道:“我其实是说……你回家不要告诉你爹爹。” 离秋水转过头双手捂着嘴,不停发出噗呲声。张木流皱眉道:“说好了不笑的啊!” 红衣女子咬着嘴唇转过头,最后还是没忍住双手捂住脸哈哈大笑。张木流气得不轻,拿出酒囊灌了一口酒后感叹道:“她都嫁人了,你笑个差不多得了吧?” 见离秋水依旧笑个不停,青年只能御剑往西南去。飞在前方的青年真想给自己两巴掌,心说我跟她说这个干嘛?这还不得被她笑几十年? 红衣女子在御剑在后方不远处,嘴里念叨着:“厉害啊!回家别告诉你爹爹?哈哈哈哈这家伙怎么想的?” 两人都没有全力御剑,毕竟大年初一的,天空中要是巨响不断,怎么说都是很扫兴的。 离秋水又遥遥问道:“你说那个巨人会不会跑了?还有何姨拍飞的那人是谁?” 张木流气笑道:“一口一个何姨,你认识我娘才一天唉!” 红衣女子一副小女人作态,娇声道:“那人家与何姨投缘嘛!小女子没认干娘已经很后悔了。” 青年看着漂亮女子不多见的做派,怎么看怎么别扭,没忍住就一口酒猛然涌出,可还是被他生生咽下。再转头看时,发现离秋水黑着脸提剑追来,张木流扭头儿就跑。 瞧瞧!这还不是想报仇? 张木流猛然停在云海,下方一片火光冲天。他皱眉道:“我要是没打死单挼余,是不是便不会这样?” 离秋水收了剑,也是皱着眉头道:“不会的,我们越国的那位余真人,极少顾及他人死活,更不会为他人舍命。” 二人缓缓落到一处山头,向下看去只见熊熊烈火,这处山村再无活口。越国是胜神州南部疆土最大的国家,也是境内最错综复杂的地方,大妖横行,古时四大部洲还在一起时,传说中的那座山脉,残存之地大部在如今胜神州的南部,越国境内。 张木流神色冷漠,转头问道:“是那赣巨人吧?” 离秋水咬着牙点了点头。 接着张木流便游方出鞘,剑往西南! …… 张木流愤怒至极,至少数十条人名葬身火海。青年还曾经抱有希望,将其与“木客”联系在一起,可现在看来,二者绝不是同类。 人族之所以殊于妖族,最大的到原因便是人性。无论哪种修士,但凡人族,皆修神、炁,前者为性后者为命,性命双修才可证大道。也是因为这个,自觉大道可期的人族修士决不会做这种事,所以无论那种修士,到头来还是会趋于三教。 妖族渡劫才会天雷滚滚,因为其并不用修性,只修命便可。可天道绝对是公平的,妖族修士每境便有一雷劫。 天空之上红黑两道直线向西南掠去,不多久便到了越国地界。老远便看得见一个身高数丈,围着草帘,身上长满了黑毛,脚跟反着长的巨人。 果真是那传说中的海内异兽! 张木流拔剑便向前斩去,离秋水紧跟其后也是持剑上前。那怪物口水横流,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根狼牙大棒,挥舞着边往两人砸去。 青年皱着眉头,按这怪物的智力不至于能想到以邪术夺阴元的法子。 最早此类法子都是谣传而来,比如炼丹最早说的是在体内炼出一颗金丹,可总有些人自以为是,以铅汞之物炼丹,后来慢慢的就被些以药入道的修士借鉴,才有了丹药之流。而双修,从来说的都是修性修命,不知何时起便有了男女双修的说法儿,也的确给一些人琢磨出可成之处。可居心不良之人又何其多,这种修法到后来却成了邪修提升境界的捷径,还美其名曰称为采补。 这赣巨人空有合道修为,全然不懂什么神通术法,灵智也是极为低下的,百越也好胡氏也罢,都绝不可能是他在背后作梗。 尽管如此,张木流也不打算饶过他,那村庄的数十条人命与他脱不了干系。两人联手都能打合道剑修,这个全然不懂神通术法的怪物当然招架不住。 那怪物从一开始便大笑不已,哪怕如今身中数剑,依旧大笑不停。张木流皱着眉头使出一式破障,无数剑影刺透其胸膛,最后一把游方穿胸而过。离秋水的剑其实就叫做秋水,如同那日与黑如争斗时一般大开大合,几下就切掉了巨人的脚掌。那巨人吃痛不已,抱着断足直吼叫,可脸上还是一副开心模样。 张木流皱眉道:“背后之人是谁?为何杀了那么多无辜平民?” 离秋水也大声问道:“绯越灭族,是否与你有关?” 赣巨人躺在地上,压断了无数树木,浑身都在颤抖,可还是笑声如牛吼,过了许久后他才硬撑着以脚跟撑起身体,拄着狼牙棒笑道:“人族杀我族入蛊毒,我便以人族为食,礼尚往来罢了。绯越?我清醒之后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绯越族人说的,我族雌者,可做汁,洒中人即病!” 离秋水拧着眉头大骂道:“你一族在我百越联盟肆意挥洒汁水,掀起了一场又一场疫病,我们就得任由你们践踏吗?” 张木流接着说道:“背后之人是谁?” 赣巨人依旧大笑不止,庞大身躯没了脚掌支撑,站立了片刻便又倒下,此刻已经是只出气没进气了。 闭眼之前这个上古怪物笑道:“我妖族神使便是背后人!” 说罢便整个身躯萎靡下去,一双巨眼怒睁,嘴角还是往上扬着。 游方自行归鞘,张木流抬手打去一道火焰,不多时地上便只剩一团青灰。 方才他说“清醒”,盘瓠也曾说过类似的话,就连麒麟也是几年前才重回人间。莫不是因为天地大变,这些上古异兽纷纷重现人间?可盘瓠也好赣巨人也罢,都是已经重回人间至少二十年了,天地大变才多久? 又是一道理不清的问题。 …… 天色放亮时莫淼淼便已经醒了,可就是不愿意睁开双眼。她知道一旦睁开眼睛,哥哥肯定不在身边的。 于是有个妇人走进门轻轻揉着小丫头的脑袋,声音温柔道:“或许过个多少年以后,你也会独自一人背着剑四处游走,也会带着个小丫头或着小小子。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不是不愿照顾好她,是没办法照顾好她。” 断竹 第二十四章 渡海 赣巨人说的其实不错,人伤他族类,他吃人,礼尚往来罢了。这些事儿就是让人糟心,谁都有理由,哪怕追溯到最初,去判定谁是谁非又能怎样?他杀我先辈,我杀他,他后辈杀我,我后辈杀他后辈,谁都有个再正当不过的理由。 离秋水感叹道:“想那么多干嘛?越想越烦,不如饮酒。” 青年笑了笑道:“你还能比我糟心少?” 红衣女子瞪了张木流一眼,哼了一声便转过头去,心说你总算能想替别人想想了。 张木流看到离秋水撒娇模样顿时打了个冷颤,这也太吓人了。倒不是不好看,实在是与自己心目中的女子剑客太不相符了。 两人并肩往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言许久后离秋水才问道:“是打算从雷州渡口乘船还是去骆越?” 张木流还真没有想过这个,想要御剑渡海是不可能的,炼虚巅峰才勉强有这个能耐,这还是在没遇到妖族的前提下。天下所有陆地加起来不足须弥山一角,可须弥山若与咸海比起来,也占不到百之五六。青年曾经看过一副山海堪舆图,这天下如同一个盆似的,须弥山居中而坐,四大部洲围着须弥山分布在四个方位。而那些零零星星的小州,大的也有胜神州南部那么大,小的便是数座岛屿连在一起,如同碎萍一般铺在海上。 其中巨妖无数,其实与妖族相比较,人族相对是有些弱势,古天庭分封的四海龙王依旧势力庞大,隐世不出的巨妖何其多。三十六重天破碎而形成的秘境无数,陆地上才发现几个?据说古时天庭的三十六重天,现在唯有三座至高天高悬天外,剩下的三十三重天皆破碎跌落人间。 想了许久,张木流还是苦笑道:“我现在是越国最不受欢迎的人了,去雷州渡口或许有不少麻烦,可我实在是不想去骆越,对那出地方感官极其不好。” 离秋水闻言古怪道:“你是不喜欢和尚吧?自从佛陀渡海来到胜神州,千年前开始那个部族就一直往南,现在都快脱离百越部族了。” 张木流没说话,的确是对佛家感官不好。由不得你去分辨什么教义,有些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法子的。 “那我去夷洲渡口吧,御剑过去也就是一刻钟,就是吴国渡船忒慢了。”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手指摩挲着下巴怔怔出神。 张木流惊恐道:“你不会还要跟着我吧?我说大姐!你不回家的吗?” 离秋水没搭理他,只是暗自想着那日李邚真与她说的悄悄话。脸上划过一抹诡异笑容,这位红衣女子低着头,猛出了一口气道:“我还哪儿有家?” 青年无奈道:“行吧!就当是带个打手了,瞻部洲的青年豪杰可不好打。” 说的是实话,那位跨洲而来打了自己一顿的青年,就那无甚气象却凝结为实质的剑意,自己打死都学不来的。不过现在打赢打输就不好说了。 一路提升境界还算快的,可踏上修途时便是一脚直入筑基,空有一座硕大气海,连个黄庭与灵胎都没有。所以张木流从来没元神出窍过,是因为连个元婴立足之地都没有,出个什么窍?乐青在张木流气海中睡醒时,见一望无际的气海居然没有黄庭,巴掌大小的元婴连个灵胎都没有,差点儿把那头上古异兽笑背了气。 好像彭泽的那位老人知道青年会有如今这么个尴尬处境,那气海水意十足,张木流却是个有无名真火的火修。水火不均便是大患,不过但凡日后修出一座水殿黄庭,再补齐火灵胎,阴阳趋于平和后,对张木流来说就是个莫大机缘。不过也只是说起来容易,分别以何物凝结黄庭与灵胎还是个未知数。 修士很少有先天带有属性的,都是后来慢慢修行中去感悟。如同张木流的火焰,便是如今修士口中烂大街的五行法门。金木水火土除外还有雷法、风法等等。按理说五行属性最为顶尖,奈何不论什么属性,都得看用的人是谁。世俗江湖总喜欢论谁家拳法天下第一,谁家枪术冠绝江湖。一家拳法吃了败仗便会引来无数人嘲讽,张木流觉得,胜败都不是拳法之功,是看什么人出拳。 所以这一路得好好琢磨怎么修出一座黄庭,一道灵胎了。修行之路,枯坐是常事儿,好在这个暴脾气硬要跟着,一路上也断然不会孤单了。 吴国如今偏居东南角,一座夷洲岛名属吴国却实为三不管的混乱境地。于普通人而言,一辈子都不大可能离开本洲,几处渡口便都是给修士准备的。真正能跨洲的渡船,一洲最多两只罢了,夷州渡口更类似于一种小渡船,只行个几万里左右到一处岛上,再由岛上一次次换乘,最终跨越咸海到达另外一洲。 小岛也是有不少住户,这些飘零海上的小岛也不全是法外之地,多数都是受三教正统敕封的岛主城主,境界高低是按照所处之地来定的。当然也不会白白庇护一方,但凡接任城主或岛主,都是会受一地供奉的。好像四大部洲就只有胜神州的百姓对修士接触不深,其余三洲也好海上的小洲小岛也罢,都是对修士见怪不怪的,特别是各种小岛上,散修极其多。 两人没用多久便到了夷洲,也没什么兴趣去四处闲逛,直接就去了渡口。两人都是打扮成一副穷酸散修模样,也不背剑了,为了让离秋水答应压境到筑基,张木流可是没少费唾沫。 整个修士世界到如今也没个标准的流通货币,拿丹药的,用灵石的,以物易物居多。不过这些年随着一些灵石矿脉被大肆开采,三教修士不得不出面维持秩序,慢慢的也有了以灵玉作为货币的趋势,只是暂时还尚不能完全实施,只是试着发行了一种以灵玉为料,仿照世俗界方孔钱制作的货币。所以如今的修士货币五花八门,只是慢慢有了个以灵玉为根底的雏形。 不过但凡有了这种雏形,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大肆实施。 张木流这种坑人三百两银子都要乐呵几天的人,看也看得出是个穷光蛋。于是他有些庆幸带着身边这个富婆了,不过这讲价也太厉害了。 一张船票售价是要等值一枚三教发行的灵玉,非要对比出个购买力,便只能说,相当于普通凡人一个月的收入,所以不便宜的。 青年打死都没看出来,离秋水居然这么会砍价!硬生生把两张船票砍成一张价钱。 渡船设有阵法,抵御罡风之外还能抗住合道期妖修倾力一击。这也是为何连炼虚修士都不轻易独自跨海的原因,但凡离开陆地千里,每一道罡风都十分消磨道行,若非体魄惊人的修士,炼虚以下贸然渡海,十死无生。 船票是两张,可屋子就一间。只堪堪摆了两张床铺,中间放着一张桌子,还没个寻常百姓家居室大。离秋水一见这么憋屈的地方就要出去骂人,张木流好说歹说才给拉着,无奈说道:“我说大小姐!这是小船,有个单独住处已经不错了。咱这是天字号,你看看那黄字号的都是一排一排挤在一起的。” 离秋水转头如同看败家子儿一般,瞪了青年半天才说道:“我这都是血汗钱!” 张木流无奈拿出一粒药丸丢给女子,离秋水接过后疑惑不已,问道是什么丹? 只听青年说了一声“定坤丹”,人就已经不见踪影了。留下独自皱眉的离秋水,心说:“听名字好像很厉害。” 张木流要是听到离秋水说这句话,估计会笑死。看来离秋水绝对还不过四十岁。若是说给莫淼淼听的话,小丫头是绝对会知道这是什么药。 小渡船就是慢,没法子。不过可别看这小小渡船,也是有金丹坐镇的。 走到甲板上发现还是许多人的,渡船在海面行驶千里后便会腾空而上,在云海飞行。一直到进入下一座岛的千里之内才会落在水面。所有渔民都不得离岸超过五百里,这是从古至今的规矩。 尽管如此,也不是普通客船能比的,这速度与一般金丹修士御空飞行速度差不多。 张木流走到一个渡船小厮前,先是规规矩矩拱手施礼,接着才笑问道:“小兄弟,咱们下一站是到哪儿?” 年轻小厮一副活见鬼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心说这人看着也不像傻子啊?怎么连去哪儿都不晓得就敢上船了?不过在这船上做事儿,不论人家贫穷富贵,有问就得有答。于是小厮笑着答道:“我们这条船是往返于夷洲渡口与巷儿潭的,所以终点便是巷儿潭。” 张木流疑惑道:“潭?不是岛吗?” 小厮正要回答,便听的一个穿着十分华丽,一看就是个富家子弟的男子讥笑道:“这是从哪个山沟里出来的野修,第一次坐渡船吧?” 张木流点了点头,那人斜眼扫视青年,不屑道:“我巷儿潭是与夷州大小相差不大的一座环形岛,外面儿是茫茫大海,里边儿却是一处淡水湖泊。甭管你从哪处巷子走进,但凡你坚持往前走,必定会到湖边。” 离秋水也已经走了出来,看着青年十分不解,暗自传音道:“你真不知道?” 张木流只得说:“当真不知道。” “看来真是个十足的土包子啊!连我巷儿潭都不知道,还是个筑基修士呢。”那锦衣男子讥笑不停。 此刻张木流有些疑惑,这人哪儿来的如此强大的自信心?难道不该是我胜神洲修士嘲笑你们这些小岛居民吗?这不与那棒子国似的“天下是你们的,天下是他们的,天下早晚是我们棒子国的。” 你看看,这天下之大果真是无奇不有! 张木流不再与那人言语,转身往海面看去。渡船行驶了小半天了,这会儿该是已经要升入云海了。就连不爱看热闹的张木流这会儿都十分好奇这么一艘渡船上天是个什么场景。 床底猛然一阵响动,低鸣声使得整艘渡船轻轻颤动,两侧海面也有水珠抖动。渡船先是缓缓升起数十丈,待略微平稳后才猛然往上蹿去,瞬间便穿破云海,如同平常船舶浮水一般浮在云海。虽然剑客御剑穿破云海如同吃饭喝水般,可架不住御剑是身外无物,坐船是身在其中,大不一样。 离秋水在一旁撇着嘴道:“不如夜里来此赏景,一个破船升空有什么好看的。” “哦?姑娘想赏景?在下巷儿潭车聚成请姑娘一同观赏如何?”这位死命作死的富家子弟也是够能插话的。 终于不穿红衣的女子其实换了一副面容,还是张木流求了半天,这位姑奶奶才愿意变成个一般漂亮的女子。不过也是够瞧的,这位车公子或许长这么大没见过好看女子。 离秋水转过头眯眼笑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张哥哥愿不愿意与你娘携手赏景?” 车聚成脸色如同蜀地变脸儿似的,瞬间黑了下来。只不过他也没答离秋水,反倒是转过头阴沉着脸问道:“你敢吗?” 张木流伸手挠了挠头,憨笑道:“你娘愿意就行,我不挑的。” 眼见这两帮人就要呛起来了,年轻小厮急忙跑过来打了一通马虎眼:“两位客官,出门在外,大家都和气一些。俗话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各位可都是前世苦修百年才有缘在我们船上相聚,可千万不能……” 话还没有说完,车聚成一巴掌就甩了过来将小厮拍倒在地上,俨然一副有本事你打死我的模样。 他手指着张木流却死死盯着小厮,嗤笑道:“你说我与他修?” 从张木流一副憨憨模样却说出十分恶心人的话时,看热闹的便聚在甲板了。人嘛!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双方打起来最好。张木流尤其不喜欢这种人。 张木流轻轻扶起小厮,转头看去时猛然“啪”一声,那位一副天是老大他是老二的车公子,转了几个弯儿一头撞在栏杆上。张木流猛然转头看向离秋水,谁知这位十分喜欢钱的姑娘努着嘴望着天空,像是后知后觉才发现盯着她的青年,大眼睛眨了几下,似乎在说: “看我干嘛?你有什么证据吗?” 车聚成晃着身子站起来,指着张木流还没开口,便听这个穷酸散修说了一句: “看我干嘛?你有什么证据吗?”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 那纨绔闻言黑着脸喊了几声,从船舱里出来两个金丹修士。离秋水都不好意思出声打击,这两个稀碎的金丹,怕是挨不住一巴掌。 车聚成沉声道:“守船客要是不给我个交代,本少爷便拆了你这渡船!” 话音刚落,又是啪一声,这位车公子与先前如出一辙,只不过换了一侧脸颊,转了几圈儿一头撞向另一边儿栏杆。好家伙这算是平衡了,不至于一边儿脸肿了把身子拽歪。 张木流与离秋水在一声巴掌响后便同时摊开了双手,都是一副不是我的样子。紧接着又是对视一眼,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互相传音道:“这守船客也是暴脾气啊!” 两个纸扎人似的金丹扈从皱着眉头像是要发怒,结果又是啪啪两声,两人应声倒地,不愧是金丹,都没转圈儿。 张木流拽着离秋水回了船舱,免得这位火爆脾气看着看着手痒了又赏人家一个大耳刮子。车聚成被两个扈从搀起来灰溜溜回了船舱,也是没太敢说话。其实方才守船客给车聚成传音说了一句:“你家有钱是真的,可你爹是岛主吗?敢打我的手下,我宰了你能惹多大祸?” 车聚成心里苦啊,这他娘的是一条黑船! 离秋水刚刚走进船舱,方才被打的小厮便跟了上来,站在门口感激道:“我家掌柜说,若是两位想赏景,也不必那么麻烦,我们还有一间天字上房,躺在床上便可赏月观景。” 张木流走上前伸手消掉小厮脸上掌印,笑着说道:“那就却之不恭了,也帮我与守船掌柜说一声,好眼力!” 这守船客不论境界如何,就这眼力确实让张木流佩服。 从来都是扮大爷容易,装孙子难!压境容易,强撑着跨境难。 所谓的“天字上房”,是在船楼最顶部,据小厮说这艘船上也只有两间。张木流猜测其实是给一些渡船需要重视的大人物留的客舱。 一进门儿离秋水已经惊喜不已,原来是有一个极大的窗户,是以阵法所化,一面能清清楚楚看到外界的窗户,几乎一面墙大小。躺在床上便能赏月、观景。 张木流以手轻轻触碰了一番,看似什么都没有的窗户泛起一阵涟漪。张木流笑道:“倒是个不错的手段,借着罡风给大阵助力,能省许多钱。这阵法也能完全隔绝外界探视,起码炼虚以下窥视不进来。” 说完后张木流就后悔了,搞的好像自己想做什么似的。转头看向离秋水时,发现她已经变换回原来的绝美面容,双手抱着头躺在床上,看着船外云海脸上笑容不断。 果然啊!女子哪儿有不爱美的。 终于等到了夜幕降临,守船客也是个妙人儿,故意将渡船下降数百丈,只悬停在半空处。这样一来,天色与海色相接,天上有繁星点点,映在水面便成了一道又一道蓝色波光。一条天河横在夜空,如同七彩玉带,漂亮极了。 一位漂亮女子抱着膝盖蜷缩在床上,从见到这幅绝美景象时便怔怔盯着外面,脸上由始至终溢满笑容。 另一张床铺则躺着个青年,一手扶在脑后一手拿着酒囊,右腿直直放在床上,左腿屈起。不住往嘴里灌酒,不住唉声叹气。 离秋水忍无可忍,转过头恼怒道:“你叹什么气?陪我看个星星这么为难?” 张木流无奈道:“也不是,主要是我还是第一次跟个女的一起看星星。” 绝美女子脸上又泛起笑意,只不过一瞬间便收起来,反倒打趣道:“那就是陪不少男的看过喽?”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正要嘟囔几句,另一边的女子猛然站起身,趴在窗口惊呼不已。 只见海面从目光所及之处泛起深蓝色荧光,不多时整片海面都亮了起来,将这片天地变成如梦幻般的蓝色世界。 离秋水十分开心,转头问道:“这是什么啊?” 只听张木流皱着眉头苦笑道:“我们往瞻部州去,其实不是往正南,而是往西南,所以此处还算是东海,这座天下的东海。” 离秋水不解道:“所以呢?” 青年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道:“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于碣石,暮宿于孟潴。” 离秋水眉头猛然皱紧,一字一字说道: “次日游东海?” 张木流点点头,苦笑道:“它们是在逃命,我们能不能活下去就看我们这位守船客的本领了。” 海面猛然跃出一只通体黝黑的万丈巨兽,就连天幕也被其遮挡住。渡船一阵轰鸣直直往上飞去,也顾不得乘客舒适与否,大阵已运转到极致,渡船疾速往西南去,只要进入陆地千里之内便能活。 二人耳边响起人言,是那守船客。 “请二位相助!” 断竹 第二十五章 真剑仙! 两人瞬间闪身到甲板处,赏景的乘客早做鸟兽四散,唯独一位穿着灰色长衫的中年男子站立在最前方。 守船客苦笑道:“驾船本事我有,可在下境界太低,没有旁的手段。” 张木流思量片刻,忽然有些想念青爷了。若是那头麒麟在此,什么鲲鱼便都是小意思了。这头大鲲虽是不能修炼的异种,可光凭它巨大身躯便抵得上渡劫修士了。 “也只能我二人祭出长剑与其交锋,可不一定有什么实质作用。”张木流无奈说道。 离秋水身形变换,瞬间穿了一身绿色长裙,见张木流眉头微皱,便瞪眼道:“说不定都要死了,你还介意这个?” 张木流无言以对,也是变换成一身青衫,游方瞬间到手里。 守船客分别递给二人一道玉简:“这玉简内刻阵法,可挡罡风。” 二人对视一笑,再现身时已在渡船尾部。黑色巨兽追赶不停,渡船与其相较何其渺小,如同一粒沙尘般。 离秋水转头看了看青年,不知为何总是止不住笑意。也不顾即将冲来的大鲲,只是温柔道:“想不到今天要跟你殉情在此了。” 青年没敢搭茬儿,将剑候令牌与逍遥王令牌祭出,紧接着将火盆悬在身前,周身猛然涌出深蓝色火焰,手持游方便往前去。 剑候令牌中有一缕道门真意,逍遥王令牌则是被大法师注入一缕佛门真意。二者皆是对妖族有先天压胜之功,可这头大鲲,张木流也不知它算不算是妖,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哪怕此刻不受罡风影响,跟这个不会术法的渡劫期也没什么好打的,只能竭尽全力拖延时间。那守船客心机颇重,两道玉简远离渡船便会失效,哪怕二人想直接御剑逃走也是不行,就算躲过了这头巨兽,也难以抵御海上罡风。 张木流以分神巅峰修为手持游方,不停斩出剑意牢笼,可也只是略微阻拦一番,大鲲一个冲撞剑意便轰然四散。一个身着绿色长裙,生的绝美的女子从青年身侧掠过,笑着与青年说了一句: “我离秋水活了二十八年,也是第一次与男子看星星。” 尽管两人竭尽全力,也没能起到多少作用。张木流气海中的乐青忽然说道:“小子,这鲲鱼可是水属之极,若论水府,真龙都比不上它,你要是想修成水殿黄庭,不妨钻入它口中一试。” 张木流皱眉不止,这份机缘极其诱惑人,可但凡进入这巨兽体内,那便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乐青再次开口道:“你若是死了,我那一半神魂也会消散,我犯得着害你吗?你敢进去,我就有法子让你出来。” 张木流气极,都懒得传音,直接大骂道:“你他娘的若是真有法子的话,你腿抖什么?” 气海中的神犬闻言有些恼羞成怒,站起来大声道:“老子刚刚睡醒,腿压麻了行不行?” 张木流没搭理他,继续出剑不止。可谓是手段用尽,龙胆与南山飞剑都祭了出来。 大鲲猛然停住身形,张开大口吼了一声,离秋水倒是堪堪躲过,可张木流却被声浪直直击中,猛然往后直坠,撞的渡船旋转着便往西南去。 那大鲲又猛然深吸一口气,其周遭一切都被一道巨力吸住往其口中扯去。张木流被声浪击退,此刻距离大鲲极远,可离秋水却在近处。秋水剑想将女子从吸力中拽出,僵持片刻后秋水轰然破碎,离秋水也被扯入大鲲嘴中。 这时那位守船客总算大吼一声:“可以走了!” 张木流看着离秋水努力朝着自己一笑,就如同初次见面时一般,那时她好比红莲艳绝雪山,此刻便如同青莲不染于世。 青年转头大骂一句:“走你娘!” 转身用尽全力将渡船推出数十里后一头扎向大鲲口中。游方也好龙胆也罢,就连同火盆与南山飞剑皆被张木流裹在身上。青年咬着牙将游方持在手中,剩下的法器皆是追离秋水而去,只是女子已经不见踪影了,大鲲合上了嘴巴。 “我去你奶奶的腿!” 张木流一声怒吼,不知不觉间凝聚了一身剑意,游方所到之处虚空炸裂!横劈一剑居然将大鲲腹部切出一道伤痕,大鲲吃痛便张开嘴巴,跃起一口将张木流吞进腹中。 已经远去的渡船不知何时静止在半空中,就连海浪也是停住。大鲲还是跃在半空中的模样,其庞大身躯砸起的巨大浪花也是悬停半空。 黑色巨兽背上泛起一道涟漪,一个身着灰色长衫的中男人出现在其背部。 这位守船客大笑不止,骂骂咧咧道:“小家伙敢骂我,去鱼腹吃吃苦头也是好的,说不定还能有一番机缘。” 中年人盘膝坐定在大鲲背上,想着方才临求死前都要推走渡船的青年,又是大笑不止。 “境界虽然太低,也不是什么天资卓绝之辈。可在我看来,真剑仙也!” …… 张木流又做了一个梦,梦中不断重复着离秋水被吸入鲲腹的画面。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女子的笑容自己很熟悉,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猛然惊醒,眼前一阵恍惚,张木流努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处不知名空间,天空中没有太阳,却明亮无比。两只白鹤在头顶飞过,怪石奇峰数不胜数。青年挣扎起身左右巡视一周,对这处空间没有半点头绪,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连滚带爬的去往高处,看着这个陌生世界投去焦急目光。直到在一条溪水旁看见悬挂着的绿色长裙后,青年才缓了一口气。接着便又没了气力,颓然瘫坐在石头上。 莫非又是一处秘境?大鲲腹中有一处秘境? 游方插在一旁石壁上,其余法器散落一地。火盆全然没有了灵力动静,仿佛就只是寻常用以笼火煮茶的火盆。张木流试着运转真火,果然不出所料,体内真火仿佛碰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躲着不敢出来。 一道涟漪凭空涌动,眼前多出来一个青衣女子,头发湿漉漉披在身后,裸着玉足站立在张木流身前。 张木流傻笑不已,下意识就说了一句:“没事儿就好。” 可那绝美女子却微微弯腰,虽是皱着眉头,却也掩不住脸庞笑意。她不知从何处揪来一根儿野草挑着青年下巴,猛然变了神色,怒道:“张木流啊!你敢偷看我洗澡?” 青年十分无奈:“你不要冤枉人啊!我要真看见了还则罢了,关键是没看见啊,你这不是冤枉我?” 离秋水伸手掐住张木流的脖子,将青年杵在地上,哼哼道:“你还真想看?” 张木流真诚道:“当真不想看,你放心,要是我看到的话,不用你说我都会自挖双眼。” 没想到一句澄清言语反倒让女子更加生气,离秋水站起身使劲踢了张木流一脚,丢下一枚补气丹药便转身走开。 青年傻眼了,这他娘的看也不行不看也不行? 吃下丹药后独自盘膝调理,可总是想到方才梦中,那一抹笑意到底是从哪儿看到的?为什么一梦醒来后便觉得离秋水顺眼了许多?哪怕她穿着绿色长裙,自己也没有什么排斥感。 不多时总算恢复了些气力,整理好衣衫往离秋水走去,发现这位姑娘正坐在河边儿露着小腿,往脚腕上缠着一根漂亮小草。 张木流走上去气笑道:“你再不穿好衣服,我看到了也就白看了。” 一块儿带着水花的石头向张木流丢来,青年侧头躲过,走上前去无奈道:“我给你绑吧!” 离秋水压低裙摆,将左脚伸出去,看着一脸复杂神色的青年缓缓帮她编织花环。 就在张木流接触到女子身体的一瞬间,一抹剑意透过青年指尖,直往气海而去,乐青耷拉着眼皮,一口就吞了这缕剑意。 女子惊讶道:“你还会干这个?” 张木流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切了一声,缓缓道:“我什么不会干?” 离秋水还是不听劝,头发随意散在身后,也不穿鞋子,站起身后一身青色长裙垂下来盖住脚踝,只有挪步时才看得见其脚腕上有一根花环。 两人往深处走去,张木流受伤极重,那大鲲一口差点儿就把他嚼碎了,反倒是离秋水一点儿事儿也没有。 只不过此后秋水手中再无秋水了。 “你看那座石碑,只剩下一截儿根部,是个人字。你昏睡的时候我大致将这处地方看了一遍,应该是个破碎秘境,就是不知道是哪座天,但能确定,这里定是从前执掌一天的天人栖息之处。如今早就没了天人踪迹,倒是这些仙鹤灵果都还在的。”离秋水手指着前方一座破碎石碑道。 张木流像是没听见女子说话似的,眯着眼睛望向此地最高处一道泉眼,随后轻声道:“害你的秋水剑破碎,我还你一柄古剑。” 原来极远处有座石峰,从其顶端不断向下溢出泉水,十分均衡的化作十道瀑布。 不提秋水剑还好,一提起此时离秋水便十分生气。身着绿色长裙的女子哼哼道:“你敢不赔!那可是我花了好多钱买的。” 青年淡淡一笑,哪儿是什么钱的事儿。一柄跟了自己许多年的剑碎了,与朝夕相处的亲人忽然故去,心里的难过差不多的。 张木流没法儿御剑,游方也暂时不能用,离秋水一脸嫌弃,一只手拎着青年领子往高台处去。 “你的意思是这里有一把古剑?”离秋水将张木流扔到石台上才缓缓说道。 张木流黑着脸站起身说道:“我家乡有四口井,其实是四把剑,镇守荥泽的前辈手持之巨鹿井就是其中一把。这口泉眼,与我家乡一处叫十谅水的山泉,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我家乡那口泉水比这个小数百倍。” 离秋水疑惑道:“不会这么巧吧?你家乡但凡沾水便是剑?” 张木流笑着说:“谁叫你方才在河中洗澡的?你就感觉不到自己周身剑意?这口剑估计是偷看了你洗澡,然后喜欢上你了。” 女子以脚尖挑起一波水,径直洒在青年身上,后者转头没说话。 娘的现在打又打不过!更何况哪怕打得过时也不敢打了。 青年有些恶趣味,本想问问她晓不晓得定坤丹是个啥,结果离秋水抬手一掌便将其拍飞,同时又露出那抹张木流十分熟悉,却又说不出来处的笑容。 张木流被一掌直拍出去数百丈,落地之后便将游方握在手中,蹒跚着往石峰走去。他声嘶力竭喊道: “说了送你,你都自己取了我怎么送?” 离秋水笑的十分开心,也是喊道:“你现在这幅模样,不拉我后腿便很好了,有送剑之心就好了,本小姐领情。” 两只白鹤同衔一柄冰晶长剑到泉眼处,由半空中丢下长剑,使其悬停在泉眼正上方。 离秋水对着青年嫣然一笑后便踏着虚空走到泉眼上空,盘膝坐在冰晶长剑下方。此刻女子头顶悬着一柄寒意十足的古剑,脚下是真正的十谅水泉眼,她直到闭眼前还是笑意盈盈。 “我怎么就喜欢你这个惹祸精了?其实许多年前我师傅便说,东海是我的劫数,九死一生。只是我没想到,说的是这座天下的东海。” 十股泉水瀑布猛然调转方向往上流去,直达天际而久久不衰。远看时便如同十根天柱一般,两只白鹤绕着其飞行,中间有一柄冰晶长剑,有一眼不枯泉水,有一双目紧闭的绝美女子! 张木流实在是受伤太重,就连从袖里乾坤取东西都做不到,只能提着游方缓缓往前。 青年一边儿吃力前行一边破口大骂:“喜欢个屁!你他娘的也一直在骗我,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那头坑爹黑龙早就认识对吧?” 气海中的神犬搭茬儿了:“想不到你小子挺招人喜欢啊!这就又有一个红颜知己了?” 张木流压根儿没搭理乐青,继续冲着悬坐在半空的女子喊道:“哪儿他娘的那么容易取剑?你看不出那个人字是什么吗?他娘的那是少了两横的天字!” 乐青又幸灾乐祸道:“你喊她也听不见的。” “吵你娘的狗头!”张木流心烦不已,张嘴便骂。 当然乐青也不甘落后,站起身汪汪两声,同样大骂不已:“张木流你他娘的骂谁呢?老子是神犬!我族初祖是人族大帝册封的将军,还娶了公主!” “那他娘的还不是狗了?” 青年猛然停住步伐,深吸了一口气,以心声对着气海中的神犬说道: “乐青!我求你了。” 真身为盘瓠的神犬,被青年一句话说的怔怔无言,缓了半天才开口道:“这处秘境如你所想,是坠落到人间的其中一天根本所在。她从进入此地开始便被选中,不想取剑也得取,现在被一重古天庭真意同境界问剑,悬啊!” 张木流皱眉道:“怎么帮?” 乐青翻了个白眼:“我早就说了这儿有机缘,想要帮她,就得帮着截断这方世界不断涌入她体内的水道真意。你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截断炼化这些水道真意,炼去其中狂暴,将纯净真意给她吸收。不过……这样一来你就没法儿炼成水殿黄庭了。” 青年淡淡笑道:“这会儿我还哪儿有心思修炼水殿?有办法帮她就好,加起来活了几千年了,还是第一次当筛网。” 乐青与张木流都没有说其实各自心知肚明的一句话,是可以过滤掉狂暴真意,可日后张木流想要修成水殿便会难上加难,跻身炼虚更是不易。起码水属道则,他是几乎无望了。 游方忽然脱手而出,以其自身携带的剑意卷起张木流,带他飞到水柱一旁。青衫青年坐在一柄黑剑之上,按乐青传授的秘法将水道真意全部吸扯过来。本来无色无形的真意化作一条透明水柱涌入张木流胸膛,片刻后又从其背后涌出一道淡蓝色真意往离秋水去。 依靠游方才能悬停半空的青年,此刻浑身不住颤抖,气海之内的乐青也好不到哪儿去,一道道狂暴真意如同鞭子一般抽打这条神犬。 “姓张的!我这不是帮你,我这是回报小丫头的一顿年夜饭。”乐青一边帮着炼化真意,一边说道。 水道真意进入青年体内便再次分化成数条,在其体内横冲直撞,如同无数柄飞剑在肚肠中刺来刺去不停穿梭,最终汇集在气海,由乐青剥离纯净真意,再次穿透张木流身体往离秋水而去。 青年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笑道:“张乐青,随我姓委屈你了!” …… 一个绝美女子裸着玉足,脚踝缠着个花环,一步一步走在白玉台阶。不时会有一柄冰晶长剑向她斩来,绿色长裙也被切出一条条口子,鲜红血水直往出冒。 这便是真正的登天! 虚空处不断刺来飞剑,离秋水以断剑抵挡。奈何数量众多,身上依旧不停添新伤。 忽然飞剑数量减少,也不如之前那么凌厉。女子皱眉之时,天地变换。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少女手持柴刀,在院子边儿不停劈砍树木,好像要一刀劈开脚下大地似的。 一个老头儿坐在火堆旁煮着茶,看到少女狠狠劈砍树木后大笑不已。 “秋水,气消了没有?”老人笑呵呵问道。 少女撅着嘴巴不停喘气,可还是倔强道: “没有!” 老人不再言语,任由少女砍了大半个时辰,等她一身大汗坐在院子边儿上时才再次开口: “知道累了才能静心,若是连累都不知道,想学剑就是痴人说梦。” 画面再转,已经亭亭玉立的女子,红衣背剑独自走在街上。没来由往人群瞟了一眼,她看到一个悬赏十万五铢钱的少年人。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很熟悉,可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 回到那个小院儿里,已经生的十分好看的女子对着愈加垂老的师傅说道:“今天见到一个悬赏缉拿令,那个少年我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老人对着一支大竹筒猛吸了一口,屏住气好半晌后才吐出一口烟雾。他笑着说道:“非是不明,实为不知明也!”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再不理会老者。可自那以后,离秋水常常梦到自己在一处宅子内等着一个少年回来。 直到老者弥留之际,他对着已经是金丹剑客女子说道:“不知道不可怕,你早晚有一天会找到答案。东海,是你必经的一难。” 猛然间天地转换,离秋水重新回到白玉阶梯,那些飞剑已经不见踪迹,唯有一道道纯净真意不停涌入她体内,压不住的提升境界,瞬间破开瓶颈跻身分神,一路攀升到分神巅峰才作罢。 原本无尽的台阶忽然在极高处出现一道门户,由打门中走出另一个离秋水,她笑问道:“你是谁?” 下方离秋水也是笑道:“我便是我。” 女子再问:“若有朝一日你发现其实你并不是你呢?” 离秋水眼神坚毅,俏脸微寒,冷声答道:“不论如何,我只会是我!” 门户消散,台阶破碎,离秋水又置身于一柄淡蓝色冰晶长剑前。不远处又出现一个红衣少女,她笑问道:“父亲若是老死,你会流泪吗?” 离秋水不加思量便答道:“不会。” 少女再问:“若是母亲有错在先呢?” 伤痕累累的女子笑道:“我信母亲。” 少女也是微微一笑,身形临消散前说了一句:“我也信!” 离秋水走上去抓住那柄十谅水,没有任何剑意涌动,她只是轻声道:“可愿随我出山?” 十谅水轰鸣不已,女子绿色长裙瞬间变作淡蓝色,水道真意汇入气海化作两缕寒光分别去往黄庭与灵胎。 原本一座普普通通的黄庭瞬间被搅碎,紧接着一座泛着寒光的冰晶宫殿拔地而起。 灵胎也被一道真意缠绕,整个元婴被水道真意包裹,片刻后原本的元婴炸裂,重新出现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裙的绝美女子。 女子手持一柄冰晶长剑,缓缓走入黄庭冰宫,正上方有一张寒玉高座。女子走到高座前转身坐下后,宫殿猛然涌出一圈寒光,整个气海不复存在,转而变成一望无际的冰原。 盘坐在泉水上方的女子缓缓睁开眼,身上绿色长裙也是变作淡蓝色,头顶的冰晶长剑化作一道蓝光钻入离秋水体内。一道滔天寒浪由其身上涌出,这方世界除了两只白鹤外的生灵皆被寒浪掀翻,就连十条水柱也变作冰柱,直插云海。 元婴入主黄庭,气海转为冰原,炁合水道真意,离秋水已然晋入合道! 一个青衫青年被气浪掀翻坠入河中,此刻他仰着头看着半空中冷艳无双的女子,苦笑道: “这下儿当真打不过喽!” 一道蓝光瞬间冲入河水中,离秋水扑过去抱住张木流,砸的水花四溅。她声音温柔,轻轻说道: “我没有骗你。” …… 鲲鱼背部的中年人脸色古怪,嘴角抽搐不已,唉声叹气道:“他娘的老子帮你停住光阴,你们拿老子当狗?” 他猛然抬头,大笑道: “真剑仙也!” 断竹 第二十六章 巷儿潭 这方秘境没有什么日月星辰,不知何处来的亮光从未停歇。一道蓝色身影扑向河面,将寂静水面敲的水花四溅。 虚弱青年被离秋水紧紧抱住,两只手张开浮在水面,有些不知所措。过了好半晌才讪笑道:“打个商量,能不能先放开?我这再给你抱一会儿就散架了!” 猛然间又是一道水浪,张木流被甩到了河岸边儿的石滩上。青年有些生无可恋,这刚刚晋升就打我?那等到了瞻部州,我岂不是炼成了不坏金身? 冷艳女子赤脚踩住张木流胸膛,脸上微微一抹红晕,她眯着眼睛轻轻笑道:“云梦泽打我打得很爽啊?现在打不过了吧?” 张木流龇牙咧嘴了一番,两根手指头轻轻夹住女子玉足,嬉笑着挪开那白玉般的脚掌,脱兔一般往后蹿去,拔腿就跑。离秋水瞬间追至,又是一脚将张木流踢去原处。 青年一通苦笑,干脆不跑了,直愣愣坐在地上也不说话。 此时一道寒流由他额头进入,又化作一缕缕冰冷真气往各处散去,帮着青年修补破碎的筋脉与伤痕累累的内脏。 离秋水一根手指抵在青年额头,低头看着眼前强装镇定的青年,眉头皱的愈深。 随着真气流经张木流体内,这位十分清冷的女子,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她嘴唇不住打颤,半晌后才咬着牙说道:“真不愧给人说成死要面子活受罪,都这幅模样了还有心思逗我玩?黄庭都没有了,灵胎也没了,这些狂暴真意是你截留在体内的?” 张木流笑着推开女子手指,缓缓起身将游方召回后才笑道:“哪儿跟哪儿啊!我一直就没有黄庭灵胎,狂暴真意倒是被你说中了,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小真意,我随手一剑便能破之。” 气海中一只大狗突然讽刺道:“吹!接着吹!我发现你小子扯起谎来比谁都厉害啊!” 青年暗自答道:“闭嘴!再吵等一下吃狗肉。” 等到转头时才发现背后女子直直看着自己,一副江水决堤之象。张木流只得说道:“真没事!我开始修炼时便是筑基巅峰修为,从来就没有过黄庭与灵胎。今后是不能炁合水道,可修出来个水殿黄庭我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离秋水擦了擦眼泪,手中蓦然出现一粒丹药,她伸出手问道:“你给我的这颗定坤丹对你有用吗?” 张木流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强装镇定走上前去,将女子手掌合上,笑着说:“这个你留着吧,女人吃的,对我没用。” 或许是怕离秋水再次询问,张木流赶紧再次开口道:“如今算是真正的剑修了吧?看你这副模样,十谅水应该是冰属,你也是合了一条冰属性真意吧?” 女子缓缓点头,片刻后皱眉道:“好像对我心性也影响不小,如今我好像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她顿了顿又盯住张木流,脸色略微红润起来,淡淡道:“除了你。” 得!好不容易扯开,又給扯了回来。 青年像是没听到一般,抬头看着云海处,问道:“我们得想想怎么出去,此处没有昼夜区分,连星辰都没有,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传说天上一天地下一年,这儿是古天庭遗迹,要是等我门出去后,才发现已经过去十数年了,那就好玩儿喽!如今你也是个合道大修士了,想想……” “法子”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一只蓝色袖子便从一旁勒住青年脖子,紧接着按住其脑袋。女子凑了过去以鼻尖抵着张木流鼻尖,两人四目相对。 离秋水吐气如香兰,轻轻说道:“我好看吗?” 张木流尴尬极了,憋了半天才讪笑道:“好看是好看,可我又不是个雏儿,你这……没用啊!” 咚一声,青衫男子又如同炮弹一般横飞。张木流躺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 女子气的牙痒痒,又想冲过去踹这个瞎眼惹祸精几脚。可这时从天边传来两声轻咳,接着又人言传入这方世界:“我说你们要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老子我都要酸倒大牙了。” 一道巨力裹住两人,再现身时已在茫茫大海。青年看到盘坐在一旁的守船客后就骂了一句街,即便明知道双方境界悬殊,可还是没忍住嘟囔了一句:“坑货!他娘的绝顶修士装蒜装上瘾了,都他娘的装出蒜苔了。” 离秋水也气愤不已,只是如今她确实被一道真意影响颇重,只是皱着眉头却未曾言语。 那中年汉子被两人说的无地自容,只得笑着站起身,往张木流身上打去一道真气后才挠着头憨笑道:“的确不是有意坑你们,本来是想着让你们俩大发神威,吓唬一下船上的那个小子,结果我也没想到你们一个不怕死,一个抢着去送死。” 境界高就是不讲道理,那随手一缕真气,都抵得上张木流不眠不休炼化几个月的。 世间万物皆有灵,有灵便有灵气。所谓修士,既是汲取天地灵气,去其糟粕炼化为真气,以真气内养元炁,外修神通术法。神与炁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前者如同长夜明灯,指正方向,后者便是行进之力。 “你们两个小家伙,我是真喜欢啊!可惜我不是用剑的,要不然收你们做徒弟也是好的。” 一对年轻男女齐声道:“不用,我有师傅!” 守船客闻言大笑不已,挥了挥手将鲲鱼拍入海底,自己瞬身回到渡船,停顿的光阴终于再次流转。在渡船老远看去,一位女子,身穿淡蓝色长裙,一位青年,青衫背剑。二人悬停在半空中,鲲鱼已经不知所踪。 渡船甲板上的灰衣守船客一副惊呆的模样,大声喊道: “两位真乃剑仙也!” 张木流扯了扯嘴角,都懒得搭理这个不晓得活了多久的老家伙。 离秋水转身就要飞去渡船,结果被青年一把拽住胳膊。张木流气笑道:“你穿这样就回去?我看看可以,别人可不行。” 女子蓦然一脸笑意,微微点头便换成一身白色长裙,背负一柄冰晶长剑,仙女一般。总算不露胳膊露小腿了。 有个躲在船舱,只露出个脑袋的富家子弟,此刻冷汗直流。浑身颤抖着转头问道:“我这就是寿星公上吊吧?” 从两道身影离开渡船,与那不知尽头的庞然大物交手时,这位车公子已经心肝儿打颤了。 “那人说的对,我是有钱,可我爹也不是岛主啊!” 其中一个金丹扈从苦笑道:“少爷!哪怕老爷是岛主,也禁不起他们砍几剑的。” …… 剑客与剑修,虽然听着差不多,也都是用剑的,表面气象也差不了多少,可实则全然不是一类,只是不是修剑之人,都不知道这层关系罢了。 如同离秋水这般,元婴持剑入主黄庭,长剑自身愿意被炼化成本命剑,才算是真正的剑修,所以元婴之下,其实都只能算是剑客罢了。 张木流想要成为剑修,那是遥遥无期啊!游方倒是愿意的,只是水殿与火胎,如今更是难上加难。 返回渡船后张木流便躺在床铺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张床铺的女子,侧着身子以手垫住脑袋,盯着青年道:“黑龙王我的确早就认识,我在归来乎镇待了两年就是在等你。可能你不相信,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张木流笑道:“我相信的。” 因为从那一抹笑意开始,青年也有了这种感觉。 “我其实一直在怀疑,有人硬把你塞入我的记忆中。”离秋水说道。 青年转头一笑,不再言语。还是境界太低,哪怕知道有人算计自己也无能为力。 离秋水猛然起身,眼神十分坚定道:“无论如何,我就是我!” …… 北海自古以来就是蛮夷之地,极少有帝国能打到附近。这处广袤水域,说是海,其实却是淡水湖。传闻有一位先贤曾在此牧羊数载。 只不过此处常年阴冷,方圆数千里荒无人烟,于是也便成了兽族聚集之地。 一个个子不高,黝黑不已的青年骑在一头巨大野狼背后,缓缓朝南去。 他手里拿着一张印满文字的纸张,上面写着“诸国论”。 青年笑的十分开心,自言自语道:“木流这家伙从来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家伙,封侯又封王的,还不是因为打架。倒是藤霜她们把我们这茬儿老的比了下去。” 一头白毛儿野猪忽然从湖水中冲过来,一个急停拦住巨狼,那白毛儿野猪口吐人言,怒声喊道:“乔长昌!你祸害我族类,如今想跑?” 青年耷拉着眼睛,微微转头道:“先学学祸害是什么意思去。” 野猪精咆哮道:“你他娘的骂我没读过书?” 乔长昌猛然盯着野猪精身后的湖面,嘴巴缓缓长大,像是见到了什么吓人画面似的,惊声道:“猪兄!你娘丢了!” 这头野猪精转头时才发现自己被戏耍,丈许长的獠牙直向青年刺来。 黝黑的低个头青年一个侧翻跳下狼背,他手腕一甩便由其袖子中甩出来一柄怪异弯刀。 乔长昌一刀劈退野猪,嘴角微微咧起,大笑道:“那我便再养一年猪!” …… 终于入了巷儿潭千里之内,小小渡船的天字上房,青年被女子看的浑身发毛。先前离秋水出门透气,与个年迈女修攀谈了起来,离秋水无意间提起那颗定坤丹,那年迈女修自然用过此物,便与离秋水普及了些药理知识。 女子回到船舱以后,缓缓走到张木流身旁,伸出食指在青年胸口划了一圈儿,猛然一把便扣住青年喉咙,瞧着笑嘻嘻的,可手上力道半点儿不松。 “这位公子真是好心啊!给我补气补血,行经解淤?” 张木流冷不丁一把抱住离秋水,女子失神的瞬间,一抹黑线已经直往西南去。离秋水气得跺脚不停,不多久也化作一抹蓝光追上前去。 不到百里,离秋水便看见张木流悬停在云海,她也老远停住,投去疑惑眼神。 只听的青年苦笑道:“我不想把你当做别人。” 离秋水长剑出鞘,张木流御剑就跑,游方都怕了这位女剑仙了! 女子边追边骂道:“那你还敢吃老娘豆腐!” 有些言语最伤人,瞧着没刺儿没刃儿的,可一点儿不妨碍扎心。两人一同进了巷儿潭,离秋水再没说过一句话。 两人分别走入两条巷子,弯弯曲曲不知何处是尽头,天空中忽然下起来毛毛雨,本该垂垂落下的雨滴被斜风吹的倒向一旁,只打湿了右手墙却没湿润左手墙。 离秋水缓缓走在巷子中,前方拐弯儿处石墙有墨痕,如同醉酒之人提笔,写的歪歪扭扭。是一句苏子词:“笑渐不闻声渐悄。” 张木流也行至一处拐角,一样是苏子词:“多情却被无情恼!” 不同的是,离秋水往左,张木流往右。两条不知尽头的巷子愈分愈远,好像从此便再不会有交集。 青年下意识便拿出一壶酒水,是偷偷藏的几壶归来乎酒,灌了一口酒,抬头盛雨。他知道那个女子很伤心,可自己实在是不想再做一次负心人。于是苦笑着往前去,几步便是一口酒。 果真与那车聚成说的一般,这岛上,别的不敢说多好,唯独巷子多,且长。 独自在路上当然会很孤独,吴国三年其实每日都彻夜难眠,其实什么都没想,可就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随便捡一块儿瓦砾塞进去心窝,都会觉得舒服些。如今便是这副模样,淋着雨在这不知尽头的巷子转蜿蜒转折,好像心中在想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没来由便会十分烦躁,饮酒罢?可寡酒难饮! 张木流也不是铁打的,对张木流来说,两人认识其实不算久,可对离秋水来说,确实已经很久了。 这巷儿潭今日不知为何,人少的可怜。进巷子以来离秋水便再没有遇到一个人,一身白衣的女子只是不停走着,她心中没有疑问,她只知道自己由始至终只会是自己,可那个死脑筋的惹祸精就转不过弯儿。 她猛然苦笑一声,撤去了真气护罩,任由丝丝冰凉洒在身上。耳边忽然有人传音,那人笑着说道:“怎么就敢肯定不是被人点了鸳鸯谱?” 离秋水淡淡答道:“我还不知道我?” 守船客凭空出现,笑着说道:“你倒是比那个小子更适合做剑客。光是一份信自己,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得赢你了。” 女子猛然想起那日云梦泽,李邚真与她说的一句话。 “他这个人其实很懒的,涉及到他在乎的人和事儿他才会去拼命。若只是为自己,他从来懒得去计较太多,他总是会笑着说,这天下我唯一可以挥霍的就是我自己。” 何紫棠也曾说过:“流儿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不着家,我又是个不爱带孩子的,所以他小姑姑一直带着他。有一年下着大雪,他大清早睁眼就哭个不停,被他小姑姑抱起后,每离家远一步哭声便小一些。于是一个其实不算大的小姑娘抱着个话都不会讲的孩子在山脚转悠。那日风雪极大,小姑娘冻的在雪地里直跺脚,可流儿在襁褓里却笑的十分开心。他小姑姑终于受不了了,想抱着他回家时流儿便大哭不止,后来哪怕转头往回家方向,他都一直哭。” 离秋水那时笑着说了一句:“真是个小淘气鬼。” 何紫棠便继续说道:“可是你知道吗?他小姑姑最后实在没办法,急的抱着孩子在风雪中哭泣,流儿听到姑姑的哭声便手指着家的方向,咿咿呀呀的,像是在跟小姑娘说,姑姑你别伤心了,我们回去吧。” 想着想着,女子忽然有些伤心,那个傻子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守船客轻声道:“想通了?那我带你去看看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心里怎么想的。” 张木流独自一人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踩着雨滴向前狂奔,一口气便到了那处潭水。站定看了半天,青年自言自语道:“光着潭水就比仇池国大了!” 他转头远眺水岸,结果并没有看到离秋水,于是骂骂咧咧道:“车聚成,他娘的扯谎成才对!什么每处巷子都能通到水边。” 还是有些苦闷,可惜连酒水都没有了。人家都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可是他觉得,酒入愁肠不是酒,都不醉人算个屁的酒! “你小子够能喝的啊?”守船客神出鬼没站在青年身旁,伸手丢出去一壶酒。 张木流拔开壶塞就是一顿猛灌,悬着壶口往嘴里倒酒,不见合嘴下咽,只是喉结不住上下摆动。 守船客扯着嘴角笑骂道:“得亏你小子是个修士啊!否则的话,生在寻常人家儿,你爹娘都养不活你的。” 张木流擦了擦嘴笑道:“前辈就是为了打趣我一通?” 守船客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着问道:“当真不动心?” 青年苦笑着道:“怎么可能?不敢而已!” “我从前做过个很长的梦,梦中做过许多次负心人。后来我知道原来那是个梦中梦,别人硬塞进我脑海中的,可我总是难以释怀。梦醒之后,我又做了一次负心人,那个姑娘死了,再也救不活了。我总不能就因为她像那个姑娘,就再去伤人吧?” 中年汉子又抛去一壶酒,笑骂道:“屁话!我问你动不动心,你说这么一大堆有什么用?” 张木流这次没有喝酒,而是又转头看了一圈儿,发现确实没有那个姑娘之后才笑道:“我他娘的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不动心!可确实不敢让自己动心。” 一声冷哼,就在青年身侧出现一位白衣背剑的冷艳女子。她瞥了一眼张木流,转头气道: “胆小鬼!” 青年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我说你一个大乘修士,吃饱了没事儿干,来当月老?” 守船客伸手拍了拍张木流肩膀,一把夺回酒壶,站起身瞪眼道:“小子!总不能每次都事后追悔莫及吧?就你这臭脾气,往鲲鱼嘴里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什么心思,老头子我活了上万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张木流嘟囔道:“那您老人家怎么不学点儿好的?” 中年汉子已经不见踪影,临走前他说了一句:“为住在自己心里的人遮风挡雨固然是好的,可也总得知道自己是谁,想要什么。” 离秋水皱着眉头问道:“到底喜不喜欢?” 青年小心翼翼抬起头,极小声道:“说假话会不会挨打?” 女子又问道:“假话是什么?” 张木流笑着转头,看着这巷儿潭大声道:“不喜欢!” 离秋水缓缓与青年并排坐下,瞪了一眼青年后把头缓缓靠在其肩膀上,轻声说道: “这天下,你真正拥有的绝不会只有你自己。” 张木流还是有些不适应,可是却没有将女子推开,只是笑着说道:“秋水姑娘,咱们下一站是什么地方?” 女子脸上笑意不断,轻声道:“本小姐连这巷儿潭都没有逛上一逛,去什么下一站?” 青年抬头看着云海道:“前辈!看一会儿得了哈!你这月老做成了。” 云海之上果真有人,守船客大笑不已,御风远去的路上自言自语道: “巷儿谈?” 离秋水拽着张木流在岛上四处闲逛,原来巷子是给人游玩的,真正的街市在水中央。远离胜神州大陆,岛上却也不是多乱,反倒是热闹非凡。普通人不多,多是境界低下的散修,筑基期最多。不过也是,连这岛主都才是个金丹客。 白衣女子看着神色自若的青年,有些疑惑,这家伙怎么就没半点儿高兴的样子?老娘都倒贴上门儿了,你还不高兴一下? 于是她一把拽住张木流的手,由不得青年挣脱,有些生气道:“你很委屈?” 青年有些无奈,我一大男人难道要跳起来手舞足蹈?于是便听得青年淡淡道:“喜欢谁何必要让他人知道?我自己的,我抓紧就行了。” 说着也是拽紧离秋水的手掌。 冷艳女子冷笑道:“没看出来,老江湖啊?” 一股寒意由打脊梁渗出,张木流转过头好似求饶道:“我这……也确实是老江湖啊!” 断竹 第二十七章 正月十五 若是这么一个岛一个岛的往瞻部州去,等到了瞻部州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守船客自始至终都没有道出真名实姓,但两人也能猜个大概出来,自称活了上万年,一巴掌便拍沉大鲲,又一直在东海晃悠的,还能有谁? 张木流伤势过重,如今一半的精力都放在那团狂暴真意上,另一半则是被喜欢逛街又特别能砍价的女子差不多消磨光了。青年从前就没发现原来离秋水是个大财迷,不过后来转念一想,她很小时便要帮着母亲织布挣钱,现在变成个财迷也不是不能接受,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烂了,那就要有男子的自觉。 离秋水其实还问过青年一句:“你从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不说就挨打!” 青年明知这是个送命题却依旧如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我哪儿能算的清楚。反正你被吸入大鲲嘴里的那一瞬间,我很后悔……” 说着咧嘴一笑,缓声道:“那位牛气哄哄的车公子找来了,看样子是要赔礼道歉。” 女子转过头,果不其然那个依旧一身锦衣的车聚成缓缓走来,老远便一脸馅媚。 不多时走到二人面前,深深低着头,声音有些颤抖:“二位前辈,小子先前在渡船上多有冒犯,今日是特意来赔礼道歉的。” 张木流笑道:“不打紧,你这样的其实不算坏,最多让人打一顿,还不至于就要宰了你。” 车聚成听着眼前青年言语,一股冷汗冒出,瞬间就打湿了后背。他回家说了船上景象,差点儿把自家老子吓的变卖家产,还是岛主笑着说了一句不打紧,那位车首富才勉强把心塞回去嗓子眼儿。 车聚成擦了一把汗,苦笑道:“前辈别吓唬我,我虽然行事颇为胡闹,可也自认为没做过什么大错事儿,所以还请前辈放我一马。” 张木流扭头儿看了看离秋水,又与车聚成摊开手,无奈道:“这你得看我身边的女侠同不同意了。” 离秋水不耐烦道:“赔礼道歉,礼呢?” 这位富家子弟这才缓过一口气,又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强装镇定说道:“岛主猜测二位是要辗转去往瞻部州,我家与岛主有同一个生意场上来往的朋友,来往的货船正好儿会去瘦篙洲的停船渡。二位可以搭乘我们渡船,在停船渡等那艘绕着四大部洲行驶的渡船——无足。” 张木流笑盈盈的点头,他还没有听说过有一艘绕着四大部洲行驶的渡船,但是也不能在这小子面前失了前辈风范,于是便一副我知道的样子。 一旁的女子看着青年,直想捂脸,这也太丢人了。她传音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青年讪讪一笑没说话,心想着这肯定是年头儿不久的渡船,但凡它有个几百上千年,自己也不会不知道,看来这不爱看热闹的脾气,真的得及时改改了。 离秋水传音说了一句后才冷漠开口道:“渡船几时来几时走?” 车聚成赶忙答道:“已经靠岸,正在卸载货物。我们岛主想请两位一叙,之后便可乘船。我也特意为两位前辈准备了视野开阔的船舱,马上正月十五了,好教两位赏月。” 离秋水闻言顿时有了笑容,转头眯眼笑道:“要钱吗?” 车聚成拨浪鼓似的摇头。 …… 据车聚成说,这位岛主叫做牛放,岛民也好岛上修士也罢,都叫他一声放牛娃,他也不恼,反倒是十分欢喜。因为他是真真正正的本土修士,拜师在瘦篙洲白羊宫,学成之后便回到巷儿潭担任岛主,已经担任岛主四十年。 张木流觉得,若是真与车聚成说的一般,这个牛放定然是个恬静淡雅之人。 岛主居处在湖心岛的南侧,端的是诗情画意,一座三进宅子,后院儿便是巷儿潭水。又有一座浮桥直去入水面数十丈,尽头有一水榭,三面飞来椅,正当中是石几方凳。 车聚成没有同来,只是一位老舟子撑着竹排将两人带至浮桥。 到这儿张木流才知道,所谓的放牛娃,其实该被称作放牛翁。 张木流松开离秋水,往前走了几步,在水榭外抱拳笑道:“竹山张别古,与百越离落霞,来此叨扰岛主。” 这个化名是离秋水想了一路才确定的,其实她比张木流更加不爱读书,又是生在百越,对什么诗词歌赋从来不感兴趣。这句诗还是她在洪都,躲在云海看着张木流时,无意瞟见的石刻。 与张木流说出来后,青年便笑着说:“这句诗你可能不知是谁写的,可但凡说到他另外诗句,你定然也是知道的。” 离秋水都懒得开口,只一个眼神,青年立马会意。于是他笑着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这个总该听过吧?” 那位岛主在竹排入水时便站立起身,直至青年抱拳一礼,他才以读书人礼节,作揖回礼。 “两位皆是青年才俊,能看得起我这个用尽半生心血都难以破开元婴的老家伙,是牛放荣幸。” 老岛主笑着将两人迎入水榭,石几旁是有三张方凳,可离秋水却没有落座,等张木流落座后她才缓缓走到青年背后的飞来椅,凭栏而坐。 端坐的冷艳女子,除了买东西时砍价外,从来不喜欢动脑子去想东西。一是不擅长,二是想也想不出好办法。如今更好,有他在身边,与人磨嘴皮子的事儿交给他就好了,因为这位岛主必定是有所求。 老人一番泡茶功夫让张木流无奈至极,倒是也爱喝茶,可哪儿有眼前老者讲究。在家乡喝茶都是一只黝黑陶罐儿,煨在碳火旁煮茶,好像年龄越大的人,罐子里的茶叶越多,味道越苦。 隔壁的老爷子打小儿就爱欺负张木流,张木流也乐于与其玩闹。每次练完剑都要找那个中年汉子侃大山,总是会找一通理由将其哄出门儿,自己偷偷献上一泡童子尿。如今隔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那些味道怪怪的茶水,其实是他一直很喜欢的小流儿的恶趣味。 后来越长越大,又离乡又回乡,原本的中年汉子已经不知不觉头发花白,张木流也再也没叫过老爷子,只是叫爷爷而已。从乔家祖坟再往西走几里地,一块儿麦田里有座孤零零的坟包,据说是爷爷的祖母,从小上坟都要去祭拜一番。去年三十儿张木流按小时候一般,先去小竹山后在河水边儿的祖坟祭拜,然后返回再裁黄纸去那块儿麦田。那日等黄纸烧尽后,他缓缓往回走,不经意往山下瞄了一眼,发现有一个头发花白的男子蹲在一处石丘下点燃黄纸,嘴里还不停说着话。即便声音很小,可张木流还是听见老爷子说: “儿啊!没能将你埋进祖坟,是当爹的没本事,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也该转世投胎去了,老这么留在小竹山算怎么回事?你弟弟都娶媳妇儿了,爹娘都很好,放心吧!” 那处矮小石山,被叫做韭菜坡谷,据说是专门扔死孩子的地方。 那一刻张木流才猛然想起一个模糊面容,小时候怕黑又怕打雷的孩子,常常去邻居家院子玩闹,有一年连着下了半个月雨,天天夜里雷声不断,夜空里数条闪电不断相接,不断轰鸣。他记得那晚他坐在老爷子家正屋门槛上,姑婆脸色煞白,像是大病一场似的,那儿以后,隔壁一家人就好像少了些什么。 是啊!老爷子的长子,在母亲离开前就死了! 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这么多事儿,再抬头看眼前老者,两个长相身形相差极大的人,在张木流眼里忽然就有些像,很像。 飞来椅上正坐的女子哪怕看不见张木流的神色也能感觉到他又有些难过,于是她传音过去,声音十分温柔: “我在呢!” 张木流回归神,转头对着离秋水笑了笑才对着牛放说道:“实在抱歉啊老先生,方才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有些走神儿。” 牛放递过去一杯茶水,笑着说道:“不打紧,谁还没有几个教人声泪俱下的故事。” 这位年迈岛主停顿片刻后又道:“好像自古以来越住在北地的人越爱饮酒,越往南方越喜香茗。老头子我打小儿泡茶习惯了,今日便不与张公子饮酒了。” 张木流笑着说不打紧。 牛放又转头朝着离秋水说道:“这位姑娘好福气啊!” 离秋水问道:“何来的福气?” 老人喝了一杯茶后才正色道:“世上能有多少人不拿自己当回事儿,可唯独最拿住在自己心里的人当回事儿?” 女子瞪了一眼张木流,好似在说:“这是你找来的托儿?” 张木流故作深沉道:“最怕是相顾无言,满面尘霜。” 老人大笑不已,觉得眼前一对璧人儿好极了。 一番茶水饮罢,张木流盯着牛放一脸笑意,久久未曾挪开视线。老岛主苦笑不已,猛然间神色严肃,起身深深作礼,老人弓着身子与坐着的青年说道:“车家的小子与我说了一大堆两位的壮举,可最让老夫敬佩的是张公子对着渡船的倾力一推。” 张木流依旧笑着不说话,也没有搀扶牛放。 片刻后老人又说道:“小老儿牛放有事相求!” 张木流这才搀起老者,两人一同落座后青年声音爽朗:“老先生请讲。” …… 瘦篙洲是夹在胜神洲与瞻部洲中间的一大片岛链,一个一个岛礁连接在一起,堪舆图上看起来倒是极大的一片,都赶得上一半胜神洲大小了,可事实上全部土地加在一起,都没有个越国大。因其是断断续续的条状,所以被叫做瘦篙洲,也出过几个厉害人物,只不过瘦篙洲极其排外,因百年前大肆屠杀别洲人氏,被三教连手制裁,凡瘦篙洲修士不得渡海。 直到几年前有个年轻人以一件壮举当做投名状,这才使一洲修士略微宽松一些。 离秋水听了牛放一番言语后就已经对瘦篙洲厌恶无比,一路上念叨着着下船就要去砍人。张木流十分无奈,看来那冰属性的影响已经慢慢消除,她又要变回从前那个拎不清的女子了。 乘坐货船往瘦篙洲去,是能省不少时间,不过还是需要个十来天。各洲大渡船之所以速度很快,是因为御空极高,只来往大洲之间,沿途小岛小洲都不做停留。 船舱倒是大了许多,车聚成那小子可是费了一番心思,不光有一块儿突出去的观景台,船舱内还有锅碗瓢盆。最离谱的是角落放了个巨大浴桶,被一块儿帘子遮挡着,可那帘子是一种极其稀罕的材质所做,薄如蝉翼,若隔帘而看,那浴桶便隐隐若现。张木流进门后便被这个大浴桶吸引,转头时发现一个女子眯着眼睛笑意不止,青年便有些心虚,劝自己说没见过这种大世面。 谁知离秋水神不知鬼不觉的凑过来,女子其实只比张木流低半个头,她微微踮起脚,盯着青年眼睛轻声道:“要不然……我去洗个澡?” 张木流猛然板着脸,像是生气极了,双手轻轻按住女子肩头,将她踮起身子压下去一点,这才低头沉声说道:“秋水,我很生气!你拿我当什么人了?固然是秀色可餐,可哪儿有命重要!”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又是踮起脚尖以额头使劲儿磕了一下青年额头。她几步走到露台盘腿坐下开始修炼,再不搭理青年。 其实离秋水心中叹气不已,果然啊!远离家乡后这家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没皮没脸的,跟在归来乎镇时一个模样,一本正经的说着昧良心的话。 呵!男人。还敢理直气壮说自己不是个雏儿?是挑衅本姑娘吗? 张木流则是暗自庆幸,好在我是个老江湖!不然今儿个在劫难逃。唉!世人都说神仙好,可知神仙也怕老婆? 其实两人都发现了许多对方的改变,却唯独没发现自己也有许多变化。离秋水再没有自称过老娘,好像这么一说便真的会老很多。张木流变化最大,从前看起来十分开朗的青年,其实总是有一朵阴云笼着心房,如今的开心才是真开心。 …… 又是一年正月十五,别的地方都才过完年,依旧是热闹非凡,小竹山则不然。若从张木流离家开始算,这是第四个年头。若是以小竹山的那场祸事算起,这是第三个年头。整个雾蒙蒙还裹着一层银毯的小竹山,全然没有半点儿喜悦气氛。 小竹山自古以来都有个规矩,家中若是有人去世,去世入棺时要摆三天酒席,第三年忌日要摆三天酒席。且每年的大年初一到初三,贴着白色对联的人家都不能串门,全村人不论姓氏,都要拿着一沓黄纸去磕一个头。 这三年中,每年三十儿晚上将故去的祖辈请回家来过个团圆年,正月十五送回地府。到第三年正月十五,便是送先人往生。今日的小竹山,几乎家家户户都要送走家中长辈。 有早去的有晚去的,去时都是披麻戴孝,来是大多都已经脱了孝服,并不是怕丢人什么的,而是因为既然都走了,也该放下了。甚至路上碰到了别家儿,还会笑着打招呼互相闲聊几句。不知有多少人跪在自己家人那座坟包儿前,念叨着说: “一晃就是三年了,家里都很好,抓紧赶路,超生去吧!” 这些人路上笑的多开心,跪在一座座坟包儿前的时候就会有多伤心。 张木流家院子里却是有些热闹,好像他家里从来不缺人气。张木流幼时会有很多孩子围在院子里打闹嬉戏,长大了一些后便是一群少年整晚整晚饮酒。如今虽然不在家,可还是会有很多孩子喜欢在这处院子中玩耍。 大姑姑的两个儿子,都不爱读书,老大性格和善,却打小儿就不是安生的主儿。老二长得娇小无比,却是个十足的狠角色。 张木流其实养过一只狗,土狗罢了,但是长得很大,比得上一般的牛犊子大小了。是张树英在隔壁村子替人诊病后收来打算吃狗肉的,可张木流十分喜欢那只狗,于是就养了起来。大姑姑的大儿子南洛,很喜欢往小竹山跑,半大的孩子一个人跑十里地,第二天早上又抹黑走十里地回去,就为了在外婆家睡一晚上。有一年南洛不知道抽什么疯,说要宰了那只狗吃狗肉,张木流便拿着斧头吓唬南洛,一个不小心,斧头砍到了小孩的脚趾。事后张木流坐在台阶上强忍着眼泪微微颤抖,他那时多想大姑姑打自己一顿,哪怕也砍自己一斧子都没关系,可大姑姑连骂都没骂他,那是张木流这辈子第一次觉得很愧疚。 小姑姑年龄小一些,刚刚生了个小丫头,路都走不稳却有一身侠气,青爷最怕这个小丫头,在那头麒麟眼中,小丫头就是小魔女。儿子就比较胆小了,长得倒是很强壮,就是什么事儿都不敢做。 此刻一帮孩子聚在一起,站成一排,打着张木流教的王八拳法,无论怎么看,这群孩子们都是朝气蓬勃的。 一个老者赤脚端坐在台阶上,看着在雪中耍拳的孩子们,没来由说了一句: “小时候最怕长大的慢了,长大了又怕老的快了,三十以后不知不觉就不是从前的自己了,五十以后,最怕儿孙都不在跟前!” …… 胜神洲的东海,有一艘寻常渡船往东去,去处是那扶桑。 一个瞧着就极不好惹的少年,身穿黑色甲胄站在船尾,两边儿腰上各悬挂一只铜锤。他双手抱胸眯眼望着西斜的太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卓康其实是个大辈儿,比张木流小,却与张木流父亲是一辈儿人,只不过张木流从小到大都没有叫过一声叔叔。两人从小就总是打架,张卓康是个小胖子,却总是打不过又矮又小的张木流。两人每次每次打完架后,张木流就会蹲在张卓康家院边儿扯着嗓子骂人,而张卓康则是会将矮个儿小孩家门口放的花盆一个个全部摔烂。 小胖子其实比张木流更加不安生,前者喜欢欺负人,后者是喜欢欺负自己惹不过的人。有一次两人与另外村子的孩子一同从小竹镇回家,一路上张卓康就不停欺负别村的孩子,都已经到山脚下了,张木流一个回头发现另外两个人都没了,他还以为两人躲着吓自己呢,于是就快步跑回家去。第二天才知道,原来张卓康将人欺负的受不了,两人扭打在一起,掉进了一旁一丈深的水渠里,小胖子胳膊都摔断了。 可小胖子从来都是很仗义的,哪怕胳膊打着厚厚的石膏,看见别村的一帮孩子围着张木流,大老远的就吼着跑过去,干脆就拿石膏当做武器与人打斗。 小胖子如今成了大胖子,如同神将一般杵在船尾,等看不见太阳了才一屁股坐下,喃喃道: “日他娘的!老子怎么越走越远了?我还赶得上明年回家与他们喝一顿酒吗?” …… 洛阳城外有一处乱葬岗子,是专门儿埋那些判了死刑又不让家属收尸的人的。几乎都是被草席一卷,随便挖个坑就埋了。夜色里几只眼珠子通红的野狗刨开一处看着年头儿不久的土包,一通撕咬扯开草席正准备吃那已经腐烂到露着骨头的死尸时,那无头尸体忽然动了!伸手抓住一只野狗的脖子,随意一扭便将其抛到远处,剩下几只野狗早就四散而逃。 那无头尸体先是缓缓坐起,接着随手抓了一根枯枝插到脖子里,然后捡起头颅插在枯枝另一头后才缓缓起身。 这具诡异尸体已经腐烂到只剩下挂在骨头上的一点点肉,他转头打量了一番周围,又将没法儿转回来的头颅摆正,接着缓缓咧开嘴巴。 一时间阴风大作! …… 这艘货船早被车家与牛放打过招呼,其实就只说了一句话而已。 “那两人是白羊宫惹不起的人。” 所以张木流与离秋水一直没人打扰,十多天对两人来说不算什么,况且两人相处也没有一点无聊。 于是此刻便有一个女子抱膝坐在露台赏月,一个男子在欣赏赏月的女子。 离秋水猛然转头皱眉道:“狗贼!看什么呢?” 张木流一副没脸没皮的样子,张开手掌看了看自己手心,又抬头死死盯住女子,憨笑道: “都是我的!” 断竹 第二十八章 无足不坠 瘦篙洲的本土修士直到如今依旧十分排外,被禁足百年后也只是略微收敛一些。原因其实很简单,或者是很可笑。 人从来都是很复杂,有些人见别人有本事挣很多钱,便会去学。还有些人则会变着法儿给人家找不痛快。瘦篙洲的本土人氏多是如此,别洲修士太过招风,本土修士便很嫉妒,积攒数百年的怨气一朝爆发,于是酿成了一洲修士大举屠杀别洲修士的灾祸。 小小瘦篙洲,不知哪儿来的这么大勇气,集一洲之力去挑衅整个天下。 那场祸事之后,牛贺洲有个樵夫横渡咸海,硬生生走过须弥山直去瘦篙洲,一个和尚紧追在其身后,在瘦篙洲万里外拦住樵夫,也不知那大和尚与樵夫说了些什么,最终樵夫一斧子将大和尚劈退,转身往海角去。俱芦洲则是有个背弓的汉子遥遥四支箭射穿天幕往瘦篙洲去,被一个背着桃木剑的道士以千丈法相才堪堪拦住那四支箭。胜神洲有一位女子剑仙御剑破开几位读书人共同铺设的大阵,一道剑光划开咸海去往瘦篙洲,将挑头的数十座修士宗门砸了个稀巴烂,回程路上又给几位拦路的读书人每人赏了一剑。 四大部洲里唯独瞻部洲无人去,其实就光那三人,若是放开手脚,一座瘦篙洲早就被打沉了。 渡船到了瘦篙洲后两人压根儿就没想出去,这么一片岛链,虽然小,可一定是有好人的。只是牛放一番言语实在教人对这座瘦篙洲恶心至极。 张木流当然不会以牛放一番言语便下定结论,只是到这渡口已经有三天。前两天在等无足,也在等一个年轻人,只可惜无足都等来了,那个年轻人依旧没出现。 两人御剑在极高处等着那艘不会下坠的渡船,因为无足,便不停不歇。据牛放说,这艘船船票极贵,看着是一条渡船,事实上其中内含一座残破秘境,秘境中有二十八座宅子,人满便不开船门。 两人运气不错,还未见渡船踪影便有人说了一句:凭何物上船?” 张木流从袖里乾坤取出三张符箓,还未出声,手中符箓便消失不见,二人也从原地消失,再现身时便在渡船甲板。 这渡船没有船楼,也没有往下去的通道,就只有一个船的模样,由头至尾都是甲板。唯独有一道门框孤零零立在中央。门框一侧忽然凭空出现一个老人,此人头发花白,双眼无神,对着张木流二人木讷开口道: “三张符箓只能挑一舍。” 张木流笑着说道:“我夫妻二人,一舍足矣。” 老人面无表情,抬起双手后手中蓦然多出两张木牌,一张写着尾宿,另一张写着星宿。 张木流继续道:“敢问老前辈,哪处宅子大一些?” 老人不答,只是手持木牌,如同死人一般。 张木流只好笑着说道:“晚辈是胜神洲人氏,便选尾宿了。” 老人丢出写着尾宿的木牌后木讷开口:“进门即可,东宫七舍已满,可出门走动,但凡出门便生死自负。” 张木流紧皱眉头,眼前老人已经消失不见。他伸手牵住离秋水,转头笑道:“看来我们又被人坑喽!” 离秋水咧嘴一笑,挣脱张木流的手掌后双手抱住青年右臂,笑着说道:“来都来了,闯他个二十八宿又如何?” 青年大笑不已,与女子携手过门,一圈涟漪后二人便身处一座小宅子,六处门户各通一院,分别是尾、神宫、天江、傅说、龟、鱼。 张木流摇了摇头,转身与女子说道:“娘子!今夜我们睡哪儿?不如一夜换一居?” 离秋水就笑着不说话,眼神便能告诉张木流,可能没戏! 最终二人进了神宫,打从进了这渡船,张木流再没有送开过女子的手。这渡船主人道行应该不算高,可对阵法绝对造诣不浅。这渡船怎么看都怪异无比,张木流猜测只要最后剩余的南宫一舍住进人,此地便会明朗起来。 离秋水忽然说道:“为什么选这里?你不会不知道尾宿多凶,若是有什么意外,此处便是东宫剩余六舍群攻之处。” 青年乘女子没注意,一把将其拦腰抱住,一只手悄悄结印,使了一道梦境中与人学的咒印。 任由离秋水再大大咧咧的,也禁不住眼前人没羞没臊的,于是女子板着脸道:“张木流!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啊?是不是与长的好看的女子都这样?” 张木流一只手紧紧搂在女子腰部,另一只手轻轻举起,信誓旦旦道:“我张木流四年来,除了家人外,就碰过你一个女子。” 离秋水忽然就笑了,脸越凑越近。张木流一把将其推开,转头看着门口苦着脸道:“秋水!哪怕知道是假的,我也下不去手啊!” 一道蓝光闪过,张木流抱了许久的女子如同琉璃坠地一般,一阵清脆声音便消散。 门口走进来一位板着脸的冷艳女子,她瞪了一眼张木流,冷笑道:“知道是假的还抱她?” 一句话将青年说的目瞪口呆,他心中言语不断,一声声叹息响彻心房。最后还是无奈说道: “大小姐!咱不带怎么玩儿的。我不抱她怎么施展咒印啊?” 外面院子忽然有一道爽朗笑声,二人走出门便看到先前那位老人,不同的是此刻那人不再是一副木讷模样,是个实实在在的活人。 老者疑惑道:“这阵法内连这位姑娘的属性真意都能复刻,你是怎么发现的?还有这位姑娘也了不得,以合道初期便斩了一尊有着合道巅峰的傀儡,还能凭着感觉找到这处。” 张木流没敢说话,只是腹诽道:“你也不看看她是能让我抱的人吗?人家抱我可以,我主动抱她?那是求死!” 离秋水一眼便看出青年心里想什么呢,走过去将青年的手拽起贴在自己腰部,斜眼看着张木流,似乎在说:“现在满意了吧?” 最尴尬的还是远处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老者,只是看两个年轻人的模样,心里还是挺开心的。那小子明知之前的女子是假的,一道连自己都没见过的咒印其实就能将女子打碎,可是他偏偏最后还是收回手掌。 “小子!你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边的女子已经换人了的?”老人问道。 张木流暗自捏了一把离秋水,女子脸红不已,但也没发作,只是狠狠瞪了青年一眼。青年心虚不已,抽回手掌笑道:“从进门前开始我就知道了身边人不是我的人,与前辈交谈时她便应该已经被吸扯到另一处空间了。” 老人看着十分开心,手中变出两壶酒水,丢给青年后见这小子拔开壶塞便喝了一口,于是笑的更加开心。他说道:“这渡船是老头子我的毕生心血,在你之前的二十六人都是为取我性命而来,唯独你俩是个意外。估计他们也挺意外的。” 张木流抱拳施了一礼,恭敬问道:“前辈可是姜氏后代?” 老者讶异道:“这都猜得出?老头子我的确本姓姜,后来被逐出门户,如今只是个老而不死的废人罢了。” 青年轻轻挥手,院子便多出来一丈石桌,桌上摆着两只竹碗。青年走上前去将酒水分别倒满竹碗,这才笑着说道:“待晚辈出门儿看看,若是真如前辈所说,那今日我夫妻便会出剑。” 老人笑着没说话,也是一挥手,石桌旁多出三张方凳。 张木流嘴角咧起,转身搂住离秋水便大步往外去。 这位姜姓老人看着两只竹碗,自言自语道:“还有这么爱管闲事儿的年轻人?外面像他这样的,也不多吧?” 刚刚走出大门,离秋水笑盈盈的问道:“舒服吗?” 青年闻言顿时抽回右臂,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假扮夫妻嘛!怎么着也得像一些啊。” 一句话说完,张木流脸色猛然阴沉无比。这东边儿的剩余六处宅子同时门户大开,里面走出的人皆是看着张木流与离秋水,一副讥笑模样。隔壁门户出来一个青年,看到离秋水后就没挪开过眼睛,那人笑咪咪说道:“这位姑娘生的如此好看,跟着一个元婴期的小子岂不是暴殄天物,不如与本少爷回家如何?” 一道黑线斩去,说话的青年头颅坠地,又是一缕火焰闪过,那人已经魂飞魄散。 剩余五人只是皱眉,却未曾出手。 离秋水从始至终头都没转,那人一副从骨子里透出的淫贱模样,杀了也就杀了。这种分神能禁得住我男人一剑?费口舌干嘛! 张木流却没有想那么多,再如何克己,也要有个底线。在我面前调戏我的女人?不砍死你我还算个人吗?青年从来对什么圣人没有兴趣,愿意做好事不代表就要被这条条框框束缚。若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不能护住,那修个屁的道。巷儿潭的车聚成也好色,可他没有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淫贱模样。张木流也打听过,那小子的确不是个东西,几乎每天带在身旁的女子都不一样,可他从来没有强迫谁做什么事儿。这也是张木流为何没有出手教训车聚成的原因。 剩下的五人看着张木流,皆是目光冷漠,如同看死人一般。张木流环视一周后咧嘴笑道:“本想着看看你们是什么东西,现在看来,的确是我错了,各位都不是东西。” 没理会五双要吃人的眼睛,下意识拽起离秋水的手掌就往回走,还有两碗酒等着喝呢! 刚刚回到院子,老人便笑着说:“你小子吃饱了撑的?跟你又没什么关系,瞎插什么手?” 张木流淡淡道:“跟前辈无关,我要是任由他对我妻子不敬,那我还学个屁的剑。” 青年几步跨到桌前坐下,抬头严肃道:“前辈便说一说来龙去脉吧?” 老人举杯饮酒,片刻后感叹道:“与他们没什么恩怨,只不过这处秘境暗合二十八舍,每舍都有机缘,总这么绕着四大部洲飞,有人看着眼红了呗!” 离秋水靠着张木流坐下后淡淡道:“最高能来什么境界的?” 老人苦笑道:“那就要看人家多看得起我喽!” “我说你这小子一身气象怎么如此驳杂?释道真意与读书人的气象搅和在一起,这怎么理的清?” 老人说话时一个冷艳女子已经死死盯住张木流,后者无奈朝老人翻了个白眼。这位境界只有合道期的阵法大师好像意识到自己多嘴了,再不言语,低头喝酒。 离秋水死死盯着张木流,嗔怪道:“连这都不告诉我?” 青年看着一本正经,实则偷偷将手伸出去夹住女子小拇指,柔声说道:“这也没办法啊!我家乡那位老夫子打小说我不是读书的料,可不知怎么回事儿,还是莫名其妙多了一缕儒家真意。道佛两道真意,我估计是大真人与大法师的算计吧!如今境界太低,只能任由他们算计了。” 一枚剑候令牌,一枚逍遥王令牌,可都不是什么长辈对后辈的馈赠。高悬天外的三重天与只知道在西方的灵山,还有从来都只在人家的儒教,各自算计不断。读书人一脉看似最弱势,实则数万年来稳居人间,最得天下大义。道门与佛门更愿意追求个不在红尘中,上古大神几乎都是道门与佛门弟子。 万年前须弥山再次破碎,五根擎天巨柱轰然倒塌,三十三重天跌落人家,从此世间只有教派再无神祗。 老人后知后觉喷出一口酒水,瞪大眼睛盯着青年,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至于么?你一个元婴修士,被三教共同算计?” 张木流笑着说:“此前天地大变,胜神洲九泽重新现世,以身家性命镇守大泽的前辈那么多,唯独不见正统三教修士!” 青年面色缓缓阴沉下来,一座小竹山按乐青所言,便是胜神洲命脉所在。可哪怕各姓的根本传家物被分而夺之,三教修士可曾有什么作为?张木流从来不对人间失望,只是对这些俯瞰人间的掌舵人失望。相必当年那位樵夫,猎户,还有女子剑仙,也是很失望吧? 离秋水轻轻握住青年的手,沉声道:“你不能轻易就下结论,等以后水落石出,若是真如你心中所想,那我便陪你挨个儿问剑!” 老人转头又是一口酒水喷出,看着眼前一对儿神仙道侣如同看怪物似的。那三个地方是能随便问剑的吗?于是他缓缓开口:“我说,你们两个小家伙当着我的面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想吓唬我老头子?” 张木流哑然失笑,这个老前辈果然有意思极了,青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只是想告诉老前辈,我仇家多的是,来头儿更是大了去了,几个想夺船的鼠辈而已,老前辈不必放在眼里的。” “阵法一道,老头子我自信有几分本事,这艘船耗费我毕生精力,难不成还拦不住几个鼠辈?实话告诉你们,哪怕今日来个渡劫修士,也难以在我这儿占一丁点儿便宜。”说这话时老人意气风发,全然没有之前颓势。 没理会两个年轻人怪异的眼神,老人自顾自说道:“本想着把这尾火虎赠予你小子,可现在看来不需要喽!这天宿之火还配不上你小子。” 说完后老者一个闪身到半空,抬头笑道: “请进!” 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衫的中年男人从南方星宿门户走出,四方天宫皆有人推门而出,悬在半空围住老者。 总共二十六人,十六分神,九个合道,一位黄衫炼虚。 老人回头看向尾宿院子,笑着说道:“与你喝酒,老夫很高兴。我等你炼虚之日再入无足,最好是抱个小丫头或者小小子一起来。” “记住,老家伙我姓姜,单名一个寺字。” 院子中再无两位年轻人,那艘渡船“无足”悬停在茫茫大海上空极高处,巍然不动。 瞻部州东北方向,云海高处忽然一阵涟漪,有两道年轻身影悬停在半空。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往东北方向深深一礼,嘴里说道: “前辈等我。” …… 按今年的天气,胜神洲北部依旧是是大雪不止,可瞻部州却是长夏无冬。说起来还是胜神洲与牛贺洲好一些,起码也四季分明。不像北方的俱芦洲,几乎都是冬天。也不像南方的瞻部州,九成九的人一辈子也看不见雪花儿。 瞻部州修士极多,几乎没有什么普通人,于是两人依旧背剑。张木流一身灰色长衫,离秋水则是淡蓝色长裙,粉红色绣花鞋,微微挪步便看得见白皙脚踝,右脚绑着个漂亮花环。 青年自打进城就很郁闷,哪怕二人都换了面容,离秋水也没有先前那么好看,可一想脚踝都让别人看见了,就气不打一处来。 两人牵着手缓缓前行,女子看着身旁气呼呼的青年,无奈道:“你是想让我裹成粽子吗?” 张木流不答话,女子伸手往他腰间拧了一把,见青年还是不理人,只好细声道:“差不多得了哈!今日赏你给我洗头发。” 青年这才有了笑意,心中暗道:“和我斗,我可是个老江湖!” 只是被女子瞪了一眼,他便讪讪一笑,又握紧了女子手掌。 走了许久后青年缓缓道:“不知道这瞻部洲有没有我父亲的消息。” 离秋水指着不远处墙壁,墙上贴着一副画像,看着与张木流几乎一模一样。她气笑道:“你还说第一次来瞻部州?” 青年也傻眼了,凑近一看发现还真是自己,这瞻部州我又惹谁了? 此时一个极其俊美的青年从远处走过来,一身白衣,腰间挎着长剑。 张木流转头看去,冤家路窄啊! 姜末航笑着走来,看了看紧拉着张木流臂膀的女子,暗自竖起大拇指。抛给张木流一壶酒后笑着说:“那画像瞻部洲到处贴着,贴了最少有二十年了,应该是你父亲。还有,怎么这么慢?等你很久了。” 离秋水疑惑道:“认识?” 张木流苦笑不已:“打过架,打输了。” 女子已经眯眼往姜末航看去,后者无奈至极,心中暗骂一句狗男女,然后才解释道:“有人让我去揍他,我也没法子啊!况且师兄打师弟,这不是应该的吗?” 张木流猛然抬头,传音道:“麻先生呢?” 白衣男子没有作答,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张木流的肩膀后才缓缓道:“那谁知道去!老家伙就教了我三招儿,然后就不见踪影了,前段时间忽然给我寄了一封信,让我去揍你一顿。我也闲着无聊,就跑去胜神洲找你了。当时就想跟你相认的,可一道恐怖气息忽然笼住匡庐,吓得我赶紧跑了。” 离秋水嘴角抽搐不已,这人不说话该多好,还有个师兄模样,这一开口完全就是个油嘴滑舌的二货啊! 其实张木流也有些不忍直视,这跟当日匡庐山中跟自己缠斗的青年,完全是两个人啊! 这还没完,只见那姜末航以手挠头,似乎是有些颓然,半晌后才无精打采道:“师弟都有媳妇儿了,我还是个光棍儿!” 离秋水嘴角抽搐不已,忍住没向其出剑。他娘的一洲剑子还说找不到媳妇儿?你还想跟师弟比较?你也不看看你师弟的媳妇儿有多好看,境界多高。 张木流暗自盘算一番,这姜末航还真不一定能挨住离秋水几剑。 姜末航丢给张木流一道玉简,传音说了一句话便消失不见。这街上的行人好像对此见怪不怪,连个转头观瞧的都没有。 姜末航说道:“师傅信中说,让你多在这瞻部洲走一走,好多事情得自己找到答案才是答案。他还让我转告你,有你这个徒弟,他很高兴。” 张木流接过玉简,略微将心神沉入其中,原来是麻先生的剑术。 两人携手往前去,青年忽然转头问道:“媳妇儿,你有没有从小就关系很好的朋友?” 女子转头瞪了其一眼,这家伙最近越来越轻浮了,老虎凳安排上? 她淡淡说道:“我一起玩儿的都是女孩子,可不像某人似的,回家别告诉你爹。” 张木流并没有在意女子的打趣,而是缓缓搂住女子腰肢,轻声道: “我从小便和许多孩子一起玩闹,十一岁时捡了几只茶碗,就一直拿它喝酒,只在每年的大年三十儿。喝完之后也不会洗碗,而是摞起来放在我床底下,等第二年三十儿晚上再用它喝酒。每年喝酒时大家都会抢着拿最上面的酒碗,你猜猜是为什么?” 女子嫣然一笑,轻声道:“因为最上面的碗,落的灰尘最多。” 断竹 第二十九章 好儿子! 看来父亲与麻先生都不在瞻部州,这趟还是白来了,如今只能四处走走看看。好在是如今可以确定,父亲与麻先生都没有危险。此前母亲也曾说过,可以在瞻部州走一走,说不定能有不小的收获呢。 这瞻部州一洲皆修士,看似都是境界低下,可但凡有个境界高一些的,都是不好惹的。 一对年轻人同乘一匹枣红色大马,打算先往南方去,再往西走,争取一年时间赶回胜神洲。 离秋水换回了一身红衣,张木流梳头的本事还是有的,于是便做了个自己喜欢的样式,将女子两侧头发各取了一缕,编成小辫儿后束在脑后。张木流则是换成了一身青衫,两人都没有变换面容,也都没有背剑,只是一对江湖侠侣的模样。 坐在前方的女子仰着头以后脑勺不停敲击着青年肩头,青年则是一手扶着女子腰肢,一手拽着缰绳。 “前面该是到了敛溪国,约莫只比咱们胜神洲的卫国大一丢丢,是个名副其实的小国。不过倒是民风不错,据说从来就没有过宵禁,虽然修士很少,可侠客极多。”离秋水背靠着张木流轻声说道。 青年笑着说:“那不如我们也做一回侠客?” 离秋水摇摇晃晃像个小丫头似的,片刻后微微点头,或许是怕张木流看不见,于是握着拳头举起,手腕弯曲了几下做点头状。 张木流被这又呆又憨动作逗的大笑不已,笑声停歇后才说道:“不过你得听我的,咱们既然要扮江湖侠客,那就要像一些,可不能有一点点生气就砍人啊!” 女子撇着嘴哼哼道:“晓得了晓得了!本姑娘是那不讲道理的人吗?” 本来又说有笑的,可张木流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难过。他勒马停在一条河水旁,双手从背后缠住女子腰肢,声音有些颤抖:“若你的那些记忆也都是如她一般,被人硬塞到脑海中的,我们要怎么办?” 离秋水侧过身子,竭力将头回转盯着张木流,斜靠在他的肩头嫣然一笑,俏皮道:“想什么呢你!我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哪怕以后,都只会是我自己,喜欢你的也绝不是那些模模糊糊的记忆,而是真正的我。” 张木流苦笑道:“那我呢?那场梦境之后,我还能算是真正的我吗?” 女子使劲儿磕了磕青年肩膀,故意板着脸说:“疼不疼?疼就是真的,不疼就是木头。” 张木流一直很担心的其实不是离秋水是与李邚真一样,都是别人的一缕分魂。他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早就不是自己了?其实从那场梦境醒来以后,这个疑问一直在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前方一直有一行人,十四五个背刀的汉子将正中间一辆马车护的严严实实。以那马车的豪华程度就能看出,这人必定是敛溪国的高官。此刻天色渐暗,离最近的城池还有上百里,看样子他们像是准备扎营在此。 张木流原本准备走在他们前方,寻个村落借宿一晚也是好的。独自一人倒是无所谓,可人如今也算拖家带口的,总不能委屈了离秋水。只不过遥遥看了那居中坐着的老人一眼,又转头看了一眼密林深处,之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也准备在此过夜。 枣红马是匹寻常的凡马,一路到此已经走了数百里,也该是让它歇一歇了。离秋水牵着张木流,张木流牵着马,一同往河边儿走去。 远处的老人从下了马车就一直注意着二人,此刻见那年轻人砍了根儿树枝当做鱼竿,瞧着是打算钓鱼,于是便叫人拿来两根儿鱼竿,让护卫待在远处,独自往青年方向走去。 “小伙子,你这木头太沉,鱼儿上钩了也察觉不到,不如老夫用老夫的鱼竿儿?”老人走上前去说道。 离秋水已经捡了一堆柴禾回来,看着凑在张木流身旁的老者,一通腹诽:“这家伙怎么老是能与老头儿聊在一起?” 张木流笑着请老者坐在石台上,那老人也不顾弄脏一身锦衣,一屁股便坐在石头上,递过去鱼竿后与青年一起垂钓。 老者也是个不正经的,先是竖起大拇指,接着凑过去脑袋极小声说道:“小伙子厉害啊!这个漂亮姑娘是你媳妇儿?” 张木流点头道:“老爷子谬赞,不过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其实她是我师姐,比我大三岁呢,我很小很小时就偷偷喜欢她,因此还闹了不少笑话。后来越长越大,我便厚着脸皮天天缠着她,到最后终于把师姐变成媳妇儿了。” 老人看着青年一脸傻笑,自己也不知不觉咧开嘴巴,笑意不断。他再次竖起大拇指,与青年说道:“男人脸皮不厚怎么讨老婆,我年轻时是个穷书生,家里的老婆子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家里开了间卖扯面的铺子,所以过的比我好。那时我每天等他们快打烊时就跑去铺子里,二话不说先拿起抹布将桌椅擦干净,然后再将锅碗瓢盆归置整齐,完了以后二话不说就走人。” 张木流古怪道:“这都没挨打?” 老人又接着说道:“当然挨打了,老丈人一通擀面杖把我打的鼻青脸肿的。可第二天我还是会去,哪怕被打得再狠,我也都会去。有一次我家老婆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挡着她爹的擀面杖把我扶起来,从哪儿以后,我就知道,陪我一辈子的女子就是她了。” 张木流大笑不已,心说这老爷子也真是逗。也不想想,若是他那位老丈人不喜欢他,怎么着也不会由着女儿将其扶起来的。 “老爷子的办法是好办法,可惜我已经用不着了,我也知道,陪我一辈子的女子,就是她。不过将来要是碰到合适的人,我定会把这绝招传授予他。” 离秋水几步走上来,先是对着老人施礼,然后才一胳膊勒住张木流的脖子,冷笑道:“这位老先生愿意传你绝招,你就敢学?” 青年拨浪鼓似的摇头,向老人投去求救眼神。 只是那老者好像全然没注意到一旁动静似的,只是埋头钓鱼,极其认真。 其实老者心中替身边青年哀叹一声,悲从心起,延绵不尽。老人其实想对年轻人说一句: “小伙子,你这媳妇儿与我家老婆子绝对有的一拼,老头子实在是惹不起,你可别怪我不仗义。” 远处一众护卫时刻盯着这边儿,似乎是生怕老人家出个什么意外。一个满脸堆笑横肉摇摆的中年人走到为首的汉子旁,嬉笑道:“头儿,那俩人我看着不像善茬儿啊!你看那身形把式,练家子啊!” 为首的汉子不屑道:“估计都没拿过刀的两个年轻人,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老大人识人的眼光,你我还不清楚?他愿意与那个年轻人钓鱼,说明这年轻人起码也是人性好的。” 中年胖子笑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不可察觉的微笑,缓缓退到后方。 张木流拗不过这个自称沈长成的老者,跟着其一起到了马车前围坐。夜里自然是要饮酒,张木流与老人说自己与师姐是第一次下山游历,打算回家后就与师姐成婚。老人闻言十分开怀,也硬是给离秋水倒了一杯酒,只不过女子刚刚抿了一口便被张木流夺走酒杯。 护卫头领也被老者喊过来喝酒,老人拍着中年头领肩膀,笑着与张木流说道:“这是我们敛溪国江湖第一高手,叫薛河,一手刀术出神入化,一般的修士也难以奈何。” 薛河起先有些瞧不上这两个年轻人,行走江湖带着这么漂亮的女子,还能好好行侠仗义吗?只不过对拼一通酒后,薛河就有些自惭形秽,这年轻人的酒量自己还真拼不过。沈长成见两人喝的如此高兴,便拿出一副玉圭,从中拿出数十坛好酒。 这一手可把年轻人惊的不轻,张木流大呼道:“老人家原来是神仙修士?” 老者笑着摆了摆手,与张木流说道:“我都老成这样子了,是修士才怪。这是我大儿子给的,说经常出门在外,拿着收拾东西方便些。” 酒过三巡,张木流趴在桌上一动不动,薛河也是背靠着马车,呼噜声震天响。 老人无奈,便只能与离秋水交谈:“姑娘,可别怪我老头子多嘴,这世上最容易的就是喜欢谁,可最难的却是与他白头偕老。我看这小伙子脾气温和,以后成婚了,也要待他好一些。” 离秋水微微扯了扯嘴角,笑着与沈长点头,说自己会珍惜他的。其实心里无奈不已:“他都能算是好脾气了?” 不过转念一想,确实也对。那个装醉的惹祸精哪次不是替人出头才打架的?好像从来没有主动去招惹过谁。 又过了许久,老者看张木流已经睡的死沉死沉的,于是伸腿踢了背靠马车的中年人一脚。薛河瞬间起身,转头往远处的一众护卫去,抽出长刀一下子便将个肥头大耳的护卫砍了。 离秋水皱眉不已,沈长成神色凝重。 片刻后老人站起来,对着离秋水说道:“我知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察觉了一点儿不对劲,想护住我老头子。可要杀我之人可不是什么普通人,心意老头子我领了,一刻钟后这小子便会醒来,你们绕路逃命去吧。” 说罢转身离去,走出去了百丈后,这老人家猛然停住脚步,背对这一对儿年轻侠侣大笑道:“江湖能有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我很高兴。” 薛河手里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看着醉倒的青年也是大笑不止。 “江湖还有这么爱管闲事的人,我薛河也很开心。” 沈长成再次跨上马车,被一众护卫紧紧围着往前去,待这帮人缓缓消失在夜色中,一身酒气的青年抬起头,一脸笑意,轻声说道: “天下有这样的沈长成,江湖有这样的薛河。我也很高兴。” …… “小河,你是怎么看出来那两个小家伙是有意跟着我们,他们怎么看出有人想害我们?又为什么想着帮我这个不相干的路人一把的?”沈长成坐在马车里轻轻出声。 薛河在前方驾车,闻言嘿嘿一笑道:“人家小两口儿跟在我们背后那么久,看我们停了他们便也停下,一身侠气几乎掩盖不住。我摆着一副臭脸,人家也不生气,光凭这个,我就能断定他们不是歹人。”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不过这小子可真能喝啊!要不是老大人下药,谁把谁喝倒还真不一定。” 老者把头探出来笑着说道:“那你想不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察觉到我们有难,又凭什么愿意为我这个不相干的人停下?” 薛河摇了摇头,于是老人接着说道:“其实很简单,他们最早只是发现了偷偷摸摸钻进林子的胖子,心中有疑,便打算观望一番,开始是没想着帮忙的。后来他请我坐下,我那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才让他生了帮忙的心思,可也没有下定决心。” 薛河挠着头,笑道:“老大人还是直接告诉我吧,我就不是动脑子的料。” 沈长成缩回身子,闭上眼睛轻声道:是我拿出玉圭时,他才真正愿意帮我。” 薛河有些没听懂,可见老大人不再出声,便也没有发问。 其实沈长成猜的很准,张木流的确是在他拿出玉圭后才真正愿意帮忙。 若是有一个能轻易拿出储物法器的儿子,老人何至于身处险境?无非是想让青年宽心,告诉他一声儿“老头子我有法子脱困。” 可是,当真有法子吗?想必那好福气的小子也醒了吧? 几道黑影拦路而来,薛河一把将沈长成从马车内扯出,马车瞬间被分成几块儿。 老人站定后一手微微弯曲,搭在小腹,另一只负在身后,朝着前方一伙儿黑衣人讥讽道: “好儿子!蒙脸作甚?” 前方黑衣人中有一位缓缓走出,扯下面罩阴笑道:“老大人手脚虽然不利索了,可嘴上功夫不减当年呐!” 薛河眼神冰冷,持刀在沈长成一侧。一众护卫也早已围在老人身边。 “小子,你以为老头子我就当真没有一点儿准备吗?”沈长成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可下一刻他就变了脸色。 原来是那黑衣人从后方拖过来一个白须染血的老者,手脚都被以铁链缠着,奄奄一息。 沈长成颤抖着抬起手,指着黑衣人说道:“吴毋……你怎么敢?他可是大将军啊!” 黑衣人冷笑道:“老大人我都要杀,何况大将军。在你与那两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钓鱼喝酒的时候,秦孝便已经被我擒住,可叹你们两个老不死的,还都当做自己是年轻时候。一个三寸不烂舌劝退十万大军?一个虎头银枪破入敌阵,进出无数一辈子也没受过伤?” 薛河扶住险些晕过去的老者,那两个年轻人已经凶多吉少了,没想到还是害了他们。 薛河持刀冷声道:“为何如此?哪怕你人多势众,我薛河想要带着老大人逃出去,你们谁拦的住?” 黑衣人吴毋抬起手掌,四周林子里一时间满是人影,看阵势起码得有个数百人。 “两个老家伙,一文一武权倾朝野。新皇登基在即,怎么能留着你们?” 沈长成起身后阴沉着脸,声音有些颤抖:“你把那两个小家伙怎么样了?” 吴毋舔了舔嘴唇,笑着说:“男的当然是杀了啊!至于女的嘛!当然是献给新皇。” 薛河一刀斩去,黑衣人急往后退,两侧无数长箭朝薛河射来。只见置身箭雨中的汉子挥动长刀,夜色中远远看去如同一道银色屏障,一支羽箭也没法儿近身。 此刻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男子疾速而来,只一道影子便将薛河击退数丈。那蟒袍男子又是举手随意一挥,数十名护卫便栽倒在地。 “本宫隐忍二十余年,今日便要你们死的不能再死。”蟒袍男子便是敛溪国太子,冶郁明。 沈长成浑身颤抖,握紧拳头死死瞪着冶郁明。今日固然身死也无妨,只是害了我这老友还有一帮孩子啊。 这位敛溪国文官之首强提一口气,直起胸膛自嘲道:“想我老头子为敛溪国鞠躬尽瘁一生,到头儿来却被你们这些好儿子给害了。你说是不是啊?冶郁明。” 冶郁明冷笑不已,随意招了招手,身后吴毋便从一旁军士兵手中接过一杆长枪,二话不说便往沈长成胸口刺去。 “老人家说的对啊,真是个好儿子!” 一道黑线猛然射来,穿破那吴毋的胸膛,剑身有一半插入泥土。 又有一阵马蹄声响起,夜色里一匹枣红色骏马十分扎眼。马背上有一个青衫男子,怀抱着一位身穿红衣的绝美女子。 张木流朝着沈长成说道:“老先生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我们虽然头一次下山,可打这么些个歪瓜裂枣还是问题不大的。” 老人嘴唇颤抖,好半晌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只是颤抖着手臂指着远处奄奄一息的另一个老人。 青年双腿猛然用力,从马背上潇洒蹿起,一步就跃到老将军身旁,将其一把抓住后身形往后倒去,回去途中一把拔起游方。如同一只水中游鱼似的,十分洒脱。 抛给薛河两枚药丸,青年再次持剑上前。 张木流一手持剑,另一只手负在身后,给还在马背上的女子比了一个手势,也就只有离秋水能看懂。意思是说“先忍着,别激动”,然后对着前方那太子殿下憨笑道: “好儿子!受老子一剑。” 薛河接过药丸竟是没有自己先吃,反倒是爬到秦孝身旁,将两颗药丸一股脑塞在浑身是伤的老人嘴里。 离秋水无奈下马,走过去又给了薛河一粒药丸,见这人又打算往老将军嘴里塞去,于是便轻轻瞪了其一眼。这轻描淡写的一眼可把薛河吓坏了,这眼神儿,跟老夫人一模一样! 离秋水没好气道:“这老头儿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你再这么喂下去,可能会把他补死。” 沈长成几步走来,对着离秋水深深作了一揖,一时间竟是有些泣不成声,缓了好半天才说了一句: “老头子我谢谢你们了。” 远处与冶郁明缠斗的青年竟然还有空注意这边儿几人的谈话,扯开嗓子说道:“老大人,你不必谢她的,我还想着让你帮忙给我们写一份请帖模版呢!” 女子轻轻转头,强忍着嘴角笑意,与那单臂持剑与人打斗的青年道: “好好打你的架!” 张木流哦了一声,气势陡增,以江湖客本事对阵筑基修士。 沈长成与薛河一左一右搀着老将军,两人看着远处持剑青年,脸上写满了担心。 离秋水笑着说:“你们放心吧,小小筑基修士而已,你们这敛溪国的江湖,水太浅。” 一句话说的薛河脸色尴尬,这个背刀的汉子自嘲道:“若是我眼光深远些,没在这小小池塘,或许今日便用不着二位帮忙了。” 一道声音如游丝一般,十分虚弱。老将军缓缓睁开眼,极小声道:“哪儿那么多或许,你小子跟着老忽悠这么多年,怎么还没有被他忽悠瘸?满脑子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事儿。” 说完薛河后又转转头看着沈长成,一个转头可用尽老了这位老将军的气力,他一副打趣模样,笑着说道:“哎呀我去!你这老忽悠是哭了吗?赶紧的,撒开我让我去吐一会儿。” 沈长成一把握住怀中老人的手,依旧颤抖着嘴唇,轻声道: “老流氓,你得活着啊!沈长成若是没个秦孝在朝堂拌嘴,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国大将军,武官居首的秦孝一样握紧了沈长成的手,两个老人皆是转头看向远处一位年轻人。 冶郁明一个筑基修士,在这敛溪国算是第一高手了。可却与眼前一个寻常江湖剑客打得难分难解,于是这位太子殿下就有些生气了。他猛然坠地,由他身上开始缓缓泛起红光,这夜色里倒也能充当的照明之物。 他眼珠子变得通红,一身血气凝聚成一副盔甲披在身上,眯眼冷笑道: “给我放箭射死他们,我不想玩儿了!” 远处两道寒光分别斩去,一声巨响后,两侧树木齐刷刷倒地。 张木流伸手捂住额头,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位红衣女子手持一柄冰晶长剑,撇着嘴巴有些委屈道: “我也不想玩儿了。” 断竹 请假条 今天有其他事情耽误码字,请假一天。感谢支持谅解,感谢支持! 《山海洗剑录》断竹 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山海洗剑录》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章 不知道也是错吗? 两道寒光各斩倒一片树木,黑衣人也好,两位老人也罢,都是张大了嘴巴。林中的数百兵卒手持的兵器都已经满是寒霜,此时他们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要是动,可能真会死的。可若是不动的话,便有些配不上身上的甲胄。 甭管主子是怎么样的人,既然是吃他的饭,那便要替他消灾。 张木流一手捂着脸,一手将游方掷出,一时间分化出无数剑影,每个兵卒额头出都悬浮一柄。 冶郁明早就吓傻了,哪怕是一国太子,又是个筑基期修士,也架不住惹了两个剑仙啊!更何况只是个弹丸小国,只是个用了三十年才堪堪筑基的小修士。 张木流一巴掌将冶郁明拍到两位老人脚边,又无奈转过头瞪了离秋水一眼。心说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这下好了,原本明明可以躲在暗处等那扶持太子篡位的背后人,现在,估计那人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红衣女子早就收起了十谅水,此刻背着手看着张木流,嘟起嘴巴瞧着委屈极了。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伸手传了一道灵力给秦孝,帮着炼化老人已经吃下去的小还丹。 沈长成睁大了眼睛,实在是不敢置信。自己想护住的那个愿意护着自己的青年,原来是位剑仙吗?就连那位长得漂亮的不不像话的女子,原来也是剑仙? 沈长成板着脸瞪眼道:“好小子!真够可以的啊!老头子我自以为够能藏了,没想到你小子才是此道高手啊!” 青衫年轻人讪笑道:“这还不是怕吓到您老人家嘛。再说了,以江湖人的手段,也能打得你们这位太子殿下半年下不了地,我实在没想着以修士手段对付他。” 他朝着两位老人努努嘴,倒是没说话,可这一位老大人,一位老将军,皆是瞬间就懂了青年的意思,向着青年投去了鼓励的眼神,似乎在感同身受的说着: “你要坚强!”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也是瞬间就体会到两位老人的心情。他缓缓走过去,握住两位老人的手哀叹不停,好半晌后三人同时说出一句: “都是天涯沦落人啊!” 眼见离秋水就要发作,张木流赶紧说冶郁明给两位老人家处置,接着转身看向眯着眼睛笑意不止的红衣女子。 青年几步蹦到女子身旁,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道:“呀!好漂亮好厉害好仙女的女剑仙,谁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娶你当媳妇儿?那真是上辈子积德行善无数次,才有这福气啊!” 离秋水冷哼一声道:“猪!” 张木流嘿嘿道:“都有这福气,猪就猪呗,脸皮都已经抹下来揣兜里了,我还在乎这个?” 忽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青年转身一看,两个老人眼神冰冷,只片刻便嬉笑不停,齐声说了一句:“啧啧!这不要脸的样子颇有老夫年轻时的神韵。” 只是被离秋水瞪了一眼,老人立马转头。两个老头轮流着踢打冶郁明。 沈长成大声道:“修你娘的仙,你个傻缺儿玩意儿,大半辈子修炼还比不上我路上碰到的两个年轻后辈。” 秦孝则是骂道:“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子从十六岁为敛溪国冲锋陷阵,到现在受的伤加在一起都没有你小子用在我身上鞭子伤口多。” 冶郁明早就被张木流一巴掌废了修为,此刻体魄孱弱,远不及两位老人有精神。他忽然大笑着喊道:“若是如同父皇这般,对一国愚民如此放纵,那才是毁了敛溪,你们难道不知道?如今干什么的都有工会,连倒马桶的都有工会了,动不动就罢工游行,想的都是做最少的事儿,拿最多的钱,哪儿他娘的有那么好的事情?” 他吐了一口血唾沫,继续说道:“如果这样是你们所谓的生而平等,我冶郁明不答应!他们凭什么想着不劳而获?凭什么觉得别人挣钱多了就要分给他们?” 一连串发问将两位老人问的哑口无言。 沈长成苦笑不已,盘腿坐在冶郁明身旁,沉声道:“皇上的本意是好的,他以为让百姓有更大的权利,能参与到国事中,能让百姓们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敛溪国当家人。可是……” 秦孝接着说道:“可是人非圣贤,有几个人能够克己守礼?我敛溪国虽然是小国,却也有千万人,皇上在位四十年,也只能做到如此了。” 张木流凑过去说道:“人之本性,是个说不清也分不明的东西。受于家教,环境影响,其实各种人都不少的。要想做到人人自知,最起码也要百年时间,且投入庞大的资源去开设学堂,第一个二十年,成效不会大。到了第二个二十年,整个庙堂市井都迎来了那一批从学堂走出来的孩子,可是成效也不会大,甚至可能一国之地都会被搞的千疮百孔。因为他们是最早的一批人,前路无人,甚至前方无路,他们得试着水,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去,所以当然会有成有败的。到了第三、四个二十年,年轻的一辈儿受到前辈人的影响,只会在这条路越走越远也越走越宽。” 沈长成心中震撼,年轻人的一番话让他肃然起敬。 这位老大人走上前去,一个毕恭毕敬的书生礼节,不等张木流搀扶,他便再说道:“老头子斗胆请问小先生,那第五个二十年呢?” 张木流笑着搀起老者,声音有些无奈:“我说老人家啊,我就是个半吊子读书人,哪儿能看得见那么远?您想想,前三个二十年走出个又宽又长的人间大道,后来之人还能如何?” 沈长成思量片刻,忽然大笑道:“他们可以再走远些,也可以铺些碎石让道路不再泥泞,还可以建起驿亭,为过路之人遮风挡雨。” 张木流继续道:“所以说,人间值得!” 没来由就说了这么多,其实连青年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能耐。 可张木流其实也知道,老夫子在小竹山一生,言传身教去教化一地百姓。如今张木流与同龄的一帮人,正处在老夫子的第三个二十年! 穷乡僻壤出刁民,这句话其实是有道理的。可人都是能教化的,得看谁教。 老夫子最得意的并不是教出了乔玉山这样有出息的读书人,而是他对一地百姓的以身作则,十分缓慢的影响着这帮山民,小竹山还好,主要是周边的几处深山里的小村庄。 老夫子说过:“人最紧要的品格,无非是个知耻。” 沈长成终于开怀了许多,笑着说道:“我们是第一个二十年,不是走路,也不是开路,而是让后辈有能力开路走路。” 张木流点头道:“老大人,但凡变革总会有糟粕之处,既然连皇帝都支持,那走下去就是了。” 接着青年又转头与秦孝说道:“老将军,小子我说一句不中听的话。上了年龄就要服老的,你要是带着兵马来此,自己也不会受伤受辱了。” 秦孝闻言苦笑道:“我都知道,可我是真的很怕,怕这个大忽悠没等我到就死了。” 张木流笑着转身,一手自然而然的拉住离秋水的手,一声口哨响起,大红马便跑了过来。 青年抱起离秋水翻身上马,手臂一挥游方便飞来钻入袖口,游方所幻化出的剑影也已然消散。这番神仙操作可把两个老人与两个中年人看的一愣一愣的。 只见这位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的年轻人,笑着说道:“忠心当然是好的,但是即便不分善恶也要分个是非的。你们都已经被人下了咒印,若是对两位老人家起了什么心思,必死无疑。” 说罢调转马头,再往西南。 几人看着这一对儿璧人远去,也是大笑不止。 沈长成推了一把秦孝,神采飞扬,扬着头说道:“老家伙,我这识人本事如何?路上随便碰到的小两口,是两个剑仙!你服不服?” 秦孝刚想破口大骂,三人耳边同时响起人言,是那已经走了很远的年轻人。 他说:“三位只管前行,那背后之人我来处理就行了。” …… 一路南下,二人故意放慢脚程,想要看看这个小国究竟如何。 一天夜里,张木流与离秋水路过一处小村庄,大半夜的碰到个一身新郎装扮的男子,那人双眼无神,木讷至极。 张木流皱着眉头跟着这年轻人,见他一路走到了村子最后方,一处不大的院子里有三个新起的坟包,张木流眉头皱的更深。 只见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纸,三个坟包儿挨个儿烧了几张,最后久久跪在一处坟包不愿起身。 过了许久,这男子忽然自语道:“岚儿,是我没护住鱼儿,你寻死做什么?该是我死才对。我报官了,可那些衙门口儿的人一听鱼儿是被京城来的人抓走了,便一再拖延,就是不给我个准确消息。所以我去了一趟京城,求来求去半个月,依旧是无人理我。后来我查到,鱼儿是被抓到了一间酒铺,我去晚了。” 说完后抬起头看着夜空,大骂了一句: “狗日的!” 一句骂完便从怀里抽出一柄小刀割断了喉咙。 离秋水想要上前救人,却被张木流一把拉着。 张木流沉声道:“他心死了。” 原本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然变作一身黑衣。他将离秋水拉回来,自己却往前去,伸出手扣住死尸头颅,只一瞬间,青年周身被恐怖杀意缭绕。 离秋水皱眉道:“张木流,你想干嘛?” 但是青年并未答话,一闪而逝,不知去处。 …… 敛溪国现在最大的弊端就是,无数位由各个学堂走出的年轻人,都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决定自己的一生。如同冶郁明说的,各行各业几乎都成立了公会,商人的公会反而不会去大吵大闹,更多的是底层百姓觉得不公。 “为什么他们不动手就能赚那么多钱,为什么我们累死累活却只有可怜的那一点儿钱?” 其实这样不对,人可以不认命,但一定要认清自己,人要有自知之明。 等他们的孩子慢慢长大,被送去学堂又出了学堂时,总会有人与他们的父辈说一声,这是不对的。好多事儿,人人都想求快,哪儿那么容易快起来? 可如今,张木流对这个他原本极为看好的国度,有些厌恶。 …… 这天夜里,张木流御剑去往敛溪国的京城,名字倒是极有意思,叫做薪京。光是这个名字就表明了这位皇帝陛下改革之心。 并没有去见皇帝,而是缓步走去一处巷子,在一间包子铺买了一只包子。张木流没有吃包子,只是闻了一下便两步走上前去,掐住掌柜的脖子将包子塞进其嘴里。 胖掌柜从去青年手里挣脱出来,以手指扣着嘴巴催吐,看起来对那只包子恶心极了。 张木流一剑砍了这人,转头往另一处去。 又是一间酒铺,客人极多,每坛子酒都贴着不同的名字,且价格极高。 早在数十年前,由三教修士牵头儿,各洲流通货币都是照着胜神洲来的。所以这一坛子酒二十两银子,是天价了。 张木流进去时一屋子人都在抢着买一坛叫做翠衣的烧酒,两个中年男子为了抢这坛子酒而大打出手。 青年走上前去一剑将酒坛子捣碎,脸色阴沉无比。他单手持着游方,环视了一周后沉着声音说道: “我买你们女儿你们卖不卖?” 一句话而已,整个酒铺的酒客皆是面色大变,这时从后堂走出来一位妖娆女子,穿着十分清凉,像是很怕别人看不见不该看的。 这位女子扭着腰肢走来,还未近身便被青年一巴掌拍飞。 张木流缓缓走到门口,嘴角咧起,一抹笑意缓缓挂在脸上,可瞧着怎么都很渗人。 “你们觉得法不责众吗?” 这些人现在才开始跪地求饶,有些人说第一次来,张木流直接搜魂,所言属实的一巴掌拍出酒铺,剩下的都是以一缕火苗缓缓烧死,极其残忍。 那位清凉女子起身后便再次被青年掐住脖子,青年一身杀意几乎凝结为实质,女子顺着脚尖往下滴着水。 “你一个女子,捉来那些女童供他们祸害?看来修炼修炼,到头来还不如一只狗。” 说罢直接以手摘掉了女子头颅,再次转身往别处走去。 酒铺已经被兵丁包围,为首的一个年轻校尉见张木流走出,瞪着眼睛怒道:“大胆狂徒!在我薪京行凶作恶,你是不想活了吗?” 可那位换了一身黑衣的青年并没有答话,随手一剑将酒铺斩开,地面向下塌去,那处地下暗室哭声一片。 哪儿还有人敢拦路? 年轻校尉已经飞扑往地下暗室,一进去便让这位年轻校尉怒吼一声。 十来岁的女童起码有三十个起步,被祸害后分尸的更是数不胜数。 那个包子铺,人肉为馅儿,人肉……自此而来。 张木流一身煞气,一剑破开宫门,直去后宫嫔妃居所。最终悬停在皇后寝宫,下方手持刀枪火把的禁卫已经站了一片。 皇后娘娘皱着眉问道: “你是何人?” 黑衣青年只说了一句话,便将这位皇后娘娘一分为二,取出一粒金丹捏在手心碾碎。 张木流其实说了一句:“不愿意做人是吗?那你死就行了。” 斩杀皇后时,禁卫已经乱做一团。一个骑着白马的老将军疾驰而来,颤抖着嘴唇喊道: “小先生!以你的本事,灭我敛溪国也不过是举手间,何必要辱我国格?” 张木流冷笑一声,失望至极。转头往皇帝所在之处去。 这时一个年轻校尉飞奔过来,满脸泪水,咬着牙跪在秦孝面前,哽咽道:“爷爷!我们没有资格去怪那位先生,我们就是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不知道,任由恶人横行无忌,却丝毫没有察觉到的废物!” 披甲的年轻人双手扣着石板,泪水一滴一滴打在地面,他颤声道:“上百个女童啊!被他们以卖酒水的借口卖出去供禽兽糟蹋,完了后还要将她们分尸切成肉馅儿做包子。” 秦孝已经站不稳了,在朝堂摸爬滚打几十年,自家孙子一番言语与那位剑仙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能让他猜到一些事情? 皇帝身旁有个老者,金丹期,手持一柄大刀守在其身旁。 皇帝冶赢见一个黑衣青年手持长剑御空而来,一把推开老者几步上前,直直跪在地上,仰头说道:“是我没有发现她们母子的恶行,这位剑仙要杀就杀我,不要牵连旁人。” 沈长成也终于赶至,这位老大人停在不远处后便左右找东西,可皇宫内苑哪儿有什么碎石?于是他拽下腰间玉佩用尽力气往张木流扔去,可毕竟是老了,没打到。 这位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骂道:“你他娘想干什么?谁犯得事儿你砍谁就行了,那些孩子活着的我们肯定会极力安抚,可死了的,还能怎样?谁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可我们也不知道啊!” 张木流转过头,眼神冷漠至极,他现在甚至觉得冶赢都要比这个老人顺眼。 明知有错,一个立马认错,另一个却是找借口去推脱。你不知道?他娘的京城里有人明目张胆干真正丧心病狂的事儿,你一句不知道就完了?你不知道?一个抱着求死之心的年轻人,在薪京城各处衙门跑来跑去大半个月,你说你不知道? 沈长成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因为半空中的黑衣青年已经褪去了一身杀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失望至极的眼神。 一道寒光将宫城劈出一条裂缝,黑衣青年身边忽然多出来一位淡蓝色长裙的女子。 女子一样是眼神冷漠,她轻轻揉了揉张木流的额头,手中变出一件白袍披在青年身上,两人瞬间消失不见。 皇帝冶赢还是跪地不起,他对着沈长成苦笑道: “老大人,的确是我们错了,不该推脱的。” 那位金丹老者一样苦笑道:“我不知道他们什么境界,可单凭那一身杀意,起码杀千万人才能有。” 张木流与离秋水重返那处小村落,在最后方的小院子里将书生与女子埋在一起后,坐在坟包儿一旁久久无言。 离秋水蹲下来递过去一壶酒,颤声道: “那个小丫头当时该多无助啊?” 青年抬头看着云海,终于开口道: “狗日的!” …… 一晚腥风血雨,哪怕皇室再如何掩饰都难以让人接受,宫城从正中间多出了一道十分整齐,像是刀劈剑砍成的沟壑。 皇后娘娘莫名其妙就死了,宫里也没给出个答案。 皇城不远处的一间酒铺也像是被什么劈成两半儿,地下陷出来一个大洞,里面数十具女童的尸体。 皇帝冶赢闭着眼睛下发了一道圣旨:“将冶郁明凌迟!” 一个年轻校尉解下盔甲,将腰间令牌生生掰断成两块儿,丢在自己爷爷书房。然后黑衣持刀满薪京城杀人,但凡去过那处酒铺的,皆杀! 秦孝手捧着断成两半儿的令牌,大白天身旁点了一根儿蜡烛,独坐在书房内久久无言。待那根儿蜡烛即将烧完时,老将军才说了一句: “我很高兴,也很伤心。高兴是你长大了,能明辨是非对错,不愿让一身盔甲恶心你。伤心是因为,你居然不论他们有没有害人,便全部都杀了。” 又过了好半晌,秦孝再次开口道:“其实杀的好!我要是在你那个岁数,杀的比你还要多。” 沈长成自从回了家中,就一直独坐在凉亭内,不吃不喝也不与人言语。连老夫人几次要作势打人了,这位老大人依旧无动于衷。老夫人无奈,便只能叫人拖来了藤椅,坐在凉亭外面。 直到天黑,这位老大人才喃喃道:“薛河,不知道也是错吗?” 老夫人闻言怒道:“小河已经走了,他说对这个国家很失望。还说,我们真的错了。” 沈长成站起身大怒道:“不知道也是错?” 老夫人站起身,丝毫不退,大骂道:“你个老不死的,难不成真糊涂了?你以为他是对谁失望?是对你!不知道不是错,可你真的想知道过吗?敛溪国一个屁大点的地方,你想知道什么事儿很难吗?连秦悦那小子都卸了盔甲,杀了上百人,你个老头子还杵在这里,还在想是不是自己错了!” 沈长成颤抖着声音问道:“夫人,那我要如何是好?” 老夫人猛然起身,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老人的衣领子,怒道: “你最会干嘛?不是查案吗?去查!都是谁参与了,谁抓的人,为何各地官府隐瞒不报?查到了就叫上秦孝,去杀人!”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一章 与一人白头最风流 敛溪国前所未有的人人愤怒,那夜之后,一个月内朝野上下没有一个人能置身事外,地方官齐刷刷死了一茬儿,是老大人前方办案,老将军持刀杀人。 太子冶郁明被推到菜市口儿凌迟,一声声惨叫让看客心中发毛儿,皇后娘娘被缝合在一起后挂在菜市口示众。 刚开始那些自称读书人的,每日都要写些文章在各大酒楼分发。大多是说皇帝铁石心肠,杀了结发妻子,剐了亲生儿子,没有一国之君的气度和作为亲人该有的情感,是个冷血无情的皇帝。还有更多的所谓读书人,说秦孝老将军仗着自己的权职地位,纵容孙子秦悦一天之内杀了上百个男子,皆是开膛破肚残忍至极。还有说沈长成老眼昏花,以莫须有的罪名查办各地官员,将空缺职位全部换成自家亲信。 这些个所谓的读书人,除了些骂人的文章,实在是找不出旁的有人知道的文章诗词。 可不论是将皇后示众,还是凌迟太子,或是秦悦的奋起杀人,沈长成与秦孝的手段毒辣,都是百姓们亲眼看到的。可大家唯独忘记了薪京城里那所酒铺,数十个死状凄惨的女童。 于是后来的几天内,这些所谓的读书人被一一揪了出来,绑在皇城门口暴晒。这时百姓们才知道,原来写了那么些文章的人里,几乎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大多都是没有能养活自己的事由儿,每日躲在极小的屋子里,几个人蹲在一起怨天尤人的混混。 再后来,皇帝冶赢亲自出宫城,站在城门前宣读了一份罪己诏,并已经张榜贴往全国。 罪己诏是这么写的:“我坐上皇位以来,从未自称过朕,我觉得大家都是人,没有谁比谁要富贵或贫贱。如今,我敛溪国出了一些事情,一些让我与整个敛溪蒙羞的事情。太子与皇后先是勾结在一起,设计要害老大人与老将军,若不是一位剑仙相助,这两位国之柱石或许已经惨遭毒手了。再就是这些天发生的事情,我要给各位子民一个交代。 有人骂我,骂老大人与老将军,骂秦悦。可是你们知道为何吗?我来告诉你们。 皇后为了修行,要取阴气泄露的女童心脏来吃,于是他们在敛溪境内各地肆意抓捕女童,且是打着皇宫的旗号抓的。以至于各地官员放任不管。 你们或许猜到了,那间酒铺当中的数十具女童身体。 皇后将那些女童抓来,以酒水名义卖给一些畜牲,最后被虐待致死,待皇后取了心脏后,又将尸骨卖给个包子铺,所以即便死后也没有尸体可寻觅。 我杀了自己发妻与儿子,说实话,我心中还是很难过,可跟那些女童死前的绝望想比,根本不值一提。秦悦杀了去那间酒铺竞酒的男子,杀了一百三十一人,我认为杀的好。地方官员任由皇后的人抓走那些女童,该杀! 我今日罪己,是认错,但不是因为杀了这么多人而认错。是因为我身为皇帝,没有及时发现皇后的恶行,没有及时发现我敛溪国居然有这种骇人听闻的事儿。 但是,我唯独不会因为老大人与秦悦杀了这么多人而向天下百姓认错。无论何时,我都只会觉得,杀的好!” 皇帝说完后转身朝皇城内走去,留下了聚集在外的无数百姓。 事实上转身后的冶赢,也是强撑着离开人们的视线,哪儿有死了儿子不心疼的。 今日秦孝没有来,沈长成也没有来。秦悦杀人后便背着刀离开了薪京,他要不停巡视这敛溪国土,至少他所到之处不能再发生这样的事儿。 皇帝的罪己诏已经往全国各地发去,几天之内就会贴在各地城门口,可张木流是看不到了。 一对侠侣早就离开了敛溪国,现在正在一处修士云集的地方,是个正儿八经的修士城池。三座顶尖山头儿各有一座城池,张木流所在之处,便是坟崖山的跳河城。此外还有一座白石谷的白石城。一座钓虾湖的水岸城。 三座宗门占地极大,单单一处宗门,就赶得上敛溪国大小了。 坟崖山的口碑不错,只是相对剩余两个宗门有些弱势,只有老祖是个炼虚修士。白石谷与钓虾湖则略微势大,各自明面儿上都有三位炼虚修士在册。只不过白石谷出了名儿的蛮横不讲理,钓虾湖则是人人叫骂的掉钱眼儿里的黑心宗门。 两人将大红马放回山野,徒步进的跳河城,一男一女如今都是一身白衣。张木流一身煞气足足用了一个月才消散,那日若不是离秋水前来阻拦,大开杀戒倒是不至于,但是皇城绝对是要给他拆喽! 这儿有许多胜神洲没有的新奇玩意儿,离秋水一间一间小铺子跑着买东西,张木流便成了跟在后面儿的人形背囊。 走到一处铺子,离秋水忽然久久不愿离去,是个仙家铺子,卖的物件儿古琴居多,其中含有一些残破真意,所以价格是比较贵的。 张木流笑着走上去问道:“这琴这么卖的?” 一个只有炼气修为的年轻小厮走过来撇着大嘴说道:“我们不卖,只换。只是,人参果儿和蟠桃儿你们有吗?” 离秋水微微皱眉,张木流拉住女子手臂,传音道:“别生气,他马上要挨打了。” 果不其然,一个又瘦又矮的中年人从后面冲出来,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扇在年轻小厮额头上,打得后者一个踉跄。小厮站稳后双手拢袖站在这位矮个子掌柜前方,可被那掌柜的仰头一个瞪眼,小厮立马转身接过去一张凳子,矮小掌柜的这才有些消气。他一步跨上凳子,此刻便比小厮要高上不少,指着小厮鼻子骂道:“你这个败家玩意儿啊!来客人了你就这么说话?还人参果儿,还蟠桃儿!你他娘的会写这几个字吗?我都说了多少次了,客人就是你爹你娘,你爷爷奶奶,哪怕人家不买不换,也要跟人家好好说话和气生财你懂不懂,懂不懂?” 一番叫骂可是口水四溅,不一会儿这个年轻小厮就要伸手抹一把水,其实是口水。 这个掌柜的哪怕踩在凳子上,也才与离秋水差不多高,此刻与张木流还是差着半个头呢。他满脸堆笑,与张木流歉意道:“客官,可千万别被我这儿的傻小子惹生气,他就是个二愣子。要换的话您得拿出来个物件儿,让我先瞻仰一下。” 张木流笑着取出一小块儿淡蓝色的布料,递给那矮小掌柜。后者从怀里掏出一块儿透明的镜片儿夹在眼窝,开始仔细观看。 好半晌后这个小矮个儿忽然睁大双眼,嘴里忽然长长“嘚……”了一声,掌柜的双手捧着布料跳下板凳儿,像是十分激动,他抬头问道:“客爷!当真拿这个换?有些不值当啊!假如真要换,那我这店里的所有物件儿,您二位可随意选取三样儿!” 一身白衣的张木流笑着说道:“给喜欢的人买些什么,哪儿有值当不值当,她开心就是最值当的事儿。” 离秋水瞪了青年一眼,只不过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只要了那个仿照焦尾式样做的古琴,剩下的就得张木流去选了。 买东西选东西,张木流是真没那个本事。这辈子就讲过一次价,还是小时候跟家里要了两枚通宝钱,去小竹镇上方五六里远的地方看戏。他十分喜欢一柄小木剑,摆摊儿的瞧模样是个老道士,可那处唱戏地方却是寺庙,叫做开元寺。老道士死活都不让价,就是要三枚通宝钱,可张木流吃了一碗凉皮儿,就只剩下一枚通宝钱了。还是小孩儿的张木流确实特别喜欢那柄小小的木剑,于是死缠烂打一个下午,老道士不胜其烦,最终让张木流拿着一张黄符在山顶的庙里走一圈儿,一定要将每个神像都看一眼才行,若是没有一一去看的话,木剑就不卖。 那是张木流第一次敬畏,独自一人入寺以后,转来转去也没看到一个人。最后只得进去大殿,第一眼看到那些金刚罗汉就吓了一跳,那时小孩儿心里就在想,这他娘的哪儿是佛啊?这明明是吓人的魔。 后来好多年里,张木流才听说了一句话:“一人不逛庙。” 为了那柄木剑,小孩硬着头皮将所有神像看了一圈儿才作罢,等回去时怀里的黄符却已经消失不见,那老道却未曾计较,笑着将那柄木剑以一枚通宝钱卖给张木流。 回家之后张木流高烧不退,连着烧了好几天,小孩儿都稀里糊涂的了。那时家里来了个亲戚,按辈分儿张木流得喊他祖爷爷。那个老头是为寺庙塑像的,他将张木流背上桐州境内最高的一处山头儿,就是石鸡任光铭的祖宗山头儿。夜里张木流与老人一同睡在大殿,老人手脚不歇的塑着神像。 那晚张木流做了一个梦,无数佛陀驾云冲着小孩儿而来,嘴里都是说着: “诛邪魔,斩异类!” 张木流猛然惊醒,高烧也终于退了,可就是不敢再次入睡,那些佛陀太吓人。 一旁的老人一边儿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儿说道:“小流儿,放心睡,没事儿。” 一句话而已,小张木流便当真睡下,且睡的很沉稳。 年幼的张木流其实睡下便又做了一个梦,只是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睡梦里他看到自己刚刚睡下,整个大殿便不停抖动。那位老人丢下手里的泥菩萨站立起身,淡淡说了一句: “有了神像你们才是神,没有神像你们什么都不是,给我滚远点儿!” 又不知不觉走神儿,被离秋水喊了一声,青年猛然惊醒,也没理会漂亮女子的嗔怪眼神,只是下意识拉起离秋水的手,在这小小店铺来回走动不停。 其实进门就选中了几样东西,只不过现在只能取两样儿,就得思量一下。有一只纹路古怪的小铃铛他是绝对会要的,还有一个名额给谁呢?一个春壶,一个灯盏,这个把张木流给难住了。 张木流转过头嬉笑道:“秋水妹妹,帮我选一下儿?我选中了铃铛,还有一只春壶与一台灯盏没法选定,你随意选一个。” 离秋水使劲儿掐了其一把,倒是没说话。她心想着难不成还要在这喊一声:“弟弟,本姑娘比你大十来岁呢!” 瞪了张木流一眼之后,女子各看了两件儿东西,丢了一句:“拿灯盏。”便大步出门儿而去。 张木流将东西收起,紧跟其后。 年轻小厮等张木流与离秋水离开后才撇着嘴略带哭腔道:“老爷!就这么一块儿破布,换走了三样儿宝贝,月底您又要说赔本了,开不起工资了。我都要赶他们走了,您拦着干嘛啊?” 矮小掌柜的笑骂道:“你懂个屁!那俩人看着年轻,可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就当是与其结个善缘了。” 年轻小厮偷偷哼了一声,暗道:“带着这么个又勾勾又丢丢的女子,那个小子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 跳河城有三景,第一景是远望坟儿崖,每日夜幕降临时,鬼火缭绕那处。终于有了些道行的鬼修置身其中,遥遥演绎些悲情故事,远方修士隔岸观景,有不少人常常被那些故事所感动,眼泪直流不停。 第二景是最惹人喜欢的,特别是女子修士。因为瞻部洲总体来说低境界修士居多,能直接御空到云海的修士其实不多的。所以坟崖山便以一个古怪大阵,做了一处可以在云海与地面之间升降的平台,收费极贵,需要一枚三教试着发行的钱币,入城处就有兑换。乘坐平台到云海后,每日寅时都会有许多流星划过,这也是男子修士追求女修的一处好地方。名字叫做流火雨。 第三景就有些乏味,只是一座亭台架在高处,远处是一条蜿蜒流水。不许泛舟,不许任何人近前观望。而且收费如同天价,足足需要三十枚灵玉货币。每年也只开三次禁制,只许三人观水。 离秋水打进城时就要拿出全部身家换取灵玉,吓得张木流赶紧取出一枚药丸,一共换了三百灵玉。离秋水这个财迷被吓了一跳,心想着给我的那枚讨打的丹药也这么值钱吗?整整三百枚灵玉啊!按现在的行情,估摸着着跳河城数十天的收入也不过如此。难不成我跟了个阔少爷? 那时美貌女子双臂缠住张木流的脖子,笑的那个叫开心啊!张木流无奈,将剑候令牌递出去说道:“我其实就炼了一枚值钱丹药,能一定的压制心魔,只是材料难寻,要不然凭我的本事,炼它个多少都没问题。” 离秋水闻言便皱眉不已,拉着张木流要把那枚丹药换回来。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心魔之重?如此丹药,哪怕只有星星点点的作用,她也绝不会舍得用其换钱。 张木流轻轻搂住女子腰肢,嬉笑道:“不要紧的,哄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的。更何况你现在有十谅水啊,到时候借我一用不就得了。” 女子扭过头,哼哼不已,一副吃了很大亏的模样说道:“原来是打我十谅水的主意啊?我还以为你真的那么在意我,原来只是做不亏本的买卖啊你!” 张木流讪讪一笑,问道:“你知道十谅水什么意思吗?” 离秋水翻了一通白眼,就知道这个家伙又要在自己面前卖弄了。 那时一身白衣的男子,单手负在身后,强装出一副有学识的样子说道: “众信曰谅;请肆简谅;友直友谅;易直子谅;私直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谅士;谅节;谅实;君子贞而不谅。” 最后青年神色严肃,离秋水甚至恍惚间在他眼中看见一间竹篱笆学塾,一个老夫子板着脸在台上授课不停。 青年说道:“十谅不谅!” …… 从离秋水喜欢看那海色月色时,张木流就知道这位女子再如何拎不清,可终究还是个女子。 流火雨肯定是首当其冲去看的,至于那远望鬼火,张木流估计也是免不了。而观水台,即便砸锅卖铁也要去的,能不能修成水殿,就看这一遭了。 张木流自然是与离秋水乘坐平台上升到云海,两人都不是爱显摆的人,最重要的是,缓缓行至云海,本身就是个很有氛围的事儿。 当然也有些不愿乘坐平台的,有能力御空到云海的修士,这些人也不会给崖城一分钱。所以便有了一些修士悬在云海,一些修士站立平台。互相看不顺眼。悬停云海的修士眼中尽是嘲笑,似乎在说:“你们这些个连御空都做不到的小家伙,学人家带女子观景?”而站立平台的修士,多是心中暗自说道:“哼!一枚灵玉都付不起,空有境界能干啥?还不是如同坐船不买票。” 一对儿白衣年轻人自然不在两种人之中。只是离秋水实在是长得太漂亮,张木流本来也是颇为英俊,可分站在谁身旁的,被离秋水一比,在旁人眼里就更加不般配了。 我们这位奇女子哪儿管你旁人眼光,双手抱着张木流的胳膊,直直往栏杆处去。 待到丑末寅初,一抹抹流萤稠密如雨点,从天际而来,划亮夜空,片刻后又消失在天际。短短一瞬间,引得无数女子惊呼不已,皆是轻轻倚靠在身旁男子身上。这时这些位男子,总算觉得一块儿灵玉没白花。 离秋水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两人看起来更加自然而然,看起来更加与天地相融。 极美的女子忽然转头,在张木流眼里那一笑足以让天地失色,先前的流火雨,压根儿不算什么。 离秋水看着都要流出口水的青年,气笑道:“怎么以前没见过你这副色胚德行?现在一天到晚都这样?” 张木流挠了挠头,憨笑道:“这我哪儿知道去,反正就是越看越好看。” 女子转过头,看着重归平静的夜色,温柔道:“不如你作首诗吧?” 青年闻言尴尬不已,可一旁的离秋水一副憧憬模样,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一句: “秋水秋水。” 女子愣了片刻,这才明白原来他所做的诗句只有四字。她红着脸嗔怪道: “这算什么诗?” 男子神色正经,缓缓开口道: “在我心中可比苏子词。” …… 这第一景是相隔很远去看鬼物演绎的故事,以阵法化作一张巨大幕布投射在天空。如今已经有许多鬼物过的十分滋润。每到故事煽情处,便不断有人往前方一条水渠丢钱,灵玉跟大风刮来的似的,这些人丝毫不心疼。 如今这种被投射在天幕,用一些故事引入围观的地方儿极多,可这跳河城是此道鼻祖。故而此地十分吸引鬼物,有些鬼物不远千里来此,魂魄黯淡的几乎要消散了,也要拼一把。只要在那荧幕上被人喜欢,坟崖山给的资源足够让他们转为鬼修,以另一种方式长生。可哪儿那么容易,来此地的鬼物数不胜数,数万鬼物能挑出了几个将故事演绎的不错的,就已经很好了。 离秋水与张木流的座椅极靠后,周围的修士,若是与男伴一起的,相对比较淡然,而几位女修结伴而来的那种,尽皆尖叫不已。因为今日所演绎的并不是什么催人泪下的故事,而是一位长得极其好看的男子,其在故事中的人物是个风流剑仙,与许多女子纠缠不清,端的是风流无比。 离秋水全程黑着脸,待快结束时,那位男子剑仙将几位女子全部迎娶。离秋水拽着张木流的衣领子便离开,眼神十分冰冷。 找了个无人之处,女子沉声道:“你也会觉得娶那么多女子才算是风流吗?” 张木流缓缓收起笑意,以前所未有的认真,轻声道: “与一人白头才最风流。” 同样一身白衣的女子紧紧盯着张木流,眉头终于舒缓几分,可她依旧沉声道: “若是哪天你不再喜欢我了,一定别来我面前亲自告诉我,你只需要消失就行了。” 张木流走过去以额头轻轻碰着女子额头,笑着说道:“想什么呢你?我这辈子只真正抱过两个女子,你是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 离秋水这才笑道:“那要不然,我也再去抱一抱别人?大家都抱过两人才公平嘛!” 张木流脸色瞬间变黑,一屁股原地坐下,瞧着十分生气。 …… 观水台,所观之水,据张木流猜测是远古时大陆未曾四分之前,江水的源头之一。 光凭那如同小溪一般的河流,实在没法儿将其与波涛汹涌的江水联系在一起。 为何一年只开三次,为何开门钱如此之贵? 因为源头活水,最具真意。一条江水的源头之一,所含水道真意有多浓厚?根本无需细解。 想要修出一座水殿黄庭,在此一举!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二章 观水 一座从须弥山分裂开而来的远古大陆,不知多久之前再次分裂成四座大洲,原本的山川河流只有极少数被分开,江水与河水也是一样。 跳河城的无名小溪,的的确确曾经是江水的源头之一,所含水道真意足矣助张木流修成水殿黄庭了。可是也绝不会多简单,只三十枚灵玉方孔钱便可“开门”一次,那得有多少人愿意花这个钱来修炼水道?如今都三月份了,观水台仍旧一次都未曾开启。不是想修水道的人少,而是能让水道真意青睐的人少。 离秋水自然知道炼化水意的凶险,取十谅水时若不是他以自身为筛网,将狂暴真意一丝丝剥离出去,自己绝对九死一生。今日若他有难,哪怕拼着得罪坟崖山,她也要做一回筛网。 那观水台前有个木盒子,投进去三十枚灵玉方孔钱便可“开门”,无人询问也无人阻拦,若三次已满,木箱子会自动消失。 张木流松开离秋水的手,朝着女子咧嘴一笑后往木箱子投进钱币,一座如同水波般的大门凭空出现在眼前,水门两扇自开,青年白衣变作青衫后大步向前去。 这处观水台谁都可以看见,可张木流走进水门之后,那亭子中却不见张木流身影。 事实上张木流的确进了亭子,且已经端坐于飞来椅上远眺这江水源头。 青年看着平静异常的流水,忽然间便有些惭愧。想当初离秋水一进那大鲲腹中的残破秘境,剑意也好水意也罢都是上赶着往她身上凑。如今自己特地来求一道水意,人家压根儿不搭理自己。 看来彭泽的那老家伙没有骗人,资质太差说的一点儿都没有错。 片刻之后,青年解下背后长剑,将其倚在栏杆处,自己先是盘膝在亭子中央,接着缓缓升起身形,悬坐在半空。 水静则观水之人心静,眼中缓缓流淌的溪水不断在青年眼底流过,虽相隔甚远,却也有丝丝凉意入体。 没来由有些好笑,笑起来一位儒家圣人曾经说过的话:“观水有术,必观其澜。” 可眼前这流水虽说是胜神洲的江水源头之一,可实在是没有一点儿的波澜壮阔可言,给女子做梳妆镜子还差不多。 好嘛!这小小流水脾气不小,只不过心中腹诽几句便生气了? 只见远处溪水忽然暴涨,原本的河道瞬间便被淹过,不多时便将这方世界变成一处湖泊,只余一座观水亭孤零零立在水面,如大海中一叶扁舟似的。 张木流笑了笑,与很久不曾交谈的乐青说了一句:“乐青,我还要用那时的法子将水道真意吸扯过来吗?” 那只在张木流气海中打盹儿的神犬起身后眨了眨狗眼,没好气道:“你脑子给驴踢了?那时是没法子,如今又不用帮谁剥离狂暴真意,你吸扯它干啥子?觉得它好欺负吗?” 青年直接断绝与这只上古神犬的联系,暗道一句:“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只是这水道真意虽然十分浓厚,可不往人身上凑来,他也没法子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朝着愈加汹涌的水面喊了一句: “我来此观水,水何在?” 话音刚落,一时间无数水意凝结成透明状的水柱往张木流冲来,真意源源不断往青年体内去。一旁的游方似乎是觉得这些水意太无礼,自行浮起后幻化出八柄实质游方镇守八门,独留一柄本体以剑尖对着张木流头顶,悬浮半空。 张木流其实十分痛苦,可还是被游方这一手给逗乐了。是啊!游方在黑如前辈手中时,是被唤做明如镜的。 没有离秋水那奇异空间,张木流神魂肉身皆在此处,任由水意冲刷。 终于耳边有人发问:“观水为何?” 张木流强挤出一抹笑容,实话实说答道:“为修成一座水殿黄庭。” 那不知何处来的言语再次在耳边响起:“水,对你而言是个什么?” 张木流冷哼一声答道:“喝的。” 一道巨力打断水意,张木流被掀翻在地。耳边又有人言: “再答。” 青年擦了一把嘴角鲜血,冷笑道:“自体无杂清净?” 水道真意再次涌来,只不过还未近身时便被张木流一击打散。 一身青衫的青年皱着眉头说道:“若是如此,这真意我不要也罢。” 乐青冲开张木流的禁制,一只巨大神犬躺在气海中,以前爪捂住肚子,大笑不止。 “你小子脾气见长啊!不过我喜欢。” 青年将游方持在手中,眯眼直视前方。远处一位手持镔铁棍的金身罗汉踏着水面奔驰而来,口中一声佛号,接着才对张木流道: “九月初三降生,就是妖孽!” 张木流冷笑不已:“无非是我东土神僧将经书洒在你这河中,被你这水道真意沾染了一丝佛家真意罢了,怎敢以金身罗汉示人?” 青年持剑上前,讥讽道:“那就要斩尽五瘟降世那天生的人?为何不觉得我是北斗九星呢?” 那金身罗汉不再言语,手持镔铁棍欺身而来。张木流游方在手,一样剑气纵横,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猛然间一句佛号响彻这处原本该被称作通天河的湖泊,一个小和尚凭空出现。 乐青在这小和尚出现之时便一直叫骂:“你个小秃驴,还敢来我面前?速速将你爷爷放出来,你爷爷咬死你!” 大法师伸手一抓,乐青便被其从张木流气海中拽了出来。长了一对龙角的神犬顿时蔫儿了,躲在张木流背后不再言语。 那大法师只不过是一道神念罢了,当日那逍遥王令牌中的佛教真意便是他亲手放进去的。 张木流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喊了一句大法师。那其实可以算作是水道真意成精的金身罗汉双手合十,口念弥陀佛。 大法师大笑一声,对着那水道真意说:“你有心向佛自然是好事儿,当年我未曾帮人传话,故而有此一劫。你沾染心经佛意,多年参悟才化为人身,因果罢了。只是不该有佛性,却生出一颗魔心。” 金身罗汉闻言说道:“可此子确实是那五瘟降世时所生,一身魔性冲天。” 大法师笑道:“你以魔眼观众生,众生皆是魔头。” 说罢一挥手,金身罗汉蓦然变作个白净和尚。那和尚对着张木流歉意道:“这位施主,是贫僧着相了。” 张木流也是回了个佛礼,以微笑报之。 “小家伙,你为何对我佛门如此不喜?”大法师笑道。 青年将游方负在身后,苦笑道:“实在是年幼时的一场梦境太过吓人,直到如今,晚辈依旧有些佛魔不分。” 这位曾经独自一人往西天去的佛祖大弟子,笑着说了一句方才对水道真意说过的话:“你以魔眼观佛,佛便是魔。” 话音刚落,张木流猛然睁开眼。游方依旧悬停头顶,自己也枯坐观水亭中。那原本是通天河的溪流,依旧缓缓流淌,并没有水打观水亭。 青年苦笑不已,原来是自己入魔。 忽然间观水亭外一阵涟漪,一个道袍童子出现在亭外半空中。 天地变换,两人一同置身于某处极高山巅,脚下既是山巅也是云海。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又是那道剑候令牌,有完没完? 大真人像是看张木流很不顺眼,挥手变出个棋盘悬停在半空后才说道:“你小子说个上善若水会死?上次跑那么快,这次宁惹秃驴都不惹我?我想打你一顿怎么就这么难?” 张木流十分无奈,打又打不过,只能站在一旁也不言语。 许久后这孩童模样的大真人骂道:“你他娘的落子啊!杵着干嘛呢?” 张木流脸色古怪,好半晌才说道:“这……我也不会下啊!你不如换成象棋?我倒是知道马走日字。” 大真人当真要被张木流气死了,连棋都不会下你就敢修行?只是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只得坐在石墩上没精打彩道:“放心!你从来都不是什么瘟神转世,那几个要是敢投胎到你那山头儿,早就会被人打得魂飞魄散了。” 张木流还未开口,大真人便抢先说道:“当然也不是九星转世。” 青年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天地再次变换,大真人已经消失不见,游方斜靠在栏杆处,自己却端坐于飞来椅。 张木流直想骂娘,一个大法师和一个大真人皆现身,就为了跟我说这几句没头没尾的话。 又是一道涟漪,张木流直接闭上了眼睛斜躺在飞来椅上,腹诽道: “得!随你们便吧,我也不认识什么读书人,你难不成还把乔玉山给我变出来?” 只是一句言语在耳边响起后,张木流猛然起身,看着那弓着身子站在亭内的老者,眼睛有些发酸。 方才那位老者笑着说了一句:“臭小子,远游至此,辛苦了。” 是那位至死张木流都没见上的老先生。 青年站直了身子,以从未与人行过的儒家礼节,毕恭毕敬的与这位老者作揖行礼,声音有些颤抖道: “学生见过先生!” 老者坦然受了一礼,之后才上前扶起青年,拍着其肩头笑道:“都长这么高了,有没有接着读书啊?” 张木流笑着说有的,所看之书很杂,几乎各家书籍都有看,只是不知其中深意。 老夫子笑道:“不知便不知,要是都知道了还要先生干嘛用?” 老人挥了挥手,凉亭外的一切便都看得见了。 老夫子指着离秋水笑的十分开心,转头与张木流说:“好小子!有本事啊!” 张木流也是笑了笑,片刻后忽然笑着问了一句年幼时先生曾讲解过的圣人言语: “君子所见大水必观焉,何也?” 老先生答非所问,与青年说了一句: “水无大小,观者有别。” 青年会心一笑,作揖送别先生。 闭眼再睁眼时,青年悬坐在观水亭,一条水道真意化作的透明水柱源源不断往张木流涌来。一身真火起先也如同在鲲腹秘境似的,不敢现身。只是如今张木流坦然,一身真火便也坦然。 水道真意入体后便直冲气海,缓缓凝聚成一座庞大水殿。乐青好像比张木流还要开心,看着缓缓成型的水殿黄庭大笑不停。待那黄庭终于稳固后,这头上古神犬才大声道: “老子我终于有了片瓦遮身了!” …… 张木流在观水亭时间不久,可外面已经足足过去九天。第三天时离秋水便要斩破这一道禁制冲进去了,只是被一个同是白衣,腰间挎剑的男子拦住。 姜末航从小到大尽是修炼了,哪儿懂什么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也不换一身衣裳就来了。后来见离秋水忽然变成一身红衣,这位瞻部州剑子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有些讨打。幸亏师弟没见着,要不然会不会以为我对弟妹有非分之想? 第四天时离秋水已经按耐不住,姜末航拦住女子后无奈说道: “他可不止是收取水道真意那么简单,他这一去也是要正视那针对小竹山的算计。” 离秋水这才作罢,张木流自然跟她说了家乡的特殊之处,也说了那两位大人物各自在他身上都有算计。 第九天时,坟崖山一座不高的山峰中,有个老者猛然睁开眼睛,咧嘴说了一句:“后生可畏!” 跳河城一处修士铺子,那个十分矮小的中年汉子从地下探出头颅,讶异道:“小子真行啊!” 亭中的张木流最后说了一句话: “其流卑下,句倨皆循其理。” 水门再次开启,门内走出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门外一袭红衣冲上去就搂住青年脖子,久久不愿放开。 姜末航左右巡视一周,苦着脸道:“你们两个差不多就得了!拿师兄当狗是不是?我他娘的千里迢迢跑来是为了与你谈正事儿,不是为了被你俩酸倒牙的。” 张木流未曾言语,只是笑盈盈看着这位师兄。 离秋水则没有那么客气了,头都未转,语气十分嫌弃:“你管我!” 这位剑子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壶酒喝了几口后无奈说道:“这日子没法儿过了,看来老子也得找个媳妇儿去了。” …… 从进水门开始,一直就是幻境又复幻境。没有水意化作的金身罗汉,也没有大法师大真人,更加没有老夫子,都是心魔罢了。 自从有了游方之后,张木流变得愈加依靠这柄古剑,游方自然愿意被张木流炼成本命剑,可青年却有些不愿。这柄古剑在黑如前辈手中万年都没有被炼化,且自己还对它说过“方圆之内,许个自在人家。” 所以如今境界依旧是元婴期,只是修出来了一座水殿黄庭,元婴依旧悬空而立,虚幻无比,并没有火焰灵胎。 姜末航实在不愿跟着这对儿神仙道侣,这一天腻味的谁受得了?要不是真有要紧事儿,打死他都不愿跟着。更何况如今这个师弟可没那么好打了,输是不可能输的,只是需要略微动点儿真本事而已。 退一万步说,谁打谁还不一定呢!就那弟媳妇儿,我姜末航能挨几剑?他娘的老子辛辛苦苦修炼这么多年,比不上个女子? 张木流与离秋水已经打算往白石城去了,这跳河城三景都已看遍,白石城不知又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三人走进一间酒铺,要了一坛子跳河城独有的酒水,入口极柔,后劲儿不小,跟那高寒之地的尼腔有的一拼,名字起的有些晦气,可三人都觉得有意思,跳河城自酿酒,叫做坟儿酒。 几杯下肚,姜末航缓缓开口道:“我说你小子怎么到哪儿都不安生?你这一张脸跟伯父有多像你心里没点儿数儿?当年伯父在瞻部州惹了不少人,你越往西去越危险。瞻部洲大修士不多,可但凡能入炼虚的修士,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位瞻部洲剑子撇着大嘴说道:“你说你,修行不行,剑术也不行,脾气还那么大,这才来瞻部州多久,就差把人家皇宫拆了。” 离秋水插了一句:“皇宫我拆的。” 姜末航再不提拆皇宫之事,他腹诽道:“呵呵!当我不知道你想打我?老子又不傻!” 张木流叫来一个小厮,抛了一枚灵玉叫其去打酒。转过头后倒了一碗坟儿酒一口饮尽,这才笑着说道:“别啰啰嗦嗦的,有什么事儿快说,你在我这待的越久,师兄的形象便摔的越烂。” 姜末航翻了个白眼,右脚轻轻跺地,三人便被被一条条几乎化为实质的剑意所笼罩。 张木流没来由想骂人。 这位瞻部洲剑子见张木流不爽,自己便很爽了。只是架不住离秋水的冷漠眼神,于是他赶紧说道:“你得赶在过年之前回到胜神洲,这么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可不行,有三处地方你必须要去。” 离秋水眯眼问道:“哪三处?” 姜末航缩了缩脖子,快速说道:“瞻部洲中部有个茏暮山,山中都是女子修士,这地方儿你得去一趟。南部靠海处有个豆兵城,你也必须得去一趟。还有就是西北有个叫煮面潭的地方,去时要极其小心。前两处以你们的本事,问题不大。可煮面潭,你去时最好叫上我。” 张木流点了点头,敬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师兄一碗酒。 后者苦着脸说道:“你们喝酒都用碗啊?我们南边儿人不爱喝酒,都爱喝茶。” …… 胜神洲南部已经有了春日气象,洪都城里还是绿意盎然的。莫淼淼被何紫棠强推去私塾,这个小丫头从此便开始了噩梦般的生活。 私塾离湖畔宅子不算远,可也不近。第一天去私塾,小丫头背了个小小的箱笼,里边儿装的是牛皮纸包住的书籍。 小丫头独自走在湖畔嘟囔不停:“读书读书,大人就知道让人读书,连乐青都不让我带着,读书有什么劲。哥哥连作诗都不会,依旧还是个大剑仙啊!” 想到这里,莫淼淼有些委屈。两个大拇指塞进肩头背系上,一晃一晃的接着嘟囔:“臭哥哥!出门儿也不带着我,你说你钓鱼也不会,作诗也不会,又穷的啷当响,不带着我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不知不觉走到了学塾门口,小丫头破天荒有些局促,不知该不该踏进去。想了很久很久,她还是转头离去,可是又不敢回家,便走去了湖水另一边儿,背着箱笼一晃一晃的。 湖畔的小路都铺着圆圆的滑滑的石头,莫淼淼觉得脚踩在上面舒服极了,于是一蹦一跳的绕着湖水往家走,估摸着一圈儿走完,学塾的孩子怎么都该回家了。只是跳着跳着,小姑娘又有些难过:“听清颖姐姐说,娘亲花了不少钱才让我进的私塾,我这样子偷偷跑了,岂不是浪费了娘亲的钱了?” “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怕,怕什么就更不知道了。等回家后,要是娘亲问我今天先生教了什么,我就跟她说‘先生可厉害了,教了我们怎么蒸馒头’,可要是她不信怎么办呢?” 嘴里嘟囔着,小丫头走到湖水边儿上,解下背上的箱笼从里面掏出来一本书。尽管说了是张木流留下来的,莫淼淼依旧拿它当做洪水猛兽,打死都不愿翻开看看。 小姑娘坐在岸边,一手拖着书,一手拖着下巴,眉头紧紧皱着。可是都过了好半晌了,她还是没把那本书翻开。 莫淼淼双手捧起那本书,一下儿又一下儿往脑门拍去,长长叹了一口气,委屈道: “书啊书啊!你怎么不晓得自个儿往我脑瓜里钻呢?非得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认识你们?我朋友那么多,怎么记得住你们嘛。” 三月份的南地已经开始多雨了,小丫头坐着坐着,头顶就飘起了雨滴。不一会儿雨滴就仿佛一个个再不用去学塾的孩子似的,使劲儿撒泼。任凭莫淼淼躲在树下,也逃不过被打湿衣衫。 只是小丫头好像不太在乎自己是不是被雨水淋湿,反而撩起裙摆使劲儿捂住了小箱笼。 半大的丫头独自在雨中护着几本儿书,哪儿有不委屈的?于是她有些哽咽道:“瞧瞧我多护着你们,要是以后你们一个个儿不知道自己往我脑壳里面钻,就真的太没良心了。” 雨来的快去的也快,这处景致不错,雨后总会有人来湖边缓缓步行。于是便见鹅卵石路上,一个浑身湿哒哒的小丫头,在路人怪异眼神下,背着个没被雨打湿的箱笼,又蹦又跳的绕着湖水前行。 很多年前,北地一处长满细竹的山村,也有一个背着箱笼的孩子走在青石路上又蹦又跳,左脚踢飞一颗石子儿,右脚踢一下儿路边的竹子,然后直愣愣站在竹子下,等着雪花儿淋满头。 或许那时的孩子,心中就已经住着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三章 想如何 白石城与钓虾湖就不再去转悠了,还是先往那座豆兵城去吧,至于茏暮山,那不是去不去的问题了。在姜末航眼中,西北的那座煮面潭最是凶险,对张木流来说,若是去那座茏暮山,几乎与求死无异。 其实三座修士城池,张木流最想去的是那座白石城。景观什么的都是次要,光是听到白石二字时,青年便有些心之神往。对诗仙的诗句,张木流喜欢,但是实在没法儿感同身受。因为很的时候,小姑姑送了张木流一本苏子词集,那时的小男孩破天荒的时常会捧着一本书。 而于曲来说,张木流最喜爱的就是那句“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 那座实则该被叫做白石洞天的白石谷,据传说是曾经某个读书人隐居之地,故而城中有座与胜神洲南部一座城池一模一样的红药桥,也有歌姬每日弹唱扬州慢。 离秋水早就看出这家伙的心思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相视一眼便猜的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了。 甚是古怪,只是细想来,却也合情合理。老话儿说的好,那个什么什么一点通嘛。 于是红衣女子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听我弹琴?” 张木流点了点头,说那当然了。青年从来就记得她说过,最初喜欢的,是琴艺。 那座豆兵城,哪怕姜末航没说,青年也是要去一趟的。 这天下看着太平,可其实很多人为了人族能够存活,几乎每日都在浴血奋战。以须弥山为中心,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极远处,在那海天相接的地方,各自有一座渡口。几乎每日都会有外道魔物从天外降临,各洲也总有修士会去那其实可以算作是边城的地方,有剑出剑,有钱出钱。 四大部洲各占四方,实则更像是四根柱子,或者说是基石。以胜神洲为例子,一洲东海,最为靠近天外,只要有人敢,驾船往东去,定能到天际之下。 而扶桑,便是守卫着一洲之地的边城。 这天下可不是什么天圆地方,而是天圆,地也圆。所以瞻部洲的最南端,也与胜神洲的最东边儿一样。只是瞻部洲在四座大洲里最是弱势,没能力去将战线推到大陆之外极远,只能以一座不算大的岛屿为城,抵御魔物。 四大部洲便有四座边城,在胜神洲的扶桑国东边儿,那座城池叫做扶摇。俱芦洲的边城是一座孤零零伫立于冰原的不春城。牛贺洲和尚居多,所以那座城池便叫做浮屠城。而瞻部州,便是这座听着十分有心无力的豆兵城。 那魔物到底是什么,又是从何而来,张木流也是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大陆未曾四分之前,便有各族携手抵御天外魔物。 在张木流眼里越来越好看的女子,其实最想去一趟水岸城。 为什么说钓虾湖修士都是钻进钱眼儿里的,就是因为水岸城里的铺子,为了赚钱可谓是无所不用极其。最吸引人之处,莫过于有很多女子喜爱的小玩意儿,像什么用天外玄金做的坠子,取得须弥山石做的手镯,最让人无奈的就是那水岸城最贵,却最不愁卖的铜镜。 离秋水自然对这些不感兴趣,张木流曾经问过一句:“你要不要买些胭脂水粉?” 谁知女子闻言后,先是不屑一笑,接着便眯着眼睛问道:“我家张公子都敢嫌弃我长得不好看了?都要撺掇着我去买那些玩意儿?” 这位女子从来不喜欢往脸上涂抹些什么,唯独喜欢那些个小小的新奇玩意儿。 两人离开三处宗门的势力范围后,张木流才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纹路古怪的铃铛与一个瞧着破败不堪的灯盏。 张木流笑着说道:“那掌柜的想必是坟崖山暗处的一位炼虚修士,擅长土法。这铃铛与灯盏被我挑走,他可是吃了大亏了。” 离秋水藏了许久的财迷模样终于掩饰不住,走上前去将铃铛捡起来,哈了一口气后不停以袖子擦拭,眼珠子都快变成方孔的了。 青年走上前去,无奈道:“这铃铛是招魂铃的仿制物,虽说是仿制,可与真品最少也有五分相似。灯盏我看不出来头,但能感觉到,是个不输于我手中火盆的法器。” 女子闻言笑的愈加开心,对她来说,最开心的事儿只有花钱与挣钱,不过现在要多一个与他在一起了。张木流瞧着财迷女子,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她很可爱。 两人一路往西南去,等到了豆兵城,总要去领教一下魔物手段的。 …… 若是在极高处俯视瞻部洲,整块儿陆地都是绿色的,除了河流湖泊外,没有一丁点儿旁的颜色。 凡俗中人娶亲出嫁之日都要挑个良辰吉日,很少有人大半夜的迎娶新娘子。 这天夜里,路上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男的书生打扮,一身青衫背着个大箱笼。女的是侠女装扮,一身红衣,背后一把长剑,颇有英气。 前方不断有人敲锣打鼓,唢呐声音不断。 红衣女子说道:“这大半夜还有人成亲?娶鬼呢吧?” 书生笑道:“有些人生辰八字比较少见,要避让的东西就多,所以夜间成亲虽然少,可也是有的。” 女子哦了一句,又问道:“那我们要不要也避让开?” 书生闻言答道:“前方会有个探路人,一般会是娘家女眷,她会告诉我们退让与否。” 正说着呢,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头发却已经花白的妇人已经走到二人近前。 那妇人微微施礼,笑问道:“二位是从何处来的,要往何处去?” 张木流暗自扯了扯嘴角,腹诽一句:“从东土而来,往西天去。” 离秋水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脑子里在想什么呢,于是她一步上前,抱拳一礼,对着那妇人说道:“我们是从北边儿的敛溪国而来,想到南方海边儿看看。” 妇人神色有些怪异,像是舒了一口气,可又像是很失望,挣扎许久,才挤出个笑脸说道:“我家侄女出嫁,本该请二位去喝一顿酒沾沾喜气,可如今实在是不方便,还请二位赶紧离去吧。” 张木流问道:“可需要我们绕路而行?” 妇人说道:“不必,二位与我家丫头不犯忌讳,走过去便是了。” 张木流点点头,拉着离秋水接着往前走去。 红衣女子皱着眉头与书生传音道:“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儿,到底是咋回事?” 书生淡淡出声:“估摸着又是什么山神或者河神娶亲吧。” 离秋水差点就要发火,阴沉着脸说道:“现在哪儿还有什么山神河神?我看就是有山妖河妖作祟。不行,我们得跟上去看看。” 青年无奈,看来这以后当家做主的,绝对是轮不到自己了。 花轿就要走来,两人离着老远便站在路旁,背对着送亲队伍。待他们走过时,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那花轿中的女子,非但没有一点儿伤心模样,反倒是很开心。 这下儿,张木流的一点儿好奇心也被勾了起来,两人隐去身形,跟随送亲队伍一路向前。 这家人除了花轿端坐的新娘子之外,怎么看都是愁容满面,特别是后方的一对儿夫妻,脸色十分难看。 这便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了,难不成女子嫁了想嫁的人,而家人却不同意? 离秋水掐了一把青年腰间肉,一副已经看出真相的样子,对张木流说道:“想那么多干嘛呢?等会儿到了一看,不就知道了?” 张木流点点头,口念“遵命”。 走了个大概四五里地,迎亲队伍已经在哪儿等着了。也没有什么精怪,反倒都是气血旺盛的年轻人。 张木流也搞不清了,这是咋回事儿?红衣女子已经在一旁冷笑,张木流赶紧伸出手掐指推衍。 这推衍之术,可不是梦里学来的。打小儿张木流就有一种感觉,他总能凭着些蛛丝马迹发现许多事儿。有些看着毫不相干的事儿,最容易让张木流将其联想到一处。后来才知道,原来娘亲算是阴阳家修士。 一番推衍,张木流有些好笑,也有些气愤。这家人也实在是太让人没话说。 他对离秋水解释道:“新娘子与新郎官儿是互相喜欢的,双方都是大户人家,新郎官儿更是个江湖上略有名声的侠客。本来是门当户对的,可这新娘子一家人总是憋着将女儿嫁给神仙,于是挑了个夜晚让女儿出嫁,也方便不远处一个所谓河神来抢亲。” 离秋水大骂道:“这家人也太不要脸了,拿女儿当什么?买卖物件儿吗?” 张木流摇了摇头,拉着离秋水一闪而逝,去了那处挽萍河。 在那挽萍河畔,一个年轻书生挥手弹出去一缕火苗往河水中,目光所及的河水顷刻间沸腾了起来,不多时便由其中钻出了个矮小中年人。那人一身龙袍,头顶光秃秃的,两条胡须从嘴角直直垂至腰间。 中年男子一跃出河水便跪在河岸边儿,磕头如捣蒜,就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两……位大仙,不知小妖哪儿得罪你们了?” 离秋水看着这只泥鳅精,冷笑道:“河神大人不去抢亲吗?” 泥鳅精闻言顿时声泪俱下,结巴着骂道:“这……是哪个挨千……刀的说的?小泥鳅我自打修成人身,一直拼命护佑一方水土,这条挽萍河自从我来了以后,可真的是涝时不涨水,旱时不缺水啊!” 张木流笑着问道:“今夜送亲的那家人不是求你去抢亲吗?” 泥鳅精如同受了多大冤枉似的,眼泪鼻涕一大把,一边儿磕头一边儿说道:“大仙啊!小泥鳅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精怪,我去抢亲不是找死吗?更何况我也不喜欢人族女子,我这挽萍河里,漂亮的母鱼母虾一大堆,我费那个劲儿干嘛。方员外的确求我去抢亲,可我又没答应他。这老家伙一心想着修仙,可我哪儿有那本事。” 这小泥鳅精也是够逗咳嗽的,一番言语让张木流笑声不断。于是这个背个箱笼的书生笑问道:“泥鳅想要修行,可是十分不易的,你是得了什么机缘吗?不方便说可以不说。” 泥鳅精闻言赶忙说道:“也没什么不方便,我就是怕,即便我说了,二位也不信。” 张木流说了句让其站起来说,泥鳅精这才缓缓直起身子,也不敢抬头,可谓是求生欲极强。 他缓缓道:“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刚刚开灵智的小泥鳅,在这挽萍河里当大王,统领一河鱼虾,倒是也舒坦。直到有一天一个疯疯癫癫的大剑仙路过我这儿,不晓得抽什么风,朝着天上砍了一剑,便有一处水晶宫跌落在我这挽萍河。那一剑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是过路大仙要斩妖除魔呢,可谁知那位大仙只跟我说了一句,让我得了水晶宫以后要护佑一方百姓,不然就把我捉去用豆腐炖了。借着这座龙宫我才幻化成人,所以我打死都不敢伤害一地百姓的。” 张木流闻言面色古怪,这作风,是麻先生没错了。只是他吃饱了撑的,砍落人家龙宫干嘛?还给了这泥鳅精。姜末航绝对知道此事,所以才让自己先去豆兵城。 离秋水疑惑道:“真是你那不知所踪的师傅干的?” 两人谈话并没有传音,泥鳅精一听到多年那位大剑仙是这书生模样的大仙的师傅,便有些站不稳了。只见这泥鳅精再次跪地,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喊道:“大仙爷爷啊!你是那位大剑仙派来杀我的吗?这些年我真没干什么坏事儿,不信你们可以去打听一下。” 张木流无奈说道:“行了,我们只是碰巧路过这里,你好好守着你的龙宫,别祸害人就行了。” 一番话说罢,二人便消失不见。只留一个满脸大汗的泥鳅精,这条“河神”老爷。他往后一仰,瘫坐在河岸,一边擦汗一边儿说道: “娘咧!这才二十年,来个徒弟就能做水煮泥鳅了。再过二十年,徒弟的徒弟要是再来了呢?那不是要来一道泥鳅钻豆腐?不行,从今以后,这挽萍河两岸百姓就是我爹我娘,他娘的当祖宗也行。” 几十里外的一处小镇,虽然大半夜的,可依旧是锣鼓震天响。那位方员外此刻坐立不安,早先还是一直在等着河神大人来抢亲,此刻却又不想那位河神来了。 他是想着若是女儿嫁给神仙,自己便也能沾沾光,说不定也能成为神仙。可一路上看到自家姑娘开心的模样,便有些心软了。 人心都是肉长得,哪儿有不疼爱自己儿女的父母? 于是这位方员外等到女儿与女婿拜过天地后,颤抖着声音说了一句对不起,几句话道清其中原委,让女婿带着女儿赶紧跑,河神大人若是怪罪下来,他方老儿自作自受,独自扛下。 本以为女儿与女婿会怪罪他,没想到,老亲家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说道:“其实这事儿我们都知道的,不怕那河神来,我们何家祖祖辈辈都是耍刀弄枪的,他敢来我们就敢拼。” 方家小姐一把掀开头上盖头,满脸泪水的女子哽咽道:“我还以为爹铁了心要拿闺女当那买卖物件儿呢。” 两家人哭作一团,正此时,一个蓝色长裙,背着一把冰晶长剑的女子突兀出现在半空,说了一句话后便消失。 那仙女说道:“那河神无意抢亲,你们好好过日子便行了。” 云端上坐着一位青衫书生,一旁靠着个红衣女子,一抹蓝光重回女子体内。 离秋水晃荡着双腿,开心道:“多亏他自己与女儿坦诚,否则我怎么着都要教训他一顿。” 一旁的青年笑道:“哪儿有不疼儿女的父母亲阿?” 一句话出口,张木流就有些后悔,身旁的女子最恨的,就是她的父亲。正想对其说几句讨好的话呢,女子忽然抱住张木流的臂膀说了一句: “回了胜神洲,你陪我去看我阿爹吧?” 张木流笑着点头。 云海之上,一位红衣女子取出一张七弦琴,端坐于这仿制的焦尾前,缓缓抚琴,口唱: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一旁的男子笑道:“哪儿有秋水美?” 女子闹了个大红脸,可张木流却不以为然。青年从怀中取出一只镯子,递给离秋水后温柔道: “比不上那水岸城里卖的贵重,不过这是我在鲲腹中捡的一块儿璞玉做的。” 离秋水收起焦尾,一把夺过那碧绿手镯,戴起来发现大小还挺合适的。于是她背对着张木流,故作严肃道: “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 瞻部州有两条大河,都是由中部各往南北流去,源头难寻。因为两条大河皆是贯穿大陆,两头儿都是海,河道中却是淡水。 按理说两人乘船南下,最是省时间,可一路跨洲,渡船都要坐吐了,离秋水打死也不坐船,于是便只能御风御剑,看到景致好的地方就停下缓缓步行,见到些不平事儿,能管也管一管。两人其实都是爱管闲事的,只不过有些事儿也没法儿管,管了也没用。 路见不平可以拔剑,可拔剑之后呢?就能彻底让这一地安稳下来吗? 敛溪国后续的事情,张木流当然听说了。举国上下不知斩了多少人,可杀一万人换的回来一条女童性命吗?换不来的。 人的长大过程何其缓慢,一年才能牙牙学语,两年才能稳步走路,其后的十余年,其实是最能矫正品行的时候。常在身边之人的言行举止尤为重要,大多数都是如此。 张木流曾在路上听人讲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个母亲常年不在家,父亲在家却半点儿不顾家,被爷爷奶奶照看长大的女子。 年幼时很懂事儿,知道把好吃的留给爷爷奶奶,知道挣钱辛苦,便从来不愿乱花钱。可在其后来常跟一个比她大的女子来往后,变得不懂事儿了。那时她爷爷已经死了,爹娘完全不管家里的事儿,吃的盐巴都快买不起了,那女子还偷家里留着救命的钱,去买酒与人分食。气得她奶奶不久后便也死了。女子一滴眼泪未流,十五六岁的年纪,跟着个外乡男子离去,怀了那外乡男子的孩子后又被抛弃,她万念俱灰,孤身回到老家,吊死在他父亲屋子前了。 讲故事的人说,是因为那个女子长大以后,一直觉得人世间很不公平,凭什么别人都有爹娘管着,那女子在爹娘眼中却如同多余的东西,到她死连一顿饭都没为其做过。 张木流听完故事,长长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怎么评论。过了许久后,他轻轻说道:“的确有关系,可也不全是因为这个。” 那时的张木流还说不出为何不全是的理由,现在他有些想法,不吐不快。 背着一把银黑长剑的年轻人,对身旁的女子说道: “人之初生,其实善恶难明。后天教化是一定有用的,可不能只教其行善,而是要教人明辨。” “年少时,无论为人处事亦或看待这人间的眼光,都是从别人身上学来的。无论男女,二七之后便会有自己的想法,慢慢也会有自己一套为人处事的规矩。若是不能自己明辨,便也是枉然。” 离秋水说道:“这世间可不是人人都能有个教其明辨的先生,不是人人都是被世间以恶意相待后,依旧愿意以善念对待世间。本该就是他人如何对我,我便如何对待他人。” 青年猛然顿足,这一问让他再次难以作答。 就如同韩乘那句“是不是同心者便是同族?” 也如同莫淼淼问的“既然世间万物皆有灵,吃什么都该算作杀生?” 红衣女子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青年额头,声音十分温柔: “傻子!我娘亲独自一人撑到我长大,我说不定可以以琴入道,可被阿爹一番私欲搅的作罢。这算不算被世间以恶念相待?” “伯父被人陷害,捕状贴满一洲,你家乡死了那么多人,你又被人当做棋子,在梦里梦外被人算计不休,这算不算被世间以恶念相待?” “胜神洲九泽重现,无数前辈以身家性命化作石像,只为堵住洪涝,他们可曾向人抱怨?” 张木流摇了摇头,苦笑道:“道理是这么讲的,可心里总不是滋味。” 一个读书很少的女子,今天给读书不断的青年上了一课。她轻声说道: “他们也好,我们也罢,从来都没想过为何如此,只是想着,我想如何。” 背剑青年笑道:“是啊!善念恶念,如何区别就在于,我想如何。”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四章 俱芦洲虎人一对儿 离秋水等着下过雨后,砍下来一截儿彩虹,又等黄昏时飞去天边切了一块儿火烧云,将二者揉在一块儿,做了一朵十分漂亮的云。于是两人都没有御剑,而是架着云彩往南去,也没有刻意掩饰。 一路过去,看到这斑斓云彩的人实在太多。寻常百姓家看到了,就会觉得是天降福瑞,赶忙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许个愿。而一般修士也察觉不到异常,也只当个值得一看的风景。至于那些有本事看到奇怪之处的修士,则是会跳脚骂娘,不是他娘的,而是我他娘的。不是骂做这云彩的修士,而是骂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见下方热闹,离秋水把云彩收起来,拉着张木流便瞬间到了地上。没有什么房屋走道儿,尽是荒地,看这模样都是这几天来了人才把土地踏瓷实。这儿都是修士,也没人奇怪有人从天而降。大多都是扫过一眼,接着各走各的。两个筑基期的剑客,金丹境界也惹不起的 张木流有些好奇,这儿瞧着也没什么机缘,更没有什么稀罕事情,怎么这么些修士围在这儿? 于是他走到一处露天搭建的酒铺,或许称之为酒摊子更贴切。只是几根儿木头各自一个角撑起了一块儿帆布罢了。里面摆了七张桌子,边上是掌柜的做生意的家伙什,一张四角方桌,围了一圈儿酒坛子。倒是有个案板,瞧着像是拍个黄瓜什么用的。 张木流与离秋水去了没人的一桌儿,要了一壶酒后,笑着问道:“掌柜的,这儿人怎么这么多?莫非是在寻什么宝物?” 掌柜的瞧着得奔六十,是个炼气期的修士,一边儿把酒端过来一边儿笑道:“他们啊,都是在找东西,可不是什么宝物。是有舍山的山主把他们找来的。说是前几天喝醉了,御空回山头时把夫人给的定情信物弄丢了,稀里糊涂只记得在这片儿地方,自己又得忙着山上事儿,所以雇了些人来这找。说是找到了就给一枚灵玉方孔钱呢!” 一男一女对视一眼,面色十分古怪,这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且不说定情信物都能弄丢了,就这给钱找东西的架势,一看就是大户人家。 于是背剑的青年又问道:“那座有舍山山主,很有钱吗?” 老掌柜闻言哈哈大笑,一旁坐着的修士也是笑声不停。其中有个中年模样的炼气修士说道:“前几年确实是有钱的,山上弟子供奉加起来得有个百十人。可这两年不知道怎么搞的,这位山主欠了一屁股债,山上的人早就走完了,现在只剩下个叫做刘工的少年跟着他,再就是山主夫人了。” 一旁又有人搭话:“那刘小子可真是穷的啷当响,去知冬城里饮酒都要欠账,久而久之都没人愿意打酒给他了。” 老掌柜接着说道:“现在能看过去的,就是那位山主与山主夫人的金丹境界了。就连那座有舍山,虽然很大,山上灵气浓厚,也破败不堪。还有人笑话他,得亏山上吃水不要钱,否则这位山主连山头儿都要卖了。” 先前说话的中年修士又说道:“你还真别说,他这些天真打算卖了山头儿,如今都在托人找下家儿了。” 正睡说着呢,一个少年御剑而来,瞧着可邋遢了。头发乱糟糟的随意披着,上身褂子也是错乱扣着,一双灰色布鞋也不穿好,后跟都不往上提一提,一走路一响。 张木流瞧着这个筑基期的小子,差点儿没忍住上去认兄弟。这不就是活脱脱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儿吗? 离秋水则是冷笑着看向张木流,即便她没说话,张木流也知道,她现在想说一句: “瞧瞧,我是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你邋遢的人。” 张木流讪讪一笑,转头继续看那极有意思的少年。 只见那少年慢悠悠的往人群走去,每走一步都是晃晃悠悠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手掌长,斜看如同如意的黝黑物件儿,又掏出个绣着荷花儿的锦囊,待锦囊打开,少年抓了一把烟草出来,张木流才后知后觉明白,原来那黝黑物件儿是个新奇烟斗。 这一幕差点把张木流逗乐了,身旁的老掌柜没忍住,已经捂着嘴偷乐,小声说道:“瞧这小子,连鞋子都买不起了,还要抽这么好的烟,看这成色,绝对是茏暮山产的茏暮烟。” 张木流并未言语,而是继续看着这少年,就连离秋水都凑过来,靠在青年肩头一起看去。 那少年打了个响指,大拇指溢出一缕火焰,将烟斗斜过去点燃后使劲儿抽了一口,吐出烟雾又从鼻孔吸进去,这才一边儿吐烟一边儿开口说道:“哥几个?找到没有啊?我们老板花这么些钱请你们找东西,这都几天了,还没有找到?” 那些埋头找东西的,大都是炼气修士,其中一个中年人跑出来,一脸媚笑道:“刘工,这地方实在太大,找个毫无灵气动静的木头扳指,实在是不好找,那一枚方孔钱,也太少了。” 一群埋头找东西的修士纷纷附和。 只见那少年又猛吸一口烟,眯着眼睛怒骂道:“放你娘的屁!要不是这儿找个寻常人实在不容易,我老板犯得着花一枚灵玉让你们帮忙找吗?我刘某人每走一步路都要挣个几枚灵玉方孔钱,你们他娘的这是浪费我时间啊?” 一群人点头哈腰称是,那刘工又说道:“又不是一群人分那一枚钱,你们谁找到是谁的。老子还要跟人谈生意,你们好好找啊!找到了就去有舍山找我,拿东西换钱。” 说罢作势要御剑离开,只是姿势都做好半天了,依旧不见那飞剑掠出,少年只得咳嗽一声,缓缓走去。 离秋水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呲一声就笑了,拍着张木流的胳膊说道:“他不是剑客,那柄飞剑应该是买的二手货,需要喂钱才能动,看情况,这小子估计是没钱喂剑了。” 张木流也捂着脸无奈至极,这家伙真像当年自己南下时,在船上与人吹牛的模样。 那时张木流买了一身锦衣,差点儿连还不是青爷的毛驴都卖了,因为他觉得毛驴太跌份儿。 那时的张木流,曾对同座的乘客说道:“我家里装钱,那是要用麻袋装的。要是没钱花了,我就去地窖抓一把。” 现在想来还是有些臊的慌。而先前的这个少年,比自己还要能吹牛,一步路耽误他几枚方孔钱,还脸不红心不跳的。 这铺子卖的寻常酒水,结账自然是世俗钱币。丢下一枚五铢钱后,两人御剑往南去,得瞧一瞧那有舍山到底有多穷。 继续往南就又是一座修士聚集之处,叫做知冬城,倚山而建。那处城边儿的修士山头,就是有舍山。据说山主姓赵,端的是仗义无比,山主夫人更了不得,城中修士给喝号“魏九千岁”。别的就有些模糊不清,只知山主爱饮酒,又特别喜欢赚钱,但总是花钱比赚钱快。于是这座有舍山,这些年来愈加穷的啷当响。 这座山主与山主夫人皆是金丹的山头,其实不算是境界低了,瞻部州修士能到筑基都是很厉害了,先前那三座宗门,已经算是瞻部州的顶尖山头儿了。 御剑前行,速度自然极快,没多久两人便到了知冬城。也是很热闹,这城主应该也是个金丹修士,城中禁制很多,只是对张木流二人没什么作用。 这知冬城与跳河城的大小差不多,只是没跳河城那般人多。 既然到了城池,那自然要陪着秋水大人买买买喽,一路上买的东西,一块儿剑候令牌都快装不下了。尽是些什么吊坠,手镯之类的。 终于陪着离秋水买够了,张木流便拉着女子的手去酒铺打酒。先前的坟儿酒好是好,就是太贵了,一枚灵玉方孔钱,只打了半壶酒。张木流那时差点儿跟小厮急了,问了一句:“怎么这么多钱,连一半儿都没打满?” 那小厮当时扯了扯嘴角,苦着脸说道:“您这酒囊,多少钱也打不满啊!” 最后还是离秋水扯着那一说酒多酒少就极不要脸的家伙离开了酒铺。也把姜末航吓坏了,名动一洲的剑子,那时该想着日后娶媳妇儿怎么都不能找用剑的。 寻常酒水省钱些,张木流便去了一处酒铺,卖的是常见的烧酒而已。 还没走到近前,便看见先前那少年,蹲在酒铺门口,一旁伙计怎么赶他都赶不走。张木流与离秋水远远观看,就想看这小子又要搞些什么幺蛾子。 不多时,一个又瘦又高的中年人走出来,一脸笑意,对着少年说道:“刘工啊!不是我们不打酒给你,实在是你欠钱太多,我们小本买卖,这么下去你一个人就得给我弄关门了。” 少年刘工站起身,陪笑道:“吴掌柜,这次我不欠账,你打酒,我给钱。只不过先前的就先欠着呗,我老板准备把山头儿卖了,等找到下家儿就有钱了,你宽限几天呗?” 酒铺掌柜笑盈盈的,少年见状就掏钱过去,说打这一次就行。 谁知那掌柜一把接过几枚五铢钱,转身就走了进去,不再理会刘工。少年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顿时跳脚大骂:“老吴!你他娘的这就太不厚道了吧?我都说了宽限几天,你怎么就这么着急?想当年我们有舍山在你这儿拿酒,一月一结账,什么时候短过你一枚大子儿?如今我们落难了,你就这么落井下石?” 酒铺里摔出一壶酒,又有一句淡淡言语飘出:“刘工,你也不小了,堂堂筑基修士,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人看?跟着他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少年闻言,再没有胡闹,而是苦笑着转头,落寞离去。 张木流走进酒铺,抛去酒囊,让把酒窖的酒水全灌进去,同时抛去了一块儿正儿八经制式的十两银子,都不用切。 接着才开口问道:“方才那小子欠你钱?很多?” 掌柜的苦笑不已,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其实不多,几十两银子的酒水而已,以我和他这么多年的交情,白送他都不要紧。关键是这小子一天混的不如一天,前两年好不容易筑基,就跟着他那山主,浑浑噩噩的混着,我是不想他一直这么下去,我们瞻部洲修士多是多,可多了,就也跟寻常人差不多,也要挣钱,也要吃饭。能混成金丹修士了,才算怎么样都能活下去。有舍山的山主跟山主夫人,人家都是金丹修士,再穷能穷到哪儿去?用的着他一个小小筑基,拼着饭都吃不饱,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挣钱吗?” 说的其实很有道理,若是在胜神洲,刘工这个年纪筑基的,都是天才了。可瞻部州不一样,灵气被均摊在整个大陆,都是从小被灵气泡大的,十个人里有九个是修士。筑基简单,金丹不难,可要晋升元婴,就不容易了。所以这瞻部州,一千个金丹修士,九百九十九个是纸糊的,剩下一个但凡入元婴,就是天之骄子。 道理很简单,除了瞻部洲外,剩下的大洲小洲,灵气都集中在修士山头儿,寻常人几乎都没有接触过灵气,自然没法儿很容易就成为修士。可但凡能修行的,无不是万里挑一。 瞻部洲不一样,无数年的灵气滋养,哪怕是个毫无修行潜质的凡人,祖祖辈辈都泡在灵气中,后辈儿孙想要炼气,那真是容易的很。稍微有一点儿资质的,轻轻松松就能筑基,加把劲儿的话,四五十岁结丹都问题不大。可就是这种均摊灵气,让瞻部洲有了一洲皆修士的气象,却让高端战力极少,能入元婴的,几乎都是踩着千万修士的肩头上去的。 所以修士界有一句话:“瞻部洲修士,元婴之下不算人,一入元婴吓死人。” 几乎随便来个别洲筑基修士,都能打得瞻部洲的金丹期毫无还手之力。而但凡有元婴境界的瞻部洲本土修士,一个能打三个别洲元婴。 张木流闻言笑了笑,点了离秋水最爱吃的扣肉上来,又各自弄了一碗面,开始吃了起来。 而刘工,离开酒铺后往有舍山走去。少年人手里拿着一封信,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信上说:“孙儿,爷爷奶奶都挺好的,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听说都已经筑基了,要好好修行知道吗?我们刘家说不定也能出个大修士呢。要是没钱了就写信来,爷爷奶奶有钱。” 其实少年不远处的一处楼台,山主赵五羊与山主夫人,那位魏九千岁,都在看着他的。 有舍山的山主喝了一口酒,无奈道:“这小子怎么就赶不走呢?一天替我在外面挨骂,回山后还强装着一副他很好的模样,他图什么?” 魏九千岁笑道:“这小子肯定是知道了咱们山头儿的事情,不愿意在你最需要人的时候离开。” 赵五羊苦笑道:“可他又能帮我什么?这几年我这副混蛋样子,无非就是想让他离开。” 他顿了顿,沉声道:“我们拼着一死,是为了那份祖业,可他不该陪我们赴死,这事儿压根儿也跟他没关系。” 魏九千岁再次笑道:“要是我们挺过了这一关,就带他去俱芦洲看看吧?他这虎头虎脑的哪儿像个瞻部洲人啊!” 那位山主笑道:“嗯!要是能挺过去,绝对带他去俱芦洲,我和他虽然年纪差的多,可我从来也是把他当弟弟的,到时候他媳妇儿的事儿,你这当嫂子的可不能推脱啊?” 一旁瞧着很年轻漂亮的女子瞪了赵五羊一眼,大声道:“扯犊子!我不给他安排起来,难道你去啊?” 酒铺中饮酒吃饭的张木流与离秋水二人,相视一笑。离秋水说道: “这几个人都好玩儿” 张木流笑着说: “看来是俱芦洲虎人一对儿。” …… 有舍山,张木流觉得名字很不错,有舍才有得嘛!只是张木流念叨出一句后,那个酒铺掌柜就讥笑不已,说道:“这位剑客,你想多了。他那有舍山,可没那么多讲究,其实就是说山上有房子而已。” 俱芦洲不像其他几洲十里不同音,就拿胜神洲来说,江水南北的言语,几乎就是两种语言了,普通人没个几年,大半是听不懂的。而俱芦洲则不同,虽然略有差异,可外乡人听起来是差不多的。在别洲修士眼中,那一洲就是个个儿都是虎头虎脑的,说干就干,能动手决不动嘴。 山上一直流传一个段子,就是说俱芦洲修士动手打架时,用的最多的借口。 “你瞅啥?瞅你咋地?” 一个没有合道修士的地方,对两人而言几乎没什么禁制,方才探出神念追在刘工身后,自然是听到了楼台那赵五羊与魏九千岁的言语,有些好奇,便打算先去有舍山,再去城主府。 张木流早前有些搞不明白,整座知冬城几乎全是建在有舍山的山脚,难不成赵五羊不收这城主一些钱财吗?有这么一座山头儿,不至于穷的连唯一跟着山主的少年,连打酒都要赊账啊! 听了楼台二人一番言语后,张木流才有些明白其中原委。再就是那酒铺掌柜说的: “那五羊太过仗义,仗义的稀里糊涂的。城主方总,是他好友,两人关系很好,所以自从方总做了城主,他再没有收取过一分钱。早些年,他山上还有个叫做陈药公的金丹修士,担任首席供奉。后来人家赚的钵满盆满,他这山主却落魄的不行了。” 那时张木流问道:“怎么首席挣钱了,山主却穷了?” 掌柜的只说:“有些事儿不好说,你拿人家当做兄弟,人家拿你当做台阶儿啊!” 顺着知冬城东门出去,几步远就到了有舍山门口,可真是穷,护山大阵都没了。 张木流看到坐在山门不停吞云吐雾的少年,心说跟这小子真有缘。 背剑的年轻人走上去笑着说道:“小家伙,这山能上吗?” 刘工撇着大嘴,见一个瞧着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人,管自己叫小家伙?于是便冷哼一声,缓缓道:“这两位剑客多大年纪啊?都是筑基修士,你们叫我小家伙?你们多大了啊?” 张木流笑道:“资质不佳,修道至今,共计八十四载。” 红衣女子憋着笑,也是说道:“今年刚刚七十三。” 少年刘工扯了扯嘴角,心说这两人都活在坎儿上啊!只是不敢嘴上说出来,再怎么说,我有舍山也是大山门,虽然落魄了,有客人来也是要客气些的。 于是刘工走过来嬉笑道:“原来是两位驻颜有术的老前辈啊!到我有舍山是有什么事儿吗?” 听着少年一嘴巴俱芦洲味儿,张木流差点儿没忍住就笑了。硬憋着笑,与少年人说道:“我听说有舍山有意出售,便过来看看。” 刘工一听这话,顿时变了神色,自以为将笑意掩饰的很好,走过来神色严肃道:“两位,我们这儿家大业大,要转手也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不如上山一叙,与我们山主谈一谈?” 张木流笑着点头,让少年头前带路,自己拉着离秋水的手跟在后面。 一路上山,张木流心说果然是有舍,房子一片儿一片儿的,只不过杂草丛生,没人打理。 不多时便到了山顶,刘工带二人去了一处瞧着比较整洁的院子,自己跑出去,估摸着是寻那山主去了。 离秋水传音道:“那两个人真的只有金丹境界吗?他们究竟有什么事儿,不能推衍一下?” 青年苦笑不已,传音答道:“哪儿有那么容易就能推衍,凡人身上牵扯不大,算一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但凡是修士,哪怕只有炼气修为,也不好推衍。”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接着问道:“我听说推衍之术只能往后不能向前,为什么?” 张木流答道:“光阴实不可测,哪怕有些人能以大神通去推算未来,也不一定会准确,且如此做的话,十分消磨大道。往从前推算则不然,因为那是已经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我们推衍只是回去看一遍。” 离秋水点了点头,一副她真的懂了的样子。 正说着呢,院子外便有人大声喊道:“我说今天怎么左眼皮跳个不停,原来是财神爷上门儿啊!” 门口进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后方跟着个个子不算矮,几乎都能追上离秋水的女子,再后方就是那少年刘工了。 赵五羊走过来先是抱拳微微一礼,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支烟斗,填满烟丝后往张木流递去,后者摆了摆手,这才见那赵五羊一个响指,点着了烟草。点完自己的,他自然而然把手指伸向一旁,刘工借着一缕火焰也点着了自己的烟斗,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僵硬。 山主没有自持身份,少年也丝毫不见外。 张木流起身回礼,笑着说道:“想必这便是五羊山主与九千岁夫人吧?” 赵五羊摆手说道:“兄弟别寒碜我了,我这烂摊子都要混不下去了,还山什么主。我听小刘说,这位兄弟有意接手我这山头儿?” 张木流笑着点头。 那位山主忽然变了脸色,冷笑道:“是想文接还是武接啊?” 一旁的少年已经不知在哪儿捡了一块儿青砖拎在手里,一副你敢动手我就敢照你脑门拍的样子。 张木流手扶额头,心说果然名不虚传,你们倒是先打听清楚啊!正想着怎么跟这位五羊山主解释呢,一旁的离秋水忽然显露出元婴修为,十谅水悬停院子上空,一股寒流笼罩这处宅院。 赵五羊站起身将少年推去自己身后,皱着眉头说道:“真看得起我啊!元婴剑修?还是真正的剑修?” 魏九千岁也走上去来,护住刘工,皱着眉头沉声道:“与这孩子无关,你们放他走,我夫妻二人任凭处置。” 张木流瞪了离秋水一眼,后者古灵精怪一笑,一挥手便撤走十谅水。 一身青衫,身负长剑的青年站立起身,歉意道:“二位,我们是胜神洲来的,文接武接都没有心思,只是路上听说山主仗义,特来讨一杯酒喝。” 离秋水笑着点了点头,从赵五羊与魏九千岁齐齐护着少年刘工起,这位生的绝美的红衣女子就笑意没有断过。 张木流自然知道她为何高兴。 少年刘工探出头,一脸警惕道:“那你们真是八十四七十三吗?” 离秋水笑着点头道:“你们也别生气哈!我就是想看看,这小家伙在外面为你们这山头累死累活的,你们愿不愿意为他挡剑。” 魏九千岁也是一笑:“我们当然知道他累,从前只是想着把他赶走,让他别沾我们这档子事儿,可谁知道这小子怎么赶也赶不走。至于挡剑,那当然会了。” 赵五羊眼珠子转了几圈儿,猛然坐下,掏出一壶酒猛灌下去后才大声道: “哎呦我去!兄弟你可真能整!这几下子可吓坏我了,我差点儿以为今天就要完犊子了!”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五章 看吧 张木流笑了笑,也没说话,只是借着赵五羊的酒转而敬了这位山主一杯,煞有其事道:“兄弟,这山头儿真不卖吗?” 赵五羊接过酒喝了一口,也是笑道:“不卖的,想出这个法子也主要是为了让那些宵小放松警惕,给我几年喘息时间后,想欺我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一旁的魏九千岁一把夺过刘工手中的石墩子,走到石桌前缓缓坐下,叹了一口气说道:“祖辈大老远跑到瞻部洲打拼的一番事业,总不能毁在我们手里,要真是那伙儿人要来,跟他们死磕就是了。” 张木流笑着点头,离秋水就要开口,张木流递过去一个眼神,红衣女子便乖乖闭上了嘴巴。 离秋水很早就觉得,这家伙,看似很听自己的话,实则每次遇事都是他做主的。不过也好,本姑娘安安静静做个小仙女就行了。想到这里时离秋水心中一阵恶寒,心道:“噫!我怎么变成这样了?小仙女?好恶心。” 两人的小动作并未刻意掩饰,赵五羊与魏九千岁自然看的出那是什么意思。只是二人也未曾介意,一个路人罢了,人家凭什么帮忙。 张木流招了招手,将刘工叫过来一起喝酒,给少年倒了一杯酒后笑着问道:“你小子,刚才拎个石墩子就敢给我摆样子?当真不怕我一剑砍了你的脑袋?” 少年讪讪一笑,挠着头说道:“怕当然会怕了,可分什么事儿啊!总不能让我丢下我哥自己跑路吧?” 说着又掏出来那杆烟斗,娴熟塞进去烟草。赵五羊抬手拍了一下少年脑袋,笑骂道:“你这家伙悠着点抽,小小年纪都成了老烟枪了。” 张木流没在意二人嬉闹,对着刘工继续问道:“你早就知道这山上不太平吧?为什么不跑呢?” 少年又是挠了挠头,憨笑道:“有事儿的时候我跑了,那还算是个男的吗?我就是想着帮他过了这一关,然后就离开这儿,在这座大洲闯荡一番,早晚要做个真正的剑客。” 张木流不再言语,而是不停敬酒,赵五羊也是不停接酒,二人没有什么划拳,也没有什么推诿,就是端起酒水喝下,再倒一碗。 不一会儿功夫,少年刘工有些醉了,再递过去酒他也不接了,只是硬撑着坐在一旁,看着自家山主与这位年轻剑仙一同饮酒。 离秋水与魏九千岁各自坐在自家男人身边,也不说话,默默坐着而已。 张木流与赵五羊二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只是饮酒再饮酒。等这有舍山的存酒差不多都喝光了,赵五羊猛然起身,笑着说道: “兄弟,好酒量!” 青年一样站起身,笑道:“山主也是。” 两人各自说了一句话,张木流拉起离秋水的手转身就走,也没个道别。 刘工看二人就要走了,着急站起来,几步跑过去拦住二人,乞求着说:“两位前辈,求你们帮帮有舍山。” 张木流咧起嘴角,少年见状也是十分欣喜,可还没等他笑出来呢,就听见眼前背剑的青年说道: “凭什么?” 少年闻言有些呆滞,结巴道:“什……什么凭什么?” 张木流答道:“凭什么帮你们?” 刘工缓缓张开嘴巴,又缓缓合上,最后也只是苦笑一声,让开路让二人离开。 离秋水拉起张木流的手,几步便出了院子,缓缓往山下走去。 赵五羊走到少年身边,举起拳头锤了一击少年肩头,笑着说:“你小子想什么呢?人家只是路过而已,凭什么帮我们?” 少年有些不知如何作答,片刻后才重拾笑脸,对着那位山主说道:“对啊!凭什么让人家帮我们?再说了,光凭我们自己也不一定守不住山头儿啊!想做,就一定做得到的。” 已经走出去很远的张木流,嘴角微微咧起,转头对着离秋水说道:“你觉得我们应该帮他们吗?” 红衣女子搂着青年臂膀,也是一脸笑意,她轻声道:“你不是说了吗?凭什么帮他们?” 青年大笑不已,猛然间作出个半蹲姿势,将游方取下挎在腰间,朝着离秋水眨了眨眼睛。 女子眯眼看着张木流,冷笑道:“想吃本姑娘豆腐么?” 张木流点了点头,眼神真挚,其实他心中想着的是:“我还少吃了?” 离秋水猛然跃起趴在张木流背上,后者故作踉跄,两只手悄咪拢紧了些,也不顾背上女子即将使出的杀招,一股风便往知冬城跑去去。 少年刘工听到那句“凭什么”时,一时间是真的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才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是啊,凭什么?” 赵五羊与魏九千岁走回自己的宅子,这位山主今天真的很高兴,那个装老的年轻人是比自己境界高,可年龄是装不出的。 他对着身旁的山主夫人说道:“魏老大,这小子不错吧?自从来了瞻部洲,这都多少年了,就没碰见过像他这么爽快的人。” 魏九千岁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赵老板今天厉害啊?要是那年轻人不来,老娘我都不知道你背着小刘藏了这么些酒。而且,既然有酒,你每天打发那小子下山去干嘛?丢人现眼吗?” 这位山主夫人前一半儿言语是玩笑,后一半儿言语,则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如今我们山上什么口碑,在知冬城里的那些修士眼中是什么样子,你心里没点儿数儿?我知道你是想着让他失望,让他自己离开,可你知不知道,最难受的不是别人看不起他,是慢慢的他自己会看不起自己。” 赵五羊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站在原地眉头紧紧皱着。他记得去年过年时,那小子没回家去,其实离得不远,以他筑基期的修为,跑上一天怎么都能到的。可他就是没回去,一问就说不想回去。 这位山主此刻心里有些难受,十分难受。 刘工那是不想回去,是怕回去之后被亲人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外面一事无成,怕回去之后家里人会担心,怕回去之后那些小时候的玩伴会瞧不起他。 于是赵五羊猛然掉头,往方才那处宅子去。 刘工喝了些酒,躺在床上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转头看了看四周,屋里什么都有,就是很乱很脏。衣服也在地上丢着,几本书也在地上丢着。少年人看着自己住的地方,又转头看了看门栓,看那门栓是紧紧插着的后才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包进去,裹着的被子连同那一张床,皆是抖动不停,一个少年人在被子里无声抽泣。 过了片刻,被子猛然又被掀开,少年一下子直起身子,在怀里掏出烟斗,取的烟丝再不是先前绣着荷花儿的锦囊中的,而是一包在知冬城地摊儿买的廉价货,点着猛吸了一口,少年人才有些恢复心情。 这时门外赵五羊声音响起,那位其实不算年轻的山主,吼叫道:“哎呦我去,你这个老烟枪,躲屋子干嘛呢?想找个女伴儿了跟哥说,可别自己躲起来伤身体啊!” 刘工几步走到门口一把将大门拉开,对着山主打趣道:“你可拉倒吧!找个女伴儿?我跟你要个逛窑子的钱你都没有吧?” 赵五羊丢过去一包烟草,转头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声音十分沉重: “小子,怎么样都行,别看不起自己了,路还很长的,不管我们这一关过不过的去,你都会活着。这些年,是我没考虑到你的感受,对不起了,兄弟。” …… 离秋水为什么没有问为什么凭什么?因为她知道张木流是怎么想的,因为她知道,张木流看得起赵五羊,看的起刘工。 帮忙当然可以的,也费不了多大功夫,水殿黄庭已经炼成,境界也算是抬高了一些,虽然没有离秋水那么夸张,可也是个实实在在的元婴中期了,还有现在终于有了麻先生的剑术,打个分神境界,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当然不算姜末航这种天才中的天才。 更何况,一路洗心洗剑不停,也得亏离秋水一路相伴。 人嘛!都总是会把一些事情藏在心里,想着慢慢就会淡忘,其实藏的越久,落得灰尘越多,便会越难以释怀。有了这位女子一直陪在身边,好多话都终于说了出来,心中自然会敞亮许多。 自从在离秋水被大鲲吞入口中那一刻,张木流看见了一抹熟悉的笑容后,他就一直很怕,怕离秋水会与李邚真一样都是别人的一缕分魂。后来更怕,因为他心里是真的喜欢她了,怕的还是离秋水会是别人的一缕分魂。直到被这位奇女子好好教训了一番,张木流才有些释怀。 青年在出观水亭时,就想说一句话,一句与从前道别的话: “我喜欢的邚真,是真的死了。哪怕以后再出现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人,也不会是她。我喜欢的离秋水,就是真正的离秋水,哪怕她脑海中的那段儿记忆,是别人硬塞给她的,我喜欢的也是她自己,而不是她脑海中的另外一人。” 直到那一刻,与无数个自己只见模糊不清的青年,才略微看清了一条路,通向自己的。 张木流只有在盛怒之下才会一身黑衣,如同身后那柄长剑。二者都是不知不觉中被一些事儿弄的通体乌黑,肮脏不已。游方弄脏的是剑身,张木流弄脏的是心。 游方初现身时,是一柄通体漆黑的长剑。待认主张木流后,才略微褪去一些黑色。而这一路走来,黑色也一直在缓缓褪去,因为游方,最早是叫做明如镜的。 这柄古剑最早时,可以鉴人,鉴物,鉴妖魔,鉴鬼怪,鉴世间万物,破一切虚妄。 所以说,缓步山海,既是洗心也是洗剑。以山海磨剑,以山海洗心! 而离秋水,合道期剑修,真真正正的剑修。本命剑是十谅水,虽然还不知道那柄剑到底是什么来头,可光凭其自身的冰属性真意,便能镇压心魔,这就不是一般的古剑所能具备的。只说离秋水一人,炼虚以下几乎是没敌手的,如果只按合道境界算,这位喜穿一身红衣的女子,绝对是打遍天下无敌手。 压根儿就不需要张木流出手,光是一个离秋水,护住那座有舍山是绰绰有余的。 可他们不能护,不能就这么白白去护佑他们。得让那小子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白得的事情,你要想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些什么。 没有人是生来就应该为他人做些什么的,只有从来就愿意帮他人做些什么的人。 张木流是想让刘工懂得一个道理。那句“凭什么?”就是很直白的去问少年:“我凭什么帮你们?我以什么理由去帮你们?” 人生路上,无论凡人亦或修士,都得记住四个字:“莫向外求。” 因为从来就是,求人不如求己。如果刘工当时死缠烂打来求张木流二人,张木流依旧会答应,只是日后便不会将少年当做是同道中人。 青年很庆幸,刘工最后没有拦下他,没有求他留下帮有舍山渡过难关。 在张木流眼里,赵五羊与那位魏九千岁是真正值得交朋友的人,从始至终,他们没有与张木流提过一句有舍山困境的原委。。 等见过城主后,张木流会等着,等那位少年拿出一个理由来找自己。 …… 从知冬城就可以看出这座瞻部洲的现状,修士极多,只是最多也才是个筑基,就连一城之主,也才堪堪是个金丹修士,本土金丹,着实只能摆着好看,瞧着唬人。瞻部洲本土修士,元婴以下真是不如狗。故而瞻部洲是大修最少,修士山头儿与宗门却最多的大洲,除了三教番属圣地,明面上的最高境界,也就是炼虚罢了。所以那跳河城的小铺子里的矮个儿掌柜的,估摸着也算是这一洲山河顶拔尖儿的修士了。 大半年轻天才修士都去了豆兵城,往南方海上出拳出剑。那也是瞻部洲本土的没有什么大背景的修士,能出头儿的唯一地方,以斩杀的魔物能换取到一定的资源,据说那些魔物身上能提炼出某种很值钱的东西,各洲皆有商船不停往边城运送资源,为的就是换取那些东西。可到底是什么东西,张木流也不着急知道,杀他几头不就行了? 这几处战场很是让张木流神往,好像是回到了梦境中与人一起披甲上场,杀妖不断的时候。只不过据说这几处边城都没有什么军团编制,寻常战役时,愿意出力的,渡海往战场就是。若是魔物中有了境界高的,豆兵城这边儿才会去略微管束一些,可也不会强制去命令谁要怎么做。 豆兵城自从建成以来,所有的城中住户,都是外乡人,多半的外乡人久而久之就成了本地人。 再一路往下,铸渠河畔有一处修士山头,张木流想去拜访一下,因为那座山头,名字叫做脊背山。巷儿潭的牛放,曾经便提起过脊背山。 …… 张木流背着离秋水一路下山,到了城中才不情不愿的将女子放下。还没往前走几步路呢,一个一身白衣的方脸中年人从不远处走来,大街上两侧商户纷纷出门喊着老方。 看来这人就是那城主方总了。 方总几步缓缓走来,笑着问了一句:“这位公子可是姓张?” 张木流点头笑道道:“胜神洲张别古,见过方城主。” 离秋水在一旁静静看着,在外面当然是张木流做主一切事情。 方总闻言走上前来,眼神古怪:“二十年前也有一个姓张的剑客路过知冬城,也有个生的极其好看的女子跟在一旁。” 张木流并未隐瞒,直接说道:“方城主见过的那人,或许是我的爹娘。二十年前他们曾与一位好友一起游历瞻部洲。” 这位城主古怪道:“不止吧?当年我在豆兵城外的海上,可是见过两位剑客,一个阴阳家女修,还有个不知来头的年轻人。” 张木流笑道:“那另外或许是我的师傅。” 方总大袖一招,大街上凭空出现一架马车,四匹白马拉着一架车,十分豪华,且巨大无比。 他笑着说了一句:“二位请上车,移步城主府后再谈。” 张木流点头一笑,拉着离秋水的手几步便上了马车。前方拉车的白马四蹄交互,几下踏空便往城主府去,离得不远,几十里而已。 马车中的离秋水没忍住说了一句:“这城主境界不高,花样挺多。” 张木流淡淡一笑,与身边女子说道:“他与那赵五羊,都是临门一脚便可踏入元婴期的修士,我估计这位城主辛苦藏拙,也是为了在有舍山大难之日能帮上忙。” 离秋水问道:“那以你看,最高能来个什么境界?若是炼虚修士来了,还是个瞻部洲本土修士的话,即便我们出手,也是作用不大。” 马车已经停下,前方就是城主府了。张木流站起身子,笑着说道:“放心吧!顶天了也就是个合道期,无非是山中藏着一棵瞻部树幼苗罢了,炼虚修士即便抢夺了去,也得等上数千年,所以大修士不值当去为了一棵幼苗,赌上日后渡劫时心魔多一分。” 这城主府修建的十分朴素,说是城主府,其实也只是个三进的宅子,普普通通,甚至不如胡洒洒家大气。 两人跟着个婢女走进后院儿,方总早已摆好茶台静坐在院子中间。见一对儿年轻人走来,他才缓缓起身,做出一副请坐的手势。 “能在有舍山待了这么久,说明张公子也是好酒之人,不然以五羊那脾气,你们早就被气跑了。” 张木流坐下后笑着没说话,方总苦笑一声,转眼看了看周围。 离秋水随手一挥,一座淡蓝色结界便笼住这处院子。只见这位红衣女子淡淡道:“有什么事就说吧,炼虚之下,能窥破我这座结界的人,这天下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张木流在一旁辛苦憋笑,那方总一句被一句话惊呆了。 方总缓了片刻,才接着苦笑道:“当年那几位前辈的事儿,我也只知道一星半点。只知道豆兵城一战后,那位姓张的前辈与一个瞧着疯疯癫癫的剑客,或许就是张公子的师傅,他二人联手打烂了一艘瞻部洲北部一个山头的货船,后来便被一洲通缉,贴满了捕状。” 离秋水可算是知道了那捕状的来由,转头瞧着一身青衫的青年,心中暗道:“这一家人,从爹娘到儿子,可真不让人省心。” 张木流则是更加不敢置信,父亲从来就是一副正经模样,还会干这种事儿?多半是不靠谱的麻先生撺掇的。 于是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使劲儿咳嗽了一声,对着方总说道:“城主还是说一下儿有舍山的事儿吧。山上走了一趟,瞻部树的气息瞒不住我的,是有人存心抢夺,还是他赵五羊惹了什么人了?” 方总闻言笑了笑,分别向两人递过去茶杯,沉默片刻后开口道:“五羊那家伙太执拗,既然他没开口与你们求救,那我也不能说什么了。到时候他要是当真敌不过,我方某人陪他赴死就是了。” 这位城主忽然站起起来,朝着张木流深深弯腰作礼,沉声说道:“我不求二位能帮忙,只求二位在我们不敌的时候,出手救走刘工。那小子这些年很不容易,况且他很年轻,不该就这么陪我们死了。” 张木流其实有些失望,到底是瞻部洲本土修士,哪儿有赵五羊与那魏九千岁敞亮。将我二人请来城主府,不就是想让我们帮忙吗?藏着掖着的,实在是忒不爽利。 于是张木流站起身,说了一句:“看吧!” 说完便拉起离秋水的手转头离开,只留下那位城主在原地苦笑。他缓缓坐下,举起茶杯饮茶如饮酒,自言自语道: “弄巧成拙啊!” 张木流一出城主府便又弯腰蹲下,拍着脊背不停朝离秋水示意。 红衣女子扯了扯嘴角,一脚揣向青年屁股,然后背着双手蹦蹦跳跳往城内走去。 张木流站起来后望着这座城主府,轻轻摇了摇头,心中说道: “比起赵五羊,这个方总实在是差远了。一开口就是一副求死模样,他的确愿意为了赵五羊挡刀,愿意在有舍山临危时去搭一把手。可太过奸猾,与赵五羊一起求死?说说罢了!” ……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六章 知冬城里雪花儿飘 张木流与离秋水随意找了一间客栈住下,这次没有那么巧,房间足够,两人分开而睡,虽然只隔了一堵墙,可还是觉得特不舒坦。尽管那时张木流对着掌柜的挤眉弄眼大半天,掌柜的依旧视而不见,于是此夜漫长,张木流就要独自一人熬过去了。虽说哪怕睡在一间屋子里,也是做不了什么,可分开了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随着张木流心意一动,游方自行出鞘,以剑意划出一道无形禁制笼罩住两间屋子。 青年掏出姜末航给的那枚玉简,看了半天,最后深深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说师傅你也太不靠谱了吧?教剑就教三招儿,教剑术也只教三招。得亏我不是耍板斧的,要不然三招打完就跑么?” 原来姜末航给的那枚玉简,剑术只有三式罢了,一看就是麻先生的风格。张木流也好姜末航也罢,即便乔雷与乔玉山,学剑之初都是一样。 持剑、挡剑、出剑。 如今这三式剑术,居然是——手中剑、眼中剑、心中剑。 起的名字可真是……随意,不过玉简中的修炼剑气剑意的法门,倒是十分不错,名字也还行,叫做“剑衍九窍”。 麻先生有心了。 看了一遍之后就记住了那剑气运转的一百零八处穴位,还有九处大窍。略微试了一下,只是冲开了几处穴位,离那第一处大窍还十分遥远。 张木流有些灰心,一个后仰摊睡在床上嚎叫不停:“长夜漫漫!我一个人可怎么过得去啊!果然是由奢入简难啊!” 隔壁一传来一道冷漠声音:“闭嘴!” 青年果然就闭嘴了。 事后复盘,是大多数人都会做的,张木流也不例外。 瞻部洲最早其实是叫做赡部洲,后来因为一个人改了名字罢了。来由也是因为这片南方大陆中生长着一种赡部树,只是洲名都改了,久而久之树名便也改了。 瞻部树为上古神木之一,其最大的作用便是能让修士一缕神魂寄生,若是那修士在外有什么意外,只要有一星半点的神魂留下,与瞻部树中那缕神魂合一后,便可被孕育在树中,汲取木属性真意而枯木逢春。 这树在瞻部洲其实不算稀奇,有些名声的修士山头,都会有一颗,只是都不会太大,多数都是幼苗。唯有像坟崖山那种,至少有炼虚修士的宗门山头儿才用的起长成的瞻部树。 有舍山这株幼苗,张木流一上山就察觉到了。 之所以笃定不会有炼虚修士来抢夺,是因为真的是不值当。人族修士境界越高,越不敢干这些抢夺东西的事儿。若炁是境界,神便是心境,心境不稳则心魔劫难过,若是为了这一株还不能用的瞻部树让心魔加重,当真是不值当的。当然也会有许多帮助渡劫的法宝与丹药,比如十谅水便可一定压制心魔。可劫难这种事儿,谁都想能少一些是一些的。 张木流盘腿坐在床上,想起了那位天上掉下来的师兄,有些好笑。姜末航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路指引自己往坑里跳。张木流是绝对不会相信,这家伙不知道方总见过自己爹娘。估摸着这家伙就是想让自己在这儿耽误。 具体如何也猜不清想不透,何必苦费心神?不如趁此清静之时,好好想一想修行之路。 张木流的修行之路,是修神为主,修炁次之。因为梦中数千年的累积,一路破入元婴几乎不用汲取灵气去修炁。而大梦初醒便已经是是筑基巅峰了,所以体内的小天地几乎是毫无根基,也导致了黄庭久久不立,灵胎如今尚未成形。 青年缓缓闭上眼睛,将心神收敛回来。道家修士讲究个“神托于秋毫之末,而大与宇宙之总。”别家修士也是差不多,内视之时,都是要以小观大。 一番静坐后,张木流心神沉人体内,气海边缘悬停的元婴猛然睁开眼睛,原本一身青衫的元婴小人儿,顷刻间变作一袭黑衣,头发散披在脑后的冷峻青年。 待他远眺那座清澈黄庭时,一身黑衣的元婴嘴角微微一扯。 这乐青,好狗!黄庭大殿我自己都没去过,你就敢先入为主? 原来是那条上古神犬,此刻正趴在那座水殿黄庭当中,高座之下,睡的极其惬意。 张木流踩着气海水波缓缓走过去,离着老远便没好气的喊了一声:“乐青!你好歹是只神犬,要点脸行不?” 水殿中趴卧的那只盘瓠,闻言略微抬起狗头,耷拉着眼睛讥讽道:“你小子自从身边儿有了个女子,老子想要看一眼外面的风景都不行,现在还不许我找个有顶棚的地方儿眯一会儿?” 这头上古神犬有些得意,伸出前爪冲着张木流,嬉笑开口:“张小子,有种你进来啊!你他娘的进的来吗?” 张木流黑着脸往前走,但也拿这讨打的死狗没有一丁点儿办法,如今这副元婴,没有根基,当真进不去眼前的中神庭。 尽管乐青有些气人,可张木流看着眼前泛着波光的宫殿,还是不由自主便会翘起嘴角。这座黄庭真是来之不易啊!待日后再凝聚出火胎就齐活儿了,一步便可踏入分神。 乐青忽然蹿出水殿黄庭,跃到张木流面前,嬉笑道:“张木流,我有法子让你修成火属性灵胎,你只要答应放我出去,我就竭尽全力去帮你。” 张木流扭头斜眼望着这只头上长犄角的大狗,讥讽一笑,身形便消失在了气海。只留下一只大狗在原地跳脚,汪汪几声后又以人言骂道:“姓张的!老子一半儿神魂在保护你的家人,你就这么对待我?不放我出去就罢了,连我对外界的感知都要屏蔽了吗?老子是个狗,你他娘的比老子还要狗。” 气海中响起张木流的声音:“只可惜了一张好嘴,居然长在了狗身上。若不然这人间一定多出个日进斗金的说书先生。” 说完便隔绝了与乐青的联系,这家伙虽然是狗,可实在是太能说了。 回到屋内,张木流松了松腿,直直躺下。 一个红色身影忽然出现,离秋水看着摊在床上的无动于衷的青年,没好气道: “来人了!当真不去帮忙?” 张木流笑道:“凭什么?” …… 这天夜里,有舍山猛然间被一座大阵盖住,一个与赵五羊身形相差不大,却总是一脸笑意的中年人悬停在半空。一道涟漪过后,中年男人前方出现了一队人,一个鹤发童颜的男子在最前方,合道境界。几个中年汉子跟在那人身后,全部都是分神境界。 最早出现的那位中年男子几步走到一处宅子上空,大笑几声后喊道: “五羊,忙啥呢?” 赵五羊走出宅子,抬头看着天空,也是大笑不已,回了一声: “药公啊!兄弟我真没想到会是你。这么大的阵仗,看来不弄死我不甘心啊?” 此刻魏九千岁与刘工也已经到了赵五羊身边,两人皆是冷眼看着悬停在半空的陈药公。 陈药公又笑着说道:“嫂子,九千岁的名号儿还行吧?小刘,真不怕死啊?” 这位卖了兄弟又卖了山头儿的金丹修士,此刻大概觉得极其舒心,直直看着下方几人,丝毫不掩饰那份得意。 最前方的合道修士皱着眉头说了一句:“陈药公,瞻部树呢?再废话我先让你死。” 先前十分得意的汉子闻言顿时换了一副面容,跑回去点头哈腰,大声说道:“马首席,这棵瞻部树从来就是有舍山的宝贝,赵五羊肯定将其换了位置,咱慢慢儿问,总能问出来的。” 一句话刚说完,那位马首席后方的一位分神修士隔空一巴掌便将陈药公打得坠下地面。那人阴沉着脸说道: “不说?那就都去死。” 赵五羊笑了笑,暗自朝陈药公传音一声:“药公,谢了!可是不必如此的,赶紧逃命去吧。” 这位山主忽然转身,一击禁锢术法打在刘工身上,接着一把抓住少年领子,使劲儿一甩,便将其丢到了山脚。他手腕一抖,手中顿时多出来一把横刀。赵五羊朝着那马首席笑了笑,然后眯起眼睛,沉声道:“一个合道期修士,为了一颗瞻部树幼苗如此大动干戈,还真是有趣。” 马首席瞧着一副年轻人模样,可头发却是雪白,他笑着答道:“老朽我时日无多,还不许我给后辈儿孙谋一份机缘?” 原名其实叫做魏薇的山主夫人,猛然气息暴涨,像是用了什么消磨道行的秘法,一瞬间便暴涨到了分神境界。她手持一把俱芦洲修士最常用的弯刀,直冲上前,嘴里骂道: “滚你娘的犊子,打架就打架,吵吵什么呢?” 赵五羊一样以秘法将境界提升至分神期,手持横刀几步踏空,爽朗笑道: “媳妇儿说的对!咱俱芦洲人,能动手就不吵吵。” 马首席无动于衷,其身后有两名男子冲出去与赵五羊二人缠斗。只是那暂时跻身分神的二人,打斗起来完全不顾死活,你打断我一两根儿骨头,我也要砍你一刀。一番争斗,这两位瞻部洲的分神修士居然落了下乘,双方都是伤痕累累,只不过赵五羊与魏薇更惨一些。 那位有舍山的山主大人,忽然取出来一壶酒猛灌了一口,笑着对身旁女子说道:“我也觉得九千岁这个称呼很好,下辈子可一定要活到九千岁。” 女子嫣然一笑,二人再次携手上前,只不过这次,变得十分凄惨。 赵五羊被一刀划破肚皮,魏薇则是被一枪贯穿了肩头,两人直直坠下地面。赵五羊还未缓过气呢,一把刀已经在地面等他,原来是一直没有出手的另外两个分神修士也来了。 半空往下坠落,其实是一瞬间而已,可这位十分仗义的汉子却觉得很久,他转头看着与自己一同来到瞻部洲的女子,苦笑一声:“大哥,看来我们夫妻两个今日得共赴黄泉了。” 同样在往下坠落的女子笑的十分凄惨:“那就来世再做夫妻吧!” 两人都闭上了眼睛,今日事,已无解。 就在这时,忽然有两道怒吼声响起,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拿着一把匕首向地上其中一个分神修士冲去。另一个从知冬城来,以一柄断剑划开笼罩有舍山的大阵,直奔另一位分神修士。 是所谓的叛徒陈药公,与那位惜命又心机重的知冬城主,方总。 两人齐声喝道:“我干你娘!” 尽管只是一个纸糊的金丹与一个刚刚晋升,尚且根基不稳的元婴。可这般不要命的赶来,地上两位分神还真是要分神一二的,这一二,便是赵五羊与魏薇的生机。 方总与陈药公自然只能当做干扰视线的人肉沙包,那两个分神境界的修士,略微认真对待,各自一招便将二人打飞。 于是此刻,赵五羊,魏薇,陈药公,方总,皆是躺在地面,一个比一个惨。 赵五羊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也顾不得去擦拭,而是笑骂道:“你们两个真是傻缺儿,这阵仗还敢来?送死么!” 陈药公呸了一声,没好气道:“你他娘的才是傻缺儿!老子辛辛苦苦给人装了好几年孙子,就是为了保住你这脑子有疤的货一条命,谁知道你他娘的还是老样子。” 骂完赵五羊,他又朝着方总说道:“老方,你这么惜命的一个生意人,都舍得来送死了?” 方总苦笑一声:“这不是没管住腿嘛!他娘的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此时那始终悬停在半空,未曾出手的马首席,终于出声。他讥笑道: “还真是兄弟情深,既然寻死,那就去死吧!” 马首席手臂一挥,四人便再也动弹不得,远处四个分神修士冷笑着各自走向一人。 山脚下不得动弹的刘工眼泪就没有停过,他猛然大喊了一句: “张先生!求你救救我们。” 虚空有人答道: “凭什么?” 少年咬着牙大喊道:“做牛做马!” 有人回答道:“不够。” 刘工略微语塞,只瞬间便再次抬起头,冲着天幕说了一句: “筑基刘工不够,剑仙刘工可行?” 少年耳畔不再有人言语,一道黑线由知冬城而起,瞬间破开大阵直往四个分神刺去。 那马首席一方的四个分神修士神色终于有些凝重,堪堪躲过一道黑线后才看清,原来是一柄长剑。 一道身影蓦然出现在半空,是一位青年。一身青衫悬停半空,手臂一展,游方便被张木流握在手中。 这位终于出手的胜神洲剑客,对着下方几人笑道:“不是不愿出手,只是少一个理由。现在我有了理由了。” 说完便转向那位马首席,张木流脸上再无半点笑意,而是眯眼看着那合道修士,缓缓开口: “要告诉我你是哪处山头儿的首席吗?马同浚!” 那位马首席尚未言语,又有一道身影御剑而来,张木流不知觉就咧起了嘴巴。 不是离秋水,而是那不愿赊酒与少年人的酒铺中年掌柜。 这位掌柜御剑到张木流近前,哀叹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张木流笑道:“掌柜的眼中有侠气!” 中年掌柜闻言哈哈大笑,一副极其受用的模样,他猛然向张木流抱拳,神色严肃,大声道: “我郭亮,很庆幸人世间还有侠客。” 二人互相抱拳行礼,地面上无论是赵五羊几人亦或那四位分神修士,皆是嘴角抽搐不停。 他娘的不要脸的走一块儿了! 而那马同浚,也是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很久才停下,看着张木流与郭亮,冷笑道:“两个元婴剑修又如何?打得了他们四个分神,可你们能耐我何?” 一句言语说罢,这人周身气息猛涨,手中多出一把长满倒刺的狼牙棒。只一瞬间,马同浚便到了张木流二人身前,一棒朝着二人挥去。两柄长剑共同抵御那狼牙棒,依旧被击飞极远。 两个大境界,实在是相差太过悬殊,堪堪招架而已,更何况,马同浚根本连法相都没有祭出。 张木流站定后眯眼看着那死气缠绕的马同浚,讥笑道: “没听过兵器越怪,死的越快吗?” 说罢猛然溢出一身火焰,红色火焰缓缓变成蓝色,将游方立在身前,一言不发便持剑上前。 虽然剑气尚不能冲破第一处大关,可三招剑术倒是可以施展一番,张木流能感觉到,游方前所未有的战意冲霄。 既然手中有剑,那便以一式手中剑来招呼这位早已无缘大道的马首席。 游方也好,明如镜也罢,既然在我手中,杀敌便是。 一道剑气炸起惊雷,如同一条白虹长线,轰鸣着往马同浚斩去。 郭亮一样长剑在手,以一柄长剑斩出不输张木流的剑气。 果然,但凡剑客,没一个好惹的。 郭亮一剑斩出后,对着马同浚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老梆子,当我辈剑客好欺?” 两道剑气交错,直直斩向马同浚,后者被打得撞向山巅,一时间碎石灰尘不断。 这两道剑气,足矣震慑下方四个分神修士了。纵然瞻部洲修士能入元婴的,大多都是可以一个顶俩,可也要分跟谁比。 张木流神色凝重,转头对着郭亮说了一句: “四个分神,兄弟你能挡住吗?” 郭亮皱着眉说道:“看不起我?拿那四个歪瓜裂枣寒碜我吗?” 张木流闻言一笑,郭亮转身往下,瞬间划出四座牢笼将那四位分神修士略微禁锢。接着又将四道真气打出去,赵五羊四人才缓缓站起来,皆是仰头看着半空。 山巅那处猛然间尘土飞扬,一道巨大的法相虚浮在山巅,马同浚再无先前那副年轻模样,如今已经变作与他一头白发相当匹配的面容,他阴笑不已。 “小子!连外放法相都做不到的一个元婴剑修而已,就敢来坏我好事?哈哈!既然逼出了我的法相,那你今日就别想活着离开。” 在巨大法相现身之时,下方几人便已经紧紧皱着眉头,思量着怎么去帮半空中的张木流。 只不过,张木流并没有与他们一般有什么担心的。 我是打不过,老子有靠山啊! 一道淡蓝色剑光从知冬城正上方云海泛开,好似一圈儿水波。只一瞬间,就连挂在夜空的云朵也被寒光冻住。 又有一道淡蓝色长线从知冬城内升起,瞬间便至有舍山,一位红衣女子手持一柄冰晶长剑,随手一道剑气便将那巨大法相击碎。 离秋水站在张木流身边,冷哼一声,声音冰冷无比: “欺负我男人没有法相?要不是你境界高出他那么多,他几剑便将你剁烂了。” 张木流也只能苦笑,这种事儿,看起来有面子,实际上很丢面子。 离秋水猛然转回头,笑盈盈的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很没面子?” 张木流摇头似拨浪鼓,以真挚眼神对着身旁女子笑了笑,然后转头往下方看去,疑问道:“面子是什么?谁给我解释一下?” 下方几人无一例外,都是嘴角抽搐,一同竖起了大拇指,似乎在说: “兄弟!够不要脸。” 赵五羊猛然间像是想起什么,拖着重伤身体一路飞奔去往山下,此刻这位打从俱芦洲来的山主大人,确实连御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想快些跑去山下,看看那个傻小子还在不在,哭了没有。 张木流缓缓落下身形,走到方总面前使劲儿抱拳,给这位向来喜欢算计的城主作礼致歉。 青年歉意道:“方城主也是真英雄,今日在城主府内,是我唐突了。” 那四位跟着马同浚来的分神期修士,此刻早已被吓傻了。要是他们还能说话,估计会喊一句: “我的娘咧!这也太欺负人了。” …… 今夜的知冬城注定是千百年来最会被铭记的一夜,整座南瞻部洲从来没有飘过一朵雪花儿,今夜不知怎地,夜空一声霹雳,一朵朵晶莹透亮的白色花朵缓缓从天际落下。 晚睡的人或许能看到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但早睡的人也不会错过,因为一觉醒来,知冬城就真真正正的知道冬天了。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七章 喜当爹 马同浚本就已经没有几年好活了,在他祭出法相之时,就已经有了必死之心,按理说一个拼着一条命不要的合道期修士,毁了这座有舍山也不是多费劲儿的事情。只是他不知道,还有一位身穿红衣的女子,一剑便能让他死的不能再死了,即便离秋水竭力留手,也还是将他打了个半死。 离秋水手持十谅水,一身冰属性真意,炼虚之下几乎是无解存在。 赵五羊飞奔到山脚时,那个少年人已经不知所踪了。只有山门一块儿大石头上刻了几个字。 “再回有舍山时,必成剑仙!” 这位山主落寞之余,更多的是很开心。这个年纪轻轻的老烟枪,或许真能变成一位剑仙,只不过那邋里邋遢的习惯也不知道能不能改。 山上那处,陈药公与方总背靠背坐在地上,两人看着郭亮唉声叹气不停。 陈药公有些无奈,这家伙明明跟自己一般大,可怎么就成了元婴剑客了呢?于是他郁闷说道: “兄弟,怎么修炼的?以前不是个喜欢管钱的财神爷吗?怎么摇身一变成剑客了?是不是捡到了什么奇丹吃了?” 郭亮嘴角一阵抽搐,转头骂了一句: “傻帽儿!” 方总则是走过去扶起了魏薇,一同朝着张木流二人点头致谢。 这位九千岁,的确很感激眼前两人,可也是有些疑惑的,还是那个原因,凭什么? 张木流不用问都知道魏薇在想什么,于是这位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笑着说了一句:“因为有个少年人说要为我做牛做马,筑基期的不行,那就成了剑仙再来。” 魏薇点点头,不再言语,而是看向离秋水。这位生的极其漂亮的女子剑仙,从刚刚言语举止来看,便能知道其也是个脾气不算好的。可一剑砍死马同浚后,便始终站在张木流身边,一句话也不说。 赵五羊已经返还,老远的就喊了一句:“几位兄弟,今天可真是对亏你们了,不然我与九千岁大哥今日怎么也没活头儿了。” 郭亮回声骂道:“你他娘的就该!这么大一座山头儿,你看看给你弄成啥样子了?” 陈药公缓缓起身,也是骂道:“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好了。一株小树苗而已,何必这么看重它?等日后境界高了再抢回来不就行了。这瞻部树再贵重,还能有命贵重吗?” 方总也是开口道:“是啊!五羊,你这脾气以后得好好改一改。你知道你这仗义脾气多害人吗?本来老子打死都不会来的,可住在这儿,总是能想起你为我做的些什么,要是不来,心里实在过不去。可是来了,起了什么作用?还不是他娘的差点儿死了!” 张木流凑上去打断几人叙旧,看着方总思量了片刻,问了一句: “城主,你破阵用的那柄断剑是从何处的来的?我总觉得对它十分熟悉。” 方总笑了笑,一把将那柄断剑抛给张木流,之后才大笑着说:“当年豆兵城外,有个姓张的剑客救了一位少年的性命,那位剑客手中长剑崩碎。这半截儿是他送我的。” 张木流接过断剑,只看那断剑根部的两个字,便可以确定那是父亲的剑。因为这柄断剑的样式,与赵思思还给的一柄木剑,一模一样。 木剑是麻先生还没有来时,张树英蹲在厨房一下午才削出来的,在初见麻先生时,还是个孩童的张木流见麻先生背了个大包袱,还以为是个人贩子,会把小孩儿打晕了塞到包袱里。于是一个小男孩手拿着一把木剑跳的老高往那个背着大包袱的邋遢汉子砍去。结果就是,麻先生捂着头在一旁坐着,张木流抱着断成两截儿的木剑坐在地上大哭。 只不过麻先生变戏法儿似的把那柄木剑修好了而已,另外在剑身多刻了两个字“竹麓”。 离秋水凑过来轻声道:“真是伯父的佩剑?” 张木流点了点头,继续向方总发问:“我父亲将这断剑送给你了?” 方总闻言有些尴尬,只得极小声说道:“其实不算是送的。当年我一个小小筑基,为了以后的日子有出息些,便独自去了豆兵城。没想到下海的第一战便差点儿被人打死,若不是那位前辈替我解围,我早就死了。只不过,前辈是救了我一命,可身上的佩剑也破碎了。是我死乞白赖求着前辈把断剑给我的。” 这位知冬城主越说越有精神,此刻他猛然走上去搭住张木流的小臂,眼睛通红,笑着说道: “我不是公子以为的胆小怕死之人!只是怕我死了便再也没法儿报答那位前辈大恩了!但兄弟有难,我还能如何?有些事想来想去,到最后还不是咬牙跺脚,死就死了!” 张木流拍了拍方总肩头,笑着说:“不必等他,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了。想着报恩一定是好的,可别把自己拖进去,有机会报答便报答就是了。” 方总接着说道:“我想请脊背山的铸剑大师在铸渠河畔开炉铸剑,只差一样东西便可以请动他了。我要还前辈一柄竹麓。” 张木流闻言淡淡一笑,说道:“这个先不急,咱们还是先看看那位首席还有什么后招儿没有。” 离秋水笑着挥手,五道身影便被吸扯过来。都无需什么绳索铁链,红衣女子心意一动,那五人除了头颅外都被冰冻。 马同浚此刻异常平静,平静的有些可怕。他笑盈盈的望着离秋水与张木流,淡淡开口道: “年轻人想着行侠仗义是对的,也是好的,我曾经也是这样。可年纪越大,就越会觉得这样子实在是很可笑。我去救人,何人救我?”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一步向前,神色冰冷,一样淡淡道:“既然是煮面潭的首席供奉了,弄一棵瞻部树幼苗很难?非得拼着一条老命来此?” 马同浚闻言苦笑道:“一颗瞻部树幼苗对煮面潭来说不算贵重,可也不会轻易给我的。我虽然是堂堂合道巅峰,可在他们眼力,却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只充当个欺负人的打手罢了。” 一旁几的个分神期,其中一个冷笑道:“马同浚,你莫非想背叛我煮面潭?” 此刻陈药公黑着脸跑过来,蹲下来左右开弓不停赏那人大耳刮子,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个龟孙儿!炼虚修士的后辈很厉害吗?在那破面汤潭里,就你他娘的废话最多。” 张木流暗自打量了一番陈药公,接着便眉头皱的愈深。打马虎眼?是要提点众人,告诉大家这几个人不能杀吗? 看来这位五羊山主还隐瞒着些什么,而且不会是什么小事儿。既然不愿说,那不问就是了。 马同浚忽然睁大了眼睛,眼神再次变得阴翳,他对着张木流怒吼道: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一句话说完便闭上了眼睛,老死的,哪怕去拘押元婴与神魂,也是无用。 张木流瞬间眯起眼笑着看向陈药公,后者憨笑一声就往后退去。 赵五羊走上来抱拳歉意道:“今日多亏了兄弟你夫妻二人帮手,否则,我这有舍山今日便要易主。” 几人站在一排,朝着张木流与离秋水作礼。离秋水能感觉到身边的青年有些不对劲,可半点猜不到他在想什么。 直到郭亮走上前来,苦笑着说了一声:“大家就别瞒着了,瞒的住吗?” 果然!这帮家伙至死都还是在隐瞒着些什么,连救命恩人都不愿去说。 赵五羊十分无奈,叹了一口气后说道:“确实有些事儿不方便与二位说,可既然都猜出来了,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二位跟我来吧。” 一行人跟着赵五羊,走到了刘工住的那处宅子内。魏薇取出一枚玉简默念几句口诀,院子正当中便多出来一株悬在半空的新苗。这棵瞻部树幼苗扎根在半空,正树下悬着一颗拳头大小的金丹,金丹当中有一株更小的幼苗,与眼前的瞻部树一模一样。 鲜有什么事儿能让张木流真正吃惊,可眼前一幕确实有些闻所未闻。这棵瞻部树,已经有了一颗金丹,且金丹中都有了灵胎了。 离秋水在一旁也是惊讶无比,悄悄传音张木流,说了一句:“这树成精了?” 陈药公苦笑着说道:“不敢杀他们,不是我老陈有什么异心。而是但凡惹到了炼虚修士来此,这瞻部树成精的消息一定是隐瞒不住了。那时才是有舍山的大难啊!毕一座瞻部洲,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瞻部树成精过。” 张木流点点头,这事儿的确是有些不好办。虽然一株成精的瞻部树幼苗,有什么奇特之处是谁也不知道的,可光凭这从来没发生过的事儿,足以让炼虚修士动心了,或许还不只是炼虚修士感兴趣。 “赵大哥,这是怎么回事?能说吗?”张木流问道。 赵五羊笑着说:“都来这儿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过说实话,具体缘由我们也不清楚,这有舍山是我们一族的祖业,这山主也不是谁一直能做的。年轻一辈儿一旦到了金丹境界,就会挑出来一个派来瞻部洲,一个甲子才能返还。家中只说要护住这棵瞻部树,却没说这瞻部树会成精,或许他们也不知道吧。” 张木流疑惑道:“那就是说,瞻部树不是你们来之前便已经成精了?” 赵五羊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二十年我才刚来,有一天晚上电闪雷鸣,我与夫人跑来这里便发现,这棵幼苗自己从泥土里蹿出来,悬浮在半空,已经有了一颗金丹悬停在树下。” 此地的几人那时都在有舍山,所以都是知情人。 张木流还是好奇无比,轻轻走到树前,死死盯着那枚金丹看,只是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奇特之处。正要转身之时,眼前忽然一道青光,瞻部树消失不见,变成一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女童悬浮在半空。 这一下儿可把众人都惊呆了!妖物的确是金丹期便能化形,可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啊!怎的一下子就变成个女童了? 见身后众人皆是看向自己,张木流无奈摊手。苦笑道:“我没动啊!你们都看着呢。” 只是几人没等他说完便将眼神投去那个女童。 张木流缓缓转头,只见那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童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子,不一会儿又翻了回来,小胳膊使劲儿伸展了一下后猛然睁开眼睛。 于是便成了一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目瞪口呆,看着女童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伸展双臂的女童,直直看着年轻人,眼神疑惑。 正不知该怎么办呢,那女童对着张木流询问似的说了一句: “爹爹?” 张木流摇头似拨浪鼓,这可不敢答应。 只是那小丫头好像已经认定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爹爹,纵身跃起便挂在了张木流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左右蹭不停,嘴里还一直念叨: “爹爹!爹爹!” 众人都不知道怎么说了,这也太……奇幻了! 张木流不知所措,木讷转过头看着离秋水,发现女子竟是有些……欣喜? 还不等张木流说些什么,绑在身上的女童已经开口,一如之前那副疑问表情,对着离秋水道: “娘亲吗?” 离秋水听到那句娘亲后便一阵风冲到张木流身边,一把夺过女童抱在自己怀里。 于是此刻又成了,一个红衣女子抱着个两三岁模样的女童在前方嬉闹。 女子说一句:“叫声娘亲。” 女童便喊道:“娘亲!” 后方一伙儿人嘴角不断抽搐,最糟心的莫过于赵五羊了。 他转头望向魏薇,无奈道:“躲过去了强盗,没躲过去恩人?” 魏薇却笑的很开心,拉起赵五羊的手臂,轻声道:“我觉得挺好的啊!你看看,他们很像一家三口的。” …… 方总已经回了知冬城,陈药公也知趣离开。郭亮抛给了张木流一壶酒,说让下山后去一趟酒铺聊一聊。那四位分神修士还在原处冻着,等一下估计还要做一回观众才能离开。 这处院子此刻算上那女童,也才总计四人而已。张木流与抱着孩子的离秋水坐在一旁。赵五羊与魏薇坐在另一旁。 赵五羊很受伤,这到哪儿说理去?自己守了二十年,家族守了上千年的瞻部树,成精也就罢了,怎地化形了却认了一对儿路人做爹娘? 这树要是自己的,送了也就送了,绝不会心疼半点儿,可这是家里的啊!拿走了我不好交代,不拿?也禁不起人家打。 离秋水之前便说了一句话:“小丫头认我做娘亲了,便是我女儿,我是一定要带走的。” 张木流自然知道赵五羊心中顾虑,这位山主的仗义,那可不是传出来的。如此纠结,也不过是对家中愧疚。 于是张木流笑着说道:“赵大哥,如今有两个法子。第一,我在另外去寻一颗瞻部树回来,重新种到院子里。第二,我今天算是抢走的这棵瞻部树,日后我一定去俱芦洲赔礼道歉。只不过,无论哪种法子,这小丫头我是一定会带走的,如同秋水说的,她都喊我爹了,我没有理由把她丢在这里。” 魏薇踢了一脚赵五羊,后者苦着脸说道:“兄弟!老哥我不是小气人,若是我自己的东西,你拿走就拿走,可这是……” “你说谁是东西?”离秋水与魏薇两人一同板着脸出声问道。 小丫头抬头看了看离秋水,又转头看了看张木流,大眼睛扑闪几下,脆生生开口道: “你说谁是东西?” 赵五羊哀叹一声,苦笑道:“我是东西行了吧?” 小丫头睁大了眼睛,爬到张木流身上,对着赵五羊疑惑道: “叔叔是个人啊!不是东西。” 饶是张木流,也被小丫头的言语逗笑了。 赵五羊无奈道:“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跟家里实话说了。” 他一咬牙,取出一壶酒猛灌下去,接着擦了擦嘴巴笑着说道:“去他娘的!送了兄弟一个女儿比什么都重要,挨骂就挨骂。” 魏薇伸出来大拇指,小丫头也学着伸出小小的大拇指,实在是可爱极了。 赵五羊是豁出去了,这下子张木流只得日后去一趟俱芦洲,专程上门赔礼道歉。 有舍山如今没有需要守护的东西了,赵五羊夫妻二人打算北归俱芦洲,张木流二人则是要继续南下。于是这晚的一场酒,也就是双方各自的别离酒了。 最后是张木流以游方斩出一道滔天剑气,将冰冻的云海划出一道深深的沟壑。他脚踏虚空,手持游方站在有舍山上空,大笑着说了一句: “这棵幼苗我拿走了,老子是胜神洲越国的护国供奉,有种就来找我报仇。” 下方的四位分神修士正摸不着头脑呢,身上的冰块忽然消失,境界却被打回了筑基。 赵五羊走来皱着眉头问道:“那人真不是跟你们一伙儿的?” 这四位煮面潭的分神修士直想骂娘。 小丫头也有了名字,小名儿。当然是离秋水一言决之,姓张,叫做早早。 这丫头其实不能算作成精,张木流探视了一番后发现,小丫头全然没有妖性,完全就是个人。只是体内的元婴还是那颗树的样子,没有气海也没有黄庭,原本该是气海的那处地方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树林。 而且她就如同刚刚出世的孩子似的,除了天生有些与人交流的法子外,全然对这个世界没有丝毫了解。 张木流十分感叹,这一辈子身边就没少过小丫头,妹妹倒是不来了,这下儿直接来个女儿,好在是离秋水也很喜欢她。 张早早学东西极快,听见旁人交谈就能学会极多语句,真不愧是先天灵体。 夜幕里张木流与离秋水带着个刚认识的女儿,淋着雪花儿下了有舍山。赵五羊在刘工住的那处宅子前站了许久,最后笑着说道: “小子!说好了要成剑仙的,到时候来了俱芦洲,哥请你喝酒。” …… 如今多了个女儿挂在身上,一路上不停在问东问西。最常问的,肯定是所有人小时候儿都会问父母的话: “我是哪儿来的啊?” 离秋水直言不讳:“树变的。” 可张早早哪儿知道自己真是树变的,于是她嘬着手指头,疑惑道:“那爹娘也是树变的吗?” 张木流说:“我不是,小时候我爹说我石头里蹦出来的。” 离秋水则是:“我娘说我是蚕蛹里钻出来的。” 于是小丫头一路上不停看着路边儿的石头,也一直盯着各种树木,可就是没找到蚕蛹,她也不晓得蚕蛹究竟长什么样子。 …… 郭亮最早也是有舍山在册的修士,而且还是管钱的财神爷。他与赵五羊的关系其实最好,据说早年间有一天赵五羊喝了很多酒,醉倒在了路边儿,躺着就打呼噜。郭亮便蹲在路边儿守着这位俱芦洲来的酒鬼。 陈药公也好,郭亮也罢,当年离开有舍山,都是为了救这座山头儿。只不过陈药公是背着骂名走的,郭亮是仁至义尽后离开的。 知冬城的城主方总,也是个执拗货。早就守在南下路上等着张木流一行人,一见面就拿出一块儿空冥石做的牌子,说是里面存了那位铸剑大师所需要的东西,唯独缺了一颗大魔心脏。 张木流也只能收下了,这家伙被父亲救了一命之后能记这么久,也是个知恩图报的。那大魔心脏,反正要去豆兵城,杀一尊大魔取心便是! 虽然如今父亲不知所踪,可既然有机会铸造一把新的竹麓,无论多艰难也要将它铸造出来,这也算是了了方总心愿。 况且脊背山原本就要走上一遭,那条久负盛名的铸渠,也要看上一看的。 据说那条铸渠,是随着天庭破碎而坠入人间的一条大河,以此渠水铸出的剑都是名剑。传说中的那三把剑,皆是天工于铸渠河畔铸造的。 一把神庭,一把思凡,一把冥夜。 这三把长剑久居剑榜,并列第三。 传说三把剑都是由一柄开天神斧的碎片所铸,用金乌血液与铸渠之水淬炼,皆是有着开天破海之神能。 张木流忽然有些心神往之,手中游方日后也能有那种威能吗? 青年心中大喊一声:“一定会的!”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八章 剑客背剑与铸剑人说剑 稀里糊涂多了个女儿跟在身旁,一天跟章鱼似的,不是挂在张木流身上就是挂在离秋水身上。这可跟胡洒洒或者莫淼淼不一样,她们两个小丫头是不会一直挂在人身上。 张木流甚至在想,这小丫头得亏不吃奶,要不然怎么弄?我他娘的按现在岁数算,才十九!忽然就有女儿了,我也很慌啊! 事实上以张木流的为人处事之老道,他要是不说出来的话,没人猜的到这个家伙居然才十九岁。只不过这个岁数也就是按如今真实年龄算的,要是算上梦境里那些日子,张木流便是不折不扣的老家伙。 最早时张木流很怕,怕这个小丫头见风就长个儿,好在并没有发生。后来怕的是,万一自己没办法把她教好怎么办? 要是在胜神洲就好了,将小丫头丢去三岔峡秘境里去,让她自己玩儿去就行了。要是青爷在就更好了,起码有头麒麟当那看孩子的。唉!青爷如今怎么样了呢? 这会儿张早早便挂在张木流身上,小丫头嘴里一直嘟囔个没听,各种为什么就没有一个重样儿的。 为什么白天是亮的,晚上是黑的?为什么人可以站着而小猫小狗却趴着?为什么会下雨,为什么树叶儿是绿的? 张木流无奈说道:“早早!爹娘在你这个年龄时都已经读了很多书了,你这些问题都可以在书上找到答案的。”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出来,这家伙就知道乱教东西,得亏没教小丫头打人,不然一个元婴境界且带有木属性真意的女童,下手没个轻重,打死人就真打死了。两人既然接受了这么个女儿,就要往好了去教她。如同张木流所说的,欲授其善,先授明辨。读书什么的真不着急,得让张早早先有个人的样子。 一般修行求快的修士在渡劫前,得想方设法的把人性转换成一种几近神性的存在。按张木流所想,什么转换成神性,其实就是丢了人性。人之所以是人,是因为七情六欲,若是为了修行连七情六欲都丢掉,那还修个屁。 这种修士在晋升到渡劫期以后,往往都是要找回那些情感,可丢都丢了,哪儿是那么容易找回来的? 所以说对这丫头的言传身教,得从人性开始。 虽说张早早除了元婴外任何地方都是个真真正正的人,不过毕竟是类似于先天生灵的存在,压根儿就没有吃饭的念头。只不过被离秋水瞪了几眼,这小丫头还是乖乖吃起了东西。 张木流偷偷问过小丫头:“你怕我还是怕你娘亲啊?” 张早早撇了撇嘴,嘟囔道:“当然是怕娘亲的啊!爹爹你不怕娘亲吗?” 张木流语塞,那还用说,她至少不会打你,可你爹就没那份好待遇喽。 知冬城离着铸渠不远,千里而已。二人带着张早早坐在那朵五彩云朵上,慢悠悠的往铸渠晃去,这次除了求那位叫做陆行的铸剑大师开炉之外,还有旁的事儿。 早在巷儿潭时,牛放就与张木流有个约定,也算是打了三个赌。 第一次是赌瘦篙洲的那位年轻人会不会去停船渡找张木流。张木流赌的那人不会来,是赌赢了,可他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第二次则是赌脊背山修士,愿不愿意跟瘦篙洲那座白羊宫做一遭生意。张木流赌的是愿意,这次张木流希望自己赌输。 第三赌,有些长远,不晓得赌斗的结果牛放能不能见证。是赌瘦篙洲的那个年轻人,日后离开了瘦篙洲,还愿不愿意为家乡出剑。 第三赌,两个人都压了愿意,这份愿意,其实是赌那个年轻人的本性。 …… 今日登脊背山,离秋水不便出面,因为境界太高。而且带着个孩子求人开炉铸剑,怎么说都有些不大合适的。于是离秋水带着张早早在铸渠旁一处小镇寻了个客栈住下,张木流背着游方独自上山。 铸渠是一条由东往西,长八百里的河水,水深而河岸极窄,最窄处约莫与张木流家乡的那条同谷溪差不多,而最深处无从探究。据传铸渠最深处连接着海眼,当年坠地后便水灾不断,是那位改了一洲名称的大修士捉来一条恶龙,以龙身堵住的海眼。 而这座脊背山,据说是古天庭造物阁的天工铸造兵家兵甲时以残余废料堆积而起的,如今铸渠的源头便在山中。 作为瞻部洲乃至整座天下的铸器圣地,脊背山半点儿也谈不上大气。山脚下的山门牌坊,只是个极其古老的样式,比起那胜神洲的造化山可是差远了。 横一木作门,而无上屋,谓之衡门。 张木流抬头打量这处山门,笑意难掩。初见山门便对脊背山感官极好了。不自觉便念出了那句: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也不知这山中隐士是何风韵? 守门人是个黑衣老者,从那位青年缓缓登山起,老者便一直注意着。不远千里从别洲渡海来此,只求山中人开炉铸兵的修士何其多,那些人往往登山伊始便十分虔诚,如同朝拜圣地似的。而此刻静立在山门的那位年轻人,瞧着竟是十分淡然。 只是转念一想,光凭那年轻人背上一把剑,便无需再来此求人开炉了。 反常必有妖,反常亦出奇。老者没忍住便离着老远喊了一句:“年轻人不是来此求剑的?” 张木流笑着答道:“不是为自己求剑,也不全是为求剑。” 老者顿时大乐,笑着说道:“年轻人好一副口齿啊!求剑之外还有何事?”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只是原地站着,未得人许可之前始终站立在山门外。听到老人询问后,他笑着虚空拖过去一封书信,这才开口说道:“晚辈是胜神洲来,途中经过巷儿潭,帮人送信,也帮人与脊背山谈个生意。” 老者接过信并未言语,只是淡淡笑了笑。脊背山确实与巷儿潭还有瘦篙洲都有些渊源,可一上来就要谈生意?所以老者心中有些不喜,暗道: “这年轻人好大的口气,传信就罢了,还要谈生意?你拿什么谈?这年头儿的后生果真是一茬儿不如一茬儿了,口气大的顶天,也不知道他身后那柄长剑为什么认主的。” 二人皆是无言,半晌后那位老人才问道:“你一个胜神洲人氏,帮着瘦篙洲与巷儿潭谈生意?” 张木流笑着回答:“与巷儿潭的牛放岛主秉性相投,顺便传信罢了。只是瘦篙洲白羊宫,晚辈其实没什么了解,也是顺便提起而已,成不成的先不说,起码我得提起。” 老人嘴角抽搐不已,这年轻人是个拎不清的。你连本家儿去都没去过,就敢帮人家来谈生意? 张木流似乎猜到了老人心中所想,于是笑着说道:“晚辈曾听人说过一句话,‘观人于酒后,忽略,临财临色。’所以此次登山,为的还是想观一座仙家门派风气如何。” 老者听青年说完这一通言语后眉头才缓缓舒展开来,心中暗道一声傻小子,都与人说出来了,你还谈个屁。只不过看似傻,实则是诚恳。 也不知从何时起,待人诚恳变成世人口中的傻了。 于是老者笑着说了一句:“请进。” 青年这才走过衡门,一步跨入脊背山。 老者自称老秦,是这脊背山的守门人,说自己是这脊背山最清闲的人,管事儿最少,干事儿最小,且独处山门,也只求不给这座脊背山抹黑。 张木流眼神十分真挚,笑着说了一句:“前辈所为皆是小处,是为着手。而独居一处,是为守心。” 老秦闻言笑的十分开怀,与张木流说道:“马屁拍的不错,练过?” 青年只得苦笑道:“没有半点虚假,全是晚辈心中所想。” 老人并未与张木流纠结这个问题,而是转而问道:“生意的事儿很难,一时半会儿没个答案,我也只能将你的信转交给财神爷。铸剑的事儿,你有想好找谁吗?脊背山可是有着十七位炼器大师的。” 张木流闻言答道:“剑是给晚辈家里人的,只是最早来求剑的不是我。那人已经找了陆行大师,如今只差一枚大魔心脏便可开炉。” 老人猛然间哈哈大笑,转头看向张木流,笑着说道:“你说的那人是知冬城的那个姓方的吧?” 张木流点了点头,于是那老者接着说道:“那家伙可是个牛皮糖,缠着陆行十来年了,我们的陆大师都要被他烦死了。后来实在是没法子,陆行又听说了他铸剑是为报恩,才想出这么个办法,让他收集一些东西,齐全以后才能开炉铸剑。只不过,凭那小子的境界,想要弄来一枚大魔心脏可是不容易的,买也买不到。你要知道,南边儿战场上杀了魔物,是可以兑换东西,可若是要斩魔后将东西带出豆兵城,得付出十倍不止的代价。相当于你想带出来一枚,就要另外斩杀十个最少相当于合道境界的大魔。” 张木流笑着说道:“这柄剑对我也很重要,既是魔物,杀便是了。” 老秦有些目瞪口呆,这小子没听见我说的,最少是合道境界才算大魔,你一个小小元婴,还只是个半拉剑修,哪儿来的勇气说出来“杀便是了”这四个字的? 青年似乎又猜到了老人心中所想,伸手摸着背后游方,笑着答道: “我与它同心,力可断万物。” 老者转头惊讶道:“呦!你这小子境界不如何,心气很高啊?” 张木流暗道一句:“还好没说我狂。” 两人一路交谈,虽是闲庭漫步,可速度一点儿不比个金丹修士驾云慢,不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那铸渠源头。一座张木流看不出深浅的大阵笼罩着此处,那水源处无人能进。大阵不远处便有一间茅庐,应该就是陆行的居所了。 张木流感叹不已,如此神水的发源之地,竟然只是碗口大小的一处泉眼! 老人看出了张木流的惊讶,笑着说了一句:“你们胜神洲的江水与河水,真正的源头处也与这儿差不了多少。大多古水,源头处都是这样儿。” 说完便不再搭理张木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路老儿后扭头儿就跑,离去之前还与张木流传音说了一句:“得亏你是个男的,要是个女的,那老不正经的家伙肯定会一副色相,他可不挑食。” 张木流闻言也很庆幸,得亏没带离秋水一起来这儿,要不然见到了那位陆大师后,要是没忍住几剑将其砍了,那就是大事儿了。 离秋水的好脾气,可只在张木流这边儿有。 自称老秦的老人一股风便消失不见,打从茅庐跑出来一位长得一言难尽,可是很年轻的男子。这位陆大师提着一把黝黑锤子从茅庐跑出来,叫骂道:“姓秦的!你他娘的再叫我老儿,我就将你这老不死的拆了作骨刀!” 远处传来老秦的讥讽声音:“都上千岁的人了,一天捯饬的跟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似的,叫你陆老儿确实不适合,得喊你老不正经的。” 陆行闻言喘了几口大气,只不过还是忍住了没去骂人。缓了半天才转头对着张木流,问道: “你干嘛的?” 张木流抱拳行礼后说道:“知冬城的方总已经差不多集齐材料,现在只差一枚大魔心脏。” 听到张木流说东西还没有齐全,陆行直接说了一句:“那就收集齐了再来。” 张木流淡淡一笑,扭头便走,只是还没有走出去两步呢,背后那人如同被什么烫着了,尖叫一声:“你等着!” 不说背剑的青年,连这处树上的麻雀都被惊飞一大片。 陆行几步跑到张木流面前,眼睛里都要冒出火光了,他结巴道:“你这……背的……先……先天之剑?” 张木流一头雾水,反问道:“什么是先天之剑?” 这位炼器大师被一句话问懵了,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你连先天之剑都不知道,就敢背着它到处乱逛?” 问完之后便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哀嚎道:“苍天啊!你他娘的也太不长眼了,这么好的一把剑,让一个连先天之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子背着到处走?” 张木流只是静静看着陆行,也不说话。待那陆行哀嚎许久后,青年才开口道:“这把剑是一位前辈所赠,至于什么先天之剑,晚辈是真不知道。” 陆行问道:“赠剑之人是?” 张木流答道:“黑如。” 只听那陆行长长“呃”一声,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接着问道:“是那个一剑将胜神洲分成南北两部分的黑如?” 张木流点了点头。 胜神洲在堪舆图上去看,实际上与瞻部洲差不多,都是正中间被水隔开。只不过瞻部洲是有两条天然的大河,胜神洲是被人一剑生生劈开的。 所以张木流才会知道黑如前辈是何等人物,游方最早叫明如镜时,有多牛。 只不过,张木流确实不知道什么是先天之剑。 陆行终于再次开口,语气有些无奈:“剑,向来是分作先天与后天的,因为世间最早的一柄剑并不是人为铸造,而是与那开天神斧一同在混沌中孕育出的。最早在混沌中孕育出的,可远不止生灵,许多杀伐之器与镇器,与各族生灵其实是同时出现的。到后来先天之器愈加稀少,唯有剑器依旧在漫长岁月偶尔出现一把。自从天庭破碎后,那些被古神占据的先天之剑也一同破碎,于是这天下,先天之剑更加稀少。” 张木流疑惑道:“可为何剑榜所载之剑,都是有处可询,一把先天之剑都没有?” 陆行再次解释道:“因为先天剑,杀力无法估量,而后天剑,持剑之人无法估量。先天剑本就有着巨大威能,根本就无需评测。只不过,你也别以为后天之剑不如先天之剑,若是剑修自身强大,即便一柄木剑也是能开天破海。” 张木流今日是真的学到东西了,只是忽然想到家乡四口井,便再次询问道:“那前辈可曾听过巨鹿井与十谅水?” 这位炼器大师看傻子一般看着张木流,好半晌后才无奈开口:“你好歹是个学剑的,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巨鹿井,那是古时的一位炼器大师助人族大帝治水时,抽取巨鹿泽水运而炼出的镇物,杀力不小,却不是纯粹之剑。十谅水则是这条铸渠还在天庭之时,一位天工耗尽毕生心血锻造的一柄剑,后来辗转到水神手中,天庭破碎下坠以后,便不知所踪了,若是那柄剑还在,剑榜前十当占一席位。” 原来巨鹿井是镇物,杀力虽大,却不是杀伐之器,怪不得持剑之人要向其许个宏愿呢。 十谅水是水神佩剑,也怪不得离秋水炼化之初便猛跳两个大境界,一路从元婴破境合道。 那泗水井,大口井以及大长井,或许都与巨鹿井一样,是镇物。 只是,既然十谅水是水神佩剑,为何会有一眼叫做十谅水的泉水在张木流家乡?且那眼泉水与大鲲腹中的一眼巨泉一模一样?莫不是小竹山与古天庭有什么密切关联?可据乐青说,还有大真人看似不经意泄露的言语,小竹山与古天庭该是死对头才是。 果然解开一层迷雾才能发现其背后的深不见底。 陆行看那小子发呆不停,大喊了一句:“干嘛呢你?能不能好好听前辈说话?” 张木流猛然回神,讪讪一笑后说道:“我是真没有想到背后这把剑有这么大的来头,黑如前辈也从未与我说过这些,我身边之人知道这些的估计也是没有的。” 娘亲肯定是知道的,只不过没说而已。离秋水则一定是不知道的,这些事儿可不是路边儿看热闹能看来的。 陆行郁闷了许久,才说道:“你这柄剑,具体何时现世谁也不知,按理说你要是把它修成本命剑就可以知晓,可你他娘的只是个假剑修而已。” 张木流尴尬一笑,转而问道:“前辈,那我那柄竹麓能不能开炉?” 陆行闻言一笑,戏谑道:“后辈,那我要的大魔之心能不能弄来?” 青年淡淡说道:“问题不大!” 与陆行又闲聊了一通,问了个财神爷府邸方向后,张木流便直往另一处山峰走去。 …… 瘦篙洲被解禁之前,有个年轻人带了一伙儿同样年轻的修士,一行九人背负着一洲期望驾着渡船去了东海天际那处渡口,斩杀了无数魔物,最后只有他一人活着返乡,且只剩下一条臂膀。 虽说是挑的魔物没有境界高的存在时去的,但也架不住那低境界魔物数量众多,待扶摇城大批修士赶到那处渡口时,那些低境界魔物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大山,就连分神期的魔物也死了几头。那个年轻人将同伴尸体拼凑到一起,站在来时的那艘渡船上以极其冷漠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我们来还债,够不够?不够的话还有下一批,下下一批。” 驻守扶摇城的三位三教修士皱着眉头看那年轻人驾船远去,过了没多久,三教便放宽了对瘦篙洲的管制,那个一战后名动天下的年轻人只在白羊宫山门处挖了八个大坑,将一起去却没能一起回来的同伴埋下,之后便一直闭关。 对张木流来说,这才是最恶心的!一座瘦篙洲,虽然比不上四大部洲,可也是不小的一方水土。竟然让九个只有元婴境界的年轻人去天际送死,老一辈的就如此惜命吗? 在那停船渡,张木流失望的其实不是那个年轻人没来,而是对整个瘦篙洲的失望。因为那个年轻人,对他的家乡失望了。 那一战以后,白羊宫也是名声大振,几乎每年都要派年轻弟子去扶摇城,不下战场的便会逐出山门。 所谓的生意,是帮着那白羊宫铸造一批制式法器,用以派发给去战场的白羊宫弟子。 张木流是不愿这幢生意做成的,只是那些奔赴战场的白羊宫弟子,该有那些法器。所以张木流才愿意因牛放一言而登脊背山,不为白羊宫,为的是那些抵御魔物的年轻人! 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处大宅院前,一圈儿浅水围着整座宅子。张木流笑着说了一句: “无论凡尘还是仙家,但凡沾了钱财,都会信个流水生财啊!” 一个一身黑衣,十分漂亮年轻女子缓缓走出宅子,朝着张木流微微施礼,接着才开口道: “奴家谢芸儿,见过张公子。脊背山生意之事皆是小女子做主,若是不嫌弃,进门一叙?” 这位管着脊背山钱财的女子,一看就是个久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虽是一身黑衣,却魅惑至极。 谢芸儿有些疑惑,为何那位背着一把银黑长剑的年轻人越退越远?难不成他不喜欢女的? 只是张木流哪儿有心情看她,谢芸儿摆出一副魅惑姿态后,张木流差点儿就御剑跑了。 谈个生意哪儿有命重要?这拖家带口的,要是因为一个女账房挨一顿打,实在是不值当。 张木流已经打算先行下山,将离秋水带上后再来此地谈话,只是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离秋水一副恨其不争的语气:“就这么个货色就要跑了?怂什么怂?谈你的生意去!” 另外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爹爹别怕!谈生意去。” …… 第一卷 断竹 第三十九章 豆兵城 即便是离秋水这么说了,张木流也是不敢的接着往前去的,谁知道她会不会以后拿今天说事儿?更何况,闺女都有了,现在可是不敢跟漂亮女子对脸儿了。 谢芸儿有些生气了,她心说:“老娘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辈,可长得也不差吧?你这小子一个劲儿往后退是什么意思?” 于是这位账房女先生黑着脸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会吃人?” 张木流尴尬一笑,缓缓道:“吃人不至于,方才我媳妇儿跟闺女传音给我,让我放心与你谈生意,别怂。”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瞧着委屈极了,无奈往前走了几步,轻声道:“可这我哪里敢当真嘛!一招不慎就是大难临头啊!” 谢芸儿噗呲一声就笑了,脸色轻蔑无比,嘲笑着说道:“你这愣头青还敢蒙我?老娘都活了几百年了,会对你起什么心思?” 张木流讪讪道:“当然不会,谢姑娘的确美艳动人,小子我无福消受罢了。” 此刻耳畔又传来离秋水的声音:“你还敢想着消受?” 一旁的张早早好像是在帮他爹爹打马虎眼儿,一个劲儿说着:“不消受,不消受。” 张木流微微一笑,不再与两人玩闹,朝着谢芸儿问道:“谢姑娘看了那封信了?” 谢芸儿点点头,自顾自往院子内走去,也不搭理那站的老远的青年,似乎在说:“爱来不来。” 张木流无奈一笑,等他一步迈进院子,还未站稳呢,那位女账房便说道:“与那杨十七做生意的话,脊背山一百个愿意,可与白羊山,首先便是我不会答应。” 杨十七,便是那位丢了一只右臂,丢了八个兄弟的瘦篙洲年轻人。他双手都在时也是个剑客,可断臂之后,便不再修剑。 张木流心知肚明,但凡有些脸面的山头都不会看得起那白羊宫,也不会看得起一座瘦篙洲。能不要脸到以九个年轻人换取一些自由的地方,谁能生的出好感? 所以谢芸儿的回答,其实是在意料之中的。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青年起身抱拳作礼,转身便要离开。那一身黑衣的女子气得牙痒痒,无奈说道:“还能不能听人说完话?” 只不过青年并没有坐下,反倒是投以疑问眼神。 谢芸儿已经快要抓狂了,老家伙不是说这小子很会聊天儿吗?这副样子还可以算作会聊天儿吗?还说有了媳妇儿闺女,打死她谢芸儿也不会相信。 于是她大喊了一句:“换人换人!这人就是一根儿木头,再说下去我要被气死了。” 院子中笑声响起,一个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蓦然出现,他笑着说道:“你这丫头,都已经让你管钱了,怎的还是这臭脾气?要有点儿耐心。” 一番话说完才转而看向张木流,好一通打量后才开口:“我是脊背山的宗主,谢浒。跟白羊宫乃至整个瘦篙洲做生意是不可能的,但可以想个折中法子,既不让我脊背山赔钱,也不用与那帮恶心之辈打交道,又能帮到那些年轻人。” 张木流对谢浒抱拳后,站在原地陷入沉思。而这脊背山的宗主与黑衣女子则是缓缓落座,任由青年神游。 过了许久,张木流回归神,一脸笑意,像是想到了极好的点子。他依旧站在原地未曾落座,只是笑着开口道:“晚辈略有拙见,前辈可听着看一看,若是不得前辈心意,便当我没说就行了。” 谢浒点了点头。 于是张木流开口道:“前辈不想与瘦篙洲有任何来往,无非是不喜那一洲风气吧?可杨十七与白羊宫那些年轻修士都是该敬重的。无论是何缘由,但凡去了那座扶摇城,又在海上出力的,都值得被我们敬重。我想前辈最担心的是,哪怕与那座山头做成了生意,白羊宫的年轻修士去战场时也拿不到那些法器吧?” 谢浒淡淡一笑,示意青年接着说。 张木流问道:“以脊背山之威望,若是直接与边城做生意呢?” 谢芸儿翻了个白眼,插嘴说道:“与他们做什么生意?白送都行的。” 这座脊背山确实没少往四洲边城送东西,白送的。 青年没理那黑衣女子,而是继续说道:“可脊背山送去的神兵与法器,我估计也是需要战功兑换的吧?既如此,那最后能到小修手里的,其实少之又少吧?” 这座脊背山的主人,谢浒终于出声:“那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张木流笑道:“很简单!宗主可以在四座边城各自开个铺子。兵器也好法器法宝也罢,金丹之上得买,金丹之下不卖,但可租借。立下大道契约,有借有还便是了。” 谢芸儿忽然有些沉闷,这位管着一座宗门钱财的女子,以极低的嗓音说道:“那……有些人下了战场就回不来了。” 谁都能听出来,谢芸儿心疼的不是租借出去的兵器,而是心疼那些下了战场便回不来的修士。 一时间这处只有三个人的院子,气氛有些沉闷。因为,回不来的人何其多! 谢浒忽然说道:“回不来的,送他们又如何?” 一身青衫的青年人往后退了一步,抱拳深深弯腰作礼,起身后朗声道:“衡门之外小子便想着脊背山隐士是何风采,前辈此举,实不教人失望。晚辈虽然还未去过任何一处边城,还没有去过任何一处战场,可我还是要代守天下的那些人,与前辈说一声谢谢。” 谢浒微微一笑,笑着说道:“我脊背山,从来就不缺钱,钱在我眼里就是王八蛋!” 张木流嘴角微微抽搐,只不过瞬间便换回一副寻常神色,笑着说道:“晚辈这几日便会去一趟豆兵城,也是一定要去海上杀几头魔物的。若是在这其中想到了不让前辈亏钱的办法,来日一定再登脊背山。” 中年汉子笑着摆了摆手,没有开口,其实同时也传音给张木流:“张树英是你什么人?” 青年传音回了一句:“正是家父。” 谢浒不再传音,而是爽朗笑道:“你找陆行是想让他开炉铸剑吧?是二十年前断裂的那柄竹麓吧?” 张木流点点头。于是谢浒接着说道: “铸剑的功夫,我这脊背山属陆行最佳,我去找他,让他立马开炉铸剑,待你再来脊背山时,新竹麓一定给你铸好。” 张木流有些不明所以,投去疑惑眼神后谢浒便轻声说道:“当年我要有现在的境界,打烂那艘渡船的,可决不会只有你父亲与那麻疯子!” 张木流并没有问那艘渡船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无须问,猜也猜的到。 麻先生向来就是个莽撞汉子,与那赵长生决计是臭味相投的。从前在小竹山时,那个邋里邋遢的汉子,早上练完张木流后便不知跑哪儿去了,直到夜里才背个大竹篓子不知装的什么东西,缓缓回来,随便谁家蹭一口饭便回去睡觉。 练剑之初,麻先生压根儿就没有教剑,而是让张木流挑着那两只小竹桶,每天早上将家里的水缸与他小茅屋的水缸挑满,才到小茅屋前的竹林中扎马步,举着剑砍竹叶儿。 只不过,看似大大咧咧的麻先生,其实是个真正的稳重人。 走在下山路上,没来由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张木流眉头缓缓皱起。 小竹山里也有零零散散的几户外姓,有一户姓曾的,张木流从小就不待见。乔雷,乔玉山,张木流,这三人从小就是酒罐子,偷偷摸摸蹲在西边儿那个红土梁上喝酒次数,不计其数。三个小家伙每次都是很谨慎,几乎没人能发现。 有一年的九月初三,是小张木流的生辰。乔玉山被关在家里出不来,便只有乔雷与张木流二人拿着酒去后山的木屋喝酒。不知怎的,一个曾家的女子独自一人坐在离木屋不远的地方,当然是发现了两个小孩儿偷偷喝酒。那女子回小竹山就跑去张木流家中告状,等回家后就是一顿好打。 挨打,小张木流是真的不怕,那时爹不在家,只有奶奶一人。可奶奶非说是乔雷带坏了张木流,非要去人家家里讨个说法儿。 张木流实在是没办法了,拿了一把斧子以背面儿将自己脑袋砸破,跪下求奶奶不要去,可老妇人就是不听。 最后那个还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抓了一把土喂到嘴里,用院子里放的洗过衣服的水冲下肚子,对着奶奶磕了三个响头便撒腿跑了。 那天晚上张木流一路往小竹镇跑去,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往哪儿,下意识便往大姑姑家里跑去。 月夜里一个小男孩边哭边跑,就在同谷溪河畔一个拐弯儿处,非常突兀的出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十步内都看不清那老人的模样。 想到这里,张木流眉头皱的愈深。 那天晚上,那个怎么都看不见真容的老太太说过一句话。那时看来是最正常不过的一句,可如今看来,那老太太决不会是什么简单之辈。 当时那个老太太笑着说了一句:“这谁家的娃儿?怎么这么晚还在这儿呢?是找不到家还是找不到家人啊?” 走到山脚时,老秦笑着对背剑的青年说了一句话,让张木流十分摸不着头脑。 “小子,路走的远了,更容易找不到自己。有时候需要大道缓行,有时候,得去来处看看。” …… 离秋水觉得客栈里太闷,张木流前脚离开,她就带着张早早跑出去乱逛了。买了一大堆东西以后忽然不知该干些什么,便偷偷放开神识去窥探张木流。守山门的老秦自然发现了,只是不知怎的并未阻拦,于是才有了张木流不停后退那一幕。 张早早出声呢,则是觉得爹爹跟自己都是怕娘亲的,自己当然要多帮着爹爹了。 不远处走来一位剑客,小丫头从离秋水手里挣开,摇摇晃晃的就往张木流跑去,嘴里喊着爹爹爹爹的,高兴极了。 张木流也很高兴,小丫头这次没有飞来,而是跑着过来的。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小白眼儿狼。 看着远处嬉闹的父子二人,开心之余离秋水忽然说道:“就这么带着她去豆兵城吗?” 张早早与他们二人不一样,但凡给人知道了她是由一株瞻部树变化来的,后果不堪设想。 于是青年笑着传音回道:“要不然你先带着早早回去胜神洲,百越不是有事儿吗?我回去时直接到骆越渡口,再去你们百越就是了。” 张木流原本是想着,最后那一站煮面潭,定然是极其凶险的,若是带着离秋水与张早早二人,实在是有太多不可控了。谁知那红衣女子忽然板着脸,也不传音了,直接说道:“吆!看来今儿个见着了个谢姑娘,动心了?这才刚刚回来,就想着赶我们母女俩离开呢?” 远处的一对父女闻言瞬间停下嬉闹,张早早大眼睛扑闪几下儿,疑惑不已,似乎在问:“怎么回事啊?娘亲怎么忽然就生气了。” 张木流则是无奈摇头,既是回答闺女,也是回答媳妇儿。 只是离秋水忽然又笑了起来,笑的有些黯然:“你怎么知道百越的事儿的?” 胜神洲东南的百越联盟,从二人踏上渡船开始便发生了叛乱。不光是百越被迫脱离越国,整个东南方向皆是开始自立门户,靠海的大部被骆越一统,自称安南国。 令人费解的是,胜神洲止戈令从未废除,为何越国境内大规模叛乱,甚至已经建国了,那些修士还是无动于衷? 其实张木流偷偷让姜末航打探消息了,如今的百越岌岌可危。 一路上看似与平常无异的女子,心里时时刻刻都在担忧着故乡。 张木流缓缓走到女子近前蹲下,缓声说道:“你先回去,我一旦返回胜神洲,第一个去接你们。到时还要去看望娘亲,之后便接上淼淼一起去我的故乡。只不过你也要小心些,胜神洲不比这瞻部洲。虽说大乘修士与渡劫修士是不太可能出手,可炼虚修士也是一抓一大把的。” 胜神洲,胜神! 大陆四分之前,人族主要居住在东部的,许多神话人物,都算是胜神洲人氏。 离秋水嫣然一笑,摸了摸张早早的小脑袋,笑着说道:“早早,我们等你爹爹去打完魔物,从战场回来了再走好不好?” 小丫头下意识点了点头,猛然间又摇头,苦着脸道:“为什么要和爹爹分开啊?” 张木流站起身子,朝南地看去,缓缓说道: “你爷爷走过的路,你爹爹也是要走一遍的。这天下有着很多人在战场上杀敌,爹爹既然背着一把很厉害的剑,就要去出剑!” 张早早稀里糊涂就点了点头,她觉得此时的爹爹好像很……想打架。 这天夜里,两道剑光划亮夜空,伴着无数炸雷响动直往瞻部洲南方。一路御剑渡海,直去那座豆兵城。 不是洒豆成兵,是修士如同豆子,在豆兵城外千里的海上,很不值钱。 虽不值钱,却值得人敬仰。那些回不去的修士落入海里,他们会如同豆子一般生根发芽,年轻的修士会结成新的豆子,继续以血以肉,杀魔! …… 豆兵城一点儿都不大,即便是普通人徒步饶岛一圈儿,半年时间都绰绰有余了。 城中最早压根儿没有什么铺子,更没有什么宅院。最早的一拨儿修士得杀魔物到一定的数量才可以换一块儿地方,自己出钱出力去建造一些房舍。后来想要有自己的一座宅子就更不容易了,最少得杀一头同等于炼虚境界的魔物,才有机会去买。 所以如今的豆兵城虽然修士众多,住宅也到处都是,只不过多是租户。 而那些拥有宅子的,多是极早之前便在豆兵城成家,一辈儿一辈儿传下来的。是那些从外乡人变成本地人的修士,一砖一瓦把这座城池修建起来的。且那些宅子院落,都是临海而建。 四座边城都是没有城墙的,所有宅子都是面向海上战场的。按那些久居边城的修士说:“咱们这房子有两个好处,第一就是能赏景啊,一睁眼便是大海,多好!第二就是,离着战场近,若是有魔物偷袭,老子穿个裤衩儿就能提刀上阵。” 当然还有人说:“咱们这几座边城都是穷鬼,有钱谁来这儿啊?这不,没钱修建城墙,就拿咱们住的地方当做城墙。” 这天夜里豆兵城南边儿海岸热闹非凡,其实每天都是这么热闹的。许多卖酒的摊子在海边儿,多半修士夜里都来此,烤个肉串儿配几两烧酒,个中滋味没下过战场是吃不出来的。 猛然间海边儿的修士都抬头往北方看去,一银一蓝两道长线直直破空而来。 一个穿着破破烂烂,正在大口吃肉的男子大骂一声:“又他娘的来了两个用剑的!” 一旁有人附和:“他娘的还这么大摇大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剑客。” 有个老者一手攥着烤肉,一手拖着酒壶。嘴里含糊不清道:“可别再是那什么大宗门的弟子,来这儿老远放一剑,打不打的着都转身就走。” 这处酒铺的一帮人皆是轰然大笑。 不多时北边“城门”处便落下两人,男的一身青衫,背着一把银黑长剑。女子美艳无双,怀抱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女童。 张木流抬头看了看这座“城门”,实在是太过敷衍了。一颗歪脖子松树上,用麻绳挂着个木头牌子,上面歪歪扭扭三个字: “豆兵城。” 几个披甲修士忽然现身,为首一人开口道: “来此为何?” 张木流笑道: “去海上砍几剑。” 为首的那个披甲修士抛过来一道木牌,冷漠开口道:“三日只内不要钱,三日后凭斩杀魔物换取住宿时间。” 说完便消失不见,张早早撇着嘴说道:“哼!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笑都不会笑。” 被离秋水瞪了一眼后,小丫头吐了吐舌头,把头缩回去不再言语。 张木流忽然笑着说:“前辈!来都来了,躲着不像话吧?” 歪脖子树上猛然出现一个老人,一手攥着烤肉一手拎着酒壶。 那老者漫不经心道:“胜神洲人都这么牛?你老爹来的时候才带个媳妇儿,你倒好,不光带着媳妇儿,闺女都带来了。” 青年上前一步,抱拳说道:“这位前辈是认识我爹吗?” 老者嘴角抽搐,片刻后叹气道:“听好了,小老儿巢落,曾被你爹一剑砍的卧床半年。” 张木流面色古怪,猛然间想起了一些往事。有一次在一位同窗女子家中喝酒时,那女子家中长辈十分开朗,陪着张木流几人喝酒。待大家都醉醺醺的了,那个汉子忽然说了一句: “我跟你爹都是老夫子的学生,当年你爹没少揍我。” 所以这个老人一句话,让张木流差点儿就没憋住笑。最后他抬起头笑道:“那巢前辈是要报仇?” 巢落转过头看了张木流一样,之后才回头嘟囔道:“报个屁!老子才是个元婴,跟你一个又年轻又是剑客的怎么打?他娘的二十年前打不过个后辈,二十年后连后辈的儿子都打不过了。” 其实离秋水很想插一句嘴:“可能你连后辈的儿子的女儿都打不过了。” 巢落临走前说了一句:“你爹与那麻疯子当年在这儿可没少得罪人,就你这长相,用屁股猜都猜得出你和他什么关系,所以你小子也悠着点儿吧。” 青年苦涩一笑,得嘞!那俩人来了瞻部洲,这算是真正的放飞自我了。丢下一屁股烂摊子在这儿,儿子徒弟还债来了? 从离秋水怀里抱过张早早,又拉起离秋水的手往南边去,张木流忽然问了一句: “是不是觉得我挺能闯祸的?” 离秋水点了点头,张早早也学着点头。 张木流哈哈大笑,抱着一个,牵着一个大步往前走去,嘴里念道: “去了海上,我再给那些魔物好好闯闯祸。” 两人御空到了南边儿的海岸,往木牌所写的那处宅子去。走到人多处时,不少人都是转头看着这拖家带口的三人。更多还是看那个一身红衣的美貌女子,所幸无人口无遮拦。 只不过才走了几步,便有个长得马马虎虎的青年拦住路,那人笑着说:“这么漂亮的媳妇儿都敢带到豆兵城?我们这儿女子有,可是不多啊!” 那边儿围坐喝酒的修士,只有寥寥几人应声附和。更多的是自顾自喝酒,好似没听到那青年的言语。 离秋水皱着眉头,一圈儿涟漪从脚下泛开,四周饮酒吃肉的修士吐气都有了白雾。 张木流拽了拽离秋水的手掌,将张早早递过去后,笑着说:“早早,有人欺负你娘亲怎么办?” 小丫头握紧小小的拳头哼哼道:“打他!” 张木流往前一步,脸色变得冷漠,淡淡说道: “上赶着挨揍的,倒是不常见。” ……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章 此十成非彼十成 先前那阴阳怪气的年轻人一通言语只有寥寥几人附和,而张木流的一句话就惹得周围修士嘘声四起。在这种或许明儿就丢了性命的地方,爱看热闹的人其实最多。 拦路的青年冷笑着说:“还挺横?小子你可记住了,大爷李壁,分神境界,鹦鹉洲人氏。” 张木流点了点头,说记住了。 就是这番言语,又惹得看热闹的修士哄然大笑。只是张木流却没多在意,只是想着怎么让这个李壁少挨打,多受伤。 于是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说道:“唉!一个分神期修士,还不是剑客,我怎么好意思打你嘛!” 李壁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手中多出来一把长枪,枪尖直指张木流。后者面色古怪,想来想去还是送了一个大耳刮子,这种人实在是让人提不起兴趣拔剑,龙胆都不愿与其争斗。 虽然剑术学的稀里糊涂,可这巴掌,如今是日渐炉火纯青了。那李壁被一巴掌打得转了几十个圈儿掉进海里,张木流看都没看,打开宅子大门后将离秋水与张早早送进去,临关门时对着外面儿大声说了一句: “张树英的儿子来了,要是当年我父亲惹了你们其中的谁,那我也不会替他道歉的。有本事的来敲门便是,只不过像这种一巴掌都接不住的可别来啊!晚辈拖家带口的,没那么些个钱赔汤药费。” 说罢便关上了门,外面儿吃吃喝喝的修士皆是一愣神,之后便大笑起来。 小子真挺横。 巢落坐在角落里,一手拎着个鸡腿儿,一手攥着一壶酒,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真不愧是父子啊!当年那个姓张的也说过差不了多少的话。” 二十多年前,一个背着长剑的年轻人一到豆兵城便打了一路架,最后也是在进门前说了一句十分惹打的话:“在座诸位年轻人,都不太行啊?” 也有几处桌前的饮酒修士沉默不语,自顾自喝着酒,看着张木流进去的那处宅子暗自叹气。 这青衫背剑的年轻人是有几把刷子,一般人可能真禁不起几剑。可最让人无奈的是那女子啊。 没到三十岁的合道修士,还他娘的是个剑修! 鹦鹉洲离着瞻部洲最近,不足三千里。所以会有不少的鹦鹉洲修士来豆兵城,大多为的多杀几头魔物,极少数是来此混个名声。 那李壁,便如同巢落所说的,离着老远随便儿打一下,甭管打没打到,只要出手了之后便扭头儿就走。所以先前他说出那些挑事儿言语时几乎没人搭理他。敢于拼着性命不要去海上战场的,谁也看不起那些个来了一趟,连一头魔物都没杀的宗门弟子。 去海上将李壁捞出来的,自然是先前附和的几个修士,都是鹦鹉洲来的。其中一人咬着牙骂道:“这家伙下手太重,李少爷没几个月是下不了地了。” 又有一人说道:“没事儿,等巢敏从海上回来之后,有他好果子吃的。” 巢敏,豆兵城本土修士里,年轻人中算是拔尖儿的那一批。是那巢落的女儿,只不过自打懂事儿以来,从来没有叫过巢落一声爹。那位手使一把阔剑的女子,最恨的人除了巢落便是张树英。 张木流进了院子没走几步便取出来了一壶酒,因为院子中间有个巨大石碑,密密麻麻写着许多字,是住过这里的修士写的。 许多都是写的某人何时来此,下过几次战场杀了多少魔物,更多的是写着三个字“回来了。” 张早早看着自家爹爹站在石碑前发呆,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衣袍,小声道:“爹爹!你是不是有点儿不开心啊?娘亲说,早早长大了以后,要是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儿,就使劲儿去想一想开心的事儿,这样就不会不开心了。” 青年淡淡一笑,一把抱起张早早,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离秋水,笑着说:“早早说的对,要想一些开心事才对,可是开心事儿太多了,你说我该去想哪一件呢?” 小丫头搂住张木流的脖子,想了一下儿,脆生生道:“那爹爹最开心的是什么事儿啊?” 张木流答道:“自然是有了你娘亲,又有了你呀!”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不要脸! 张木流也很委屈啊,明明什么都没干,这就有了女儿了,感觉好亏。 又看了一眼石碑,青年抱着小丫头走进屋子。 这儿大修士不少,凭张木流布阵还是有些不够看的。于是十谅水由离秋水眉心掠出,瞬间一道蓝光穹顶扣住整个宅子。 夜里哄张早早睡下后,离秋水才开口道:“你是打算以战功换取牧土之气吗?” 张木流笑道:“知我者,秋水也!” “少贫嘴。”离秋水翻了个白眼。 张木流只得说道:“瞻部树之所以只生在瞻部洲,就是因为赤天之下的牧土之气。虽然早早没有扎根,可我还是担心日后有什么变故,若是能换取一道牧土之气,也少了几分担心。” 这座南边儿的海,其实有个别称,叫做赤海。 南方牧土之气是这瞻部洲独有,若是张早早炼化一缕牧土之气,便不用担心她离开瞻部洲后有什么意外。 这些事儿张木流从没有提过,只是离秋水哪儿有猜不到的道理? 这家伙那么容易就答应带着张早早来豆兵城,肯定是想着以战功换取一道牧土之气了。离秋水再没读过书,南方赤天还是知道的。 “只不过,豆兵城里有牧土之气吗?”离秋水疑问道。 张木流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可也只能赌一把了,明日我去一趟城主府,替脊背山探路之余,也问一问牧土之气。” 张早早独自躺在一张床上,张木流此刻强压着心中的笑意。他搓着手走到另一张床边,笑着看向已经躺下的离秋水。 躺着的红衣女子对着青年嫣然一笑,只是一瞬间便黑着脸说道:“胆子见长啊?今夜你睡地上吧!” 张木流只得尴尬收回手掌,走到角落盘膝坐下来,唉声叹气不止。坐了一会儿,他忽然嘴角微微咧起,接着起身踮起脚走到床边儿坐下,轻轻说道:“那个啥,我师傅教我的剑气法门要不要学啊?” 离秋水斜躺着,冷哼道:“爱教不教。” 张木流笑了笑,游方自行掠出又布置了一道剑阵穹顶,接着那柄南山飞剑也从袖子里飞出,以纯正道意隔绝这个房间与外面的联系。 这样一来,除非那种不要脸的炼虚巅峰,否则这间屋子里的动静,一般修士决计探查不到。更何况这宅子原本就有一道不弱的隔绝阵法。 红衣女子猛然坐起身,双臂抱胸,瞪着眼说道:“你想干嘛?” 青年翻了个白眼,将那一百零八处穴位线路与九处大窍的具体位置传音过去,之后笑的十分难看,对着离秋水说道:“试一试?” 女子闻言便盘膝在床,几乎一瞬间便又睁开了眼睛。 张木流一脸笑意,凑上去问道:“怎么样怎么样?冲开第一处大窍了吗?” 离秋水眨了眨眼睛,神色古怪,半天才说出来一句:“好像,冲开了六七八九个,大窍……” 张木流听到这番言语,一瞬间便低下头往角落走去,边走边嘟囔道: “修个屁的炼!” 好嘛!自己忙活好久,连第一处大窍都没有冲开,人家就这么一睁眼一闭眼,就六七八九了。 太他娘的打击人了,不行,下次得去问问姜末航,看他冲穴用了多久。 离秋水笑了几声便再次倒头睡下,哪怕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家伙打什么歪主意呢,想的美! …… 每处边城的城主,最少都是炼虚修士,与那些零零散散在海上的小岛一般,都是三教指派的城主。 走到城主府前,张木流又是没忍住嘴角抽搐。这豆兵城就没有一个对住的地方上心的。城主府跟那“城门”一样敷衍,就是一处普通宅子,匾额都没得,只在门口一棵书上挂了个牌子,上书四个大字“城主在此”。 好在这四个字终于不再歪歪扭扭,是一种古篆体,倒是有几分大家气象。 据说这位城主已经在此地千年之久,极少下战场,可但凡去了南边海上,必定是魔物那边至少有炼虚境界的存在。四处边城应该都是相差不大的,以一种微妙的形势对峙,魔物那边儿不出大修士,人族这边儿也不会派出高端战力,双方就这么对峙,不知多少年了。 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对人族这边儿极为不利。要知道,大陆未曾四分之前,是这天之下的数十个族类联手才打退魔物的。传说中的补天一事,据张木流猜测,应该就是断绝了魔物居所与这天下的通道。 走到门口时宅子大门自动就打开了,张木流迈开脚步走入宅子内,依旧有个石碑,只不过没有那密密麻麻的字,打眼看去也就九行字,每行都是只有一个名字。 一位同是青衫的儒雅中年人缓缓走来,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搭在小腹,走到近前笑着与张木流说道:“这是我之前的九位城主,有三位道士,三位僧人,还有三个读书人。” 张木流以儒家礼节作揖,过了半晌才直起身子笑着说:“道家前辈翛然而往,翛然而来而已矣。可谓真人;佛家前辈圆满明悟真理,是谓佛陀;儒家前辈才德兼备,谓之圣人。” “有这么些个前辈在此地固守,才有我们这些晚辈能仗剑人间。” 那位青衫读书人笑道:“少拍马屁,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青年只得讪讪一笑,轻声道:“前辈这话好没道理,都是从书上搬过来的言语,怎的就是拍马屁了?” 读书人无奈道:“我褚晓丹当了快千年城主了,什么样儿的马屁话都听过,你这个远不得要领,好好练练再来。” 张木流挠了挠头,讪笑道:“其实是想问一下城主,能不能以战功换取牧土之气?” 褚晓丹闻言一愣神,盯着眼前青年陷入沉思,许久后才开口问道:“你要牧土之气干什么?那东西又贵又没用处的。我这儿倒是有,只是你一个伪剑修,想以战功换取,有点儿不容易。” 张木流嘿嘿笑道:“比起我要带走一颗大魔之心,那个更难些?” 读书人闻言便只当这小子说笑话呢,只是再次看向那背着一把先天之剑的小子时,发现眼前人神色坚毅,并无半点玩笑之意。 于是褚晓丹皱眉道:“当真?” 同是青衫的年轻人笑道:“当真!” 褚晓丹仰头大笑,上下打量一番年轻人,缓缓说道:“要带走一颗大魔心脏,你需要总计杀十一头合道大魔,而且你不一定能碰到合道境界的魔物。想要换取牧土之气,相比之下就简单了,只需要二十头相当于分神境界的魔物。” 张木流有些不敢置信,心说怎么这么便宜? 褚晓丹自然看出其心中在想什么,于是接着说道:“因为我就有一道牧土之气。” 张木流又作揖行礼,只是依旧不敢与这位读书人道出事实真相,因为人心难测。 待张木流离开后,褚晓丹身旁一阵涟漪,一个背着木剑的年轻道士出现在院子里。年轻道士皱眉问道:“真是那麻疯子的徒弟?既然背着一把先天之剑,怎的连剑修都不是?” 褚晓丹并未回答年轻道士疑问,反而朝着道士说了一句:“你说那小子怎么那么愿意亲近你们道家?明明是位真正的圣贤替他开蒙的。” 方才这位城主并没有刻意去看年轻人的一身气象,那三教真意在其体内打得不可开交,即便不去刻意观察,也一览无遗。 年轻道士淡然道:“那当然是我道门学问最博大精深了。这小子好像很厌恶佛家,体内一缕佛门真意都被他赶到角落里去了。” 这位年轻道士忽然笑道:“我说大和尚,偷偷摸摸算是什么意思?” 又是一道涟漪,凭空出现一个邋里邋遢,手里攥着一团狗肉的僧人。这僧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了,走路摇摇晃晃,一身油腻子,估摸着把身上的渍泥搓下来都能给他塑一尊神像了。 僧人嘴里含糊不清:“小牛鼻子哦!贫僧可不敢自称什么和尚呢!若是你愿意转投我佛门,贫僧收了徒弟,就敢自称和尚喽。” 年轻道士转头看去,一道剑光闪过,那僧人便斜躺在院子里呼噜声震天响。 褚晓丹也是拿这两人没辙了,明明一个差一脚就可以被称作真人,另一个早就算是法师了。 只是不知道那个年轻人,是否能与当年那两人一般,打得一座豆兵城的年轻修士抬不起头。 …… 一个背着阔剑的年轻女子从海上返回,一身黑衣,头发随意扎了个马尾。女子身上脏乱不堪,若穿的是一身白衣,估摸着此刻便是红衣。她身后有一根儿长长的绳子,一头扯在手中,另一头儿穿着数十具尸体,尸体样貌与人族无异,只不过那是真正的魔物,十余元婴魔物。 瞻部洲的天才修士,就是强的这么不讲道理。与李壁之流全然不可相提并论。那个李壁,也就是有个能摆着看的分神境界,遇到巢敏,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儿。 女子直去了这座岛上最像模像样的地方,是那以魔物换取灵玉方孔钱的地方,名字起的让人摸不着头脑,叫做醉金楼,是豆兵城为数不多有牌匾的地方。 四座边城是最早试着发行灵玉方孔钱的地方,如今的豆兵城,灵玉方孔钱分作三种。 第一种是外界也有的,例如跳河城那种,在豆兵城被称作泥巴钱,因为相比剩下两种最不值钱。斩杀金丹及以下的魔物,一头可换取一枚。 第二种还是以灵玉为基础制成,只不过多了两个字的印文“柏崖”,于是便被叫做百币。第三种是最值钱,千个元婴境界的魔物或是百个分神境界才能换取一枚。到了合道,便是一头魔物可换取一枚。只不过合道魔物几乎身上都是宝,与外来的商船换些修炼资源比换钱划算多了。 第三种再不是以灵玉做成的,而是一种不知名材质。是一种通体青色的圆币,没有方孔,篆文只一个“泉”字。起先大家都叫泉币,后来因为一些事儿,便叫成了泉儿。 一枚泉儿大致抵得上百枚柏崖,千枚泥巴币。 之所以被叫做泉儿,最早是因为一个光棍修士与女子表明心迹时被拒,于是那人恼怒说了一句:“娘们儿有什么好的?我家泉儿比娘们儿听话多了,还能买酒。” 巢敏拽回来的一串魔物,十余个元婴才堪堪能兑换一枚柏崖。 所以说,杀魔就能挣钱,可魔物不好杀。 如今整座天下还没有制定个具体标准,豆兵城内也只能以魔物为准了。只不过,张木流相信,不出十年,整个修士界便会有了通用钱币,有了具体以什么为衡量的标准。 巢落刚刚出来那座醉金楼便有人上前说了一句话,之后女子一身煞气,直往海边儿去。 海边儿有个红衣女子,牵着个一身墨绿色长裙的小丫头,母女俩光着脚丫子坐在宅子外的木阶趟水。 张早早对这个人世间充满了好奇,无论是什么事儿,对她来说都是第一次。她歪着身子靠在离秋水腿上,看着那些回来时要么一身伤,要么屁股后面拉了一串儿很像人的东西,已经疑惑很久了。 “娘亲!那些人为什么会绑着一群人回来啊?” 离秋水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那可不是人,就是有一副人的皮囊罢了。这些魔物老是想着跑去我们住的世界捣乱,所以才会有无数的人前仆后继去阻拦他们。” 张早早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继续用小脚丫子趟水。她心想着,海水怎么这么舒服呢! 宅院上空忽然出现一个黑衣女子,手持阔剑一道剑光便劈下来,只是这一剑也只让淡蓝色穹顶微微晃动,对这处宅子没有什么实质伤害。 离秋水抱起张早早,瞬间便到上空,与那巢敏遥遥对峙。 巢敏声音冷漠:“张树英的儿子在哪儿?” 红衣女子赤足悬在半空,其方圆百丈寒气涌动。她眯起眼睛说道:“儿媳妇在此。” 小丫头脆生生说了一句:“孙女也在呢!” 那个手持阔剑的女子双手持剑,眼神冷漠,仿佛与张树英有关的人,都得死。 “当年张树英一剑杀了我娘亲,但凡与他有关的人,我巢敏与其不死不休。” 离秋水被眼前这个女子逗乐了,虽不知伯父为何杀这女子娘亲,但是离秋水相信,他的父亲绝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只见红衣女子一手抱着个小丫头,另一只手轻轻抬起,一抹淡蓝色光芒闪过,十谅水已握在手中。 手持十谅水,是看得起巢敏。一个元婴剑修与一个合道期剑修,且是无敌于炼虚之下的合道期剑修,几乎是没得打,唯独出剑收剑而已。 巢敏自然也是清楚两人间的差距,光是一把冰晶长剑便压的她喘不过气。只是,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便是死,也一定要与他有关的人打上一场。 离秋水淡然开口道:“不欺负你,我只用一剑,接下来你好好养伤,到时再找张木流问剑便是了。” 说罢一道寒光直往巢敏而去,后者紧紧咬着牙,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夺眶而出。她恨,恨为什么那时自己只是个孩子,拿不起剑。 巢敏死死盯着那道寒光,手持阔剑往前冲去,大喊了一声:“我不信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有这么大!” 只是她也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接不住这一剑的,于是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巢敏想到了许多事情。 她想到了那个无能的爹,任凭别人在他面前一剑斩了娘亲,他却连人家一剑都挡不住。 她想到了娘亲,可记忆中的娘亲,面容总是模糊的,好不容易在梦里面见着一面,梦醒之后却总是记不起娘亲长什么样子。 阔剑一顿,巢敏惨然一笑。只是过了许久,自己并没有倒飞出去,待她睁开眼睛时才发现,有个一身青衫的冷峻青年,以手抵着她的阔剑。那道剑气不知为何偏离出去,直直朝着豆兵城北边儿海上斩去。 远处的城主府内,褚晓丹笑着说道:“小毛有几成把握能拦住那道剑气?” 一旁有个年轻道士也是笑道:“十成。” 褚晓丹再问:“同境界呢?” 年轻道士好一通思量后才无精打采说道:“也是十成。” 这位读书人城主瞄了年轻道士一眼,接着哈哈大笑起来。 此十成非彼十成。 海边儿的宅院上空,张木流以右手抵住那柄无锋阔剑,手臂颤抖不停,神色也是十分冷漠。 他转头看了看下方一个浑身颤抖,仰着头的邋遢老头儿,回头才冷声说道: “你求死可以,但别让在意你的人伤心!”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一章 去南边砍几个脑袋 张木流老远便看到离秋水与这个黑衣女子对峙,等走到近前时,大致发生了何事也都听清楚了。那一道寒冷剑气巢敏无论如何都是抵挡不住的,不过离秋水也只是想逗这个小妹妹玩儿,嘴里说着狠话,手里却十分放水。 离秋水有些心疼,同境界剑修,更好更何况还是从小在那海上的战场打杀惯了的,纵是没有姜末航那么夸张,可也不是以手就能拦的啊! 谁知道这个傻瓜又抽什么风,即便挡下了,可也是受伤不轻,等同于束手挨了巢敏一剑。 张木流的一句话,似乎对这黑衣女子没有半点儿作用,巢敏没有一丝心软,猛然抽出阔剑,斜着拍向眼前青年颤抖不止的右臂。张木流转了一下身子,以胸膛去接剑,于是一柄硕大阔剑横移过来,瞬间将他击飞数十丈。 悬停在宅子上空的离秋水早就将小丫头的神识屏蔽,这会儿她也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张木流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后便朝着她伸手虚按了几下,离秋水这才作罢。 “你说我父亲杀了你母亲,我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也不知是什么缘由。现在受了你两剑了,若是再出手,我便当你在问剑。”张木流神色冷漠,对着黑衣女子淡淡道。 巢敏眼中尽是恨意,二话不说举起阔剑便斩出来几道剑气,随后双手持剑紧随剑光往张木流奔去。 张木流不再言语,左手缓缓伸出,游方自行出鞘,瞬间便握在手中。 随手挥剑搅碎那几道剑光,张木流往南方海上飞去,巢敏紧紧跟随。 剑修的确不好打,而巢敏手中的更是一柄重剑阔剑。方才两剑,张木流感受到的唯有汹涌的气血与那柄剑的重量。看着笨拙,只不过还是分在谁的手中,那柄阔剑在巢敏手中便一点儿也不笨拙。 巢落每一招都是大开大合,可那一股巨力着实让张木流难以近身,再加上先前挨了两剑,其实受伤不轻,此刻对敌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看热闹的人早已聚集在海岸,后来海边儿站不下了,就有许多人蹲在半空中。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嘛,反正有那城主几人看着呢,死也死不了。 几个年轻人一齐来到此处,有御剑的,有驾云的,也有踩着虚空跑来的。一共有七个人,站立在半空隐隐分作两拨儿。 其中有一个瞧着年纪很小的少女,约莫只与胡洒洒一般大,她怀里抱着一柄长剑,微微蹲下身子后嘟囔道:“小敏姐姐可能打不过了。” 一旁是四个年轻人站在一起,四人中也有个与少女差不多大小的少年,那少年人冷哼道:“若是换了帽儿哥哥,那姓张的肯定熬不过去两剑。” 两个小孩子忽然就吵的不可开交,一个说肯定是敏儿姐姐厉害,另一个说是帽儿哥哥厉害。好半天后,两人各自被人揪着耳朵拖到一旁,这才消停了下来。 两堆年轻人里各自领头儿的,便是这豆兵城年轻一辈儿的领军人物。一个就是小男孩口中的帽儿哥哥,乔帽儿。另一个,则是年纪轻轻却最是心狠手辣的龚成龙。 乔帽儿淡淡一笑说道:“敏儿还是要输。” 龚成龙神色轻蔑,与乔帽儿说道:“要不是仗着那把剑,巢敏怎么都输不了的。” 再观那处两人打斗的战场,张木流直到现在还没有主动出剑一次,反而是那巢落招招狠辣,奔着取张木流性命去的。 张木流不再只是挡剑,既然她恨意如此之重,那正好可以先回去歇一歇了,要是养好了伤之后依旧愿意打,再陪她打就是了。 张木流左手紧握游方,微微闭眼再睁眼时,周身已经缭绕一圈儿赤色火焰,游方剑身则是燃起黑色火焰,十分怪异。 一圈儿看客眉头都皱了起来,就连那龚成龙都笑着说了一句“有意思”。 此刻那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手持一把泛着黑炎的银黑色长剑,以数千剑影斩向巢敏。后者也是瞬间冷汗直流,竖起阔剑之后她躲在阔剑后面,无数剑影不停碰撞着阔剑,巢敏也是不停后移。 只是她躲过了前方剑影,却没躲过后方一柄小小飞剑。一柄南山飞剑毫无征兆便乱入此处战场,在巢敏竭力阻拦前方剑影时,它从后方掠来,一剑便戳透了巢敏的右胸口。 黑衣女子阔剑脱手,流着不甘的眼泪往海中坠落。只是没想到,张木流紧跟着落下身形,一脚将坠落中的巢敏踹去海岸。 围观的修士皆是破口大骂起来,这小子干什么呢?要救就好好救,一脚踢回来是什么意思? 乔帽儿与龚成龙瞬间赶至,接住巢敏后两人共同眯着眼看向张木流。 张木流微微一笑:“还想打嘛?一起来吧,胜神洲张木流奉陪到底。” 龚成龙冷笑一声:“等你养好伤,我龚成龙好好教你做人。” 乔帽儿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一伙人拖着巢敏往另一处宅子走去,张木流暗自笑了笑,往离秋水招了招手,二人瞬间一同落入宅院,临进去前张木流转头看了看依旧呆立在街头的老人。 到了院子后离秋水才撤去笼罩张早早的禁制,小丫头头转来转去的,看到张木流以后便大叫着爹爹,挣脱离秋水的手臂就要飞过去。给离秋水瞪了一眼后,小丫头才撇着嘴落到地上,蹒跚着跑过来。 离秋水问道:“怎么样了?” 张木流笑道:“明天我就下战场,争取很快带回来二十头分神境界的魔物,拿了牧土之气你们便先离开。” 离秋水点了点头,若是她一起下战场,合道期的魔物也好,分神期的也罢,是要比张木流快上不少。只是张早早这边得由她照看,若是真有什么不轨之人,张木流的境界还是太低。 只是如此一来,他就得在这豆兵城内待许久了,也不知年前能不能赶回去。 …… 吃过了午饭,张木流独自走出宅子,往北边儿的一处宅子走去,并没有背剑。 巢落在海边儿是有宅子的,可巢敏很早之前不愿意见他,他也只好独自一人住在了北边儿,独自一人十余年了。 独自走在路上,张木流一直在想,父亲为何要斩杀巢敏的娘亲?巢落在那棵歪脖子树上说的话,其实就是让张木流小心他的女儿吧。只不过这父女俩人为何态度相差如此之大? 不多时便走到了一处小房子前,没有宅院,只有一间屋子。 巢落独自坐在台阶上抽着烟,老远看到一袭青衫缓缓走至,笑着将烟锅在石阶上扣了扣,朝着前方淡淡说道:“你这臭小子的脾气也太好猜了吧?我想着一袋烟抽完你就来了,结果还真的来了。” 张木流丢了一壶酒过去,也不客气,径直走到巢落旁边转身就坐下。自己掏出酒囊,喝着知冬城里郭亮酒铺打的酒水。仙家酒酿与凡俗间的酒水,差别也不大,甚至有些市井中卖的很便宜的米酒,其实很辣嗓子。就比如洪都城里那个老掌柜放了许多年的米酒。 酒囊与酒壶互碰了一下,二人埋头喝酒谁也不言语。两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唯一相同的便是一起饮酒罢了。 张木流是忽然想起了太爷爷,那个老头儿从来就喜欢抽旱烟,自己喜欢胡乱鼓捣一些药材,跟烟草馋在一起抽。 张树英的药铺在大口井边儿上,正出门走个几十步便是井口。可张木流很少会去那里,特别是后来家里多了个燕姨后,即便有时泗水井的水到底了,两头儿挂着铁钩子的扁担压根儿够不着,张木流也不愿去大口井取水,而是去远一些的巨鹿井,或者更远的十谅水。累是累一些,可他觉得心里好受些。 燕姨其实待张木流不差,只是一个寻常妇人小心眼儿习惯了,老是做一些在小张木流眼里看来都是十分可笑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张木流不想忘了,他还有个娘亲呢。 太爷爷总是会跑去药铺找父亲要些黄芪当归之类的,带回去焙干磨成粉,与烟草和在一起点着了抽。 父亲最伤心的是没能看到太爷爷入土为安,张木流又何尝不是呢?如今父子二人都在他乡又他乡,想的最多的,还是故乡。 一旁的巢落忽然说了一句:“小子,其实没多大事儿的,若是当年我真心想拦住你爹的剑,还是拦的住的。” 张木流点了点头,早就猜到了。身旁这个老人家,从前即便不是剑修,也是个境界不低的修士。 “这事儿从未有人跟我提起过,所以我也是两眼抓瞎。”张木流喝了一口酒说道。 巢落笑着说:“可你还是挨了那丫头两剑,就是因为看到了她的眼泪吧?” 不等张木流接话,巢落便接着说道:“她恨是应该的,按理说我也该恨的,可既然披着一张人皮,就得干些人事儿啊。” 张木流疑惑道:“跟他们打烂的一艘货船有关系吗?” 巢落喝了一口酒,苦笑道:“小子真聪明啊!你可知这些魔物,是怎么来的吗?” 张木流摇了摇头,巢落便接着说道:“我们叫它们魔物,其实是错的。金丹以下的魔物与人世间未开灵智的畜牲是一样的。同等于金丹期的魔物,其实跟人的差别已经不大了。三教那边儿给的说法是,这些魔物其实是世间生灵的阴暗面。生灵每多一份贪念欲念,都会在那天外的一处地方显化,变成魔物。所以说其实魔物也是分族类的,人族居多。且这座天下,魔物的细作也是不少的。” 张木流已经隐约猜到些什么了。 “她是细作?” 一边的老人摇了摇头:“不是的。二十年前有一艘渡船从瞻部洲北方来的,那个宗门中应该是有魔物细作的。不知其用了什么手段,她娘亲被魔气腐蚀,成了不人不魔的存在。当年南边儿正好有一场大战,孩儿她娘以仅有的的一点儿人性强撑着与我说了那座宗门有细作,说完便完全魔化了。本来该是我下手去杀她,可实在是没办法朝她出手。城中大半修士,连同城主都下了战场,你父亲那时一身重伤,与麻疯子一同从海上回来,说了一句恶人他来当,夺过麻疯子的剑,一剑斩了她。” 还是小孩子的巢敏眼睁睁看着张树英一剑斩了她的娘亲,又看着父亲疯魔般的朝张树英跑去,结果也是一剑,巢落便在床上躺了半年。 巢落嘴唇颤抖,强撑着笑道:“其实你爹没用多大气力,那一剑只让我受了些小伤罢了,我就是不愿意起来。” 那一年,有两个一身伤的年轻人追到北边海上打烂了一艘货船。张树英与一个姓谢的年轻人借了一把剑,与麻疯子二人拖着一身重伤去了瞻部洲最北边儿的一座宗门,重伤三位炼虚修士,将那座宗门几乎拆了。 可是即便如此,也没有在那座宗门发现任何与魔物有勾结的证据。而豆兵城之事背后真相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城主下令不得传出,所以才会有张树英被一洲大半宗门联合悬赏,豆兵城修士多是不待见他。 张木流站起身子,皱眉说道:“那细作当真就找不到了?” 巢落冷声道:“老头子我可一天也没停过去查这些事儿。” 门前忽然凭空出现一袭白衣,城主褚晓丹忽然现身,苦笑着说:“所以你一直怀疑我是吗?” 巢落自顾自饮酒,并不言语。 褚晓丹无奈说道:“我从来没有必要跟你解释什么,今日当着张木流的面,我要告诉你,老子也有一肚子气憋了二十年了!巢老儿,你以为就你在查吗?” 张木流忽然沉声道:“那魔物便真如三教给的说法一样?” 两人尽皆沉默,上过战场的人,都是有这种疑问的,因为那些所谓魔物,与人族几乎无异,非要说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他们的同伴,死就死了。 张木流依旧皱眉不已,这个说法儿实在太过牵强,父亲为何会当那出头鸟?单是一座宗门有几个细作的话,决不至于会杀上人家山门,一股脑打碎整个山头。还有什么人的贪念欲念会被吸扯过去变成魔物,扯淡! 看来这俩人还是不愿意说实话啊?大致事情由来应该是没错儿,只是那有关于魔物和父亲与麻先生拆了人家宗门的事儿,他们绝对在胡扯。 要不就是他们也不知道,要不就是他们故意把张木流往沟里带。 张木流笑着看着这两人,不愿意说是吧?编瞎话也编的像一些行不?要不是来的路上跟乐青聊了一通魔物的事儿,还真要给这两人诳了。 褚晓丹问道:“你不信?” 张木流淡淡一笑,转身往南边儿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我信你个鬼!浪费一壶酒。” 后方二人对视一眼,皆是苦笑不停。 …… 南边儿巢敏的宅子内围着不少人,都是很年轻的修士,龚成龙与乔帽儿自然在其中。 巢敏被一剑贯穿胸膛,看着伤势很重,其实那柄飞剑有意错开要害,并未伤及根本,只是需要静养个十天半个月罢了。 躺在屋内的女子换了一身白衣,睁着眼睛不愿闭上。多少年她最想做梦也最怕做梦。梦中的确有娘亲,可也有娘亲被一剑斩杀的画面。 院子里有个小女孩眼泪流不停,她哽咽着朝屋内喊道:“敏儿姐姐,你不要伤心嘛!等佳佳再长大些成了剑仙以后,我就去把那个坏人打一顿,也把他戳个窟窿眼儿。” 龚成龙笑着按住这个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你也别哭了,等那家伙伤好了,我去打他一顿就好了。” 一堆年纪不大的豆兵城本土修士坐了一排在屋子前边儿的台阶上。有几个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子都与那李佳佳似的,哭个不停。 一旁的男孩儿则是皱着脸不知在想些什么,只不过这会儿没有先前与李佳佳斗嘴的那个少年在此。 其实,屋子里面的巢敏也在想很多事情。关于娘亲染了魔气变成魔物的说法,她当然听说过,可是她不信。那个小子甘愿先挨自己两剑,第二剑甚至故意以胸膛去接剑,除了他对自己实力有极大的自信外,又何尝不是为了让自己打两下消消气。 所以这个在战场上杀伐不断的女子,破天荒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对娘亲之事生了魔障。 乔帽儿靠在门口,笑着朝屋内说道:“敏儿先好好养伤,那小子明日便会下战场的。我不会打他,只会抢他的战功,让他一时半会儿离不开豆兵城。” 屋内无人作答,于是一排大大小小的年轻人谁也没说话,就只是静坐着。 …… 张木流被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拦住去路,那少年人手持一把长剑,看样子是刚刚买来的,对着张木流说道:“我要给敏儿姐姐报仇,姓张的,你拔剑吧!” 青年哑然失笑,这些小家伙还真有意思。 “你买剑的钱是偷来的吧?要不要我去你家里告诉你父母啊?” 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咧嘴笑道:“你去啊!我爹娘早就战死在南边儿海上了,你要是找的到他们,我还要谢谢你呢!” 褚晓丹忽然出现,二话不说揪着少年耳朵就走了,走出去好远才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想与他打,起码得到分神期去。” 张木流看着被城主揪着耳朵咿咿呀呀叫个不停的小家伙,心中有些难受。 这座城里不知有多少很小很小便没有了爹娘的孩子,南边儿的海里不知沉着多少尸骨。四座边城加在一起,死的人不计其数。 有些事儿就不能去深想,想的越多心里越不是滋味。那场梦境里,像这样的战场也有很多,只是对战双方很难分出个善恶来,因为不管是哪一方,谁都是为了身后的家人。 张木流在这座海岛的最东边儿落下,顺着海岸往西去,他想仔细看看这座数千年来连个城墙都没修建的豆兵城。 每一处宅子都没有什么牌匾,不像外面,凡俗世间的大宅院都会有个牌匾,写着孙宅李宅之类的。山上宗门都会有一个山门牌坊,什么山什么派都会写出来。而这种豆兵城,连所谓的城门都才是一颗歪脖子树,一块儿看起来破烂不堪的木头牌子。海边儿的这些私宅,更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那些长久有人居住的宅院,剩下的都是外来人租住的。住过那些宅子的修士,都会乐意往院子里的石碑刻上几个字。没什么豪言壮语,一句回来了就能让人胸中闷着一口气。 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一轮圆月贴着东边儿的海面缓缓升起。一身青衫的青年淡淡一笑:“这就离开家乡整整一年了。” 加快步伐走到居中的海边儿时,还是与昨夜一样,喝着酒攥着烤串儿的修士不计其数。围着一张桌子划拳的,可能谁也不认识谁。 张木流不会划拳,凑过去蹭了一碗酒后便被人骂开。一路往住的宅子去,蹭了一路的酒,挨了一路的骂,可他还是很开心。 待快到宅子时那些摆摊儿的都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零零散散还有几处坐着人,年轻伙计双手撑着下巴不住的打盹儿,可还是不愿去搅扰那些喝酒侃大山的汉子。 因为年轻伙计也知道,他们这一桌子人下了战场之后,谁也说不准还能回来几个。 再往前去,一个邋里邋遢的僧人拦在路上,醉醺醺的仿佛已经被酒泡透了。 僧人开口道:“小子!为何不喜我佛门?” 张木流笑着答道:“若是佛门僧人皆如大师一般就好了。” 僧人手伸进腋下搓了几下,抽回手掌放在鼻尖一闻,醉意便消除了几分。他憨笑道:“人家都要戒酒戒肉,贫僧我戒色就行了。” 这位驻守此地也有数百年的邋遢僧人,法号叫做不明,从不敢自称和尚。 张木流抛过去一壶凡俗酒水,不明接住便喝。一口气喝完了酒水,他才含糊不清道: “路虽不明,直行便可!” 张木流单手竖掌于身前,淡淡说道: “今生未尽,不愿修来世。” 不明法师一闪而逝。 等回到宅子里时,张早早已经睡下了,离秋水双手捧着脸坐在门前台阶上等着张木流。 张木流一身酒气,故作蹒跚的往离秋水身旁走去,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倒头便躺在了女子腿上,紧紧闭着眼睛。青年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使劲儿把头往离秋水怀里蹭。 离秋水这次没计较这家伙的占便宜。因为他很难过,她很心疼。 两个人就这样在台阶上坐了一夜,等到天光大亮,张木流偷偷睁开眼睛,见离秋水一手拄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呢,于是凑上去嘴唇一下儿蜻蜓点水,接着一瞬便悬停在海面上。 离秋水本想追上,起码也踹他几脚呢。只是那悬停在半空的年轻人,一身青衫忽然变作了一身黑甲。 那所谓的梦境里,张木流只带了这副黑甲与一杆龙胆出来,青爷自然不是东西。 张木流一身黑甲,手持一杆亮银龙胆悬停在半空,下方海岸有一袭红衣静静看着他。 一身黑甲猛然间煞气翻涌,老早便在海上等着龚成龙与乔帽儿两人一时间都是心惊不已。 不光是他们两人,早晨往南边儿战场奔去的修士皆顿足在海面。褚晓丹走出那种“城主府”,眉头皱的很深。 道士毛阿雨走到褚晓丹身旁,沉声说道: “胜神洲有那么多人给他杀吗?” 张木流同样看着下方的红衣女子咧嘴笑道: “我去南边儿砍几个脑袋!”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二章 上阵亦是万人敌 张木流一身黑甲手持龙胆,已经消失在南边儿海上,那些驻足半空的修士却还在原处。大家都有些心惊胆战。光论煞气,这豆兵城内无人可与那人相提并论。 乔帽儿与龚成龙对视一眼,两人都难掩各自眼中的震撼。 “那家伙到底杀了多少人?”龚成龙皱着眉头说道。 乔帽儿苦笑不已,喃喃道:“还想着抢在他前面杀魔呢,看这情况,估计他到了战场中被众魔围攻后,才是真真显露他的实力时。” 龚成龙点了点头,与人捉对厮杀跟身陷大军之中完全是两码事。 有一句话说的很好“江湖客在技,万人敌在势。” 即便这句话用在修士身上不太贴切,可就凭方才一股子虽千万人的气势与那一身不知杀生多少万才有的煞气,着实让人震惊。 要论杀力,当然是剑修最佳。但若是两军阵前的话,铁甲将军万人敌与那一剑可开天的剑修一般震慑人心。 乔帽儿两人苦笑着往南掠去,悬停在海面的众多修士也终于动了。 海岸边上的离秋水不知为何有些担心,那一身煞气的由来张木流自然说过,当然不是杀人而积攒的。 他说过,在那梦境里一样有征战不休,他那一身煞气是与龙胆跟那身黑甲一起杀出来的。 心里住着无数的人,如何后退? 只是每当张木流换成黑衣时,离秋水都很担心他,更多的是心疼。 最愤怒时,往往都是最难过的时候。 刚才那滔天煞气惊动的可远不止城主府的读书人,僧人和道士。 这座岛的最中央有一处林子,里面都是李子树,只是数千年来那片林子从未开过一次花,也从未结过一次果。那些去了南边儿战场上却又没回来的人,尸体能回来了少之又少。于是这一大片李树林子,每颗树上都密密麻麻挂着黑色的铁牌子,都是写着从何处来,叫什么。 今日林中有三个中年人围在一处石桌,其中两人下着棋,另一人一会儿帮持白子的,一会儿帮持黑子的。 在张木流换上一身黑甲时,这三位不知活了多久老怪物便都来了此处,皆是跨洲而来。 其中一人摇了摇头,淡淡笑道:“这小子不过十九岁而已,哪儿来的这一身杀意?即便是在那看门人所在的地方,也不至于这样吧?” 另一个中年人落下黑子,同样是笑着说:“你可别忘了,胜神洲以一洲之力拖延住了这场天地大变,这个年轻人背着黑如小子的剑,又身怀水火真意与三教真意。” 持白子的中年人则是笑道:“你也别忘了四海八荒之外还有什么。这小子那一身黑甲,你们看不出来从哪儿来的?黑如那小家伙不听劝,去了那地方一趟后早就半死不活了,回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怒斩开了胜神洲。那个拘着巨鹿泽的秘境,是黑如年轻时候帮着那最后一位人族大帝治理水患时斩落的一截天河,从那处地方回来这人间,便去了那处秘境,再没有出来了。所以说,即便这姓张的小家伙去过八荒之外,也不可能是黑如带他去的。” 忽然间有人喝了一声佛号,这处林中传来一道身音:“你们三个老家伙来我这儿干嘛?是和尚我老了,你们觉得好欺负?” 观战的中年人一身儒衫,他跳脚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老秃驴!佛祖都没把脚伸过去其余三洲,你他娘的倒好,现在哪儿没有你们佛家弟子?老子胜神洲都有你那劳什子圣地一大堆了。” 下棋的一个道士与一个儒衫却背剑汉子皆是点了点头。 方才那和尚又说道:“我说牛鼻子,他们儒家独占两洲,你看的过去?” 道士淡淡说道:“为什么看不过去?他们家老夫子都承认是我道祖弟子,我干嘛看不过去?” 两个读书人有些尴尬,可人家说的是事实,也没办法去反驳。 一道涟漪过后,林中走出来个瘦的如同枯木的老僧。敢于自称和尚的,除了无知之辈就是的的确确有了众多徒弟的僧人。 老和尚无奈道:“差不多行了吧?那小子再讨厌我佛门,和尚我也不至于给他穿小鞋的。” 下棋的三人这才各自站起身子,对视一笑后瞬间消失。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转身看着那密密麻麻挂在树上,风起时便叮铃作响的黑色铁牌,叹了一口气,默念一句啊弥陀佛。 …… 战场就在豆兵城千里之外,魔物可以无视海上罡风,修士却不能。好在数千年前便有许多大修士联手打散了一些罡风,所以才能将魔物稳稳拒之于千里外。 寻常时间豆兵城对下战场一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管制,愿意去就去,走到一半儿回来也没人会说你是逃兵。只不过愿意下战场的,不管再如何惜命,都会出手杀魔才会离开。而有些指着杀魔积攒战功或者挣钱的,就会在南边儿待很久,有命回到豆兵城里,就是血赚。 这片战场几乎每天都在死人,死伤数百魔物起码也有十余修士陪着。可尽管如此,每日往战场赶来的修士也是数不胜数。 今日战场并没有多惨烈,死人当然会死的,只是从来如此罢了。 几个年轻女子被数百头魔物围住,是一些如同寻常山林野兽的魔物,估摸着境界最高的也才等同于金丹期。这几个女子都是金丹修士,像是已经苦战许久了,堪堪只能挡住身边魔物。 为首的女子苦笑不已,对着身旁三个同伴说道:“等一会我吸引它们,你们三个抓紧时间逃跑去,回了茏暮山记得告诉师傅她老人家,江萝没给她丢人。” 一旁三个女子一同摇了摇头,江萝着急说道:“怎么那么不听话?彩儿你带着她们两个,等会儿有机会就赶紧走。” 依旧无人回答,三个女子只是倔强摇头。 正此时,一个瞧着邋里邋遢的少年,踩着一把需要“吃钱”才能动的飞剑,从远处飞来,口里大喊道:“几位姐姐快走,有舍山刘工来也!” 起先看到那远处飞来的少年,四个年轻女子还真有了一些希望,可到近一看,四张长得还算漂亮的脸蛋儿都黑了。 这哪儿是来救人,这是送死!一个筑基期的小子,跑这儿干嘛来了? 原本以为这少年人晃一圈儿就会跑,谁知道这家伙拾起脚下的长剑,踩着海水飞奔过来,跳起来就往魔物堆里去。 彩儿惊叫一声:“臭小子你疯了吗?” 刘工笑道:“本就是无用之人,死就死了,能换回四位漂亮姐姐也是值得了。你们趁此机会快些逃命吧。” 四位女子对视一眼,皆是咬了咬牙,手持长剑钻入魔物堆儿里厮杀起来。 到底是敌方数量众多,四位女子也早已精疲力尽,这才一小会儿,被围着的就是五个人了。 那名叫彩儿的女子气不打一处来,瞪眼看着眼前这个鞋子都不好好穿的少年,无奈道:“你一个筑基期的小子,来这儿干嘛呀!难道还想英雄救美吗?四个大美女你应付的过来吗?” 少年刘工挠头笑道:“认真点儿还是应付的过来的。” 四位女子闻言皆是冷眼看去,少年缓缓转头看向越来越多的魔物,像是在思量对策。 江萝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原本还有机会逃走的,可是这臭小子带了一屁股魔物过来,这下就很难脱身了。” 只是四位女子忽然都笑了,彩儿大声笑道:“那就死在一起呗!只是便宜了这臭小子了,四个大美女陪他一起死。” 刘工其实想转身说一声谢谢的,可魔物已经聚拢过来,他一个筑基修士,也只能挑一些弱小魔物去打。 四个女子一位少年与数百头魔物战成一团,好在其中没有人形魔物,不然死的更快。 这几个女子都是用剑的,只不过尚未晋升元婴境界,都不算是剑修。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人都是身上伤口无数,鲜血淋淋,最惨的就是穿着绿色长裙的江萝,背部腹部皆是被划出一道口子,大片雪白染着红色裸露在外。另一边的彩儿竭力护着个邋里邋遢的少年,也是逐渐越战越衰落。至于剩下的两个女子,就更狼狈了。这两个女子是孪生姐妹,一个叫萧暮另一个叫萧雨,年龄只比刘工大个一两岁罢了。 这对儿孪生姐妹忽然对视一笑,两人手臂挽着手臂似龙卷一般旋转开来,杀了一圈儿之后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两道剑光便将另一边的三人斩飞出去数百丈。 萧暮与萧雨一齐笑道:“两位姐姐快走,我们守得住。” 话说完两人便被魔物围的水泄不通,仿佛下一刻就要生吞了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子。 彩儿与江萝站稳身形就要往里面冲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魔物最中间的两个女子,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此刻她们朝着江萝与彩儿看去,笑的也是一模一样。 江萝与彩儿已经停下身形,眼泪如同江水决堤一般。而一个邋里邋遢的少年却依旧持剑往前狂奔,嘴里还念叨着:“老子就是不要命,来呀!你们这帮狗日的。” 其实,刘工此举,与送死无异。 少年还没有冲到萧姓姐妹身旁呢,一抹银光从他耳畔掠过,随后炸雷响起,一杆长枪斜立在那对儿孪生姐妹前方。紧接着长枪自行舞动,横扫几下之后,数百魔物已经死绝。 半空出现一个身穿黑甲的冷峻青年,他咧嘴笑道:“你小子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答应我了,成了剑仙就来做牛做马吗?” 刘工笑不出来,活下来的萧暮萧雨,还有更远处的江萝与彩儿也是笑不出来。 少年人自然认出来这位剑仙前辈了,可那一身煞气让他不敢确定,这个黑甲将军便是那个问自己“凭什么”的前辈。 那四位女子笑不出来,自然也是因为那一身煞气。从未见过有人身上杀意如此之重。 江萝结巴出声:“前……前辈,江萝多谢救命之恩。”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谁大还不知道呢! 只是若是给她们知道了年龄,肯定就不怕自己了,更好况下面的臭小子还一直以为自己活在坎儿上呢。 于是张木流笑了笑,开口说道:“杀魔不急在一时,你们虽是女子,可心中豪情半点儿不输男子,先回去养好伤再来吧。” 江萝强憋出一缕笑意,微微点头后便朝另一边的两姐妹招手。可一看之下,江萝与彩儿都是有些无奈。 原来那两姐妹皆是直直看着悬停高处的青年,眼珠子都舍不得转。 张木流后知后觉也注意到了那两个女子的眼神儿,当即吓了一跳。 赶忙与刘工说了一句:“你也跟着回去,先去给我看孩子。” 刘工一头雾水,心说这才几天,孩子都有了? 正想问几句呢,又是一抹银光从耳边划过,龙胆再次回到黑甲青年手中,紧接着一抹黑线,那个剑仙却持枪的前辈已经消失不见。 留下了一个一头雾水的青年,两个不知如何开口的女子,还有一对儿神情落寞的姐妹。 往更南方向飞去的张木流擦了擦额头汗水,暗道一声还好老子机警,也不知道合道期的神识能不能看这么远。 即将到那临界战场时,张木流握着手中长枪轻轻笑道:“老伙计,一时半会儿救不活你,的确是我不好,作为补偿,今日便大杀一场?” 龙胆顿时轰鸣不已,似乎是在呼应着张木流。 张木流大笑几声,看着前方蚂蚁般黑压压的一片魔物,淡淡开口:“游方……呃,暂时先叫你小南吧!你们自个儿撒欢儿去,有人身陷险境就过去帮忙。” 游方从左袖掠出,一抹银光从右边儿袖子掠出,游方与南山飞剑一同飞往战场深处,一道剑光掠过便是一片魔物倒下。 同等于金丹境界的魔物,在这两柄剑下,就如同烂泥一般。 张木流大喝一声:“我来也!” 倒是没把魔物惊到,反倒是那些大战正酣的修士都被吓了一激灵,纷纷转头骂娘。 张木流可不管旁人什么眼光,一枪扫去一大片魔物,又笑着说了一句: “江湖我是背剑客,上阵亦是万人敌!” 乔帽儿与龚成龙刚刚追至便听到前方青年这句话,两人黑着脸奔去战场,也是斩魔不断。 要说打杀魔物境界最高的,或许不是张木流。可单论哪处最有气势,这黑甲青年绝对是算作头份儿。 一枪横扫便是一大片,更气人的是那小子,一枪挑起一股巨浪,仿佛水龙一般便贯穿一大片魔物。花里胡哨的,哪儿有个认真打架的样子?就这还惹得几个年轻女修士眺望不已。 今日战场上规模不大,魔物那边儿连个分神境界的都没出来,任凭人族修士打杀这些低境界魔物。 龚成龙忽然皱起眉头,朝着乔帽儿说道:“不对啊!这家伙是在惹分神期的魔物围攻他!” 乔帽儿也有点摸不清张木流到底想干嘛,只是想着,一个元婴修士再能打,敌得过数十个分神修士吗?这家伙脑子有病吧! 于是他笑着说道:“由着他作,到时候被打个半死了我们再去救他,也算是帮敏儿报仇了。” 两人接着杀魔,到底是年轻剑修,虽是没有张木流那边儿招人恨,可依旧杀进杀出,如入无人之境。 龚成龙没来由说了一句:“敏儿知道你喜欢她吗?” 乔帽儿黑着脸提剑往龚成龙去,两个豆兵城最拔尖儿的年轻修士一边杀魔一边儿打架。 张木流笑了笑,那两个家伙故意让自己听见他们的对话。 这儿的本土修士,无论看谁如何不爽,战场上能救就一定会救。谁都是爹生娘养的,敢于下场杀魔的,没人会理会那人在外面是什么样。即便是大奸大恶之辈,但凡下了战场,便是我辈人。 远处的游方与南山飞剑真是听了主人的话了,使劲儿撒泼,这砍一剑哪儿戳一剑的,专挑金丹期即将化形的魔物下手。 这处战场的气氛,自打来了个黑甲青年以后便有些变味儿了。 一身黑甲手持长枪在前方不断冲杀,或许是仇恨拉的太多,大批元婴魔物也往这边儿聚来,最早来此处的修士,反倒是成了看戏的。 这处战场纵深腹地可没有什么筑基修士,就连金丹修士都是少的可怜,最少也是元婴期。先前刘工所在的那些地方,就是小修捡漏的地方,路过的高境界修士也乐于让他们捡漏。 一时间数十个元婴期的魔物围了过来,张木流有些惊讶,这些化作人形的魔物,居然是会皱眉头的吗?更让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其中一个魔物阴恻恻笑了起来,口吐人言: “人族!你杀上瘾了吗?” 张木流差点儿爆粗口,他娘的还会说话!怎么没人告诉我一声? 乔帽儿闪身过来,笑着说道:“元婴期的魔物几乎与人没什么区别了,只是脑子还是有些笨拙的,我们其实不喜欢叫他们魔物,而是称之为异魔。你也看到了,他们化形后就与我们没什么不一样了,不管那些大人物给的说法儿是什么,我们下过战场的,都会叫他们异魔。” 张木流点了点头,三教给的说法儿的确让人无法恭维,骗小孩儿呢? “乔兄,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今日我必须要斩二十头分神境界的异魔带回去。”张木流淡淡说道。 乔帽儿疑惑道:“二十头?且不说你能不能斩那么多,你要换取什么东西?这么急?” 张木流苦笑道:“我闺女急需一种救命的药材,城主那边儿就有,只要我今天能带回去二十头分物,他便给我那药材。” 龚成龙暗自传音给乔帽儿:“你怎么看,这家伙不像在诳人。” 乔帽儿皱了皱眉头,片刻后沉声道:“你得去跟敏儿赔不是。” 张木流笑着点了点头,心说两人还是太年轻了。 转头再次冲去前方,龙胆在手,便生豪情。那水道真意还没有用过呢,既然做不到水火相融,那今日便来试一试这道水意。 只见一身黑甲的青年一手持枪,龙胆缓缓裹上一圈儿淡淡水意,青年持枪一招横扫之后,方圆千丈便只有十余个元婴异魔还在近前。 许多打累了的修士都已经悬停在后方,有的拿出酒水开始喝起来,一边饮酒一边儿看戏。 要看看这个煞气冲天却只有元婴的小子,如何枪挑数十同境界魔物。 众人只见张木流被异魔围住,那青年反倒是笑了起来,与那些异魔说道:“你们信不信我不用枪就能干翻你们?” 元婴境界的异魔会说话,但都不愿意搭理他。 张木流尴尬不已,只得提起长枪冲过去与其大战,虽是以寡敌众,却也打得不算多吃力。 元婴期异魔而已,又不是天才修士。 一身水道真意也是展露出来,包裹住那一身黑甲,挨个元婴期几拳是没什么问题的。 后方看戏的正想看看这小子想玩儿什么幺蛾子呢,结果接下来一幕让他们差点把酒水都喷出口来,就连龚成龙与乔帽儿也是嘴角抽搐不已。 原来是那一身黑甲的青年,故作后退,惹得异魔站成一排冲来,紧接着两道剑光无声无息掠来此处,十余元婴异魔便被串了糖葫芦。 观战修士都想对着那黑甲青年说一句: “好……不要脸!” 只见那青年收敛了一身煞气,黑甲消失不见转而成了原来的一袭青衫。两把剑掠回悬停在其周围。他十分熟练的在袖中掏出来一团藤条,将十余个元婴异魔拢到一块儿,顺着剑戳出来的窟窿将其一个个串起来。 回头看向后方时,他发现这些修士怎么有些神色古怪。于是张木流挠了挠头,笑着说: “山里长大的,小时候穷怕了!” 一瞬间而已,四处修士都已站立起身,眼神直直看向南方。 张木流再次转身,不知不觉就咧起了嘴巴。 一袭青衫左手微微抬起,游方在此!右手同样抬起,龙胆也在。一柄南山飞剑变作丈许长,悬停在张木流身后。 脱了黑甲的张木流,一手握枪一手持剑,可惜的是没法儿腾出手喝一口酒。 青年咧起嘴巴,朝着南边儿说了一句: “狗日的!”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三章 有人在等 原来是那分神境界的异魔终于现身,而且这一来就不是小数目,海面上的低境界炮灰魔物潮水般撤回,与这边修士对立的异魔足足数百。 长得十分怪异,什么八臂牛头的,拖着宝塔或是赤脚手拿蒲扇的,数不胜数。 张木流哑然失笑,好嘛!这是把这人世间自古以来叫的出名字的神仙都搬来了? 那八臂牛头,头发倒竖着火焰缭绕,活生生就是阎王啊!怎么不再脚踩只牛呢?那不就是菩萨了,不比阎王强?还是没好好做功课啊。 还有四个站在一块儿,或拿琵琶或拿伞的,活生生庙里搬出来的金刚啊!这些魔物受佛家影响颇重啊,几乎一大半都是照搬的神像模样。这是弄啥嘞?集体出家? 乔帽儿是元婴境界,但不是剑修,只是以剑为兵器而已。豆兵城的百事通可不是什么老家伙,反而是这个打小儿就爱翻书的年轻人。 乔帽儿手持长剑走过去笑着说道:“隔一段儿时间就会闹这么个幺蛾子,我们也闹不清楚这是要干嘛。你运气真不错,这场景我也才见过一次罢了。” 所谓的隔一段时间,可不是只隔个几年。 张木流笑着说道:“这不就是出剑弑神嘛,说出去多有面子,打他娘的就完了。” 说完话便一剑斩出,乔帽儿扯了扯嘴角,看样子这家伙是真想一个人去挑十几二十个分神境界的异魔。 既然一个外乡人都这样了,两个被喻为年轻一辈儿最拔尖儿的豆兵城修士,怎愿落后?两个年轻人皆是手持长剑往前冲去。后方的修士也动了起来,喝酒的丢掉了酒壶,吃肉的随便伸手在衣服上抹了几把,便也出阵。 与近二十分神期缠斗可比玩弄那些元婴境界要难上不少。张木流其实有个小小习惯,平常他不会刻意去用哪只手去出剑,怎么舒服怎么来的,只有大战时,他才会左手持剑。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个小小细节。 变成丈许长的南山飞剑本就是道门正统,在此处它能极大压制异魔。而龙胆是见惯了大阵仗的沙场老将,一身煞气比那魔气浓厚不知多少倍。至于游方,虽说现如今张木流还不太用的出其真正实力,可依旧是在黑如手中无数年,最后一剑劈开胜神洲的先天之剑。 张木流暗自一笑,有这三把强的不讲道理的神兵利器相助,斩不了合道,还斩不了分神吗? 于是这位不再一身黑甲的青年,打斗起来也与先前大不相同。 冲过去之后先是一枪横扫,并无实质作用。那八臂牛头手持铁叉的异魔头一个上阵,活脱脱一副大威德金刚菩萨怒相。四位照庙里神像搬来的佛门金刚也是上前,五人围攻张木流。 牛头一柄钢叉刺来,口中喊道:“牛头明王在此,随我入地狱去吧!” 张木流手持龙胆随手一拦便将异魔拍出去数十丈。紧接着长枪挥舞过去,极短时间便杀破那四位金刚。 可张木流反倒眉头皱了起来,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这异魔费这么大心思幻化成神佛,战力却远不足分神境界,图什么? 且先不管这么多了,既然碰上了这些弱小的异魔,正好先斩了带回去,给早早换来牧土之气。 一道剑光斩去,那冒牌儿的菩萨怒相便死。张木流猛然间皱起眉头,方才那八臂异魔明明已经一枪刺成两截了,此刻两截身体却十分怪异的又粘合在一起,就连先前那四尊金刚都也是重新活了过来。而且张木流感觉的到,这些异魔重新活过来后,气息都有增强。 别处修士却没有这番奇怪景象。 乔帽儿自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常,于是他传音说道:“之前没有这种情况的,我也没听说过老一辈修士说起过这种事。” 张木流点点头,缓缓收起龙胆,左手持着游方自言自语道:“既然如此,正好拿来练剑。” 只不过,若是死一次便会实力增长几分,即便张木流累死,也没法儿将这群古怪异魔杀尽,且一旦给它们跻身合道,即便张木流借助火盆以秘法暂时晋升分神,也是难以招架。这近二十头异魔,分神期的好料理,一旦跻身合道,便是这处修士的大难。毕竟张木流还没有发现这处有一个合道修士存在。 先再砍几下那八臂异魔再看吧。 果不其然,一剑砍死之后,过不了它便再次复活,且实力以能感觉到的速度不断攀升,到后来几乎是成倍的递增。 远处忽然又来了三个分神境界的异魔,再不是如同先前几十个异魔一般怪异,而是与人族修士没有半点儿不同。 且这三人皆是背剑而来,显然都是剑客。 为首一魔笑着说道:“终于把你等来了,可你这境界忒低,打着也没什么意思啊!” 张木流猛然转头,虽然依旧在海上,可身边人族修士尽皆消失不见,显然已经被这些魔物拉到了另一处空间。 此刻张木流一身青衫,对面足足战三十六头异魔。 除了三个背剑的人形异魔,剩下的都是民间香火寺庙的神像模样,且大多是怒相,佛们菩萨与金刚罗汉居多。 张木流忽然就明白了,年幼时在那开元寺看戏时,被个老道士给了一道符箓独自逛庙,三处大殿下来,总计三十六尊佛像,皆是怒相,唯独三处大殿正中是慈悲相。 张木流忽然笑着说道:“果然不简单啊!都能窥探内心,让心魔凝实外放了,怪不得就我这儿的杀不完。只不过,我从胜神洲来,一路上遇到了许多事儿,还是有些搞不懂,哪些人是细作,能否为我解答一二?” 方才开口的背剑异魔冷笑道:“连这都猜不到吗?” 青年猛然抬头,咧嘴道:“是那‘丛林鼠窜,寺院狗多’对吧?好家伙,胆子够大的啊!我猜那条蜈蚣蛟之所以能炼化那个不唱佛号的僧人,就是你们从中作梗吧?” 那三个异魔虽不是以佛相示人,可张木流也猜的出来他们所代表的佛,是谁。 四大部洲皆有寺庙,叫开元寺的也有,却是不多。如胜神洲南部的越国境内就有一座。不同的是越国那座开元寺所供奉的佛像皆是慈悲相,而小竹镇西边儿山谷深处那个开元寺,皆是怒相。 只有三尊人形慈悲相,正殿是孔雀明王,左右偏殿各是地藏与不动三尊。 眼前这三个异魔,为首一人自然是幻化那孔雀明王了,左右谁是地藏谁是不动明王就不好猜了。 为首那异魔冷笑道:“真是想不通你啊!不好好想一想自己如何才能脱身,竟是猜测我们到底是谁?” 张木流笑着说道:“还有些疑问,壁如你们久久还不动手,是想借我之手破境吧?若是你们三十六魔都跻身合道,那此地修士便无人能走了。” 为首异魔大笑不已,只是张木流接下来一句话便让他笑不出来了。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笑着说道:“我小竹山之事,背后也少不了你们方外世界的出谋划策吧?” 不等那异魔回答,张木流便接着冷笑道:“既然既然求死,那我哪儿有不帮的道理,就让我来助你们晋升。” 说罢便祭出火盆,一身青色火焰缭绕周身,手持游方斜劈两下,三十六个异魔便死。只是紧接着这些魔物的残肢再次古怪接在一起,重新活过来后气势陡增。 张木流是看不到外面了,可外面的修士却看得见张木流与三十六魔,甚至连双方对话都听的清清楚楚。只是这些修士想过去帮忙时才发现,看似就在远处的青衫剑客,其实并不在此。一切宛若镜花水月,一剑斩去后魔影便会消散,如同水中映月一般,几圈儿涟漪便再次出现,可就是难以触及真身。 龚成龙与乔帽儿已经帮着斩尽了此处异魔,如今数百元婴与几十位分神修士,尽皆站在海上观战,众人心中着急无比,想帮忙却无从下手。 龚成龙皱着眉头说道:“这家伙想要干什么?当真要助异魔晋升?还有他们说的什么开元寺什么小竹山,都是什么意思?” 乔帽儿思量片刻后忽然说道:“二十年内有两次异魔化成神灵模样的事儿,这是第三次。第一次时,就是他父亲下战场时发生的吧?而我们上次也是有一个胜神洲来的修士,也自称什么小竹山人氏。” 顿了顿,乔帽儿接着说道:“这家伙不又是傻子,既然敢不停出剑,就是有所依仗。” 龚成龙笑了笑说道:“是啊!这小子有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是我我也不愿意死。” 而张木流这边,依旧是出剑不停。那些异魔也不还手,就是一次次被杀,一次次又活了过来。而且气息都攀至巅峰,估摸着用不了几剑就能跻身合道了,合的什么真意张木流不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它们绝对有手段可以晋升。 三个略微站在高处的异魔,看傻子一般看着出剑不停的张木流。 杀吧,等我们跻身合道,你们都得死。 张木流嘴角咧起一抹不易查询的弧度,游方剑身也是溢出黑色火焰,一道剑光分化出无数剑影往三十六魔刺去,顷刻间天地寂静,海上再无那些魔物身影。 在外观战的修士刚刚松了一口气,那些异魔又重新聚出身形,且魔气滔天,俨然即将跨入合道境界。 哪怕乔帽儿与龚成龙都一时间心惊不已,可那就在异魔对立面的张木流,却悠闲蹲下取出来酒囊开始饮酒。 张木流蹲在海面上静静看着那不多时便会跻身合道境界魔物,笑的十分开心。喝了几口酒后,他拿出来一块儿刻着个剑字的令牌,晃了几下手中便多出来一个破旧灯盏。 他咧嘴笑道:“跳河城那位前辈真是大手笔,早先将他看作炼虚修士,是我小看他了。” 不多时对面的魔物纷纷跻身合道,先前一直开口的那位背剑异魔猛然大声笑了起来,瞬间变作一位手持长剑,胯下一只巨大孔雀的巨大佛影,剩下两魔也是变作地藏与不动明王的慈悲像,看着张木流,眼神十分冷漠。 外界众修士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可那青衫背剑的年轻人依旧是一副淡然模样。 龚成龙与乔帽儿对视一眼,再转头看去时,只见张木流咬破手指头,以血液当那灯油,之后又见他食指溢出一缕淡淡火焰,残破灯盏去被点着以后瞬间佛光四射,那三十六个异魔周身魔气竟然缓缓褪去,不消片刻便都成了普普通通的人类模样,且不能动弹分毫。 张木流嘿嘿笑道:“这下儿就有三十六个合道境界了,不光能救我闺女,也能陪着秋水再走一段儿了。” 游方自行出鞘,慢慢悠悠往已经算是大魔的异魔飞去,一个个贯穿头颅而过,可不敢再去穿胸而过,心脏最值钱了。 张木流猛然间再次皱起眉头,原本三十六尊异魔只剩下三十二个了,那高处的三魔与最早的牛头明王消失不见。 跑了就跑了吧!张木流又从怀里掏出来一团藤条,飞过去将那魔物一个个串起来。再转头时便能看见那些修士了,只是他们为何都是一副……想打人的样子。 站的最远的一个分神境界的中年人,豆兵城本土修士,他扯着嘴角骂道: “这狗日的,真他娘的阴!” …… 刘工跟着四个茏暮山来的女子修士往豆兵城回去,一路上那个彩儿一直叽叽喳喳在打听张木流到底是什么人。只是少年人也很很迷糊,那位前辈就是顺手救了自己一次而已,多的他也不清楚。 于是他便将有舍山的灾祸说了一通,又将那位前辈怎么都不愿出手,就是要问个凭什么,直到后来自己说了那句话后他才出的手。 彩儿听完便很气愤,恼怒道:“明明有那么大的本事,干嘛还要问别人凭什么嘛!他作为一个剑仙,怎的这么不爽利。” 刘工摇了摇头笑着说:“别这么说,我相信即便我没有与他说那句话,他也会帮忙的,只不过会对我很失望。至于为什么失望,我现在也摸不清。可是彩儿姐姐,你想想看,他们一对儿神仙伴侣,都能让一座从没见过雪的知冬城飘起雪花儿,至于让我一个瞻部洲的筑基修士许诺做牛做马吗?虽然最后我说要成了剑仙再去做牛做马的,可这话我自己都不太信。我那山主是个特仗义的人,他拿我当兄弟,我也拿他当哥的,他与那位前辈喝酒,我就能感觉到,两个人的脾气秉性其实差不多。所以我才敢肯定,即便我没有去求他,他也会出手的。” 彩儿还是不喜欢那个明明是剑仙,却手持长枪一身煞气前往战场的青年。她想不通,明明有救人的实力,却拖拖拉拉的,半点儿没有那剑仙一剑破万法的爽利。 江萝自然知道这个师妹在想什么,只是她也不好去说什么。因为她也只是模模糊糊能猜到一点儿那个前辈心中所想,一定要问个凭什么,或者是因为他对刘工期望很高,或者是他很喜欢这个邋里邋遢的少年。 因为江萝从小就在茏暮山长大,从小师傅就告诉她“没有什么事情是谁应该替你做的。” 所以这个此刻换了一身白色长裙的女子,心中更加敬重那位救了自己的前辈。毕竟,救人和救人心是两回事儿。 萧暮与萧雨两姐妹忽然插了一句:“彩儿姐姐说的不对,你可别忘了,方才他也是救了我们的性命,而且也没有让我们说出理由。我们虽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之辈,但多少也有几分姿色的吧?那位前辈可有半点难为我们?” 刘工没敢搭茬儿,他是不想打击这四位漂亮姐姐,等到了豆兵城之后她们就知道了。 豆兵城南边儿海岸上又有一个红衣女子与个一身绿色裙子的小丫头赤脚在水里晃着。 张早早睁眼以后发现爹爹不在,娘亲也不在,便撇着嘴巴看着房梁不断抽着鼻子。离秋水进门后被小丫头逗得大笑不停。小丫头见到娘亲从门外走来,将笑意憋回去,轻轻哼了一声,扭过头也不看离秋水了。 离秋水走上前去趴在床边儿笑着问道:“早早怎么没哭啊?” 张早早没转过头,而是背向离秋水说了一句:“那娘亲哭了没有?” 离秋水笑着问道:“娘亲为什么要哭?” 只见小丫头终于转过身,小脑袋压住小手,皱着脸说道:“我知道娘亲去送爹爹了嘛!所以早早生气是生气,可是不能哭的。院子里那块儿石碑上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可爹爹之前写了几个字上去,他告诉我说,这是我们来过这儿的一个凭证呢,谁也抹不掉。” 那时离秋水抱起张早早走到院子里,果然石碑上多了他刻的一行字。 “竹山张木流在此!有秋水为伴。” 所以此刻母女俩坐在海边儿趟水,小丫头两只手拄着身后木桥,头晃来晃去的,与身边的红衣女子问了一句:“是不是之后我们就要先走,留着爹爹一个人在这儿啊?” 离秋水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你得陪着娘亲先回家啊!等到快过年的时候,你爹爹就会来找我们,然后会带着我们去他的家乡。你会见到好几个姑姑,还有奶奶,等去了他的家乡后呢,早早还会有许多叔叔阿姨,有两个姑婆,还会有一个一定很喜欢你的太爷爷,一个特别特别喜欢你的太奶奶呢。” 小丫头听着听着听着就很开心,只是忽然转头看向离秋水,皱着眉头问道:“我是不是见不到外婆了啊?” 离秋水将小丫头抱过来放到自己腿上,以手指轻轻点了点小丫头的额头,淡淡说道:“你见不到外婆了,可外婆见得到你的。” 这会儿海边忽然有几个人缓缓飞来,一个邋里邋遢的少年老远就看到了一袭红衣,双手拍了拍脸便踩着海水飞奔过来,一到近前就双膝跪在水中,大喊了一声师娘。 这一跪可把张早早吓坏了,小丫头没忍住便伸出小手虚推一下,刘工便打水漂似的往南去。发现自己好像惹祸了,小丫头双手捂住眼睛,一个劲儿的说着对不起。被离秋水瞪了一眼之后,小丫头委屈巴巴的飞去海里,把刘工拎起来又缓缓飞回来。 茏暮山的四个女子看到这一幕就已经想赶紧跑路了,谁知那个一身红衣,生的绝美的女子朝她们挥了挥手,于是四个年轻女子硬着头皮往那女子剑仙身旁走去。 张早早天生便身怀木属性真意,一脸不情愿的往刘工输送过去一丝真气,后者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只见一个穿着绿色裙子,光着脚丫子的小女孩哼哼道:“我爹爹才不会收你做徒弟呢!” 刘工苦笑不停,站起身子轻声道:“师娘,师傅让我来给他看孩子。” 张早早又要说话,给离秋水狠狠瞪了一眼之后才作罢。 江萝走上前抱拳说道:“茏暮山江萝,携三位师妹见过前辈。” 一见到这位一身红衣,都没法儿去形容长得有多漂亮的女子,茏暮山的四个姑娘,特别是萧暮和萧雨,都有些自惭形秽。彩儿心中想着,怪不得那小子不跟自己说那个女子剑仙,原来是怕打击到自己。 离秋水一眼便看出了萧姓两姐妹的异常,心中暗自好笑,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招年纪小的姑娘喜欢? “你们别这么拘束,那些活在坎上的年纪都是我们忽悠刘工的,其实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张木流甚至可能还没有江姑娘年纪大呢。” 我就偏偏要把你的年龄说出来,让这些小丫头缠着你,看你去了茏暮山之后怎么办。 刘工试着说了一句:“那师娘是不是比师傅年纪大一些呢?” 一句话说完,彩儿在一旁看傻子似的看着刘工,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果然,离秋水一脸笑意转过头,眯着眼说道:“他收你做徒弟了?我同意了吗?再敢喊师娘的话,我帮你喂剑如何?” 邋遢少年拨浪鼓似的摇头。 张早早不知怎的,很喜欢那四位姐姐,非要拉着她们回去宅子。离秋水其实也觉得这四个姑娘不错,便带着她们回去宅子。说要做好饭,等着张木流回来。 这个脾气火爆的女子,其实很小就会做饭,很小便会干很多事情了。 …… 这天傍晚,一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从南边儿回来,手里攥着两根藤条,藤条各自都串着魔物,一串儿元婴,一串儿是合道。 老远便看到了一个怀抱女童的红衣女子,于是青年抬起胳膊使劲儿挥舞着。 这一幕多像几年前,一个少年做工回来,一个少女站在门口使劲儿挥手。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四章 唯有饮酒 张早早一看到张木流在海上走来,就开心的大叫不停,接着又看到了爹爹在朝这边儿使劲儿挥手,于是她也站起来,光着脚丫子站在木板上朝那个笑容和煦的青衫剑客挥手。 张木流大声喊道:“先跟你娘亲回去,等一会儿爹爹就回去找你。” 小丫头使劲儿点头,嘴里嗯嗯不停。 回来自然要先去把牧土之气换来,给小丫头炼化以后自己也能心安一些。张木流其实路上生出一个古怪想法,万一褚晓丹说他要的是分神境界的魔物,合道不算,那咋整?只是想来想去,张木流觉得一个炼虚巅峰的大修士,怎么也不至于想出这个法子坑人。 醉金楼就不去了,直接去“城主府”得了。 拉着两串魔物直接就去了城主府,人刚刚走到那宅子门口,两扇大门自行往两边开去,张木流把元婴期的魔物丢在门口,拽着三十二个合道期魔物一起进去。 还挺热闹的,不光城主在此,那个不明僧人与毛啊雨也是在此。三个炼虚巅峰的修士打从张木流进来豆兵城便聚集在这里了。僧人不明依旧一副醉醺醺的模样,毛啊雨一身道袍,背负一把桃木剑,城主褚晓丹依旧是一身白衣儒衫。 三人眼睛直勾勾看着张木流,弄得后者有些脊背发凉。 张木流讪讪笑道:“城主,我带了三十四个合道期魔物回来,你不会说你要的是分神期,合道魔物不算吧?” 毛啊雨闻言,冷冷瞥了褚晓丹一眼,淡淡说道:“放心吧!他没有那么厚的脸皮。” 邋遢僧人今日手中多出来个蒲扇,同样是破破烂烂的。不明含糊不清道:“我说你小子是不是没挨过僧人打?我佛门怎么得罪你了?连给人算计都是以佛陀菩萨怒相?” 张木流挠了挠头,憨笑说了一句与之前说过的差不多的话:“要是佛门修士皆是如大师这般,我肯定不至于讨厌佛门的。” 看得出,不明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褚晓丹咳嗽两声,严肃道:“牧土之气会给你的,大魔心脏你也可以带走,但现在我们要先说一件正经事。” 张木流轻声道:“什么事儿啊?我还的回去看孩子呢!” 一旁的年轻道士冷笑不已,缓缓说道:“你真以为我们看不出那小丫头是什么嘛?无论在谁眼中看去,她都是正儿八经的人,可那气海中的一棵瞻部树,却很难逃过我们的眼睛。” 青年闻言立马变了脸色,眯眼扫视三人。 褚晓丹十分无奈,这都要证真人位了,怎得还这么没正形?于是他叹气道:“小毛,你就别添乱了,你再说下去,这小子绝对会跟你拼命的你信不信?” 这位城主见张木流依旧一副冷漠神色,无奈说道:“张木流,我们不至于那么下作。我们三人最短的也守在这里六百年了,与那些畜生这样子是的确有过,可对人族,更何况是个小丫头,我们至于吗?“ 邋遢僧人插嘴道:“城主是怕有人提剑来砍你吧?” 张木流并未理会这捣乱的僧人,而是先朝着褚晓丹说道:“褚先生我信,他们两个我不信。” 一句话,褚晓丹心里可高兴极了。瞧见没有,到底是我儒家圣贤开蒙的小子,方才叫的什么听见没有?叫的先生,不是城主! 只是接下来张木流的一句话,又让这位城主头疼不已。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与褚晓丹讲完后便扭头看向毛啊雨,冷声说了一句:“你敢说我年幼时碰到的那个道士,不是你们道门算计?那道符箓与那柄小木剑,不是为了让我体内多出一道道家真意,让其与老夫子的儒家真意打架,还让我生出对佛门的厌恶。“ 毛啊雨神色严肃,对着张木流沉声说道:“首先,你年幼时是想要那柄木剑,才给人算计,这怨不得旁人。而且那柄木剑也救了你一命,算是扯平了。其次,你问问这疯和尚,怒目佛当真吓人?” 不明淡淡说道:“佛像是否怒目,观者自知。有人看我佛狰狞,有人看怒相慈悲。” 这一句话,着实点醒了张木流。仔细想来,在那跳河城的观水亭,那位大法师就已经提点过张木流一次。 “以魔眼观人,众生是魔。” 张木流这才缓和了一些,朝着毛啊雨与不明以儒家礼节作揖。 褚晓丹可都是看在眼里,甭管这小子大道亲近哪一家,光是这个小小细节,就能看出教他的那位先生是何等人物。 “好了!说正事吧。”褚晓丹笑着说了一句。 紧接着他又开口道:“那盏琉璃灯你是怎么得来的?” 青年被一句琉璃灯吓了一大跳。他有想过那灯是古佛诵经时所用之物,甚至想过会不会是那仿制的蚀骨离火灯,唯独没想过会是那后来转而修佛的燃灯道人的伴生神灯。 “不会吧?这就是在跳河城一个小铺子里买的,那掌柜应该是的是土行一族。我这灯花的钱打死超不过五十枚泥巴币,怎么可能是那琉璃灯?”张木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不明僧人不知何时已经拿了一团狗肉啃了起来,他笑道:“当然是仿制的,真的琉璃灯要是给你拿到了,你这小子早就死在了南下路上。只不过,即便是仿制的,也是过去佛亲手所制。” 褚晓丹笑了笑继续说道:“今天这众魔化身神灵的事情,四座边城都有发生,甚至在不久前扶摇城就有过一次。扶摇城东面海上被围攻的是个手持双锤的小子,应该是你同乡。而豆兵城这二十年来,第一次是你父亲下战场时,第二次应该也是个你的同乡,第三次则就是你了。我们多年以来发现,除了你家乡之外,还有一个地方的人,或者与其有关的人,下战场便会被众魔算计围攻。剑子姜末航便是其中之一。” 张木流沉声道:“先生所说的那处是麻先生的家乡?还有,那个手持双锤的少年怎么样了?” 褚晓丹点了点头道:“的确是那麻疯子的家乡,只是我们也只知道那个地方叫做芝山,具体位置不知道。至于那个叫张卓康的小家伙,受伤很重,但是没有性命之忧。” 张木流这才舒了一口气。 年轻道士毛啊雨接着说道:“你猜的也不错,他们不是魔物,只是未曾开化的方外世界居民而已。读书人心都脏,最早提议给出天外魔物这个说法儿的,就是你们胜神洲的一个读书人。” 毛啊雨也不顾褚晓丹脸色越来越黑,接着说道:“你家乡之事,以我们的修为境界,还接触不到,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绝对与这方外世界有着很大关系。” 青年眉头紧皱,方外世界,那处梦境会不会是方外世界?那时在梦中大战,也是两界之争。 褚晓丹像是看出来了张木流心中所想,笑着说道:“你以那副黑甲示人,又暴露一身煞气,就是想让我们看到吧?黑甲的确是八荒之外一处世界的产物,但你所经历过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张木流思量片刻,还是说出一部分事实:“我少年时做过一个梦,梦中沉浮许多世,那处世界言语与我们这儿相同,也有三教诸子百家。且创世神话也与这儿一模一样。我曾经想过那是真正的一处世界,可是,我在那里足足三千年,梦醒之后却依旧在一艘小船上,只是过去了一瞬间而已。” 三位炼虚修士也是皱起眉头,按这小子这么说是行不通的。哪怕两处天下不相同,时间错乱,可光阴流速是一样的,都是向前。若是他在那处世界三千年,归来之后这里也该过了三千年才是。 见三人也是没有头绪,张木流只得让褚晓丹继续。 褚晓丹思量了片刻,对着张木流说道:“主要就是告诉你,你家乡之人不可再下战场。否则一旦让那些魔物成功,就不是一人之事了,不是谁都有你这本事和运气的。” 不明又插嘴道:“而且哦,你那盏琉璃灯已经耗光神力,想再借着它挣钱,想都不要想。” 邋遢僧人一句话让张木流破天荒有些脸红,他也只得点点头,不再言语。 最后褚晓丹传音张木流,声音有些惋惜:“你走之前和巢落聊一聊吧,最好跟小敏也聊一聊。他们,都不容易。那年的事情,不管你信不信,来龙去脉就是当日说的那样。” 这位城主从袖中拿出一个白玉净瓶递给张木流,后者打开一看,一道带着十分浓重的土属性的暗红色气体盘踞瓶中。 张木流作揖深深一礼,就此离去。 待那年轻人走出去后,褚晓丹挥手布下一道隔音禁制。这位儒家修士叹气道:“我这豆兵城,还是有细作啊!” 毛啊雨冷笑道:“读书人就是不要脸。” 邋遢僧人点了点头,含糊不清道:“这下这小子北上之路就更不好走了。读书人就是不要脸。” 褚晓丹黑着脸说了一句滚蛋。 之后他静静朝着南方看去,心中说了一句: “年轻人还是心中不清明啊!这一关你过得去,我就是在帮你,你过不去,我就是害了你。” …… 海边儿的宅子今夜热闹非凡,张木流还没有回来,院子里支起来了一个圆桌,桌子底下是火炉,火炉上面放着个很大的锅。 刘工那小子说了个火锅,张早早一听便觉得是个好吃的,缠着离秋水,非要娘亲做火锅吃。离秋水笑了笑便打发刘工出去买菜,火锅就火锅,等那家伙回家,让他见识一下本姑娘的手艺。 院子里人也很多,茏暮山的江萝,彩儿。还有萧暮萧雨两姐妹。离秋水与小丫头张早早。还有后来才进门的乔帽儿和龚成龙,还有个脸色惨白的女子,巢敏。 其实离秋水很心疼巢敏,因为感同身受。她也很高兴,这个女子能特意上门,不管等下张木流回来以后是个什么情况,离秋水都很愿意与巢敏吃这一顿饭。 众人都已经围坐在桌前,唯独离秋水身旁有个空位。 大家都在等一个青衫背剑的青年回来。 院子里面最不自在的,就是巢敏了。龚成龙与乔帽儿还好一些,毕竟一起上过战场的。 有种情感很难说清楚,就是无论多么陌生的人,但凡一起面对过敌人,事后都会很有亲切感。 巢敏就不一样了,毕竟一天之前她还想着要置张木流于死地,她之所以会来这里,也是想过了许多。 人总是很奇怪,自己可以决定时,便不会去选什么冷静,有时即便选了,也做不到真正的冷静。唯有被一些不可控的原因导致的冷静,好像才会真正的去想些什么。巢敏便是如此,之前的她很难躺在床上去好好想一想这些年发生的事。 被张木流一剑刺伤,巢敏前所未有的冷静了下来。躺在床上一天一夜,除了那个一直记不起面容的娘亲,她忽然就想到了好像一夜之间变成老头子的父亲。从前总是恨他,为什么当初连人家一剑都拦不住,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张树英杀死娘亲。直到那一剑把自己戳了个窟窿,好像一肚子怨气都从肚子里跑出来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很不容易。眼睁睁看着深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还什么都不能做,这才是最痛苦的吧? 离秋水抱着张早早,她忽然笑着说道:“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我给你们讲一些他的糗事吧?” 众人反应各不相同,茏暮山的四个姑娘与龚成龙和乔帽儿,都只差喊出来一句“你快说”了。 巢敏与刘工则是一个不好意思露出想知道的表情,一个不敢表现出想知道的表情。 离秋水笑着说道:“前提是你们知道就行了,可别传啊!要不然我就提剑去问剑了。” 众人点点头,于是离秋水接着说道:“他的出生可能是我们之中最不好的。你们眼中的大高手前辈与潇洒剑客,其实十三岁之前最远就是去过镇上赶集罢了,连修士是什么都不知道。很小时有个神棍似的中年人去了他的村子,说是教剑,结果就教了三招儿,可能还不算招儿。后来他一个人牵着毛驴走了小半年时间,独自去了胜神洲南部,也闹了不少笑话。他怕别人看不起自己,于是把家人给的钱偷偷取出来一颗,换了一身比较华丽的衣裳,这才能抬起头来。还在一艘河水渡船上与人吹牛,说自家的钱都是麻袋装的,没钱花了就去柴房的麻袋抓一把。后来在南下路上不知怎的就筑基了,十五岁才结的金丹,去年才到元婴境界。所以他年龄不大的,今年九月份才满十九。” 说是糗事,其实只是大致说了些能说的他走过的人生路。 除了刘工与张早早,剩下的人都是很震惊。 若是按照离秋水这么说,那家伙从修炼之初到元婴境界,最多只用了五年时间!他龚成龙与乔帽儿能有今天的境界,可是从小便修炼的。 刘工从来就心大,哪儿在乎张木流多大,用了多久有的现在的境界的。他只是眨了眨眼,好奇道:“那师傅是怎么认识师娘的?” 离秋水又笑着说:“当然是我想让他认识他才认识的。” 少年刘工扯了扯嘴角,这话没毛病。 巢敏忽然问道:“那他爹娘在他小时候就没教他炼气法门吗?” 离秋水摇了摇头,对着巢敏笑道:“他父亲只教他明辨是非,没教什么长生大道。他也与你差不多,十三岁前压根儿不晓得娘亲长什么样子。” 巢敏猛然间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白白挨了自己两剑,原来都是没娘的孩子。 大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一袭青衫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大笑着往前走来,嘴里说道:“怎么这么热闹?给我留饭没有?” 张早早从她娘亲怀里挣脱,飞快的跑过去爬上青年身上,小姑娘高兴的说:“还没有吃呢!我们都在等爹爹,火锅!我们今天吃火锅呢!就是有火烧着的大锅。” 张木流还没有来得及与小丫头说话,一个邋遢少年嗖一声便跑来,直直跪下,大喊了一声“师傅在上,受徒儿一拜!” 张木流嘴角抽搐,差点没忍住就把这小子踢飞了去。还带这样的?什么时候答应做你师傅了? 刘工磕头不停,嘴里还说道:“要是师傅不收我做徒弟,我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笑道:“那你跪着吧,我先吃饭。” 说完就再没理会刘工,走到桌前先是朝着离秋水温柔一笑,转而丢去两壶酒给乔帽儿与龚成龙。之后才笑着对巢敏说:“但凡是个人,而且已经是活了好多年,走过许多路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故事的。有些故事就如同那市井糙酒水,辣嗓子,更多的是平平淡淡,如同海里掉了一块儿石子儿,一圈涟漪之后马上就会恢复平静。” 他转而看向乔帽儿,接着说道:“有人愿意陪你感同身受,那就不会孤独。” 乔帽儿闹了个大红脸。 顿了顿,张木流继续道:“我得到的答案与你们知道的答案差不多的,说实话我不太信,可我相信我父亲,不会无故杀人。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给我一些时间,再来豆兵城时,我一定给你个满意答案。” 巢敏挣扎片刻,还是抬起头说道:“我也相信我娘亲!现在事实不明,我可以暂且放下报仇之事,可若是日后发现真是你父亲无故杀人,我巢敏宁死也不会罢休。” 张早早眼睛扑闪几下,脆生生说道:“敏儿姐姐好凶啊!可是我还是喜欢敏儿姐姐,可是她又凶爹爹,怎么办啊?” 一句话惹得四周大笑不停,小丫头果然是个开心果儿。 彩儿摸着摇头晃脑的朝着离秋水说道:“秋水姐姐,能不能先吃啊?我都咽了好几盆口水了。” 张木流转头看着那还跪着不起来的少年,无奈道:“先吃饭,吃完再去跪着。” 刘工嘿嘿一笑便爬了起来,几步就跑到桌子前坐下。 于是众人开始吃了起来,张木流不爱吃肉,几口菜就饱了,拎着酒囊独自坐去屋檐下饮酒。 乔帽儿最先跟过来,拎着酒壶碰了碰张木流的酒囊,轻声道:“谢了!”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眼神古怪:“是谢我帮巢敏解开心结,还是谢我帮你把窗户纸捅破啊?” 乔帽儿翻了个白眼,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就想不通你了,年纪那么小,境界不算低,而且阴险的要死。这都能找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 龚成龙也凑了过来,很自然的伸出酒壶与张木流碰了碰,接着说道:“是啊!要不是弟妹说你才十九,我打死都不会相信。你与人对敌跟战场厮杀,完全两个人。一个光明磊落,一副侠义直爽的样子。一个阴险狡诈,活脱脱把不要脸玩儿高了一个境界。” 张木流笑了笑说道:“我就当你们在夸我了。” 刘工已经跑回去跪着了,所以饭桌前就剩下六位女子在聊天,巢敏也话多了一些。只是话最多的,还是彩儿。 从刚才彩儿就发问不断,为什么秋水姐姐会喜欢他?为什么早早这么可爱?为什么敏儿姐姐年纪与师姐差不多却厉害那么多呢? 就连张早早都不停翻白眼,与离秋水嘟囔道:“彩儿姐姐怎么问题这么多,比我还要多。” 江萝到底是四人中年纪最大辈分儿最高的,除了与离秋水闲聊外,还拐着弯儿邀请离秋水两人去茏暮山做客。 离秋水笑着就答应了,说就算自己不去,张木流也会去的。 最高兴的还是萧姓姐妹,只不过她们自以为把开心藏的很好,其实任谁都看得出她们俩的小心思。 最尴尬的还是江萝,想提醒一下两人,又不知该怎么去说。 巢敏离开桌子,走去张木流那边,淡淡说了一句:“有酒吗?” 张木流指了指自己右边儿肩头,意思是说你这能喝吗?只是眼前的白衣女子无动于衷,张木流只好又抛出去一壶酒水,看着心疼极了。 乔帽儿差点想砍这家伙几剑了,一壶酒而已,至于跟掉了一块儿肉似的吗? “你走之前我送你喝不完的酒,我乔家在豆兵城就是做酒水生意的,路边儿摆摊烤串儿的卖的酒都是我家的。”乔帽儿冷冷说了一句。 张木流闻言笑的很开心,酒囊举起来悬着就往嘴里倒,都不见合嘴巴,只是喉结不停上下抖动。得好一会儿,酒囊像是空了,张木流打了个饱嗝后一脸笑意,把酒囊递给乔帽儿,笑着说道:“那就麻烦乔公子了,灌满就行了。” 乔帽儿接过酒囊一看,眼皮狂跳不停。他娘的被坑了!内有乾坤,算是一件顶级的法宝了,只不过只能装酒而已。 四人大笑起来,巢敏喝了一口酒,对着张木流笑道:“你费心了,等会儿我就去找爹。” …… 多半愁人的故事都是在夜里,因为独自一人时,光是夜色就很愁人了。若是天上再有一轮圆月,只会更加愁。 诗仙说过,以酒浇愁愁更愁。 只是愁思难断时,唯有饮酒。 北边儿的那个连院子都没有的小屋子,还是那个瞧着老迈的汉子独自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抽着老旱烟。 有个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白衣,在夜幕下远远站着。十几年来她从没这么仔细的看过他,今天来这儿一看,她才发现,那个记忆中长得还凑活的爹,怎么就这么老了? 巢敏嘴唇颤抖,一步一步挪到小屋前方,略微哽咽喊了一声爹。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五章 远游皆是独行客 老汉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缓缓抬头看见那已经长得很高的女子,使劲儿皱着眉头,像是极力将泪水锁到眼眶不让它出来,可有些事儿哪儿能忍得住? 这个已经白发爬满头的老人,嘴巴几度张开又合上,最后终于还是没憋住那两道泪水,同样颤抖着嘴唇,答了一句: “哎!” 好像许久未曾好好谈一谈,忽然想说几句话的时候又总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如同那些话本小说中写的,什么老友见面时互相熊抱,喝酒不停,有的。可亲人长久不见,再次见面后,好像除了流眼泪再无旁的。 巢敏轻轻走过去那个颤抖老人身旁,蹲下握住他的手,将脸轻轻贴过去,又哭又笑。 “不就是身边少了个闺女嘛,怎的也不好好照顾自己?瞧这邋遢样子,娘亲若是在,你不得挨一通好骂?” 巢落的手贴在女儿脸上,手臂却颤抖的愈加严重。 多少年了?对修士来说十几年不算什么,可对一个父亲来说,十几年连女儿的脸都没有捧在手中一次却很漫长。 这位老人几度张嘴又闭嘴,不知沉默了多久后忽然一手捂脸,哽咽不断。 巢落坐在台阶上老泪纵横,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是当爹的没本事,敏儿你怪我是对的,你应该怪我的。” 巢敏伸出手擦了老人的眼泪,笑着说道:“爹爹要把胡子刮一刮,一副换一换。这样子才是敏儿心中的那个帅爹爹呀!” 没等巢落讲话,巢敏便接着说道:“那个家伙请我吃了一顿饭,而且秋水姐姐很喜欢我,我也很喜欢她,所以我也不跟他计较了。再说我也打不过他,爹爹又不帮忙。” 巢落闻言擦了擦眼泪,站起身子,脊背前所未有的挺直,他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笑着说:“爹爹现在就去揍他!你等着。 巢敏连忙拉住老者,无奈道:“还真去啊?可是秋水姐姐是合道期剑修唉?” 老人闻言有些泄气,合道期,打是能打,可不一定打得赢啊!万一真的输了,那岂不是很丢人吗? 一身白衣的女子挽起老人胳膊,自来熟的推开宅子门,拖着老人进去后娇嫩嫩说道: “我想吃炒花甲,去给我做吧?” 巢落笑道:“好嘞,得令!” …… 海岸宅子这边,张木流与离秋水拿着一只白玉净瓶。牧土之气是有了,可怎么炼化啊? 张早早换了一身与她娘亲一般的红色衣裳,头发湿漉漉的坐在床边。头发是爹爹洗的,衣服是娘亲亲手做的。 小丫头见两人拿着一个白净透亮的瓶子便有些好奇,踮起脚尖轻轻往两人身旁走去,故意大声喊了一句:“爹爹娘亲!你们在干嘛呢?都不理早早了!” 离秋水笑着说道:“这是爹娘给你找的好玩儿的东西,只是不知道怎么把它拿给你。” 张早早看了看张木流,后者也是点点头,小丫头这才一脸好奇的凑上前去。白玉净瓶中装着一缕暗红色的雾气,小丫头手指头伸进去几次都没能把它掏出来,于是这个小丫头有些生气了。 只见张早早双手叉腰气呼呼喊道:“你给我出来!” 令张木流二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一缕牧土之气缓缓从瓶子里爬出来,探头一般露出来一个红点,待看到气呼呼的张早早后便如同见了见了什么恐怖东西似的,以一种极其不情愿的状态飞去张早早眉心,瞬间消失不见。 张木流可吓坏了,赶紧一把抱起张早早,分出一缕神念去探视小丫头气海。 一看吓一跳! 这这丫头气海原本的树林增长了数倍不止,俨然一副擎天之势。而那原本悬浮的瞻部树更是夸张,根茎蔓延在虚空之中,树身粗壮无比,树冠几乎盖住了一般树林。 离秋水不用去探视也看到的,因为境界高嘛! 她也十分震惊,因为她身怀至上水道真意,能润万物,也可灭生灵。小丫头身上的木属性气息不断增强,几乎都要成为道则了。 张早早却撇着嘴巴,带着哭腔说道:“什么东西嘛?一下子钻到我脑壳里去了,会不会变成傻孩子啊?” 张木流没有搭理这小丫头,而是重重缓了一口气,这下子再也不用担心小丫头的安危了,等她们回了胜神洲,自己也能放心不少。 这天半夜张木流独自去了一趟城主府,与褚晓丹商量了一番脊背山生意之事。一座脊背山行事如何根本无需从他人口中得知,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那座以炼器冠绝天下的山头,有多把修士性命看的重,有多把钱财看得轻。所以这场生意之谈很顺利,只是那位儒衫城主额外给张木流加了一个条件,而不是给脊背山。 这天夜里,张木流还走了一趟北边儿那个孤零零的屋子,只是年轻人并未去和巢落说些什么,只是放了一壶珍藏至今的家乡酒水,滋味或许会很淡。 龚成龙与乔帽儿都是祖上极早便扎根在豆兵城的修士家族,只不过龚家以杀魔狠辣著称,若是有人把有瞻部洲有豆兵城以来,杀魔数量最多的家族去统计一番,定然会是那龚家。乔家则是以酒水生意为主打,祖祖辈辈似乎都离不了一身铜臭味儿,最早与外界有货船来往的,便是乔家。那艘被张树英与麻先生打沉的渡船,也是与乔家有不少生意往来。所以那个爱读书却不爱修行的“百事通”选择了持剑,他想保护那个稀里糊涂就没了娘亲的女孩,他也很愧疚,为何自家从来就没有发现,那艘渡船是有异魔细作。 所以临行前夜,张木流除了讨要酒水,还送了这位不喜修行却实力不俗的年轻人一句话。 于是次日清晨,天还未曾放亮,便有带着孩子的一对儿年轻人往西去,一个邋里邋遢的少年人做贼一般往北去,就差把怀里的一个包袱吃进肚子里了。 …… 胜神洲燕国境内,有个手持阔剑的少年人阴沉着脸走上一处山头。守山门的修士只是嗤笑一声,并未阻拦少年上山。 有些修士门户与那凡俗市井的不修富户差不多,尽管自身有着数不尽的家财,也还是要去想方设法压榨一些人,从而得到一些对他们来说实在是芝麻大小的利益。 赵长生离开宋国往东北方向游历,已经差不多一年了,其实有九成时间都耽误在一个修士城池内。 一个叫作姑息城的地方,城中修士门阀大多只是金丹而已,有一家儿修士门庭,姓许,已经在挽萍城六百余年。 家主许准,是个金丹巅峰,估摸着离元婴境界就只差一个契机,临门一脚。一旦许准晋升元婴境界,燕国势力又会增长一分。 赵长生离开了长安城,第二个到的地方就是这儿。好巧不巧,正好便碰到许氏一家灭门惨祸。 八十于口人,除了个不能修炼的少女,皆是被斩杀殆尽。 少女许薇只是个凡人而已,亲眼看到一家人死在自己身旁,那些人还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许薇恨啊!只是一阶凡俗女子,又能那那些人怎样? 于是她很早长久跪在自家破败宅子前,胸前挂了一道木牌,只写了四个字。 “雇人杀贼!” 可那山头儿,没有几个人惹得起,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去招惹。直到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年人路过此处。 可是才过完年不久,那个女孩便在一个寒冷夜里死在了雪地里。赵长生将那块儿木牌收了起来,开始去打听许家门风如何,有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直到今日,少年人才终于敢确定,姑息城许家上下,数百年来决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于是有了个双手持阔剑的少年缓缓登山,去朝这些狗日的出剑。 …… 一股新潮从洛阳城兴起,不多时便席卷整个胜神洲南部。大家茶余饭后都会或手上捧着一张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看,或捧着一张同样有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与前者不同之处便在于,它有着许多十分诙谐的图画。 徐婉禾早在去往洛阳的路上便引气入体,成了一名真正的修士。帮着陈辛左誊写与人听来的小故事之余,这位出生镖局的少女却忽然发现一种有趣的东西。 说张三与王五,不如画张三与王五。 于是原本一面写着国家大事,另一面写着些市井趣谈的“报”,如今正式分成两份。一份以军国大事,官员升迁为主,叫做“新神州”。另一份则是以笑话趣谈为主,叫做“陈年旧事”。 张藤霜的包子铺自从多了个年轻帅气官职又高的伙计,生意那是一天好过一天。 最主要的是,除了卖包子,这件小铺头如今还多了几样儿营生。没人早晨都会有许多人排着长队来买那分别放在门口两端的纸张。 有个年轻人花了一颗五铢钱,就只是买走了一分新神州。 那纸上写着宋国与梁国联合封一个叫做乔玉山的年轻人为治水大臣,可优先调配两国一切资源资产,只为治水。 这位年轻人,权柄之大可谓是超乎想象。 张羽跟张藤霜若是想换个住处,其实简单极了。只是两人都觉得这个小院儿有一些家乡味道。 后来陈辛左与徐婉禾也住在这里,于是这处院子又热闹了不少, …… 张木流已经带着离秋水与张早早往西去,到不了那座茏暮山就要别离了。所以看似不太在意的两人,其实都格外在意这短暂日子。 后来有一天,离秋水终于带着张早早北去。两人一直在想着离别之时会是什么滋味,可事到临头之时,却显得格外淡定。 那位红衣女子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早些来。 一身青衫的青年也只是说了一句会的。 唯独那个一身绿色长裙的小丫头,撇着嘴一脸不高兴,离去时不住的回头,说爹爹要早些更早些来才是。 于是去往茏暮山的路上,再次变作只有张木流一人了。想念上难免的,却也并不孤单,远游皆是独行客。 回想起那位褚晓丹城主,张木流难以自控的发笑。那位读书人想用些魔物细作充当磨刀石来磨砺张木流,可又怕一个不小心,将张木流给磨砺断了,最终这位读书人还是没忍住与张木流透露了些天机。 刘工那小子怀里揣的包袱除了一封褚晓丹的亲笔信之外,还有一颗以秘法隔绝气息的大魔心脏。张木流交代他,将信与大魔心脏送去脊背山后,便拿着那把竹麓到茏暮山去。 护送大魔心脏与返回送剑的本事,这个少年人自然是没有的。但是有游方暗中跟着,其实也是问题不大。就是看这个家伙能不能守住本心,将竹麓原原本本的送来。 …… 此地距离茏暮山不只有短短千里,一座响彻一洲的修仙圣地,每日寻访的人自然不会少,只不过更多的都是奔着那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修士去的。 方圆千里也有不少修士城池,只不过都被张木流有意无意错开了。这位不爱穿青衫,却一直未曾换过一身衣裳的年轻人,更多的是喜欢走山路水路,看市井百态。 这不,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小镇子。一条汛期水大,旱时不干的小河绕了个微微的弧线傍在小镇一旁。小河名字很有意思,叫做苍生河。小镇名字也不错,叫积沙镇。 张木流打听了一番,原来之所以叫做积沙河,是因为传说很久以前有一支大国的军队败走此地,数千人走到此处便再也走不动,长眠于此。带队的将军将死去士兵尸体放在苍生何远处。几万士兵一人在河中抓了一把沙子洒在尸体上,故而积沙成镇。 此类传说大多都是杜撰的,就比如张木流家乡,桐州城往东南方向去有一处河谷,因为诗圣曾落魄于此,在个河岸草堂住了许久,也留下了一首七绝诗,故而游人颇多。 那处河岸有个怪异石块儿,像是给人一屁股坐了两个陷下去的凹陷,也不知怎么传的,就说是那木匠的祖师爷来此地时,坐而悟道,长久未曾站起,所以留下了两个印子。 还有顺着那条河流一直往上,又一处山谷内有个数千年前的石刻,一处水榭正掩着那处石刻。水榭下方是个淹死过不少人的碧绿水潭,方圆不过十丈,却有人将其唤作黄龙潭。 就连跟积沙镇差不多名称又差不多故事的小镇,小竹山下方五十里便有,不同之处在于,此地是大军败走,张木流的家乡那处是大军凯旋归来。 无数传说故事,即便相隔无数个万万里,也还是有雷同之处。 这个小镇有些贫苦,让张木流有些不敢相信。即便是那所谓的地主家里,也只是不愁吃喝而已。 酒铺一个都没有,找了一大圈儿才堪堪找到个茶水摊子,且那茶叶根本就是一些沫子而已。 张木流又换做一身书生打扮,背后有一个大箱笼。跟那卖茶水的老汉要了一碗茶一张瞧着黄不拉几的面馍开始吃了起来。 “老人家!咱这儿瞧着也不是什么穷山恶水啊,怎得瞧着也是不多富裕?”张木流吃了一会儿后问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苦笑着说:“其实原来我们这儿还算是十分富裕的,只是有个傻子坏了我们一方风水,这才使得此地愈加穷苦了。” 张木流疑惑道:“怎么说?” 老人又端过去一碗白水,笑着说道:“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咱这儿二十年前可不是这般模样,就说镇子里的一家富户,就比县城里的所谓首富有钱多了。那家富户生了个儿子,却是个傻子,一窍不通那种。傻子爹娘临死前特意叮嘱,说没钱花了九八县城里的铺子宅子卖掉,换些钱总能挨到你老了,只不过镇子里的老宅子可不能卖掉,若是实在没法子了,就将老宅拆了,一根儿木头一根儿木头去卖。” 听到这里,张木流笑道:“总不会是那些木头里藏着金银财宝吧?” 老人也是笑道:“别说你不信,我也不信,可那白花花金灿灿的值钱玩意儿最后撒了一地,由不得我们不信啊!” 张木流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咱这镇子有个傻财主,大家对他好点儿,都不至于这般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我们都对他很好,他再傻,也知道那么些钱自己花不完,总是变着法儿给我们建桥修路。只是啊,十年前有个老神仙来了此处,说要借傻子家的老宅子那块儿地去建造一座庙,且傻子家的房子最好也给了他们。只是那傻子轴啊,死活不愿意捐出去土地与宅子。后来我们这个地方就越来越穷,前些年傻子无缘无故沾上了人命官司,官府派人来抄家,房子一拆,那都是金银财宝啊!只是全部都拿去充公了。再后来,我们这儿就一天不如一天了。” 张木流眉头微微皱起,接着问道:“所建庙宇供奉那位大神?” 老人犹豫了半天才开口缓缓说道:“是黄大仙儿!我们这儿都信这个。“ 张木流闻言瞬间明了,看来是个黄鼠狼成精。 有些话张木流难以说出口,说出来也是没什么用。有手有脚,指着一家富户过日子,那富户倒了以后就又怪罪人家得罪了神仙,也不怨此地贫苦。 卖茶水的老人猛然间揉了揉眼睛,紧接着双膝跪地磕头不止。原来眼前的年轻读书人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三枚通宝钱在桌上。 这个故事多半是真的,只是害人的或许不是那只黄鼠狼。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 积沙镇背后是一座不小的荒山,灵气淡薄无比。深处有个大摇大摆立着一块儿石碑的洞穴,石碑上刻着”黄仙洞“。 洞内有一个道士打扮的中年人盘膝坐在高出,底下是一众小妖,一看便知是老鼠精。 “大王!弟兄们都想沾点儿荤腥,总这么吃素也不是个事儿啊!您说您都多少年没吃过鸡肉了黄鼠狼不吃鸡那还是黄鼠狼吗?”一个小妖神色委屈,轻轻说道。 上方盘坐的黄鼠狼精张开眼睛,冷笑道:“想沾荤腥,有本事你们去吃人啊?” 一众老鼠精拨浪鼓似的摇头。 道士打扮的黄鼠狼精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化形之初便有人警告过我,想修的长生大道,必须吃素。你以为我帮你们一群老鼠修行而不是帮什么野狼老虎是为了什么?” 其中一个小老鼠叽叽喳喳说道:“肯定是因为大王觉得我们比那些大虫野兽有修行资质啊!” 黄鼠狼精呸一声,笑着说道:“你想多了,之所以帮你们修行,是因为你们胆小。打死都不敢去祸害人。” 一众老鼠精闻言瞬间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似的。 大王与小厮正说的起劲儿呢,门外忽然有一道人声传来:“哟!小小黄鼠狼都敢自称黄仙了,那地鳖成精还不要自称地仙了?” 黄鼠狼闻言后一个哆嗦,说了一声让老鼠们都别动弹,自己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洞穴。见到一个一声青衫的年轻人便跪倒磕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大仙啊!小黄总算是等到你了,这么些年我等的好辛苦啊,就怕你来了以后一剑砍死我,我都三百年没吃过鸡了,每日就是馒头咸菜。” 张木流嘴角抽搐,这好歹是个元婴期的妖精了,怎得如此不要脸?要是刘工在此,这俩人不就凑了一对儿? “等我是什么意思?”张木流皱眉道。 黄鼠狼扭扭捏捏半天,才苦笑道:“小妖化形是一位来自胜神洲的拄着拐杖的老前辈相助,那位真正的大仙曾经告诉我,要我切记不可伤人不可吃肉,要清心寡欲直到一个阴阳怪气的年轻人来此,之后我才能离开这座鸟不拉屎的荒山。” 张木流闻言脸色有些黑,只是胜神洲来的,会是谁呢? 于是他又问道:“你所说的前辈,姓甚名谁?” 黄鼠狼笑着说:“那位前辈猜到了你会问他是谁,他是这么说的。” 这只黄鼠狼精双膝仍旧跪在地上,只是上半身却挺拔不已。像是学着他口中的前辈,淡淡说道:“那小子要是问我是谁,你就告诉他,我是那个被自己亲娘拧断双腿的,有一年给了他十个通宝钱压岁钱的死瘸子。” 张木流猛然皱眉。 原来那个老家伙也是修士?且境界应该不低。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六章 衙门口儿朝南开 这个黄鼠狼精怪所说之人,张木流已经大致猜出来了。从小就不太喜欢那人,今天又稀里糊涂碰到了他点化的精怪,张木流又有一种被人当做棋子的感觉。 那黄鼠狼将原本中年道士的模样,变成了一个身穿灰色道袍的小童子。之后黄它尴尬笑道:“我其实原本是这副模样,长不大的。为了吓唬住那些小老鼠才变成一副中年模样,觉得更有仙风道骨些。” 张木流思量片刻,眯眼说道:“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为什么他让你在这儿等我?” 黄鼠狼苦着脸说道:“他不让我说啊!” 只是看见张木流依旧眯眼笑着,黄鼠狼一阵心肝儿打颤,最终还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嘟囔着说了一句:“大仙啊!这可不是我没有做到答应你的事儿,实在是小妖快要没命了啊!” 青衫年轻人依旧笑着不说话,只是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隙。 黄鼠狼赶忙说道:“他跟我说,要我等到你以后便可以恢复自由,前提是我得想法子让你不要去那个什么煮面潭。” 张木流淡淡一笑,这小黄鼠狼没有白活三百年啊!都会与人耍心计了。只是它不晓得,那个老梆子可没有这么好的心肠。 以写话本小说就能当上宋国大官儿的人,心脏是次要的,那一副东拉西扯不带重样儿的嘴皮子才最让人犯怵。 而且那凭那差着好几辈的淡薄血缘关系,张木流不信这个向来唯利是图的太爷爷,有着什么愿意帮自己心思。太奶奶的父亲的三弟的大儿子,听辈分儿都绕的慌。 张木流对这个太爷爷印象最深刻的,除了那十枚压岁钱,就是那一双瘸腿,但凡来小竹山,就要在父亲的药铺住半年,上哪儿都要人背着走。 要论装蒜,张木流可是比不过自己家乡人。 张木流一手搭在道童模样的黄鼠狼精怪肩头,笑的十分开怀。 长什么模样不好,非得跟那大真人差不多。他娘的打不过他我还治不了你了? 这位黄大仙儿都要哭了,怎的好端端就一副要打人的样子?笑嘻嘻的看得人心里都发毛。那位老前辈说等个阴阳怪气的年轻人,可真是神通广大,还真是个憋着一肚子坏主意的年轻人。只是打又打不过,还能咋整? 只是张木流并未难为他,而是问道:“积沙镇有个傻子,惹了命案官司,你去找过他要那块儿地吧?怎么个前因后果你不会不知道吧?” 小道童讪讪一笑,以手指了指青年的右臂,后者猛然松手,这只黄鼠狼便直直跌在地上。想了想还是没敢翻个白眼,只是淡淡道:“那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去要地也是想着救他一命,谁知道他那么轴,死活不愿意给我。要说前因后果呢,就比较扯淡了。” 张木流投去一个眼神,这位黄大仙儿麻溜儿开口:“就是这家人太有钱,惹了县官儿记恨。那县官儿便找了个懂些咒术的小修士,给还在腹中的傻子下了咒,所以傻子才是傻子。至于后来的杀人抄家,就是那位县太爷处心积虑谋划二十年的收成了。你说说,谁家抄家拆房子的?” “扯淡之处在哪里?”张木流问道。 黄鼠狼缓缓道:“扯淡之处在于,那傻小子进了牢房后居然不傻了,那个县太爷也不知怎的死于非命,抄家所得财产尽皆不翼而飞。所以直到如今,那个傻子还在牢里关着,而且……” 话还没有说完,那个心黑的青年人又是一把抓住黄鼠狼的肩头,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经在那县衙门口不远处。 张木流笑着说:“而且什么,接着说吧!。” 黄鼠狼终究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后接着说:“而且在哪儿之后,不晓得咋回事,这县衙门口隔三差五就会死人,连他娘的给驴子发疯踢死的都有好几个了。这才几年,连着换了好几任县官儿了,没有一个能全身而退的。好像前几天又上任了一个年轻县太爷,是这俞国的举人。” 俞国是瞻部洲南部一个不小的国家,这处县城算是极其偏远之地,叫漕县。名字有个三点水,事实上一县之地就一条苍生河贯穿而过,只是不缺水罢了。 张木流往前走了几步,心中有些疑惑。这衙门口儿为何没有向南?这天下但凡公门,都是坐北而朝南,特别是主管一地的衙门口,从来没有例外的,这处县衙却是背向南方,不出事儿才怪。 坐南而朝北,不得生发阳气,当然会出事儿不断。为何有官身的人很难被脏东西近身?开国时一国之主便要上禀苍天,这才会有那模模糊糊的气运存在,正儿八经盖上玉玺大印的圣旨,受封之人也会冥冥之中有些气运在身,寻常鬼怪压根儿不敢近身,衙门也是如此。 黄鼠狼活了三百年了,又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张木流在想什么。于是他凑过去嬉笑道:“原本也是向南的,就是那个设计傻子的县太爷改了门户的。” 张木流笑道:“是那个所谓的咒术修士提的主意吧?” 黄鼠狼点了点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呢,眼前青衫青年忽然变成了一位年轻道士,手持一把蓝底红字的算命幡。上书两行大字: “算天算地,算得出仙人高寿;晓古知今,端的是算无遗策。” 黄鼠狼没来由扯了扯嘴角,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这个家伙想干什么了。 果然,这家伙不知又从哪儿变出来一套剑匣,里面装着一把古时半两钱所制,用红线绑成短剑模样的“法器”,还有一把柄垂了一条红色剑穗儿的桃木剑。 这位黄仙儿叹了一口气,自己过去将剑匣背在身后。 得嘞!用尾巴想都猜得出这个心黑的年轻人想干什么。我说那位瘸腿大仙啊!你干嘛要点化我啊?就让我做混吃等死,不时去偷一只鸡的黄鼠狼不好吗?瞧现在这样,一天天的吃素,我都不晓得肉味儿是什么样儿了。还得陪着这家伙去装蒜,怎么说我也是活了三百年的“老人家”了,真拉不下去这脸。 张木流眯眼道:“拉不下脸面吗?老前辈?” 黄鼠狼心惊不已,没忍住就在心中骂了一句:“他娘的不说出来都听得到?” 只见那手持一道算命幡的年轻人又是冷笑道:“不说出来也是听得到的。” 这位黄大仙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叹道:“要不你就打死我,要不就别戏弄我了。我小黄好歹也活了三百年了,按你们人族岁数来说怎的都老人家了,禁不起你这么冷嘲热讽。” 张木流又是笑着说:“那你可想过我多大年龄吗?我就一定比你小?” 黄鼠狼撇嘴道:“你能过三十的话,我就跟你姓。” 张木流淡淡说道:“这样的儿子我不要,只不过啊,我确实比你大得多,三千岁是有了。” 黄鼠狼冷哼一声,也不理会张木流是否听得到他的心声,只是心中说道:“我信你个鬼!” 张木流也不再理会这个胆大如狼,却也胆小如鼠的精怪,扭头直往县衙门口走去,那差点儿姓了张的黄鼠狼只得垂头跟上。 走到县衙门口,换做道士装扮的张木流在那处走来走去,叹气不已。一个小道童始终低着头站在十步之外。黄鼠狼是真觉得丢人啊! 晃悠了得有小半个时辰,门前站着的一胖一瘦两个衙役终于是不耐烦了。 胖衙役怒道:“你这疯道士要转到什么时候?我都要被你转晕过去了。” 瘦衙役则是言语缓和些,缓缓说道:“这位道长,我们衙门口不算卦也不捉鬼,您要是想寻个饭辙,找个别处去吧。” 年轻道士闻言不怒反笑,看都没看两人,只是抬头看着牌匾写的漕县县署四个大字,啧啧声不断。 这下儿连那个瘦衙役也被惹恼了。 “我说你这道士,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招摇撞骗有甚意思?这是漕县县衙,你好好瞅瞅行不行,别等一下挨一顿杀威棒之后,连为什么挨打都弄不清。” 张木流板着脸大喝一声:“尔等凡夫俗子大祸临头都不自知,还敢在这儿与贫道口出狂言?若不是我修行中人心怀慈悲,你们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胖衙役气极,看来这年轻道士不挨几棍子是不肯罢休了。刚刚想教训一番这道士,衙内跑出来一个少年,看模样该是那县老爷的书童什么的。 书童走出来对着两个衙役问道:“大人正在看书,你们吵吵闹闹怎么让大人静心?何事如此喧哗?” 瘦衙役无奈说道:“不知打哪儿来了个道士,非说我们大祸临头,死活不肯走,我们也没辙啊。” 这时又听那个道士打扮的年轻人以极大的声音喊了一句:“你们大人要大祸临头,若是没有我的帮助,他休想活过三天!” 一句话喊得后面的黄鼠狼精差点儿跑了,实在是太丢人了。你堂堂一个前辈高人,学人家招摇撞骗有意思吗? 门口的书童冷哼了一声,气道:“哪儿来的疯道士?疯言疯雨的乱说什么呢?我家大人才年方二十四,怎得就活不过三日了?你二人愣着干嘛呢?给我把这疯道士轰走!” 胖衙役闻言一个箭步就冲去张木流身旁,盯着年轻道士冷笑道:“你个骗人不挑地方的疯子,不是神仙吗?今日我老于便要跟神仙打斗一场。我倒要看看,传说中的神仙有没有那么神!” 说着便一把推向张木流肩头,轻轻一推而已,那年轻道士猛然飞起,在空中翻了十余个跟头后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颤抖不停。 衙门口经过的路人一个个都开始驻足观望,瘦衙役几步上前,无奈道:“你干嘛呢!赶走就行了,怎得一下子把人打飞了?” 胖衙役一头雾水,心说我什么时候修炼成这般神功了?明明没有用力啊,怎得就飞进去耍杂技似的往后摔去了?他也是很无奈,与瘦衙役小声说道:“我说我没用力你信不信?” 瘦衙役笑着点了点头。 最为难的,也就是那个黄鼠狼了。那人传音让自己做的事儿,他是真做不来。只是没法子啊!背后的一把木剑露出丝丝杀意,他黄大仙儿也不敢不照做。 于是便见那个小道童几步飞奔过去,跪在年轻道士身旁就大哭了起来,声音极大。 “师兄啊!你怎么啦?师兄啊!你死的好惨啊!” 少年书童一听人死了,转身就往进跑。胖衙役则是目瞪口呆,他转头看着瘦衙役,轻声道:“不会吧?我这真是轻轻一碰而已,怎得就死了呀?他是豆腐脑和着屁做的吗?” 那瘦衙役没搭理一旁胖子,几步走上前去探了探道士鼻息,这才缓了一口气,轻轻推了一下儿年轻道士,本想与他说一句别装了。谁知这一推之下,那年轻道士居然顺着地面直直移出去十来丈,且嘴角缓缓流出鲜血。 黄鼠狼是真的没脸看了,闭着眼睛跑过去接着哭。瘦衙役则是转头看向胖衙役,一脸疑惑。而胖衙役也是努嘴摊了摊手,似乎在说:“你看看,我说了真没用力,你就是不信。这下儿咱俩都跑不掉了。” 此时一个白衣年轻人从门口走出,大骂一声大胆。瘦衙役苦着脸上前说道:“大人,我们真就是轻轻一推而已,这家伙是装的,要讹咱们。” 这位县老爷皱眉道:“你讹人跑到衙门口来?” 说着快步往张木流去,上前先是一样探了探鼻息,发现这道士还有气息后才缓了一口气。接着他又把手搭在张木流手腕,片刻后猛然撒手回头看向两个衙役,面沉如水。 “你们两个家伙,是想脱了一身官服吗?怎得如此大胆!这道士明明受伤极重,你们还说只是轻轻一推,你当你们是神仙吗?” 胖衙役嘟囔道:“大人你看错了,那位才是神仙呢。” 年轻县老爷怒喝一声:“住嘴!来人先将他们收监看押,待救回这位道长再另作处置。” 一胖一瘦两位衙役面对面苦笑不停,到这会儿要是再察觉不出来点儿味道,那就是真傻了。摆明了是我们惹那位爱装蒜的神仙生气了呗。只是县老爷是个读书人,读书人都是死脑筋,说出去他也不会相信。既然没有下手打死自己两人,那就p只能等这位神仙老爷气消了。 来了一伙儿衙役给两人带上手脚镣,拖着二人往监牢去。另外有几个衙役将张木流抬起往后衙去,这年轻县令像是懂得不少医术,打算自己给这个道士救治一番。 而那黄鼠狼,依旧哭个不停,还得跟年轻县令说张木流刚刚教他的说辞。 年轻县令自然安慰了这个小道童一番,顺便问一问具体情况。而黄鼠狼只是说:“我们是打南边儿游历而来的,师兄带着我一路至此,见你这衙门口朝向怪异,便施展法力推衍了一番,这才得知你大难临头,只有三日好活了。一番推衍耗尽师兄法力,否则那两个人怎么可能伤得了我师兄。” 年轻县令是从京城来的,自然知道天下修士手段层出不穷,小道童说的也算合理。只不过,说他活不过三日,就有些太危言耸听了。 于是他笑着想领着小道童往衙门里去,谁知这小道童说了一句:“我们下山时师傅就跟我说,绝不可以进衙门口,否则大祸必来。” 任凭怎么说,这小道童都是不肯进去衙门,最后实在没法子,就让道童在门前等着。 其实哪儿是什么进衙门大祸必来,而是那县衙内他不敢进去。再怎么方位不对,那也是官家的地方,有国运护佑。如黄鼠狼这种妖类,进去就是自找不痛快。 方才的胖衙役叫做于不止,名字跟人几乎不搭边儿。瘦衙役叫做李无才,叫做无才,却是有几斤墨水在腹中。 两人被押到监牢,与那个大难后变得不傻的积沙镇人关在一块儿。 那个傻子其实有名字,叫做黄昏。可多年来给人喊傻子喊习惯了,即便如今已经不傻了,被人直呼本名还是有些不习惯。 今日黄昏正在监舍闷坐,外边儿却来了两个新人,走近一看才发现,大家都很熟。 当年抄家之时,就于不止和李无才没有去。后来那些衙役都意外出事儿,唯独这两人活的好好的,只是从来就在守门,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但凡是正常人,都会怀疑这两个不在场的衙役。那时的县太爷与各班衙役,几年来尽皆死绝了,唯有这两人还活着。 也怨不得别人怀疑,那批金银财宝下落不明,参与之人都死绝,唯独剩下两个不在场的人,怎么看都是嫌疑最大。历任知县都明里暗里调查过两人,只不过查来查去也没个什么证据。可是用也不敢用,就只能放在门口,充当看门的了。 黄昏却从未怀疑过这两人,按他自己说,就是他相信他的感觉。 所以今日见到两位对自己颇为照顾的衙役也来了,且手铐脚链一应俱全,顿时有些伤感。他苦笑道:“我说两位大哥,这是啥情况?是当官差太久了,腻味了?想换个生计?” 瘦衙役骂骂咧咧道:“小王八犊子快给我滚一边儿去,老子两个人来陪你你还不高兴?” 胖衙役也笑着说道:“自从你这傻子变得不傻了以后,我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儿,要不然你再傻回去如何?” 黄昏翻了个白眼,无奈道:“到底是咋回事?” 瘦衙役叹了一口气,将刚才的事儿原原本本说了一通,惹得黄昏大笑着说:“都说积沙镇是我得罪了神仙才越来越穷,接下来若是这漕县也是越来越不好,会不会怪在你们俩身上,得罪了神仙?” 两个落魄衙役骂骂咧咧不停。 县衙那边儿,张木流一身道士装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旁是那年轻知县柳知允。 柳知允静坐一会儿之后笑着说道:“前辈!别玩儿了,他们两个是得罪你了,我也将他们关进大牢,你也该气笑了吧?” 见张木流没有答复,柳知允继续说道:“衙门朝向的问题,我已经修书请示知府衙门,等批下来我就能重建。至于什么三日内大祸临头必死无疑的话,说实话,我是不太相信。” 张木流睁开眼笑道:“你真以为我是怪那两个傻家伙吗?” 柳知允一副疑惑模样,张木流又接着道:“黄昏入狱多少年了,你可曾想过为他洗冤?可曾想过去帮着洗刷那傻子的冤情吗?” 年轻县令往后退去一大步,双手作揖深深弯腰作礼。口道:“既然前辈有意翻案,柳知允斗胆请前辈帮忙安一方水土。” 张木流笑着点点头,之后说道:“你会怀疑那两人吗?” 柳知允笑道:“起先当然会怀疑的,最早怀疑的就是他们两个。只是后来慢慢发现,他们俩只是背后黑手一个小小手段罢了。所以其实我最相信的,反而是他们两人。” 一身道士服饰还是不喜欢穿,总觉得别扭无比。也怪这个柳知县脑子太好,这都猜得出自己想干嘛。于是张木流学着褚晓丹的样子,变换出一身与其款式相同青色儒衫。 他笑着对柳知允说:“所以你就借着我这一闹腾,将他俩与那傻子关在一起了是吗?还有,要是我没猜错,这些年最照顾傻子的,就是他二人了吧,所以又会加重你们的怀疑。” 柳知允闻言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最早他们就想在黄昏身上找到线索去破案,真相大白便能洗干净自身了。后来,可能是久而久之的接近和相处,老于和老李就与黄昏成了朋友,经常送些吃食和用的东西进去,特别是老李,没少往监牢里头送书。” 其实柳知允也不知道,怀疑于不止跟李无才的人,也就是他们这些年换的倍儿勤的知县罢了。后来的衙役谁都不会怀疑这两人。 黄昏说的很对,感觉。 是非对错靠感觉,那没有什么用。可人心之善恶,有时是真的可以感觉出来的。 …… 瞻部洲西北有个渡口,叫做搬山渡。是两座大洲之间的互通渡口。 一个一身红衣带着个小姑娘的女子,站在渡口眺望南边儿,好像南边儿是有个她会很想念很想念的人。 张早早嘻嘻笑不停,凑过去脆生生说道:“娘亲羞羞脸,这才多久,你就想爹爹了。” 离秋水揉着小丫头的头,笑着说道:“你个鬼丫头不想他啊?”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七章 瘸腿老梆子 那位黄大仙儿依旧站在衙门口极远处不愿进来,事实上哪怕他跟着进去也只会有些难受罢了,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一来是他这只精怪,化形以来就再没沾过荤腥,不至于被针对。二是这漕县县署因为朝向问题,几年来那虚无缥缈的气运早就消散的差不多了。若不是个举人来此任职,估摸着稍微有些道行的鬼物精怪都是出入自由。 柳知允已经离开,张木流独自一人坐在这内衙客房。长这么大了,在衙门口睡觉还是破天荒头一次。之前肯定住过大官儿家里过,只不过那也是私宅,并不是什么衙署。 张木流暗自一笑,那家伙可真是胆小,这都不愿进来。无奈传音过去说道:“我说差不多行了啊!好歹是个元婴了,怎的这么胆小?” 黄大仙儿干脆以心声回答,反正他也听得到,费那劲儿传音干嘛?于是他缓缓道:“大爷!你就别玩儿我了行不?有什么差遣您说,我一定想破脑袋去办。” 县衙内的张木流笑着摇头,又传音说道:“当年那个咒术师,你应该知道他在哪儿吧?去把他给我找来。” 黄鼠狼这才缓了一口气,嬉笑道:“知道,那家伙现在可落魄无比,一天挨着一天,估摸着不久就得死。” 说完就往西面儿跑去,双手捂住背后剑匣,腿脚利落极了。 可得跑快点儿,不然他把剑要回去了,万一路过个脑子进水的修士来斩妖除魔咋整? 那柄木剑虽然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头做的,可架不住剑的主人时常温养,此时的木剑竹麓,已经抵得上一般的凡俗神兵利器了。而且其中所含的浩然正气,是这黄鼠狼此刻最适合的护身法宝了。 屋子里的张木流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经是在那间牢舍。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与之前的服饰大不相同,面容却未曾变换。 猛然间现身,那三人自然是吓了一跳。毕竟这边陲小城,想见个神仙还真是颇为难得。 瘦衙役李无才看清来者面容后苦笑不已,无奈说道:“神仙老爷,我们这都关进来了,您也该气消了吧?莫不是还要来杀了我们?” 胖衙役于不止笑的更加难看,也是苦笑着与张木流说道:“您这神仙手段如何我不知道,可这演戏功夫真是了得啊!” 傻子黄昏则是坐在墙角耳观鼻鼻观口,心中默念不关我事儿,神仙我已经得罪一个了,可不能再得罪了。若不然日后再有什么大灾大难他们保准儿都会归咎在我头上。 张木流给这三人逗得大乐,这三人其实心里都不太怕,却装出来一副心惊而故作镇静的模样。 “于不止,李无才,我就问你二人一个问题,你们敢说我就敢信。”张木流笑着问道。 二人点了点头,张木流便说道:“黄昏一家之事,是不是你们二人动的手脚,且那届衙役是不是你们杀的?” 胖衙役于不止闻言一笑,正色道:“傻子的爹娘之死,与我们无关。他被抄家后的财宝去处我们也不知道。” 李无才接着说:“可几个衙役,包括知县大人都是我二人杀的。” 傻子黄昏终于开口了,他几步上前,对着张木流拱了拱手,苦笑道:“两位大哥是为我杀人,况且那些人该杀!神仙老爷可出门随意打听一下,那时的知县与众衙役,都是什么货色。从前我神智不清时,就被他们拉去赌博,换着法儿骗我的钱财,我一半祖产都是被他们骗去的。” 张木流淡淡说道:“难不成黄昏的父母也是被他们害的?” 李无才转头看了看黄昏,随后苦笑道:“黄昏的父母是靠着机缘巧合积攒的万贯家财。只是他们两人都有些嘴太臭,人其实不坏的,就是一张嘴得罪了许多人,以至于大家都骂他们暴发户,为富不仁。是当时的知县,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我们亲眼看见他立旳傻子爹娘长生牌位,不久之后那夫妻就死了。” 张木流闻言皱了皱眉头,给活人立长生位,那就是变着法儿害死人。等那咒术修士给黄鼠狼扯回来后再问问。他忽然转头看向黄昏,上下打量一番后才问道:“你当真相信他们二人所言?” 那被叫了二十多年傻子的黄昏,傻笑一声,只答了一个信字。 一袭青衫消失不见,剩下三人面对面苦笑。 黄昏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叹道:“我要是有这来无影去无踪的手段就好了。” …… 柳知允正在书房批阅公文,一袭青衫蓦然出现在一旁。 这位知县大人笑着说道:“前辈怎的神出鬼没的,好好走门不行吗?” 张木流只是冷冷说道:“我有一问。” 柳知允道:“请说。” 只见一身青色儒衫的年轻人从袖中掏出一块儿漆黑的石头,指着石头对年轻知县说:“你且看此物是白是黑?” 柳知允神色古怪,但见张木流一副认真模样,便笑道:“是黑的。” 张木流再次开口:“若十人说其白,唯有你一人说它是黑的呢?” 柳知允开始严肃,沉声道:“那也是黑的。” 张木流再问:“若世人皆说其白,唯你一人说它是黑的呢?” 柳知允开始眉头紧紧皱起,过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皱眉道:“前辈是想说些什么?怕我柳某人日后不分黑白?” 张木流摇头笑道:“入仕之人,最初都想为这天下百姓做些什么的。可久而久之,他发现身边十人里有九人贪,百人中有九十人贪,那他该如何自处?继续洁身自好?能把持的住吗?” 一番平平淡淡的言语,的确问住了这位初入官场的举人。一时之坚持,大多数人都做得到,一世之坚持,便会很少。 若是九十个人说这块儿石头是白的,唯有寥寥几人说它是黑的,那这几人就会成为异类。 很简单,一人独自往前走,忽然前方有数百人惊慌后逃,独行之人便很难不去跟着跑。 柳知允后知后觉明白了这一通问答到底所为何事,于是他站立起身,作揖行礼后说道:“那晚辈会尽力教世人明辨,以身作则,不让天下人有机会不识黑白。” 张木流点了点头后将黑色石头抛给柳知允,笑着说道:“那你可要多活些年月,等我下次再来瞻部洲时,让我看看你做到没有。” 柳知允苦笑道:“我一介凡夫俗子,等前辈再来时,恐怕要称我为老人家喽。” 瞻部洲人多高寿,可也就是百岁出头了,八十年内张木流想要重返瞻部洲,估计会很难。 青衫青年忽然笑道:“知允,能不能喝酒?” “喝是能喝的,只不过酒量不佳罢了。”柳知允苦笑道。 张木流点点头,自己掏出酒囊开始饮酒,灌了几口之后才淡淡说道:“随我的那个道童是你们本土精怪,黄鼠狼成精,没做过什么善事儿,可也不敢做坏事儿的,日后可以给他请一座庙,让他帮忙稳固山水也是好的。” 年轻知县点点头,张木流便接着说道:“劳什子公文别批了,带我去你治下的漕县走一走看一看吧。” …… 黄鼠狼此去找那咒术师,其实问题不大的。虽说那黄大仙儿在张木流这边啥都不是,可在寻常修士眼中,特别是那种元婴期以下的,也算得上一只大妖了。 按张木流估计,那黄鼠狼一听去找咒术师麻溜就去了,说明那个咒术师也是个境界不高的。否则打死这个活了三百年的黄鼠狼,他也不敢去。 其实大多数修士只是懂得一些咒术罢了,要说主修咒术的,其实不多。例如咒术推衍术一类的修士手段,其实是最损耗大道,所以即便有本事去推衍一些事儿,张木流也不会动手。 咒术师与卦师和阴师,被修士亲切称之为三大短命鬼。三种修士都是极其少的,因为有悖天道自然,故而天道不容,寿命大多不长。甚至有些过度使用此种术法的修士,寿命还不及凡人。 咒术师,最擅长布置禁制。如同黄昏那由打腹中便被下了禁制,智力低下,是最普通的下咒法门了。若是此道有成的,便可称之为魔道了。如同那篡改他人记忆,让中咒之人自身浑然不知已经中招,最是让人毛骨悚然。 正儿八经的卦师,如今这天下已经几乎寻不到了,基本上都是以阴阳家为主的推衍术。推衍术最忌讳推算未来之事,且就算舍命去推衍,也不一定准确。而卦师正好相反,不但能算计过去未来,且一旦出口,就必然说准。所以这卦师比咒术师要惨一些,不光寿命短,且必定身有重残。 而那阴师,已经数千年不见音讯了,传承几近断绝。上古时期生灵死后灵魂无处可去,各种鬼怪层出不穷。后来佛门有了六道轮回,道门有了幽冥地府,才使得天道纲常趋于稳定。从那时起便有了一种另类修士,阴师。能从地府召来人的魂魄,借尸还魂,且能随意游走与阴阳两界。故而三种短命鬼,最惨的就是阴师了。但凡有了正经的阴师资格,阴阳两界都不认同其身份,会变得不人不鬼,死后便是魂飞魄散,再无轮回之机会。 这三种短命鬼虽是大道不容,可其自身的怪异手段使得天下人敬而远之。最难惹的,反而是咒术师。 只不过这藏匿在漕县之内的咒术师,显然是没有什么厉害手段的。 张木流随着柳知允走出漕县县城,一路往西而去。年轻知县孤身一人跟着他眼里的修士前辈,一路巡视这在他治下的一方水土。 漕县整体狭长,就是苍生河两岸而已。只不过这条河水最宽处,河岸也才三十丈,都比不得小竹溪下游。瞻部洲长夏无冬,皆是水田,种稻者多,吃面反而少。像张木流家乡,都是种的麦子高粱一类,一年收成一次而已。瞻部洲的农户一年可收成足足三次。 如今将将五月份,稻穗儿也都开始黄了,不少农户在田间搭起茅草棚子,就是为了看住自己忙活几个月的稻子。虽然现在很少会有人偷割,可还是自己看着放心些。 张木流打量着身旁的年轻知县,心道:“这家伙刚刚上任,看着就没少往乡下跑了,附近农户几乎都认识这位柳大人了。” 他自顾自喝着酒水,看着一脸笑意往此处招手的农户,竟然也有些高兴。 柳知允笑着说道:“这一片已经是是本县最好的水田了,因为地势宽阔,略微有些斜度,所以引水极其方便。前些年城中的地痞无赖常常在收成之时偷割稻子,所以他们习惯搭茅庐看稻田。” 张木流笑着看了柳知允一眼,只见这位年轻知县一脸笑意,爽朗道:“如今自然是没有那些地痞混混敢来此偷割了,我上任后听闻此事,也是气得不轻。想来想去,便将这附近村镇的年轻人拉来百十个,弄了个民勇营,衙门每月给他们一些俸禄,每到收成前后便巡视这西边儿的几个镇子,不让那些地痞混混有可乘之机。且一旦抓住那些偷割稻子的,拉到衙门口就是二十杀威棒,实实在在的二十下。” 这个年轻知县在谈到这些事儿时,那种自豪跟自信难以掩饰。 柳知允忽然转身,恭恭敬敬作揖行礼,久久躬身不起。 “张先生,虽然你从未自称读书人,可我柳知允也不是瞎子,先生一身浩然之气隐隐若现,知允当称您一声先生。”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淡淡道:“马屁少拍,火候不到家,有事儿说事儿。” 柳知允讪讪一笑,极小声说道:“我上任之初就修书送往京城,请朝廷派人来漕县捉住那祸害此地的妖人,可路途遥远,直到如今依旧没有下文。先生既然来此,学生请学生相助,把那个咒术师法办!” 张木流哑然失笑,这家伙知道不少啊! 柳知允哪怕踏入仙途,最多也就是个炼气期,想要更进一步,除非是有什么天大的机缘为其换命。所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敢憋着弄死一位咒术师,也是胆子够大的。 只是他还是想的太少,能治国安邦是这年轻知县的本事,可跟修士掰手腕儿,他还是差一些。随随便便来个筑基期,柳知允就半点儿法子都没有了。 张木流未曾开口,声音却在柳知允耳边响起。 “你以为那个半吊子咒术师有这么大本事?以他那点儿皮毛,可能还不如我呢。现在至少得先弄清楚,黄昏的爹娘,为何陡然富贵,所得机缘会是什么?” 有些事儿不用猜的,略微思量就想的通。费这么大周折就为了那些金银财宝?老瘸子的书张木流不爱看,没看过,可有一本儿名字里就带的苍生河。那黄昏的父母即便发际以后依旧不愿远离积沙镇,图什么?积沙镇的故事,肯定是假的,可沙土下面肯定是埋了什么的。后来张木流打听了一番,积沙镇这个名字也是三百年前才有的,肯定是那老瘸子把家乡的传说故事照搬过来,为的就是让自己起疑心。这要是还猜不出来,不如去撞豆腐块儿。 之所以陡然而富,必然是因为黄昏的父母得到了那份机缘。只不过其中究竟有什么,张木流也不得而知了。 喝酒不停的年轻人忽然叹了一口气,挥手划出一道禁制,无奈道:“小黄!你也太不给我长脸了吧?堂堂元婴修士,打个豆腐脑儿和着屁捏的金丹境界,都能搞成这一副惨淡模样?” 一个鼻青脸肿的道童忽然出现,把柳知允吓了一大跳。这位黄大仙儿脸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手里拎着个谢顶又瘦的与干柴似的老头儿,也是一身伤,看着比黄鼠狼还凄惨。就连柳知允都止不住在腹诽,这是泼皮斗殴还是修士斗法? 黄大仙儿都要委屈哭了,对着张木流喃喃道:“这家伙忒阴险,比你还要阴险。一处破宅子这一个坑那儿一个坑的。黄老爷我小心又小心还是着了道。张大爷你是不知道哇!这老家伙见我找他,不晓得发什么疯,把他学的本事一股脑儿全招呼我身上了。我本事再大也架不住那么多的禁制啊!” 张木流无语道:“行了行了!方才我跟柳大人说了,日后给你在这漕县县城建一座黄仙儿庙,别给我装可怜了。” 黄鼠狼闻言就换了一副表情,转头朝着柳知允鞠躬不停,一口一个柳老爷。 柳知允嘴角抽搐不停,心说好歹是个妖啊!怎的这么不要脸皮。还有,说张先生阴险?这不是胡扯嘛! 只是架不住这黄鼠狼精不停点头哈腰,年轻知县只好憋出个笑脸说道:“黄仙不必如此,等日后帮你建好庙宇,还得黄大仙帮着稳固一方山水,帮着本官给这一地百姓谋福祉呢。” 黄鼠狼连声道谢,说:“应该的应该的,比有些光叫人跑腿儿却不给半点儿好处的人强多了。” 张木流气极而笑,朝着黄鼠狼说了一句滚过来,后者苦着脸就走过来,嘟囔道:“要打要杀随便你,反正我打不过。我要是不哭,从今天起我就跟你姓。”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掏出来那柄南山飞剑,半空中划拉几下,一道金光符箓便印在黄鼠狼身上。 黄大仙儿吓得不轻,只是还没有开骂,那道金光便往他来。于是便见得一个小道童,眼珠子往上翻去,身形后倒,发出长长的“呃”声。 饶是柳知允都有些想捂脸,虽然这黄鼠狼精瞧着是童子模样,可按张先生说,这家伙都有三百岁往上了,怎的还是这么没谱儿? 这位年轻知县此刻有些后悔答应帮其修建一座庙宇了。 张木流再没搭理这得寸进尺的黄鼠狼,而是转过身往那个半吊子咒术师身旁去。 “装死吗?在我面前装死,说不定会真死。”张木流笑着说道。 谢顶老头儿依旧无动于衷。张木流朝黄鼠狼使了个眼色,后者几步过来就是一个大巴掌。 那位咒术师捂着脸颊哭喊道:“哪儿有这么欺负人的,大修士了不起吗?” 张木流面色阴沉,与谢顶老头儿说道:“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话。” 这老头被一句话说的冷汗直流,方才那穿着青衫的年轻人,是实实在在有了杀意。只是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叫我说什么啊?” 只听得啪一声,黄鼠狼几步蹿过来又是狠狠一巴掌。过了半晌,这位半吊子咒术师还是不开口,黄大仙儿过去又是一巴掌。连着好多次之后那老头儿终于开口了。 “你他娘的别打了!我真不知道咋回事,前些年有个人跑来打了我一顿,让我帮着胡知县算计积沙镇的黄芪一家,我从头到尾也就下了一道只能管用二十多年的禁制,写了两个长生牌位而已啊!你把老子打死,老子也就知道这么些个。” 柳知允怒了,走过去一把拎着老头脖领子,沉声道:“你两次出手,害了一家人你知道吗?” 咒术师瞪眼道:“几个凡俗中人又与我何干?修行路上谁手下没有说不清的亡魂?你问问他杀过多少人?” 张木流冷笑着放出一身煞气,连同柳知允与黄鼠狼都吓了一身冷汗,更别说这谢顶咒术师了。 “我所杀生灵,千万往上。可我所杀之人除了敌人,就是该死之人。” 咒术师颤抖着手臂递过来一枚纹路古怪的石头,声音也是颤抖不停:“这是那人当年给我的报酬,真没有别的了。我这种人压根儿就无缘长生大道,当然是有几天潇洒便潇洒几天。胡知县给了我不少好处,既然拿了他的,我当然要帮他做事。” 柳知允皱眉道:“于是你就可以罔顾他人性命了?” 谢顶老头儿不再言语。 几人忽然同时转头,发现那一身青色儒衫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迹,原本停留不动的外界也是恢复如初。 张木流被一股巨力拉扯到个不知名的地方,四周是街上人海,好不热闹。可仔细观瞧却是不太真实。仿佛那些亭台楼阁与街上行人都是被画出来的,徒有其形。 又是被什么东西一拽,张木流又到了一处四周皆是石壁,方圆十丈左右的地方,仿佛被一只大锅扣在其中。 一袭青衫盘膝而坐,片刻后睁眼无奈道:“老瘸子吗?” 啪一声,一根巨大拐杖劈来,张木流瞬间便被拍飞至石壁。 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来,听着像是在笑。 “臭小子,这么跟你太爷爷讲话?” 张木流吐了一口血痰,开口只说了一个“老”字而已,那根儿拐杖再次扫来,一道青色身影又被拍去另一边石壁。 一袭青衫艰难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灰尘,龙胆瞬间握在手中,一身一身青色火焰溢出,堪堪挡住一拐杖后大声叫骂: “你这老梆子!你奶奶的,我太爷爷死战的时候你他娘的跑那儿去了。” 这次没有拐杖打来,只是一道拄着双拐的虚影忽然出现。 “骂什么?骂你祖宗?我奶奶是你太奶奶的奶奶,我娘是你太奶奶的三娘!” 话音刚落,又是一拐杖打来,张木流又被拍飞,那瘸子骂道:“我没能救大姐夫是我的错,我认。可这也不是你这重孙儿王八蛋不叫太爷爷的理由。” 张木流再次起身,只是瞪眼,却未曾开口。 因为他娘的打不过! 过了许久,不见那老瘸子言语,张木流便试着开口道:“那积沙镇的机缘是咋回事?” 又是一根巨大拐杖扫来,一袭青衫又被拍飞。 那老人说:“跟长辈怎么说话呢?你爹敢这么与我说话吗?” 张木流干脆不再起身,一屁股做在石壁下,取出酒囊开始喝酒。 老家伙太欺负人!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八章 孤独之事不外乎心中无人 张木流一边喝酒一边思绪急转,看这架势,老瘸子肯定不会轻易放自己出去了。这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也很难猜到。唯一能确定的也就是,这老家伙肯定没憋着什么好事儿。 写话本儿的,都他娘的心脏! “我说你到底想干嘛?黄昏一家的事儿到底是个什么前因后果,不能说?”张木流放下酒囊,无奈说道。 瘸腿老人瞪眼不停,却是没继续打人,而是疑惑道:“你这小子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剑?随便找个路人持剑,都不会与你这般,狗屁不如。” 靠在石壁下的年轻人没接话,没法儿接。只是心中不断骂道:“等我境界上去,要叫你老瘸子好受。” 老瘸子微微一笑,虚影双拐抬起又点地,这处如同大锅扣住的地方便不断扩张,只几个呼吸就已经纵横千丈有余。 张木流皱起眉头,老家伙还没有打够? 果然,老瘸子消失不见,换成一个白衣持剑的年轻人。来者也如同先前看到的街市行人一般,有形无神,可是这人一身剑意十分浓厚。张木流自身剑意与其相比,就是水沟与小河的差别。 此处空间又响起老瘸子声音,“这白衣剑客是我其中一本书中的主人公,叫做巳十七,你若是能与他对敌不败,方可离开此处。” 话音刚落,一道奇异光芒飞进那“巳十七”体内,后者眼神顿时清明起来,脸上也是缓缓泛起笑意。 白衣青年问剑张木流。 这一番神通可是教张木流心神紧绷,还能这样的么?书中人物随随便便就剥离出来,剑意以及境界都是不俗,甚至那一道奇异光芒注入巳十七体内后,白衣剑客便真真正正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巳十七已经袭来,论近身剑术,张木流可谓是一窍不通。从前与人对敌皆是剑气纵横斩去,少数近身也是持剑乱砍而已,全然没有章法可言。 这白衣剑客一脸笑意,笑意中饱含自信,仿佛在他一剑之下,所有算计皆是虚妄。 游方不在,便只能拿那柄木剑对敌了。倒是有一把南山飞剑,可张木流实在是不敢轻易把它持在手中,屡次对敌,南山飞剑更多是以其一身道门真意压胜一方罢了。 一把木剑,想要与这同境界的真正剑修交手,有些难度。 巳十七见那一袭青衫取出来一柄木剑,顿时眉头大皱,居然口吐人言道:“这是看不起我?” 张木流虽是惊疑,此人居然真的有那自主的意识。可还是笑着说:“道友多想了,我佩剑不在身边,只有一柄木剑在身。” 白衣剑客点了点头,手中长剑瞬间便消失,转而与张木流一般手持一柄木剑再次来袭。 两人皆是手持木剑近身缠斗,张木流则是节节败退,堪堪抵挡而已。况且他也知道,这个从书里跑出来的家伙,绝对是未尽全力。 巳十七一剑将张木流劈飞,摇头道:“你的剑道意气尚可,只是空有其意并无其真。那世间书法临摹,都是要先临其形再学其意,你倒好,意思虽然不浅,可对基本的对敌之术半点儿不通。别人都是空有其表,你是空有其意。” 张木流尴尬一笑,他也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基础薄弱无比。可最重要的炼气与筑基,都是稀里糊涂完成的,只能凭借后天去弥补。而剑术一事,早前更是忌讳颇深,几乎碰都不敢碰。麻先生教的剑术也是重意而非形。 “那按前辈的意思,我该如何学剑?”但凡一条路走在自己前面,便可称之为前辈。 白衣剑客闻言笑了笑,冷不丁一剑刺来,张木流堪堪躲过,肩头被划出一道血槽。 巳十七笑道:“按我说,那就不学。” 张木流点点头,懂了。 那今日,便只切磋剑术。 巳十七微微一笑,这个从话本里跑出来又压境到元婴期的剑修,此刻终于有些真正的开心。眼前这个年轻人无论是剑意还是剑气,都是驳杂无比,让修剑之人看了糟心。好在慧根不错,学东西快。 其实若是真想打赢巳十七,张木流有无数种法子,哪怕这位白衣剑客破镜再破镜,张木流依旧是有办法的。话本里跑出来的人物,水火真意任其一便可让他消散,只是没必要。 看来那老瘸子境界肯定高的吓人,即便此刻张木流是被吸扯进来某本话本,以这老瘸子手底下的文章故事为世界,占足了地利。可还是不得不赞叹这老家伙手段之高明。 这天下写话本的人何其多?读了几本乱七八糟的书就敢提笔的人又有多少?其中能挣到钱的,有没有个千分之一二?能以话本故事做代替真意而入合道境界的就更少了。且这老瘸子显然已经将话本写活,自成一方世界了,若是再厉害些,将这话本中的生灵都炼活了,那便是一种通天手段。 试想一下,明明是一方虚假世界,来者却浑然不知,得有多恐怖? 今日缠斗,巳十七更像是喂剑。张木流自然察觉到这位白衣剑客的好意,是想以张木流自身意气磨练出一套只属于张木流的剑术。学的再好也不如自己有。 于是巳十七只是不停出剑,张木流竭力抵挡,不知过去多久,一身青衫只剩下xbs,还在,上半身只剩下一条条碎布,且血迹淋淋。好处就是如今张木流对敌已经颇有章法。 巳十七微微一笑,朗声道:“光接得住可不行,你须得以剑败我之后才出的去这方世界。” 张木流微微点头,驱散一身气血后持剑往前,这也是在这儿不知道挨了多少剑之后,第一次主动出击。 白衣剑客也是认真了起来,随意撩开一剑,“与剑修打斗可没之前那么容易。但凡手中有剑,便是仙剑,一剑可开天破海。” 那比白衣剑客一身剑意如瀑,肆意冲刷这方圆千丈的弧顶壁洞,手中木剑如同换了材质似的,隐隐有灵,剑气冲霄。 “一把好剑对剑客来说自然是有事半功倍的作用,只不过我辈剑客,从不愿去仪仗外物,即便有一把先天之剑,杀力巨大,也不该过分依仗。你得记住,是人持剑而不是剑御人。”巳十七一边出剑一边说道。 “受教了!”张木流寻机出剑之时也是回答了一句。 一道白衣忽然一分为二,二变四,不停分化。不多时便有足足二十八位白衣剑客持剑分作四处,围住张木流。 凄惨无比的张木流忽然笑道:“晚辈曾被人一剑破开肚肠,从而学了一剑——破障。今日便剑斩青龙。” 张木流往东面掠去,一柄木剑分化出无数实质剑影,如同雨滴一般朝那东方七人射去。巳十七却讥笑道:“牛吹的挺响,不知道本事如何?” 东方七个白衣剑客各自站在东方七宿所在,几人变换位置,尾宿箕宿所在持剑劈来,一道青龙虚影出现,好似神龙摆尾,瞬间搅碎半数木剑。紧接着角、亢、氐,三处位置的白衣剑客同时飞身跃起,俨然是龙抬头。三道剑气伴着龙威而来,张木流堪堪让开,剩余一半木剑却是被尽数捣毁。而那赤裸半身的青年却嘴角咧起,已然冲到心宿近前,一剑刺出,东方青龙消失不见,七个白衣剑客也缓缓消逝。 巳十七不见真身,只听得他拍手笑道:“好算计,这破障其实就是障眼法罢了。只是你白费力气,东方青龙主木,生生不息。” 话音刚落,七道白色身影重现东方,四象剑阵完好如初。 张木流皱了皱眉头,四象皆有所属,可其中也别有不同属性,青龙主木。转而去往西方白虎,白虎属金,主杀伐,最是不好打。 首当其冲便是那西方第一宿,奎木狼。 这一见奎木狼,张木流忽然懂了老瘸子为何点化那只黄鼠狼。自己携带水火真意,而那黄鼠狼属木,水生木,木生火。好个老家伙,是变着法儿将自己与那黄鼠狼绑在一起。如果不出所料,漕县背后之事肯定有个身怀金土真意或分别有金和土两种真意的两位修士。 愣神之时,奎宿所在的白衣剑客一剑斩来,剑气悠长,杀力巨大却经久不衰。 好家伙!学到了。金属剑气由木属之物发出,剑气便能杀力悠长。此招难处在于如何使两种属性不冲突。只是对于这白虎小剑阵来说,几乎不是事儿,奎木狼可是四木禽星之一。 要论剑术,张木流定然不及巳十七一二,可论所学驳杂,张木流足足可以甩这位书里蹦出来的剑仙一大截儿。 张木流一剑刺出往昂宿,虎背一断,这白虎还能如何? 虚空中那巳十七笑道:“想法儿是好的,只是你到得了吗?” 果然,昂宿后退,剩余西方六宿中毕宿与胃宿跟着后撤,拱卫昂宿,以参、娄为首,觜宿与奎宿在后,合围张木流。这下儿生生成了一计请君入瓮。只是张木流并未惊慌,现学现卖,微微水属性真意以木剑斩出,其中夹杂一缕浩然正气。剑气未曾斩向白虎,而是往正中方向地下而去。 猛然间四象阵法消散,一位白衣剑客出现在正中间,伸手擦了擦嘴角鲜血,笑道:“这都能猜到?你不做阴阳家修士真是可惜了。” 赤裸上身的青年缓缓走来,笑着说:“四象剑阵很强,只不过天地间没了居中黄龙,五行难以为继,也强的有数。可你这阵法没有那种接续不畅的感觉,所以我猜测,你该是身怀土属性,以自身化作黄龙,来维持这座五方剑阵。” 巳十七还是有些疑问:“那你怎敢以这几乎微不可计的一道剑气来破局?靠赌吗?” 张木流笑道:“我运气不好,从来不会赌。你这么多分身哪怕不会削减本体修为,可四座小剑阵总不至于平白无故就有那么大的威能吧?所以我一早就猜测,你真身所在定是最薄弱之处。只不过我还是不敢肯定,于是便挑了最耗费灵气的东方青龙下手。其实东方七宿恢复如初正是我想看到的,若是你舍不得灵气去恢复,我便只能硬挑了白虎再做打算。” 巳十七咂舌不已,“你这家伙,多费点儿心思到修剑上多好。这阴险本事是我们剑修能做的事儿吗?” 张木流则是挠头笑道:“这不是打不过吗?” 一道剑光忽然袭来,张木流下意识手臂微抬,以木剑竹麓挡住那道剑气。可挡住之后,这位赤裸上身的年轻人久久没把胳膊放下。 眼前巳十七一通大笑消失不见,只在临走时说了一句:“何必非要有剑招?” 张木流放下手臂,作揖送行。 这位在话本里该是无敌于天下的白衣剑客,教会了张木流一个道理。 收起木剑,张木流叹了一口气。驱散身上血水,换上了从前那件灰色长衫,喃喃道:“赢是赢了,可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刚刚想喊一句老瘸子呢,又是一道巨力吸扯,再仔细打量周围,已经是一处书房。藏书许多,正对着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人是一位白衣剑客。书房正当中摆了张桌子,除了揉成一团一团的纸张,还放着一本书。仔细一看,这本书并无书名。不知为何,张木流猛然便翻开书本,第一页便让换了一身灰色长衫的青年心神大震。 那书本所写,俨然是幼时的张木流。再往后翻,里面写的娘亲离开,张木流进学孰,麻先生教剑。连同那南下路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三千年梦中事,李邚真,这些都有写,且事无巨细。接着往后翻,张木流已经冷汗长流,一些从未与人说过的事儿,这本书都有写。 身穿灰色长衫的青年发疯似的翻书,等到了书中练剑,书房看书时,张木流猛然停下。可一身汗水早已打湿衣衫。 书房中响起与张木流一模一样的声音,另一个张木流嬉笑道:“怎么不接着看了?早看到结局便早有应对之法啊!还是说,你怕?怕到头来自己原来与那巳十七一般,都只是话本里的人物而已?” 灰衣青年不曾言语,只是双手死死按着那本书。 另一个张木流再次言语:“我来告诉你吧,正如你所想,都是假的!你是假的,我是假的。邚真是假的,秋水也是假的。我们所在的这方天下也是假的。” 张木流皱眉道:“什么是真的?” 可那道声音已经再不说话。 于是有个一身灰衣的年轻人,站在那处书桌,死死按着那本书,不知如何是好。即便想与人询问,也不知该去问谁。 这个顾虑一直在张木流心底最深处,任谁知道了这种说法,都会去骂一句杞人忧天。眼前事都没做好呢,想那么远有什么用? 可那一梦醒来之后,由始至终始终难以去把自己放在人世间,即便放上去,也不知道到底该放在何处。 直到遇见离秋水之后,好像心里被什么东西装满了,压在心头极重,把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全部压了下去。 从前独自一人时,特别是夜里,最费蜡烛也最费书。总是把一些书从头到尾翻个好几遍,看着像秉烛夜读,事实上只是一个孤独的人不知要干些什么,只得一遍又一遍去翻书,从而把心神沉浸其中,免得想很多。 在吴国开那小铺子时,为何总是开门很早关门却很晚? 因为那个慢慢长大的张木流觉得,忙起来就会顾不上很多事儿,也顾不上去伤心难过,更顾不上去想谁。 最怕的就是闲来无事,所以直到如今,这个有了个会陪他一生的姑娘后,又有了一个调皮可爱的闺女的青年,还是不愿意去提前做很多事。 今天把明天的事儿做完了,明天就会很闲。一旦闲下来,就会很孤独。 在麻先生还没有去小竹山之时,那个淘气的门前霸王,几乎没有玩伴。他每日都会拿着个又细又长的竹竿儿,从小竹山东头儿走到西头儿,或者从东边儿走下去,远远看一眼泗水井,再顺着山脚走过大长井。站在大长井不远处往上看着一条青石台阶,装作很有意思的样子。 张木流童年岁月,几乎就是肩上扛着个小竹竿儿,无论阴晴,都会绕着小竹山一遍又一遍的走。老远看到一些聚在一起玩闹的孩子,他便在原地站一会儿,见那些孩子无人叫他去玩儿,他便再次离开。 直到后来有了两个稍微大一些的孩子,三人各自都没少打架,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成了干什么都喜欢在一起的好朋友。 所以幼时的张木流在别人眼中是有些傻的,因为无论干什么,出力最多的都是那个脸蛋儿煞白的小家伙。而那个小家伙,也最不愿意让他人担心,最不愿意因为他而给他的好朋友惹事儿。所以,在某个圆圆月亮挂在夜空的晚上,一个吃了家乡土,又喝了一口洗衣水,以斧背把自己砸了一道疤痕的小男孩,会顺着一条漆黑的土路往西去。 他怕孤独,可偏偏他在很小的时候就独自一人了,所以他一直孤独。 书房里,一个灰衣青年双手死死的按住那本书,眼睛通红。 “秋水,我要怎么办?”下意识便说出来了这一句话。 一瞬间一道画面在青年眼中闪过,画面中有一个红衣女子,她怀抱一个一身绿色长裙的小丫头,笑着说道: “你就是你,这有什么难的吗?” 张木流眼中红色褪去,恢复了那清明眼神,嘴角微微上扬。 他叹气道:“唉!由奢入简难啊!习惯了有媳妇儿了,忽然没了媳妇,居然给这小小幻境困住了。” 说罢便缓缓翻开那本书,仔细又看了一遍,心说这比自己记的还清楚呢。这次翻到书房时,张木流并没有停下,而是不做停留继续翻书。 一页之后,便是白纸了。 心中默念一句:“老瘸子,还有什么招儿?不会说是为我好吧?” 无人应答,只是一道巨力撕扯,黑着脸的张木流又被转去别的地方。 这次不再是旁的地方,而是他自小长大的那座满是细小竹子的山村。 张木流摇了摇头,迈步便往前去。 好像也没什么变化,跟去年离开时差不多,只不过他已经许久没见过路边儿长草的小竹山是什么模样了。一年前的回乡与四年前的回乡,皆是雪夜。即便离开之时,山上除了竹子之外都是黄的。 一身灰衣的年轻人从东边儿的斜路一步一步走上去,只不过村民好像都看不见他,他只好自顾自往家里去。 走到邻居老爷子家院边儿,发现新起了一道篱笆围墙,里面有个中年模样却头发花白的男人,手持一把短锯在锯木头,该是想做什么家具。那个男人转头朝着张木流微微一笑,接着又回去干他手里的活儿。 似乎能看见张木流。 又走了几十步,门前右边儿有个石槽,据说是以前张树英放牛时,家里的牛喝水用的。几步外有一个石磨盘,当年有个大雪纷飞的白天,光着屁股的张木流就是躲在它后面。当时能挡住张木流的肚子,如今却只能到膝盖了。 家里没人,还是老样子。走了一圈儿,青年忽然听到屋子后面有潺潺水声,几步跑去后面一看后,张木流大笑不停。 那眼七八月才会出水的山泉,今年有些早啊! 灰色身影一闪而逝,再出现时便在小竹山盖着房子的最高处。竹篱笆搭的学塾还在,里面一株杂草也没有。而那房舍一旁,是个香火不断的土地庙。 张木流瞬间又变换成一身青衫,到土地庙近前躬身作揖,久久不愿直起身子。 好半晌之后,这个此刻看起来就是个堂堂正正的读书人的青年,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先生可真是偏心,好学问都教给了玉山,我和大哥怎么办?幸好大哥会做生意,我会打架,要不然真不好活出个人样儿。” 从袖口掏出了三根香,借着土地庙里的烛火点燃后,张木流又笑着说道: “大家都很好,我们中间能成为什么君子圣贤的,估计也就是玉山了。只不过先生也别担心,无论我们这些算是老的,还是辛左与藤霜他们这些小的,大家始终都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古板老头儿的戒尺下长的学问。” 说罢便将三根香持在手中,又是深深躬身。 顺着土地庙再往上,越过山后再过一条河,便是张家祖坟。 等张木流走到时,已经有个拄着双拐的老人坐在一处坟包边上,一张一张往火堆塞着黄纸。 老瘸子转头笑道:“小家伙,真的假的其实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自己不相信自己。” 张木流点点头。 是啊!最可怕的,是自己不信自己。 第一卷 断竹 第四十九章 葫芦提一向装呆 其实这张家祖坟离老瘸子家很近,只有个二里地罢了。老瘸子这会儿把双拐放在一旁,手里不停往火堆递去黄纸,燃烧殆尽再接着烧,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姐夫啊!你倒好,一走了之,啥事儿也不用管了,可我就惨喽。” 张木流走过去也从怀里掏出黄纸,自己在一旁另外起了一堆火,烧了几张后便跪下磕了三个头。也不理会那喃喃不休的老瘸子,拿着剩余的黄纸去每个坟头儿都点几张。这是家乡习俗,从小上坟都是这样,给自家先人焚香烧纸之后,每处坟包都要去点几张纸。张木流小时候常常想这样做是为什么,那时得出一个结论,给先人的邻居也烧点儿纸,起码死去的家人跟邻居能和睦些。 显然此刻张木流并不是真身在此,可所在之地却是实实在在。老瘸子不晓得用了什么古怪神通,将自己“带回”小竹山,自然不是白白回乡看一眼这么简单。 青年在老夫子坟前,也就是那土地庙时,就重新换做一身青衫,此刻他站在河畔,凉风吹起,一身青衫随风后摆。看着那依旧在对着坟包说话的老家伙,没来由想要喝酒。 老瘸子忽然传音过来,听着是在笑,可言语中的悲伤却是难以掩饰,“臭小子,这么多路走过来,你对小竹山多少有些了解了吧?” 张木流点了点头,答道:“一趟瞻部洲之行,多多少少知道了些。” 只是张木流并不想在这个话题深谈,而是问道:“那本书是我的心魔显化还是你当真有那本事知道我隐藏最深之事?” 远处坟头的老瘸子消失不见,再出现时便在河边的一处大石头上。他笑着说道:“卦师都没本事算出来别人心中在想什么,你太爷爷我哪儿来的这本事?” 张木流皱眉道:“老家伙别换着法儿占便宜,咱俩几乎扯不上什么关系,就那绕来绕去的血脉关系,街坊辈儿都不如。” 老家伙这次没有打人,只是轻声说道:“积沙镇名字的确是我起的,可那份机缘当真与我没什么关系。点化那只黄鼠狼最初就是想让它得到那份机缘,有些事我们毕竟不方便出面。可谁知那家伙胆子那么小,好端端的一份大道机缘,硬生生给一对儿凡俗夫妻拿去。而且,那黄芪夫妻两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回去之后自己慢慢看去。” “到底是什么东西?”张木流问道。 老瘸子思量片刻后说道:“是一只葫芦。” 张木流面色古怪,葫芦?好个黄昏啊,是巧合还是藏的深? 有一首曲子与这黄昏真是十分相配。 “休笑鸠巢计拙,葫芦提一向装呆。” 那只葫芦其中肯定是装了不少金银财宝的,若不然黄昏不至于直到自己被陷害入狱才“清醒”过来,那间被拆走的老宅子,估计就是个障眼法。背后之人一直留着黄昏,就是为了找那只葫芦吧? 老瘸子笑道:“不错啊!你这聪明劲儿不亚于我当年,真不愧是重孙子。”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这条明明在北地,却算是江水支流的小竹溪。青年咧起嘴,笑的十分开心,下次真正回乡时,会带着好几个丫头回来的,到时候就能跟那几个家伙炫耀,“瞧瞧,老子连闺女都有了!” 又与老瘸子说了一番紧要事,之后张木流回到小竹山,走到一处红砖砌成的小房子旁,远远看了一眼太奶奶,之后紧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便回到了漕县西郊,身边有个柳知允,还有个嬉皮笑脸的黄鼠狼。 黄大仙儿鼻涕眼泪一大把直往来蹭,张木流黑着脸一脚就将其踹飞到稻田里。 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后,张木流还是没忍住心中感叹。老家伙真是厉害,看样子外面也只不过过去一小会儿而已。 那个咒术师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张木流挥手弹去一缕火苗,后者便鬼哭狼嚎起来。在地上不停打滚儿,一个劲儿喊着“我说,我说!” 柳知允毕竟是个书生,将衙门口的夹板跟杀威棒与这手段比起来,真是一点儿都不吓人。 黄鼠狼本来已经要从稻田跑回来了,结果听见那一通鬼哭狼嚎之后便慢悠悠蹲下去,藏在一片儿稻谷后面不出来。 这只黄大仙已经暗自许下了一道誓言,以后哪怕得罪大罗神仙都不会去惹这家伙。好家伙又心狠手辣又爱装蒜的,好歹是个用剑的,怎的这样子啊? 张木流虚探手掌,那咒术师瞬间便被一道巨力吸扯过来,“躲在背后的人都不愿出手救你,你说你活着有什么劲儿?” 方才那一缕小小的火焰,进入这谢顶老头儿体内便会不断灼烧其五脏六腑,不会死,但绝对比死了要难受千万倍。 咒术师大汗长流,哆嗦说道:“二十年前苍生河上游来了一头异兽,身怀金土两种真意,是它让我帮着胡知县陷害那一家人。它最低也有合道境界了,它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我也不知道。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饶我一命!” 一袭青衫手腕一转,咒术师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那缕火焰会将这谢顶老头儿的魂魄燃烧殆尽,想要去地府都是不可能的。 柳知允见那咒术师一下被拧断了脖子,一时间跺脚不停,哀声叹气道:“先生你怎么给他弄死了?很多事儿还没有问出来呢!” 张木流先是瞪了一边的稻田一眼,一个小道童哭丧着脸从里面慢悠悠出来。接着才缓缓看向柳知允,笑着说:“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是只说个稀里糊涂,避重就轻去说了些轻易就能知道的事儿,还留他何用?” 并不是那咒术师愿意帮背后人藏些什么,而是他想留着些重要的来当做筹码罢了。 柳知允无奈道:“那我们怎么去查?” 张木流笑道:“查个屁!查案是你的事儿,我只管知道个前因后果,断个善恶就行。之后便提剑去砍人。” 黄鼠狼腹诽道:“这他娘的才像个剑修嘛!” …… 少年刘工独自往脊背山山去,一路上可谓是提心吊胆。为了不引人注目,他特意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衣裳,连同那个从来不愿提起脚后跟的鞋子都换了。买衣服时这个少年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照着张木流的青衫买了一身儿。刘工在往脊背山的路上其实还在想,万一给师傅知道自己在学他,会不会被打死? 不管张木流有没有承认他这个徒弟,可他一口一个师傅,打死也是不会改的。 一天夜里,刘工终于走到了铸渠河畔,心说顺着这条铸渠一路跑,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到脊背山了。怀里抱着个价值连城的大魔心脏,这个豆腐渣似的筑基修士难免心中不安。 其实这少年不知道,游方一直化作芥子跟随在他身后,若是遇到了分神之上的修士,张木流瞬间便会赶至。 之所以让游方跟在这家伙身后,并不是怕他抱着一颗大魔心脏跑了,张木流所担心的是,因为这颗心脏,给刘工惹出麻烦。所以这也算是张木流给刘工的一次考验吧。 游方是先天之剑,在混沌中孕育出来的,本身就生有一些灵智,又是浑然一体,所以是决计没法儿衍生出剑灵的。 小孩儿心性的一柄古剑,一天到晚跟在个如同蚂蚁爬似的赶路少年身后,自然有些不高兴。于是游方时不时会去逗一逗这少年。 这夜游方又不安生了,趁着刘工面对铸渠发呆之际悄悄潜入极远处的河水中。猛然间顺着一条铸渠往刘工冲去,河水激荡。少年吓了一跳,也不知是个什么东西,反正看情形不是自己能打的就是了。于是他喊了一声“娘咧!”撒腿就跑,眼见还是跑不过那东西,他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一把泥巴币,也顾不得心疼,直接抛去给了那柄“吃钱”飞剑,紧接着一个筑基期的少年,脚踩着一把二手飞剑,一边抹眼泪一边往脊背山冲去。 花钱时没心疼,事后便想剁了自己的手。 一个时辰便冲到了脊背山山门,少年缓了一口气转头看去,那铸渠中的不知什么物件儿,还在紧追不舍。 于是一个终于不再邋遢的少年哭丧着脸几步跑去山门,大喊道:“前辈救命啊!我是来替我师傅送信的。” 守在山门口的自然还是老秦,这位境界深不可测的老人家早就注意到铸渠动静儿了,只是上次见过游方,老人认得这柄剑。于是古怪一笑,再没有理会。 今日拜山之人极多,都是这天下各方跑来求山上的炼器大师开炉铸兵。没有一个小门小户,大多都是山头钱多的烧着的,来求几柄神兵,放在宗门充库,都是给天赋好的弟子留的。 一伙儿人站在那衡门之外,瞧着慌慌张张跑来这处,又嘴里胡说八道不停的少年。 喊救命?脑子有病吧!这脊背山脚下,有人敢做什么伤人之事儿?要知道脊背山极早就有一条铁律,哪怕在外面有杀父之仇,在我脊背山碰到了,也得收敛。 一众人的怪异眼神让刘工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果然,转头再去看铸渠,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来就没有了吧。 少年不再多想,而是朝着老秦喊道:“这位是秦前辈吧?我是受我师傅差遣,来此送一封信与一样东西,顺便取走一柄剑。” 老秦故意没去搭理少年,于是便有一帮等待过门的修士哈哈大笑。 虽是无人出言嘲讽,可那笑声少年瞬间便涨红了脸。 刘工硬着头皮又问了一句:“我师傅姓张,这封信是给贵宗主的。” 又是一通大笑,这次也终于有人出言嘲讽:“我说小家伙,你一个筑基修士,你师傅是金丹?与脊背山的宗主有书信来往?想编个说法儿早点儿上山?这话谁听了都不会相信,还是好好去后面排着,咱一个个来。” 不等那人继续讥讽,老秦看向刘工,开口说道:“去边儿上等着。” 少年苦笑一声,只好走到一旁,轻轻蹲下后掏出烟斗开始抽烟。 其实少年人此刻心里把那个说话之人骂了不知有多少遍了,刘工甚至在想:“若是我师傅在此的话,几剑将你们这些龟儿子全戳趴下!笑话我?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老子包袱里有一颗大魔心脏知道吗?知道大魔是什么境界不?” 少年人心中的牢骚在老秦耳中可是响如惊雷,这个守了不知多少年山门的老人家,觉得有趣极了。 也不知为何,自从那个少年来到此地,老秦就有些对那些笑过的人爱搭不理的,刘工在一边儿蹲了多久,那些先前笑过的人便跟着等了多久。 足足过去三个时辰,已经快要天光大亮了。那些人也后知后觉发现了些什么,于是个个儿皱着眉头瞪向刘工。 刘工哪儿管你这个,随随便便躺在一边儿,只是抽烟不停。其实他心想着:“随随便便就说别人,你们知道个屁!现在还不是和我一样?我刘某人长这么大,无论什么事儿,在我没知晓个前因后果之前,绝对不会去乱说。” 老秦微微一笑,往山头儿传音一句。不多时便有个板着脸的女子现身在山门口,瞪了一眼老秦。后者讪讪一笑,指着刘工说道:“就是他,说是那小子的徒弟。” 谢芸儿走过去刘工身旁,皱着眉头问道:“他人呢?” 刘工面色古怪,心说这怎么闻着味儿不对啊?只是他还是照实说:“师傅送师娘回乡了,说是他不敢来。” 那女账房闻言后脸色更黑,直接破口大骂,也不传音:“那个王八蛋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怕我吃了他?” 老秦捂住了额头,山门前等待的那些“大户人家”个个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刘工只好苦笑着传音道:“我估计他不怕谢姐姐吃了他,他把师娘打死他。” 一声谢姐姐,这位又是一宗少主,又是管着一座偌大脊背山钱财的财神娘娘这才开心起来。 “小家伙真会说话,来跟姐姐上山。”谢芸儿却未曾传音回复,而是大大咧咧故意让这些人都听见。 老秦面色古怪,心说:“这鬼丫头,真是越来越精,这下儿那小子又欠了脊背山一个人情。” 那些久久未曾登山的人,此刻皆是沉默。各自心中都在盘算着什么,估摸着回去宗门就会打听一个姓张的修士。 …… 黄昏与李无才于不止二人在监牢苦中作乐,时间虽是不长,可那两位衙役已经有些不愿再出去了。 于不止笑着与看守的狱卒聊天儿,“兄弟,你说我怎么以前没发现,这监牢是个这么好的去处啊?要吃的有吃的,要喝的有喝的,除了撒尿拉屎不方便,这他娘的就是仙界啊!” 狱卒无奈说道:“于哥,你也就能跟我这儿贫嘴了,咱这漕县上下谁不知你们二位的为人?柳大人没来之前,也就你们老二位愿意帮衬着我们一些,愿意给那些没有靠山的乡亲们撑一把腰。若是你们蒙难了,在这监里过得不舒坦,我们以后哪儿还有脸出门。” 李无才斜躺在草席上,插嘴道:“我们能撑个什么腰,混了十几年了,还是个看门儿的。” 那狱卒却不这么认为,“新来的柳大人年轻有抱负,肯定不会让你们只做看门儿的,放心吧!” 又有一个狱卒急匆匆跑来,小声说:“于哥李哥,你们赶紧串一下词儿,柳大人一睁眼便说要来提审你们,估摸着小半个时辰就来了。” 两个狱卒朝着监牢内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黄昏靠在墙角,忽然开口说了一句对不住。 两人正疑惑呢,黄昏又说道:“一直张不开嘴对两位大哥说句谢谢,今天不光要谢谢两位,我还得把事实真相告诉你们。” 于不止凑过去摸了摸黄昏额头,说没发烧啊,怎么就说胡话了? 黄昏猛然间双膝跪地,沉声说道:“两位大哥先听我说完。有个事儿我一直瞒着你们,我其实不傻,爹娘对外说我九岁以后几乎没有长大,就一直是九岁得心智。事实上我一直都很正常。我也知道,我爹娘陡然而富却为富不仁,大家都不待见我们一家人。我输光家财,甚至将老宅的金银财宝给他们夺去,其实都是故意的,为的只是保命而已。” 李无才皱眉道:“所以说你一直知道害你爹娘和偷走那些财宝的人是谁?” 黄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的确知道,可那不是人。我爹娘得了仙家机缘,奈何他们只是凡夫俗子,就只能得到财富罢了,但那桩机缘却是实实在在令仙人动心的。苍生河上游有一只异兽在我出生之时便来过,爹娘仗着有那法宝,妖怪不敢近身,死活不肯交出机缘法宝。于是才惹得它在背后谋划二十余年。之所以我还能活着与二位说话,或许就是因为它这人世间只有我一人知道法宝在何处。” 李无才又问道:“那你为何不交出去,换自己一命?” 黄昏苦笑不停:“可我是真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到哪儿去了。事实上这么些年我想通了很多事情,那头妖物也来寻过我不止一次。即便我没有法宝护身,它也没有伤我。”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只有心静下来,才能想通许多事。我猜测那个妖怪也只是想逼的我父母过不下去,将那法宝交出去,于是才让胡知县为难我们一家。可人心总是贪欲不断,胡知县知道了我家有那么些财宝,便去找老秃子,与其一同设计我家。” 最后这位被叫了二十多年傻子,事实上却从来不傻的年轻人,苦笑着说:“走到这一步,其实也是我一家人咎由自取。早先我也怀疑那位神仙是冲着法宝来的,可见过一面之后,我总觉得他不会是有心夺宝之人。” 一袭青衫忽然现身,笑着说道:“这么愿意把我当成好人?万一感觉错了呢?” 于不止一脸笑意,缓缓凑上去:“我说神仙老爷,能不能别把我们弄出去?在这监牢挺好的,管吃管住的。” 柳知允黑着脸从远处走来,“愿意待着就待着吧,本官管吃管住养你一辈子,你们两个老死在这监舍都没问题。” 一听柳知允的声音,这二位老油条麻溜站直了身子。李无才讪讪道:“老于就是跟神仙老爷逗着玩儿呢,咱还要为国效力,怎么能老死在牢里呢?”说着推了推于不止,后者忙点头。 说来也奇怪,这两人明知张木流是手段通天的修行中人,可其实没多怕,原因很简单,张木流再厉害,也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而柳知允就不一样了,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也是一县之长,管着他们三班衙役呢。 一身官服的知县柳知允,斜眼瞪了那一胖一瘦两个“老油条”,转而看向黄昏,皱眉问道:“方才所言属实?” 黄昏依旧跪着的,低头说道:“句句属实,黄昏虽然昏头昏脑十几年,可背地里也是没少看圣贤书的。这位神仙老爷现身之时,我就猜测他会去斩妖除魔,可那只妖怪,的的确确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这位其实不傻的傻子,抬起头来眼睛通红,与柳知允说道: “伤天害理的,是人心。” 张木流问道:“葫芦在何处?就是你所说的法宝。” “葫芦?你说葫芦是法宝?”黄昏明显十分惊愕。 仔细看了一圈儿,也不见那一袭青衫有半点玩笑之意,黄昏便无奈道:“转来转去原来那葫芦就是法宝。” 说着从脖领子里摘下一个小拇指差不多大小的葫芦,“这是我从小挂在脖子上的,从没人告诉我这便是那法宝。” 张木流接过那只小葫芦,之后皱眉不停。 恍惚间居然在这小葫芦上感觉到一丝熟悉气息,与雷泽有几分像。 片刻后张木流叹气道:“怪不得都没发现你这坠子便是法宝,葫芦自身灵气已经十不存一,若不是拿在手中,我都感觉不到这居然是一只仙葫芦。” 说罢便递回给黄昏,可是后者死活不愿接过。 “我要是知道这玩意儿就是那法宝,早交给那妖怪了。葫芦你拿去吧,我一介凡夫俗子,拿不住。” 张木流一笑,便真的收下葫芦,与黄昏轻声说道:“拿人的手软,因果我替你挡。” 一袭青衫一闪而逝,化作一缕青烟疾速往苍生河上游去。 才到一半而已,忽然一道金光斩来,张木流侧身躲过后下坠到苍生河岸。 正对面一个白衣女子,头生一对犄角,体内金属性与土属性真意激荡。 这位“妖怪”牙关紧咬,死死盯着张木流说道:“你杀了麒兽?”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老瘸子真他娘的能算计。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此刻很想仰天长啸,对那个跑去麒麟冢的家伙喊一声: “给你找到媳妇儿了!”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章 其无后乎 张木流答非所问,自来熟着说了一通在白衣女子耳中听来乱七八糟的言语。 “怪不得那家伙在胜神洲南北跑了几个圈儿也没找到你,原来跑瞻部洲来了。你怎么样?他可是被人关了上万年之久。” 白衣女子能察觉到张木流身上的麒麟气息,张木流自然也能看出,这女子是青爷苦苦找寻的最后一头麟兽。 白色麒麟,可不多见。不过现在这天下,什么颜色的麒麟都不多见了。 眼见白衣女子又要动手,张木流只得苦笑道:“白姑娘,我与一头青焰麒麟相识已久,之前许多年都是在一起的,身上有他的气息再正常不过了,你可别想岔了。” 白麒麟皱眉不停,阴沉着脸问道:“那他去了什么地方?难道不知道我一族如今是个什么光景?”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与那一身白衣却真身是麒麟的女子说:“你们神兽对着天地变化尤其敏感吧?上古九泽有其中之八重现胜神洲,大野泽边儿上的麒麟冢也再次出现。青爷被高阳一脉送去了麒麟冢,估计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白麒麟不再言语,而是仔细去思量来龙去脉。早前一句被关万年,她已经有些相信这青年所说的话,毕竟她自身又何尝不是被关近万年?可眼前这家伙怎么会忽然跑来这里,总不至于是什么巧合吧? “那你为何要抢我机缘?那枚蒲卢可帮我晋入炼虚。” 蒲卢?张木流哑然失笑,“你想多了,即便是忽路也不会是蒲卢的。” 说着将那枚葫芦丢过去给白衣女子,张木流笑着说道:“这葫芦不晓得什么原因,现在全然没有灵气,可你仔细感觉一下,其中是不是蕴含一些天然雷法?” 白麒麟皱眉接过,一丝丝金属性真意探入那葫芦内,果然,有些残破雷法。 她神色落寞,摇了摇头后盯着张木流,“难不成他想争以争中土之灵?我们麒麟与真龙相比自然是半点儿不差,可辈分儿比真龙要低。他进麒麟冢是为了拿回那件东西吧?” 张木流神色凝重,点了点头说道:“四方神兽皆是只有灵体,青爷想以真身争拿份气运本身就是很难的,不过我南下路上碰到过东海龙王,看样子龙族是不会去争那中土之灵了。更好况,中土已经消失上万年。” 白麒麟摇了摇头,传音过来说道:“你说他被困了上万年,为何那处地方不会是中土?” 一句话说的张木流有些直流冷汗,自己怎么就没想过,那处梦境会是消失的中土? 三十六重天的根基,就是高悬在须弥山上的中土世界。可自从天庭坠落,那片中土世界早就消失不见,上古时大陆未曾四分前,中土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张木流甩了甩头,心说想这些干嘛,日后迟早要再去一趟的。 于是他对着白麒麟说道:“情分我们等会儿再论吧,我且问你,为何不阻止姓胡的知县与那半吊子咒术师?” 要说白麒麟没害人,张木流相信,可若是说她不知道胡县令与咒术师想要谋财害命,张木流怎么都不会相信。 白麒麟笑道:“我凭什么帮他们?你没去打听打听黄芪夫妇两人自从发了横财,便有多嚣张跋扈?说他们为祸乡里都不为过。我不动手抢夺已经算是十分有耐心了。” 张木流笑道:“其实是你护着那黄昏?” 白麒麟却没有说话,瞬间消失不见。 张木流摇了摇头,若不是白麒麟护着,黄昏早就死了,只凭那个没有半点灵气动静的葫芦,想要拦住咒术师的禁制还是不大可能。 所以张木流也是没有全猜对,还以为是黄昏藏着葫芦,而葫芦中所藏东西比他家中加起来的财物都要多。到了监牢才发现自己想岔了,黄昏父母压根儿就没告诉儿子,那个葫芦是法宝。也正因为如此,黄昏才能活到现在。 河畔一阵涟漪,白麒麟再次现身时身后多了个大包袱。 张木流扯着嘴角问道:“你都合道期了,我不信你没修出个城府,哪怕没有,你们妖族不是都是腹有乾坤吗?至于弄这么个大包袱不?” 白麒麟挑眉说道:“给你拿着的,我能化做人身已经是极限了,这一对龙角没办法收回去,以后会化作一头白鹿跟在你身边,直到找到麒兽为止。” 也是,越是上古神兽就越难化作人形。且白麒麟想要独自渡海去往胜神洲,麻烦事儿太多。麒麟本就愈加稀罕,更好看白毛儿麒麟。 拿出剑候令牌,将那大包袱装进来。张木流神色古怪,轻声说道:“那个,小白啊!雌鹿不长角的。” 白麒麟斜眼一瞥,冷声道:“你就没听过北地极寒之处有种角鹿?” 说着便化作一只白鹿,两支细长犄角长在头上,身形较小,就只有一只小猫那么大。 得嘞!这一路上最不缺小动物跟在身边。得亏张早早走了,不然还不欢喜坏了? …… 漕县之事弄了个有头无尾,张木流是捋顺了前因后果,可柳知允就难了。这位知县大人忙的焦头烂额,得去找证据,先给黄昏平反。然后得证实已经死了的前任县令胡顺庆的罪行,以及那届县衙中一众衙役差人罪行,再想方设法去帮那一胖一瘦两个衙役脱罪。 再是罪大恶极之人,但凡在有法治的地方,都得官府去定罪。事实上不管哪国,哪朝哪代,都还是清官居多的。试想一下,若是为官者人人都贪赃枉法,一国腐朽之下,国祚又能延续几个十年? 有句话说的很好,因果或许会迟到,但绝对不会不来。 所以于不止跟李无才二人,哪怕是为民除害而杀的人,也至少要在监牢再待上半年的。幸运的是,他们碰上了柳知允。这个年纪轻轻的知县大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将两人放出来协同办案。 就连张木流都给这年轻知县竖起来大拇指,谁说读书人都是迂腐之辈的? 黄昏自然还在监牢,这天张木流带着一只白鹿走进监牢,笑着问那“葫芦提”,“我若是带走那葫芦,你可就成了穷小子了。” 黄昏先是朝着白鹿躬身作礼,接着才对着张木流道:“本来想着日后周游列国,多学些圣贤道理,可柳大人说他缺个师爷,所以日后我便跟着柳大人讨口吃的。” 柳知允满头大汗的跑来,老远便做了一礼,焦急道:“先生这是要走?” 张木流着递出去个木头牌子,上刻着一副楹联,接着正色道:“小黄虽是精怪,可脾性不差,这木牌子算是约束他的一根缰绳,可我希望你用不到它。” 一袭青衫抱起白鹿,继续道:“我最看上你的其实不是胸怀百姓,而是你那句不教天下人有机会黑白不分。等我再来此地,说不上你真就是个老头子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那枚石头可做你心头的一道大门,时刻警示你,黑就是黑,白就是白。” 柳知允欲言又止,半晌后忽然说道:“可黑白有时却难以绝对分清楚,如同我放于李出狱,对公道人心,便是白,于律法而言,却是黑。” 顿了顿,这位知县接着说道:“我在俞都求学时曾遇见过一桩事,十四五的穷苦少年在街边偷包子,却不是自己吃。后来给人捉住,跪在大雨中哀求,说送官可以,能不能把这最后一只包子给城外一座破庙的女孩儿送去,那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如若此类,知允如何辨黑白?” 张木流还未曾言语,白鹿却口吐人言:“修其善则为善人。” 一袭青衫笑着说道:“为自己在意之人去偷,是很难分对错。寻求解决办法,也是相当不易。即便你授其食物,那天下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哪怕是我也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吾心本善,奈何世浊。’,那位少年本心自然是好的,可为何去行错事?无奈罢了!” 柳知允又道:“先对而后错,是否也能分个错大错小?” 张木流沉默良久,缓缓道:“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偷包子与偷金银,都是偷。” 柳知允苦笑道:“先生岔题了。” 白麒麟从张木流怀里跳到其肩上,也不顾青年人黑着脸,又把前蹄踩在其头顶,笑着说:“你们人啊,实在是太能想了,想那么多有用吗?在这儿说世道人心,善恶黑白,跟那些蹲在草棚里吃着面糊糊评论天下的人有什么区别?只需记住,是非善恶,公道自在人心不就行了。” 瞧这,难得装一回有学问的,先给一个书生难住,后被白鹿拆台,而且人家还说的很对。 一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与两个半吊子读书人都大笑起来。 无论他人嘴上如何,公道黑白,其实谁的心里都门儿清。 看来黄鼠狼是有意避开张木流,临行之前都不愿来送送。 张木流在夜里离开漕县,背后少了一柄银黑长剑,身边却又多了个漂亮白色小鹿。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分个新朋旧友罢了。 去茏暮山前,张木流想去那俞都看看。柳知允后来才说,那个偷包子的少年,最终也没被送去见官。那个包子铺老板跟着少年出城,见到了卧在草席上骨瘦如柴的小姑娘,心一狠便招了少年去包子铺做学徒,钱一分没有,可吃的管够。 所以这世间,糟心事儿不少,如同那空腹吃了半斤土豆似的,夜里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总觉得心肝儿上有什么东西黏着不掉想吐又吐不出来。可暖人心的事儿也是不少,非要说个大概,那便如同大雪天里,炕头儿烧的火热,一家人盘坐在炕桌前说着陈年旧事。 蹲在一袭青衫肩头的白鹿没来由说了一句: “最暖人心的,其实是大家都在吧?” 张木流点了点头,“放心,青爷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他要争那中土之灵,我怎能不帮忙?” …… 俞国在瞻部洲西南部算是顶尖大王朝了,且那个改换一洲称呼的前辈,也算是俞国人氏,只不过那时俞国还不叫俞国。 俞国的开国皇帝做过乞丐,也做过僧人。据说当年天下大乱,百姓连饭都吃不饱,饿死的人到处都是。俞国的开国皇帝很小便当了僧人,只是为了吃饱饭。只不过这位皇帝,虽然当过僧人许多年,却尤其讨厌僧人,所以一国之地,其实没几座寺庙,多是道观。甚至后来几位皇帝不惜费财费力,在几处名山兴建道观,那恍若天阶的栈道在俞国比比皆是。 张木流带着个有时沉默不言,有时却语出惊人的白鹿到了俞都,转了一遭,张木流感慨不已。 此处繁华都跟长安城不相上下了。 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多着急,一是等刘工那小子,二是有意沿途看看。有些事儿褚晓丹没说,老瘸子也没说,可张木流又不傻,屁股也能猜的到煮面潭之行肯定是十分凶险。 煮面潭,为何不叫下面潭?只是仔细一想,谐音便是那下面谈,不甚文雅。 一只小狗大小的白鹿蹲在肩头,还是一只瞻部洲压根儿没有的角鹿,所以走在街上还是有些扎眼的。这白麒麟初见之时端的是吓人,颇有一言不合就离秋水的架势,可自打变成个白鹿以来,不知怎么回事儿,时常问一些教人难以回答的问题,教人头疼。 张木流喃喃道:“青爷要是知道小白你这么漂亮,还不要好好感谢我一番?” 白麒麟冷笑道:“什么意思?真拿我当给那家伙的媳妇儿了?” 青年腹诽不已,这世上就剩下你们两头麒麟了,你不做他媳妇儿叫他打光棍吗? 白麒麟好像听得到张木流心声似的,以鹿角顶着青年脸颊,声音有些恼怒,“张小子你少给我扯淡,哪怕世上就剩下他一只麒兽,我也不会轻易选他的!见都没见过,乱点什么麒麟谱儿?” 张木流无奈揉了揉脸颊,不再与这个下角没个轻重的家伙说话。 这一转眼就六月了,逛完俞都得赶紧去那茏暮山,七夕绝对不能在那山上过,否则回去胜神洲也是小命不保。 那包子铺还是比较好找的,估计俞都城内找不到另一家儿,跟张羽的起名儿风格差不多。 不多时便走到这处,没有招牌,就一道插在房檐上的幌子,上面写着“鸡闻香”,这三个字就已经很嚣张了。也是这道幌子,俞都城里的人才都知道,原来鸡是闻不到味道的。 老远便看到了一个忙活不停的又黑又瘦的少年人,肯定就是柳知允说的那个少年了。此刻虽是已近日落,可包子铺还是很热闹,桌子坐满了大半。 少年看样子很着急,飞奔着往一张张桌子抬去包子,这会儿又看到张木流走进来,急忙过来问道:“客官吃点儿什么?我们包子有肉的和素的,肉分鸡鸭牛羊,素的则是韭菜咸菜,白菜木耳的都有。” 张木流笑着要了一笼白菜馅儿,两笼韭菜馅儿的。 此时一个头戴围巾的妇人从里面出来,老远甩过来一只布袋子,言语极其不善,“今天的吃食,赶紧滚蛋,明天来早些,迟了就不给吃的了。” 少年一脸陪笑,接过布袋拿绳子绑在怀里,飞快的跑去抬来三笼包子,紧接着撒丫子便往出跑去,晚了就关城门了。 一众食客像是习以为常了,都没人出言帮着少年说话。那位老板也缓缓走出来,叹气道:“你能能不能别老是这么跟他说话,时间长了小言会落心病的。” 那老板娘丢过去个湿抹布,也不顾此地人多,对着掌柜的破口大骂:“你把他找来半年有了吧?教了什么?他又学会了什么?整天混吃混喝的以后怎么办?咱是要做生意的!不是什么大善人。” 有一位食客笑着搭茬儿:“老板娘你也就是嘴硬心软,隔一段时间给小言的包子里就有几枚通宝钱吧?那小子上次拿着几枚钱币冒雨站在门口儿,我可是亲眼瞧见了。” 看来这搭茬儿之人也是熟客了,老板娘转头便骂:“你这老王八知道个屁!那钱,不知道是不是送菜的落在里面的,我会给那小子钱?想得美,老娘又不是什么钱多烧着的。” 说罢便瞪了掌柜的一眼,转头往后厨走去。 掌柜的苦笑不停,从柜里取出一坛子腌菜,拿小碟子装着,每桌都端去一碟。 张木流身旁的凳子蹲着个白鹿,本就扎眼,这会儿掌柜的端菜过来便一副惊讶装,“这位客人眼生啊,头次来吧?还养着一只白鹿,肯定是那江湖人吧?可惜了,您要是背一把剑就更像个剑仙喽。” 一番言语惹得四周大笑不停,有人打趣道:“老罗,你这想的倒是很美,剑仙都来你家吃包子,你这生意不是要火过天去?” 一袭青衫淡淡一笑,与那掌柜的问:“方才那少年家事不好?” 掌柜的叹了一口气道:“有个屁的家事,也不知从哪儿逃荒来的,半道上遇见个同是孤苦的小姑娘,便认做妹妹,两人在城外破庙相依为命罢了。十足的可怜人呐。” 这掌柜的说了少年的遭遇,却没说是他给了少年人一个事由儿,将就着活下去而已。 之前搭茬儿的食客也是叹气说道:“这位公子可别看老板娘凶巴巴的,其实心软着呢。怎的就有送菜的落钱在菜堆了,没可能。李言在这做工本就是没工钱,答应的一天就给些剩的包子罢了。可哪天布袋里的包子不是热乎的,哪天布袋子里没个几块儿肉,几把米?” 张木流笑着说:“老板娘言语不善,其实是为那少年好。若是平白无故就能吃饱,长久也不是个事儿,须得让他知道所得之物来之不易,这样他才会珍惜。” 白鹿跟着叫了一声,幼年的角鹿,叫声与鸟叫差不多的。 不多时便吃完了包子,张木流带着白鹿扭头往城外去。心说怎么老是能让自己碰到欺负人的事儿,又是几个凡人,一通拳脚下去没个轻重的。 这头白鹿似乎总能知道人在想什么,张木流已经几次被其窥探内心。不想让其窥探也很容易,只是张木流没去屏蔽而已。 白麒麟这会儿又窥听心声,于是给张木流出了个小小计谋,“不如你扮作鬼怪?把那几个人吓唬一通?心中有鬼之人,最怕的就是鬼了。” 张木流哑然失笑,好主意! …… 少年李言一路疾驰往城外的破庙,老远便听到破庙里的少女哭喊不停,又黑又瘦的少年捡了一块儿石头攥在手里,拼命跑去破庙。一进去便发现几个常来找事儿的地痞流氓围着少女,满脸都是奸笑。 “王八蛋!给我滚开。”少年使劲儿把手里的石头丢过去,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正砸在一个地痞后脑。那流氓捂着脑袋转头,面色十分阴沉,像是要活剥了李言。 可黝黑少年却没理这地痞无赖,几步绕过他们,跑去少女身前张开双臂,之后还转头笑着说:“小荟别怕,哥哥来了。” 少女名叫岳荟,瞧着身子十分薄弱,该是有什么大病。此刻见着李言不顾一切护着自己,一边儿擦眼泪一边儿哽咽点头。 这帮地痞其实都是城里的有钱人家,其中不乏大官儿家里的纨绔。方才挨了一石头的,便是九门提督的侄子,叫鲁护。 鲁护阴笑着说道:“这一下儿可见血了,把你们两人卖了,也赔不起的。” 李言却不曾有多惧怕,只是皱着眉头问道:“那你要如何?” 那个借着姑父名头,整日做些恶心举动的鲁护,这会儿笑的十分难看,“当然是把这丫头抓去让哥儿几个玩一玩,然后卖去窑子里阿。至于你嘛,打死喂野狗可好?” 少女岳荟闻言浑身颤抖不停,哭喊着说:“你们抓我可以,放过我哥哥!” 鲁护一脸淫笑,搓着手说道:“那得看小荟荟你听不听话喽。” 少年李言撩起裤脚,从小腿抽出一把匕首,转头对着岳荟,好像有些生气。 “傻丫头,咱兄妹两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会儿哪怕死了也值了,还多活了些年呢!死了有什么不好的?” 说这话时,少年脸上半点儿没有波澜。 鲁护冷笑一声,几步上前一脚便踹飞少年,直接伸手去抓岳荟。 少女一咬牙,从身后也是取出一柄匕首,横划过去便将鲁护手指斩断几根儿,后者顿时鬼哭狼嚎起来。 “把他们弄死!有事儿我背着。”鲁护眼睛通红,捂着断指颤抖道。 破庙外的张木流忽然不想吓人了,有些人虽然披着一张人皮,可内里畜牲不如。 一对儿穷苦兄妹无可奈何之时,破庙门口走进来个年轻人,肩上站着一只漂亮白鹿。 李言自然认出来了,只见那黝黑少年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求生欲望,一直没哭的李言哽咽着朝张木流喊道: “这位先生,请救救我们。” 张木流点点头,一缕青烟直冲向鲁护,后者木讷低头才发现,一只青色袖口从他后背贯穿过胸膛,袖口与那修长手指却丝血不染。 一袭青衫左手扣住鲁护头颅,往身后一甩,死尸便被抛出破庙。 张木流面沉如水,虚手甩过去一巴掌,几个混混皆是昏死在地上。唯独留了一个瑟瑟发抖的锦衣男子。 此刻一身青衫却未曾背剑的青年,对着那双腿不停打摆的男子沉声道: “去喊人!”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一章 就会装蒜 李言紧紧抱着岳荟,少女看着手里滴血的匕首颤抖不停,明显是被吓到了。 地上的断指和血迹都被张木流挥散,三个昏死过去的混混也已经被倒挂在破庙不远处的树上,估计一时半会也醒不来。过了好半晌,岳荟依旧颤抖不停,像是心神被魇,就如同修士被困在心魔之中似的。 张木流走上前伸手往少女额头,李言抬起手又放了下去,只是手中匕首丝毫未曾放松。 手指触碰到岳荟额头时,张木流瞬间皱起眉头,白鹿也从肩头跳下,昂头看着少女,阵阵发呆。 这女孩儿被方才一幕吓到了,想起来一些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陈年往事,一时间难以将心神拔出来。 “你叫李言是吧?这丫头的过往你可知道?怎会有这么重的心魔?”张木流皱着眉头问道。 李言将岳荟缓缓放开,脱了自己破破烂烂的褂子垫在少女脑后,这才轻声道:“我不知道,她也没告诉我,只是小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这样,可过了之后她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且每次都会浑身颤抖,出一身的汗。” 白鹿传音道:“这女孩……有些连她自己都不愿提及的事儿,潜意识里把那当做是梦境,不愿意去接受曾经发生的事情。所以,但凡想起那些事情,就会被魇在梦中。” 张木流挥手渡过去一道灵气,睡梦中的岳荟才略微舒展开眉头,看着像是噩梦变作美梦一般。 李言拿着个破布擦了擦少女额头的汗水,然后缓缓起身,十分小心的走过来跪在张木流面前磕了三个头,“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张木流摇了摇头,也是十分小声的问道:“怎么先前抱着必死之心,一见到我却变了?” 少年李言看了看熟睡的岳荟,苦笑着说:“能活着谁会想死,只是那几个家伙一直想要祸害小荟,要是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可先生您来了,在铺子里时我就觉得您肯定不是一般人,刚才见您进来,我就知道您会出手救我们的。” 其实李言没说真心话,张木流却猜的到他为什么要与自己求救。 想死时,走到哪儿都是悬崖峭壁,似乎纵身一跃便可解脱了。可若是想活着,即便已经在半崖上,无处落脚,但一切能用手抓住的东西,全都是救命稻草。 见到了张木流,也猜到了张木流不是普通人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这个黝黑少年,想要他的妹妹活下去。 张木流笑着说:“还没有吃饭吧?包子给那王八蛋踹了一脚,没法儿吃了吧?” 少年挠着头说能吃的,老板娘给的包子都是最香的,哪怕瘪了,也是吃食。 “去捡点儿柴火回来,我给你烤肉吃。”张木流变戏法儿似的取出一大块儿肉,连同调料放了一大堆。 李言看了看躺着的岳荟,又看了看撩起袖子准备切肉的张木流,欲言又止。 张木流无奈道:“我都有闺女了,你小子把我往好了想行吗?再说了,我媳妇儿长得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你看我像是会喜欢小丫头的人吗?” 少年憨笑着摇摇头,转身往外跑去。 白鹿又跃上青年肩头,小声说道:“这丫头魂魄很淡,要是没点儿滋补魂魄的灵物,可能活不过多久。” 魂魄是生灵根本,若是魂魄消散或者黯淡,那人就活不了多久了。 张木流看着眼前少女,有些伤脑筋。鲲腹中摘了许多果子,用来滋补魂魄绰绰有余,可这丫头是个凡人,炼化不了且不说,光是一缕暴躁灵力便能要了她的命。炼成丹药倒是可以,只是在这儿也寻不到辅料啊! 炼丹可不是拿个神药老药便能炼的,要想成丹的话,辅料药材是必不可少的。 实在不行就带着丫头去一趟茏暮山吧,那座山头儿本就是盛产药材的地方。 李言抱着一堆柴禾回来,自顾自笼起一堆火,背对着张木流问道:“先生为何愿意救人?小荟是不是病的很重?” 张木流丢过去一大块儿肉让少年先烤上,接着缓缓说道:“救你是因为想打架,没有别的原因,我这种人最爱打架了。小姑娘的病不重,只是这俞都寻不到救治她的药材,我想想办法吧。” 少年人转回头,目光直视张木流,“先生能不能教我本事?” 白鹿以鹿角戳了戳张木流的脸颊,传音说道:“教啊,他资质不错的,是个好苗子。” 张木流却摇了摇头,问道:“你都想学什么本事?学来干嘛?” 李言转过头,背对着张木流沉声道:“小荟每次噩梦都会喊别杀她,喊着爹娘。我又不傻,她肯定是家里有什么大变故才沦落至此的。我跟她相依为命,她就是我妹妹,我得帮她报仇。” 后方躺着的少女忽然间睁开眼睛,眼泪一双双的,又哭又笑,“哥哥,咱们不报仇,都活着就好了。” 白鹿已经传音大骂不停:“姓张的,你心是石头做的吗?这两个小家伙这么可怜,你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张木流没有回答,只是又取出来一块儿肉递给李言,接着从袖口取出来一枚药丸递给岳荟,笑着说道:“你们先好好吃着,我去看那位九门提督有多大的本事。这只是普通固本培元的药丸,不是什么仙丹灵药,我有治好她的本事,只不过得看你们拿出来什么报酬了。” 说罢便起身出门,留下一对儿小兄妹在原地不知所措。 呦!阵仗挺大的呀,巡防营都调来了。 起码数千甲胄围住了破庙,为首一个中年人和个年轻人。中年人不用猜,便是那鲁护的叔叔,鲁建行了。 鲁护的残尸已经被收走了,几个半死不活吊在树上的混混却无人理睬。 鲁建行的这个官职其实不被大多数王朝接受,瞻部洲南部曾被蛮夷统治三百余年,强制让百姓将发饰改扮的十分怪异,甚至写在了法典当中,如若不按照他们的头型样式,便要砍头。 九门提督古时是没有的,是在那个异族蛮夷统治下的国度,才有的九门提督,官职不低,正二品。 俞国开国以来,非常注重皇城护卫,所以延续了这个职位,百姓们叫习惯了九门提督,实则却是禁军统领。 巡防营可不归这位鲁大人管辖,一般而言,京师巡防营都是皇子统辖的。 所以这阵仗,倒是有几分好笑。来寻仇的正主儿孤身来此,带兵的却是毫不相干的巡防营。 “大胆莽夫,在我俞国天子脚下,竟敢行凶!”说话的是鲁建行。 张木流理都未理会那人,掏出酒囊开始饮酒。乔帽儿果真是正人君子,说灌多少就灌多少,这酒足够张木流喝到过年了。 眼见张木流无动于衷,鲁建行大怒不已,手指着一脸不在意的青年,怒道:“杀人偿命,今日你与那两个乞丐都要死!” 一旁的年轻人转过头,笑着对鲁建行说道:“鲁大人这么大脾气?若死的不是你侄子,你也会这样?” 张木流挑眉一看,心说有的玩儿,这来找事儿的,居然不是一伙儿的? 只见那年轻人翻身下马,朝着张木流拱了拱手,笑着说道:“仙师莫要在意,今日有朱克悟在此,我看谁敢不分是非?” 李言搀扶着岳荟缓缓走出,站在破庙门口对着张木流一笑,轻声说道:“先生别怪我们,事儿是我们惹出来的,无论如何,我们也该和先生站在一起。” 张木流哈哈一笑,对着朱克悟说道:“实在是对不住,我没法儿不在意。我先前路过漕县,见过了柳知允,本身对俞国感官极好。只是没想到这俞都会让我特别失望。” 李言与岳荟听到柳知允,神色十分高兴,也忽然明白了这位先生为何救自己二人。而朱克悟则是一副惊奇神色,怪叫道:“原来您就是知允口中的张先生?我与知允是同门师兄弟,先前他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漕县之事我们都知道了。朱克悟今日要替一方百姓谢过先生。” 说着这位皇子便深深弯腰,作揖行礼久久不愿直起身子。 张木流只是微微一笑,这家伙甭管心里怎么想的,可为百姓而做的礼,的确是诚心诚意,张木流受了。 此刻最难以平静的,估摸着就是那位九门提督了。柳知允所写的奏章在大殿里传阅过,他自然也是知道那人的不凡。只是转念一想,修士又怎样?只不过是降服金丹境界的咒术师罢了,最多也就是个元婴期,以他和太子的关系,打个元婴境界玩儿似的。 俞国从建国开始,四处兴建道观,道门修士供奉极多,且境界不俗。 于是鲁建行笑着说道:“三皇子殿下,即便他有功在先,平白无故杀人,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太子和供奉殿那边,您想过怎么交代吗?” 朱克悟皱眉不已,这个家伙居然拿太子与供奉殿压人? “鲁大人,你那侄子什么样子你会不清楚?今日无论如何,张先生我保定了,若是不服,你大可以明日早朝参我。我倒要看看,这满朝文武谁的心都是瞎的!”朱克悟气愤至极,说着便缓步走向张木流,与一袭青衫一同面向鲁建行。 鲁建行冷笑一声,转头就想走。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搭理那倒挂在树上的几人。 张木流笑着抬起手臂,鲁建行瞬间便被从马上吸扯下来,紧接着一巴掌扇过去,这位九门提督也是昏死在一旁。 只见青衫青年依旧笑意不断,对着身旁三皇子笑着说:“麻烦三皇子差人带他去喊人。” 朱克悟苦笑道:“先生,你这是何必呢?鲁建行与太子走的极近,而太子,是俞国供奉殿中大供奉的亲传弟子。我那哥哥,如今也是元婴境界了。” 白鹿悄悄传音张木流,后者眯着眼对朱克悟传音道:“三皇子也不差的吧?” 这位隐藏极深的皇子,此刻终于没了笑意,只是死死盯着张木流。片刻后他叹气道:“克悟瞒过了天下人,却没瞒住先生。” 张木流笑了笑,猛然间一副惊慌模样,转头看向李言,焦急道:“肉是不是还烤着呢?哎呀!臭小子,糊了!” 巡防营撤了下去,朱克悟派去喊人的兵卒也久久没有回来。李言与岳荟都睡下了,两个小家伙这一夜也的确够心烦的。 张木流其实对朱克悟感官不错的,这个年轻人也就与柳知允差不多大小,二十三四的模样,身为皇子,来到破庙里面一屁股便坐在草席上,甭管是不是故作姿态,都让人觉得很随和。 张木流可谓是极其肉疼,自打递给这家伙一壶酒水,他就喝个没完,喝完就要喝完就要。 两个爱喝酒的人不一定能做成朋友,可喝完酒之后依旧能把持住自己的,张木流愿意与其做个朋友。 …… 去喊人的兵卒自然是带到人也带到话了,俞都皇城后面有一座山,是那供奉殿所在,叫做鼎山。一个身穿蟒袍的青年正与几个道士谈论些什么,鲁建行自然也在其中。 太子朱克咏极小时候就展露出不俗的修行天赋,供奉殿的九元道人便将其收做弟子。在瞻部洲颇有名声,是除却姜末航那波人外,年轻修士当中拔尖儿的了,只不过不是剑修。 九元道人盘膝坐在一旁,缓缓道:“前不久有个筑基期的少年去脊背山,被宗主嫡女亲自迎上山的。据当时在场的人说,那少年是替师傅送东西,也是帮师傅取剑,且与那宗主的嫡女,关系不寻常。” 鲁建行讥笑不停,大声说道:“城外的那小子顶多就是元婴境界,虽说都是姓张,可一个元婴境界的修士,又不是什么天之骄子,被脊背山奉成座上宾?不可能的。” 话音刚落,便被身旁的蟒袍青年眯眼瞪着。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鲁建行什么身份?在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 这位九门提督自嘲一笑,退到后方不再言语。 朱克咏对着九元真人笑道:“那人在漕县显露的修为也不过是元婴,与脊背山的张姓修士不大可能是一个人。而且有消息称,豆兵城前不久有个大修士,斩了数十头魔物,我估计与脊背山关系不错的,是在豆兵城杀魔的那位才是。” 九元真人未曾睁开眼,只是淡淡点头道:“是不是一个人,你去会一会就知道了。” 蟒袍青年不再言语,躬身一礼后大步走出那处大殿,鲁建行紧紧跟在身后。 这位太子殿下看着漫天星辰,笑着与鲁建行说道:“鲁大人要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本宫不着急当什么皇帝,你那侄子什么德行你也清楚,今日为你出头,也只是不想让我那弟弟得意罢了。” 鲁建行苦笑着点头。 …… 一夜饮酒,可把张木流肉疼坏了。这个朱克悟喝酒不咋地,要酒可是半点儿不客气。到最后张木流干脆找了一只破碗,以酒囊倒酒给他,两人一直喝到了天色微亮。 李言猛然起身,胡乱抹了一把脸,拿起布袋就往外跑,饶是张木流,也给这少年吓了一跳。 一只青色长袖搭在李言肩膀上,无奈问道:“你还想着去包子铺?” 少年这才有些清醒,看了一圈儿周围,见那皇子还在此处,便有些不自在。他呆声与张木流说道:“还请先生帮我照看着小荟,我得进城跟罗掌柜说一声,之后我便回来。” 破庙外有人喊了一句:“说什么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想着进城,你个缺心眼儿的小王八蛋不要命了吗?” 是那包子铺的老板娘,妇人与一个中年男子互相搀扶着走进破庙,瞧着像是一夜没睡了。 掌柜的见李言与少女都没什么事后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咧起个难看笑脸说道:“没事儿就好,我们昨夜实在是出不来,听人说破庙这边儿死了人,我就猜到那些狗日的又来欺负你们了。” 这对儿夫妻这会儿才后知后觉发现了张木流与朱克悟的存在,实在是一进破庙,眼里就只有个又瘦又黑的少年。 掌柜的走过来惊叹道:“呀!我就随口一说,没想到这位公子当真是那江湖人?” 说着转头看了看朱克悟,疑惑道:“这位公子又是谁?你们一起救了小言吗?” 朱克悟还没来得及说话,张木流便替他说出来了,“这位可是你们俞国三皇子,昨夜差点儿就将我们三人逮去了。” 三皇子?我滴亲娘啊! 两人作势就要跪拜,朱克悟黑着脸瞪了张木流一眼,一步走过去扶住二人,无奈道:“我这儿不兴跪来跪去的,咱就当寻常聊天儿就行了。” 说是这么说,可这对儿夫妻还是十分不安。那可是皇子啊! 朱克悟十分无奈,忽然之间生了个念头,便指着张木流说道:“你们看,主要是这家伙救了两个小家伙,他可了不得,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很厉害的大剑仙。” 张木流笑了笑,抬头看向天幕。 一个蟒袍青年悬停在半空,讥笑道:“一个小小元婴都能被称剑仙了?剑呢?” 一袭青衫拔地而起,对着朱克咏笑了笑,接着左手缓缓伸出,口中默念: “剑!” 一声过后,打从东边儿一道炸雷响起,紧接着有一条黑线扯着一个青衫少年疾驰而来。 刘工被抛在破庙门口,满头大汗。尽管这个不再邋遢的少年几乎魂儿都吓没了,可依旧紧紧抱着怀里的一只木匣。直到他看清了那悬停半空的一袭青衫,才苦着脸说: “师傅,咱不带这么玩儿的,好歹跟我说一声儿啊!” 张木流微微一笑,说干得不错。 看着手中游方,张木流略微有些惊讶,怎的那剑身的黑色又褪去不少? 那位太子殿下忽然变换脸色,笑着说道:“方才与道友开个玩笑,可千万别生气啊!” 张木流也笑着说道:“不生气,这有什么生气的,打死你不就行了。” 朱克咏一手在背后掐诀,猛然间乌云滚滚,雷声不断响起。这位太子殿下抬起另外一只手,虚空中比划几下,一道巨大金色符箓便悬在半空,又是一阵金光,那道巨大符箓一分为八将张木流困在其中,符箓之间有丝丝闪电相连,不多时连那头顶与脚下都织出一片电网。于是此刻张木流便被关在一只以雷电编织的八角笼子内。 张木流手持游方,环视一周后笑着说道:“好手段!只可惜,你这雷法没有灭世的意境,而我手中有剑,开天破地。” 说着便一剑刺向头顶,银黑光束由打剑尖不断发出,一袭青衫此刻如同擎天一般。剑气之下,雷网瞬间消散。 朱克咏手腕翻转,破碎的雷电牢笼再次重聚,且八张符箓不断扩大,且每张符箓前又多出一道较小符箓,八张大符与八张小符逆向旋转不停,俨然是明八卦与暗八卦相辅相成。 张木流摇了摇头,道门正统术法在这朱克咏手中就只是瞧着好看罢了,又不是跟那姜末航一样的天之骄子。即便朱克咏算是年轻一代金字塔的第二层了,可还是境界很高,底子很烂。根本无需想什么法子破阵,这雷法大阵本身极具威势,可在朱克咏手中却成了疑阵。 不着急与他打斗,这么好的机会不偷学一手的话,实在是对不起朱克咏辛苦布阵。 于是便只见一个青衫剑客在雷电中走来走去,随手劈散来袭的雷电,在每道符箓前都要站立许久,看仔细了才肯换去看下一张。 朱克咏皱眉不停,这家伙竟敢如此托大? 下方的众人,则是神色各不相同。 刘工刚开始压根儿就没抬头看,这个终于整洁了些的少年人,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自信心,总觉得谁也打不过张木流。直到方才抬头一看,见一袭青衫在那雷海闲庭漫步,这才吓得少年人掏出烟斗,深吸一口后喃喃道: “这也太看不起人家辛苦布的阵法,小爷还是抽口烟压压惊。” 朱克悟则是盘腿坐在地上,看着那如同玩耍般的青衫剑客,又想着柳知允给他单独的一封信,心中感叹不已,“老柳啊!你真是仗义,若不是你给我的一封信,说不上等会儿挨揍的就不是大哥喽!” 柳知允单独给这位三皇子写了一封信,而这位三皇子也就记住了一句。 “元婴境界的黄鼠狼精,在张先生面前乖的跟孙子似的。” 包子铺的两夫妻早就吓傻了,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李言紧紧抓着岳荟的手,始终仰头注视着雷电交加的半空。一旁的少女嘴角微微咧起,她觉得自己的哥哥早晚也会与那半空中的剑客一般。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身旁的又黑又瘦的少年人,心中想着:“我一定也会成为大剑仙,我一定会帮小荟报仇。” 由白麒麟化作的小白鹿独自卧在破庙顶端,耷拉着眼睛瞄了半空一眼,扯着鹿嘴没好气道: “就会装蒜!”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二章 信而见疑则是无信 白麒麟着实有些郁闷,本来就是几剑就能解决的事儿,偏偏要拖着,她甚至都猜的到,那个家伙偷完人家术法,赏人家一剑后便要再说一句去喊人。 白麒麟生来便有些天赋神通,闻人心声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就说那家伙始终穿着青色长衫一事,她就已经看出来些门道。 黑的不可能直接就洗成白的,总得一点儿一点儿去搓干净。张木流最早时一直黑衣示人,后来就是一身灰衣,直到现在又时常一身青衫。其实白麒麟是不好去说些什么,又或者那家伙自己就知道。以这表面功夫去洗涤内心,哪怕到最后他终于换了一身白衣,也只不过是给污秽之物裹了一层皮而已。 卧在屋顶的白鹿仰着脑袋,看着那不喜青衫却偏偏要穿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像是笑了。 那家伙果然知道自己心病所在。 有些事儿对大多数人来说,都很容易过去。可对某些人来说,就是天堑。 大是大非从不含糊,却在某些看似无关紧要,甚至可以说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上不止一次摔跟斗。 对张木流来说,那场大梦当中,他最不愿提及的不是做了什么负心汉,而是某一世做那包工头时,欠了那些辛苦做事儿的穷苦人不多的钱,到死也没还上。真的是不多,省几坛子酒水都能给上的。 这些事儿白麒麟当然探寻不到,可在老瘸子话本世界的那本没有名字的书上,写的却是十分清楚。 还在雷电牢笼的张木流自然没法儿知道大家都在想什么,可他的的确确也是在想着白麒麟心中所想之事。太执着于一身衣裳,的确是有些着相了,他打小儿爱穿的,就是黑白两种颜色。 于是他苦笑一声,一身青衫轰然破碎,转而换做漆黑长衫。今日重穿黑衣,却是没有多少煞气显露,只是游方轰鸣不已罢了。 十六张符箓,分别是那略大的明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还有较小的暗八卦,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明为阳暗为阴,各自随意一种便可衍化无数大阵出来,只是像张木流这种术算比剑术还要稀烂的人来说,最难。这阵法若是跟巳十七的五方剑阵结合在一起,更是教人难以脱身,若是以张木流的手段施展开来,至少也困的住一般合道修士一时半刻的。 而这朱克咏,绣花枕头罢了。 可惜的是自己未到分神,难以如同巳十七那般分化许多分身,事实上张木流连元神出窍都是难以做到的。 以雷法驱动此阵,看似明八卦凶险,实则是那八张小小符箓最蕴杀机。俞国的太子殿下这是动了杀心啊!难不成今日还要斩一位太子?上次打太子还是在越国时。 仔细记下了那符箓排列方位,张木流有些不想与这位太子殿下逗着玩儿了。 阵法厉害当然是真的,布阵人稀烂也是真的。不说姜末航,即便换做岳然与丘聪来主持此阵,张木流怎么也得脱层皮。 朱克咏恼怒无比,这牢笼居然对那换做黑衣的青年半点儿伤害都没有,且那人还在其中颇为享受? “舒服吗?”朱克咏冷声说道。 张木流扭了扭脖子,露出个真挚笑脸,笑着说道:“你还能行不?让这雷电再猛烈些?” 朱克咏冷笑一声,手中蓦然多出一方印章,瞧着是以桃木做成,蕴含一缕道则。 这位太子殿下看着雷电牢笼中终于变了脸色的青年,冷笑一声,装潇洒?那本宫便让你潇洒潇洒。 掷出印章之后,那桃木印章猛然变得巨大,印文只一个字,与剑候令牌一样,一个“敕”字。 一道金光从印章泛出,敕字脱离出来,如同仙人手掌般盖在牢笼之上,雷电瞬间狂暴起来,鞭子一般抽打张木流,此刻那黑衣青年却是有些难以招架了。 朱克咏冷笑道:“张兄,能行不?” 牢笼中的张木流嘴角溢血,一身新换的黑衣破烂不堪,连同肌肤都是被灼烧至微微泛黑。 张木流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笑道:“我还行,只是你这雷霆有些挠痒痒了,还能再厉害些吗?” 蟒袍青年嗤笑道:“真拿自己当做那斩大魔的天之骄子了?那我便如你所愿。” 只见朱克咏手腕翻转,单手结了一印,口里不知默念了些什么,牢笼中的雷电变得愈加狂暴,其中的黑衣青年不断发出闷哼声。 白麒麟摇了摇头,心中哀叹:“这家伙也太坏了,借着人家施展出的雷法来锤炼体魄?咋这么没皮没脸呢?” 就连刘工也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靠在破庙大门口一锅烟接着一锅。但凡有一碟儿拍黄瓜,他都能躺着看张木流受罪。 这个不再邋遢的少年是真不觉得张木流会输。 姓罗的掌柜的与老板娘这才略微缓过神儿来,掌柜的张大嘴巴,含糊不清说道:“真给说对了?我老罗的包子铺有剑仙光临?” 老板娘伸出手就是一巴掌,拍的老罗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接着转头朝着李言问道:“这位神仙老爷是专门找你们的?” 李言笑着说道:“老板娘可还记得那位柳公子吗?张先生是从柳公子那儿来的。” 包子铺的两夫妻恍然大悟,柳知允他们当然认识的。可以说这位柳公子是这俞国甚至瞻部洲西南部的名人都不为过。毕竟光是个坐怀不乱,就能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了。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脱光光坐在怀里,半点儿没反应?真要教人怀疑一番,那人是不是男人,那人是不是女人?故事自然有夸大嫌疑,可并没有多胡编乱造就是了。 且李言与岳荟能活下来,又在偷了不止一次的包子铺有了个事由儿,柳知允功不可没。 岳荟吃下张木流给的一颗固本药丸,果然脸色红润了许多,仔细一瞧还真是挺好看的。 “哥哥,你说先生打得过吗?”少女扑闪着眼睛问道。 李言几乎一直盯着半空,只是这会儿雷霆大作,谁也看不清半空中到底怎么回事。此刻又被少女一问,少年再抬头时眼中一丝金色光芒一闪而逝。他使劲儿甩了甩脑袋,有些结巴的说道:“我……我好像看得见张先生在干嘛。他这会儿坐在雷电当中,在……喝酒。” 白麒麟与朱克悟同时转头,看着少年人,各自心中都有些震撼。 白麒麟境界高,临门一脚便可入炼虚了,估摸着与离秋水都能都斗上一斗,所以自然看得清那家伙在干嘛。 而朱克悟却是半点儿看不见张木流到底在干嘛。 所以少年一番言语,让一人一兽都有些惊讶。 张木流的确坐在雷霆当中饮酒,也的确是借着朱克咏的雷霆淬炼体魄。只是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轻松罢了。 光是明暗八卦还伤不到张木流,可一枚蕴含道则的“敕”字高悬头顶,雷法在其加持之下威势足足翻了数倍。虽是能起到不小的炼体作用,可也让张木流万分痛苦。 一道道蕴含道则的雷电不停入体,不停灼烧着张木流的五脏六腑。虽是难伤根底,却教人十分难受,万蚁噬心一般。 这么大动静却没惹起城中百姓惊慌,必定是被人以大手段隔绝了此处与外界联系,唯独破庙左右看得清个大概。 张木流眯着眼在下方巡视一周,依旧没发现半点儿线索。 大半个时辰之后,朱克咏见那还有闲情逸致换衣服的青年已没了声息,冷笑道:“牛皮吹的震天响,结果是个绣花枕头,不是剑仙吗?” 嘴上讥讽不断,手下却丝毫不曾松懈,足以见得这位太子之心细。 雷霆牢笼中的张木流狼狈无比,人家都是下雨天躲着雷雨,他这是大晴天上赶着让雷劈。换了一身黑衣果然舒心多了,别看一个小小颜色,对张木流这种喜欢把自己丢进死胡同的人来说,是最大的事儿。 沐浴在雷霆中已经这么久了,浑身上下这会儿也已经没多难受了,只是麻酥酥的。若是这雷法只到这种程度,再挨下去也是裨益不大。 朱克咏猛然间睁大眼珠子,往后暴退百丈。那一袭黑衣手持银黑长剑,随意撩了一记,十六张符箓轰然破碎,此间雷霆也消失殆尽。 难不成这家伙一直都在戏耍我?被这雷霆炼了这么久,居然只是有些狼狈而已?这他娘的是什么人? 太子殿下心中有无数疑问,饶是自己雷法不精,可师傅亲自篆刻的敕字印,可是有道则蕴含在其中的。虽然只是道则雏形,可再怎么说也是将道门真意凝练无数遍才有的,怎么在这家伙身上,仿佛挠痒痒似的? 只见那黑衣青年随手一挥,被雷电灼烧所致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他右手负在身后,左手紧握游方,剑尖斜指着地面,咧嘴笑道:“看来太子殿下,不太行。” 朱克咏脸色更黑,他知道自己多半是打不过眼前的黑衣青年了。于是他嘴上未曾退让,厉声喊道:“在我俞国杀人害命,即便你是大乘修士,也要付出代价。” 可事实上,这位太子殿下同时又传音给张木流,言语之间无不透露着两个字,“认怂。” “张公子,今日是克咏冒犯了,不如我们就此作罢?之后去我东宫小酌一杯?” 张木流则恰恰相反,嘴上说的与传音过去的,让这位太子殿下有苦难言。 他嘴上说着:“若不是我还自认为有几斤几两的话,今日便是太子手下亡魂了吧?莫非是想以势压人?” 而传音给朱克咏的言语,却教这位太子殿下苦涩十足。张木流传音说:“有胆子来寻事,就得有一个硬脖子撑得住跌落下来的天。” 有本事找事儿,就得有本事担事儿!前提是脖子够硬,骨头不容易碎。 下方的白麒麟扯了扯嘴角,心说不是你这家伙找的事儿吗?怎么还倒打一耙? 朱克咏皱着眉头,有些摸不清眼前人的心思。难不成他不知道此地是俞都,不知道鼎山上有座供奉殿?九元道人境界不算高,合道境界瓶颈而已,打你个元婴剑修,很难吗? 于是蟒袍青年再次传音,“我劝张公子莫要自误,这……” 话还没说完,张木流直接放声喊道:“这可是你的地盘儿?是吧?” 朱克咏面色愈加阴沉,这家伙在找死。 张木流又笑着说道:“是找死,想着喊人了是吧?” 蟒袍青年没来得及言语,只见那黑衣男子以手掐诀,施展出一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雷霆大阵,被困之人却换做朱克咏。 老子术算不行,还不能照葫芦画瓢了?不仅会学,我还能加点儿佐料。 一缕赤红火焰由打张木流手中蹿出,直扑雷霆牢笼,只一瞬间而已,一缕火苗便化作滔天烈焰,虽是烈焰,却瀑布一般火势往下,与雷霆夹杂在一起,雷火无双。 一道黑色身影悬停半空,冷冷看着那鬼哭狼嚎的朱克咏,淡淡说道: “我求你去喊人!” 破庙门口都快要睡着了的刘工,抬起头看着半空中好像调转空间似的两人,有些无奈。他又想换一身黑衣服了,瞧着比青衫敞亮多了。得早日变成大剑仙啊,到时去了俱芦洲也好与山主吹牛。 都说帝王家最是薄情,朱克悟此刻应该高兴才是的,可不知为何,他就是高兴不起来。再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大哥。 这位三皇子此刻很想朝着张木流说一句请先生手下留情,可他没脸皮说。挑事儿的是那个此时一身黑衣的青年,可那鲁护与鲁建行,的确一个该杀,一个该被打。 有句话说穷生奸计,富长良心。话说的对,可朱克悟不完全认同。 之所以穷生奸计,那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没法子,只能去想方设法弄口吃的。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不会去做伤天害理之事,所谓奸计,大多是偷偷摸摸罢了。 而富长良心,在富之前有没有良心就不得而知了。长良心,在朱克悟眼中看来,只不过是有了能建桥修路的余钱,想着缝补从前的亏心事儿罢了。 朱克悟这心思,很难以寻常对错区别开来。 而那鲁姓叔侄,即便富贵,也无几厘良心。 破庙中的一对儿夫妻与一对儿兄妹,神色各不相同。 罗掌柜与老板娘想的是怎么把这剑仙忽悠去自家包子铺,改明儿就把那幌子换了,就叫“无剑仙不吃我包子!” 而李言,自打张木流换做一身黑衣以后,他破天荒有些心神往之。先前的一袭青衫若是那谦谦君子,此刻的一身黑衣,便真的是那手中有剑便身前无人的剑客。 这位黝黑少年,此刻的向往,与旁的任何事都无关。 少女也很开心,岳荟与李言都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一样的是少女是在家人的尸体堆里爬出,而且皆是被他人杀死。 岳荟开心的是,哥哥终于有了能让他提起心气的事儿了。 看起来笑容很多的少年,实则心里死气沉沉,支撑他活下去的,无非就是那脸色煞白的岳荟。若是有朝一日岳荟因病没了,李言绝对也活不过多久。 有些人其实很没心没肺,天下人死了大半与我何干?我自己死了又与我何干?只要我在意的人好好的,就是最好。 雷火牢笼中的朱克咏已经不成人样儿了,却始终没有找九元道人。 张木流传音讥讽道:“你以为在你师傅心中分量很足?你不开口他便会自己来救你?好歹是个元婴了,怎的如此幼稚?你这稀烂的底子与境界都可以被称作天才了,我张某人岂不是要一头撞死?” 朱克咏只是惨叫不停,却没有回答张木流哪怕一个字。 于是张木流接着说道:“想当皇帝?还是想修个长生不老?又或者是两者皆想要?你也不低头看看你那弟弟,此刻最担心你的,除了你爹便是他了吧?” 见那雷火牢笼中的蟒袍青年依旧不言语,张木流冷笑道:“不信吗?给你机会你与那九元求救试试,若是一刻钟之内他来不了,你就要死。” 朱克咏挣扎一番后,苦笑不停。之后他叹了一口气,有气无力道:“师傅!救我。” 张木流挥了挥手臂,雷霆与火焰皆是从朱克咏身上褪去,转而如同藤蔓似的紧贴着靠外的八张略大符箓。 足足等了一刻钟,依旧不见有人来,张木流也不再传音,而是笑着说:“一刻钟到了,即便是个快老死的元婴修士,都能赶数百里路了,他九元堂堂合道期,瞬间之事而已,很难吗?” 朱克咏自嘲一笑,从喊出那句话,可师傅没有瞬间赶至,他就心灰意冷了。足足一刻钟,只是让他愈加对着世间失去念想罢了。 张木流眯眼说道:“那便死吧!” 说着便举起游方,诡异黑炎缠绕剑身,煞气无穷无尽,仿佛是地府里蹿出来的蚀魂火焰。 而那黑衣青年与长中长剑如同一体,剑意喷薄欲出,只向前一记横劈,滔天剑气便往朱克咏斩去。 这位太子爷苦笑一声,没想到最终会落得如此下场,除了被自己针对十几年的弟弟,居然没有人愿意为自己惋惜一番,那活着有个屁用。 朱克咏其实还是有手段可以逃开,可此刻他已然心死了。 剑气将至,朱克咏也缓缓闭上了眼睛。猛然间有一怒吼声传来:“朱克悟!你他娘的这就不愿意活下去了?孬种!” 三皇子朱克悟从破庙蹿出,他知道自己挡不住那道剑气,可不晓得为什么,不由自主便跑来半空中,伸展手臂护在雷火牢笼之前。 一声轰鸣,朱克悟身形倒飞出去,撞得雷火牢笼一通颤抖,紧接着便直直坠往地下。 朱克咏眼睛通红,颤抖着嘴角大骂道:“你有病啊!老三!” 可再无人应答。 下方几人也愣了,三皇子不是自己这边儿的人吗?怎的就给一剑砍死了? 也唯有刘工耷拉着眼皮,心说骗鬼呢!以他这么些天对张木流的了解,那黑衣剑客即便自砍一剑也不会伤三皇子。 可李言却有些动摇了,自己心目中的剑客剑仙不是这样的。杀鲁护,哪怕将那鲁建行杀了,都是应该的,可此时此地,就连那太子朱克咏,也都不至于一死,更何况朱克悟。 岳荟抓紧少年的手,弱弱道:“哥哥,我们要相信先生。” 连同那罗掌柜都转脸笑着说道:“小言呐!有些事不是眼睛看到就是真的,得学会相信,得用心去看。” 这包子铺掌柜的忽然觉得脊背发凉,木讷转头往半空看去,发现那黑色身影正笑咪咪看向自己,这掌柜的牙床打颤,结巴道:“神……神仙老爷,我说错话了么?” 张木流眯眼笑道:“掌柜的说的对极了。” 牢笼中的朱克咏忽然咆哮一声,手中多出一柄画杆方天大戟,气势猛然暴涨,头顶发簪瞬间碎裂,长发向后飘扬。 他死死盯着张木流,声音冷漠: “你得死!” 朱克咏双手持戟,一顿挥舞之后雷火牢笼瞬间破碎,张木流眉头皱起,因为那如同入魔的太子已经不见身影。 一袭黑衣猛然将长剑挡在右侧,一杆大戟与个蟒袍青年凭空出现,一声炸雷之后,张木流便横移出去数百丈。 刚刚站稳身形,朱克咏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后方,方天戟自上劈下,张木流将游方横在头顶,整个人如同流星般坠落在破庙旁,四周地面猛烈抖动了一番。 刘工原本靠在门口都要睡着了,给这一下子震的脑袋磕在门沿上。 少年刘工揉着后脑勺,看着不远处尘土飞扬的大坑,略带哭腔道:“师傅,能不能别玩儿了?打完收工,咱喝酒去不好吗?” 一道黑影从大坑中跃出左手持剑,右手拿着个酒囊,转头眯眼道:“你再敢叫师傅,等回去了胜神洲,我让早早好好给你捶背?” 刘工一脸笑意,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哎呀一声倒头便睡。 说笑呢?那丫头轻轻一推就差点儿要了小爷的命,捶背?想吃烂肉吧! 其实刘工早先就想过,张早早下手没个轻重,关键是治伤极其厉害。要是以后惹她生气了,一拳给你打个半死,没一口唾沫的功夫又给你治好了,紧接着再打个半死,那谁受得了? 半空中的朱克咏已经眼睛通红,对着张木流嘶吼道:“杀我就行,你为何杀他?” 张木流答非所问:“打上瘾了你还?豆腐脑和着屁捏的稀烂底子,哪儿来的自信?” 说着身形便消失不见,一如先前朱克咏那般无迹可寻。可这位疯魔的太子殿下却没有张木流那般能挡住。 一剑横着拍向朱克咏右边儿,后者横移出去数百丈。等朱克咏稳住身形,张木流已经在其上空处,又是一道剑光,这位太子殿下也如同张木流先前一样,将地面砸出来一个大洞,连同破庙都抖了一抖。 少年刘工又被晃着磕到后脑勺。 不再邋遢的少年人捂着后脑勺,哭丧着脸说道:“有完没完!” 张木流看着下方大坑,扯了扯嘴角,淡淡说了一句:“小白,差不多行了,再不把九元前辈放过来,他真的要被我打死了。” 一头白鹿凭空出现在张木流肩头,口吐人言嘟囔不停:“姓张的,咱俩没多熟,当一次打手就行了,再有下次我就打爆你的狗头!” 张木流往以心声往气海说话,“乐青,听到没有?有人要砸烂你的狗头。” 乐青“嗯?”了一声,放出神识往外探去,刚想大骂是哪个不长眼的说要打你盘瓠大爷?可一见到那蹲在肩头的小小白鹿,瞬间没了脾气,转头就跑,嘴里大骂:“张小子!你他娘就没一天不是个坑货!” 他娘的人家是应龙的孙子辈儿,要砸烂我的头还不是玩似的?虽是都是上古神兽,自己也比她境界高。可这压根儿就不是一句话能说清的事儿,他娘的不用说话就清了。 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子背着朱克咏从大坑跳出来,看着张木流沉声道: “好一个诛心之计!” 朱克悟原本死的不能再死了,脸冲下趴在地上没有一点儿动静,这会儿忽然手指头动弹两下,兔子似的跳起来。 这位三皇子摸了摸前胸又揉了揉后背,诧异不休。 怎的也没个口子,没个窟窿眼儿? 九元道人虽然面色冷漠,却始终未曾与张木流发难,他看着昏迷不醒的朱克咏,叹气道:“都有人提点你了,得学会相信,怎的就一副死脑筋呢?我会不来救你?” 罗掌柜脑袋左右转不停,最后才以手指对着自己,与身旁妇人问道:“是……说我吗?” 接着他大笑不止,“是在夸我吧?” 当然是挨了妇人一巴掌。 看戏之人都是一头雾水,这咋个回事儿?谁来给我说道说道? 也唯有刘工撇着嘴,掏出烟袋自顾自填上烟草再点着,使劲儿抽了一口,又将烟雾以鼻孔吸进,这才一边儿说话一边儿吐雾: “又来个老道?吓死小爷了。我还是抽口烟压压惊吧。” 刘工不是不怕,他只是相信张木流。 一阵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个拄着拐棍的白发老人缓缓走来。 朱克咏作揖行礼,口念一句先生。 张木流也是笑着作揖。 那老人大半天才走到此处,环视一周后自言自语道: “又何尝不是帮太子?”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三章 东边儿南边儿各有故事 其实打从张木流以雷霆牢笼圈住朱克咏开始,白麒麟便去了那座供奉殿。九元道人自然会在第一时间赶来,人又不是什么物件儿,再是修道之人,浑身上下总得有处地方热乎不是?可一头瞧着不再只有小狗大小的白鹿拦在供奉殿前,九元道人竟是没法儿脱身。 其余道人更是无可奈何,也不知这白鹿使了什么手段,连那分神境界的道人想要离开供奉殿,都会如同鬼打墙,明明一步走出去了,后脚跟着落地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原处。 所以即便有人想要去通风报信,也是难以迈出鼎山半步。 九元道人是合道巅峰,若是他不再凝练其余真意,只将个道门真意凝练为道则,那他离炼虚境界差的也就是时间而已。 可天下之大,从来就没人敢说自己境界高,就一定打得赢境界低的。 更何况那头白鹿气息十分古怪,在道门真意之下居然半点儿不惧,且连九元道人都没办法瞧出来其真身到底是个什么。 白麒麟与九元倒是也未曾开打,只是大眼瞪小眼而已。 事实上这头白麒麟不比离秋水脾气好多少,在那鼎山上空对峙之时,她其实很焦急,一遍又一遍腹诽,“这大供奉也太胆小了吧,欺负到你家门口儿了都不出手?” 无奈,总不能自己先出手,那不就成了挑事儿了吗?不占理,打不痛快。 这点来说,白麒麟与张木流还是颇为相似,干什么都需要个理由。 直到张木流喊话白麒麟,后者放开那笼罩一地的禁制,九元道人才脱身来到此地。 先前虽然不能过去破庙,可白麒麟也是十分贴心,挥手间便有一道光幕悬停在众道人头顶。除了张木流与朱克咏的心声传音,其他的听得实实在在,也看的实实在在。 那位九元道人由始至终就没把眉头舒展开过。 所以他在救起朱克咏时,只是叹息,却谈不上对张木流有多少怨言。 陈先生说的对,又何尝不是救太子? 那位手拄着拐棍,头发雪白的老人家,正是柳知允与朱克悟的恩师,陈季。 这老人家四十岁前四处奔波,就为求个一官半职,可惜朝野上下无人搭理他。四十岁后,换成了一国之君亲自求其为官,可陈季不知怎的,就是不愿入朝为官了。 还是如今的俞国皇帝坐上龙椅的第三年,找到了游山玩水的陈季,也不知双方聊了些什么,这位执拗读书人才愿在来俞都。此后皇城边儿上多了个草庐,无论刮风下雨,这位老先生每日都会坐在草庐内授课两个时辰,也不管是否有学子聆听,只翻书授课,雷打不动。 老先生看样貌就是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头儿,可自从他走到破庙一旁,这片地方就变得安静起来。 朱克悟已经走去陈季身后静静伫立,张木流也落下身形,看了看寺庙内羞愧不止的李言,摇头笑了笑。反倒是那个罗掌柜,张木流总觉得他不是一般人,可看不出来个哪里不对劲。白麒麟归来时张木流便问了她,能不能看出来那掌柜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只是白麒麟仔细打量半天,也只是给出个正常人的答案。 那将方才打斗的地方隔绝起来的会是谁呢?有这手段,起码也得合道起步。 九元道人听了白发老人那句话之后,淡淡一笑说道:“陈先生当真护短,那小子用计拙劣,可诛心太狠。” 从一开始,张木流就算计好了。像朱克咏这种人,永远都会有人迁就,且其本身天赋不俗,九元道人自然对其颇为看重。 若是他后知后觉发现,这一起从来都是他自以为呢? 没良心的会怀疑他人,但凡有那一丢丢良心在胸膛里,就只会怀疑自己。 而一旦连自己都不相信了,那便是必输之局。 压倒朱克咏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张木流给的一刻钟时间。 而后来的朱克悟替兄长赴死,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 试想一下,一个被自己冷嘲热讽长大,从来就没给过什么好脸色的弟弟,为自己挡下了一记杀招,替自己而死。朱克咏会不会更加愧疚? 但凡有点儿良心的人,就会愧疚。 富贵时常常对不如自己的人没个好脸色,落魄时那人却舍命救自己。如若此类,是个人便都会愧疚。 后来的朱克咏手持方天画戟与张木流打斗时,其实是在一心求死,他已经无颜活在世间了。 张木流笑道:“没想过要救他,只想让他不太好受而已,若是九元前辈非要感谢,晚辈自然不会推脱。” 陈季瞥过来一眼,淡淡道:“谁教出来的?怎的这么油腔滑调。” 一身黑衣微笑不止,又朝陈季作了一揖,这才缓缓说道:“晚辈不是儒教修士,更不算是读书人。而且,教我的先生也不会比陈老先生差。” 白发老人微微一笑,转头与九元道人说:“论年龄的话,你比我大得多。你且说太子殿下今日之举是对是错?” 九元道人苦涩一笑,原本只是让朱克咏来试探一番罢了,谁知这小子打着打着却起了杀心。 “贫道读书少,论不来个对错。陈先生学究天人,何不为我们解答一番?” 张木流笑着退去远处破庙,坐在稀烂对门槛上开始喝酒。 有的玩儿,这两人一上来便先干个嘴架,若是不退出来,难不成等着被二人唾沫星子淹了? 可怜了那位三皇子,估计要沦为二人交战平台喽。 朱克悟求救似的往张木流看来,见张木流不搭理,只能传音道:“张先生,你这就有点儿不厚道了吧?”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答道:“这跟我就没什么关系呀!一个你先生,一个你哥的师傅,怎么说都跟我不搭边儿。” 说罢便不再理会那边儿,任由一个儒士与一个道人在那边儿言语交锋。 黑衣青年只是坐在门槛饮酒,事实上他对李言那份转来换去的心思,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人生路上,对待世间的眼光,不就是个先看山是山,之后才学着深思,最后又回到那种看山是山的模样吗? 信不信都是其次的,最重要的是李言始终没有觉得,自己想要跟张木流学本事,就得不分是非的站在张木流一边。 这样其实很好,不以亲疏论对错。张木流就想知道,万一有一天岳荟做了些什么错事,李言要如何自处?若是那时的李言,与今日李言的选择一样,张木流会很失望。 反观刘工那小子,由始至终就是无脑相信,与李言天差地别。这个此刻已经跑去破庙内与李言一起烤肉的少年人,估计连他自己都摸不清自己的脾气。 世上又有几人能摸清自己的脾气? 自打刘工进去破庙,李言就一直防贼似的防着刘工。刘工岁数大一些,又自小摸爬在知冬城里,自然是知道那个黝黑少年的心思。 于是他故意烤一块儿肉,一分为二,一半递给岳荟,还笑着说:“岳妹妹,要说剑术,我可能真不咋地,可要说烤肉,我自认天下第二的话,起码有三四个人是同意的。” 少女岳荟被这家伙的言语逗得噗呲一笑,李言则跟着扯动嘴角,强颜欢笑。 估摸着李言这会儿心中早骂过刘工不知多少遍了,可他又不好意思把憋在嗓子眼儿的一句话说出来。 女孩儿家的心思与感觉都是十分细腻,岳荟自然知道她的李言哥哥此刻吃味无比,只不过呢!她也想要逗一逗这个闷葫芦似的哥哥。 门口的张木流,一直在注意着那个罗姓中年男子。总觉得这家伙哪儿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地方。 火堆那边的言语和心声,张木流也在一直分心听着。三人心中言语也是让他苦笑不得尤其是刘工那小子,蔫儿坏。 “你小子给我滚过来,捣什么乱呢?你信不信李言若是修行有成,第一个要打的就会是你这家伙?”张木流无奈传音。 刘工讪讪一笑,把方才背在身后木匣子甩到身前,屁颠儿颠儿的跑到门口,双手平捧着那长长的木匣,嬉笑道:“幸不辱命!徒儿给师傅把剑带来了。” 张木流笑容灿烂,对着刘工道:“你是真不怕我扭掉你的狗头?” 少年苦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摸了摸脖子,弱弱问道:“能不能先缓缓?正儿八经拜师后再拧断狗头?” 一身黑衣的张木流强忍着一巴掌把这家伙拍去俞都城内的冲动,邪魅一笑,接过木匣缓缓打开后,一柄样式与张木流那柄木剑一模一样的长剑静静躺在匣中。剑身根部刻了两个古意十足的大字——竹麓。 打开剑匣时并无什么磅礴气势,可那边互相讥讽不休的九元道人与陈季,却是齐齐看向这边儿。 张木流未曾理会二人,而是对着刘工笑道:“想过把这柄剑拿着跑路吗?” 刘工嘿嘿一笑,挠着头说道:“想是想过,不瞒您说,我连往哪儿跑都仔细想过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也没跑。” 九元道人与陈季已经走来,张木流让刘工继续背着那木匣,而自己自顾自喝着酒,也不理会那二人。 陈季拄着拐杖问道:“为何这剑含有几分儒家气象,与教你的那位先生有关?” 九元道人则是皱眉道:“原来你当真是那被脊背山奉做上宾的张姓剑修?” 朱克悟这会儿压根儿就没跟上来,他在远处看着张木流,有些幸灾乐祸。 只不过黑衣青年却没有回答二人,而是笑着说道:“二位都是一道走在前面的,张某称二位前辈是理所当然的。九元前辈帮着聚拢鲁护魂魄,我就不与你计较了,只是这是第二次了,事不过三。老先生既然学问高,小子斗胆有一问。” 九元道人眯眼一笑,“莫非连魂魄都要杀个干净才作罢?” 陈季则是笑道:“请说。” 张木流摇了摇头,不想问了。转而看向九元道人,同样眯着眼睛,与这位合道巅峰修士四目相对。 只见道袍中年人笑着说道:“没太想明白,为什么就猜的到是我呢?” 黑衣青年只是淡淡道:“那是不是你呢?” 两人同时哈哈大笑,九元道人一闪而逝,连同太子朱克咏都已经不知所踪。 白麒麟闪身过来,传音问道:“追不上,这人打斗本事没有,逃命本事一流。朱克悟被丢去皇城,我没理会。” 张木流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那包子铺的罗掌柜的,后者讪讪一笑。 陈季猛然间大笑起来,转头与朱克悟说道: “瞧见没有?学着点儿。” 朱克悟一头雾水。 积沙镇黄昏家中,由打老屋拆出来的金银财宝不知所踪。李无才与于不止没有见过,白麒麟更是没有见过,在那对儿胖瘦衙役斩了胡姓县令之前,那些财宝已经消失不见。 夺宝之人图的自然不是那金银财宝,而是落在张木流手中的葫芦。 漕县之事没个下文,最重要就是,那笔钱财到底去哪儿了。 张木流晃晃悠悠一个月才到俞都,一路上也在那些小山头儿打听了不少事儿。其中有什么俞国太子殿下天纵神武,年纪轻轻就能做那享誉半洲的拔尖儿年轻修士。 最主要的就是有人说,供奉殿的九元道人,一身五雷正法炉火纯青,若是能将其自身道门的雷属性真意凝成实质,一步便可入炼虚。 那枚葫芦,绝对与天地间最早的那位雷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雷泽,最早便是那古神居处。 所以那道雷法牢笼被扣上个大大的敕字之时,张木流就怀疑九元道人了。可这家伙却在朱克咏有难之时,想都没想便往此处冲来。这番举动让张木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猜错了? 直到张木流打开剑匣,那柄瞧着平平无奇的竹麓被九元真人看见,他才真正的露出狐狸尾巴。 有白麒麟在,要想知道谁心里在想什么,很容易的事儿。 陈季是惊叹,九元是贪。 这会儿那位满天白发的老先生缓缓开口:“修士也是人修成的,谁还没点儿恻隐之心了?” 张木流笑着点了点头,甭管这位九元真人贪心多重,光凭个他到跑路还惦记着徒弟,就值得下次见面饶他一命了。 黑衣青年忽然看向陈季,笑着说:“陈先生是收到柳知允的求援信时,就怀疑九元前辈了吧?” 老先生答非所问:“你现在还愿意叫他一声前辈么?” 张木流笑道:“有何不可?漕县之事现在终于落个有头有尾,而且多半是他们咎由自取,九元前辈求宝而已,又未曾害命。” 顿了顿,张木流接着说:“只是行事有些不太地道罢了,我不会在此久留的,到时叫他好好做他的大供奉就行。只有一句话还烦劳陈先生与九元前辈带到。” 陈季笑意不断,只听得那黑衣青年说道:“求个机缘自然没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最好次次都与这次一样,用些计谋就好。” 白麒麟忽然传音过来,“那他跑什么?” 张木流只是微微一笑。 为何跑?自然是心虚。到了煮面潭之后,就看这位九元道人如何选择了。 褚晓丹最后说了,这一路往煮面潭去定是麻烦不断的,若是没个白麒麟在此,这位大供奉还会像现在这样好好说话么? …… 一袭红衣从原本的骆越渡口,就是如今安南国最南边儿登陆。手持十谅水,怀抱一个绿裙小姑娘,从海边儿一路砍到百越。由始至终没出来一位高境界修士阻拦,所以离秋水也没有打死任何一人。只不过刚刚修建的安南皇宫与一些命脉官道就惨了。 安南皇宫被那红衣女子砍了两剑,几乎已经废了。皇宫变作了地宫,但凡有点儿个头的人,都没法儿再进皇宫了。倒是张早早这样的,猫着身子或许还行。 离秋水最后一剑劈在了与儋州呈夹角的海湾,硬生生给她劈出来一道百丈宽数百里长的巨大峡谷,且每日寒流不断。安南人若再想进犯百越,便只有两条路可走了。 要么往西北去,翻过茫茫雪山,从蜀国进来。要么就是渡海去往越国。 张早早可被吓坏了,小丫头心里想的就是,以后惹谁也不能惹娘亲了,要是给冻成冰人儿了咋整? 之后一路御剑,瞬间便到了百越联盟。离秋水抱着张早早缓缓走去一处宅子,那处宅子门口站着一大群人,最前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家。 两人遥遥对视,却好像没什么话说。 就这么两两无言许久,离秋水放下怀里的小丫头,揉了揉其小脑袋,指着老人轻声说道: “还不叫外公?” 张早早眼睛扑闪几下,晃悠着就往白发老人跑去,到近前时猛然顿住身形,双手背在身后,脆生生道:“你是我外公吗?” 老人起先有些疑惑,可听到小丫头的一句外公后,不知不觉就满脸笑容。 他弯腰抱起张早早,指着离秋水大笑道:“是啊!她要是你娘亲,那我就是你外公啊。” 后方有个年轻女子苦着脸看向离秋水,有些委屈道:“怎么这就有孩子了?你让我咋办啊?” 离秋水投去个白眼,之后对着白发老人轻声说道: “啊爹。” 老人一边逗弄小丫头,一边笑道: “来了啊。可……孩子都这么大了,之前怎么不带回来呢?” 先前那个年轻女子问了老人最想问的话:“孩子他爹是谁?怎么没跟着一起来呢?” 张早早有些害怕先前那年轻女子,看了看自己娘亲,又把头埋在老人怀里,弱弱道:“我爹爹有要紧事儿要做的,他答应了我,过年之前要来接我的,到时候会带着我和娘亲去他的家乡。” 老人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朝离秋水问道: “人怎么样?” 红衣女子笑容灿烂,大声说: “阿爹放心,人很好的。” 这天夜里,离秋水一身红衣走在前方,后边儿跟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离秋水走到一处坟包,在地下抓了一把土轻轻拍在坟包,笑着说:“娘亲,秋水回来了。还带着你外孙女儿呢!” 说着把张早早叫过来,小丫头懂事儿极了,跪下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幕把隔着有些远的父女俩逗的大笑不停。 只见小丫头双手背在身后,微微弯腰,极其小声的说:“外婆,娘亲说我见不到你了,可你是看得见我的。所以你要好好看一看我,就当是替早早看了外婆了。” …… 六月底的一天,洪都城里的湖畔宅子变得好生热闹。胡家的大小姐终于现身,拉着胡洒洒一起来这边儿。于是这个不大的宅子,大小丫头好几个呢。 碎丹后又结丹的胡潇潇,已经筑基巅峰的鬼丫头胡洒洒,还有个一直学剑,却未炼气修行的何清颖,自然也有一天天变着法儿翘课的莫淼淼。 胡潇潇碎丹之后不但没有对大道根基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有了些意料之外的机缘。 胡洒洒是至阴体魄,修习水法时事半功倍,这才半年世间,她就已经走到筑基巅峰。 原本就住在这宅子里的何清颖则比较古怪,每日练剑不停,却迟迟未曾引气入体。即便如此,胡潇潇也觉得若是自己压境筑基与其对敌,胜负相当不好说。 最难的就是那个时常一个人绕着湖水走的莫淼淼了。 每日都要读书读书,头都大了还读。莫淼淼经常带着那只头生犄角的漂亮小狗,坐在湖边儿双手捧着下巴,苦兮兮自言自语: “哥哥啊!你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实在是太不喜欢读书了,一本书翻一遍就全记下来了,再翻就觉得好烦啊!” 胡潇潇帮着何紫棠在厨房忙活,剩下四个小姑娘则聚在石桌前说着悄悄话。 “潇潇,很多事儿我们都无能为力,充其量也只能说一句尽力,不要太为难自己。”何紫棠揉着面,与胡潇潇说道。 这位最受此地才子俊杰追捧的漂亮姑娘,笑着答道:“何姨放心,张大哥与我讲过道理了。” 何紫棠忽然走出厨房,抬头往西南看去,笑着说:“呦!今儿个客人真多。” 一道蓝色长线从百越起,到梁国边境时被个道人拦住。而那位护国何真人一看是这红衣女子,扭头就跑了。 心说早知道那拆了安南的女子是她,打死我也不会来啊! 于是在这胜神洲南部无数双眼睛下,一位生的绝美的女子剑仙御剑前往洪都,最后落在个湖畔小宅子。 自打离秋水进了那处宅子,任凭窥视之人境界再高,也无法看见宅子内部。 自然有些铁头修士不信邪,凑近了去看。于是就有个黑衣妇人轻声说:“我数三个数儿,要是还敢往这儿看,就去海里泡个澡。” 结果一声“一”之后,便会有个自找麻烦的修士从被一巴掌拍去南边儿海上。 离秋水直想捂脸,摊上这婆婆,日子还怎么过啊? 于是她只能使出杀手锏,将怀中张早早放下,指着何紫棠说道: “早早,这是你奶奶,厉害吧?” 张早早心说,奶奶与娘亲也太像了。 这处都是女子的宅子,在离秋水一言之后变得落针可闻。 何紫棠走过去抱起张早早,以额头抵住小丫头的额头,蹭了两下之后说道: “再叫一声。” 张早早接连叫了几声奶奶,惹得何紫棠开心极了。 这个瞧着很年轻却已经当了奶奶的黑衣女子,指着院子里一个比一个嘴巴长得大的姑娘们,笑着说:“这可都是你姑姑。” 胡潇潇站在厨房门口,笑的十分开心。要论最开心,当然是莫淼淼与何清颖这两个“亲姑姑”了。 而依旧穿着粉色长裙的胡洒洒,则是苦着脸嘟囔道: “这下想让他成我姐夫,就真的没希望了。” 胡洒洒走过去逗着张早早,叹气道: “这才多久啊?孩子都这么大了?早早你是见风就长吧?” 张早早还没记住这么多姑姑都叫什么,见胡洒洒问她,这个此地最小的小丫头挠了挠头,笑着说:“我也不晓得唉!不过爹爹说了,我是蹭一下就长大了,省了不少功夫呢。” 离秋水与何紫棠黑着脸,这家伙怎么这么教孩子呢?蹭一下就长大了? …… 洛阳城东南边儿几百里外的小城里依旧是热闹非凡,韩乘已经练剑一年了。 张先生就教了三招压根儿就不算剑招的练剑法子,韩乘也只能按他说的来。每日除了在当铺帮忙,就是持剑,挡剑,出剑。 练了大半年时,小家伙就有些想放弃了。想起那一袭白衣御剑远去的画面,小小少年破天荒有些委屈。 韩乘就曾在一天夜里对着白喜抱怨:“白掌柜,你说张先生是不是从来就觉得我不可能变成大剑仙,所以丢了三招儿来安慰我?” 真身为白头喜鹊的当铺掌柜那时笑着说:“你还记得答应过他什么吗?” 略微长高些的小男孩挠着头,讪笑道:“我是说下次见面,一定会成他的徒弟,可是,也不知道是我太笨还是怎的,练了这么久的剑,还是没有一丁点儿的长进。” 白喜摇了摇头道:“小韩乘儿,咱得对自己有点儿信心,知道吗?” 韩乘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大声喊了一句: “我叫韩乘,我会变成一个大剑仙!”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四章 茏暮山上 俞都的事儿算是告一段落,只是又有一个难题摆在张木流面前。 给岳荟滋补魂魄用的丹药,在这小小俞国实在是炼不出来,可若是带着岳荟,李言自然也会跟着一起,再加上个刘工,都成什么了? 到最后实在是没法子,只好让白麒麟帮忙驮着几人直去茏暮山了。 姓罗的掌柜偷偷给李言塞了几枚五铢钱,老板娘其实都看在眼里的,就是当做不知道而已。 那位老板娘,的确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临行时甩了个布袋给李言,说是耽搁了一天没开门做生意,剩下的馊包子给路上吃。可那布袋明明都潮乎乎的冒着热气呢。 离开那天碰巧下着小雨,张木流与朱克悟一起去到皇城边儿上的茅庐,当真就是个只能堪堪挡雨的茅草房而已。而且只陈季一人站在檐下,翻书声夹杂着雨声与老先生的声音,张木流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竹山的竹篱笆房子内。 冒雨听讲的学子不少,都认识这位三皇子,却都没太在意这位皇子在身边。 张木流心中赞叹,光凭这些冒雨在此听讲的学子们就可以看出一国之未来了。 直到最后张木流也没有问出那个问题,陈季也没提此事,只是递给张木流一道竹简,说是送给读书人而不是送给剑仙。 原本一直趴在张木流肩上的小白鹿,变成了一头巨大白鹿,驮着一个黑衣青年与三个更年轻的孩子往西去。云海之上是淋不到雨了,少年少女看着下方雾蒙蒙大地惊呼不停。 刘工可是见过大场面的,好歹也被游方扯着瞬间飞行千里,李言与岳荟还是头一次。最初时肯定是害怕的,只是还没有过去一时半刻,便只剩下好奇与惊叹了。 张木流坐在白鹿头顶,左右各是那硕大犄角。他也始终注意着后方三人的言行举止。 岳荟离着李言略近,却只是看着周遭风景而不言语。李言看着最沉稳,始终十分淡定,可事实上他一直在意着刘工与岳荟说了多少句话,岳荟被刘工言语逗乐了多少次。不过今日不晓得为什么,刘工自始至终虽然一副轻佻模样,却未曾去刻意挑逗岳荟。 黑衣青年暗自发笑,李言这小子心眼儿忒小。只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在他那个岁数时,只会记得更清楚,事后便要找茬儿打架。 白麒麟与张木流传音道:“当真不收李言做徒弟?他那双眼睛你没注意到么?” 张木流靠在白鹿角上,取出酒囊一边儿喝酒一边儿说:“他不适合我的,到了地方之后看能不能把他丢在茏暮山,让我师兄先照看着,看情况教些炼气法门。他的师傅,我有人选,只不过在我还没有炼虚境界的手段之前,没法儿带他去见那人。” 白麒麟嗤笑道:“要是按你这个乌龟挪窝儿的速度,等你到了炼虚境界,李言都得老死了。” 那黝黑少年,有一双非比寻常的眼睛,能看破一切虚妄,修习阵法最佳。 “张木流,你想过没有,万一李言因为这双眼睛而受罪呢?”白麒麟说道。 黑衣青年灌了一口酒,答非所问,“刘工那小子怎么样?你有没有发现,自打他把李言当做了朋友,就一直以一种让对方最舒服的方式来与其相处?” 白麒麟无奈道:“这小子心性的确是不错,可修行资质实在太差了。一块儿石头跟一块儿金子放在一起,当真有那么难挑吗?” 其实在张木流心里,还是喜欢刘工多一些,不光是因为二者很像。 十一二岁便在知冬城里摸爬滚打的少年,看着最轻佻,其实却是三人里最稳重的。因为刘工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对方舒服些,李言则不然,黝黑少年的心里,只装了个岳荟而已。 张木流不觉得李言以后必须得像刘工一般,他就是希望李言能把自己所坚持的一直守住。 在邰城时,张木流揪出那户招亲大儒家里的鬼仙,之后说的那些话,其实与对李言的期望差不多。都是希望他人能坚持长久些。 好些事儿其实正儿八经的当事人在没有外在干预的前提下,都能坚持。怕就怕耳边时常会有人说,“别往下走了,你不行的,你这副小身板儿再走下去也就是个累死的结果。” 白麒麟怒道:“跟人说话能不能专心点儿!想什么呢你?” 张木流笑着说:“没事儿,就是想起先前遇到的一对儿并不门当户对的男女,也不知道他们如今在一起没有。” 又灌了一口酒,斜眼打量一番后方三人,张木流淡淡说道:“石头与金子,各自都有用处,区别在于谁本身价值更高。但我张某人从不觉得,谁天生就比谁高一些。即便刘工资质极差,可他的心性是李言苦修百年也修不出来的。再者说,哪怕真就是块儿石头,也得看在谁手里。” 那头白麒麟心中是同意张木流的说法儿的,她活的岁数比张木流长的多,哪怕张木流加上梦中三千年,也比不过她。甚至,她都比那头青焰麒麟活的要久许多。她见过太多太多的资质平平之辈,到最后都是一方中流砥柱。 只不过张木流这副模样实在是让她不太爽,于是她讥笑道:“的确是有点儿修剑之人的气势,可牛皮吹的有些大啊?” 张木流不再搭理这个说变脸就变脸的麟兽,心说等你以后跟青爷成了,生下一堆麒麟崽儿,看你还能不能这样?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心中言语全被白麒麟听去了。 巨大白鹿猛然晃动起脑袋,也不传音,破口大骂道:“姓张的你给我滚下去!再敢想这些有的没得,老娘戳死你!” 张木流被甩了出去,一道黑影往后坠去,瞬间便看不到了。 岳荟捂着嘴,含糊不清道:“这是咋回事?张先生跳下去干嘛?” 李言神色正经,思量片刻后说:“可能是让白大人帮着练剑吧?” 这一对儿兄妹不知为何,就管这头看起来白鹿模样,其实却是白麒麟的家伙喊做白大人了。 刘工直想捂住头,师傅啊!你这也太不长脸了吧? 片刻之后,一袭黑衣踩着一柄银黑长剑终于追上来。 那黑衣青年一手负后,一手拿着酒囊,转头对着三双诧异眼睛,淡淡道: “看我干嘛?御剑习惯了不太喜欢有坐骑,更何况我坐也是坐麒麟,骑着一头白鹿算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一道黑线便往前冲去,一眨眼就没了身影。 张木流哀叹一声:“青爷啊!你以后日子不好过喽!” …… 曾有一位读书人在诗中写了古秦之地,写了云烟山阴,最后却有一句,“千年不磨灭,唯有暮山横。” 茏暮山虽然只有女子,却足够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但凡豆兵城南战事起,这座英雄虽少佳人满的山头儿,永远不比旁的驰援山头慢。几千年来,死在南边儿海上的茏暮山女修也半点儿不少的。 在寻常时间,这座仙气袅袅,游子众多的山头儿,永远不缺那来此常驻,只求仙子一笑的修士。 这处山头儿可不像某些话本小说中写的,禁止山中修士成婚。只不过要想抱得美人归,还是有些苛刻条件。比如山中有一条铁律,若有女修真心与人相爱,那男子须上山提亲,之后,要静静等待十年,才能真正娶到山中女子。 这条规矩看似难为人了,其实却很好。修士寿命有多长?能熬过这十年的,大多都能熬的过一生。 今日好生新奇,由打山下走来个长得还算凑活的黑衣青年,牵着一头白鹿,带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女缓缓登山。 不禁有人疑问,这拖家带口的,莫非是想给这些孩子找后娘。 只不过那黑衣青年却如同听得见旁人心声似的,对着那心中言语之人淡淡一笑。后者纵然心虚,也还是挤出个笑脸。 这茏暮山占地极大,有大小山峰三十余座,最高的是主峰茏山,其次就是略微低一些的暮山。 由打山脚往山上,有七处景观与两处秘境,两处秘境是茏暮山专门为求偶的年轻俊杰打造的地方。虽是没凑成多少对欢喜人,可但凡在那两处秘境定下终生的,都是能传唱颇久的感人故事。 北斗各有七星和九星之说,茏暮山的那七处景致,暗合七星。 白麒麟化作的角鹿再不是能蹲在肩头的大小,而是与寻常马匹差不多个头儿了。 这头一身金土真意就快要化作道则的上古神兽,传音打趣道:“张公子不去那两处秘境游上一遭?说不定就能碰上个湖中沐浴的仙女,既能一饱眼福,又说不定能抱得美人归呢!” 张木流冷笑道:“那我们小白才该去啊,好好学上几招,日后也不怕青爷朝三暮四了。” 说怪话?谁怕谁?大不了谁都别舒坦。 白麒麟气极,不再言语。 岳荟梳妆打扮了一番,是白麒麟替她挑选的衣裳,梳的头发。此刻一身淡淡粉色长裙,虽然未曾长开,却也十分惹人怜爱。 最苦恼的就是李言了,防贼似的防着来去路人。 而刘工,就是一副皮糙肉厚模样了。早在麒麟背上呢,这家伙就不停嘟囔:“彩儿姐姐,我来了呦!萧家妹妹,你们可要跟萝儿姐姐等着我啊!” 张木流没好气道:“你才多大点儿?就老想着女子了?要不然我花钱送你去温柔乡?” 两处秘境,一处叫温柔乡,另一处叫做扶云仙栈。 刘工嘿嘿一笑,弱弱道:“虽然咱长得这么好看,可不能花心啊!有彩儿姐姐她们四个我就很满足了。” 黑衣青年终究没忍住,一脚就将其踢飞。 白麒麟虽变化的是一头角鹿,皮毛浓密,可架不住这一身白色,十分惹眼。一路上山就有不少结伴的男女往这边看来。大多女修士都会悄悄说一句好漂亮。 这会儿对面又有一男一女走来,都是金丹境界修士。那男子瞧着二十五六,女子则是年轻些。女子自打看到白鹿,就一直没挪开过眼睛。身边的男子自然也是看在眼里,于是他缓缓走过来笑着问道:“这位兄台,我看你这白鹿十分漂亮,可愿意卖给我?” 一行人齐刷刷转头,都是想着,这家伙看起来不傻啊?怎的尽说傻话? 女子脸蛋通红,使劲儿拉了一把男子,小声说道:“致君,别乱说,这白鹿瞧着就不是什么凡物,你这么说话容易得罪人。” 张木流淡淡一笑,正准备说话呢,刘工从后方疾驰而来,冲着被女子唤做致君的男子冷笑道: “我瞧着你身边的姐姐也是十分漂亮,可愿意卖给我吗?” 张木流黑着脸瞪过去,白麒麟却十分高兴,传音给刘工,“小子表现不错,以后就由白大人罩着你了。” 那男子给刘工一句话憋红了脸,像是有些生气了。他冷声道:“这谁家的小子?怎的胡言不休?你家大人就不知道好好管教你吗?” 李言与岳荟想要上前与那人理论,可被张张木流两只手各自按住肩头。 一身黑衣的年轻人笑着说:“他家大人在这儿呢,我会好好管教的,不牢这位公子费心。还是好好管管自己的嘴,免得在下不打人,另有旁人帮你长记性。” 那女子急忙把男子拉到身后,一个劲儿跟张木流说着抱歉。 张木流微微一笑,转头就走。而刘工却有些不高兴。 “怎么?你小子不是脸皮很厚吗,就一句稍微有点儿气人的话,就让你这样了?”张木流打趣一句。 刘工苦笑着说:“我的确没有大人管,很小时就只剩下爷爷奶奶了。” 张木流伸手拍了其一巴掌,笑着说:“臭小子骂我呢?我就不是你家大人了?赵五羊与魏薇就不是你家大人了?” 李言几步走来,搂住刘工脖子,笑着说:“别难过,我就不是你家大人了?” “好小子!都会占便宜了?”刘工气极。 几人笑着往山上去,姜末航说让来茏暮山,以那位狗头师兄的尿性,既然在这山上就难免要有什么意外事儿,就是不知道会是什么,八成儿与自家人有关就是。 两处秘境与七处景观,都是在外山。正儿八经儿的茏暮山山门,在茏山与暮山两座山峰中间。得一路往上,到了山门通报才行。 三教中佛门与道门的山门访式都是比较中规中矩的。冲天式与不出头居多,且都是三间四柱五楼或七楼。儒家规矩最重,书院牌坊却不多。有也只会是冲天式。 至于区别出三教的山头儿那可是各式各样的都有。 就拿胜神洲那座屁大的造化山,青铜浇筑的十三楼牌坊,有些滑稽。 若是有些深意的,张木流只喜欢那座脊背山的衡门。 而这茏暮山,山门别生趣味,与这山中尽是女修十分贴切。 老远就看到一片桃林山门之内,桃红绽放,景色宜人。桃林入口便是山门,是两棵大桃树如同藤蔓一般拧在一起,变成一座拱门。除了桃树根部,这拱门之上也是桃花朵朵。拱门正中间是桃树枝桠堆成的“茏暮山”三字,十分俏皮可爱。看来这山主,也是个有趣的人。 张木流让几人在后方等着,独自去往山门前。与旁的山头儿不同,这儿的守门人是两个长得不差的女修。 “烦劳两位仙子通报一声,就说有个胜神洲来的,姓张的剑客前来拜山。”张木流轻声道。 那两位女子修士境界不俗,也是元婴期了,见张木流问话,于是笑着答道:“张公子救了萝儿她们,自然是我们茏暮山的座上宾。通报就不用了,只是客人上山都有个规矩,得张公子自个儿选择。” 黑衣青年笑着点了点头,那女子又说道:“左边儿是首峰茏山,右边儿是次峰暮山,张公子要选先上那一座山。” 后方刘工大喊道:“师傅!彩儿姐姐在哪儿咱就去哪儿吧?” 张木流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就选了暮山。 先前说话的女子做出一个请的手势,接着转头看向刘工,笑道:“那位弟弟要失望喽,你师傅选的山头儿没有彩儿哦。” 紧接着她再次对着张木流说道:“不过张公子也别灰心,萧家两姐妹在暮山呢。” 黑衣青年闻言,顿时头大如斗!可选都选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山了。 “请问仙子,若是我想求山中几味药材,并且借丹炉一用,须付出什么代价?”走在路上,张木流便问了问帮岳荟治病一事需要之物。 女子答道:“别仙子仙子的叫了,叫我媏栀就可以了,再说了,我自个儿什么模样我知道,不用吹捧。我都听那四个丫头说了,张公子有个绝美妻子,还有个天赋惊人的闺女,我这等姿色自然没法儿入公子眼。寻常药材的话,公子只需告诉我,我去摘来便是。只不过,公子也别嫌弃我们市侩,若是名贵一些的,还是得花钱买,价钱给公子优惠些便是。” 张木流笑着说了三味药材,皆是需要五百年份往上的,越老越好。 三味药材,人世间能寻到的也就是个能起到个定魂魄除邪气的人参,剩下的两种,分别是只长在茏暮山中的梦茏草,与一种形似枸杞却功效比之有天壤之别的仙药,雎丽。 媏栀苦笑道:“你要的这三种药材,也就个人参我能白送你,剩下的都得掏钱,而且是天价。按豆兵城南边儿的钱币来说,这两味药材哪怕给公子打了折扣,也最少要两枚泉儿。” 张木流点点头,两枚泉儿已经是很人情价了。毕竟是世俗中不常见的药材。 媏栀看了一眼岳荟,传音道:“是想救那个小丫头吗?” 黑衣青年点了点头,那女子忽然满脸笑意,说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路上捡个小姑娘就敢画两枚泉儿为其治病?你还真是大方。” 前一句都还没有转过弯儿,媏栀又说道:“你与那死鬼姜末航什么关系?” 姜末航?死鬼?你们的关系才让人好奇! 张木流只得说:“没什么关系,他无缘无故跑去胜神洲打了我一顿,我来瞻部洲就是来找他寻仇的。” “可他说你是他师弟唉?” “我不是……” 媏栀笑着甩过去一巴掌,张木流瞬间消失不见。可把刘工吓坏了,双手抱住那剑匣,跳起来喊着:“那个心肠不好的漂亮姐姐,你把我师傅弄哪儿去了?” 女子瞬身到刘工身旁,一把揪住少年耳朵,眯眼笑道:“心肠不好?” 那头白鹿猛然间爆发出骇人气势,口吐人言: “算计我们?” 一道白色身影忽然闪现,腰间挎着一把长剑,他讪笑着往白麒麟走去,一边儿摆手一边儿苦兮兮说道:“别动手啊!咱有话好好说,师弟去了扶云仙栈,,我师傅逼我的,我也没法子啊!” 媏栀吓了一大跳,手指着姜末航,喃喃道: “他逼我的,我也没法子。” …… 暮山半腰的一处宅子里,姜末航鼻青脸肿的靠在墙角。这位终于跻身分神的一洲剑子,心中十分苦涩。 唉!这家伙怎么老是能找到靠山呢?媳妇儿刚刚走,又他娘的来了一头白麒麟,还是境界高的吓人的那种。 媏栀则如同做错了事儿的孩子,不知在哪儿找了一把梳子,给白鹿梳着毛。 一个抽着旱烟的少年走过去墙角,从怀里掏出来一支如意状的烟斗,辛苦憋笑,“师伯,抽烟不?” 姜末航摇了摇头。 刘工继续凑过去,把烟草填满,“来一支呗!提神。” 白衣青年果真接过,开始抽了起来。抽了几口之后,姜末航哭丧着脸大骂: “你师傅他娘的就是个坑货!” 刘工心说你俩差不了多少。 岳荟一路过来已经累的不行了,在屋里躺着休息。留下个李言在院子里,有些不知所措。 实在是太无聊,李言只能往院子外面看去,想着张先生这会儿在干嘛呢? 忽然之间,院子里除了刘工之外,都死死盯着李言。 可把黝黑少年吓坏了,李言眼珠子左右转动了几下,弱弱道:“我好像……看得见张先生。” …… 一袭黑衣从天幕斜斜坠下,正好掉在一处湖水水面,打水漂似的蹿了极远。这湖面上本就有不少人携美泛舟,今儿个倒看见个稀罕景儿。 张木流站起身子将衣衫上的水蒸干,转头打量了一番后嘴角抽搐不已。湖水一边儿是个巨大城池,其中水路纵横,城门口高悬四个大字“扶云仙栈”。 没忍住就大骂了一声坑货。 这他娘的是不想让我活啊? 一艘画舫驶来,船头站着江萝。 “萝儿见过张公子,我这一脉山主请张公子去喝口茶。” 张木流疑惑道:“你们山主?” 江萝笑着让人将画舫摇近,待张木流一步跳上画舫,这位女子才缓缓说道:“茏暮山是我们宗门所在,可三十六座山头儿,其实分作两脉的。我是茏山一脉,萧家妹妹们是暮山一脉。我们在自家宗门时会分的很清楚,出去后便只认自家是茏暮山人。” 黑衣青年点了点头,这说法儿其实不错,大多数人都这样儿。对内时明算账,对外时擀面杖。 顺着城门进去后是不算宽的河道,只能堪堪放下三条船,河道两侧便都是住户了。 猛然间一道剑光划过,张木流两指伸出轻轻夹住那道剑光,随手丢去云海。 “见个山主还要打一架?”张木流无奈说道。 是先前上山路上御剑的那位男子。 江萝笑了笑,趴在船帮上,轻声说: “还得压境打呢!”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五章 扶云仙栈 张木流有些无奈,压境到金丹去打个用剑的?用上游方的话,有些太小题大做,用了木剑却又显得太不把人家当回事儿。 唉!打架都要去顾忌敌手感受了,这是个什么世道? 那悬停在半空的男子一道剑气之后,四周已经聚来不少看热闹的。而且看情况,这个似乎很有钱的男子,在这扶云仙栈很受欢迎呢。 男子以剑尖指着张木流,很是高高在上,笑着说道:“你在山脚辱我,所以我黄致君特来问剑。不欺负你,我用的不是什么仙兵。” 张木流转头看向江萝,投去个疑问眼神。 江萝趴在船帮边儿上,慵懒传音道:“方才我说的话他听不见,所以他觉得以金丹境界拿着仙兵是欺负你。” 话音刚落,江萝接着说:“还有哦,你双指甩开那道剑气,他也看不见的。若是在他眼里看来,方才那缕剑气是看守扶云仙栈的师姐替你挡的哦。” 张木流嘴角抽搐,你们这是要玩儿死这个姓黄的么? 画舫中的女子十分善解人意,又传音道:“他出了名儿的人傻钱多,可手段不俗哦。若是张弟弟压境金丹,胜负不好说的。” 黑衣青年叹了一口气,连这小妮子都敢欺负自己了?秋水啊!你这没把门儿的嘴最害人。 一道黑衣蹿去云海,只说了一句上来打。 江萝辛苦憋着笑意,这家伙在豆兵城时冰冰冷冷的,这会儿看来却有些可爱。 其实这位女子之所以对张木流没了那份儿敬畏,除了离秋水道出他的真实年龄外,还有他小时候的趣事。 跟人家女孩子说完喜欢你,还要追上去让人家回家别告诉家人。想起来就觉得特别可爱。 暮山半山腰的宅子里,少年李言成了讲解战场的,因为就他看得见。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看得见却听不见。 刘工不停在问:“咋样了咋样了?师傅有没有找漂亮姐姐去?” 李言思量了半天,才轻声道:“张先生好像要跟人打架,这会儿蹿到云海去了。” 秘境中的云海上,张木流还在犹豫到底拿什么对敌。人家问剑,总得拿出一柄剑来吧?可他觉得用什么剑都很欺负人。就算这黄致君手段十分不俗,可张木流在金丹期待了那么久时间,根基最牢固的就是金丹境界了,打起来,收不住手咋办? 于是他只能苦笑着说:“黄致君?你要是有仙兵神器还是拿出来吧,最好有一身甲胄,或者仙家法衣,一股脑儿都穿着吧。这打打起来,下手没个轻重的,给你打出个好歹怎么办?我又没钱赔的起你汤药费。” 看着黄致君黑下来的脸色,张木流无奈又说道:“你可千万别觉得我看不起你,我真的很认真的。你不保护好自己,我真怕收不住手,几下儿打死你。” 一番言语惹的围观之人大笑不停,有个同样驾着画舫的男子冲黄致君喊道:“致君兄,人家都让你穿上了,你就穿上吧。好教我们看看,这位黑衣先生怎么几剑砍死你。” 黄致君笑了笑,手中长剑忽然换成一柄拙剑样式的长剑,然后他笑着对张木流说: “口气不小啊!如你所愿,我换剑。” 众人只见黑衣青年笑了笑,手中蓦然多出来一柄木剑。 青年笑着说道:“我手里最次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趴在画舫的江萝脸色古怪,怎么以前没看出来这家伙这么坏呢? 黄致君脸色愈黑,脚下云海猛然被踢出个大洞来,紧接便直往张木流冲去。 张木流微微一笑,想近身?想得美! 黑衣青年一闪而逝,手持木剑不断往前斩出剑气,水火两种真意换着法儿融入剑气。 有些小小的技巧,真的用处很大,巳十七不光教会张木流一个道理,那白虎小剑阵也让他学会一种出剑技巧。 很多事都要去学,谁都是。 人从出生开始,要学着说话,学着走路,学着拿筷子,更要学着为人处事。 所以一路上,张木流可是没少学他人言语,学他人手段。 三人行必有我师,哪怕从前与莫淼淼一起在路上时,小丫头也让张木流学到很多。 黄致君几次欲近身,可那黑衣青年身形如同鬼魅般,更是有那两种真意斩出剑气,教人颇为无奈。 “怪不得这么嚣张,原来是身怀真意啊!不过呢,你有真意,我有钱!” 说着便掏出五花八门的法宝往张木流砸来,当真是一副法宝不要钱的样子。 张木流一边儿躲避一边儿嘴角抽搐,他娘的真有钱!他都想着祭出火盆,直接跻身分神,将这个钱多烧着的家伙抢了。 呦!没看出来啊,不光钱多而且心眼儿也多。先前丢来的法宝,居然隐隐有成阵之势。只不过还是不够啊! 随手一剑将那些已经排列起来的法宝打散,张木流对着黄致君摇头道:“有没有其他手段了?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你是真心不够打。” 黄致君冷哼一声,猛然间一阵罡风从其周身溢出,云海以他为中心,露出一个大洞。 “那我便只以剑对敌。” 张木流笑了起来,这才有点儿样子嘛! 此刻江萝传音过来:“怎么样,我说了他不好打吧?你可要下手轻一点儿啊,让他长个记性就行了。” 剑已斩来,这家伙也是天赋惊人,居然能以海上罡风为剑气,什么剑修气象全然没有,只有那骇人罡风缠绕着,一剑劈砍而来,凭空就会出现许多裂纹,仿佛将虚空震碎了一般。 张木流随口一问:“你可别告诉我这也是花钱买的。” 黄致君持剑近身,一剑砍向张木流头颅,被一柄木剑挑开之后,又是一剑刺往黑衣青年下腹。虽然未曾刺到,可那罡风却是将衣衫弄破了。 “小子,你这下手够黑的,往哪儿打呢你?”张木流黑着脸说了一句。 正说着,黄致君又从头顶袭来,双手持剑往下刺去,身子不停旋转,宛若一道龙卷般,风声大作,颇有威势。张木流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只是那股罡风龙卷却猛然间气势大涨,等张木流有些凝重时,已经躲不开了。 于是便在一群人的嘘声中,一袭黑衣从云端坠落,直直落入河道,惊起一滩水花。 张木流从水中跃出,站在画舫上笑道:“黄公子好手段,张某认输了。” 转头看了一眼江萝,示意让其开船,赶紧走。 江萝哼了一声,也不理会四周看热闹的修士,施展术法驾驶画舫继续往城中驶去,心中早把前面站的青年骂了不知多少遍。 依旧在云端的黄致君,嘴唇微动,只是没有出声,像极了两个字,谢谢。 半山腰的宅子里,刘工不断发问:“怎么样怎么样?师傅没打死人吧?” 李言一时不知道怎么说,看了看白鹿,喃喃道:“张先生好像打输了。” 媏栀与姜末航对视一眼,心说这都能输? 那个白衣挎剑的青年猛然起身,双手拍在一起哎呀一声,“难道说这小子早就跟黄致君串通好了么?” 一旁的媏栀疑惑道:“可是他们上山途中才认识的呀!还起了口角,怎么可能会串通?” 白麒麟瞪了媏栀一眼,后者赶忙接着梳毛,然后才见她微张鹿嘴,笑着说: “他可比你们鸡贼的多。” 毕竟白鹿听得见上山途中,张木流与黄致君暗中传音的。 媏栀叹了一口气,“可……这样一来,春鹭苦心安排的事儿,不就完了吗?” …… 画舫在弯曲水路行驶,不多久便到了一处真可谓是碧水接天的地方。 只见一座巨大的塔状建筑,一条足够两只江萝画舫大的船可以驶进的水槽,河水逆流而上。盘旋着巨塔直至顶端。然后才有另一道水渠将水再次盘旋排下,好一副奇观。 画舫上行途中,看得见另外一条水道往下而去的船只,饶是张木流都有些惊叹。 江萝看着那家伙一副没见识的模样,解释道:“顶端是一片高于这座城池的湖水,湖边有几座宅子,都是给一些对茏暮山来说十分尊贵的客人准备的。山主自然有一处宅子在此,到时记得别乱说话啊!” 张木流腹诽不停,这丫头真把自己当弟弟了? 女子忽然有些难过,对着张木流后背抱怨道: “本想着让你帮忙断了这家伙的念想,可你为什么要让他赢嘛!你知不知道,这样一来,春鹭姐姐会很难过的。” 黑衣男子未曾转身,而是淡然开口:“黄致君求我帮忙更早。” 江萝不知为何就怒气冲冲,几步走到船头,抬头死死盯着张木流,略带哭腔道:“可你想有没有想过,他们是两个终于走到一起了,可春鹭姐姐已经没有多久寿命了,当断不断不是更痛苦吗?” 张木流低头看着女子,言语十分淡然,像是随口说了无关紧要的事儿一样。 “你该去问问你的春鹭姐姐,看她在这人世间的最后一程,更愿意独自一人,还是想和心心念念的人在一起。” “而且,我之所以答应帮忙,是因为知道,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江萝怔怔无言,实在是这一番言语,她从来就没有想到过。 张木流又接着说:“因为你与春鹭亲近,所以就没想过黄致君会怎样。或许在他心爱的女子离开了人世间之后,这人世间会多一个邋里邋遢的酒鬼。黄致君日后或许会极其厌倦这个人间,却又没法儿自寻短见,因为她想要他活。” 江萝转头呆呆看着越来越远的城池,一时间有些心烦意乱。因为在豆兵城海边儿的宅子里,离秋水与几位女子说了张木流的一些往事,所以她知道,为什么他知道。 的确是张木流与黄致君商量好了的,像黄致君这种有钱人,一旦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特别是有些不能惹的人,家中会第一时间与他说清楚。 所以打从他见到那个牵着白鹿,又背着一把黑色长剑的青年,就有些怀疑其身份。有钱家里长起来的,能有多傻?至于那人傻钱多的模样,刻意装出来的罢了。况且江萝四人在豆兵城被个张姓青年救了的事儿,包括有个寻死的少年人,都在茏暮山传开了。 黄致君在询问白鹿卖不卖时,其实也传音问了一句,是不是姓张。待张木流点头之后,他便讲了个故事给张木流。 很俗套的故事,终于等到十年期满,本想着可以高高兴兴娶到一位女子,结果却发现女子寿命无多了。而春鹭又不想自己走了之后,黄致君独自难过,便求山主设了一关,与同等境界对敌,赢了可带走春鹭,输了便再不上山。 所以,其实黄致君与春鹭的下山路,已经算是别离路了。 黄致君也算是赌了一把,赌茏暮山会不会让张木流与他对敌。 他赌对了。 方才打完以后,那个十分有钱的汉子,一路撒钱跑出去,在山门桃林中找到了那个独自流泪的女子。 他笑着说:“那头白鹿我可能真买不起,要不然我把自己卖给你?” 春鹭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抽着鼻子细声道: “没钱,买不起。” …… 画舫终于上了顶端湖泊,果然是一处仙家秘境所在,薄雾笼罩此处,下方远处青山碧水依稀可见,正中央画舫之上还有人弹唱水调歌头,好一副诗情画意。 猛然间就想起了一个红衣女子,她绝对会很喜欢这地方的。 江萝古怪道:“怎么,想秋水姐姐了?” 张木流笑道:“不敢太想。” 女子撇着嘴,直想骂人,心说可酸死我了。 说着便将船靠在湖边儿,绕着一圈儿木阶走去一处宅子。 典型的水乡宅院,月亮门儿,正上方写着三个大字,“茏山居”。直到这会儿,张木流才确定自己进的的确是属于茏山的秘境,那温柔乡便是属于暮山了。 弯弯绕绕走过几处院子,来到一处水榭园子。正中间是个池塘,南面儿是白漆围墙,正北边儿是半悬在水上的亭子,里边儿坐着一个正在煮茶的美貌女子。张木流与江萝站在东北方向的另一处亭子,虽不是正对那煮茶女子,却也是能看得清她一举一动。西北边儿也有一处与张木流这边儿一模一样的亭子,里边儿坐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萧暮与萧雨使劲儿朝这边儿挥手,就差喊出来一句张哥哥了。 张木流心说,回了胜神洲可绝对不能说出来这档子事儿。虽说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架不住离秋水境界高,随便儿找个由头就朝自己砍上几剑,也无话可说。 黑衣青年往前几步,凭栏抱拳作礼,笑着说道:“竹山张木流见过山主,本以为山主身居高位,怎的也会有些憔悴。现在一看,当真是小子见识浅薄,山主尊容全然不亚于那些什么美人榜的榜首位置。” 沏茶女子微微一笑,示意让张木流坐下,一杯茶水悬空递给张木流后,她才轻声道:“有些生硬了,比不得麻疯子那圆润无痕。” 另一边儿的萧姓姐妹面面相觑,心说这就与前辈风范不太搭了,只不过还是很喜欢他呀。 江萝瞪了张木流一眼,后者讪讪一笑,坐在飞来椅上。 “山主与家师相熟?”张木流将茶水一口饮尽,笑问道。 那沏茶女子提起春壶,一道细细茶流从北边儿亭子飞来,正落在张木流杯中。 女子答非所问:“喝茶可不是饮酒,细细品尝才是。” 说着分别给三位女子递去茶杯。 张木流苦笑不已,心说让我品茶?那就是猪师兄吃人参果儿,浪费了。 那位山主大人抿了一口茶,这才笑着说:“你该叫我一声师娘才对。” 黑衣青年目瞪口呆,啥玩意?师娘?我那邋遢师傅这么大本事? 江萝传音道:“山主本名叫清欢,一直自称清欢夫人。可我们从来不知道山主嫁给谁了,原来是你师傅。你们师徒俩可真厉害,一个个找的媳妇儿都那么好看。” 清欢夫人瞪了江萝一眼,又对着张木流说了一句让其难以回答的话。 “你娘亲还好吗?你爹死了没有?” 苦笑半天,张木流只得答道:“娘亲一直在洪都城里,我爹不知所踪。师娘……与我爹有仇?” 清欢夫人随口道:“仇是没有,只是他没个男人样子,紫棠姐姐给他害惨了,难道不该死吗?你小子就没想过,为什么你娘亲明明境界高深,又修的阴阳家道法,可为何一直待在那座破宅子里,最多也只是分魂远游吗?” 不等青年回答,她又接着说:“是因为她没法儿离开太远。” 张木流取出酒囊猛灌了一口。清欢夫人又笑着说道:“你这爱喝酒,绝对是随了紫棠姐姐,喝酒姿态都很像。” 张木流讪讪一笑,挠着头说道:“师娘,带我来此到底是有什么事儿?老这么迷迷糊糊的,挺让人着急的。” 两人谈话时,对面亭子里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少女,斜着身子将下巴抵在栏杆上,盯着张木流目不转睛。后者全程就当没看见,命重要。 江萝则是替两个傻丫头长长叹气,心说这两个缺根弦儿的傻丫头,怎么就看上那个家伙了?而且明明秋水姐姐那么漂亮,张木流肯定不会对他人有什么想法了嘛! 清欢夫人听着几个年轻人各自心声,暗自发笑不停。 “流儿,你猜猜为什么我们谈话,没有让这三个丫头避开?” 张木流摇了摇头,清欢夫人笑着说:“你带了个小丫头是吧?是想在暮山炼丹,将她的魂魄滋补一番是吧?你爹娘当年也带了三个个小孩儿来,媏栀最大,那时已经是筑基修士,三十余岁了。江萝两岁,彩儿一岁。双胞胎姐妹是你师傅十三你前带来的,那时也有两岁了。” 青年皱眉问道:“有那么巧吗?我第一次下南边儿战场,就碰到了这四个丫头?” 那依旧在沏茶的女子笑着说:“当然不是巧,是我故意安排的。” 清欢夫人忽然眯起眼睛,沉声道:“她带着这两个丫头来时,一身伤势十分严重,几近身死。本命剑碎了,剑心也碎了。他说他再也拿不起剑了,教了末航剑术,孤身北去胜神洲,我拦不住他。那时他还说,要去揍你父亲,还要将一身剑术传授于你。直到几年前,他回到这儿,说将来你小子要是来了,让我送你一样儿东西。” 张木流忍住笑意,与清欢夫人说道:“师娘太客气了,咱都是自家人,送东西什么的,实在是太见外了。” 江萝翻了个白眼,只是转头看向那向那趴在栏杆上的双胞胎姐妹时,没忍住嘴角抽搐不停。 萧暮与萧雨居然还是一副花痴模样,眼睛都不带转的。 她叹了一口气,没来由想起了两个模糊身影,再去看张木流时,好像其中那个背剑人的面目变得明朗了一些。 清欢夫人摇头一笑,心说与紫棠姐姐真像。而且,故意不去问麻先生伤势,也是不愿意揭开旧人伤疤吧? “你小子别高兴的太早,要想去拿那柄剑,不太容易。而且你得把先去暮山的老太婆先说服才行。” 萧暮雨萧雨终于有了插话的几乎,两个人一起出声,所说言语竟是一字不差,“那个老太婆可凶可凶的了,张哥哥要是想与她说点儿什么,得带上彩儿姐姐,她最疼彩儿姐姐了。” 张木流硬着头皮,转头笑了笑。立马儿就把头转回来,对着那又开始煮茶的清欢夫人说道:“师娘,我问个与我无关的事儿,那位春鹭姑娘,就真的没法儿搭救了吗?” 一句话说的三个年轻女子都是低下头,难掩一脸难过。 清欢夫人叹气道:“你也看出来了吧?春鹭不是人族,每一境界都会有雷劫,上次她堪堪渡过难关,损伤了大道根底,想要搭救,很难。但是如果黄家舍得花钱,也不是没办法。只不过,黄氏一脉,是决计不会为妖类掏出大半家财的,即便黄致君是他们一脉单传也不行。”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我便先去拜会一下暮山的那位前辈。” 清欢夫人笑了笑,张木流便消失不见。 双胞胎姐妹花儿顿时皱起眉头,小脸苦兮兮的看向清欢夫人。后者无奈道:“你们两个是抽了什么疯了?他长得也没多好看呀?怎么就把你们两个的魂儿勾去了?” …… 一袭黑衣重现回到了暮山,还在先前消失的那处地方。 独自一人缓缓登山,好在无人搅扰。 他人的故事确实与自己无关,可但凡听到了就总会去想。只是想了也没什么用,有些事儿不是境界高了,手段厉害了,就能解决的。 黄致君与春鹭,结局只能是一人独活。 猛然间抬头,前面正是那对儿终于走到一起的男女。 春鹭笑着施礼,轻声说:“多谢张公子,其实知道他真与人打斗去了,我就后悔了。” 黄致君则是抛给张木流一只葫芦,同样笑着说道:“这葫芦很值钱,是我在一个老道士手里买来的,比你那酒囊能装酒。” 张木流同样报以笑容,一言未发便继续登山,春鹭与黄致君面面相觑。 黑衣青年是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走了几步,张木流忽然顿足,背对着那两人说道:“既然路不好走,那就更要好好走。” 说罢便继续登山。 没来由便想起了小时候,老是不爱着家,好像觉得男子汉就该离家远一点儿。哪怕后来长大了些,远游在外,依旧不会有多想家。 曾经有个人在喝酒之后说了一段儿话,张木流觉得说的很好。 “既然长了腿脚,那便要走路,看的远了,走的也就越远。而走的远了,人就会孤独,孤独之余若是有略微的不如意,那远游之人,便只能求个活着了。” ……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六章 四顾茫然 院子里的几人早先还比较好奇张木流在扶云仙栈干了些什么,毕竟那是美人儿满地跑的地方。只是后来李言也没法儿看到了,所以大家伙儿都在各干各的。 媏栀给白鹿梳毛就没停过,姜末航这会儿凑了过来,一脸馅媚道:“白大人若是变幻成人形,一点儿不比这茏暮山的仙子差的吧?” 白麒麟以鹿眼斜视姜末航,后者讪讪一笑又跑去找李言聊天儿。 刘工与谁都能有话聊,可这会儿却是话最少的一个,只是不停抽着烟,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呢。 门口儿一袭黑衣走来,一步跨过门槛,之后眯眼而笑,直直盯着个白衣挎剑的男子,姜末航都想御剑跑路了。 张木流边走边说:“还没有恭喜师兄晋升分神境界呢,只不过你也知道师弟我穷,贺礼什么的是真拿不出来。不如师兄告诉我,你都想要些什么?” 姜末航直摇头,已经退到无处可退了,“师弟啊!咱哥俩谁跟谁啊,谈什么贺礼,俗气了不是?”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两手一抖便有两个蜀地泡菜坛子那么大的酒坛子拎在手里。伸出手臂递向姜末航,笑着说:“咱不说那些虚的,谁也别用体内灵气驱散酒气,就这么喝。” 白衣挎剑的男子苦着脸,缓缓道:“这都是师傅给我交代的,你不能怨我啊!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爱喝酒。” 张木流笑意不断,走上前硬将酒坛子塞进姜末航怀里,帮其打开泥封后才缓缓道:“与黄致君打架也是麻先生授意?” 见姜末航还是不愿喝,张木流接着说道:“顺路打一架,不要紧的,咱师兄弟还没有喝过酒呢吧?我先干了。” 说着便单手举起酒坛子,悬着往嘴里灌酒,只是喉结上下摆动,酒水一滴不洒。不多时便再无酒水倒出,张木流吧唧几下嘴,朝姜末航扬了杨下巴,笑道:“师兄,感情深一口闷。我们可是亲师兄弟,可别让别人看了笑话。” 刘工看的都要流口水了,只不过被张木流瞪了一眼,他便打消了帮师伯喝酒的念头,掏出烟袋又抽起了烟。 李言睁大了眼睛,他知道张先生爱喝酒,可没想到这么能喝。 白麒麟没出声儿,媏栀更不敢言语。她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一个也穿着黑衣的女子饮酒时的模样了。 而那位一洲剑子,看了一圈儿后,无奈举起酒坛子,一口一口往下喝。好不容易喝完了一坛子酒,才打了个饱嗝儿,便见黑衣男子又拿出两个更大的坛子,其实说是缸更合适。 只见张木流轻轻一推,那大酒缸便缓缓往姜末航移动,里面飘着的一只瓢不停转圈儿。 众人都吓了一大跳,这么大的酒缸,不用灵气驱散,那不要把肚子撑破了? 张木流已经舀了一瓢酒喝下,擦了擦嘴看向姜末航,意思是你怎么不喝? 姜末航不停打着饱嗝儿,都要哭了,“师弟啊!我真的知错了,给我个机会行不?这一缸酒下去,你师兄我得躺半个月啊!” 一身黑衣,背着一把银黑长剑的青年只是眼睛直直盯着姜末航,自顾自喝酒不停。 媏栀硬着头皮说道:“木流,要不然我帮末航喝过一点儿?” 话音刚落,张木流又取出个酒缸,轻轻推到媏栀面前,然后才笑着说:“差点儿就把媏栀姐姐忘了,你也有的,咱不差酒。” 刘工凑过来讪讪道:“师傅啊!媏栀姨是个女子,我帮她喝总可以吧?” 媏栀点了点头,投去乞求眼神,可还是有些心虚。 张木流笑着点了点头,转身再看姜末航,见那家伙依旧没动瓢,便笑着说:“师兄啊!以咱兄弟俩的交情下酒,居然喝不完这一小罐罐酒吗?” 李言早就吓跑了,蹲在岳荟睡的屋子门口,嘴角抽搐不停,心说这是小罐罐?看来张先生生气了不止会打人。 姜末航叹了一口气,说道:“师弟啊!咱哥俩有话好好说行不?师兄我是真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 白麒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无奈开口:“张木流,你脑子抽筋儿了?就算……” 一句话没说完,她便闭上了嘴巴,因为张木流已经作势又要取酒。于是她嘟囔道:“你哪来的这么多大缸?” 姜末航无奈,再不言语,硬着头皮开始舀酒。 这一顿酒直喝到了晚上,媏栀已经跑了,刘工稀里糊涂靠在围墙脚下,白麒麟躲的极远。而张木流,看着也是醉醺醺,只不过没有与姜末航那般似烂泥。 这位一洲剑子此时算是喝开了,都不用劝,自个儿一下又一下舀酒。 张木流晃荡着走去,一把攥住姜末航手腕,将那瓢酒夺过来一口饮尽。 黑衣青年声音有些歉意,对着姜末航轻声说道:“师兄,我这一路多亏你照应了,那柄剑我不要了,师兄去取剑。” 姜末航夺回酒瓢,一把推开张木流,晃悠着又舀了一瓢酒,一口喝完才笑着说:“你跟我客气个屁!我好歹被戴了个一洲剑子的高帽子,照顾你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你小子对我脾气啊!” 张木流刚刚想说话,姜末航又说道:“而且,我要剑干啥,今天给你涨涨见识,师弟你可看好了,咱师傅的剑衍九窍入门以后,是个什么光景儿。” 张木流往白麒麟看去,后者瞬间便布出一道禁制。 姜末航又猛喝了一口酒,之后猛然爆发出他那一身几近凝实的剑意,由打泥丸宫突然掠出一柄长剑,悬停在姜末航面前后,一柄剑猛然间变化为九柄,且剑意十分凝炼,九把长剑竟然难以寻出哪个是假的。 这位一洲剑子,此刻意气风发,对着张木流说道:“九处大窍都可作为本命剑的居所,而且一旦九处大窍都被剑气填满,那一剑可做九剑用。想要将本命剑毁掉,至少也得捣毁五柄剑。” 张木流心惊不已,麻先生这一手有些不讲理了。长剑炼化为本命剑后,与主人心意想通,无论速度还是杀力都会增强数倍。唯一弊端就是,但凡本命剑受损,剑修也会受伤不浅。而一旦本命剑毁坏,剑修便相当于丢了一半命。 姜末航又喝了一瓢酒,含糊不清道:“师弟你打开几处大窍了?” 张木流面色古怪,笑着说:“不多,不多。” 唉!姜末航能被冠上一洲剑子名号,肯定是天生就是修剑材料。估摸着最次也与离秋水的五六七八处大窍差不多。 而张木流,直到今日连第一处大窍,泥丸宫都还没有冲破。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 第二天天光大亮时,张木流与姜末航才抱着脑袋起床,即便用灵气驱散酒气后,还是有些醉意难消。 看来这位师兄不光酒量烂,还喜欢赖床,逛了一圈儿又去睡回笼觉了。 张木流依旧是一身黑衣,背了一把长剑站在院子里。彩儿与萧家两姐妹已经都来了,教黑衣青年直想装醉,也去睡个回笼觉。 彩儿一身粉色长裙,与刘工打闹不停,看到张木流走出屋子后,转头笑着喊了一句张大哥。接着几步跑过来,一手托着个百草囊,一手空空伸展出来,笑咪咪道:“呐!这里面有千年人参,梦茏草跟雎丽,人参是送的,剩下两种仙药,两枚泉儿哦!” 张木流笑着递去两枚泉币,又多给了一枚从归来乎镇弄的贝币,笑着说:“这可是我在一处真正的桃花源寻来的,古时候没有钱币时,这便是最值钱的。” 远处刘工嘟囔道:“正儿八经的徒弟都不送点儿什么,一见到漂亮姑娘就送东西,唉,师娘啊!我是管不住师傅喽。” 黑衣青年嘴角抽搐,也是抛过去一枚贝币,瞪了刘工一眼后,后者憨笑着跑开。 白麒麟又变作小鹿趴在张木流肩头,暗自传音道:“想要搞定暮山山主,你就得好好巴结这个小丫头了。” 青年只当没听到,可彩儿又不傻,她眼睛盯着张木流直转圈儿,“张大哥!你是不是想打什么坏主意啊?” 张木流心说你比我大,只是没说出口,毕竟自己严格来说真就是个老家伙了。 “彩儿啊!我听说暮山的山主前辈与你关系很好,有点儿事儿得你帮个忙。” 彩儿眨眼不停,转头看了看刘工,笑咪咪说道:“那你得收他做徒弟才行!” 黑衣青年也是看了看刘工,转回头时一脸的嫌弃。彩儿马上就黑着脸,张木流只得苦笑着点点头说道:“我最多先收他做记名弟子,若是日后他真能让我满意,便收他做亲传弟子。” 肩头的白麒麟鹿嘴抽搐,这家伙真能忽悠,本来就想着收刘工的,这会儿还一脸不情愿。 彩儿笑着点了点头,“那我们待会儿就去找簪花婆婆。” 张木流点了点头,指着被李言搀扶出来的岳荟,笑着说:“得先帮这丫头炼一炉药,之后就跟你去见簪花山主。” 炼丹一事,在这黑衣青年眼中可比练剑容易多了。所学驳杂,几乎样样都会,却样样不精。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个炼丹与画符了。 媏栀带着张木流去了茏暮山一处侧峰,属于茏山地界儿,叫棋盘山。之所以起这个名字,便是其山巅仿佛被仙人一剑劈开似的,十分平整。且其中沟壑纵横,俨然一副棋盘模样。 棋盘山没有山主,只有一山主事,既然是主攻炼丹,主事自然是药师。 怪异是这主事,居然是个男的! 这位被称作老郎中的药师,早就听人说有个年轻人要借炉炼丹。原本以为会是个儒雅年轻人,可来者却是个面容冷峻的背剑青年,还一身漆黑长衫。 老郎中顿时有些失望,看着张木流暗自叹气。 剑客就剑客,炼个锤子的丹!就不知道术业有专攻吗? 可他也只能忍着,据说这人要来炼丹,是清欢山主亲自打过招呼的,若是自己给这小子个嫌弃眼色,回头山主给咱穿小鞋可咋整?整座茏暮山,两个山主都没啥好脾气,宗主都近百年不露面儿了,十年前刚刚露面,就给清欢夫人提着剑砍了一顿,那瞧着还年纪轻轻的宗主十分委屈,又跑去找簪花山主诉苦,结果被臭骂一顿。 于是这老郎中笑着迎上去,一副终于看见长久不见的亲人似的模样,热情开口:“哎呀!怪不得清欢山主要亲自来说一趟,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一表人才啊!炼丹之术恐怕要比老头子我厉害许多。” 张木流自然猜不到这老郎中心中在想什么,听见那将自己捧的老高的言语后苦笑道:“前辈就别笑话小子了,我只是粗通些炼药手法,在前辈眼中看来不值一提。若是有幸被前辈指点,只求前辈别偷偷笑话我就行了。” 老郎中这会儿才是真心笑了起来,心说好小子真会说话,虽然有些马屁成分,却甚合老夫心意啊! “哈哈哈!小家伙挺会说话,咱又不是什么炼丹大家,担不起你这么说。你想要炼什么药?说与老夫听听,能帮我就会帮。”老郎中大笑着答道。 张木流拱了拱手,开口道:“晚辈是想帮个后辈炼一炉滋补神魂的丹药,帮忙就不必了,若是我实在没法儿炼成,自会求前辈帮手。” 是求而不是请,给足了老郎中面子。 老人爽朗一笑,带着张木流往丹房去,路上问了一句有无炼丹之火。 黑衣青年点了点头,说曾有一桩机缘,体内倒是有一缕真火。 不多时便到了丹房,张木流独自走进去,见老郎中与媏栀都无避开的意思,便也没出声赶人,只是自顾自拿出了百草囊,将三味药材取出,悬停在眼前。 老郎中皱起眉头,转头问道:“这小子想炼什么药?” 媏栀淡淡道:“路上捡了个神魂受损的女孩,花了两枚泉儿买药给她炼些滋补丹药吧。” 路上捡到一个女孩子,就敢花两枚泉儿买药帮其炼丹?这家伙怕不是傻吧? 两人都知道,这会儿的三味药材只不过是辅料而已,真正主要的还未拿出来。 在两人注视之下,张木流从剑候令牌当中取出一枚鲜红果子,也悬停在半空中。 其实炼丹与符箓雷法,都可称为炼丹术或者炼金术。俗世市井也有许多自称炼丹大师,黄老真传的,多是炼金石,长生且不说,求死倒是个好法子。 正统黄老道炼丹术,是以药理为根据,调而成丹。 张木流将四味药材引至丹炉上空,接着伸手便是一道火苗往三足丹炉底部而去,猛然间火势大作,丹炉轰鸣不休。 丹炉便是个小天地,使其中水火乾坤,阴阳调和方可成丹。一缕水道真意由打张木流另一只手发出,透明状的真意直接将四味药材打散,裹成个水球后钻入炉内,下方火势愈加汹涌。 老郎中嘴角抽搐不停,没忍住就喊了一句:“你这是胡闹!这那儿是炼丹啊!谁家炼丹将药材一股脑儿打散的?” 媏栀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那黑衣青年却扭转回头,笑着说:“这种法子我也是第一次,但从前见人用过,该是无碍。” 老郎中气结,心说自己还是高看这小子了,若不是看在清欢山主的份儿上,决计要上去赏他的几脚才是。 怒气刚刚平息几分,再打眼看去时,发现那青年人居然盘膝坐在一旁,竟是喝起来了酒。 媏栀嘴角抽搐,这家伙跟何姨一般,都是大酒鬼!昨晚上才喝完,现在又喝。 老郎中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你他娘的有没有听人说话?瞎胡闹什么呢?收拾东西给我滚蛋,谁的面子我也不给!” 一抹黑线掠来,游方悬停在老郎中面前。张木流笑着说:“老前辈,说归说,咱别骂街。我脾气没有多好的。” 媏栀叹了口气,看着已经不敢再言语的老郎中,心说脾气也跟何姨差不多。这位女子当年可亲眼见过,一个也喜欢穿黑衣的美貌女子,与人说只给三个数儿的时间,结果数了个一便甩过去一巴掌,顺便还要说一句,“去海里洗个澡吧!” 张木流再不理会老郎中,并不是一句骂人言语惹怒了张木流,而是这老前辈实在太吵,不吓唬一通他,这炼丹两个时辰还不要被烦死。 师娘说的礼物,是一柄剑,且该是一柄不凡的古剑。既然麻先生说的送与自己,那便可以将其炼化为本命剑,等修成灵胎之后,便可算作真正的剑修,也能跻身分神境界了。 只是两件事儿估计都不会容易。 需要宗主之下的两位山主点头以后才可以去取剑,而且取不取得到还是另外一回事儿。哪怕不比黑龙王与黑如前辈的那三关,估摸着也差不了多少。 呆坐喝酒的青年其实有些羡慕姜末航,以剑衍九窍冲开那九处大窍之后,不光是多了半条命而已,也无形中将自身战力拉高许多,毕竟剑气剑意都能凝为实质,就相当于多出来一副即可以打人又能防着被人打的盔甲。 媏栀忽然问道:“小流儿,你当真有把握炼出来丹药吗?” 一声小流儿叫的黑衣青年差点儿将一口酒喷出来,他转头苦笑道:“媏栀姐姐,咱能不能别叫的这么肉麻?这都是我很小很小时的被人叫过的称呼了。” 女子笑道:“何姨跟张伯伯救了我跟萝儿还有彩儿的命,你该当我是你亲姐姐的。” 老郎中神色古怪,淡淡问道:“媏栀,你说他是当年那两个人的儿子?” “嗯,小流儿就是当年将你差点儿打死的哪个女子的儿子。”媏栀笑着说道。 何紫棠曾在茏暮山也对一人数了三个数儿,大家都只听到个一,女子却偏说她数完了,于是一巴掌便将这位老郎中打去海边儿,泡了大半个月海水澡。 这位老人家再看张木流,怎么看怎么眼熟。叹了一口气便盘膝坐下,看了看饮酒青年,又看了看眼前银黑长剑,不再言语。 随你怎么闹吧,花的又不是我的钱,丢的又不是我的人,难不成就因为我说了几句话便要砍我老家伙几剑不成? 就这么一人独自饮酒,一个老头闭目盘膝在地,还有个女子静静站在一旁。约莫得有两个时辰左右,老郎中忽然睁开眼睛,紧接着又猛然站立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只见张木流收起酒囊,往丹炉吹了一口气,真火……灭了。 接着便如同馒头出锅似的揭开炉盖子,从里边儿取出来几粒圆润药丸,一边颠来倒去一边儿吹着凉气。 女子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故意气老郎中呢。 而那位老人此刻苦笑不停,自嘲一笑,“终究是我这老家伙太自大了。” 说着便要鞠躬道歉,张木流急忙过去扶住,无奈道:“我就是逗前辈玩儿,您别往心里去。这炼丹术千奇百怪,什么样儿的都有,您又何必妄自菲薄呢?” 老郎中还是不停摇头,说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了,没看出后辈神奇技法就算了,居然还冷嘲热讽。 张木流无奈至极,这老家伙怎么这么琉璃心?不是晶莹剔透,是一碰就碎。 给媏栀投去一个眼神,后者连忙说道:“老郎中,你看我们茏暮山数千年来有过几个男的供奉?现在可不就您一个了,说明两位山主都是认可您的炼丹术。而且啊!您也不想想,这小子才多大岁数,还是个剑客,他又会炼几种药?无非是精于一种罢了。” 张木流在一旁不停点头,老头儿这才有些缓过来…… 回暮山的路上,张木流叹气道: “今儿个差点儿就被碰瓷儿了!” …… 白鹿与姜末航帮着岳荟炼化丹药,彩儿带着张木流一路往暮山顶端去了,好在这次不需要去温柔乡了,若不然回去胜神洲后,性命堪忧啊! 倒是这茏暮山两位山主也是有意思,颇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师娘是茏山山主,叫清欢。而暮山山主却是叫做簪花。听名字就有一股争斗之意。 最令张木流好奇的是,明明师娘还长得那么年轻漂亮,干嘛要与被人称作老太婆的簪花山主怄气呢? 彩儿十分善解人意,笑着说:“两人理念不太相同罢了。清欢山主认为既然是女儿身,就得好好挑选个如意郎君,白头偕老那种。簪花婆婆则是觉得,天下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与女子交往多半是馋身子而已。” 张木流哑然失笑,这么一看,簪花山主居然是有些可爱。 不多时便登山顶峰,没有清欢的茏山居那般雅致,只是如同凡俗大宅院般。院子里也是载重了无数花草,有个一身素衣,头上却簪了一朵大红花的老妇人正在舀水浇花。 彩儿几步跑过去,抢过水瓢,一边浇水一边说道:“婆婆,救我和萝儿姐姐的那两位前辈的儿子来了咱暮山,有事儿求婆婆。” 簪花山主未曾转头,只是笑道:“想去樵山取剑么?” 张木流抱拳作礼,“只知道要去取剑,现在才知道是往樵山。” 簪花山主又问:“莫不是携恩求报?” 这次却没有半点儿笑意。 张木流笑道:“来前都不知什么恩情,何来携恩求报一说。家师不知所踪,留的话让晚辈来此取剑,自当顺从。只是不知簪花前辈要如何才肯点头。” 老妇人终于转身,就是个寻常五十余岁老妇模样,除了一身精神头儿,没有别的出奇之处。 这位暮山山主盯着张木流看了许久,才终于有了笑意,“就一个条件。” 青年静候下言,只见老妇人转身摸了摸彩儿的脑袋,缓缓道:“这丫头跟我孙女儿一样,若是日后茏暮山有什么大祸,你得想法子护住茏暮山。若是真护不住,也得拼死护住彩儿。” 粉裙女子猛然转头,看了看那老妇人后低下头擦着眼泪。 张木流往前一步,郑重说道:“若是有那日,且我本事足,自然会想方设法保住茏暮山。若是本事不足,想要拼死护着彩儿的,可远不止我。” 还有一个傻头傻脑的烟鬼呢! …… 茏暮山总计三十三座山头儿,若是从上空看去的话,以茏山暮山分别往两边儿散去,呈个人字形。两脉各领十六座山头儿,唯有在那人子中间,仿佛一点儿的一座小山,是那茏暮山宗主所在之处,叫做樵山。 其实整个茏暮山,看似两位山主势大,可宗主若想真正做些什么事儿,只需开口就行。 而这茏暮山的宗主据说是个小丫头模样,已经消失近十年。 张木流又是独自登山,一路而来冷冷清清,无奈自言自语道:“也无什么柴薪堆积,更无老人授兵法,却叫做樵山。” 话音刚落,天地变幻,一袭黑衣来到一处火焰缭绕之处。 张木流摇了摇头,笑道:“真有钱,这秘境就有三个了。” 才往前走了一步,天地又再变换,成了一处秋风瑟瑟,枝枯叶落之地。 青年皱着眉头再次往前,果不其然变成个冰天雪地,一眼望去唯独银装而已。 笑着再走一步,看到的是潺潺溪水,草绿枝桠嫩,更有梨花开。 张木流顿足许久,再次往前,方才走出的四个地方仿佛被揉在一起,猛然间又像是被什么外物击碎一般,坍塌落地,于是此处空间又变成一方残破世界。 忽然间耳畔轰隆巨响,脚下废墟颤抖不停。极远处地面下陷,不多时缓缓升起一块儿火焰不断溢出的巨石,巨石停住后便猛然炸裂,一把炙热长剑悬停远方。 这次没有白骨,没有巨龙,一方破破烂烂的世界仿佛只有张木流一人。 终于有个长得半点儿不比离秋水逊色的白衣女子从远方袭来,站在远处看着张木流笑意不断。 女子问道:“来此取剑?” 张木流点点头。 女子笑道:“当年可曾有人怨我瞻部洲,无人往瘦篙洲出剑?” 张木流点点头,攥住剑柄,剑尖朝下,抱拳拱手道:“见过前辈。” 白衣女子疑惑道:“认识我?我都死了一个甲子了。” 青年笑道:“也曾枪挑儋州刑氏。” 尽管没见过面,可张木流一眼就看出来,这位绝美女子,就是当年一把剑杀穿儋州刑氏的那位女子剑仙。 女子笑着问:“是不是那帮家伙又不安生了?” 张木流点点头,错开此事,转而问道:“晚辈要如何取剑?” 白衣女子消失不见,只余一道声音: “问自己。” 一袭黑衣拔出游方,挑眼望去,居然有些四顾茫然。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七章 你还敢不喜欢吗? 破碎世界当中,一袭黑衣此时盘膝坐在较为平坦的地方,游方横在双膝,依旧不知所措。 问自己?要如何问? 遥遥看着那火光四射的长剑,张木流还是有些不明所以,问自己,也得有个方向吧?那位前辈连个方向都不给,怎么问? 闭眼许久,依旧没法儿问个如何问。青年只得起身,缓步往那柄长剑走去。 越往近前,觉得气温更热,就连这身怀水火真意的年轻人都有些忍受不了,不禁心中暗自思量这是什么火焰,这是什么剑。 剑榜有名的,也没听过有什么与火焰有关的剑啊! 细瞧之下,此剑是个后天剑无疑,是一柄掺杂许多青铜的古剑。只是被烈焰熔铸之下,那分量不多的青铜叫人难以辨识。 剑身有着与游方差不多的古怪纹路,剑刃十分厚重,却无什么篆刻文字。整个剑柄是一种文人佩剑样式,又有些与拙剑相结合,所以看起来有一种大巧不工的意思。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怎么与这剑取得联系,哪怕蹦出来个十分厉害的人物,两人打上一场都是可以的。怕就怕这种,明明所需之物就在眼前,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取。 无奈之下,只能就近盘膝而坐。思量着来此地后的许多事儿,顺序是夏、秋、冬、春,最后四季重叠,又猛然碎裂,然后才有这处废墟,然后才有火石颇土而出,古剑破石而出。 想起那几次天地变幻,可不会只是给张木流赏景儿的。如今这废墟模样,也不会只是是用来吓人的。 手中游方忽然轰鸣不止,张木流笑道:“你这家伙想跟它打一场是吧?” 游方再次轰鸣,张木流笑意不止。 游方算是自己的第一把剑,也是初心之剑。可细算来,长安上空的云海中,西来的巨鹿井才是他第一次真正持剑。宋国的二尾子护国真人当时曾问了一句“有剑又如何?”,在那大河之畔,汉皇埋骨之地,张木流也曾也想过欲澄清天下。 是啊!若是问自己,便也只能问个有剑当如何? 一袭黑衣猛然起身,站立于这四季坍塌的废土之上,一脸笑意望向那柄炙热古剑,笑着说: “那便以剑澄清天下。” 这便是张木流自问自答,给出的答案。 那柄长剑火势蔓延开来,居然有声声火啸声传来,像是那民间说法,火啸必来亲朋。 此处坍塌的废墟,如同光阴逆转一般,碎片缓缓升起,重新拼接在一块儿,成了一处四季重叠之地。 又是一阵惊雷响起,先前那位白衣女子持剑而来,手中长剑与那悬在半空的火焰之剑一模一样。 女子剑仙横剑一挥,原本重叠在一起的四个季节分化各自去往一方,围绕着依旧悬空的那柄古剑不停旋转。 张木流惊叹不已,这真是翻天手段。 白衣女子嫣然一笑,将手中长剑单手背在身后,笑着说:“小家伙我不欺负你,你还不是剑修,我只用这柄仿剑与你交手。” 黑衣青年亦是将长剑握在手中,憨笑道:“前辈持剑将那刑氏杀了个来回,十分大快人心,今日与前辈对敌,真是小子荣幸。” 白衣女子眯眼笑道:“分神一剑,合道一剑。” 张木流愣了愣,刚刚说了个,“前辈……”就被白衣女子打断,那位脾气不好的女子剑仙依旧是笑着说:“炼虚一剑!再敢叫前辈就是渡劫一剑。” 黑衣男子再不敢言语,渡劫期一剑,受不了。 这方世界以那柄悬空古剑为中心,四个季节分化至四方。一位绝美白衣女子手持烈焰长剑身居秋天,一袭黑衣手持银黑长剑位在春时。 张木流笑道:“请剑仙姐姐出剑!” 可不敢再叫前辈了。 女子挑眉看来,小家伙嘴真甜。 毫不花哨的一剑,远远刺来,甚至连什么剑气都不曾看见。唯有一道纵横天地间的剑意,惹得游方轰鸣不已。 只不过有挡剑之心是一回事儿,挡不挡得住是另外一回事儿。 青年尚未将游方横来,一道难以探寻踪迹的虚影便将张木流左腹穿了个二指宽的小洞。 一口鲜血喷出,青年苦笑不与,运转灵气堵住那处伤口,抬头道: “剑仙姐姐下手真狠啊!” 白衣女子则是摇头不已,“这才是在分神期的情况下,同境界不算拔尖儿的剑修倾力一剑而已。接下来还有合道与炼虚境界各一剑,若是挡不住的话,你取不到剑。” 分神境界的一剑,还不是拔尖儿那种剑修。与从前遇到的那些草包压根儿不能一概而论,若是不施展秘法,接住一剑便很费力了。虽说这一剑与这位女子剑仙的本身眼界高有关,可即便没有那高境界的眼界,张木流就能接住一剑吗?施展别的手段是接的住的,但若以剑接剑,与方才下场差不多。 与同境界剑修对敌,除去姜末航那样的剑修外,还能斗上一斗。不是剑修的就更不用说了,同境界碾压无压力,可若是剑修,且还高自己一境,只有被打的份儿。 可次次都要借游方之力,借那秘法来对敌吗? 张木流直起身子,对着那女子剑仙笑道: “请剑仙姐姐再出剑。” 总得认清楚与人差距有多大,才能去一点儿一点儿找补回来不是吗? 白衣女子一剑斩出,此次不光剑意冲霄,且剑气悠长,没得那种神鬼莫测,反倒是径直而来,一股火浪正面袭来。 张木流手持游方,刻意约束游方本身剑意,以自身那毛毛雨的剑道气象斩出青色火焰,与前方袭来的火浪对拼。 当然是拦不住的!青焰剑气在那火浪之前,如同小竹溪对上东海一般,不堪一击。黑衣青年将游方横挡在胸前,火浪仅一沾游方,张木流便被砸到暴退出去,狠狠撞在春天世界的密林,已然昏睡过去。 女子剑仙俏皮一笑,一个瞬身便到了昏睡青年面前。游方轰鸣着悬空对峙女子,却被两只白皙修长手指夹住,轻轻一甩便丢去隆冬大雪当中。 被插在雪地里的游方连动都不敢动了。 只见那女子剑仙蹲在张木流身旁,脑袋斜斜倚在右手,盯着昏睡青年许久,之后笑着说: “小家伙真有意思。” …… 离秋水在洪都住了有一阵儿了,实在是一袭红衣从安南国一路拆到百越边境,管都没人管一下儿,把那立国不久的安南吓到了。越国的护国真人已死,柢邙山迟迟不差来新的护国真人,所以也是比较安分。而梁国的何真人,先前在涿鹿就已经被打怕了,一见离秋水掉头就跑,所以近些日子的百越周遭,还是比较平稳的。 据说越国皇帝派了船队去了安南,说要想让越国承认安南的身份,得每年献上十丈狌狌绒。 对此那安南的皇帝,也是头疼不已。 入夏以后莫淼淼又换上了那身淡蓝色长裙,因为是哥哥花钱做的,总也舍不得换掉。 常常独自绕着湖边儿一圈儿又一圈儿走的小丫头终于不再孤独,她会手牵着另一个更小的丫头四处晃荡。 张早早跟着小姑姑一遍又一遍在湖边儿走,却也没觉得枯燥,只是问题很多罢了,莫淼淼各种古怪答案也是很多。 其实何紫棠与离秋水瞧着更像是同龄人,可偏偏一个是儿媳妇,一个是婆婆。 所以会有一个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小姑娘,牵着个一身墨绿色长裙的小丫头在湖边儿晃悠。有一袭红衣与个黑衣女子在小院儿边上远远看着。 何紫棠笑着说:“流儿小时候也是被他小姑姑背着在小竹山晃悠,一圈儿又一圈儿。可他就没有早早这么听话喽!” 离秋水挽住何紫棠的胳膊,故作一脸醋意,嘟嘴道:“何姨!你说那家伙怎么就那么能招惹小姑娘呢?你可不知道,在瞻部洲那座豆兵城,就有好几个小姑娘看上他了。” 黑衣女子笑了笑,轻声道:“那怕什么?他要是敢跟别的女子说话,你打他就行了,他又打不过你。” 离秋水笑意不止。 何紫棠忽然叹了一口气,往西北方向看去,喃喃道:“那个小家伙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了,也怪流儿,跟他说的什么什么路见不平便拔剑。这下剑也断了,还丢了一只胳膊。” …… 长安城里今日与往常一般,大街小巷依旧热闹非凡,小巷子里的商户都怕尘土太大惹得顾客不喜,各自都会拘些水洒在门前,压一压灰尘。 这些地方虽是没那大酒楼大商铺有排场,却是另有一番滋味。 小小酒铺,今日倒是没什么人,最角落坐着个右边儿袖子空空的少年人,背着一把十分宽大的断剑,独自饮酒不停,脚边儿堆满了坛子。 酒铺掌柜缓缓走过来,弯着腰小声道:“小王爷,都喝了这么多了,别再喝了。” 少年转头一笑,含糊不清道:“掌柜的,咱又不差钱,你怕什么?尽管给我上酒就是了。” 中年掌柜无奈至极,一屁股坐在少年边儿上,苦笑道:“小王爷究竟怎么啦?轩亲王对我们这些人都很好,你跟小郡主从小便在这巷子里蹿来蹿去的,也算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可你现在这副模样,到底是怎么啦?” 这断臂少年,自然就是赵长生。 赵长生灌了一大口酒,倒的满脸都是,虽是一直在笑,可笑脸着实比哭难看。 “王叔儿,别担心,没有旁的事儿,就是本事不够,管了闲事。我哥说我是莽撞人,现在看来我还是没改过来。我这微末本事,连帮人都做不到,废物一个,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掌柜的也只能暗自叹气。 此时一个白衣书生缓步走来,站在老远处便笑意不止:“我猜你说的哥决不是我。” 赵长生扭头瞥了一眼,转过头后缓缓道:“你怎么回来了?莫不是觉得我如今是个残废,打不过你了?” 来者是宋国前太子,赵戮。 这位长得太过好看,出来就只会招蜂引蝶的前太子,几步走到桌前,直直看着赵长生,沉声道:“我弟弟都成这样儿了,我不该回来吗?” 赵戮转头喊了一声思思姐,一个美貌女子凭空出现,破口大骂:“混蛋小子,胳膊没了,剑也断了,难道说人也废了?怎么不想着好好练剑,以后把那座山几脚踏平?” 只不过赵长生只是独自饮酒,丝毫不理会身边两人。 东北角的轩王府,有个红衣女子凭空出现,直直走去一座亭子。那亭子当中有个妇人看着满园花草怔怔发呆。 离秋水遥遥喊了一句江姨,妇人这才转头,疑惑道:“姑娘是?” 红衣女子笑容灿烂,几步上前,攥住江蕊的手臂,轻声道:“我是你干儿媳妇,何姨没法儿自己来,让我来看看您。” 江蕊愣了半天,不敢置信道:“是流儿那臭小子的媳妇儿?” 离秋水点了点头,沉声道:“他现在人在瞻部洲,没法儿给长生出气,所以我这当嫂子的,来给他出口恶气。” 这位王妃这会儿才有些开心,开心的不是离秋水专门来给赵长生撑腰,而是自己干儿子有媳妇儿了。 其实若是赵长生说出他宋国小王爷的身份,决计不会像现在这么惨的。 江蕊拉着离秋水坐下,仔细看了半天,笑的嘴都合不拢了。 “我家流儿真有本事,这么好看的姑娘都能找到。那小子要是敢欺负你,你就来告诉我,看我不揪掉他的耳朵。” 离秋水心说他不跑去找我阿爹告状,说我欺负他,就已经很不错了。 “江姨,回来再与您说,我先带着长生去一趟燕地,拆一座山头儿。” 说着笑了笑,然后便消失不见。 江蕊面色古怪,心说这与紫棠也太像了吧?这儿媳妇与婆婆,相处不易呀! 小巷酒铺里赵思思依旧骂个没完,赵戮都听不下去,上去拦住赵思思,无奈道:“思思姐,别骂了,实在不行我们就带大军过去,把鱼真人喊上去打架。” 一袭红衣忽然现身,瞪了一眼长得漂亮的有些过分的赵戮,然后几步走去赵长生边儿上,一把抓住其脖领子,眯眼道:“你小子就这么没出息的吗?不过丢了一条手臂,就邋遢成这样了?” 赵长生吓了一大跳,手里还攥着酒碗,仰头看着那一身红衣的绝美女子,结巴道: “你……你谁啊?” 离秋水一把将其摔出去酒铺,沉声道: “你嫂子!” 赵戮与赵思思面面相觑,嫂子? 离秋水转头看着赵思思,这才有了笑意。 “你们哥哥答应过赵轩叔叔,怎么样都会护着你们姐弟,可他现在不在胜神洲,所以我这当嫂子的自然要帮你们出气。” 张木流的过往早就一股脑说给离秋水了,他答应过赵轩要照顾好弟弟妹妹的,他不在,也会有离秋水来替赵长生撑腰。 赵思思张大嘴巴,“木流哥哥的……媳妇儿?” 那位前太子也是惊奇不已,这才多久?就找到媳妇儿了? 离秋水转头看向赵长生,皱着眉头说道:“指路,我带你去拆了那座山头儿。” 赵长生被摔了一下才清醒了些,左臂紧紧抓住另一边空空的袖子,猛然抬头,眼睛通红看着离秋水,有些哽咽道: “大哥会不会对这样的我很失望?” 离秋水笑了笑,温柔道:“你要是没有登上那座山,他才会失望。” 于是有一道蓝色长线直往东北方向,十谅水化作十余丈的长剑,离秋水在前,后方是三位姓赵的年轻人。 赵长生右边儿袖子随风后摆,一柄只剩下半截儿的阔剑背在身后。 他看了一眼自己姐姐与那从小就只会挨打的表哥,又有些眼睛发红。 只是赵思思却没空搭理他,自从上了这柄寒意逼人的长剑,她就很想说一句: “我嫂子是大剑仙!” …… 赵轩与皇帝赵凯,又站在东边儿城墙上,两兄弟看着那条蓝色光线从长安城内升起,一时间两两无言。 过了许久,赵凯叹气道:“哥,你说我们找媳妇儿比不过张大哥就算了,下一辈儿找媳妇也还是比不过那小子,为什么?” 赵凯撇嘴道:“那是你,我找媳妇儿可不比大哥差半点儿。” 皇帝气结。 …… 暮山半山腰的宅子里,白麒麟与姜末航帮着少女岳荟终于炼化了一枚尚未取名的丹药。 李言一直坐在门外,左手攥着右手,看着紧张极了。 一身青衫的刘工陪着李言,只不过旁边儿放着昨夜没喝完的酒水,一手还拿着烟斗。坐在台阶上很是忙活,就差再长一张嘴,不然还能再弄来一碟花生米。 见李言神色紧张,刘工凑过去小声道:“你怎么这副模样?瞧着跟等孩儿出生似的。” 李言只是转头说了个滚字,刘工悻悻转头,再不找骂。 只是师傅不晓得怎么样了?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李言一个转身便想往进跑。 姜末航伸手拦住少年,笑道:“小子别着急,你还信不过你张先生的炼丹手艺?” 白麒麟现在是人身,也是笑着说:“小家伙放心吧!岳荟以后不会再做那种梦,只不过……她会想起好多事情。” 李言点了点头,他猜的到。 “白大人放心,小荟的仇我会帮她报!”说这话时,少年人眼神十分狠辣。 …… 樵山内的秘境,张木流还是昏迷不醒,方才挡住那一击,将他体内灵气全部用完了,且先前分神一剑,就已经受伤颇重,以重伤之身又受了合道一剑,不死已经是好运气了。 白衣女子手肘着头,也不知盯了张木流多久,这会儿她喃喃道:“小家伙你要睡多久?还不起来让姐姐砍一剑?” 说着弹指便有一道剑气冲向张木流额头,黑衣青年猛然睁开眼睛,当即吓了一跳。 有个长得顶好看的女子一手肘着脑袋看着你,你不怕? 张木流憨笑道:“剑仙姐姐能不能先让开?我得起来啊!” 白衣女子笑了笑,起身后随口问道:“你试试你那泥丸宫开了没有?修习的剑气法门倒是看的过去,可惜你天赋太差,差的我都想打人。” 张木流站起身子,略微一感知,泥丸宫果然开了,只是浑身上下感觉都散架了,听到那句差的想打人,赶忙开口:“我说剑仙姐姐,我这小身板现在可禁不住你再砍一剑了,咱别闹。” 女子其实比张木流还要略微高上几分,此刻她把脑袋凑过去,两张脸几乎要贴在一起了。张木流猛然向后闪去,脸色通红。 这位女子剑仙轻声道:“我好看吗?” 张木流点了点头。 女子又说:“那你喜欢我吗?” 张木流拨浪鼓似的摇头,同时还说着:“剑仙姐姐漂亮的自然没话说,可是我的确不喜欢你,因为我都有媳妇儿闺女了。” 白衣女子依旧不肯罢休,往前走了几步,却发现张木流也往后退了几步。她有些不高兴了,嘟着嘴巴略带哭腔,“小家伙你真不喜欢我吗?我长得这么好看你居然不喜欢我?而且我境界高啊!你要是喜欢我,我就复活离开这儿,陪着你一起砍东砍西。” 张木流嘴角抽搐,什么就砍东砍西了?这女剑仙莫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感觉一会儿变一个模样?难不成当年拎着一把剑砍翻了儋州刑氏时也是这副模样? 不等张木流说话,女子一身气势陡增,眯眼说道:“你心里想的什么,我都听得到,如同擂鼓声一般大。” 女子忽然收起一脸笑意,神色十分冰冷,看着那退到极远地方的黑衣青年,冷声道: “不喜欢,就得挨一剑,你还敢不喜欢吗?” 一身黑衣瞬间覆上一层黑甲,一个三足火盆悬停在张木流身前,只微微伸手,游方从雪地中掠回。 张木流严阵以待,笑道:“请剑仙姐姐出炼虚一剑。”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袖子挥来,咚一声后,黑衣青年再次昏倒在地,昏迷之前张木流说了一句:“不是说炼虚一剑吗?这什么境界的一巴掌啊!” 那白衣剑仙又闪身到张木流身边,蹲下来看着明明昏迷过去却眉头紧锁的年轻人,哼哼道: “我长得这么好看,你居然不喜欢我?那你再睡一会儿吧!睡醒了我再问一遍。”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八章 够不够 燕地的那座山头儿如今正在大肆庆祝,老祖宗终于跻身合道,打从今儿起,就是真正的大修士了。 今日这涑华山热闹非凡,一派老祖得已跻身合道境界,燕地的大小山头儿来了大半。而东道主迎客也是半点儿不含糊,从山门一路到主峰大殿上,摆满了仙家蔬果,瞧着是那俗世中寻常的葡萄梨子,却都是以灵泉灌溉而长,结的果子多是有滋补灵气之用,凡人食用后不敢说长生不老,延年益寿还是问题不大的。 这来祝贺的仙家门派,的确占了燕地修士门户一大半,却都是几家儿加起来还没有个涑华山大的小门小户,来此就为混个熟脸儿,跟这算是真正的山上大家的涑华山攀点儿交情。 那位老祖端坐在主峰广场,看着或是驾云或是御风而来的四处宾朋,脸上笑意难掩。 就这么陆陆续续得大半个时辰,来祝贺的仙家门派总算是差不多了,东道主这儿的中年山主缓缓走到高台上,先是对着下方来客拱了拱手,接着便笑道:“诸位道友今日驾临,可真是让我涑华山蓬荜生辉啊!在下在这儿先谢过诸位,我山老祖历经艰辛,前些天终于跻身合道期,自此,我们这小小涑华山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了,此后还得与诸位道友山门常加来往,无论如何可别落了咱们交情啊!” 下方应答捧场之人许多,而上方的那老祖忽然大笑起来,朗声道:“看来今日我们涑华山上不光有诸位道友,还有剑仙来捧场啊!” 众人扭头看去,由打西南方向一道蓝色长线划破天幕,直往山头儿。 下方已经不断有人溜须拍马,“哎呀!老祖真是了不得啊!连这剑仙都要来此祝贺,涑华山日后气象,不可估量啊!” 那位老祖抚须大笑不停,可笑了没一会儿,那张老脸就垮下来了。 因为那道蓝色剑光丝毫没有减速迹象,反倒是夹杂着无数炸雷声音直冲主峰。 老祖猛然起身,皱眉大喝一声:“来者不善,快快升起护山大阵!” 一群人虽是不明所以,但还是按这位老祖吩咐的将护山大阵开启。 此刻广场众人皆是屏住呼吸,要看看这远来剑仙,当真会与涑华山起什么争执么? 他们想错了,没起什么争执,那蓝色长线远远斩来一道剑光,护山大阵仿佛被冰冻住一般,一层蓝色光幕笼罩此处,待那远来剑仙来到此处,一个冲撞,这大阵便琉璃般破碎。 剑仙终至! 离秋水压根儿就没想过给这什么破漱口山留面子,留什么面子?待会儿里子都要给他撕碎了捣烂了,留面子干嘛? 一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激烈剑气将观礼之人掀飞出去,紧接着离秋水站立在广场正中央,身后是独臂赵长生,小郡主赵思思,宋国前太子,也是如今的儒家修士,赵戮。 离秋水手持十谅水,虽是一袭红衣,却寒气逼人。站定之后只是指着赵长生开口问道: “谁断的他右臂?” 自然会有人为博个好感,出口说句“公道话”。 先前被掀飞的一些人,不乏自认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吃了亏事儿小,跌了份儿事大。 一个年纪轻轻却已经是金丹境界的修士走到离秋水几丈外,上下打量一番后冷笑道:“长得一副好皮囊,就是行事犹如泼妇。” 红衣女子说了一句管好眼睛,结果那年轻修士依旧打量不止。只是一剑,微微剑光闪过,年轻男子便捂着两处眼眶嚎叫不止。 离秋水继续道:“谁断的他右臂?” 方才高台上说话的那位中年山主掠来,皱着眉头道:“他私闯我山门,断其一臂已经是宽宏大量了,这位道友真要以此纠缠?” 离秋水只是看向那中年山主,后者瞬间缓缓结冰,一个冰人站立在广场中间,眼神惊恐无比。 只见那位红衣女子举起手中冰晶长剑,往上方山巅斜劈一剑,蓝色剑光一闪而逝,后方山峰一阵轰隆巨响,斜着便坠落下来。 观礼之人此刻皆是噤若寒蝉,没人再敢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离秋水抬头望向高处坐着的老人,冷声道:“愿意跑的就抓紧时间跑,其实你们交不交出来断他手臂之人,都不大打紧,我今日就是为了拆了你们山头儿而来。” 广场上聚集之人开始四散,皆是拼了命往山下跑去,而那高座上的涑华山老祖,终于开口了, “这位剑仙,为了个筑基期的小子跟我山头儿结仇,不值当吧?你就没个什么亲朋好友了?” 赵思思一步跨出,瞬间分出无数道魂魄出去,恍若百鬼日行,爱穿绿色裙子的女子,朝着那老祖冷声道:“那你知不知道你惹了什么人?” 赵戮亦是一步跨出,无数金色文字环绕在其周身,读书人气象毕露。 “你惹了他,就是与我大宋为敌!” 离秋水看了看这几个小家伙,心说赵家人还是有骨气的。她冷笑着说道:“且不论我今天会不会砍死你,就说你惹得这个小子,你连一国未来亲王的手臂都敢砍,不是找死吗?当你渡劫期大乘期呢?” 那位老祖终于变幻了脸色,眼角抽搐不停,还未出声呢,红衣女子便一剑斩去,那老祖右臂应声而断,且连那只断臂都被剑气搅碎,再无接续可能。 老人咬着牙怒道:“就因为这一条手臂,你就要断我一山道统吗?” 赵长生往前一步,沉声道:“若是只为我一臂,让我嫂子专门跑一趟,确实不值当。你记不记得姑息城有个许家,那一家几十口人命,够不够?” 说到后来,赵长生几乎是喊出来的。 那位老祖疯狂大笑,“人又不是我杀的,我不沾因果,我怕什么?” 离秋水神色愈加冷漠,冰冷道: “我给你因果。” 只见那女子猛然拔高身形,手持长剑胡乱劈砍一般,无数剑气由打她手中发出,不多时这先前还光鲜亮丽的涑华山,便只剩下残垣断壁,原本许多高耸山峰,被剑气斩的稀碎。 涑华山那位老祖疯了似的往离秋水冲来,女子手中十谅水一阵颤抖,自行脱手而出,以无上水道真意将那老祖皮囊冲刷去,接着一剑贯穿其眉心,返回后悬停在红衣女子一侧。 离秋水皱眉道:“魔物!” …… 春日一方,张木流依旧昏睡不醒,其实他是不敢醒来,意识在丹田正中,也就是世人所谓的上丹田,泥丸宫中。 其实那道白袖挥来之时,张木流分出一缕神念躲进去了人身小天地,所以此刻说是躲着也不为过。 细分的话,气海所在是真正的丹田宫,元婴该是在那绛房,也就是中元宫,黄庭是坐落在泥丸宫中。 人身小天地里,三宫在同一处地方,可若是以人身脉络去看,三处相隔极远。麻先生的剑衍九窍,是以道门的三关九窍为基础,略微修改了一番。所以麻先生的九窍,上丹田与泥丸宫是同一处大窍,另外加上去了一个心窍。 修行此法,先开三宫,后开三关,再破阴阳两窍,最后才是心窍。 黑衣青年躺在气海水面上,郁闷至极,转头看了一眼懒洋洋趴在水殿当中的一只大狗,无奈说道:“乐青啊!你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呢?” 乐青耷拉着狗眼,答非所问道:“你说你们起的都是什么名字?你叫木流,木头夏天是绿的,我叫乐青,还是绿的,你就这么喜欢绿色吗?” “你才喜欢绿色,你全家都喜欢!”张木流破口大骂。 那只盘瓠讪讪一笑,几步爬到水殿门口,懒洋洋趴下后对着张木流说道:“我说张小子,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能打的你小子认怂可不多见啊!”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不是打我的认怂了,是吓得我认怂。一个把斩出渡劫一剑能随口说出来的女子剑仙,看情况是已经死了,可听她言语,是那种只要想复活的话,随时能活的那种,吓不吓人?” 乐青甩了甩狗头,心说是挺吓人的。炼虚境界就能被称作剑仙了,更何况是个渡劫剑修! 张木流又叹气道:“这还不是最吓人的,我觉得这个剑仙姐姐脑子有点儿拎不清,非问我喜不喜欢她,不喜欢就要打死我。” 长者龙角的大狗,狗眼滴溜转了一圈儿,猛然间便睁大看向天幕,接着一阵嗷嗷叫就四爪打着滑往水殿深处逃去,一边逃命一边儿传音道: “张小子,老子救不了你了,我就说一句,这位剑仙的本事,一百个大法师都抵不过。” 张木流破口大骂:“老狗!你忒不仗义。” 只听得这人身小天地响起先前那位白衣女子的言语,“小家伙,你说谁拎不清呢?” 一只巨大白色长袖带着风呼来,这下连这一缕神念都被打散,乐青躲在水殿中瑟瑟发抖,可猛然间一道白色身影便出现在那水殿之内,一手掐着那狗头,眯眼笑道:“一只癞皮狗,想跟我抢地盘儿吗?呀?原来是那非要娶人闺女的盘瓠啊!” 大狗被一把抓住,饶是上古神犬,也是冷汗连连,一声儿都不敢吭。 白衣女子一把将乐青甩出去,眯眼笑道:“这以后就是我的地方了,你再敢踏足我就要吃一顿狗肉火锅了,我搬进来前,你只能好好看着,明白吗?” 乐青赶紧点头。 女子消失不见,这头盘瓠以前爪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话都不敢说,只敢在心中哭喊: “娘咧!吓死我了!张小子,你这从哪儿搬来的大佛啊?我好歹是个炼虚期的神兽,在她跟前儿,我连哈巴狗都不如。” 显化在张木流体内的,自然也是这位女子剑仙的一道神念,此刻她依旧是单手拄着头,直直看着真正昏过去的青年。 又是一个脑瓜蹦,一缕剑气又进了泥丸宫,且直冲那座水殿黄庭。 张木流猛然惊醒,一睁眼又看到那副绝美面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便只能苦笑道:“我说剑仙姐姐,你要不直接砍死我得了,这么戏耍,我受不了啊!” 这会儿也是实在没力气动弹,若不然肯定早就躲开了。 女子又是把脸凑过去,与张木流四目相对,笑嘻嘻说道:“就算把你那三千余年学的本事加在一起,你也挡不住我炼虚一剑的,说死就死了。” 张木流皱起眉头,女子剑仙脸越凑越近,又是笑嘻嘻道:“我又不是那条境界低又不禁打的土狗,都在你心房转了一圈儿了,你心里藏着什么还能瞒住我?还有,你说是你的秋水好看,还是我好看?” 张木流只是紧闭嘴巴,半句话不说。 那女子剑仙猛然起身,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再没有那嬉笑神色,严肃道: “我可助你取剑,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又是弹指一挥,一道灵气往张木流射去,后者终于有了些气力,挣扎起身,拱手说道: “请剑仙姐姐先说。” 白衣女子随口道:“就是借你水殿一住,不用多久,千儿八百年就行。” 黑衣青年还未说话,白衣女子便转过头笑盈盈道:“给不给住可由不得你哦!” 张木流苦笑道:“那咱得约法十七八章。” 你千儿八百年,我就十七八章呗! 女子气笑道:“蹬鼻子上脸,什么条件快说吧,要是超过三条儿,我可不认。” 张木流思量片刻后笑着说道:“首先,我虽然尚未成婚,但我这辈子只会喜欢那一个女子了,剑仙姐姐又这么漂亮,所以你不可随意出现在人前,免得惹我难做。” 女子点了点头,她想出去还不容易呢。 “第二,可不能老是动不动就打人,你什么境界你得心里有数儿,我知道你有信心摆平任何事儿,可总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的,若是真有什么让人看不过去的,不用剑仙姐姐说,我提剑便去砍人。”张木流又说道。 之后等了好一会儿,还不见张木流言语,女子疑惑道:“第三呢?” 黑衣青年挠了挠头,“现在就想的到这么点儿了,第三先欠着行不行?” 女子倒是没生气,反而爽快答应。她一把拽住张木流脖领子,一个闪身到了那边古剑近前,轻轻将张木流放下后笑着说:“这把剑其实也算是我了,当年之所以没提剑去把瘦篙洲给砍沉喽,是因为出了点儿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我被困在了这柄剑中。十几年来,它想炼化我,没成想被我给炼化了,坏处就是,它成了我,我成了它。” 张木流投去询问眼神,女子淡淡一笑,接着说道:“当然只剩下我了,那小小剑灵,早被我一口吃了,无甚味道。” 青年嘴角抽搐,很快便压下去,转头问道:“那炼虚一剑何时再出?” 女子又将脸凑过来,吓得张木流差点儿撒腿就跑,“你完全可以把第三个条件换成让我别出剑的呀!” 黑衣青年笑道:“姐姐知道了我曾在一方世界停留三千年之久,我也还是要回去的,境界低了手段浅了可不行。所以我得知道,这天地究竟有多宽广,最拔尖儿的剑修,一剑之下究竟有多少风采。” 青年下意识掏出酒囊,猛灌一口后说道:“我也得做那拔尖儿剑修,有些人还等着我去砍呢!” 女子眉眼间尽是笑意,一挥手便将那柄古剑召来,却不是自己持剑,而是飞往张木流。 游方轰鸣不已,满是敌意,却是被女子一眼瞪的作罢,这先天之剑也是够委屈的。 张木流一手将将握住那古剑,一阵炙热气息席卷全身,一身黑衫顷刻间化作虚无,烈焰之下连一点儿灰尘都没留下。 女子剑仙捂着脸噫了一声,手指头却微微有了些缝隙,只是又猛然合上,甩了甩头后瞬身去往冬天,估计是想着冷静冷静。 反观那赤裸青年,此时哪儿有心思在意自己是什么模样,长剑入手后便有一道火焰冲去元婴所在的中元宫,滔天烈焰照的整个气海都微微泛红。本就毫无根基,悬在虚空的元婴,此刻如同那入炉的瓷器,又被浇上一杯水,小小元婴布满裂纹,仿佛即将碎裂。 或许是女子剑仙看不下去了,挥了挥手,张木流便穿上了一身白色长衫。女子看了看自己的白衣,又看了看张木流的白衣,坐在一颗满是白雪的树上,双手拖着下巴笑意不断,两条腿不停晃悠着。 张木流的真火居然不敌那诡异火焰,就连从通天河抽取的水道真意都难以浇灭那诡异火焰。 整个人身小天地开始融化,原本一眼望不到边儿的气海,此刻已经被炙烤到只有一片水潭了。 乐青抬头看着那辛苦抵抗的元婴,伸着舌头大喊道:“张小子!你可得坚持住啊!你要这会儿是翘了尾巴,可是一尸两命啊,你乐青大爷就要陪着你走一遭黄泉路了。” 那小小元婴其实与张木流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如同那哥窑瓷器似的,裂纹布满全身。哪儿有空搭理这只胆子被吓破的盘瓠。只能借着本身那道真火与火意,辛苦抵抗。水道真意再不敢用了,再用就真的碎了。 外界的张木流也差不多光景,虽然被那女子剑仙裹了一身衣裳,可也只是瞧着好好的,其实自身痛苦不比元婴轻松半点儿。 张木流盘膝坐下,将手中长剑双手抓住竖立与身前,咬牙喊了一句:“游方!” 背后银黑长剑轰鸣着便要化虚前往人身小天地,只是那远方女子随手一挥,在黑如手中曾劈开胜神洲的这柄剑,居然悬在半空中动弹不得。游方像是不再惧怕那白衣女子,可用尽全力也只能略微抖动几下。 被换了一身白衣的张木流转头看向那身处在冰天雪地的女子,后者咧嘴一笑,嘟着嘴巴道:“别看我呀!我有什么法子?虽说那剑也是我,可我又没出手,我怎么舍得对着木流弟弟出手嘛!你居然怀疑我。” 张木流沉声道:“究竟要如何?” 女子笑道:“问自己呀。” 青年不再言语,全部心神投去中元宫中,用尽全力去维持元婴。 外界的女子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把瓜子儿,坐在树上一边儿嗑瓜子一边晃着脚丫子,看着那傻乎乎的小家伙,撇嘴喊道:“都说了让你问自己,你先前给了什么答案嘛!真笨。” 张木流心神重回真身,自嘲一笑,是啊!真笨。 他不再抵御那诡异火焰,任由手中长剑不断将恐怖火焰注入中元宫内。 元婴没了灵气支撑,瞬间便破碎,也如同先前那黑衫一般,半点儿灰尘都未留下。外界张木流喷出一口鲜血,气息开始萎靡起来。元婴已碎,只剩下一颗残破金丹,境界自然也是堪堪维持在金丹而已。 盘瓠惊恐大叫:“张木流你疯了吗?” 青年只是笑道:“张乐青,若是我没过去这关,你记得帮我照顾好淼淼。” 这头上古神兽脖颈出现一圈金色锁链,另一头直往天际,不知锁链拴在何处。 张木流淡淡一笑,那金光锁链在一声声佛号中消散,乐青恢复巨大真身,被驱赶出了人身小天地,摔在秋天。 女子剑仙歪着头瞪了乐青一眼,后者一双巨眼通红,咆哮着往冬天去,却被随手一巴掌排晕在一旁。 白衣女子缓缓说道:“小家伙心够狠的,只是这样就行了了吗?” 张木流微微一笑,根本无需那诡异火焰,自行将那半颗金丹碎成粉末,又是猛吐一口血。那座水殿黄庭也是轰然破碎,化作虚无。 女子依旧摇了摇头,张木流接着将水火真意散去,气海终于枯竭,人身小天地内如同末日,天塌地陷。不知过去多久后,唯独只剩下一方巴掌大小的灵台与一丝丝灵气涟漪。 这次没再看女子,灵台自行碎裂,最后的一丝灵气也消散不见。 再也没有能支撑他悬浮在半空的气力,此刻的张木流,就只是个十九岁的寻常人了。他斜着头往白衣女子看去,连同眼眶耳朵都是不断溢出鲜血。 “赌的大吧?够不够!” 女子微微一笑,说了句剑归你了,之后便消失不见,青年再次昏睡过去。 …… 一个白衣男子浑身染血,背着两把剑,怀里抱着个长着犄角的小狗从樵山出来,顺着一条蜿蜒古道往桃林去。 姜末航与白麒麟最先赶至,清欢山主也是蓦然现身。 三人看着凄惨无比的张木流,一时间竟是不知怎么开口。 白麒麟想要窥视一番,却发现张木流仿佛披上了一层无形盔甲,叫人难以探寻。 另一个腰间挎剑的白衣青年皱眉道: “师弟?” 全然没有灵气波动的张木流笑道:“大家都别担心,就是得一段儿时间没法儿打架。你们可别想着我这会儿成了普通人了,就欺负我啊!现在碰我一下,没十万泉儿我是起不来的。” 没有人笑,张木流只得自己大笑了一番。才往前走了两步而已,猛然便有些腿软,一个踉跄便往前倒去,连怀里乐青都抛了出去。 姜末航瞬间闪身过来,跌倒的白衣青年刚好趴在另一个白衣青年背上,姜末航沉声道: “师弟,咱去喝酒。” 张木流笑道:“这就想着报复我了?只不过你打错算盘了,即便暂时没了修为,你也喝不过我的。” 一句话说完,张木流脑袋砸在姜末航背上,鼾声大起。 第一卷 断竹 第五十九章 我是小黑豆呀! 暮山上半山腰的宅子聚了许多人,没有人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大家都只是听着屋内重伤青年的如雷鼾声,八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几个不爱喝酒的人,都喝起了酒,姜末航手里拿着的是张木流的酒囊,一口接着一口饮酒。李言伸手去要,姜末航没给,白麒麟也喝起了酒,就连媏栀都不知在哪儿找了个竹筒,饮酒不断。 爱喝酒的,却没喝酒。 刘工一反常态,烟也不抽了,姜末航递酒他也不接,只是双拳紧紧攥着,站在穿户口看着屋内躺着的青年,眼睛布满血丝。 几人从白天等到夜里,又从夜里等到了白天,没人离去。 姜末航站起来走到刘工身旁,拍了拍其肩膀,笑着说:“这还没正儿八经拜师呢,就这么心疼师傅了?放心,我姜某人的师弟,岂能就这么丢了一身修为。” 刘工没理会这位师伯,只是一把夺过来姜末航手中的酒囊,蹲下来喝了一小口,然后才说道: “师伯,你为什么不给李言酒?” 姜末航笑道:“你会不知道?臭小子鬼精鬼精的。” 少年当然知道,所以他不想喝酒。 一只长着犄角的漂亮小狗从一旁蹿过来,却被白麒麟一把抓住犄角,乐青哪儿顾得上这白麒麟想干什么,大吼道:“张小子怎么样了?他娘的他就是疯了,把小天地碎了个稀巴烂,连水火真意都散了。” 一个少女几步走过来双手捏住小狗的嘴巴,轻声道:“张先生睡的很香,咱们让他先睡一会儿好吗?” 乐青猛然间就想起了那句“张乐青”,纵使先前还憋着些小心思,可在那家伙放开佛意锁链时,那股子怨恨早就不知道跑去哪儿了,现在剩下的也只有担心。 屋子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衣衫也白脸色也白的年轻人缓缓走出,背着两把剑,看着极其不易。 “真没想到你们这么一大堆人听我打呼噜,这是个什么怪癖?” 刘工最先跑来,抬头看着病恹恹的年轻人,眼泪不知不觉就流出来了。 张木流伸手按住刘工的脑袋,笑着说:“总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你师傅我得了一把顶好的剑了,就是需要缓一阵子而已。” 接着又转头看向姜末航,无奈道:“师兄不是不爱喝酒吗?偷人酒囊算怎么回事?” 姜末航讪讪一笑,并未言语,其实暗中传音问道:“到底怎么样?真就散尽一身修为了吗?”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知道我散尽一身修为还传音,我拿啥回答你?于是他只得笑道:“真别太担心了,我就是小小赌了一把,若是赌赢了,几天之内就能恢复修为,要是赌输了,从头儿修炼便是。我都没往心里去,你们急什么。” 江萝与彩儿还有萧家姐妹自然也在此,最难过的就是萧雨跟萧暮了,两人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揉眼睛,却没敢说一句话。 一身白衣,背了两把剑的青年缓缓走过去,笑着揉了揉两个仙女的脑袋,看着彩儿与江萝轻声道:“你们几个将来一定要来胜神洲啊,到时我带你们去我家乡逛逛,说不定就能找个如意郎君呢。” 接着转头看向白麒麟,后者这才松开手,乐青几步蹦过来蹿到张木流怀里,张着狗嘴怒道:“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赌什么赌,一座人身小天地碎的不能再碎了,你怎么修行?” 张木流笑了笑,这头盘瓠这会儿看来,居然有些可爱。 “到时候再说吧,反正有你保驾护航呢,我平安回去胜神洲应该问题不大吧?” 说着又转头看向白麒麟,同样笑道:“小白,我得年前赶回去,问题不大吧?” 白麒麟不曾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她不觉得张木流就真的是个普通人了,元婴境界时都能探视内心世界,变成普通人了反而难以窥探了? 与院子众人都打了招呼,张木流朝着刘工挥了挥手,后者手捧着酒囊几步跑来,勒紧身后剑匣,跟在张木流身后往山下走去。 少年终究没憋住,哽咽道:“师傅,你真没事儿吗?” 张木流未曾回头,也未曾回答,而是闻道:“你小子为什么不喜欢李言?” 刘工皱着脸说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与他不是一路人。我知道大家都觉得师傅该收他做徒弟而不是我,可我就是难以把他当做真正的朋友。” “为何?”张木流问道。 刘工想了想,轻声道:“他有些拎不清,很多事儿都拎不清。比如他以为的对岳荟好,其实更多是岳荟在迁就他。” 张木流笑道:“最主要的不是这个吧?” 少女猛然停步,抬头与前方的白衣青年说道: “师傅,咱活在世上,是很难不去讲人情世故吧?我最不开心的,其实就是方才他想要找师伯要酒。” 白衣青年转回头,缓缓伸手,后方少年便将酒囊递来。青年喝了一口酒后一通呲牙咧嘴,晃荡了几下脑袋后才说道:“其实大多数人都想躲着人情世故,特别是我,最不喜欢看热闹,也最烦去与人攀什么交情。可人活着,难免就会有人情世故,就像咱脑子里都会想着一个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咱们很少会去想,别人愿不愿意受这个恩惠。” 刘工叹气道:“难不成救了他,反倒惹他不喜了吗?” 张木流又灌了一酒,转身继续下山,背对着刘工说道:“我救的是岳荟,不是李言。” 少年刘工,其实有着与张木流一样的难过的心关,更多的是对自己的厌恶,对不堪往事的逃避与难以正视,且同时在不停的怀疑自我。张木流听过一句话,原话是记不清了,大概就是: “人总会怀疑自己的,可但凡在那个死胡同里走出来,就会比从前成长几分。” 少年跟在白衣青年身后缓缓下山,看着那走几步就会微微颤抖一下的孱弱青年,不知为何就很伤心。终于走到了一处僻静地方,刘工猛然喊了一身师傅,蹲下抱头痛哭。 张木流转头一笑,走过去弯腰拍了拍少年肩膀,轻声道: “想家了?” 刘工点了点头,张木流接着说:“你拜我为师可以,但拜师之后就得跟我去胜神洲,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你要是想好了真要拜师,明天咱就上路,我陪你去你家乡。” 少年抹了一把脸,站起身子笑着说:“我爹娘死得早,是爷爷奶奶养大的,他们要是知道我师傅是个剑仙,肯定会很高兴的。” 顿了顿,少年继续说道:“其实我这会儿更担心师傅,师傅越平静,我越怕。” 张木流倒是乐的平静,打从第一次南下返乡以后,好像再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此刻的凡人体魄,肚子上又有个窟窿眼儿,再加上自毁人身小天地的后遗症,这会儿的张木流其实半点儿不轻松,走路时稍稍不注意就会扯动伤口,仿佛又被长剑戳了一下。 走到桃林时,老远便看见一伙儿人忙着四处挂上红绸子,又有许多人搬来来桌椅板凳,瓜果吃食四处摆满了。 黄致君也是老远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青年笑着走来,起先还没太注意,等到走近时,他发现那个多了一把剑在背后的青年,步履虚浮,如同无根浮萍一般。 “兄弟,怎么啦?”黄致君几步上前,皱着眉头问道。 张木流摇头一笑,抛过去个小小竹罐儿,笑着说:“想乘着七夕成婚?我总觉得有些忌讳。你们婚事我是没法儿参加了,小玩意儿,家乡带来的竹罐儿,比不上你那酒葫芦值钱。” 黄致君也不好逼问,只得笑道:“光是遥遥路程都比那酒葫芦重多了,至于什么忌讳,我现在还会理它?倒是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开口就行。” 这位有钱人说着便有些自嘲,“我如今也只能许个口头承诺,只不过你放心,待我日后执掌黄家,你就是我砸了祖业也会帮的人。” 有些人就是会做些执拗事情,就像黄致君,他哪儿能不知道,哪怕自己娶了春鹭,家里也不会为个妖类而伤筋动骨。可明知如此,他还是想在她的最后一程,在她每日睡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她面前,轻轻说一句: “我在呢!” 张木流又何尝不执拗?那个脸蛋儿煞白的小家伙,只是因为小竹山下有几个坟包儿,离山时几个坟包在左手边,所以他有很长一段儿时间,离家路上从不靠左行,回乡路上从来不会靠右行。 哪怕出门在外,离着那坟包儿已经极远极远,他还是觉得,只要有路,靠着右手便能安心点儿。 不太有人喜欢在七夕那天成婚,因为但凡读过点儿书的,蒙学时必定会学到一句: “参商二宿,唯七夕一相逢。” 白衣青年最后往茏山走去,笑着对那准备婚事的黄致君说道:“以后要是成了酒鬼,记得来胜神洲找我,虽然不比你有钱,但酒管够。” …… 一袭白衣背着两把剑去茏山见了清欢山主,又去了一趟棋盘山,送了老郎中一坛子酒水,等回到暮山的宅子时已经后半夜了。 那么些人一个都不少,离开时怎样,归来时依旧是怎样。张木流又与众人闲聊一番,最后独自返回屋子,不多时便鼾声不断。 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离去前托姜末航先照看着李言与岳荟,八月十五再于煮面潭见面。 于是便有一个白衣青年骑白鹿下山,后面跟着个青衫少年人,少年怀里还抱着一只长着犄角的小狗,一路往西。 西去路上,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一直在鹿背上睡着,白麒麟还要小心翼翼的拖住这家伙,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从自己背上掉下来,按这家伙现在的身板儿,摔个什么好歹出来,自个儿可赔不起。于是张木流双手环在脑后,一膝微屈,一膝伸展,把脑袋放在白鹿两角 之间,就这么躺着,一路上不止的鼾声。 白麒麟心说看在你现在一风就倒的样子上不跟你计较,若不然早就两脚将你踩烂了。 刘工就比较辛苦了,师傅的剑全部放在自己身上,从前也背过游方,可跟现在比起来,好像重了好几百倍。也得亏不是阴雨天,要不然还不要一步一个脚印?其实刘工知道,师傅这是在考验他,所以虽然少年人一路来没有一刻不是满头大汗,举步维艰,可愣是没喊出来一句。 他也怕吵到师傅睡觉。 乐青在刘工怀里,瞧着惬意,事实上那白麒麟一直跟审问犯人似的传音问话。这会儿乐青真有些遭不住了,无奈传音道:“白姐姐,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啊!有个女子剑仙坐在树杈上看了这家伙几眼,他就发了疯了,先是由着那诡异火焰碎了自身元婴,接着又自碎金丹,散了自身水火真意,反正他自己有本事毁了的,都毁了。一座人身小天地坍塌成废墟,也不知道他怎么忍住那种被撕开的剧痛的。” 白麒麟冷声道:“放屁!你这只死狗再怎么说也有炼虚修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剑仙,一巴掌就能把你拍晕?” 乐青无言以对,声音苦涩,“我也不愿意相信的,可一身伤又做不了假。” 白衣青年鼾声忽然停滞,噎住了一般,半晌后不耐烦的说:“能不能不要吵?睡个觉而已,怎么一直吵个没完呢!” 白麒麟有些生气了,使劲晃了几下身子,怒道:“老娘还不是担心你,你这家伙……不对明明我传音的,你怎么听得见?你是不是……” 还没说完,鼾声又起,气得白麒麟直想将这家伙甩下去的 这一走就走了半个月,刘工终于轻松了些,好像感觉自己适应了背后那份重量,而且无缘无故的,瓶颈有些松动了。 张木流一直没下过地,刮风下雨都在那头高大白鹿背上,也不吃饭也不喝水,更是很少说话,最多就是睡醒了喝点儿酒,然后接着睡。 白麒麟一直没有怨言,不是她有多心疼这个家伙,而是她没来由感觉,背后这个家伙某一天会很重,饶是她麒麟之身,都觉得有些份量。可重个一天半天,这家伙又好像变得很轻,几乎察觉不到背上有人。而且从前几天开始,这家伙虽然依旧是半点灵气动静都没有,但是时不时会有一股骇人剑气从他体内溢出,所以白麒麟想看看,这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行人走了大半个月,除了一直在睡觉的张木流,剩下的几乎是不眠不休。哪怕没有飞行,也没有用什么神仙术法,也是走了上千里路了,今日在前方歇脚一晚,明天走上个百里路就能到刘工家乡了。 傍晚时分就到了一处城池,还是在俞国境内,算是一国边城了。瞻部洲可没有胜神洲那般有什么约束,国家之间说打起来就打起来了。所以这座名叫晚城的小城,兵卒极多。 边城重地,进城自然要有通关文碟,可他们哪儿有这个?而且那比两匹马加起来还大的白鹿实在是太扎眼,想要混过去都难。这时刘工就有用了。 少年走上前去,客气了几声便从怀里掏出来个布袋子,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没少干这事儿。守城军官笑了笑,问道:“几位来晚城所谓何时啊?好家伙瞧这大白鹿,驮着的肯定是位老神仙吧?” 刘工笑道:“大哥真会说话,我们也只是有些微末道法的修行中人,路过而已,往风泉去看望故人。” 守门的兵卒掂量了一番手中布袋,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兵卒,面露为难之色。 刘工见状便捻起几颗五铢钱,轻轻放在兵卒手中,后者哈哈一笑便将两人放行。 刚刚进城,张木流猛然起身,坐在白鹿背上喝了一口酒。可把刘工吓了一跳,这都大半个月了,师傅第一次坐起来。自打离开茏暮山,这个白衣青年一直在睡觉,偶尔睁眼喝酒,也是躺着就灌,当真没坐起来过。 “小子你弄巧成拙。”青年笑着说。 白麒麟与乐青早就看不下去这家伙死人一般的模样了,见他终于有了些生机,乐青赶在白麒麟之前便破口大骂,当然是传音,不过刘工与白麒麟都听得见。 “你个坑货到底在干什么?就不能敞亮点儿与我们说清楚?死人一般躺着,就晓得打呼噜,你上辈子莫不是头猪?”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反正不是狗。” 乐青气结,白麒麟接着骂:“老娘要不是看在你这副身板儿,早把你摔死了。你要是还想安安稳稳躺着,就与我说实话。” 青年又躺下,笑着说:“都说了叫你们别担心的,炼剑而已。” 白麒麟冷笑道:“打着鼾练剑?” 张木流无奈道:“好些年没好好睡过觉了,加起来估计有两千多年了,这大半个月总算找补回去一点儿了。” 刘工讶异道:“师傅你不是才十九吗?怎么就两千多年没睡过觉了?老怪物啊!” 青年歪着头瞪了其一眼,后者讪讪一笑,紧了紧背后剑匣。这样的师傅才叫人安心嘛! 少年忽然反应过来,又抬头问道:“怎么就弄巧成拙了?” 都不用张木流回答,乐青就帮着说了:“边城重地,这些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人进来,你又给了那么些钱,当然会适得其反,让人家觉得你别有用心。” 张木流插嘴道:“也没什么大事儿,等会儿就有人来求着咱去捉妖了。” 白麒麟皱眉不停,连她都没有察觉到一丁点儿妖气,这家伙修为尽失,怎么知道有妖的? 张木流淡淡道:“我是修为尽失,可多了一把剑啊。” 白麒麟眉头皱的愈紧,这家伙能听见自己心声了? 只见白衣青年缓缓爬下白鹿,实在是太高,跳下来摔了一个大跟头。 青年双脚使劲儿跺了跺,两把剑自行飞出被张木流背在身后,他笑着说: “你们俩别自己打架呀,晚点儿我带你们去打架。” 乐青跳到张木流肩头,疑惑道:“你恢复修为了?” 张木流淡淡道:“你可以打我一下试试,打的死我,我跟你姓。” 这其实只算的上半只的盘瓠暗骂了一声坑货,直接说没有不就行了,拐来拐去作甚。 白麒麟一言未发,她感觉得到张木流并未恢复修为,也感觉到到,这家伙一身让人难以捉摸的霸道剑意。 这家伙,看似吃了很大亏,可她总感觉这家伙得到的比失去的多的多。不论他到底能不能恢复修为,光凭他这一身剑意,吓死个金丹期问题不大,可不是瞻部洲的金丹。 往前走着走着,张木流猛然间消失不见,半点儿征兆都没有。远处马蹄声响起,数百兵卒将一人一狗一白鹿围住,刘工眉头紧皱。 就在乐青与白麒麟想要瞬身离开时,两个上古神兽耳畔都响起一道冷清言语: “你们乖乖的别动,小家伙我先带走了,敢追来就要做好挨打的准备。” 白麒麟心神震颤,乐青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只真身为古兽盘瓠的小狗苦笑着传音:“这下儿信了吧?” …… 还是那四季轮转的秘境,只不过悬在半空的那柄剑被个青年背负身后。那位女子剑仙坐在春天世界的溪水旁,光着脚丫子在水里晃荡,激起一圈又一圈儿的涟漪。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走过沉声道:“剑仙姐姐玩够了没?” 女子剑仙俏皮一笑,扭过脑袋,两只手撑在身后,微微斜着脑袋,笑嘻嘻说道:“小家伙你睡够了没有呀?” 青年叹了一口气,想要拿出酒囊喝酒,可刚刚拿在手中,那以溪水泡脚的女子忽然伸出手臂,吓得青年急忙双手挡在头前。 实在是现在的身板儿受不住那一袖子,估摸着真要招呼过来的话,骨头渣都剩不下。 女子翻了白眼,小声说道:“胆小鬼。” 张木流竟是无言以对。 过了许久,那女子剑仙猛然间一挥手,四季又再重叠,又再破碎,转而变成一眼灵气盎然的泉水,一旁也出现个石台,俨然就是张木流先前自碎的灵台。 “小家伙,你自毁人身小天地,是想着要澄清天下,只能重头来过吧?” 张木流点点头,女子忽然有些落寞,双手撑着下巴,嘟嘴道:“可天下又不能重新来过,即便重新来了,也与你这灵泉化海,灵台做基一般,没办法变换。” 说话间灵泉已经化海,灵台无限延展,变作了一方大陆。 女子又是一指,先前破碎的水殿恢复如初,水道真意中掺杂着滔天剑意。女子说:“你有本事将我打进去的剑意唤出,而且化为己用,我承认是我小看你了。可你要想我帮你完全重塑小天地,还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张木流笑了笑,走到女子身旁盘膝坐下,轻声道:“你先说。” 女子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吓了张木流一跳。 青年心说:“这才是女剑仙吧?” 只见那女子转头看着张木流,挑眉道: “你得帮我去找小红豆!” 张木流疑惑道:“小红豆是谁?” 那剑仙又变成一副俏皮模样,双脚不停在水中晃动,笑着说: “小红豆啊!她可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张木流问道:“那你叫什么?” 女子笑嘻嘻的,看着张木流,手指着自己: “我是小黑豆啊!”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章 有剑曰不惑 刘工所在之地,几人当然一动不动,俞国边军围过来后都有些诧异,不是说这些人都是修士吗?怎的怕成这样了? 白麒麟与乐青当然是怕,而刘工则是有些说不清了。他见两位大神都不动了,自己虽然一头雾水,也还是学着不动吧。 边军为首一人是个身披黑甲的大髯汉子,金丹境界。他几步走来,朝着刘工笑着说:“小公子别怕,我们没什么恶意,主要是觉得令师修为高深莫测,想求令师帮我晚城县捉妖。” 刘工有些绷不住了,没有理会那披甲汉子,而是苦兮兮传音白麒麟:“白姨,咋回事啊?怎么定在这儿了?” 白麒麟无语至极,心说还不是你师傅害的,只是又不敢说什么,只能传音道:“不敢动。” 少年以余光看了看那披甲汉子,心说看着不像什么高人啊!怎么连白姨都不敢动了? 乐青没好气的传音道:“不是他,你就别打听了,反正不敢动就是不敢动,你想动弹的话,随意吧。” 刘工心说那还是不动了吧,今日我刘某人就修他个闭口不动禅。 大髯汉子也只是个瞻部洲的金丹而已,哪儿有本事听得到几人谈话?见那少年依旧无动于衷,只好再说:“听守城兵卒说,几位是要去风泉山是吧?那地方如今有大妖作祟,我们晚城县离着俞都路途遥远,一时半会没法儿请来鼎山的仙人。今日也是见令师身骑白鹿气象不凡,想着死马当活马医罢了。” 一听到风泉有大妖作祟,刘工再也绷不住了,焦急问道:“大妖什么境界?死伤人没有?” 乐青与白麒麟也动了,他们都知道,这小子的家乡就在风泉山脚下。 那大髯汉子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已经算是此地境界最高的修士了,可连那妖物一爪子都拦不住,如今已经有十一条性命伤在他手中了。” 刘工一步上前,抓住那汉子手臂,焦急问道:“死伤人中有没有芽儿镇的?有没有姓刘的老者?” 汉子摇了摇头,说暂时还没有,不过接下来就说不好了。说话时他暗自抖了抖手腕,这少年人方才抓的自个儿手臂都麻了。 少年摸了摸背上剑匣,解下来挂在白鹿身上,轻声说道:“东西先放你这儿,要是师傅回来了,你告诉他,我得去救我乡亲。” 说罢便把他那柄吃钱才能动的飞剑祭出,一个飞掠踩住飞剑,直往凤泉山去。 大髯汉子心中震惊,喃喃道:“连徒弟都有这本事了,那师傅得多厉害?” 说着也是御空跟着少年而去,汉子心说,一个少年人都敢去,我这一地总兵,为何不敢? 于是此地便只剩下围着白麒麟与乐青的一队兵卒。 白麒麟传音怒斥:“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上古神犬吗?能被称作大妖的,起码都是合道境界的妖族,你这死狗就站着不动唤?” 乐青只是没敢回骂而已,其实腹诽不停:“你还有脸说我?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怕的要死?若不然我就不信你会由着那小子独自去。” 化身白鹿的麒麟,其实听的到乐青心中言语,却是没出声。怕是怕,但还不至于看着那小子去白白送死。 两头上古神兽都不再言语,只是身形消散在原地时,却出奇一致。 少年人的爹娘死得早,几乎记事起就只有爷爷奶奶照看自己。 小时候家境也不太好,爷爷奶奶都是修士,可也才是一辈子都难以破境的筑基期,所以其实都挺难的。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下人都会说一句“读书才会有出息”,可世间念过书的人有多少?靠着念书活的滋润的,又有多少? 刘工便是那种读书不好,别的也很难做好,唯独一颗脑袋还算好用。他很小时便会记很多与人打交道时的规矩,久而久之,这些其实算不上规矩的规矩,早就成了少年的一种习惯了。 就像他极少会打断旁人言语,只要是跟自己没什么梁子的,他都愿意听人把话说完。就像酒量不行却偏偏爱喝酒,每次酒桌上,他总是会下意识把杯子放低。就像他很不喜欢李言,却不会让李言多难堪。 这些其实都被张木流看在眼里,所以张木流才会喜欢这个资质比自己还差的小家伙。 因为少年已经成为习惯的那些事儿,大多数人都知道,可大多数人也只在高过自己身份地位的人面前才这样。 后方的披甲汉子再不济,到底也是金丹境界,战力有些一言难尽罢了。要论速度,还未破境的刘工自然比不过。 就在这披甲汉子就要赶上时,两道疾风从耳边儿掠过,前方少年人已经消失不见。 这满脸胡子的披甲大汗心中大惊,少年只有筑基境界是没错的,先前那一把抓的自己手臂发麻,又加上这诡异的两股风,他敢确定,少年的师傅绝对是个深藏不露的老怪物! 刘工察觉到背后一股强大气息,还没转头呢,就发现自己在白麒麟背上了。 “白姨,乐青?你们俩不是不敢动弹吗?怎么跑来了?” 乐青没好气道:“你这傻小子要是让人剥皮抽筋煮着吃了咋整?等他回来,不要活活骂死我们?” 白麒麟冷声道:“说什么扒皮抽筋煮着吃,吓唬到这小子怎么办?明明就是开膛破肚,给人做成卤煮。” 刘工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苦着脸说道:“白姨你这个也不少吓人啊!” 白麒麟笑了笑,“先去哪儿?” 少年抬起头,黑发被风吹的往后倒去,他笑着说道:“回家看看,然后我就去捉妖!” …… 事实上自碎人身小天地那刻起,张木流就做好了要重新修炼一趟的准备,因为他实在是不敢确定,自己赌赢了没有。一路上睡觉不停,其实也是真的困而已,不知为何,就是困。只不过在以凡人之躯睡觉时,睡梦中迷迷糊糊的东西让他惊喜不已。 女子曾在第二次叫醒张木流时往其体内打去一缕剑意,到底是无心之举还是故意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张木流在那迷迷糊糊睡着了时,就是在不停追赶那道剑意。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进晚城之后,将那缕剑意抓住,且化为己用。 而张木流所说的炼剑,也确实是在炼剑。那柄炙热长剑桀骜不羁,虽是取到了手中,可张木流却没法儿去完全掌握这剑。所以一路上,在迷迷糊糊中以意念去抓剑气时,也同时在炼剑。如今总算是炼化了一半儿,待人身小天地重塑以后,将那柄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长剑炼化之后,便可成为真正的剑修了。 只是那个一会儿吓人一会儿又气人的女子剑仙,好像不想让张木流这么容易便恢复修为。 女子摇头晃脑的给张木流将故事,说的是她与小红豆怎么认识的,都干过什么事儿。 青年静静听着,不时还得答应一声儿,免得这位脾气火爆的剑仙一言不合挥来一袖子。 张木流体内的小天地内没法儿知道准确时间,所以白衣女子一直在讲,白衣青年一直在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剑仙深吸了一口气,转头说道:“我说完了!” 张木流笑了笑,“放心吧,我会帮你找到小红豆的,说到做到。” 女子剑仙又是一副冷清模样,淡淡道:“这还差不多,你这人身小天地,就由我来重建吧!” 青年却摇了摇头,说剑仙姐姐看着就是。 在女子讶异眼神之下,青年一步走出,踩着气海走过水殿,一路直到中元宫。接着他将那柄古剑拔出,眼神凌厉,嘴里大喊一声: “火!” 声音落下,一缕红色火焰从天际掠来,直冲到中元宫,火焰猛然内敛,凝结为一枚金丹。火焰金丹缓缓长大,又往天幕飞去,不消片刻便高挂在那云海之上,如同一轮大日。 女子剑仙这会儿神色冷清无比,只是略微翘起嘴角,说了句:“还不错。” 张木流一笑,双手将手中长剑插入地下,微微躬身拄着长剑,喝道:“再来!” 由打剑身溢出来一缕诡异火焰径直往高悬在半空中,恍若太阳的金丹去,只是打了一个转,从金丹中引出一个胎儿,重回中元宫中。 女子剑仙咧嘴一笑:“有意思!” 只见那胎儿在火焰中迅速成长,不多时便有了与张木流同等身高,又是一阵猛烈火焰,中元宫中元婴重现,与张木流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且这个新元婴,与高处那被抽去婴儿以完完全全变作太阳的金丹遥遥呼应。仿佛大日不灭,元婴不灭。 女子剑仙笑道:“这也才恢复境界,充其量就是能炼化那柄剑罢了,与我炫耀半天,就是这个?那还不如我帮你。” 张木流转头咧开嘴巴,笑着说:“剑仙姐姐还请接着看。” 说着便将手中长剑直直抛去元婴,后者接剑持在手中,一身气象猛然暴涨,紧接着身形移动,走向水殿黄庭。 元婴持剑,已成剑修! 在元婴缓缓往水殿黄庭走去时,张木流背着双手笑道: “水!” 原本消失的那道取自通天河的水道真意从这人身小天地中汇聚而来,缓缓凝成一个水球,好似在吸取那大日光芒,猛然间变作一轮圆月,缓缓升上高空。 一旁的大日往西沉去,人身小天地内忽然变成黑夜,一轮圆月高挂,气海波浪被照的波光粼粼。 张木流又道:“再来!” 只见那圆月发出一阵阵涟漪,气海中的灵气海水居然动了起来,一时间巨浪汹涌,不停拍击水岸。原来是一轮圆月引动潮汐,这灵气化作的大海,有了真正的海水气象。 只不过青年却摇了摇头,还是没达到心中预想的程度。 女子终于微微变了神色,瞬间闪至张木流身旁,一把将其抱住,开心道:“小家伙真有本事,这就日月乾坤俱全了!” 张木流个子要低一些的,被这位女剑仙抱着晃来晃去,一时间眼晕无比。 青年叹气道:“还是没办法将气海化作炁海,若不然就一步入合道了。” 还有一句话不敢说。得!这又变成那副拎不清的模样了。 元婴已经持剑入主黄庭,修为尽失足足大半个月的青年,此刻不光恢复修为,且终于炼化那柄长剑,成了剑修,又跻身分神。 呵!下次遇见姜末航,不打一架怎么都说不过去吧? 女子剑仙忽然皱眉,冲着高坐水殿的元婴喊道:“那是我住的地方,给我死下来!” 火焰缭绕的元婴眨了眨眼睛,见张木流无动于衷,露出个失望表情麻溜走下高座,抱着那柄古剑斜靠着柱子,撇嘴不停。 张木流嘴角抽搐,什么世道?我自己的元婴都敢嘲笑我了! 女子还是不肯撒手,张木流又不敢挣脱,只能讪讪道:“剑仙姐姐,别闹了,你都骗了我那么久了,这柄剑叫什么你还没有说呢。” 什么吃了剑灵自己成了剑灵,骗鬼呢! 白衣女子还是不要撒手,而是将青年硬生生摆正,面向自己。 这位女子剑仙微微低头,张木流不停后仰,女子不停往前凑,两张脸几乎贴在一起了。 过了许久,女子或许觉得有些无味,放开抓住青年,轻声说: “这把剑,叫不惑。” 张木流说道: “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 一个白衣青年背着两把剑,左边儿腰上系着一只朱红酒葫芦,右边儿系着个酒囊,一看就是酒鬼。 这处小镇名字十分好听,叫芽儿镇,倚在一座古山风泉脚下,一条小小河流在镇子正中间流过去,两岸宅子挤在一起,瞧着人口很多,街上却是冷冷清清。 张木流走去一处宅子,挥手扣了扣门,不多时便有个瞧着六十上下的老妇人打开门。 老妇人上下打量一番,看这一身白衣还背着两把剑的年轻人,疑惑道: “年轻人有事儿吗?” 青年笑着说:“大娘,这儿是刘工的家吗?” 老妇人一听刘工,先是一喜,紧接着便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我孙儿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张木流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娘别多想,刘工好着呢,过一会儿他就该回来了,我让他帮着我做点事儿,耽误了一小会儿。” 老妇人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把张木流迎进屋子,歉意道:“这家里就我跟老头子,最近又闹妖精,我们这堪堪吊命的修为,也只能躲在屋子里边儿。你认识我家刘工,自然不会是什么大妖了。” 青年笑道:“大娘是对的,来个不认识的人敲门儿,自然是要问清楚的。” 这老妇人笑着转头,古怪道:“你这小家伙,我的岁数都能当你奶奶了,怎么一口一个大娘叫着?” 张木流挠了挠头,笑着说:“我是打算收刘工做徒弟的,叫您奶奶不是乱了辈儿嘛。” 老妇人古怪转头,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还没有出声便听见院儿里有人笑着说:“谁口气这么大?都能做我孙子的师傅了?” 小院儿不大,院子边儿上便是那条小河,若是河里有鱼,老人只需要坐在院子边儿上就能挥竿钓鱼了。 张木流走上前去笑道:“本事没有多大,只不过打个小小蛇妖还是问题不大的。” 仔细一看,果然是亲孙子亲爷爷,这老汉也是抽烟不停。 老妇人瞪了老汉一眼,帮着打圆场,“你这老头子忒没眼光,这后生一看就是个年轻剑仙,怎的不能给工儿当师傅了?” 老汉斜眼打量一番,心说还真背着两把剑呢?只是多有什么用?老头子我年轻的时候还背着一背的剑呢!想要逗几句这年轻人呢,可架不住老婆子一副吃人眼神,便也只能笑道:“剑仙好啊,剑仙好啊!” 张木流哑然失笑,丝毫不见外,几步走去石桌旁,坐下后从袖子里取出一小坛子酒递给老汉,笑着说:“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酒水,不是什么仙家酒酿,却也有另一番滋味。” 老头子看了一眼这左葫芦右酒囊的年轻人,喃喃道:“我这孙儿看来拜了个酒鬼师傅呀?” 青年一脸尴尬,因为说的的确没错。下意识去摘酒囊,这才想起已经喝空了。于是便摘下朱红葫芦,盼望着黄致君这小子不会只送一只葫芦。 这一打开,张木流对黄致君好感倍增。是个会交朋友的,一壶酒水满满当当。 老妇人端出来一碟小菜,也只拿了一双筷子,弄的张木流有些为难。那老妇人却淡淡一笑:“别想着那老家伙,他刚刚才吃了一罐子。这是我闲来无事,把些萝卜切丝儿晒干,吃的时候用水一泡,捞出来后浇上沸油,洒点儿盐巴倒上醋,夹一筷子辣椒,一拌就能吃。就是有些简单了,可别嫌弃。” 张木流抄起筷子便往嘴里塞了一口,还真挺好吃的,嘎嘣脆。 “大娘可别这么说,我家乡离这儿有些远,而且每年都会下雪,我就喜欢吃那被雪冻住后的一种野菜,把根茎揪出来生嚼都很有滋味儿。” 老汉插嘴道:“那你家乡可真够远的,我活了大半辈子,一次雪都没有见过。” 张木流笑道:“今日来此,主要还是想跟两位商量商量刘工随我去修行的事儿,跨洲远游,没个几年是回不来的。” 其实说的算是少了,几年之内,刘工最多也才是金丹境界罢了。 两位老人家闻言面色僵硬起来,其实不用说跨洲两字,只说个下雪,他们就懂了。这天下四座大洲,也就瞻部洲不下雪,所以说刘工若真的跟着眼前年轻人去了,几年回来,也就是个说法儿罢了。 张木流再不言语,只是不停吃菜喝酒,心说那几个货也该到了吧? 正想着呢,远处天边有个骑着白鹿的青衫少年人飞来,老远便大喊:“爷爷奶奶!我回来了,是孙儿回来了。” 一人一鹿一狗瞬间便到了院子里,刘工兴冲冲的往爷爷奶奶跑去,跑一半儿猛的一回头,看见坐在石桌前喝酒吃萝卜干儿的张木流,惊奇道: “师傅?”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还真是师傅啊? 张木流笑了笑,指了指两位老人,刘工便笑着跑过去,跪在院子里使劲儿磕了三个响头,脑瓜儿在地上砰砰响。 祖孙三人在一旁言语,乐青与白麒麟凑过去张木流那边儿,在两位老者的讶异眼神下都变的极小,跳起来蹲在张木流肩膀上,一人一边儿。 乐青气笑道:“老子还以为你要被那女剑仙给霸王硬上弓了!没成想你这坑货早就跑来这儿吃吃喝喝了。” 白麒麟也差不多,冷声道:“才这一会儿不见就分神了?装蒜货。” 张木流嚼着凉拌萝卜干儿,含糊不清道:“还是真正的剑修了呢。” 擦了擦嘴,张木流对着乐青小声道:“你可别说那位的坏话呀,等会一巴掌拍死你,害的我受牵连就不好了。” 乐青那个气啊!本身老子在水殿里好好歇着,一天啥事儿也不用干,就想着怎么算计你这坑货就行了。你倒好,不晓得从哪儿惹来个吓得人心肝儿打颤的家伙,一巴掌差点儿把我拍死,你居然有脸说我牵连你?是人吗? 只不过这些话也只能在肚子里说说算,要是真把那女子剑仙惹出来,估摸着一巴掌真就没盘瓠大爷了。 白麒麟就不同,只听了一道声音而已,就再也不敢冒犯那位前辈了。 刘工与两位老人得有好久没见了,这会儿正说着悄悄话呢。 老头儿悄悄看了一眼张木流,声音极小:“孙儿啊!那个年轻人真是你师傅?剑仙?” 刘工笑着点了点头,倍儿有面子啊! 老妇人则有些难过,喃喃道:“孩子长大了总要飞远些的,可我这心里,怎么就总是舍不得呢?你要跟着那年轻人去别洲,什么时候才回得来看我们一眼?回来时还有我们吗?” 刘工不是没想到过这些,可被奶奶一问,还是有些答不上来。 乐青与白麒麟抬头往那凤泉山看去,一阵邪风从山顶散下,吹的河水涟漪不断。 刘工转头看向张木流,“师傅?” 只见白衣青年擦了擦嘴,转头笑着说:“老伯,大娘,咱现在还不是剑仙,早晚会是的。” 说罢又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笑着说:“游方,今日你歇一歇,我与新伙计去斩那蛇妖。” 游方发出一阵哀鸣,像是不情愿,不过也没太过矫情。 要是那柄漆黑长剑会说话,肯定会说:“切!老子劈开过胜神洲,还在乎一条合道期的小蛇?” 一道红光闪过,小院儿剑意纵横。 乐青转头传音道:“这家伙哪儿来的这么蛮横的剑意?还有他初入分神,就要去打合道了?” 白麒麟微微一笑,“那你可想错喽,这家伙但凡入了合道,都敢跟炼虚叫板儿。你在他身边这么久了,他什么时候在意过自己?” …… 那位披甲汉子终于赶至,喘着大气,着实是累坏了。风泉山上那邪风吹来时,这位满脸胡须的汉子深吸了一口气,手中多了一杆长枪,拼命大喊了一声就往风泉山飞去。 就在他抱着死志冲到半山腰时,一道红线从他耳边儿掠过,还没等他抱怨一句呢,眼前景象便吓了他一大跳。 只见个白衣青年悬浮半空,背后有一把银黑长剑,手中是一柄剑身暗红,仿佛有滔天烈焰在身的古剑。 白衣青年一剑劈开山巅,留下一条深深沟壑,有个一身粉色长衫的妖异青年缓缓升空,眯着眼看向一袭白衣。 张木流微微一笑,淡淡道:“不惑,你说蛇精怎的都爱穿粉衣呢?” 说着又是一剑,闷雷炸响,将那妖异青年斩去千丈。 半山腰那个披甲汉子拎着长枪,木讷道: “我去!”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一章 大野泽畔 该是今日天气太好,半山腰的披甲汉子只需稍稍仰头,远处那一袭白衣背剑又持剑,悬停在半空中看着极为潇洒。 这位晚城总兵忽然有些后悔,真个搞不清,自个儿当初为啥要学枪啊?要是学了剑,以这一脸胡须,沧桑男儿瞧着就有故事,至于到现在混了个不小的官儿了,还是光棍儿吗? 唉!也不知道那位年轻剑仙找到媳妇儿没得。 张木流暗自好笑,他其实一直在注意这个大髯汉子,青年直想说一句,心中言语也好歹略微遮掩一番吧。咱这境界高了,一不小心就听到你那喃喃心声,想不知道都难。至于什么找到媳妇儿没有,可能没有吗? 青年打了个冷颤,娘咧!咋跟喝了洪都城里那老掌柜的米酒似的?嗯,着实是有些飘了。 那条大长虫皮还真厚,砍了一剑居然只退了千丈,连个印子都没留下。张木流没来由就有些疑惑,怎的蛇精都是这副模样?莫不是宋国护国真人,二尾子鱼梦梦也是个蛇精? 那一身粉色长衫,瞧着便让人有些恶心,这会儿终于返回此处,眯眼笑道:“小小分神,就敢来找我的不痛快了?” 张木流摇了摇头,只是笑道:“刚刚得了一把剑,见你皮厚,来戳几剑。” 下方那个大髯汉子嘴角抽搐,心说剑仙砍人找起理由来,也太敷衍了吧? 那蛇精脸色一黑,张嘴一道黑气便喷出,直奔张木流去。 白衣青年叹气不停,随手挽了个剑花将黑气打散,无奈道:“你还是别试探我了,我又不怕毒的。你要是再藏拙,说死就死了,水花儿都激不起半点儿。” 蛇精哈哈大笑,“小子牛皮吹的真响啊!” 张木流无奈至极,就想试试剑修杀力,怎么这么难?非得先挨两剑吗?再来可就不似先前那般挠痒痒了。这辈子想修水道是难了,可如今人身小天地内有日月乾坤,水火相融,估摸着打个不是剑修的合道境界,问题不大吧? 见那蛇精依旧一副戏谑模样,那便出一剑。 白衣青年站立在半空中,微微俯身,左手手心抵在剑柄,右手重叠覆在左手,眯眼看向那粉衣蛇精,微微一笑。 猛然间从其额头暴射出一道红线,远处蛇精脸色大变,急忙取出了一把短矩挡在身前,可那剑光一闪而过,蛇精脸上顿时多出一道血槽。 张木流笑道:“好玩儿吗?” 这被女子剑仙一个脑瓜蹦弹开的第一处大窍果然威力不俗啊!蛇精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把矩,居然也敢以其对敌,就不知道这天下唯独规矩最重吗? 蛇精皱起眉头,也说了三个字:“想死吗?” 青年心中叹气不止,这蛇精境界太稀烂,起不到什么磨剑作用。 于是一身袭白衣手持不惑欺身上前,近身与他玩儿玩儿。 蛇精也是冷笑不已,持矩上去缠斗,方才那一剑确实惹怒了他。 将将交手,这位大妖猛然间皱眉往半山腰看去,原本在眼前青年背上的一把银黑长剑消失不见,半山腰那纸糊的金丹期跟前却多出一个青衫剑客。 粉衣蛇精冷声道:“竟敢如此托大?” 只是白衣青年却不曾搭理他。 半山腰的大髯汉子吓了一大跳,心说怎么换了一身行头来这儿了?不打了?再转头看向山巅,发现原来白衣剑仙还在。 如今可不光能元婴出窍,分出一道真身也能信手拈来。 张木流打量一番那大髯汉子,笑着说:“将军可真是好胆识。” 大髯汉子苦涩一笑,轻声道:“哪儿有什么胆识,其实怕的要死。” 怕的要死,却还是上山,这便是胆识。 张木流一把抓住那大髯披甲汉子的肩膀,笑着说喝酒去,两人瞬间消失不见。再现身时已经在那芽儿镇的河畔小院儿。 汉子惊魂未定,刘工见张木流忽然出现,惊讶道:“这么快就打完了?估摸着更早,这衣服都换了呀。”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哪有那么快,还在打呢。” 分神其实可以有两道,“青衣,黑衣。” 这会儿背着游方的,就是一道分身罢了。 白麒麟传音道:“这么托大?好歹是个合道,分出一大半的修为出来,还怎么打?” 青衫剑客笑着说:“一时半会儿不会降低本体战力,放心吧。” 乐青都不愿意搭理这家伙,用爪子想都知道这家伙又再憋什么坏主意。 刘工的爷爷奶奶见怪不怪,这一院子,除了自己祖孙三人,就没有一个正常的。 两位老人已经见识到这位年轻人的本事了,如果做自己孙儿的师傅,本事是够用的,就是离得有点儿远。 老汉拍着刘工肩膀,笑着说:“既然你都认了师傅了,而且他本事不小,跟着去就去嘛,爷爷奶奶才六十多,再活个百年问题不大,你小子只要别笨到几十年学不成个剑客就行了。” 老妇人也笑着说:“哪儿有希望大孙子本事低的爷爷奶奶?你师傅愿意带着你走,是咱家的福气,你也不用想太多。” 刘工转头问道:“师傅,我以后能不能带我爷爷奶奶去胜神洲?” 张木流笑着说:“当然可以的,以后我们也会有个山头儿,也会有个栖身之所。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我家乡的小辈,我那些好朋友,还有路上遇到的一些个志趣相投的人。都有这么些人了,当然容得下你的爷爷奶奶。” 少年惊喜道:“师傅是说,咱们也会有自个儿的山头儿?开宗立派吗?” 青衫少年眼神满是憧憬,同是青衫的青年笑着说道:“当然会,只不过现在开宗立派还早,倒是山头儿,回去我就会找。” 白麒麟听着师徒俩的言语,暗自盘算了了一通这家伙若真是自起山头儿,会是个什么景象? 且不说自己与那不知死活的世间最后麒兽,光是一头盘瓠守山,那可是真正的炼虚境界大妖,便比那大多数山头起点要高。而且这家伙自身就个剑修,虽然资质说实话不咋地,可那剑道意气是没几个人比得上的。还有个合道境界无敌的剑修,都听盘瓠说了,离秋水跻身合道,合的是一道无上水属性真意,若是将那真意凝为道则,跻身炼虚后依旧是无敌存在。最骇人的还是那个身份不明的女子剑仙,既然跟着张木流了,那决计会在危难时刻出一份力。一句话就有能吓着自己的威能,以她活的年月,也就见过屈指可数的几人,所以称呼一声前辈,应该是对的。 反观这小子,明明一分为三,只留个本体在与合道期的妖物打斗,却丝毫不见修为与战力有减弱,也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其实白麒麟猜的很对,若是按寻常分神来看,两道分身出去,的确是会拉低战力。只不过对如今的张木流来说,一时之间确实不会拉低本体战力,时间久了却不行。 事实上还有一个黑衣背木剑的青年,端坐云海,手里拿这个小酒坛子,像是在等人。 院子里边儿,张木流又凑过去与那大髯汉子交谈,后者十分拘谨。毕竟眼前人是个一剑就能劈开山巅的剑仙啊!我这小小金丹,与人攀交情? 其实炼化一半儿不惑时,张木流就能听见别人心中言语了,所以才会在白麒麟与乐青交谈时骂骂咧咧。而眼前的大髯汉子,一旦有什么心中言语,张木流很难听不到。 所以这位青衫剑客摇头一笑,给汉子递去一壶酒水,自顾自扯下酒葫芦也喝了一大口。接着才缓缓道:“说了请你喝酒,别这么拘束。” 白麒麟直接出声,与那大髯汉子说道:“年轻人有胆量,能让这抠门儿的家伙主动给你酒水的,不是他的仇家就是英雄豪杰。” 可不是嘛!有仇的灌醉放倒,说的来话的,灌醉放倒。 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大髯汉子讪讪一笑,白麒麟接着说:“你也别太拘束,他有什么牛的?不就是个剑仙嘛?而且他杀那蛇精是应该的,谁让他把你们太子殿下打了个半死,又把你们那位老供奉吓跑了。” 汉子闻言面色僵硬,心说自己这是遇到什么大佛了?赶忙喝口酒压压惊。 这披甲的大髯汉子,看形象就是个爱喝酒的,见剑仙递来酒水,还有那一副酒鬼模样,便已经认定这位剑仙是实实在在的我辈人了。 此刻汉子喝了一口酒,胆子马上变大,笑着与张木流说道:“兄弟!你可不知道,瞧着我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可心里其实怕的要死!若不是挑着个总兵头衔儿,我早跑了。不怕各位笑话,我万三到现在连个媳妇儿都没讨到,着实是怕死的。” 张木流笑道:“怕了才说明你是个实实在在的人而不是个木头。谁的命都是命,我们可以做那为他人赴死的傻子,却不是一定非得去做。我敬万老哥,就是因为即便你知道这个道理,即便你也很怕,但还是会挺身而出。” 一番真心实意的言语,万三受用极了,下意识又喝了一口酒,脸色涨红,转头对着小河说道:“没娶媳妇儿的可不止我万三一人,我要是本事再大一些,也就不会有十几个人无辜身死。” 又灌了一口酒,万三沉声道:“兄弟你应该发现了,那已经不算是蛇精了,腹下已经隐隐生出爪子,估摸着离化蛟不远了。它一爪子将我打飞,让我问问世人,为何人能吃蛇,而蛇不能吃人?” 顿了顿,汉子转身道:“请张先生教我!” 其实万三早前就怀疑,这位剑仙是先前俞都传说的那位,方才一听把太子打了个半死,就对上号了。 张木流笑道:“我去回答。” …… 一袭白衣在山巅缠斗,对战合道境界,又不是剑修,其实没什么压力,无外乎就是不知道这蛇精合道什么真意而已。 张木流背后游方复返,白衣青年低头笑着说:“不惑,再玩儿就丢人了,游方都看不下去了。” 游方一阵轰鸣,像是在笑话不惑似的。后者也仿佛来了气,那缕诡异火焰缓缓萦绕剑身,像是在对张木流说:“麻溜儿开整!” 青年一笑,想起那个自称小黑豆的女子剑仙,后来其实也说了,叫刘小北。先前在那四季分明的秘境内,将自己小腹戳了个窟窿,那一剑,张木流学到了。 于是青年持剑,一身剑意略微凝练,周遭也如同那女子剑仙一般,剑意碎虚空。 猛然间递去一剑,全无什么气象,却是令张木流神清气爽,令那即将化蛟的粉衣青年神色大骇。 合道又怎样?既成剑修,我一剑之下,教你也要低头,更何况是一只小小半蛟。 元婴持剑入主黄庭后,可不是先前能比的。而且,用剑的,其实没几个脾气好的,只不过有些人能忍,有些人不能忍罢了。 一道无形无象剑气仿佛把虚空裂了个口子,在这头儿钻进去那头儿钻出,直奔蛇精眉心而去,后者手持短矩辛苦抵挡,却也只是稍稍将其偏移几分。粉衣青年猛然间身形化作百丈之巨,剑光穿过其硕大身躯,一条生出四爪的半蛟滚落下去,将将卡在那被先前一剑劈出来的巨大沟壑。 张木流持剑上前,单手高举不惑,学着那女子剑仙的第二剑,斜着劈去,嘴里说道: “谁吃的蛇你吃谁去,这种道理我听了太多了,今日我不想再讲道理。我与你讲个前因后果,那谁与死去之人讲道理?” 蛇精被一道剑气吓破胆子,惊恐吼叫道:“道长救我!” 一剑已下,再无收回的可能。只听到一声轰隆巨响,风泉山巅被斩出一个十字,蛇精身首异处。 云海端坐的黑衣青年背后多了两把剑,都有着古怪纹路,一把银黑相间,一把是暗红色剑身与银黑剑刃。 三个张木流合为一处,境界还是分神,战力也与那两道分神一样。 一身黑衣蓦然变作白衣,木剑竹麓与本命剑不惑也瞬间消失不见,唯一袭白衣背负游方。 张木流摘下朱红酒葫芦,对着不远处面色难看的道人,笑着说了一句前后并无什么关联的古怪言语:“恭喜九元道友跻身炼虚,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九元既然选择来此,便再不称其前辈。 那位一直以护佑一国示人的道人,眉头猛然舒展,同样笑着说:“小友这是要与贫道不死不休了吗?” 白衣青年自顾自喝酒,半晌后才说道:“你当真以为,豆兵城北边儿被砍碎的渡船,没人去查吗?你当真以为,一个不出门的读书人,一个看着年纪轻轻的背剑道士,一个整日稀里糊涂就知道喝酒吃肉的僧人,就只是摆着好看吗?你今日若是不出现,我还真不愿意把你与那渡船还有北边儿的宗门联系起来,只是你太着急了。” 九元道人被一连串的问题说的头皮发麻,这些事儿,可不是一座煮面潭压得住的。与通敌叛国的世人相比,他只会惨上无数倍。 “怪不得一直瞧着你面熟,现在一想,原来是当年那姓张的疯子的后辈啊!”九元道人皱眉道。 这位看似久居鼎山的道士,忽然笑了起来,挥手布出一道禁制,眯眼道:“我也想不通啊!你明知我已炼虚,凭什么还敢来招惹我?凭那头合道境界的白鹿?”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心说反正不是我打你。 下方院子里,乐青不停拱火,“白姐姐?咱都上万岁的人了,给这小道士看不起,还不去揍他一顿?我都看不过去了,听听?这明摆着不拿麒麟当麒麟啊!” 白麒麟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儿,喃喃道:“我知道你爪子痒了,还是你去吧,老娘实在是提不起来心气去揍个刚刚入炼虚的道士,还是以雷法道则晋升,不想欺负他。” 的确,白麒麟可是身怀金属性真意。 乐青嘿嘿一笑,小心思被看穿了。 于是在院子里几人震惊之下,这头上古神兽蹿去半空,身形猛然暴涨,变作个巨大黑狗,头生双角,与狐狸倒是有几分相似,反正是生的极其漂亮。 他猛然钻入云海,一爪子挠破那劳什子禁制,嘴里骂骂咧咧,“纸糊的禁制?” 紧接着一声长吼,狼叫似的。他转头看了看那躺在云朵尖儿上喝酒的青年,扯了扯嘴角,再转头看向那道人时,心情便好极了。 “由你乐青大爷教你做人。”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只盘瓠习惯自称乐青了。或许是湖畔宅子里的几颗饺子,或许是那即将毁灭的人身小天地,那个坑货放开佛意锁链时。 反正这头上古神兽,似乎慢慢的把自己当做张木流的家人了,甚至时不时的,他还会想起那个可爱的小丫头。 九元道人瞳孔紧缩,转头看向张木流,冷笑道:“你自己也养着大妖,有脸来怪我?” 张木流耷拉着眼皮,轻声道:“乐青,有人看不起你,千万别给我面子,照死了给我打,留一口气就行了。” 乐青笑道:“得嘞!我保证不打死他。” 九元道人老早便心生退意,此刻想要脱身却是不易了。一如先前鼎山那道禁制,但凡自己想要逃走,一圈儿涟漪之后还是回到了此处。 这位道人又是脸色狂变,一头白毛儿古兽去到张木流身旁,斜眼瞥了自己一眼,懒洋洋卧在张木流身旁。 九元道人心神紧绷,自己这是惹了什么人?原来那头白鹿,真身是神兽麒麟。一头盘瓠,一头麒麟,恐怕自己今日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白麒麟以心声问道:“你怎么把他与那勾结魔物之人联系在一起的?好像在俞都时,他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吧?” 青年笑着说:“当年渡船一事,是我父亲杀巢敏的娘亲,又捣碎那渡船,最后与我师傅持剑杀上那座暖玉山而引起的。可谓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座瞻部洲中大小宗门人人自危。大家都怕被查,就都会有小心思。就说这九元道人,上次是看他有人性,所以愿意相信他一次,这次就没法子放过他了。” 白麒麟冷声道:“说事儿!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张木流叹气道:“我南下瞻部洲,从落地开始便被人盯上了。敛溪国的那皇后,其实就是有人故意给我杀的,包括后来的有舍山,也是有煮面潭修士的影子。再后来到豆兵城,一下战场便被围攻,若不是在在跳河城,那位土行一族的前辈卖给我的琉璃灯,估摸着我此刻伤还没好呢。还有我临行前,城主与我说的话,说有可能害了我,也有可能帮了我。这些事儿看着的确毫无关联,唯有一样,他们背后都是指着一座煮面潭。而我瞻部洲之行,最后一站便是煮面潭。” 白麒麟又说:“这又跟那渡船有什么关系?” 青年笑道:“当日破庙外,打开剑匣时,九元可不只是贪婪,他认识竹麓。但竹麓就在南边儿战场上拔出一次,就断了。除了寥寥几人之外,知道模样与气息的,就只剩下魔物了。而我们这位供奉大人,可从未去过豆兵城。” 白麒麟先是恍然大悟,接着转头看向张木流,扯了扯嘴角,暗道一句: “好黑的心!” …… 那边儿乐青玩儿的可开心了,一爪子将九元道人拍飞,结果又跟皮球儿似的弹回来。纵使九元道人无奈至极,也只能任由这只大狗玩弄。 乐青心说白姐姐的这禁制可真有趣,要是手里有个拍子就更好了。 这头上古神兽自打睡醒,其实这才算是打的第二场架,第一次快多了,被个心又黑,佛法又高的小和尚一通佛音弄的晕头转向,紧接着便栽倒在云海。至于在那四季秘境,算不得打架。好家伙一巴掌差点儿把自己拍死,那女子剑仙究竟有多厉害,没法儿得知,反正一百个大法师都比不上。 没成想大法师成了计量用的。 那边儿张木流无奈喊了一句:“乐青,别玩儿了,赶紧弄死拘来元婴,咱回去吃饭啊!” 乐青笑道:“好嘞。” 可把九元道人吓坏了,被拍飞的途中祭出雷法道则,一道阴阳游鱼图出现在乐青头顶,雷声大作。 那生的极其漂亮的古兽盘瓠摇了摇狗头,像是有些无奈。 “我说,你不知道我们妖类,一个境界就要渡一场雷劫吗?你是在逗我吗?” …… 胜神洲南部,江水与河水中间的广袤大地,顺着济水往下,一路到一处荒莽大泽。 大野泽中间依旧是那个手持方天戟,顶天立地的莫姓前辈,水面却是平静异常。 大泽之畔有个几乎就要被水吞噬的城池,是那巨野城。 城西不远处一处广袤山林,忽然炸雷响起,一道青色影子自虚空蹿出,是一头火焰缭绕,一身青毛儿的古兽。 这古兽也不知遭了什么,火焰之下青毛儿炸起,像是被火烧了似的。 它口吐人言,大骂道:“他娘的!差点儿就给雷劈死了。” 青爷转头看去,发现那个一巴掌拍晕自己的人成了巨大石像,暗自叹了一口气又变作毛驴儿,喃喃道: “张小子去哪儿了?”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二章 又离别 雷法的确霸道,要不然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传说晋升需要渡雷劫了。只不过,其实也只是妖族需要渡雷劫罢了,修士更多是需要过心关。所以说这雷法纵使厉害,在乐青眼中,也最多算作挠痒痒。 他九元道人再厉害,厉害的过雷劫? 乐青站在远处,任凭那阴阳鱼旋转蓄积,一座风泉山周遭天昏地暗,雷鸣不已。 过了片刻,天空中有电光闪过,几百束闪电直直朝盘瓠劈去,乐青无奈张嘴,一张吞天大嘴直接一口吞掉阴阳鱼,紧接着他斜眼看向九元道人,淡淡道:“你就别蹦跶了。” 一爪子而已,九元道人肉身被打得稀烂,只剩下一道元婴面露惊惧之色,在原地颤抖不停。 这时才有一道雷声袭来。 远处的白衣剑客猛然暴起,剑意似泉涌,一剑劈去风泉山巅,将那装死蛇头搅了个稀碎,九元道人的元婴已经不知被他收去何处。 白麒麟眼睛看向西北,一袭白衣手持游方,笑着自言自语:“同样的事情能被你们做两次?你还以为我是在涿鹿时的模样吗?” 蛇精到死都没用到自身真意,不是不用,而是用不出。只不过有人拿那死了也能咬人的蛇头当做后手罢了。就如同死在涿鹿的越国护国真人。 白麒麟又化身白鹿,冷声道:“乐青,有没有感觉很熟悉?” 乐青苦笑道:“当然熟悉,我可是被这黑心又坑货的小子策反回来的。” 还有一句话乐青没说,当日在秋浦上空,若不是大法师刻意救自己,恐怕也会有一股不知名的巨力来弄死自己。 张木流面色十分难看,很早他便发现,好像乐青与那个死在自己剑下的赣巨人,都是被背后之人唤醒的,现在又多了这一头白麒麟。 胜神洲九泽重现其八,已经消失许久的古兽皆是重现。活着的不光自己眼前这两头,在云溪河畔,蓝华也曾唤出一头大鱼。与离秋水在东海也曾碰见一头大鲲,若不是那假扮守船客的东海龙王,估摸着自己俩人还在那鲲腹中没辙呢。 白麒麟撤去禁制,黑着脸转头瞪张木流,气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 原来紧贴着白麒麟布置的禁制,还有一层如同牢笼般的剑气。 青年无奈道:“哪儿是什么信得过信不过的问题?只是一朝被蛇咬罢了,我这次绝不能让这家伙被灭口。” 远处的巨大古兽变作小狗,懒洋洋趴在云朵上看着二人斗嘴。心说一个心黑一个手辣,都惹不起,乐青大爷看戏就是。 想着想着,这头祖上也算是叱咤上古的盘瓠没来由有些伤心。 怎的老祖宗那么厉害,到我这辈儿给人这么欺负?先是给个连脸都没露过的人逼着做些自以为很对的事儿,后来又沦为那坑货的打手。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身旁有一只麒麟,麒麟你敢信?更要命的是,有那位笑咪咪一巴掌就能把自个儿拍个半死的女子剑仙。 唉!这日子咋就这么不好过? 张木流随口道:“我家乐青觉得委屈了?要不然再回去我那人身小天地内玩儿一下?不怕你笑话,我那水殿高座,元婴只沾了沾屁股便被赶下来了。” 乐青立即一副笑脸,“不去了不去了,你看我在你那儿住了那么久,怪不好意思的,好不容易出来了,在外面还能帮你揍一下这种修士,好处不少的。咱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回去人身小天地?他娘的那是找死!他可没忘记那女子剑仙的言语。 最惨的,估摸着就是那位九元道人的残破元婴了。 一座人身小天地内,有一白衣女子懒洋洋躺在水殿高座,下方有个火焰缭绕周身的元婴小人儿抱着不惑靠着柱子睡觉。还有个道士模样却有些气息衰败的元婴直愣愣站在大殿,瑟瑟发抖。 女子剑仙刘小北高坐在上,眯眼看着那只剩下元婴的九元道人,声音十分清冷:“你最好还是别着急说,我还没有逼供呢。” …… 刘工的奶奶与张木流居然是同姓,且名字十分有意思,叫国英。爷爷名字就比较随意,就如同市井人家,都觉得名字贱就好生养。那位老人自然是姓刘,叫满粮。 老妇人在厨房忙碌,聚了一院子的人聊天儿。 小竹山规矩很多,更多是那种言传身教,不是规矩的规矩。 就比如张木流,从来不知道爷爷奶奶叫什么名字,也从来不会打听,更是从来没人告诉他。就像他知道太爷爷姓什么时,已经十一岁了。张木流的太爷爷是入赘,太婆姓张。 在小竹山,好像叫大人名字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儿,特别是小孩儿们起了什么争执,就会互相大喊对方大人名字,那时侯的小孩儿,可能会觉得这样比打对方几拳头来的更痛快。 张木流与张卓康,其实从小没少打架,按辈分儿算张卓康算是张木流的叔叔,可张木流从小就没有叫过叔叔,两人反而打架不停。 从小便肉嘟嘟的张卓康,脾气其实是几人里最不好的,爱欺负人,手里却没个轻重,老是会打闹着就生气,便真的打起来了。 小时候两人打架,张卓康总是打不赢,事后就会站青石台阶最高处大喊张树英。而张木流却是不敢喊他四爷爷的名字,就只能上去再打他一顿。后来也不知怎的,张卓康被张木流欺负之后,总会去大口井边上的药铺,把院子里放的花盆陶罐儿全砸了,张树英实在没法子,就只能把栽花种草的家伙什换成竹篓子。 之所以不敢去喊叫四爷爷的名字,是因为怕挨打,挨张树英的打。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叫父辈儿的名字,只是会惹人骂几句,叫爷爷辈儿的名字,一顿打是怎么也逃不掉的。 大髯汉子万三,今日可算是见着了真正的神仙打架。就说那先前的万里山河变色,又是打雷又是闪电的,把自个儿这豆腐脑和着屁捏的金丹境界放上去?恐怕连响都听不到。要说这年轻剑客,还真是吓人。 张木流起了鱼竿儿钓鱼,没搭理那位觉得自个儿终于见了世面的万三,只是心中嘟囔:“这可真是个好地方啊!我找山头儿,山不山的无所谓,一定要要水有鱼,最好是厨房有个露台,撑出去鱼竿儿就能钓鱼那种。” 想起这个,张木流把自己家乡附近的山头儿梳理了一遍,有水有鱼的地方多的是,只不过都没有什么灵气。就连自家的小竹山,再怎么看也只是个寻常山村罢了。 伤脑筋,天上掉下来一座山就好了。 老汉笑着走过来,也支起一根鱼竿,却没像张木流那般以蚯蚓做饵,而是从院边儿揪了一棵水草,取了最嫩的一截儿,扭了几下穿在鱼钩上。 老汉笑道:“年轻人,打架本事不小,钓鱼本事稀烂啊?这条河是从风泉山上流下,其实没什么定性名字,不同村镇叫法儿都不一样。我们芽儿镇把它叫做草鱼河,就是因为河中都是草鱼。而你小子,拿着蚯蚓钓吃草的鱼,你觉得钓的上来吗?” 张木流讪讪一笑,心说咱这不是没怎么钓过鱼嘛! 老汉手腕一抖,便钓上来一尾鲤鱼。接着转头看向白衣青年,笑容挑衅无比。 青年挽起袖子,一把接过那条草鱼,嘟囔道:“老伯你看好了,钓鱼我不行,烤鱼我在行啊!我在家乡认了个妹妹,可喜欢吃我做的烤鱼了。” 刘工苦着脸凑过来,“师傅,我听师娘说你有好多妹妹,都是年龄很小的,那我岂不是要把小女孩叫姑姑?” 其实刘工说的对,毕竟他和张早早是一个辈分儿。 张木流娴熟笼火,笑着问道:“你想好了吗?跟我走还是留下?” 刘工笑道:“当然是跟着师傅去胜神洲,我得学来本事,也让爷爷奶奶长生不老。我还得成了剑仙后去俱芦洲找五羊山主跟九千岁夫人呢!到时好好炫耀一番。” 白衣青年已经生好火,却把草鱼放下了。他站起身子,将卷起的袖子放下来,转头对着老汉说道:“老伯,那我今日便在这小院儿做个简单的收徒仪式,此后这小子就算是我张木流的亲传弟子了,您看如何?” 又是手腕一抖,老汉再次钓起一尾草鱼,他笑着将草鱼摘下,然后双手捧着递给张木流,神色有些复杂:“张公子,小门小户拿不出什么像模像样的拜师礼,草鱼如何?” 张木流点头笑道:“老伯好算计,这草鱼我吃下肚子,以后想反悔都不行了。” 这天风泉山方圆喜气洋洋,几处小镇的居民皆是松了一口气,因为官府贴出告示,说那吃人的大妖已除。 芽儿镇的河畔小院儿,一张石桌子拼了一张木桌,桌面摆满了家常小菜。白麒麟与乐青站在左侧,一对儿两夫妻与万三站在右侧,张木流坐在桌子当间,有个一身青衫的少年人端着一碗酒水,跪在桌子另一面。 刘工笑容灿烂,对着张木流说:“师傅不爱喝茶爱喝酒,那刘工拜师便只敬酒。” 张木流接过酒水一口饮尽,笑着说:“你的拜师礼是一尾草鱼,我也得送我开山大弟子一份礼物。” 说着就有些不自然,打算要跑。天边儿传来一句怒喝:“姓张的,有种你跑?” 一位女子凭空出现,手里提着一个木匣子,死死瞪着张木流。 刘工惊讶道:“谢姨?” 看着平静的白衣青年,这会儿直想一脚把刘工踹飞。见了一面就叫上姨了?谢芸儿与你关系就那么好吗?你这小子忒没眼力见儿,等回去胜神洲你要是敢在离秋水面前胡说八道,看我不打死你个兔崽子。 唉!算逑,身正不怕影子斜! 谢芸儿哎了一声,转头看向张木流,瞪眼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一侧两兽面面相觑,一侧三人眼神疑惑。 张木流咳嗽一声,对着刘工轻笑道:“你把东西送去脊背山,又把竹麓带回来,便已经通过我的考验了。其实那封信里,我另外为你求了一柄长剑,只是没想到是谢姑娘亲自送来了。” 刘工一脸惊喜,还未说话呢,谢芸儿便抢先开口:“一码归一码,我送你的人情怎么算?” 张木流只当没听到,拽过来剑匣递给刘工,说道:“这剑是按古越王剑去铸的,分量很足。之所以让你背了一路的剑,就是想让你适应这份重量。” 谢芸儿还在传音骂人,张木流脸色毫无变化,只是接着说:“这把剑不是什么古剑,却也十分不凡,起个名字吧。” 少年打开剑匣,将长剑取出摩挲半天才背到身后,笑着说道:“等我成古人了,它不就成了古剑了。” 他转头看了看那有些残破的风泉山巅,回过头来询问道:“叫风泉如何?” 张木流点了点头,少年笑意不断。 这位在知冬城里欠账无数的少年人,终于也有了自己的剑。 谢芸儿来此最重要的事儿其实不是想让张木流还人情,也不是说什么与豆兵城的生意开始做了,下一步就会去扶摇城,这些都是借口罢了。这位被人气得打扮不再妖艳的女子,走之前说了一句话,其实她也就想跟张木流说那句话而已。 “我会去胜神洲看看,那位女子究竟多好。” 万三喝过了酒,对着张木流深深作礼,也离开此处,毕竟那大蛇还夹在石壁中,不将其扯出来还是会令山下居民不安。这位大髯汉子离去时也多了一样儿东西,是张木流托他带给朱克悟的,一把矩。 万三其实清楚,年轻剑客这么做,还有另外一份心思,就是想让自己日后官场混的自在些罢了。 于是在一个晴朗早晨,一个青衫少年人,背了一把剑,怀里抱着一只狗,缓缓离开芽儿镇,一步三回头。 还有个白衣也背剑的青年,躺在一头白鹿背上饮酒,看着天空怔怔发呆。 说不上开心,也说不上惆怅。虽然一路走来相逢离别参差各半,可每到离别时,还是会很惆怅的,纵然这次离去之人不是自己。 少年这一走,再回来时可能会个子高一些,长得更好看些,境界更高些。 而青年这一走,是直往西北,有个叫煮面潭的地方儿,得看看到底煮的什么面不是?登陆瞻部洲以来,这个宗门一直苍蝇似的在耳边嗡嗡叫,吵的头疼晃的眼晕。 这下儿好了,要去它老巢了!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喃喃道:“今日是不是又是个七月半?” 刘工答道:“不容易啊!师傅居然记得日子?我还以为您老人家又要打鼾。” 张木流没搭理这小子,而是暗自盘算,这晚又不晓得要见着什么样的古怪景致喽。 白麒麟插了一句:“七月半是上古时期的人族先民祭祀祖先的日子,是在七月十四。后来有了道家佛家,便将七月十五拿去,道门以七月十五为中元节,对应人身小天地的中元宫,是古天庭地官临凡赦罪之日。而佛门则是称其为孟兰。” 白衣青年喝了一口酒,撇嘴道:“略有卖弄嫌疑。” 白麒麟跳脚大骂,只是张木流的心神已经沉入人身小天地内,往水殿黄庭缓步走去。 好不容易逮个活的,总得撬出来点啥不是? 只是刚到水殿外,听到里面的声音,张木流便有些苦笑。 只听得一道清冷声音说道:“不许说!你这么容易就说了,我怎么逼供?” 又有一道哀求声音,“前辈,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求你撤去压制,再这么下去我真的神魂俱灭了。”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思量了一番后还是一步踏进水殿黄庭。抱剑元婴微微睁眼瞄了一下,轻声“切”了一句便再不搭理张木流。刘小北一个闪身便到张木流身旁,笑嘻嘻说: “小家伙啊,我可什么都没问呢,留着给你问,当做房租如何?” 青年笑着点头,看向九元道人。 这位连仅剩的元婴都开始碎裂的道人,此刻苦笑不停,也不怕那女子剑仙再如何发难,与张木流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奢求你饶我一命。我知道的会告诉你,唯有一样,我要求你。” 张木流缓缓走上高处,转身坐下后淡淡笑道:“是想让我放过朱克咏吧?” 九元苦涩道:“最难缠的对手就是你这种啊! ”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克咏确实不知道我与方外有什么勾结,他一直都以为我是个道门大修士,是个真正的的道人,可惜我让他失望了。” 刘小北瞬身到高座之后,皱眉道:“说事儿!谁让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九元继续说道:“你们信不信,最早我也是一心向道,奔着真人去的?我曾经觉得,我以一颗向道之心就可以问鼎大道。可是我太自信了,几次三番连个元婴都没法儿晋升,耐心便没有了。总想以什么快捷法子晋升,想着境界上去了再炼心。那时起,便有个人时常寻我,说可以帮我晋升,什么都不用付出。那时我纵然年轻,却又不是个傻子,天上掉馅儿饼的事儿又怎么可能轮到我?可架不住他几次三番找我,我实在是破境无望,便让他试试。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愣是抽去我心中杂念,让我得以跻身元婴。” 张木流淡然道:“所以你尝到了好处?一步一步论为魔物细作?” 九元点点头,“是啊,后来我想再寻他帮我提升境界,他却有了要求。说让我把妹妹送去豆兵城,最好是嫁给豆兵城的本土修士。我心说去就去了,于是后来就送妹妹去了豆兵城。后来我越来越贪婪,答应那人的事情也越来越多,自己也越陷越深。不光帮着他们往各地安插细作,甚至会设计围杀修士。直到认识俞国那个开国皇帝,我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错了,可是为时已晚啊!黑漆里泡了几百年,爬出来后哪怕想拉一把跳河之人,可手伸出去,却都是黑的。” 白衣青年取下酒壶却喝不进去酒,只是拿在手中,摇头道:“巢敏的娘亲,就是你妹妹吧?那魔物,或许称为方外之人更合适,当年围杀我爹与我师傅,本意其实是想制造一场混乱,引发双方大战,偷一批边城根本之物运走?对吗?” 九元苦涩点头,破碎元婴裂痕更深,抬头与张木流说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我妹妹身上种下心魔种子,我更没想到,与我断绝联系三百余年的妹妹,居然是我害死的。” 懂了,终于弄清楚了。 张木流身上也被人种下心魔种子,若不是醉道人开膛一剑,自己日后会不会也被迷失心智? 原来父亲当年真不是误杀,巢敏的娘亲,早就心魔深种,不计代价也要运走那批东西。 “那为何她又要与褚晓丹说那船中有魔物细作呢?”张木流疑惑道。 九元摇了摇头,喃喃道:“渡船其实没有魔物细作,只有一门心思想挣钱,又不管钱财来路是否干净的家伙。至于我妹妹为何说那渡船有奸细,我也不得而知。” 女子剑仙又成了一副俏皮模样,挤了挤张木流,笑着说:“很好解释啊!当年一战我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个疯子也就是你师傅跟你爹,一路杀到天边渡口,那个劳什子困局根本没困住他们,只是你爹的佩剑断了而已。大战起的快,结束的也快,他们没料到会这么快,渡船上的东西肯定会被发现,还不如布上一道疑阵,让大家都以为是那个妇人被魔气侵染,真正的细作在北边儿的那个宗门。也好让瞻部洲的拔尖儿宗门人人自危,攻心为上。” 张木流点了点头,大致该是如此,可有些事情还是没办法牵扯到一起。看那九元道人的模样,他也就知道这么多了。 九元道人凄惨一笑,元婴终于碎裂。临死之前他笑着说: “那个将我引入歧途的人,就在煮面潭。张公子,我来世要做个清清白白的道士。”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转头问道:“给我种下心魔种子的那些人,会不会与煮面潭有关?” 女子剑仙摇了摇头,“你的过往我都能看见,你不想让我看见的,我也能看见。种在你体内的心魔种子,更多是一些对你而言,可以称作老不死的家伙,他们之间的博弈。” 青年站立起身,看着外界的一轮大日,冷笑道:“彭泽的老家伙死的不值,但是我会让他知道,救了张木流,值了!” ………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三章 你有病啊! 早年间其实没有什么鬼节,最早的七月半就只是庆祝丰收罢了,后来不知怎的,道教三关与佛教的盂兰盆还有世俗的七月半,稀里糊涂就纠缠在一起了。 张木流曾听人讲经,盂兰盆这个说法儿,其实是自梵语中的乌兰婆拏而来,原本意思其实是“救倒悬”。后来也是稀里糊涂就有了鬼门大开,百鬼夜行这个说法儿。其实连同百鬼夜行都并非是古来就有的,而是胜神洲东边儿那个岛上稍稍改动了传过去的说法儿。 鬼物修炼十分不易,十之有七都是没法儿称之为鬼修,只能称为鬼物的。 生灵死后一口怨气不消,灵魂不散便可称之为鬼。而怨气凝实后,类似于跟元婴存活一般,有了实体的灵魂,才能称之为鬼修。 故而世人眼中的鬼物,多是那种虚无缥缈,并无实质的存在,所以才会有个词儿,叫人心鬼魅。而鬼修,也与一句话有异曲同工之妙,便是那书中言语:“身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 唯有魂魄坚毅者,才能被称之为鬼雄,鬼中雄者,才有机会走出一条鬼道。 教一座赡部洲改名为瞻部洲的,便是实实在在的鬼中雄者。 那位女子剑仙不乐意说古天庭,张木流也只好与白麒麟询问。除了三座至高天,剩下的三十三重天尽皆跌落人间,后世朝廷,最早尽皆是仿照那天庭官职,后来才有了自己的一套章法。 所以每个王朝初立,都要设立法坛祭天,且那镇国玉玺,多是刻着“受命于天,即寿永昌”,因为是古天庭下坠,人们才学着去建立朝廷,才有了官职制度。 白麒麟不胜其烦,解释道:“后世所书的天庭官职,多是不对的。道门会将自己的教义代入古天庭,佛门亦是如此。可这天下教派数不胜数,也唯有佛道有那创世神话。而且你也不想想,后世传的黄老道,有黄之时,有道门吗?道是有,但不见得有道门。” 张木流点头称是,白麒麟又接着说:“当时天庭尚在时,凡人飞升无非就是个散仙,所谓散仙可不是什么境界命名,就是闲散神仙,没有什么职权那种。说了话顶用的,也就是那些创建天庭的最初一批神灵的子嗣后裔,自称神族。且神跟仙是有区别的,神灵,大多是那些天生便自带威能的,而仙,说的是你们人族自行修炼而成。只是古神所剩不多,我记得当年也就有个水神还在天庭,是唯一剩下的古神了。因为古神的衰落,三座至高天才落在仙的手中。后来天庭衰败,或许就是因为古神后裔与仙之间的冲突。” 白麒麟喃喃道:“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我麒麟一族,也曾是中土之灵。八荒六合之内,四方灵兽以我族为尊。” 四方灵兽好些一直没变,就是个中土之灵换来换去的,主要还是黄龙居中。麒麟曾为中土之兽,知之者不多。 刘工嬉笑不已,问道:“师傅,真的会有鬼吗?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鬼,那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怎么找寻?” 张木流摇头道:“有小白在,寻常鬼物又怎敢近我们身?你想见鬼?不容易的。” 什么地官临凡之类的,现在真不是个事儿,到了煮面潭,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呢!搞不好真会丢人又丢命。其实张木流一直在想,是不是让乐青带着刘工先行回去胜神洲? 张木流有预感,煮面潭便是这么些年,蒙在这么多事儿之上的最后一层黑纱了。他光明正大往其去,人家或许也是光明正大在等他。 白衣青年翻身跳下白鹿,这次还好,没被摔个狗吃屎。他紧了紧背后游方,笑着看向刘工,半晌后轻声说:“你师祖当年教我,就是三招。我也曾教过一个小家伙,估摸着他今日又会自己糊上一只河灯,又会追着河灯跑上好远。” 青衫少年人憧憬无比,直想抽烟压压惊。他心说好家伙,师傅终于要传授神功了,看我不一气儿练他个大剑仙。 张木流微笑道:“可是我不想教你。” 什么持剑,挡剑,出剑,更多是去稳住剑修的剑心,可刘工不需要的。至于什么剑招?张木流懂个屁! 刘工嘟囔道:“不教还提,这不是给都快饿死的人面前放一锅肉,只让你闻香味儿却不让你动筷子嘛!” 青年哑然失笑,一道神识打去少年额头,淡淡传音道:“不教你是因为你不需要,方才传你的炼剑法门叫剑衍九窍,你师伯应该比我熟悉些,到时可以去与他讨教。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外传的规矩,若日后你见着那种值得传授的,教给他就是。” 少年刘工差点儿就要痛哭流涕了。他从怀里掏出一支竹子做的烟斗,递给张木流,笑着说:“我其实有拜师礼的,只不过爷爷拿出草鱼了,我就算了。这支烟斗是我自己做的,我知道师傅没抽过烟,不过呢,有时喝酒厌烦了,是可以抽几口来消愁的。” 张木流笑着接过,看了少年半天才说了一句: “点上。” 他其实抽烟的,而且很小时便抽了。可大人会说这玩意儿上瘾,被闻到就会挨打。 最早抽烟还是太爷爷教的,那个瘦竹竿儿似的老头儿,无论寒暑都喜欢披着一件儿破破烂烂的黑色袄子,坐在他那土坯房门槛上抽着老旱烟,也会常常跟一帮小孩儿说着外面的广袤世界。 那个闲散一生的老头儿说过许多故事,让张木流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说过。 “咱这天下,奇奇怪怪的事儿很多的。传说北边儿有一个地方,日头与月亮同时挂在天上,一年只天黑一次。” 后来张木流想过,太爷爷说的那个地方会不会是俱芦洲的边城?可依旧对不上号。 孩童时期张木流之所以会抽烟,是因为太爷爷嘴里有些大大小小的故事,让还是小孩子的张木流心里难受无比,正好太爷爷递烟,他就接住了。 张卓康因为抽烟吃了一次大亏呢,想来也是好笑,这家伙闲着没事儿干,拿着烟斗去烫人家牛屁股。结果给那黄牛后腿一蹬踢出去几丈远,胳膊骨头都踢断了。 只不过后来越长越大,张木流觉得自己还是爱喝酒一些,就没再抽过烟。 刘工听师傅说点上,急忙掏出个瞧着很漂亮的绣花荷包,掏出来一把烟丝给师傅填上,又帮师傅点着。 这荷包儿里头装的可是顶贵的烟,瞻部洲最受欢迎的万宝山产出的,据说一天卖出去的烟草能堆成一座山那么多。 张木流看见那荷包绣字,有些哭笑不得。好像现在许多地方卖老旱烟的,都会写几句话在那卖出的荷包儿上。刘工这荷包儿就绣着: “消愁虽好,却要少食。” 白衣青年猛吸一口,很自然就吐了个烟圈儿出来,一旁刘工翻了个白眼,心说原来是个老江湖啊! …… 出了芽儿镇就算是出了俞国了,再往北走出个几千里就是煮面潭地界儿,而这千里路,却是不好走。因为如今脚下一国,对俞国来人极其不友善,很大程度是因为俞国独尊道教,而与其对立的巍国,却是极其推崇佛教。事实上整座瞻部洲其实就是佛教独大,因为据传,佛陀便是降世在瞻部洲。俞国能排挤佛门,只尊儒道,在这算得上佛门天下的瞻部洲,也是很难得的。 先前一路南下刻意绕过来许多大国,如今却是不得不在这寺庙林立的巍国走上一遭。 可张木流实在是不喜佛门,最多也就是以平常眼光去看待罢了。 一行人龟爬似的往西去,比之寻常人还要慢上许多。主要是有个走走停停的白衣青年,还有个一步一个坑的青衫少年。刘工都不敢走在路当间儿,若是有人看到好端端的路面给自己踩了无数个大坑,不踢几脚也会骂几句的。 刘工全身汗味儿,乐青早就蹦到张木流肩头去,一路上嘟嘟囔囔尽是抱怨,给白麒麟听的不耐烦了,瞪一眼,就会消停一小会儿。 已至黄昏,却是下起了淅沥小雨,估摸着今晚去放河灯的人们早就骂街不停了。 乡间小路上一袭白衣不知从哪儿找来了根儿树杈,二指粗细,歪歪扭扭的。乡间野地有条能看的过去的路算是不错了,当然都是泥土,一下雨便会泥泞不堪。于是这会儿张木流把衣袍撩起塞进裤腰带,两只裤脚卷的老高,光着脚踩在泥巴中缓慢前行。 雨越下越大,少年刘工倒是也不打滑,走过一处便有一道鞋印儿,等脚掌离开,那个小坑便灌满了水。此刻的少年人又重回邋遢模样,腰间还挂着一双白靴子。 白麒麟甩了甩蹄子上的泥巴,瞬间缩小,跳到了张木流另一边儿肩头,淡淡道:“要不要去前面那个破道观瞧一瞧?我收敛一身气息就好了。” 张木流还未作答,刘工已经兴冲冲的抬头喊道:“是不是有鬼?那咱们去看看呀!” 白衣青年笑了笑,背后长剑消失不见,将肩头的两只小兽扯下来抱在怀里,打着赤脚一通狂奔。嘴里喊着: “有鬼啊!” 刘工嘿嘿笑着,心说师傅好傻啊!只不过再打眼看去,一袭白衣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刘工转头看了看一旁幽深树林,怎么看怎么瘆得慌。 张木流抱着乐青与白麒麟一路狂奔,不多时便到了一处破庙,围墙已经倒塌的差不多了,就剩下一间大殿还有半间能堪堪遮雨。 白衣青年一步跨进残破大殿,甩了甩头发,身上几乎已经湿透了。暗自叹了一口气,猛然间抬头,发现不远处坐着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也没生火,只是冷眼看着那白衣青年。 青年愣了愣,呆声道:“怎的荒郊野外还有这么些个漂亮女子?” 三个女子皆是冷眼看着,也不说话。 白衣青年忽然大叫一声:“呔!你们莫不是从鬼门关跑出来的鬼物?幻化出一副漂亮皮囊,想着害人性命?” 说着掏出来一张黄纸,蚯蚓爬过似的,也不知画的什么。 只见那白衣青年将小狗小鹿放在一旁,手捻黄符跳大神儿似的走来走去,以黄符对着三位女子不停念道:“急急如律令,无量天尊,妖魔鬼怪快离开……” 三个女子依旧冷眼旁观,只是见那一身白衣画满泥巴花儿的青年走来走去,绕的人眼晕,嘴里嗡嗡声不断,吵的脑仁儿疼。于是其中一个瞧着年纪小一点儿的女子拿起身旁水壶,照着青年脸上就泼过去,黄符瞬间淋湿,那年轻女子冷声道: “你有病啊?” 张木流被浇了一脸水,黄符湿哒哒的粘在手腕儿,噗一声吐了一口水出来,皱眉道: “好厉害的鬼物!居然连我这专门捉鬼的符箓都能破,看我换一道厉害符箓。” 三位女子都有些烦躁了,方才说话的女子瞪眼看去,再次出声:“你这家伙脑袋被驴踢了吗?我们是人!是人!” 白衣青年冷笑道:“别想骗我!外边儿下着大雨呢,你们连火都不生,而且今夜鬼门大开,你们三个女子又这么漂亮,在这破庙躲雨?说不过去吧?” 一直说话的女子气得都要跺脚了,心说这家伙怎么这么一根筋呢? 另外两个女子,其中看着略微成熟些的,甩手便打出一记火焰,生起一堆火。破败大殿顿时亮堂起来。她无奈道:“我们不生火,不是怕火。而且我们要真是女鬼,你现在估摸着就剩下骨头架子了。” 白衣青年大惊,往后退了几步颤声道:“真不是女鬼?莫不是仙女?我张某人今日见着仙女了吗?” 三位女子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其实一旁的白麒麟与乐青都已经骂了大半天了。 乐青一直传音,一口一个坑货。 白麒麟直想找个窟窿钻进去,这家伙实在是太能装蒜,太丢人了。 刘工终于看到了那有微微火光的破道观,正打算往撒腿跑去,身上忽然一轻,背后的风泉消失不见,变成了一个大箱笼。 少年哭丧着脸喊才喊了个“师”字,便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别喊师傅,等会儿过来喊先生知道吗?少说话。” 刘工叹了一口气,他已经猜到师傅要干嘛了。 于是有个腰里挂双白靴子,背着个大大箱笼的少年晃荡着跑来,说了一句令张木流颇为刮目相看的话。 “先生!跑那么快干什么?我都追不上了。” 张木流顿时觉得自己这个大弟子,有眼力见儿。 白衣青年蹭了蹭脚上泥巴,憨笑着作揖行礼,声音有些羞愧,“小生其实是个读书人,读过几天伍柳,也跟个老道学过画符,远游途中路过此处,就是觉得蹊跷。其实我早就知道三位仙子不是什么鬼怪了。” 说着便走去一旁,借着房檐滴落的水线去冲洗脚掌。 三位女子笑盈盈的,看神色就知道她们都想说一句:“我信你个鬼!” 刘工一副书童模样,娴熟递去靴子,之后抱怨道:“先生怎的跑这么快嘛?荒郊野岭的,今儿又是个忌讳日子,你把我丢在后面,要是给鬼吃了可咋办?” 白麒麟与乐青对视一眼,懒洋洋走去火堆趴下,谁也不愿意搭理这一对儿坑货。 其实白麒麟很想说一句:“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两只小兽走去火堆旁,三位女子神色立马就变了。特别是方才最先讲话的女子,小碎步跑过去蹲在白麒麟边儿上,不停给她眼里的漂亮白鹿顺毛儿。 我们这位麒麟大人还能怎样?受着呗! 另外两个女子看着更喜欢乐青一点儿,把小狗抱起来,也不顾一身狗毛湿哒哒的,就往自己脸上蹭。 那个成熟些的女子惊叫一声:“呀!怎么小狗儿还长犄角啊?” 张木流已经穿好鞋子,缓步走来笑着说:“怎么说呢,我一直怀疑这家伙是狐狸跟鹿生的。” 乐青传音大骂:“你个坑货姓张的,你过分了啊!再敢骂我,老子咬死你。” 白衣青年不再言语,刘工把箱笼放在一旁蹲下烤火,憨笑着说:“先生啊!怎么这荒郊野外的还有三位这么漂亮的姐姐?莫不是……女鬼吧?” 年轻女子抱起小白鹿,气呼呼的说:“我要是鬼啊,早把你们两个一口一个吃干净了。你听好了!本姑娘我叫孟双双,是个很厉害的修士,筑基期了呢!” 刘工闻言差点儿没憋住笑,脑袋整个前移几分,下巴微微颤抖,发出个“嗯”的声音。只是被张木流瞪了一眼,他赶紧说道:“嗯,啊?原来真是神仙姐姐啊?” 另外两个女子逗着乐青,跟张木流说道:“我们三姐妹今夜就是来捉鬼的,你们赶紧离开这儿吧,等下打起来手脚无眼,伤了你们就不好了。” 张木流闻言立即怪叫,“这怎么行?我堂堂七尺男儿,装了一肚子圣贤书,怎么能临阵退缩,做那逃兵?” 孟双双嘻嘻笑了起来,大拇指上溢出一缕小小火焰,蜡烛般从下方照着脸颊,阴恻恻道:“读书人!这才是鬼哦。” 好似一头白鹿与一只小狗让几人略微熟悉了些,孟双双一番玩闹,逗得破屋内的几人都是哈哈大笑。 三姐妹是从北边儿的一座小岛来的,其实是与两位邻岛师兄一起,可后来就走散了,她们三个听说这儿有个女鬼,自称妖苓夫人,每到月圆夜就会出来害人,所以就来捉鬼了。 张木流听过之后,也不知是该夸她们有勇气呢,还是骂她们脑子有包。能害人的鬼物,是三个筑基修士能对付的吗? 就连刘工都传音问道:“师傅,咱咋整?这三个女子脑子不好啊!” 青年传音回答,乐青与白麒麟都听得到他与刘工的言语,“你们都憋住啊!我早就说了今晚有好戏看,等会儿千万别贸然出手。” 两道青烟掠过,这破道观大殿内多出两个青衫男子。一人手持折扇,一人腰间挎着横刀,端得是风流倜傥。 执扇男子笑着看向那成熟女子,好似抱怨,“曾暖师妹,跑的这么远,叫我一番好找啊!” 另一个腰间挎刀的男子则是走到一直没说话的女子跟前,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一番女子后,才猛然吐出一口气,轻声说道:“小黄朵,我有些生气了。” 刘工都要吐了,心说这什么人啊?就这点儿东西就敢出来骗人了?太他娘的造作。要是刚才那打量眼神更隐蔽些,再略微屏住呼吸,就有一种想看又不敢看,生怕女子有什么损伤的意思。要是最后一口气出的缓慢些,且眼神稍稍回避一些,就会有一种很心疼,却又不想让女子知道自己其实很心疼的感觉。这样才完美嘛! 白麒麟听的的见刘工心声,此刻传音张木流,声音玩味:“你这徒弟修行资质不咋地,有些方面了不得啊!日后出门不是被人打死,就会被人打死。” 张木流直想捂住额头,他娘的家门不幸!怎的收了这么个玩意儿?至于白麒麟说的那两种被人打死,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一种是男人,一种是女人。 叫作黄朵的女子也是缺心眼儿,被这拙劣演技惹得眼睛通红,低着头说了句对不起。那挎刀男子趁势上前,一把搂住女子腰肢,伸手帮其擦掉眼泪,微微笑道:“傻瓜!我又怎舍得你说对不起呢?” 这下张木流都要吐了,怎的跟跳河城那隔岸观鬼火似的? 叫曾暖的女子到底是年岁大些,并没有如同黄朵那般。孟双双则是撇着嘴把白鹿抱在怀里,也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那两个青年好似后知后觉才发现张木流与刘工的存在,齐齐转头眯眼问道:“这位是?” 那两个青衣男子面容十分不善,白衣青年像是被吓到了,结巴道:“我乃路过此地的读书人,想着来此捉鬼。” 手持折扇的青年摇头一笑,眼中尽是讥讽。那挎刀男子则是一步上前,抓住张木流的脖领子,将其甩出大殿。 曾暖有些不喜,觉得他们两个做的有些过,却没有出声。而黄朵更多是不知所措。 唯有那个年纪最小的孟双双皱眉怒喝:“你们两个有病啊?” 只是那两名青衣男子不曾理会孟双双,手持折扇的男子丢出一个布袋砸在刘工额头,笑着说道:“这怪狗跟白鹿我们买了,一袋金子够不够?不够还有。” 刘工也不顾自家师傅交代,一脚将布袋子踢去火堆,声音十分冰冷。 少年说道:“你娘卖不卖?”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四章 破道观 刘工气的并不是一袋儿金子砸向自己,而是与在那暮山半山腰碰见黄致君时一样,他气有人会拿钱财来恶心人。在知冬城里四处赊账的日子,少年人受够了这种人。 孟双双跑过去护住刘工,面向手持折扇的青年皱着眉头说道:“何师兄,是不是有点儿太欺负人了?” 那姓何的男子微微皱眉,曾暖马上过来打圆场,拉着孟双双手臂,转去看着手持折扇的何姓男子,轻声道:“何园师兄,他们只是路过,又没做什么坏事儿,你何必如此?” 话很少的女子黄朵,看着分作两处的自家人,一时间有些难以抉择。 何园摇头笑道:“两位师妹,你们到底是江湖走的少了,寻常人哪儿会带着这诡异黑狗,又怎会有这长角雌鹿?” 另外一个挎刀男子叫作王浪,他笑咪咪道:“这两人说不定就是真正的鬼哦!” 外面的白衣青年摔了一身泥土,此刻终于爬起来,跳脚骂道:“你们真是有辱斯文!我好歹堂堂探花郎,怎由得你们这般欺负。” 其实暗自也在传音刘工,“小子,忍住。这不光是一场戏,这也是你的一堂课。” 刘工不明所以,可依旧怒气难消,他传音问道:“师傅,凭什么他们就觉得,想要的东西就能得到?” 张木流笑着答道:“总会有人这样,还有不少人是这样的。师傅是用剑的,本该爽利,可我始终觉得,得头脑清醒且脉络清晰的去斩出一剑,才是真正的爽利。总不能看见不平事,不问个青红皂白,举剑就砍吧?即便砍死的是当时做错事的人,那咱们怎么确定,自己就是对的?” 少年沉思片刻,张口出声:“先生,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却没回答少年,只是猛然间眼神惊恐,颤抖着举起手臂,发出长长的“呃”声,身体栽倒在水泊中,昏睡过去。 刘工心中长叹,忒憋屈了! 心中虽是极其不情愿,可依旧学着师傅栽倒在雨中。 破败大殿的另一边儿,只剩下半截儿的墙壁上蹲着个黑衣女子,小女孩模样,一手撑着脸颊歪头看着这处,看戏似的。 原来是鬼修妖苓。 “这胆量都敢说来捉鬼?还是两个青衫大哥哥厉害些,都没有吓晕过去呢!” 王浪摘下横刀冷笑不已,何园合拢折扇,转头看了看曾暖,猛然祭出一道符箓,金光大放,照的一座破道观如同白昼。 何园笑着说:“小小鬼修,竟敢现身我苁舟岛修士面前,当我金丹纸糊的吗?” 说着手中符箓便脱手飞去妖苓,只一瞬间便贴住蹲在墙头的小姑娘额头,那鬼修顿时一动不动。 王浪笑着举起横刀纵身跳去,整座道观都是略微抖了抖,一刀便将妖苓横劈成两半,一点儿阻碍都没有。 两位青衫男子一同转身,各自看向一位女子,笑的十分得意。 曾暖皱着眉头,心说纵使何王两人是金丹境界的修士,这凶名赫赫的妖苓,怎的也不该如此不经打吧? 黄朵则是一副崇拜神色。 也唯有个孟双双,一直没有搭理那边儿动静。这位年纪略小的女子先前撇着嘴从黄朵怀里夺过乐青,将其与白麒麟一起放在一旁,又将张木流与刘工也搬到淋不到雨的地方,站在一旁气呼呼的。 孟双双心说:“等本姑娘到了金丹期,杀个狗屁妖苓玩儿似的。” 两位青衫男子还未说几句得意言语呢,后方那被斩做两截儿的妖苓十分怪异的重新粘合在一起,一把撕下额头符箓,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几下,或许觉得难吃,呸一口吐出来,笑着说道:“两位哥哥不太行啊?这符箓可真难吃,刀耍的也难看极了。” 说着两道阴森鬼气如同箭矢般射去,何园与王浪应声倒地。 这下儿且不说曾暖与黄朵,就连孟双双都炸毛儿了! 三位女子疯了似的各自手中多出一柄长剑,飞身过去就与妖苓缠斗在一起。 刘工疑惑无比,传音问道:“不是瞬间就弄死两个金丹了么?怎的跟三个筑基还能打这么半天。” 张木流笑道:“人生着一颗鬼心,而鬼想看看人心。” 妖苓神色玩味,与三个女子打斗不停,看着像是节节败退。三位女子越战越勇,黄朵出手最是狠辣,一边儿眼泪长流,一边儿只攻不守,任凭森森鬼气侵袭自身,只是一副拼死也要把那女鬼戳几个窟窿的模样。 小孩儿模样的女鬼忽然不想再与三人玩闹,猛然顿住身形,微微一笑,一巴掌便将三人拍飞,脆弱围墙瞬间倒塌。 曾暖嘴角溢血,苦笑不停,转头看了看血泊中的何园,有些惋惜。接着与她两位姐妹说道:“看来我们今日就要交代在这儿喽!” 黄朵并不理会曾暖,强撑着爬去王浪身边,紧紧握住男子的手,一时间又哭又笑。 那个话最多的孟双双,对着曾暖笑了笑,转头看向那身上沾满泥土的两人,叹气道:“可惜了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小女孩模样的女鬼蹲在倒塌墙壁上,双手捧着下巴,嘻嘻笑道:“呀!好一对儿生死鸳鸯啊!只是这两个金丹太纸糊了,你看看,连一道鬼气都挡不住,还学人家捉鬼。” 见无人回答,妖苓接着笑道:“既然你们如此相爱,那我先送你们往生。” 妖苓手臂猛然伸长,漆黑指甲往黄朵插去,后者坦然一笑,轻声道:“咱俩到死可终于走到了一起了。” 原本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的王浪忽然睁开眼睛,一把将黄朵推开,看着一副疑惑模样又梨花带雨的女子脸庞,这个名字极其随意的汉子笑了笑,缓缓说道: “对不起了。” 一只手臂瞬间穿过王浪胸膛,血光四溅,这下儿是真的要死了。 黄朵被推到雨中,这女子此刻眼神呆滞,半躺在泥水中不知所措。 倒在不远处的何园站立起身,以灵气震散衣衫上的血气,看着王浪摇头不停,皱眉道: “废物东西!早说了玩儿玩儿而已,别当真。你却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了。” 曾暖颤抖着嘴唇问道:“何园,什么意思?” 手持折扇的男子笑着看向女子,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怜悯:“原本想着你们被打个半死,我们再出来英雄救美的,可这王浪脑子拎不清,说好了玩儿玩而已,他却动了心。死了活该!” 曾暖惨然一笑,倒在雨中任凭雨水敲打脸庞。 哀莫大于心死! 孟双双破口大骂:“姓何的,你可真下贱。我早就猜到你们两个居心不良,可惜姐姐总是不相信我。你其实一开始就想着与我梓舟岛联姻,好慢慢蚕食掉梓舟吧?” 一阵拍手声音响起,妖苓双手拍击不停,像是看了一出好戏似的,“精彩真精彩,比跳河城的鬼物戏文更曲折离奇。说什么人心鬼魅,我可真替同行叫屈呀!反正我是自愧不如。” 何园又是打出去一道符箓,其威能与先前简直是天壤之别。一道剧烈金光过后,妖苓又是一动不动。 这青衫男子淡淡道:“师妹,你要是从了我,回去后与我苁舟岛联姻,双双师妹的性命就可以保全。若你不从!我便只能忍痛送你们一起上路了。” 鼓掌声又起,妖苓把贴在自己额头的符箓撕下,伸出舌头舔了舔,咽了一口唾沫后一口便将符箓吞下。 何园皱眉不停,那道符箓可不是先前能比的,纵使金丹鬼修也招架不住,而这妖苓居然能将其生吞下去,还是低估这只女鬼了。 已经知道打不过,不跑还等什么? 一道青烟闪过,何园瞬间消失不见。只是随后有一道黑色长袖紧紧追出去,瞬间便将何园抓回来。 妖苓以五根漆黑指甲扣住何园脑袋,笑嘻嘻说道:“这就想跑?我答应了吗?瞧你这德行,与那耍刀的小哥儿可差远了。” 何园神色不再冷峻,眼神闪烁几下笑着说道:“妖苓姐姐,咱们可以好好说话的。这三个女子你全然可以收做女婢,我也能帮着你聚拢那些鬼物来此,让你修为精进。” 小女孩伸长手臂,拍了拍何园肩膀,猛然间五指合拢,将男子肩头抓了五个大窟窿。一时间哀嚎声不断。 妖苓猛然转头,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一瞬间遍体生寒。 因为不知何时起,一袭白衣坐在火堆旁,手拿个朱红酒葫芦,左右肩头各蹲了一头白鹿与一只小狗,背后一把银黑长剑。 张木流转头笑道:“继续啊,很好看的一场戏,狗咬狗?” 刘工已经扶起王浪,摇着头往其嘴里喂了一粒药丸子,是给岳荟吃剩下的一枚丹药,刘工知道师傅花了两枚泉儿呢,所以他也是肉疼至极。 其实那一只手臂贯穿王浪,瞧着伤的极重,可张木流早就施法护住王浪心脉,死是死不了的。 黄朵见王浪有了进气,猛然冲过来一把将其抱住,只是不住的抽噎。曾暖还没有缓过气来,不晓得那白衣青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孟双双就有活力多了,抽着鼻子看向张木流,不知为何眼泪长流,嘟囔说了一句: “骗子!” 妖苓讪讪收回手掌,将双手背在身后,一副小姑娘做派,抱怨道:“怎么回事儿嘛?闹来闹去原来你才是藏的最深的。” 一抹黑线掠出,游方以剑尖对着妖苓额头,后者结巴道:“真……真是剑仙?” 只是张木流并未搭理她,而是转头看向何园,眯眼笑道:“好家伙!我今儿个可算见到什么叫做狼心狗肺了!” 刘工紧了紧背后风泉,冷声道:“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了,你娘卖不卖?” 何园瞬间瘫坐在地上,一头汗水似乎比破屋外的大雨还要多。 一旁的妖苓嘻嘻笑道:“剑仙哥哥!你看看,你把这家伙都要吓尿了。” 游方深入几分,那女童模样,实则是个女鬼的家伙,额头黑气渗出。 张木流冷声道:“看够了人心,那我也来看看鬼修,有没有心。” 小女鬼脑袋后仰,额头仿佛被开了个天眼,竖着一条小小疤痕,黑气丝丝往外溢出。小姑娘板着脸拿手把那疤痕捂得死死的,可黑气还是不断从指头缝儿钻出来。她苦着脸转头说道:“剑仙哥哥!我要不是看这两个家伙太坏,我也不会下杀手嘛!你看这两个家伙,从一开始就没有憋着好心思,我第一次出手明明没有用力,他们硬是装死。后来我打那黄朵小姐姐,也是想试探一下他们嘛!” 她指着王浪撇嘴不停,“谁知道这个傻货会自个儿往我手里钻嘛!” 张木流只是把干柴往火堆里递去,火烧的噼里啪啦响不停。 他当然知道这个女鬼其实没想过杀黄朵,确实是想看一看那两个男子究竟有多心狠。 白衣青年随手甩去一道符箓,紧贴在女鬼妖苓额头,后者额头黑气不再溢出。 妖苓吸了一大口气,腮帮子鼓鼓的使劲儿吹起符箓,又把舌头伸长舔了舔那道符箓,之后便不住的咽口水。 张木流冷笑道:“挺好吃的,你可以嚼着试试,要是不好吃我跟你姓。” 妖苓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又不傻,吃了它我不就又漏气儿了。” 白麒麟与乐青自始至终都没有半句言语,不是没话说,是人太脏,不愿动嘴。 何园再无求生的心思,那女鬼都不愿放自己一条生路,更何况这个给自己得罪不轻的剑仙?如今他也只能在原地闭目等死了。 张木流收起酒葫芦,目不转睛盯着何园,后者即便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那比鬼气更加森罗的目光。 “剑仙前辈真能藏拙啊!可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一早便露出真身,还会有这么多事儿吗?我若是见了你这本领,还会黑着心算计不休吗?所以今日之事有一半罪过在你身上!” 游方一闪而逝,何园人头落地。 白衣青年缓缓起身,看着眼珠子通红的曾暖,淡淡道:“你若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要怪我也可以的。我只有一句话说,干了恶心事儿,得有个硬脖子撑着,这世间可不只一个张别古,不只一个躲在山林中的妖苓。” 孟双双再不觉得这位年轻剑仙好说话了,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护住曾暖,仰着头说道:“你凶什么凶!毕竟是我们的师兄,哪怕他做了坏事儿,可也是亲近之人啊!” 刘工不知为何忽然大怒,“你脑子有疤吗?你脑子里飘着豆腐花儿是吗?你凭什么觉得亲近之人犯了错就可以被原谅?” 孟双双忽然皱起脸,眼泪一双一双的,哭着说道:“你骂我,要不是我好心把你从泥巴里面拽出来,你这会儿还淋雨呢!你居然骂我。我也知道何园错了,我就是不想让姐姐伤心嘛,你凭什么骂我啊?” 少年人嘴角抽搐,温柔乡不是个事儿,这梨花带雨可真是受不了。 张木流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什么事儿都论个亲疏,好也不好。因为,若是遇事不分个亲疏,那是没人性。可若是事事分个亲疏,也会有些没人性的。” 曾暖终于缓和一些,皱着脸问道:“为何都是没人性?”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笑道:“若是遇事不分亲疏,对亲人来说没人性。若是事事都要分个亲疏,对他人来说就是没人性。” 曾暖又问:“那该如何自处?” 青年笑道:“凭心而定。” 一问一答良久,一时间这破道观又安静了下来了。唯独火堆干柴炸裂,檐下水滴不停。后来又夹杂一道吹的纸片儿摩挲的声音。 张木流转头瞪了一眼妖苓,后者摇头晃脑,下嘴唇包着上嘴唇,噗噗吹气不停。 这个足足有元婴境界的鬼修,怕还是怕的,可谁还没点儿骨气了?这符箓贴着挡眼睛,我吹几口气还不行?你剑仙管的也太宽了吧?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丢去一枚丹药给孟双双,随后起身走向妖苓,一把揪住小姑娘耳朵扯着就往出走,一边儿走一边儿说道: “王浪醒了之后,替我告诉他一句话。就说,有个白衣剑客说了,不是什么东西都是买得到的,也不是他想得到的就能得到的。喜欢的物件儿也好,喜欢的人也罢,之所以最后能到他手里,是因为有人想给他。” 既是给王浪的言语,也是回答刘工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刘工闷闷不乐,走在雨中嘟囔道:“可总有些人,以为什么事儿都得旋着他转就行,以为什么事儿都是以他为首。” 张木流笑道:“那就好好练剑,以后你去教他们做人。” 那个话很多的孟双双追了上来,大声喊道:“我以后要是报仇,去哪儿找你?” 白衣青年一个激灵,有十分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就扭了一下右手,妖苓嗷嗷叫喊不停。 “想找我报仇?最起码也得是炼虚境界起步,我是俱芦洲人氏,姓赵,名叫五羊。” 孟双双眼神呆滞,“娘咧!炼虚境界才能找他报仇?” 女子有些哭丧着脸,嘟囔道:“那我得练到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他嘛!” …… 七月十六,雨势终于停了,白衣青年一行人中又多了个小姑娘。 刘工其实打从天亮就疑惑不停,最后终于没忍住,凑过去妖苓身边,笑着问道:“妖苓妹妹,不是说鬼都怕太阳吗?怎的你不怕啊?” 小姑娘吹了吹额头符箓,哼哼道:“妹妹?我可比你大的多得多。” 少年尴尬无比。 白麒麟说话了,“小子,让你白姨给你长长见识吧!世人传说的鬼,跟鬼修已经是两回事儿了,鬼没有实体,只是阴气凝聚成的虚幻存在,所以当然是怕日光的。而鬼修就厉害多了,你要知道,鬼物变成鬼修,有个最基本的条件,就是要到一种阴气至极的状态,所谓物极必反,阴极便可生阳,有了阴阳二气,鬼修其实与寻常修士差不了多少。” 刘工长长哦了一句,好像他真的听懂了。 长着犄角的小狗趴在张木流肩头,乐青有些搞不懂这个坑货想干嘛,带着个元婴鬼修在身边,莫非是又想坑人了? “我说张小子,你又憋着什么坏主意呢?把这小鬼带上是想干嘛?” 张木流无奈答道:“你以为我想带着吗?这不是惹不起的人让我带着嘛!” 其实妖苓一出现,懒洋洋躺在水殿高座的女子剑仙就说了,得把这女鬼带着。 这……不答应也得答应,万一惹得人家不高兴了,一剑给你元婴砍碎咋整? 乐青替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张木流说的是谁。第一次见面人家就说了,那儿以后是她的地盘儿。 …… 有一只青色毛驴儿独自南下,这日终于晃晃悠悠走到了一处湖畔宅子。七月份的洪都正值酷暑时节,三个丫头蹲在门口,都是穿着一身浅绿色长裙,按个头儿大小一字排开。 最左边儿的个儿最高,是何清颖,其次是莫淼淼,最后才是年龄最小,个头儿也最小的张早早。 小丫头扭头看向大姑姑和小姑姑,嘟囔道:“我想爹爹了怎么办?” 莫淼淼转头看向何清颖,同样嘟囔不休:“别说早早想爹爹,我都想哥哥了,姐姐你想不想?” 何清颖无奈说道:“我也想哥哥啊!可是他不来我又什么办法?估摸着胡家那个小丫头也想他呢!” 一头青色毛驴儿走到近前,看了一眼何清颖,口吐人言道:“你想哥哥我明白,她们两个一个想哥哥我也能接受,可还有一个想爹爹是咋回事?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何清颖呀的一声站起来,手指着青色毛驴儿,失声喊道:“这不是小青嘛?你都成精了啊?” 莫淼淼更是惊讶,她也在自家见过这毛驴儿的,而且还喂了几把青草呢。 小丫头张早早撇着嘴巴,见怪不怪。倒也是,小丫头年龄是小,可也是远游过一洲的,头发长见识也长。 张早早嘟囔道:“你就是我爹爹说的那个脑子不好的青爷吧?” 青爷半晌没说出话来,又是看了看何清颖,后者点了点头。 于是只见一头青色的毛驴儿长大嘴巴,一副不愿相信的模样,缓缓说道: “我这才一年没见,闺女都这么大了?” 他看向张早早,疑惑道:“小丫头你是见风就长的吗?”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五章 有人要捉鬼 一架马车缓缓驶进金陵城,里面坐着个青色儒衫的年轻人,头倚在车壁鼾声不断。 其实自打进了城,赶车的老汉就有些手臂颤抖,后来有个一身龙袍的少年人笑着走过去接过缰绳继续往前,甬道两侧站的是文武百官,乔玉山酣睡车中,少年皇帝驾车去往宫城。 自打开春以来,江河上游冰雪融化,多处河流改道,整个胜神洲南部水患爆发,远不止江河大泽周边,就连那些原本微不足道的小河都水势暴涨,久久不退。 马车中的年轻人打从大年初六离开金陵,就再没有睡过一次觉。 其实按理来说,金丹境界的儒家修士,睡不睡觉都不是多要紧,可乔玉山这回来路上,就是觉得很困。也不知怎的就一觉从宋国睡到了梁国,且与常人似的,睡的极死,外界动静儿一点都察觉不到。 或许是进入宫城后,马车不再与先前那般似的巅抖了,车中的年轻人有些不适应,微微张开嘴巴,喃喃道:“梁伯,到哪儿了啊?” 已进宫城,文武百官跟在马车后面,近处的自然听得到乔玉山言语,可就是无人说话。 驾车的少年皇帝笑了笑,轻声道:“乔先生好好睡觉,萧磐为你驾车。” 乔玉山猛然清醒了几分,略微放开神识,片刻后无奈笑着说:“陛下怎么亲自来了?我何德何能让陛下为我驾车。” 萧磐摇了摇头,声音故意大了几分,笑着与乔玉山说道:“乔先生为了半洲天下操劳,我驾车怎么啦?我要是个女的,为先生宽衣都行。” 后方群臣面色古怪,却是没人敢出声。 谁都知道,打从去年一个北山伯之事后,这位年纪轻轻的一国天子是真正的实权在握,高座金陵城深处呼风唤雨。 起先封了个逍遥王还引起许多人颇为不满,可后来不知从哪儿传出,说那位不建王府不领俸禄,甚至就没露过面儿,只把梁国境内名山大泽作为赏赐的逍遥王,是个剑仙!而且还脾气极差,据说北山伯就是被他打成残废,护国真人给他吓得半年不敢出门。 其实大多数人心里明镜儿似的,萧磐之所以能稳坐龙椅,与那位逍遥王关系不浅。 萧磐沉思片刻,传音乔玉山:“乔先生,张大哥何时能回来你知道吗?说实话,现在我看似什么事儿都能一言决之,可事实上还有大半修士势力在母后手中,若是张大哥久未出现,我这边儿难免会有有些宵小暗中做些小动作。” 乔玉山暗自笑了笑,这位小皇帝不管打着什么小心思,只凭愿意在自己这边儿显露修士身份,就能看出,他决计不会是个碌碌无为的皇帝。 “陛下,其实有一言,我一直想跟你说。” 龙袍少年笑道:“先生不说我也知道,就是怕你和张大哥的家乡事情把我们梁国拉下水嘛!可是乔先生,当年张大哥能为我一人,把越国太子打个半死,如今我总算手里有了些力气,凭什么不能帮张大哥一把?” 儒衫青年叹了一口气,他又何尝不是一直在找寻背后真相?只不过治水以来,将八处大泽与无数重新现世的古水都走了一遭,愈发让他觉得家乡之事之深不可测。小皇帝重情义是好的,可实在是未来之事不可测。 乔玉山传音过去,笑着说:“他从小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走一趟瞻部洲又不晓得要带回来多少小家伙。你能想着帮我们,是情理之中,可是你得想想,日后若是真的水落石出,梁国百姓会不会受到牵连?” 萧磐沉默片刻,忽然咧嘴笑了起来,也不再传音,而是大声笑道:“乔先生,我觉得我们手中的梁国,我们的梁国,是经得起大风大浪的。” 马车中的乔玉山微微一笑,这小子也够犟的。 后方群臣也都是笑了起来,他们很开心,方才陛下说的是我们的梁国。 萧磐忽然面色古怪,未曾传音,而是转头把脑袋伸进去马车,看着那一身青色儒衫的年轻人,笑嘻嘻道:“乔先生,我前几天听密探说,燕地一个山头把宋国的小王爷手臂斩了,有个自称赵长生的嫂子的红衣女子,一路御剑到那座山头儿,几乎把那座山砍平了。你说张大哥怎么那么厉害呢?上次见那个红衣姐姐,还是个冷冰冰的女剑仙,下次再见就要叫剑仙嫂子了。” 乔玉山摇头一笑,心说小子真鸡贼,这会儿在不远处肯定有窥探二人言语的修士,他懒得计较罢了。打架再比不过那家伙,以我乔玉山一身浩然之气,几巴掌拍不死个擅长藏匿的金丹期的老家伙? 只是转念一想萧磐的言语,乔玉山不禁嘴角抽搐不停,他叹了一口气,摇头道: “你这个算啥?我先去路过洪都,去看了何姨,见到了一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他管你张大哥叫爹!” 萧磐闻言一怔,也是嘴角抽搐,讪讪缩回脑袋,看着前方宫殿,喃喃道: “厉害啊!” …… 那天夜里一袭白衣离开了破道观,留下了三个女子,一个活的男子,一个死了的男子。 曾暖心情极为复杂,也不知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从前何园上赶着追求自己,而自己好像也只是对他感官不差罢了,并没有那种喜欢。可是亲眼看见他被一剑斩落人头,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极其难受,但是想要哭时,却又半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只能将那尸体拼凑在一起,坐在一盘看着那面色惊恐的头颅怔怔失神。 这位梓舟岛主的亲传大弟子,喃喃出声,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孟双双,“你说,我到底喜不喜欢他?他活着时我其实并没有那种感觉,可死了,心里莫名其妙很难受,却又不是太难受。” 孟双双一时之间不知怎么去宽自己师姐的心,皱着小脸想了大白天,然后才叹气道:“姐!毕竟是从小玩儿到大的,他可以无情无义,我们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照我说啊,你半点儿没有喜欢他,就是跟个普通朋友忽然间没了似的,有些伤感罢了。” 一旁搂着王浪的女子淡淡出声:“师姐,双双师妹,我能求你们一件事儿吗?” 孟双双翻了个白眼,转去坐在火堆旁边儿,半句话也不说,只是气呼呼的撇着嘴。 其实这个孟双双心里不恨王浪,因为他能以自己性命救下黄朵,说明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可孟双双也不知道怎么啦,就是有些不高兴,觉得黄朵师姐傻傻的。 曾暖憋出个笑脸,温柔道:“你傻不傻?他都能为你这样了,我们又能说什么?再说那个剑仙都没杀人,我们何必怪他。” 抱着王浪的女子泪花涌出,哽咽着说了个嗯字,之后她轻轻捋着王浪头发,轻声道:“你可千万别想着找那个剑仙报仇,他没错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先前那些肉麻的话,都是你说来骗我的吗?其实我一直知道的。” 坐在火堆旁的女子叹了一口气,那位先前自称张别古,后来又说自己叫赵五羊的家伙说的对。 好些事儿不是自己想得到就得到了,而是别人想给他而已。 黄朵明知道那些肉麻言语是假的,可她听到了还是会很高兴。非要问个为什么,其实也很简单的,喜欢罢了。 …… 张木流一行人终于走到了个城池,不算小了,就是感觉人很少,街上十分冷清。 张木流在一个路边儿茶铺子要了一碗水,这地方想要买酒可是不容易,而且,得亏张木流不爱吃肉,若不然找个有肉的饭铺都很难。 这会儿走来一个中年僧人,自称是什么地方的个观音寺来的,要与茶铺老板讨一枚通宝钱,那老板十分爽利,还怕一枚通宝钱不够,硬要塞给僧人一枚五铢钱。可那中年僧人死活不要,说为的不是钱财,为的是集赞天下善念。 这会儿僧人过来张木流这边儿,视线依次扫过额头贴着符箓的妖苓,还有白麒麟与乐青,之后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笑着说:“小僧路痴,与施主讨一份善念。” 妖苓噗呲就笑了,被张木流瞪了一眼还是没起什么作用,双手捂着嘴巴,支吾道:“噗!路痴?哈哈哈哈……” 那僧人见张木流不曾言语,便淡淡一笑,“没有钱财不一定没有善念,施主觉得呢?” 白衣青年从袖口捻起一枚五铢钱,递给那中年僧人,笑着说:“那我就与大师傅多买几份善念如何?” 僧人问道:“善哉?” 白衣青年笑着说:“善。” 僧人不再言语,而是笑着接过那枚五铢钱,又从怀里取出一枚佛珠,微微转身递给妖苓,笑着说道:“善念可不是买的来的,得一步一步修出来才是。” 妖苓看了一眼张木流,后者笑着点头,这孩童模样的女鬼才接住佛珠,两只手将那佛珠搓了一通,又拿舌头舔了舔,或许觉得味道很好,一把丢进嘴里,咕噜就咽下去了。 僧人这才开怀大笑,转身离去,口唱:“啊弥陀佛,果真善哉!” 刘工一头雾水,小声问道:“师傅,这人咋回事儿啊?怎么怪怪的?” 张木流笑着说:“这人可以被称为和尚了。” 肩头的白麒麟也是十分疑惑,传音问道:“这小鬼修咋回事?道门符箓不怕就算了,怎么连这佛意四溢的珠子吃下去都没事儿?天下最克鬼修的,不就是这两类修士吗?” 白衣青年丢了三枚通宝钱在桌上,起身缓缓离开,刘工紧随其后。 青年淡淡开口:“心中没鬼,鬼也是人。心中有鬼,人也是鬼。” 已经走了极远的僧人忽然大笑起来,自言自语说了句我佛慈悲。 张木流也是笑意不止,这是他这辈子碰到的第二个能让自己不讨厌的佛门弟子。 第一个是豆兵城的酒肉僧人不明,第二个便是这游走四方,却偏偏叫做路痴的家伙。 白麒麟适时泼了一盆冷水,“跟我说这些?你就不知道你们儒家那位先贤是遇麒麟而生,遇麒麟而死的吗?” 张木流撇嘴道:“我又不是儒家弟子,跟我说这些干嘛?” 白麒麟气得牙痒痒。 想来想去,张木流还是带着几人离开城池,继续北上赶路。巍国境内佛修众多,这又带着妖又带着鬼的,要是碰到个拎不清的非要斩妖除魔,便又是一通糊涂事儿。 方才那路痴绝对境界不俗,虽说打起来没什么好怕的,可干嘛要打?与其说掏了一枚五铢钱买上一份善念,不如说买了一粒佛珠让路痴试探妖苓。 巍国境内全是僧人,又怎会任由一个元婴境界的鬼修在深山害人?妖苓虽然年龄不小,可心性与模样差不了个多少,都是小孩儿。曾暖所谓的祸害方圆,更多是这个小丫头一个人太无聊了,跑去附近村庄吓人而已。久而久之,便会有些胆子大的乡民跑去山中,想看看那自称妖苓夫人的女鬼到底是个啥模样,自然会被妖苓戏弄一番。 至于那晚看着想杀黄朵,张木流也知道,她就是想看看那两个青衫男子心肠到底有多坏。只是王浪忽然暴起,几乎是自己凑去妖苓手臂的。所以即便杀人了,也是失手杀人,只不过那小丫头见王浪推开黄朵后,压根儿就再没起杀他的心思,只是想着好好给那个油嘴滑舌的家伙一个教训罢了。 若非如此,即便刘小北说了留住妖苓,张木流也不会留她。 最让张木流有些生气的,其实是女鬼想看人心,想着戏弄一番那几个境界低又不禁打的年轻修士。 所以才会有游方给她开了个“天眼”。 一路走出城池,顺着一条不知名河水北上,妖苓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嘟囔半天,张木流握住拳头嘎嘣儿几下,她才撇着嘴继续走。 这会儿她忽然蹲下来,对着贴在自己额头的符箓噗噗吹气,模样可委屈了。妖苓皱着笑脸问张木流:“你要把我带去哪儿嘛!我又没害过人,最多就是吃个山里跑来跑去惹人烦的老虎黑熊,大不了以后我不吃肉了嘛!” 说着便眼泪汪汪的,哽咽道:“我都死了三百多年了,就被个坏人骗去过一次跳河城,回来后就再也没出过那座山,你把我带到这么远的地方,我想家了。” 刘工嘴角抽搐,心说怎么连一只鬼都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子天性吗?看来以后得少找几个媳妇儿了。 张木流一脚将其踹飞,青衫少年人掉进河里,溅起一片儿水花儿。 其实把这小丫头带走,张木流也觉得挺没道理的。无奈只能将心神沉进水殿,与刘小北问道:“剑仙姐姐,听到了没?我咋回答人家?” 那女子剑仙懒洋洋躺在椅子上,笑嘻嘻说道:“你就说你要带她去你家乡,那儿有特多好玩儿的好吃的。” 张木流只好把那句话照搬过去,没想到刚刚说完,妖苓猛然间就站起来,吐了一口唾沫在手上,伸手把额头上的符箓拍了拍,又蹦又跳的就往前走去。 白衣青年目瞪口呆,那一身黑衣的女鬼小姑娘回头疑惑道:“走啊!等啥呢?赶紧去你家乡,咱吃好吃的,玩儿好玩儿的。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哥哥了哦。” 刘工双手扶在河岸,郁闷道:“刚才不是还想家吗?” 妖苓眼珠子滴溜转圈儿,嘻嘻笑道:“想个锤子!既然我哥哥家乡有好吃的好玩儿的,我还回去干嘛?吃苍蝇啊?你小子真笨。” 张木流以手扶额,得!又多了个脑子有窟窿的家伙,怪不得刘小北喜欢她。 正说着呢,白衣青年忽然眯眼看去前方,白麒麟身形暴涨,变作个丈许高的白鹿,乐青打了一路盹儿,这会儿使劲儿打了个喷嚏,纵身上前恢复真身。 湿哒哒的少年人拔出背后风泉,护住了其实不用他保护的妖苓。 而小姑娘则是左看右看好一通,之后一把推开刘工,走到张木流身后扯了扯其袖子,咧着嘴角露出个难看笑容,轻声道:“你还是把我交出去算了吧,他们肯定是来捉鬼的,你打不过的。” 张木流一把撕掉妖苓额头的符箓,这会儿他也有些喜欢这个名副其实的小鬼了。 符箓被撕掉,妖苓连忙捂住额头,嘴里不停念叨着:“撕掉了,漏气了,要漏气了!” 青年哑然失笑,一只修长大手捂住小丫头脑袋,声音十分温柔:“放心吧!他们可不是来降妖除魔的,你乖乖待着就行。” 小丫头有点儿不敢置信,轻轻拿开捂住额头的双手,只是瞬间又捂了回去。她咧嘴笑道: “让再长一会儿吧!” 张木流哈哈大笑,并指一道剑气横扫过去,前方道路光华碎裂,仿佛一道透明帷幕被剑气打碎掉了。 只见那道路远处站着六个道袍男子,前方三个修士笑容阴翳,后方三个年龄大也境界高的修士眼神怜悯。 那三个看着年轻些的,张木流其实认识,曾在有舍山饶过其性命。 当时叫骂最多,受伤最重的分神修士,其实很年轻,长得老成罢了。陈药公说了那是煮面潭一位大人物的后代,叫吕搅。 吕搅眯着双眼,笑意不断,传音道:“我还真没想到你有胆子往我煮面潭去。” 说着面色一变,做出一副道人模样,对着张木流怒喝道:“大胆狂徒,光天化日竟敢带着妖魔邪祟行走世间,今日我冀山修士便要捉妖再捉鬼!” 张木流摇头一笑:“有那本事?” 一袭白衣身旁忽然多处两道身影。 白衣背着不惑,青衫身负游方。 最左边儿的黑衣青年缓缓抬起右臂,少年刘工背后剑匣猛然破碎,一道青光瞬间掠至黑衣青年身前,黑衣张木流一把握住剑柄,笑容灿烂。 竹麓重铸以来,首次对敌! 白衣张木流看向乐青,笑道:“你境界最高,挑个炼虚?” 乐青甩了甩狗头,转头看向白麒麟,淡淡说道:“白姐姐怎么看?” 白鹿未曾说话,瞬间冲向那个炼虚境界的老者,她已经做了选择。 张木流摇头一笑,冲向个合道巅峰,却被三个分神境界拦住。 剩下二人可还未说自己姓甚名谁呢,其中一人此刻一脸笑意,摇头道:“一分为三,又有多少战力了?听好了!小爷姓……” 还未说完,一道炙热剑气斩出,三人身形瞬间粉碎,唯有个吕搅的元婴借助法宝已经不知逃去何方。 白衣张木流淡淡道:“对你姓什么着实没什么兴趣。” 于是此地只剩下一位炼虚老者,三个中年合道巅峰。 白麒麟已经挑了那个炼虚老者,张木流左看又看,选了那个合道巅峰,手使长剑的中年人。 乐青无奈至极,这两个家伙,一个挑境界高的,另一个挑了个剑修,反倒给自己这个我方境界最高,留了个最弱的? 白麒麟恢复真身,周身刀剑光束纵横交错,斩的虚空尽是破碎。 那个炼虚境界的老头儿抚须大笑,“老夫今日得多个了不得的坐骑啊!” 乐青气势暴涨,原本的一身黑毛儿褪去,转而变作五色,它仰头大吼一声,似狼又似龙。紧接着看向那合道境界,两袖符箓的中年人,笑着说道: “你乐青爷爷在此!” 而张木流一分为三,三人各持一柄长剑围着那合道剑修。 白衣青年咧嘴大笑,“看来今儿个得剑斩合道剑修啊!” 对面的中年人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手中多出一柄亮银短剑,随手斩出一道剑气,好似横推过去,将天空中的云朵都齐齐逼退。 白衣剑客往前一步,同样以不惑斩出一道炙热剑气。两道剑气互相碰撞,一时间闷雷炸响,原本被推到张木流身后的云彩又被推回去,在两道剑气相互抵消下如同被人拿着棍子一通搅拌,变作螺旋状。 一旁的乐青一爪子抓去,一道不比不惑烈焰弱几分的火焰掠过,将拿符箓修士打退数百丈。 他还有空转身打趣张木流,“我算是服了你小子了!境界虽然最低,动静儿却是最大。” 远处的妖苓盘腿坐着,张木流说了让她乖乖待着,那就乖乖待着。 她看向刘工,喃喃道:“不是说捉鬼吗?怎么老是缠着他啊?” 刘工无言以对,只能抬头看着半空战场,唉声叹气不止。 其实少年人这会儿一直在想,要是世间的鬼都似妖苓这般,那该多好?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六章 守门人 自打张木流击碎那层透明帷幕起,其实这方圆几十里就被个大阵笼罩住了。白麒麟对战的炼虚修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况且还是个瞻部洲本土修士。 很早就有个说法儿,说的就是瞻部洲修士。 元婴之下不是人,元婴之上也不是人。 没法儿晋升元婴的,大多是豆腐脑儿和着屁捏的一般。而能晋入元婴的,几乎都是能压别洲寻常修士一头。 那炼虚修士也算久负盛名,卡在金丹境界不动足足三百多年,模样早就变做个白须老头儿,后来不知怎的破开瓶颈,之后便是每百年破一境,嗖嗖蹿上炼虚境界。 有了这么个励志存在,也确实使得许多人有了坚持下去的心思。 不提这场争斗其中的是非曲直,单论这位自称迟道人的炼虚修士,张木流其实印象不坏。 因为这世上会有很多人坚持做一些看似不可能的事情,总是免不了有人冷嘲热讽,更甚者还会有人时常浇上几盆凉水。多半人会在这些对身躯半点儿没有伤害,可每句都能把腔子戳个窟窿眼儿的言语下半途而废。而剩下的那些继续登山的人,不是觉得多有希望,而是已经没有退路可言。所以在这些人里,但凡有个人咬着牙爬上山巅,剩下的人是不会嫉妒的,反而会觉得,这条路有盼头。 所以迟道人在这修士满地跑,却有九成九难以活出个名堂的瞻部洲,永远都会是插在山顶的一杆旗子,时刻在告诉那些登山之人,有人上去了! 白麒麟则与张木流相反,对迟道人没有半点儿好眼色。 满嘴喷粪,还十分自大?这世上有胆子说让麒麟当坐骑的有几人?就连那些上古神祗,也没几个能得到麒麟认可。 至于张木流,他可从来不会说谁是坐骑,打心眼儿里就没这么想过。所以青焰麒麟会给他骑,所以白麒麟愿意驮着他。 迟道人这会儿大乐不停,一边儿拿个拂尘不停出手,又有一手结印,掌心雷霆涌动,倒是颇为正宗的道门雷法,比之九元要强多了。 这会儿他猛然放出一道千丈法相,肩头与云海平齐。法相左手一根打神鞭,右手掌心朝上,其中雷声轰鸣,搅得云海四散,晴天之上有无数闪电蹿动。 迟道人盘膝坐在法相中元宫,抚须笑道:“没成想这出来一趟还能碰见这么个稀奇玩意儿,麒麟啊!得万年没在这天下出现了吧?” 白麒麟神色冷漠,缓缓升至天幕,与那巨大头颅持平,半句话不说,只是仰头一声大吼,天穹震动不已。 片刻之后,白麒麟身前凭空出现数十女子,皆是白衣,手中皆持乐器,各不相同。 只见一女子卧弹琵琶,琴弦撩动之时,后方骨笛也是附和。又有一白衣女子端坐高处,手中拨弄之琴,俨然便是早已不知所踪的绕梁,当然只是仿制。还有一人白衣宽宽,长袖随风舞动,手持长箫声音圆润轻柔。此外还有两个女子奏着那瑟、埙,另有十余合奏钟、笙。 最后有个女子怀抱奚琴,声音凄婉。 下方乐青打眼观瞧,心说好家伙,能把金属性衍变到这种程度,这阵势自己还真比不了。 一身五彩毛色的古兽盘瓠转身又是一爪子,一道水柱便将那符箓修士击飞。 乐青转头看向张木流,嬉笑道:“你小子有没有什么花活儿耍来看看?” 张木流微微一笑,一袭青衫手持长剑冲向天幕,微微躬身,双手重叠拄着游方。游方剑尖虚插在半空,由打剑尖散出弧顶光幕,如一口大锅似的盖住合道剑修。 白衣青年横扫一剑,无数烈焰如同泉涌从地底溢出,好似火煮大地,一时间熔岩四溅。白衣剑客蓦然黑发飞舞,一身剑意激荡,由打身上溢出水火两道真意,一阴一阳盘旋纠结之下,衍变为一方大地漂浮于熔岩之上,棋盘似的做那大锅之底。 天圆地方,规矩即为天道! 于是此刻便多出来一道大阵内的剑阵,白衣与青衫压阵,一袭黑衫手持竹麓,右手背负身后,左臂微微倾斜,剑尖斜指地面,对着那合道剑修咧嘴而笑。 “竹山张木流,问剑!” 那中年男子到底是个剑修,此刻笑容难掩,眼中尽是欣赏神色。 只见他随手挽了一道剑花,斩去那天地囚笼时却没有一点儿动静。于是这位剑修淡淡笑道: “陆生接剑。” 黑衣青年猛的一身煞气溢出,又有一道火盆悬停高处,俨如一轮大日。张木流三道分身同时气息攀升,瞬间已至分神巅峰。而先前施展出的阵法也有阵阵涟漪涌动,硬生生将那合道巅峰境界的剑修,压制成初入合道。 陆生有些无奈,这一增一减,拉进的可不只是境界而已。他持剑笑道: “后生可畏啊!好一个三才剑阵。” 乐青又是一爪子,将那连两袖符箓都没法儿使出的修士拍飞,这次又是木属性道则。 “我这次是真服了!天地人三才之象,借天地大势出剑,真有你的。” 极高处的白麒麟也是微微一笑,心说这还差不多。 而坐在远处,就差一碟儿花生米的刘工,此时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这位少年摸了摸手中的风泉,嘴唇微微动弹,“师傅真猛!” 妖苓见那一分为三的剑客如此生猛,这会儿终于小心翼翼的拿开捂着额头的双手。鬼修小丫头嘻嘻笑道:“我一定得跟着他去他家乡,这么多厉害的人,看以后谁还敢嚷嚷着捉鬼。我妖苓大鬼王也是有靠山的鬼了!” 张木流这边儿,其实也就是阵仗瞧着大一些罢了。就如同天底下的人,从来就分个男女而已。大多数人眼中,修士也就分个是否是剑修。 风泉山巅的蛇精虽然也是合道境界,可若是与此间合道相比,那就是泥巴币与泉儿的差距。二者都是钱财,区别在于,前者能买一件儿的东西,后者可以买一千件。 所以,事实上看似势均力敌,其实张木流半点儿不轻松的。 陆生好像很厌倦这一身道袍,一道剑气掠过之后,身上道袍消散殆尽,换做一身灰色长衫手持短剑。 “此剑陪我许多年,唤做浊景。”陆生淡淡道。 张木流瞬身上前,一个转身斜劈去一剑,后者抬手抵挡,两剑猛然相碰,顿时火花四溅,一圈儿又又一圈儿剑气涟漪波纹般溢出,不停碰撞那圆顶天穹。 黑衣青年笑道:“此剑名为竹麓,二十年前有个叫张树英的人,你应该知道。” 一黑一灰两道身影不停交错,每次交手便有闷雷炸响,有剑意长鸣。 陆生皱着眉头,这小子一分为三才使出这三才大阵,即便阵法加持,又有那火盆高悬在上,也不至于战力半点儿不降吧?且这一身剑意才略微有凝练迹象,怎的就如此恐怖?连他这实实在在的合道剑修都有些不如。 灰衣中年人摇头一笑,剑意强又如何?境界太低了。 “你若是跨境界打个寻常合道还行,此刻既然跨境与剑修对敌,那我陆生便给你涨涨见识。” 说着便猛然暴退到一旁,双手持剑,将短剑背在身后,双腿微屈,以右边肩膀托着手腕蓄力向前劈砍而来。 一时间风声骤起,剑气如同长虹般斩向张木流。 陆生淡淡道:“教你一剑。” 黑衣青年一身煞气内敛,手中的青翠长剑裹上了一层黑气,又有焰火缭绕。 张木流飞身到半空中一剑刺下,有无数剑影雨滴般落下,陆生斩来的剑气被那雨点沾染时便消散一分,瓢泼大雨瞬间便将那剑气吃了个干净。 张木流随口道:“不如我来教你。” 那仿佛能焚烧万物的剑雨“吃掉”陆生剑气后还不肯罢休,诡异拐了个弯儿再次朝陆生射去。后者讥讽一笑,身形消失不见。 忽然一道剑光从张木流背后横扫过来,黑衣青年被拦腰一剑斩成两截。陆生猛然回头,以手中短剑横在右侧,一束流光将其击退几十丈,脸颊被划了个浅淡血槽。 先前被拦腰斩断的青年身影随着一阵风消散无影,原本陆生所在之地却多了个手持青翠长剑的年轻人。那抹流光飞掠回去,变作一柄寻常长剑悬停张木流身旁。 张木流笑问道:“如何?” 陆生叹了一口气,“好算计啊!” 那个衣裳黑心更黑的年轻人,打一开始就没想过以手中竹麓伤人,那泼天剑雨只是个幌子罢了。最让人心服口服的,是张木流早就算计好了,以那柄飞剑去偷袭,而且是全力朝着他自己刺来的。 好像他早就算到,陆生会忽然瞬身到自己这边儿来。 陆生轻轻擦了擦脸颊鲜血,眼神终于阴翳起来,一副笑容比妖苓难看万分。 “你猜一猜我合道的什么真意?” 张木流眉头紧紧皱起,看着陆生一身诡异气象如临大敌。 只见陆生缓缓升空,单手握着短剑,闭眼又睁眼后便眼珠子通红,一声轰鸣,三才大阵轰然破碎,有个长发舞动的百丈法相手持短剑,眼神怜悯至极。 陆生冷笑道:“剑修,自然是要合道剑意!” 三才大阵破碎时,黑衣青年与青衫剑客就已经消失不见,唯独一袭白衣背负游方,手拄不惑单膝跪在地上,嘴角溢血不止。 一道青光飞去刘工那边儿,竹麓直直插在少年人身旁,剑身颤抖不停,好像还没有打够。 乐青传音道:“很厉害了,你初入分神,便能与个合道巅峰,又是合道剑意的老家伙打这么久了,真的十分难得。换我吧!” 张木流摇了摇头,无奈回声:“你把你那边儿先顾好了,非等着人家布阵出来才认真打吗?” 说着又以乐青与白麒麟都听得到的声音缓缓开口,“小白,要是能快点儿打完就尽量快点儿,拖下去我们真的就没法儿脱身了。” 白麒麟皱眉道:“还有人来?他煮面潭哪儿来的这么些大修士?” 张木流沉默片刻,凝重道:“不知道,但我感觉不对劲。若是再来人,恐怕就不是炼虚了。” 乐青一爪子挥出金属性道则,又将那符箓修士打退,也是皱眉不停,“难不成他还能来个渡劫修士不成?如今的瞻部洲又能有几个渡劫修士?” 张木流只说了一句速战速决,然后起身擦了擦嘴角鲜血,眯眼看向陆生,冷声道: “剑意也要分个高低的。” 陆生哈哈大笑:“有多高?” 白衣青年缓缓闭上眼睛,丢失修为的那段儿时间他每日酣睡,梦中炼剑,同时也在想方设法去抓住那一缕剑意。也正是倚靠那一缕剑意,他才得以重塑人身小天地。 小天地内的水殿黄庭忽然颤抖起来,几乎透明的巨大宫殿门头蓦然多出来个牌匾,一缕剑气从四方聚来,缓缓在那牌匾刻上了两个字“剑阁”。 一直靠着柱子的元婴缓缓起身,手持不惑站在剑阁门口,看着那高悬的太阳咧嘴一笑。 白衣剑客猛然睁开眼睛,一身剑意如同天河水泻一般席卷这处大阵,符箓修士与迟道人皆是眯眼看向张木流。 白麒麟微微笑道:“就是这种感觉。” 数十白衣女子气势一变,十种乐器齐鸣,音浪一重高过一重,白麒麟淡淡道:“我活了几万年了,第一次有人想拿我当坐骑呢!” 迟道人转身就想跑,可几步之后又重回原地,他皱眉说道:“道友何至于如此?一句玩笑话罢了,贫道与道友道歉。” 白麒麟充耳不闻,只是音浪袭去,迟道人法相瞬间四碎,一阵哀嚎过后,刘工身旁多了个小小白鹿,蹄踏一个白须老者。 乐青啧啧不停,心说什么叫神兽?这他娘的才是神兽啊! 五色神犬转头看向那符箓修士,淡淡笑道:“你也想跑?我还有木土两种道则没用出来呢。” 那符修嘴角抽搐,猛然间从双袖飞出无数张符箓,一时间黄纸铺天盖地。 “你这死狗欺人太甚!我大阵已成,你又能耐我何?” 乐青前爪挠了挠鼻子,猛然间一个喷嚏,夹杂着雷光便把那刚刚结成的符箓大阵吹散,连同那符箓修士都被雷霆击碎,神形俱灭。 变回个黑毛儿小狗回到刘工那边,也是踩着迟道人的脑袋,以爪子拨弄几下,或许觉得有些无聊,便一屁股坐在那炼虚修士脸上,唉声叹气不停。 “果然是我太贪多了。” 张木流对着陆生冷漠开口:“此剑不惑。” 一剑夹杂着无上剑意,又有水火相融,阴阳二气之下,一剑斩去,犹如苍天在上。 不见剑光,只听得一声刺耳轰鸣之后,陆生身后有鲜血弧形洒出。 白衣青年紧绷着脸,快速转头看向乐青与白麒麟,大声喊道:“带着他们两个快走,乐青你知道往哪儿去!” 白麒麟神色凝重,看走眼了! 乐青一爪子扯起刘工,再去拽妖苓时,发现那个小丫头不见了。 小小鬼修又跑到张木流身后,扯了扯其袖口,咧嘴笑道:“我反正都死了,再死一次也没啥大不了的。” 妖苓看向那境界拔高到吓人的陆生,嘴巴张旳比脸还大,露出了两排尖牙,吼道:“好不容易有人管饭了,我才不走呢!” 白麒麟也再次变回麒麟,缓缓走到张木流身旁,看着远处那藏拙最深的灰衣中年人,淡淡开口道:“走个屁!” 乐青有些牙床打颤,扯着刘工上前,躲在白麒麟身后喃喃道:“是啊!走个屁!” 陆生身影虚幻,瞬间便至张木流身边,又瞬间反回原地,手中却多了个黑衣小姑娘。 他一把将妖苓提起,将其重重摔在远处,摇头不停,笑着说:“是啊!走个屁。” 张木流猛然冲出,作势横劈一剑,可一声巨响之后,不惑脱手而去,青年人小腹多出来一个手臂粗的大洞。 后方的少年人手臂颤抖,握着风泉就要上前,却被乐青按住肩膀。 只见那盘瓠又是变作五彩,这次却没有一直保持那种形态,反而缓缓缩小,变作个腰缠虎皮裙,单手持巨斧,狗头人身的神将。 乐青瞬间来回,将昏死的张木流抢回来,刘工赶忙塞了一粒药丸到张木流嘴里,颤抖着嘴唇轻轻推着张木流。 “师傅……别吓我啊!咱还没有回去你家乡呢,咱还要找个山头儿开宗立派呢!” 白麒麟吐了一口唾沫到张木流小腹的洞上,无语道:“又不是寻常人,哪儿那么容易死?你脑子有病啊?” 说着也瞬间上前,眨眼间便布出一道阵法。 陆生一步走出,却又回到原地,摇头一笑,随意一巴掌便将那古怪阵法击碎,又是一巴掌,白麒麟也被扇飞。 然后他转头看向乐青,戏谑道:“盘瓠王?又能撑多久?” 胜神洲南部,一处湖畔小院儿,有个头生犄角的小狗突然消失不见。 乐青气势再次暴涨,几乎是炼虚巅峰了,一身金甲猛然披在身上,他手持巨斧冲上前去,与那陆生打斗不止。 可即便他两处合一,重回炼虚巅峰,也依旧难以招架住个渡劫修士。陆生只是单手随意拨弄,乐青却是拼尽全力挥舞巨斧。 打斗半天,实在是没什么意思,又是一巴掌,乐青也被拍飞。 渡劫剑修,连剑都没用上,就把张木流一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毕竟是走在天下最高处的修士了。 刘工把竹麓拔出,平放在张木流一侧。这个青衫少年人握紧了他手中的剑,看着远处那与自己几乎天上地下的灰衣中年人,此刻他居然没有半点儿害怕。 少年人手持风泉,死死抓着剑柄,两腿如同生根般护在张木流身前,眼睛看着陆生,半句话也不说。 缓缓走来的陆生疑惑道:“不怕死吗?” 刘工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怕你娘!” 说完之后少年人似乎觉得不解气,于是又补了一句:“你这不要脸的老怪物,你娘早死了吧?” 陆生依旧笑咪咪的,可已经举起了手臂。 刘工舒了一口气,淡淡闭上眼睛,像是十分坦然。他喃喃道:“早就想死了,起码也死在师傅前面了。师傅!谢谢你看得起刘工。” 少年人又怎能不知道,当日有舍山中,那个自称活到坎儿上的年轻人,为何非要让自己说个凭什么? 少年人当然知道,凡是没有付出就能轻易得到的,失去的会很快。 所以这个去豆兵城就为求死的少年,那时见到了张木流,忽然就不想死了。 静静等了好半晌,也没个动静儿。刘工心说死了不疼的吗?那那些临死都会大吼大叫的人嚷嚷个屁! 他娘的,小爷这便睁眼,看看这黄泉路上风景如何! 猛然睁眼,见白麒麟与乐青,还有那个黑衣小姑娘都在身前,他叹气道:“都死了啊?也好,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不对!妖苓你不是本来就死了吗?” 无人理他,少年人尴尬转头看了看左右,这才发现,风光大好啊! 不是说幽冥地府是倒悬地下的吗?怎的这么好看? 正想问一下,耳边儿却是传来一道笑声。少年转头看去,有个一身青衫,长得跟师傅很像很像的男子笑着看向这边儿。 男子笑道:“你们都不错的,以后跟流儿去我们家乡了,可千万别拘束,我们哪儿旁的不敢说什么,可人都不差的。” 白麒麟淡淡问了一句:“守门人?” …… 外面世界,陆生眉头紧皱,这方圆几十里,连同他自己,都仿佛陷入了虚无空间。周遭风景虽然没变,可除了个重伤在地的白衣青年与半死不活的迟道人,剩余几人都消失不见。 不过又有什么好怕的,还能来个大乘不行? 此时一道剑光掠来,有个白衣青年御剑来此,老远便破口大骂:“你个老不要脸的玩意儿!堂堂渡劫修士来欺负一个刚刚晋入分神的年轻人,你他娘的脸呢?掉地上了?还不他娘的捡起来!” 陆生冷笑道:“剑子求死?” 一道剑气斩向姜末航,那吊儿郎当的白衣男子以极快速度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说:“干你娘!” 第二句则委屈巴巴的喊道:“张伯伯快来救命啊!这老东西忒不要脸。” 一身青衫凭空出现,弹指驱散那道剑气,手臂微微抬起,张木流身旁的长剑竹麓轰鸣不休,瞬间飞掠至青衫男子手中。 来者当然是张树英。 他转头看着那重伤在地的年轻人,微微一笑,轻声道:“臭小子,有心了。” 陆生面色十分难看,手持短剑抬头看去,猛然间笑意不断,阴恻恻笑道: “原来是守门人?” 张树英冷眼看去,半晌后沉声开口: “脸呢?”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七章 写信的少年 那处不知名的地方,妖苓早就嚷嚷着饿了,刘工只得掏出来几条草鱼,生了一堆火准备给小丫头烤鱼。 少年心里很纳闷儿啊!妖苓在师傅与白姨那边儿不算什么,可在自己这儿,那是境界高的吓人啊!这还要吃饭?退一万步说,你一只鬼,吃的哪门子饭? 只是架不住妖苓哭哭啼啼,刘工也只好给她安排上烤鱼了。 白麒麟与乐青在一旁传音交谈,最早进了这地方的是妖苓,随后是白麒麟,然后才是乐青。 以盘瓠王形象进来的乐青,当时随意打量了那青衫男子一眼,差点儿吓傻了。心说今儿个就交代在这儿了,来的人一个比一个境界高。可过了有一会儿,这家伙感觉那个极其儒雅的青衫男子有些眼熟,仔细看了一会儿,这才发现他跟张木流长得很像很像。 乐青这会儿嘟嘟囔囔不停,对着白麒麟一通诉苦:“白姐姐,那真是张小子的爹?也太吓人了吧?咱俩好歹也是活了上万年的人了,你瞅瞅在他面前,咱俩跟什么一样。” 白麒麟懒洋洋卧在地上,答非所问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也这么能装呢?能衍化各种属性就算了,还能变身,盘瓠王?会不会是夜里瞅着天上圆月,就能变身那种?人家是变狼人,你倒好,变狗人。” 五彩盘瓠唉声叹气,这天儿没法儿聊了,那不是被逼的没法子了嘛!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情,盘瓠一族的老祖宗,不就是立了战功才娶到公主的嘛,若一直是兽身,后来的那么些子嗣又是咋来的? 他缩成一头黑毛儿小狗,干脆也不再说先去打斗的事儿,而是开口问道:“你说张小子以后会不会也做守门人?” 白麒麟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的脾气,他是能做守门人的料吗?” 乐青点了点头,那倒是,守门人境界极高,可限制太多,按张木流的性子,要是知道有那么些个扯淡规矩,他能把门拆喽! “白姐姐,按理来说,他若真是守门人,是来不了这儿的吧?” 白麒麟冷笑道:“到现在你还看不清吗?从咱们这种老家伙渐渐的都出世了,到张木流的家乡遭逢大难,死了许多人。再到胜神洲九泽重现,他的佩剑是谁给的你看不出来?” 顿了顿,白麒麟叹气道:“门已经快开了!守门人还愿意为天下驻守,是他不忘本心,可这些藏头露尾露尾的家伙,以渡劫剑修来阻杀张木流,是你你忍的了?” 乐青暗自叹气,“可……大乘也只是走在苍天之下的顶峰罢了!” …… 姜末航奔去张木流身边,看着同是白衣的年轻人小腹大洞,深深吸了一口气。 是吃了那滋补神魂的药丸儿,可又不是能白骨生肉那种。他从怀里掏出来一粒丹药,极其肉疼的塞进张木流嘴里,只见那大窟窿缓缓有了血肉滋生,不一会儿就只剩下白衣破洞了。 这位一洲剑子抬头喊道:“张伯伯,师弟伤势过重,虽然没有伤及大道根本,一时半会儿却也是醒不来的。” 张树英点了点头,手中竹麓轻轻挥舞,此地就成了一片竹林,陆生被困在其中皱眉不停。 那短剑叫做浊景,这位煮面潭之主,瞻部洲陆生,此刻手持短剑肆意劈砍,一大片青竹在剑气下消散殆尽。 张树英笑了笑,“你觉得我不敢跟你动手是吗?” 灰衣陆生讥讽道:“是啊!看门狗,敢在这天下出剑吗?为你儿子出剑?” 那青衫男子瞧着不老,撑死了也就是二十几岁的模样,他遥遥往西北递去一剑,眯眼笑道:“为我儿子出剑的确不合规矩,可你坏了我竹林,给你煮面潭递去一剑,不过分吧?” 陆生眉头紧锁,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张树英很是贴心,挥手便有一道光幕出现,赫然便是方才一道剑气破开数千里云海,直奔西北方向一座宗门。 灰衣中年人持剑之手颤抖不停,张嘴冷声道:“你怎敢?” 张树英再出一剑,“有何不敢!” 两道滔天剑气先后破开云海直奔煮面潭,整座瞻部洲西北方向都是剑气纵横,无数修士爬上云海远眺,却是无人敢近前观瞧。 第一道剑光瞬间已至煮面潭,轻易便破开那宗门大阵,将那称为潭,实则却是个大湖的煮面潭一分为二,只留下一道巨大沟壑,整个煮面潭水势瞬间降下去数丈。 这一剑,逼的煮面潭藏在深处的修士尽出,居然有十数炼虚修士齐齐现身去抵挡剑气。 那一剑斩开煮面潭后已经少去大半威能,但还是直直砍去湖畔腹地,十余炼虚修士拼尽全力才将那剑气挡住。 只是随后又有一剑,不再斩向潭水,而是直往那祖师大殿。 这一剑重伤十余炼虚修士,都把那一大片宅子毁去了,却未伤一人。只是将极其偏远的一处小院儿连根斩起,那处小院儿猛然间黑气纵横。 陆生阴沉着脸看向张树英,咬牙道:“看门狗!这可是你逼我的。” 张树英笑着说:“辱我,那便更能出剑了。” 又是一道剑气往西北斩去,陆生脸色都快要阴沉出水了。 只见一道黑气从煮面潭暴起,攀升至云海之后又变成人形,黑漆漆的人影看了看脚下煮面潭,微微一笑瞬间消散,再现身时已在陆生头顶。 张树英摇头道:“好好的渡劫大修,干什么不好?非要做细作?” 那道黑气似水从陆生头顶灌入其体内,陆生面庞扭曲,看着痛苦极了,他缓缓直起身子,面朝张树英,声音嘶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陆生猛然又笑起来,讥讽道:“你又能出几剑?” 张树英缓缓皱起眉头,的确不能出几剑,若是再出剑,就连同那小子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下方姜末航不知怎的,猛然间破口大骂:“瞻部洲的佛修都死光了吗?若不然就是眼睛瞎了,这么大动静,都在……” 说到最后,这家伙只是张嘴而已,再如何拼命发声都难以有半点儿声音。 一个老僧忽然现身,双指夹着一道剑气,轻轻甩给张树英,瞥了一眼姜末航后才叹气道:“你想把这半洲打沉吗?总不至于陆生有错,整个煮面潭与半座瞻部洲受罚吧?” 自打和尚出现,张树英就再没半点儿好脸色,果然不喜和尚这件事儿是祖传的。 张树英半句话都不说,只是手举竹麓,作势就要劈砍。老僧无奈道:“他与方外勾结之事,交给我就行了,你小子就消停会儿吧!还在为二十年前我没帮手而耿耿于怀吗?” 张树英冷笑道:“怎敢,我小小山民,如何敢跟佛陀讨价还价。” 老僧再不言语,看模样是铁了心要护住那座残破煮面潭了。 忽然一道十分清冷的声音响起,从张木流脑门中一道剑光蹿出,有个白衣女子手持不惑,眯眼看向老僧,也不管他什么表情,随手一剑就斩向陆生,后者眼神惊恐,一道黑气惊慌逃窜,却被那女子剑仙又斩去一剑。陆生当即重伤,一道分神掠出往东逃跑。那还未跑多远便挨了一剑的黑气,这会儿哀嚎不断,片刻后一道身影从上空跌落,竟然是一副佛陀模样。 女子剑仙讥讽道:“佛?” 老僧羞愧难当。 白衣女子再次讥讽:“传教真远啊!” 说完转头看向张树英,嬉笑道:“放心啦!我对小家伙可没什么恶意,之前跟他借了千儿八百年时间暂住,今天出剑,就当续租吧!” 张树英淡淡笑道:“就算前辈有恶意,我又能怎样?在下先去与小儿说些事情,两位前辈看着处理就好。” 说罢转身不见,地上的张木流与姜末航都是消失,此地只剩下一个煮面潭宗主,还有个佛陀与方外成佛之人。 刘小北笑容玩味,一副老丈人走了的表情。 “我说老家伙,当年事,我不计较是我的事儿,可这也不是你不给我个交代的理由。” …… 姜末航忽然就被甩进了一处空间,里头骄阳高照,有杨树成排,小溪潺潺。 刘工与妖苓躲在树荫下烤鱼,一头白鹿与一只小狗懒洋洋的晒太阳。 这位瞻部洲剑子扯了扯嘴角,抱怨道:“你们可真舒坦,我奔驰千里来此,与那臭不要脸的渡劫剑修大战三百回合,落败至此。” 乐青耷拉着眼皮,淡淡道:“嗯……修为不高,脸皮与那陆生有的一拼。” 众人齐转头看去,原来是小溪那处,两个男子齐身而行。细看之下,除了好像,还是好像。 张木流稀里糊涂就来了此处,一转脸看见个绷着脸的男子,当即就站直了身子,神色与那青衫男子几乎一致。 白衣青年低头看了看,发现小腹那个大洞已经长好了,只是脏腑之中依旧巨痛难忍。 张树英摇头一笑,猛然间就笑起来在大长井边儿的药铺,于是淡淡笑道:“你记不记得左脚的中指有个疤?” 白衣青年挠了挠头,“记得的。” 张树英接着说:“你啊!打小儿就马马虎虎,干什么事儿都稀里糊涂的,总是没个章法,想到一辙就是一辙。” 张木流讪笑道:“当时着急回去抄书,门口又挂着个大被子,我个头儿又小,给被子一蒙脸就啥也看不见了,一脚就踢到了碎陶罐儿,血刷刷流,可把我吓坏了。” 青衫男子摇了摇头,叹气道:“那碎陶罐儿我早就叫你搬去别的地方,你又懒得动手,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你自己。” 其实张树英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小孩儿捂着脚趾头,嘴里大喊着爹,等他跑出去时,小张木流抬头笑着说了一句话。 当时特调皮的小孩儿说:“你看,我都没哭。” 一句很平常的言语,就是小孩子想让父亲知道自己有多坚强,血一股一股往出冒,却一脸笑意的说着那番话。 结果张树英只是板着脸说了一句:“这有什么好炫耀的?” 小张木流那会儿难过极了,却又不敢哭。 张树英叹了一口气,看着比自己都高了不少的张木流,轻声道:“当时不是觉得你不坚强,我其实挺心疼的。可转念一想,若是你以后老拿受伤去与人炫耀,以此来博人同情,不好。所以我才板着脸说你。” 张木流摘下酒葫芦,递给张树英,后者接过酒葫芦便喝了一口。白衣青年这才笑着说:“爹可能不知道,就是这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情,让我在很长一段路上,不至于犯大错。” 其实这对儿父子看起来年龄差不了多少,也不知是当爹的显小,还是当儿子的显老。 张树英点了点头,将酒葫芦还回去,笑着说:“你还好意思说?你看看你一路南下惹了多少祸,打架都找的皇亲国戚,胜神洲南部,都说你是护国真人杀手。” 顿了顿,张树英长叹了一口气,笑道:“我是真没有想到,从前那个让洗锅绝不会洗碗的小家伙,一路上被人算计不休,还能反着算计那些人。我可一直以为你是个傻小子,肚子里半点儿灌不进坏水儿,浑身上下就只有一个井口大小的心眼儿。” 张木流尴尬不已,少年时老是爱跑去大姑姑家里,总憋着吃一顿大姑姑做的面片儿,而每次吃完,大姑姑总会让他洗碗,然后张木流就真的只洗碗。到后来,大姑姑每次都要提醒一句锅和碗一起洗才行。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笑容灿烂,与身旁已经好些年没见面的父亲说道:“其实很小就有很多心眼儿的,谁帮我谁害我都分得清,就是不愿意去算计别人罢了。那时身边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 张树英点了点头,他怎么会不知道?每次想起这小子练剑之初,麻先生让他每日把自家水缸挑满才能练剑,碰巧那又是个冬天,往泗水井去的路上很陡,踩着厚厚一层雪毯,稍不留意就会滑倒。 小家伙第一天还好,挑着赵轩给做的小竹桶一趟一趟挑水。可第二天时就惨多了,两边儿肩膀都红扑扑的,哪边儿挨到了扁担都疼的钻心。又加上那段时间风雪不断,个儿还小小的张木流走几步便会滑倒。 他记得,这小子那时挑着水桶取水时,故意将水桶重重放下,为的就是让不远处的竹林茅屋听得见这边响动,让那个住在茅屋里的邋遢汉子出门喊一句,“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不用挑了。” 可麻先生始终没出现,张木流也只能继续挑着扁担慢悠悠挑水。 那天可能是张木流小时候最委屈的一天。挑着水桶的小男孩踏着雪往上走,一不小心就滑倒,虽然极力护着两只水桶,可还是漾出去多一半儿水。张木流眼泪不住的往外流,可硬是没哭出来一声儿。只是站起身后皱着鼻子一脚又一脚的踢着脚下的雪,好半晌后还是不消气,又长大嘴巴无声大喊,握住拳头把那路边的竹子打个不停。等竹枝上的雪花儿淋了一头,从脖领子灌下去,张木流这才消停了。擦了擦眼泪,捡起竹桶皱着鼻子重新打水。 当时麻先生与张树英其实都看得到,并没有失望,因为小小年纪,发完一通脾气还能再去坚持做什么,已经很好了。 最让两人开心的,是那个小男孩第三天挑水的时候,肩头挑着竹桶,手里拿个小扫把,一路从家门口扫雪到井边儿上。 其实是很小很小的事儿,却将张木流心性一览无遗。也是应了张木流一直挂在嘴边儿的那句话:“做不做得到,得做了才知道。” 张树英忽然说道:“疼不疼?” 张木流笑着说:“哪儿能不疼啊!给人戳了那么大一个窟窿。” 又灌了一口酒,张木流笑着说:“现在总能告诉我一些事儿了吧?” 青衫男子转头看向乐青,后者狗眼滴溜直转,讪笑道:“您说您的,我不听了,不听了。” 乐青心里骂骂咧咧,“境界高了不起啊?我还年龄大呢!你比的过我吗?” 一旁的白麒麟嗤笑道:“单论脸皮,那位可全然比不过你。” 乐青转过头,这天儿没法儿聊了。 张树英也没有设什么阵法,乐青他们听到就听到了,至于旁人,任他境界再高,能听到这儿半点儿动静,那说明我张树英白活这么多年了。 青衫男子淡淡开口:“我们小竹山,是极早时便存在的一处古山,与你所知道的差不多,相当于执掌律法的地方。天庭陷落之前,有我们的存在,才有这天下太平。后来天庭破碎下坠,中土世界失踪不见,方外未开化的天下大肆入侵,于是我们便又成了守门人。再后来,有人补天,其实就是堵住了那扇大门,我们小竹山,每千年就得有一人去当那守门人,同时也会硬生生将境界拔高。” 张木流问道:“那大门,是在两界山吧?可……” 一句话始终没问出来。 张树英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想问什么,于是轻声道:“小竹山的大祸,虽然跟陈束城有关系,可关系不大。你要知道,我们小竹山是相当于一个葫芦塞,唯有将葫芦塞拔掉,里边儿的东西才出的来。夺取几姓的传家物,是有人谋划许多年的事儿了,那天晚上来袭之人,有远高于大乘境界的存在,即便是我,也无可奈何。” 青衫男子身形忽然有些虚幻,他笑了笑,伸手拍着张木流肩头,声音醇厚:“流儿,小竹山是你的家,有些事儿你得担着,可没必要都担着,老一辈还没死绝呢。你也有你的江湖,你得多走走多看看。你知道我这么些年,最难受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在有个小家伙,夜里偷偷挪开床,掀开地砖后取出一个竹筒,倒一把葡萄籽儿捧在手里眼泪长流的时候。” 幼年时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受了委屈的张木流都会捧着那一把干瘪的不像样儿的葡萄籽儿,蹲在墙角默默流泪。 其实哪儿有不难受的事儿,有的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很难受罢了。 张树英递去一块儿竹牌,说想知道的都在里面儿,得境界高一些了再打开看。 说完后一袭青衫便愈加虚幻,张树英拿着竹麓看了好半天,然后持剑顺着小溪往上去,张木流站在后面目送父亲。 那个并不老的男子最后笑着说:“臭小子真厉害啊!以后一定带着孙女儿来看看我。” 张树英消失不见,张木流攥着竹牌怔怔失神,好半晌后才又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那小腹伤口忽然就又痛了。 有个背剑少年站在远处看着白衣青年,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就那样静静看着。 张木流转身笑着问道:“怎么啦?” 刘工憨笑半天,最后喊了一句师傅。 白衣青年嗯了一声。 …… 长安城东北角的轩王府内,还是那个百花丛中的凉亭,王妃拉着个红衣女子的手,看着少去大半儿的月亮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别说你了,就连紫棠都不一定知道,流儿心中其实住着个很孤独很孤独的人。他能与任何人有说有笑,可除了在意的人,远游路上所谓的朋友,更多只是能聊几句话罢了。有几件小事儿,压在他心头极重极重。” 离秋水笑着说:“他都与我说过,第一次是偷了家里几枚钱买酒,惹得奶奶与他结拜大哥家吵了好几天。第二次是他弄坏了大姑姑家的东西,姑父气的大骂,他却没敢出声儿,是小乐跟姑父说自己弄坏的。第三次是少年时第一次远游,在一个叫游方的客栈,见了一身锦衣的史嘉铭。” 其实离秋水很想说一句,何姨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儿? 带着张早早重回那湖畔小院儿时,何紫棠给了离秋水一封信,封面写着三个字。 “我亲启” 那封信只有短短几句,何紫棠说是张木流在吴国的那个小城开铺子时,夜里写的。 信上说:“从今天起,别再做个孤独的人了。你要与某人书信来往,说些近来琐碎,说些家长里短,说声见字如面。” 离秋水知道,那个某人,说的是长大后的张木流。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八章 云上搬山渡 南边儿海外的豆兵城,白天依旧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这座没有城墙的边城,夜里哪哪儿都是人,白天从来就是冷冰冰,鬼影都没有。 有三道身影同时飞掠至云海之上极高处,遥遥看着两道剑气先后破开天幕。 不明僧人今日破天荒没有醉意,只是手上还拿着一条狗腿,啃的极其仔细,生怕错过一丝粘在骨头上的肉。 这邋遢僧人嘴里塞满了肉,两手油,一身渍泥,嘴里含糊不清,“这下子,佛爷有的忙喽。那小子命可真大。” 褚晓丹从一开始就紧缩眉头,这会儿听到不明的言语,转头说道:“不是说不穿小鞋吗?你佛门要是真没穿小鞋,至于惹得那疯子来?” 不明伸手去破僧袍擦了擦手上的油,又那刚刚擦了手的那块儿地方擦了擦脸,一时间满脸油光,看的人直淹眼睛。这从来就没个脏净的僧人,先是对着褚晓丹念了一声佛号,然后才跳脚骂道:“你还有脸说?那日谈话不是你故意给人听去的吗?你就没算计他?” 毛阿雨冷声道:“你们两个别再互咬了,来看看煮面潭有什么好东西。” 年轻道士一挥手,一道光幕凭空出现,从光幕看来,有一剑斩开煮面潭,又有一剑几乎拆了煮面潭,剑气最后斩去一处僻静院子,一团黑气从院子里攀升至云海。 褚晓丹冷笑道:“好家伙!胆子真肥。” 这位城主转头看向不明,摇头问道:“佛门天下?” 不明紧闭双唇,再不言语。 没什么好说的,难不成去说一句四大部洲皆是有奸细?可他活了几千年了,就没听说过有什么地方居然藏着渡劫期的魔物。不,现在已经没法儿称其为魔物了。 三人沉默之时,又有一道剑光飞往煮面潭,褚晓丹苦笑道:“看来他做了看门人后,现在境界高的吓人啊!这再砍几剑,瞻部洲的西北角就给他打沉了。” 毛阿雨摇头道:“他就是个疯子,年纪小是真的,脾气大也是真的,他只需要保证那门户在他手中安稳就好,根本无需向任何人承诺什么。而且现在证据确凿,打烂一个煮面潭,几乎算不得什么事儿。只不过,一道分身,维持不住多久。” 正说着呢,三人猛然间齐齐看去,只看到有个老僧去到那处,不多时出现两道不知名剑意,高悬在三人面前的光幕轰然破碎。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那个从来就是一脸淡然的年轻道士张嘴道:“这……太扯了吧?” 其实不光豆兵城,瞻部洲排的上号的宗门都察觉到了煮面潭的动静儿。跳河城里有个杂货铺子,矮小掌柜忽然消失不见,瞬身道云海后才发现,好生热闹。 坟崖山的几人,白石谷的几人,还有那钓虾湖也有几人,十余人齐刷刷看向西北,一个比一个脸色难看。 矮小掌柜的缓缓走去他们身旁,一言不发远眺西北,把能看见的都看完后,大笑不停。 “二十年前我就说了,有赚黑心钱的脸皮,就得有挨得住刀子戳的脸皮。你们的确没有勾结方外,但,说得过去吗?猪脑子?” 二十年前的那艘仙家货船也好,北边儿被拆了的宗门也罢,其实都没藏着什么细作,可也算不上多无辜。给个难以抗拒的价格,让拉什么就拉什么吗?明知道是不能外传的东西,还是硬往出拉,钱给够就行了? 这就像那些两国边境上常常来往的马帮,给人查出来了货物中夹杂着违禁物,拉货之人还要争辩一句,“我不知道,不是我放的。” 有个白须老头儿缓缓升到云海,看了一圈儿后叹气道:“自己种的果,自己受着就行了,都别再找什么借口了。” …… 在那条铸渠源头,脊背山的守门老头儿与谢浒并肩站在云海。 老秦笑着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何佩服这个疯子了。他的的确确配得上你用尽心血,亲手打造的一柄剑了。” 重铸竹麓之人,可不是那个与张木流“论剑”的铸剑大师,而是这位脊背山之主。 谢浒只是淡淡一笑,他们自然也是凭着光幕去看那处地方,随着老僧出现,夹着张树英的第三道剑气返回时,光幕早就破碎了。可这位喜欢穿着黑衣的男子,却是远眺西北,久久不愿收回目光。后来有个女子声音响起,他才淡淡笑道: “芸儿想去胜神洲是吗?年后便去吧,那小子憋着自立山头儿,也好给他送一份儿礼物。” 谢芸儿脸蛋儿通红,气得跺脚离开。 谢浒又对着老秦说道:“秦伯,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个年轻人?” 那个老头熟练取出烟斗,一番吞云吐雾后淡淡说道:“没办法不喜欢啊!多少年没碰到这么会说实话的年轻人了。” 老秦记得,张木流看着自己守了不知多少年的山门久久不愿踏过,非得等自己说一声请进后才肯迈步。 他还记得,那个当时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与自己说:“独居一处,是为守心。” 希望世上多几个这样的年轻人,重规矩,却又不规矩。 …… 清欢山主依旧在那扶云仙栈的最高处煮茶,猛然间察觉一些动静,黑着脸便提剑要往西北。 这位十分清冷的女子,要去问剑负心人。哪怕打不过,她还真不信他敢还手。可路上看见那三缕剑气,她又不知不觉停下脚步。 张树英与何紫棠,其实谁也没过得多好。 清欢知道,他们当年分开,是真的过不下去,并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位清冷女子没来由想喝酒,想学着何紫棠那般举起酒坛子便往下灌,喝多了又怎样?喝多了还能醉不成? 她叹了一口气,冷声自语:“还算有点儿当爹的觉悟。若是你今日没来救流儿,我不砍死你,紫棠姐姐也会打死你。” …… 随着张树英离开,这处小天地也渐渐消失,众人又重回那处河畔,方圆十几里已经给造的不成样子了。 一抹流光掠回,张木流的人身小天地内,刘小北重回高座。 眼前世界变来变去的,除了刘工与妖苓,剩下的人都没半点儿反应。 这会儿所有人都看着那个背着游方的白衣青年,张木流微微摇头,灵气运转,小腹的破洞顿时消失,白色长衫恢复如初。 姜末航眼皮打颤,凑过去轻声道:“师弟,那么大个窟窿,不痛吗?” 张木流笑了笑,“不痛的,不信师兄可以试一下,我张木流这辈子从没保证过什么事儿,可有一样儿,我决不骗人。” 那位一洲剑子唉声叹气不停,转身便往妖苓走去,想跟那真正的鬼丫头要一块儿鱼肉吃。 说什么决不骗人,言下之意就是我姜末航不是人喽? 妖苓见姜末航走过来,护食一般张开手臂,咬着鱼尾巴支吾半天,姜末航走的越近,她声音越大。后来干脆把黑裙撩起来,兜着两条草鱼飞快跑开,走去张木流身边以脑袋轻轻撞了撞,然后抬头咬着鱼咧开嘴唇大笑。 张木流被逗得一乐,一下子扯动伤口,脸色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可他还是举手按住妖苓的脑袋,笑着说:“可不是得咬着牙,要是松开牙齿,鱼不就掉了。” 妖苓点头不停,好像终于遇到了知音。 张木流轻声道:“你吃吧,我不饿。” 一句话把这死了几百年的小丫头吓到了,赶忙把鱼吐掉,嘟嘴看着张木流,委屈巴巴的。 姜末航扯着嘴角问道:“我说,你就那么喜欢这家伙?” 妖苓转头,脆生生道:“不是呀!我也不想分给他,可他是我的饭主儿,要是不巴结他,以后不给我好吃的咋整?” 张木流晃了晃妖苓的脑袋,笑着说:“你这口音跟谁学的?老俱芦洲啊?” 妖苓嘿嘿笑道:“当年哄骗我去跳河城的人,是个俱芦洲人,跟人打架总要问一句‘你瞅啥?’,等人家回一句‘瞅你咋地?’,就打起来了。” 说到这里,这个小丫头有些伤心。可她又不敢跟这个剑仙哥哥说,怕他也会跟那个骗子一样,说好了管饭,结果后来硬是把自己赶走了,还说了些特别伤鬼的话。 不想还好,一想就更难受了。妖苓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紧紧抿着嘴唇,皱着眉头微微低下脑袋,不一会儿小脑瓜子就有些颤抖。 张木流问道:“咋了?” 妖苓没说话,又使劲儿抖了半天,这才哭丧着脸说道:“想把眼泪吸回去的,可就耳朵了进去气儿了,这会儿脑瓜儿嗡嗡的。” 小丫头露出个极其难看的笑脸,捧着烤熟的草鱼对张木流说道:“吃了我的鱼,就得管饭,而且不能嫌弃我能吃。当然我也不是很能吃的,可你不能赶我走,是你硬把我拽来的。” 白衣背剑的青年笑着接过草鱼,不顾扯动小腹伤势,咬了一大口鱼肉,学着妖苓支支吾吾道:“吃了你的鱼,我就欠你的,所以当然会让你吃饱的呀。” 远处的白麒麟已经探视了一圈儿,陆生也不知是死是活,反正全然没有踪迹。这会儿听见张木流与妖苓之间的言语,无奈问道:“乐青,这家伙就这么招小姑娘吗?” 乐青想了半天,叹气道:“我给你算算我见过的。之前在胜神洲,稀里糊涂身边就多了个小丫头,还是高阳一脉的小公主。后来就是来瞻部洲了,几天不见多了闺女你敢信?接下来才是妖苓呢。” 其实乐青没有说全,他在那湖畔宅子里,可是亲眼见到一群大小丫头的。 张木流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这已经不成样子的地方,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盘膝坐下开始疗伤。同时也将一缕心神沉入水殿。 见着那多出的一块儿牌匾,张木流差点儿气得吐血。剑阁?这么难听的名字,谁取的?叫水房多好! 一步踏进,抱剑元婴依旧那副砸了他家锅的表情,张木流已经习惯了。 高座的刘小北斜躺在高座,屁股嵌在中间,背靠着扶手,脚也搭在扶手上,光着脚丫子晃荡不停。 好家伙,真当自己家了。 张木流叹气道:“剑仙姐姐,咋回事儿得跟我说一说吧?” 白衣裸足的女子抛来个眉眼,伸手拍了拍座椅,声音十分温柔:“小家伙,来坐这里。” 见张木流无动于衷,她只好委屈巴巴的说:“没咋回事嘛!帮你打了个人,就当再续租千儿百年吧。” 张木流笑道:“只要剑仙姐姐喜欢,别说千儿八百年,就是住到我死也无关紧要。只是那陆生最后如何了,你得告诉我一下儿啊。” 刘小北嘻嘻笑不停:“老秃驴欠我人情,剩下的事儿你就先别管了,反正你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不是有个竹牌嘛。”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无奈问道:“可我还没有去煮面潭出口气呢。” 女子剑仙忽然换了一副神色,转头眯起眼睛,眼看就要挥舞袖子,张木流拔腿就跑,这还问个屁? 青年消失之后,刘小北噗呲就笑了。这位白衣女子喃喃道:“你迟早还要再来一次,下次你境界高了,再找他们不痛快吧。” 张木流睁开眼睛,看着身旁的人、鬼、妖。一时间有些感慨。 好像自己从来都是独身离开,却每次都要带上些人回去。第一次离乡,回去时那个青色毛驴儿变成了青爷,第二次倒是没带什么人,可离乡路上碰到了赵长生,碰到了胡洒洒。哪怕受伤躺了整整三个月后,醒来还有一个莫淼淼。 再次离开不是故乡的家乡,有了个离秋水,其实那红衣女子一直都在,可真正与她互为身边人时,就是在那大鲲腹中。下次要是还能见那老龙王,一定要谢谢他。 然后一路走来,有了个闺女,有了个徒弟,还给青爷找了个媳妇儿,又稀里糊涂带上了个女子剑仙,后来还有个女鬼在身旁。 张木流缓缓起身,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随后嘴角扯了扯,痛啊!可那有什么好怕的?远游路上,我张某人从不会孤单。 背剑的白衣青年转身朝着西北,笑着说: “咱回家去!” 同是白衣,却将长剑挎在腰间的姜末航,凑过来嬉笑道:“师弟,带我去你家乡看看呗?” …… 瞻部洲两处大洲渡口,此刻众人要去的,是那搬山渡。在那儿乘坐渡船可直接去往如今的安南渡口。 煮面潭,已经不需要去了,连那宗主都被打了个半死,想知道的也都知道了。至于那块儿竹牌子,既然父亲说了等境界高些再看,那就境界高些了再看。乐青有一半儿神魂从胜神洲来到了此处,与张木流说了些近来事情,病恹恹的白衣青年那时脸色极其冷淡。 说好了要照顾好弟弟妹妹,赵长生的手臂却给人斩了,离秋水留着那座稀烂山头儿,还是想等自己回去后,亲自去给赵长生出气。 他现在想的最多的,是那个莽撞少年人怎么样了? 百越联盟那边儿终于有了动静,越国受了每年狌狌绒的进贡,承认了安南国,可百越夹在其中左右为难。如今的百越,离着分崩离析已经不远了,纵使离秋水以剑仙之姿坐镇,又有青爷随后赶至,梁国增兵蜀、越、梁三国边境,也还是难以阻止有人想要自立门户。 而那个不再穿着红衣,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女子剑仙,似乎也不再搭理这些事儿。有胆子到百越中枢区域去的,一剑砍个半死就行。至于那些俚越绯越,愿意脱离百越?随便。 张木流知道,离秋水是等等,她想看看,当年一统胜神洲的那些人,到底会不会出现。若是等她真正出剑了,那些人才跑出来,那真的会很令人失望。 张木流坐在白鹿背上暗自发笑,等自己回去了再与那些人好好讲道理。 姜末航受不了这伙儿人乌龟爬似的,早就先行去了搬山渡口,既然自己要跟着师弟去家乡,那怎么能让师弟掏钱买票呢?我姜末航好歹是一洲剑道气运在身,差这连一枚泉儿都抵不上的船票吗? 好在有个病秧子不愿走路,几天后便是白麒麟驮着大伙儿往搬山渡去,还未七月底,就到了这座云海极高处的渡口。 搬山渡说是渡口,其实是一座修士大城,建在极高的山峰顶端,各类商铺盘旋错落。刘工与妖苓都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这一到山脚就惊叫不停。 着实也有些新奇,一座巨大山峰,山腰以下与寻常山林没多大区别,可云海之上,那山巅处却是个大城。最高处有个平台,是停放渡船使用,自那往下,是盘旋往下的山路,极窄,最多三人并肩同行。一边儿是铺子,转头往下看去,就是一层又一层的屋顶。 姜末航蹲在云海之上自上而下的阶梯尽头,老远看到了一只巨大白鹿,站起来使劲儿挥舞手臂,喊道:“白姐姐,这儿呢这儿呢!” 这踏入搬山渡的地方,就是将将掩过云海。那石阶旋转下来之后,在云海之上饶了个圈儿,同时每隔百丈就会有个伸展出去的弧形台子,供登山之人落脚。 姜末航这一大声吵吵,惹得两边儿等人的修士皱眉不停。估摸着他们心里都在笑,笑这白衣挎剑的青年,有把剑,就真当自己是剑仙了,在这登山处都敢嚷嚷。 果不其然,还未等张木流他们过来,便有一队骑着天马的兵卒过来,手中拿着竹简,嘴里默念道:“姜末航,第九次到搬山渡,以往数次共记过八次,此次是第九次,十次以后,搬山渡不再允许其来。” 说着便抽出一根儿木签丢给姜末航,同时说道:“登山处不许喧哗,记过一次,罚柏币一枚。” 白鹿一行人也终于到了,张木流笑着灌了一口酒,看着姜末航吃瘪,自己没来由十分痛快。 “师兄,好本事啊!来了九次,次次记过?你偷了城主闺女了?媏栀姐姐晓得不?” 姜末航讪讪一笑,丢去一枚柏币,同时也丢去个埋怨眼神,之后才转头说道:“谁叫我名声太响亮,每次来这人多的地方,你师兄我都得蒙着脸才行,不然就会有一大堆女子缠在屁股后面,弄的旁人上山不行,下山也不行,这不就记过了。待会儿上山我就得蒙住脸了。” 张木流笑盈盈点了点头,说我信。这个师兄在自己这里,算是脸跌在地上再也捡不起来了,去年跑去匡庐与自己打架的那个姜末航,才有点儿师兄模样嘛! 一行人缓缓登山,妖苓虽然好奇,可着实没见过这么些人,她知道自己是个鬼,这儿的人都看得出来,所以静静跟在张木流背后,扯着青年袖子,头都不敢抬。 刘工跟着师伯走在最前面,听着姜末航一通介绍。说这搬山渡,一共一百零八阶,下边儿七十二层,多是卖些沾点儿仙气儿的寻常玩意儿,杂货巨多,但也有不少人捡漏儿到好东西。上面三十六层,有三十三层是各洲大宗门开的铺子。最上面三层,分别是是一处酒楼,一处客栈,一处茶馆儿。 这位有钱人,今天就要带着张木流他们,住最贵的客栈,喝最贵的酒水,泡最贵的茶。 张木流忽然传音白麒麟:“小白,你让妖苓抱着吧?” 白麒麟像是听见傻子说话似的,难以置信道:“你疯了?她是鬼,你让她抱我?你想弄死她吗?” 张木流笑着说:“试一下,又不会掉块儿肉。何况我护着她呢。” 说着便问弯腰妖苓,“小妖苓,帮我抱着小白行不行?” 小丫头哦了一声,踮起脚就伸手去抱白麒麟。 白衣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开始暗自运转灵气,略微有意外,他便将妖苓拽回来。 可妖苓抱过白麒麟竟是什么事都没有,张木流哈哈大笑,白麒麟与乐青却疑惑不停。 白麒麟传音道:“这……还有能碰我的鬼?我怕不是个假麒麟吧?” 乐青也是疑惑不停,“我去,这小丫头能嚼符箓,吞佛珠,现在连麒麟都不怕了?这……张小子解释一下儿?”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心说我哪儿知道去。 这会儿已经走了十几层阶梯,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修士见这位背剑青年带着一只鬼,皆是绕的远远儿的。养着小妖做宠物的修士很多,但养鬼的,可少之又少。 张木流摒去那些修士心中言语,将妖苓扯着自己衣角的手攥到自己手心,轻声道:“别怕!你是妖苓大鬼王,有什么好怕的。” 妖苓僵硬一笑,笑容与从前一样十分难看。她扯着张木流弯下腰,凑到张木流耳边极小声的说道:“要是等一下儿有人捉鬼咋整?” 青年笑着说:“那你就问他,你瞅啥?” 小丫头哈哈大笑,只是瞬间就转头把脸埋在张木流腰间。 一手抱着白大人,一手拉着这个还不知道是好是坏的人,哪儿有手去捂嘴嘛?刚才她可看见了,那个傻子似的姜末航,就因为大声说话了给人罚了钱,我妖苓大鬼王哪儿来的钱? 张木流轻笑道:“既然不知道我是好是坏,为什么还不愿意放手?” 妖苓嗯了好半天,才低声道:“可我哪儿有别人可以抓啊。” 其实青年一只觉得,这个小鬼修虽然死的极早,看模样也就是八九岁就死了,可死了都三百多年了,又给人带去过一次跳河城,之后几千里路独自返回,还能有这副模样,很好了。至于那夜的事儿,张木流愿意相信,这个小丫头就是一个人太久了,想玩儿玩。 一个人久了,难免会陷入极端,大致可以分作两种,一种不伤人,一种伤人。妖苓能夹杂在两者中间,十分不易。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前方有个道门女冠眯眼看向这边儿。 那道袍女子冷声道:“鬼有鬼该去的地方,你既然不愿送她去,那我便捉鬼。” 妖苓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却是不大,弱弱问了一句:“你瞅啥?” 女冠皱眉不停。 这会儿姜末航把侧着身子把头从一间铺子探出,左右看了看,无奈道:“又要打架?” 张木流笑道:“打架记过吗?” 姜末航伸出一只手掌。 只见那白衣背剑的青年转身摸了摸妖苓的脑袋,放开小丫头的手后开始卷袖子。嘴里还喃喃不休: “下次再来瞻部洲都不晓得猴年马月了,要那五次干嘛?挨了一剑一肚子气都没出呢,这会儿有人上赶着找揍?” 那女冠冷漠开口:“带着个鬼修到处跑,你还有理了不行?” 张木流忽然就眼神冰冷,铺子里的姜末航叹了一口气。师弟什么脾气,自己多少也摸清一点儿了,这女的说什么不好,非要说个理字? 只见那白衣青年卷好袖子,把背上长剑解下递给妖苓,接着面向那女冠,声音十分淡然,淡然到有些吓人。 “鬼,就不分个好坏了?”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九章 不应有酒 这搬山渡其实暗合天罡地煞,其中天罡三十六重,地煞七十二重。可那上三十六层石阶,又与古天庭的三十六重天似的,有至高三处。 从这儿就不难看出,南边儿人是真不爱喝酒。最上边儿三层,客栈在最高,几乎出了客栈大门儿就能看见真正的渡口。其次是茶楼,许多本土修士都是一大早便来茶楼,一坐就是一天。自上而下第三层才是酒楼,在那叫做“不应有酒”的酒楼,常去的多是外乡人。 这座山地煞七十二层由下往上数,而天罡三十六层,是自上而下算。 因为越往山巅,其实地方越小,所以从下往上数,第七十三重,也就是天罡三十六层起,便铺子愈少。几乎是一座宗门占一层,所以好地段儿其实不在最高处,反而是“坎儿上”的那几处,可大买卖家儿偏偏都在靠近顶端的地方。所以反倒是大洲宗门占地方极小,小洲宗门占地最大。 只不过啊!兜儿里略微富裕些的,都爱挑那些名头儿极大,价钱却能接受,不至于伤筋动骨的。只有买些玩物,算不上多富裕的,或者憋着捡漏儿的,才会倚重去逛地煞。 那三十三层,四大部洲的拔尖儿宗门就占了二十四层,剩余九层,小宗门合租较多。 此刻的张木流,是在那地煞四十九层。 那位女冠,元婴境界,长得不差,有些异族风味。听口音应该不是瞻部洲人氏,倒像是胜神洲北部来的。 此刻在这儿,不是刚来就是准备要走。 可这出家人脑子灌了泥巴了?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来捉鬼? 这搬山渡,与寻常大山一样,越往上去山头就越细,所以此刻看戏之人已经不少了。皆是蹲在高处能看得见的地方,就差人手一碟儿花生米。 自打张木流卷起袖子,那女冠就皱眉不停,瞧着其实还挺好看的。 道袍女子冷声道:“就在这儿打?” 张木流脸色好不到哪儿去,一是重伤未愈,二是这人上来就喊捉鬼,着实教人不喜。 张木流淡淡道:“我第一次来,不怕记过,打一架不才记五次么?足够我离开了。” 骑着天马的一队披甲修士又来了,不过这次没有上前,反而悬停远处,为首一人手中拿着竹简与笔动弹不停。 道门女冠皱眉问了一句:“你哪儿人?有本事咱们换地方打。” 张木流淡然道:“胜神洲南部,儋州刑氏一族刑不召。” 白麒麟与乐青齐齐翻白眼,就这家伙又要坑人了。 女子闻言,皱眉更深了,她冷笑道:“胜神洲北部,稜山帕若。” 一个名字惹得观战之人面面相觑,帕若?这是什么名字? 张木流忽然笑了起来,随意道:“意思是不打了吗?” 帕若冷哼一声便继续登山,声音清冷:“等到了骆越渡口,在海上挑地方打,别丢人都丢到洲外来了。” 上方嘘声四起,看热闹的人凳子都搬来了,你说不打了? 白衣青年从妖苓手中取回游方,抬头笑着说::“各位想看热闹?记得买船票,跟我们去胜神洲,到时随便看,说不准我还管上一碟儿花生米呢。” 这会儿有个翘着腿坐在上面儿的年轻人,啃着一只大螃蟹,笑咪咪问道:“老乡见老乡啊?说不打就不打了,涮肉呢?” 帕若停下步子,抬头看向那人,对着那人说话,话却不是说给他的,“你来?” 张木流摇了摇头,牵着妖苓继续登山,与帕若擦肩而过时说道:“我受伤挺重的,你来吧。” 那个啃着螃蟹的年轻人淡淡笑道:“要不然你们一起来吧?” 张木流以极快的速度绕山一圈儿,瞬间便到了那吃螃蟹的年轻人身边。只见白衣背剑的青年咧嘴笑道:“剑修吗?” 吃螃蟹的青年摇了摇头,张木流继续登山。 “我去,你也太瞧不起人了吧?她也不是用剑的,你为什么愿意恨她打,不愿意跟我打?”螃蟹青年恼怒不停。 张木流只是回头说了一句:“有本事你也跟那位姑娘一样好看。” 说完就后悔了,赶忙弯下腰,与妖苓说:“以后要是见着一个红衣服的姑娘,问你一路上的事儿,什么都可以说,姑娘不能说知道吗?” 妖苓点了点头,姑娘不能说,那就不说,饭主儿发话,得听。 谁知这一句长得好看,又把帕若惹急眼了,那道袍女子瞬身到张木流身边,脸色都要阴沉出水了。这位道门女冠咬牙恨恨道: “登徒子,出剑。” 一句话吼的上下众人起哄不停,那个吃螃蟹的最是声音大。 张木流无奈道:“那我便出一剑,接好了。” 说着便抬手摘下游方,随意往前劈砍一剑。帕若神色凝重,心说这看着无声无息的剑,最阴险毒辣。 未闻帕若有什么言语,那总算吃完螃蟹的青年大叫一声便跌落山脚,半空中还叫骂不停。 “姓张的你个坑货!等你丘大爷跻身分神后再来找你打!” 那个吃螃蟹的家伙,是刚到瞻部洲没几天的丘玄聪。 帕若皱眉道不停,又姓张了? 方才那稀松平常的一剑,自己绝对接不住的。可打不过也得打,家门都报出去了,临阵脱逃可不是她帕若的性子。 正要出手呢,她只见那白衣青年猛地喷出一口血水,单手拄剑看向自己,笑着说:“帕若姑娘,方才那个烦人家伙打走了,你可以出手了。” 帕若皱眉道:“真有重伤在身?那我怎能欺负你。” 张木流淡淡道:“那就相约骆越,咱们斗上一场?” 女子点点头,过了没一眨眼的时间她就后悔了。因为那个不要脸的白衣青年胡乱抹了一把嘴角鲜血,摘下酒壶就往嘴里灌酒,全然没有先前那病恹恹的样子。 张木流拉起妖苓继续登山,转头看了看骑着天马的兵卒,笑着喊道:“师兄!掏钱。” 姜末航走出铺子,笑着说了声得嘞!甩了五枚柏币过去。 刘工在一旁看的眼皮狂跳,他可都打听清楚了。哪怕一行人的船票加起来,都还没有一枚柏币呢,师傅打了一架就丢了五枚?看来即便以后自己本事大了,也不能在这搬山渡打架,输赢倒是无所谓,这罚钱罚的心肝儿疼。 那艘去往胜神洲的渡船暂时还开不了,满座三百人,起码得有多一半儿才会开船,可听姜末航说,如今买船票的只有百人而已。 那渡船也是不错,允许修士提前上船,在船上休息。毕竟这山城里的客栈,要价极贵,来回一趟两洲之地都花不了那么些。而张木流一行人不存在这个问题的,谁叫有个有钱的师兄呢? 事实上姜末航家境不错的,姜氏从来就是大户人家,而这位一洲剑子,更是大户人家中的大户人家。瞻部洲两家人最赚钱,一家姓姜,一家姓黄。 黄致君家里,做的是小生意,的的确确的小生意,卖的尽是些品秩极差的符箓丹药,甚至世俗间的柴米油盐生意,他家都有做。可架不住人家数量多啊,一座瞻部洲,但凡沾了寻常符箓丹药的铺子,都是他家开的,没有之一,逼的有些粗通画符炼丹之人,只能去路边儿摆摊儿了。 而姜末航家,则是很高端了。家中生意几乎没有主要的,样样都能挣钱。卖酒,卖书,更甚者有些风尘巷子,都是他们家开的。还有世俗王朝里的官宦子弟,有一大半都是在姜氏开的类似于书院的地方,学些兵法什么的。 这不,就要带着几人直接去那最高处最费钱的客栈了。 帕若在后面跟着,气得牙痒痒,却是无可奈何。人家走人家的,她有能有什么办法?更何况看架势,这伙儿人憋着去那顶端客栈呢,自己却只能去渡船休息,真是气人。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心说不气不气,我堂堂道门弟子,怎能被这登徒子影响?还儋州刑氏,说出来以为很长脸吗?就不知道一个胜神洲最南部的破小岛,都臭名远扬到了胜神洲北部去了吗? 前头走的两个白衣青年,一个背剑一个挎剑。姜末航嘴就一直没闲着,说什么到了胜神洲,一定得护着他点儿,上次在匡庐要不是跑得快,腿都得给人打断。 张木流则一直点头,说的那道恐怖气息,死的不能再死的老家伙不太可能发出,埋在匡庐山中的老人,只留了最后一丝神念,后来给了小丫头莫淼淼。那个小丫头现在可能还不知道,那缕钻进她脑门儿里的金光,究竟有多大威能。 张木流忽然传音问道:“师兄,你们姜氏,是不是有个阵法造诣极高的老前辈,很早便脱离了姜氏?” 姜末航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按辈分儿,他是我师祖。也不晓得为什么,跟家主大吵了一架后便不见了。你见过他?” 张木流点了点头,传音道:“答应过他,到了炼虚境界就去找他。” 白衣挎剑的男子没有多问,一是师弟不太想说出来,二是知道了也没什么用。纵使自己挂着一洲剑子的名头儿,在家中,也无非才是个无足轻重的后辈,说话半点儿没用。 这位剑子大人猛然转身,对着帕若笑道:“帕若妹妹,不如我给你也定间房子?你跟我师弟也算不打不相识,更何况都是老乡,就当我替师弟赔礼道歉?” 女子充耳未闻,什么狗屁剑子,名头儿大的震天响,原来也是个登徒子,果然是师兄师弟。仗着境界高就调戏我?等我境界高了,打得你们两个找不着北! 半天不见动静儿,姜末航讪讪一笑,转头对着张木流道:“师弟啊!你看这位女冠,长得可真是不差,活脱脱一副西域风情。” 张木流笑道:“我有一柄飞剑,传信去茏暮山要不了多久,渡船至少还要三天才开,你就不怕媏栀姐姐来砍死你?” 姜末航唉声叹气,跟媏栀那个老姑娘?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儿嘛! 足足到了傍晚才走到山巅,走过了那“不应有酒”,到了第二层茶楼。张木流对那茶馆儿半点儿没兴趣,只是看了那招牌,没来由想起了张羽。这茶楼的招牌,与那“吃不饱,香”,竟然有些大道契合。因为这茶楼,门口高悬的四个大字,居然是“茶最醉人”。 整个山巅第二层茶楼,是衔接第三层,转了一个圈儿又与第一层隔着一堵墙。所以就成了首尾几乎在一处地方,只是大门在下,尾部在上。 终于走到客栈,招牌也是极有意思,只三个大字“不留人”。 张木流问道:“客栈不就是留住人才赚钱,为何叫做不留人?” 姜末航哈哈大笑,心说终于有你不懂的了? “叫做不留人,其实是不愿留人,他们这么大的生意,会留不住……” 话还没有说完,张木流便笑着说懂了。姜末航投以幽怨眼神。 帕若路过客栈,虽然很不想看那些家伙,可还是没忍住转头。一看之下就更生气了。那个白衣挎剑的剑子,掏了一枚泉儿出来,说上最好的菜,上最好的酒。 这位女冠心中特不服气,凭什么你们这些登徒子可以这么有钱?我们胸怀天下之人,却是清贫无比。 张木流传音笑着说:“帕若姑娘,这么想就不对了。非要问个凭什么,就凭人家有本事靠正道赚钱。” 帕若心中恼怒,这家伙听得见自己心声?可她还是倔强回答:“你怎么知道他们的钱,就是正道上来的?” 张木流笑着反问:“姑娘没去过豆兵城吧?” 帕若有些羞愧,一趟瞻部洲,最遗憾的就是没去豆兵城。 张木流继续说道:“不要紧的,到时去一趟扶摇城不就好了。只是有个道理我想跟你讲一讲。” 帕若已经到了渡口,停步不言,静静等着那登徒子开口,看他能说出个什么道理。 只听的耳边一道醇厚声音,让这其实也喜欢喝酒的女子,都有些闻见酒香了。 背剑青年说道:“在帕若姑娘眼里,我带着妖苓行走世间,是坏了天地纲常,是吗?可姑娘有没有想过,我辈修士靠着汲取灵气修炼自身,求个长生快意,又何尝不是有悖自然?” 帕若倔强答道:“我道门弟子修的是自我,不为长生。” 张木流笑道:“好,就算不悖天道。那我还有一问,姑娘一见妖苓便要捉妖,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她这般模样,却是个元婴鬼修了?” 停滞不前的道门女冠忽然有些心神失守,她怎么就没想到,看起来不到十岁的元婴鬼修,死的时候,又怎么会超过能看出来的年龄?几岁的小女童,死前又能做什么错事?那么小的年龄就死了,十有八九也是枉死。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时,那年轻剑客又出声了。 “帕若姑娘,我年龄比你大得多,走的路看到的事儿也比你多,所以我遇事会想的多一点儿。很多事并不是你看见的那个样子,咱们心中有善念当然是好事儿,可若是只凭个人喜恶去断定一些事儿,其实是不好的。我说这么多,并不是要怪罪你还是如何,只是想着,日后这一方天地会多出来个愿意替人鸣不平,愿意多管闲事,愿意去替人想一想的道门女冠。” 帕若抽了抽鼻子,迈步走向渡船,进去前才冷冷说了一句:“要你管!” …… 入夜的搬山渡,无论阴晴,都会有一圈儿从云海直上山顶的光带。远游至此的修士,多是愿意随意找个酒铺,靠窗坐着,看那月光洒落云海,也看头顶的漫天繁星。 张木流独坐在房间内想着丘玄聪与自己说的那些话。 当时那个吃螃蟹的,其实一直在与张木流传音说话。左扯又扯没完没了,最后才说了点儿正事儿。 他张木流,如今在胜神洲声名极大,从个无名小辈,被人拉到了一洲拔尖儿的那堆人里,如今有不少修士蹲在宋梁两国的京城,说是要看看这位用剑的年轻人,究竟有多厉害。 无疑是有人捧杀了。 唉!好不容易要回家了,渡船上还得小半个月时间,到时能不能赶在离秋水生辰前都不知道呢。 那个爱穿红衣的女子,生在八月十五。 最后一剑将丘玄聪砍飞,是因为这个本事虽高,嘴里却总是爱乱嚼的家伙说:“我与岳然教了钟守矩一段儿时日,那家伙现在可一直觉得溪盉喜欢你。” 云溪河畔的那个姑娘,怎么会喜欢自己?自从在那宅子外,年轻杀猪匠拿着杀猪刀护在女子身前时,溪盉心中已经装下了钟守矩。至于钟守矩觉得溪盉喜欢自己,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这个家伙在胡咧,岳然是不会干这事儿的。 张木流有些高兴,有些人即便没见过几次,但确实可以当做朋友。 青年猛然起身,也不背剑,独自往外走去。那不应有酒,怎么也得去尝一口,不然岂不是白来了。 一出门,张木流就知道自己今天是没法儿喝酒了。因为那个女冠正站在阶梯边儿上,往客栈内看着。 女子见张木流走出,猛地转头去看云海,好像在只是这处地方赏月极佳罢了。 张木流见状,也不搭理她,兀自往下走去。 还是去喝酒罢! 其实年轻人心想着,我这一趟瞻部洲,难不成又长好看了?若不然怎么连这异域风情的女道姑都这副模样?噫!想不得,身边儿奸细太多,一个个都是巴不得自己挨打,这要是给离秋水知道,不挨几剑才怪。 帕若见张木流不搭理自己,气得转头娇喝:“登徒子站住!” 青年步子愈快,登徒子?说谁呢?张某人加起来三千多岁了,给人叫过负心汉,还出来没给人叫过登徒子呢!今日就就两次了。 女冠大声喊了一句:“到底是姓张还是姓刑?嘴里一点儿准话都没有,就晓得骗女子吗?” 张木流无奈转头,“姑奶奶!您想干嘛?我赶着去喝酒,有事儿快说。我不就吓唬了你一下嘛?何况我本来就身受重伤,你说你至于么?” 帕若冷哼一声,使劲儿撞了一下张木流,然后往下去。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这还去什么酒楼?摘下酒葫芦自顾自灌了一口,看着远处天空都变成月牙儿的一道明晃晃,有些更想家了。 青年叹气不止,原来是那女子去而复返,站在低处大声问道:“你给了我一个问题,可我想不到答案。” 好在夜里石阶上人不多,不然又会凑一大堆看热闹的。 张木流往下走去,贴着悬崖边儿走过,一副绝不会碰帕若一下的模样,气得女子牙痒痒。 到了那不应有酒,青年站在门口叹气道:“道姑喝酒吗?” 帕若哼了一声,几步走到张木流身边,又是使劲儿撞了他一下儿,然后笑咪咪道:“酒能喝,但钱要你掏。” 一步入内,酒楼里面其实很窄,左右最多三丈多一些,与外面一样旋转着攀升,只是地势高过外面儿一人。桌子都摆在靠窗位置,几丈就有一张桌子。 帕若丝毫不见外,挑了一处地方已经落座,张木流在不远处与小厮询问都有什么酒。 小厮笑着说:“小店叫不应有酒,是因为我们大老板觉得,喝酒之人多半是为了浇愁,可酒水哪儿能把愁意浇灭?” 张木流觉得这话有意思,于是问道:“那酒水与愁思,在那位大老板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小厮说客官问对了,我们大老板说了:“愁思原本就是那秋日里散落的树叶儿,黄巴巴儿的,瞅着就揪心。而酒水,就好像一场大雨,把枯叶冲的极远,眼前倒是干净了,可不走几步,就又是成堆儿的枯叶,不愁也得愁。” 张木流哈哈大笑,“那你这儿酒,是愁人的酒还是消愁的酒?” 小厮讪讪一笑:“大老板说了,咱这儿没有消愁的酒,只有醉人与不醉人的酒。” 张木流还未说话,帕若已经喊道:“那就把醉人的酒水搬来,他有钱。” 白衣青年苦笑一声,递去一枚泉儿,又把好久没用的酒囊递去,轻声道:“两缸醉人的酒,剩下的全灌进我这酒囊。” 小厮疑惑道:“缸?” 青年点了点头。 那小厮摇头一笑,得嘞!缸就缸,反正有钱是大爷。 过了没一会儿就有两人各自抱着个酒缸来了。 张木流笑容玩味:“能喝?” 帕若冷笑一声,举起大碗便舀了一碗酒水,咕噜下肚,神色有些异常,却还是冷哼道:“打架不一定打得过你,喝酒?你就是个弟弟!” 张木流笑了笑,心说反正我才十九,弟弟就弟弟。 也舀了一碗,一碗下肚,他明白了这位道门女子为何神色有异。 这酒楼的那位大老板,绝对称得上酒仙了。 原来,这酒,便叫做不应有。 倒是不辣肚肠,也不是没滋味儿。可一碗下肚之后,那酒水宛若冰天雪地流淌出来的清泉,顺着喉咙下肚,沁的心房发疼,没来由就会想起很多事儿很多人。 又舀了一碗酒,张木流转头看向那一轮月牙儿,轻声道: “不应有,别时圆。”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章 回家 其实帕若并没有旁的心思,只是上山路上那段儿对谈,实在是太教人难受。到了渡船里,止不住的就在想那个小丫头,想她到底为什么,那么小的年龄就死了?帕若还在想,自己上去就是一句要捉妖,那小丫头会怎么想? 是会想着,活着时没碰到什么好人,连死了以后都要给人欺负? 所以这位道门女冠大半夜的没法儿静心,再去默念什么清心咒也是无用。只得走出渡船想着散散心,没来由就走到客栈门口,也不知怎的,就站在门口许久。 正巧看到那个喜欢胡说八道的登徒子出门,帕若就想听听,这个道理一大堆的登徒子,自己若是遇到这些事儿,会怎么办? 事实上张木流已经有些醉了,两碗酒而已,居然有些醉?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次。也就是与乔雷乔玉山结拜时,真正醉过一次,活这么些年确实没有今天这种感觉。 青年转头看向帕若,发现那道门女子没事儿人一样,他就有些郁闷。 难不成她喝的假酒? 帕若讥笑一声,淡淡道:“说喝酒的时候牛气哄哄,这才喝了两碗酒,就不行了?” 张木流故作轻松,翘了个二郎腿摊在椅子上,笑着说:“帕若姑娘酒量不错啊!我这辈子当真是第一次与道门弟子喝酒。” 说着又舀了一碗酒,说什么也不能给这丫头片子看扁不是? 只是酒才下肚,估摸着都没沉底儿呢,张木流就更有些醉了。反观那道门女冠,也是一碗酒水下肚,嘴都不带啧一下的。 张木流转头大喊道:“店家!你这酒有问题!” 方才那个小厮端了两碟子凉菜过来,一边儿摆上桌子,一边儿笑着说:“客官是想说,你的酒水醉人,这位……姑娘的酒水不醉人是吧?” 青年当即转头看向帕若,一副神情好像在说:“你看看!这家伙都知道我的酒水醉人。” 帕若却没搭理他,而是对着小厮投以疑惑眼神。 小厮站在一旁笑着说:“酒水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两位心中的事儿有多有少。愁绪越多,酒越醉人。”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帕若却十分好奇,眨眼几下儿,轻声问道:“你这家伙说比我大得多,可我又不瞎,你这年龄超不过四十岁的。怎的就有这么多心事儿?几碗就倒。” 小厮已经退走,尽管人家两位客官没有传音说话,自己也不能在旁边儿听着,大老板说这就是生意之道。 张木流确实有些醉,但还是坚持没用灵气驱散酒气。见帕若好奇心上来了赶忙说道:“我猜你蹲在客栈门口,是想问一问我,怎样才能理清是非对错是吧?” 女子点了点头,张木流便笑着说:“其实无需想那么多,你看我想了这么多,几碗就醉了不是吗?好些事情是很难分清楚对错,但很容易分清楚善恶的。彼时之善是实实在在存在的,此刻的恶却也不假。” 帕若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张木流道:“细究之下,的确很难。难在谁也不能确定一个人日后会怎样。可有些人,当时之恶很难再去给他一个机会。这些事儿我的确想了很多年了,可也很难去给出个说法儿。现在读书还少,我相信这些道理,书上都找得到的。所以我也只能在心里暂时去放一杆秤,遇事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在心里称上一秤,再做决断。” 帕若沉思许久,心里假设了无数种法子,想要去弄清楚根源,可想来想去,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 百善之人行一恶,可原谅吗?百恶之人行一善,可原谅吗? 这些事瞧着简单,几句话而已。可细想之下却如同无数丝线绞缠在一起,有心去将其梳理清楚,却不知从哪儿揪起一根线头儿。 女冠摇了摇头,理不清的,或许自己也读书少了吧,现在也只能学着这登徒子,在心中立上一杆秤,遇事称上一番。 帕若单手举起酒碗,淡淡笑道:“法子很好,我借用了。” 见张木流迟迟不肯端起酒碗,帕若微微咧嘴,笑着说:“怎么?大剑仙喝醉了不成?” 张木流此刻的确有些遭不住了,脑子里啥都清楚,就是手脚不听使唤。 这不应有,以后要少喝! 张木流传音过去,轻声说道:“其实不是什么儋州刑氏,我叫张木流。那会儿砍飞的那个,你或许没见过,可一定听过。他叫丘玄聪。” 帕若都不想喝酒了。咋回事嘛!一个瞻部洲的剑子,油嘴滑舌没个正形儿,我们胜神洲的天之骄子也这副模样?八辈子没吃过螃蟹似的,按她看,丘玄聪就差一口好牙,若不然连螃蟹壳儿都能嘎嘣儿嚼碎喽。 今日定要把这爱装蒜的家伙灌醉!打架打不过你,喝酒你就是个弟弟。还说自己多大多大,宋国的剑候,梁国的逍遥王,谁都知道是个极其年轻的小家伙,超不过二十! 帕若心说这些人都是怎么修炼的?我辛辛苦苦在稜山三十年,现在都要五十岁了,才堪堪筑基而已,怎么这家伙这么小就分神了?还是个剑修。 越想越生气!灌醉他。 张木流原本非常克制,不愿去听别人心中所想。这会儿几碗酒下肚,不知不觉就听到了这位道门女子的心声。于是他讪笑道:“我可没跌落什么山头儿,练了什么神功。” 帕若气极,“再敢听,我割了你耳朵!” 张木流摇头一笑,站起来淡淡道:“真有点儿醉了,与你这样的没走过多少路的人,喝这不应有,最是划不来。” 白衣青年变出一个小坛子,以小坛子从酒缸往出取酒,然后举起来悬着就灌下去,一小坛子喝完,青年对着帕若一笑,咣当就趴倒在桌子上。 一阵鼻息之后,张木流忽然迷迷糊糊说了一句话。 “我希望世人都如你一般,喝不醉这不应有。” 帕若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碗,没来由心情有些复杂。 若是世人都喝不醉这不应有,当然很好,只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就连这位久居山上的女子,也难以保证下次再来此地,还会不会喝不醉。 她也活了四十多年了,虽然没走多少江湖,可又不是傻子。 人长大与否,其实就看心里到底装了多少件事儿。有人花了一辈子都还是个孩子,有人几年时间就是个老人了。 长不大自然是好的,因为有人照顾心境,起码心里会舒坦些,不会有多少糟心事儿。 越快长大的,心路越不顺畅。 酒楼没什么隔绝阵法,两人谈话也没掩饰,所以这会儿的动静,全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所谓有心之人,当然是聚在一间屋子里的姜末航与刘工,还有两只大妖,一只鬼。 白麒麟懒洋洋在窗台,淡淡道:“这家伙喝酒算是遇到对手了。” 剑子姜末航最是开心,在暮山半山腰的宅院里头,这个师弟可也是拿着缸与自己喝酒,当然把自己喝翻了。今日倒好,没喝几口呢,张木流咣当就栽倒了。 姜末航笑着说:“这位帕若妹妹真是我辈楷模啊!能把这家伙放倒,真是了不得。你们不知道啊!我上次算了一下儿,他酒葫芦里装的酒,够我泡几十回澡了都。” 乐青则是不停吃东西,他娘的好贵,可真的好好吃,反正不用乐青大爷掏钱,替姜末航省个锤子。 “这小子八成儿是装醉的。”乐青含糊不清道。 刘工凑了上来,笑问道:“师傅为什么要装醉啊?” 小丫头妖苓吃的比乐青更起劲儿,她都想换个饭主儿了! 妖苓喃喃道:“饭主儿说了,以后碰见个穿红衣服的,长得特好看的女子,什么都能说的,就是不能提姑娘。” 众人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不装死就要给砍死。 其实他们高看了张木流,他是真醉了。这不应有,就是那种喝到嘴里倍儿香,没有半点儿的不舒服。可过不了一会儿,酒意与藏在心里的点点忧愁绞缠在一起,不醉也会醉了。 帕若十分无奈,举起碗在桌上啪啪砸了几下,可张木流还是不见清醒,这位道门女子只好独自饮酒。 一枚泉儿,她可不是什么有钱人。 客栈的白麒麟笑着说了一句:“这会儿是真醒了,而且已经跑了。” 原来在帕若拍桌子时,清醒了几分的张木流分出去两道分身,客栈的游方也消失不见。 有个青衫剑客御剑往东,身形如同鬼魅。 有个黑衣剑客御剑往北,面色阴沉似水。 …… 敛溪国自从几个月前的一场大难,各地衙门口儿齐刷刷死了一茬儿,皇帝挑了年龄最小的儿子做太子,只在背后出谋划策,再不上朝。 沈长成与秦孝差不多,把敛溪国都走了一遍,把那些心里不装人的官吏都杀了一遍,自那以后便极少出门,偶尔出去,也只是到对方家里喝茶聊天儿。 今夜秦孝独自去了沈长成家里,老夫人亲自下厨,炒了个年糕,拌了几碟子凉菜,端去给两个老家伙。 两人其实极少喝酒,在这七月底的清凉夜,不知为何就喝起来了酒水。 沈长成抿了一口,笑着说:“秦悦那小子有回信了没有?他不会真不顾你这老家伙了吧?” 秦孝叹了一口气:“回是回了,可字里行间还是怨气不消,还是对他曾经愿意付出性命的敛溪很失望。” 这位老将军也抿了一口酒,反问道:“薛河给你回信没有?他一个江湖人,听到那些事儿以后只会比秦悦更难受。所以你也别怪他失望,是咱们两个老家伙真的老了,不中用。” 被称为老大人的沈长成,喃喃道:“最失望的恐怕是那个家伙吧。” 说的自然是那个一剑劈开宫城的年轻人了。 直到现在宫城正中间的那条裂缝也没人修补,不是不敢,是皇帝冶赢不愿。这个皇帝年岁其实不比沈秦二人大,可现在却一副垂垂老矣的模样。 儿子再坏,再怎么不长脸,也都是儿子啊!都说皇家无亲情,哪处地方皇位更迭没有过父子兄弟相残?当时是与自己争天下的敌人,可事过之后的许多时间,独自一人时想起来,不会心里难过吗?会的! 冶赢没有怪那个年轻剑仙的意思,是非对错他还是分得清的。可就是很难去坦然接受,与他同眠共枕的皇后,他费尽心思调教的太子,居然做出那等事情。 那位老夫人拄着拐杖缓缓走来,看了看两个胡子头发都已经花白的家伙,叹气道:“怎么走着走着,咱们都都老了?” 一个青衫背剑的年轻人凭空出现,笑着走到三人近前,拱了拱手后笑着说:“老二位过得挺滋润啊!小酒小菜,惬意。” 沈长成颤颤巍巍站起来,以儒家礼节作揖,深深鞠躬,张木流坦然受之。 “我老家伙有错,我知道你还会来,但我一直怕撑不到再见到你。今天你来了,我这一礼既是认错,也是替敛溪百姓谢你。” 张木流走上前托起沈长成,笑着说道:“今日不谈这些,小子我就是来与二位道别。” 再来时,不可能见得到这两位老人了。 老夫人笑着把张木流拉坐下,递去一双筷子后笑着说:“年轻人,这老头子当时猪油蒙了心,得亏了你,若不然他还以为自己二十来岁呢。我要有你那本事,一股脑把这些老家伙全砍喽。” 张木流夹起一片儿炒年糕,滋味还真不错。 “老夫人好手艺,您可得好好把身体养着,等我下次再来,要是吃不到一碟炒年糕,心里肯定会觉得空落落的。” 几人大笑不停。 年轻人忽然问道:“老大人应该有子嗣的吧?” 这一提醒,老人却是神色黯淡几分,低头喝了一口酒,强笑着说:“有的,过得应该挺好的。不提他们,咱喝酒。” 秦孝叹了一口气,也开始喝酒。 张木流不再言语,与这三位老人家,吃这一顿离别饭。 …… 一袭黑衣御剑去往两条大渎中间的一处地方,奔袭一夜才到。 下落到个荒芜小小山头,手持不惑一剑劈去,剑气之下那座不大的山被劈成两半儿,十余个元婴修士升到空中,看着一袭黑衣,皆是眉头紧锁。 张木流神色冰冷,抬头扫了一眼,缓缓开口:“我来此地有两件事。” 有个老者缓缓走来,笑着说:“剑仙请讲。” 张木流一身煞气外露,一个巨大火焰穹顶笼罩住了小山头儿。 “三百年前,有个叫钥铃门的江湖门派你们还记得吗?” “那个俱芦洲人的尸身交出来。” 两句话,两件事儿。 那老者哈哈大笑,讥讽道:“一个分神剑修而已,真拿自己当剑仙了?数儿总会数吧?你再厉害,有老夫分神巅峰在此,有十余元婴,你又能如何?” 张木流一剑斩去,“不如何,替个小丫头讨回公道而已。” 老者眼神惊恐,这一道剑气深深出乎意料,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拼。 上空的一群元婴想要冲来帮忙却被猛然之间变得十分吓人的煞气镇住,动都不敢动。 那老者使出浑身解数,以数道阵法阻绝,又掏出了个大盾牌,本想着总能抵挡一二吧?可事与愿违,一剑转瞬即至,切菜一般破开数道阵法,紧接着便将大盾牌斩成两半儿,老者连同元婴也成了两半儿,分身都没来得及逃出。 张木流抬头看去,问道:“参与之人有哪些?剩下的可以滚蛋。” 一众元婴修士做鸟兽四散,黑衣青年举剑又是一道剑光,轰炸大半数人,只留了四人战战兢兢再也不敢动弹。 黑夜青年举剑暴起,悬空又是一剑,将那山头削掉一半儿,然后冷声道:“给你一次机会,把尸身给我,出来受死。” 一个中年人凭空出现,手捧着一个骷髅头,嘴唇打颤不停,“当年就把他挫骨扬灰了,只剩下个脑袋还在。” 张木流就要举剑,那中年人感觉大声喊道:“钥铃门当年并未死绝,那门主夫人被我打了魂钉,残魂还在山中。” 剑光已至,那分神境界的中年男子死的不能再死了。 张木流又是一剑,将地面砍了个大洞,露出一片巨大的地宫,其中有个监牢式样的屋子,里头关着个几乎要消散的女子魂魄。 黑衣青年瞬身到那屋内,对着女子说道:“妖苓认我做哥哥了。” 那女子本来对外界一切漠不关心,听到妖苓二字时,猛然转头,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想哭时流不出眼泪,好像更难受些。 女子问道:“你说的是小淇吗?她很小很小就自称妖苓夫人。” 女子哽咽道:“我的女儿,她还活着?” 张木流沉默片刻,咧嘴笑着说:“活着呢,就是没长大。我打算带她去我的家乡,以后我照顾她。” 一缕残魂又哭又笑,过了好久之后猛然跪向张木流,哽咽道:“求剑仙照顾好我的小淇,我来世做牛做马!” 张木流也不知说些什么,这女子能活着,全靠了一枚魂钉,若是一拔,瞬间便会消散。 女子指着远处的一处大殿,说道:“我们李家当年被盯上,就是因为一串儿手链,那是我的小淇从小便带着的,剑仙帮我拿给她行吗?” 青年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开口道:“有没有什么想对小丫头说的?” 女子淡淡一笑,说道:“没有什么说的,她活着就是最好了。她从小就是个没心眼儿,爱相信人的傻丫头,以后若是她被人哄的与剑仙起了什么争执,还望剑仙多点儿耐心。” 张木流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我送你往生吧。” 一个黑衣男子御剑往搬山渡返回,手里攥着个五颜六色的手链,脸色阴沉无比。即便已经杀了这么多人,还是怒气难消。 姜末航提前到搬山渡,其实是在这座云上山城打听消息。 妖苓姓李,是在两座大渎之间的那片儿陆地的人,极小时候就被人杀了全家。那个小丫头看着自己的亲人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又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砍向自己,她积攒了一肚子怨气,小小年龄便成了鬼物。 后来那个俱芦洲人,想着带小丫头去跳河城,让小丫头安居在坟崖,可不知什么原因,他放弃了,而是独自一人去那座山头帮小丫头报仇,结果却身死异乡。 可妖苓还以为,是那个骗子不要她了。 …… 白衣青年一觉已经睡了三天,渡船已经够了可以开船的人数,今夜就要走。 刘工急的跺脚,“怎么办怎么办?师傅分身到底去什么地方了?怎么这么久还不回来。这都要开船了。” 姜末航自然知道张木流去了什么地方,可他不想说。师弟是个极其冷漠的人,冷漠到没人性。可又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听不过去的事儿就要管上一管。 其实按麻先生的说法儿,真正的神明,就是没人性的。 白麒麟叹了一口气,姜末航心中所想她是听得到的。其实除非境界高过她许多,要不然都是能听到。张木流后来是个例外,谁叫人家肚子里住了个咱惹不起的呢? 她传音问乐青:“张木流是不是一直都很爱多想,很能对别人的事儿感同身受?” 乐青淡淡一笑,反问道:“他若不是这样儿,身旁会有我们吗?” 那个名副其实的鬼丫头一直趴在张木流床边儿上,皱眉小脸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会儿她看着那鼾声不停的白衣青年,自言自语道:“饭主儿这么爱喝酒,钱都去买酒了,哪儿还有钱管我的饭啊?” 刘工有些羡慕这小丫头的拎不清。 猛然间两束光钻进张木流体内,白衣青年揉着脑袋缓缓起身,伸手按住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我再能喝酒,喂饱你还是没问题的。” 妖苓嘻嘻笑了起来,可青年下一句话,让她久违的真正想哭。 只听那白衣青年温柔道:“李小淇,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朋友。” 张木流拿出那道手链,拽起小丫头的手,轻轻给她系在手腕,笑着说:“我们的妖苓大鬼王要哭了么?” 这个不怕符箓也不怕佛珠的鬼修小丫头猛然跳起来趴在张木流身上,抽泣不停。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个小丫头不怕符箓,更不怕佛珠,但是她怕孤独。 张木流揉了揉妖苓的小脑袋,转头扫过屋子里的人与妖,笑着说道: “咱们回家去!”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一章 七品三命山茶花 有个钱多烧着的师兄,张木流一行人在渡船上当然住着最贵的房间。 这一路回去就没来时那么慢了,渡船直往东北方向去,到胜神洲的骆越渡口,如今已经改叫安南渡口了。 只求这一路再别碰见个大鲲什么的了,虽说如今也有个麒麟在身旁,来了古兽也无事,可这种事儿多了的话,当真遭不住。 渡船是夜里走的,倒是与先前不同。之前张木流与离秋水在夷洲渡口乘船,得到极远之后才猛然爬升云海。而这搬山渡,原本就在云海之上,所以只需开船就好。 这渡船其实只分天地两种居室,天字号在船楼上,地字号在下方船舱,所以甲板极大。也不愧是跨洲而行的大船,东海龙王那艘船与这压根儿没法儿比较。 开船那一瞬间,这渡船运转阵法,甲板上有无数小桌椅“长”出来,饶了甲板一圈儿,坐个百人绰绰有余。且还有两位长得不差的女子,以术法驾云,托着些瞻部洲特有的小玩意儿,还有仙家蔬果,更有豆兵城乔家的酒水。两位女子驾云极低,几乎贴着甲板地面,裸足踩在云尖儿上翩翩起舞。跳上一支后才会以极其清脆的声音齐声说上一句:“渡船行驶平稳,请各位乘客放心走动,若是有什么需要,打个招呼就行。” 姜末航撇着大嘴伸出手,朝着其中一个女子招了招手。 女女子嫣然一笑便往这来,却不是直接来,而是顺着座椅绕上一圈儿才来此,同时嘴里还会喊着:“我们渡船有烟丝酒水八宝粥,各式蔬果,还有瞻部树上取下的木头,篆刻的好玩意儿,若是需要,打招呼就行。” 张木流扯了扯嘴角,拉着妖苓走向围栏边儿上与其交代些事儿。小丫头一个劲儿点头,说她知道的,什么都能说,就是姑娘不能说。 白衣青年十分满意,点了点头。 妖苓忽然问了一句:“我们坐的船不是在飞的吗?怎么她踩着云朵悬停在半空中,也不往后掉啊?” 张木流拍了拍妖苓的脑袋,无奈道:“哪儿来的这么稀奇古怪的想法儿?” 妖苓咧嘴笑着说:“我上船就在想咧!水里的船与天上的船都一样,你想想嘛!若是咱在竹排上,嗖一下跳起来,悬停在半空,那竹排不也就嗖一声过去,把咱们丢在半空中了?” 张木流扯了扯嘴角,这问题太深奥,我也不晓得是什么原因,反正肯定与阵法有关系的。 白麒麟与乐青在屋子里不愿出来。人家俩只神兽,那是见过大场面的,跑出来看景儿?看个锤子! 也不知姜末航在与那裸足女子说些什么,没兴趣去听,反正这家伙能安分就好,好歹是占了半数剑道气运的一洲剑子,可这家伙越来越不像个正经人了。 在半山腰一剑砍飞丘玄聪,这渡船上大半的人都记住了这脾气不好的背剑青年。所以即便此刻带着妖苓乱逛,也无人敢说出来什么。 将手链还给小丫头后,张木流其实问了,她想做李小淇还是想做妖苓? 小丫头思量许久,脆生生说:“李小淇已经死了好久了,我就做妖苓吧!” 正因为如此,张木流就没敢把那个俱芦洲人的头颅拿出来。这个头颅得留在身上,以后带他回去俱芦洲。 小丫头找了一张桌子坐下,双手伸直重叠,下巴抵在手背,眼睛直直看着那个个白衣背影,嘻嘻笑个不停。 “我妖苓再也不用去捉老虎吃了!” 张木流此刻看着远处云海,嘴角笑意不断。 一趟瞻部洲,终于弄明白家乡事,也终于成了真正的剑修。虽然境界还是不高,可两年破两层境界,张木流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回乡之后就要去着手寻个山头儿,最起码先盖几间屋子,让这些家伙有个住处。钱当然得自己出,路上吃喝师兄,那是师弟占师兄便宜,可安家置业若是还用姜末航的钱财,就不太体面了。 当然新家落成,讨个大红包是少不了的。 这会儿站在甲板远眺,觉得越往家乡近一步,好像会更着急一些。古人诚不欺我!果然是近乡情更切。 那个女子剑仙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张木流心房,一句话说的张木流皱眉不停。 刘小北笑盈盈说了一句:“你想回家,可还太早喽!” 张木流皱眉道:“什么意思?” 那女子剑仙笑着说:“去一趟千舟如何?” 张木流苦笑着说:“不去行不行?” 女子剑仙再不言语,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传音众人,说回船楼说话。 几人重回船舱,张木流祭出游方,白麒麟见状也划出一道阵法,然后问道:“出什么事了?” 张木流苦笑着说:“你们先回胜神洲,我尽量赶在年前回去。” 妖苓闻言一把就抱住了张木流的腿,打死也不松手。 青年无奈摇了摇头,叹气道:“不去不行,你们先去,可以去先去秋水那边儿,在百越等我。” 妖苓抬头,眼泪就要出来了,张木流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刚要出声,刘小北便再次说话了。 “把小丫头带着,这次主要就是为了她去。你知道为何她不怕符箓不怕佛珠,连对麒麟都没有半点儿惧怕么?” 张木流摇了摇头,那女子剑仙接着说:“有没有听过一个传说,莲藕化身,死而复生?” 青年心神大骇,传音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妖苓还能活?” 刘小北淡淡道:“她死的时候太小,神魂十分纯净,先天灵性未失,又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所以她与寻常鬼物不同,不会怕那些东西的。你拿回来的那串手链不是什么简单东西,借着那串手链,可以用类似于化身莲花童子的法子重生。千舟群岛中有一种仙药,借那朵莲花,才可以施法。” 妖苓仰着脑袋,眼眶里面水珠打转儿。张木流笑着说:“带着你!” 小丫头这才破涕为笑。 白麒麟纵身一跃,跳到张木流肩头,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张木流笑着说:“师兄,他们两个就就先交给你照看。到了胜神洲后,可以先在百越等我,也可以去金陵,去长安都可以。好歹我也是王爷加侯爷,给个不差的住处估摸着问题不大。” 姜末航丢过去一个小袋子,也是笑着说:“放心吧,有我在,谁能如何?” 乐青其实也很想跟着张木流,可这一伙儿人里面,就他跟白麒麟境界最高。白麒麟已经抢先一步去了,他也只能先回去了。 “张小子!回去之后我到金陵坐镇,给那个小皇帝仗势。” 刘工自然也想跟着师傅,可他知道自己去了也会拖后腿,所以在一旁不知说什么。 张木流几步上前,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着说:“好好练剑,若是赶在我回去之前,你晋升到金丹境界,那你就可以去一趟雍丘,找个叫韩乘的小家伙,替我看看,他有没有本事当你师弟。” 少年笑着点头,“我还以为师傅会让我好好替你看孩子呢。” 张木流笑了笑,走出船楼,到甲板上以心声传音某处,问了句:“前辈,能否开个门?” 女子剑仙气呼呼说道:“还要人开门?你也太看不起姐姐我了!” 渡船猛然间下降百丈,直直蹿去云海之下,惊的甲板众人各自运转起术法,生怕波及自身。 有个道门女冠几步跑出船舱,对着张木流喊道:“那我们在哪儿打架?” 张木流心中疑惑,却还是笑着说:“日后我去胜神洲北部了再打吧。” 说罢便消失不见,又有个中年人凭空出现,皱着眉头喃喃道:“好家伙!这也太不把守船客当根儿葱了。” …… 千舟其实是与瘦篙洲差不多的一片岛链,比之瘦篙洲小了许多罢了。 也不知什么原因,这片海域上千小岛,皆是狭长状,从至高处看去,如同一叶叶扁舟似的,于是就有了千舟的称呼。, 有个白衣年轻拉着一头白鹿,白鹿驮着个黑衣小姑娘,登上最南边儿的粜舟岛。 张木流笑了笑,最南是粜舟,最北边儿不会是叫籴舟吧? 小岛上边缘多是凡俗中人,中部的大城才是修士聚集之地。 原本觉得白鹿太扎眼,想让白麒麟变做一匹马的,可又一想,长着两只角的马,更扎眼。 妖苓摸着肚子问道:“饭主儿哥哥,咱去哪儿啊?要不然先打一只大老虎吃?” 张木流笑了笑,淡淡说道:“你还想着吃呢?我估摸着走不了几步,报仇的人就来了。你一爪子给人掏了个窟窿,我一剑给人切了个西瓜,此刻又没有改扮相貌,不给人知道才怪。” 梓舟与苁舟,便是这千舟其中之二。 妖苓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可没故意杀人,饭主儿你是故意的。” 张木流摇头一笑,牵着白鹿缓缓往中间走去,找地方歇息一晚,顺便打听一下那莲舟所在。 此时张木流未曾背剑,一身伤势还没有完全好利索,所以衣也白脸儿也白,活脱脱一副孱弱书生模样,若不是个白鹿撑场面,估摸着有人与他对脸儿都要绕的极远,怕被讹上。 所谓千岛,其实大半是野岛,有些势力大的,一个人当着好几处的岛主。 而粜舟岛,字如其意,卖米的地方。这数座岛屿的米,都是从此地运出。所以稍稍远离海边儿,就都是稻田了。 张木流没打算去修士城池,牵着白鹿走去个小村子。此刻到了饭点儿,妖苓抽着鼻子闻味儿,死死盯着一个宅子不愿转头。张木流笑了笑,径直走向那处宅子,伸手敲门,对走出来的中年男子笑着说:“这位大哥,我跟妹妹走到此处,见天色已晚,没法儿走去城池,所以想在您这儿借宿一晚,随便给些干粮吃一吃就行。” 那男子看了一眼妖苓,二话不说就要关门。 张木流赶忙把胳膊伸进去,拦住门扇后焦急说道:“大哥!我们有钱的,我妹妹饿了,给个住处给口吃的就行。一路走来我也没看到有客栈,大哥行行好吧!” 有个孱弱女声从院子里发出,略带笑意。 “二郎,就让他们进来吧,咱也不缺这一口吃的。” 被叫做二郎的汉子这才松开手,转身往回走去,淡淡说道:“把门关好。” 张木流这才把妖苓抱下来,一手牵着小丫头,一手牵着白鹿走进院子。 院子种着一大株茶花,花枝招展,根茎却有些糜烂。 方才说话的女子斜躺在藤椅上,笑着说:“我家二郎性子死,除了我,对谁都是冷冰冰的。这位公子可千万别介意呀。” 张木流笑着作揖,“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们兄妹能讨个住处,已经十分感激了。” 小丫头点了点头,就是不晓得说什么。 那中年汉子闷声说道:“你是仙人,还会找不到个住处?” 女子瞪了中年汉子一眼,对着张木流歉意道:“公子别介意,我们这儿常常会过路一些带着亲人的仙人,都会打听莲舟的下落,所以我们看得出来,这个小姑娘其实不是人。” 女子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虽然是一介妇人,可也知道个天道轮回,人都已经死了,再去强行复活,哪儿那么容易如愿。” 张木流闻言笑了笑,轻声道:“其实是我妹妹闻见您家里的饭香,口水流了一大堆,所以我才腆着脸来蹭吃的。” 汉子听见这话才露出了笑容,憨笑道:“哈哈哈!小丫头有眼光,那可是我杨二郎的拿手好菜。” 被张木流看了一眼,妖苓抓住张木流的胳膊,脆生生说道:“谢谢!” 不一会儿那汉子就端出来几碟子菜,有几尾黄丫头,还有一碟儿土豆丝儿,还有个浇满辣椒油的豆腐,最香的,就是那个由槐花的花蕾裹着面粉油炸的小团子。 妖苓端坐在方凳上,不住的的嘬腮帮子,也偷偷咽着唾沫。 半躺在藤椅上的女子被小丫头逗得大笑不停,撑着直起身子,给妖苓递去筷子,笑着说:“快吃吧!你可别看他一副糙汉子模样,做饭是真的极其好吃的。” 妖苓接过筷子却不动筷子,等杨二郎又端了米饭出来落座,之后才转头看张木流。 一对儿夫妇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心疼,多懂事儿的小丫头啊! 杨二郎转头看向女子,讪讪笑道:“茶花儿,咱家好久没来客人了,能不能喝点儿酒啊?” 女子笑着点头,张木流变戏法儿似的手中多出个朱红酒葫芦,站起身子往杨二郎碗里倒满一碗酒水,笑着说:“茶花嫂子答应杨大哥喝酒,那酒水就该用我的,总不能吃白食儿不是。这酒连同葫芦都是个朋友送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仙家酒酿,咱凑合喝着。” 汉子端起碗抿了一口,睁大眼珠子说道:“这还凑合?小兄弟你真有钱!” 一旁的女子茶花板着脸说:“先吃饭!” 张木流愣是再没敢端起酒碗。 桌上大半吃食都给妖苓吃了,此刻这个鬼修小丫头仰在椅子上,不断揉着肚子。 好吃!真好吃!饭主儿要是有这手艺就好了。 杨二郎与张木流躲在墙角喝酒,好像朋友不朋友的,就看能不能一起喝酒。能端着碗喝酒的,就能做朋友。 “小兄弟看出来了?”杨二郎笑着说。 张木流淡淡点头,给身旁汉子竖起大拇指,打趣道:“杨大哥好本事,七品三命,嫂子这都能给你拐到手里。” 汉子淡淡一笑,转头说道:“我还以为你也会说什么人妖殊途,我最烦这个了。”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你看我那只白鹿是妖,我还有一只驴子,也是妖。之前一直跟着我的一只小狗儿也是妖,更何况我还带着一只鬼呢!什么人妖殊途,我说不出来哦。” 张木流取出酒囊,说换个自己花钱打得酒水让大哥尝尝。 杨二郎其实是个金丹修士,喝酒什么的自然不怕,可他着实没喝过不应有。只四碗酒,便栽倒在墙角。 与妖苓谈话的茶花眯眼看来,张木流笑着说道:“嫂子睡一觉吧!” 说着便有一道淡淡水波掠过,那位实则是一株茶花的女子缓缓闭上眼睛。 小丫头脑袋左右转不停,最后嘟嘴看向张木流,弱弱道:“人家管了我们饭呢!你把人家放倒干嘛呀?” 张木流不想理这个小丫头了,对着白麒麟说道:“小白,来点儿龙诞呗?” 白鹿走去那株茶花,张开嘴巴,有一滴十分晶莹的水珠落入茶花底部,原本腐烂的茶花根茎便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张木流又从袖口取出一枚丹药,是在棋盘山炼的那一炉,轻轻碾碎洒在泥土里,那茶花便愈发生机盎然。 妖苓皱着眉头走过去,仰头看向那株茶花,轻声道:“能治好吗?” 青年点了点头,笑着说:“吃人家一顿饭,总得报答点儿什么呀!给钱财什么的实在是太俗气了。” 白麒麟扯了扯嘴角,心说你这花了两枚泉儿炼的药,我都心疼。 张木流心情大好,留下一小坛子不应有,又写了个纸条,然后带着小丫头往外走。走了几步,好像是忘了点儿什么,张木流猛然转头,身形缓缓升到半空。接着祭出不惑,以纯净剑意写了一道符箓,一张火焰符箓瞬间变得巨大,不一会儿就轰然破碎,化作一丝丝小火焰钻入院子,之后便消失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白麒麟传音道:“好小子!哪儿学来的太清符?” 白衣青年哈哈大笑,出门后往北走去。 这下儿就不会有些瞎了眼的敢打这对儿夫妇的注意了。 白麒麟无奈道:“你这是得罪人啊!那人要是知道被你这么算计,你觉得你敌得过吗?” 张木流淡淡道:“就许他们算计我吗?他还能打死我不成,现在是敌不过,以后呢?”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一道青衫身影从身体分出去,瞬间便到百里之外。 妖苓嘟囔道:“唉!摊上这么一个哥哥,天天打架,我能有什么办法?还好管饭呢!” …… 王浪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苁舟岛,有个女子紧紧抱着自己。这个年轻人一时间羞愧难当,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配不上眼前女子。 黄朵抹了一把眼泪,又哭又笑:“你可终于醒来了,再不醒来都要饿死我了。” 年轻人抬起手又放下,他不想再用自己的脏手去触碰这个女子。 黄朵苦笑一声,低声道:“你跟何园是两回事儿,我知道的。你以为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吗?由着你装模作样来哄我开心。我一直知道你们没安好心,我……就是喜欢你而已。” 王浪还是不敢直视女子的眼睛,只能转移话题,问道:“何园师兄呢?” 屋子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人走进屋子,冷声说道:“你师兄,我儿子,死在一个剑客手里了。” 王浪猛然间睁大眼珠子,转头看向黄朵,沉声道:“哪儿来的剑客?” 女子低声道:“那个白衣书生,是个剑仙。” 中年人叫何弼,苁舟岛主。 爱子被人斩下头颅,那杀人恶徒又自称俱芦洲人氏。天高路远,他何弼即便是千舟之内修为最高者,也才是个合道境界而已,跨洲去寻一位剑客?几乎是痴人说梦。 何弼冷笑道:“王浪,天不教那恶徒逍遥法外,他已在粜舟登陆,你作为师弟,想要如何?” 王浪颤抖着身子,眼睛通红。 “当然是为师兄报仇!” 于是在这天夜里,有一个金丹,十余分神,一个合道在海上等着个剑客自来。 一道银黑长线划破夜空,张木流青衫仗剑去往海上。 一袭青衫站定之后微微摇头,单手持剑对着个同是青衫,却站都站不稳的年轻人说道:“留你一命,不是让你这么霍霍的。” 王浪眼神无比凶狠,咬牙切齿道:“奸贼!你得给我师兄偿命!” 张木流淡淡道:“今夜我再留你一命,是第三次了,事不过三。” 说罢一道剑气往下横劈,海水被游方一剑劈开,剑气之下久久不能复原。 张木流冷声道:“帮人找场子,也要分个是非对错的。千舟这么好的名字,我不信全是你们这种糊涂鬼。” 何弼一步走出,面色阴沉,对着青衫剑客说道:“一道分身就敢如此大放厥词?你死之后,那株茶花与那杨二郎,都得死。” 张木流咧嘴笑道:“哦哟!合道境界,果然仙人言语啊!” “只不过,你得先死!”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二章 物欲也! 以何弼为首的一众千舟修士围住张木流,能不能打得过且不说,这十三位岛主,可真是算是兴师动众了。 张木流想过会打架,可没想到这么快。 一剑划开海水之后,一半岛主已经心生退意,可迟迟不肯走。其实还是个面子问题,十二个分神境界,一个合道境界,居然给个分神境界的年轻剑修吓住了,传出去怎么都是不好听的。 其实大家都在等,等有人第一个离开。 跟在后面离开,好像会有面子些。 而张木流知道,现在还能考虑面子,那说明他们还不够害怕。 何弼猛然间大笑起来,手中多出一柄三尖两刃枪,暴起往张木流刺来。青衫剑客将长剑竖起在身前,略微倾斜剑身,便将那奇兵别去一旁。 一个回合之后,那位苁舟岛主冷笑道:“就你有分身吗?你杀我儿子,我便杀那只鬼物,连同那杨二郎与白鹿我都要杀了。” 张木流摇头一笑,他这是找死。 果然,一眨眼的时间而已,何弼猛然间吐出一口鲜血,气息一坠再坠,几乎都要跌境至分神了。 后方一直没动的十二岛主此刻撒丫子就跑,一个回合而已,合道就要跌境,我们一伙儿分神上去,那不是送脖子给人砍嘛! 王浪心神大骇,怎么会?师傅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受伤? 其实他哪儿知道,好好在这儿打,内伤极重的张木流确实不一定打得过。可何弼非要作死,分出一道分身去往粜舟岛,那还不是白麒麟动动蹄子的事儿。 接下来何弼的言语,叫他那个重伤却撑着来此的弟子失望无比。 何弼半点儿不顾脸皮,直接说道:“饶我这一次如何?不是说事不过三吗?这才是第一次。” 损失一道分身可不止跌境那么简单,这何弼没跌境那是他的本事,只不过他的天地人三魂其中之一,现在与他断绝了联系,都不知道是死是活。缺了一魂,此生精进无望。 张木流笑着说:“何岛主方才的威风去哪儿?动辄就要去杀人,这会儿为何换了模样?” 何弼冷冷道:“莲舟地图在我手上,你想要地图就得让我活。” 他自然知道张木流来千舟所谓何事。 远处的王浪忽然放声大笑,疯魔一般直直跃下云海,不用半点儿灵气,就那样生生坠落。而何弼,看都没看一眼。 一袭青衫又分出去个黑衣男子,瞬间接住王浪,然后御剑往苁舟。 何弼眯起眼睛,这家伙如此托大?而且,现在的他明明已经是分身,为何还可以分出去。 张木流一身气息猛然降低,眨眼功夫便只有初入元婴的气息。 年轻人笑着看向何弼,轻声道:“你信不信我即便元婴,杀你也如同宰鸡?” 何弼皱眉许久,叹了一口气,冷声道:“信!” 无趣。 青衫剑客气息再次攀升,重回分神。何弼皱眉愈深,好阴险的家伙! 张木流笑着说:“既然岛主不敢打,那就把莲舟图交出来吧。” 何弼冷笑不停,虽未言语,可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交出去我还有命吗? 年轻人啧啧不停,“何岛主莫不是属鼠的?” 这位千舟境界最高的岛主,此刻对青年言语充耳不闻,只是冷声道:“你想杀我,我也是想杀你的。可莲舟地图在我手中,你若杀我,想救那个鬼修便是不可能了。” 张木流笑了笑,问道:“何岛主真是敞亮人,一道地魂说不要就不要了。” 何弼眼睛死死瞪着张木流,好似眼睛里会飞出来两把刀子,把那青衫年轻人剐的干干净净。 方才他的确有一瞬间感知到了自己的地魂,可无论怎么与其联系,就是没法儿将其召回,仿佛那地魂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叹了一口气,手中多出一卷羊皮,老远便甩给张木流,然后苦笑着说:“杀我可以,别伤我苁舟岛民。” 张木流都要吐了,没忍住就斩去一剑,将那何弼砍的败退百丈,单膝跪在云海咳血不断。 张木流讥讽道:“你就不是那样的人,跟我这装什么呢?想让我觉得你是个心系旁人的好岛主?然后生出恻隐之心,放了你?” 何弼猛然间怒喝道:“那你要如何?我儿子死在你剑下,你还想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吗?” 青年摇头一笑,有个白衣青年瞬身到此,与青衫张木流合二为一,于是青衫变做白衣,背负游方。 白衣青年摇晃着手中白玉净瓶,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然后笑着说:“对嘛!在生死大敌面前都不能做自己,那该多憋屈,此刻的你,才是真正的你嘛!不过你放心,地魂我会还你,只另外再要两样东西就行。” 何弼静待下言。 张木流笑道:“第一,你那奇兵得给我,你既然敢说要害杨大哥,那你就得赔礼道歉。第二,你得在这儿等一会儿,有些事儿我得给你掰扯掰扯。” 这位苁舟岛主怒道:“你就没个亲戚朋友,没个后辈儿孙了?” 好嘛!这就憋着日后找地方报仇了? 张木流淡淡道:“亲戚朋友,当然有。亲戚就不说了,怕吓到你,跟你说说我朋友吧。你们瞻部洲的姜氏,剑子姜末航知道不?我还有一道分身所御之剑是他送的。还有黄氏有个叫黄致君的年轻人,知道不?我这酒葫芦就是他送的,上次还打了他一顿。有没有听说过有个一剑劈开胜神洲的大剑仙?我背上这把剑就是他的佩剑。东海龙王总知道吧?算是给我牵红线的人。” 何弼先是冷笑,然后大笑不停。 这位岛主大人此刻是真被这家伙逗乐了。姜氏黄氏他当然知道,瞻部洲两大财神爷,可你一个小小分神剑修,能跟他们扯上关系?还有什么一剑劈开胜神洲的大剑仙,死了都多少年了?你爷爷的爷爷再往上倒一百辈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跟那人在一个时代。居然还有东海龙王?牵红线?你这家伙要笑死我吗?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也是哈哈大笑,“不信就对了,信了你就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了。” 何弼讥讽道:“信!怎么不信,不过信了也是听得进你的言语,想说什么就说吧。” 张木流收敛笑意,淡淡道:“尽管你这岛主不是海外的孤岛,不是三教敕封的,可怎么说也是管着上百万人,怎的半点儿脸都不要?” 何弼黑起了脸。 白衣青年接着说:“儿子死了,其实没多伤心吧?再生一个不就得了。而且这是个很好的借口啊!随随便便有人哪儿招惹你了,你便可以用丧子之痛为由头,上去乱打一通,说不定还能多收几座岛屿是吧?而且事后还能说,你是因为儿子被恶徒斩杀,心中本就郁结,结果那人却是在这时候招惹你,一时没能控制,就下了杀心。我猜到时你还会说,既然这岛现在是你的了,那你便会把其当做苁舟一般,绝不会有什么偏倚。这一来,人虽然是你杀的,却是他招你在前,又碰到你刚刚丧子,所以骂声会少上很多。或许还会有人说你重情重义呢!” 何弼皱眉道:“你所说的,都是没发生的。讲的再好也只是推测。” 张木流笑了笑,接着说:“我一登上粜舟,就露出了分神气息,而且你也知道我是个剑修,带着十二个岛主来此,不就是想借着我的手除去他们,弄个两败俱伤。到时你捉着我去各岛走上一圈儿,再痛哭流涕一番,顺势接管,这不是一举两得嘛!” 何弼哈哈大笑,拍手不停,“你学什么剑啊?要是去说书该多好?” 这位岛主知道,两人的言语会一字不漏的传进方才那十二个岛主耳中,若自己着了道,即便不死在这恶徒手中,日后在千岛,他的名声也只会比茅坑更臭。 白衣青年叹气道:“何岛主真是人精啊!我这点小九九你都猜的到?那我就没什么想说的了,岛主陪我坐一会儿就成了。我再与你那弟子,聊上两句。” 何弼此刻直想生吞了这个年轻剑客。这家伙看似救了王浪,又何尝不是给自己找了个能争斗一生的敌人? 今日死了还好,若是不死,日后相处之中,王浪也决计不会再提今日之事,哪怕提了,也只会是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可真能不在乎吗? 好些事儿但凡发生了,说不在意,就真的只是说而已。那些事儿会成为一根钉子,死死钉在心口,无论如何也拔不掉的。 这位岛主冷声道:“好一个剑仙,好一招朝心口问剑。”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远处白麒麟驮着妖苓缓缓飞来。他对着何弼说道:“过奖过奖,若是比心黑,我可不及你万分之一啊!” …… 王浪被一袭黑衣拎在手中贴着海面御剑。 张木流淡淡说道:“我让她们带给你的话,是她们没说还是你没听进去?” 王浪原本就是重伤之体,此刻被他心中所想的仇人拎着趟水,却又无可奈何。 “你到底想如何?要杀就杀,这样算什么事儿?” 好像张木流一旦穿了黑衣,就会变得冷冰冰,此刻他冷声道:“你为什么跳下去?是想着眼不见心不烦?对你那个师傅已经失望透顶了是吧?” 王浪闭口不言,张木流便接着说:“你师傅比你聪明的多,死个儿子,哪儿有他的野心重要?而你,只不过是个徒弟罢了。今日救你,多的并不想说,只是不想让个甘愿为你赴死的姑娘伤心而已。” 说话时张木流已经到了苁舟,一把将王浪从手中甩飞出去,对着那个已经哭的流不出眼泪的黄朵说:“我说了带话,你得带到。这是最后一次了,事不过三,再来就要死。” 说罢便拔高身形,悬停在半空中露出骇人煞气。 此刻已经有许多苁舟岛修士赶来,皆是老远看着张木流,无一人上前。 张木流以术法加持声音,张嘴时便有一阵音浪响彻方圆百里。说的话其实也只有四个字: “何弼已死!” 只见黑衣剑客伸出手臂,手中凭空多出来个白玉净瓶,有个男人声音哀嚎不断。 围观修士愣了愣,瞬间便有十余苁舟修士掠来,为首一个男子,分神境界。 那男子手指着张木流,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开口大骂:“恶徒!你杀我少岛主还不够,非要灭门吗?今日我纵使敌不过你,也要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周围修士多是金丹,元婴修士只两个。此刻纷纷应和那为首的男子。 那男子继续说道:“这恶徒杀了老岛主,今日谁要是能杀他,便是我苁舟新主!” 张木流摇了摇头,将不惑持在手中,对着那男子说道:“脸皮够厚,报上名来。” 男子冷哼道:“苁舟葛丹。” 张木流不再言语,脸上露出一丝痛苦,却极快将其掩饰过去。几乎没人fx,唯独那个名叫葛丹的男子,微微咧起嘴角。 若是乐青在此肯定要骂一句坑货。 葛丹哈哈大笑,手指着张木流说道:“他有伤在身!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咱们联手打杀了他,为老岛主报仇,咱苁舟修士,没有一个是怂人!” 这葛丹,可真是比何弼聪明的多,若是他修为再高点儿,还真是挺棘手的。张木流敢保证,这个家伙一直盯着何弼屁股下的椅子呢,但凡何弼出来一丁点儿事儿,他就可以见缝插针。 众人眼睛一花,一袭黑衣变成白衣,长剑也变成了银黑色,身边多了个鬼修,多了一头白鹿。 张木流将白玉净瓶的塞子拔开,那道地魂惊慌逃窜,眨眼功夫便消失不见了。 白衣青年笑着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才淡淡笑道:“何岛主,你看我跟他们开个玩笑而已,你这些手下可真是尽职尽心。一听你死了,马上就跳出来为你报仇,可见何岛主之人品,胜过脸皮许多呀?” 何弼出现在张木流身边,看着那些嚷嚷着要报仇,其实就是想分些好东西的家伙,又转头死死盯着葛丹,冷声道:“葛丹,等我死等了许久了吧?真是辛苦你了。” 葛丹被突然出现的何弼下了一跳,愣了愣后却放声大笑,朝着身边的亲信修士说道:“大家看,这家伙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变化成岛主模样,就是为了扰乱我们的心啊!大家一起上,宰了这个假扮岛主家伙。” 何弼重新有了地魂,伤势虽种,却气得顾不上伤势,冷笑着说:“我何弼好端端站在这里,真的假的你分不清吗?” 正当这位岛主胸有成竹,自以为他的苁舟,该是向着他才对,可那本来还在观望的许多人,不声不响就往何弼去,尽是杀招! 葛丹大喊一声:“我们的岛主已经死了,杀了这个冒牌货!” 张木流拉起妖苓的手缓缓离去,白麒麟跟在身后。 小丫头疑惑道:“那个人不是活着吗?怎么他们都说他死了啊?” 白衣青年翻了个白眼,笑着说:“臭丫头还跟我装?你会想不通?” 能装死看人心的鬼修,再如何拎不清,也是有个限度的。 妖苓嘻嘻笑道:“因为那个姓何的死了,剩下的人可能会更高兴吧?真坏啊!不过好像饭主儿更坏……” 的确,如今的何弼,即便没有跌境,也是重伤在身。他一道地魂分身去到粜舟岛,还没有走到种山茶花的院子,就给白麒麟一蹄子踩晕,硬生生把那道地魂从他身上剥下,犹如破皮抽筋,又怎能伤势不重? 而葛丹纠集的一众修士,虽然人多,可确实没什么战力。两边之胜负,就在于方才跑掉的十二个分神境界会帮哪边儿。 其实张木流觉得,他们会帮自己。 人心最难测。 张木流手中多出来一柄三尖两刃枪,他低头说了一句:“跟着何弼不憋屈吗?我都替你憋屈。给你找了个好主人,他叫杨二郎。” 说着便将手中奇兵往南掷去,那奇兵对何弼没有半点儿不舍。 此刻天色渐渐放亮,杨二郎猛然惊醒,摇了摇头后面色阴沉。 给你饭吃,你害我们?对了!茶花儿呢? 汉子运转灵气散尽酒气,失心疯似的满院子乱跑,猛然间停住身形,呆呆看着一处土坑。 那是茶花连根而起留下的坑。 杨二郎瘫坐在地上,怒吼一声,咬牙喃喃道:“我拿你当兄弟!你敢害我?” 忽然一道略带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杨二郎急忙转头,看见了一个一身鲜红长裙的女子。 茶花站起来了,她手捧着一杆怪异长枪,对着杨二郎说道:“怎的老把人往坏处想?人家不光治好了我,还留下了一柄神兵给你呢!” 汉子愣了愣,一时间羞愧难当。过了好半晌之后,杨二郎才轻声问道:“那……你本体呢?” 女子走过去扶起杨二郎,笑着说:“长在你心里了啊!” 杨二郎傻笑不停,一把搂住茶花,小声喃喃道:“只是管了一顿饭而已,却受了人家这么大的恩情,我还错怪人家。我真不是个东西。” 女子笑着递过去一张纸条,汉子接过看了看,不知为何就有些眼睛发酸。 那纸条写着:“何须夸落墨?心种一点红。” …… 刘小北说那莲舟岛是比张木流家乡还要早上许多岁月的古岛,传说中的三大神灯,其中之一便是在莲舟出世。而如今,那莲舟隐与千舟之中难以寻觅,更多是因为岛上生长着一种五彩莲花,从而形成一处类似于秘境的地方。 按刘小北说,妖苓之所以能不怕那些专门针对鬼物的东西,是因为小丫头一口先天灵气未失,且魂魄齐全。所以才会有极大机会可以复生。 鬼修,即便是修成与那改了瞻部洲名字的前辈一般,也没法儿分身。因为分身,就是将三魂分成独立个体,一般本体所在便是人魂。而人死之后,天地两魂便会消散,只留一道人魂可以轮回转世。 所以妖苓这般的,千年难见。 最令张木流头疼的还是那莲舟入口,按何弼给的地图,入口是在梓舟岛西北。这一去要是碰到那个孟双双可咋整? 赶了一天路,此刻又是深夜。白鹿变得巨大,踏步海面。张木流与妖苓坐在白鹿背上。 小丫头双手捧着脸颊,看着天上的稠密星辰,看着看着就咽了一口唾沫。 想吃芝麻饼了。 张木流给这小丫头逗得苦笑不停,学着妖苓将手臂伸长,弹了她一个脑瓜蹦儿。 “你就这么喜欢吃东西吗?看个星星都能想到芝麻饼。” 妖苓嘻嘻道:“饭主儿哥哥,我偷偷告诉你呀!最早我其实是吃野兔子什么的,当时我觉得兔子肉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了。后来就吃野狼吃老虎,每次吃新的东西,我都觉得可香可香了呢!可是……” 小丫头撇了撇嘴巴,脆生生道:“后来吃的东西很多很多了,就没有那种感觉了。你说,是不是我太贪心了啊?总是想吃好吃的,可吃了好吃的就会想着吃更好吃的。” 张木流淡淡一笑,伸长胳膊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贪心肯定是贪心的,可咱得能分清楚,什么事儿可以贪。像你说的,吃饭贪,很多人都会这样的,所以你不用觉得不好。” 妖苓问道:“那什么事儿不可以贪?” 白衣青年笑着把地图卷起来,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如何才说:“不是凭自己本事,光明正大得来的,不可以贪。” 小丫头哦了一声,抬头时发现饭主儿哥哥好像发呆了。她也不敢打搅,心说还是想我的星星芝麻饼吧! 白麒麟暗自叹了一口气。这家伙总是会在这些很寻常的言语中找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以小观大,自然是好的,人该如此自省。可事事如此,人活着便会很累。圣人是说过三人行必有吾师,可哪儿能把个个儿师傅的好处都学的来?有些事其实不是越多越好,特别是人情世故,懂得越多,活的越苦。 张木流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若登山,至一峰之顶而窥更高,便是贪。我若乞食,食蛮首后又想鱼羊,也是贪。” 青年灌了一口酒,大笑道:“修个自我,求个长生,也是贪。” 张木流远望星河,自言自语道:“物欲也!”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三章 骄阳化雪 梓舟岛,在张木流眼里有如那倒悬之处。稍稍不注意就是个小命不保。这一路上遇见女子,哪次不是能避开就避开的? 白麒麟这么长时间也看出来点儿什么了,见这家伙宁愿绕道去西北方向都不愿登岛,于是打趣道:“真就这么怕她?不至于吧?就算那个梓舟岛的小丫头对你有意思,你对她没意思不就得了。” 张木流撇了撇嘴,轻声道:“话不能这么说,什么叫怕?你呀!等你遇到青爷了就知道了,这是尊重,不是怕。” 白麒麟无奈问道:“张木流,你打小儿就这么能说又没皮没脸吗?都说了不知道多少遍了,麒兽与麟兽虽然是分了雌雄,可又不是非得在一起不可。我几万年都是孤身一人,按岁数都能做他祖宗了,你非得把我和他搅和在一起?” 似乎这一通言语还不解气,白麒麟接着说:“你们这些个人呐,总是自以为是的去猜测,我见得多了。就像你们会觉得,剑仙无论男女,就一定要长得好看。那些前辈高人,就一定要有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张木流想了想,心说大多数人还真是这么想的。 小丫头妖苓不晓得从哪儿找出来极大的一块儿肉啃个不停,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含糊不清。 “白姨说的这个我知道,就好像我以前在那破庙里,总会有人来找鬼捉鬼,而且他们会以为我怕火。我记得有一次我没东西吃了,山里的老虎也都吃的差不多了,我就去附近村子里找吃的,然后有个人看见了我,饭主儿哥哥你猜那个人说了什么?” 张木流笑道:“他肯定会说,你不是鬼吗?为什么白天能出来。” 妖苓嗯嗯不停,想说话,嘴里却塞满了。想拍手,手里还提着个老虎腿儿呢,这可是存粮!于是她以一种十分怪异的姿势,双脚对击。 张木流捂住额头,这丫头一个人几百年,都野惯了,鼓脚都想得到。只是这样子反而让张木流有些开心,因为这样,好像显得她在自己这边儿放的开。 白衣青年忽然转头往苁舟岛方向看去,淡淡笑道:“没看出来啊!何大岛主居然有这么大的靠山呢,怪不得这么嚣张。” 苁舟争斗一天一夜,终究还是何弼赢了。 张木流悄然祭出不惑,三道身形瞬间消失于海面。 “妖苓,我想问你个事儿,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回答。”隔绝与外界的联系后,张木流轻声问了一句。 小丫头眨了眨眼睛,她只是没见识,又不是傻丫头。在粜舟岛上,那个茶花说了什么天道纲常时,她就知道了,饭主儿是想把她复活。 妖苓咧嘴笑道:“我知道哥哥想问什么,是想问我复活之后想干什么吧?其实我真的不晓得。死了我是妖苓,活了还是妖苓呀!所以说,死的活的都不要紧。当然能活着就更好了,刘小子说了,饭主儿家乡有很多跟我同龄的小女孩,我可不想因为我是鬼,吓到他们了。而且刘小子还说了,饭主儿的闺女比我厉害,下手没个轻重,万一要是吓到她了,把我一巴掌降妖除魔了可咋整?” 张木流笑了笑,心说小家伙真聪明。只是刘工那小子,估摸着到了胜神洲,不挨打就怪了。 既然妖苓有了答案,那便先去入口处看一看,总得怎么才能进入莲舟岛。 那位一天就晓得睡觉的女子剑仙,只是说了莲舟岛的由来,却没说要怎么才能进去。后来张木流其实问过,刘小北却说了一句。 “我哪儿知道去,你当我是卦师吗?” …… 何弼是个聪明人,他不会拿假地图给张木流。可即便有地图,也只是知道个方位罢了。就像知道了哪处有个宅子,可没钥匙,进不去呀! 还是先到地方再看吧。 三人再次现身海上,白麒麟一肚子疑问,不吐不快。她第一次觉得张木流的本命剑不简单。 “剑榜说是前十,其实是有十二把剑的,其中有三把并列第三。那三把剑几乎已经是在天下最高处的剑了。排名第一跟第二的,就连我也只是知道个名字,从没有听过它们出世。” 白麒麟看了一眼张木流,传音道:“你这把剑到底什么来路?” 张木流十分郁闷,心说我哪儿知道去?再好的剑,落在现在的我手上,连其威能的十中之一都用不出来。游方如此,不惑更是如此。 他只能叹气道:“那按小白猜想,我那把剑该是什么品秩?” 白麒麟淡淡道:“兵器品秩其实很难分出个高下,能分出高下的,其实是人。就连剑榜,也只是评个后天之剑的杀力大小而已。这世间能堪比剑榜前十的剑其实很多,但多是不能上榜,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木流笑道:“如同游方之流,是先天之剑,几乎是天下剑道的祖宗。而如同巨鹿井那般的,是类似于钟鼎,是镇物。而秋水手中的那柄十谅水,更是不讲理,曾是水神佩剑。此类皆是先天便有无上威能。而剑榜上的剑,皆是后天之剑,靠着铸剑人与持剑人慢慢将其提升杀力,孕育出灵性的。就如同一个生来便很有钱的,与一个慢慢挣钱变成富人的,二者相比,人们肯定会对后者比较侧重。” 白麒麟笑着说:“还算不傻,可你的本命剑好像很奇怪,即不属于先天,更不像后天之剑。方才那剑意牢笼,说实话我都有些震惊。自从你跻身分神以来,好像一身剑意越来越奇怪,你有没有发现?” 张木流苦笑不停,这事儿自己当然知道。只不过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年在小竹镇西北方向的山沟儿里,被个老道士算计,分别看来慈怒佛像。当时揣在怀里的那道符箓便是先前画在杨二郎家中的符箓。 当时把符箓揣在怀里,独自逛庙。那道太清符便印在了身上,导致此后很多年,都有一缕道门真意在自己身上,与小竹山那位老读书人开蒙而得的儒教真意打架不停。 豆兵城的年轻道士毛阿雨说了,那符箓救了张木流一命,说的其实很对。小时候那次离家出走,大半夜碰到的那个言语古怪的老太婆,若不是有太清符,恐怕那时便要丢掉小命儿。 虽然不知道那老太婆究竟是什么人,可绝不是什么小人物。 后来得了剑候令牌与逍遥王的牌子,其实分别都有一缕真意,就更热闹了。三教真意在肚子里打架不休,还是在樵山自碎小天地,自废修为时,才将那三道真意剥离出来。 重塑之时,从梦境带出来的那道真火化作一轮大日,通天河的水道真意变成了月亮。而佛道真意被用于重生气海,所以那片海水其实可以被称之为苦海了。道门真意变做山川河流,唯有一道儒教真意不知所踪。 直到那水殿生出一块儿牌匾时,儒教真意才重新现身,夹杂剑意,化作剑阁两字。 所以说,如今三教真意倒是不打架了,可自身剑意却与不惑的剑意打个没完没了,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刘小北掺合,张木流也无可奈何。 白麒麟摇了摇头道:“如今你那小天地内,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叹气不休,无话可言。 有什么好说的?说多了都是泪啊! 每次去小天地内,最怕去那座水殿,如今的剑阁。因为有一个变脸如同翻书的女子大剑仙,因为有个只能靠在柱子上睡觉的火焰元婴。 心房忽然响起那位女子剑仙的声音,还是笑嘻嘻的,“小家伙,说我坏话我可听得见哦!” 张木流只当没听见,转而笑着对白麒麟说:“小白,咱快点儿吧,去那地图所说的小镇休息一晚,看看怎么进去莲舟。” 白麒麟恼怒道:“真拿我当坐骑了?” 只不过嘴上这么说着,还是猛然加快速度,喘口气儿的功夫就到了地图所注的那个石门镇。 白麒麟变成了小白鹿被妖苓抱在怀里,张木流一袭白衣背剑走在一旁。一道青色身影一闪而逝。 石门镇意如其名,入口处有个丈余高的天然石头,中间有个大洞,拱门似的。 一步入内,两边儿蹲满了修士,境界低下,全是筑基境界。这些人看见有人带鬼修进来,一窝蜂便涌至张木流身边,一个挤一个,手里全拿着羊皮地图,喊着:“这位剑仙,我这儿有祖传的莲舟地图,价格十分公道。” 马上便有人叫骂,“放屁!你祖上三辈儿有几个活过百岁的?还祖传?我这个才是祖传的。” 张木流听着这些人闹哄哄的,嘴角抽搐不停。好一个何弼! 他娘的看来都知道石门镇是去往莲舟的入口啊! 微微露出几分煞气,将这伙儿人吓退之后,张木流缓缓走向镇子中央。即便没有放出神识去探视,张木流也察觉到了几处不弱的气息。看来想求那莲花的,远不只自己。 将自身修为压制到初入金丹,给妖苓画了一道符箓,修为也是只有堪堪筑基。接着走去一处酒楼,里面儿坐着不少人,也有不少鬼。随便一看就知道,都是外乡人,都是来寻那机缘的。 妖苓一到有饭吃的地方就眼睛放光,可她没钱呀,只能眼巴巴儿看着张木流。 张木流觉得这副模样的小丫头,最是可爱了,跟喜欢用下巴戳人的莫淼淼似的。 也不晓得那丫头长高没有,回去之后一见会不会认不出来了?虽然人都会长大的,可一想到小丫头会长大,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每到一处,喝当地酒水是少不了的。张木流要了一小坛子酒,又给妖苓要了一大桌子菜,可把小丫头感动坏了。 转头看去,这酒楼境界最高的,是个分神境界的老头儿,带着个小男孩,与妖苓差不多大,梳着长长的辫子垂在脑后,脸蛋儿煞白,两边儿脸蛋上各自涂了又厚又圆的腮红,瞧着十分阴森。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那小男孩就只有一道人魂了,连鬼修都不是,估计是靠着什么法宝才有了实质身体,想要复生,完全没有希望。 那老头转头对着张木流,淡淡一笑,也没有说什么。 这酒楼看来看去,三个字便可以说清楚。 “好多鬼!” 张木流心说这倒是个赚钱的好办法,找个山有秘宝的噱头,然后弄个小镇,一碗水都收他个一碗酒的价钱,那岂不是要发财?离秋水那个小财迷肯定乐于干这事儿。到时还可以专门弄个面馆儿弄个酒楼,把方圆百里内的商铺全拢倒小镇里头,统一定价,东西都顶贵顶贵那种。 呃!就是有些心黑了。 果然人生唯有想入菲菲最出神! 妖苓抬头疑惑道:“饭主儿哥哥傻笑什么呢?” 青年咳嗽一声,还是笑意不减,低声道:“想着以后的发财大计呢!” 小丫头埋头继续吃东西,发财不发财的,我妖苓大鬼王就不馋和了。 花钱在行,挣钱?等我复活了,长大点儿再说吧。 对于复生这件事儿,小丫头其实没有多少期待的,唯独有些好奇的,就是长大后是什么样儿?会很漂亮吗?还是很难看那种?要是长大了却不太好看,那还不如不复活呢! 张木流笑着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心说女子果然都是爱美的,鬼也不例外。 其实张木流一直很担心,特别是问了小丫头以后叫什么名字之后。 妖苓现在选择继续做妖苓,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没有多少仇怨了,特别是拿回那串手链之后,小丫头更是觉得世上还是好人多一点儿。正因为如此,张木流才不敢将那个俱芦洲人的头颅拿出来。 而张木流怕的,是小丫头以后会再重新叫李小淇。 妖苓腮帮子塞满了,唯有美食不可抗拒。 “饭主儿哥哥,你咋不吃?我觉着挺好吃的,你尝尝呗?” 张木流笑了笑,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下去,轻声说道:“我可跟你不一样,我从来就不爱吃肉的。” 其实这会儿有两个张木流分别在两处,一个是白衣背剑,带着妖苓吃饭。另一个是一袭青衫背个箱笼,书生模样蹲在个铺子屋檐下擦汗不停。 这到了分神境界,可以分身出去真是太好了。 在这石门镇,毫无修为青衫书生可比来个剑仙惹眼的多。此刻张木流蹲在屋檐下擦汗,路上来往之人都会转头看一眼,眼中尽是疑惑。 一介凡人,来这儿干嘛来了? 其实张木流知道,妖苓手腕的那个五彩手链当初即然能惹得家破人亡,这会儿肯定会有打其主意的人。 青衫书生看着十分落魄,海边儿的天气说变就变,不一会儿就下起了雨。书生叹气不停,从箱笼里取出个颜色泛黄的面饼,搭在膝盖上使劲儿掰成两半儿,收起来一半儿后将另一半儿塞进嘴里,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咬下一点儿,没嚼几口呢就咳嗽不停。取出一截儿竹筒,想要喝一口却发现没水了,纠结半天之后,还是苦着脸盛了房檐滴下的水,灌了一口后脸都发青。 这会儿有个穿着灰色儒衫的年轻人一步跳到屋檐下,从怀里掏出来一个油纸包,拿出一只烤鸡递向张木流。那年轻人笑着说:“兄台只是一介书生,跑这儿干嘛来了?” 青衫书生看着烤鸡咽口水不停,却还是将那馋人的油纸包推回去,笑着说:“谢谢兄台好意,可无功不受禄。我来此地,是听人说了在这儿能看见鬼,所以才花了一年时间跑来,老早就花完钱了,现在更是身无分文,教兄台见笑了。” 那个灰衣年轻人疑惑道:“见鬼干什么?凡人都躲着鬼呢,你却跑来见鬼?” 书生有些难为情,低声说:“我有个心愿,就是想画一副百鬼图。说出来是挺惹笑的。” 灰衣青年古怪一笑,指着个拎着竹篮的妇人,又指向几个围在对面屋檐下下棋的老人,最后指了指自己,笑着说:“你看,这些都是鬼啊!” 说着猛然褪去皮肉,只剩下骨架子在张木流眼前,骷髅头嘴巴开合,就着夜色,吓人无比。 书生惊叫一声,半块儿硬饼都丢了出去,坐在地上蹬着脚往后退去极远。 那灰衣骷髅笑了笑,变回原来模样,几步走到书生面前,举起那个烤鸡,笑着说道:“别怕,我是饿死的,看见挨饿的人心里就不好受。” 张木流愣了愣,不是青衫书生,而是张木流。 他接过烤鸡,撕下来一只鸡腿,最不爱吃肉的家伙这会儿吃的极有味道。 一人一鬼坐在檐下,看着越下越大的雨,谁都没有说话。 酒楼里的张木流摘下酒壶喝了一口酒。故事是真的假的且不论,这饿死的三个字就挺戳人心的了。 白衣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何岛主是真不怕死啊! 小丫头这会儿也吃完了,摊在椅子上揉着肚子,嘴里嘟囔没停。 张木流摇头笑道:“你敢不敢一个人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妖苓看了趴在自己肚皮上的白麒麟,摆了摆手道:“那有啥不敢的?我妖苓大鬼王还怕这个?饭主儿你去吧去吧,没啥好怕的。” 白衣青年笑着起身,刻意在酒楼露出金丹境界的气息,身形一闪而逝。 这一手惹得酒楼四座皱眉不停,却是没人说什么。 那个带着小男孩的老头儿摇了摇头,对小男孩说道:“见着没有?这种人呐,就是自以为有些本事,便四处显摆个没完。把那小女鬼独自丢在这儿,也不怕有什么意外。你可记住,重新活过来之后决不能学他。” 小男孩点了点头,声音游丝一般,“我知道的,一桶水不响,半桶水晃荡嘛!” 白衣剑客瞬身云海,看着等在那儿的一位女子,淡淡说道:“见过梓舟岛主。” 那女子年轻无比,长得虽不是多出众,却是有一种清冷气质。 这位梓舟岛主淡淡道:“你救了我的徒儿们,今天来是告诉你一声,何弼背后之人是你惹不起的,就别想着复活那鬼修了,赶紧跑吧。” 张木流哈哈大笑,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与那梓舟岛主说道:“岛主姐姐可能不知道,我靠山也不小,东海龙王知道不?那是我媒人!” 女子微微皱眉,“话已说到,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吧。” 张木流一身白衣,嬉皮笑脸道:“可岛主姐姐想走已经晚了,何岛主已经带着靠山来了呀!” 女子皱眉不止,转头时便见何弼带着个黑袍人在不远处。 何弼先是对着张木流冷笑道:“剑仙本事是不错的,可爱吹牛这个毛病,确实令人惋惜。而且还自大无比,明知道我带了人,还敢以分身独自来此,那合道境界的白鹿呢?” 接着又转头看去那女子,也是讥讽不停:“陈燕岛主,你这算不算胳膊肘往外拐呢?是觉得我何弼不会对你梓舟如何吗?”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笑道:“找了了个什么大神?面都不敢露?长得太难看了?怕吓到我吗?你看这就见外了不是,我可是练过的,哪怕掀开袍子是个猪头,我也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那位名字极其俗气的梓舟岛主也开口道:“何弼,我不找你讨个说法儿,还放朵儿去找王浪,不是怕你,是不想两岛之间有战事罢了,你莫要欺人太甚。” 黑袍人始终没有声音,只是何弼在不停说话,言语尽是讥讽。 张木流干脆翘腿躺在云端,头枕长剑游方,不停往嘴里灌酒。 这黑袍人,怎么看怎么眼熟啊,可就是不晓得是什么人,在哪儿见过。 陈燕看向张木流,冷声道:“联手对敌么?凭你一人,哪怕有个合道境界的大妖,对上这家伙也是难有胜算吧?” 青年只是不停灌酒,半点儿不着急。这黑袍人身上,半点儿没有杀气啊! 好半晌了,都只是在打嘴仗,半点儿没有动手的意思。何弼着急道:“谯先生,这恶徒杀了我的儿子,断了您一统千舟的大计,咱得先办了他才是。” 黑袍人还是不说话,张木流却笑着问道:“姓乔?” 一旁的梓舟岛主无奈至极,心说这家伙到现在还有心思打趣?于是传音道:“这位谯先生可不是好惹的,虽然境界也就是个合道,可一手魔道手段十分诡异。” 张木流没理陈燕,而是静静看着那黑袍男子。 黑袍人终于笑了笑,声音十分难听,好似锯木头似的。 他撩下罩着脑袋的黑袍,一副脸庞吓人无比,好似缝缝补补的破衣裳,脸上的肉都不是一种颜色,皆是针线缝合的伤疤,就好像是拿碎肉拼出来的脸似的。 张木流愈加感觉此人熟悉,却全然认不出来。 黑袍人声音嘶哑,缓缓说道:“张公子可还记得我?洛阳城的采花贼。” 张木流眉头大皱,“薛泱?” 在何弼与陈燕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下,黑袍人走出一步,露出干瘪手掌,抱拳深深一礼。 他说道:“薛泱死了,如今叫谯雪阳。” 顿了顿,这个明明被史嘉铭一刀断头的家伙,声音诚恳无比,大声说道:“张先生之前,没有人相信浣裳姐姐是无辜的,先生仗剑上山,平了那座造化山,为姐姐报仇了,我替曾经的薛泱谢过张先生。” 原来,是在在洛阳城里害了十三位女子的沦落人,薛泱!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那个薛泱已经付出代价,死了,这个谯雪阳的确与薛泱无关了。 白衣青年笑了笑,淡淡道:“希望你日后能如名字一般,变作化雪骄阳。” 何弼有些不知所措,怎么……谯先生与这家伙认识的吗? 张木流对着何弼哈哈一笑,“说了我朋友多,你还不信。” 陈燕则是无言以对,不用打起来最好。 如今其实也算是死人的谯雪阳,咧出个难看笑脸,手中多出一壶酒水,抛给张木流后说道:“史大哥说过张先生喜欢喝酒,我来瞻部洲的路上,存了一坛子,我知道此生肯定会再碰见你,就是没想到有些快。” 说着便一巴掌将何弼拍了个半死,转向张木流时神色变得有些悲伤。 这位因女子而废,又因女子而死,此时改名换姓叫做谯雪阳的家伙,苦笑道: “我起这个名字,本来是想着站在高处看薛泱,实在是没想到骄阳化雪这四个字。” 张木流站起身子,疑惑道:“你也是想着借五色莲复生吗?” 谯雪阳摇了摇头,“我就没想过要复生,来这儿,就是觉得僻静,我不是鬼,是魔!我要把这千舟,变成魔道圣地。” 张木流点头笑道:“好志气,魔不魔的其实没什么,但我得告诉你一句,魔从来都在心里,而不是身上。此刻的你在我心里,就是那个为了个女子独上造化山,有情有义的汉子!” 这位死了一次,现在是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的黑袍男子,再次躬身作礼,笑着说: “谯雪阳尽力,以魔道去打天下正道的脸。”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四章 莲舟邀月共此杯 张木流没有细问这个黑袍人遇到了什么,为何会“死而复生”。人已经死过一次了,曾经的罪孽先放一放,且看看日后会如何。希望那时的薛泱,如今的谯雪阳,有了方才那番魔道义气之后,不再是天涯沦落人。 最难以接受这副场景的,是苁舟岛主,何弼。 原本想着找来谯雪阳,以这位从来没摘下过黑袍的魔道修士来给自己出气,没想到两人居然会认识,而且看情况,谯雪阳十分尊敬那个年轻剑客。 黑袍人转头扫了何弼一眼,轻声道:“你可能永远没法儿有那种感觉,有的人即便杀了人,相识之人也只会觉得,杀的对。我就是被他与另一位十分照顾我的大哥所杀,我这被杀之人,都觉得杀的对,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光何弼,连那自始至终都清冷无比的梓舟岛主陈燕,都有些好奇了。说杀人者的相识之人会觉得杀的对,那没什么。可被杀之人都这么想,那就有些难以理解了。 谯雪阳摇了摇头,以嘶哑声音说道:“我所说的那种人,不是什么圣贤,更不是有那咒术师的邪祟手段,而是只凭一颗公正之心,便可教你心服口服。” 何弼与陈燕还是难以理解,张木流却是淡淡笑了笑。 甭管这家伙以后会如何,是好是坏,在人口中是怎样。只凭他现在的言语,张木流便觉得,他不愧史嘉铭那夜的心中痛哭。 至于仗剑造化山,可不是为了薛泱,而是为了那个被戴上魔道帽子的女子浣裳,是为了被那座山头冠上妖魔邪祟的无数人。 张木流对着谯雪阳说道:“既然他是你的人,以后管好就行。我不介意你用什么法子去整合千舟。但我要告诉你,既然重活,大仇也报了,如今更是修为高深,那就不可再做那沦落人。否则的话,张某再斩谯雪阳,也不是很难的。” 黑袍人笑了笑,眼睛扫过陈燕,之后才说道:“我谯雪阳即便重活一世,也决计做不了什么好人的。不过我尽量只对那些造化山之流做坏事吧!” 张木流点了点头,将谯雪阳给的酒水一饮而尽,转头对着陈燕说道:“陈岛主还不走?莫非也想给我这朋友做手下?” 陈燕皱眉道:“我梓舟,绝不会与魔道同流合污。若你想一统千舟,得先踏过我陈燕的尸体才行。” 谯雪阳冷冷一笑,对别人可没对张木流那般有好脾气。重新走在世间,这世上也就唯有两人可以对他指手画脚。 张木流叹气道:“你们怎么闹我管不着,但粜舟的那对夫妇,只要还在千舟境内,但凡出了什么意外,我还是会来问剑,逐岛!” 白衣青年最后笑了笑,问了谯雪阳一个问题,却不等他回答便消失不见。 青年说道:“你知道史嘉铭那时最恨的是谁吗?” 黑袍人重新罩住头颅,喃喃道:“知道的。” 黑袍谯雪阳对着陈燕说道:“既然你与他有些因果关系,我不会动梓舟,但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跳。张先生可没说梓舟有事儿,他会来问剑。” 其实谯雪阳最怕的并不是张木流问剑,他怕的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有人不远万里,从胜神洲的洛阳跑来瞻部洲,以刀子嘴问心。 …… 一袭青衫吃着烤鸡,抬头看着淡淡乌云,疑惑道:“这个天下,为什么还会饿死人?” 那灰衣青年笑着说:“我死的可早喽,若是碰到现在的世道,怎样也饿不死。” 这位一身儒衫的鬼修忽然声音变得极其冷漠,淡淡道:“可是会被恶心死。” 青衫张木流吃完了烤鸡,站立起身,不知为何就不想再装下去了。他对着这个憋着想抢妖苓手链的家伙说道:“故事是真是假我不太想知道,可这事儿却是戳人心的。我倒是想继续听你讲,只不过一道分身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灰衣男子先是眯眼,然后大笑起来,“你这家伙!咱好好做戏不行吗?我这接下来的话都备好了,你却跟我摊牌?” 其实这位鬼修在听到分身二字时,已经有些心神不稳了。能有分身,修为最次也是分神了。 张木流笑了笑,淡淡道:“若你还想打我妹妹的注意,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原本是想打你一顿的,是你的烤鸡与你的故事让我饶了你,你得知足。” 灰衣男子苦笑不停,原本以为身边的家伙是想扮猪吃虎,自己则是等着猪入牢笼。可没想到啊!原来那猪是虎变的。 他以为这人是个金丹期,其实却是个分神境界。他辛辛苦苦跟到此地的,原来只是一道分身。 一袭青衫消失不见,另一边屋檐下下棋的老头儿与方才那个拎着竹篮的女子,瞬间便到了灰衣男子身边。 女子问道:“章长,咋回事?怎么让跑了?” 章长叹气道:“别打那个小丫头的主意了,我们本事不够。死都死了,咱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好好做咱们的鬼修行了。” 下棋的几个老人各自叹口气,返回檐下下棋。拎着竹篮的女子转头就走,再不与灰衣男子说话。 章长苦笑一声,淡淡道:“如今的世道,看着也没有多坏。” 已经消失的青衫书生传来一句声音,“世道从来都不差,差的的人心。” …… 妖苓抱着白麒麟坐在远处,这么大一会儿,一点儿都没动。过个一小会儿,小丫头就会滴溜眼珠子往左右看去,发现没人在意自己才会缓上一口气。 这会儿已经坐了好久了,好多人都吃完东西离开,就剩下零零散散的几桌子,有个老头儿带着个男童模样的鬼物,坐着不走。 妖苓传音问白麒麟:“白娘娘,饭主儿肯定又去打架了吧?唉!真是让人不省心呢。” 白麒麟无奈道:“一会儿白姨,一会儿又是白娘娘的,你到底要叫什么?” 小丫头嘻嘻笑了笑,说:“那叫白姐姐吧?能行吗?” 白麒麟笑了笑,传音道:“你这鬼丫头啊!有时聪明的不行,有时又是个憨包儿。现在都晓得把人叫年轻来哄人开心了。” 其实白麒麟还是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的,妖苓看着像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只是不愿意知道而已。最早那个噗噗吹着额头符箓的小丫头,其实最是可爱。 这地方留下的人,都没揣着什么好心思,特别是那个老头儿。白麒麟与张木流都听得见他人心中言语,而那个老头儿,心中所想,无非就是个夺取手链。 因为那串手链,能察觉到的最大作用,便是稳固神魂。 白麒麟忽然嗤笑不停,那个老家伙这会儿心中言语不断,说了一句特不要脸的话。 老人心中说道:“我何必自责?怀璧其罪,哪怕我不去抢夺,以他们一个金丹一个筑基,也会被别人夺去。我只取手链,不伤人性命,这不是变相去救人吗?老夫当真慈悲心肠啊!” 那老者缓缓起身,转身去往妖苓那边儿,脸上笑意不止,活脱脱一个心善老爷爷的模样。 妖苓见那老头儿走来,强忍着不变脸色,却是焦急传音问道:“白姐姐,咋整?咋整?这老头儿怎么走过来了?饭主儿又不在,要不然白姐姐你吓唬吓唬他?” 白麒麟差半点儿翻白眼,哪儿就一口俱芦洲口音?她古怪一笑,淡淡传音道:“别怕,不管那老头儿过来跟你说什么,你就只给他说一句你瞅啥就行了。” 妖苓嘟嘴思量半天,心说白姐姐这是要茬架呀!好像跟着饭主儿的,都挺虎。 那老人已到桌前,慈眉善目的,低头对着妖苓说道:“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啊?刚才那个白衣年轻人哪儿去了?” 妖苓抬起头淡淡道:“你瞅啥?” 老头儿愣了愣,心说什么跟什么? 小丫头嘟囔道:“一看就没跟俱芦洲人打过交道。” 分神老人继续笑着说:“我看你哥哥这么久都没有回来,要不然你去我那桌?我给你再叫些好吃的?” 妖苓不耐烦道:“你虎啊?” 老人一脑袋黑线,声音变得有些冷漠:“你这小丫头,活着时就没人教你什么是礼节吗?跟前辈怎么说话呢?” 有些话听着很轻,对有些人来说,其实极重。妖苓被老头儿一句话说的语结,十分生气,喘着粗气瞪着老头。 老家伙再次开口道:“怪不得死的这么早,原来是有人生没人养呀?你家人不好好教你,那我老头子就来替他们管教你。” 妖苓眼睛通红,身子都有些颤抖,她死死盯着老头儿,略带哭腔,“老家伙,再敢说我家人,我杀了你!” 小丫头怀里的白麒麟这会儿也很生气,她传音妖苓,声音十分温柔,“小丫头,别生气,有我在呢。” 妖苓的一番言语其实正中老家伙下怀,那老头儿一副惊恐模样,转头看了看左右,笑着说:“大伙儿听到没有?这只小鬼居然想害我!这才随意聊了两句就有杀人之心了,放任不管还了得?今日我李大奎便替天行道,捉鬼!” 小丫头怀里的白鹿猛然间展开眼睛,直直看向那自称李大奎的老头儿,眼神冷漠。 白麒麟再不遮掩,冷笑开口道:“活了这么大岁数了,真是半点儿脸都不要。想抢东西就就说想抢,还替天行道,捉鬼?你有那个本事吗?” 这酒楼里还未离开的几桌人尽皆站起,冷眼看向妖苓。李大奎见状便再次大笑,“我以为你们哪儿来的胆量如此,原来有个境界不低的妖物,怪不得这么嚣张呢。” 四周站起的几桌人忽然呆滞不动,他们都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后跟溢出,直达后脑勺。那个个头儿不高的老家伙,这会儿给人一只手抓着脑袋缓缓提起,眼神惊恐无比。 一袭白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只一个眼神便吓得这些想夺宝的家伙半点儿不敢动弹。再一睁眼,李大奎已经给那年轻人单手提起,丝毫不费力。 张木流左手扣着李大奎的头,将其悬空挪开到一旁,伸着左臂笑着道: “小妖苓生气了啊?” 妖苓抱着白麒麟,嘟着嘴巴使劲把眼泪往进吸,一会儿后才轻声说着:“他说我没教养,说我家大人不知道管教我。” 张木流做了个鬼脸,本想逗小家伙笑一笑的,可小丫头这次没笑,反而一直撇着嘴,瞧着可伤心了。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提起右脚踢毽子似的就将李大奎踢飞,后者砸碎酒楼墙壁,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沟壑。 张木流转头去看后边儿一桌,发现那个鬼物小男孩只是静静坐着,李大奎被打飞出去,他竟是半点儿没反应。 “他不是你爷爷?”张木流问道。 小男孩也不看过来,只是抬头傻傻一笑,自言自语道:“当然是啊!只不过,是爷爷把我打死的呀!” 一袭白衣瞬身到小男孩身边,伸手搭在那鬼物额头上,只一时间,眼神变得冷漠无比。 小男孩终于看向张木流,笑着说:“大哥哥,我其实救不活的是吗?” 张木流点了点头,转身丢了一枚泥巴币在妖苓桌子上,身影消失不见。再现身时已经在沟壑尽头。 李大奎被一脚踹到街对面墙壁,将那铺子的石墙砸了个大窟窿。他抬头看着已经到自己身边的白衣青年,惊恐道:“我不过是骂了几句小丫头,你何至于如此?” 张木流半句话不说,一把将其从石壁拽出,又是一脚,李大奎顺着街道往后划去,将地面破开一道水渠,两侧房檐滴落的水跟雨水夹杂,不一会儿就填满了这处新渠。 白衣青年缓缓走过去,像是打了一把看不见的雨伞,雨滴落下时,在其上方一巴掌的距离便会被弹开。 李大奎满脸血水,此刻脑子里迷迷糊糊,想站起来都是奢望。 张木流走到老者面前,站定后冷声说道:“怎么不说我一个年轻人欺负你个老东西,没什么教养呢?” 好奇之人无数,皆是远望此处,没人敢上去阻拦,更没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有个灰色儒衫的年轻人站在远处房檐下苦笑不停,拎着花篮的女子撑着油纸伞远眺这边儿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三个围坐在棋盘的老头子这会儿也没心情再落子,看着被几脚就已经起不来的李大奎,冷行直冒不停。 给雨水淋了一会儿,这个空有境界的分神期老者终于清醒几分。嘴角溢着鲜血大声喊道:“梓舟岛主眼瞎了吗?有人当众行凶看不见?” 陈燕其实已经看了许久,这会儿只得现身,对着张木流无奈道:“你消停一会儿不行吗?这才多大一会儿?” 张木流只是淡淡道:“岛主爱管闲事是好的,我张某人也喜欢管闲事。但在管闲事之前,你最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先拎清楚。” 这位梓舟岛主皱眉之际,有个脸色煞白,却涂了两坨腮红的小男孩从酒馆走出,冒雨走到李大奎身边,对着老人笑道:“爷爷,咱走吧,现在我们都知道了,这个大哥哥并不是人前显摆。” 顿了顿,小男孩笑容灿烂,:“爷爷杀我,我总不能害爷爷的。看你挨了一顿打,我早就消气了,总不能也让爷爷跟我一样,变成个野鬼四处乱逛吧?” 一句话而已,李大奎怔怔发呆,看着自己孙儿不知该做什么。好半晌后,这位老人忽然嚎啕大哭,哭的极其凄惨,连泥带水的爬到小男孩身边一把将其抱住,声音颤抖,“蛮儿,爷爷当时真的是被逼无奈的,你信不信我?” 小男孩笑着摇了摇头。 张木流走上去去,一把将其拎起来,冷声问道:“那将他弄成现在这副模样,也是被逼无奈的吗?” 李大奎怒吼一声,涂抹飞溅,对着张木流说道:“你懂个屁!我要是不这样,怎么能让他有实质身体?怎么让他跟寻常孩子似的,可以吃好吃的,玩儿好玩儿的?” 小男孩笑着从怀里拽出来个金色项链,一把丢在老人身上,淡淡说道:“爷爷不走,蛮儿就先走了。” 李大奎想要抓住小男孩,却被张木流一脚踢飞数丈。 被叫做蛮儿的小男孩已经没有实质身躯,就剩下一道人魂站在原地。 张木流叹气道:“往生去吧!” 小男孩笑了笑,遥遥对着李大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之后便消失不见,留下个老者在雨中嚎啕大哭。 张木流走上前冷声道:“为了一本烂书,杀了亲孙儿。做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若是还剩下一点儿心,你问自己,真的想过要将他复活吗?你就只想带他来这儿逛一圈儿,回去后就可以跟相熟之人说,你尽力了,可没办法。” 看着老慈少孝的祖孙俩,也只是在人前这样罢了。 李大奎无言以对,狂笑半天后伸手叩向自己脑门儿。死尸倒地,雨水夹杂血水染了一大片红。 一个清冷女子走上前来,皱眉问道:“一个分神修士,罪过至死么?” 张木流冷眼扫了一下李大奎的尸体,转身往酒馆走去,淡淡说道:“在你们眼里,死个人是再寻常不过了,还能换种法子继续活着不是吗?” 陈燕皱眉不停,传音道:“你与那谯雪阳都能冰释前嫌,为何对个打算悔改的老人不愿放手?你的道理就是这样的吗?” 白衣青年只留一道背影,还有一道冷漠声音。 “有的人是沦落人,有的人其实不是人。” …… 大打出手一次,张木流算是在这石门镇上出了名儿了,再走在外面,绝不会有人来寻事。 已到深夜,天色终于放晴,现在也没多少心思找地方歇息了,干脆带着白麒麟与妖苓去了东北角的海上。何弼的地图上,石门镇西北海上有一座更大的石门,那里便是正儿八经的入口。 可几人了那伫立海面的巨大石头前,却有些不知所措了。 已到七月底,天色纵然放晴,也只余一道细细月牙儿挂在天幕。 张木流悬在海面,看着眼前那块儿仿佛给剑仙一剑捅了个大窟窿的所谓“石门”,眼皮狂跳不止。 一句话就能说清楚这石门究竟多坑人。 天上见月,水中见月,过门见月。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以心声问道:“剑仙姐姐,咋整?” 果然,有一个俱芦洲人,就有一窝说俱芦洲方言的人。即便妖苓没去过俱芦洲,可众人这说话调调……确实给小丫头带偏了。 刘小北在剑阁中打着瞌睡,被这一声言语吵的没了睡意,恼怒道:“我哪儿知道去?光看着有什么用?走去试试啊!” 青年嘟囔一句:“忒不靠谱儿!” 见刘小北冷笑声起,张木流赶紧跑去那个巨大石门之下,御空来回好几遭,半点儿用也没有。 无奈之时,妖苓忽然弱弱说了一句:“饭主儿哥哥,我这手链,好像有点儿怪……” 张木流打眼看去,果然!小丫头的手链此刻有些弱弱光芒。 白衣青年忽然就笑了起来,大喊一声莲舟。紧接着那手链光芒愈盛。张木流取出那盏仿制的琉璃灯,以真火点燃。 虽是没了那威能,照个亮还是可以的。况且这琉璃灯,真品的主人,坐骑便是一朵莲花。 只见妖苓手腕的那五色手链发出一阵五彩光芒,接着脱手而去,在半空中变作个丈许莲台,缓缓落至水面。 小丫头一步跨出,跳到那莲台上,嘴角翘起极高。张木流也是才发现,这小丫头原来有两个小酒窝。 莲舟自行往那石门去,一袭白衣瞬身到莲舟之上,伸手揉了揉妖苓脑袋,笑着说:“妖苓大鬼王好本事啊!我束手无策的事儿,在你手中,就只是抬手而已。” 妖苓笑的更加灿烂,倒是含蓄了一些,没有先前那般难看了。 小姑娘笑了笑,猛然间却有些伤感。那个李大奎,确实勾起了她不好的回忆。 “饭主儿哥哥,手链是我娘给你的是吧?那个不要我的俱芦洲人,也死了对吧?” 张木流转头看向妖苓,可那小丫头却猛然间破涕为笑,咧着嘴说:“我只是脑瓜憨憨的,可我又不是傻子。” 张木流知道,小丫头最伤心的是那句,“你家大人不管你。” 于是这个白衣年轻人缓缓蹲下,对着小丫头说道:“我管你的呀!” 小丫头故作正经,板着脸拍了拍张木流的肩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努着嗓门儿说: “嗯!饭主儿还行,以后要好好表现知道吗?妖苓大鬼王罩着你呢!就是……以后有好吃的,你的麻溜儿给我支棱起来。” 张木流哈哈大笑,干脆半躺在莲舟上,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 此情此景,倒像是一副莲舟仙渡图。 莲舟行至石门,一阵涟漪之后便天地变换,别有洞天。 外面儿是缺月,这莲舟岛,却是圆月。 张木流起身远眺,穷尽目光,看到的尽是粉色莲花,一叶莲舟拨开荷叶缓缓向前。 妖苓跳起来大喊不停,手指着北边儿不住的叫饭主儿。 一袭白衣看去,原来是莲舟岛所在。老远便看得见,有一道不输匡庐飞瀑的流水从最高处往下狂泻,山巅五彩光芒不断。相比之下,竟让月色都有些黯淡。 张木流猛然转头,远处有个道袍中年人踩着荷叶尖儿,笑意不断。 张木流问道:“前辈是?” 那道人淡淡笑道:“余莲舟。”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五章 有人教拳 那道袍中年道出一句“余莲舟”后,张木流便有些止不住的惊讶。 古廷有三十六重天,人间有七十二处福地。古天庭破碎之后,其中三十三重天下坠人间,可那原本就在人间的七十二处神妙之地,虽是出现的晚了些,却是完好无损。 事实上,古天庭坠落之时,还没有人间的七十二处福地。最早的福地皆是道门仙山,后来万年间无数次更迭,如今的道门福地,其实早就名不符实,多是以道门正统自居的修士宗门了。 如今排名第九的,叫做太和。第二位执掌那处福地的道人,姓俞名莲舟。 中年道人笑意不断,轻声问道:“是想让这个小丫头复生吗?倒是不错,魂魄俱全,先天未泯。” 张木流笑着说:“还请前辈指教。” 白麒麟则对这些不太了解,这七十二处神妙之所,可不是古来就有的。于是她传音问道:“这人很有名头?万年内的人吧?” 张木流点点头,传音回答:“人间有七十二处福地,对应着三十六重天。曾有个声名颇巨的道门修士,叫做俞莲舟,执掌太和山。也不知这人的姓氏,是不是那个俞。” 道人好像知道张木流心中所想,淡淡说道:“贫道的余,是多余的余。” 说着便转头看向妖苓,轻声道:“想要进莲舟岛,有缘之人都进的来。可想要复生,却是极其不容易的。毕竟人之生死,乃是道轮回,复生却是有悖天道。贫道在此三千年,进这莲舟岛的不下双手之数,可真正得以复生的,一个都没有。” 张木流拱了拱手,说道:“不敢强求,但既然来了,总要试一试的。我该如何,才能让我妹妹有一试的机会?” 余莲舟笑道:“登上山巅再说,她一人。” 一袭白衣看向个黑衣裳小姑娘,后者呆呆一笑,露出个含蓄笑脸,对着青年说:“饭主儿可别小瞧妖苓大鬼王了,爬个山而已,不费劲儿的。你就等着,待会儿我回来时就是个活人了。” 张木流笑着点了点头,把白麒麟抱在怀里挪步出了莲舟。却是没像余莲舟似的踩着荷叶儿,而是悬在半空,不肯落脚去那红绿中间。 “你放心去就行,爬上去了自然很好,爬不上去也没什么的。要是这趟没法儿将你复活,我以后宗门山头,就由小妖苓来做山神娘娘。” 妖苓大笑不停,脚下莲舟缓缓向远处岛屿驶去,小姑娘双手插着腰,喊道:“饭主儿哥哥也太小瞧我妖苓大鬼王了,但是即便我活了,山神也得给我做才行。” 说完就转身,躺在那朵莲花舟翘起腿,脚尖一挑一挑的。 其实张木流知道,小丫头这会儿慌的要死。 白衣青年摇了摇头,对着余莲舟问道:“前辈还有没说完的吧?” 中年道人淡淡一笑,抬手一挥,此处便多了个亭子。余莲舟先行入内,娴熟煮起茶水。张木流随后也进了这莲海小亭。 煮茶一事,于张木流来说,还是家乡的黑陶罐儿够味儿。黝黑茶罐儿煨在炭火旁,水开以后抓一把茶叶洒进去,再等煮开以后倒进碗里,苦的一塌糊涂。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爱喝苦茶,张木流一家人,也唯有他自己喜欢喝那种苦的教人皱眉的。大姑父喝起茶来,一丁点儿茶叶还要加几块儿糖进去才行。 余莲舟这个煮茶,颇有张木流家乡韵味。 将小白鹿放到一旁的飞来椅,张木流拾起炭盆边儿上搭着的火筷子,余莲舟这双像是铜铸,根儿上由细细铁链相连。 青年有些开心,在异乡见家乡物,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余莲舟倒了一碗茶水递给张木流,笑着说:“怎么?这玩意儿都认识?” 张木流笑道:“老家多是铁铸的,叫火箸。我那里的老人,喝茶离不开这样儿东西。” 道人抿了一口茶水,笑着说:“其实有这东西的地方挺多的,我老家管这叫通条。我在这儿三千年了,一天无所事事,也就是能煮茶,画莲了。” 张木流将炭火轻轻拢了拢,转头看了看这望不到边儿的莲海,笑问道:“此地三千年了,就只有前辈一人吗?” 余莲舟摇头道:“那倒不是,我之前有两个画师在此,一个姓钟,一个姓赵。我来之后他便走了。现在其实还有一个自称南腔北调人的疯子在这儿,看着是道门弟子,却喜欢画观自在。约莫八百年前来的,一天净想着怎么死,可怎么都死不了,光我见他变着法儿的自尽,都有六七次了。” 张木流面色古怪,手中多出一把核桃,埋进炭灰中,没来由取出刘工给的烟斗,点了起来。 还果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南腔北调人”?旁人喝号,几乎都是什么道人,什么山人,怎的还有这么长的?还有,来这儿八百年了,一天尽想着怎么死?真是教人哭笑不得。 张木流抽了一口烟,叹气道:“好像每处地方都会有这么一个人。我家乡有个老人,好像有些神志不清,每天都会合拢双手,像是捧着水似的将手举高。据说年轻时也是天天想着自绝性命,老了之后就成那样了。” 余莲舟叹了一口气,又递去一碗一碗茶水,然后淡淡道:“我有个好友,自创四十二式拳法,但仙路渺茫,极早便去了。他留了拳谱给我,说有缘人可学。” 妖苓去登山,做哥哥的当然要帮着挡一挡其余的事儿。打架,在所难免。 张木流笑道:“我是个剑客,懂点儿枪法,至于拳术,也就晓得个乱抡王八拳了。待会儿还望前辈莫要见笑。” 两人身形猛然间变得极其模糊,眨眼功夫便拉出两道长线从亭子出去。余莲舟轻踩莲花,张木流悬空而立。 只见那道人双腿微屈,左脚往前虚探,左右手交错划了一个圆,起势极慢。 余莲舟笑道:“我那好友有四十二式,到我手里其实就剩下一十三式。不想学不要紧,我偏要教拳。” 张木流苦笑不停,招式花活儿咱也没学过,咱也不会耍呀!更何况这没法儿看出境界高低的中年道人,只以拳对敌,已经是留了许多力了。 月下莲海,一袭白衣随风飘动。只见那年轻人左臂伸展,背后游方一声轰鸣便自行掠出,被白衣青年握在手中。 “晚辈资质拙劣,当真不是学拳的料。既然前辈非教不可,晚辈只有虚心求教,看能学来几分了。” 余莲舟淡淡一笑,身形摇摆,带起无数虚影。虽然看着极慢,却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到张木流身边了。张木流连剑都未曾抬起。那道人右腿内曲铲入张木流胯下,猛然间膝盖向外摆去,上身以肩头往张木流胸膛猛的一击,一袭白衣便如短线风筝般往后暴退。 那白衣青年即便被打飞出去,依旧极力避让着脚下莲花,最后悬停半空,竟是没惹起半点儿水面涟漪。 余莲舟笑着摇头,整个人如同过年时放的窜天猴似的直直跃上云海,好似将夜幕撞了个大窟窿。 张木流紧跟其后,手持游方一道剑气斩去,仰头笑道:“前辈接剑。” 刚刚赶至云海,那剑气也到余莲舟身边。可那道人只是摇头一笑,竟是以手去接剑气,将那道剑气以手牵引,绕了身体一圈儿后再次斩向张木流。 张木流这次是真的长见识了,对着那道剑气微微眯眼,剑气瞬间消散。 余莲舟也是惊叹不停,站立在云海上打趣道:“剑术稀烂,剑意骇人呀!你这重意不重形的剑意,与我这拳法甚是契合,不学真是可惜了。” 青年被一句话说的有些臊的慌。 剑术稀烂,那是没办法的事儿啊!任谁碰上个只教三招的师傅都得这样。至于姜末航,那家伙不是人,不能一概而论。 张木流心想着跻身分神了,跟师兄同境界打上一场,赢不赢的不说,总不至于输吧?可后来相会之后,张木流就想骂人。 两个都穿了白衣,都有一把剑,都是分神境界的年轻人。一个背剑的,周身剑意炸裂,颇有些难以控制。而另一个腰间挎剑的,剑意内敛,本来以杀力为先的剑意,硬生生给他凝练为一副无形盔甲。 高下立分。 余莲舟撑开臂膀,迈动步子便走来,上来便是一记肘击,瞧着轻飘飘,打在身上却是千钧重。 “年轻人,与人争斗还敢分心,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呀!” 张木流被一肘击退,这次倒没有如先前那般暴退百丈,只是往后移了十余步罢了。 白衣剑客挥手挽了个剑花,这两下儿给体内伤势触动了,猛然间疼的心肝儿打颤。可年轻人却是灿烂一笑,疼的好舒服! 既然你以慢拳出阵,我便快剑破阵。 白衣如同鬼魅,穿梭云海之间,竟是与那月下白云难分清楚。 俞莲舟猛然转身,挥手凭空往一旁拨去,之后便有一阵破空声从身侧别过。一袭白衣出现在百丈之外,挥手斜斩一记,没有半点儿动静,人却消失不见。 莲舟道人眉头微皱,身体往左倾斜,右臂绕至脑后。一瞬间,一道凌厉剑光毫无征兆的忽现身前,贴着其鼻尖儿划过,云海被斩出一个巨大豁口,月光洒落莲海。 那剑光划过的同时,有一道流光从俞莲舟脑后袭来,道人双指夹住那柄巴掌大小的飞剑,随手甩去一处。那柄南山飞剑所到之处宛如一道琉璃屏障,轰然碎裂,然后有个白衣青年同样双指夹住那柄飞剑。 张木流感叹道:“我这声东击西,就没起到过一次作用。” 远处的余莲舟淡淡一笑,伸手撩起衣袍,一片衣角齐齐断裂,那片儿灰色道袍随着风声被吹去远处。 “好小子!我若是与你同境界,当真是会着道儿。方才其实有两道剑气吧?一道往我正前方斩开,另外一道是与那柄道门飞剑一齐来的。只是我怎么半点儿没察觉到?” 张木流挠了挠头笑着说:“我其实还有一柄本命剑,比较诡异,若是我想,以其划出一道不超出三丈的禁制,我在其中出剑,就好似出剑人不在这方天地,自然无迹可寻。” 余莲舟笑了笑,再次问道:“当真不学?我看你口水都要憋不住了。” 白衣青年下意识就去抓酒壶,有些难为情,“好拳法当然想学的,可……您也看得出,我这资质,简直暴殄天物。您看……我那妹妹怎么样?我其实一直觉得她适合练枪,可今天见识了这拳法,我就觉得她也适合练拳了。” 余莲舟摇了摇头,瞬身到张木流身旁,一把拽下酒葫芦狂饮一番,之后大笑道:“你这小子,明明很想要,却死绷着。方才学了几招啊?” 张木流苦笑道:“方才前辈使出七式,倒是都记住了,可心中推演时,才能打出来三招。” 张木流憨笑不停,将游方收起来,一袭青衫手持一柄暗红长剑归来,与白衣青年重叠在一起。 道袍中年人斜眼看向张木流,嘴角都有些抽搐,“你这家伙这么阴险的嘛?” 年轻人闭口不言,这叫我咋回答? 他看向那座岛屿,笑意不断。小丫头这会儿该在登山了吧? 余莲舟将酒葫芦还回去,淡淡道:“那个小丫头想要复生,容易也不容易。” 有个南腔北调人想死,所以下山。有个黑衣小姑娘想活,所以登山。 道人挥手便有一道光幕出现,正是登山中的妖苓。 …… 妖苓一踏上那座岛屿,先前的莲舟便再次化作了手链,可小丫头的元婴修为却丝毫不剩,只如同个凡俗小丫头。 这会儿她叹着气一步一步往山顶爬去,遥遥见那一道飞瀑,郁闷不止。小丫头自言自语道:“咋个水不往上流嘞?这样儿我丢一根木头进去,抱着趟水,嗖就上去了。唉!欺负鬼啊!” 其实妖苓真不是多想复生,她心想着死了都这么些年了,除了没好吃的,别的都还行。万一要是真活过来了,不会有特多特多的愁人事儿吗?好像饭主儿一天天的,心里装了好多事,又不跟人说。 小丫头活了不到十年,死了三百多年,其实也见过不少事儿的。特别是那个挑担的大胡子把自己赶走之后,独自一个人从跳河城返回那座小山头儿,一路上糟心事儿其实不少的。可每当小丫头见了或是听了那些事儿后,总会不断的跟自己说,“不会人人都这样儿的。” 有一件事儿,妖苓从来没有跟人提起过,或许张木流知道,可张木流也没说。 其实小丫头杀过人,回乡路上杀的。杀的是个女子,是个空有人形,却没装人心的女子。 张木流给妖苓贴上那道符箓时,就知道了好些事儿,妖苓杀人之事他当然知道,但张木流不觉得杀错了。 还是那句话,有些人,其实不是人。 这会儿其实还没走几步呢,顺着石阶爬了几丈高而已。小丫头皱着小脸儿,走累了。 她撇着嘴巴坐在溪水旁,看着水中倒映的月亮和模样其实不差的小丫头,这才咧开嘴巴,深深吸了一口气,吸了极久,待小肚子装不下了才松口吐气。 果然,出了一大口气,心里舒服多了。我妖苓大鬼王为啥少生气?还不是因为把气吐出来了。 小丫头拘了一捧溪水把脸伸进去,一时间倒吸凉气的声音不断,“哎呀妈呀!这水也太凉了,我这大鬼王都有些受不了。算了算了,我还是接着爬山吧。唉!山为什么总是这么高?” 又走了几步,小丫头回头往来处看去。没了修为的小丫头哪儿看得到那么远?可她还是觉得在哪儿有个有时凶巴巴有时却很温柔的大哥哥等着自己呢! 妖苓嘻嘻笑道:“饭主儿花了这么大力气,都耽搁了回家,就是为了让我重新活过来,我可不能让他费钱又费时间!” 一想到饭主儿,好像有了用不完的力气。小丫头一副六亲不认的步伐,甩着袖子就继续往上爬去。 还没有走几步,忽然嗖一声儿,紧接着又砰一声儿,前方石阶给砸了个大坑,有个白发苍苍,一声白衣写满了字,所以黑不黑白不白,头发上插满细小树枝的老头儿跌落前方。 妖苓几步上前,愣愣看了半天,心说这么大年龄,看着也不像修士,不会摔死了吧?只是细看之下却没有血水流出,那老头还哀叹不止,妖苓这才缓了一口气。小丫头轻声问道: “你谁啊?整啥呢?” 那老头儿猛然起身,站在原地左右看不停,瞄了一圈儿就是没低头看。 小丫头黑着脸喊道:“哎哎!往这儿瞅,好家伙!没摔断胳膊腿儿,把眼神摔坏了。你吓着鬼了知道吗?” 老人这才低头看去,眼神疑惑,反问道:“你谁啊?” 妖苓一听这话,笑意立马爬上脸颊,兴冲冲说道:“我妖苓,你呢?你谁啊?老俱芦洲人啊!” 老人淡淡道:“老夫青藤山人,俱芦洲当然去过,不过我更喜欢别人叫我南腔北调人。” 这位就是那自称道门弟子,却又喜欢画莲舟观自在图的寻死人,南腔北调。 小丫头捂住嘴巴,不行,实在憋不住了。好半晌后,小丫头才露出憋的通红的脸,疑惑道: “你怎么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了?你看路都砸了个大坑,不怕别人找你赔钱吗?” 南腔北调不搭理小丫头,转身开始爬山,自言自语道:“明明一上这岛就会被暂时剥离修为,怎么还死不了?” 妖苓在后面紧紧追赶,甭管这人是谁,有个人一起爬山总不会太无聊。 于是就成了一个小丫头在后面小跑着,嘴里问东问西嘟囔不停,有个头上插满树枝的老人在前方大步流星,黑着脸不愿搭理小姑娘。 这一爬,不知不觉就天光大亮,两人也终于爬到半山腰。南腔北调憋了一路,还是架不住没了修为,老迈身体喘着粗气不停。妖苓其实也差不多,于是一老一下都是手拄着膝盖,弓着身子喘气不停,一副乐青模样。 南腔北调有些无奈,这小丫头想干嘛啊?跟我这老头子赛跑? “我说你这鬼丫头!你想活我想死,咱谁也不挨着谁,你跟着我干嘛?” 妖苓忽然就板起了脸,一声不吭就继续爬山,再也不理会南腔北调,也不再说话没完。 这个曾以铁钉灌耳而不死,又杀死妻子,变着花样儿“作死”的老人,这会儿有些搞不懂这小丫头到底啥意思? 于是两人变换,成了小丫头黑着脸在前面登山,老头儿一身稀碎青衫跟在后面,喃喃不止。 南腔北调问道:“你这小丫头咋回事儿?就因为说你是个鬼你就生气了?可我说的也是实话呀!” 妖苓还是不搭理他,这个老头儿便喘着粗气跟在后面,问道:“为啥生气能不能说一声儿?你这一下子整的我稀里糊涂的。” 小丫头终于开口,话说的有些没道理。 “你凭什么觉得自己的命就可以挥霍?你想死,你知道有多少人不想死,却不得不死吗?” 妖苓眼睛有些发红,低声道:“你知道看着家人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然后看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往自己身上砍来,是什么感觉吗?” 南腔北调顿足不前,人最怕的,就是听见了某些事儿,然后去深想,深想之下,便会有些感同身受。 老头儿使劲儿甩了甩脑袋,大声喊道:“可你这小丫头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老夫胸怀大才却一生无用,落到现在这副模样,怪世道,怪天道!” 妖苓转头看着那老头儿,不知为何,半点儿好感也没有了。小丫头冷声道: “我哥哥说过,世道好坏,不在他人。” 说罢继续登山,小丫头很生气,气这个邋邋遢遢的老头子,也气自己。 气他,是因为这个老家伙不光不惜命,还喜欢怨天尤人。 气自己,是因为自己想惜命都没得惜。 小丫头一直觉得,说自己见过什么,受过多少苦难,一辈子有多不如意,这些话都是找借口。给没法儿挽回过去的自己找借口。 饭主儿哥哥喝那不应有时,几碗就醉的不省人事。白姐姐说饭主儿酒量其实很好,吓人的好。可饭主儿心里装的事儿太多,有太多不如意,有太多忧愁,所以几碗就倒。那时趴在床边儿,看着打呼不断的饭主儿,妖苓其实很心疼。所以她会学着饭主儿,不去怨天尤人,更不会把藏在心中的苦楚去跟别人说。我自己的事儿,藏在心里不就好了,干嘛要说给别人听,让别人也不开心了? 小妖苓气呼呼的爬山,那个南腔北调人却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纵身从半山腰跳下去,又把地面砸了个大坑。起身后一通狂奔,到了海边儿时瞬间恢复一身修为,也就个分神期。 张木流在云海中一直黑着脸。他不在乎这个邋遢老人怎么怨天尤人,他在乎有人惹得小丫头不高兴,让小丫头想起了最不愿想起的事儿。 南腔北调老远便看见了悬在莲海中的小亭子,嘴里喊道:“莲舟老儿!借老夫几碗酒喝。” 张木流还在云海之上,余莲舟已经收起光幕。 青年淡淡问道:“前辈,我可不可以打他?” 余莲舟微微一笑,猛然间收敛笑意,故作严肃模样淡淡开口:“下手重一点儿,可千万别给我面子。” 那个满头树枝儿的老人飞掠到亭子一旁,不见余莲舟,只见一白衣剑客悬停半空,黑着脸看向自己。 南腔北调忽然有些不详预感,可转念一想,弄死我一了百了。于是这个寻死不断的老头儿撇着大嘴仰头问道: “你谁啊!整啥呢?” 一袭白衣瞬间便到老人身前,一脚将南腔北调踢上半空,又连着踢了许多脚,后者窜天猴儿似的破开云海,堂堂分神修士胆汁儿都吐出来了。 老人被个道袍中年从背后抓着腰带拎在手中,咳嗽几声后怒视那个白衣青年,大喊道: “你谁啊?虎啊?” 张木流拔出游方,吓得老头儿连忙站起来,躲在余莲舟身后。 只见那年轻人看了看手中长剑,摇了摇头又将其插回去,然后淡淡道: “你想死是你的事儿,可你弄哭了我妹妹,挨打不应该?” 南腔北调欲哭无泪,猛吸了一口气,一把推开道人余莲舟,几步上前,伸长脖子站在云端,对着那白衣青年喊道: “来来来往这儿砍!砍不死我你就是孙子!” 倒是没剑光闪过,可有个道袍中年人从背后轻轻一脚,满头树枝儿的老人便直直下坠。 俞莲舟摇头道:“聒噪。”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六章 知我者其天乎 小丫头在岛上山中没法儿知道外面的事儿,没法儿知道那个惹她生气的老头已经给她的饭主儿打得更想死了,却又死不了。 妖苓这会儿想的,就是辛辛苦苦爬山,为啥子还是不得到顶?山巅那处,尽管是白天了,依旧光芒大作,小丫头就把它想成五颜六色能吃的,马上就有干劲儿了。 一路登山,嘴里还唱着之前饭主儿唱的,也不知道是啥的曲子。好像是他家乡的一种老腔,就是太废嗓子了。 吼了一路,天色又从明变暗,小丫头皱着眉头看向顶端,心说这就天黑了?算了,不管它,我还是继续爬山吧。可好久之后,天又亮了,妖苓仰头看向顶端,皱着脸有些委屈。她蹲在原地抽了抽鼻子,转头往海上看去,像是看得见有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站在那儿看着自己。小丫头又使劲吸了一口气,接着爬山。 天色又明又暗,变了好多次。妖苓这会儿已经眼泪一双双的直往下掉,一边儿擦眼泪,一边儿哽咽着继续爬山,腿疼脚疼。 一袭白衣忽然现身,站在台阶儿上方笑盈盈的看着妖苓。黑衣小姑娘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一眼之后又揉了揉眼睛,忽然哇一声就哭出来了,几步跑过去一把将年轻人抱住,哭的极其伤心。 张木流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嬉笑道:“呀!我家妖苓大鬼王哭鼻子了啊?” 可小丫头只是紧紧抱着张木流一条腿,哭的稀里哗啦,半句话也不说。 张木流轻声道:“没事儿,爬不上去就爬不上去嘛!为啥要委屈自己,甭管妖苓是人是鬼,我都管饭。” 小丫头把脑袋抵在张木流腿上使劲儿蹭了蹭,抬起头时眼眶通红,看着自己抱着的白衣青年,没来由就更委屈了。 “饭主儿是不是对妖苓失望了?” 张木流摇头道:“为什么失望?就因为你没爬上这座山吗?可小妖苓已经很努力的爬山了,不论如何,咱们尽力就好。” 白衣青年一把抱起小丫头,轻声道:“我带你爬山。” 说着便一抹流萤飞掠脚下,驮着个怀抱黑衣小丫头的白衣青年瞬间消失,飞向山巅。 山巅之上是一处清水潭,水不知从何而来,却化作飞瀑往下流去,源源不断。这潭水清澈见底,连水底的细小沙砾都逃不过打量。水潭正中央有一朵九瓣莲花,五色分别为赤、青、黄、紫、白。除却白瓣,剩下的皆是一色两瓣。生的极小,略微开苞而已。 张木流一步上前,笑着说:“三教原来是一家。” 感慨半天,却不见原来妖苓走来。待张木流转头看去时,发现那个小丫头紧抿着嘴唇,不知作何感想呢。 青年投去个疑惑眼神。 妖苓深深吸了一口气,二话不说就转头往山下走去,嘴里嘟嘟囔囔不停。 “哼!这是个假饭主儿,我家饭主儿可不会帮着我上山的。而且,身上都没得酒味儿,肯定是个假的。” 张木流哭笑不得,到这圣莲边上,别说一身酒气了,就连一身浊气都被清除。 至于自己为什么没被剥离修为,那就没法儿知道了。 妖苓头也不回的往山下去,张木流喊了一句:“你干嘛去?” 小丫头大声道:“假饭主儿别跟我说话,我不能靠你爬山,那个道士说了,我得独自爬山。饭主儿才不会坏规矩呢!” 张木流这会儿是真高兴,他摇头一笑,对着那朵莲花抱拳一礼。猛然间光华大作,其中五色有其中三色光芒最盛,是那赤青紫三色。 青年苦笑不停,黄莲不亮在意料之中,他张木流有什么功德?可白莲也不亮,看来有些事儿却实是洗不干净的。 再看那亮起的粉瓣,张木流淡淡一笑,喃喃道:“入世之行,出世之心。” 白衣剑客御剑离去,心中暗骂一句鬼丫头。 妖苓哪儿能分不清自己是真是假?只是因为小丫头有她自己的倔强而已。 那个南腔北调人这会儿躺在飞来椅上哀嚎不停。 臭小子下手真是没个轻重啊!就不晓得长幼尊卑吗?看模样还是个读过几天书的,拎着剑乱砍一通,你说砍死了也罢,又不下杀手,尽挑着最疼的地方打。老子好歹是个读书人,怎由得你如此欺辱?你要是能洋洋洒洒写下一篇进白鹿,或者写一篇自为,给你打也就打了。 唉!欺负人啊! 余莲舟自顾自煮茶,一直没搭理这家伙。这会儿抿了一口茶水,讥笑道:“你不认识那个年轻人背上的剑,我认识啊!没听过黑如?” 南腔北调扭过头张大嘴巴,半晌没说出来一句话。猛然起身灌了一口茶水,忙问:“你说的是那个一剑把胜神洲分了家的,黑如?你可千万别告诉我,那个臭小子背的剑,就是黑如前辈手中的那柄剑?” 头上插满树枝儿的老人缩了缩脖子,暗道一声娘咧! 余莲舟笑问道:“你不是憋着死吗?我没法子帮你了断,可那个年轻人也就是一剑的事儿,不是正好吗?” 南腔北调嬉皮笑脸的,可笑脸之下却是十分严肃,“死在他人手里就没意思了,我这一生坎坷无比,到了到了,总得来上一次我命由我。” 一袭白衣御剑而至,冷冷看了一眼邋遢老头儿,坐去小亭开始煨茶。待一杯浓茶下肚,张木流才淡淡道:“徐先生那前后—进白鹿与自为,我都读过。” 这位老人家,史书上也有一笔,正儿八经的读书人,就是穷尽一生也才是个秀才,八次未曾中举。尤以书画声名最盛,是个胜神洲人。 余莲舟哈哈大笑,这个不要脸的来这儿以后,除了画莲与寻死,就剩下与他吹嘘自己写过些什么,这些东西耳朵里都灌满了。今日给这年轻人打了一顿,回来再叫前辈,怎么想怎么好玩儿。 南腔北调凑过去张木流身边,一脸笑意,伸手就要拍年轻人的肩头,给张木流转头瞪了一眼之后讪讪收回手掌,可笑意还是止不住。 “年轻人不错呀!我以为你就是读了几张纸,没想到你是读了几本书啊!其中就有我那三篇巨作,真是不错。” 张木流淡然一笑,这份儿不要脸的劲儿,可真是学不来。 那自称道人,其实是个读书人,却又喜欢画莲舟观自在,又喜欢别人叫自己南腔北调人的老头儿,凑过去自己倒了一碗茶水,叹气道:“莲舟老儿的茶是不错,可哪儿有酒味儿足啊!” 白衣青年拿出个酒囊,笑容真挚,“方才不知道前辈身份,贸然出手,可真是得罪了。这酒是我朋友送的仙家酒酿,今日晚辈就拿来赔罪了。” 说着便给老人倒了一碗酒,后者大笑不停,心说小家伙真懂事儿。可一口酒下去,咣当便倒在地上。 倒不是这家伙心中忧愁比张木流多,而是他能装下愁思的地方太少。 这不应有,有的人一杯就倒,有的人也只是与喝寻常酒水一样。张木流喝了几碗才醉的不省人事,并不是说就比南腔北调愁绪少了,而是人与人所能装的愁绪,相差极大。 张木流从未跟人抱怨过什么命运不公。并不是他不当回事,而是他觉得,即便说了也没什么作用罢了,反倒惹得旁人也不开心。 有人肚中可装三两酒,有人肚中可装一斤,愁思也是如此。 有人肚中愁思万万斤,却还能硬生生挤出一处清静地。有人肚中愁思七八两,却已经没法儿盛的下,直往出溢。 张木流收起不应有,抬头直视余莲舟,笑问道:“前辈觉得如何?” 余莲舟远眺飞瀑来处,笑道: “知我者其天乎?”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起身也看向那处五色映天的山巅,沉声道: “患不知人也!” …… 山巅之上的五色九瓣莲花,暗合佛门教义更多。 青莲表智。赤莲为赤心。紫莲各取赤白而来,谓之出世不染。黄莲十度之行,自表功德。 此上四色皆有两瓣。 而白色唯有一瓣,因其最难。 细想之下,天下无处不浊。既然出世,便要惹尘埃;既然惹尘,又何来纯净? 故世间莲朵多是紫粉。 山巅那个张木流当然是真身,抱拳一礼之后有三色光芒大增,剩余白黄两色没有半点儿变化。 可以看作,在那朵圣莲看来,张木流有智慧之心,有赤子之心。而紫莲放光,张木流自认为是那朵圣莲觉得,尘埃沾身不沾心。 妖苓重回山腰再次爬山,好像哭过了一场,心中的委屈便跑的没影儿了。她也不想着以多快的速度爬上去,而是想着,先把眼前路走完。 远瞻明日自然是好的,可也得把眼前事干完了不是? 这次再无日夜更替,在那病娇日头之下,小丫头再次登顶。 妖苓蹲在潭水旁边儿,看着水中倒映的黑衣服小姑娘。 呀!怎么越看越好看啊? 噫!好羞人。 臭美了一会儿,妖苓就皱起了眉头。说是爬上山巅,我这是实实在在靠自己爬上来了,可接下来咋整呀? 小丫头俏皮一笑,不知为何就有模有样的弯腰作揖。 眼前那五色九瓣圣莲猛然间光华大作,除了两瓣黄色,剩下的七瓣莲花皆是光芒不断,直射云海。 可把妖苓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几步,却又走了回去,叹气道:“饭主儿哥哥想让我复活,我其实没有多想做活人。要是真复生了,好处其实就一个,就是我妖苓也能长成大姑娘。可坏处却是很多很多。” 小丫头好似跟那朵莲花聊起了天儿,干脆盘膝坐在水潭边儿上,唠唠叨叨没完。 “得亏你是个莲花,要不然我这些话说出来可是太没骨气了。其实我很怕的,我怕重新变成人之后,饭主儿会把我当成寻常小姑娘,我听说饭主儿家乡有好几个小姑娘呢!到时候他会不会对那几个小姑娘好一点儿,对我差一点儿呢?还有啊!听说饭主儿有个顶好看的媳妇儿,到时候她会不会嫌弃我?” 妖苓低着脑袋,看着水里的黑衣小姑娘,气呼呼道:“别学我!” 与那水中的黑衣小姑娘置气半天,小丫头猛然间就如同皮球儿似的泄了气。 她委屈巴巴道:“我最怕的,其实是长大啊!长大了饭主儿还怎么摸我的头?长大了想要抱抱饭主儿就都不可以了。长大了……肯定就没有那个牵着我的手的饭主儿了。” 说着说着,小丫头就有些困了,不知不觉就倒在潭水边儿上,沉沉睡去。 妖苓手腕的那串儿五彩手链再次化作莲舟,将小丫头裹在其中后慢慢合拢,边做个花蕾缓缓漂向那朵圣莲。离圣莲越近,花蕾变得越小,等到那莲花近前时,莲舟花蕾早已消失不见,变成一粒拇指蛋儿大小的珠子,浮起在半空中,缓缓落入那朵圣莲中间。 一袭白衣抓着个道人现身此处,哪怕是余莲舟来到这岛屿,也要暂时变作普通人。 余莲舟惊讶道:“我在这儿三千年了,今天算是涨了见识了。” 张木流则是自言自语:“长大了当然不能摸你的头,牵你的手了。可无论长得再大,妹妹还是妹妹,哥哥还是哥哥呀!” 白衣青年取出在跳河城买的铃铛,运转术法将其悬浮在圣莲上空,一道光罩便笼住那朵圣莲。 九瓣莲花猛然间合拢起来,变作个五色花蕾。上方的铃铛叮铃作响,不一会儿那圣莲一瓣瓣开始展开,待九瓣全部张开之后,莲台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一身粉裙,头扎两个冲天丸子的小丫头。 正是妖苓。 猛然间有一圈儿涟漪凭空泛出,悬在上空的铃铛被张木流收回手中。白衣剑客拔出游方插在地上,一手拄剑一手抓着余莲舟,两人在那道气息之下黑发飞舞。天空中的云朵被一圈儿涟漪逼退,绕着这座岛屿的海上莲花尽皆盛开,有无数光华皆是往山巅聚来,最后尽皆钻入那朵圣莲。莲花缓缓长大,方圆足足丈许余宽,闭眼盘膝坐在正当中的妖苓也重新变作了先前大小,依旧小姑娘模样,却是一身粉色长裙,光着脚丫子。 俞莲舟苦笑道:“重生之事,天道难容。雷劫来了。” 青年抬头看去,果然四周阴云聚拢,眨眼功夫而已,这方天地便如同长夜,天空中电闪雷鸣,一副灭世模样。 白麒麟瞬身而至,也不顾余莲舟一脸惊讶,直接现出原形,开口道:“我来吧,渡劫还是我们在行些。” 张木流摇头一笑,低头看了看手中长剑,猛然间往半空飞去,悬停在山巅正上空。 那一袭白衣左手持剑,将长剑竖立身前,剑尖朝上,右手并指抵在剑身根部,朝天缓缓抹去。 手指所过之处金光大作,先是游方两字闪过光芒,紧接着便是那剑身的古怪纹路。 张木流挽了个剑花,抬头看向那已经成形的劫云,爽朗大笑,问道: “游方!可敢随我开天?” 长剑一阵轰鸣,剑身黑色尽皆退去,变作一把通体银色的长剑,剑身纹路金光不断。 此剑曾破开胜神洲,又曰明如镜! 一道雷光袭来,张木流持剑接招。一拼之下,那道雷电消散,张木流也暴坠百丈。 青年笑道:“换我来。” 学那煮面潭陆生,左腿向前,身体微微前屈,双手持剑从右肩绕至身后,周身剑意聚拢,向天一剑。 好似樵夫劈砍,而游方斩的是天。 一道剑光夹杂着张木流本身炸裂剑意,所到之处虚空震颤。又有数道雷霆迸射而来,以一道雷网阻拦剑气。二者一个碰撞,雷霆织就的巨网轰然破碎,剑气威势不减,将那劫云一分为二。 下方白麒麟皱眉不停,转头看向余莲舟,冷声问道:“重生之劫怎么会如此之弱?” 余莲舟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是接替钟赵二人看守此地,可这莲舟岛实在是太过古怪,他也是丈二和尚。但身边发问的,可是一头麒麟啊!他也只能弱弱道:“会不会是因为,莲舟岛独成一处天地,所以比外界雷劫弱了许多?” 白麒麟猛然抬头,天幕像是被撕裂了一个巨大口子,有个人形却头生双角的雷霆巨人,那巨人一身雷电,将天幕随手撕开,一步踏入莲舟岛上空。一双巨眼如同黑夜之中的灯笼,鼻孔出气便是滔天雷霆,张嘴时雷声滚滚。 张木流有些无奈,天劫还会喊人? 而下方的白麒麟,此刻声音都有些颤抖,传音张木流道:“你最好把那位前辈请出来,如若不然,今日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白麒麟这次没有传音,而是沉声道:“这是古神真身!” 余莲舟下了一大跳,古神?不是都死了吗? 那上古神兽转头看向余莲舟,冷声道:“先天生灵,神灭身不灭。所以,此刻的这尊古神,全然是个行尸走肉。” 三人猛然齐齐看向那朵九瓣圣莲,紧接着苦笑不停。 原来如此!怪不得这莲舟岛传说有教人复生之神物,万年来却无一人复生。 原来,是这尊古神留着自身复活所用。 张木流苦笑道:“这下儿捅破了天喽!” 那尊古神缓缓开口,夹杂着雷鸣的声音,全然没有一点儿感情。 “仙?还不算是仙,就敢夺我宝物?”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以心声问道:“剑仙姐姐,有法子吗?” 刘小北懒洋洋说道:“这我有啥办法?你惹得这是古神唉!”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谢谢剑仙姐姐。” 已经没法子了,打肯定打不过,只能拖延一下时间,看看能不能让白麒麟带着妖苓先走。小天地内的雷劫已过,小丫头这会儿已经算是复生了,只是神魂与一副莲藕化身还不太相融,没法儿苏醒罢了。 剑阁高座上的白衣女子忽然就板起脸,走去柱子旁边儿,一脚将元婴踹飞,把不惑拿在手中走出水殿剑阁。 张木流耳边儿响起一道清冷声音。 “小家伙你敢看不起我?” 张木流欲哭无泪,不是你说没法子的吗? 一个白衣女子手持不惑从张木流眉心钻出。看了看张木流,没好气道:“把你那个小葫芦拿出来啊!你傻吗?” 白衣青年赶忙取出在漕县得来的小葫芦,一捧在手中,那葫芦猛然变大,跟装酒的朱红葫芦差不多大小。 刘小北一把夺过葫芦,瞪了一眼张木流,似乎还在为方才不相信她而生气。 这位女子剑仙嘟囔道:“真是的!我说没法子你就不相信我了?木头脑袋啊?” 刘小北一手持剑一手拿这个葫芦,光着脚丫子踩着虚空往那雷霆巨人去。 随手一剑斩去,虽未伤及那古神真身,可那个雷霆巨人明显身形有些颤抖,像是见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 白衣女子冷笑道:“连我都不记得了,你装什么蒜啊?” 说着又是一剑,那尊古神连抵挡的心思都没有,节节败退,转身欲走。 刘小北瞬身到那被撕烂的天幕,举起那枚葫芦,冷声道:“钻进来!” 雷霆巨人十分挣扎,可还是变作一缕雷光钻进去葫芦里。 白衣女子瞬身返回,将葫芦随手丢给张木流,气呼呼的说: “多大点儿事儿啊?” 张木流却没有半点儿开心模样,因为刘小北方才还传音说了两句话。 她说:“这葫芦,你以后回去胜神洲,抛进雷泽,应该能换让一泽水患消停下来。只不过想要那些石像复原,还太早了。” 她还说:“你这小家伙!我既然让你来,当然会有办法嘛!居然不相信我。算了!你记住了,这次出手之后,百年间我是没法子出来了。你以后可得长点儿心。” 刘小北已经回去水殿,张木流沉声问道:“如何让你复活?” 那位女子将长剑抛给元婴,咧嘴笑道:“我想活便能活,只是现在还太早了。” 余莲舟今儿个算是涨了见识了,什么麒麟什么剑仙,还有个死了的古神,一股脑儿全出来了。 好家伙,忒吓人!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七章 最怕人间清闲日 那尊古神消失之后,天空中被撕开的口子也慢慢愈合。雷劫过去了,阴云却是始终不散,倒是没有雷霆作响,可大雨如同天河倒泄,砸的莲朵晃动不停,打得小亭瓦片叮铃作响。 南腔北调喝了不应有,不睡个两三天是醒不来了。可这老头儿躺在凉亭实在太占地方,于是余莲舟挥手变出一艘不大却也不小的渡船。前后各有甲板,中间是个船楼,只两层而已。 据余莲舟说,这艘船里有船舱十九间,载个二三十人是没问题的。最重要的是这船能跨洲游走,就是费灵玉,也就是现在慢慢大片儿发行的仙家货币了。 于是几人便不在亭中,转而上了那艘渡船。 船楼一层前后互通,只有正中间有几道隔扇。整体像是方孔的城门洞子似的,只不过要更长一些。里头家伙什一应俱全,隔扇一头儿有炉灶锅碗瓢盆,另一头儿则雅致些,船舱的楼梯口有一道围栏,剩下的地方摆着一张茶台。 南腔北调被丢去了船舱,张木流把妖苓抱去了船楼,等小丫头醒了之后就可以走了。 白麒麟打从听说这艘船能抵御海上罡风后,就一直跟余莲舟聊天儿。言语中无不透露着远游辛苦,想赶回胜神洲去也不知得转乘多少次渡船。又说张木流在搬山渡打了架,再去搬山渡坐船的话,人家都不见得卖票。 张木流只当没听到,可白麒麟实在是磨叽的没完没了,他没忍住便传音问道:“小白?你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就硬得跟人把这船要来?” 白麒麟早就变回白鹿模样,此刻趴在张木流肩头,淡淡说道:“我脸皮厚?你也不看我一天跟谁在一块儿呢?” 张木流顿时无话可说。 拐弯抹角的说了很久,余莲舟随着白麒麟的言语叹气不休,嘴里就一句话:“前辈受累了。” 这两个家伙没一个脸皮薄的,一个话说的极其明白了,就差一层窗户纸。另一个则是一副没听明白的样子,好像白麒麟就只是在诉苦。两个家伙谁也不愿意把那最后一层脸皮捅破。 张木流实在看不下去了,故作惊讶道:“小白,为什么你去那岛上不会被压制修为?” 白麒麟撇了撇嘴,淡淡道:“它是圣莲,我是圣兽,它能压制我什么?” 而余莲舟疑惑的却是张木流为何没被压制?难道这家伙也是圣兽? 虽然听不见这位道人的心中言语,可那一肚子疑问好似密密麻麻刻在脸上,张木流不想知道都难。 “我知道余前辈有疑惑,可我也搞不懂。我其实刚开始就老老实实登上了海岸,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什么变化。或许是因为游方的缘故吧!前辈应该看得出,我这把剑是先天之剑。” 白麒麟腹诽不停,心说你肚子里装着那么个大神,喊了一句就把那古神真身吓坏了,还会怕什么圣莲威压? 这趟莲舟岛之行,张木流收获巨大。除了帮小丫头复生之外,游方也总算洗净一身黑色,重新变回了明如镜。 青年暗自叹了一口气,剑已洗净,那心呢? 况且,自此之后的百年间,那座剑阁之内,高座之上再无个白衣裸足的女子了。 余莲舟终于泡好茶,在这儿三千年时间,早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一天就只能游船莲海,泡上一壶茶,画上几朵莲花。 直到后来多了个南腔北调,这处地方好像才有了些生气。 每个人眼中的风景都是不同的,张木流不喜欢南腔北调的抱怨不休,余莲舟却觉得没什么。还是因人而异吧! 这位道人笑着说道:“不怨二字,没多少人做得到。哪怕是圣人,总会有让其难以忍受的事情。所以怨恨与否,取决于一个忍字,亦道克己。南腔北调数百年来一直抱怨不休,看着着实令人不喜,可转念去看,又何尝不是一种过嘴瘾呢?无论何事,总要去看个嘴里如何,心里如何,手里如何吧?” 张木流摇了摇头,问道:“前辈的意思我懂,凡是皆是难分好坏,就拿克己一说,我其实曾听人说过一个故事。” “脾气好的人,往往诸事能忍,很难生气。脾气差的人,凡事不能忍,极易动怒。好比煮茶的罐子,两种人都是那黝黑茶罐儿,茶罐儿装的水多了,水开很慢,但煮熟之后很快便会溢出。而茶罐儿装的水少了,便会水开极快,可因为装的少,所以很久才会溢出。人也是如此,有人能忍耐克己,极少生气,可一旦有了让其难以忍耐的事儿,其爆发之时就在眼前。因为装的越多,溢出越快。有的人不能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便气得不轻,可气了也就气了。因为装的少,所以很难满而溢出。” 道门有言,物极必反。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但是,前辈其实已经想岔了。您说的很对,口是心非分很多种,有口蜜腹剑,也有刀子嘴豆腐心,可无论作何想,手底下做出来才是真。徐先生一生怀才不遇,抱怨是应该的,而晚辈纠结的不是抱怨不抱怨,而是一直抱怨。” 余莲舟摇了摇头,叹气道:“脉络千万,密密麻麻如同蛛丝,所牵起的头儿不一样,看到的根儿就不一样。你我也别再纠结此事了,毕竟是他人之事,我们有什么资格去评判?” 张木流点了点头,世间事有翩若惊鸿,也有杂如牛毛,想要弄清楚自己都不容易,更何况他人。 一旁的白麒麟翻白眼不停,心说你们人啊,就喜欢想东想西,想那么多有什么用?还不是傻傻搞不清楚,给不出个答案。还不如聊一聊渡船的事儿。 可白麒麟或许不知道,书上找不到的答案,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在路上找到。 于是这只化身白鹿的上古神兽传音张木流,言语极具威胁,“我告诉你啊!这艘船就算是抢,我也要带走,反正你看着办吧!” 张木流无奈叹气,看向余莲舟,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前辈,这艘船我们小白很喜欢,能不能与你买下来?” 中年道人抿了一口茶,大笑道:“没看出来,你不光是个学问人,还是个有钱人?” 只见那白衣青年讪讪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一枚泉儿,笑着说道:“前辈在此地三千年了,可能不知道,如今外界也有修士通用的货币,这枚泉币是如今价值最高的修士货币,估摸着只有四处边城有发行。” 青年面色古怪,讪讪道:“这一枚钱,可以买我半截儿游方了,你说值钱吗?用这个买这艘船怎么样都值吧?” 白麒麟嘴角抽搐,心说这家伙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余莲舟哈哈一笑,也从怀里取出一枚跟张木流所拿的一模一样的钱币,所蕴灵气更盛。看着直想打洞钻进去的白衣青年淡淡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东西这么值钱呢?只是没想到这三版钱币到现在才发行,三千年前可就已经定下来模版了。我这枚,还算是你那个的祖宗呢。既然它这么值钱,那我再给你一枚,把你佩剑卖给我?” 张木流憨笑不停,摇头似拨浪鼓。 余莲舟收起那枚泉儿,摇头笑道:“这艘船给你也就给你了,但我有一个要求。我和师兄的拳法,总要找个人继承才是。你和那个小丫头,不管是谁,得立誓学拳传拳,这渡船我才能给你。” 青年苦笑一声,“前辈,这拳法我当真不敢学,妖苓愿不愿意学,还得她醒了自己决定,我不能替她决定。” 那十三式拳术的确是好东西,暗合阴阳,重意不重形,与张木流的确很配。 可他不能学,剑都练的稀里糊涂,现在又去练拳?况且一旦学拳,他张木流就不得不承认自己是道门弟子了。 余莲舟疑惑道:“你明明是亲近道门的,为何不顺应本心,非要排斥我道门?”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看着船外雨水,缓缓道:“事分先后,我这辈子第一个字是个老先生教我认的。” 这个说法儿听起来有些随意,可事实就是如此,最先遇到的,总会记得最清楚。 余莲舟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你小子可真是驴脾气。罢了!将拳谱赠你,等你几时觉得自己能学了,去学就是。可那小丫头,你别让她只顾练枪而落下拳术。” 一旁的白麒麟咳嗽一声,跳到茶台上笑着问道:“那船呢?” 余莲舟叹气道:“送给白前辈就是,不然你们要是硬抢,我也没办法。” 小白鹿蹲在桌上笑声不停,夸赞道:“小道士真是懂事儿啊!” 与白麒麟相比,余莲舟的确年纪小,极小。 …… 去往胜神洲的渡船猛然间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的下坠百丈,有个肩头蹲着一头白鹿的白衣青年带着个黑衣小姑娘,猛然间便消失不见,就连渡船阵法都没半点儿破损。 这艘船的守船客是个合道境界的修士,渡船下降之时便出现在甲板。可出现又能如何?还不是只能等人走后骂两句再跺跺脚。在搬山渡被记过的人数不胜数,可因为打架被记过的,着实不多的,所以张木流不想出名儿也难。这位守船客自然知道半途下船的那个年轻人不好惹。 两个穿的极其清凉,脚踩云朵在甲板飞来飞去的女子,这会儿各自一边儿,跟乘客说着不打紧的,这就是逗大家伙儿玩儿一玩儿。 守船客转头看向那个道门女冠,后者翻了个白眼,气呼呼的往船舱走去。守船客心说看一眼都不行?我这么大岁数还能对你起什么歹心? 其实守船客只是疑惑,这个相貌也异族,名字也异族的道姑,是怎么知道那个年轻人要离开渡船的? 看来还是得去问问那个不正经的剑子大人。 守船客一闪而逝,再出现时便在船楼姜末航的住处门口。他才要抬手敲门,里面便有一道冷淡声音传出。 “有事儿?白给两张船票还不好?非要打听个是谁,然后去通风报信?你当我这剑子的名头儿是摆着好看的是吗?” 守船客心惊不已,刚想解释一句,眼前门户猛然间左右大开,一道剑意凝练的大手抓着他脖子便把他拽进屋子,门户兀自关闭。 姜末航一手掐着守船客的脖子,冷笑道:“你的合道境界,在我眼里屁都不是。你拿钱办事儿,我出剑打脸,就是这么回事儿。” 守船客这会儿是真见识了,盛名之下的瞻部洲剑子,果真不是好惹的。他甚至感觉,只要姜末航愿意,便能瞬间入合道再入炼虚。 见这白衣青年面色冷漠,守船客忙道:“剑子留手,我不知道那个年轻人与您有关。在下祖上与与煮面潭一位老祖私交甚好,我这合道境界都是借着那位前辈书段才来的。他们只让我看着那个年轻剑修的行迹,小事儿而已,我就答应了。” 姜末航一把将其甩到墙壁,整个渡船又是猛然一震。这位剑子忽然笑了起来,瞬身到守船客身旁将其扶起来,轻声道:“前辈可千万别生气,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看你,接活儿前都不打听打听惹得是谁,煮面潭的惨状你知道吧?我师弟干的啊!当然也少不了我在一旁助阵。” 守船客脸皮抽搐,不住的点头。谁知那白衣男子神色再变,挥手就是一巴掌,将守船客拍去另一边墙壁,渡船又是一震。 轻描淡写的一巴掌,夹杂着一洲剑子的骇人剑意,丝毫不伤脸皮,可皮下的肉却被剑意搅成稀碎。 这位剑子变起脸来丝毫不输女子,此刻冷声发问:“你不信?” 守船客急忙摇头,脸上剧痛难忍,却不敢露出来一点点痛苦模样。 姜末航又变笑脸,从怀里取出一颗药丸,走上前掰开那中年守船客的嘴就塞进去,然后笑着说道:“哎呀!真是抱歉,我这几天也不晓得咋回事儿,手老是不听使唤。” 守船客苦笑道:“请剑子给个机会,我绝不会再给煮面潭送半点儿消息了。” 姜末航笑道:“再?意思是已经送过喽?” 一粒药丸下肚,脸倒是不疼了,可眼前变脸如翻书的年轻人,比脸疼折磨人多了。 姜末航将守船客扶起,搀着那浑身颤抖不停的中年人去往一张座椅,后者颤颤巍巍落座,却是不敢坐实。 守船客苦笑道:“剑子大人究竟要如何?” 白衣青年十分贴心,倒了一碗茶水递给守船客,笑着说道:“也没啥,就是我师弟回乡之后肯定会有个自家山头儿,既然你干这生意,那我们花钱从你这儿买消息自然也行喽?” 守船客面露为难之色,姜末航脸色再变,吓得那位合道境界的守船客猛然站立起来。只听姜末航淡淡道:“两条大渎中间的那块儿,有个叫做迟山的地方,那座山头儿当家做主的,姓卢,前辈可知道?” 中年男子猛然变了脸色,颤抖着嘴唇出声:“姜末航!祸不及家人!” 姜末航淡淡一笑,一把按住守船客的肩头,冷声道:“若是那位大老板知道,你与煮面潭有这幢事儿,你会如何?卢见壶?” 这位守船客,本名卢见壶。 他苦笑道:“还能如何?剑子说如何就如何吧!可你得与卢某保证,不论如何,你得保证我迟山的亲友不参与进去。” 姜末航笑了笑,松开卢见壶的肩膀,以背朝着这位守船客,淡然道:“以我姜末航的手段,保不住你那座小小山头儿?但有一节,若是你那迟山修士,仗着背靠煮面潭便往枪口上撞,那就怪不得我了。” 白衣青年此刻面色阴沉无比,挥了挥手示意卢见壶离开,待卢见壶走后,手中茶杯猛然间就被捏成灰尘。 姜末航自言自语道:“有些事儿我没看见,不代表我不知道。师弟得给家乡讨个说法儿,我得给师傅讨个说法儿。” 十三年前,姜末航才也已经是十六岁的少年人了,他出生时就拜了麻先生为师的。 所以姜末航记得,师傅最早时风流倜傥,背着一把长剑,虽与自己一般不爱喝酒,但也有挡不住的剑仙风采。十六岁那年再见麻先生时,那个人却邋遢无比,再不背剑,好似连剑心都没了。 做师傅的不说,做徒弟的就不管吗?没那个道理的。 张木流迟早要与那些躲在极深处,只把人当做棋子的所谓仙人讨个说法儿。 而他姜末航,早晚也会揪出来一些人,替自己师傅用剑去说道说道。 乐青瞬身来此,见姜末航面色阴沉似水,打趣道:“这会儿才像个剑子嘛!” 姜末航伸手拍了拍脸颊,变作笑脸问道:“乐青大爷当真会去梁国,给小皇帝压阵?” 乐青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家伙翻脸比女人还要快。 “张小子被梁国的小皇帝封了个逍遥王,虽是不拿什么好处,却也得帮着做些事儿啊!更何况,将我唤醒的那人到现在还没有露面,我得去做个诱饵不是?” 白衣青年没回答乐青的问题,却是自顾自笑了起来,笑的极其阴险。 “我记得,有个逍遥山,前些年被抢去了七十二福地的名头,如今好像被梁国的太后当做培养修士的后院?” 一人一狗对视一笑,齐声道:“那逍遥山,如今可就在洪都境内。” …… 莲舟岛依旧风雨不停,一艘小渡船看似浮在海上,其实却是悬停半空,绝不会触碰到莲朵。远处岛屿山巅之上再无光芒异彩。 有个一身粉裙的小姑娘猛然睁开眼睛,左右看了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饭主儿也不在。她想挥手点灯,可使劲儿挥舞了几下臂膀,半点儿动静都没有。 妖苓哭丧着脸,辛辛苦苦修行三百年,如今啥都没有了。 小丫头一把掀开被子,光着脚丫子就下地,推开门之后左右看了一眼,见有个往下去的楼梯口,于是噔噔噔跑下船楼。 粉裙小姑娘下楼之后就看见两个人坐着喝茶,大喊了一声饭主儿就跑过去,纵身一跳爬到了张木流身上。 张木流故作惊讶,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妖苓的脸颊,疑惑道:“咦!小妖苓脸蛋儿怎么软的呀?莲花化身,应该跟莲藕似的,嘎嘣儿脆才是,以后妖苓饿了啃自个儿就行。” 小丫头翻了个白眼,也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张木流的脸颊,惊讶道:“咦!饭主儿脸蛋儿咋个软的呀?剑仙不都是很抗打的么?不过也好,肉质紧凑,扛饿。” 余莲舟与白麒麟被逗得哈哈大笑。 张木流按住妖苓的小脑袋使劲儿摇了几下,小丫头眼珠子转了几圈儿,说晕了晕了,紧紧抱住张木流的胳膊不愿撒手。 白麒麟笑着问道:“小丫头如今又是大活人了,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啊?” 妖苓一听这个,马上撇起嘴巴,闭眼嘟囔道:“一说这个就来气!我妖苓大鬼王,哦不,现在连大鬼王都不能叫了,苦兮兮修炼三百年,连人都没吃过,这才有了不禁打的元婴境界,给饭主儿一剑差点儿扎漏气了。现在可好了,成了个凡人小丫头,挥手点灯都不行。” 张木流瞪眼道:“还记这个仇呢?” 小丫头睁开眼睛笑嘻嘻的,说不记仇不记仇。 张木流摇了摇头,伸手抹了抹妖苓脚丫子上的尘土,手里变出来一双白色鞋袜,给小丫头穿上之后笑着说:“修为没了不打紧,咱再去修炼回来不就好了,最重要的是,小妖苓以后可以长成大姑娘了。以后一定会有个很喜欢妖苓的家伙,死缠烂打要娶你当媳妇儿呢!” 小丫头脸红不停,气呼呼的说:“咋就扯的这么远了?” 随后她哭丧着脸说:“娘亲给我的手链也没有了,我那块儿装着存粮的小石头也没有了,现在妖苓是个穷光蛋了。” 张木流微微张开手,一柄银色长枪便出现在手中,猛然间又变成了筷子大小。 青年笑道:“这是给你的重生礼物,可跟着我好几千年呢。” 小丫头还没发问,余莲舟却神色呆滞,瞪大眼珠子问:“好几千年?可我看你最多也才不到二十岁呀?你这么一说,咱俩谁是前辈还不一定呢!” 妖苓附和点头,嘟囔道:“原来饭主儿也是个几千岁的老妖怪。” 张木流伸手捏住妖苓的鼻子,对着余莲舟说道:“有些奇遇,加起来也就三千多岁,前辈在这儿都三千年了,所以我还是岁数小的。” 白麒麟咳嗽一声,比年龄大?我比你们加起来翻一倍还要大的多。 好像于女子来说,年龄大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白麒麟便再没出声儿。 小丫头不喜欢羊角似的头发,胡乱拆开那两个大丸子,又随便捏了一缕头发,把张木流手中变得极小的龙胆当做发簪,然后蹦到地上,跑到甲板淋雨。 不一会儿就跑回来了,一身湿哒哒的,撇着嘴说道:“好像又做了人了,淋雨也没什么不一样嘛!” 妖苓其实很高兴,因为她没让饭主儿失望。 …… 那艘渡船终究还是被张木流带走,变作个核桃大小,瞧着小巧玲珑。余莲舟不要钱,可张木流还是硬塞去一枚泉儿,说这就是买的了,自己安心点儿。 余莲舟神色古怪,说了一句:“这船的确可以跨洲,可……比那大渡船费钱的多,因为设计之初,就是以泉币作为动力的。而且不能长时间行驶,你只能每到一处海外岛屿便歇息一番。好处就是,这艘船要比一般的大渡船快的多。你贴着须弥山外的岛屿往胜神洲去,一个月应该可以到。” 张木流叹气道:“还好有个有钱的师兄。” 姜末航给了一只布袋子,里面全是泉儿,至少三百枚有的。 出了莲舟岛,张木流大吃一惊。 在莲舟岛待了这么长时间,出来之时却好像只过去片刻。 去时是后半夜,下弦月,来时依旧。 白麒麟淡淡道:“或许是这座莲舟岛不在这方天下,所以与这边儿天时不同。” 还能咋整?张木流又搞不清楚,只能先用这个由头儿安慰自己个儿了。 没再回去梓舟岛,也没去跟谯雪阳告别。那个死在洛阳城的年轻人,会有自己的路走。 于是便有一袭白衣背剑,肩上蹲着一头白鹿,怀里抱着个粉裙小姑娘,一路御剑到千舟最北边儿。 果然不出所料,最南边儿的岛叫粜舟,最北边儿的岛叫籴舟。 出了籴舟,又御剑出海千里,临近罡风所在才祭出那艘渡船。倒是不用费力驾驶,这船的坏处是费钱,好处就是花钱买省心,按照山海堪舆图给个岛屿位置,它就会自行往那处驶去。 即将要去的那个岛屿,名字极有意思,叫古坨岛。 小丫头如今复生,却与一般活人不同。常人都是魂魄在皮囊之内,而妖苓,如今身躯就是魂魄,也可以说是个没有魂魄的人。 妖苓还在先前的那个屋子,重生而来,是个寻常小丫头了,当然会很困。张木流不想逼着妖苓去重新修炼,得等小丫头啥时候想要练拳练枪了再说。 白麒麟也跑去船舱,不晓得在鼓捣些什么,于是此刻就剩下张木流一人。 有一袭白衣盘腿坐在甲板上,横剑在膝望着天幕,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张木流苦笑道:“难再闲,难在闲。” 第一卷 断竹 第七十八章 断竹 古坨岛,既然敢叫这个名字,那至少是极其古老的一处岛屿了。 海中沙洲,俗称为坨。海沙聚成海岛便要无数岁月,更何况这个坨字前面还加了个古字。 这一路至少也要途经八个小岛,才能到瘦篙洲的最西头儿,从那儿搭乘渡船,花半个月时间去往儋州渡口,赶在九月初三前怎么也要回去胜神洲的。 天光大亮,小丫头还没有起床,张木流独坐在甲板上,将渡船上的大阵打开一个极小的口子,让一丝罡风钻进来,以这海上的罡风锤炼体魄。 炼虚境界都不敢随意跨海,张木流现在才明白其中缘由。 人族在海上,就好像鱼在岸上,没办法汲取一丁点儿灵气。而这罡风,就好像专门为克制人族而生的,但凡入体,便会随着体内灵气运转至全身上下,堵塞住经络,让灵气无法互通。 张木流只是将极小的一缕罡风引入体内,便有一种灵气难以为继的感觉,只能以剑意去冲破那罡风。如此往复,竟是有一种将剑意愈加凝炼的感觉。 于是便有一个白衣青年坐在渡船甲板,任b由连绵不断的细小罡风入体,再以剑意驱逐抹杀。乐此不疲。 白麒麟忽然现身,看着那玩儿的不亦乐乎的年轻人,扯着嘴角走过去,无奈道:“以你们剑修的体魄,晋入炼虚之后自然就不惧这些罡风了,你现在去沾它,有什么好处?” 张木流答非所问,笑着说:“你是在准备破境是吗?可是在海上破境,不会引起海中妖族与龙族不喜吗?” 四海皆有龙王,可不是那杂蛟化的龙可比的。说起来还是麒麟父辈呢。 白麒麟只是淡淡说道:“龙族还罢了,妖族?它们敢不喜?” 这算是承认了在准备晋升渡劫了。 白麒麟挥舞蹄子将那破洞堵住,淡淡道:“我其实想去龙宫渡劫,龙族应该会给这个面子。但想来想去,还是等到你家乡再说吧,我一旦破境渡劫,起码也会有几个月十分虚弱,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以你现在的境界,就会真的很麻烦。” 张木流以剑意震散那些罡风,笑着说道:“你说怎样就怎样,等到了我家乡,我尽量快些寻到一处山头,到时你白麒麟渡劫,为我立威。” 白麒麟叹了一口气,这家伙真会自找麻烦。 她们这种存在,破境炼虚时渡劫,非同小可。到那时,几乎就是在跟一座天下说,麒麟一族回来了。 无论什么族类,到了炼虚境界,才算是真正走上修行大道了。。 噔噔噔几声响,妖苓睡醒了。 小丫头眯着眼睛跑到甲板,鞋子都反穿着,对着张木流说道:“饭主儿,饿了!” 张木流哑然失笑,转头看向白麒麟,笑道:“小白去抓一头大鱼如何?今天给你们做鱼肉吃。” 妖苓立马看向白麒麟,模样十分可怜。 白麒麟叹气不休,小丫头怎么这么能吃呢?不过还是瞬身出了渡船,跑去海上叼了一只一丈有余的大鱼回来。丢在甲板上后看向妖苓。 小丫头嘻嘻一笑,说白姐姐最好了! 说来有些遗憾,离秋水的生辰在八月十五,可自个儿却偏偏错过了。这些事儿是没法儿找补回去的,只能记在心里。 这艘渡船日行两万里是问题不大的,这八月的第一天,晌午就能到古坨岛了。 进入古坨岛千里之内,张木流便收起了渡船,御剑往岛上。 渡船不稀奇,只载着两人一鹿的渡船就稀奇了。 正儿八经的海外岛屿,岛主境界是据所处地方决定的,靠近须弥山与靠近四处边城的岛屿,岛主境界最高,都是合道境界。而一般岛屿,如同巷儿潭似的,一般都是金丹境界,最多就是个元婴而已。 这古坨岛,离须弥山极近,堪舆图上去看,就好像一张大饼,边儿上掉了半粒芝麻。 好像略微有些道行,又没什么家族的,都会跑来这些岛上隐居。这才登岛,就见了几个舞文弄墨的老者,似乎在观海听潮,写那壮阔诗歌。 青年淡淡一笑。 闲时闲事最不闲,闲者心不闲,闲不等闲。 牵着小丫头缓步往城中走去,张木流忽然有了个念头,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先前在俞国边境的晚城,就有这个想法了。 回去之后要让萧磐那小子给自己做上几份类似通关文碟的东西,日后无论到哪处,都要讨个大印戳上才行。 渡船得歇息一会儿才能重新行驶,几万里路便吃了一枚泉儿,即便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张木流也心疼不已。 这会儿就带着小丫头四处走一遭,看看有没有什么特产酒水打上几壶。 走了一会儿,张木流发现这岛上凡人不少,却是能与修士打成一片,没有半点儿不合。街道人来人往,大多修士心中没有半点儿对普通人对轻视,凡俗人心中也没有那种对修士的畏惧。 张木流觉得这样就很好,可小处易行,但放到随随便便一座小洲,都难以实施。 有时没来由就会想很多,就拿这古坨岛来说,怀有平常心的人不是全部,可有大多数,就已经很好了。 天地未开时是一片混沌,世间人心又何尝不是混沌? 人心所想,每日要生出多少个念头?独自一人都难以理清,千万人呢? 街道上行人不少,好像凡俗酒楼饭铺,要比那修士铺子受欢迎的多。 最令人想不到的,是这小小海岛,居然有说书先生。 张木流牵着妖苓走进一处茶楼,要了几种胜神洲吃不到的果子,又给小吃货要了一大桌子好吃的,然后坐下听那年轻说书先生讲故事。 说的竟是什么仙魔大战,几处边城的事儿。说这座天下最南边儿的城池外,整天战事不断。曾经有个黑衣剑客先是持枪,后才持剑,一股脑砍死一堆大魔。 四处散坐的修士与普通人都听的津津有味。 而张木流听了一会儿,与白麒麟传音道:“小白,这是个高人啊,还是个傻子?” 白麒麟笑道:“你这家伙真是好运气,我看只得一路打回胜神洲了。” 她可知道,这家伙憋着再去瘦篙洲为的是什么,绝对又要跑去白羊宫找茬儿。 张木流侧身抢了一口妖苓的鱼肉,后者却没有半点儿介意,还笑嘻嘻的掰下一条螃蟹腿儿递了过来。 青年笑着说话,声音不小:“小妖苓见过什么奇奇怪怪的妖精啊?” 小丫头嘴里都塞满了东西,转过头看了看白麒麟。 给那小白鹿瞪了一眼,妖苓一口咽下嘴里的东西,讪讪笑道:“我见过的妖精多了去了,奇怪的却是不多。我记得那年我独自回家,半道上碰见过一对儿轱辘精呢!哥哥你可不知道,它一天就晓得滚来滚去,可惜后来给个道士捉去,装在了马车上了。” 张木流大笑起来,轱辘精,小丫头还真是见多识广。 “那你听说过鳌龙吗?”张木流问道。 小丫头摇了摇头,张木流便把自个儿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说的给妖苓说了一遍。 “我家乡那边儿有一个传说,还离着另一个跟你一般大的小丫头的家很近呢。说鲤鱼若是跳过龙门,就会化身为龙,若是跃不过去,会给天雷在额头烧个黑疤。” 莫淼淼可是很喜欢吃那额头有黑疤的河水大鲤。 张木流接着说道:“海上也有龙门,不光鲤鱼可以去跳,什么虾呀,龟啊,都可以。只不过得胆大的才敢去。而有些胆小的家伙,不敢跳龙门去,又想化龙,就去龙宫偷来龙珠,吞下去后便会有个龙头,算是一半儿的龙了。” 白麒麟心中大笑不停,这家伙嘴太损了。 妖苓疑惑道:“偷了人家的龙珠,不会被人打死吗?” 张木流笑道:“会啊!所以它们就隐姓埋名远离龙宫,多是躲在小岛上。但是也有例外,比如传说中有个偷吃了龙珠的大鱼,拜了个很厉害的师傅,最后也成了很厉害的仙人呢。” 高台上的说书先生听不下去了,嘴里还讲着故事,却传音张木流,声音有些气愤。 “道友,看破不说破,这么损人不太好吧?” 张木流淡淡道:“这位道友,今日是第一天说书吧?” 那说书先生没再传音,而是借着书中故事说了一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兄台何苦来哉啊?” 白衣青年摇头传音道:“说吧,有什么事儿,特意在这里等我。要打架还是怎的?” 那鳌龙疑惑道:“你咋知道的?我是哪里说漏嘴了吗?” 白麒麟直想过去踢他几脚,傻了吧唧的,你就差指名道姓了! 说书先生传音道:“打架就算了,我算卦还行,打架铁定打不过。是有人让我在这儿等着你来,带给你一句话。” 张木流拍手叫了一声好。 鳌龙苦笑道:“她说,谢谢你。” 张木流一头雾水,疑惑道:“谁啊?” 鳌龙答非所问,笑道:“得亏我算是半个卦师,不然还找不到你嘞。” 说书先生眼见那年轻人眯起了眼,急忙道:“巢敏,巢敏记得吗?那个小丫头曾经救过我一命。我是在豆兵城南边儿,海里的鳌龙,她叫我替她说谢谢的。” 好家伙他可是听说过,这家伙一股脑儿斩了一帮合道境界的大魔呢!这要是给他砍一剑,以后还活不活了? 张木流淡淡笑道:“编,接着编,要是圆不回来的话,我今天就吃龙龟肉。” 那鳌龙苦兮兮传音,十分扭捏,“我真是住在豆兵城边儿上,岁数大了,好些事儿我都知道。巢敏小丫头也确实救过我。” 白麒麟笑道:“但?” 鳌龙讪讪道:“但……小巢敏没让我替她跟你说谢谢。我真是半个卦师,可最多也就算的到你会路过这儿,具体时间就更不知道了。这都折损了我百年道行呢。” 张木流问道:“那你等我干嘛?” 可那鳌龙却再不传音,而是一拍醒木,说了句“欲知后事如何,有缘再说!” 千年王八万年龟,这家伙又偷食了龙珠,岁数一定不小了。 白麒麟心中十分古怪,看破不说破,其实是那鳌龙说给自己听的。那鳌龙可不是什么偷吃了龙珠,只是不能告诉张木流罢了。 她心说,张小子身上到底有什么?怎么老是这么招异兽? 好家伙!身边有两头麒麟,一只盘瓠,还在东海碰见过龙王,这会儿又来了个这东西。 那鳌龙走下高台,缓缓走到张木流桌前坐下,瞬间就嬉皮笑脸,讪讪笑道:“别人都叫我老大,少爷叫我龙大就行。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其实就是想跟着少爷混口饭吃。” 张木流嘴角抽搐,心说你一活了不晓得多少年的老王八,跟我混饭吃? 妖苓直直瞪着说书先生,气呼呼道:“那是我的饭主儿,你到别处混饭吃去!” 青年再不搭理那鳌龙,丢了一枚五铢钱,转身就往外走。妖苓还有一大块儿螃蟹没吃完呢,拿在手里边走边啃。 鳌龙几步跑过去,凑到张木流身边,嘿嘿笑道:“少爷,这海中沙洲,你以为当真如你看到的这般?可曾听说过六梦?这岛上之人,无论修士凡人,大多都是心境无暇,无忧无虑,少爷觉得可能吗?” 张木流沉声道:“正梦?所以说那大多数之外的人,其实是与我们似的,还未入梦?” 春官六梦,正、噩、思、寝、喜、惧。 这古坨岛,倒是个奇异之地。 龙大笑着说:“除了岛主之外,剩下的人的大多都会入梦,唯有那种有急事儿的,心中焦急难耐,才不会入梦。倒是没什么害人的心思,就好像与人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这些入梦之人,离去的法子有两种。一种是在梦中明悟,梦中解梦。另外一种则是得等月圆之夜,自然梦醒。” 张木流摇头一笑,这么一说,倒是个排忧的好去处。只可惜,自己这一行人,一个上古神兽,想要让她入梦,何其难。而妖苓小丫头,如今与先天生灵一般,魂体合一,也是没法儿入梦。至于张木流自己,大梦三千年之久,还能给这小小无忧梦影响了? 青年转头看向龙大,笑着说:“你不是能算吗?你可以算一算,我们为什么不怕这正梦?” 龙大讪讪一笑,又不是没算过。麒麟姐姐那都不用算,都是自家人,也算不着什么。那个粉裙小丫头也是个异类,推算行踪尚可,算过往?算不着。 而张木流,最扯犊子的就是他了。 要知道,但凡带着龟壳儿的,王八也好,乌龟也罢,都是极为长寿,且善卜。 可龙大为了算一算张木流,浪费百年修为,只算出来一个去处,还没有个准确时间。 跟谁说理去? 张木流虽是听不到,却也猜的到,于是他笑着说:“比三教圣人,你卜术如何?我这辈子,有大半时间都是被他们算计的。” 龙大闻言,苦笑不停。 这话说给别人,可能不信,他龙大却是信的。 张木流不再与他废话,抱起妖苓御剑离开,渡船也歇的差不多了。 这古坨岛,日后定要再来。既然六梦有其一显化在此,那这世间定有其余五梦,到时一定要把这六梦都走一遍。 …… 一艘渡船在云海之上,直往西北去。有一头巨兽在海水中紧紧追赶,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少爷等等。 那巨兽三十余丈,龙头鱼身,套着一副巨大龟甲。 …… 瞻部洲南部的俞国,朝堂上有两个人升迁如同涨水。 一个是东南角儿的漕县县令柳知允,一任知县堪堪半年而已,就连升三级,做了一洲刺史。身边有个傻了二十余年的黄昏,还有一胖一瘦两个捕快。柳知允升迁之初便自掏腰包在州城建了一座黄仙庙,庙门口两根大柱子各题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打油诗似的。 右边儿写着:“胆小胆大都是自己。” 左边儿是:“善多善少扪心一问。” 横批是:“够用就行。” 那位黄大仙儿如今看似威风,其实一天天的比谁都难受。 漕县一处黄仙庙,这州城又有一座。有朝廷正统敕封,这位黄大仙儿终于不是只能带着一帮耗子精的妖精了。 可他宁愿还去那座山里当妖精,人心太糟。 一天的信众无数,有那一心向善的,自然会有心术不正的。 你求个家和万事兴还行,最怕的就是那种跑来烧香,却说望黄大仙儿保佑,明早上我一觉醒来便躺在钱堆儿里最好,若是灵验了,便出资修缮神庙。 黄鼠狼心说这些人是有病怎么地?空手套黄鼠狼是么?我给你钱,你再拿我给你的钱的一半儿帮我修缮庙宇,我自己修不行吗? 与庙里神像谈买卖?留着心眼与人谈多好。 总是觉得若是神灵为我做了什么,我就一定会替神明做些什么。 神明需要么? 若当真是一心向善,有什么什么过不去的事儿,甭说神明,就是街坊邻居也会拉上一把。 有了官身,出入衙门口儿自然再不用怕那些官威,这位给自己起名叫黄蜀的黄大仙儿,这会儿跑去找柳知允诉苦去了。 每次都会说些那些缺心眼儿的信徒,许的缺心眼儿的愿望。不论多烦躁,每次柳知允都会认真听他说完。 因为这个年纪轻轻就已经做了五品官儿的读书人知道,黄蜀这是给他敲钟呢! 所以柳知允现在更感谢那个张先生。 而晚城的大髯汉子万三,其实原本官职已经不小了,所以只给了个侯爵身份。本来是想着把他抽调回兵部任职,没想到这家伙死活不愿离开晚城,甚至把军营都搬去了风泉山脚下。 这位总兵大人常常会自言自语: “我老万是个俗人,刘工那小子拜了大剑仙当师傅,我就得巴结着草鱼河边儿的那对儿老人,万一那小子学成了回来,一个不高兴砍我两剑,我老万哪儿说理去?” 这个怕死却又送死的中年汉子,的确是一个俗人,可人世间,谁又能免俗? …… 有个壮实青年跑了一趟西蜀,回中山国的半道上绕路去了樵西县,花钱开了个货栈,雇了个老人一天瞧着,自个再往西去了几十里,回到了满是小竹的山村。 乔雷打小儿就嘴甜,功课做的最稀烂,可就极其懂事儿,村子里绕的人头疼的辈分,他总能记得住,走在路上总会笑着喊人。 他从东头儿登山,路过泗水井,走到张木流家门口时摇头一笑,自言自语道: “木流家屋后的泉水又开始淌了,可惜那小子不在家,若不然肯定高兴坏了。” 三个小家伙最喜欢去十谅水不远处的水潭,脱的光秃秃泡在水里。 那其实就是个方方正正的水池子,丈许宽,说是放牛的给牛饮水用的。可那时的小家伙们,就会觉得那处是个广袤天地,就会觉得自个儿在那池子里扑腾,好像龙归大海似的。 若是如今再去看,那池子最多也就能挡住肚脐眼儿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没打算进去。 张木流在的时候,院子里每夜都有人声,张木流不在家乡,这些孩子们即便路过也很少会进去看一眼。 马上入秋,小竹山四季分明,这会儿虽是大中午的,却也有些凉。山中的少年少女都早已离去,都想为家乡做点儿什么,剩下的都是老一辈儿。 乔雷一路走过去青石路,见着人就寒暄几句,多余的好像也没得什么说。他没有先回家,而是顺着中间那条青石台阶爬到最高处,走去几间破篱笆旁,对着那矮小土地庙默默无言。 旁人不晓得如何,可乔雷与乔玉山还有张木流这三个人,但凡有人回乡,都会去那土地庙前上一柱香,与那个在此半生的老先生谈谈心。 点完香后,壮实青年盘腿坐在了不远处,傻笑着说:“先生,我有媳妇儿了,小木流也有媳妇儿了,就玉山还是孤零零的。您最得意的弟子,如今官儿可大了。小流儿也不错,都封王了。我当然更不差,如今也是中山一国的马帮总扛把子,生意场上的事儿,北海以南,河水以北,我乔雷说话也有分量的。” 说着掏出烟斗点了一袋,转身背对着土地庙,看着一片绿意的小竹山,眼神变得冰冷无比。 乔雷从怀里取出来一截儿拇指大小的小竹子,沾着血色。 壮实青年站起身子,抬头看向苍穹,声音极其冷漠。 “当大哥的,就是能挣点儿钱而已。但我也要教你们看看,一个生意人究竟有多少手段。” …… 金陵城里,皇城边儿上起了一座新宅子,不输亲王府邸。内饰并不奢华,瞧着颇有些书卷气罢了。可那用料,却都是极其贵重的东西。 如此耗费物力兴建宅院,梁国朝堂上下没有一人乱嚼舌根,因为那是萧磐给乔玉山建的。 一身儒衫的年轻人此刻独在书房,书桌上铺着一张胜神洲南部的堪舆图,所注尽皆是河流走势。 如今唯有孟潴与荥泽还是大患,剩余六处大泽已经慢慢稳定下来。 看向荥泽所在,没来由就转眼瞟去了极小的一处地方,桐州。尽管连樵西县在这图上都只是一个点而已,可乔玉山似乎依旧看到的那座小竹山。 乔玉山独自一人极少喝酒,今日他却从袖口掏出来一壶酒喝了起来。 这个读书人挥手便是一道浩然之气,化作一层薄雾笼罩书房。之后他才拿出来一截儿带着血水的断竹。 读书人淡淡道:“乔玉山一介书生,要教你们看看什么才是书生意气!” …… 白麒麟独自躲在船舱里,估摸着还是为不久后的渡劫做准备。于是渡船一楼的“门洞”里,一个白衣青年斜倚饮酒,一个粉裙小姑娘看着自己的饭主儿哥哥。 小丫头看得出来,张木流此刻心情不好。 张木流祭出不惑,整艘渡船瞬间消失,在海里紧紧追赶的龙大顿住身形,扯着嘴角自言自语:“这都行?” 白麒麟瞬身到张木流肩头,问道:“怎么啦?” 青年并未言语,而是从袖口取出一截儿拇指大小,沾着血的断竹。 妖苓问道:“饭主儿,这是什么啊?” 张木流笑着说:“你有哥哥,我也有哥哥的。我跟两个结拜兄弟,就是八月初一这天结拜的。” 小丫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嘻嘻笑道:“那我知道了!结拜都要歃血为盟的,你们当时肯定是拿这个把自己戳了窟窿眼儿。” 张木流赏了小丫头一个大板栗,摇头道:“这上面的血呀,并不是我们结拜时沾的。” 那血,是小竹山的长辈的血。每个小竹山的孩子都有一支,张木流手中的,是最后一支。 当年那个风雪夜,雪水血水泪水,都沁在每个从小竹山走出的孩子心里,永远都不会忘记,永远都不敢忘记。 如今小竹山的孩子遍布胜神洲南北,以后会走的更远,会遍布天下。 张木流相信,总有一天,这些个在当时没能帮上半点儿忙的孩子,会在这座天下遍地开花。 有些账现在没法儿收,可去讨点儿利息还是问题不大的。 白衣青年猛然起身,拔出游方以手拄剑,渡船瞬间被一身气势压的直往下坠。 只见那个年轻人一身白衣,抬头看向天幕,沉声道: “我张木流会自立一座山头,告诉那些所谓仙人,张某在此!” (第一卷完) 第七十九章 有个年轻道士 龙大一路尾随,张木流也没得法子,看这家伙的架势,哪怕把他甩开,他也会不惜再耗费百年修为,去算出张木流的落脚地。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将渡船落至海面,与那龙龟并行。 足足一座小山般大小的龙大,龙嘴张开,言语如同市井老人买菜时讲价般。 “少爷,不看龙面看鱼面,不行咱看龟面也行。我虽然境界不高,打架肯定不行,可我会算卦呀!实在不行,到时少爷有山头儿了,我在山门王八驼石碑,或者出去摆摊算卦,挣钱给咱山头儿都是可以的,万事好商量嘛!” 张木流在甲板上挥舞着木剑竹麓,漫不经心道:“你图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我张木流在这天下天外仇家满满,起了自立山头儿的心思,就没想过要遮掩,到时肯定找事儿的人不断。你龙大,与那天庭传说中的乌云仙是一类,上赶着往我身上凑,图个什么? 龙大变作人形,灰色长衫,撒丫子在海面跑了起来,看着在渡船上舞剑的张木流,嘿嘿笑个不停。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挥手以剑意笼罩妖苓,又将自身剑意运转极致,然后才挥手将大阵打开个小洞,龙大嗖一声就钻进来了。 阵法打开一个洞时,外界那剧烈罡风便被倒吸进来,几乎都要填满整个渡船。 张木流苦笑一声,还是托大了。 急忙祭出不惑,划出一道禁制笼罩妖苓,再怎么样也得护住小丫头。 事实上他自己也可以躲进不惑划出的禁制中,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试试被大股罡风侵袭是个什么光景儿。 现在知道了,先前那针孔似的一缕,他张木流还能承受,可如今这几乎浸在罡风中,纵然一身剑意紧绷,还是落了个遍体鳞伤。 自身五脏六腑都被那如同钢针般的罡风穿透,筋脉被罡风淤堵,灵气无以为继,护着妖苓的那道禁制也维持不住了。 青年以心声喊了一句小白,白麒麟瞬身而至,不惑所划出的禁制应声碎裂,那头小白鹿张嘴猛吸一通,罡风被她尽数吸进嘴里。 白麒麟转头看向张木流,冷声道:“你就接着作死吧!” 龙大也极其有眼色,几步绕过张木流,站在小妖苓面前,挡住了小丫头的视线。后方一袭白衣猛然间鲜血四溅。 张木流不想让小丫头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他怕这副狼狈模样会惹得本不想这么快修行的小丫头,有了学拳学枪之心。 并不是不想让她学,得她真正的想学了,才能学呀。 白麒麟摇头叹气,心说这家伙实在是太能作了,不痛的嘛? 将那白衣与甲板的血污散去,张木流转头时脸色苍白无比。 小丫头一把将龙大推开,几步跑到张木流面前去,两条淡疏眉毛紧紧皱着,好半晌之后才轻轻说了一句:“疼不疼啊?” 张木流淡淡一笑,伸手按住妖苓的脑袋,笑着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受伤,那时肚子给人戳了个大窟窿都没事儿,现在这点儿,毛毛雨啊!” 龙大在一旁附和,“少爷果真天纵神武呀!这人族炼虚境界都要绕行的海上罡风,居然只让少爷受了毛毛雨的一点儿小伤,我龙大没跟错人。” 被白麒麟瞪了一眼,这家伙讪讪一笑,转身径直走去茶台,俨然已经当做是自己家了。 张木流眯眼笑道:“你有苦衷,我理解,我也不会细问。可你要跟着我,起码得让我知道底细是不是?” 说罢看向白麒麟。 后者摇转鹿头,两只大眼扑闪几下,似乎在跟张木流说:“我不知道,看着我干嘛?” 真身是只龟甲龙鱼的龙大,此刻一改先前的嬉皮笑脸,神色极其认真,对着张木流时目光诚挚无比。 老大沉声道:“少爷信不信我?” 张木流给这一句话气笑了,我凭什么信你? 可龙大一副模样极其认真,张木流只得问道:“你既然算过我,就不晓得我所陷之事,有多深不可测?就这样还敢往我身边凑?” 龙大大站起来,抱拳深深弯下腰。 “少爷在豆兵城的城主府,与那三位的言语,我都听在耳中。你绕着海岸独行时,我也在海里看着。在漕县之前我都一直跟着少爷,所以少爷的品性和一些事儿,我都清楚。” 这家伙没说,跟着到积沙镇时,给凭空出现的一根拐杖一击,被打出来数万里远。 龙大站直起身子,笑道:“少爷有道理要与人讲一讲,我也也有些话,要与某些东西说道说道。” 妖苓识趣站在一边儿,抱着她的白姐姐,给小鹿梳毛。 张木流啧啧道:“说书先生没白当,这番话说的极见功底。” 龙大只是嘿嘿笑不停,一袭白衣闭上眼睛盘膝而坐,再不言语,也无人出声打搅。 青年在考量,当着龙大的面儿去考虑这件事的利弊,平常人看来是极其不合适的。可在张木流此刻看来,是最合适不过了。 若真是这会儿接纳了龙大,日后但凡有些什么事儿,双方嘴里再不说,心里也会有计较。年深日久后难免会变作一个不小的疙瘩。 还不如这会儿先把话说清楚,日后无论怎样,大家有事儿直说就好,起码不会碍于情面把事儿藏在心里。 张木流曾与刘工说,人情世故最难,可难在何处呢? 难在双方有实打实的交情,却沾上利弊两字。 龙大的身份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张木流知道小白知道,可他们不愿说,再刨根问底也无济于事。龙大说他也有话要跟某些人掰扯,张木流其实相信,可家乡之事实在是太过于复杂,再加上个这家伙,会不会越搅越浑? 着急回乡先找个山头儿,说是不开宗立派,可是又跟开宗立派有什么区别?张木流本意是把自个儿单独拎出来,把自己即将拥有的那座山头儿当做一个惹眼的幌子,且这幌子要越做越大,越来越亮,让那些有心人明知自己是在做扣,还是得往里跳。 离秋水得守着百越,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到张木流这边。而张藤霜和陈辛左他们那些生意,肯定要握在手中,却只能当做暗线。霄仇府里有史屏侗与史嘉铭父子俩,宋国与梁国无形中已经跟自己扯不清楚了。可无论陈辛左他们,还是霄仇府,亦或宋梁两国,一时半会儿都不能用,不敢用。 所以现在想来,自己若真是自辟一座山头,能用的,就只有两头麒麟与一只盘瓠。可他们之中,最多能有个白麒麟以真面目示人。 刘工那小子结丹之后还能拿来吓唬吓唬人,却没什么实质的作用。至于雍丘的韩乘,有没有缘分收做徒弟还是两说呢。 高阳莫氏,回乡之后得走上一趟,为小丫头莫淼淼而去。到时是友是敌,难说。 柢邙山那边儿,回去胜神洲就可以顺路去一趟,既是看一看蓝华前辈如今处境,也得去赔礼道歉。 分散在各处的同辈人,无论乔雷还是乔玉山,起码几十年之内,明里不能有任何关联。 瞻部洲的茏暮山与脊背山,日后都可以去争取做些生意,清欢师母与簪花山主那边儿算是自家人,不用多说。脊背山谢浒宗主的人品,张木流觉得也不会太难。 所以现在,难就难在自立山头儿,却无人可用的窘迫局面。 张木流不禁暗自摇头,还是走的太急了,若是能给他几年时间,慢慢走一遍瞻部洲,骗也能骗来几个天才人物的。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倒是可以想法子把岳然跟丘玄聪拉来,只挂个名头也行。 如此算计一番,好像龙大跟着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可这样一来,未来的那个自家山头儿,全是妖类,人丁不旺啊! 青年冷不丁笑了一声,想这么多,其实没半点儿用处。山头儿能不能找到,够不够钱买下,都还是个未知数。 充斥在体内的罡风与剑意打架,猛然间一阵剧痛。 张木流睁开眼睛,没忍住就龇牙咧嘴。 待疼痛略微缓解,他笑咪咪道:“我说龙大,跟着我可以,但我不养闲人呐!” 龙大顿时来了劲儿,一步跨出,双手抱拳,恭敬道:“愿为少爷马首是瞻!” 张木流嘴角抽搐,这他娘的捡了个马屁精怎的?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忍着剧痛起身,深吸一口气,任由体内剑意与罡风打架,笑着问道:“下一站是哪儿?” 龙大凑过来说道:“少爷,以咱这渡船速度,两天后就能到一处遍地是钱的岛上。” 张木流立马笑开了花儿,只是猛然收敛起来,心说自己怎么跟离秋水一样,变成大财迷了? 还不是憋着买山头儿,可没钱。 龙大继续道:“三版修士货币过不了几年就会大肆发行,泥巴币与柏币都是以灵玉做成的,几乎都是在须弥山挖取的原石。而我们接下来要去的那座岛,就是灵石从须弥山取出后,制作毛料的第一处地方,就叫破石岛。” 张木流没忍住就嘿嘿笑不停,这要是有点儿运气,还不要发财? 龙大适时泼了一盆冷水,“少爷可千万别想的太多了。我们这种外来人,最多只能在岛上边缘歇脚而已。” 青年脸色顿时变了,吃了死孩子似的。 …… 果然,一登上破石岛就看见岛屿正中间一处大阵,估摸着是道门的雷法大阵。 想去捞好处是没指望喽。 这次行船极远,渡船行驶整整两天,怎么都得歇一夜才能继续走。 既然进不去,那就只能在破石岛外面寻个去处,歇息一晚了。 龙大自有当跟班儿的觉悟,尽管此地住宿极贵,他还是抢着掏钱,四间屋子,住上一晚,便要收一枚泥巴币,可谓极贵了。 可这对他龙老大来说,算的了什么?说破费?那是打脸。 豆兵城的岁数都赶不上我龙老大,攒点钱还不是轻轻松松。 去要房间时,那修士客栈的掌柜的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这一行才三人而已,要四间房子干嘛?” 龙大当时怒喝一句:“放肆!我就不能给我白姐姐单独一间?” 中年掌柜看了看那头小白鹿,笑着不说话。 得!有钱是大爷,爱咋咋地吧。 只不过到最后,也还是只住了三间,却掏了四间的钱。白麒麟与小丫头妖苓在一个屋子住下了。 这两天龙大可是见识了妖苓饭量,也见识了张木流对小丫头的宠爱。 这家伙从傍晚都这会儿天完全黑透,就没回过一次房子,净在外面跑来跑去,几乎把这岛上能吃的全买了一份儿。 所以,这会儿小丫头的房间满满当当,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龙大终于回房,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叫少爷要是不行,叫爷爷都行。” …… 半夜里忽然下起了大雨,张木流穿上靴子独自出门。好像酒水都是要在酒铺喝,味道才对。 绕着海岸没走多远就看见两间酒铺,相邻落座。一边儿铺子人声鼎沸,喝酒修士在内吆五喝六。 张木流摇头一笑,走向另一家瞧着生意惨淡的铺子。别瞧他能喝酒,但他不会划拳。 进去的铺子冷冷冰冰,就角落里坐着道士打扮的年轻人,瞧着喝了许多酒了,这人以头做锤,以桌面做鼓,敲的砰砰响。 此刻张木流再进来,铺子内也就才有两个人。 有个年轻伙计热情无比,看见了张木流比瞧见爹还亲近。走过来先倒了一碗茶水,然后便笑着说道:“客官真是好眼光,与那些俗人不同。别瞧那边儿热热闹闹的,可咱这儿,才是剑仙酒仙的去处。” 说着指向那个年轻道士,古怪道:“您看那位道爷,打从傍黑儿来这儿喝酒,都这会儿了还在喝。” 张木流淡淡笑道:“的确是个清静之地,就是挣钱不多吧?” 年轻伙计只得嘿嘿一笑,轻笑道:“那有什么法子?这世上俗人太多,如您与那位道爷一般的喜好清静之人,不多哦!” 那年轻道士猛然大吼一声,头槌敲击更甚。嘴里喊道:“凉珠,我哪儿不好?你为何就是不喜欢我?” 张木流哑然失笑,山上道士能成婚的很多,痴情道士还是第一次见。 伙计摊开手,无奈道:“这位道爷断断续续一个月了,天擦黑就来,喝多了就给咱奏乐。” 张木流哈哈一笑,说来一缸酒,说完起身走去道士那边儿。 年轻伙计愣了半天,喃喃道:“一缸?” 只见那白衣青年甩了一枚泥巴币过来,轻笑道:“打酒去,咱不差钱儿。” 伙计接过钱转身就走,有钱是大爷! 张木流走过去坐在年轻道士对面,不知为何就笑意难掩,打趣道:“道友这铁头功学自那处?我瞧着极好,也想去学。” 年轻道士只是抬头瞥了张木流一眼,接着以头槌击桌鼓。 打酒去的伙计已经抬了一大缸酒水过来,头上顶着个木托盘,里头几碟子菜。他看向张木流,大方道:“客官,菜不要钱,送的!”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淡淡道:“你们这生意做的,一枚泥巴币就这一缸?抢钱是吗?” 伙计讪讪笑道:“喝完再打,喝完再打,实在不行我给您打包带走,都问题不大。” 张木流挥手让伙计离开,上下打量了一番这年轻道士,心说这么点儿境界,跑来这里,也是够胆子。 那年轻道士,才是个初入金丹的修士。 “道友这是碰上了什么烦心事儿,心爱的姑娘心中没你?”张木流笑着说。 年轻道士被一句“心爱的姑娘心中没你”说到心坎儿了,顿时大声呜咽,泪水不要钱似的直往出冒。 只见那道士举起酒坛子就往脸上泼,一小坛子酒水,有九成敬了天地。 他哽咽道:“我又不差!我才二十三岁,就已经是金丹修士了,她为什么不喜欢我?我想去与她问个清楚,可……” 不知这道士是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不知怎么说。 张木流替他开口:“可是很怕对吗?那位姑娘说不喜欢你,却没有当面说。你心里其实觉得她有什么苦衷,所以想去找她。可你又怕,怕见到她之后,发现她其实没什么苦衷,就只是不喜欢你而已。” 道士可真有些喝多了,听见张木流的言语,就像是遇到知己一般,挥手擦了一把鼻涕,然后就要去拉张木流的手。 白衣青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道士的袖口,将那大手扣回道士脸上。 那道士糊了一脸鼻涕,邋遢模样都赶得上豆兵城的僧人不明了。 “兄弟!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该不该去跟她问个清楚?”道士嚎啕大哭,连兄弟都叫上了。 张木流不敢用桌上的酒碗,把酒缸搬到自己身后,这才变出一只大瓢舀酒。 灌了一口下去,年轻人神色古怪,这酒怎么甜么滋儿的,跟家乡的甜胚子似的,哪儿有酒味? 虽无酒味儿,可有家乡味儿。 再看向那年轻道士时,张木流不住摇头。心说这都能喝醉?那还喝个锤子酒。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淡淡道:“姑娘心中所想的事儿,咱大老爷们儿很难知道。可我们自个儿的心意自己清楚,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不见一次那位姑娘,你安心吗?” 那道士猛然运转灵气,将酒劲儿驱散,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张木流,沉声道:“不安心!哪怕她真的不喜欢我,我也得远远看一眼才行。”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喝酒作弊,太过无趣。 自顾自喝着酒,再不搭理那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一脸疑惑,问道:“这位大哥,我哪儿做的不合适还是怎样?” 张木流指了指道士的脸,说你把鼻涕擦干净了再说。后者讪讪一笑,运转灵气,瞬间变作个白脸儿年轻道士。 “大哥,小弟余钱,俱芦洲人氏,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张木流笑道:“张木流,胜神洲人氏。” 余钱闻言,一脸笑意怎么也掩饰不住,伸手去抓张木流臂膀,这次张木流倒是没躲。 “张大哥!我喜欢的姑娘就是胜神洲人氏,巨野城你知道吗?她就住在巨野城,姓凉,是个顶好看的姑娘。” 白衣青年面色古怪,巨野?怎么不知道,在巨野城边儿上,给莫淼淼的老爹打得睡了三个月呢!倒是凉姓,当真不多见。 张木流还未作答,余钱便接着说:“我是一定要去见她的,张大哥回胜神洲吗?要是回去的话咱还顺路呢!只不过这儿的渡船,一年才来两次,我们要走,怎么都得等腊月了。” 白衣青年答非所问,一脸疑惑道:“你这酒量是咋回事?这就是甜汤,哪儿算得上酒水,你这都能喝醉?” 余钱讪讪笑道:“不瞒大哥,我这辈子第一次喝酒,就是在这岛上。我去隔壁铺子喝酒,一碗就倒,在这边儿能喝好几坛子。” 两人说话并未掩饰,余钱声音也不小。趴在柜台上的伙计自然听得见,此刻趴在那柜台,撇着嘴说道:“两位这话就不地道了,我们掌柜的说了,酒水又不是火锅,还能越辣越有滋味儿?” 又是与那搬山渡的大老板差不多的言语。张木流笑道:“那你们掌柜的说酒是什么?” 伙计嘿嘿笑道:“掌柜的说,同一酒水,千种人喝就有千种滋味。不是非得多醉人,而是酒下肚肠,便能让你想起最想的人。” 余钱深有感触,喝了这清淡酒水,那位姑娘在自个儿心里如同分身无数,直把心房塞满。以至于走路想她,吃饭想她,睡觉也想她,总之自己心里到处是她。 余钱问道:“那你家掌柜的呢?” 伙计面露一丝伤感,强撑出个笑脸,淡淡道:“掌柜的身体不好,这会儿在后边儿休息呢。” 此时两个背刀的大髯汉子走进来,一人一脚踹翻两张桌子。其中一人嬉笑道:“没想到还真有人来你这破铺子喝酒,也是,总比喝水强嘛!” 有个中男人脸色苍白,蹒跚走出,年轻伙计急忙过去将其搀着,面色也变得阴沉无比。 虚弱中年人看向张木流与余钱,笑着说:“扫了两位客官的酒兴,可真是对不住了。来日再来喝酒,我张澜请客,两位这会儿先走吧。” 张木流只是抱以微笑,转过头对着余钱说道:“余老弟,路见不平当如何?” 年轻道士嘿嘿一笑,站起身子伸出右手,大拇指与食指扣回,对着那两个背刀汉子笑道: “福生无量天尊。” 余钱收回手掌,混子似的说: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骂。” 第八十章 鸣不平 其实余钱还有一句话没说,不好意思说。说出来跌份儿是小事儿,若是独自一人,说了也就说了,可如今身边儿多了个酒量贼好,对男女之事贼在行的张大哥,他就有些难为情。 这个年轻道士行走江湖,有一个道理如同烙铁印在身上似的。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骂,打不过也骂不过的话,不跑等锤子呢?” 两个背刀汉子神色玩味,还真有不怕死的?穿一身道袍,有个金丹境界,就觉得自己是那道门真人了?如此打趣我们兄弟,看来是嫌命长。 其中一个留着胡子的背刀汉子,冷笑道:“有种来骂一个。” 余钱转头看向张木流,后者面色古怪,看了看那汉子,又看了看道士,玩味道:“余老弟,人家有这个要求,你总得满足一下儿吧?” 年轻道士吸了一口气,看着两个同是金丹境界的背刀汉子,三个字脱口而出: “你瞅啥?” 张木流扶额叹气,心说不愧是俱芦洲人。 其实余钱说话之时,也在传音张木流,得了一句确切答案才说了这三个字。 年轻道士问了一句:“张大哥,这俩人你能摆平吗?” 白衣青年笑道:“问题不大。” 有人撑腰就好了,他余钱也才是个金丹境界,再如何天才,对着两个金丹刀客也有些吃不消的。 而那两个背刀汉子,看着余钱有如看死人,半句话不说,可眼神冷漠至极。 脸色苍白的中年掌柜蹒跚走来,对着张木流二人弯腰作礼,之后才苦笑着说:“两位没必要趟这趟浑水的,我张澜将死之人,怕他们?就是不想这酒铺遭罪罢了。” 或许这个他们,不是以前两个刀客。 张木流走上前以手搭住张澜肩膀,笑道:“好歹咱都姓张,放任不管的话,那也忒没人情味儿了。” 姓张的在这天下多如牛毛,可张澜的说酒的那番话,张木流甚是喜欢。 一旁的余钱插嘴道:“我虽不是你们本家儿,可也是响当当的男儿,怎么能视而不见呢?” 这位道门修士,倒像是那水匪草莽。张木流甚至觉得,但凡他赶上水匪肆虐,大口吃肉,大秤分金银的年月,也不至于当道士了。 张澜只得摇头苦笑,轻声道:“我这儿从来就是人不多的,来的多是独自一人,喝闷酒。而隔壁总是三五成群,人家生意好,想吞了我这铺子,可我老张实在是不愿意抛弃祖业,所以才有这堆祸事。” 张木流神色无异,心中却暗自叹气,这掌柜的防备心太重。 余钱闻言便怒目圆睁,瞪着眼睛看向那两个汉子,以俱芦洲方言独有的韵味儿骂道:“你们两个瘪犊子玩意儿,卖个酒都不安生,你们他娘的怎么不再重上几层楼,就非得抢别人家的铺子?” 两个背刀汉子像是忍耐不住了,其中那个大髯汉子拔刀往前劈去,地上给裂出一道沟壑,连同摆在中间的座椅和柜台都给劈成两半儿。 张澜气得咳出来一口血,年轻伙计抄起来板凳就往那大髯汉子去,可被人家一脚就踹到在地上打滚儿。 瞧着筑基境界的伙计,哪儿能是这种常常驱刀饮血的汉子对手? 年轻道士再也看不下去了,朝自己手心吐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就以掌击去,掌心猛然蹿出一道闪电,将那大髯汉子轰了个汗毛倒立。 瞧着声势不错,却也就是花里胡哨好看了点儿罢了。 张木流以手扶额,这家伙不怪人家姑娘不喜欢,全然就是个脑袋里头飘着豆腐花儿的。 被轰了一记掌心雷的汉子有些发火了,手持长刀冷眼看来,挥手就是一刀,刀气直逼张木流几人。 余钱哭丧着脸喊道:“张大哥,靠点儿谱儿成不?” 白衣青年伸出手,两指夹住那道刀气,瞬间将其捻的粉碎。 张木流传音张澜,说道:“我出手是因为不平事,掌柜的无需多想。” 说着瞬身出去酒铺,漆黑夜色,雨声有些惹人烦躁。有个白衣青年以手负后,分别转头看了两间酒铺,之后淡淡一笑,面向冷清酒铺说道: “我为人鸣不平。” 两个用刀的汉子一齐掠出,在雨中对峙张木流,神色讥讽,冷笑着说:“狗拿耗子?” 余钱在后边儿蹑手蹑脚走出来,走过两个背刀汉子时撇着大嘴,混不吝十足。 其实他此刻传音张木流,生意有些底气不足,苦兮兮问道:“张大哥,有谱儿没?不行的话就我来,师傅给了个保命物件儿,弄死这两个人应该问题不大。” 问完之后,不知为何,这个年轻道士还是有些左右为难,于是又传音道:“咱也不知道个事情由来,就这么跟人打架,总觉得没得底气。虽然是见着这两人蛮横,可也只看到了蛮横而已。” 张木流听了道士言语,真的有些高兴,这个朋友可以交。 “放心,咱占着理。掌柜的不愿说,可他一身伤势做不了假,打完了就明白了。” 尽管张木流这么说了,余钱还是觉得自己这边儿不占理。 两个持刀汉子已经往张木流去,斜劈横砍,招招致命。 张木流冷笑一声,摆了个四不像拳架子,弓马在前,随手格挡,两柄刀竟是没能近身。 余钱在一旁看戏似的,叫好不停。 那个大髯汉子见状一个转身,直冲年轻道士。余钱倒也不怵,摊开双手两边儿各吐一口唾沫,照着那大髯刀客就是一通轰。 张木流看的眼皮打颤,心说余钱这雷法,威势一般,阵势天大,倒是也能防身,就是有些费吐沫了。 果不其然,轰了十几记掌心雷,余钱就有些口干舌燥,直想张开大嘴,狂饮一番雨水。 张木流摇了摇头,这家伙的金丹境界也不知咋修炼的,好像除了个唾沫掌心雷,再不会旁的。 那余钱看着疲于应对,却还能对着张木流说上一句:“好拳法!” 四个人在雨中打得那个天昏地暗,两个年轻人无论招式还是言语,都宛如泼皮似的,两个中年人也不得已被逼着乱抡王八刀。 这情况,哪儿有半点儿修士斗法的样子,俨然一副流氓斗殴的架势。 张澜被年轻伙计搀扶出来,看着门前打架的四人苦笑不停。 他看得出来,两个年轻人都不太愿意真正出手,却又像那白衣青年说的一样,愿意鸣不平。 之所以不太愿意出手,是因为没个能让他们自个儿安心出手的由头。 张木流一边儿抡着拳头一边儿问道:“张掌柜的,这岛上就没个巡防队什么的?岛主就由着这些地痞混混乱来?” 张澜苦笑道:“城主只愿意管那大阵之内的事儿,这外面,没人管。” 一个年轻女子从隔壁铺子走出,几人打架都没惹得隔壁酒鬼围观,这女子一出来,隔壁酒铺便跟着走出一串儿醉汉。 女子穿的十分凉爽,一身透薄蓝色长裙只到小腿,露着脚踝跟小半截儿腿肚子,笑盈盈道:“两位年轻公子,好没个情趣,跑去他们酒铺喝酒,是觉得小女子的酒铺滋味儿不好,还是觉得小女子滋味儿不好?” 白衣青年眼观鼻鼻观口。 说的啥?听不懂。 余钱就没半点儿自知之明了,也是,人家巨野城的姑娘喜不喜欢他还是一说呢,他怕啥? 两个刀客已经停手,一左一右站在女子身后。 年轻道士憨笑一声,看着那女子舔了舔嘴唇,又咽了一口唾沫,嬉笑道:“姐姐的意思,是我可以尝尝喽?” 说荤话,谁怕谁?光脚的怕你不愿穿衣服的? 女子邪魅一笑,轻轻抬起手臂,长袖缓缓滑落大臂,露出了白皙手臂。 只轻轻一挥手,余钱仿佛给人一记重击,往后摔去十几丈,道袍沾满泥水。 余钱站起身子死死盯着女子,片刻后转为一脸笑意,缓步走来,眯眼笑道:“这位姐姐,你可真的把我惹生气了!你以为我就会个掌心雷?让你们看看道爷的能耐。” 一旁的张木流颇有几分好奇,心说这家伙果然在藏拙。可接下来,就连张木流都直想一脚踹死余钱。 好家伙!那年轻道人一副嘴皮子,估摸着连龙大都拍马不及。 还真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骂。 余钱张开大嘴就骂:“你个小娘们儿,穿的什么破衣服,你有本事给道爷脱喽!看看道爷不两眼瞅死你。臭不要脸的,年纪轻轻干啥不好,还让我尝尝?就你这狐媚子味儿,道爷我下不去嘴巴!” 说着指向那些酒客,“还有你们,干啥不好,非得冲这个小娘们儿去喝酒么?你们……” 张木流是真服了。 不过今天这事儿,好像的确是自己多管闲事了。 张澜苦笑着走到雨中,任由雨水冲刷脸庞,对着那女子说道:“就不能好好穿衣服吗?” 女子冷哼一声,说道:“你管我?你是我什么人?” 余钱凑到张木流身旁,捂嘴小声道:“张大哥,这是个啥子情况?莫不是这掌柜的是个负心汉?人家女子千里迢迢跟来,抢他生意,让他不好过?可这老哥瞧着岁数不小了,那个漂亮姐姐却很年轻呀!” 张木流冷声道:“你怎么话这么多?你是不是跟那个巨野城女子在一起时也这么多话?怪不得人家不喜欢你。” 年轻道士哭丧着脸。 这话戳心窝子了。 张木流一开始就有些奇怪,那两个汉子由始至终看着一副拼命模样,其实都没出力。之所以对余钱下狠手,还不是因为那家伙的唾沫掌心雷太过恶心人。 张澜叹了一口气,招呼众人先进去酒铺。 余钱凑在张木流身边,一伙儿看热闹的酒客没敢进来。那个清凉女子独坐一张桌子,两个中年刀客没坐,一人一边儿站在女子身后。 掌柜的张澜先是对着张木流跟余钱抱拳行了一礼,然后苦笑道:“两位公子为人鸣不平,张澜先谢过了,可……清官也难断个家务事。” 张木流笑道:“掌柜的现在总能说个来龙去脉了吧?我那一缸酒水还没喝几口呢。” 一缸酒水一说出口,众人直直看向角落里的大酒缸。 两个中年刀客吞了一口唾沫。这他娘的,就算是水,也喝不了啊! 张澜哈哈一笑,却是牵动内伤,猛然就咳嗽了几声。 清凉女子冷声道:“笑,使劲儿笑,你以为我还会给你戴孝不成?我娘最后那段儿时间可比你难受的多,你好好体会一下这种感觉。” 一个白衣青年跟道袍青年在角落相视无言,神色古怪至极。 怎么没来由就想吃西瓜了?花生米拍黄瓜也行的。 张澜环视一周,女子叫那两个刀客先出去。中年掌柜对着张木流说道:“公子能否起一道禁制,有些话不合适被人听去。” 女子摇头不停,宁愿叫个金丹境界的外人施展术法,都不愿求我?活该孤独终老。 只一瞬间,这位清凉女子眉头皱起。以她元婴境界,愣是没发现白衣青年什么时候起了一道禁制,可现在她的的确确没法儿探视外界的一切。 余钱憨笑不停,心说这张大哥果然有大本事。 中年掌柜也颇为惊讶,笑着说:“果然是剑仙手段。” 张木流轻声回答:“前辈也藏的够深。” 张澜苦笑一声,对着女子说道:“我没尽到当爹的责任,你怎么报复我都行,可你得把衣服穿好啊,你看看你,穿的一身什么东西?” 顿了顿,张澜继续说道:“本来我想着这辈子怎么都不会跟你解释,因为我觉得解释就是找借口,错了就是错了,我不该找借口。可今日听了这位年轻剑仙与小道士的言语,我便有些动摇了。” 张木流说了不看一眼会安心吗?余钱答道不能安心,哪怕只远远一眼,也要去看。 张澜被伙计搀扶着,蹒跚走去一张桌子,落座后淡淡道:“寒漱,我没见着你娘亲最后一眼,是我的错,我也不想推脱,今天我就想跟你说说,这些年我干嘛去了。” 女子冷声道:“你不是我爹,有屁快放。” 话音刚落,一柄暗红夹杂着黑色的长剑凭空出现,抵在张寒漱眉心。 女子皱眉看向张木流,而张木流只是笑着说:“跟长辈说话,别把屎尿屁带出来。” 张澜无可奈何,朝着张木流投去哀求眼神,后者淡淡一笑,将不惑悬停在自己桌前,不顾那女子的吃人眼神,兀自舀酒喝酒。 年轻道士打从方才就吃惊不停,这会儿不惑就在眼前,他乘着张木流喝酒,偷偷伸出一根手指头去戳了戳不惑。 谁知那长剑被一动,立马调转剑身,以剑尖儿对着余钱。 这不靠谱儿的俱芦洲道士只得看向张木流,讪讪笑道:“张大哥,你这剑母的吧?碰都不让碰一下?” 张木流噗的喷出一口酒水,替余钱洗了把脸。 “不惑,他要是再敢话多,你给我照着他嘴巴戳,烂了我赔。” 余钱再不敢以嘴呼吸。 张澜笑了笑,这个年轻人真好心。 “寒漱,还记得你许叔叔吗?给你用麦秆儿做不倒翁那个人。当年他在牛贺洲受难,我怎能不去替他讨个说法儿?可等我赶到牛贺洲,你许叔叔已经横死在那座山门前,尸身挂在山门整日曝晒,我见到的,只有一副白骨了。” 年轻伙计这会儿死死攥着拳头,眼睛通红。 张澜伸手按住伙计肩膀,接着说:“我去那座山头儿想讨个说法儿,却被打成重伤,是你许叔叔的独子将我这个半死不活的无能之辈拖出来的。逃到这儿,养伤就用了二十多年,期间开了一座酒铺,就为了打掩护罢了。可我实在是没想到,你会找到这儿,而且……你娘也已经去了。” 年轻伙计红着眼睛看向张寒漱,颤声道:“寒漱妹妹,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可大伯不让我说。大伯之所以没回去找你们,他是怕,他怕把祸事惹到你们身上。其实都是我许诺的错,我惹得自家遭难,也连累张叔叔受难。” 女子无动于衷,只是直直看着张澜。 张澜苦涩一笑,硬撑着站起身子,与张寒漱说道:“你我今日正式断绝父女关系吧,此后你想怎样就怎样,我绝不会多说半句。” 不知为何,张寒漱就极其愤怒,猛然间站起身子,狠狠瞪着张澜,咬牙道:“当了一次负心汉还不够?现在还要再撇下女儿一次吗?” 张澜并不搭理女子,而是转头看向张木流二人,冷声道:“二位闲事儿也管了,热闹也看了,该走了吧?” 年轻道士皱眉不停,直接出声道:“这人是吃错药了?我们招他惹他了。”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轻声笑道:“没吃错药,是心太好。” 猛然撤去禁制,一袭白衣飞掠出酒铺,不惑也消失不见。有一道银光从远处客栈蹿出。 游方来也! 张木流笑道:“余老弟,我说了咱管闲事儿不是没底气,说的可不是掌柜的自身家事。” 直到此时,外界依旧大雨不停。几道身影猛然现身海上,踏着海浪缓缓走来。 余钱跟着飞出客栈,站在张木流身旁使劲儿嘬着腮帮子,努出两口清痰,一手一坨。 有个一身灰色长衫的年轻人凭空出现,笑呵呵跟在张木流身后,询问道:“少爷,怎么着?” 张木流笑道:“打架怕不怕?” 龙大看了看已至海岸的几道身影,憋了半天才说出一句:“怕,还是不怕?” 张木流没搭理这比黄鼠狼还怕死的家伙,双手拄剑直视前方,咧出一个笑脸。可在这夜雨之中,那笑脸怎么看怎么阴森恐怖。 白衣青年一身剑意缭绕,雨水半点儿沾不了身子。 这个爱管闲事儿的年轻人笑着说道:“既然赶上了,那我便剑气长鸣。” 为不平而鸣! …… 一处小镇,中间一条小河,两侧是半悬着的铺子,只有铺子两边儿尽头才有互通的桥梁。 其中有个杂货铺子,里头已经生了炉火。炉台煨着一只黝黑茶罐儿。有个肉嘟嘟的中年人伸手烤火,倒了一杯茶水喝尝了一口,皱了皱脸,转身抓了一把砂糖就洒进茶罐儿。中年人重新倒了一杯茶,伸舌头舔了一口未见皱眉,这才将茶水喝下,然后叹气不休。 炉子后边儿有个小门,挂着的厚毯子被一个妇人掀开,那妇人手拿一只铁马勺重重摔在炉子上,把那白胖中年人吓了一跳。 中年人姓南,瞅了一眼自家媳妇儿,没好气道:“张树茗,你要干嘛?想拆了这个家吗?来来来,我南离看着你拆。” 可那女子半句话不说,只是提着茶壶将马勺倒满水,放在炉头煮水,然后转身就要走。 南离无奈道:“你别这副模样啊!我是那种人吗?乐儿带着小枫已经往小竹山去了,过了仲秋再回来。可咱俩现在不能去呀!你又不是不晓得,陈束城当了大官儿,如今就在小竹山呢。” 张树茗转头怒道:“我娘家事儿跟你何干?到时我自己去。” 说罢便走进后屋,留着南离独自烤火。 这个中年汉子名声在外,小竹镇十里八乡都知道的,就有一件事。 说南离家的铺子啊,今年天儿冷,菜籽油冻住了,他就说能冻的有冰碴子的油才是好油。明年冬里天儿不冷,油没冻住,他就会说,不冻的油才是好油。 总而言之,南离做生意,贼精。 这汉子这会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我南离好歹是个人,能不长心?” ………… 有个个子高一些的少年带着个个子小小,鼻涕始终吸不干净的男孩儿,已经走到了小竹山西边儿的韭菜坡谷下边儿。 走着夜路,两个年纪不大的家伙自然害怕,附近的孩子都知道,这儿是专门丢死孩子的地方。 南乐拉着弟弟的手,强撑出笑意,轻声说道:“别怕,马上就到了。” 南小枫左右看了一眼,没忍住打了个冷颤,但还是点了点头。 道路尽头忽然出现一道亮光,吓得两个小孩儿动也不敢动,跑也不敢跑。 南乐壮着胆子喊道:“是人是鬼啊?” 一道声音传来,气呼呼的:“瓜怂说啥呢?” 两个小家伙闻言顿时缓了一口气,齐声喊了一句外公。 有人敢来,就有人在等。 第八十一章 有侠气 海上有五人踏波而来,都是人族修士,合道境界,皆是一身黑袍。 西牛贺洲历来妖族众多,这天下如此广袤,也就只听说过牛贺洲有妖族开宗立派,且没人说过什么,好似天下人默认的事儿。 一袭白衣微微弯着腰,双手重叠拄剑,看着那一行人到来。 背后张澜蹒跚走出,苦笑着说道:“张公子,你们何苦来哉?沾上这事儿,就等于与牛贺洲的一处宗门为敌了。” 张木流淡淡一笑,也不知到底是对着张澜说话呢,还是对着张寒漱说话。 “犯了错就得认,不愿去自找理由开脱,我觉得极好。但若是自以为是的想让家人好,那才真的是错了。” 那几个黑袍男子静静站在一旁,半句话也不说,好似事不关己。 张木流笑道:“大老远跑来,不说几句?” 为首的一个黑袍人笑问道:“剑修?” 说罢便一拳砸来,张木流拔出游方抵在身前,身形往后横移十余丈。 那个黑衣人接着笑道:“我平生杀人极多,杀剑修最多,看来今日还能再多一把好剑。” 张木流活动了下脖子,手腕翻转,随手挽了几个剑花儿,对着那五道黑袍说道:“看来你们当中没有剑修?那你们不如一起上吧。” 说着便挥舞手臂,一方巨大雷电囚笼将五个黑袍人笼罩,这便是在朱克咏手里学来的五雷大阵。 可不止这么多,一袭白衣忽然分出二十八道身影,每七人各占一方。雷霆囚笼中又一道四象剑阵。 五个黑袍人被围在其中,方才说话的黑袍人眉头微微皱起。 见过剑阵,没见过这么诡异的剑阵。 晋入分神境界,一招雷霆囚笼便能略微阻挡这些合道修士,如今外加一座从巳十七手中学来的四象剑阵,对付五个合道境界不太容易,分出一个却是不难。 为首的黑袍人猛然心惊,因为他们五人,有一人消失不见了。 只听得大阵当中传来张木流声音,笑着问道:“张澜砸了你家锅了?穷追不舍二十年,直到如今还要置他于死地?” 黑袍人皱眉道:“大闹我宗门,这个罪过还不够大吗?” 好一个宗门威风! 南方七宿率先出剑,七道白衣身影皆是手持不惑,以无名真火夹杂剑意斩出,颇有一副焚天气象。 剩余三个黑袍人施展水法抵挡,虽是真火不沾身,却也难以作势反攻。 为首的黑袍人手中凭空多出一柄长剑,竟是不输于刘工那柄风泉。 那人大喝道:“破阵前先告诉你我叫什么,若你今日侥幸不死,来牛贺洲找袁路寻仇便是。” 黑袍人自称袁路,并未帮着三个同伴攻向朱雀方位,反倒是转身一剑,直劈向脚下。 只听得一声哀嚎,这四象大阵轰然破碎,四方白衣尽皆消散,有个黑袍人被袁路一剑拦腰斩断。 他张木流破巳十七的剑阵,能想到中土黄龙,合道境界的袁路也不是傻子。 只不过,正因为不是傻子,才会被算计。 巳十七的五方大阵都只能困人,遇袭还击罢了,他张木流有那么大本事让南方朱雀主动出击吗? 事实上这座四象大阵只是幌子,实实在在存在的就只有个朱雀小剑阵。 先前消失的黑袍人被不惑圈禁在大阵正中间,该是中土黄龙所在之处。待袁路一剑斩出,张木流再撤去不惑便是。 袁路此刻眼神冰冷,看到那一袭白衣笑咪咪的站在一旁,手提个朱红酒葫芦饮酒不停,他眼神变得愈加冰冷。 “年轻人,不找死就不会死。” 正说着呢,身边又有一人消失不见,可那白衣青年还在眼前,笑咪咪的喝酒。 袁路再不敢贸然出手。 外界看热闹的围了一堆,张寒漱的酒铺里,饮酒之人尽皆出来,看着半空中一道雷霆囚笼,一个年轻剑客对阵五个合道修士,现在成了四个……不,三个了。 自打张木流祭出那明暗八卦的雷霆囚笼,余钱就把手心的两口痰擦干净了,有些打脸。 张澜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一柄长枪,想上去帮忙,却被清凉女子拦住。 张寒漱沉默半天才说了一句:“老家伙,好不容易活下来了,又要去送死?以你现在这身板儿,上去就是给那个小子添乱。” 中年掌柜的只好作罢,只是抬头看着张木流,心中羞愧无比。 张寒漱元婴境界而已,竟也想上去凑热闹,但给龙大拦住了。 这个又当说书先生,又上赶着认少爷的家伙,空有合道境界,却半点儿不通打斗。可以说他活了万年了,就没打过一次架。 挨打当然是有的,缩进龟壳便是。他那一身龟壳儿,堪比神灵披甲。 龙大虽然打架不行,可眼力见儿还是有的,正想传音叫白麒麟来呢,一只白鹿驮着个粉裙小丫头已经到了不远处。 龙大跑过去馅媚道:“白姐姐,这帮人忒不要脸,五个合道修士欺负少爷一个人,咱得去帮忙才行啊!” 小丫头妖苓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前两天才受了一身伤,今天又跟人打架,饭主儿哥哥也真是的。” 妖苓就好像张木流一行人中的开心果,无论是脑袋贴着符箓时噗噗吹个不停,还是复生之后的古灵精怪,大伙儿瞧着都开心。 白麒麟口吐人言,也不怕周围人听到,“他的确被海上罡风侵蚀,受伤不浅。而且之前挨的陆生一剑伤势都没好利索。” 龙大不解道:“那少爷图个啥呀?” 白麒麟淡淡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龙大点了点头,白麒麟便笑着说:“你上赶着认作少爷的这家伙,是‘天行健,剑客自残不息’。” 两人言语被边儿上几人听在耳中,皆是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余钱这会儿其实很想上去帮忙,可他小小金丹道士,去了又能干啥? 人得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凡事都要量力而行才是。 年轻道士知道自己哪怕上去,也就只能是添麻烦。 白麒麟没打算上去帮忙,这会儿要是上去帮忙的话,那家伙肯定会翻脸。别看张木流比谁脾气都好,可但凡发火了,就不是认个错能解决的事儿了。 她白麒麟也就见过张木流一次生气,就是在妖苓的老家山头儿,一剑劈了何园之后,那个名叫曾暖的女子居然会觉得张木流做的过了。 其实这不算什么,那时还穿着青衫的张木流,提剑劈开一处酒楼,又一剑把敛溪国皇城成两半儿,最后沈长成跑来后,他才最生气。 不易生气的人,一旦真的生气了,意最难平。 半空中的雷霆囚笼中,袁路与剩下两人还是不敢随意出手,生怕自己术法打过去,又变成了先前消失不见的同伴。 张木流终于重新把酒葫芦拴起来,一道青衫凭空出现,手中拎着第二个消失的合道修士。青衫剑客手持游方,神色极其无辜,抱怨道:“真不是我下狠手,实在是这人不禁打。” 袁路一双眼睛都要瞪出血来了。 只一个分神剑修而已,五个合道修士,才多大功夫就只剩下三个了。 青衫剑客将那黑袍人丢去袁路那边,认真道:“我觉得还能救一救。” 说罢便与白衣剑客身形重合,游方也回到了白衣张木流背上。 张木流笑着说:“我叫张木流,瞻部洲煮面潭嫡传修士,剑修,要报仇记得来找我。只不过我在宗门不是叫这个名字,你去打听一下吕搅就知道了。” 下方白麒麟叹气不停,这家伙又使坏,别人信不信是一回事儿,他这脸皮当真够厚。 袁路却是神色认真,沉声道:“我记住了,煮面潭是吧?我迟早会去一趟的。” 张木流睁大眼睛,看袁路跟看傻子似的,惊讶道:“你还真信?” 袁路之外的两个黑袍人分作两边儿,一个将被拦腰斩断的合道修士的元婴收起来,另一个给半死不活的那个合道修士喂了一粒药丸。 袁路冷笑道:“你护的了他们一时,护的了一世?今天的场子,我会再来找过的。” 张木流撤去雷霆囚笼,淡淡笑道:“到时谁找谁场子还不一定呢!好好待在牛贺洲,二十年内我定去问剑。” 其中一个黑袍人祭出一艘极小的船,比张木流在扶云仙栈坐的画舫大不了多少。袁路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不是怕张木流,而是下方那头白鹿与龙大,他袁路都看不透,留下了没什么胜算。 两个背刀汉子由头至尾半句话都没说,那酒量贼好的年轻人,方才要是以这手段对付他二人,估摸着这会儿尸体都僵了。 一袭白衣返回地面,对着龙大说道:“活了这么大岁数了,打架不行,咒师手段会不会?” 龙大当然知道张木流想干嘛,转头看了看那一大群看热闹的修士,虽然境界都不高,多是金丹期元婴期,可要抹除记忆,代价不小呀。 张木流淡淡道:“许你个供奉头衔。” 龙大二话不说便走去那一众看热闹的修士。 不就是十几年修为么?换个供奉身份,总比在山门口王八驼石碑强的多。 年轻道士凑了过来小声问道:“张大哥,这么把人放走了?这样一来,他们父女俩以后不是更要时时担惊受怕?” 白衣青年一把搂着余钱肩膀,叫了一声余老弟,转身背对着妖苓。转身之际便一口鲜血涌出来。 余钱肩膀微微一颤,其实是张木流的手臂打颤。他赶紧从袖里乾坤取出个布袋子,从里面取出来一枚药丸,就要往张木流嘴里塞。 张木流摇了摇头,笑着传音:“我本来就伤势很重,硬撑着与人打斗,也就是想试试自己到底能撑多久。我那雷法牢笼撑不了多久,也只能先放他们离开了。” 白麒麟当然留得住袁路他们,可张木流觉得,在这破石岛上,事儿还没完。 这么大动静,这岛上的岛主半点儿不在意?聚了这么些个合道修士,那位岛主面儿都不露,不奇怪吗?尽管他不顾阵法外的人死活,可这么多合道修士,他半点儿也不担心? 调动灵气把掉在身上的血水洗净,张木流才缓缓转头,看着鹿背上的小姑娘。妖苓嘟着嘴巴低声道:“饭主儿为什么躲着我?妖苓看的到的。上次就背着我,这次还不让我看见,为什么?” 张木流有些疑惑,小丫头现在完全没有修为,她怎么看到的? 他缓缓转身,笑着对妖苓说道:“你的饭主儿得一直以顶好看的样子对着你,我怕你见着我狼狈模样,就不喜欢我了嘞。” 小丫头撇着嘴哼哼道:“又不是没见过你狼狈的时候,也不晓得谁在那破道观里装读书人,白衣服画满了泥巴花儿,还在泥巴里打滚儿。” 张木流赶忙把余钱推出去,笑着说:“你看看,我给你找来一个正儿八经的俱芦洲人,你们两个先聊着。” 小丫头顿时被转移视线,骑在白鹿身上笑嘻嘻看向余钱,半晌后问了一句:“你哪儿的?真是俱芦洲的?” 余钱扯了扯嘴角,朗声道:“那可不。” 这个年轻道士只会儿有一种特别不好的直觉,好像张木流从一开始,为的就是骗他去看孩子。 龙大那边儿已经完事,一帮喝酒的汉子稀里糊涂聚在酒铺外面淋雨,自己咋出来的都不晓得。 这龙头鱼身龟甲的异兽,跑到张木流身边,求夸奖似的,“少爷,我这一手,耗费了足足二十年修为,供奉的事儿,咱可不能反悔呀!” 张木流没搭理他,往妖苓招了招手,小丫头马上会意,拍了拍白鹿脊背,那头大白鹿就变作一只小猫大小,反被妖苓抱在怀里。 小丫头几步跑过来,伸手拉住了张木流的食指,两人一晃一晃的往酒铺走去。 这会儿的酒铺可不冷清了。 一袭白衣还坐在原来那处角落,此刻多了个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烤鸭的小丫头,还有个一身白毛的雌鹿。 张木流对着张澜说道:“前辈,你的伤我能治,而且丝毫不费力。只不过……晚辈有个小小请求。” 张澜作揖行礼,笑道:“张公子是我救命恩人,有什么事儿直说就行。” 张木流讪讪一笑,酝酿一番后还是不知怎么说出口,这事儿破天荒让人难为情。 实在是没法子,他只得开口道:“其实……晚辈回乡后准备自立一处小小山头儿,可奈何人手不足。正好前辈在这儿待不下去了,不如先跟我去看看?到时留走,全凭前辈意愿。” 顿了顿,张木流笑道:“不过有个事儿得跟前辈说清楚。我的仇家,可比前辈惹得那处山头儿吓人的多。” 张澜一步上前,没有丝毫停顿,抱拳道:“张澜拜见山主。” 张木流笑的嘴都合不拢,赶忙上去扶住张澜,笑着说:“张大哥千万别多礼,我那山头儿,能当家做主的人,暂时就你一个啊!” 这张澜应该是从合道境界跌落至分神境界的,只要将他伤势治好,便是一大助力。 张澜被搀扶坐下,笑着问道:“山主,咱们山头儿叫什么名字?以后我就要以此自居了。” 白衣青年面色古怪,伸手拍了拍张澜肩头,说会有的会有的。 呀!未来山头儿,除了自己与刘工,终于有了第三个人了。 余钱凑过来小声道:“张大哥,让我也当你那山头儿的供奉?旁的不说,你那护山大阵我包了。就是钱得你掏。” 张木流眯眼道:“你的大阵,费不费唾沫?” 年轻道士转头开始喝闷酒,太扎心。 这会儿心情最不好的就是张寒漱。两个半大家伙管那老家伙叫哥?那我成了什么辈分儿了?剑修了不起吗? 女子冷笑道:“张澜,你想跑?门儿都没有,你去哪儿我就跟哪儿。” 张木流哈哈大笑,说都要,都要的。 几人开始喝酒,两个中年刀客已经退走,不知道去了哪儿。 张木流一缸酒水已经见底,余钱又在以头槌奏乐。一对儿父女坐在一张桌子,相视无言。有个年轻伙计偷偷回了后边儿住处,从枕头低下翻出两把短刃,眼珠子通红。 游方从来就很喜欢哄小丫头,这会儿一道柔和剑气托着妖苓,小丫头略微有鼻息声响起。 外边儿天色微微亮,雨犹未停,张木流终于喝完了一大缸无甚滋味的酒水。 一袭白衣孤身往岛屿正中间的大阵走去,岛主谱儿大,我张木流去找你就是了。 即便余钱那时没有出手,张木流也不会怪他。年轻道士也只是个路人而已,人家凭啥管?可最后余钱还是管了。 远游人生路,见不平则起,江湖人愿意如此。 可愿意却不是非得。 只一句话便可让人闭嘴,“我凭什么管闲事,凭什么帮你?” 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欠谁的。 长大之前还有父母愿意管,长大之后,旁人凭什么管你? 而那岛主,这岛上事,他本该非管不可,可直到袁路几人退走,依旧没见着这位岛主大人。 为何非得管?因为他在那个位置。 三教修士看来无暇顾及这个小小岛屿,只顾着运钱是吗? 张木流最不愿看到的,就是打了那个岛主后,蹦出来个境界高的三教修士。 大阵入口处有两个元婴修士镇守,看情况这两个修士也没本事打开大阵,看来这些人对这大阵信心十足啊。 其中一个修士拦住青年去路,冷声问道:“此地不能进,立马掉头离去。” 张木流淡淡道:“那就把岛主叫出来,我与他有些道理讲。” 两个元婴修士皱眉之际,有一穿着白色儒衫的青年凭空出现,岁数三十上下。 这位岛主看了看张木流,摇头叹气道:“跟我走一走?” 张木流冷淡道:“剑锋走一走?” 儒衫青年皱了皱眉头,身形一闪而逝,未曾背剑的张木流也跟着消失不见。 这位岛主有与张木流差不多的小秘境存在。 再现身时,两人身在一处大河之畔。那河水像是从虚无处来,到虚无处去。 年轻岛主问道:“脾气这么大?” 张木流冷声道:“分人。” 两人同是白衣,那位岛主略显文人风范,而张木流横看竖看都是个游侠儿模样。 两人一搭茬儿就炝火不停,好在没有立即动手的意思。 年轻岛主无奈道:“你还觉得我只是个合道境界的修士吗?这处要紧地方,只是合道看守,也太过儿戏了吧?” 张木流盘膝坐在河畔,看着脚下汹涌河水,淡淡道:“有强者气力,没强者肚肠,读书人活成你这样就离气死自己先生不远了。” 儒衫青年气笑道:“好小子,嘴皮子够利索的。可你觉得是阵法内的成堆灵玉重要,还是外面住着的那些酒鬼与亡命徒重要?” 张木流答道:“看善心多少。” 年轻岛主顿时无言以对,心说这年轻人就看得到不作为三个字。 那位岛主摇头一笑,问道:“看你样子,也是有圣贤开蒙的,读过不少书?” 同是白衣,却盘膝河岸的年轻人淡然道:“不敢说多,只是读过几本而已。” 年轻岛主笑道:“有善心而举善行,是好的。可你不觉得自己私心太重?你这小家伙一开始就察觉到了那几个牛贺洲人,还要故意做戏,比我差不了多少吧?” 张木流听了这话,其实已经气消了一半儿。这家伙知道自个儿耍小心眼儿,说明一开始他就看着那处酒铺呢。 张木流皱眉道:“明明看着,为何放任不管?” 年轻岛主只是看着年轻,岁数其实也是不小的。他笑着说道:“你觉得若是你不出手,我会不会出手?” 说真的,张木流并不觉得这位岛主会出手。 岛主没好气道:“若不是见你那艘渡船来了破石岛,我早把那艘牛贺洲来的小船打沉了。” 张木流皱眉问道:“为什么觉得我会多管闲事?能从一艘渡船看出来?” 年轻岛主微微一笑,挥手间便有一艘与张木流一模一样的渡船漂浮河水之中。 那年轻岛主笑道:“你这船是莲舟道人的,当年我们九人定制修士货币模版,船是墨家的一个老头儿造的,这世上一共也就四艘。” 九人造钱,却只有四人得赠渡船。 这位岛主白衣儒衫,单手负后,笑着说:“那船能到你手里,说明余莲舟认可了你。” 许多年前,有个墨家的老头儿以夺天之工造了四艘渡船,分别赠给当时已经不算年轻的四个修士。 那老头儿还说:“核舟不是送给你们,我这核舟是赠予侠气!” 第八十二章 为故人添衣 白衣剑客去见破石岛主,两人究竟说了什么干了什么,无人得知。那天张木流回去之后,只是说让张澜把想带的都带上,咱们往胜神洲去。 张寒漱的酒铺留给了两个刀客,旁边儿的清冷酒铺最终还是被隔壁占去。尽管那女子与张澜在一起时还是一口一个老家伙,可一身衣裳不再清凉,穿的有个寻常人家的姑娘模样了。 原本一路过去,起码得再停歇六次才是,好在多了个可以拉船的龙大,所以这核舟渡船可以一直休息着,直去瘦篙洲便是。 其实剑修御剑的速度要比这艘渡船快上许多,可在海上御剑,那是嫌命长。 而龙大这种长在海中的妖类,其实速度不比这渡船要慢。毕竟这活了上万年的家伙,打架本事半点儿没有,逃命本事独步天下。 于是张木流只需要耗费极少的泉儿去维持渡船阵法,再给龙大驮着前行就好。 至于什么海中妖类,完全不用担心。这船上可有一头白麒麟呢! 张木流自打上船之后,就一直横剑在膝,枯坐于甲板上,离开破石岛七天,他就坐了七天。眼瞅着马上就要就要到瘦篙洲了,那年轻人还是迟迟不愿睁眼。 四个新上船的各自找了一间船舱,只偶尔去躺一下,大多时间还是在那“门洞”里边儿坐着,喝茶的喝茶,喝酒的喝酒。 张寒漱不知怎的,才几天而已,就跟妖苓玩儿的极好。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合着伙儿骗余钱喝酒,待那年轻道士喝多了,就会给大家伙儿表演一番头槌击鼓,然后一个黄衣服的大姑娘与一个粉裙小姑娘就盘腿坐在地上大笑不停。 也并不是人人都能如此放松,那个终于脱掉了伙计衣裳的许诺,好像极其不合群,看着跟谁都能笑着聊天,可谁都知道,他心里极其不愿与人说话。 人心里若是放着太多东西,反倒很难把自己关在一间心中小屋。可若是心里装的事儿不多,却是没法子轻易释怀,这样的往往都很难真正打开心扉。 像余钱那样的当然另说。 而张澜,被张木流给了一枚不晓得是什么的药丸子,他接过就直吞下去。这几日也只是在泡茶喝茶,好像面色红润了些,可身子没见半点儿好转。就这还时不时的要被张寒漱讥讽几句。 白麒麟一直没见踪影,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事实上,这几人最初看见渡船已经很吃惊了。后来又见那自称龙大还说自个儿是个说书先生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了个巨大异兽,就更加觉得那个还没有山头儿的山主深不可测。 大家伙儿都不去打扰张木流,想打扰也没法子。那家伙一身剑意笼罩方圆一丈,就这还像是极力克制的结果。谁要是走过去,不被剑意削成面片儿才怪。 其实,这茫茫大海,渡船甲板有一个白衣青年横剑在膝。其体内所在,也有一个只坐过一次高座的元婴,正坐水殿剑阁门口,也是横剑在膝,紧闭双目。 好像这座人身天地自从重建以后,其中一切都与真正的外界很像。 从前是天幕日月同辉,今个儿却只有个太阳高悬在上,而那元婴,似乎在吸食日光。 就连那陆地山林,都略有一股秋风萧瑟之感。 张木流的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座人身天地之中,没有出现在剑阁,而是行走于自己体内的山河之中。 在这只有他一人的天地间,白衣青年独自站立在山巅之上,凉风过树梢又过发梢。 他没来由想到,是不是东北方向的一处地方,有个不再穿红衣的女子,也在独坐山巅,长风过眉呢? 秋风送秋水,月倚佳人眉。 这白衣青年深吸一口气,不敢太想。 瞬间御剑至剑阁门口,对着盘坐元婴说了一句:“开窍?” 元婴猛然睁开眼睛,甲板上的白衣剑客同时睁开眼,膻中位置有一道金光闪过。 剑衍九窍,终于破开了第二处大窍。 陆生一剑,功不可没。 张木流起身刚刚转头,发现渡船客厅的几人,除了击鼓作乐的余钱,剩下的人齐齐看着自个儿。 年轻人朝着这帮自己的“部下”问道:“你们怎么啦?这副眼神?” 妖苓第一个开口,哼哼道:“饭主儿一坐就是七天,这会儿又有一束金光冒出来,我还以为饭主儿要成仙了,飞升到仙界去呢!” 小丫头这是生气了啊。 做了七日苦力的龙大总算有地方诉苦了,苦兮兮说道:“少爷,您看我这多尽心尽力?若不然咱商量商量,您给我升个官儿咋样?” 张木流笑道:“好啊!不如到时我找到山头儿了,你就做我那大供粪?” 龙大唉声叹气,好歹是个读书人呢,一天尽是屎尿屁。 张澜起身笑着说:“山主难不成不知道自己方才一身气象?” 之所以引众人侧目,是因为张木流睁眼之际,一道剑气涟漪透过渡船,将周围海水掀起了一圈儿水浪。势头不大,却极其延绵悠长。 妖苓抢着说道:“那水圈儿散出去可远了,你看看,以咱们船的速度,得饭主儿抽一袋烟的功夫才追的到。不过追的到也看不见了,水圈儿已经散了。” 张木流遗憾不停,既是摸不清自个儿为啥发出这剑气,且是直接显化渡船之外。也是疑惑这小丫头的眼睛。 “妖苓,你跟我说实话,你都看得见什么?”张木流问道。 小丫头嘿嘿一笑,一副妖苓大鬼王的模样,神色无比嚣张。 “反正,不超过百里的路程,我想看什么都是看得到的。”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人人都有神通本领,就自己啥都不行。 其实张木流出来不怕别人看到自己会什么,知道自己佩剑与本命剑的底细。在张木流眼中,这些都不是要紧事,唯独家乡之事才是最不能与人提。 游方与不惑,连自己都摸不清底细,你旁人要是能看出个一二三,奇了大怪了。 如今渡船上的人,张木流都信得过。哪怕那个一心只想报仇的许诺,张木流也信得过。 瘦篙洲西北方向的那座渡口极大,停的却都是小船。其实世间的跨洲渡船极多,可能载货物或者大量乘客的却很少。 不是造不出来,是养不起。 但这渡口却空有广大地方,来此的渡船极少。还是当年大肆屠杀别洲修士,惹得人家不喜这个地方。 入瘦篙洲千里之内后龙大就回去渡船,由渡船自行驶去渡口停靠。 既然没收起渡船,白麒麟和张澜几人就没下来,就张木流带着妖苓,还有余钱跟龙大跟着。 余钱一路上兴奋的不得了,在船上他可听说了,张大哥这次再到瘦篙洲,就是憋着跟个叫白羊宫的山头儿找事儿去的。 龙大还是一副年轻管家的模样,跟在张木流身后一口一个少爷。 张木流这会儿最想找个酒铺,黄致君送的酒葫芦终于喝空,那不应有还得留着过年了给那几个家伙喝,所以这会儿只得去找个酒铺先把救打满再说。 张澜父女俩倒是带了不少酒,可张木流还是想每到一处地方就去尝尝一地独有的酒水。 至于妖苓,这会儿肯定施展她的“百里眼”去满城寻吃食。 张木流其实有目的地,瘦篙洲西边角的这座城叫望城,那白羊宫就在望城南边儿不到千里。在巷儿潭与牛放约定的几件事儿,其中就有来这望城,只不过按之前的打算,再来瘦篙洲时怎么都是逛完了北胜神洲才来。如今误打误撞,来了就与那个独臂年轻人聊聊天。 那个姓氏极其冷门的年轻人,对他的师门失望是应该的。张木流能做的,就是尽量让他对这天下世道,不至于完全失望。 张木流牵着小丫头走去一处深巷,余钱跟龙大都有些摸不清这家伙想干嘛。 结果白衣青年走到在幽深巷子尽头的一棵大槐树下,坐在个刻着象棋棋盘的石桌前,一声不吭坐了一个时辰。 妖苓很想去找好吃的,可哥哥不说话,她也忍得住。所以粉裙小丫头坐在张木流对面,双手捧着脸直直看着这个大哥哥,没来由就一脸笑意。 张木流摇头一笑,轻声道:“我脸上有烤老虎腿儿怎么的?” 小丫头古怪一笑,双手捂住眼睛,露出一条极其细小的缝隙,对着张木流说:“我以前咋没发现呢?饭主儿其实也挺好看的。” 瞧这小丫头,这才多久,嘴就跟抹了蜜似的。 白衣青年掏出来一盒棋子,一个一个往棋盘摆去,笑着说:“你跟龙大他们去买好吃的,顺便帮我打点儿酒。” 龙大一步上前,抱拳道:“愿为少爷赴汤蹈火!” 这模样余钱实在是看不下去,于是他凑去张木流身边,一脸笑意,“张大哥,龙大这家伙就是个马屁精,你可得把持住自己,别给这家伙捧的老高又摔下来。” 语气玩笑,言语却不玩笑。 龙大痛心疾首,看着余钱直摇头:“余老弟哪儿知道我良苦用心呀!唉!忠言逆耳。” 张木流笑道:“你们两个没一个好东西,把妖苓看好了,弄丢了妖苓,后果你们自己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 清楚,怎么会不清楚。要是把这小丫头弄丢了的话,别说当什么供奉了,皮都得给他剥下来几层呢。 于是就有一个粉裙小姑娘怀抱着个朱红色大葫芦,独自走在前边儿,后面跟着一个年轻道士,还有个说书先生。 这处巷子极深,而且是个死胡同。小丫头一行三人往外走去,到出口时见一个胡子拉碴,一只袖子虚垂的男子,挑着两只大水桶走来。 妖苓看见了这人,想要帮忙,说一句话,可话头儿揪起来却没有根,不知要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 她怕自己贸然上去帮忙,不但不能让这个独臂男子轻松些,反倒让他觉得自己是以异样的眼光看他。 小丫头心中响起一句笑语:“没事儿,他就是我等的人,你去吃你的好吃的,别忘了给我的酒水就行了。” 妖苓这才不再纠结,转头继续往出走。 龙大一脸笑意,看着那个粉色背影,越看,笑意愈甚。 年轻道士也笑了起来,好像别人在笑,自个儿不笑的话,有些不大好。 张木流的确在等他,九人下战场,一人断臂背尸回。 那个独臂青年挑着大水桶来来回回,已经挑满了了两家人的水缸。那两处院子,现在也只能被称作房子,因为没有人了。 张木流猜的到,他还要再挑满六个水缸才肯罢休。 无事,也没得酒水,等他便是。 白衣青年手中摩挲棋子,这会儿正拿着一枚马。 摆棋还行,至于下棋,自个儿连乔雷的棋艺都比不上。 摇了摇头,一挥手将棋子全收了起来,这事儿自己有些做不了呀! 因为他忽然有了个念头,对世道是个怎样的眼光,劝不过来的。自己若是他,一般事儿被旁人劝上一劝,肯定会听,但肯定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听。 那个挑水不停的年轻人,还是得自个儿心里想明白了才是。 一袭白衣与个断臂青年擦肩而过,一个挑着水桶,一个背着长剑。 独臂青年猛然站定,只说了一句话,两个字。 “谢谢!” 张木流淡淡笑道:“为戍边人添甲,何谢有呢?” 独臂青年笑了笑,答道:“若是我八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也有人添甲,那该多好。” 张木流停下脚步,没来由心中有些难过。他想到了若是自己三兄弟有谁出了什么事儿,他还能像现在似的吗? 答案是不会,若是真有那天,张木流绝对会一言不发,提剑砍人。 所以这会儿,张木流有些愧疚道:“为活人添刀添甲,为故人添衣。” 说罢径直离去,留下个挑着水的独臂青年自己站立巷子,喃喃道: “为故人添衣。” ……………… 那条跨洲渡船飞了小半个月,这会儿终于在如今的安南渡口靠岸。 一个白衣挎剑的青年,领着个青衫背剑的少年,少年人怀里抱着一只狗。 这座渡口被阵法隔绝,出了大阵之后刘工就惊奇不已。外面儿怎么全是普通人?自己走了许多处地方了,也没见几个修士。 姜末航笑道:“大侄子呀!你别看胜神洲修士不如咱瞻部洲多哦,随便儿出来个筑基境界,就能把你按在地上起不来。” 刘工叹了一口气,自个儿在渡船破境金丹,本以为可以横着走了,没想到还是得夹着尾巴做人呢。 少年人叹气道:“原本还想着下船以后学着师娘,一路拆到师娘家乡去呢。现在看来,我还是有些火候欠佳。”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地方,乐青忽然现出真身,与二人说道:“百越我就不去了,先回洪都看看那个小丫头,然后我就去金陵。姜老弟可别忘了那座逍遥福地,赶在张小子回来前,咱总得替他做点儿什么。” 在乐青这边儿,甭管以后张木流的山头儿会多出来多少人,有多少小姑娘。他最愿意当成自个儿后辈的,就只有一个莫淼淼。 姜末航笑着回应,乐青一闪而逝,爬升云海之后不多一会儿就到了儋州上空。这头上古神兽摇了摇头,心说惹谁不好?你们偏偏要惹那坑人的家伙,等他在儋州或雷州渡口靠了岸,还不要恶心死你们? 乐青与离秋水不同,毕竟是妖族修士,尽全力飞去的话肯定引起一些人的注目。所以他速度其实不快,但小半个时辰也到了梁国边界,又是那个没真人本事却被叫做护国真人的何真人拦路。 巨大神犬低头看那何真人,后者心惊胆战,可还是问道:“道友进梁国所谓何事?” 乐青将逍遥王令牌甩给何真人,冷声道:“我是你们王爷请来坐镇金陵的,别拦路,拦路我打死你。” 何真人还回令牌,讪讪一笑,再也不敢阻拦。 跟那个年轻人沾边儿的人和事儿,他都不愿意跟其有半点儿关系。上次一个红衣女子就差半点儿没把人吓死,这会儿又来了个摸不着深浅的大狗。 这位何真人很想在以后碰见那个逍遥王时,问上一句:“你家到底多少怪人?” 乐青到了洪都城上空就没了衣服嚣张模样,变作小狗儿在云海中,还要传音问上一句能进去不。结果无人理他,他也只好先去湖畔,等着那个每天都要走一圈儿的小丫头。 一只小狗懒洋洋的趴在湖边儿,今儿个风可真大,吹得湖中莲朵摇摆不停。 忽然有个惊喜声音响起,是个背个箱笼的小姑娘,估摸着又是从学塾偷跑出来的。 莫淼淼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裙,两只手扯着肩头带子,几步跑过去就把小狗儿抱起来,有些快哭了。 “我还以为你掉进湖水里面,给鱼吃了呢。” 乐青狗眼一翻,露出白眼仁儿,无奈道:“我好歹也是个上古神兽,淹死什么的也太不像话了吧?我啊!是被你那个坑人哥哥喊去帮忙了,只不过他还得过一些日子才能回来。” 莫淼淼瞪着眼敲了乐青狗腿一记板栗,气呼呼说道:“你才坑人呢!不许这么说我哥。” …………… 姜末航与刘工悠哉悠哉到了一条巨大海沟,百丈宽,不知多深。 青衫背剑的少年人擦了擦额头汗水,这一路走来,师娘的英雄事迹自己没少听,也就这道海沟最吓人。 少年人木讷问道:“师伯,你要是跟师娘打架,谁的赢面儿大一些呢?” 姜末航撇了刘工一眼,自信满满道:“同境界能挨一剑,高她一境,两剑不在话下。” 刘工撇了撇嘴,问道:“那师娘如果没拿十谅水呢。” 姜末航思量一会儿,瞪眼道:“怎么老想着我与她打架?你不怕你师傅回来之后打死我们?” 少年眼神古怪,再问道:“做师伯的,不会连我师傅都打不过吧?” 这位瞻部洲剑子不再言语。 离秋水几乎得了水神真传,无论是不是拼命,姜末航都没有赢面儿。而现在的张木流,对上姜末航,若是只以剑分胜负,张木流必输无疑。若加上其他手段,也只是输的不太难看。但绝对很恶心人。 两人御剑跨过海沟,姜末航摊出一分堪舆图,看着北胜神洲一处荒漠,忽然皱起眉头。 张木流拖自己师兄帮忙查点儿事儿,瞻部洲全无消息,胜神洲却有些蛛丝马迹。 邚字,解字作女艾。 有一古国名叫女艾。 亦有一千古第一女将军,成纪人,名叫女艾。 而张木流与云梦泽那尊石像,最早相遇便在成纪。 姜末航转而看去手中堪舆图的西北角,昆仑。 这位瞻部洲剑子叹了一口气,头疼。师弟与弟妹这事儿原本就够复杂的。现在又多了个水神掺和,乱麻一般。 …………… 张木流凭空出现在妖苓身后,小丫头居然没先去找吃的,而是先给自家饭主儿打酒。 青年按住小丫头的脑袋,笑道:“你跟龙大回去渡船,我带着余钱去南边儿一趟。” 妖苓转回头看了看,把酒葫芦递过去之后问道:“又要去打架吗?” 张木流没好气道:“我有那么爱打架吗?” 小丫头撇了撇嘴,嘟囔道:“我可听乐青说过,你在家乡时就一路从北打到南,惹了好些事儿呢!而且我俩在一起时,你也没少打架,还把我的脑袋戳了一个小洞呢。” 张木流摇了摇妖苓的脑袋,叹气道:“我错了还不行吗?” 小丫头嘻嘻一笑,就算是原谅他了。 说了一声走喽,一把按住余钱肩膀,两人就消失不见了。 龙大心说,少爷这又是要惹多大的祸事? 张木流并未御剑,而是拉着余钱驾云去往白羊宫。 年轻道士十分不安,身边儿这位的惹祸本事,他可是见识了。尽管张木流没说,可余钱知道,当日在破石岛,这家伙肯定找岛主打架去了。 “我说张大哥,咱又去找谁的麻烦?”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心说我是那种找麻烦的人吗?只是略微一想,还真是。 白衣背剑的年轻人拍了拍余钱肩膀,淡淡道: “带你去给几个死在东边儿战场的年轻人上一株香,也带你去看看那座白羊宫有多厉害。” 还要为故去之人人添衣。 第八十三章 游水神庙,上白羊宫 白羊宫山门前有八个坟包儿,瘦篙洲修士路过此地多会来上一株香。可这几座坟包儿的存在,既是给瘦篙洲人长脸,同时也在打脸。 整个白羊宫架在一处山巅,没有多大,纵横不过百里。山门是寻常的不出头牌坊,在其左侧便是八个年轻人的坟墓。 张木流带着余钱才走到山脚,便看见有人排队买香,青年摇了摇头,继续登山。余钱难得的正经起来,他对瘦篙洲感官好不到哪儿去,可他愿意给这八个年轻人上香。 余钱问道:“瘦篙洲如此排外,仅靠这几个年轻修士以命换取的几年自由,就能有什么改变吗?” 张木流笑着答道:“一人行错事,错就是错。一洲行错事,错也是对了。若不是当年有个胜神洲来的女子剑仙打杀一通,我们两个这会儿就是过街老鼠。” 毕竟瘦篙洲所谓的山上宗门,都觉得,从头到尾都是外来人的错。 不多时便走到山门处,张木流走向那在山门之左却是张木流右侧的八个坟包。从袖口取出一把香,点着之后依次插上。之后双手负后,背剑立于山门口,抬头看着那山巅。 守门的中年人笑问道:“年轻人想拜师吗?我白羊宫剑仙极多,只要你下一趟边城之后,能平安回来,白羊宫更是会将你当做掌心宝。” 余钱跟着过来,皱着眉头也看向山巅。 年轻道士的确境界低,可他是去过俱芦洲北边儿那片冰原的。 好像自个儿家乡从不会因为这些事情去炫耀,说什么我家山头儿有多少人下过战场,杀过多少妖。活着回来的,没人愿意提起战场厮杀。回不来的那些,也会宛如豆兵城中间的那片林子,铁牌篆名,风起时叮铃作响。 所以余钱这会儿有些气愤,一座白羊宫,一座瘦篙洲,有境界的死光了?派些金丹境界的修士下战场,美其名曰历练,可那只是送死而已。 张木流察觉到了余钱的心中郁结,可他没有去劝阻什么。就像在那幽深巷子里时,张木流就觉得,不可劝,不该劝,该有怨恨,凭什么不恨? 那个守门的中年人见一个道士走过来,笑的更加开心,他问道:“莫非这位小道士也要转投我白羊门下?欢迎之至啊!” 余钱冷淡道:“你们山上老的都死光了?派些金丹境界下战场,脸呢?一群瘪犊子玩意儿,道爷我会转投你这破山头儿?” 声音极大,可除了几个年纪大一些,境界高一些的修士怒目圆睁,剩下的人皆是没什么反应。 因为每日来此上香的,除了白羊宫的年轻修士之外,就是外来的年轻修士。 这些人对自己的山门,自己的家乡,想必是很失望的吧。 守门的中年人眯眼道:“原来是两个找茬儿的外乡人,吃了豹子胆了?” 张木流冷淡道:“今天只是来上香,明天才是来找茬儿。合道境界之下的,随便安排,若到时有合道境界出战,我接着就是。” 说罢便转头离去,余钱紧跟在后面,原本想再骂几句的,可想来想去,怎么样也没有砍几剑来的解气。 守门的中年汉子气笑道:“分神无敌么?背把剑真当自己是剑仙了?合道境界的长老且是你这种小屁孩能惹的动的?” 中年人觉得好笑极了,宫主才是个合道巅峰境界,你一个外乡人,就想让我们宫主现身? 白衣青年并未搭理这人,今日来,就是下战书来的。可不止打一打这个让人看不顺眼的山头儿脸面,既然来了,那就要从白羊宫开始,揪起个线头儿,然后让世人抽丝剥茧。 余钱问道:“张大哥,咱现在去哪儿?” 张木流看了一眼年轻道士,淡淡道:“听说这儿有个水神庙,我想去看看。” 这世间古神庙宇不多,那不知所踪的水神,就有一座庙宇在此,据说瘦篙洲有人之前就有了这座庙宇。 酒葫芦里给小丫头灌满了酒水,是凡俗酒酿,肯定是妖苓自掏腰包儿买的。不过这个满,只是看起来满了,要真是想把这酒葫芦灌满,以泉儿换成凡俗金银,估计才灌得满。黄致君给的这枚葫芦,按张木流估计,最起码装的下一条小河的水。若真是灌满了,饶是张木流这种酒鬼,也得几年才喝的完。 喝了一口酒,滋味还是不错的。 也不知道黄致君和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天下之大,也不过是无数路上,无数个人的聚散离合。 出了白羊宫地界儿,想要去水神庙还要乘船去才行。那座庙宇几乎悬在瘦篙洲西北边儿一片岛屿中的海上。乘船到了庙外,要走浮在海面的石台才能进庙。 破石岛时余钱就见识了张木流的酒量,这会儿他还是心惊不停。 那个白衣背剑的家伙,从离开白羊宫时起,酒葫芦就没下过手。到这会儿都有一轮就快圆满的月亮悬在半空了,他还在喝。 余钱无奈问道:“张大哥,我在船上等你,你逛完了赶紧回来啊。” 张木流转头看了余钱一眼,猛然一捂脑袋,笑着说:“都快忘了你是个道士了,不过这又不是佛家寺庙,你为何不进去?” 年轻道士挠了挠头,笑着说:“即便是佛家寺院,我们也可以进去,就是不会烧香罢了。这水神庙我当然可以去,只不过,我师傅说过,但凡神祗庙宇,我一律不能进去。” 张木流点了点头,虽不知余钱师傅什么意思,但以年轻道士的脾气看,那位师傅也绝非什么不善之人。 一袭白衣独自进庙,踩着只高过水面一丁点儿的石台往大殿去。即便此刻已经半夜,可还有许多人来此敬香。所以张木流有些疑惑,这些人为何来此上香,难不成这古水神,很灵验? 进入大殿抬头观看,果然,巨大雕塑是个女子模样,腰间挎剑,与离秋水的本命剑一模一样。 张木流从袖口取出一柱香,点燃后便插进香炉中,不跪不拜。同时心中声音不断,与那巨大石像询问。 猛然间一声女子怒喝,吓得庙内香客争先恐后往外去,待众人上船之后,一道水波将围着水神庙的船只皆是推走。 张木流开口道:“晚辈无意冒犯,只是想与水神娘娘问个事情。” 石像猛然睁开眼睛,一双金色瞳孔往白衣剑客看去,眼神冷漠至极。与莲舟的古神真身相似,可那双眼眸却比之古神真身要多几分有神。 那石像眼中忽然放出一束金光,张木流体内元婴不由自主便被扯出,且带着张木流全部心神,手持不惑往石像去。 张木流苦笑不停,没想到第一次元婴出窍,是给人扯出去的。 到了合道境界,元婴可以外放,就成了一尊巨大法相。合道之前,元婴出窍其实极其危险。 元婴离开躯体后也变作白衣,只不过身形略微虚幻。给那古神真意扯去石像,一进入石像内部便有些两眼发黑,再醒过来时,张木流到了一处熟悉地方。 是那被大鲲吞入腹部的三十六重天,其中之一。 十谅水汇成的小溪旁站着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女子,身形十分高大,足足高过张木流一个头。一身水法道则炸裂,手中火属性的不惑被压制的如同凡俗兵刃,就连张木流原本很难控住住的剑意,都好似被吓得蜷缩体内,不敢露头。 张木流硬着头皮朝那女子背影抱拳,沉默片刻后问道:“无意冒犯前辈,我猜测这水神庙中该有前辈一丝神意,来此也只是想问一问前辈,那柄剑到底会不会对我心爱之人有害,若是需要她付出什么代价,晚辈一力承担。” 高大女子缓缓转身,张木流不敢抬头,只看得见这古神下半身,身形曼妙无比。 可张木流的元婴却有些抵不住这份古神威压,哪儿有心情去猜测女子相貌如何?只能拼尽全力以自身剑意去扛住威压。 女子缓缓开口,声音十分冷漠:“你想一力承担?才是个修真者而已,你怎么承担?舍得一条命吗?” 张木流眉头微皱,猛然抬起头直视那女子,可女子容颜还是看不真切。张木流沉声道:“若只是一条命,那倒是省心了。” 不知为何,这位水道古神的容貌张木流始终没法儿记住。好像刚刚看了一眼,下一刻就会忘记,如此往复,始终没法儿看清。 女子手指微动,一轮缺月便被其捧在手中。是张木流以自身水道真意凝结的月亮。 “你这水意,和我给小丫头的相比,差了多少你心里没数吗?我若害她,你又能拿我如何?” 张木流淡淡道:“一时无能为力,又不是一世无能为力,你敢算计她,我会赌上一辈子跟你死磕。” 女子一挥手便将张木流打飞,一道白色虚幻身影在小溪中打水漂似的。 “那我现在把你结果了,是不是更省事儿?” 张木流站定以后,元婴已经有了无数裂缝。他将手中不惑举起,皱眉道:“你怕她?我都不怕,你怕甚!” 不惑似乎给张木流激怒,藏头露尾的一身剑意爆发,夹杂无名真火,将一旁溪水都煮的沸腾起来。 谁知那女子只是微微勾动手指,长剑不惑便脱手而去,被那高大女子轻飘飘拿在手中,刚刚溢出的火意瞬间熄灭。 女子喃喃道:“还真没看出来,你都变成这副模样了,居然甘愿做凡人的本命剑。” 这位古神看向张木流,冷冷问道:“她去哪儿了?” 张木流闭口不言。 无论刘小北打得什么主意,可也毕竟救过张木流几次,这水神与她不知是友是敌,怎可说出她的事儿。 高大女子第一次笑了起来,讥笑。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心爱的女子可以豁出命,不惜与我死磕。可你却藏着个美人儿,果然是男人呀。” 张木流只是冷眼看着,心说你爱咋说咋说,我又打不过。 女子抛回长剑,神色猛然一变,跟刘小北的变脸如出一辙,仿佛从神灵变作了一个凡俗女子。 这女子的面貌此刻也终于看得清了,没有多美若天仙,但一身清冷气质,这世间或许独一份儿了。 女子问道:“修行为何?” 张木流答道:“修真便为个长生,为个与某些人讲道理,为个修真我。” 这是心里话,为与某些人讲道理,为寻个真正自我。 女子把玩了一会儿月亮,随手一抛,月亮消失不见,算是还回去了。 “那时在这儿,你以自身为筛网过滤十谅水的狂暴真意,有没有想过自己日后无缘以水火并存,阴阳调和之势晋升合道?” 张木流笑了笑,说道:“当然想得到,可那又如何,水道一途没法儿登顶,我还有火道,甚至日后我可学雷法,所以没什么可惜的。” 女子一招手,张木流便身体不听使唤,直直到了高大女子身旁,想看她神色,还需拼命抬头。 “我这只是一律神意罢了,这处残破秘境也是假的,一切你与那个姑娘的事儿,都是在你心里知道的。我想替她问问你,到底是喜欢她,还是喜欢你看到的熟悉笑容?是不是还是把她当做另外一人?” 张木流摇了摇头,退走几步,他怕这位水神娘娘与刘小北似的拎不清。 “当时我就知道她肯定也跟邚真差不多,说实话,我在归来乎就有动心,可我不能动心。后来那抹笑容只是给了我一个台阶儿罢了。我从来没把她当成旁人,我怕的只是在云梦泽时,邚真与我说的话。” 当时那个从昆仑御剑到云梦泽,最后化身石像的女子,以最后一缕神魂说:“日后要是有个不顾一切来找你的女子,可能那就是我。” 张木流怕的也就是这个了,他怕以后真会有个女子,与李邚真一样,只是别人一缕分魂。 女子水神笑道:“不会的,你放心吧。你的小媳妇儿,也算是我唯一的弟子了,怎么能让别人左右?谁有那个本事?” 张木流苦笑道:“自从知道了十谅水是前辈佩剑之后,我就没担心过这个。我担心的是,秋水从被那个女艾算计,变成被水神算计了。” 女子叹了一口气,轻笑道:“放心吧,日后我最多借剑一用,斩几个老家伙。” 说着看向张木流,收敛笑意,认真道:“你要是再见到她,就替我带一句话。” 这位水神娘娘站起身子,淡淡道:“我们这种存在,无论如何都成不了人。” 张木流问道:“她是火神?” 眼前又是一黑,迷迷糊糊中听到那女子说道:“她要是神,你们人族就不会有如今的百家争鸣,更不会有仙后来居上,反客为主占了最高三座天了。” 猛然睁眼,还是在水神大殿,就好像做了个梦似的。可站在剑阁门口叫骂的元婴让张木流知道,这可不是梦。 张木流淡淡一笑,站起来朝着石像抱拳,转身离去时以心声对那元婴说道:“行了别骂了,骂我还不是骂你?你试试看,是不是能出中元宫,随意游走人身天地了?” 那元婴闻言大笑起来,抛出不惑御剑冲去海上,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又飞去了陆地,游荡山川河流之间。 张木流扯了扯嘴角,他就没听过有谁的元婴衍生了独立意识。瞧这家伙的架势,说不上过个一段儿时间就得跟自己要酒喝了。 …………… 余钱搭乘的小舟,船夫是个发须花白的筑基老头儿。自打一波海浪将小舟推出去几十里地,那老舟子就叹气不停,一个劲儿的安慰余钱。 “这位小道长,你那朋友肯定给水神娘娘抓去当男宠喽!你看别的人都出来了,就他没出来。不过你也别伤心,那也是好事儿,我活了九十三岁,在这行船也六十多年了,第一次见水神发怒啊!” 余钱嘴角抽搐,心说我这是碰见对手了? 可那老舟子滔滔不绝,饶是余钱的性子,都直想一脚给这老头儿踢下去。 正想跟这老舟子斗嘴,一袭白衣忽现船上。 张木流对着老舟子笑道:“老人家也太看得起我了,给水神娘娘做男宠?你看我这副模样像是人家看的上的吗?” 老舟子上下打量了一番,撇嘴道:“模样是差了点儿,还不如我年轻时候呢,唯一能找补回来一点儿的,就是瞧着像个剑客。世间女子,谁不爱剑仙呢?” 余钱双手捂住嘴,不敢笑。 回去路上,老舟子忽然问了一句:“这位白衣公子是读书人吗?” 张木流笑着说只是半个。 老舟子便说:“年轻时看过几本书,琢磨一生也没法儿弄明白,公子能否帮着梳理一番?” 张木流笑着说:“我也就读过几本书,帮着老人家看看倒行,帮着梳理,不一定有那本事。” 老舟子笑道:“书上说的‘自诚明’与‘自明诚’,公子有何见解?” 青年苦笑不停,这老人家,一上来就问这种问题,这怎么说?只得苦笑道:“老人家问的问题,书上都做了解释,小子才疏学浅,不敢妄自评论。” 老舟子摇了摇头,笑道:“可我总觉得书上给的答案,不是我想要的答案。人世间又有几个圣人?几个贤人?” 张木流不知如何作答,这二者,书上给出来了答案,可各人有各人看法。 即将靠岸,老舟子笑着说道:“小公子别着急给答案,好好想一想,老夫我撑个五六十年还是可以的,到时公子记得回来给我老家伙个答案。” 两个年轻人离船上岸,白衣背剑的年轻人笑着说道:“五十年内,不管有没有找到答案,晚辈定会重回此处。” 老舟子淡淡一笑,说了句回家喽,转身划船离去。 一路上余钱欲语还休,他虽是个道士,可师傅没少逼他看别家典籍,所以刚才那个问题,他其实有些看法儿。 张木流笑道:“有话就说,你就不是个能憋住言语的人。” 余钱讪讪一笑,说道:“好些古籍里面,提的问题给的答案,都似是而非。就拿方才老人家问的那个,书上说了自诚明,也说了自明诚,本意其实是劝人真诚罢了,可细读之下,却能延展出无数问题,无数道理。我觉得张大哥五十年内,很难给他答案。” 张木流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我始终相信,书上找不到答案,路上是可以找得到的,五十年不行,五百年呢?” 余钱拍了拍脸颊,笑着问道:“张大哥明天真要去那白羊宫打架?” 白衣青年拔下背后游方,看着剑刃倒映出的天边儿月儿,笑着说:“可能都不用等明天,我们想给人找事儿,人家觉得我们打了人家脸面呢。” 张木流一闪而逝,余钱跟着去往云海,看着与人对峙的白衣剑客,叹气道:“我要是这副火爆脾气,我师傅还不要乐死?” 年轻道士凭心而论,张木流的惹事儿本领,与自家那个不着调师傅有的一拼。 大白天的,在人家山门口下战书。人家堂堂瘦篙洲顶尖门派,吞的下这口气?这不,老早就有人在等着。 只不过,来者境界有些忒瞧不起人了。 余钱摊开双手,两个手掌各吐了一口唾沫,笑着走上前说道:“张大哥千万要给我个机会,好不容易碰见个能打的,我也舒展一下手脚。” 张木流递去酒葫芦,笑道:“先喝一口,免得等一下口干舌燥了。” 年轻道士就要上去,却被张木流按住肩膀。 张木流看向远处云海持剑的金丹期年轻人,笑着问道:“明知不敌,为何出剑?” 年轻人答道:“师门有命。” 白衣青年松开手,余钱迈着大步便往前走去,笑的贱气啷当。 “张大哥说了,白羊宫的年轻人都是好样的,我也不欺负你,你但凡挨得住我这两记雷决,我就放你走。” 对面的金丹剑客点了点头,一剑斩出。 余钱这两手唾沫掌心雷,金丹剑客不想挨住也挨得住。 一道雷电将长剑挡住,另一道劈去那年轻金丹身上,后者顿时一脸炭色,头发倒立。 年轻道士瞬间暴退至张木流身边,两臂环至身前,掌心朝上,抬高至胸口时又翻转手掌往下压去。深深吐了一口气之后看向那年轻金丹,一副惊讶表情,长大嘴巴惊叹道: “不愧是下过战场的,好本事,挨过我一记掌心雷居然半点儿事都没有!我余道人信守承诺,你可以走了。” 张木流直想捂住额头,这家伙太不长脸了。 白衣青年猛然看向前方,一个灰衣断臂,胡子拉碴的青年凭空出现,那个年轻金丹喊了一声江师兄。 张木流笑道:“要为宗门出剑?” 江潢同样微笑,独臂微微抬起,一把长剑便被握在手中。 九人杀魔,一人生还。 这位生还之人,看着白衣青年笑着说: “为我心中的白羊宫,出最后一次剑。” 第八十四章 人送外号张砍砍 两个剑客对峙云海,一个白衣持剑,一个独臂握剑。 江潢的回答,张木流十分满意。 他不是为现在的宗门出剑,而是为他心中那个无暇的白羊宫出剑。 张木流压境元婴,以左手单臂持剑,朗声笑道:“请!” 江潢报以微笑,一剑斩来。 两个剑修并未以什么滔天剑气对攻,而是互相近身递剑,打得有来有回。 白衣剑客不停出剑,大开大合,全然看不出什么剑术招式,就只是见招拆招而已。江潢则不然,虽是独臂,一招一式却都是极为好看,且剑之所到,必达目的。 张木流收敛游方的剑意,一把剑身如镜的银色长剑忽而斜劈忽而直刺。就好似那白衣剑客随意出剑,随意对敌似的。反观灰衫独臂的江潢,一招一式都极为认真。 游方一剑刺向江潢额头,江潢一剑别过,反手横劈一记。张木流也不躲,而是借着被别出去的一下猛然抽回剑身。所以便成了两人一个要作势将人拦腰斩断,一个好像要斩下对方项上人头。 最终还是江潢先行闪躲,张木流后躲开那横劈而来的长剑。 江潢眯眼道:“看不起我?” 张木流无奈道:“我要说我不会剑术,你信不信?” 独臂青年冷笑一声,持剑再次上前,疾速身形化作一排虚影,一剑刺向张木流额头。白衣青年将长剑竖在眉心,轻松挡下一招。 张木流摇了摇头,翻转剑身,将独臂青年手中长剑别过肩头,左手持剑,剑尖直指苍穹,左臂猛然伸直,握剑以拳抵在江潢胸口,剑刃已经贴着江潢鼻尖 白衣青年淡淡道:“破境吧!你荒废太久,而我却时常与人对敌,以你现在的状态,高我一境才能打,没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江潢猛然暴退,笑着说:“你的剑术比之剑气剑意又如何?” 张木流笑道:“胜过百倍不止。” 淡然是指后者胜过前者。 独臂青年自嘲一笑,可眼神十分坚毅,单手持剑,一身剑意炸裂,斜劈而来便有一道完全不似南方剑修气象的剑气斩来。 江潢苦笑道:“可我还是想试一下,我这种残废,同境相拼,与人有多少差距。还望张公子不要手下留情。” 张木流点了点头,不再压制自身剑意。只一瞬间,白衣剑客周身剑意恍若雷霆,方圆十丈之内的云海被搅碎,从下方看去,就如同天被捅了一个大窟窿。他挥动游方,斩去一道剑光,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已至眼前的剑气打碎,瞬间与独臂剑客擦肩而过,其背后云海被豁出个大口子。 被余钱轰成一身黑的年轻金丹从来一副淡然模样,但这会儿还是有些被惊到了。 他心目中的江师兄,即便失去了一条臂膀,可依旧如同神人。现如今同境界相争,无论剑术剑气还是剑意,居然都拼不过这个白衣青年。 余钱十分善解人意,瞬身过去拍了拍年轻金丹的肩膀,笑着说:“你这师兄已经很厉害了,一条胳膊能跟我张大哥打这么久,等以后他恢复过来了,肯定能跟我张大哥平分秋色。” 年轻道士一边儿安慰着身边的年轻人,一边余光看着天际,他怕突然来一道晴天霹雳。 他心说,张木流一个分神剑修,整天跑去找合道打架,比自家师傅还能惹事儿,好说话的时候比谁都好说话,犟起来谁也拉不住。按他估计,这个江潢即便恢复过来,最多最多也就是剑术强一些,胜负还是没什么悬念。 年轻金丹看了看余钱的手,又看了看余钱的嘴,一脸嫌弃的推开那只手臂。 那唾沫掌心雷甭管威力如何,两口痰是真的恶心人。 江潢叹了一口气,瞬身到张木流十丈外,笑着说:“好歹把剑意收敛一下,怪打击人的。” 张木流疑惑道:“不打了?” 没了右臂的青年翻了个白眼,这打个屁。他看了看张木流腰间的酒葫芦,笑着说:“你不会是个左撇子吧?以左手持剑,占我便宜?” 白衣青年收了手中长剑,摘下酒葫芦递给江潢,笑着说:“不是左撇子,但左右手持剑,差别不大,从小就是左右开弓。” 小时候在学塾读书,他张木流犯错最多,被罚抄书也最多。有一次看着厚厚的一沓纸,小张木流撇着苦兮兮自言自语,“若是两只手都能写字该多好?” 有了这个念头,后来就一直试着左手写字。或许是小时候太过无聊,张木流硬是练成了左手写字。后来犯错越来越多,罚抄的书也越来越多,张木流便试着左右手同时写字。刚开始还只能两手同抄一页书,后来慢慢的,变得可以一心二用了,两手分心去写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江潢喝着酒,斜眼瞥了张木流一下,心说这家伙跟人说话说着就能走神? 张木流微微一笑,轻声道:“天亮我便仗剑白羊宫,你要如何?” 江潢反问道:“当时我没去瘦篙洲南边儿那个渡口找你,失望了吗?” 白衣青年摇头道:“失望,但不是对你失望。” 是对白羊宫,乃至整个瘦篙洲失望。 江潢笑了笑,将酒壶还回去,沉声道:“我与你一同上山,但我不会出手。” 这会儿跟着张木流去白羊宫,那是自找骂。一经传开,哪怕不会有什么欺师灭祖的言语,也会有个置师门安危于不顾的骂名。 为瘦篙洲解封而豁出去八个兄弟和一条手臂的名声将荡然无存。 这瘦篙洲,这白羊宫绝对做的出来。 江潢淡淡道:“瘦篙洲的出路,看的从不是那些老而不死的家伙。” 他伸手紧紧攥住那只空荡荡的袖子,转头看向那个年轻金丹,猛然露出个灿烂笑容。 “得看他们!” 张木流微微一笑,拍着江潢肩头,认真道: “是看你们。” …………… 天光放亮,已经有许多人往白羊宫山门去,那八个坟包儿已然变成了白羊宫敛财的一种手段了。 江潢背负长剑,跟张木流并排登山,余钱与那个年轻金丹跟在后面。 登山路上,众人看见与张木流走在一起的独臂青年,皆是面色古怪。昨日看到这个白衣剑客给白羊宫下战书的人不在少数。今日这位瘦篙洲的英雄便与白羊宫的敌人在一起,着实令人感到不解。 四个人有三个剑客,走到山门口,各自掏出来一把香,点着后依次插在坟头儿。 江潢站起身对着那个年轻金丹说道:“程师弟,不必与我一起找骂,你先回去吧。” 那个年轻面瘫金丹咧出个难看笑脸,挠头道:“程玉也有话跟山门长辈说,我不能走。” 江潢笑的很开心,但再没言语。 于是白衣找事儿的与瘦篙洲的英雄并肩站在山门,二人都是剑修,眼神都带着厌恶。 守门的还是那个中年汉子,他冷眼看着江潢,沉声道:“江潢,你要反?” 张木流一剑将山门斩碎,转头看向那个中年守门汉子,冷声道:“去喊人!” 一袭白衣持剑在前,后方三个年轻人脸色淡然无比。 江潢已经为心目中的白羊宫出了剑,程玉也已经听从师门之令,拦过了张木流。 如今这两个年轻人,都要看看自己曾经当做家一样的白羊宫,到底会是什么一副嘴脸。也要替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师兄弟问上一问,凭什么? 热血儿郎为天下赴死,死得其所。可被人当做争夺声名的工具,张木流不答应,江潢不答应,程玉也不答应。 死在他乡的那些年纪轻轻的白羊宫修士,更不会答应。 十二个元婴修士御空飞来,其中一个是剑修。 十二人落到地面,朝江潢抱拳,齐声喊了一句江师兄。 江潢笑道:“我已为我的白羊宫出剑。” 那十二个修士,由剑修牵头儿,又是齐声说道:“我等替宗门接剑。” 张木流一剑斩去,毁了大片草木,十二人倒飞出去,皆是嘴角溢血,可没人有怨恨眼神,反倒对视大笑了起来。 白衣剑客继续登山,由四人,变成了十六人。只不一袭白衣在最前,余钱跟在身后,几丈之外才是一种白羊宫的年轻修士。 江潢有些眼睛发酸,颤声道:“你们又是何苦呢?跟着我讨骂?” 方才那个元婴剑修苦笑道:“我们没有留手,已经尽力出剑了。我们的家乡,如今也就是年轻人去送死,老不死的沽名钓誉,我们都已经受够了。” 这十二个元婴修士,是如今白羊宫十二殿各自的大弟子,并不是比江潢入门晩,年纪小。可他们就是愿意喊江潢一句师兄。 登山之路,张木流始终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等人来。 一声怒喝,有三个中年人现身。 “你们要反?” 有个女子元婴站出来,对着一个高悬半空,两手符箓的分神修士深深弯腰,说道:“徒儿与师兄弟已经替宗门挡了一剑。下战场活着回来,为宗门求来名利,今日挡剑,为宗门尽最后一份心。” 三个分神修士,当然是十二殿的其中三位殿主。一个符箓修士,一个火修,一个善使雷法。 张木流终于开口:“有话要说?” 符箓修士大喝一声小儿逞能,两袖符箓如同黄色瀑布冲向张木流。与此同时,另一个赤裸上身,火焰四溢的短发中年人,张嘴以滔天烈焰喷向张木流。还有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腰里系着一根青色布带的中年人,也是倾力出手。一道道雷霆夹杂火舌,乘着符箓飞瀑冲向白衣青年。 张木流一步迈出,单手持剑学那陆生一击,瞬间便切开了那三人合击术法。 白衣青年以剑意画符,一道巨大符箓飞掠过去将那符箓修士击飞。转身又是随意挥手,一座雷电囚笼锁住那雷法修士。 最后,白衣青年周身溢出火焰,对着赤裸上身的火殿之主说道:“跟我玩儿火?” 又是一道烈焰划地为牢,那火殿之主被圈禁其中。 符修被符箓打飞,雷修给雷狱锁住,火修被烈焰圈禁。 白衣剑修,甚至都没出剑。 张木流猛然站定,单手拄剑看向山巅,怒喝道:“人都死光了?老贼何在!” 三个合道修士凭空出现,随后便是九个分神修士。 那位离炼虚只有一步之遥的宫主,皱着眉头问道:“这位剑修,为何问剑也要说个道理出来吧?” 张木流冷笑道:“宗门养魔,让弟子杀魔?那场大屠杀,就是你这狗东西从中作梗吧?不用狡辩,我在豆兵城斩了数十合道异魔,煮面潭的陆生已死,什么都招了。” 那位宫主脸色微变,九个分神境界,只有一男一女看向白羊宫主,眼神微冷。 白羊宫主忽然大笑起来,手指着张木流道:“黄口小儿,我白羊宫养魔?你不知道我白羊宫每年有多少人下战场,杀了多少魔物吗?” 这处半山腰已经聚满了人,白羊宫的修士几乎都在此。但凡下了战场的,又活着回来的,眼神都十分淡漠。 宫主大人只记得杀了多少魔,可他们又死了多少人呢? 张木流抬头看向白羊宫主,冷声道:“魔是他们杀的,与你何干?” 江潢传音问道:“白羊宫当真藏有异魔?” 张木流点了点头,父亲守的那处门户自然不会放进来哪怕一个方外之人,这天下四处天边渡口也绝不会有漏。可不光煮面潭,还有这白羊宫,更甚者,连斩了赵长生手臂的那山头儿,都有异魔存在。 这天下肯定还有什么地方存在着裂缝,连那些不管事儿的三教修士都找不到。 没来由便有些发怒,难不成那些老家伙当真不知道白羊宫藏有魔物? 白羊青年猛然收敛瞳孔,怔怔发呆起来。 好像,无论煮面潭还是这座白羊宫,都只是有人一路给些线索,让自己一步一步去掀开这黑罩子而已。 张木流苦笑一声,依旧是棋子啊! 那白羊宫主见张木流发呆,乘势一掌劈来,有个巨大手印从张木流上空往下,一时间风声呼啸不停。 可张木流从来就是能一心二用的。 白衣青年嘴里默念一句不惑,一把带着烈焰的长剑从眉心掠出,轻松刺破掌印,之后悬停张木流身侧。 又有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从袖口掠出,直冲云海,然后再变作个数丈巨剑,直往山巅刺去。 白羊宫主脸色再变,挥手升起一座阵法,将护山大阵缩小成百余丈,只笼罩那个山巅大殿。紧接着往山巅冲去,可一抹流萤悬停其身前,拦住去路。 不惑在此! 白羊宫主大喝道:“祖师大殿都要被毁,你们愣着作甚?” 九个分神境界的殿主已有七个冲向山巅,唯独剑殿之主,与水殿之主伫立不动。 张木流淡淡一笑,他给那柄飞剑起了名字,就叫南山。虽不将其敢炼化,可道门飞剑,最能压制邪祟。 张木流微微一笑,轻声道:“小白好了没有?” 一个女子声音骂骂咧咧,“姓张的,真把我当打手了?” 白羊宫主倒是赶到了,可那护山大阵却瞬间消散。于是一个宫主,两个合道境界的左右护法,还有七位殿主,就只能齐头去挡那夸张巨剑。 只不过,长剑猛然消散,几人扑了个空。 那所谓的祖师大殿,给一袭青衫手持不惑,一剑削去半截儿,山巅之上一时间魔气纵横。 余钱自打上山,就只能当个看客,什么忙也没法儿帮。这会儿见那山上一股股的黑烟,他终于能帮忙了。 年轻道士爬升到半空,也不知用了什么术法,反正声音极大,喘气声音都能传到百里之外。 “大家伙瞧瞧嘿!这帮不要脸的瘪犊子玩意儿,怪不得只叫弟子下战场,山里那些老不死的惜命极了。原来一边儿用这些年轻人的命赚取声望,一边儿却在祖师大殿养着魔物。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啊!” 这一声吼,可是把周围爱看热闹的都叫来了。 余钱继续添油加醋,说的山巅的白羊宫主直皱眉头。 青衫剑客飞掠回来,与白衣重合。张木流这会儿连喝酒的心情都没有了。大半白羊宫修士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江潢瞬身到半空中,独臂死死扯着一只断袖,看着白羊宫主,咬着牙齿,眼睛通红。他猛然指向山门那处,声音沙哑,你对得起那些为了宗门荣誉赴死的师兄弟吗?这几年来有多少人死在了扶摇城你都不知道吧?” 面瘫程玉站了出来,沉声道:“我们记得!” 有数百弟子聚了过来,跟在十二个元婴修士身后,一步一步往山巅去。两个没有跟去守护祖师大殿的分神修士飞掠至江潢身旁,一人一手搭住了独臂青年的肩头。 江潢声音极小沙哑道:“我们记得。” 一句又一句我们记得,由零零散散逐渐变作如一人出声。 守山的那个中年汉子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言不发,只是一步一步往山巅去。走了一会儿猛然一跃,暴掠至山巅,握拳一击将那祖师大殿砸了个稀碎。 白羊宫主几人始终没有阻拦,事已至此,阻拦无用。 守山汉子看着那位宫主,笑的十分苦涩。 “我本以为你只是沽名钓誉,实在是没想到,你居然真藏着异魔。我来告诉你,白羊宫自瘦篙洲解封以来,派遣金丹境界的弟子九次下战场,共八百一十人去,有三百五十四人生还。就这三百五十四人里,还有二十三人被断了长生大道,自此无缘仙路!” 张木流插嘴道:“当年屠杀外来修士,就是你从中作梗吧?” 一语惊起千层浪。 事实上年轻修士都不懂,为何当年要大肆屠杀别洲修士?就是因为人家比自个儿能挣钱吗? 白麒麟掠回张木流肩头,传音道:“到这会儿还没有坐镇瘦篙洲的大修士来?” 张木流抬头看向天幕,笑道:“若是不来,我便去打砸兵圣庙。” 凭空出现一道禁制,将整个白羊宫笼罩在内。看热闹的人这会儿什么都看不到了。有个魁梧汉子火急火燎的踩着云朵跑来,老远看了一眼张木流,直想上去踹其几脚。 不过也就是想一想,瞻部洲的老僧都给这家伙害的不浅,自个儿几斤几两不好说,可跟那老和尚还是差点儿的。 他不说话,可张木流有话说:“你打算怎么处置?” 魁梧汉子以手扶额,都快哭了。 “哎呦喂!我说你麻溜回胜神洲行不行?这儿砍几剑那儿戳几剑的,你不惹事儿不行?你瞧瞧你,从胜神洲一路打到了瞻部洲,又从瞻部洲打回胜神洲,你惹了多少事儿了?” 张木流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来这儿是惹事儿了?” 魁梧汉子叹气不停,心说胜神洲人怎么都这样子啊?二十年前有个女子御剑跨洲而来,就差把个瘦篙洲拆喽,我一座兵圣庙给她砍的稀碎。这才过去多久?又来个这家伙。瞧着家伙的境界,不至于把瘦篙洲拆了,可他今天这一手,可算是把瘦篙洲的蜂窝子捅了。 他娘的想起了就来气,那女子脑子进水了似的,老子是那件事儿之后才来的,以前哪儿有大修士坐镇瘦篙洲嘛!平白无故挨了剑,打又打不过,有苦都没地方儿说去。 这位兵家修士无奈道:“你是怎么知道白羊宫里藏异魔的?” 张木流淡然道:“有个女子剑仙告诉我的。” 魁梧汉子顿时缩了缩脖子,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女子跟剑仙连在一起的。 这位坐镇瘦篙洲的大修士传音问道:“你是想以白羊宫为线头儿,牵起这桩旧案?故意去打草惊蛇吗?” 张木流传音回答:“前辈,我是小竹山人。” 魁梧汉子手中多出个金锏,骂骂咧咧朝山巅的白羊宫主去。其实这位兵家修士很无奈,自己地盘儿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传出去实在是很丢人啊!尽管他来这儿不久,可出了事儿,总不能赖在从前无人坐镇瘦篙洲上吧? 还有这姓张的小子,他娘的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是小竹山人?好家伙你现在的名气,都赶得上那些无聊家伙排的年轻一辈儿的天下前十了。 人送外号,张砍砍。 这位兵家大修士冷眼看着白羊宫主,又看了看那祖师大殿里没法儿出门儿的一团黑影,叹了一口气,说道:“宫主,行啊你,为奸又为间。我挺想不通的,这天下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 白羊宫主一声不吭,只是冷冷与那魁梧汉子对视。 魁梧汉子猛然飞掠白羊宫主身旁,一把按住其头颅,冷声道:“我去你个乌龟儿子王八蛋,当细作还当出了忠烈心了?想死有那么容易吗?” 他转头看向张木流,笑问道:“小子,你说怎么处置吧?” 张木流指向那一众白羊宫弟子,沉声道: “问他们。” 第八十五章 好坏呀! 很多事儿其实很难给出答案,张木流让那兵家修士问他们,他们又能说出个什么?在外外辛苦杀贼,到头儿了发现自家是贼窝,一直所坚持的事儿,完全是个笑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江潢,可那个独臂青年也只是苦笑一声,转身就走。 没什么好说的,也没什么想说的。 杀魔,也不是为了白羊宫杀的。 守门的中年人冲着江潢大喊,说咱们可以重振旗鼓,给世人一个清清白白的白羊宫。 可江潢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不了,对着一众白羊宫弟子抱了抱拳便跟着张木流下山。 那位魁梧汉子直接将白羊宫主打了个半死,将剩下的七个殿主跟左右护法与异魔一并捉走,临行前给张木流传音说了一番话。 而张木流一行,来时四人,去时三人。 程玉追到破碎山门,大喊了一句:“师兄!我们该如何自处?” 独臂青年看了看左手边的坟包,背对着这座白羊宫说道:“有些道理讲不清楚,咱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答案,可最后又能得到什么答案?你们要记住,你们的白羊宫,一定不要再让人与我们似的。别忘了替我给他们烧香。” 禁制撤去,看热闹的人全然没搞明白中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只是看到两个剑客与一个年轻道士一起下山。 只不过,瘦篙洲的马蜂窝已经捅开,曾经参与了屠杀别洲修士的山头儿,注定要人人自危,等那个脾气不好的魁梧汉子上门。 坐镇瘦篙洲的那人,可不似什么三教修士,他不会与人讲道理,他只需要自己有道理。 余钱跟在二人背后,想让江潢开心些,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年轻道士思量许久,凑去两人中间,笑嘻嘻说道:“咱喝酒去?” 江潢哈哈一笑,说好。然后转头看向张木流,笑问道:“牛师兄与你怎么认识的?” 张木流面色古怪,“牛岛主啊?就是到了巷儿潭,与他喝了一顿茶,然后做了个小生意。替边城与脊背山谈生意不算。” 江潢沉默半天,询问道:“余钱说你回乡就会自立山头儿,我这废人,你看得上吗?” 白衣青年转头看了看,却是摇了摇头。 “我是准备自立山头儿,且极其缺人。只不过现在的你,真的能在一处地方待着,待着能心安吗?” 缺人归缺人,可江潢,如今不适合安稳,他得去行走世间,炼心。 年轻道士都想替张木流答应了,这人不管怎么说,总是名声响当当,带回去当个客卿也是好的啊。 独臂青年沉默了,他确实只是想换个地方待一待而已。 张木流笑道:“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去胜神洲转一转,到时究竟如何,全凭你自己。” 余钱在后方腹诽不停,这才是我认识的张大哥嘛!这叫啥?这叫欲擒故纵。 不多时几人便寻到一处酒铺,张木流本来想让余钱独自一桌的,可那年轻道士非赖着不过去。张木流只好跟江潢说:“他喝酒之后,你得防着点儿。” 江潢十分疑惑,心说这小道士莫非喝了酒,连张木流都收拾不了?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这事儿说出来就太伤面子了。 总不能说待会儿要把酒碗看好,别掉鼻涕进去,得把桌子扶好,别给余钱几头撞倒吧? 果不其然,一杯下肚后,余钱便以头撞桌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嘴里不停喊着凉珠啊! 独臂青年张大嘴巴,这次真是见识了。 张木流黑着脸给这家伙搬去旁边一桌,饶是以张木流的脸皮,在这正中午的满座酒铺,也有些臊的慌。 江潢叹了一口气,心说一个道士,你喜欢哪门子的姑娘? 两个剑客默默喝酒,谁也没说话,只是喝一会儿互相碰一下酒罐子。 这会儿白麒麟忽然传音,只说了一句:“小丫头跟龙大给人欺负了。” 张木流猛然面色阴沉起来,问道:“他们受伤了没有?他龙大一个合道境界,护不住妖苓?” 白麒麟叹气道:“龙大不是不能打,而是不能打。有些事我现在没法儿跟你说,那是他的秘密。可他的确尽力护着小丫头,给人把龙鳞都拔去了。” 白衣青年猛然起身,问道:“你呢?” 白麒麟怕的就是这家伙这副模样,讲理时是翩翩君子,不讲理的时候完全就拿他没办法。 “我赶到时那伙人已经走了,而且,我今天出手已经引动天劫,再出手的话就只能在这瘦篙洲渡劫了。” 江潢被那一身冷意吓了一跳,早晨在白羊宫出剑都没见这家伙这副模样。 张木流沉声道:“我先去渡口,你等他酒醒了一起过来吧。” 江潢小声问道:“咋回事?” 一袭白衣消失不见,只留一道声音:“我妹妹给人打了。” 有一道剑光拔地而起,直往那渡口去。 独臂青年赶忙走过去余钱那边儿,使劲儿扇了年轻道士一巴掌。余钱吃痛,酒劲儿过去一点儿,转头一看,不见张木流人影,便喃喃道:“张大哥呢?” 江潢只得把张木流说的话重复一遍,“他说他妹妹给人打了。” 余钱一个激灵,挥动灵气驱散一身酒意,站起来看着江潢,无奈道:“哪怕打了张大哥,他都能忍,可把那个小丫头打了,我估计张大哥要杀人。你御剑速度快,咱得去追他,他娘的敢打妖苓,道爷剥了他的皮。” 那个兵家修士刚刚返回兵圣庙,猛然转头看向西北方向,然后双手捂脸,支吾道:“胜神洲人都他娘的吃了炮仗的?动不动就炸?” 还他娘的一个个都是剑修! ………… 龙大的龟甲就是为了护住鱼背的几片龙鳞,被人拔了龙鳞,肯定也将龟甲掀开了。 妖苓此刻眼泪汪汪的趴在变作一条手臂长短的龙鱼旁边,一边儿脸肿着,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 张澜父女见着两人凄惨模样便要追出去讨个说法儿,可被白麒麟拦下,说等张木流回来再说。 龙大的龟甲已经被掀开,肯定没法儿装回去了。这会儿白麒麟吐出龙诞,给龙大略微稳住伤势。而那条没了龟壳儿的龙鱼,龙嘴一张一张的,还在劝小丫头不要哭了。 许诺不晓得在哪儿找到个锈迹斑斑的短剑,不顾白麒麟阻拦,拎着就要往出走。 一袭白衣凭空出现,按住许诺肩膀,转头看见妖苓与龙大的凄惨模样,一身煞气压制不住的往出溢。 龙大苦笑道:“少爷,龙大没本事,小丫头给人欺负了。” 张木流从袖口掏出一粒药丸,塞进龙嘴,轻声道:“别怪小白,她现在没法儿出手。” 小丫头哇一声扑向张木流,哭着说:“是我不好,把龙大害的这样了。” 青年收敛一身煞气,摸了摸妖苓肿起来的脸蛋儿,轻声道:“你也别怪你的白姐姐,小妖苓脸疼不疼?” 小丫头摇了摇头,使劲皱着眉头,似乎想把眼泪吸进去。 张木流运转水道真意,轻轻揉了揉妖苓的脸蛋儿,然后对着龙大问道:“哪怕你打不过,也不至于如此,怎么会弄成这样。” 后边儿的白麒麟听了张木流说的一句别怪小白后,心中愧疚无比。这会儿歉意道:“是一伙儿俱芦洲修士,手里有仿制的困龙图,但凡水属妖类,都会被其压制。他们境界不高,领头儿的才是几个合道期,像是带着二世祖远游。” 张木流嗯了一声,放下妖苓转身就要走。 白麒麟低声说了一句:“张木流,对不起。” 白衣青年笑了笑,“别说这个,你要是赶上了他们受欺负,我定会怪你。可你又没赶上,我怪你有什么用。” 说罢便一闪而逝。 江潢跟余钱这会儿才到,一看见小丫头跟龙大的模样便皱眉不停。 张澜把白麒麟方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年轻道士阴沉着脸跟着张木流去。 给俱芦洲人丢脸! 旁人不知道这会儿张木流有多可怕,可白麒麟知道的。 张木流无论遇到什么事儿,都要先分清楚个善恶,弄清楚缘由。 可张木流他不是圣人,即便是圣人,也有脾气的。 所以白麒麟知道,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不问缘由时,才是最可怕的时候。 白衣御剑到百里外的海上,一艘比张木流的渡船要大一倍的渡船悬停海上。有个一身锦衣的少年在拨弄一片儿五彩龙鳞。 那少年见有人御剑来此,转头问道:“陈爷爷,这人像是找麻烦的呀。” 老人笑道:“少主别担心,只是个分神境界而已,敢来就得死。” 这老人猛然睁大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那个白衣剑客十几里外就劈砍出数道剑气,直向渡船。 老者赶紧将那少年护在身后,将一大把泉儿化作水雾洒在甲板上来加持大阵。 几道剑气转瞬便到,直把渡船劈砍出去数十里地。大阵虽是没破,可受损严重。 那位陈姓老者瞬身到张木流十丈之外,眯眼问道:“年轻人来找死的?” 张木流祭出火盆,白衣变作黑衣,剑意炸裂,煞气冲霄。火盆加持之下,境界暂时冲至合道。 只见那白衣变黑衣的年轻剑客,手中银白长剑瞬间换做一柄黑红长剑。 陈姓老者皱起眉头,眼前青年虽然只是借着秘法暂时拔高境界,可合道境界的剑修,他全然没有招架之力的。 “这位剑仙,咱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是俱芦洲方氏,不知哪儿得罪剑仙了?” 张木流冷笑道:“好一个俱芦洲方氏,打我妹妹,拔我供奉龙鳞,理由够不够?” 既然服软没用,他陈老汉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船上会有两个合道修士。 老者也变作一脸冷意,质问道:“俱芦洲方氏你没听过吗?年轻人,莫要自误。” 张木流只是冷淡开口:“胜神洲张木流,给你长记性。” 陈老汉皱眉不停,与渡船上另外两个合道修士不约而同说了一句: “张砍砍?” 张木流一言不发,举剑又是一道剑气。以不惑斩出合道一剑,非同小可。 船内剩余两个合道境界瞬身到前,帮着一起抵御那道剑气,可他们又不是剑修,更不是什么天才人物,如何挡? 三人倒飞十几里,又是将渡船往后撞去,海面被拍起一道巨浪。 陈姓老者猛吐出一口血水,来不及擦拭,再次瞬身到张木流近前,哀求道:“剑仙手下留情,那龙鱼伤势我们来治,小姑娘被打了一巴掌,我们赔偿,赔钱赔什么都行。” 可黑衣剑客半句话不说,身形瞬间消失不见,一剑捅开渡船大阵,此刻已经单手掐着那个方氏少主的脖子。 “哪只手拔的龙鳞,哪只手打得人?” 少年人面色惊恐,浑身颤抖不停,看着那三个已经围在旁边的合道修士,强撑着说道:“三位爷爷救我。” 张木流冷笑道:“你们这种二世祖,即便死在了外面,家里也定留着一缕神魂,用以保命吧?” 陈姓合道面露惊恐之色,因为他感觉的到,这个年轻剑客是真的有杀意。 那位兵家修士忽然出现,踩着浪尖儿遥遥看着黑衣青年,眉头深皱。 这家伙哪儿来的这么重的煞气?在边城杀魔千年,杀的出这一身煞气吗? 张木流一巴掌将少年拍晕,单手拎着这少年人的领子,转头看向魁梧汉子,冷声问道:“你要管?” 魁梧汉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要杀人去海上杀,别在我的地盘儿。” 原本这坐镇瘦篙洲的大修士出现,是给了陈姓合道不少希望,可这一句话,就已经让他心中拔凉的。 余钱与江潢终于赶至,两人都被这惊天煞气震慑。 年轻道士问道:“这得杀了多少人?” 江潢眼睛死死看着张木流,苦笑道:“我在东边儿海上杀魔数百,赶不上这煞气千万之其一。” 独臂青年再问道:“你想劝他留手?” 余钱冷哼一声,说劝个屁。说完走到张木流近前,瞅了一眼被拎着脖领子的少年,冷声道:“这家伙叫方葱,其实是个女的,俱芦洲出了名的二世祖。” 张木流眉头一皱,抬手以剑意在手中少年人的面前划过,少年人忽然变成一个长发少女。 余钱又道:“弄死她就弄死她,他娘的敢打妖苓,女的也好不到哪儿去,张大哥你让我打死她。不过就是爹娘都死在了冰原,不就是没人管吗?没人管就是她变成这副刁蛮模样的理由了?张大哥别在意,你把她给我,我两道雷决劈死她。” 后方的江潢直捂脸,心说这家伙胆子真他娘的肥。张木流这副模样,你都敢上去劝人?这会儿说砍你就砍了。 张木流冷眼看向余钱,后者满头汗水,却一步也没有退。 “张大哥,他们没杀人。”余钱硬着头皮说道。 黑衣青年冷冷一笑,转头一剑劈出三道剑气,断了那三个合道境界的臂膀,沉声道:“我也没杀人。” 其实两个年轻人心中各有各的道理。 余钱是觉得错不至此,可张木流觉得,若是他们下了杀手,就不会只断臂了。 现在的张木流,只谈亲疏,不谈善恶。更何况妖苓怎么可能做出什么过分之举? 余钱苦笑道:“妖苓受了欺负,龙大也受了重伤,我肯定没有张大哥那么愤怒,可我也不是有多好的脾气。” 张木流打断余钱言语,将手中少女抛过去给他,淡淡道:“她给你管着,她得跟妖苓跟龙大道歉。” 说罢转头看向那三个断臂老人,冷声道:“想要人?你可以回去叫人,境界高一些的,最起码炼虚境界才行。” 陈姓老者忙问:“你要带我们少主去哪儿?砍了三条臂膀还不够?” 可张木流并不搭话,而是转头看向那魁梧汉子,传音道:“前辈,我这算是仁至义尽了吧?答应我的事儿,可得上点儿心。” 魁梧汉子无奈答道:“意思是我还得谢谢你?” 好家伙!你这臭小子惹事儿,打了一半儿给小道士一番话说的下不去手了,这会儿反过来像是给我很大面子似的。 可那小子已经御剑离开,想骂几句都骂不着了。 这位坐镇瘦篙洲的大修士叹了口气,干脆挥手变了一朵云垫在屁股下面,悬浮着到三个合道老者不远处。 “我说你们眼睛瞎的?这家伙刚刚挑了一座宗门你们不晓得?张砍砍是白叫的么?” 陈姓老者苦笑道:“我们少主刁蛮任性惯了,这次就当长个记性吧。只希望那个年轻剑仙别害我家少主。” 魁梧汉子挥手将那三人断臂处的残余剑意驱散,断臂还是能接回去的。 他笑着说:“你们自己看着办呗,我给你算一算啊。你们要是喊人,若是与他同境界,起码得是那种一洲拔尖儿的天才修士,若是合道境界普通剑修,也可以略微压他一头,当然天才修士更不用说了,稳赢。但是我合计了一番,你们还是找个炼虚修士最稳当,实在不行,找个渡劫也行。” 说罢也转身离开,留下三个合道境界的老者苦笑不停。 方氏是有钱,可境界高的修士,那是钱能请来的吗? 况且现在想来,方葱变成现在这个性子,其实是大家的错。 为什么余钱会认得她?还不是因为这个小魔女的名声太大。 ………… 张木流返回渡口,在极远处便换回了一身白衣。余钱跟江潢在后边儿跟着,年轻道士手中还拎着个昏死过去的少女。 其实余钱的劝说言语,张木流的确听进去了,可还是有些怒气难消,斩了三条臂膀也是就只当泄愤。 这个十四五的少女即便带回去,小丫头和龙大也不会将其如何的。 江潢传音问道:“老余,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儿?把那小妮子带回去干嘛?打一顿放了还好,这下直接抓走了,不是明摆着要与俱芦洲方氏为敌了吗?” 年轻道士冷哼一声,淡淡道:“他方氏算个屁!到时候我回去家乡,让我师傅拆了方氏都是小事儿,败坏俱芦洲名声的家伙!” 独臂青年眼神讶异,心说看不出来呀!余老弟也是个二世祖? 其实余钱这会儿心想着,师傅上门去骂街,总不至于被人砍死吧? 张木流瞬身返回渡船,小丫头脸上已经消了红肿。毕竟现在是个凡人,哭了那么大半天早就累了,这会儿趴在白麒麟背上睡的极香。 龙大恢复了人身,但肉体孱弱,面色灿白。见张木流回来,凑过去嬉皮笑脸道:“少爷,可千万别因为我没护住妖苓,便将我供奉头衔儿去掉,我龙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问道:“龙鳞拿回来了,能接回去吗?” 龙大讪笑道:“接的回去,只不过要耗费一些时日罢了。” 这位没了龟甲,反而成了真正龙鱼的家伙,此刻传音张木流,说道:“日后在山中,我就只能做那种藏在深处的存在了。我的龟甲,其实是一种遮掩天机的法宝。那个熊孩子本来想剥我龟甲,看见了龙鳞就转去拔龙鳞了。若不是因为一副困龙图,我也不至于这样,可能这便是天命吧!” 余钱赶至,将手中方葱狠狠摔在地上。刁蛮少女猛然惊醒,看着四周的陌生人,神色猛变。 她指着张木流说道:“匹夫!快放我回去,不然我叫我爷爷杀了你全家!” 张木流冷笑道:“放你走?你拔了我山头供奉的龙鳞,还想跑?作为补偿,你得给他做媳妇儿。” 一旁的龙大极其配合,眯着眼睛舔了舔嘴唇。 这下儿方葱是真怕了,想运转灵力逃跑,却发现自己现在如同凡人一般。便只能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想要逃出渡船。 几个大男人这会儿不好扇其几巴掌,张寒漱可半点儿不手软。 只见那即便不再清凉,也还是有些冷魅的年轻女子一步上前,抓住方葱的头发就给甩回原地。 张寒漱笑盈盈道:“我当是什么神仙呢,原来是个假小子,你倒是再跑啊?” 说着又要上手,可当爹的张澜看不下去了,自家闺女这副泼妇德行可不行。 张澜上前拉住张寒漱,无奈道:“要打也是妖苓打,你这算这么回事儿?” 趴在鹿背上的小丫头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嘟囔道:“谁叫我?” 小丫头都已经忘了给人打的事儿了,直到看见方葱才微微皱起眉头。 妖苓的眼睛很奇特,就像她说的,百里只内,她想看见什么就看得见什么。包括覆上一张假脸的方葱,也包括人心。 不过白姐姐她看不清,饭主儿她也看不清。 妖苓猛然咧出个笑脸,对着方葱说:“你把龙鳞还给龙大,跟他道个歉吧!” 船上几人互相看了看,皆是会心一笑。 张木流走过去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着说:“你不生气吗?” 小丫头跳到张木流身上,搂着张木流脖子笑嘻嘻的说:“龙大给她害的那么惨了,我肯定生气的。可……我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 方葱哇一声就哭了,取出来个小荷包,从里面掏出来一片五彩龙鳞,哽咽着递给龙大,然后坐在地上抽泣不停。 揉了好半天眼睛,这位刁蛮任性惯了的二世祖哭喊道:“我知道错了,你们别让我当龙鱼的媳妇儿好不好?我出钱给他治伤,给他买一个很漂亮的媳妇儿行不行?” 少女是真的怕了,一剑将陈爷爷砍飞,连俱芦洲方氏都不怕的人,她哪儿能不怕嘛!更何况,张砍砍的名声,她听了一路。早知道是他,自个儿打死也不会欺负那个小丫头。 其实双方只是在渡口外边儿打了个对脸儿,可方葱见妖苓笑的很开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很不喜欢妖苓的笑脸,好像看见一个比自己小的丫头,居然比自己开心,方葱就很不爽。 张木流板着脸看向方葱,故意冷声道:“跟你一起的三个合道修士,被我砍掉了胳膊。你就别想着让他们救你了。至于当不当龙大的媳妇儿,得看你表现。” 方葱又声嘶力竭哭了起来,越哭越委屈,哭着哭着就哽咽道:“我长这么大了,还没有给人这么欺负过。我都道歉了,你们还要怎样嘛!你们就会和那些人一样,欺负没爹没娘的孩子。” 妖苓扑闪着眼睛,看着自家饭主儿,撇着嘴嘟囔道: “好坏呀!” 第八十六章 仲秋佳节 都在异乡 原本只是带着个小丫头,谁知这一路往胜神洲去,稀里糊涂就多了一大帮人,还绑了个肉票。 偷鸡摸狗的事儿,张木流干过不少,可加上梦境三千年,绑票还是第一次。 方葱生怕自个儿被龙大架去船舱,所以死活不愿离开甲板。哪怕渡船夜里行驶,她也只是苦兮兮躲在后边儿甲板。 一伙人不太适合乘坐往胜神洲去的渡船,毕竟人太多,难保又有意外。于是也只能乘着这艘核舟回乡了。可过了瘦篙洲以后,就到了这座天下的东海,相当于在须弥山东头儿,直往东北方向去胜神洲。 这一路北去少有岛屿,核舟休息也只能在悬在海上。 方葱的刁蛮举措,其实给龙大的伤害着实不小的。龟甲虽是外物,可早就与龙大粘连在一起,卸甲就相当于剥皮。龙大身上一共有三片五彩龙鳞,按张木流估计,那就是他的命脉所在,给方葱拔去之后,与人族失了一魂相似。 所以这家伙是没法儿再当苦力了,整日在船舱疗伤,偶尔出来吓唬一下方葱。 许诺依旧是不太出来见人,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张澜父女俩完全成了妖苓的御用厨子,每顿饭都花样儿百出,惹得小丫头开心极了。 余钱则是常常喝着张澜酒铺拿来的不花钱的酒水,然后就以头槌击打栏杆,一口一个凉珠姑娘。 而独臂江潢,与张木流似的,一次船舱都没去过,一直在甲板练剑,累了就找张木流要几碗酒喝。 天亮便是仲秋了,离秋水的生辰便也到了,可自个儿却还在海上飘荡,等到落地胜神洲,估摸着又是一轮新月起。 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四圆,其实八月十四的夜晚,月亮也不错的。 江潢耍剑实在太过煞风景,张木流走过去递了一只酒囊,独臂剑客大灌了几口,还没有舞剑几下便栽倒。 张木流心说总算安静了,叹了一口气将这位独臂剑客扛起,想着丢去船舱,明早上再叫醒他。 正这会儿,一直在后方甲板的方葱跑去厨房找东西,透过缝隙看到一袭白衣扛着个独臂青年往船舱去。 俱芦洲的二世祖吓得手抖,捂住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儿声音。 她心说:“怪不得这家伙想把我给那条鱼当媳妇儿,原来他好这一口儿的么?” 方葱赶忙摇了摇头,偷了一根儿鸡腿儿就跑回后边儿甲板。 少女蜷缩在角落,不住抬手捋着胸脯顺气儿。 这秘密自己知道就行了,可千万不能说出去,要不然肯定给那个黑心剑客杀人灭口。 这个几乎被人含在嘴里长到十五岁的少女,先前给张寒漱拖去换了一身说青不青,说绿不绿的裙子。就好似北地草原即将入冬时,给牛羊吃剩下的草,泛黄又泛绿的那种颜色。 方葱第一次觉得鸡腿儿都这么好吃,一边儿张嘴撕扯,一边儿抹着眼泪,委屈巴巴的还不敢哭出声。 张木流鬼魅似的出现在后方甲板,对着那梨花带雨嘴角油乎乎的少女说道:“睡觉去吧。” 方葱哇一声哭出来,一大团肉直往出掉。她哭着说:“我不要和你睡觉。” 白衣青年以手扶额,这什么跟什么啊?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走去甲板最边儿上,将游方摘下靠着栏杆,自个儿翻身坐在栏杆上,一条腿耷拉在船外,另一只脚踩着船帮。 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张木流问道:“你为什么要打妖苓?为什么要拔龙大的鳞片。” 少女抹了抹眼泪,一脸油光。 她咬着牙,心说我方葱誓死不从。你个狗屁剑客,等我爷爷派人来了就把你大卸八块儿,我带回去喂狗。 可那白衣剑客一眼瞅过来,方葱就有些怕,因为眼神极冷。 方葱抽泣不停,却微露阴狠神色,“她凭什么有人疼?你们凭什么疼她?” 一句话说的稀里糊涂,可张木流听懂了。 白衣青年又喝了一口酒,冷淡道:“从今天起你得跟着我很长一段时间,少说一两年,多则十几年。我不怕你家人来找,你有靠山,我就没有了?” 方葱又哭了起来,哽咽道:“你带着我干嘛吗?” 张木流说道:“你的修为被我以秘法禁锢,我有自信,渡劫之下无人能解。所以说,到了胜神洲之后,我会先送妖苓他们离开,只带着你徒步往我家乡去。你想吃饭就得自己动手,想买东西就得自己挣钱。总而言之,你无论想干什么,都得靠自己。” 方葱闻言忙从怀里掏出来个小荷包,倒出来一枚泉儿递向张木流,哽咽道:“我有钱,我跟你买吃的喝的行不行?” 青年摇了摇头,一挥手将那荷包连同方葱手中的泉儿收走。 少女愣了愣,接着猛然间哭的撕心裂肺,不知哪儿来的气力猛然爬起来,朝张木流跑过去,张牙舞爪的像是要把张木流撕碎。可一只修长大手按住她的脑袋,她只能在原地咆哮。 方葱一边哭喊,一边叫骂,声音都有些嘶哑。 “姓张的,你算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剑仙了吗?你不就是要钱吗?我那一袋子钱都给你,你放我走!你放我走!” 被宠了十四年的掌上明珠,就是因为家人太过宠爱,她从来就是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对她来说什么事儿都是对的。 就这样嘶吼大半个时辰,少女已经发不出来半点儿声音。张木流微微用力,将其推到在甲板上,然后将游方挑去插在她身旁,淡淡道:“从今天起,你给我背剑。但凡你能拿着这把剑伤了我哪怕一根儿头发丝,我就放你走,说到做到。” 方葱眼神变得阴狠,爬起来双手将游方拔出,扭曲着面容,像是用尽全力想要杀了张木流。可剑至那白衣青年边儿上,便有两根手指伸出夹住剑尖,无论方葱再如何用力都无济于事。 少女猛然像是被抽去一身气力,瘫坐在地上无声痛哭。 因为已经哭不出声音了。 张木流解下背后皮鞘放在少女身旁,也不理会那痛哭的少女,径直往前方甲板去。 后方甲板留下一个似乎不剩一丁点儿希望的绿衣女子瘫坐哭泣。 张木流知道,今夜会是方葱长这么大以来,最绝望的一个夜晚。 可他就是要让她知道,没什么是容易的。 没有爹娘陪伴,不是她把别人珍视之物随意践踏的理由。 白麒麟传音道:“是不是有点儿过了?” 张木流不言语,走到前方甲板,还是方才那个姿势,对月饮酒。 有个词儿叫教养,张木流觉得,其实该是养教才对。 他曾在洛阳城给史嘉铭说了个故事,与方葱相比,那个女子要凄惨的多。 总会有些自认为看遍世态炎凉,却活的不如意的人,会把一句“吾心本善,奈何世浊”挂在嘴边。 张木流也曾以为,自己深陷淤污良久,再如何都是洗不净的。可莲舟岛的那朵圣莲,紫瓣光芒大放,给了他答案。 世无不染,心净足矣。 凡人初生,皆是白纸,是黑是白概难定论。 谁都会因为身边之人,所处之地而沾染颜色。可长大路上,不就是个找自己的过程吗? 月夜凭栏问心,也只能帮着自己问自己,从前所为,好或不好。 方葱,又何尝不是自己? 张木流捻起方葱从荷包取出的泉儿,又是灌了一口酒。 酒与剑,好似从来就分不开。只不过自己也只能抒意。日后若是重回归来乎,一定要跟离秋水一起,一定要跟黑如学上几招。 喝着喝着没来由就笑起来了,心说那位手持金锏的兵家修士,怎的没书上说的那么黑?倒是脾气差不多,给凡俗市井绘做门神可当真应景。 张木流与那位前辈做了一桩小买卖。 瞻部洲以煮面潭为线头儿,将会挑起一道以一洲大小王朝与修士山头儿为根本的轩然大波。清算不至于,但二十年来吞的钱得吐出来,有昧良心的事儿得用别的方式补回去,或是出钱,或是出力。 且整座瞻部洲,心虚之人亦或山头儿,都会慢慢跳出来。 而瘦篙洲,则以白羊宫为鸡,要让这座堪堪为洲的海上竹篙,为二十年前之事,老一辈人人自危。直至将这一座瘦篙洲,变作一根真正可以撑船的篙。 张木流其实知道,父亲所在的两界山,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少则百年,多则千年,这天下就会门户大开。 所以张木流与瘦篙洲的那位兵家修士约定,若是百年内寻得来他要的东西,那魁梧汉子便会为小竹山出手一次。 灌了一口酒,抬头看了看月亮,又转头看向船尾没了响动的甲板,张木流自言自语道: “冷月愁人,青葱愁人。” 张澜缓步走来,笑着说道:“山主剑仙气象着实不错,就是作诗差点儿。” 原来不光是张澜出来了,张寒漱走去船尾,施展出个小术法将让方葱睡去,这会儿抱着那个少女往船舱去,下阶梯之前狠狠瞪了张木流一眼。 余钱也跑了出来,坐在茶台前傻笑不停。 张澜忽然神色认真,对着张木流说道:“海上岛屿没听说张砍砍之事,可貌似各处大小洲已经慢慢传开这个。是有人想要捧杀山主吧?” 年轻道士附和道:“有些无聊之人就爱排些什么天才榜单。如今好像有把张大哥推成胜神洲年轻一辈首位之势。” 张木流摇头一笑,淡然道:“这些人啊!就会瞎扯,甭说别人了,我媳妇儿我就打不过。” 余钱面色古怪,心说那位嫂子,得多厉害啊? 白衣青年站立起身,看着天边那轮月亮,笑着说道:“再往前五万里,好像有一片礁石,即便涨潮也会有几块儿石头露着。到时我们看看那处有没有罡风,若是有,便叫龙大与小白去钓鱼,我亲自下厨,咱也得过个节不是吗?” 张澜笑着说:“那我便给大家伙儿做月饼。” 年轻道士面色古怪,他实在也不会做什么,可人家都要展露厨艺,自己怎能无动于衷?于是他讪笑道:“你们吃过猪肉炖粉条儿吗?” 一个头生龙角的白衣女子缓缓上船,长的半点儿不输张寒漱。 张木流打趣道:“小白愿意化作人身,可是不多见呀!到时青爷还不要看直麒麟眼?” 两人齐齐看向白麒麟,长大了嘴巴。 白麒麟说了句让张木流吃惊不已的话。她说: “张木流,给我起个名字吧。” 张木流笑道:“叫白菜如何?” 白麒麟眯眼冷笑。 吓得张木流赶紧说道:“叫白潞吧?” 鹿角女子这才真正笑了起来。 其实张木流想着,起名叫白菜,回去赶忙给青爷取名字叫青猪。 但凡拱一拱,这事儿不就成了么? ………… 洛阳城的包子铺今天不开张,张藤霜与徐婉禾两个姑娘逛街,张羽跟陈辛左在后边儿拎东西。 女人但凡与街道沾边儿,必然就会有许多事儿。 手里富裕的,可能会买些瞧着好看,略微值钱的。即便手里不太富裕,萝卜白菜也会买上一大堆回去。 其实自打陈辛左手里的生意做起,几人手里便没缺过钱。 前些天专门把史嘉铭放在新开的一种,极其畅销的一份,称作闲事报的纸张最显眼的位置。写的尽是这位年轻统领这天干了什么事儿,与谁说了什么话。 几人里边儿陈辛左年纪最大,他给张藤霜安排的事儿,让跟着史嘉铭一天,去写年轻统领的一天生活。 当时那个在外人面前一如寒霜的女子极其不愿意。心说写他干嘛?写个城南桂花儿开都比这个强。 可犟不过陈辛左,还是只能听陈老大的命令。 所以这会儿张藤霜买的东西尤其多,全给陈辛左拎着,张羽愣是不敢搭手帮忙。 张羽可是知道,这世上,现如今除了张木流,再没人治的住这小妮子。 徐婉禾拉着张藤霜的手臂,笑着问道:“你说那个史大哥是不是喜欢你啊?” 张藤霜翻了个白眼,嬉笑道:“若不然婉禾姐姐今晚就别跟我睡了?” 两个年轻姑娘在前方嬉闹起来,一个挠一挠对方嘎吱窝儿,一个摸一把对方小脸蛋儿,引得路人不住侧目。 何谓人间绝色? 有如春水润物,无声大美。 有如桃红含苞,羞却惹怜。 有如二七少女长街起舞,行人侧目。 张藤霜忽然顿足,直视前方,眼神变得阴沉起来。她对着前方一个穿着黑色布鞋,一嘴黄牙的老者,咬牙说道:“老狗!怎敢来?” 老者叹气道:“怎的半点儿没有礼数?爷爷都不晓得叫?” 张羽几步上前,护住两个女子,冷声道:“小竹山长辈成群,我们唯独不认你陈束城。” 陈辛左缓步走去陈束城身前,握紧拳头就朝着老者脸上一拳。这位霄仇府的宋国驻使全然没有抵挡,任凭一拳头将自己砸的踉跄后退。 陈辛左轻声道:“小羽,你带着她们先走,在刘叔家里煮好火锅等我,我跟这个老梆子扯一扯往事。” 张羽点了点头,招呼张藤霜跟徐婉禾先走。 在涿鹿城里的御风镖局长大的女子,原地站着不肯挪步,直到陈辛左投去一个让其放心的眼神,她才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陈束城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慢悠悠走过去,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轻声说道:“我当年的确只是为了保命,但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可是,张家的孩子和乔家的孩子见我跟见了仇人似的,正常。你是陈家的孩子,你不该对我这样的。” 少年远远站着,不愿挪步去陈束城身边,摇着头讥笑道:“听说陈大人前些天回了小竹山?没给人用唾沫淹死真是出乎意料。” 老人苦笑道:“小木流都没有跟我撕破脸,你又是为什么?” 陈辛左转身准备离去,冷声道:“你以为大哥是为什么没找你的?” 已经极其有钱的少年苦涩一笑,微微道:“不是觉得你没错,而是因为……我们小竹山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陈束城张了张嘴,苦笑一声,从怀里取出一块儿月饼,是在小竹山后山取的桂花为馅儿。 他最后还是没忍住喊了一句:“辛左,过节了,吃点儿好吃的。你爷爷奶奶是没有了,你也不认我,可甭管咋样,你这怂娃还是要记得,有个老头儿是你的长辈啊!” 陈辛左一言不发,埋头往西去。其实少年人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此刻的陈束城,就好像只是个独自过街又独自过节的老人。 一处小院儿里,有个中年汉子,四十多岁的模样,在不大的院子里架起一口大锅。不远处有个头发花白,年纪看着却也才四十上下的妇人,木桶盛满了水,洗着一大块儿肉。 去年的洛阳城,有个采花贼害了十三个女子,毁了十三个家。这个樵夫的女儿,是被薛泱第一个害了的。 中年汉子转头笑着说:“芦花儿,手脚麻利点儿,藤霜她们就要来了。” 妇人瞪眼喊道:“姓刘的,我叫你买好肉,你看你买的这是什么东西?你还怪我,等藤霜来了,我看你怎么交代。” 汉子的名字极其俗气,叫刘金山,或许他的爹娘,想着留下他,就是留了一座金山。 刘金山无奈道:“这不是去的晚了,再好的肉都已经给人买走了嘛!” 自从闺女走后,这两夫妻突然之间好像对啥都没了指望,只是浑浑噩噩活着,甚至想着来一伙儿强盗多好?把自己夫妻俩人全砍了,一了百了。 后来刘金山无意间瞧见了包子铺的小姑娘,真的和自己闺女长得很像。所以他打柴回去,总会绕路,老远看上一眼。回家去再给自家已经哭的有些神志不清的媳妇儿说一句,“那个跟咱家闺女长得很像对姑娘,没啥事儿。” 后来的日子里,张藤霜每天都会抱着一屉包子来这处小院儿,帮着劈柴烧水。 直到那时,这对儿夫妻好像又有了活下去的一点儿奔头儿。 两个姑娘手挽着手走在前头,与后边儿两个大包小包挂了一身的少年人前后走进院子。 张藤霜喊了一声干爹干娘,转身从张羽手中夺过来个篮子,里边儿装着月饼。 少女笑着说:“今天没做包子,但藤霜给你们做了月饼噢!” 妇人笑了笑,擦了擦手站起来,走去两个姑娘身边,一只手抓一个姑娘,又转头看向两个少年人。 这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温柔道:“这儿虽然不是家乡,可也不是异乡。” ………… 有个黝黑矮个儿,一身素袍的青年自北海而来,到了中山国。 世事古难全,乔长昌回乡路上到了中山国,可乔雷却人在家乡。几年不见的小伙伴只是想喝一顿酒,没想到这么难。 无奈之下,乔长昌只能独自找个酒铺喝酒。 这些年独自在外,他也终于明白了那四个字的道理。 寡酒难饮。 修士酒铺从来就消息灵通,乔长昌喝着酒呢,就听一旁有人谈论那个从来没听过,一出世便震惊四座,隐隐有冠一洲年轻修士之首的架势的年轻人,张木流。 有个中年汉子喝了酒,大笑道:“真不愧给人喝号张砍砍,这家伙几年前就差点儿把越国太子揍死,去年又把宋国的护国真人打了个半死,听说到了涿鹿,又把梁国的北山伯打了,还给越国的护国真人砍死。之后一路打去瞻部洲,拆了几座山头儿,一处皇宫呢!” 有酒客应和:“照你这么说,那小子真是个惹祸精啊!只不过若真是这样,那不也是说明这个张木流,盛名不虚么?” 乔长昌抿了一口酒,笑问道:“两位大哥是怎么晓得其中原委的?莫非是给那张木流砍剩下的?” 先前说话的中年汉子皱眉道:“你不去南边儿打听打听,他宋国封侯,梁国封王,现在名声都大过天了,晓得其中原委很奇怪吗?” 黝黑青年转头眯眼道:“我知道啊!可就是没能像二位一样,知道的这么细致。我想一想啊,是不是每一国,都会有像二位这般,给我们大家伙详细讲解的人?” 两个托儿猛然起身,沉声道:“你是何人?” 黝黑青年缓缓起身,变出一团银针铺在手臂上。笑着说道: “小竹山人,给畜牲看病的。” ………… 乔雷其实还在樵西县,只不过没在小竹山,而是去了百里外的另一处小山头儿,名叫赵山。名字可谓是十分直白了,就是一家姓赵的创建的小小修士门派。 有个一身墨绿长裙的女子,领着个壮实汉子缓缓登山。 赵倩没好气道:“我见你爹娘都没这样儿,你怎的这副鬼样子?你怕个锤子你!” 乔雷翻了个白眼,变出个竹筒想要喝酒,可递到嘴边儿还是忍了。 青年心说,这要是给老丈人跟丈母娘闻见酒味儿了,还不要觉得自己是个酒鬼?算了算了,待会儿我就说自己连茶都不会喝。 听了赵倩言语,乔雷嘟囔道:“你见我爹娘怕个锤儿,丑媳妇才怕见公婆,你那么好看,当然不怕了。可我去老丈人家,总有些穷小子上门儿提亲的感觉。” 赵倩气笑道:“你还是穷小子?也不晓得是谁,整日死死瞅着钱眼儿,就嫌弃自己腰不够纤细,但凡有法子瘦下来,早就钻进去了吧?你穷的就剩下钱了!” 乔雷讪笑道:“再穷还不是有媳妇儿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山上一处宅院,与凡俗人家的院子没什么差别。 壮实使劲儿洗了一口气,可还是有些腿肚子钻筋。他颤颤巍巍跟着赵倩走进院子,老远看见坐在桂树下的一对儿夫妇,就好似瞧见了什么顶吓人的东西。 乔雷咽了一口唾沫,憋出个笑脸,几步超过赵倩,从袖子里一股脑儿倒出来一大堆东西。 他对着那对儿夫妇笑着说:“我也不晓得买什么好,不如叔叔婶婶自己挑?” 后边儿的赵倩直想捂住额头。 女子轻轻咳嗽一声,张木流秒懂。又大声说道:“不用挑了,都给您二位。” 这会儿赵倩直想踢死他。 赵山主摇头一笑,与妻子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了一句,“这孩子真老实。” 完了!乔雷如遭雷劈,一时间呆立桌前,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以他这些年在外奔波的经验,说了这孩子真老实,下一句就会说,“我闺女跟你不太适合。” 正要使出浑身解数,不想这位山主忽然问道:“能不能喝酒?” 乔雷神色苦兮兮,心说是能喝还是不能喝呢? 转头看向赵倩,投以求助眼神,后者冷哼一声,不搭理青年。 乔雷只好实话实说:“喝一点儿?” 先是丈母娘举杯说喝酒,乔雷端起眼前的盆就一通猛灌。老丈人又说碰一个,乔雷就差把酒碗端到桌子低下去了,轻轻一碰就又猛灌下去。 仙家酒酿,且是那种极其醉人的酒。两大碗灌下去,乔雷就已经有些飘飘然。 这会儿乔雷心说,总不能亏待老丈人跟丈母娘吧? 壮实汉子不断举起那说是碗,其实是盆的酒具,往那位赵山主与山主夫人递去,敬酒。 结果从傍黑喝到了圆月高挂。 山主夫人给个女侍搀扶回屋子,赵山主始终不肯走。 赵倩上去劝,却被那汉子吼道:“你是谁?我闺女呢?叫我闺女来!” 中年汉子指着乔雷,说道:“看见没有,这是我女婿,今天晚上开始,就是我兄弟了。” 赵倩无奈道:“爹!我就是你闺女。” 那位山主不停说着不是,直说到瘫在桌子上。 乘着女子将她父亲搀回屋子,乔雷以手扶墙走到院子外边儿,顺着墙壁划坐墙根儿,抬头看着月亮傻笑不停。 赵倩跑出来,蹲在乔雷身旁,笑着问:“你傻笑什么呢?有什么高兴事儿也跟我说说呗?” 壮实青年只是傻笑道:“今年仲秋没下雨,总算不用踩两脚泥巴了。” 还是几年前,三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总爱往东边儿的一座小山峰跑去。那个叫做雪啸梁的小小山包,承载了太多的儿时回忆。 三个少年人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仲秋,比张木流离开家乡的时间更为久远。那年的八月一直下雨,没完没了的。总算在仲秋那天放晴,可往东边儿的雪啸梁去,再没有青石路,于是三个少年人踩了两脚泥巴,连滚带爬的上去那雪啸梁,折了几根儿树枝垫在屁股下边儿,喝着偷来的酒水傻笑不停。 赵倩问道:“是想他们了吗?你还好意思想,你看看人家都是大官儿,你呢?” 女子故意打趣道:“士农工商,你排末尾噢!” 乔雷没来由就取出竹筒,灌了一口酒,伸出手臂搂着女子肩膀,轻声道:“其实我们都是不爱着家,更不恋家的人。” 顿了顿,壮实青年说道:“可独在异乡,又逢佳节。” 想来也是倍思亲。 ………… 有个手使双锤,终于不再肉嘟嘟的,恍若神将的少年,此刻还在齐国东边儿的一处海岛。 在扶摇城吃了一个大亏,裹得像粽子一般躺了好几个月。唯一的好处就是甩掉了几十斤肥肉罢了。 张卓康托着双锤背靠一棵参天大树,看着圆圆月亮,没来由就想喝酒。可那老家伙就是不让自己喝! 唉!人家的师傅都是疼徒弟,自个儿这个师傅好像从来就没谱儿。大过节的连个月饼都不给,好歹给我丢点儿肉食调料呀!这岛上的野物都要给自己吃完了。 张卓康嘟囔道:“也不晓得那些家伙都在干嘛呢?两年之约能到齐几个人?” 少年忽然苦着脸,喃喃道:“不管咋样,他们身边肯定都是有人的,就我最苦,这破岛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不对,他娘的连鸟儿都没得。” 有个白须老者瞬身到不远处,叹气道:“鸟不是被你吃光了吗?” 老者抛给张卓康一封信,后者拆开信封,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张卓康抬头皱眉道:“捧杀?这是有人要害小木流!老头子你得让我回去。” 老者摇了摇头,叹气道:“张木流如今还未回来胜神洲,名声就已经如此响亮。他若是在此时自立山头儿,定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这天下的年轻修士问道问剑不断。” 张卓康气呼呼的站起来,冷声道:“那我便回乡,替他挡。” 小时候谁没给谁挡过拳头?谁又没打过谁?如今长大了,也略有本事。有人来找事儿?当我小竹山走出来的孩子都死光了! 老者走过去按住少年肩头,轻声道:“你想想他着急自立山头儿,是为什么?不就是想给你们这一辈儿拖几年时间吗?” 张卓康猛然一怔。 好像那个从小就脸蛋儿煞白的家伙,总是喜欢什么事儿都大包大揽,偷烟偷酒,看似大家都有做,可他拿出来的是最多。 少年抬头看着月亮,低声道:“八月十五没法子一起喝酒,正月十五大家一定都要在啊!” ………… 金陵皇城里突然多出一头神犬,自称是逍遥王的好友,要见小皇帝。 萧磐年纪是小,可一年多来,那一副铁手腕儿教人不敢小瞧,如今梁国上下,没人敢提小皇帝这三个字。 今儿个来了一头大狗,直接在宫城内苑大喊小皇帝,可把人吓得不轻。 最令人惊讶的是,年轻皇帝亲自出门迎接这只大狗,且那大狗变作小狗,蹲在萧磐肩膀上,少年皇帝也还是一脸笑意。 这事儿传出去后,众人也只能把萧磐如此大度的原因,归咎在那个如今名声大过天的逍遥王身上。 乔玉山还在金陵,整日对着一副山海堪舆图冥思苦想。偌大一处宅子,除了主人之外,居然只有个端茶送水的丫鬟跟个又当厨子又当马夫的老者。 书房忽然间被盖上一层禁制,乔玉山眯眼转过身子,猛然间却笑了出来。 原来是萧磐给个长着龙角的小狗扯着,从皇宫瞬身此地。 那只漂亮小狗开口道:“我叫乐青,姓张。” 萧磐与乔玉山瞬间明了。 乐青笑着说:“张小子回胜神洲便会自立一处山头儿,我听说吕太后手里把控着一座逍遥福地呢,逍遥王与逍遥福地,我觉得特配。” 萧磐眼神古怪,心说这是冲自己来的呀? 乔玉山摇了摇头,轻声道:“安身立命所在,不是正当途径,木流不会要的。” 乐青使劲儿点头,心说真不愧是二哥,果然懂那小子。 就张木流那死犟死犟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与姜末航的谋划,打死都不会要那座逍遥福地的。 所以这会儿乐青才拽着萧磐来寻乔玉山,总得想个法子不是吗? 萧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这多简单的事儿?张大哥不愿意要,卖他不就完了,赊账也是可以的嘛!可以让他当千年逍遥王,换一座逍遥山。” 乐青狗眼一亮,差点就要夸小皇帝了。 可萧磐却苦笑道:“可问题在于,逍遥山在母后手中,且养着大量修士,我也没法子啊!” 乔玉山笑着说:“问题不在这儿,问题在于,你如何让他安心。” 按乐青想的,自己跟姜末航随随便便就把那群养着的修士收拾了,到时交给萧磐,让小皇帝转手卖给张木流便是。 可乔玉山知道,那个家伙不会轻易接手。 从小一起长大,那家伙就不是个能为自己占便宜的人。 没来由就笑了起来,手中变出一壶酒,转身往书房外走去。乐青见状便打开禁制,小皇帝也全然不当一回事儿。 只见那儒衫青年提着酒壶,走到门外花园,抬头望月,脸上笑意不断。 萧磐走出来问道:“乔先生笑什么?” 乔玉山笑着说:“想起了小时候儿,有个小家伙偷了人家砚台藏在烟囱里,一晚上竟是愁的没睡着觉。第二天才天亮,他抱着个熏的乌黑,直滴污油的石砚去了山中石匠家里,臊眉搭眼的将其还回去,还说若是没法儿用,他就学着凿石头,做一个新的还回去。” 乐青与萧磐懂了,为什么乔玉山说问题在于怎样让张木流安心接手。 就像那艘莲舟,张木流也还是给了一枚泉儿,哪怕是前辈馈赠,他也觉得如此才能心安。 而自那次偷砚台以后,张木流再也没偷过任何东西。 儒衫青年喃喃道:“好像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不知不觉大家伙就都飘散四方。都有了不俗本事,却都离家越来越远。” 萧磐轻声道:“凡俗人都要上了年纪才惦记个落叶归根,更何况是修士。其实大家都不怕离家远,而是怕回去时故人不再,我却白头。” 乔玉山又喝了一口酒,笑道: “好一个故人不再,我却白头。” ………… 张早早早就跟着离秋水返回百越,跟着自家娘亲结庐山中,娘俩都喜欢光着脚丫子在溪水中晃荡。 这座山,名叫西峰,算是如今百越境内最高的山峰了。 离秋水人在山中,却有一把冰晶长剑悬停山巅。西峰山巅寒意无边,直至今日,百越无人来犯,更没人因为这个换了淡蓝色长裙的女子一剑劈开百里海沟而前来兴师问罪。 离烛老早便端来了一碗长寿面,给离秋水一口气吃的干干净净。 毕竟是百越祭师,每日的事情几乎做不完的,如今又是特殊时期,离烛忙的不可开交,连给女儿过生日,都只能老早端来一碗面。 今天山中草庐也不热闹,就是来了一个拎不清的女子,短裙皮靴,见着离秋水时一口一个婆娘。 张早早可讨厌这家伙了,娘亲是爹爹的婆娘,才不是她的。 所以符阮儿在张早早这边儿可不受待见了,小丫头来来去去都要冷冷瞪其一眼。 这个从小跟离秋水一起长大的女子也很无奈,想着揪几下小丫头的脸蛋儿,却被离秋水告知,“你不一定打得过我闺女。” 符阮儿叹了一口气,凑去离秋水身旁说道:“现在你那个郎君可名声极大,有人故意在各处大城散布消息,说南胜神洲的西北处,有个叫张木流的家伙,剑仙气概,可为一洲年轻修士首位。” 离秋水皱眉道:“查出来是谁散布的没有?” 要找个山头儿的事儿,离秋水肯定知道的。值此时节,偏偏有人把他捧上天,绝不会是好事儿。 符阮儿问道:“他真那么能惹祸吗?说他一路砍到瞻部洲,现在又在往回砍,人送外号儿张砍砍。真有那么猛?” 说那个猛字儿时,短裙女子眉眼笑意不断,却笑的有些……不是多么好意。 离秋水瞪了其一眼,从小就不正经。 她们俩人几乎从小玩儿到大,先后都成了修士,关系便更好。只不过符阮儿似乎对某些方面开窍极早,十一二岁时便荤话极多。 不再红衣的女子笑着说:“从胜神洲砍到瞻部洲是真的,至于从瞻部洲砍回来,我就不得而知了。” 符阮儿瞠目结舌,喃喃道:“真那么猛?” 离秋水笑着说:“连我都砍过,你说猛不猛?” 短裙女子伸手擦了擦额头虚汗,心说这都没死?那家伙真是猛! 嘴上略有笑意,可离秋水早有提剑出山,去寻那散布之人,问上一问他们,居心何在? 那是我的男人,怎能让你们算计! 可她如今不能走,她在等,等第一个憋不住的来西峰找事儿。 符阮儿没多久就离去,张早早可算松了一口气。小丫头气呼呼的走去自家娘亲身边,两只手臂抱在胸口,瞅了一眼生的极好看的娘亲,哼了一声便转头。 离秋水给小丫头逗得大乐,笑问道:“你这是替你爹吃醋?” 张早早撇着嘴说道:“我爹爹偷偷塞给我一个东西呢,说等娘亲过生日时,让我送给娘亲。可娘亲居然跟那个脑子进水了的老姑娘一天天的不清不楚!” 离秋水赏了小丫头一个脑瓜儿蹦,板着脸说道:“你爹给了什么,拿出来。” 小丫头一脸委屈,掏出来一块儿白净丝帕递给离秋水。 张早早这会儿心中言语不停,“等爹爹回来了,我就告诉他,娘亲打我!” 可转念一想,好像说了也没啥用,说不定娘亲连爹爹都要一起打了。 将丝帕掀开,里边儿是个粉色夹杂绿色的手镯。 绝美女子两指捻起手镯,将其举高,闭着一只眼睛看向天空。 这粉绿手镯刚好装下一轮圆月,好似给月儿披上一圈儿厚厚衣衫。 离秋水忽然一脸笑意,两个酒窝,笑的极甜。 因为这只从钓虾湖定做的手镯,内壁刻着八个小字。 “秋水见月,我见秋水。” ………… 天还未黑时渡船便已经到了那处礁滩,一行人停船在那礁滩上空,皆是心中大喜。 这处礁滩虽小,却也有着方圆几里的小小空间没有罡风。 海上罡风因何而存,又因何而散。提出问题的人极多,却始终无人给出答案。 就像有些巨大岛屿,其中满是罡风。可如同这处无名礁滩,却也有几里范围的“纯净”之地。 余钱与江潢说要比拼钓鱼技,非拉着张木流一起去。后者故作深沉,说今日佳节,读书人都要作诗的,他得好好构思一番,争取写出个流传千古的绝美诗句。 年轻道士跟独臂青年都不愿搭理他,唯有妖苓半信半疑的跟去钓鱼,可心里却还是期待饭主儿大作。 张澜父女在厨房做月饼,吵吵闹闹的,张寒漱依旧一口一个老家伙。 嘴上话并不少,可心中极其沉默寡言的许诺,不知从哪儿知道的张木流喜欢吃个炒花蛤,便掀起裤脚,打赤脚在那礁滩赶海去了。 龙大与有了名字的白麒麟也不再沉闷船舱,出来等天黑,等月亮。 可白潞不再人身,倒是没让小丫头看见,否则马屁话一大堆是少不了的。 众人都十分开心,脸上满是笑容。唯独一个穿着墨绿色长裙,背着游方的少女,跟在张木流身边,不喜不悲,半句话也不说。 方葱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独自在船舱内,赶忙检查了一番衣衫,发现无事才放下心。 只不过回忆起昨夜之事,她依旧恨意满满。 这位二世祖心中一直劝慰自己,“姓张的,你等着吧!等渡船到了陆地,我爷爷派人来接我的时候,本小姐要看你怎么哭。” 于是她自觉背上游方,眼神冷漠跟在一旁。即便爷爷会救自己,可她一旦有机会,就会真的捅死他。 杀心,方葱一直有的。 可少女又哪儿玩儿的过张木流这种活成精的人? 白衣青年只是淡淡说道:“若是想吃饭,就自己去抓鱼,换今天的一顿饭。” 一句话而已,方葱被气得浑身颤抖。 她被那个黑心剑修封住修为,如今只是个十五岁的女孩而已,哪儿能不饿? 方葱咬牙道:“凭什么?别人吃饭不用费功夫,我吃饭就非得拿什么换吗?” 张木流眯眼笑道:“因为他们是我自家人,可你方葱不是。” 少女无力反驳,尽管气得直发抖,却也还是走出渡船,去礁滩捉鱼。 少女只能安慰自己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戳不死黑心张。” 可活了十五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如今又没了修为,鱼哪儿是那么好抓的? 从天亮抓到天黑,那边儿钓鱼的人都已经两竹篓子了,她连哪怕一个螃蟹都没抓到。 方葱又想哭了,可她觉得不能再让那个黑心剑客瞧不起,憋着眼泪继续抓鱼。 可等钓鱼的,捉花蛤的都回去渡船,她一人在月色下四处晃荡,特别是看到自己已经被泡的煞白的脚丫子,她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两只手捂住嘴巴,无声呜咽。 这会儿有个粉裙小丫头一手撩起裙子,走几步便回头看看甲板,见那白衣青年好似只在赏月,她便再走几步。 妖苓使劲儿扭过脑袋盯着甲板上,一手塞去一条不大的黑鱼,焦急道:“你快拿着,饭主儿这会儿发呆了,看不见咱。” 方葱深吸一口气,控制不住又抽噎一声,之后小声问道:“你为什么帮我?” 妖苓转过头,咧出个笑脸,挠头说:“毕竟过节嘛!大家伙儿都在一桌子吃饭才好。” 说完便双手撩起粉裙,光着脚丫子蹑手蹑脚往渡船回去。 方葱猛然举起拿鱼的手臂,想要将妖苓给的鱼丢掉,可又猛然顿住,终究还是留下了那条鱼。 少女不顾湿了衣衫,猛然蹲在海水中,双臂抱着膝盖,把头埋进去痛哭。 眼泪最不值钱,可这会儿的眼泪又好像最是值钱。 最后,方葱还是拿着那尾鱼登上渡船,走到张木流面前双手捧起,眼眶通红。 张木流点头道:“换身儿衣服去吧,等会儿一起吃饭。” 少女紧泯嘴唇,片刻后低声道:“我就只有这一身衣服了。” 张木流笑了笑,伸出手,手中凭空多出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长裙,虽是粗布,却与方葱所穿的颜色一模一样。 白衣青年笑道:“我昨晚上做的,好些年不缝衣裳,你凑合穿吧。” 方葱此刻有种错觉,好像这个剑客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坏。可接下来的一通言语,瞬间让这个才刚刚吃苦的二世祖又怒气难平。 因为张木流说:“衣服是粗布,不值钱的,我就不另外要钱了,但手工值钱,就一枚五铢钱怎样?” 对于从前的方葱,地上掉一百枚五铢钱她都不会弯腰去捡,可如今,她连一枚通宝钱都拿不出来的。 只不过衣服还是要换的,钱欠着就行。 方葱接过衣服,翻了好半天,抬头看向张木流,大半天却没说出来一句话。 张寒漱一把夺过那粗布制成的墨绿色长裙,拉着方葱回去船舱。 白衣青年伸手捂住脸,考虑不周啊! 不对,即便考虑到了,咱也不能堂而皇之的做出来给她呀!那成什么人了? 众人都在忙活,张木流依旧独坐栏杆,饮酒不停。 不知不觉月已高悬,白衣青年握拳将右手屈做一个洞,也刚好装的下一轮圆月。 青年默念:“月中秋水,海上白衣。” 猛然间哈哈大笑,狂灌了阵酒水,转头看向已经满座的众人,朗声道: “都在异乡!” ………… 一处不知名的地方,有山川河流,更有草木郁葱。 有个白衣女子裸着玉足,懒洋洋趴在一处齐整石台前,手中拿着纸笔不晓得在画些什么。 该是在晒月光。 这个更喜欢别人叫她刘小北的女子剑仙,岁数极大极大。 不知何时起,人间有人在一年中挑出了二十四个节气,秋分那天,人族祭月。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有人觉得十五月圆,人也该团圆,人间便将祭月之时改到了八月十五,叫做月夕。 仲秋这个说法儿,好像稀里糊涂就叫了出来。 人们总会将其与什么捣药的兔子,砍玉桂的樵夫,弃夫的仙女联系在一起。 无数岁月中,那些个文人墨客写过许许多多的关于月亮的诗词。 可也唯有一个对她来说十分年轻的家伙写的句子,她很喜欢。她想着日后若是见着了那个年轻人,定要替其叫一声好。 自从人间有了一位苏子,刘小北年年今日都会写下歪歪扭扭几个字。 “但愿人长久。” (昨天请假,今天一万三千字) 第八十七章 近乡 离乡时数度回望,家乡就好似秋日落在溪水中的枯叶,几波儿水浪便再难看见。而回乡时,就好像远望山巅,明明就在眼底,可就是觉得很高很远。 无名礁滩之后,渡船继续北行,若是需要休息时,便只开着大阵,悬停海面。 大家伙儿都会给自己找些事由,就连许诺,也会每日拿着扫把将渡船上上下下清扫一遍。好像只有这样,自个儿才像个实实在在的人 江潢喝了一次不应有之后便再也不沾张木流递出的酒水。 起先张木流还很纳闷儿,为什么江潢喝了不应有,只一小会儿就醒了?后来他才知道,是余钱左右开弓,扇了其不知多少个耳刮子。 所以如今船上,日子最难过的还是少女方葱。 她每天都要被张木流安排做一件事儿,才能安安稳稳的吃饭,倒是没先前捉鱼那般苛刻,可也让她辛苦至极。 有一天那个黑心剑客终于发了善心,说可以先吃饭,吃完之后把碗刷干净就行。 方葱算是看出来了,那个白衣剑客给笑脸最多的便是妖苓,平常时间,除了喝了酒以外,一张脸都是淡漠模样,就好像别人欠了他好多钱似的。 等后来,方葱才发现,黑心剑客就是黑心,怎么可能有好心?明明说让她刷碗,可第二天却板着脸说:“你就只刷了碗?” 方葱那会儿特委屈,质问道:“你说了让我刷锅了吗?” 可是道理总在他那边儿,不但以后都要刷碗洗锅,那天早上的包子都没有她的份儿。 于是后来方葱总会问上一句,“刷碗还是刷锅?还是都得刷?” 可要问清楚了,不然那个黑心的若是又说上一句,“让你刷锅了吗?”,自己也是没有半点儿法子的。 只不过少女每次干着干着就会莫名委屈,总是会偷偷抹眼泪。 方葱心里一直会想,那个剑修怎么能这么坏呢?比自己还坏。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你居然这么对我,吃完饭还要刷锅。 只不过张木流一直没搭理她,每天交代她干的事儿都不一样,只有干完了才能有饭吃。 这天又到一处岛屿,已经靠近胜神洲,只是个海外小岛,岛上倒是普通人居多。 刚刚下船,金丹境界的岛主便等在岸边。张木流率先下船,抱拳对着这位金丹岛主,笑道:“岛主不必担心,我们一行准备返回胜神洲,最多在此歇脚一日罢了。” 那位岛主见张木流一袭白衣,隐约有一丝剑意外露,且笑容和煦温暖,便已经消掉大半疑心。于是他同样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剑仙能在我这跳蚤岛歇脚,是我的荣幸,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找我就行。” 张木流笑了笑,那位岛主抱拳离开。 张澜父女带着妖苓去买食材,找些没吃过的新奇玩意儿。张木流则带着余钱跟江潢找酒喝,后边儿当然跟着个一身墨绿长裙,背负游方的少女。 方葱一声不吭,看着那个酒鬼在前面有说有笑的,悄悄拔下游方,踮起脚走到张木流后边儿,举起长剑用尽浑身力气刺去。 一只修长大手解下酒葫芦,将手伸到身后,酒葫芦转了一个圈儿,打在方葱手腕,后者吃痛便猛然收回手。 如此举动,前方三人谁都没当发生什么事儿。 少女只是垂头丧气,背好游方而已。 事实上,张木流对方葱改观极大,只凭一件事儿。 自从背起游方以来,她对张木流杀心颇重,却从没起过去伤害旁人的念头。在张木流一行人当中,如今她有气力伤到的,唯独一个妖苓而已。 张木流猛然顿足,与年轻道士说道:“你跟江潢找酒去,给我带一缸就行,多了不要。我去四处走走。” 余钱看了看方葱,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拉着江潢走开。 于是就变成了一个白衣青年手持酒葫芦,几步一饮酒。背后跟着个背剑少女,不停转身看着街边摆摊儿的,咽口水不停,却又无可奈何。 张木流走去一处小摊儿,卖的清汤面,上边儿洒一把葱花。 青年要了两碗阳春面,发善心似的笑道:“我请你吃碗面。” 方葱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敢置信,好半天后冷笑道:“是不是吃了这晚面,我就会倒欠钱了?” 张木流摇了摇头,笑着说:“这碗面是送给为天下而死的人,的后人。” 少女低下头走过来落座,拳头紧紧攥着,抬头倔强道:“你在可怜我吗?” 说着阳春面已经端来,可两碗面葱花儿边上各多了一个荷包蛋。 端菜的小厮笑着说:“我们铺子每天都会切两碗高脚白,若正好碰到这两碗,掌柜的说碰上是缘分,得给阳春光面加点儿颜色。” 张木流道了一声谢,转头问道:“你呢?” 少女看着阳春面,没来由有些伤感,破天荒挤出个笑脸,轻声道:“爷爷说,我们家乡长得都是高脖儿葱。” 白衣青年喝了一口酒,拿起筷子把葱花拨开,夹起光面,淡淡道:“叶色深绿且细长,植株直立,不易抽薹。你爹娘该是想着,青葱直立根白叶绿,左右有边。” 方葱夹了夹了一筷子,使劲儿吸进嘴巴,一滴滴晶莹不断落入碗中,此刻该是很咸了。 少女问道:“你有过亲近的人走吗?” 张木流吃了几口面,笑道:“怎么没有?我做过一个很长的梦,梦中无数故人先后离世。而现实中,我家乡很多长辈都已经走了。” 方葱已经吃完了面,转过头问道:“能不能再来一碗?” 张木流点了点头,转身又叫了一碗面,然后对着方葱说道:“我不是要折磨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人世间没什么是容易的,至少你有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嘴的家世,有一帮愿意宠你的老人,更有一个疼爱你的爷爷。可你呢?全然就是个混世小魔女,龙大可曾招惹你?你掀了他龟壳,拔了龙鳞,若论对错,你其实没什么道理的吧?” 少女闭口不言,又一碗阳春面上桌,这次没了荷包蛋。 张木流将那个荷包还回去,叹气道:“你若是想走,走便是了。在我百里之外,你的修为自会恢复。若是不想走,你还得每日刷锅洗碗,每天给我背剑,直到在我心里,你过了关,我才会让你离开。” 不知为何,少女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擦了擦泪水,轻声问道:“在你心里我是不是很坏?当时去海上问剑,是有杀了我的心吧?” 张木流摇了摇头,笑着说:“起先压根儿不想知道你到底是好是坏,因为你打了妖苓,让龙大受了重伤。后来余钱来劝架,我才去分辨,但我当时也没觉得你坏,只是觉得,俱芦洲那座冰原多了两具尸体,人世间的方葱,不该如此。” 少女只是大口吃面,饿死鬼投胎似的,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几口吃完,转头看着白衣青年,又问道:“我也能成为爹爹娘亲那般的人吗?” 青年笑道:“只要想,就可以。” 少女猛的将碗推开,两个小臂重叠压在桌上,把头埋进去,哽咽不停。 方葱说:“我知道我很坏,我一直知道。我也知道一帮带着我四处游玩的爷爷都不喜欢我。我更知道,我爷爷不怪我,是因为我爹爹娘亲都没了。可……我就是改不过来,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爷爷伤心。” 青年灌了一口气,淡淡道:“可以。” 其实张木流在想,好像自个儿身边都是没爹没娘的孩子。韩乘、莫淼淼、刘工、妖苓,现在又多了一个方葱。 韩乘的父母只是凡人,死于一场大病。莫淼淼的爹爹成了大野泽的石像。刘工的爹娘,具体的张木流也不得而知。而妖苓,只是因为那串五彩手链便家破人亡。 最惨的是妖苓,最好的,其实是刘工。最不该的,是方葱。 可其实,该与不该,谁又能去做个定性? 只不过张木流觉得,既然碰到了,那就管一管闲事儿。得让方葱看见人间疾苦,得让她失望又再失望。 人世间于失望一事,不一定是一件多大的事,可能就只是个少女独自在个陌生环境,夜里给人夺去所有依仗,剑在手中却刺不死个仇恨之人。 方葱露出个笑脸,只在荷包取出个小坠子挂在脖子里,然后将荷包递给张木流,笑着说:“荷包你先替我看着吧!我要是有爹,可能会是你这么个模样对吗?” 青年黑着脸,这教人怎么回答?难不成还要给这少女当爹?若论真实岁数,自己也就比她大个四五岁而已。 少女忽然又苦兮兮的,轻声道:“那我以后吃饭还要用什么换吗?” 张木流这才缓了一口气,付了饭钱起身欲走,嘴里说道:“替我背好剑,就当是付了每日饭钱了。” 方葱将坠子从脖领子灌下去,又拨弄好位置,像是正好在两山中间。 “放心吧!我背剑,你管饭就行。” ………… 白衣青年几乎没下过船舱,每日都在甲板,或是枯坐炼气,或是凭栏饮酒。 后方甲板少了个墨绿色长裙的少女,却多了一个每日练剑不停的独臂青年。 余钱还是每天都要上演一次头槌奏乐。 这天许诺忽然找到张木流,问能不能把他也正式算在未来那座山头儿,哪怕只是每日打杂都可以的。 张木流问了一句,想报仇吗? 许诺答道,想。 于是白衣青年点了点头。 自那座跳蚤岛后,方葱再不用每天苦兮兮,反倒自觉去刷碗洗锅,瞧着倒像是有洗心革面的决心。众人见妖苓与龙大都不再计较,对少女慢慢的也有了笑脸。 所以便成了白衣青年旁边,一直跟着个一身墨绿色长裙,背负长剑的少女。 每到张木流饮酒发呆之时,妖苓总会与方葱缩在角落,说着不为人知的悄悄话。 白衣青年每夜都会看着天上月儿,晴时便在海上,阴天就上云端。原本的一轮圆月,硬生生给他看成了月牙儿。 今天这家伙取出木剑竹麓,看了看天边儿月牙儿,提剑便舞动。 一身白衣飘飘,颇有一副风流模样。 少女方葱坐在茶台,双手撑着下巴,看的极其入神。她心说,原来,这家伙好像还是有一丢丢的好看的。 张木流顿住身形,无奈道:“我脸上有花儿怎么的?” 方葱点了点头。 张木流手指少女,叹气道:“你这么小,少胡思乱想。” 少女哼了一声,转过脑袋再不看那自作多情的剑客。 只不过少女低下头,身体略微晃动,然后满意的笑了笑,心说我也不小呀! 张木流这会儿有些后悔,就应该在这少女前扮作黑心剑客才是。 估摸着天亮就到了胜神洲了,张木流肯定要在儋州岛登陆的,那伙儿紫衣,总要付出点儿什么了不是? 方葱喃喃不休,笑着问道:“你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白衣青年干脆双手摊在脑后,躺在栏杆上闭上了眼睛。 少女撇了撇嘴,心说跟谁装睡呢? 又要开口时,她发现那人已经鼾声如雷。 方葱踮脚走去白衣青年旁边,拔出剑拼命朝其脑袋砍下,可张木流全然没有施法抵挡。方葱神色惊恐,她没有将剑停下的力气。刚要喊醒他,有个独臂青年瞬身而来,轻轻托住剑身,做了个禁声手势。 江潢笑着传音:“他可能有些累。” 这一剑到底能不能伤到张木流且不说,游方可是有灵性的。 张木流确实忽然睡着了,鼾声如雷,好像很累很累。 江潢坐去茶台那边,低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在意的人,给别人欺负,打成重伤,你能不能像他这般?” 方葱低下头,她不是没想过,可她做不到与张木流似的。 若是她在意的人,给人欺负了,她一定想着怎么去杀人,谁劝都不行。 独臂青年淡淡道:“他是个好人,可好人不该如此累。” ………… 白衣青年猛然惊醒,原来是妖苓扯着他手臂,想将其从栏杆上拉下来。 张木流翻身到渡船甲板,按住妖苓的头微微一笑,再转头时,众人都在甲板。 打量了一番周围,青年对着一头小白鹿说道:“还是小白懂事儿。” 渡船四周已无港风,广袤海上,渡船大阵也未曾开启,只不过有个玄妙阵法让渡船不被人察觉罢了。 张木流蹲下来,拍了拍小丫头的肩膀,笑着说:“你得先跟小白去我媳妇儿的家乡,到时候我过去,带着你们一起去我家乡。” 妖苓泫然欲泣,抱住张木流的腿死死不愿撒手,支支吾吾道:“那我去了,饭主儿的媳妇儿不喜欢咋办?” 张木流将妖苓抱起,笑着说:“怎么会呢,你的饭主儿的媳妇儿又漂亮又好,肯定会特别喜欢你的。” 小丫头还是不太放心,滴溜眼珠子问道:“那你是不是要带着大葱花儿呀?” 张木流气笑道:“你这小妮子,什么时候学会给人起外号了?” 妖苓把头埋进张木流张木流肩膀,笑嘻嘻说道:“大家都有的啊!你是饭主儿,白姐姐是鹿小仙儿,许诺是许木头,张澜大叔是好厨子,寒漱姐姐是小美人儿,余钱是敲鼓的,江潢是独臂大侠。” 青年赏了小丫头一个板栗,气笑道:“你到秋水的家乡,就是当姑姑的人了。你得帮着饭主儿的老婆照看孩子。” 说着把头凑过去,轻声道:“那边儿有个小青,你得把他和小白撮合到一块儿才行呢。” 小丫头拨浪鼓似的点头,说:“饭主儿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让白姐姐生出来一个小麒麟。” 白潞全程黑着鹿脸。 于是白麒麟带着张澜一家子,与妖苓一起乘坐渡船往百越。余钱跟江潢说是先去四处转转,到时候在洪都会面。张木流带着方葱,换了一副面容,在儋州南部着陆。 这会儿的张木流,依旧是白衣,只不过相貌略有改变。而方葱,还是一身。粗布绿衣,背着衣服,与白衣青年步行去往城池。 靠海的地方总是晴雨难测,落地之时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张木流给了方葱一把伞,自个儿淋着雨,又开始喝酒。 儋州岛北部是略微平缓的,可南边儿尽是大山。白衣青年淋得浑身湿透,踩着泥巴走到一处山谷,零零散散住着几十户人家。 像是最近常常下雨,村中道路被冲刷的四处沟壑,有个老者挑着木桶,站立在一处被雨冲毁的小路上方叹气不休。 张木流走上前去,笑着问道:“老人家可是要去挑水?村口不是还有一口井吗?” 老人转头看了看白衣青年,摇头道:“挑不了水喽,你看看,那家人的茅厕紧挨着水井,我们还怎么挑水?这路本来是好好的,给大家伙垫的石头渣子。可那家人,嫌一旁的水渠碍事儿,就把水渠改到了路上。你看,这才一场大雨,便将路冲毁了。” 青年疑惑道:“按老人家这么说,那家人可真是不太地道。村子里就没人说说吗?” 老人叹气道:“人穷言轻,他们家,现在是我竹笀村最富裕的,弄个啥都这样,管不起啊!” 方葱冷哼一声,走过来说道:“有什么管不起的?他富裕是他的事儿,总不能害的大家伙儿没法子吃水吧?我看就是欠收拾!” 老人哈哈一笑,摇头道:“瞧两位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这事儿可能对你们来说,是不平事,可对我们来说,是常事儿。谁家占了谁家一块儿砖大小的位置,谁家耕地时过了界,都是能让两家人大打出手的原因。你们要管,管的过来吗?” 农户家里,鸡毛蒜皮的事儿,往往都是天大的事儿。之所以水井给人占了,路冲毁了都没人愿意说句公道话,其实道路很简单。 因为是大家的,不是自个儿的。 张木流摇头一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问道:“咱们这儿,打井吃水,套牛耕种,都是在一位读书人来了之后才有的是吗?” 老人笑了笑,轻声道:“是啊!那还是极早极早之前的事儿了,我们口口相传,却没人晓得那人的具体名字,只知道那人姓苏。” 是啊!上千年前的事儿了,苏子功绩恐怕早给刑氏抹除,唯有这山中小村子,还记得个当年之人,姓苏。 儋州这座岛,在那位诗词文章俱佳的读书人来之前,饮水都是饮渠水,耕地还是人拉犁。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老远看了一眼那家人富裕人家,摇头一笑,与老者打了个招呼便过村。 方葱没弄明白,这明明是人间不平事,为什么不管呢?等出了村子,白衣青年在一处水渠旁刷洗靴子时,少女才气呼呼的问道:“明明就是那家富户欺负人,你为什么不管?” 青年只是淡淡道:“我并没有看见有谁欺负谁,我看到的只不过一句话。” 少女疑惑,青年将洗干净的靴子丢去少女手中,笑着说:“他们都觉得,井是大家的,凭什么自己去得罪人?下边儿不是还有一口井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见方葱还是一副没明白的样子,张木流只好解释道:“那口井若是谁家自己的,给那富户占了,将茅厕起在旁边,你觉得那家人会不会跟富户拼命?” 少女似懂非懂,轻轻点了点头。 继续前行,得翻过一座大山,才到的了真正意义上的城池。 白衣青年忽然自言自语道:“不靠那一亩三分地吃饭的人,总觉得农户是见识少了才斤斤计较,为了巴掌大的一块儿地方大打出手。可其实他们没想过,城里的生意人,不是也会为了一点儿斤两,与人争吵不休吗?” 不是农户见识少,没胸襟。 而是因为,那一亩三分地是他们安身立命所在。 方葱这会儿稍微有点儿懂了。 她问道:“就像我在家的时候,每顿饭都要端上来几十个碟子,一碟子菜夹一筷子就饱了,我对什么吃食,从来就是一副随意模样。可现在,我是个凡人,你又抠门儿,不给我好吃的,所以两碗阳春面我都吃的津津有味。” 顿了顿,少女说道:“是因为我们所处不同的地方,不同的生活,能承受的,也不一样是吗?” 张木流点了点头,投去个夸赞眼神。 其实再说大一点儿,两国之间,谁要是占了谁国土,只是巴掌大的地方,两国也是会拼命的。 有时候这小小地方,可不光是饭辙,而是每个人心中的一口气。 等了半天,又不见张木流开口。方葱撇了撇嘴,嘟囔道:“这家伙又在发呆。” 张木流笑了笑弯腰卷起裤脚,赤脚登山,看着雨中山色,淡淡道: “好像忽然就离家乡很近了。” 第八十八章 共看正南 胜神洲南部有两处大岛,西南方向是儋州,东南方向是个位置颇为尴尬,且有些孤立与陆地之外的岛屿。 反正两处岛屿都不太安生。 张木流带着方葱走到一处小城,这岛上的城池无论大小,都被刑氏把控,一家独大。只有些深山中的凡俗村落堪堪有些自由。 少女方葱有种直觉,她觉得身边的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换了一副面容来此,一路上又打听这个打听那个的,这会儿肯定憋着一肚子坏心眼儿呢! 少女紧了紧背上长剑,凑过去嘿嘿笑不停。张木流转头看去,少女接着又是一通憨笑,双手环绕身后,两根食指打架不停。 换了一副较为平常的面容,张木流没了那种颇为冷峻的气质,反倒是像个憨厚读书人。 青年摇头道:“有事儿快说,要是不说就再不给你开口机会了。” 方葱犯了个白眼,嘟囔着说:“我这不是看你像是要去打架么,就想问问你,能不能把我修为还回来一丢丢时间?就一丢丢就好了,等你惹完事儿,再封起来嘛!” 张木流微微一笑,在少女满怀憧憬的眼神之下,说了一句不行。 少女哼了一声,垂头丧气跟在青年身后,嘴唇上下摆动不晓得说着什么,就是没一点儿声音。 张木流不再搭理这丫头,径直往一座庙宇,于此地来说,可谓是香火鼎盛。 按市井传说,文曲星与文圣星,二者所司相差无几,事实上却全然不是一回事儿。此地好像独尊文圣星,入庙烧香者络绎不绝,多为求个功名的读书人。 按天官所载,斗魁戴匡六星,是以文昌为魁首,文昌司命。 还未进入庙宇,青年猛然顿足,后边儿紧跟着的少女差半点儿一头撞在张木流背上。 方葱气呼呼的说道:“不走了说一声嘛!忽然停下来,你皮那么厚,撞疼我怎么办?” 张木流转过身子,一只修长大手扣住少女头颅,将其身子压的微弓,倒着离开这文星庙。 走了好半天才给人放开脑袋,少女连翻白眼,气呼呼的整理头发,郁闷道:“怎么走到一半儿不去了?我瞧你也像个读书人,不是去求功名的吗?” 说出来就后悔了,她知道这家伙已经梁国封王了,求功名?图什么。 事实上张木流是猛然想起了在跳河城的观水亭内,大真人带着自己神游山巅,当时的一问一答好像没给出答案,其实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他张木流不可能是神祗转世,北魁六星,与他关系不大的。 往城门口去,想着继续往北,直接去那刑氏眼皮子低下,好好恶心一番这伙儿人。 现如今有人刻意捧杀,他张木流也没得什么法子不过倒是可以借势。反正被传的跟个疯子似的,就晓得提着剑砍东砍西,那我接着砍就是了。 才走了几步,后方忽然一道极小声音,张木流猛然转头看去,原来是个少女捂着肚子,神色窘迫。 方葱恼羞道:“看什么看?我饿了!” 张木流微微伸手,游方自行出窍,白衣青年笑着说:“想学剑吗?” 少女给青年问的一怔,接着讪讪笑道:“学剑快吗?累吗?” 张木流不再搭理她,将其修为拔升初入金丹,自己瞬间消失。 名声太大,回来就有人找事儿,消息也是够灵通的。 不过呢,以此来震儋州,倒是个不错法子。 攀升至云海高处,白衣青年还是没变回原本容颜,笑着对远处一个女子说道: “想打架?” 女子手使两柄短刀,神色冷淡,缓缓道:“对你什么魁首位置没兴趣,可你欺负了我妹妹。” 张木流瞬间明了,这一路上,也就吓唬过一次道姑帕若。 方葱辛苦爬上云端,领口像是被人撕烂,露出一抹粉色与大片雪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远处那位女子抽噎不停,凄惨道:“那位漂亮姐姐,求你帮我报仇,这个禽兽他……他……” 张木流以手扶额,直想踢死方葱。 远处的女子面色阴沉,冷漠开口道:“原本以为帕若只是想让我教训你,没想到,你徒有虚名,果真是个登徒子。” 白衣青年挽了个剑花,单手持剑,淡淡道: “不愧是姐妹,脑子里都灌了浆糊。” 后方的少女正在整理衣衫,嘴角微微上扬,心中大乐不停。 方葱喃喃道:“本姑娘哪儿小了?谅你姓张的也不敢看。” 头前女子分神境界,手使双刀,一看就是近身打斗的好手。张木流虽说不惧,可儋州就在百越眼巴前儿,等会十谅水不分青红皂白劈来,跟谁说理去。 于是青年微微一笑,郎声道:“这位姑娘,你我各出三招,若是我输了,任你处置,若是我赢了,你就此离去可好?” 女子一身黄衫,大喝一声登徒子接招,身形带起一圈儿涟漪,瞬间便至张木流背后,双臂伸展,刀尖直刺张木流后背。 白衣青年缓缓转身,左手持游方,握匕首似的横去一剑,一时间金戈呼啸。 游方抵住两柄短刀,张木流笑道:“帕姑娘,这是第一招儿。” 女子冷哼一身,身形再次消失。白衣青年御剑直去一处山峰,好似不敌之下仓皇逃窜。 方葱才刚刚把衣衫整理好,见张木流御剑跑了,瞪大眼珠子说道:“你不会吧?当真打不过她?” 可那黄衫女子也已经追到极远,少女只能拼命赶着去,嘴里大声呼喊:“那个黄衣服的漂亮姐姐,你别下狠手啊!我跟他逗着玩儿呢!他是我干爹。” 只不过那位女子刀客已经认定张木流是个登徒子,这会儿方葱又说他是自己干爹,女子便更加厌恶,心说这家伙真是给剑修抹黑,轻薄人家女子,还要人家管他叫爹? 张木流欲哭无泪,一边儿跑一边儿喊着:“小姑奶奶,你就别给我惹事儿了行么?他娘的再说下去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着以至一处山巅,青年随手划开其中护山大阵,猛然暴坠下去,如同给人打得撞烂护山大阵般。 一道白色身影猛然从天而降,砸碎刑氏一处分支山头儿的护山大阵,之后将地面砸了个大坑,大片房屋给个白衣青年砸碎。 几个紫衣老者凭空出现,冷冷看着奄奄一息的张木流,皱眉道:“为何擅闯我刑氏?” 张木流艰难爬起,可又像是受伤颇重,一口鲜血喷了极远,看着虚弱无比。 缓了一会儿,天幕有个黄衫女子踏空而来。 只见白衣青年手指那女子,一条手臂都颤颤巍巍的,惊声道:“各位前辈救我,这女子不分青红皂白,追杀我至此,还请四位前辈救我性命啊!” 这下轮到那个黄衫女子皱眉了。 其中一个老者,合道境界,看向那女子,皱眉道:“你又是何人?” 这世上没几个年轻俊杰会给刑氏好眼色,于是女子冷声道:“你姑奶奶叫杨梅。” 张木流腹诽道:“原来不姓帕?” 此刻有个白衣青年,挎剑而来,带着个墨绿长裙的小丫头。 那白衣青年似乎只是路过,猛地一低头,见着一个同是白衣的年轻人模样凄惨,姜末航学着张早早将脑袋探出云朵,惊声道:“呀!师弟这是咋回事儿?莫非是这帮老梆子欺负你?” 张早早满腹怒气,她觉得爹爹给人打了! 下方的张木流以手扶住额头,叹气不休。 姜末航也太不靠谱儿了,你来就算了,带着我闺女算怎么回事儿。 小丫头跳下云朵,跑去张木流身边,眼泪一双一双的,哭喊道:“娘亲说爹爹回来就惹事儿,也不晓得先回家看看我们母女俩。我还怪爹爹呢,没想到爹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给人打得我都不认识了。” 家中三个小头,还是自家闺女最贴心呀! 张木流运转灵力,撤去一张假脸,抱起张早早笑着说:“我家早早是不是长高了?唉!我要是晩回来几天,小丫头是不是已经长成大丫头了?” 小丫头把头埋进青年肩头,哼哼道:“谁打得爹爹,我要把他锤成狗头。” 张木流猛然换了一身青衫,抱着小丫头悬浮到半空,将游方抛出插在方葱背后剑鞘,狠狠瞪了其一眼。 又换作青衫的年轻剑客看向自家师兄,没好气道:“你惹得事儿,自己摆平吧。” 那位一洲剑子讪讪一笑,一剑将那座山头儿削平,又一剑斩退四个紫衣老者。 姜末航悬浮半空,一副吊儿郎当模样,撇着大嘴说道:“瞻部洲姜末航前来问剑,找个能接剑的来。” 张木流也淡淡一笑,说道:“小竹山张木流,来要一件儿东西。” 方葱臊眉耷眼的走去杨梅身旁,挠头道:“杨姐姐,我跟你开玩笑的,那家伙是欺负我,可没把我怎么样。” 方葱可早就听说了,那个气人的家伙,有个特别特别好看的媳妇儿的。 黄衫女子对周遭一切置若罔闻,只是看向那个白衣变作青衫的男子,沉声道:“还有两招,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道剑光自百越起,瞬间便至儋州,一位红衣女子手持一柄断剑,御剑来此。 离秋水狠狠瞪了一眼张木流,接着转头看向那黄衫女子,冷声道: “我男人不愿出手,我帮他打。” 直到这会儿,方葱才知道,那位女子美的有多不可方物。少女低着头,喃喃道:“那家伙说的不错,我还是太小了。” 青衫剑客直想掐死方葱,死丫头这是要把自己往死了整啊! 正不知如何是好呢,有一背着箱笼的读书人缓缓走来,也好似只是路过此处。 岳然后知后觉扭头儿看去,惊呼道:“张兄!这么巧?” 还未来得及翻白眼,有个中年男子御剑而来,瞪了岳然一眼,摇头道:“想来打架就说,找这么些个道理作甚?” 中年男子单手持剑,笑着说:“柢邙蓝华,来蹭架打。” 张木流颇为无语,这些个家伙怎么都来了?那我还谋划个屁!这他娘的是憋着打穿刑氏啊! 一伙儿儋州紫衣终于来此,对着这一会儿不是剑修就是一洲拔尖儿的年轻人,尽管在自家地盘儿,也还是有些腿肚子打颤。 众人皆是看向张木流,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放下张早早,一步上前,猛然间剑意纵横,对着那一伙儿紫衣,沉声道:“为拿回家乡之物,为小竹山横死长辈而来。” 一个中年人迟迟来到此地,看着眼前几乎占了胜神洲青年俊杰一半儿的一伙人,抬头看向天幕,怒骂道:“三教修士都眼瞎了?就没人出来管管吗?” 只不过无人应答罢了。 其实有个矮个儿读书人此刻正对着一道水幕,其中正是此刻儋州画面。 读书人撇了撇嘴,回骂道:“老子凭什么管?” 嘟囔好半天,矮个儿读书人忽然叹气道:“这小子怎么这么能惹祸?这一回来就整这么大阵仗,真要拆了儋州?” 不怪读书人叹气,南北胜神洲共有一个榜单,只登十人名字,都是不过百岁的年轻人。 其中有岳然,有丘玄聪,有杨梅。今年忽然凭空多了两人,一个叫离秋水的,剑修,居榜末。还有个叫张木流的,凭空出现,直跃榜首。 更何况还有个瞻部洲年轻一代第一人,剑子姜末航在此。 儋州刑氏,如何不怕? 方才对天叫骂的中年人直看向张木流,皱眉半晌后才沉声道:“你杀我刑氏不在少数,我还未曾找你麻烦,你却来儋州寻事?真当我怕你们?” 张木流将不惑持在手中,一位红衣女子静站在他身旁。 “风雪夜,我小竹山染血。今日倒是个艳阳天,你刑氏却要死人!” 中年人皱眉道:“当真不死不休?你可想好了!我已派人分别去往洪都与金陵,若死拼,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离秋水极其不耐烦,挥舞断剑秋水,一道剑光将眼前山头分作两半儿。 这位虽居榜末,却传言脾气极其不好的女子剑修,不耐烦道:“做了亏心事就要怕人砸门,费什么话呢?派人去洪都?求死?” 张木流深有同感,去找娘亲麻烦?不给一巴掌拍成烀饼? ………… 有个青衫少年背着长剑,晃晃悠悠到了一处古城。 一番打听终于找到了那间当铺,走进去看见那比自己还高的当口,扯了扯嘴角,大声道:“当东西。” 说着踮脚递去个玉佩,给个伙计接着翻看了一通,耷拉着眼珠子看向少女,慢悠悠说道:“当多少?” 刘工嘿嘿一笑,学着那人语气,慢悠悠的说:“百车五铢钱。” 伙计闻言一怔,斜眼看去,再不语气缓慢,“小子有病?百车五铢钱,甭说值不值,你要这么些个,拿去砌墙吗?” 刘工嘿嘿一笑,递去个牌子,笑道:“你看这个值不值?” 伙计接住牌子,见上头一个剑字,一瞬间仿佛烫手一般,两只手里挑了几挑,最后一把抓住,擦了擦额头汗水,转头嘶吼道:“韩乘儿,那个张先生来了!” 刘工黑着脸踮脚拍打柜头,喊道:“喂喂喂,我师傅没来,我替我师傅来到。” 伙计讪讪一笑,“都一样,都一样。你可不晓得,小韩乘儿等张先生等的花儿都谢了!” 一个布袍男童嗖一声跑出来,扭头儿看半天,只见个青衫少年,不见张木流。 韩乘低头叹气道:“狗蛋儿,你要是再骗我,我就让白掌柜扣你工钱啊!” 刘工咳嗽几声,可韩乘依旧视而不见,实在是勾不起小男孩对自己的注意,刘工便长叹一声,坐去一边儿的藤椅,一副混不吝模样。 “唉!师傅叫我来看看,说替他看一看这儿的个小家伙有没有资格当我师弟,现在一看,我这开山大弟子大失所望啊!” 韩乘这才转头看去,见那少年青衫背剑,又转头看了看伙计,伙计点了点头。 小男孩这才猛然一脸笑意,几步走到刘工旁边儿,笑着说:“大师兄好功力呀!我差点儿都没见着你。” 刘工撇着大嘴,眯着眼睛,毫不在乎的说:“舟车劳顿,连杯水都没得,算了算了,到时候我就跟师傅讨水钱行了,小爷出去买水。” 说着就要出门,韩乘急忙拽住其袖子,苦兮兮道:“师兄,别着急嘛!我的钱都在白掌柜那儿,待会儿我跟他要来,师弟请你喝酒去。” 刘工淡淡道:“别叫师兄哦,师傅收不收你还是另一说呢!再说了,指不定半道上就给我收个漂亮师妹,你叫师兄,太早了!” 小男孩苦笑一声,松开刘工袖子,低头道:“那能不能跟我去一趟我爹娘墓前,我想告诉他们,我没骗人,真有个剑仙说会收我为徒呢。” 青衫少年步子一顿,缓缓转身,伸手将剑候令牌取回,弯腰按住小男孩的肩膀,笑着说:“师傅收不收你,我真没法儿决定,只不过师傅挺喜欢你的,这个我知道。” 韩乘抬起头,露出个灿烂笑容。 “师兄,白掌柜说了,跟张先生在一起的人,都是不坏的。” ………… 洪都的湖畔小院儿又变得冷清,胡家的小丫头已经很久没来了,只有何清颖与莫淼淼两个小丫头陪着娘亲。何清颖每日练剑,莫淼淼每日去学塾上课,每日逃课。 今天小丫头还是偷偷摸摸从学塾跑出来,与往常一样绕着湖水散布,在那圆石铺的小路蹦蹦跳跳。 小丫头嘟囔道:“先生老是让人抄书,有什么好抄的?字儿我都认识了,抄书干嘛吗?” 又坐到湖畔的台阶,小丫头将箱笼摘下来放在一侧,双手捧着脸看向一圈儿一圈儿散来的水波,郁闷道:“眼瞅着都九月了,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秋水嫂子也真是的,把早早带走了,我现在又是个光杆儿司令了。” 有个小男孩蹑手蹑脚的走来,忽然大喊一声,估计是想吓一下莫淼淼,可穿了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小丫头只是转头冷冷一眼。 莫淼淼皱眉道:“万家灯火,你跟着我干嘛?逃课是吧?小心我去告诉先生!” 给起了外号叫万家灯火的小男孩翻了个白眼,嘟囔道:“咱们洪都书院谁不晓得你莫淼淼是最能逃课的?还找先生告我状,我不去告你就不错了!” 小丫头愤然起身,双手插着腰瞪着小男孩,大声道:“你敢!我哥哥可是大剑仙呢!你要是敢告发我,等我以后学了剑,先把你戳几个窟窿。” 莫淼淼眼珠子滴溜转,笑嘻嘻道:“你想一想,到时候你万家灯火连水都喝不了,一口水下去,肚子上的窟窿眼儿就会一股股的水往出流呢!” 小丫头说着便捧腹大笑,笑的前仰后翻。 本名其实叫做万户灯的小男孩,咽了一口唾沫又摸了摸自个儿的肚皮,心说等莫淼淼练成了剑术,自个儿是不是得穿上一身极厚的衣服才行? 小男孩叹着气走到莫淼淼身边,也把箱笼摘下来放在一旁,歪着头自言自语道:“我其实还是喜欢练拳的。剑仙是踩着剑飞来飞去的,很好看,但我觉得,好像练拳的才是江湖人。” 万户灯扭头看向小丫头,眼中直放光,“莫淼淼,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吗?江湖呀!就是好多好人走在路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等我学了拳,做了江湖人,这世上一定不会再有人吃不起饭,读不起书了。” 莫淼淼坐了回去,还是双手捧着笑脸,看着水波笑盈盈的说:“你这样是不对的,剑客也是江湖人呀!我哥哥就是江湖人。不过万家灯火你以后要是走江湖,如果也碰见个没爹没娘的小丫头,记得要告诉她,我们看到的真的很小很少呢?咱们要开心点儿,因为咱们好好活着才是离开的人最想看到的。” 万户灯点了点头,说会的。 湖畔宅子里有个貌美女子,还是吃葡萄要把皮剥干净才行,攒了一把葡萄籽儿。她也跟莫淼淼说过,“种到院子里边儿,来年就不用买了。” 何紫棠轻轻一挥袖子,云海高处一只大手猛然拍去,一巴掌将几个紫衣修士拍向正南,估摸着得摔在儋州岛才停。 何紫棠攥着葡萄籽儿看向正南,笑骂道:“死孩子,一回来就闹这么大动静儿,可千万别耽误了咱们的生辰呀!” 几个紫衣修士划破天幕,直直摔向儋州岛。 此刻胜神洲南北,共看正南。 (抱歉啊!错字明儿改,我去喝酒了。) 第八十九章 游必有方 几个紫衣修士还没来得及放几句狠话呢,就给人一巴掌扇飞,好似几只苍蝇,给人随意挥了挥手似的。 可也只有打人的与被打的知道,那一行儋州刑氏修士,境界高的合道,境界低的也有分神。 茏暮山之后,张木流其实有些猜测。虽然清欢山主说的有些糊涂,可还是能从中猜测出几分事实。 何紫棠应该是与张树英类似,在那湖畔宅子镇守什么东西。以至于这年纪不算多大的女子,在湖畔宅子中出手便有无上威能。 两界山那处门户也是,守门人相当于将魂魄烙印那处,一座天下气运倒灌于张树英,所以他才能有大乘修为。 张木流其实也知道,若不是当日父亲只是一道分身,出手不宜多,否则决计会把那座煮面潭彻底捣烂,无论是刘小北或是那个老和尚,都拦不住的。 老和尚是拦不住,刘小北是不会拦。 因为自己的老爹,张木流自己清楚。从小到大父亲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可张木流其实见过张树英发火的。 有这样的张木流,联想到那样的张树英也没多奇怪了。 洪都这边儿给人几巴掌扇飞数人,金陵那边儿其实差不了多少。 前段儿时间,深宫之内那位吕太后被人递去一句话,说逍遥王的坐骑是一只境界高的吓人的神犬,如今坐镇金陵,就是图的那座逍遥山。 吕太后当时气得摔了一通东西,遥遥对着皇帝寝宫破口大骂,说萧磐小儿忒不念旧,哀家好歹将你养了这么大,说翻脸就翻脸? 其实这位太后更恨那个凭空出世的张木流,若非如此,她决计能当这古往今来第二位女皇帝。 所以今日听说有大批儋州修士袭来,这位太后娘娘丝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开心。可还没等她朝着萧磐住处讥笑几声呢,便听金陵上空一通巨响,再然后,便有修士探子回来禀报,只说了三个字而已。 死光了。 吕后几近抓狂,萧磐也再不在吕后面前掩饰自个儿的修士身份。少年皇帝凭空出现在窗户外边儿,叹气道:“母后,我从未想过要把你如何,也从来不贪那张椅子,您信不信?” 虽是太后,却算不得老的妇人看着这从小抱养在自个儿身边的儿子,冷笑道:“皇帝说不贪图皇位,那为何还要如此打压哀家,连个最后保命的山头儿都要夺去?” 萧磐无奈至极,摇头道:“我当年跑去市井,就没想过当什么狗屁皇帝,母后可曾听过我何时与人自称过朕?” 顿了顿,少年皇帝苦笑道:“我从小就知道,母后有当天子的野心,可我从来没看出来母后有装的下天下万民的心,所以我会把这皇权从你手中夺回来。我其实更想用这一国之力去帮一帮张大哥,起先我不敢,后来我敢了,您知道为什么吗?” 太后沉默不语,少年皇帝却意气风发,“母后,我始终觉得,有人情味儿了才算是个人,我要教这梁国,举国上下都有人情味。我知道很难,可张大哥说过,做不做得到,得做了才知道,所以我想试试。” 年轻太后走到窗前,露出一副浓艳面容,终于变得略微冷静,“所以皇帝今日是想与哀家说些什么?” 少年皇帝看向吕后眼神诚挚,抱拳弯腰道:“萧磐不以皇帝身份说话,今天只以儿子身份与母亲求一座逍遥山。” 年轻太后看向南方,似是自言自语:“那位逍遥王会将儋州如何?” 萧磐冷声道:“儋州当然不会如何,只不过刑氏危也。” ………… 张木流是当真没想过,花了大半年时间粗略走了一通瞻部洲,回来之后便要与刑氏算总账。按他想法儿,得起码是个合道巅峰了,自家山头儿稳固些了,再与乔玉山和乔雷,共同问剑儋州刑氏。可不晓得咋个回事儿,这些人一股脑儿全来了。 柢邙山蓝华,胜神洲岳然,这俩人,也就岳然见过两次面儿而已,可有些人哪怕只见过一面,便也是朋友了,且是那种说有架打,提剑便来的。 张木流看向姜末航,无奈道:“师兄,这是你干的好事儿吧?” 白衣挎剑的瞻部洲剑子也看向自家师弟,心说白衣多好?怎的又换青衫了?还谱儿大无比,专门儿找了个背剑的少女。好家伙闺女都那么大了,还敢找女剑侍,你就不怕弟妹砍死你? 架不住那一袭青衫吃人眼神,姜末航只好讪笑道:“师弟别多想啊!我这不就是想着,如今你名头儿大过天,咱一帮人把这刑氏给捣烂,也没人说什么不是?反正到时候他们肯定不会给你什么好名声。多半会说你吃了什么神妙丹药,或是拜了不得了的师傅,然后功力大增,仗着修为高深,以路见不平为由头儿,打杀看不过眼的修士。” 张木流直想翻白眼,他知道那些人之所以将自己捧高,无非是日后会出来个惊天大逆转。或许会有个凄惨女子出来哭诉,说所谓的胜神洲年轻魁首,就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仗着有点儿修为便胡作非为,草菅人命之类的。 可这也不是你姜末航给自己想打架找借口的由头儿! 干翻刑氏,现如今来说确实不是个事儿,除非他儋州刑氏能蹦出来个渡劫修士。可时机确实不对,若是自己已经定下山头儿,将儋州刑氏杀穿之后,便趁势开山门,再加上日后白潞在山中渡劫,那些人不想在意都难。 问题是如今山头儿在哪儿,八字儿还没有一撇呢! 姜末航面色古怪,悄咪咪传音:“我说师弟呀!你也太不把师兄当自家人了吧?寻个山头儿而已,对我来说有那么难吗?再说他们又不是我叫来的,你自个儿问问岳然兄弟,再问问蓝华老哥,看是不是他们手痒了?” 张木流转头看向蓝华与岳然,两人异口同声道:“早看刑氏不顺眼了。” 青衫青年再不言语,心说来都来了,现在还能跑不行? 正此时几道紫衣破空而来,将已经稀烂的山头儿又砸了几个大坑。 张木流直想扶额,转头看了看离秋水,又想着自家那个娘亲,明明说了要数三个数儿,每次不是忘了一二,就是忘了二三。 一个一言不合就提剑砍人的媳妇儿,一个动不动就把人打飞的娘亲,这日子还怎么过?还好,得亏自个儿不常在家。 张早早给离秋水退去方葱那边儿,红衣女子看了一眼方葱,淡淡笑道:“张木流你行啊!出一趟门儿就要带回来几个姑娘,若不然你再找个小的?” 张木流只是淡淡摇头,轻笑道:“秋水啊!你多虑了,我是那种人吗?咱还是先砍人吧!毕竟给人起了外号张砍砍,不砍岂不是浪费。” 事实上,一袭青衫心里边儿拼命摇头,传音过去解释不停,一句话说了好半天,将怎么认识方葱的,打算怎么办都说的一清二楚。 最重要的,是张木流苦兮兮的传音道:“这儿这么多朋友,你就让我硬气一回,回去之后要杀要剐随便你。” 离秋水冷冷一笑,提着断剑率先向前,随手几剑便捣毁几处大阵根基。 岳然与蓝华也已动手,与一众黑衣缠斗起来。 姜末航嘿嘿一笑,一袭白衣御剑直去刑氏根本所在的那处山头儿,张木流紧跟其后。 其实张木流方才还传音与离秋水问道:“你这红衣分身会不会影响百越的本体?” 绝美女子只是淡淡道:“本体砍一剑的,分身砍两剑。” 青衫剑客再也无话可说,提着不惑跟师兄宰大鱼去。 于是此地便只留下一个黄衫女子,一个小丫头,跟一个背剑少女。 榜首有名的杨梅,今日见着了局榜末的离秋水,一时间想将那撰榜之人找出来几刀砍死。 这什么杀力?榜末?眼瞎吗? 她有些不知所措,原本是替帕若找场子的,她怕那个一门心思当了道姑的妹妹看上这个家伙。可今日一见,估摸着是不大可能了。因为先前那个女子剑修,实在是生的太好看了。 反正也看刑氏不顺眼,不如我也去砍人? 一袭黄衫杀入战场,紫衣修士这会儿除了个中年人之外,皆是节节败退。 张早早看了半天方葱,抬起小手嘟囔道:“我爹爹居然让你背剑,说明你是个很好的人呢!” 少女给小丫头说的一怔,半晌后蹲下来笑着问道:“为什么背着他的剑就是好人啊?” 小丫头嬉笑一声,转头看向打得一塌糊涂的山包儿,缓缓道:“这把剑叫游方,也叫明如镜。爹爹说之所以叫游方,是因为他觉得,即便父母不在,也要游必有方。而明如镜,爹爹说是一位很厉害的剑修爷爷起的名字,爹爹说,‘人心贪嗔恶,剑便黑如漆。人心清似水,剑便明如镜。’,所以爹爹愿意让你背剑,肯定是他觉得,姐姐你心中清似水呀!” 少女淡淡一笑,看向已经不见身形的青衫剑客,心中喃喃:“他真觉得我心清似水吗?” 方葱摸了摸小丫头的脸蛋儿,笑着说:“反正我是父母都不在的。” 张早早一副小大人模样,拍了拍方葱肩头,嘿嘿笑道:“那姐姐更要游必有方!” ………… 若是寻常时间,两个分神剑修就敢杀上刑氏在这儋州岛的祖地,说出去也没人信。只不过,若是姜末航与张木流这种盛名之下的年轻修士,信的人就多一些了。 对于张木流的战力,瘦篙洲那位大修士已经很好的做了一番说明。 与姜末航这样的同境界天才剑修相争,最多不败。寻常同境天才修士,剑修除外的,赢起来比较费力。若是高他一境的天才剑修,两者相斗,张木流必输。剩下的么,同境界可以一个打几十个,合道期的,一打三问题不大。 这儋州刑氏,最多也就蹦出来个合道剑修,或者炼虚修士。以两人联手,还是可以打上一打的。 这次争斗,张木流并不想让离秋水持十谅水现身,分身便够了。 之所以没让红衣女子跟来这边儿,最大的原因是因为,这支刑氏祖地,有一大石,上刻天涯海角。 太爷爷曾经说过,相爱之人,决不能同去天涯海角。 张木流信。 这也是离秋水为什么听话没来的缘故,其实女子听了这话,脸上冷冰冰,心里美滋滋。 两人御剑到岛屿东头,相视一眼,共同举剑劈去,护山大阵应声而破。 白衣青年轻笑道:“师弟这剑意,我自愧不如啊!” 青衫剑客淡淡一笑,“师兄连本命剑都不出便有如此威能,小弟拍马不及。” 姜末航哈哈一笑,朝着已经悬浮半空的合道剑修冲去,大笑道:“那我便挑个能打的,那边儿那个阵师就交给你了。” 说着已经斩去一剑,一如既往的剑气剑意凝练如实质。 合道境界的紫衣剑修挡住一剑,冷声道:“剑下不斩无名之人,小辈报上名来。” 姜末航只是嬉笑一声我斩,便持剑上前,与那合道剑修缠斗。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冷眼看向紫衣阵师,猛然间嬉笑道:“渡船上练了几天剑,今天来试试。” 不等那人开口,青衫剑客提剑上前,招式极其缓慢,却似游鱼一般令人捉摸不定。 那位阵师嗤笑道:“龟爬似的剑,也敢拿来对敌?” 青年淡淡一笑,龟爬似的拳法自己不能学,可照着创十三式剑招,问题不大。 姜末航那边儿已经打去了西北角的海上,正好是越国,百越,安南还有儋州所互望的那处海面。 也不知道有多少合道炼虚挥手变作水幕,观看这边儿争斗。只不过也只能看个大概战况,面容什么的,看不到,也不敢看。 紫衣阵师连扣数座大阵,一层覆着一层。青衫剑客还是慢悠悠舞剑,仿佛不在意那叠被子似的阵法。 起先阵师还幸灾乐祸,心说小儿托大,可不多一会儿,他便有些眼皮打颤。 所谓阵法,其实就是以一些手段借来天地间的自然道意,而阵中的年轻人慢悠悠的舞剑,真可谓是龟爬一般,可这乌龟爬一般的剑术,却将阵法内的自然道意尽数吸扯至周身。无论什么属性,尽是被其分作阴阳,化作两只游鱼笼罩张木流周身,慢悠悠凝聚为幅玄之又玄的画卷。打眼看去,只四个字。 道法自然。 数层大阵仿佛雨水,而张木流背后那副道法气象骇人的黑白游鱼图,就如同久旱皲裂的大地,见水便吃不饱似的。 眼看自己的数座大阵要被吸干,那紫衣阵师颤声问道:“你这是什么剑法?” 张木流舞剑不停,最后一层大阵也被吸干,其中各种属性尽被分化为阴阳二气,一黑一白各自钻进游鱼当中。 玄妙游鱼图猛然间翻转,悬浮在张木流头顶,紧接着缓缓升高至云海,搅动风云,仿佛扣在天幕的一只大圆盘,黑白游鱼在其中游转。 青衫青年淡淡道:“等日后有机会去了一个地方,我问一问那拳叫什么,然后才能知道这剑叫什么。” 太和山,七十二处福地排名第九,原本是在胜神洲南部,可三千年前猛然不知所踪。 张木流在梦境中,有一处地方,叫做太岳神山,虽然从未去过,可他知道,此山由来不久,可这山中道士,最善拳术。 紫衣合道缓缓拍手,笑道:“年轻人好手段,舞剑难看且不说了,其中意境可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事实上,张木流自个儿都给这番气象吓了一大跳。 那紫衣阵师话锋一转,冷笑道:“只不过年轻人还是太嫩啊!分神境界,真当自己是剑仙了?” 说着又是挥手,一柄长剑猛然从其袖口掠出,高悬半空,幻化出无数剑影,雨点似的朝张木流去。 这紫衣剑修冷笑不停,“不是剑修就不能用剑了?我这把剑,不比剑榜靠后的几把剑差多少,你要如何抵挡?” 张木流淡淡一笑,多亏这位“好人”的数座大阵了,吸扯了其中自然属性真意,倒是免得祭出王家那个火盆出来了。 天幕的那副游鱼图猛然光华大放,甚至遮住了太阳光芒。整座儋州上空的云朵被瞬间吹散,黑白两条游鱼旋转着飞去张木流身旁,青衫剑客做了一个收式,气息已从分神攀升合道。 张木流淡淡一笑,看了一眼悬浮身边摇曳的两条游鱼,随手一剑便将半空中的剑影捣碎,转而看向那柄古韵长剑,舔了舔嘴唇,自言自语道: “秋水缺一把佩剑呀!” 紫衣阵师已经御空远遁,合道剑修,不是他能抵挡的,况且他所依仗的大阵,在这青年眼中已经什么都不是了。 青衫变作黑衣,手持不惑一剑斩去,虚空中一声尖叫,有个紫色身影从云端坠落。 张木流瞬身过去,一把收了方才那柄长剑,阁下这人头颅重返天涯海角。 只见那黑衣青年一身煞气毕露,一手持剑一手拽着个滴血的头颅,沉声道:“小竹山张木流来讨债,还要窝藏不出吗?” 姜末航也提着个头颅归来,一身气息也是合道境界,只不过不像张木流这般虚浮。 一洲剑子果然不是白来的。 那边儿蓝华与岳然各自手提头颅赶至,就连黄衫杨梅也是一身血水。 离秋水那道分身已经带着张早早赶回百越,因为终于有人踏入西峰。 只有方葱是一副惊恐模样,剩下的人皆是皱着眉头。 蓝华沉声道:“小子,狗咬人,人不能咬狗,你打算血洗刑氏吗?” 岳然也喊了一句张兄。 只有吊儿郎当的姜末航猛然间嬉皮笑脸,将手中头颅丢掉,拍了拍手笑道:“师弟怎么解恨怎么来吧,我就不信他们还能出来个渡劫修士。” 张木流左右看了一眼,几座刑氏根本所在的山头儿都已经被打得稀碎,合道修士几乎死绝,分神死了大半。 蓝华几人当然不止各杀一人,可他们心中不会有什么顾虑,更不会有什么心魔滋生。 很简单,大家都是为朋友出手,朋友家乡有个风雪夜,有血有雪。 黑衣又变白衣,张木流苦笑不停,转头看向姜末航,歉意传音道:“会不会有很大的后遗症?” 姜末航笑着传音回答:“放心,我又不似你,得考虑极多。我只合道自身剑意便可,只不过有些仓促,或许要在合道境界停留许多年。” 两个白衣剑客,同门师兄弟,此刻相视一笑。 其实张木流极其羡慕姜末航,因为这位师兄才算实实在在的剑修,剑客。 见众人都不说话,方葱硬着头皮喊了一句:“黑衣裳忒吓人,还是白衣好看点儿。” 又换白衣的张木流,朝着众人歉意抱拳,之后猛然又朝下劈砍去几剑,可下方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于是年轻人眉头皱的极深。 姜末航淡淡道:“看样子是跑了。” 张木流有些不甘心,可是又无可奈何。明明马上就可以要回一姓的东西了,却又给那境界最高的跑了。 只能等龙大伤好了,让他算一算那人去处再说了。 大袖一挥两只黑白游鱼钻进不惑,不惑也瞬间消失。张木流苦笑一声:“你们来的稀里糊涂的,他们走的也稀里糊涂的。” 张木流看向蓝华,问道:“前辈吃得下儋州吗?” 蓝华微微一笑,“吃就算了,不过我可以坐镇儋州一段儿时日,待还没有死绝刑氏子弟翻不起什么浪花儿了,我再离去。” 中年剑修传音过来,声音有些惭愧,“张老弟,对不住了。我柢邙山,或许真如你所猜测的那般。” 张木流笑着说:“一胎小猫小狗都有几种颜色呢,更何况蓝大哥所在的那座古山。现如今你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就好,总有一天我回去找场子。只不过,你今日出手,日后那人肯定会给你找事儿。” 蓝华轻笑道:“我怕他?” 没有背剑的白衣青年淡淡一笑,对着杨梅说道:“杨姑娘若是还想打,我日后会去北胜神洲讨教,这会儿我是真没空了。” 方葱弱弱问了一句:“你要去忙什么?” 张木流笑了笑,看向西北方向,淡淡道:“有人惹我媳妇儿,你说我去干嘛?” 少女撇了撇嘴,心说知道了。 肯定又要去打架嘛! 你这家伙,真不晓得那个漂亮姐姐为什么喜欢你,还给你生了个那么漂亮的闺女。 张木流转头问道:“不如大伙儿跟我去百越逛一圈儿?帮了我这么大忙,起码让我略尽地主之宜吧?” 岳然翻了个白眼,心说你这家伙要吓死蜀越两国是吗? 第九十章 问剑百越 稀里糊涂打架,稀里糊涂散场,张木流很快便带着几人到了百越。没敢先去祭师殿,见老丈人得媳妇儿带路不是么?更何况有些规矩自己不懂,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为难呢。 于是三个白衣青年带着个绿衣少女到了西峰那处茅庐,抬头看人打架。 方葱猛然转头,却发身边三人一个都不见了,只不过背后游方又自行归鞘,于是便也没太在意,只是仰着头看那又是淡蓝色长裙,衬的更加仙气飘飘的女子打架。 张木流以不惑划出一道禁制,此刻三人仿佛不在这方天下。 三人都是白衣,两个剑客,一个读书人。 岳然算半个,张木流也算半个。 胜神洲年轻一辈儿上榜的十人,丘玄聪排在第五,岳然排第六,而那没一起跟来的杨梅,高居第四位。 都有喝号,金锏客丘玄聪,书生岳然。 姜末航嘿嘿一笑,神色古怪,递去一只白玉净瓶,打趣道:“师弟不去跳河城挣钱真是可惜了,那一身煞气,我差点儿都信了。” 唯独那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一脸疑惑,分别看了看二人,投去疑惑眼神。 张木流拔开那白玉净瓶的塞子,从中拘出来一道元婴,在这白玉瓶中,三魂七魄便不会散。 岳然后知后觉,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张老弟,你是信不过蓝华大哥还是太信得过我了?” 无人逃跑,姜末航破境合道代价颇重,怎能只斩一个合道剑修? 张木流以真火炙烤那闭口不言的元婴,后者顿时哀嚎不断。 青年叹气道:“我其实觉得挺对不住蓝华大哥的,今天确实没先设计,可既然来了,就已经没了退路。师兄破境合道,为的就是拦住这人。蓝华大哥不宜再掺和近来了。” 岳然点了点头,依旧苦笑不止,“那你为何就相信我了?” 那道元婴哀嚎不停,吵的人心烦,忽然就不想去拷问什么了。张木流将其塞回瓶子,摘下酒壶却喝不下酒,于是叹气道:“姜师兄把你找来,更多是想着拿你当幌子,把事儿闹的更大。说来说去是我算计了你,所以得跟你开诚布公。” 年轻书生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你是觉得我岳然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好担心的吧?你这坑货的心思我还猜不着?” 张木流讪讪一笑,“其实我是想着,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知道了我的秘密,不如就给我的未来山头儿,挂个虚职如何?” 岳然笑盈盈的,看了看姜末航又看了看张木流,心说在这儿等我呢? 小子真是好算计,先是以这吓人阵势灭了刑氏一脉,又佯装给那背后之人跑了,好叫人觉得他那座即将成立的山头儿已经竖了个大敌。这会儿又将那人元婴拿出,还说什么坦诚?一早儿就憋着坑人呢! 书生翻了个白眼,叹气道:“我算了上了你小子的贼船了。” 张木流缓缓起身,十分郑重的抱拳作揖,岳然并未阻拦。 姜末航破天荒没搭茬儿,这会儿透过禁制往外看去,看那找砍的个合道剑修被离秋水砍。 这位一洲剑子这会儿心里叹气不休,弟妹这也太没道理了,十谅水一出,同境修士谁能匹敌? 禁制猛然消散,三个白衣青年凭空出现。少女方葱只是转头看了一眼,她见怪不怪了。 只不过见那个生的极好看的姐姐在半空与人打斗,少女没忍住便嘟囔道:“媳妇儿在天上跟人打架,你这一家之主就只在这儿看着?要不要本小姐给你买一碟儿花生米去?” 张木流眯眼一笑,方葱猛然回头,再不敢跟那黑心剑客说半句话。 其实张木流这会儿心中只有一句话,“三天不打便要上房掀瓦!” 张木流走过去按住少女头颅,笑着说:“这才几天没刷碗?就敢学人家给我下套了?都晓得自个儿把领子撕开了,真聪明啊!” 少女转头撇嘴不停,故作一副伤心模样,眼中竟然有几分晶莹。她大声哽咽道:“我不让你对我负责任了嘛!你带着我就好了,我不会让那个漂亮姐姐知道我们的事儿的。” 张木流直想把这死丫头的狗头拧下来,这个岁数都这样儿,等长大了咋整? 一头巨大白鹿驮着一大一小两个小丫头来到此处,一旁还有个青色毛驴儿。 青爷撒欢儿似的跑来,四蹄交互,在张木流身边转圈儿不停,好半晌后才大笑道:“张小子这就破境了?成剑修了?” 张木流笑着说:“你也不赖啊!一年多没白待。” 事实上青焰麒麟这会儿在偷偷传音,“张木流你忒坑了吧?你把她寻来了,怎么也不给我打声招呼?” 张木流讪笑回答:“这不是想着给你们创造机会,你们一见钟情嘛!” 白麒麟干脆就没搭理这两个家伙,虽然没法儿听见心声,可一猜就知道在说什么呢,臭不要脸的。 好像张早早与谁都能玩儿的来,前几日与妖苓一见面便打成一片,今天两个小丫头手拉着手跑来张木流这边儿,一人抱了一条腿。 张木流哭笑不得,低头叹气道:“有完没完,谁教你们的臭毛病?” 张早早顺着右边儿爬上张木流身上,搂着自己老爹脖子,把嘴巴凑到耳边,悄咪咪道:“娘亲跟个老姑娘一天眉来眼去的,我说她,她还打我!” 青年沉默一会儿,将小丫头驼在肩头,抬头看去那还未真正出手的女子,轻笑道:“敢打我家闺女?看我怎么收拾她!” 小丫头破涕为笑,张木流又伸手按住妖苓的小脑袋,问道:“小妖苓呢?觉得咋样?” 妖苓一脸为难之色,想了片刻,低声道:“嫂子跟早早都很好,可我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不过我这样要是让饭主儿为难了,那我就喜欢好了。” 张木流微微一笑,轻声道:“喜欢最好,不喜欢也别难为自己,再过一两天,我就带你去见另一个小丫头,到时你就先跟我的娘亲待一段儿时间,我还得四处跑一跑,约莫得两个月。” 妖苓点了点头,脆生生道:“我听说那个小丫头也是你在半道上捡的,我们捡来的小姑娘肯定有话说。” 张早早不乐意了,“妖苓姑姑!我可不是路上捡来的,可我还是很喜欢你呀!” 张木流放下张早早,说让他们在茅庐等着,瞬身离开此地,脚踩不惑御剑直去云海。 剩下两个白衣青年对视一眼,也瞬身离开。姜末航往蜀国方向,岳然往越国方向。 叫他们来,不就是来吓人的? 张木流攀升云海之后才看见,原来是个老家伙,在挨打。离秋水甚至连十谅水都收起来,只并指为剑。 从那个紫衣阵师手中夺过来的长剑,白麒麟已经看过了,说没什么问题,而且的确如那人所说的,杀力不输剑榜名剑。 白衣青年抛去长剑,笑的极其开心,大声道:“媳妇儿,没跟你一起过生辰,这把剑当做补偿如何?” 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女子伸手去接剑,露出手腕儿那只镯子,青年便笑的更加开心,几乎就是傻笑了。 离秋水瞥了其一眼,哼一声,“就这就想弥补罪过了?不过还算你有心,暂且不计较你胆敢找剑侍的事儿了。” 青年总算缓了一口气,看那面容变得有些冷峻,却还是极美,越看越好看的姑娘。他心说,我媳妇儿怎么这么好看? 离秋水一剑将那老人劈开,后者几乎动弹不得了,“姓张的,看什么呢?” 张木流傻笑一声,挠着头说道:“我也不晓得,可就是挪不开眼睛了。天底下我最敢这么看的女子就是你了,因为是我的。” 女子略微脸红,娇喝道:“张木流你正经点儿,几位祭师都看得到。” 其实无论是茅庐边儿上的两只麒麟,亦或分别去往蜀越边境的两个年轻天才,都听得到这俩人酸死人的话语,下方百越联盟的修士更是不用说了。 可最难受的,还是挨打不停的那个老人。 原本给人不停砍飞就很丢脸,这会儿又来个没皮没脸的小子,俩人净说些酸死人的话,他这老家伙实在遭不住了。 老者怒喝道:“小儿!打情骂俏回家去,在这作甚?” 张木流微微摇头,传音过去,“姜师兄跟岳然都来了,加上先去动静儿,不太可能再有人来。这人是见你分身去往儋州,所以来钻空子的。赶紧打发了,带我去见一见老岳父。” 离秋水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举剑就是一道寒冰剑气,老人被砍去安南,顺便儿帮着那条海沟更南下了一场雪。 蓝衣女子瞬身过来,将手中长剑抛去,只冷声说了一句背上。 张木流苦笑一声,好嘞!自个儿给她背剑,总好过她找个背剑的不是? 方葱怎么弄倒是个难事儿,关键那死丫头不愿意跟着姜末航,你有啥办法?收徒弟?好像太早点了。起码要让她真正的有了些变化才行。 如今的方葱看似与从前判若两人,可张木流知道,她现在还只是停留在一个想改变的想字上面。但凡远离张木流,方葱决计还是那副模样,很难改。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这家伙张木流认同,可他总是觉得,这样的方葱不是真的方葱,她也得找自己。 离秋水瞥了一眼朱红葫芦,张木流赶忙将葫芦摘下递过去,顺便讲了讲黄致君与那个女子的事儿。 离秋水破天荒喝了一口酒,但身边男子却傻笑不停。于是女子笑盈盈的捂住葫芦嘴儿,使劲儿擦拭几下才还回去。可张木流还是笑个不停,离秋水也无可奈何。 毕竟是那个只因为村口有几个坟包,于是出门不靠左走,回家不靠右走的傻子。 其实张木流已经暗自给自己立了个规矩,这酒葫芦以后谁也不给喝。 离秋水拿出来个多彩云朵,轻轻坐下晃荡双腿。张木流凑过去,挥手划出一道禁制,女子也未说什么,只是将头斜过去靠在青年肩头。 沉默良久,离秋水说道:“那个黄致君若是来了胜神洲,你可以陪他喝酒。” 白衣青年手指动弹,做贼似的往女子肩头搭去,只是还没有触碰到呢,女子忽然问道:“女子剑仙是咋回事?” 张木流如遭雷劈,只得一五一十将刘小北与自己相遇之事说清楚,当然要省略大段儿不该说的。 离秋水抬起头,眯眼问道:“就这些?” 张木流趁势将其脑袋按在自己肩头,无处安放的右臂也终于搭了过去。 青年淡淡道:“我知道她肯定有事儿利用我,可她几次救命,甚至因为要帮我,百年内都无法现世了,所以我会帮她找到那个小红豆。” 女子点了点头,又问道:“听说还去了一趟扶云仙栈是吗?温柔乡去没去?小妖苓还说了千舟的几个小姑娘,你不打算交代清楚吗?” 张木流叹气不停,心说秋水啊!你可不能这样子,路上那么多新鲜事儿,我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问,怎么尽抓着这些旁支末节? “茏山山主是我师娘,所以我去了扶云仙栈。至于妖苓说的那几个女子,我再没见过啊!可冤枉死我了。” 女子嫣然一笑,绝美。 从前红衣,一笑之下宛若雪原一朵红莲绽放。如今蓝衣,就好像俗世之中一朵冰莲,冷艳无双。 离秋水伸手到张木流肚子,轻轻揉了揉,扭头问道:“还疼不疼了?” 原本好端端的白衣青年忽然皱起眉头,说好些时日没疼了,今儿个是咋个回事儿?猛然间疼的要死,若不让秋水再帮我揉揉? 女子笑盈盈的双指使劲儿,青年便呀的一声。 下方的两个小丫头跟着个大姑娘玩儿水,张早早小声道:“我爹爹不会在打我娘亲吧?方才我说了娘亲欺负我了。” 妖苓附和道:“有可能,饭主儿有时候可凶可凶了,我就差半点儿让他开了天眼。” 说着还摸了摸额头,接住嘿嘿一笑。 现在我妖苓也是人了,总算不怕给饭主儿戳个窟窿眼儿,漏气不停了。 少女方葱这会儿成了保姆,听着两个小丫头一边儿摸螃蟹一边儿说的话,不知为何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她心说,“那个黑心剑客给漂亮姐姐打一顿才好呢!” 两头世间最后的麒麟站在一块儿,一个化身白鹿,一个是一头青色毛驴儿。 青爷讪讪笑道:“白潞妹子,怎的老是不爱搭理我?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就说出来,哥哥改呀!” 白麒麟冷冷一笑,“妹子?我也就比你大个几万岁而已。” 青色毛驴神色尴尬,心说得赶紧去张小子那边儿取经去。 白潞再次开口:“麟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连我都不能说吗?” 青爷摇了摇头,歉意道:“我只能告诉你,中土之灵我必争。张小子肯定想着帮我,可他现在帮不到什么,那座未来山头儿,还得你照拂一二。” 张木流与离秋水瞬身而至,一道禁制随之而来,青年皱眉道:“你想去找我们所在的那个地方?就不能等着我,到时一起去吗?” 青爷摇了摇头,“你如今事儿太多,百年只内很难跻身炼虚,不入炼虚,你帮不到我什么的。” 张木流思量片刻,沉声道:“我不想拦着你,可你要先等等。我们得看看,二十年内会有哪些古兽重新现身,到时与归来乎的那条黑龙一起回去那方天下。” 说着看向妖苓,沉默半天后才缓缓道:“可以带着妖苓一起去。” 也不容其反驳,张木流挥手撤去禁制,招手将方葱招过来,然后转头对着离秋水,问道:“着丫头怎么处置,你说了算。” 方葱见了离秋水,不晓得为什么,就是觉得心虚无比。她抬头看着那生的绝美的女子,竟是控制不住的有些敌意。 本以为离秋水怎么都不会给自己好脸色,可方葱看到的却是一副微笑面容。 离秋水笑着说:“先带着吧,以后要是想,收了做徒弟也行。” 离秋水哪儿能看不出来方葱的小心思?或许少女心中如何想,她自己现在也搞不清楚。可女人的直觉有多灵敏? 她信张木流的,莫名其妙的相信。 张木流咳嗽一声,如释重负般开口:“你可愿意先当个记名弟子?” 方葱倔强道:“我不愿意。” 离秋水也不再说什么,因为喜欢谁是谁的自由,她离秋水的男人,她自己相信。 而张木流便有些无可奈何,离秋水说这番话之前,自个儿是真没发现方葱的小心思。既然她不肯当弟子,那就先作罢。 喜欢谁的确是一件好没道理的事儿,谁又能控制的住自个儿? 两个小丫头埋头摸螃蟹,大半天了毫无收获,可还是非常高兴。张木流便跟着离秋水往百越走去,总得见见岳父。 走一半便碰到一个短裙女子,皮裙刚刚盖过膝盖而已。 符阮儿背着手跳过来,见离秋水挽着那个背剑青年的手臂便撇着嘴,作势要哭。 张木流笑着抱拳,轻声道:“见过符姑娘。” 皮裙女子翻了个白眼,嘟囔道:“你这家伙长得也没多好看呀,怎么就把我家秋水哄去了,闺女都有了。” 青年只是笑着说:“只不过我喜欢她,她喜欢我罢了。这天下,谁与我说任何言语我都会听,唯独我喜欢秋水,你们谁都管不着。” 离秋水有些讶异,这家伙后半段瞻部洲怎么走的?原本对这事儿,因为那云梦泽石像,他很少这么说话,可现如今居然如此大方。 符阮儿嘿嘿一笑,转身一跳一跳的离去,嘴里喊着:“这回答我很满意,只不过你要是惹我的秋水生气了,本姑娘就去打死你。” 张木流心说还轮得到你?离秋水一旦受了委屈,娘亲的巴掌早来了。再说了,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 将至离烛家里,离秋水淡然道:“今天动静太大了,家门口肯定有人拦路,或是酒,或是拳剑,或者三样儿都有。” 张木流问道:“若只是这样就好了,早就听说百越女子不外嫁,我还以为等来的会是棒打鸳鸯呢。”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继续道:“不是不外嫁,而是有诸多限制罢了。不过他们管不着我,也只能想法子为难你了。” 青年笑了笑,为难又能为难到哪儿去?还不是自己愿意让他们为难。 百越对于离秋水而言,毕竟是家乡。 果不其然,离烛那处宅子前围满了人,瞧这架势,至少要过三关呀。 离秋水皱了皱眉头,她觉得有些过了。 只不过在张木流拍了拍她的手,几步上前,笑着抱拳后便卷起袖子,将背上长剑放在一旁。 有一男子抱拳跨出,大声道:“百越王色开,欢迎朋友。” 张木流将白袍撩至身后,单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自称王色开的年轻人忽然拔出一把匕首,直奔着张木流喉咙刺来。 白衣青年微微侧身,并指弹了弹王色开手腕,后者一条臂膀便耷拉下来,微微点头后退去一旁。 手拿匕首的男子并非修士,可这第二个上来的却是金丹境界。 张木流压境金丹,并指为剑。 这人双臂铁环,看来是善使铁线拳。 “百越阿成,请赐教。” 张木流微微点头,并指一道剑气斩去,铁线应声而碎,阿成只是后退几步,毫发无损。 白衣青年抱拳一礼,后方猛蹿出来个元婴修士,看着十分年轻,持横刀拦路。 那人也不抱拳,只是冷声道:“我百越女子向来不会轻易外嫁,可你既然与秋水行那苟且之事,都生了孽种出来,我们也无可奈何。你自斩一臂,自此改姓离如何?” 对面众人毫无面色变化,唯独离烛苦笑不停,有苦难言。 离秋水几步上前,就要去拔剑,张木流轻轻拦住女子,笑着摇了摇头。 白衣青年解下系在身后的衣襟,笑问道:“这是他的意思,还是百越的意思?” 离烛被几人拦在门口不得出来,几个百越祭师与一众百越修士无人言语。 只见那一袭白衣猛然收敛笑容,微微抬起右手。一道银光自西峰山下蹿至云海,夹杂着闷雷响动破空而来。 张木流手持游方,面色已经阴沉无比。 随意挥动游方便将那嘴里没门儿的年轻人斩飞出去,重伤。 张木流冷声道:“苟且?孽种?” 说着双手重叠拄剑,猛然抬头,眼神凌厉无比。 “张木流问剑百越?” 第九十一章 秋水在此 那白衣青年面色冷漠,看向围在宅子两旁的修士或世俗武师,一时间剑意凛然,百越众人一退再退。也唯独方才那位注定要少半条命的年轻人还在张木流近前,且被剑意包围。 岳然与姜末航瞬身来此,冷眼看着这帮拎不清的家伙。 为何如此?他们无非就是觉得,离秋水如今境界高了,杀力大了,却给外人占了便宜。可他们没想过,为何张木流要带着岳然与姜末航来此。 姜末航讥笑道:“好他娘的白眼狼。” 岳然并未开口,只是老远看着,看这些家伙究竟能多恶心人。 那个被剑意包裹的年轻人嘴上半点儿不松口,反而冷笑道:“你们有一句话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就问你,你们可曾有过?” 张木流转头看向离秋水,女子只是淡淡说了句别杀人。 话音刚落便有数道剑气鞭子般抽打那人,可那人硬是没嚎出来一声。 一袭白衣瞬身过去,手提长剑眯眼微笑,问道:“真就敢把私心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张某算是见识了。当我不敢拆了那劳什子祭司殿?秋水之前,百越算个什么?” 张木流最气的不是今日过门,被这些低境界且不禁打的人恶心。而是身边这人的狗屁言语,居然无人出来拦上一拦,且连离烛都被圈禁院内,有苦难言。 至此还未斩出一剑,无非就是因为此地是她的家乡罢了。 有个一身黑袍,手拄着藤杖的老者凭空出现,除离秋水外,四周百越人皆是尊称一句大祭司。 那老者以藤杖指了指几个拦着离烛的老者,看向被张木流按着肩头,半点儿不能动弹的年轻人,摇头不停。 老者苦笑道:“老夫陈盛,还请张公子抬手,毕竟要娶我们百越的闺女不是?” 张木流撤去剑意,一脚将身边口无遮拦的年轻男子踹飞数十丈,然后对着陈盛微微抱拳,冷声问道:“拦我去路,我不在意。进门过关也是应该的。只不过有人不会说话,有人拦我岳父,大祭司得给个说法儿。” 听他给个说法儿,这是最后的让步了。 只不过青年并未与站在原地,而是径直走去宅子门口,冷漠眼神惊退左右,两个拦着离烛的祭司也终究退开。 张木流恢复笑容,走到门口深深弯腰,抱剑施礼,久久未曾起身。 青年笑着说:“张木流见过岳父。” 两鬓斑白的老者颤抖着身子走出来,一把将张木流扶起,看着眼前白衣,一时间老眼浑浊。 离烛连说了几声好,重重拍了拍张木流肩头,张开嘴巴好一会儿却只说了一句:“你们的事儿,别人管不着。” 眼前离烛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离秋水已经年近三十,离烛自然有些老了。 张木流笑着说道:“秋水其实一直很挂念你的,可岳父知道,她就是嘴硬,死活不愿意在您这边儿低头。” 豆兵城的巢敏去北边儿的小房子见巢落时,离秋水其实偷偷跟着。从那时起,她就已经想着回乡后要好好喊一句阿爹。 因为阿爹不是修士,即便有滋补药物,又能活多久了? 离秋水跟着上来,由头至尾就没理会身边的那些所谓同族同乡。 清冷绝美的女子瞪了一眼张木流,之后才咧出来个笑脸,轻声道:“阿爹满意吧?长得其实也不差的,就是太会想着我了,有时候没轻没重的。” 她知道,那会儿若是只骂了他,他不会生气,因为不在意。 离烛神色古怪,心说你还好意思说? “我们进屋坐吧,随他们怎么闹,大不了这祭司咱不干了就是。就连女婿要见我这老家伙都见不到,干个什么劲儿?” 说着一手女婿一手闺女,拉着便进屋。 陈盛苦笑道:“老离,你别犯浑,今天这事儿我给你个交代。” 为难张木流的事,这位大祭司当然知道。可那番肮脏言语,以及什么断臂改姓,确实是有些过分了。 人家一家子已经进屋,姜末航跟岳然就有些不知所措了。蜀国的护国真人压根儿就没敢露头,且边境大军已经作势退走百里。至于越国,新任护国真人看了一通儋州好戏,早就不晓得藏哪儿去了。 姜末航不晓得在哪儿变出来个长马扎,两人一头儿一个坐着,脸上满是戏谑。 陈盛虽是合道修士,可几乎就是龙大那种,打架本事半点儿没有的。 这位大祭司缓缓走过去,笑着问道:“二位是何人?与张公子一起来的?” 姜末航撇着大嘴,淡然道:“瞻部洲人氏,姜末航,人家抬爱,便被人叫做了剑子。” 岳然却是微微一笑,言简意赅,“胜神洲岳然,被人喝号书生。” 本以为怎么都会吓这拄着藤杖的老者一跳,没想到陈盛只是哦了一句,笑着说:“老家伙我闭关一个甲子了,最近才出关,两位俊杰的威名老夫还真没听过。” 坐在长马扎上的白衣青年对视一眼,有些无可奈何。 闭关一甲子,那不知道咱们是正常的。毕竟那各洲榜上的所谓天才,大半年不过五十。 姜末航或许是太闲了,这会儿以剑气在地上划拉不停,还转头问道:“岳兄,你看看我这书法如何?” 岳然转头一看,大惊道:“哎呀呀!姜兄亏的不是书生,若不然我等半吊子读书人还不要被饿死了?” 两个白衣青年互捧,一众百越修士却不敢散开离去。 有一把带鞘长剑还在一旁插着,姜末航以剑气在地面刻字,方圆数十丈剑意凛然。 大祭司陈盛不住的苦笑,他知道,这是要告诉他们,离家父女与百越是两回事儿。那番恶心人的言语说出来,张木流没动手杀人,谁都知道只是因为这儿是离秋水的家乡。 屋内三人都已落座,离烛在高位,张木流在左边,离秋水紧靠张木流。 离烛叹气道:“木流啊,没想到见我这个老家伙却让你受了好一通气,怪我没本事。” 张木流赶紧接话,摇头道:“岳父哪里话?有个秋水这么好的姑娘,您比谁都有本事,有福气。百越的规矩是规矩,人心是人心,我们都不必理会,今天就只是来见您。” 老人喝了一口茶水,苦笑道:“自打发现秋水有了修行潜质,祭司殿便已经给她定了个日后必嫁之人。她不愿意,整日不着家,我们也无可奈何。我当爹的,当然觉得女儿喜欢的才是最好的,可我做不了主,就像你说的,规矩太重了。不过好在我女儿有机缘,如今在百越,谁也没法儿逼她做什么。” 张木流淡淡一笑,问道:“那祭司殿内定的人,就是方才被我困住的那人吧?” 一旁的蓝衣女子淡淡道:“他叫王烈,应该是很小就喜欢我的,只不过我没有搭理过他。现在见我带着闺女相公回来,想给你个下马威吧。” 青年点了点头,那王烈最阴毒的可不是寻来大帮人堵路,而是让百越众人觉得,张木流是个蛮横不讲理的人。 可张木流哪儿在乎你这个?等山头确定,过不了多少日子便会有数不尽的诋毁言语传来,不差一个百越了。 老人说让离秋水去做饭,他要跟女婿说些悄悄话。 待女儿走后,这位两鬓斑白的父亲低头沉默了半晌,似乎不晓得该从何说起。 张木流笑着说:“当年学琴的事儿,秋水都跟我说过的。” 当年有个织户出生的女子毅然决然离开这处宅院,搬去了西峰山中,也在那条小溪旁有个茅庐。后来有个琴师路过百越,极为看中离秋水的琴道天赋,留了一封举荐信给少女。 喜欢穿红衣的少女那天在离烛书房门口蹲了一晚上,等她醒来时离烛早已不见身影,只有张纸片儿放在她脚边。 纸片儿上写着:“想要钱可以,叫你阿妈回来取。” 于是人世间少了个或许会极其惊艳的琴道大师。 离烛苦笑一声,叹气道:“都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儿了,现在想来还是很惭愧。我这些事儿都已经无法挽回,我就是想跟你说一声,越喜欢某人,就越怕丢掉,可看的越紧,其实越累。我当年就是看的太紧了,所以两个人都太累了。” 张木流取出一壶酒水,走过去递给离烛,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开口才是。 离烛瞅了一眼张木流腰间的酒葫芦,笑问道:“爱喝酒?” 青年笑着挠头,“也不晓得岳父大人喜欢什么,就带了一壶酒。也没有多贵重,是在瞻部洲买的,想人时可以喝。” 老人瞪眼看来,笑问道:“你是怎么把我家秋水哄去的?她的臭脾气,我都招架不住。” 张木流一下儿就想哭了,一直有苦难言,今儿个总算是有人问一句了。 只不过忽然有个蓝衣女子从门口经过,手拿一棵胡萝卜,一下儿就掰成两半。 张木流猛然变换神色,一副大义凛然模样,好似对岳父问题极其不认同,“岳父大人这是什么话?秋水可好了!洗衣做饭无所不能,一手剑术出神入化,关键是还温柔善良。” 告状?算了吧!命紧要。 离烛摇了摇头,身体微微前倾握住张木流的双手,沉声道:“一定要好好的啊!不论百越日后会如何,有我这个老家伙在,路过时记得来看看。” 沉默片刻,张木流有些伤感,“若是我早点儿看清自己的心思,岳母或许就不会那么早走。” 两人虽然分开,可一个未娶,一个再不嫁。 离秋水之所以那么喜欢钱,其实是因为年幼时候总是缺钱。她不愿开口跟离烛要,便只能自己去采药或者织布,帮着阿娘过的好一点。后来阿娘走了,她却改不了省钱攒钱的习惯。 老人眼睛有些浑浊,拍了拍张木流肩膀,低声道:“哪怕是你们仙人修士,也都有个天人五衰,更何况我们这种凡人。她走了,其实是省心了,你不必自责。最该自扇嘴巴子的,是我才对。” 相爱之人不能一味迁就,却要懂得迁就。等将对方变作个笼中鸟一般时,双方就会走不下去的。 张木流微微一笑,顺了一缕灵气过去,又悄悄掏出来一粒药丸,以离秋水听不到的声音说道:“岳父不必如此,先治好内伤才是。不论当年你受了什么委屈,女婿给你找场子回来。岳母最气的,或许不是你处处紧绷,而是你不愿与她说一些事。” 离烛有些眼中惊疑不定,却听那年轻人又以心声说道:“那个琴师,岳父应该极早便认识吧?” 老者虽不是修士,却也是个颇有道行的武师,不至于如此孱弱的。之所以如此,还不是因为体内重伤。 离烛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张木流听得见自己心中言语,便以心声说道:“那人跟脚我也不大清楚,只不过秋水初生时他便来过,说要带秋水走,我不让。当时他走了,可我没想到他第二次来时气势汹汹,非要带走秋水,而且秋水也极其想跟着他走,我实在是无计可施,便只能先断秋水的念头。后来有个老人与那琴师打了一场,惊退了琴师,自个儿却也身受重伤,教了秋水没几年便死了。” 张木流微微点头,不出所料。 那时在造化山下,离秋水讲这个故事时,张木流便有些怀疑。后来在鲲腹取十谅水,张木流其实看见了一些离秋水的心境显化,所以一直以来,张木流都觉得看似凉薄的离烛,会有些什么难言之隐。 离秋水已经端着个大盘子过来,一碟子一碟子放在桌上后瞪眼看向张木流,“还不快把你那狐朋狗友叫进来,坐外面给我家当门神吗?” 青年讪讪一笑,大步往门外走去。 离烛看着自家闺女,把手中药丸拿起来笑着问道:“这个值钱吗?” 离秋水也是一笑,“你就放心吃吧,你这女婿会的东西可多了,最常跟我吹牛的就是一手炼丹术了。” 门外一众人还未退去,张木流压根儿没理会左右之人,只是对着长马扎上坐着的两人说道:“坐这儿当门神啊?岳然进去吃饭,师兄去把张澜他们叫来。” 龙大说有事儿,不晓得去了什么地方。 姜末航一声好嘞便转瞬而至,岳然说等回来了一起进去。 张木流甩出游方,得去把张早早他们接来。 白衣青年拔出插在地上的无名长剑,走去陈盛那边儿,笑问道:“大祭司说法儿想好了没有?我着急吃饭。” 陈盛笑着摇头,传音道:“我族祖神是一棵柳树,小早早的跟脚我看得出来。十年后可让早早进祭司殿,补一份机缘如何?” 张木流先是皱眉再是微笑,同样传音回复道:“百越所在之地在蜀之南,越之西,古时是被称之为十万大山吧?” 这下轮到那位大祭司皱眉了。 可张木流不再言语,游方已经载着一大两小三个姑娘回来,姜末航也带着张澜三人回来。几人跟在张木流身后进门,没人转头去看两侧的百越人一眼。 陈盛苦笑道:“散了吧,还没有丢够人?” 王烈率先离去,虽是重伤,可眼中尽是阴狠。 自打妻子搬出这处宅院,离烛家中已经好些年没这么热闹了。如今女儿女婿都在,外孙女也在跟前,还有这么一大帮年轻人,离烛甚至觉得自己也年轻了几岁。 那柄从紫衣阵师手中夺来的长剑,被离秋水转手送给了方葱,少女不知为何就喜滋滋的。 夜里又是两个年轻男女坐在屋顶,女子将头抵在男子肩膀,共看星辰。 张木流问了一句:“你真不怕那野丫头?” 离秋水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你怕?” 这话没法儿接,怕也不行,不怕更不行。 只听那女子笑着说:“小姑娘的心思朦朦胧胧,你既然想改变她,又怎么能伤害她?可若是不伤害她,你张木流不就成了负心汉了?” 张木流苦笑不停,半晌后问道:“当真要守在百越?若是第二次天地大变,出世的就该是那些消失的古山了,十万大山肯定会重新出世。没人阻拦安南自立,便是因为这个吧?” 离秋水点了点头,转头蜻蜓点水般往青年脸颊一下,然后看着天上星辰,笑着说:“那你呢?真要把俱芦洲跟牛贺洲都走一遍吗?” 张木流抬手搂住女子腰肢,笑着说:“等过完年吧,我得先去北胜神洲一趟,接着便先去北边儿的几个小洲,争取十年之内逛完。到时我回来也已经而立之年了,咱俩到时便成婚如何?” 女子歪着头哼哼道:“想得美!我只守百越十年,也只等你十年哦。” 青年叹气道:“秋水你不能这样啊!老夫老妻的了,咱孩子都满地跑了,你可不能做负心人。” 女子翻了个白眼,低声道:“回来了带着早早去一趟两界山吧。还有,你小娘那边儿,真不打算去看看?” 张木流沉默不言。 有个妇人自打张树英消失便抱着孩子回了娘家去,此后从没回过小竹山。明明只有百多里路程而已。 见张木流不打算多说此事,离秋水便再没提起。只是破天荒的扭捏起来,轻声问道:“那明日咱们都去了洪都,我要不要喊娘啊?”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又不是没喊过。 ………… 九月初三,洪都城。 要去湖畔宅子的人其实不多。 岳然送了一本颇为贵重的书,上面记载着已经古时的名山。之后便云游去了。 姜末航这种富家子弟当然也有极其贵重的礼物,送了一对儿玉佩,说等成婚时就把他的礼物免了吧,这次就一股脑儿送上。那玉佩张木流与离秋水各自一只,不光有着温养神魂之用,最大的作用便是,无论相隔多远,但凡对方有着伤及性命的祸事,另外一头儿皆能感应的到。 张澜三人合伙儿弄出一壶酒,说是贵重的日后补上,然后跟着姜末航去了金陵。 最后到湖畔宅子的,就只有张木流一家三口,小丫头妖苓,少女方葱,还有两头麒麟。 今儿个莫淼淼总算能歇息一天,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愿起来,给何紫棠喊了好几次还是不愿意出门儿。直到听见院子里何清颖的一声惊呼,小丫头鞋子都顾不上穿,光着脚丫子便飞奔到院儿内。 莫淼淼跑到张木流身前猛然停住,伸手敲了敲自己脑瓜,吃疼了才猛然咧出个笑脸,开心道:“哥哥终于回来了!” 张木流笑了笑,蹲下来按着莫淼淼的脑袋比划了一下,吃惊道:“这才多久啊?我家小淼淼就长大了?” 小丫头猛地扑在青年身上,还是习惯用下巴戳着他的肩膀。 “可不嘛!你要是再晩回来几天,我都得跟清颖姐姐那么高了。” 张早早给妖苓牵着手,这会儿使劲儿挥舞另一只手,等莫淼淼看见了,她便开心着说:“小姑姑小姑姑,这个是妖苓姑姑,是爹爹在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 妖苓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咧出个笑脸,弱弱道:“我叫妖苓,以前是一只鬼,因为饭主儿哥哥说能让我吃饱,我就跟着他了。” 自此以后,妖苓与人介绍自己,都是一句:“我叫妖苓,以前是一只鬼。” 莫淼淼朝着张木流翻了个白眼,挣脱出去拉住妖苓的手。 妖苓个头还是要比莫淼淼高的。 两个都穿着粉裙的小丫头对视一笑,好似商量过一样,异口同声道: “咱都是捡来的孩子。” 一身墨绿色长裙的少女背着两把剑,一把是黑心剑客的游方,一把是漂亮姐姐送的,她给起了名字叫清白。 葱,不就是清白吗? 两只麒麟倒是没多怕何紫棠,可这宅子气息实在是太恐怖,只得找了个角落蹲下。 离秋水去帮何紫棠做饭,方葱把游方交给张木流,然后带着三个小丫头去湖边儿玩水。 一袭白衣又背着长剑,径直去往那胡家宅院。 那个大宅子门口依旧热闹,倒是再也没人将毛驴儿染成青色,穿着灰衣来此了。不过每日在此吟诗舞剑的年轻人却不在少数。 大中午的,好像都不饿似的。 见那白衣剑客缓步而来直去门房,那堆卖艺似的年轻人都停下手中动作,转去看那青年。他们都心想着这家伙肯定是外来人,看他在胡家门口怎样吃瘪。 可老门房一见那白衣青年,揉了揉眼睛,忙跑出来喊了一句张公子。 张木流笑说胡叔叔跟红姨都还好吧? 老门房也不去通报,拽着张木流就说好着呢,只不过胡汉庭与夏红带着胡洒洒去了金陵,说是萧磐小皇帝召见,现如今家中就只有大小姐在。 张木流笑着点头,再转头时便看见了个穿着青色长裙的漂亮女子小碎步跑来。 胡潇潇笑着喊了一句张大哥。 老门房笑了笑便退去,胡潇潇带着白衣青年去了那处池边亭子。 亭子栏杆上缠着几根绳子,胡潇潇走过去将其中一根从水中提起,原来是竹篓子里放着个陶罐儿。 女子笑着说:“张大哥爱喝酒,我便跟洒洒买了这洪都城顶好的酒水沉在池子里,想着如此清凉些,是专门给张大哥备的。” 张木流微微一笑,掀开泥封举起便灌了一口,之后笑道:“有心了。红姨身子怎么样了?你又是金丹瓶颈了?” 一连两个问题,尤其是第二个,白衣青年眼中有藏不住的惊讶。 这才满打满算九个月而已,胡潇潇碎丹再结丹,怎么这么快?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别看张木流瞧着境界在这个年龄是算高的了,可旁人没得三千年心境磨练啊! 胡潇潇掩嘴笑道:“洒洒说张大哥肯定会是这副模样。其实我碎丹之后,好像好处比坏处更多一些,我甚至觉得,很快便能跻身元婴期,且能一举成为剑修。”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哀怨道:“我从金丹到元婴境界,足足三年才破境的。至于成为剑修,那更加费事。没想到在潇潇妹子这儿就这么容易。” 胡潇潇好好坐在对面,轻声道:“得亏张大哥来的早,若不然家里都没人了。我过几日便要离开,准备去扶摇城待几年。” 青年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去,但最好不要太深入东边儿海上,未成剑修之前只在后方捡漏便是。估摸着现在扶摇城也有了脊背山的神兵铺子,你可以让他们传信脊背山,让脊背山帮着铸剑,就说是胜神洲张木流求剑。” 胡潇潇古怪道:“张大哥有这么大的面子呀!” 青年讪讪一笑,心说反正欠人情了,也不差这一柄剑了。 “与脊背山打过交道,提我名字,应该管用。不过若是没管用,你也别怪我呀。” 女子再被逗得大乐,只是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传音道:“张砍砍的名声,胜神洲几乎已经传开了。” 张木流传音答道:“不要紧,人家愿意捧,给个名声还不好?” 既然本人都不在意,胡潇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轻轻掏出来一颗幼苗,笑着说:“这树是我托人从仇池旧地买来的,我猜何姨会喜欢。” 张木流惊讶道:“枳椇?你连这都找得到?” 女子腼腆道:“我们一家人蒙受大恩,本该拿些贵重东西的,可玄妙宝物一时半会拿不出来,旁的张大哥跟何姨也不缺,便只能寻些你们家乡东西了。不过张大哥放心,等你和秋水姐姐成亲时,我一定送你个大大的礼物。” 张木流站起身子,摇头道:“你去边城再好好的回来,便是最好的礼物了。” ………… 张木流走去先前喝醉过的那间酒铺,其实心里有些怕,怕那个阅历丰富的老者没了。 走进去酒铺,可不比过年,里边儿坐满了人。 张木流走去角落,一个小伙计跑来问几个人,吃什么喝什么。 背剑青年笑着说:“烦劳跟掌柜的说一声,有个后辈来讨一杯陈年米酒。” 年轻伙计半信半疑,心说这人瞧着像个江湖客,怎么跟我们老掌柜认识的?不过酒窖里倒是真的有几坛子比一般酒水更辣嗓子的米酒。 张木流见那伙计没有什么难过神色,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无奈道:“快去,若是你们掌柜的不认识我,我就包了你这酒楼一天。” 伙计这才跑去后堂,不多时便有个老者急匆匆走出来,老远看见角落坐着的白衣青年,惊喜大喝一声:“哦呦!真是那个没腿的傻蛋儿?”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老人家还不把你那米酒给我上几碗,这次我付钱!” 老掌柜挥了挥手,伙计飞奔去酒窖取酒。这位瞧着与去年没啥变化的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张木流,猛然低声问道:“小子,那个姑娘见着了没有?她还在吗?” 若不是这位老人的几碗米酒,张木流可能至此都不敢去云梦泽。 青年笑了笑,轻声道:“见着了,人不在了。但我也终于可以略微放下,现在身边有个很漂亮的姑娘,我再出一次远门儿回来便娶她。” 老人闻言十分高兴,笑着说:“你这家伙,运气可真好,看把你乐的。不过这次可千万别错过了,你得攥紧了晓得不,要不然跟我一样,后悔了就迟了。” 张木流使劲儿点头,却见那老人瞥了一眼自己背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子,你是剑仙对不对?怎的这么招摇,就不怕给人惦记上吗?”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着说:“不怕给人惦记,我辈剑客,天地自由。” 老人哈哈大笑,接过伙计递来的酒水,给张木流倒了一碗,笑着说:“今天的酒钱我还是不要,不过你这小子以后再路过洪都,还得找我喝酒晓得不?与你说话,我感觉极好。不过呢,若是你此番出远门回来,我这老头子已经不在了。你便来这酒铺,跟他们说,来喝吴涌给你留的米酒。” 张木流点了点头,喝了一碗酒,果然还是辣嗓子。他伸手拉住吴涌的手,神色诚挚,轻声说道:“吴爷爷,若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咱占着理的,就去这洪都官府,就说你有个后辈,叫张木流。” 吴涌打趣道:“真有用?”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说有用的。 这位老人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虽然开着酒铺,可极少与酒客喝酒。因为自己喜欢的那个女子,他也极少看官府的什么布告,自然也不晓得梁国的逍遥王,宋国的剑候,胜神洲的剑客张木流。 可张木流希望,吴涌一辈子都用不到自己的名声。 平安无事是最好! ………… 湖畔宅子里,离秋水帮着揉面,从一开始便红着脸,好半晌了脸上红晕还未褪去。 何紫棠疑惑道:“秋水,不穿红衣了,又红脸了么?” 离秋水埋头半天,这才以极小的声音喊了一句娘。 惹得何紫棠大笑不停,这位年轻妇人打趣道:“闺女都满地跑了,叫一声娘还脸红啊?” 女子脸更红了,娇声道:“娘又不是不知道早早根底,我跟他还什么都没有呢!” 何紫棠哈哈一笑,转头回去揉面,笑着说:“你当真不计较那小子带着个小姑娘?” 离秋水顿了顿,淡淡道:“方葱的爹娘死在俱芦洲边城,可她却成了个混世大魔女。张木流是想着把她教好。计较还是计较的,我其实是想着,这家伙怎么这么招小姑娘喜欢呢?娘你看看,淼淼跟妖苓,现在又多了个方葱。在豆兵城还有两个姓萧的小丫头呢,据说后来还有梓舟岛的个年轻姑娘。” 妇人摇了摇头,笑着说:“他呀!小时候就屁股后面跟着一群孩子。别说这帮小丫头了,你就说你为什么喜欢他?” 离秋水想了想,抛却那些无形中的情丝牵引,张木流最让她喜欢的,就是那不多的温柔笑容。 外边儿角落的两只麒麟就没动过,白潞还是化身白鹿,青焰麒麟便化身成了青鹿。 尽管白潞说了自个儿比青爷大得多,可他还是没皮没脸的喊着白妹子。 其实白潞都不大愿意搭理他,可架不住那家伙喃喃不休,便也只好嗯嗯不断。 青爷终于问了一件靠谱儿的事儿,“龙大的根脚你没跟张木流说吗?这事儿最后到底是机缘还是灾祸,说不清楚的。” 白潞淡然道:“张木流认识东边儿的那个龙王,应该没什么灾祸的。更何况龙大那家伙已经受了足够多的罪了,背靠着张木流,是他唯一重新化龙的机会了。再说了,你自个儿都没跟张木流说清楚我们为何要重新修炼,还说人家龙大?” 青爷叹了一口气,心说那是张小子相信咱们。 一袭白衣醉醺醺的走到宅子门口,正打算运转灵气驱散酒意,一道淡蓝色身影便出现眼前。 张木流赶紧将酒意驱散,如同做错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门口。 离秋水啧啧道:“张大剑仙满天下都是朋友啊?这到哪儿都不缺酒喝。是跟胡家那位小美人喝酒了?” 青年忙取出那盆枳椇,苦兮兮道:“就是去看望一下故人,你看,人家还送了娘亲礼物呢。酒是跟上次那个老人喝的,那时你不是在偷看吗?” 离秋水扫了一眼那株幼苗,哼了一声便转头进门。 饭桌上,离秋水拿出来了一件白色长裙,递给何紫棠后笑着说:“我就会这织布的手艺,裙子是刚刚学着做的,娘可别嫌弃。” 何紫棠开心极了,说不嫌弃,哪儿嫌弃了,儿子都不晓得给娘送礼,儿媳妇送的当然很好了。 张木流一脸尴尬,取出一封信又取出一只雕花的琉璃盅,“信是清欢师娘让我带的,酒盅是在搬山渡买的。” 少女方葱低着头半天,从那只小荷包里取出来一张画卷,站起身子却半天没说话。 因为她不晓得到底要管何紫棠喊什么,叫奶奶自己肯定不愿意的,叫姨或者伯母?事后黑心剑客肯定要给自己穿小鞋。 于是少女也只能喊了一句何前辈,然后弱弱道:“这是困龙图,我就是拿它伤了龙大的,今天前辈生辰,我没备什么礼物,便只能将这画卷送您了,前辈千万别嫌弃。” 何紫棠微微一笑,收下困龙图,笑着说:“我先帮你收着,等你下次再见我,我就还给你。但我希望下次再见你时,你不光长了个儿了。” 欢声笑语中又到深夜,张木流与离秋水并肩走在湖畔的石子路上。 其实不光莫淼淼喜欢往这儿走,第一年来洪都,张木流也会每天都走一遍,有时甚至会刻意去淋雨。 走着走着,身边女子伸出羊脂玉似的手掌,手心放着个玉簪子。 女子把头转去另一边,嘟囔道:“花了好些钱呢!以后不许摘,要是这簪子没了,我就砍死你。” 张木流接过簪子,上面也有篆文。 “秋水在此!” 青年双手捧着玉簪,顿足原地,静默无言。 女子问道:“怎么啦?” 白衣青年突然浑身颤抖,死死看着手中簪子,声音也是颤抖不停。 “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有一天我也做了那守门人,你要怎么办?” 离秋水转身紧紧抱住张木流,嘴唇贴在他的耳边,温柔道:“那我便在两界山外搭起茅庐,等你千年便是。” 张木流从来不怕孤独,他怕的是终于有了可以去拼命去喜欢的人,自己却不能保护她。 女子双手捧着青年脸庞,猛然间吻了过去,以心声说道: “离秋水从不后悔喜欢张木流,无论你在何方,记得头顶有根玉簪,记得秋水在此。” ………… 回去宅子时已经深夜,张木流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枕头旁边放着一双黑色布鞋。 有一张纸条写着歪歪扭扭几行字,“黑心用剑的,这可是本小姐第一次给人做鞋子,你可别多想,我就是给你这么久带着我的奖励罢了。” 张木流摇头一笑,这自己哪儿敢穿? 不过难得混世大魔女有这好心,还是收着吧。 躺在床上,耳畔响起了何紫棠的言语。 “流儿,瞻部洲之行,你总算晓得了些其中内幕了吧?是不是也见过你爹了?这天下看似稀里糊涂,其实也清清楚楚。可以仗剑江湖,不平便拔剑,可你得记住一句话。人力终有穷尽时,即便有些事情没能达到你心中所想,也不要因此堕落道心。” 张木流昏昏欲睡,呢喃道:“晓得了。” 第九十二章 似梦非梦 昨夜睡的极沉,一觉醒来已经天光大亮。离秋水坐在床边,见张木流终于睁开眼睛,揉了揉青年眉头,无奈说了一句,怎么学会打呼噜?雷声似的。 张木流笑着摇了摇头,起身梳洗一番,之后端坐床头,不知在想什么。 离秋水轻声道:“早早先留在这儿吧,等过年前我带着三个小丫头,咱们长安会面?” 青年点了点头,笑着说:“唉!这才刚刚见面便又要分离,命苦啊!” 女子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就晓得憋着坏心思是吗?我要是一直不给你碰,你张木流便要去那些烟花巷子?” 张木流紧闭嘴唇,摇头不止。 咱虽然不是读书人,却也算正人君子。 离秋水嫣然一笑,把那根玉簪子插到青年头顶,嘴唇轻点了点其额头,轻声道:“方葱做那双鞋子可辛苦了,你还是穿着吧,免得让人家小姑娘伤心。” 张木流摇头气笑道:“我觉得你们,包括她自己,都搞错了。哪儿就喜欢我了?八杆子也打不着的。方葱只不过没给人这么对待过,所以说,那个人换作别人,她一样会有一种错觉。” 女子起身往外走去,摆手说道:“好啦好啦!你想怎样都行,只是别太让小姑娘难受。还有啊!咱们最后偷偷摸摸走,别给早早她们知道了。” 女子站在门口温柔一笑,眉心一抹寒光射出,御剑直去百越。 张木流摇了摇头,与两头麒麟传音说了几句话,又将方葱叫了出来。 三个小丫头还未起床,何清颖气呼呼的与哥哥说,下次得带礼物来。 临行之际,白衣青年对自己的娘亲说了一句,“下次我一定会打听到娘亲自己的生辰。” 近二十年,何紫棠一直在九月初三做寿,可其实那是张木流的生辰。 张木流带着妖苓御剑去往匡庐,给那座坟头儿上了一柱香,之后又往东南方向去。 少女没看到张木流穿自己做的布鞋,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直到路过彭泽,见着那悬坐大泽水面,以黑枪做钓竿的石像时,才被转移了些许注意。 当时方葱问了一句,“是不是每个大泽都有一座这样的石像?为了平定水患吗?” 张木流答道:“如同往边城杀魔,这些前辈都是替天下人赴死。” 虽然方葱只在湖畔宅子待了一天,可她却是很喜欢莫淼淼那个小丫头。因为她听说了,莫淼淼的爷爷与父亲,各自化身成了巨大石像,镇守两处大泽。而自己的父母,也是化作英灵,守着北边儿的冰原。 到了越国境内,张木流便略微改扮了一番,寻常修士看不出来自个儿根底的。毕竟在越国,他张木流可算是个名人。 作为这几日行事过分的处罚,方葱的境界硬生生又被压制在炼气巅峰,且还是得背着游方。 所以绿衣少女的背上,有一把银色无鞘的游方,也有一把离秋水送的清白。 方葱极其讨厌他现在的样子,明明可以御空御剑的,可张木流偏偏要走路,还美其名曰走江湖。还不是因为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黑心剑客给自己穿小鞋了。 世俗间有许多豪侠,没个明确境界划分,一般都是自称“师”,拳师武师剑师之类的。倒是没听说过有人自称刀师或锤师,还是不大好听吧。 张木流是打算先去一趟骧龙府,逛一遭那座龙神庙,替青爷做些打算。接着北上秋浦,看一看被自己哄骗的钟守矩,顺便去陵阳山拜会一下大法师。然后直去金陵,与小皇帝谈一谈逍遥山的事儿。之后北上涿鹿,顺着河水去潼谷关,再稍稍往南,去雷泽放下那个小葫芦。还要去一趟洛阳,顺路返回长安,与鱼梦梦有话要说。 最后张木流得去一趟荥泽,看能不能与那位前辈询问一番四口井的事儿。 去潼谷关,是先前刘小北说的。她说那是她的祖地,可张木流不太相信。那位女子剑仙还说了,打死都不许去风陵渡。 如此一来,两个月时间其实不大够。 于是这越国山水间,便有了个白衣青年,腰悬酒葫芦,一人在前。有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少女背着两把剑,气呼呼的跟在后面。 方葱最生气的,还是那个家伙居然没穿自己做的布鞋。 她一个俱芦洲人,胜神洲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就只听黑心剑客说,要去骧龙府,去龙神庙。现如今还有五百里上下的路程。 五百里啊!这是要走断本小姐的腿吗? 前方的张木流忽然转头,笑着说:“方葱,找你的人来了。” 三个合道老人凭空出现,瞧模样是把断臂已经接回去了。 其中那个陈姓老者苦笑着抱拳,询问道:“张剑仙,我已经备好了钱财,少主是不是能跟我们走了?” 张木流转头看了看少女,意思是你们问她吧。 方葱犹豫了好半天,深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个耐看笑脸,低声道:“陈爷爷,还有两位刀爷爷。这么些年,谢谢你们包容,我其实知道,你们都很讨厌我的。现在我不会回去,我要跟着他,等我我变得足够好了,我会自己会俱芦洲,跪在爷爷面前磕头。” 三个老者惊疑不定,自家这个少主,可从来不会这么说话的。莫不是这姓张的还是个咒术师?下了什么咒术吗? 陈姓老者乞求似的看向张木流,后者无奈摇头,淡淡道:“她想让自己好一点,你们方家便给个机会与她。日后我会亲自送她回去俱芦洲,做客方家。” 三个老者对视一眼,还是陈姓老者无奈说道:“少主既然不愿意回去,我们也不强迫。” 说着抛给张木流一块奇异石头,通体漆黑,细孔无数。 “这块儿石头是我去扶摇城方家铺子取来的,有什么奇异效果我们也不知,但决不是俗物。以此作为少主对那位龙先生和妖苓小姐的赔偿,还望张剑仙莫要亏待我们少主。” 张木流伸手接过,转头继续前行,只是淡淡一句:“别跟着我们,我不喜欢有尾巴。” 少女忙跟着离开,还不忘叮嘱几声,别跟着,千万别跟着。 留下三个老者苦笑不停,他们哪儿见过方葱这样子? 一走又是一天,少女觉得腿都不是自个儿的了。只有个炼气修为,哪儿能禁得住这一天二百里路程嘛! 二人走到个香火凋零的河神庙,好端端的便又下起了雨水。 小小祠庙,寻常百姓家院子大小,也就一间屋子,供着个泥胎神像,瞧着是个女河神。 人间神位分作两种,都是正统,却不大一样。 如一地山神河神,有的是朝廷敕封,有了国运傍身,便是正统。另外一些,则是当地居民为了悼念某人,自发为其塑造神像,因其身前功绩,尊为一方神祗。 都有个神字儿,可与那古天庭的神灵,天壤之别。 张木流带着方葱进庙一看便出来,好赖是一地河神,且庙宇尚未荒废,在庙中避雨还是有些不大礼貌,蹲在屋檐下便可。 少女嘟嘴说道:“张木流,我饿了。” 张木流没搭理她,过了小半个时辰雨小了点儿,少女气呼呼的捂着头跑出去,不多一会儿抱回来一大堆柴禾,哭丧着脸说道:“我已经尽量去挑干的了,可这么大雨,都沾了水了。” 青年拾起一根树枝,轻轻一掰,然后笑了起来。 “我是真没看出来,你还晓得捡这种干柴?我以为你会在树上往下撅呢。” 方葱嘟囔了一句少看不起我。 升起火堆后,张木流从袖里取出两条鱼,不多时便烤好,全递给了方葱。 谁知少女从怀里取出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一块儿素火烧。 张木流气笑道:“有吃的还要烦我?” 少女眨了眨眼睛,转头看着雨水,塞了一大口烤鱼,含糊不清道:“某些人不是不爱吃肉嘛?本小姐好心好意特意留的素食。” 青年摇了摇头,雨声中有马蹄声响起,一辆十分奢华的马车疾速驶来,前后各有两骑护卫那辆马车。 马车上下来一个中年男子,还有两个跟方葱差不多年纪的少女。四个护卫把马拴在一旁,两人身披蓑衣在远处,另外有两人跟在中年男人身边。 那护卫作势要将张木流二人赶走,被中年男子瞪了一眼才作罢。 原本几人是有意进庙休息,可那中年人见着张木流檐下生火,便打消了进去的念头。也学着张木流在另外一边檐下生火,就是两个少女有些不情愿。因为房檐滴水四溅,漂亮的绣花衣裳给泥泞画满了花儿。 那边儿的其中一个少女见方葱一身布衣,啃着烤鱼十分不雅,丝毫不掩饰厌恶眼神。 方葱自然察觉了那少女眼神,干脆盘腿坐,下,背靠在张木流腿上,朝着那伙人不断吧唧嘴。 张木流额头爬满黑线,抖了抖右腿,可方葱毫无自觉。于是青年伸手攥住她后脖领子,硬生生给掉了个儿靠在墙上。 方葱一肚子气,却只得把劲儿用在牙床。 于张木流来说,随手提起个百十来斤再正常不过了,可世俗武师又有多少气力?于是那个中年男子,以及其身边的两个护卫都侧目看来。 那中年男子遥遥抱拳,笑着说:“在下孟鲁司,这位少侠一看就是练家子啊!” 方葱急忙插嘴道:“可不是!我相公可是天下一等一的剑客,一手剑术出神入化,亏的没碰见剑仙,不然剑仙也要吃瘪。” 张木流笑盈盈的伸手按住方葱头颅,对着那自称孟鲁司的汉子歉意道:“晚辈张别古,学过几年剑。这丫头是我侄女,小时候掉进河里冲坏了脑子,我这次就是带她去骧龙府寻医的。” 方葱眼神幽怨,嘟囔着说:“谁是你侄女,有个这么年轻的娘子你就偷着乐去吧!” 只是又一想,离秋水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自个儿再长几年,多半也是比不过的。 唉!小小忧愁大过天。 那边儿两个绣花裙的少女作势出言讥讽,可给孟鲁司瞪了一眼,便没出声。 孟鲁司一听张别古三个字,顿时打消大半疑虑。江湖人多半会用化名,可大多也是易名不易姓,特别是用剑的,一个个都是死脑筋。 张别古,一国江湖哪儿有这么个人?估计就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还是那种大门派,找了个少女做剑侍。 纯粹剑客,谁愿意要剑侍? 孟鲁司笑着说:“原来是张少侠,是要去骧龙府寻医?在下便是骧龙府人氏,却是没听说过有什么名医啊?” 张木流叹气道:“也没什么法子,就只能带着她四处走走,碰上了好大夫自然更好,若是碰不上,就当是带她游走天下,或许敞开心扉了,病就好了。” 中年人心说这年轻人可真会编,只不过他不会说破。萍水相逢而已,何必让人家下不来台? 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各干各的,张木流解下酒葫芦开始喝酒,方葱倒在张木流身旁,盘着腿就睡着了。 也确实是太辛苦,只有炼气修为,说实话比不上个江湖大宗师的。 瞧着孟鲁司的架势,像是在逃,估计等雨停了便会继续赶路离开。 而张木流却不着急,等着这死丫头睡醒,天亮赶路便是。 原本两拨人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那两个少女却走到张木流近前,其中一人笑着问道:“张公子可有妻室?” 张木流皱了皱眉头,原来是两只小山精,倒是障眼法不错,若非刻意看了一眼,都没发现。 “家中已有妻室,两位姑娘何出此问呐?” 青年看向那中年人,眯眼一笑,“晚辈身上带着个师门仙宝,两位蝴蝶仙子还是认得出来的。” 孟鲁司苦笑一声,喊回两个少女,无奈道:“你们两个呀!就别想着遗祸他人了。逃得掉咱就逃,逃不掉的话,咱认命便是。” 张木流眯眼道:“莫非我差点儿就着了什么算计了?” 中年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抱了一拳,歉意道:“我一行人其实是逃命至此,骧龙府有几位仙人非要把素蝶与彩蝶捉去,她们是我养大的,我也没法子,只能逃。” 青年看了看那蓑衣四人,笑着摇了摇头。懒得去读心,更懒得知道来龙去脉。 那两个少女其实是蝴蝶成精,境界不高,筑基而已,也不晓得用什么法子化形的。方才说话时间便撒了其本体身上的粉尘过来,若张木流真只是个寻常人,待会儿追兵赶至,自己便受了无妄之灾。 若如同沈长成那般,宁愿下药也要阻拦张木流被牵连,张木流决计会出手。可这两只小精怪确实令人失望。 张木流闭上眼睛,不再理会那边儿。不一会儿功夫便停了雨,孟鲁司一行人继续往北,估摸着是逃去梁国。 天光大亮,方葱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头枕着黑心剑客的大腿,然后又悄咪咪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张木流叹气道:“占便宜也要有个数儿,你再这样,我就把你送回俱芦洲。” 少女抬头看去,见青年神色严肃,便只能委屈巴巴的点头。 其实方葱这会儿心想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个离秋水还没有成婚,我喜欢你张木流又怎么啦?喜欢你是我的事儿!” 张木流冷声道:“我不愿窥探你内心所言,可我得告诉你,我这一生负过好几个女子,此生不会再负秋水。你心中的所谓喜欢,只不过是有了个能让你依赖的人,我希望你能想清楚。” 少女偷偷抹了一把水雾,哼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几日生辰过了才算二十岁,又能比我大多少?跟我装什么成熟大叔。” 青年神色淡漠,转头看着少女,沉声道:“我带着你,就想着将你带成与你父母给你起的名字一般,而不是我想把你如何。若是你依旧这副模样,我一定把你送回俱芦洲。” 方葱猛抬起头,委屈道:“可喜欢谁这种事我也是第一次,我又控制不住我自己。” 张木流伸手按住少女的头,变换一副笑脸,无奈笑道:“我知道,只不过你心里的喜欢,万一不是那种喜欢呢?你以后肯定也会碰到一个很喜欢你的男子,到时你再回头看时,你就会发现,你对我的喜欢,更像是对长辈的敬爱。” 少女神色凄苦,轻轻点了点头。 收拾了一番,还未启程呢便有个金丹修士追来,凭空出现在这水神庙门口,看向张木流二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那年轻金丹问道:可曾看见一队人马,其中有两个少女。” 张木流摇了摇头,并未如何搭理他,就要往前走去。 可那年轻金丹却死死盯着方葱背后长剑,猛然咧嘴笑道:“剑好看,人也好看。小姑娘,不如跟着哥哥走,享福去?” 张木流转头瞪去,那年轻金丹却瞬身到方葱身前,动手就要摸少女脸蛋儿。 青年淡淡道:“拔剑。” 少女退后一步,拔出背后清白。 年轻金丹惊讶道:“原来是个炼气修士啊?不如拜我为师?咱俩天人相交,保准你立马跻身筑基,踏入长生大道。” 好赖当了十几年的混世魔女,方葱眼神冷淡,横扫一剑过去。 年轻金丹面露贪婪之色,瞬身到方葱身后,伸手便要解了少女腰带。 只不过一只修长大手扣住其头颅,剑意激荡之下,这位金丹修士瞬间便形神俱灭。 杀人一事于方葱而言不算什么,她只是将清白插回剑鞘,咧出个笑脸问道:“不拜师能不能教我剑术?” 张木流点了点头,轻声道:“在教了。” 随手杀个金丹,好像有些莽撞了。若是来几个爱讲公道话的,肯定要说上一番,“他只是起了贪婪心思,可他做了什么没有?” 等他做了什么,还来得及吗? 余钱当初也有这一问,张木流的答案是一样的。 他希望方葱能由此想到她自己,这便是教剑。 ………… 骧龙府的龙神庙,祭拜的应该是应龙,也就是黄龙。 其实中土之灵是区别于四方灵兽,却又统御四方灵兽。当年那最后一位人族大帝治水,便有应龙相助,后世便将其叫做了黄龙王。 中土九州消失之后,黄龙便身死。以至于中土之兽,空悬上万年之久。 这龙神庙所供奉的神像,是一头巨大黄龙,背生双翅,威风凛凛。 且这尊龙神,算是麒麟一族的爷爷了。 瘦篙洲那座水神庙尚且有一丝神念,这龙神庙也该差不多才是。 方葱没跟着一起进庙,张木流独自一人走去大殿,看到上方盘卧的龙神像,没来由就想起了与黑如前辈一起的那条黑龙。 世间所记载的黑龙,唯独有一条,便是书中所写的祸端之龙,乃是北海龙王的祖先,常常无端掀起洪水,后被那补天之人杀于中土冀州。 而那黑龙似乎与黑如一般,也不是活物了。且还认得龙胆。 莫非梦中三千年,当真就在那中土? 摇了摇头,张木流拱手一礼,以心声说道:“晚辈张木流,见过龙神。” 只一瞬间,可张木流却像是过了数年,一身汗水浸透白衣,惹得周围信众侧目。 张木流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又是抱拳一礼,沉声道:“谢龙神。” 不顾身上汗水,青年疾步走出龙神庙,又是深吸一口气,这才缓和了一些。 方葱看到眼前白衣紧贴在身上的青年,担心道:“咋回事?你受伤了吗?” 青年微微一笑,将白衣蒸干,伸手按住少女的脑袋,瞧着像是很开心。 张木流笑道:“娘咧!吓死我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张木流,嘟囔道:“别按我的头,长不高了我叫你赔!” 方才在龙神庙,虽然没像在那水神庙似的给人扯去元婴,却是猛然间陷入梦魇,好似给人按住脑袋去看了一遭万年前的数场大战。 灌入脑中的大战场景,哪儿有什么术法绚烂?就是这边一剑砍碎一截儿天庭,那边儿一尾巴砸沉一座大洲。 持剑之人有数位,两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杀力最大,张木流猜测其中一位便是那水神。 这位龙神让自己看的画面,张木流猜测不在同一时间地点。 因为一处在天庭,一处在人间。 方葱气呼呼的喊道:“你发什么呆呢?傻笑什么?” 张木流笑着说:“原来那既是梦,也不是梦。” 第九十三章 具太牢以为膳 这骧龙城从前是越国都城,后来在更南边儿另辟一大片土地,于是此地就成了陪都,也叫故越城。而那新建的越国都城,便叫做了新越城。 两地相隔不愿,可张木流实在不敢去。他怕没忍住便几剑砍平了皇城。 从那道被黑如劈开的堑海往南算的j几个大王朝中,张木流对越国感官最差,可不只是因为南边儿儋州属于越国管辖。 好赖忍住了提剑砍人的心思,抬头往东边儿看了看,张木流自言自语道:“柢邙山,还是不去了吧。” 龙神庙一游顺利的有些过头儿,张木流带着方葱从北门离开骧龙府。 少女如同提线木偶似的,给青年提在手中,往北直去千里,到了越国与梁国吴国的边境。落脚处是一个小镇,地方不大,却是什么都有。 张木流走去镇上唯一一处客栈,要屋子时却被告知只有一间,差点儿把方葱乐坏了。只不过青年说自己不住,在外边儿喝酒就行。少女只能嘟嘟囔囔的说她也不住,不如继续赶路,寻个破庙睡一晚上都行。 青年摇了摇头,给了几枚通宝钱走去二楼的那处屋子,少女喜滋滋跟在身后。 她其实没想着张木流对自己多好,只是想闭眼之前,睁眼之后,身边都是他。他说这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那就随他说吧,反正这样子已经很开心了。 在胜神洲,张木流不怕没处去,实在不行他钻入自身炼化的小秘境便是。只不过他还是觉得,双脚立地,更真,更实在些。 好似在人间。 白衣青年斜躺在长剑上悬浮半空,少女方葱躺在床上偷偷看着青年。 张木流淡淡一笑,心说还真巧。一天一夜便能跑七八百里路,不愧是一等一的武师。 客栈门口停下一辆奢华马车,四个骑马的汉子前后护卫,车上下来一男二女,是那夜河神庙碰见的孟鲁司一行人。 依旧是两个在外把守,两人跟在孟鲁司一旁。 素蝶走朝伙计招了招手,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口气说道:“把你这儿最好的房间腾出来。” 伙计弯着腰,歉意道:“几位来的不巧,我们这儿就一间上房,已经给两位客人住进去了。” 一旁的彩蝶皱眉道:“那你把他们赶出来啊!我给你十倍价钱。” 伙计暗自翻了个白眼,心说你睡下了再让人喊起来,你愿意吗? “这位小姐别为难我,客人都已经入住,我们这么好再把人赶出来。”伙计说道。 彩蝶皱着眉头走来,刚要呵斥小厮,却被孟鲁司拦住。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伙计,你看能不能与那位客人商量一番,把屋子让出来,我给他们钱补偿一番?” 饶是伙计脾气再好,这会儿也翻脸了。他慢悠悠直起身子,笑着说:“这位客爷,我们开门做生意的,这种事不能做的,若是您真想歇息,就自个儿与那位客人说说去。” 伙计说罢转头就走,孟鲁司摇了摇头,打算就在马车里歇息了,可见两个少女泫然欲泣,他只好招呼其中一个背刀护卫上去问问。 下方动静张木流都听在耳中,只觉得十分好笑。 有钱可真好,若是寻常人,给个十倍价钱,自个儿还真就愿意腾出屋子。 在河神庙,那中年汉子其实自救过一命。在张木流说出自己携带仙宝时,若是孟鲁司起了抢夺念头,他便已经死了。后来杀了那个年轻金丹,也不是因为想救孟鲁司他们,而是那金丹修士自个儿找死。 有人轻轻敲门,方葱猛然起身,只不过张木流离门口更近,已经将游方摆回墙角,自个儿开门去了。 门户一开,两只蝴蝶精怪与门口的护卫同时心神大震。他们是不眠不休,日夜兼程到此的。可这位自称剑师的年轻人,明明在自己后面的,怎么还反倒超过自己一行了? 孟鲁司问道:“怎么啦?” 素蝶眉头紧皱,彩蝶眯眼道:“先前河神庙的那个年轻剑客主人还记得吗?他在楼上。” 张木流淡淡一笑,冰冷眼神吓得门口护卫连退几步,长刀微微出窍,硬着头皮对峙张木流。 青年走去二楼栏杆,低头看向孟鲁司,笑着说:“人生何处不相逢,看来我与孟老哥颇有缘分啊?” 中年男子眯起眼睛,也是笑意不止,“张老弟真是好脚程,我们日夜兼程都还是给老弟赶在了前面。” 张木流缓缓走下二楼,自顾自坐在孟鲁司那张桌子前,低声道:“孟老哥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个修士追来,若非我有仙家宝物傍身,恐怕现在就只是一具死尸了。孟老哥害我不轻啊!” 孟鲁司面色复杂,素蝶却冷笑道:“且不说你有什么仙宝能躲过金丹修士,骧龙府至此千里路程,你如何赶在我们前面的?” 张木流淡淡一笑,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伸手掩住嘴巴,左右看了看,做贼似的说道: “我是剑仙啊!” 两只蝴蝶精噗呲就笑出来了声音,孟鲁司与已经围过来的四个护卫却神色认真。 张木流傻眼道:“你们还真信?” 孟鲁司猛然笑了起来,说了句让张木流摸不着头脑的话,“素蝶彩蝶,与张公子道歉。” 两个精怪所化的少女满脸不情愿,可还是拗不过主人,只得皱着眉头看向张木流,微微躬身,各自说了句对不住。 张木流摆了摆手,摇头道:“担不起二位姑娘的对不住,追你们的那人给我斩了,你们大可放心上路。” 白衣青年忽然面色变得冷漠,小口喝着酒,毫不在乎道:“只不过呢,我希望两位姑娘日后别再与人耍这些小心思。若是寻常人,会被你们害死的,若是旁的修士,可没有我这么好脾气。” 一道剑气恍若游丝,却震慑的七人不敢起一丁点儿旁的心思。 张木流回头上楼,孟鲁司苦笑一声,打算返回马车休息。 回去屋子后,方葱疑惑道:“若只是贪图这两只蝴蝶精的容貌,我看不至于吧?后面追来的那个不要命的,也是先看宝剑再看我的。” 青年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多说了。 能让两个筑基境界的蝴蝶化形的,肯定不是一般法宝,被争夺的,多半是这个。这伙人如果还由着那两个少女胡来,想走到梁国便成了奢望。 他们肯定还是有后顾之忧的,只不过一个金丹死的无声无息,后边儿的追赶之人也要掂量几分自个儿斤两。 就算是无心插柳,救了这位孟鲁司吧。 次日清晨,张木流带着方葱离开这客栈时,孟鲁司几人早已不见踪迹,估摸着还是怕张木流这位剑仙夺取宝物吧。 少女背剑,青年白衣,两人往梁国境内走走去。先去陵阳山,再折回去秋浦打个转儿,之后顺流而下便是。 行走山水间总会故事不断,两人过了梁国边境时就碰到个新鲜事儿。夜色里有人敲锣打鼓,像是娶亲。可无论是迎亲之人或是送亲之人,脸上都没多少喜悦,尽管锣鼓喧天,可一大群人都是面露悲苦之色。 方葱问了一句,大半夜娶亲的也不稀奇的,俱芦洲那边儿有些风土人情,结亲得看日子,还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几时离开娘家,几时进门,都是因人而定的。有些人家成亲,天刚刚亮时,新娘子便要离家,等天黑时才能进婆家。而且两家离得其实不远,所以新娘子就得在路上等,还不能落轿子。 张木流笑着说此类规矩很多,天下各洲都有这类似习俗。只不过,那夜里娶亲,亲友皆悲的迎亲队伍,像是活人娶死人,也就是所谓的冥婚。 哪怕从前方葱再怎么混不吝,却也是个女子,听张木流说了个活人娶死人后,心情便十分不佳。 白衣青年摇头笑了笑,从袖口取出一张符箓贴在少女额头,后者一巴掌打掉青年手臂,嘟囔着说自己又不是鬼。只不过青年转头看向花轿,说先看看。 方葱极其不情愿的转头看去,只不过花轿上还是没人。她刚刚想转头骂几句,却无意间瞟见头前的披红大马,顿时便冷静下来,不再言语。 原来在少女眼中的,除了马上端坐,神情木讷的新郎官,还有个一身红衣,身形虚幻的女子。 新郎看不见新娘,只是想着要将她带回家。 鬼新娘跟着新郎,却是直直看着他,由头至尾没转一下脑袋。 那时方葱对着张木流哀求道:“能不能把这符箓贴在他身上?让他看看那个女子行不行?” 张木流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她连鬼修都不是,即将去投胎了,若互相再见一面,还能舍得吗?” 少女不顾引来那边儿队伍的注意,与张木流大吼大叫了一番,摘下贴在自己额头的符箓就往新郎官跑去。可走到一半儿,一个女子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小妹妹,谢谢你。但你不能让他看见我,他的性子我晓得,要是知道人死后真的可以再去投胎,他会毫不犹豫的自尽来陪我。我想要他好好活着。” 方葱停步,因为一句“我想要他好好活着”,深深刺痛了少女的心。 那新郎木讷转头,看向方葱,沙哑问道:“小姑娘怎么啦?”说着往远处去,看了看那个白衣青年,挤出个难看笑脸,轻声道:“可别与家人闹什么别扭,快回去你家大人身边。” 张木流瞬身过去,一手按住少女头颅,一手打出个绚烂术法,对着那位新郎官说道:“本仙云游至此,见你可怜便透露些天机与你。” 一大帮人着实给张木流吓到了,纷纷跪地磕头。 而那白衣青年只是看向新郎官,笑着说道:“我掐指一算,你与那位女子还有一世姻缘可续,若是一心向善,定能如愿在奈河桥头重聚。” 说罢拉着方葱一闪而逝,留下了一众不明所以的普通人。 事后方葱问道:“真的有机会再续前缘吗?”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喃喃道:“不知道。” 饶是那些大能修士,也不见得能预测谁的来生来世。 少女闷闷不乐,说想要喝酒,可张木流没给她酒喝。于是她再问:“都说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你觉得对吗?” 青年连着喝酒,好半晌后走过去方葱身边,蹲下来按住正盘膝而坐的少女头颅,笑着说:“对也不对。” 少女说:“为什么?” 张木流叹气道:“离不离开,由不得你呀!” 陵阳山北麓有一条流入江水的河流,自山中而发,聚五溪而成河。也就是几百年前有个王朝曾建了一座五溪桥,桥西有座亭子,从前称呼已经不为人知,如今便叫做望华亭。 其实若是从南麓登山要更快些,可陵阳山门在北麓,张木流要是带着方葱从南麓登山,怎么说都有些不礼貌。这跟翻墙入院儿没什么区别了。 胜神洲的佛门,多半不会山门朝南。当然不是因为那所谓的南无啊弥陀佛,只不过具体缘由张木流也不得而知。 一座陵阳山坐南而朝北,远望大江,其中供奉佛陀无数,乃是四大佛门圣地之一。 因诗仙曾在此作诗,“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故而虽说此地是佛门重地,却也有不少的读书人来登山采景,欲捕诗兴。 张木流带着方葱到了这山门处,抬头看去,遥遥山巅云里雾里,至高那座十王峰上,天台禅寺隐约可见。 正统三教所在之处,山门从不会有人看守,愿者上山便可。 走过山门,少女方葱就紧紧跟在张木流身后,都走了数十里路了,少女离白衣青年最多也就是一臂距离。 张木流笑着打趣道:“你怕什么?做过太多亏心事儿了,怕逛庙是不是?” 方葱嘟囔不停,极小声说道:“也不知道你到底咋想的,一天天的整啥嘞?大老远的跑去越国故都,去了个劳什子龙神庙。这又千里迢迢跑来陵阳山,看模样又想拜佛了。” 青年伸出手臂就要拍向少女头颅,后者微微耸肩便侧身躲过。 方葱瞪眼道:“你上瘾了怎么着?都说了不要拍我的头,会长不高的!以后我要是变成个矮冬瓜,嫁不出去了咋整?” 张木流摇头一笑,抽回手臂笑着说:“来这儿是拜会一位佛法高深的老前辈,你可千万别当着人家面儿无理。” 少女撇了撇嘴,心说我是那样的人吗?本小姐知书达理,丢人的从来都是你好不好? 登山极慢,这处山中,供奉的是那称之为“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的四大菩萨之一,也曾立下大宏愿,“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那位大法师其实不算是此山牒谱,更类似于坐镇此地。 毕竟是那个还是凡人时便孤身前往西天,只为求来真经普渡众生的人。 走到一半时,张木流以心声言语,说了句张木流前来拜会大法师。 两道身影凭空消失,再出现时已在一处草庐中,有个少年模样的僧人端坐草席,拨弄手中佛珠,看着张木流微微一笑。 张木流愣是把一句“怎么长大了”憋回腹中,且特意传音叮嘱方葱说:“一百个我都打不过他,你千万别给我惹事儿。” 不说还好,这一说之下,少女眼神好奇不停,眼睛直直盯着那小僧,令张木流尴尬不停。 大法师笑着说:“不碍事的,你当时比她不懂礼数多了吧?” 张木流讪讪一笑,竖起手掌,恭恭敬敬施了一佛礼,轻声道:“从前是小子不懂事儿,对佛家怨念太重,还望三藏法师海涵。” 那位大法师故意露出吃惊表情,打趣道:“你竟然没怪那个道士害你对佛家有偏见?” 小时候那趟开元寺,给那个道士坑了一次,使得张木流第一次观佛时以魔眼视之,后来许多年都没法儿改变自己的看法。直到跳河城观水时给大法师上了一课,又在豆兵城给毛阿雨训斥了一顿,之后才略微改变。 真正的转变观念之时,是在那小城小铺,与那路痴和尚一番交谈之后。 张木流轻声道:“路过此地,想着去云溪河畔看看溪盉与钟守矩,离着陵阳山不远,所以顺道儿来见见大法师,道一声谢。” 小僧模样的大法师摇头道:“我之所言,尽是出自肺腑,不图你小子的谢,就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儿。” 青年站立一旁,虚心受教。 大法师说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张木流摇头道:“不敢奢望如来之境,只求日后修行能守住本心。” 大法师笑道:“善哉。” 少年僧人忽然看向方葱,打量一番后说了句让张木流难以理解的话,因为他说的是句道门圣人所言。 “具太牢以为膳。” 张木流试探道:“大法师是说,我不该以自己的法子对待方葱?” 大法师笑道:“不可说。” ………… 既然来了陵阳山,张木流便带着方葱把这九十九峰走了大半,足足花去了一旬时间,可张木流并不觉得耽误了什么。 与大法师交谈之后,张木流一直在想他最后说的那句,“具太牢以为膳。”道门典籍张木流自然读过半本,不敢说一本,因为的确只是一知半解而已。 方葱其实问了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张木流也只好如实讲了这个典故与其听。 少女思量了半天,才问道:“大法师的意思是说,你拿着要求自己的法子来要求我,起不到你要想的效果对吗?最后我也会如同那只鸟一般饿死?” 张木流苦笑道:“可人家又说了一句不可说啊!” 少女挠头一笑,嬉笑着说:“动脑子的事儿还是你来吧,我不太擅长。不过我觉得呀!书上说的道理可不一定真有道理,你做事儿之前,难不成还要先翻书查一查,然后才去做吗?” 佛门圣地,张木流没拿出来酒葫芦,这会儿想喝酒也没法子。 青年心说,“又给这小丫头难住了。” 一天夜里,有个白衣青年带着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少女,两人走到云溪河畔的那处小镇。张木流去了一处小院子,有个年轻屠户住在里边儿。 张木流记得极其清楚,去年下着大雪,有个年轻女子跪在个药铺门口,只求那大夫救自己娘亲性命。可那医者竟是想着以女子的身子作为诊费。 当时有个提着野兔的年轻人飞奔过来,一脚就踹飞了那个医者,且大喊了一句,“老子是杀猪的!” 张木流走去篱笆大门,轻轻敲了敲。院子里正托着石臼苦练的年轻人转头看了一眼,脸上立马溢出喜色,一把丢掉石臼,跑过来打开大门,上下打量一番后苦笑着说:“张先生怎么不老呢?” 白衣青年翻了个白眼,指了指方葱,说是新收的不记名弟子,然后半点儿不见外,径直走去院子里。 待坐下后,张木流才无奈说了一句:“不到一年时间,又能老到哪儿去?” 钟守矩嘿嘿一笑,说那也是。端上来一壶酒递给张木流,又将一壶水递给方葱,然后急不可耐的跑去院子里,双手各举起一块儿巨大石臼,涨红了脸大声喊道:“张先生!我现在双臂都有两百斤巨力,您没骗我!” 张木流吓了一大跳,仔细一看才发现,院子里放着一排石臼,由小到大,每个石臼的握处都磨得如同玉石般发亮。 青年一时间有些自豪,也有些自责。因为那时讲的故事,只是自己随口编造的。他的确没想到这小子真能有这么大的毅力。 不过也好,凡事都有个万一,等他练到一万次,或许就会有一个一。 若等到万万次呢? 两人坐着喝了几口酒,钟守矩忽然苦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张木流气笑道:“是不是觉得你的溪盉其实有点喜欢我?” 钟守矩点了点头。 白衣青年一把抓住这个杀猪汉子,一副恨其不争的模样,瞪眼道:“你是不是杀猪太多,脑子里灌了猪血了?溪盉凭什么喜欢我?就因为我是个修士吗?” 钟守矩苦着脸伸手去桌子,够到一壶酒回来一通狂饮。 年轻杀猪匠苦兮兮道:“可我就是个杀猪的啊!” 张木流一把提起钟守矩,叫着方葱跟上,往其实离得不远的一处河边小院儿走去。 到了溪盉家门外,白衣青年一把摔下杀猪匠,无奈说道:“你问过没有,就说溪盉不喜欢你?” 钟守矩坐在地上挠了挠头,讪讪笑道:“那我怎么好意思说嘛!” 张木流甩了一坛子酒过去,小声道:“一口干完了就不会不好意思了,别让我看不起你。” 杀猪匠提着手中酒坛子,吸气出气好一会儿,猛然提壶灌了下去。又过了半晌,钟守矩迷迷瞪瞪站起身子,朝着院子内说道:“溪盉,我钟守矩喜欢你。” 张木流走过去踹了其一脚,叹气道:“你他娘的蚊子叫一般,谁听得到?” 酒壮怂人胆,钟守矩猛然大声起来,又说了一句方才言语,可院子里似乎没人搭理。 只见那杀猪匠深深提了一口气,近乎嘶吼般喊出来一句: “溪盉!我喜欢你!” 张木流连忙隐去自己与方葱的身形。 声音太大,有些丢人。 屋子吱呀一声,门户大开。里边儿走出来个绿衣女子,看都没看大门口这边儿,不耐烦道:“晓得了晓得了,你鬼嚎什么呢?” 钟守矩给一句话噎住,好在酒劲儿还在。这家伙像是用尽了这辈子的勇气,大声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溪盉直直看向钟守矩,没有丝毫停顿,说出来一句:“喜欢的,很喜欢。” 傻子似的杀猪匠似乎没预料到这个答案,脑子嗡嗡一响,不知怎的就说出来一句:“是我喜欢你的那种喜欢我吗?” 一袭白衣瞬身出现,照着钟守矩脑袋就是一巴掌。 方葱翻了个白眼,摇头道:“你虎啊?” 院内的女子看到了张木流作势便要下跪,张木流一脚将虎头虎脑的钟守矩踢进院子,正好拦住了溪盉。 不能行跪拜礼,溪盉只好红着脸问道:“张先生近来可好?”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好是好,只不过没喝上你俩的喜酒,现在就感觉有些不好了。” 顿了顿,张木流接着说道:“你娘亲可还好?” 有个老妇人颤颤巍巍走出来,一见张木流便红了眼睛。妇人作势便要跪下,张木流赶忙瞬身过去,扶住妇人,笑着说:“怎的都这样,下次要还是这样子,我打死都不会来了。” 老妇人擦了擦眼泪,又哭又笑,“这次我总算能下地了,恩公可一定要留下了吃顿饭才行。” 张木流点了点头,不知为何也是极其开心。 活着就好! 第九十四章 谈生意 在那河畔小院儿吃了一顿饭,等她睡下后张木流便走了。 老妇人从前亏损元气太多,很难再养回去,如今就只是在等着身体挨不住了。 可那桌上饭菜却极为丰富,云溪河中的鱼,钟守矩拿来的肉。原本不爱吃肉的张木流,今儿个吃了一嘴油。 老妇人拉住张木流便连着问些家长里短,如什么有没有喜欢的姑娘?准备什么时候结亲啊? 张木流只能笑着如实回答,说媳妇儿有的,闺女都有了。 老妇人闻言便十分开心,由打心底里的那种开心。 夜里张木流询问了溪盉的修行事宜,女子有些羞于启齿,还是钟守矩在一旁傻笑着说道:“溪盉自打给蓝华前辈收了徒弟,很快就引气入体了。只不过她说,蓝华前辈留的那本修行法门太过晦涩难懂,以至于直到现在,也还没有踏入筑基境界。” 张木流笑着摇头,说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你不会以为你的速度慢吧?不过你既然已经拜入柢邙山,我便不好再去妄加评论,只能告诉你,修行路上,修我为先。” 走的时候张木流打趣着说了一句:“下次再来时,弄个钟小溪出来啊?” 溪盉脸蛋儿通红,钟守矩挠着头傻笑着说好,会努力的。 张木流变出来个竹排,两人踩着竹排顺流而下直去大江。 白衣青年笑着摇了摇头,喃喃道:“去年是逆流而上,身边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今年却是顺大江往东,身边多了个混世小魔女。” 方葱坐在个方凳上,双手捧着脸蛋儿,破天荒没反驳张木流,而是自言自语道:“路上有好多故事啊,你是不是见过许多的让人难过的事儿?会不会也有很多温暖人心的事儿?”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好事儿坏事儿参差各半,都有的。” 其实少女还在想那个夜色里娶亲的男子,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却又无可奈何。她觉得最让人伤心的,其实是张木流说的那句,“离不离开的,由不得你。” 于是在这个又是月圆的夜里,有个身穿墨绿长裙的少女在竹排抬头看月。一旁是湍急河流,是饮酒青年。 方葱问道:“是不是有好多事儿都由不得自个儿?你有没有过?” 张木流喝了一口酒,叹气道:“你话这么多,由得了我吗?” 少女顿时闭口不言,不住的朝青年翻白眼。 今年的水势倒是平缓许多,天蒙蒙亮时两人便随波到了江水,猛然之间速度便快了许多。 方葱也不再坐着,而是学着前面那白衣青年直立竹排,少女心说这会儿他要是背着剑该多好? 忽到一处峡谷,水流更急。张木流笑着说了一句“站稳了。”之后猛然重踩竹排,一下儿将竹排震到半空,接着身体前倾,一块儿碧绿竹排便从半空中滑跃而下。 方葱开心的不行,学着青年身体前倾,嘴里乱吼着,似那猿猴啼叫。一次又一次的飞起落下,直至出了峡谷。 张木流笑着说道:“我家乡是个山村,小时候我也不是什么修士。那时我最喜欢的,就是剑与传说中的轻功水上漂。我听人说呀,只要在腿上绑上重物,每天去跑几里路,直到感觉不到腿上有东西了,就能水上漂。” 方葱问道:“那最后你成功了吗?” 青年摇了摇头,笑着说:“水上漂没学会,倒是学会了水中游。” 少女哈哈大笑,指着张木流说好傻啊! 张木流摇了摇头,淡淡道:“等一下龙大来了,你要怎么办?” 龙大其实没在百越,而是被张木流派去了金陵城,估摸着这家伙驾驶核舟马上就会到。 今年这下游水势相对还算平缓,江上游船的多是大户人家,在平静水面停船,或是煮茶或是煮酒,反正都会有女子相伴便是。 这会儿张木流脚踩竹排往下去,两人一头一尾,连个竹篙都没得,可竹排却是不偏不倚。 周遭游江之人无不侧目,皆是惊叹道:“一身白衣,果真是仙人也。” 方葱撇着嘴嘟囔:“不是说要低调吗?低调到哪儿去了?这下出名儿了吧?” 青年笑而不语,更高调的还在后面。 一艘巨大渡船破浪而来,老远便看见龙大不停招手。其身边站着个少年,手持折扇风度翩翩。 核舟还在百丈之外,张木流一把提起方葱,脚尖在水面轻点,不多几下便瞬身飞上核舟,单手负在身后,笑着说: “够不够惹眼?” 龙大笑嘻嘻走过来,心说轮到本大爷出场了,可他刚要说一番肺腑之言,就被张木流呛了一句:“你闭嘴。” 这位给人剥了龟壳儿的异兽一脸苦楚,硬是凑过去说了一句:“少爷啊!虽说您英明神武,可咱们这些小的说的话,您也得听上几句的,忠言逆耳啊!” 张木流只说了一句滚蛋,然后看向萧磐。 少年皇帝讪讪一笑,说道:“若是御剑上船,肯定更惹眼的。” 白衣青年伸手敲了皇帝一个脑瓜蹦儿,站去方葱身边,笑着说:“别以为你当了皇帝,我就不敢打你了。” 少女一脸惊讶,围着萧磐转了好几圈儿,手指摩挲下巴,疑惑道:“这哪儿像个皇帝了?哦不对,姓张的都能封王,那有个小屁孩当了皇帝就没有多吓人了。” 萧磐投以疑惑眼神,张木流则说方葱是自个儿的不记名弟子。 江面的游船都是些二世祖,这会儿见一艘这么大的船占了河道,早就骂的不停,只是那艘大船猛然间一声巨响,也不见杨帆,船便如同给巨兽拉着疾驰,溅起水浪无数,往江水下游疾驰而去,便再也没人敢嚼舌头。 张木流挥了挥手将核舟大阵开启,然后一如之前那般躺在栏杆,灌了一口酒后笑着说:“真打算把那座逍遥福地送我?” 萧磐摇了摇头,把自己腰间玉佩扯下来,微微施法便有一座延绵山脉悬浮手中。 “这是我跟母后求来的,卖给张大哥,不是送。”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好像不知道我是个穷光蛋似的,这我买得起?” 一边儿的少女已经作势询价,只不过给白衣青年一眼瞪回去了。 俱芦洲方家财力如何?相当于半个瞻部洲姜家那么有钱。而对这从小被捧在手里长大的方葱,很钱有关的事儿就不是事儿。曾被张木流没收的那只荷包里装的钱财,张木流算了一下,自己在边城不吃不喝杀魔一年都攒不够一半儿。 少年皇帝古怪一笑,又从袖口取出来一壶酒水,嬉皮笑脸的凑到张木流身边去。这会儿的萧磐哪儿还有梁国皇帝的威风,就只是个想跟哥哥讨好处的少年。 萧磐一边帮张木流按着肩膀,一边儿问道:“一分钱不花,但张大哥的山头儿要与我梁国有个契约。千年之内,你的那座山头挂名的,见我梁国有难必须出手。” 张木流又喝了一口酒,斜眼瞥了瞥萧磐,气笑道:“当皇帝当傻了?哪儿有那么好的事情去。最多也就是我自个儿,千年之内护着你梁国,而且……” 话还没有说完,少年皇帝猛地一拍手,“成交!” 白衣青年嘴角抽搐,混小子都敢算计我了? 萧磐接着说道:“而且什么?”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而且啊!我近二十年不会常在胜神洲。” 少年皇帝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二十年而已,没关系。” 张木流忽然传音问道:“你是修士的事儿得先好好藏着,起码要等你退位之后才能以修士身份示人。” 萧磐点了点头,他也知道,不会有人容的下一个修士皇帝的。 这边儿两人聊着,那边儿方葱低着头,正在与龙大道歉。 少女轻声道:“先前是我不懂事儿,害的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放心,如果你以后找不到媳妇儿,我就给你买一个!” 龙大直想捂脸,心说少爷把这丫头带在身边这么久,也没起什么作用啊? 他其实没有太怪方葱,由始至终这位没了龟甲的龙鱼,都只觉得是自己劫数到了。只不过,先前对方葱的讨厌可不是假的。 龙大笑着说:“像我这种还能从你手中抢回来一条性命,若是旁的,肯定给你玩儿死了。所以你以后切不可再如此了,晓得不?” 方葱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了一句:“你们就都爱这么讲道理吗?他说的我听得进,你们说的我听不进。” 张木流插嘴问道:“为什么?难道道理还要分从谁的嘴里说出来的吗?” 方葱倔强道:“分的。”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因为问多余了。 道理从没变过,变得是讲道理的人跟听道理的人。 有个美艳妇人从船舱走出,即便一身素衣也难掩盖起身上富贵之气。 吕后看着张木流眼神复杂,却还是喊了一句张先生。 张木流抱拳回礼,淡淡道:“张木流见过太后娘娘。” 美艳妇人招呼几人过去茶台,自己从袖口取出来一包茶叶,就着核舟上的水便开始泡茶。 吕后笑着问道:“张先生是好酒之人,我猜该是不爱喝茶。” 张木流答道:“也喝的,就是不太讲究。” 毕竟家乡喝茶,哪只茶罐儿里没几把灰? 龙大与萧磐坐在两侧,方葱则是盘膝坐在甲板上。 这位曾经权势滔天的太后娘娘,今日素衣出金陵,也是为了与张木流谈生意。 这位吕后给众人分别递去茶水,之后笑着说道:“张公子与哀家其实颇有缘分,我那已经数年无人提起的名字里,也带个木字。” 张木流喝下茶水,轻声道:“太后想说什么直言便可。我天生不喜权谋,弯弯绕的不太明白。” 青年言语可谓是句句带刺儿,可这位太后愣是憋住心中火气,反而笑着说:“哀家一直觉得皇帝给的封赏太过抠搜,不如在金陵给你新起一座王府如何?” 两人言语如同长辈与后辈交谈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戚呢。 萧磐是半句话也不会说,两人的脾气他都知道,插嘴就是找骂。只不过只不过,小皇帝还是觉得张木流胜算大一些。 龙大面色如常,心中却是不停咒骂,“煮的什么狗屁玩意儿,还一国太后呢!不如我家少爷煨着火盆煮的。” 张木流手指交替击打茶台,笑着说:“太后娘娘,这船可是我的。” 吕后又替张木流满上茶杯,也是笑容满面,缓缓道:“山还是我的呢。” 青年这次没有喝下茶水,叹了一口气说道:“吕氏后代若是不作奸犯科,我也不会去为难他们,我相信萧磐也不会的。” 少年皇帝哀叹一声,心说张大哥你不厚道了啊!你俩说事儿,把我扯下来干什么? 可是话头儿烧到这儿了,他也只能说道:“我退位前会加封北山伯为北山王,世袭罔替。但暗里还会有一道规矩,不求吕氏后代行善,只求他们莫要害人,但凡有什么出格之举,我与张大哥都会前去清理门户。” 萧磐可早就想好了,待甲子后他便退位,到时在张木流的山头讨个护法头衔儿,岂不美哉? 吕后闭上嘴巴再不言语,这个结果她已经很满意了。她又不是修士,靠着先皇留下的一样东西约束几个合道修士,且那几人已经对她相当不满意了,一旦身死,她苦心经营的吕氏将会有灭顶之灾。 张木流笑着说:“作为交换呢?太后不会以为能这么空手套白狼吧?我除了你的后顾之忧,你也得把小皇帝的后顾之忧去掉啊!” 少年皇帝翻了个白眼。 张大哥你说归说,别占我便宜啊!小皇帝怎么啦?年龄小也不是我的错嘛! 年轻太后苦笑一声,摘下手腕镯子,摇头道:“拿去也好,省得我一天天的担惊受怕,总觉得一觉醒来就会给人连同手臂砍了去。” 张木流猛然起身,朝着方葱伸出手,少女瞬间明了,摘下背上游方递给青年。 那位吕后皱眉不停,问道:“还要如何?” 张木流没搭理她,转头看向萧磐,气笑道:“好小子,连着算计你哥?” 少年皇帝挠了挠头,讪讪笑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持剑青年这才对着吕后说道:“小皇帝是在救你呢。” 说着挥手撤去大阵,一剑劈向天空。 此地众多游人尽皆抬头,因为一道剑光自那艘大船起,转瞬便至天幕,好似要将天空撕扯出个大口子,与仙人问剑。 一道浑厚声音自上空传来,那人怒喝道:“何人阻我?” 张木流站立甲板,双手拄剑,淡淡道: “张木流。” 只见一袭白衣将一柄银色长剑抛出,脚尖一点离开渡船,踏空几步追上长剑,御剑直去天空高处。 方葱还是盘腿坐着,歪着头看向天空,嘟嘟囔囔说道:“见了那么多次装孙子,这回可终于不装了。” 云海四人一听张木流三个字便疯狂逃窜,可一道暗红剑光掠过,硬生生把他们逼回原处。 眼见一袭白衣已经御剑来此,四人其中之一苦笑不停,叹气道:“不是说逍遥王跟那个小娘皮是对头吗?这他娘的是姘头才对!” 冷不丁一柄巴掌大的飞剑掠来,将方才说话那人嘴角划出来一道伤痕。那人立马抱拳喊道:“张剑仙,我错了!” 南山这才掠回。 四人心思各异,却有相同一句言语,“他娘的,张砍砍可真不是白叫的。老子合道境界是纸糊的么?一捅就破?” 张木流站定,将游方持在手中,还在云朵上蹦了蹦,似乎是怕这云朵托不住自个儿这一百来斤。 见脚下安稳,青年摘下酒葫芦喝了一通,嘴里念叨着说:“哎呦喂吓死我了!四个合道境界在这儿等我呢,我就是个分神剑修罢了。” 四人嘴角抽搐,心说骗鬼呢?分神剑修就能把儋州刑氏一窝儿端了?你张砍砍从胜神洲看到瞻部洲,又从瞻部洲一路砍回来,要是个分神境界你还能活着? 张木流拿出那只镯子,笑着说:“不信啊?不信我们谈个生意怎么样?” 下方众人只见天空之上术法绚烂,又是雷霆又是火焰,不多一会儿猛然停了下来,可天空中却多出来一副巨大的游鱼图,鱼分黑白。 又过了一小会儿,白衣青年瞬身返回核舟,灌了一口酒,笑着说:“搞定了!” ………… 行至历阳时,小皇帝与太后便下了船,说是要去吕氏祖地。 张木流感叹道:“皇帝出行就是威风啊!你看看这,三宫六院七十二个媳妇儿虽然还没有,可排场可真够大的。” 龙大马上凑到边儿上,摇头叹气道:“俗,俗不可耐!如我家少爷那般,踩着竹筏顺江而下,一身剑仙气象,这才是排场。” 方葱又背回游方,她半点儿都不想搭理这个马屁精。还总是说忠言逆耳,你哪句话不是想拍马屁,又拍在马蹄上了? 只不过少女有些疑惑,为何这家伙刚才要弄那么大声势?给许多人知道了梁国的逍遥王其实是个剑仙,好像没什么好处,以后他出门都得化名了。 终于没忍住,方葱还是问了出来。 结果张木流只是笑着说了一句,“不可说。” 那会儿在云海之上把四个合道修士打得鼻青脸肿的,自此之后,自家山头儿就多了四个看门儿的,俗称四大门房。 不愿意?手镯在我手里,你不愿意又能如何? 其实听了张木流说了这事儿,方葱就觉得那四个人肯定不坏的。因为连自己他都能耐下性子一点点的往回掰,她不觉得世上有比自己更不好的人了。 在九月初三那天,少女其实偷偷摸摸跑出去买了一小壶酒,极小极小的酒葫芦。深夜里他与她在另一侧湖畔散步,方葱提着酒壶坐在湖水另一边儿,倒了一丢丢酒水在手心,舔了舔之后还是没喝下去。 方葱其实想着,明明一直跟他在一块儿的是我,凭什么媳妇儿是她? 可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答案。 他喜欢她呗。 后来陈爷爷说要带自己走,她有那么一丢丢里边儿的一丢丢走的心思,可看了看那一身白衣,头上多了个玉簪的家伙,她就又不想走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方葱怕自己离开张木流,就又是那个惹人讨厌的方葱了。 不知不觉就走神了,一旦走神,思绪只会越飞越远。好像对她来说,最容易做到的事儿就是想一想,也只能是想一想。 一只修长大手扣住少女头颅,那人生意温柔,笑问道:“想啥呢?” 少女抬头看着头别玉簪的青年,静默无言。 远处的龙大摇了摇头,嘴里嘟囔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 还有五个字没念出来呢,青年少女齐声喊道: “闭嘴!” 龙大只好转过头去,无声张嘴,“何处无芳草?” 有人一脚将其踹下核舟,惊起水花大片。 方葱傻笑一声,“还好你不会老。” 张木流只得微微一笑,询问道:“真不拜我为师?” 少女拼命摇头。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忽然笑了一声,说道:“别偷偷做鞋子了,扎的满手针眼儿,图个什么?” 方葱哼哼道:“你管我!我乐意。” 到了金陵,还未进城呢,张澜与姜末航便在江畔等着。 那位没个正形儿的瞻部洲剑子一见张木流便问道:“怎么样怎么样?谈妥了没有?” 张木流伸手间便有一座连绵山峰悬停手心,最高那处山峰有一道数丈飞瀑。 张木流淡淡道:“若不是因为这道飞瀑,我真不会要的。” 张澜走了过来,笑着说:“山主总算有山了。” 可张木流却有些无奈,山是有了,咱把山放哪儿去啊? 摇了摇头,张木流问道:“玉山呢?” 姜末航瞥了一眼方葱,再看向张木流时便神情古怪。他传音问道:“这小姑娘咋回事?是不是看上你了?” 张木流自言自语道:“也不晓得我那柄南山能不能跨洲寻到茏暮山,能不能找到媏栀姐姐?” 剑子大人顿时闭上嘴巴。 头别一支玉簪的青年冷笑一声,“跟我说这些?好像你不怕媳妇儿似的。” 张澜笑着说道:“乔先生等了山主一旬,山主迟迟未至,他便先行去了荥泽,说到时一起回乡便是。” 张木流点了点头,人间事,哪儿能都圆满?只希望今年的小竹山在被白绒裹身时,游子们都能回乡。 到时要喝一顿酒,到时要一起给老夫子上一柱香。 第九十五章 山水间 乔玉山去了荥泽,张木流这位逍遥王便有些不知去哪儿了。早知道如此,便让那太后给自己起一座王府了,好歹有个落脚地不是? 张澜跟张寒漱带着许诺打算四处逛一逛,特别是去些酒楼。按张木流的打算,山头儿落地之后便要着手打造一处山下小镇,一时之间的确难以办到,也只能先开个酒铺让许诺看着。 张澜日后会是自家山头儿大管家,核舟交给他保管,等他看够了自行前往荥泽便是。 龙大得先行去潼谷关打听一些事情,张木流有些不放心。这家伙给方葱都能剥了龟壳,遇到那些不好惹的可咋整?可现在却是是人手不足,只能派他去了。 姜末航说既然山头的事儿已经敲定,他便去扶摇城逛一圈儿,到时他自己找张木流便好了。 乐青在金陵作威作福那么些天,见张木流来了,早就跑的没影儿了,叫姜末航把逍遥王令牌还给张木流,自个儿去找白姐姐侃大山。 张木流觉得,乐青是去找打。毕竟青爷现在可比白潞还高一境。炼虚境界的麒麟神兽,等同于半个渡劫了。 于是就又成了张木流带着方葱四处晃悠。 有个白衣青年走到江畔书院,思量之后还是没踏进金陵书院,只是看着那高悬牌匾怔怔出神。 老夫子希望他到金陵书院走上一遭,问心也好修心也罢,张木流觉得还不是时候。等他下次再回来胜神洲时,起码也过了而立之年了,到时再走一遭金陵书院。 旁的地方好像也没什么好逛的,若是乔玉山带着还好,张木流自己个儿逛街,几乎就是两眼一摸黑,不放开神识探视是找不着路的。 既然无处可去,也只能就此离开了。就连方葱都说了,“山水之间可比这大街小巷好玩儿多了。” 张木流疑惑问道:“你不爱逛街买东西?” 少女只是淡淡道:“买什么?我怕我忍不住把一条街买下来。” 青年无话可说,有钱人的心思咱不懂。 半夜里张木流御剑在云海,帮着方葱让那把清白驮着,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往北御剑。 等逛完雷泽后还要去燕国打一架,赵长生的手臂就这么断了? 走到一处地方,张木流忽然笑了笑,带着方葱就去了那个小镇。 白衣青年径直走去一处饭铺,里边儿好像就老板娘一个人,大半夜的还开着门。 老板娘一见来人,忙迎出去,笑着说:“吆!这一看就是外来的游侠儿,饿了吧?我这儿也就些平常的炒菜,您看要点儿荤腥些的还是清淡些的” 张木流摇了摇头,还坐了先前与莫淼淼坐过的那张桌子,笑着说:“老板娘这词儿背的可真够熟悉的,这都快一年时间了,硬是跟去年一模一样。” 方葱面色古怪,心说这家伙怎么随便找个地方都能有认识的? 那老板娘盯着张木流看了半天,又瞅了瞅背剑的方葱,这才惊呼道:“原来是去年那位剑仙老爷啊?身边儿小姑娘换的可真够勤的啊!” 张木流也未多做解释,只说这次给我随便儿来点儿什么就行,拿手的。 待那妇人端着几碟子菜出来时,张木流又笑着问道:“老板娘,现如今那妖精总是不出来作怪了吧?” 老板娘闻言,先跑出去看了看左右有没有人,回来后才极小声的说道:“公子啊!得亏你走的早,你知道那妖精是啥吗?是一只大老虎来的,那天有好些人听到天上呜嗷的,没等天黑,就有个白白嫩嫩的小道士骑着老虎飞天而去了。” 青年笑着点头,那只虎精肯定是不靠谱儿的大真人给降服了。至于天上呜嗷的,那是给大真人打了一顿的岳然与丘玄聪。 老板娘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转身拿来个陶罐儿递给张木流,接着说:“不过自那儿以后,咱这小镇就怪事儿不断,只不过都是好事儿。比如谁家要是丢了什么东西,第二天就会原原本本放在门口。最怪的就是,镇上那座学塾,总是莫名其妙就丢书,可过一两个月就会被人还回去,又偷走另一本书。” 方葱疑惑道:“是不是有个想改邪归正的贼,不好意思借书,只能偷书,然后觉得心里愧疚,便帮着人们做些好事儿?” 张木流笑而不语,只是低头吃着菜,喝着酒。 现如今这处地方倒是没了被人盯着的感觉,其实张木流后来十分庆幸,要是当时跑的慢了,保不准就给大真人打一顿。 走之前张木流硬塞给了老板娘一枚五铢钱,妇人死活不要,可张木流说了一句,“山水有相逢多的只是书上说的,我这都一大圈儿逛回来了,你的铺子还在,就好像我在这茫茫异乡有了个熟悉地方。所以钱得拿着,下次我再来时说不准什么时候了,你这铺子得还在才行。” 老板娘最终接过了那枚五铢钱,她喜欢年轻人说的一句山水有相逢。 又是个深夜,张木流却带着方葱绕路去了小镇后山,还特意将两把剑都收了起来。 方葱问道:“这大半夜的,跑这儿来是又要坑谁呢?坑妖精还是坑鬼?” 张木流笑了笑,说:“你就不想知道那偷书又还书的小贼是谁?” 少女顿时来了兴趣,原本还有些困意,这会儿猛然间就变得精神抖擞。 走了得有个四五里地,张木流坐在一处树林子里生起火,拿出来一本书坐着看。方葱现在终究只有个炼气修为,绷着眼睛许久却还是没挨住,凑过来想靠着张木流睡觉,却被青年瞪着眼骂去别的地方。 深夜时分,有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人偷偷摸摸在不远处,眼睛睁大,像是想看清楚张木流手中究竟是什么书。 张木流摇头一笑,轻声道:“那么爱看书,为什么还要偷书?” 少年作势要逃走,张木流直接传音过去,“怕什么?喜欢看书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这少年其实是只山羊成精,这会儿吓得咩~一声,走过来张木流这边儿,二话不说便跪下磕头不停,苦兮兮道:“神仙老爷!小羊从没做过什么坏事儿,最多就是偷书,可我将其保护的很好,看完就原模原样还回去了。” 张木流笑着说:“你与那白额虎什么关系?总不会是它下属吧?” 山羊精讪讪一笑,似乎说起那只白额虎,他就不住的笑意,“你说白大哥啊?我当然不是他下属,我跟他是兄弟。” 有一句话他没说,说出来太跌份儿。他口中的兄弟好几次差点儿没生吞了自个儿。 张木流将手中书本抛过去,这头精怪便如获至宝似的捧在手里,过了好半天才苦兮兮道:“神仙老爷,这书虽然好,可我不敢要。” 白衣青年未曾与其纠结,只是问道:“那只白额虎给人逮去,为什么没抓你?” 山羊精小心翼翼的将书本合上放在膝盖,笑着说:“自然是我本事没他大,那位道爷看不上我呗。” 张木流摇了摇头,那只白额虎给大真人逮去,不会有什么仙家机缘,且此后定会磨难破多,说不定在那南山给人看茅房呢。而这头山羊精,多半与漕县的那位黄大仙儿似的,胆子不及眼珠子大,从未起过害人之心。 “我可以推荐你去金陵书院,你可愿意去?到时就不用偷人家学塾的书,更会有许多肚子里装着大学问的先生为你解惑?” 山羊精眨了眨眼,想仔细打量这位年纪轻轻的神仙老爷,又怕惹恼了人家,给自己随手一记术法打死,剥皮吃肉去了。 山羊精双手捧着那本书,笑着说:“神仙老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只是一只山中精怪,去书院怎么都有点儿怪。” 张木流疑惑道:“你好歹也是金丹境界了,怎的连买书钱都没有?” 山羊精叹气道:“白老大给人捉去了,我们手底下一大帮子兄弟呢,散伙费就把我掏空了,现在就是个穷光蛋。我想过砍柴去卖,可又怕自己害的樵夫没饭吃,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去偷书,看了再还回去。” 其实他有好多书呢,就是一本儿也舍不得卖。 张木流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轻声道:“敢不敢与我打个赌?” 少年精怪笑着摇头,不打赌,赢了输了都不长脸,更何况跟这年轻神仙打赌,多半会输。 装睡的方葱忽然睁开眼睛,斜眼看着山羊精,恨其不争道:“送你读书你不去,明摆着要倒贴送你机缘你也不要,你脑子是不是灌了水了?” 山羊精嘿嘿笑不停,说了一句让方葱难以回答的话:“可别人送了我什么,我拿什么去还啊?欠了钱可以慢慢挣,一点儿一点儿的还,欠了人情了,这辈子我怕是都还不上。” 少女不知如何作答,只好抱着胳膊气呼呼的看向张木流。 可张木流又能如何?也只能笑着说:“那不如我带你去小镇的饭铺,在里面打杂,也能挣钱的,就是不晓得羊大仙看不看的上?” 山羊精突然沉默,直视火堆不晓得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心不在焉道:“神仙老爷,我问你个问题。” 青年点了点头,山羊精便说道:“眼见有人被害死了,自己没拦住,是不是罪过?不是拦不住,是碍于面子,没拦。” 当有几个朋友都喜欢吃肉时,有一个人即便不爱吃,也不会拦着人家吃肉。 几年前有个汉子被白额虎捉去,喊来了众多精怪,一众精怪将那汉子分食。山羊精也被叫了去,他没吃,却也没拦。 张木流往火堆加了几根柴火,摇头道:“所以你想在书上找答案?” 山羊精问道:“找得到吗?” 张木流答道:“先在书上找,后再路上找。” ………… 最终那只小精怪还是没去饭铺,而是笑着说会想法子挣钱,买书读书。 离开后方葱也问了,那个老板娘的男人,是不是就是山羊精说的被分食了的汉子? 张木流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似是而非。 往涿鹿去的路上,两人碰到了一队马帮,背刀的大髯汉子押送货物,头前却是个有着淡淡胡子茬儿的青年。 张木流与那马帮同行,这队马帮的老大与张木流交谈甚欢,说总觉得在哪儿见过张木流。可过了一会儿他又苦笑着说,那人几年前便是个老头儿模样了,怎么可能越长越年轻?是自个儿太想见他了吧。 两个爱喝酒的人,总是有许多话说。 这位马帮老大不是武师,更不是修士,只是瞧着面容沧桑,像是经历过许多事儿。 同路许久,直到离涿鹿还有几百里时才分离。 方葱也问了一句,你是不是认识他? 因为那位马帮老大有一夜喝了许多酒,醉醺醺的非拉着张木流要讲个羞于启齿的故事。 说年轻时候在吴国一个小城小镇,算不上什么大起大落,却是先穷后富又穷。那时他总会去一处小铺子赊账吃饭,直到后来离开时也没给完饭钱。那个河边儿小铺一天只卖三十碗面,唯独破过一次例,就是给他这个穷困异乡人做了第三十一碗。 马帮老大还说,那个老人从未跟自己催钱,离去时还送了他一本书,书上写着一句话: “岂可三年论余生?” 可等他有钱去还饭钱,连本带利都还的上的,他再去那处小铺子,已经找不到那个老人了。 他说这债要怎么还? 方葱记得,张木流那时笑着说了一句:“许久未还上的债,靠钱是还不清的,得靠人情来往去还。” 两个青年分别之际互报了姓名,一个说自己叫张木流,一个说自己叫常坤。 常坤打趣道:“你不会是那个逍遥王吧?” 张木流笑着说:“我是个炼心人。” 所以在涿鹿城外,方葱问了一句是不是以前认识常坤?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当然认识,那个老人就是我啊! 青年真的很高兴,那个从瘦子变成胖子的常坤,现在活的很好。 吴地三年,那个小铺子确实每日只卖三十碗清汤面。也确实只给常坤破了一次例,因为张木流在常坤身上看见了自己。 方葱也终于有些明白了,明明只比自个儿大几岁的黑心剑客,为什么就是给人一种活了几千岁的感觉。 三年前他才多大啊? 进涿鹿城时是个晴朗早晨,张木流破天荒问了一句,“想穿什么新衣裳?我请。” 方葱如同见了鬼似的,在大街上便绕着张木流转圈儿,后来被一只修长大手按住脑袋了才笑着说:“那还要这个颜色,什么样的都行。” 于是张木流便带着方葱去了一间裁缝铺。 好像人越老就老的越快,才一年时间不到,老婆婆便跟先前换了个人似的。 眼睛花了,离得远了看不清,可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打门口进来,她就觉得是那个背剑的好心人来了。 张木流几步上前,笑容灿烂,拉着老婆婆的手笑着说:“老婆婆可还好?我又来找你做衣裳了。” 老婆婆连声说着好着呢,吃得饱穿的暖,就是眼睛越来越花。说着转头看向方葱,笑的极其开心,问道:“这次是给这个小姑娘做衣裳吗?上次那个小丫头怎么没带着?” 张木流笑着说:“这是我收的弟子,上次做衣裳的是我妹妹,在南边儿念书呢。” 方葱也十分喜欢这个老婆婆,任由其拉着自个儿的手。 少女不知道这老婆婆与张木流有过什么交集,她就知道,那家伙特意来看一眼的人,都是好人。 她似乎有些明白了张木流为何要带着自己去走山走水见故人。 黑心剑客是想告诉自己,人生路上的那些小小善举,不一定能让自己得到什么实在好处,可每次似添砖加瓦似的给这人间一点儿善意,哪怕是一丢丢,待重游故地,总会有一处地方歇歇脚。 也是给心歇歇脚。 衣裳明日就能做好,少女又跟着张木流走去一处巷子,所到之处是个大宅院,门头挂的牌匾写着四个字:“御风镖局。” 徐抱舟一见张木流便要拉着其去喝酒,而一院子的学徒想的都是看看大名鼎鼎的逍遥王。 去年涿鹿一战,天上打架的事儿他们没法儿知道,可梁国的皇帝给这位张公子拍着肩膀拉进镖局,看到的人可太多了。 方葱撇了撇嘴,酒鬼就是酒鬼。她没跟着张木流与徐抱舟,而是寻了个住处苦练针线活儿去了。 做的鞋子你不穿是你的事儿,可我做的,你不收却不行。 方葱既想着有一天见白衣青年穿着自己做的黑色布鞋,又怕这一天的到来。她怕有一天张木流终于穿上了布鞋,却是背对着自己越走越远。 她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这个黑心剑客了,可黑心剑客说了,离不离开的,由不得自己。 手里针线动着动着,少女便有些苦恼。她对着窗户叹气道:“这才多久,我就把一辈子该发的愁都发完了。” 那边儿的徐抱舟与张木流两人一人抱着一缸酒,张木流神色自若,可徐抱舟已经满脸通红。 这位总镖头攒了一年的苦水儿全给张木流倒出来了,辈分儿都拉的有些乱。 “张老弟啊!你说辛左那小子是不是骗走了我闺女就忘了我这个老丈人加师傅了?这都要一年了,就写过几次信,他俩人没一个回来过。” 张木流苦笑道:“这事儿要怪我,是我给辛左丢了个糊涂摊子,估计是忙的,等我过去了一定痛骂他一顿,叫他过年一定来陪着你。” 没多一会儿,徐抱舟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张木流只好喊来几个镖局学徒将其拖回屋子,独自一人饮酒。 寻常酒水实在是喝不醉人,不应有又不太敢喝。 第二日吃了午饭,张木流硬塞给徐抱舟一枚丹药,然后带着双手缠着白布的方葱就走了。 在裁缝铺与老婆婆聊了一番,两人便要往西北方向去了,也不晓得余钱那家伙找到了那位凉珠姑娘没有,那位姑娘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他呢? 十月初的一天,天气已经极为冰冷,两人走到了一处莽莽大泽,张木流带着方葱御剑去了大野泽正中,有个手持方天戟的披甲石像站立与水中,巍然不动。 张木流遥遥抱拳躬身,之后踩着水波缓缓走去石像脚边,放下一壶酒水后轻声道:“淼淼都挺好的,等她愿意见你了,我就带她来看看你。” 这个一指将自己打的睡了三个月的前辈,就这样站在水中还不知要多久。 方葱沉默不言,从她那小荷包取出来一根儿蜡烛点着,给清白托着到大戟顶尖,将那蜡烛放下后小声说着:“莫大叔放心,淼淼妹妹现在很好呢。” 少女的父母死在冰原战场,小丫头的老爹和爷爷各自镇守一处大泽。 一个断臂青年御剑而来,对着石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对着张木流无奈说道:“你可算是来了,余钱那家伙死活不敢去找人家,城都不敢进去,连累我吃了一个月野菜了。” 几人御剑返回,往巨野城去的路上,方葱撇着嘴说了一句窝囊废,连自个儿喜欢的人都不敢去看看,那你喜欢个腿儿! 年轻道士极早便带着江潢到了巨野城,可到了城门口了,腿却像是灌了铅似的,怎么都挪不动。 一袭白衣凭空出现,一把薅住余钱领子,淡淡问道:“哪个方向?” 余钱喝的迷迷糊糊,喃喃道:“就在城南。” 两人一闪而逝,方葱急的跺脚,与江潢说道:“江小哥儿你等啥呢?赶紧带我跟上去,咱去看看那个凉珠姑娘到底多好看啊!” 江潢苦笑一声,带着这个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的少女追赶张木流。 白衣青年带着年轻道士蹲在一处墙头儿,院儿内有个年轻女子,还有一大帮孩子。 一帮小孩儿闹哄哄的,喊着凉珠姐姐我们饿了。 年轻女子笑了笑,说等着,老姐给你们寻吃的去。 只见那个女子匆匆出门,走了不多远藏在一颗大柳树后边儿,从怀里掏出来一只荷包,将其中之物倒在手心,却也只有寥寥数颗通宝钱。女子背靠柳树,抬头看着天空。 张木流问道:“你知道吗?” 余钱摇了摇头,苦笑道:“她就知道我是个可以娶亲的道士,姓甚名谁,不晓得我是修士。” 方葱掏出荷包,好一通翻寻才找出来几颗五铢钱,就要往凉珠走去时,被一只修长大手按住脑袋。 少女还未来得及转头,便见一个年轻道士缓缓往柳树走去。 余钱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说道:“凉珠,我来了。” 女子猛的转身,看着年轻道士一脸呆滞,身子颤抖不停,哭喊道: “你快跑!不是说了别来嘛!” 几道身影凭空出现,连同张木流三人都被笼罩在一道大阵。 有人笑着说:“往哪儿跑?” 两把长剑先后掠出,有个独臂青年拎着剑冷笑道:“怪不得!” 张木流瞬身过去接住游方,淡然道: “谁来给我解释解释到底啥情况?” 第九十六章 魁首 哪儿就来了这几个人,怎的就快跑,怎的就怪不得? 张木流站在江潢边儿上一头雾水,那句谁来解释解释,是真心话。 方葱迟迟跑来,学着白衣青年持剑方式站立于前,瞧那模样,天是老大,她方葱是老二。 四个元婴境界的修士都不够塞牙缝儿的,就这大阵还看的过去。 张木流看向江潢,直接开口出声:“江兄先给我说道说道咋回事?” 独臂剑客未曾言语,而是看向余钱。 那个年轻道士全然没理会这边儿动静,他眼中只有那个泣不成声的姑娘。 余钱缓缓走过去,跪坐在凉珠边儿上,伸出手却不敢搭过去,咧出个笑脸问道:“猪儿,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啦。” 方葱转身走进去张木流背后,大声说道:“管他咋回事儿,先都给打趴下再说。” 可张木流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巨野凉氏,不是小户人家。 那四个元婴修士看向这边儿讥笑不停,其中一人冷笑着说:“凉珠,跟你的余钱哥哥说说,你是什么样的人。” 凉珠看向余钱,红着眼睛说道:“我真不喜欢你的,你来干嘛啊?” 四个元婴修士是觉得张木流等人翻不起什么大浪花儿,毕竟看上去只是三个金丹一个炼气。 白衣青年看向独臂青年,笑道:“怎么说?” 江潢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先前偷偷溜进来了。这姑娘确实是个普通人,做着好几份工养活一院子的孩子。” 说着便皱起眉头,冷声道:“巨野凉氏,算是这一方富户了,前些年,一夜之间一家八十九口凭空消失,只留下了这个姑娘。” 凉珠坐在地上苦笑,一只手还是搭在了女子肩头。 年轻道士从怀里掏出来一张材质古怪的符箓,摇头道:“所以是因为这个?” 女子终于开口:“我知道你是修士,当年给了你符箓,也只是为了保命。可你死活不愿意走,我就只能气你走了。” 那边儿四个元婴修士像是看够了热闹,其中一人手中多出来一柄长剑,走向张木流这边儿,摇头笑道:“你说你们多管什么闲事儿?这不是把命丢了么?” 张木流笑了笑,问道:“临死之前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咋个回事儿?” 那人眼神怜悯,讥笑道:“很简单,她家里有一张符箓,琼山看上了,就来讨要。她爹娘却是茅坑的石头,死活不肯交出来,所以一家人便不见了。” 张木流神色渐冷,问道:“八十余口,都杀了?” 那位其实是剑修的男子笑道:“怎么会,那么多人死了,毕竟有伤天和,半死不活罢了。你们的凉珠姑娘,为了保住那些孩子,早把小道士卖了。” 那边儿女子泣不成声,不住说着对不起。 那个元婴剑修笑道:“满意了吧,可以死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一颗人头落地。 剩下三人瞬间一股凉意上头,还未来得及逃跑便被一座剑气牢笼扣住。 凉珠目光呆滞,余钱一个劲儿的安慰着。 江潢几欲开口,却还是忍住了,只是传音张木流,说道:“感觉到了?” 张木流叹气道:“谁去?” 独臂剑客笑道:“劝人这种事我不擅长,还是你来吧。” 说罢一剑划开大阵,神形消失不见。 剩下几人又被一道阵法笼罩,与外界不通。 张木流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摇头道:“凉珠姑娘,与人打交道可以多些真诚的。即便你说了想让余钱帮你做什么,他也绝不会有任何推脱,何至于如此?” 方葱疑惑不停,冲着张木流啊?了一声。 余钱那个傻货这会儿怒目视来,沉声道:“张大哥这是什么意思?” 白衣青年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句狗日的江潢。那家伙跑去打架,让自己劝人,可这事儿怎么劝嘛?余钱这个傻货就是给人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的那种。 被囚禁在剑气牢笼里的三人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张木流心念一动,三人言语便能传出来了。 “她就是个婊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不是有几分姿色,她能活到现在?”牢笼中的修士疯狂嘶吼。 张木流挥手隔绝声音,看向凉珠,淡淡道:“这话我是不信的。” 年轻道士呸呸两口,两道掌心雷便朝着张木流劈来。 白衣青年随意挥手将其打散,余钱又狂奔过来,作势要打张木流,只不过刚到近前就给人一脚踢飞了。 方葱忙喝道:“小道士你疯了?” 余钱爬起来擦了擦嘴角鲜血,冷笑道:“方姑娘?我们都是俱芦洲人,你是个什么模样我不知道吗?跟着他走了一些山水,便要学人家讲道理?你想想你的过去,道理能把你洗白吗?” 一连串问句,背剑少女已经脸色煞白。 张木流皱眉道:“你小子是真想挨打?” 年轻道士再次狂奔过去,嘴里说着:“张大剑仙有种就砍死我。” 游方瞬间掠出,眨眼间便将余钱胸口戳了个大洞。鲜血淋淋的年轻道士倒飞出去,倒在柳树旁边儿周身颤抖,嘴里鲜血涌泉般往出溢。 凉珠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全身气力,手脚并用爬去余钱身边,颤抖着手想去捂住那个窟窿,可即便沾了一手血水,那窟窿也还是堵不住。 余钱挤出个笑脸,结巴着开口,每说一个字便有一大口鲜血溢出,“猪儿,你……当……当真不喜欢我吗?” 女子不断颤抖,擦着那擦不完的血,哽咽着说道:“喜欢的,傻道士往河里丢竹筒时我就喜欢了,可凉珠配不上余钱。我不是那样子的女子,我没用身子去换什么,我就是想报仇。” 女子忽然大哭起来,“我知道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可我放不下。” 年轻道士虽然满脸鲜血,可笑的极其开心。他最后一句话是:“喜欢就好。” 方葱半句话都没说,只是冷眼看着凉珠,半晌后问了一句:“谁重要些。” 凉珠喃喃道:“活着更重要。” 她猛然转头看向张木流,眼神凶狠,咬牙道:“你为什么杀他?他只是不愿自己喜欢的女子被人侮辱罢了。”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笑着说:“他都死了,就别装着喜欢他了。” 女子疯魔般扑过来,哭喊道:“我没装!” 青年像是松了一口气,将游方抛给方葱,撇嘴道:“他娘的!累死我了。” 天地变换,靠着大柳树的女子如梦惊醒,转头看去时,发现有个年轻道士傻笑不停。 江潢带回来四个元婴修士,其中一个是剑修。 这位瘦篙洲的英雄朝余钱翻了个白眼,大骂道:“死牛鼻子啊!这招儿有点儿坑人了,张兄待会儿不戳你几剑,估计解不了恨。” 张木流转头道:“那你他娘的还不告诉我?非得让我猜?” 方葱捂住头蹲在地上,心说好一场大戏啊!自个儿若是那凉珠姐姐,不把余钱打个半死才怪呢! 好嘛!他娘的余钱,所谓的护身法宝原来就是这个。顿住光阴,让众人好似走了岔道一般顺流而下,完事儿再给你扯回来。 张木流当时是真没弄明白咋回事,怎的就跑出来四个修士,怎的就说了一句怪不得。 直到后来一剑砍死了那个元婴剑修,张木流才察觉到不对,所以江潢说了一句,“感觉到了?” 这会儿张木流对余钱那个师傅提起了极大的兴趣,这法宝定然是只能用一次的,可即便只能用一次,也极不讲理。 已经相当于逆转光阴了! 凉珠呆滞半天,后知后觉明白了些什么,猛然放声大哭,大骂着让余钱滚。后者无可奈何,往张木流投去求助眼神。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打发方葱过去将凉珠扶起来,之后笑着说:“凉珠姑娘,他们叫我劝人,我其实不晓得该怎么劝,我就先给你说说余钱的事儿吧。我与他相识在海外一处岛屿,当时这家伙喝了几壶不如水的酒,拿脑袋砰砰撞着桌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你猜他那会儿说什么了?” 凉珠抬起头,看了看余钱,之后又摇了摇头。 张木流便笑着说:“他呀,鼻涕弄的满桌子,又哭又喊,说凉珠啊!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女子破涕为笑,年轻道士则脸色古怪,憋屈道:“张大哥,你说点儿好的啊!” 白衣青年只说好的还没见到。 顿了顿,张木流说道:“喜欢谁就都会想让对方好好的,可你想过没有,凉珠想让余钱好好的,余钱也想让凉珠好好的。说的肉麻一点儿,咱们自个儿以为的大方,其实是一种自私,你可听得懂?” 凉珠点了点头,轻声说道:“我不想他死,而且我只是个凡人,他是修士,早晚我都要先他死去的,我想着长痛不如短痛。” 还有一句她没说,当看到余钱死在自己面前,她就感觉所有掩饰的情感都藏不住了。 江潢暗自竖起大拇指,心说这家伙真是此道高手啊!说不定日后还要拜师学艺呢。 张木流摇了摇头,问道:“那帮小孩是怎么回事?” 凉珠再次低下头,苦笑着说:“都是巨野城的小乞丐,最早私心巨大,装做个心善姐姐罢了。后来发现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好心还是歹心了。”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你们把没说的话好好说说吧,然后咱们去拆了琼山。” 凉珠忙道:“张大哥,我不想再利用你们了,琼山去不得。” 年轻道士拉起女子的手,笑着说道:“放心,他拆的宗门不在少数了,算我欠他人情,以后还上便是。” 凉珠摇头道:“我打听过,他们山主是个很厉害的修士,而且与宋国的护国真人关系很好,咱们打得过吗?” 张木流只是笑了笑,提着四个最最稀里糊涂的元婴修士往院子里走去。走到门口,张木流忽然问了一句:“方葱,学会煮面了没有?” 少女翻了个白眼,伸手道:“锅呢?” 隔绝阵法撤去,余钱跟凉珠并肩走去西北方向,西北处的城墙早已给大野泽吞了。 女子静默无言,年轻道士便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几年前,有个初次远离家乡的年轻道士走到巨野城外,那时的大野泽还未重现于世。城西有一条小河,有个少女总坐在河边儿发呆。 当余钱见到那个少女时,他的眼睛就已经挪不开了。 小道士变着法儿往少女身边凑,可凉珠就是不搭理他。辛辛苦苦蹲了三个月,余钱一句话都没与人家说成。后来小道士实在是没辙了,就砍了一大片竹林,做成竹筒,里面塞着纸条儿,从上游抛下,盼望着少女能捡起来看看。 里边儿装的都是心窝子掏出来的话。 那条小河已经被大野泽淹没,凉珠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道:“第一个竹筒里边儿写的什么啊?” 余钱如遭雷劈,傻眼道:“你不是捞起来了吗?没看吗?” 女子翻了个白眼,无奈道:“竹筒里边儿都灌满了水,纸条早就泡烂了,哪儿看得出写了什么字儿。我当时就觉得,这道士脑子有病。” 余钱只是傻笑不停,凉珠停下脚步,苦笑着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些失望?我利用你把那张符箓带走,又收留了那一大帮孩子,只是为了让人觉得我凉珠是个善良之人,为了那些孩子,肯定交出去符箓。可其实我想着的,是惹琼山的那群王八蛋动手杀了这些孩子,哪怕杀了我也好。因为我名声在外,且留了很多后手,但凡我死,就会有人说书般的大肆宣扬,我就不信他们还能跟带走我家人似的,悄无声息。” 年轻道士叹了一口气,他不想打破凉珠的幻想。 几十人在一座山头儿面前,说没了就没了,翻不起半点儿浪花。 就与那些大老远跑去繁华大都挣钱的人差不多,一旦消失,就再无迹可寻。 凉珠看向余钱,眼泪又落下来了,“可你出现的那会儿,我就后悔了。我死可以,你不能死的。” 余钱笑着说:“我会回去一趟家乡,跟我师傅道别,然后来娶你。或者,你愿不愿意跟我去我的家乡?” 女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方才你死在我面前,我心里的仇恨已经消失大半了,你那两个大哥要帮我报仇,你就欠了他们人情了,还的上吗?还有……我想把那些孩子养大。” 余钱嘿嘿一笑,说道:“那咱一起养。至于人情,肯定是还不上了,大不了以后我修炼有成,也帮他们拆山头儿嘛!” 宅子那边儿,方葱施展厨艺煮了一大锅面,江潢独臂却是个好厨子,刀法丝毫不逊色剑术。 待一帮孩子自行去一间大屋子吃饭后,江潢提着酒走到张木流面前,与酒葫芦碰了碰,笑着说道:“这次我去吧,你给我掠阵,我也得把好些年没动的瓶颈松一松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疑惑道:“琼山该是有个合道境界的修士,不算大山头儿,你跻身分神之后有几成胜算?” 江潢灌了一口酒,淡然道:“那谁知道去,我江潢没本事拆山头儿,这不还有你张砍砍嘛!” ………… 一天夜里,年轻道士跻身元婴,独臂剑客晋升分神。 剑客带剑,道士带水,一同去了河水北侧的一座山头儿。 两人手里各拎两颗人头,丢在山门口,吓得那守山修士连忙飞信宗门大殿。 寻常弟子倒是一个都没杀,可两手唾沫掌心雷却是见屋子就劈。 凡余钱所到之处,周遭尽如黑炭。 云海之上有个头别玉簪的白衣青年,他一手拄剑一手提着酒葫芦。不远处是个盘膝坐在长剑之上的少女,抱臂环胸,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方葱特想跟着去拆山头儿,可黑心剑客打死不给自己修为,她也只能气呼呼的看着人家打架。 少女猛然转头看去,极远处有一道粉色长绫驾云而来,仙气飘飘,等到近前时,方葱才发现那是个极其漂亮的女子。 那女子模样的修士嘴角抽搐,掉头就要走。 白衣青年笑道:“鱼真人别来无恙啊?怎的见了老朋友也不打声招呼。” 方葱气呼呼的说道:“怎么哪儿都有你认识的人?你看我怎么跟秋水姐姐告状。” 张木流扶额说道:“小姑奶奶,他是男的。” 少女缓缓张开嘴巴,难以置信道:“哎哟我去!这瘪犊子玩意儿太淹眼睛了。” 方葱极少数会说出来俱芦洲方言,今个儿当真是没忍住。 可鱼梦梦半点儿不在乎方葱看法,扭动腰肢往前走了几步,娇声道:“呦!咱们剑候大人回来了呀?混的不错嘛!都能带着剑侍了。” 张木流伸出双指轻弹游方剑刃,一阵金鸣声音发出。 白衣青年冷声道:“鱼二尾子,你最好换一副模样声音与我说话,不然我先砍烂你的嘴。” 这位刚刚跻身分神,就给张木流打了一顿的护国真人,这会儿冷笑不停,皱眉道:“你算哪根葱?让我换我就换?本真人面子往哪儿搁?” 张木流手腕转动,游方又是一阵轰鸣。 鱼梦梦瞬间变作个锦衣青年,以男子声音笑着说道:“面子是个屁!我揣兜儿里就行,剑候大消消气。” 一旁的方葱嘴角抽搐,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这得是有多怕张木流? 白衣剑客面色缓和,挑眉冷笑道:“看来你与琼山当真关系不错,这么快就赶来了。当年那八十余口人,你作为护国真人,就理都不理。” 鱼梦梦摇了摇头,笑的有些讥讽,“你以为谁都能跟你,跟麻疯子似的?你们路见不平可以拔刀相助,砍完人你不见了,我呢?我当时还是个元婴境界而已,尽管那时胜神洲没有元婴之上的修士,我去救下那八十多凡人,然后把我搭进去?我没你们那么大本事,游山玩水几年便境界嗖嗖往上涨,我得权衡利弊,我得活着。” 张木流挥去一剑,鱼梦梦被打飞数百丈。片刻后重回原处,对着张木流怒目圆睁。 白衣青年只是笑着说,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打你了。 其实鱼梦梦说的话,张木流没法儿反驳。各人所在不同,所思不同,所行便不同。这位护国真人算是要脸了,若是换成那种不要脸的,定会说自个儿是舍弃了八十多人,保护了上百万人。 当然,若是鱼梦梦说出这番话,必然免不了一顿毒打的。 下方两人一路拆房子,已经快到宗门大殿了。江潢不愧是元婴境界就敢九人往东边儿渡口的狠人,跻身分神之后,杀力与先前不可同日而语,斩个一般合道修士该是问题不大。 余钱依旧是那一手恶心人的唾沫掌心雷,走到哪儿劈到哪儿,但凡有个能腾出手的元婴修士,都得把他的皮剥一层。 琼山,日后便是穷山了。 鱼梦梦看着下方战局,嘴角抽搐不停,无奈问道:“张木流,你真打算把这山头儿拆干净了?” 问出来便有些后悔,这家伙前不久刚刚拆了儋州刑氏,坐镇胜神洲的大乘修士理都没理,更何况这个小小琼山。 张木流挥手划出一道禁制,沉声道:“你们的家乡在何处?为什么麻先生回了一趟家乡,手中便没了剑?” 鱼梦梦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抬头看了看方葱。张木流又是一道剑气笼住方葱,眼前的二尾子才淡淡开口:“小竹山是规矩之山,我们的家乡是执掌礼法。麻疯子到底咋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我也只是个被驱逐之人。但我觉得,我们的家乡出了问题。你也别问在何处,因为我是真不知道。” 张木流冷笑道:“那我留你何用?” 这位二尾子护国真人猛然暴跳如雷,手指着张木流宛如泼妇一般大骂:“张木流,你他娘的别以为本事大了就能欺负我,按辈分儿我是你师叔你知道吗?” 话没说完就给一剑劈飞,鱼梦梦灰头土脸的回来,无奈道:“陈束城我一直帮你稳着呢,那家伙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青年点了点头,他知道的。 挥手撤去禁制,下方战事也已结束,琼山日后当真便是穷山了。 江潢瞬身来此,转头看了看北边儿,笑着说道:“看来给你找麻烦的人也不少啊?” 张木流看向鱼梦梦,后者讪讪一笑,说这不是给你找个对手磨练一番嘛! 少女方葱捂着额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家伙是又要打架了。 一袭青衫御剑而来,遥遥对着张木流抱拳。 那人笑着说道:“一洲魁首不是那么好当的,青唐綦风栩,特来问剑。” 张木流微微一笑,原来是那个真正魁首。 第九十七章 往西 剑客似乎都钟意青衫,这天下能人人尽知的话本,多也不多。张木流最喜欢的一本儿,主人公便是又练拳又练剑。书中说武夫要教天下人抬头观之,如见苍天。剑客持剑便让天上仙人只敢远窥,不敢临凡。 那本书里的剑客,便是青衫仗剑。 年轻道士本来已经驾云往巨野返回,可见天上动静儿后又折了回来。回来却也无话可说,只能看人家打架了。 倒是江潢替他问了一句:“怎么说?” 张木流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一定不输,之后拿着游方踏云走去。 剑客互相问剑,其实云海最佳。 白衣青年摘下头顶发簪,小心翼翼收进袖口,看向那论年纪要大自己近一倍的家伙,笑着说道:“青唐城我虽没去过,可也略有耳闻。只不过你这个綦姓,当真少见。我若是那写话本儿的,人家一见这字,还以为我故作卖弄呢。” 綦风栩一脸笑意,单手持剑看向张木流,摇了摇头说道:“这未来的胜神洲年轻一辈魁首,话也忒多了吧?” 张木流收敛笑意,同样单手持剑,却是有止不住的战意:“早就听闻綦兄盛名,今日你我有幸一战,什么排名前后都是次要,打起来别留手最好。” 青衫剑客身形暴动,一道青烟瞬间便至,长剑直奔张木流额头。后者单臂提剑,竖起长剑在前,剑身挡剑尖。 綦风栩笑道:“忒多废话。” 白衣剑客也是淡淡一笑,微微摆头,剑身别过剑尖,顺着对方剑刃划去剑柄,一时间火光四射。 两人皆是散出一身剑意,冲撞之下各自退后足足百丈远。 少女方葱哭丧着脸,小声问了一句:“打得过不?这人跟你那姜师兄齐名的。” 张木流摘下酒葫芦狂灌了一口,之后将其甩给方葱,说道:“不许偷喝,点子扎手。” 白衣青年再次飞掠出去,如同一道白虹。对面青衫剑客同样化作青烟,两道身影变得模糊不清,只看得见数道残影一路往更高处去,方圆百里都听得进那激烈碰撞下的炸雷闷响。 猛然一声巨响,张木流再次暴退回来,给云海砸了个大窟窿,反观那青衫剑客却是单手持剑悬停半空,好一个剑仙风流。 白衣青年凭空出现在方葱旁边儿,吐了一口血痰,又拿来酒葫芦喝了一口,还不忘叮嘱一句不许偷喝。 方葱还没来得及翻白眼,一袭白衣便又冲上去了。 这次换成左手持剑,只是剑意缠绕之下的几次劈砍,便将綦风栩先前给的一记重击还了回去,后者也跌落云海又猛然返还,吐了一口血痰,笑着说道:“原来是个左撇子。” 张木流面色古怪,又换右手持剑,化作白虹瞬身过去斜撩一剑,后者侧身躲过,翻身一剑横划张木流小腹。 白衣青年堪堪躲过,黑脸道:“这就有点儿不厚道了吧?” 说着又是一击乱砍,就是年幼时拿着木剑砍竹叶儿的架势。 明明只是寻常一剑,綦风栩却给震的差点儿长剑脱手。 观战的几人都看不太真切,只是凭借两人身形所在之处,评判个谁占上风。这会儿见綦风栩不断后退,方葱高兴大喊道:“果然还是姓张的要厉害些。” 江潢适时泼了一盆冷水,独臂青年摇头道:“张兄的剑术是真的稀烂啊!单单只论剑术,张兄输定了。” 独臂剑客的言语,张木流听的真切。此刻若不是被眼前这阴险家伙缠着没空分心,他肯定要回头骂一句:“他娘的你以为老子不愿意学剑术?这不是没人教嘛!” 张木流心说一句,以后一定要缠着老瘸子,跟巳十七学几天剑术,若不然像今天这样,也太丢人了。 果不其然,綦风栩这会儿一脸笑意,一手持剑一手负于身后,笑着说道:“张兄,你这剑术跟谁学的?我已经摸透你的习惯,剑术之争,你要输了。” 张木流神色古怪,干脆站在原地不动,等着綦风栩杀招到来。 青衫剑客已经袭来,招招都是奔张木流出手时的破绽,可一通猛烈攻伐,碰都没碰到人家。 白衣剑客嘿嘿笑道:“我都不晓得我下一招儿是什么,你看破了又能怎样?” 一语惊醒梦中人,许多个梦中人。 方葱不停问着江潢,可独臂青年也是疑惑不停,闹不明白。 那边儿又恢复女儿身的鱼梦梦,扭动腰肢走上前笑着说道:“所谓剑术,不过是出招接招罢了,就是咱们剑候大人打的不甚雅观。” 江潢转头看向鱼梦梦,此时的独臂剑客,不得不高看鱼梦梦一眼。 上方两人又再停手,张木流笑着说:“我砍不到你,你也砍不到我,咋整?” 綦风栩黑着脸划出一道剑气,从其眉心掠出一柄飞剑,瞬间化作数千,紧跟剑气刺向张木流。 张木流神色古怪,心说用剑的都喜欢弄这唬人气象,然后再有一柄隐秘飞剑过来偷袭吗? 不对,是像他这种本事不够的,才靠数量来凑。綦风栩不至于如此。 白衣青年神色凝重,这数千柄飞剑,虽是威势不如何,却都是真的。与姜末航使出本命剑时颇有几分相似,只不过没法儿与剑衍九窍似的,一分为九,尽皆是真,却又尽皆是假。 与这种同境界天才剑修相争,自个儿还是要弱几分的。 只见白衣青年周身溢出火焰,烈焰之下,云海皆被蒸为水汽。 也得亏这下边儿没什么人家,不然还不要见一次天有二日的奇景? 张木流手持游方,火人儿似的冲去数千长剑中间,以剑气抵挡剑气,接着爆发一身剑意,数千剑影瞬间消散,只余一柄还在半空。 綦风栩目瞪口呆,张木流也是一头雾水。 咋个回事儿嘛? 白衣青年收敛剑意,那柄飞剑如受了巨大惊吓似的,疯狂逃窜回綦风栩身上。 青衫剑客面色阴沉起来,讲手中长剑背在身后,又凭空出现一柄长剑。 “你竟敢如此托大,本命剑都不用?”綦风栩皱眉道。 张木流却只是手握游方,无动于衷。 青衫剑客瞬身过来,剑气悠长,剑意滔天,打的张木流节节败退。猛然又斩出一道剑气,划开残破云海,直奔张木流而去。白衣青年只得以游方苦苦抵挡,给劈出去数百丈才堪堪停住。 綦风栩皱眉喊道:“张木流,你有病吗?不用本命剑你挡得住我?方才那剑意为何不用?怕打击到我綦某人吗?” 张木流拍了拍衣衫,将游方背在身后,摇头道:“不打了不打了,千里迢迢跑来打架,又不用真本事,打起来半点儿意思都没有。” 青衫剑客微微皱眉,此刻又有一道传音入耳,是那死活不愿拿出本命剑的家伙。 张木流声音里尽是讥讽:“想不到堂堂胜神洲綦风栩,千里迢迢跑来,就是为了假装败给我。” 綦风栩皱眉道:“我也不愿,可打赌输给了一个人,只得愿赌服输。若不是因为这个,你撑不到现在的。” 白衣青年只是摇了摇头,接着传音道:“我辈剑客,居然会打假架,莫让我瞧不起你。你只管放开手脚,我们好好打一架。” 说完便不在传音,伸出手臂大喊一声南山,一柄长剑破空而来。 张木流手持南山,神识严肃,“本命剑,名叫南山。” 只见一袭白衣持剑上去,周身火意消散,却多了一缕纯正道门真意。 綦风栩大笑一声,提剑斩去,接着他就傻眼了。 那白衣剑客仿佛遭受一记重击,直直坠落云海,掉进河水中砸起一道巨大水浪,过了好半天才湿哒哒的从水中爬出,躺在岸边,像是连动一动的气力都没有了。 余钱与方葱已经赶去张木流身边,只有江潢手扶额头慢悠悠在后边儿。 独臂剑客是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自打张木流以南山冒充本命剑时,他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最无奈的,估计还是綦风栩。 骗我出剑,装败?搞的老子像是不会似的。 这位与姜末航齐名的魁首猛然捂住胸口,噗一声喷出一口鲜血,也如同张木流那般跌落云海,去大河中洗了个澡,好半天后才爬上对岸。 綦风栩单手拄剑,单膝跪在泥滩,嘴角不断溢出鲜血,像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大声说道:“张兄!在下今日是真服了,我认输,魁首位置我再无异议。” 张木流躺在另一边河岸,嘴角抽搐不停。 这他娘的是遇到对手了啊! 青年的白衣已经染成黄衣,他喝退身旁方葱跟余钱,艰难起身,也大声喊道:“綦兄何必让我?是张某技不如人,输了就输了,我认。” 远处的江潢叹了口气,心说两只狐狸啊! 其实张木流这会儿传音綦风栩,说道:“綦兄,见好就收吧,今日我最多是个平手。是谁叫你来把我往高处捧的,我猜你不会说。不过你可以帮我传一句话给他。就说,张木流谢过扬名之恩,日后定当携剑报恩。” 綦风栩思量一番,大不了回去后假装受了极重的内伤,大半年不以本来面目示人就是了。如此一来,这个一洲魁首,张木流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了。 张木流传音余钱,说话声音都有些萎靡,“你赶紧回去陪你的凉姑娘,年前赶去樵西县就行,我们先走。”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纵身飞起,往巨野方向去。江潢扯着嘴角背起张木流往西御剑,方葱给游方驮着紧跟在后面。 鱼梦梦早就跑的不见踪影了。 一行人过荷泽时停在半空,遥遥朝着手提花篮的女子石像抱拳致敬。 其实大多数经过九泽的修士,无论再如何着急,都会停下来行上一礼。 往雷泽的路上,白衣青年给独臂青年一脚踹开,前者讪讪一笑,召来南山自个儿御剑。 方葱一下子就来了火,冲着张木流大喊道:“你装的?” 江潢马上起了一座隔绝阵法,皱眉道:“过不了几天就会传开,你张木流跟青唐綦风栩打了一架,实力已不亚于曾经魁首。” 张木流苦笑道:“那有什么办法?我是真打不过这家伙,即便用尽全力,也最多是个平手。” 天下人不可小觑,张木流相信,不输于所谓十人的年轻修士,也不在少数。 那綦风栩,压根儿就是奔着输来的。 少女已经不敢插嘴了,只得听着两人言语。 张木流要过来酒葫芦,灌了一口后沉声道:“这个綦风栩,你们以后一定要小心。此人看着坦坦荡荡,可我总觉得不对劲,觉得他是个另类的笑面虎。” 方葱嗤笑一声,眨眼道:“原来你也会背后讨论别人啊?” 张木流轻轻转头,皱眉道:“与人对敌,无论何人,你都得高看一境。你得知道,兔子急了都会咬人,人急了呢?” 少女不敢再言语,她知道,这会儿的黑心剑客惹不得。 独臂剑客暗自叹气,心说张木流这是只缘身在此山中啊!这明明把方葱当成徒弟了嘛! 莲舟岛的那个小葫芦得丢去雷泽,张木流只记得一些杂书中记载,补天那位跟人皇曾历经大劫,是躲在雷神的一枚葫芦里才躲过一劫的。 到了雷泽的巨大石像,一行人静默无言。 当时在孟津的溪边宅子,张木流是真没看出来莫占元有什么异处,只觉得那个执着要重新种满山柿子树的老人,有些可爱。直到一觉醒来,有个高阳莫氏的年轻人带着莫淼淼来此,张木流才知道那个老人是谁。 祖地巨鹿的莫氏,于姬姓而来。 张木流踏着水波走去,抬头直直看着石像老人,摇头道:“跟彭泽的老家伙一个模样,这下好了吧?你晓不晓得,我费了多大气力才让淼淼有了笑脸。” 说着拿出那个许久不用的酒囊,往水中倒了许多,笑着说:“放心吧!小丫头现在很好,读书比我强的多,以后一定会是个女夫子,到时你就偷着乐去吧。” 方葱拿出与在大野泽放的一模一样的蜡烛,在老者手心点着,偷偷说着:“老爷爷放心,莫叔叔那边儿我也去过了,我告诉他了,小淼淼现在很好呢!有这个黑心剑客当哥哥,他最护犊子了。” 江潢其实去了震泽与彭泽,现在又跟着张木流一路过三处大泽,见了这么多石像,心中莫名有些惭愧。 这些人都最低也是半只脚踏进渡劫的修士,为了自己的家乡,甘愿化作石像镇大泽。而自己只是去了一趟天边渡口,丢了一条胳膊而已,凭什么抱怨瘦篙洲? 张木流收起酒囊,轻声道:“不一样的,别想那么多。我们该做的,又愿意做,那是我们对这人间的善意。” 独臂剑客点了点头,说道:“我想去孟潴泽看看。”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着说:“去看看也好,说不上过几天我就去燕地砍人,回来时带着你就是了。” 待两人离开水面,白衣青年往水中抛去一只小葫芦,整个雷泽一时间雷声大作,数条电光从水面起,直穿云霄。有个龙头人身的虚影一闪而逝,不多久水面便再次恢复平静,且要平静极久。 白衣青年死死盯着石像,抱有一丝幻想。可过了许久,依旧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他只能苦笑一声,转头离去。 刚刚御空走出不远,有一道声音在张木流耳边响起,白衣青年猛然回头,那石像却还是没有半点儿变化。 方才有人说了一句:“小子!辛苦了。” ………… 又是一天夜里,一袭白衣带着个背剑少女走进雍丘城。 十月北地,竟是已经飘起零散雪花儿。 张木流猛然想起了个喜欢穿墨绿色长裙的姑娘,那个姑娘每天往渭河跑时都要使劲儿跺脚,不断往手里哈气,等她看见个双目无神的少年,好像就会暖和些了。 青年猛然转头,看着方葱问道:“冷吗?” 打从登陆以来,少女再没有在张木流面前流过眼泪,这会儿她却有些眼眶通红。 张木流伸出手按住按住少女头颅,后者境界瞬间到了筑基。 青年摇头说道:“冷了要跟我说啊,怎的跟着我走了十几万里路,学成个哑巴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扭头问道:“你想收几个徒弟呀?” 白衣青年这会儿成了白头翁,他使劲儿甩了甩脑袋,笑着说:“这哪儿有准,见到喜欢的,人家又愿意,我就收喽。不过啊!你要是想当我徒弟,大师姐的位置留给你。” 少女撇嘴道:“不是已经有了个亲传弟子吗?我还怎么当大师姐?” 青年笑道:“那还不简单,你去把刘工打一顿,让他做二师兄就是了。” 少女给逗得哈哈大笑,却没说要不要拜师。 事实上,张木流是真的很喜欢这个丫头,想把她收做徒弟的念头,很早就有了。 就是在茫茫海上,有个少女在礁滩泡了一下午,硬是没捉到一条鱼。也是在那甲板上,给人夺了最后依仗,哭喊到声音嘶哑时。 那时的方葱极其惹人厌,现在若是离了张木流,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陵阳山时,大法师说了一句“具太牢以为膳。”可张木流觉得,方葱那句“是不是做什么事前都得翻书查一查才行。”更好。 不多时便走到一间当铺,这会儿天色已晚,铺子早就打烊了,张木流只得绕去后院儿,伸手轻轻扣门。 里面有人问是何人,青年说是远游人。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有个脑门儿一缕白毛儿的中年汉子走出,见到了一身白衣,头别玉簪的张木流,差点儿惊呼出声。 张木流将其拦住,笑着说:“白掌柜瞧着过的不错嘛,比昨年又多了几斤膘。” 白头喜鹊讪讪一笑,迎着张木流往院内走,笑着说:“剑仙老爷来错地方了,小韩乘儿跟刘工住在他自己家呢。” 青年点了点头,他知道的,就是想先来看看这个吃了千年刘寄奴才化形的喜鹊精。 张木流问道:“真不愿跟我走?我年后就会自立山头,跟着我有肉吃。” 白头喜鹊嘿嘿一笑,笑着说:“张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动手的,说就行了,至于去您山头儿,还是算了吧。” 张木流也未曾逼迫,谁不想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待着?靠着自己,衣食无忧,。 离开后张木流喊上蹲在巷子口的方葱,径直往一处破落小院儿走去。 今夜大雪纷飞,院子里却有一个个头都还赶不上手中长剑的小男孩,光着膀子挥舞长剑。 屋檐下是个青衫少年,抱着风泉,左边儿放着一壶酒,右手端着烟斗。 少女面色古怪,心说黑心剑客是怎么瞧上那个傻乎乎的少年的? 果不其然,张木流一把推开篱笆门儿,气笑道:“滚过来!” 刘工猛然抬头,看见一身白衣,少了背后长剑却多了头上玉簪的年轻人,呜嗷着就往来跑,到近前噗通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 “师傅啊!您老人家可终于来了。韩乘儿这小子我是真没辙了,木头脑袋呀!” 哭了一通,抬头看去却见到个漂亮小姐姐,刘工顿时伤心欲绝。 “师傅啊!这才多久不见,你就给我找了个小师娘吗?” 一脚过去,少年人在半空打了几个转儿掉到院子外面。 韩乘呆立原地,嘴里微动,却没说出话来。 张木流笑着问道:“现在能做得到我说的那些事儿了吗?” 小男孩沉思片刻,试探道:“我只能尽力去做,做不做得到的,我真不知道。” 张木流哈哈一笑,没忍住就灌了一口酒。 “很好!” 这么小的年龄,有了尽力之心,已经很好了。 张木流再问:“记名弟子愿意做吗?待我下次游历归来,若是你能让我满意,便收你做亲传弟子。” 韩乘跪地连磕三个响头,有些哽咽道:“拜见师傅。” 张木流笑着走去将小男孩搀起,“身上没带什么礼物,先欠着,过几天叫你师伯补给你。” ………… 东边儿的扶摇城与豆兵城其实差不多,都没城墙,都有一片林子里挂满铁牌,有的锈迹斑斑,有的崭新无比。 这天夜里,有个一身青衣的漂亮姑娘来到扶摇城,走过那片林子,之后御剑直去东边儿海上。 胡潇潇要告诉天下天下人,这人世间,不多久后,便会多出来个女子剑仙。 第九十八章 告别 小韩乘终于拜了师傅,院子里给他生起火堆,几人坐着聊天儿,不多一会儿就都成了雪人。 方葱给那句小师娘叫的高兴极了,只不过她不敢在张木流面前表露开心模样,只得跑过去揪着少年耳朵,冷笑着说了一句,“你师傅都说了,但凡我愿意拜师,我就是大师姐,你有没有什么意见?” 刘工心里一百个不服气,却给方葱一脚踹翻在地上,说你那金丹在我面前就是纸糊的,本小姐十一岁就是金丹修士了。 地位不保的开山大弟子只得苦兮兮看向自家师傅,可张木流哪里愿意搭理他,只是与韩乘询问着近来琐事。 长了一岁的小家伙也还是小家伙,练剑良久,也只是麻先生教张木流,张木流再教韩乘的那三招而已。 持剑,挡剑,出剑。 韩乘说他能帮着白掌柜拉客人了,所以白掌柜每天都会给他三枚大钱,说可以自个儿攒着,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其实白喜每个月给韩乘开五十个通宝钱,账上都支出来了,不过韩乘年龄太小,白喜不放心把那么多钱给他。 小男孩说师傅先等等,自个儿跑去屋子里又飞快跑回来,出来时手中捧着个麻布包裹,笑着递给了张木流。 白衣青年笑了笑,心说这拜师礼都准备好了?小家伙倒是挺自信。 缓缓打开包裹,里边儿又是个摸着柔顺些,却也算不得多好的小包裹。 张木流哑然失笑,转头问道:“总不会我打开这个包裹,里头还有一个吧?” 韩乘挠了挠头,“师傅打开看嘛,白掌柜不肯把我的工钱给我,我只能靠着每天攒三枚通宝钱来买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您一定会喜欢的。” 青年笑着打开小包裹,里头是个十分小巧玲珑的酒盅,通体雪白透亮,温润如玉。 张木流无奈道:“这还不值钱?你老实说,花了多少钱买的?” 韩乘挠了挠头,笑着说:“真不值钱,是个城里的老叫花,我每天都会给他点儿包子饭菜,他把这酒盅当宝贝似的。有一天他说要走了,谁给他一千枚通宝钱,他就卖谁。只不过给我打了个折,只要了三百钱。” 张木流气笑道:“下次别干这种事儿了,这酒盅虽然不止值三百钱,可你这小家伙,肯定花了全部积蓄吧?” 小男孩又挠了挠头,笑着说:“那师傅喜欢吗?” 张木流提起酒葫芦倒了一杯,喝下后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韩乘脑袋,说道:“当然喜欢,只不过你可千万别学成我这样的酒鬼啊!” 青年看了看韩乘,又看了看刘工,又想起了妖苓,莫淼淼,还有自家闺女。没来由就止不住满脸笑意。 那座逍遥山,肯定不能再叫逍遥山了,山头坐落之地,肯定是在桐州,不能离家乡太远,也不能离小竹山太近。其实张木流心中有了地方,桐州背部的一片深山,方圆百里皆无人烟,若是自己说了要占那块儿地,都不用干爹帮忙说话,以他现在的名声,宋国朝廷上赶着送才是。 至于逍遥山落下之后,改名叫木秋山还是秋木山,还是得秋水说了算。 张木流有些自得,看看,咱这名字起的。 那以后与人自报家门,就再不能说小竹山了,得说木秋山张木流或是秋木山张木流了。 怎的听着有些拗口? 只不过现在还是有些一穷二白,拿得出手的礼物都没得。在梁国敲来了一座山头儿,到时去长安了,怎的也得捞些好处才行。洛阳城的霄仇府当然不能忘,史嘉铭那家伙,得让他大出血。 张木流心说,谁让你们都有钱,我却是个山野泥腿子的。 没来由叹了一口气,青年笑着饮酒。 离秋水与姜末航,其实都说过一番差不多的话,只不过张木流没听。又何止他们两个有话说,乔玉山等了一旬,其实也想说个类似言语。 事实上大家都想劝一劝张木流,现如今便四处看望故人,还有些早。 路上一些不太惹眼的风景,过路之人看到了开头,就会想要看一看结尾。就如同昨年离乡,路旁一株幼苗破土而出,今年回乡,但凡经过那处地方,自然想要去瞧上一眼。 若是二十年后张木流再来,那就再正常不过。可如今他着急看望故人,着急给一帮小家伙还有自己的亲近之人寻个安身立命所在,给人的感觉就两个字。 告别。 在熟悉张木流的人眼里,这是在与众人告别。 不是又要远走他方那种,是好像再也回不来的那种。 所以在洪都湖畔的小宅子里,何紫棠会给昏昏欲睡的张木流说那番话。 “师傅?”韩乘轻轻喊了一声。 青年回过神来,灌了了一口酒,招手将刘工与方葱叫过来。一袭白衣独坐,身旁是三轮朝阳。 张木流先看向刘工,笑着说:“你小子与我最像,瞧着贼精,实际却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这三个字,本来是个溢美之辞,现如今却有些模棱两可。我最常听人说的就是,老实之人,实是无用之人。我今日想告诉你,无论他人如何,我们自个儿心中得有一杆秤,遇事掂量一番,然后凭心而做。到时对也好,错也罢,旁人言语都是屁,只要心中无碍便可。” 接着看向韩乘,轻声道:“韩乘儿是个苦命孩子,世间却不止韩乘一个苦命孩子。我希望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儿,你都能与面对我时一样。遇事别先思量利弊,先想一想这事儿我能不能做得到,如果非得去做的,求个尽力。如果不愿去做的,那就不做。只不过,终有一天,你会发现先前想的极其清楚的事儿,到了眼前时却不是原本心中所想。你会发现,有许多事情,不是自个儿想做便做,不想做便不做的。人世间忒多道理其实都很对,区别在于自己站在哪边儿。就像我曾听人说过一句话,‘所谓自由,并非凡事想做便能做到,而是你不想做什么事,就可以不做’。” 韩乘点了点头,张木流转头看向方葱,青年摇头道:“你会跟着我很长时间,或许有一天我很难回乡,你却要独自返回你的家乡,那时你还会是现在的方葱吗?” 少女皱眉问道:“为什么你会很难回乡?” 张木流答非所问,笑着说:“世间事谁说的清楚?凡事都有个万一。我希望,无论我在不在你身边,无论你是不是长成个大姑娘了,你都记得一件事。” 方葱点了点头,青年便接着说道:“想着我命由我自然很好,但能倚靠的人,就放心去倚靠。自个儿想扛的再多,肩膀也只有一巴掌宽。”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伸手去接雪花儿,可雪花儿入手便化。 “我在时,这些事肯定是我先扛,谁让我年龄大又个头高呢?我若是不在了,你们中间谁长得最高谁去扛。到那时,你们就真得靠自己了。” 刘工皱着眉头说道:“师傅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尽说些丧气话,什么在不在的,我以后会成剑仙,这是我答应过你的,到时娶媳妇儿还得你给我操心呢。” 方葱与韩乘狂翻白眼,张木流气笑道:“这就想着娶媳妇了?想娶几个?” 少年人嘿嘿一笑,开始掰手指头,“彩儿姐姐是必须的必,剩下的位置先留着。” 张木流直想捂住头,家门不幸啊!这小兔崽子打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只娶一个媳妇儿。 方葱打从方才就一句话都没说,这会儿她偷偷传音说了一句:“你别伤心嘛!” 青年没有反驳,因为确实有些伤心。 离家乡越近,好像就会越伤心。不知不觉自个儿在这个世上已经二十年了,已经长大了。可长大了一茬儿,就必定会老上一茬儿。 大家伙都觉得他有些心志消沉,有告别之意。 他们猜的对,张木流是真的不敢确定,下一趟离乡,有没有命活着回来。 如今便有人如此捧杀,待山头落成之后,白潞渡劫,那座还没想好叫木秋山还是秋木山的山头儿,必定成为众矢之的,背后之人一旦知道张木流离乡,路上定多挫折。 张木流伸手按住方葱的脑袋,无奈道:“我这第一次上赶着收徒弟,你还不愿意做。” 少女嘟囔道:“我费那么多心思做的鞋子你都不穿,我干嘛拜你当师傅。” 张木流苦笑一声,对着韩乘说道:“你是跟着我走,还是以后再去。” 小男孩想了想,笑着说:“那我就等师傅下次还乡了,再去师傅的山头儿。如果需要很久,那我再长大些了,便去行走江湖,到时就不怕师傅嫌弃我了。” 张木流笑着摇了摇头,站起身子自言自语道: “又是一年冬,我似飞雪,雪似杨花。” ………… 洛阳城还是没去,张木流只写了两封信过去,一封给张藤霜他们,一封给史嘉铭。 包子铺后边儿的小院儿,陈辛左拿着一封信回去,已经有些老成的陈老板,这会儿哭丧着脸。 徐婉禾笑着问道:“咋了?谁砸了你家锅了不成?瞧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人怎么欺负了呢。” 陈辛左叹了一口气,将手中信封递过去,郁闷道:“大哥来信了,估摸着不会来洛阳。你看看这信封,写着藤霜亲启,大哥可真是偏心啊!” 有个少女嗖一声从屋子里跑出来,一把夺过信封,得意道:“怎么啦?那是我哥哥!从小就带着我到处玩儿,当然写的我亲启了。” 徐婉禾哭笑不得,这两个家伙为了一封信争风吃醋不停,得亏张羽不在。若不然还不要乱成一锅粥了。 张藤霜笑呵呵的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就撇着嘴递给陈辛左,“呐,先说给你的。” 陈辛左笑着接过信,刚刚看了一眼,就好似有唾沫星子从字里行间溅出。 信上说:“陈老板现在赚了大钱,牛气哄哄啊?近一年时间就没去过一次涿鹿,怎的?骗走了人家闺女,就要做白眼狼了?过年滚去涿鹿,不许回家,我要是在小竹山看见你,打断你的腿。” 陈辛左抹了一把脸,好似在擦拭给张木流溅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少年苦笑道:“我他娘的冤枉啊!” 史嘉铭那边儿收到来信,接过手就劈头盖脸一通大骂,“张木流你他娘的长本事了啊?过洛阳都不来看看我?咱这么些年的交情就算完了,你他娘的真不是个东西啊!” 打开信封,第一句话便是:“我有了媳妇,有了闺女,收了两个徒弟,还要自立山头,你琢磨琢磨给什么礼物,随多少份子钱吧。少了就别拿出来丢人了,咱们哥们儿交情也就到头儿了。再说了,你史大统领是有钱人,随随便便拿个剑榜有名的长剑做礼物,该是问题不大吧?” 史嘉铭气的肉皮打颤,破口大骂:“姓张的,老子现在是认识你了,有种见了我别跑。” 虽然破口大骂不停,可这位年前统领却笑意不止。因为信上说了:“我这趟瞻部洲之行受益匪浅,已成剑修,分神境界。” 一个白衣剑客带了一男一女两个背剑的,搭乘一艘客船到了潼谷关。三人远望两河相汇之处,青年饮酒,少年少女各自皱眉。 刘工一停下来就点了一袋烟,这会儿吐出个烟圈儿,疑惑道:“这河水是咋滴啦?浆糊似的,泥河啊?” 方葱瞪了其一眼,淡淡道:“就没听过诗仙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吗?这黄不拉几的,可不就是黄河。” 少年扯着嘴角点头,不敢顶嘴啊! 两人先前已经较量过了,虽然方葱还是没拜师,可刘工已经甘愿当二师兄,不跟方葱抢老大的位置了。 前几天夜里,两人偷偷摸摸跑去外边儿打了一架,不多一会儿刘工就成了猪头脸,方葱还十分体贴的拿出了个上等药酒。自那时起,刘工就放弃了大师兄的位置。 于是虽然还未拜师,刘工已经把一句大师姐叫的颇为顺嘴了。 张木流笑着说:“还真别说,搞不好那句黄河之水,说的就是这大河呢。” 青年转头往北看去,不出几百里便是风陵渡口。刘小北说打死都不能去,那就不去了。 有位已经故去的家,这天下四大部洲,数座小洲,几乎无人不知其作。也亏得那位,人世间的少年少女,幼时都憧憬江湖。 那位先生有一本书,里面说道:“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谁人误终生。” 张木流是真想去走一遭,可既然刘小北说了,那便要忍住。 这潼谷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数场坚守战役都在此处,宋国在此驻军颇多。 若是寻常打扮,这些兵卒自不会过问,城门开时放行便是。可张木流却带着两个背剑的,很难不让人查上一番。 刘工那小子趾高气扬的走去,就要掏出剑候令牌,给张木流瞪了一眼后讪讪走回来。 张木流笑着与那守城兵卒说道:“我是宋人,仇池旧地,桐州樵西县人氏。” 守城兵卒原本有些不喜,那个青衫背剑的小子太惹打,可一听头别玉簪的白衣年轻人是桐州人氏,立马就有了笑脸。 “这位公子既然是桐州人氏,可认识我们剑候大人?”其中一个兵卒说道。 张木流淡淡一笑,“桐州就那么大点儿地方,都沾亲带故的,自然认识。” 一句沾亲带故的,立马让守城兵卒放松警惕,也不问方葱跟刘工,笑着便放行了。 方葱疑惑道:“你在宋国就这么受欢迎?” 青年摇了摇头,笑道:“哪儿受欢迎了,只不过是他们觉得,自家侯爷去了梁国,马上变成王爷了,长脸罢了。” 一国风气如何,此处可见一斑。 若是那些寻常小国,肯定要大骂张木流是叛国贼了。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潼谷关这就是来了,可来干嘛?现在也没人告诉自个儿了。想要再见到刘小北,至少百年光阴,张木流不觉得那位女子剑仙在骗自己。 沿着街道四处走动一番,张木流发现这街道当兵的很多。结伴饮酒的,去些烟花巷子的,卸了甲胄,只一身红底粗衣便四处行走。倒是没见百姓厌恶,那位赵凯皇帝,治国有方啊! 随意找了一处摊子,三人各要了一份肉夹馍,火烧夹着的。只一口下去,方葱跟刘工都要哭出来了。 刘工大口嚼着,说话含糊不清,“师傅,大师姐,这也太好吃了吧!” 说着跑去卖肉夹馍的老婆婆边儿上,大声说道:“老婆婆,给我再来十个。” 老婆婆笑着说:“慢慢吃,你吃完了我再给你做,你现在觉着好吃,吃得多了就变得不好吃了。” 张木流看向那老人家,心说年龄果真是最好的灯火,人生路果真是最好的书。 无论修士亦或凡人,大限将至,总会看清些寻常看不清的。那些上了年纪的凡俗人,行之将木,随意出口,在张木流耳中却堪比诗仙,堪比苏子。 张木流又各自要了一碗凉皮,大冬天的那老婆婆还是有卖的。秦陇一带,饭桌上少不了面食,一年四季凉皮都有卖。 待刘工吃的肚子圆鼓鼓,张木流才向那老婆婆开口问道:“老婆婆,您在这潼谷关多少年头儿了?” 老人笑着说:“打落生就在了,我老婆子没什么本事,就会做点儿吃食,眼看土都埋到脖子根儿了,就没出过本县一步。” 张木流笑着说:“那是老人家有福气,一辈子都不用颠沛流离。” 老妇人笑着说这年轻人真会说话,张木流便问了一句:“老婆婆可听说过刘小北?” 那老婆婆盛了三碗热汤端过来,笑着说:“我们本地人估计没谁不知道。这位听着名字俗里俗气的,却是我们口口相传的神女。据传说啊,也不晓得多少年前,河水那边儿给个大妖怪堵住,眼瞅着渭水与河水不通,大洪水就要直扑潼谷关而来了,是那神女大人手持一柄长剑宰了妖怪,才使得我们一地百姓活了下来。后来先人们都要给她起神庙,塑金身,只不过神女大人不愿意,我们便口口相传,把她记在心里。” 青年释然,这么说的话,她说这是家乡也不算扯谎。 心之安处,即为吾乡。 张木流又问道:“那咱这县内,近来可曾有什么怪事儿?” 老人叹了一口气,“外乡人就别瞎打听了,吃完了快快离去吧。” 青年点了点头,再不言语。 走时刘工背了一大包肉夹馍,嘴里塞着个,怀里揣着十几个,左右手各拿一个。 方葱直想一脚把这家伙揣进河里喂鱼。 张木流小口喝着酒,实则一直在想,那个剑仙姐姐非要让自己来潼谷关干嘛?只是听一个神女救人的故事吗? 青年猛然顿足,从袖口掏出一张黄纸,并指虚划,不多时便有了一道金色符箓。张木流运转灵气催发符箓,手中符箓瞬间如同掉进墨缸,成了一张漆黑纸张。 方葱疑惑道:“有什么古怪吗?” 张木流思量片刻,沉声道:“古战场所在,横死无数。眼下即将下元,或解厄,或荐亡。这是底下冤魂,未收寒衣啊!” 刘工挠着头问道:“意思是会有鬼喽?” 白衣青年摇了摇头,寒衣节那天,自会有人为这地下冤魂送衣,没收到便是有人从中作梗。这是有人要拿一城百姓生祭啊!。 张木流径直往城隍庙走去,一步踏入,半点儿不掩饰自身剑意。城隍爷带着文武判官,各司冥神,日夜游神,颤颤巍巍来到殿前。 这位城隍爷弓着身子结巴道:“不……不知剑仙大人有何贵干呐?” 张木流冷笑道:“小小一县城隍,封号显佑伯而已,六部六司一个不缺啊?怎么不设二十六司?” 武判皱眉上前,喝道:“哪里人?有了一身道法便敢在一地城隍庙撒野?” 张木流只是冷笑着说:“怎不把甘柳神位请来?不是更显得谱儿大?” 眼看武判官又要呛声,城隍赶忙一步上前,无奈道:“剑仙是察觉到此地阴气,前来问罪的吧?” 方葱与刘工这才赶到,两人看着如同上朝似的城隍庙,不住扯着嘴角。 他娘的好大排场。 张木流沉声道:“我只是路过此地,见阴气滔天,便问一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城隍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剑仙有所不知,我的确只是个伯爵官位,道门跟儒教那边儿也没个名姓存着,只不过在这古战场,我不设这么些司所,确实忙不过来。寒衣那天,官府专门有人给这些亡人送衣,可不知为何,他们没收到。如今我也焦头烂额,数次往书院送信,也跟宋国朝廷求助,可即便他们来了,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文判在一边闭口不言,武判怒目圆睁。各司冥官大气都不敢出,日夜游神更像是在看戏。 张木流猛然笑了起来,说道:“他们死活,与我何干?” 说完便转身出去,方葱与刘工一头雾水。 那位文判官这才冷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胜神洲魁首,沽名钓誉之辈。” 庙里众人尽皆转头看向文判官,后者接着冷笑,“方才那人,就是宋国的剑候,两洲来回砍的张砍砍。” 城隍爷如冷水浇头,转身欲喝止时,身旁两位判官各已经自被一柄长剑抵着额头。 张木流去而复返,跨进城隍庙中,面色阴沉似水。 “是谁做的手脚,还要我自己问吗?” 第九十九章 解厄 城隍庙内气氛紧张,白衣剑客去而复返,游方剑指武判官,南山剑指文判官。 两柄长剑,一柄是先天自然孕育而出,一柄是南山全真正统,于这些鬼吏而言,便是先天压胜之物。 那位城隍老爷有些不知所措,照理说张木流这在庙中动手,极为无理,他完全可以上书宋国朝廷,若是管不到,那将其告上书院、南山都是可以的。 可那人回头第一句话便是问责,他也不敢肯定是不是手下鬼吏有什么古怪。 城隍苦笑着走去张木流身前,抱拳道:“剑候大人,若论朝廷爵位,你又是侯爵又是王爵,我不如你。但是,本官是地府冥差,所受之令,还是冥府阎罗。” 话虽硬气,可长剑之下,这位城隍爷还是有些心肝儿打颤。 张木流淡然道:“凡间所祭寒衣,是由一地城隍分发下去的吧?为何会他们没收到衣裳呢?你就不知道这一城鬼物若是暴动,凡人遭不住的。” 于人而言,是否添置新衣裳这事儿是挺无关紧要的,可对于那些没法子轮回转生的鬼物而言,一件入冬衣裳,是压住执念与怨气的必须之物。 张木流看向武判官,“判官大人不说一说?可千万别说你不知道。” 那武判官还算是个汉子,剑尖没入眉心,一缕缕黑气四散,他愣是没说一句话。 城隍眯眼道:“是谁干的就站出来,我们虽然只是死鬼,可毕竟是官身,莫要辱没一身衣裳。” 半晌后无人应答,这位城隍面向张木流时终于直起身子,“张侯爷,本官本事微末,却容不得外人欺辱我属官。若是还这般无理取闹,我定要去告你。” 张木流挥了挥手,两把长剑飞掠出城隍庙。 青年再次转头离去,临走前说道:“我给你提了醒的,若是让我查出来什么,别怪我拆了你这庙。” 城隍几步走去大门口,抱拳深深弯腰,大声道:“剑候!罗忠请求你,帮我驱赶那些鬼物。” 张木流停下脚步,冷声道:“数百万鬼物,我只能尽力,但你还是得好好想一想,我方才说的话。” 方葱与刘工一边一个路旁等着,待白衣青年出来之后便径直离去。 走出去几里路后,刘工忽然问道:“师傅怎么知道一定是城隍庙里的鬼吏有问题?” 张木流摇头一笑,“我哪儿知道去?进去吓吓他们而已。这事儿没那么简单,等十月十五那天,夜里鬼门开时,咱们守在门口就行了。” 方葱疑惑道:“这里不是离着南山很近吗?南山修士不管吗?” 青年笑了笑,淡淡道:“怎么可能不管,我们守着鬼门只需片刻,无论是金陵书院的读书人,还是南山道士,很快便会赶来。” 顿了顿,青年皱眉道:“我怕的是,有人将这些鬼物惹出来,是为了吃掉他们,助涨自身的修为。” 事实上无论出来多少鬼物,哪怕百万只,一柄南山飞剑便能将其镇住。所以张木流有些闹不明白,放出这些鬼物,那人图什么? 猛然间心神一怔,像是人身天地中有个什么东西离自己而去,可无论怎么探寻,也没法子看清楚。 张木流摇头一笑,不知为何便说了一句:“还会回来吗?” 一处秘境之内,四季轮转,有个一身白衣的冷艳女子趴在个光华石台,手中拿着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一个绿衣姑娘凭空出现,径直走去刘小北身旁,打量一番后嗤笑道:“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了?人不人鬼不鬼的。” 白衣裸足的女子,自然是刘小北。 这位女子剑仙缓缓抬头,声音清冷,“没想到你居然拉的下脸面转生,没徇私舞弊吧?执掌阴阳的女神居然转生,我是见识了。” 石台上的女子瞬间消失,再出现时已经一手卡在绿衣女子脖子上。 刘小北笑道:“都敢这么跟我说话了?” 绿衣女子神色从容,轻轻挣脱白皙玉手,冷笑道:“你让他特意来潼谷关,不就是为了见我一面吗?我成全你。可丑话说在前面,你若是对他有什么小心思,别怪我不念往日旧情。你现在的模样,有本事与我一战吗?剑神!” 天地初开之时,无数生灵自混沌而生,同时也有许多重器镇器现世。 在那漫长又无趣的万古岁月,古神不计其数,皆受天帝统御。 而杀力最高者,是这天下第一柄剑,后以剑成人,谓之剑神。 人世间敢于自称剑神的,数不胜数。大江湖有大江湖的剑神,小江湖有小江湖的剑神。可真正的古剑神,只有一个。 刘小北笑道:“那小家伙我很喜欢,至于利用或是算计,你管不着。” 说着伸出一指,虚按之下,绿衣女子脚下大地瞬间爬满无数裂纹。 “我如今再不济,杀个转生古神,问题不大。” 绿衣女子眉头微皱,沉声道:“所以你要阻我大事了?” 刘小北不屑一笑,转身去往春日所在,挥手便多了个秋千悬挂书上。 白衣女子坐在秋千上微微摇晃,笑着说:“约莫甲子前,我有一道人身分魂把这人世间走了一遭。老和尚,牛鼻子,还有那个读书人,我都见过了,可还是对人间提不起兴趣。至于那三座最高天,我就更没兴趣了。后来我寻了一把剑,去那座规矩山走了一趟,见着了个挑着竹桶哭鼻子的小家伙,然后就躺在云海瞧了他几年。后来又跟着他南下寻母,见了他好些惹笑的事儿。我也看见了他给人算计,一梦三千年,醒来后心如死灰,待他在渭水河畔见到了她,我就走了。” 绿衣女子冷笑道:“我那哥哥,若是知道这些事,他会作何想?” 刘小北淡淡道:“不知道啊!所以我把那个教剑人打了一顿,在樵山等了他好几年。” 顿了顿,她继续说道:“好言劝你一句,想让他复辟古神,想多了。你也好,水神也好,哪怕是那个一开始就算计不休的玄女,都想的太理所当然了。他张木流,日后只会是仙,绝不会成神的,哪怕他知道了他曾深爱之人,是兵法术数之祖的分魂又分魂,又能如何?” 天下兵法术数,皆来于天上。 当年有个牵着毛驴返乡的少年,在渭水河堤遇见了一个手捧周髀的女子。 天下还没有儒释道时,三十六重天有三十六位大神各自独占一重。 第九重天,玄女主之。 刘小北忽然笑出来声音,“你晓不晓得,你们四个,给那些牛鼻子说成四位娘娘。你给人尊为大地之母,叫什么娘娘你猜猜?” 绿衣女子皱眉不停,问道:“你真不知道玄女跟水神在算计什么?” 白衣女子眨眼道:“四位娘娘,有三个跟小家伙纠缠不清,艳福不浅啊!至于算计什么,我哪儿知道去。百年之内,我在这里见见你们还行,又不能出世,后面如何,就看他造化了。” 绿衣女子转身欲走,刘小北忽然认真道:“他真不是转生之人?” 那绿衣女子临走前讥笑道:“就算是你,敢转生去小竹山吗?” 白衣女子点了点头,心说那倒也是,仙也好神也罢,谁敢转生去小竹山? 那是寿星公嫌命长了。 她自言自语道:“现在可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水官解厄?天地水,三个女神都与他有关系,三官?窃取了三位古神气运的小偷而已,如何与那三人斗。” 小家伙,自求多福吧! ………… 潼谷关,十月十五,水官解厄。 张木流几人在西边儿渭水河畔。 有些事儿不是想忘就能忘的,在洪都时,离云梦泽那么近,张木流还是不敢去云梦泽看看。今日在渭水河畔,很难不想起那个穿着墨绿色长裙的姑娘,下意识便不敢再看方葱。 他只跟离秋水说了,渡船酣睡之时,他梦见了李邚真。 方才有一种奇怪感觉,好像离开的东西又回来了,张木流这才安心许多。 刘工生了一堆火在烤鱼,嘴里说着:“鬼门会在这儿开吗?” 张木流笑着说:“今夜的鬼门,也是水门。不在河水就在渭水,我就是赌一赌。” 事实上青年这会儿有些疑惑,为何龙大要先行离开?按他留的气息看,这家伙是往长安方向去了。可着急去长安作甚? 青年猛然转头看去,有一个绿衣女子驾云而来。 张木流笑着说:“咱们的小郡主够消息灵通的啊,这就找来了?” 绿衣女子自然是赵思思。 赵思思走到近前,嘟囔道:“大哥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还要思思跑来找你。” 青年还未介绍,刘工便笑嘻嘻的跑过去,抱拳道:“师姑,我是师傅的二弟子,名叫刘工。” 当着方葱的面儿,他可不敢自称大弟子。 赵思思笑了笑,转头看向方葱,问道:“这是大弟子吗?” 方葱笑着说:“姐姐千万别乱说,我可不是什么大弟子,就是个背剑的。” 两个少女,一个绿衣,一个墨绿。 张木流拿出来个马扎,摆了摆手让赵思思坐下,然后笑着说道:“怎么?是那罗城隍跟宋皇告状了?” 女子摇头道:“那倒是没有,他只是与我那皇帝叔叔说,剑候大人会帮着他守住潼谷关,只希望护国真人也来帮忙。可那鱼阖哪儿敢来嘛!” 鱼梦梦这个名字,知道的人不多,鱼阖才是这位鱼真人的本名。 张木流淡淡一笑,心说跑的掉吗?跑的了人,跑不了钱袋子。 “所以就你来了?咱们的小郡主是要一人挡万鬼是么?巾帼不让须眉,好样的!”张木流打趣道。 赵思思翻了个白眼,叹气道:“哥啊!你去了长安先把长生打一顿吧。他现在一天天的喝酒都要赶上你了,娘亲瞧着怪心疼的,可他就是不愿意听话。” 张木流说道:“好,等把这晚挨过去,我就先去揍他。” 赵思思略微沉默,传音道:“这事儿是我做的手脚。” 青年皱眉看去,赵思思苦笑一声,传音道:“大哥信我吗?这事儿关系我大道根本,若是大哥相信我,你放心离去,我决不会让此地百姓受惊,也有法子让那些鬼物轮回。” 张木流沉思片刻,笑着说:“相信,但别太累着自个儿。” 赵思思点了点头,笑着说道:“大哥现在可是名人,我那皇帝叔叔都想着也给你个宋国王爵呢。” 说话时也在传音,“砍了长生手臂的那个山头儿,大哥先别着急去。那里极有可能会是胜神洲的魔物窝点,待二次大变之后,我去寻他们麻烦便是。” 张木流说道:“可千万别再给什么爵位了,到时我跟他讨一块儿地方便是。山头儿落成之时,你跟长生必须来,晓得不?” 其实青年心中疑惑不停,之所以相信赵思思,是因为初见之时,这鬼丫头便有驱鬼之术。可她也才是个金丹境界,想要独自去收拾那座山头儿?可她不说,自己便不好去问。 青年站起身子,笑着说:“都依你便是,那我就先去长安了。” 女子微微点头,青年带着一个半徒弟御剑离开此处。 云海中,方葱疑惑道:“不是要守鬼门吗,为啥又走了?” 张木流淡淡道:“她一人便可。” ………… 十五日夜,渭水河畔阴气翻腾,一道巨大门户由打水面凭空出现,有个绿衣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朵云彩上嗑瓜子。 城隍庙众人瞬身而至,一地城隍率六部六司,文武判官,日夜游神而来。 那位武判官环视一周,未见白衣剑客。他冷笑着说道:“装什么大尾巴狼?早就跑的没影儿了。” 绿衣女子笑盈盈转头,那位武判官瞬间像被抽干半数修为,只余个初入鬼修的境界。 城隍庙众人尽皆心神颤抖,看了一眼而已,便把人废了? 罗城隍皱眉道:“郡主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要跟地府叫板?” 赵思思淡然一笑,转头看向已经如潮水般溢出的鬼物,一道虚影自女子身上掠出,张嘴一吸,那还未来得及走出的百万鬼物便消失殆尽。 女子看向城隍庙众人,笑着说:“你说啥?” 罗忠心神大震,此刻这位小郡主在他眼中,比阎罗恐怖万倍。 虚影掠回,赵思思坐在云朵上晃荡双腿,好似只做了件微不足道的事儿。 罗忠眉头紧锁,他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一个传说。 上古之时,地狱未开,阴阳不分。生灵死后全凭一位神女开轮回路,凡大地之物,尽归其管辖。后世三教共尊其为地母娘娘,又称后土。 赵思思看向孟忠,笑着说:“你猜什么呢?” 这位城隍爷双腿一软,跪伏地上,声音颤抖不停,“属下不敢猜。” 绿衣女子晃荡着双腿,自言自语道:“自从有了地府,我还没去过呢,若不然你陪我去看看?” 金陵书院有个老夫子赶至此处,却发现积蓄的阴气早已消散殆尽,他看向一个皱眉不停的中年道人,问道:“发生了何事?” 那道人无奈道:“我哪儿知道去。” 幽冥地府今天有些热闹,有个绿衣女子一路往阎罗殿走去,随手丢着瓜子壳儿。还有个低阶城隍跟在后边儿。 地府是不允许活人来的,可被那女子一双金色眸子一看,无常也好府君也罢,都不敢上前,甚至没法儿直视女子双眼。一旦给她看上一眼,至少百年修为骤然消散。 十殿阎罗也是一样。 女子走去阎罗王所在之处,阎罗殿上那位瞬间满头大汗。 赵思思笑着说:“百万英灵,送往生如何?” 阎罗王低声道:“您是……那位?” 女子笑道:“小秦记性不错啊?” ………… 夜间长安城,三人御剑到一处小巷子,一袭白衣径直走去酒铺。 酒铺里头没什么人,唯有个一边儿袖子空空荡荡的男子,满脸胡子拉碴,一碗又一碗的喝着酒水。 掌柜的十分无奈,走上前去哀求道:“小王爷啊,你不能再喝了。你瞧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模样了?” 赵长生笑着说道:“我是废人,还能干嘛?” 一袭白衣大步走进来,一脚便将赵长生踹翻在地,紧接着又是一通乱踢,这位小王爷如同虾米般弓在地上。 张木流一把将其拎起来丢去酒铺外面,手里凭空出了个鞭子,卷起袖子就要过去抽人。 掌柜的连忙拦住,一口一个使不得,这可是我们小王爷。 外面的赵长生酒醒了一些,抬头一看,眼眶里瞬间爬满泪水。 少年哽咽道:“哥!” 掌柜的这才不再阻拦,小王爷叫哥的,那最少也是侯爷。 张木流丢掉路边儿买的鞭子,黑着脸走过去,冷声道:“哭什么哭?” 赵长生抽泣不停,哽咽道:“我从没可惜过我的胳膊,我就是怪自己没救下那个姑娘。哥,我是不是特没用?还得嫂子帮着我找场子。” 里边儿的掌柜瞬间了然,原来是那个红衣女子一起的。他心说这年轻人真有福气,有个那么漂亮的媳妇儿。 张木流沉声道:“当醉鬼就能救下了?有这功夫怎么不好好练剑?左手拿的起酒壶,就拿不起剑了?我有个朋友,一行九人去了东边儿渡口,死了八个,就他活着回来,也丢了右臂,他为何没成酒鬼?” 赵长生苦笑着摇头,“可我过不去那个坎儿,哪怕嫂子把那山头儿砍平了,那个许姑娘和他的家人也活不过了。” 白衣青年走过去,也靠着墙壁坐着,攥住少年人空荡荡的袖子,沉声道:“对不起,我答应了干爹保护你们的,我没做到。” 赵长生掩面痛哭,“大哥,把那个山头儿留给我吧,我以后自己去找场子。” 张木流笑道:“好,等我下次回乡,一定送你一柄好剑,阔剑。” 夜里的轩王府灯火通明,赵轩不在,陪着乔玉山去了荥泽,这王府里,也就王妃一个主人在了。 张木流独自在前,赵长生被绑的结结实实,方葱和刘工便成了押送之人。 刘工郁闷极了,自从跟着师傅,走哪儿碰到的人都比自己辈分儿高,就连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小子,按辈分居然也是自个儿的叔叔辈儿。 他还听说师傅有很多个弟弟妹妹,都比自个儿年龄小。 唉!一想到这个,就特别不得劲儿。 离着张木流家乡越近,方葱就愈发乖巧懂事。 少女想着,打架自个儿比不过离秋水,给人个好印象自个儿总不能输,现在要去那黑心剑客的干爹家里,可得像个好姑娘才行。 守门的还是去年那个老人,一见张木流立马喊了一声少爷,转头看向赵长生时却面色古怪。 老人说道:“少爷回家可以,可夫人有交代,小王爷不许进家门儿。” 张木流笑着说:“放心吧,我带他进去,干娘要怪也是怪我,与你无关。” 老人心说咱家少爷真聪明,晓得不难为我。 还是那片百花争艳的园子,十冬腊月的,照理说长安城养不活这些花草了,可一进这园子,就好似回春入夏似的。 锦衣夫人拿着剪刀,月下修花。 张木流几步上前,笑着喊道:“干娘,儿子回来了也不晓得看看,尽顾着花草了。” 江蕊猛然转头,见一袭白衣头别玉簪,百花丛中又逢月下,谪仙人似的。 这位王妃小碎步跑过去,伸手摸了摸青年下巴,觉着没扎手才露出笑脸,打趣道:“我家流儿有了媳妇儿闺女,我以为又要留一把胡子呢。” 张木流无奈道:“干娘还是这模样,过几日秋水跟早早都会来,您就可以好好看一看干孙女儿了。” 后边儿的赵长生长叹一口气,嘟囔道:“每次见了干儿子就都忘了亲儿子。” 江蕊仿佛没听见赵长生言语,走去方葱面前,笑着问道:“这闺女长得真俊,以后定也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方葱心里美滋滋,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弱弱喊了一声江姨。正想添油加醋一番呢,黑心剑客便瞪眼过来了,她只得闷声道:“我叫方葱,是他半路上绑来的。” 白衣青年瞬间满脸黑线。 江蕊摸了摸少女脸蛋儿,说混小子都会强抢民女了,看我怎么收拾他。 说着转身看向刘工,中间的赵长生由始至终恍若不存在一样。 刘工抱拳憨笑着说:“我是师傅的二弟子,我也不晓得咋个称呼您。” 江蕊说道:“各论各的,你喊老祖宗就行了。” 少年刘工欲哭无泪,还不如叫师奶奶呢! 赵长生无奈道:“娘啊!儿子在这儿呢,您回头看一眼啊!” 江蕊转头往张木流,沉声道:“闭嘴,跪下!” 咣当一声,独臂青年便跪下了。 刘工直想擦汗,心说这老祖宗真厉害。 张木流与江蕊在亭子里聊了许久,青年特意说起了粜舟岛的山茶花,妇人却没多说什么,张木流便不敢再问。 江蕊问了句:“我听他爹说,你现在给人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说不定是祸事,你可得注意着啊!” 张木流拍了拍妇人的手,笑着说:“干娘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儿。待会我去一趟皇宫,您吓唬吓唬长生得了,可别再打了。” 妇人点了点头,张木流起身走过去,轻声道:“你们陪着我干娘说会儿话,我去一趟皇宫见宋皇。” 出门之前,江蕊说道:“流儿,管他叫声叔儿吧,他值得你一声叔儿。” 张木流点了点头,径直往皇城去。 长安城不设宵禁,即便此刻已是深夜,大街上依旧行人匆匆,酒香四溢。 没来由就想起一句,“夜如何其?夜未央。” 有求于人,总不能御剑去皇宫。再说自个儿剑候的身份,深夜见一见皇帝,问题不大吧? 还未近宫门十丈,守城兵卒便齐拔刀,齐声大喊一句:“退!宫门重地,不可擅闯。” 只见那白衣不退返进,走去守城将军一丈外抛出剑候令牌。 “我是张木流,要见宋皇。” 那将军皱眉,此人言语可不是臣子对帝王的称呼。 “天色已晚,想必皇上已经歇息,剑候请回吧,明日再来。”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心说见个皇帝也忒麻烦了,想着瞬身去御书房算了。 青年忽然转头看去,有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少年人远在十丈之外,一脸笑意。 “皇上说了,剑候觐见不必通报,你们让他进去吧。” 张木流淡然一笑,转身招了招手。后者笑着摇头,见张木流眉头微皱,他撒腿就跑。 青年无奈道:“这家伙一直这么胆小?我不就一巴掌差点儿打死他嘛,又没真的死,怎的见了我就跑?” 守门将军递回剑候令牌,挥手让人打开宫门,说了句剑候请进。 待白衣青年走远后,一个兵卒才小心问道:“将军?鱼沾霖就这么怕剑候吗?” 守门将军呵斥道:“不许议论。” 实则他心中腹诽不停,“要是我我也怕!咱这位剑候大人,凶名在外啊!” 凡进了宫门的,几乎就无人盘问了,只不过张木流太过面生,巡逻兵卒总会来问上一番。张木流干脆把剑候令牌挂在腰间,这才省去许多麻烦。 到了御书房外,还是有人盘问,青年不耐烦的喊了一句:“张木流求见。” 里头儿赵凯笑着说道:“进来吧,你小子火气够大的。” 一步进门,青年猛然皱起眉头。 因为这个比赵轩还要年前的皇帝,不知为何便头发花白。 皇帝赵轩放心手中奏折,转头看向张木流,第一句话便是:“小子,我对不住你爹。” 原本张木流没想喊他叔叔的,这会儿却有些动摇。 赵轩挥手让个小太监抬来火盆,笑着说道:“梁国的小皇帝给了你王爵,可是狠狠打了我的脸面啊!我留着陈束城,不是保他,是为了把他留给你。” 张木流沉默片刻,开口道:“二叔,有什么事儿就与侄儿说,我现在能扛。是不是有人来找你了?” 皇帝哈哈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第一百章 又来了 皇帝擦拭了眼角泪水,示意让太监们出去,然后让张木流起了座隔绝阵法,这才缓缓收敛了笑意。 “这些事儿你都不用管,我这皇帝死在权利争斗也好,阴谋诡计也罢,都不会引起南山的注意的。唯独一样,我若是死于修士之手,那些背后的监察之人,决不会善了。更何况,梁国那无甚根基的小皇帝都能有一帮修士势力,我就没有吗?”阵法一起,赵轩再无先去萎靡模样。 张木流笑了笑,这些他都有猜测。宋国的皇帝手中肯定会有一股不弱于中上山头儿的势力,否则如何存活? 事实上修士山头儿不那么容易有个宗门头衔儿的。 修行路上,筑基境界便是字面意思,夯铸根基而已,因为到了筑基境界,才算真正踏足修行。再者便是元婴,体内金丹蜕变为元婴,才算有了往更高处爬的垫脚石,所以元婴境界,已经足矣开宗立派了,可能有个宗门头衔儿,不是晋升分神亦或合道便能有的。必须得有个炼虚修士,才敢自称宗门。虽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可没有那底蕴之前,没哪个山头儿会虎头巴脑的自称为宗门。 所以修士山头儿,只分两种,一种不是宗门的与另一种。 白衣青年扯过来个靠椅,坐着也烤起火来,沉默良久,他笑着说道:“我其实有些自大,自大的过头了,在瞻部洲差点死了,之后才收敛了一点点。所以二叔别想着让我安分,我明年还要离乡远游,走之前起码得把我山头儿附近的事儿安排稳当。” 赵凯微微一笑,取出个琉璃珠子,递给张木流后笑着说道:“这是当年他们整合一洲,给的补偿物,是一座护山大阵,有滋养山水功效,被其所笼罩的地方得到滋养后,会以灵气反哺大阵,所以这大阵,是会长大的。” 张木流摇头不停,讪讪一笑,“这东西太贵重了,您还是收回去吧。您这样,我都没法子开口跟您要东西了。” 皇帝板着脸将珠子塞进张木流手中,直到青年不再推脱,他才问道:“是不是要地方?宋国之地你挑,名山大泽只要你选到,我就送你。” 青年给这皇帝的大方吓了一跳,正要说话呢,赵凯却抢先说:“南山不行啊!我许给你,那帮牛鼻子也不会给的。” 白衣青年哑然失笑,摇头道:“二叔想哪儿去了,我就要樵西县后面那一片,方圆超不过三百里。” 赵凯缓了一口气,心说这小子要是真跟自己要那名山,倒真是有些为难。只不过海口都夸出去了,但凡他要,无论如何都会给他。 “樵西县后面那片地方倒是荒着,可实在是太荒芜了,又没有什么大山。这样吧,你先把那块儿地方归置归置,我回头看一看,再把周围地方给你划去一点儿,在边儿上起一座新城如何?” 张木流挠了挠头,一番言语之下,自己很难不把赵凯当成长辈,“这些您说了算,可我有一件难事儿。您说,要是那片地方,凭空多出来了个近二百里方圆的连绵山峰,您怎么跟附近百姓交代啊?我倒是能想法子把山脉隐藏,可终究不是个事儿啊。” 皇帝愣了愣,张嘴道:“难不成你要搬一座山过去?” 青年点了点头。 赵凯苦笑道:“那我还能如何?就说天降神迹,赐予剑候呗。反正凭空出现几处大泽已经够怪了,多你一座山头儿,也算不了什么。” 倒也是,大野泽也好,雷泽荷泽也罢,都是有个旧址的,荥泽倒好,凭空出现在桐州,成纪与陈仓三郡之间。搞的赵凯十分无奈,当时虽是及时镇压水患,可还是有不少百姓受难,皇帝也只能说,天降大泽,是上天泽被百姓。 张木流讪讪一笑,说那就辛苦二叔了。顿了顿,张木流又开口道:“我那山头儿,暂时不会当作门派,只能算成我名下的私人财物。周围千里之地的山头儿,我会挨个儿探查一番,绝不会让二叔难做。我现在没什么势力,能用之人不算多,可能打的还是有几个的,到时有实在过不去的麻烦了,南山不便出面那种,您传信过去就行,渡劫之下就问题不大。” 赵凯神色古怪,“你小子撺了多少家底儿了?这么大口气?” 张木流讪讪一笑,没有作答。 这位皇帝陛下笑着摇头,“行了,回去吧。你光明正大进来的,在我这儿太久了不好。” 青年点了点头,撤去阵法告辞离去。 赵凯没忍住喊了一句:“孩子,在外面要小心点儿,无论如何都要记得,宋国是你的家。” 张木流笑了笑,点了点头便出门。 这下儿总算是把地方的事儿解决了,可麻烦事儿还是一堆一堆的。 山头儿建成,这么些人修行用度,都得花大把的钱,可钱从哪儿来?所以还得想法子做个细水长流的生意。山上住处选址,祖师大殿的建造,如何梳理山水气运,怎么把山头儿跟外界衔接起来,这些都是亟待解决的问题。想要一回乡就清静,似乎不大可能。 现如今十月十五,离过年还有两个半月。他张木流得去一趟南山,顺路去瞧一瞧太白山,然后转一趟邰城,最后去荥泽见乔玉山与赵轩,看能不能得出剩下三口井的消息。若是那三口井中还有剑,泗水井张木流志在必得。至于剩下两把剑,最好乔玉山与乔雷一人一把,那两人虽不是剑修,却是剑客。 出了宫门,街头还是热闹非凡,有个灰衣男子一脸笑意看着张木流。 张木流无奈道:“你没死啊?不是让你在潼谷关等我吗?怎的跑来长安了?” 龙大嘿嘿一笑,传音道:“少爷可还记得九丈山?我在潼谷关听说了点儿事,便跑去九丈山转了一遭,少爷猜我都打听到了什么?” 青年微微一笑,宋国的土宝道人,梁国的那石龙子,张木流早就猜测他们有什么关联。 “是不是有有了个什么道人去当山主了,境界不是太高,身份却很有意思。” 龙大双手一拍,惊讶道:“少爷真乃神人也!这都猜的到?” 张木流斜眼过去,淡然道:“说事儿,少拍马屁。” 龙大讪讪一笑,跟着张木流往前走,传音道:“新任山主是条有五百年道行的黄鳝,先前去过燕地的一处山头儿观礼,观礼当天那山头儿就给个红衣女子剑仙拆了。据我了解,那个山头儿现在联合九丈山这类小山头,想着去找少夫人找场子呢。只不过呢,我无意间得知,其中另有隐情。” 这家伙故意卖了个关子,张木流只得许了个末等供奉的头衔儿。龙大这才又开口:“九丈山知道少爷便是当初斩了土元精与石龙子的人,也知道你和少夫人的关系,而且,这九丈山,似乎在知道燕地那座山头儿藏匿魔物之后,依旧乐于与其打交道。甚是隐秘,可我是谁?逃得过我的眼睛吗?” 张木流嗤笑道:“你是谁?给个用钱堆起来,只有元婴境界的丫头剥了龟壳的龙老大呗。” 龙大面色尴尬,心说少爷怎么净挑戳心窝子的话啊? 张木流笑了笑,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拿出一张堪舆图递给龙大,轻声道:“不用理会,这些事儿我之后会一个个理清楚。图中圈出来的,是我们暂时的山头儿所在地,到时宋皇还会另加些地方进来,还会在周边起一座不输于郡城的大城。” 白衣青年看向远方,自言自语道:“几天时间我就逛回来了,你在长安买个大宅子,张澜他们过来之后先安置下,等乐青,白潞,青爷,全部到了之后,我差不多就回来了。你们可以先商量一下山头儿走向,祖师大殿所在位置,咱们自己住的地方,日后人多了,弟子居住的地方,咱们靠什么活着。待我回来,便在那宅子里临时商议一番,年前得把山头落下,不能耽误小白的渡劫。” 龙大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先去看一看这地方,实地了解一番,到时与他们商议吧。” 青年点了点头,说把刘工带着,然后往王府走去。明日清早,他就会带着方葱跟赵长生往南山去,逛一大圈儿再回长安。 至于为什么不带着刘工,因为张木流觉得没必要。那小子缺的不走山水,看山水,他缺一处安静地方,静心练剑。知冬城的那些年,让刘工的心念很杂,他需要静坐一方,把心沉下来,才能夯实金丹境界,之后每一境都要付出比别人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努力,他才有希望走的更远一些。 笨鸟又飞的晚了,想赶上别人,就只能比别人更使劲儿扑腾翅膀。 张木流相信,刘工一定会成为剑仙。 ………… 赵长生昨夜跪了一晚上,今天倒是把胡子刮了个干净,先前那般颓势也消减几分,就是没了从前那股子少年意气。 张木流知道这事儿得慢慢来,一下子想让他放开,不大可能。 长安离着南山没有多远,驾云过去,三个时辰也就到了。方葱一直嘟囔不停,说怎么老是爱去那些地方嘛!逛水神庙,又逛龙神庙,后来逛了和尚庙,现在又要去道观。 张木流笑着说:“人家帮了忙,我总得去谢谢人家吧?而且南山还有个小子,我把人推荐去了当道士,不去看看不像话吧?” 方葱撇了撇嘴,嘟囔道:“还不如咱们赶紧离开长安,游山玩水去呢。” 青年摇了摇头,方葱打的什么鬼主意,猜也猜的到。 “长生,后来你去过邰城没有?还有太白山那条火蟒,现在怎么样?”张木流问道。 赵长生笑了笑,轻声道:“我后来再没去过,也不知道怎么样,只不过今年的探花郎,好像就是邰城人,不晓得是不是那个书生。” 张木流点了点头,看着脚下盖着白霜的山林,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发时天蒙蒙亮,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御剑赶路自然会比驾云快的多,可张木流觉得,慢一些该是会好一些。 之所以带上赵长生,可不只是因为两处地方的事儿他经历过。张木流想的是让他看一看曾经的路边儿小苗长成与否,想让他看看,人间难全之事有多少。 就如同余钱跟凉珠,年轻道士到巨野之前,其实没觉得凉珠姑娘真会喜欢他。他又与江潢两人察觉到那处的一些不寻常,所以那家伙才以保命之物,设了一场苦肉计。 人好像都是这样,特别是单相思。未得到一句决绝回复时,总会觉得事有转机,所以这些喜欢别人的人,总会刨根问底,还会常常与自己说:“若是她说了不喜欢我,我便不再纠缠。”可往往等人说了一句决绝言语后,自己又会觉得,“喜欢谁这种事,我也管不住自个儿。” 故而人世间爱恋之事,极少两情相悦,多的是我喜欢她,她喜欢他。 也不知邰城那个少女,跟当时的穷酸书生最终走到一起没有。 三人缓缓落地,山门无人看守,张木流便带着二人缓缓登山。 等到了那外人不可擅入之地,才有个年轻道士走过来询问。青年便说,张木流求见大真人。 尽管那个坑货张木流不太想见,可不见又不行。好歹是道祖的再传弟子,怎的没有大法师那胸襟呢? 大法师长大了,也不晓得大真人长大没得。 年轻道士去而复返,只领着张木流一人继续登山,青年便说了一句,能不能让他们去看看去年刚刚入山的栾沮池,可那年轻道士却笑着说道,栾沮池刚刚入山便被一位师叔收做弟子,他们一直在外云游,还没回山。 张木流只得让二人在山中四处走走,别去擅闯人家禁地便是。 年轻道士说自个儿俗姓萧,道号不符,张木流便笑问道:“莫不是初上山时对谁也不服气,就给人起了个不符的道号?” 萧不符淡淡一笑,“倒不是因为这个,我俗名单字一个闯,性子却与名字不符,所以给师傅起了这个道号。” 一番攀谈,已到了一处高峰,顶尖埋在云海之上,张木流颇为眼熟。 这不就是当日观水时,给大真人扯去的地方吗? 年轻道士淡淡一笑,单手作礼,笑道:“师叔祖自行登山便是,大真人就在山巅。” 张木流猛然转头,疑惑道:“师叔祖是叫我?” 年轻道士淡然一笑,说道:“这事儿师祖他老人家十几年前就已经定下了。” 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张木流独自皱眉。 多思无益,还不如上去问那坑货大真人。 一袭白衣御剑升空,直往云山山巅而去。 一到山巅,张木流差点儿就笑出声。大真人是真的长大了,可也长胖了。 肉嘟嘟的大真人皱眉道:“找打是不是?” 张木流强忍笑意,缓缓走去,十分自来熟坐在棋盘对面,捻起黑子故作沉思。 大真人扭了扭脖子,斜眼瞥向白衣青年,后者连忙坐正,丢下手中黑子,讪笑道:“小子回来胜神洲以后就想着来看您,今日一见,看来大真人这些日子过的不错啊!” 胖嘟嘟的小道士眯眼笑道:“你小子是真想挨打是么?” 张木流连忙摇头,转去问道:“师叔祖是怎么回事?谁要收我当徒弟,也不言语一声儿?” 大真人淡淡一笑,“小师弟莫非忘了那道符箓哪儿学的了?学了人家符箓,当徒弟还委屈你了不成?” 白衣青年眉头深皱,不知觉便又想起小竹镇西边儿的那个山谷。那道破符箓害自己不浅,学了还得逼自己拜师? 张木流沉声道:“大真人莫要玩笑,你们辈分儿太高,张某高攀不起。” 大真人冷笑道:“要不是因为这层身份,去年挨打的,就不只丘玄聪跟岳然那两个了。” 白衣青年黑着脸起身,就要离去。那大真人却笑着问道:“我们后世修士,都是贼,无论那一家的修士,都是窃取了古神之力而已。可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这些小偷儿,能将古神取而代之吗?” 张木流未曾转头,只答了一句不知。 大真人便说:“因为我们人,做不到无喜无悲,对万事万物都淡漠相对。因为,仙也有人性的。” 青年如遭雷劈,自己一直追寻的境界,到头儿来,或许就会丢了人性。 肉嘟嘟的大真人站起身子,笑道:“行万里路见万种人,以人为镜。的确很好,可见的越多,越会淡然。你张木流想把内心弊端一一摒弃,直眉瞪眼朝着圣人之境而去吗?可我得告诉你一句,圣人也是人。” 张木流御剑离去,大真人神色平静。 “你不愿当拜师,我还不愿意当你大师兄呢。” 赵长生跟方葱在下边儿动也没动,方葱是不想动,赵长生是不敢。 少女环抱清白蹲在山崖边儿上,看着下方弯弯曲曲的山路怔怔出神。她其实想把这柄剑叫做青白的,可又怕那个黑心剑客不给。自己穿着墨绿色长裙,他又一身白衣,叫做青白,那家伙肯定又觉得自己占他便宜了。 方才这位小王爷把太白山跟邰城的事儿说了,她就愈发想去邰城看看,那两个人究竟走到一起了没有。 听赵长生说,黑心剑客当时还没有离秋水在身边,见着那户招亲的富户,又看见从窗户缝儿里偷看穷酸书生的少女,之后他便有些莫名伤心,在雨水中钓鱼一夜。 可他为什么伤心呢?这次再去那处地方,他是不是还是会伤心?怎么才能让他不伤心呢。 赵长生站在不远处,右边儿袖子随着山风摇摆不定,刮了胡子的少年人,已经有些老成了。 他很清楚,自个儿对那个许姑娘没有男女之情的存在。可后来他总会没日没夜梦到她,那个姑娘脸色煞白,临死之前的最后一句话,不是求他赵长生帮忙报仇,而是说了一句谢谢你。 后来赵长生手持阔剑上山,他不是没想到自己可能会丢了命,可他觉得他得去。 一阵凉风呼过,方葱倒是被惊醒,可赵长生还是那副模样,神飞万里。 方葱哎了一声,问道:“他说你有很重的心魔,虽然没说到底是什么事儿,可我也猜到点儿什么了。” 少女苦笑一声,继续看着山下,自言自语道:“我是一个特别不好的人,没法儿体会到你这种心思。我就是想着,本事再大的人,也没办法啥事儿都干成。他说过,我们能做到的事儿就是尽量不让从前发生在眼前的事发生第二次。” 赵长生笑了笑,轻声道:“谢谢,我觉得好多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心说你学他?学不像的。 一袭白衣御剑而来,神色平静,可就是没有半点儿笑意。 张木流说道:“我们下山去吧。” 萧不符凭空出现,不顾张木流皱眉,走过来递出个逍遥巾道冠,然后说道:“无论师叔祖承不承认自个儿的身份,我们的礼数不能忘。这是我师傅送给她师叔的礼物,说是赠逍遥巾,天地逍遥中自有答案。” 年轻道士说完便瞬间消失,留下张木流手捧那逍遥巾皱眉不停。 道有九巾,佛有八帽。 收起那逍遥巾,张木流一声不吭便径直下山,方葱与赵长生跟在后面,皆是有些傻眼。 咋回事?这不是他第一次来南山吗?怎的就有了这么高的辈分儿? 下山之后,张木流摘下酒葫芦狂灌了一口酒,过后手腕颤抖不停。 赵长生一步上前,以独臂攥住青年手腕,沉声道:“大哥,都是小事儿。” 方葱使劲儿点头。 张木流深吸一口气,挤出个笑脸道:“没事儿,臭牛鼻子想收我做徒弟,我还不应呢。” 少女眨了眨眼睛,插嘴道:“是啊是啊!黑心剑客想收我做徒弟,我也不应呢。” 几人大笑不停,张木流却还是忍不住心神颤抖。 想不到一道符箓引起的算计如此之深,就一个开元寺摆摊儿的道士就能如此,那后来的山巅庙里,跺脚,又要如何? 张木流深吸一口气,又灌了一口酒,心中言语如同擂鼓。 “仙?神?都还早,只盼我离去之后,你们有本事别让我活着回乡。但凡让我知道这些年算计我的还有谁,终有一天,张木流会提剑前往。诸位耐着性子吧,等张某拜访!” ………… 太白山本就是避暑胜地,即便酷暑时节,山头儿还是会披上一层白霜,更别说这已经飘着雪花儿的时候了。 山脚的太白镇去年闹了妖精,有说书先生的那个酒楼给一把大火烧的一干二净。倒是没伤着人,可苦了那位说书先生了。酒楼一没,他唯一的事由儿也没了,正想着以六十高龄去长安说书挣钱呢。好巧不巧,有个年轻富商路过此地,重修了茶楼,且分的钱比原来那掌柜的还要多得多,说书先生差点儿就乐过去了。 今儿个外面披上了厚厚一层雪毯,多的农活都干不了了,闲来无事,跑来听书的人极多,十几张桌子围的满满的。 今天的书说的是那剑仙风流,不得不承认,这老头儿讲的故事,跟真的似的。 一袭白衣走到酒楼门口儿,转头对赵长生说道:“还记得你当时说了啥吗?” 独臂少年嘿嘿一笑,大步走进去,把空荡荡的袖子往后一甩,大声道:“来两斤烧酒一斤肉,要火蟒肉。” 上方说书先生张了张嘴巴,颤抖着手拍下醒木,略带哭腔,说了句: “娘咧!咋又来了?” 第一百零一章 宅子 说书先生自然认得这个罪魁祸首,去年就是这家伙背着阔剑,说了一句与方才一模一样的话,之后就打起来把酒楼烧了,然后他就丢了吃饭的事由儿了。 老人颤颤巍巍站起来,苦兮兮道:“这位公子又要来拆酒楼?” 酒楼众人尽皆转头看去,一道白衣身影缓缓走进酒楼,笑着说:“先生说先生的,大伙儿听着便是,我们找掌柜的谈生意,不惹事儿。” 方葱背着两把剑走进来,笑着点头。 可在旁人眼里,这副架势怎么都不是谈生意的模样啊,谁家谈生意背着剑来的。 二楼走出来个年轻人,一身绣花锦衣。这人脸皮止不住的抽搐,强压住心中震颤,手扶栏杆说道:“三位远道而来,上楼一谈吧?” 说罢便转身回房,一进门便瘫坐地上,不停擦拭额头汗水。 赵长生笑了笑道:“这次真不惹事儿,你们该说说,该听听。” 待三人都上楼后,说书先生才咬着牙拾起醒木轻轻一拍,“上文说到,青衫剑客走江湖……” 那条火蟒变换了模样重开酒铺,倒是为这太白山方圆行了不少善事儿,这位自称姓盖的年轻掌柜,颇受人敬重。 三人进门,赵长生径直走去圆桌,半点儿不客气。等方葱在后边儿关上门,火蟒精噗通跪倒在地,哭丧着脸说道:“大仙怎么又来了,小妖我这一年多来,半点儿没做坏事儿啊!那些个孩子都给我原模原样送回去,各家给了不少钱呢。” 张木流摇头一笑,走过去将火蟒精扶起来,轻声道:“我先前去过南山,你的事儿我都知道,还不错,今天就是来见见故人。” 火蟒精如释重负,赶忙招呼张木流与方葱坐下,提起茶壶时才猛然瞧见赵长生空空荡荡的袖子,他硬着头皮问了一句:“小公子这是咋啦?去年都好好的。” 白衣青年暗自一笑,这条火蟒,果然人情味儿很足。 赵长生笑道:“小事儿而已,倒是你这家伙,终于不再像个二尾子了。” 火蟒精讪讪一笑,“得亏那位驴爷没来,要不然我都不敢大声说话。” 当初青爷那一蹄子,可是给这条火蟒吓的够呛,以至于这家伙后来见到毛驴就要绕路。 他其实知道那个一脚便废了中年道士的年轻人还会再来,就是没想到这么快。 张木流未曾喝茶,而是喝着酒葫芦里的酒,每次饮酒都仿佛吃了蜜糖。 “帮着乡里铺路修桥,就已经很好了。所谓善事,可不是非得救多少人,予过路之人留一截儿房檐遮阳避雨,就已经是很大的善举了。你做的不错。” 火蟒精这次吐出一口气,他怕极了这个一身真火骇人的家伙。后来火蟒精走哪儿都是慈眉善目,不小心逗哭襁褓里的婴儿,他都要道歉好一会儿。 他怕呀!对眼前的白衣青年来说,杀一条火蟒精就跟碾死一只臭虫似的,毫不费力,更没人替他叫屈。 “公子可能不信,我是真的很喜欢人,先前我就想着以自身气力,让着方圆住户过的好一点,可没法子,当时给那臭牛鼻子要挟,我是实在没法儿做好事儿。”火蟒精笑着说道。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着说道:“下面那个说书老人,对人家好一点儿。” 说着弹指往火蟒精身上打去一道火苗,后者吓得连忙又跪下磕头不停,张木流无奈道:“一缕火意,应该可以助你修行,境界再高一点儿,也免得给路过之人降妖除魔了。” 说着站起身子准备离去,到门口时淡淡一笑,轻声道:“若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前提是你自己无愧于心,可以去找南山修士帮忙,他们会帮的。对了,你叫盖什么?” 火蟒精颤颤巍巍抬起头,“盖笀。” ………… 离了太白山,几人不再着急,开始缓慢行走在山间,白雪茫茫中,断臂的少年人一身黑袍,十分扎眼。而一身墨绿色长裙的方葱,人如其名。 唯独一袭白衣隐于雪中,不时有个朱红酒葫芦晃动。 顺着太白山往西,有一处大山,是位精通黄老之道的兵家先贤隐居之处,山上有个留侯庙,有个玄女洞。 有位皇帝曾说那位留侯:“夫运筹策帏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矣。” 不知为何,张木流不太想去那处山峰。好像自个儿对那有供奉玄女所在的地方,有些异样感觉,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方葱原本想去逛一逛,她跟着张木流,可真就是游山玩水了。只不过见青年兴致不高,便没有再提上山的话。 至于赵长生,更没有什么上山一瞧的兴趣。 于是几人没去那座紫柏山,往东过了几处小镇,傍黑时分便到了邰城。 进了城,方葱问道:“你想他们走到一起吗?” 张木流淡淡一笑,“我自然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 少女撇了撇嘴,又对着赵长生说道:“哎哟你能不能别一天到晚的这副鬼模样,跟别人欠了你几万枚泉儿似的。” 赵长生疑惑道:“泉儿是个啥?” 方葱不停翻白眼,心说还是个小王爷呢,忒没见识了。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咱们去看看吧,然后御剑赶去荥泽,明日便回长安。” 说着便走去那个先前比文招亲的大儒家中,张木流给身边二人各自贴了一道符箓,隐匿身形进入那大宅院。 赵长生破天荒有了点儿异样神色,啧啧道:“这家人得多有钱?要是再多几进院子,都赶得上我家王府了。” 方葱在一旁听着,神色古怪,“你们宋国的皇宫都赶不上我家后院儿大。” 赵长生语结,这天儿没法儿聊。 张木流一眼就认出那个姑娘,那女子正坐雪中小亭,簌簌落泪。 独臂少年叹了一口气,这女子的结局,已经猜的到了。 白衣青年摇头一笑,轻声道:“别着急,见着她哭,你又不知道她为何哭,怎么就断定是那个书生负了她?” 张木流微微显露剑意,一道虚幻身影凭空出现,这位家仙双臂颤抖,抱拳道:“上仙这是回乡了吗?” 青年点了点头,视线往那落泪女子,眼前家仙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听了上仙的话,家中之人也从未干涉过两人,或许这就是有缘无分吧。” 张木流问道:“人都还活着吧?” 家仙点点头,“那小子成了探花郎,回来后便到府上提亲,原本婚事已定,就等着过门儿了,谁知忽然有个仙人来府上,硬要收这丫头为徒。她怎么都不愿答应,可那位仙人以季家人性命为要挟,她便只能答应了。” 这位家仙说着便咣当跪倒,哀求道:“那人是什么境界我也不知,上仙能否等等,等那人来了,若是能帮,帮帮我这后辈吧!” 张木流笑着转头,朝赵长生说道:“你说咱们帮不帮?” 赵长生攥住右边儿袖子,沉声道:“帮!” 三人瞬间掠出院子,再次走到那大儒家门口,赵长生独自上前,抬手扣门。 不多时便有个老者将大门打开个缝隙,只露出一张嘴巴,闻道:“诸位有何贵干呐?季府近日不迎客。” 张木流一步上前,单手负于身后,笑着说:“本座云游至此,见你府上黑气翻腾,定是闹了什么妖精。” 老者打开大门,递给赵长生一枚五铢钱,摇头道:“各位骗人去别的地方骗吧,我们季府没闹妖精。” 白衣青年淡淡笑,伸出左手掐指一算,笑道:“是吗?依本座看来,是这府上女眷惹了妖精,且明日就要再来。” 说着大喊一声游方,方葱背后长剑猛然出窍,给白衣青年握在手中。 “我乃木秋山张别古,云游至此,帮你家除妖。” 老者给那白衣青年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去院子,关上门后便听的惊慌言语:“不好了!老爷,又来了一个仙人啊!” 方葱重新把游方背上,无奈道:“你这家伙又要吓唬人家。” 只一小会儿,一个中年男子推开大门,此人一身儒衫,颇有一副读书人的气象。 “上仙真能救小女?”中年人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张木流笑道:“小妖而已,何足挂齿,我猜不用明日,一个时辰之后它便会来此,到时我除妖便是。” 中年男子将信将疑,一旁有个妇人扯了扯其袖子,轻声道:“老爷,这一看就是江湖骗子,咱可千万别给骗了。” 中年人皱眉道:“上仙若真有本事,即便让我散光家财,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张木流摇头道:“本座岂是那种贪恋钱财之人,到时给你除妖,一分钱不要。” 跟着中年人走进院子,白衣青年直接走去了那处亭子,看了女子一眼,转头喝退季家人,只留那个中年男子,然后开口问道:“你是想当仙人还是想跟那个穷书生在一块儿?” 女子声音凄惨,像是喝了不少酒了,“有他在我身边,不羡鸳鸯不羡仙。没了他,空活千年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青年点了点头,挥手将游方送入赵长生手中,淡然道:“这剑是我第一柄剑,你以它杀妖。” 赵长生拿着手中长剑,试探道:“不问个来龙去脉?” 张木流看向那中年男子,笑道:“那个所谓仙人,是不是自称九丈山水宝道人?” 独臂少年瞬间了然,原来是那个山头儿。 方葱自打进门便一言未发,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少女传音问道:“你怎么不问问那个探花郎去哪儿了?就任凭这么喜欢自个儿的姑娘给人带走吗?太不是东西了吧?” 方葱觉得这个姑娘太不值当了。 白衣青年找来个马扎坐在雪中,摘下酒葫芦饮酒不停。 方葱的小心思他怎会不知道?即便如今刻意不去窥探旁人心声,可少女的心事儿,几乎刻在脸上了。 她无非是觉得那个探花郎不该无动于衷,可张木流知道,他决不会无动于衷。 当了探花郎后,立马便回来提亲了,这样的人怎会无动于衷? 自个儿的小姑姑与小姑父一直不睦,张木流记得有一次小姑父让自己捎东西给小姑姑,但因为一些事儿没拿到,等他走到小竹山村口时,见到小姑父满头大汗从后边儿跑来。 还是孩童的张木流那时说了句:“你等明天让赶集的人捎来不就好了?干嘛累成这样?” 那时小姑父笑着说:“给你姑姑的东西,马上给她我都嫌慢。” 所以张木流知道,越是深爱之人,甜言蜜语越少,做的越多。 猛然间一阵狂风,几声哈哈大笑,一个手中托着拂尘的中年道人凭空出现,张嘴时一嘴尖牙毕露。 亭中女子心如死灰,没有半点儿反应。一旁静坐的中年汉子跪倒在雪地上,哀求道:“季平求上仙救救小女。” 张木流笑着点头,看向那道人,问道:“你可认识我吗?” 那九丈山的新任山主只转头一看便有些腿肚子打转,转身欲跑,有个一身大红官衣的年轻人给人拽着丢进院子里,又有一道剑气囚笼扣下,这会儿这黄鳝精是跑不了了。 给人丢进院子的,自然是那探花郎。 亭中女子一见那年轻人,立马没了先前听天由命的模样,几步跑出来跪在张木流面前,哽咽道:“求上仙教教我。” 方葱上前将女子扶起,张木流笑着看向那探花郎,竖起大拇指,然后喊了一句:“长生,愣着干嘛呢?” 赵长生现如今还是筑基境界,与元婴对敌几乎没有胜算。但大哥让他出手,他便放心。 手中虽是长剑,可独臂少年还是挥舞阔剑般大开大合朝前去,游方自身剑气之下,不出几个呼吸,那自称水宝道人的黄鳝精便被砍的只剩下一口气。 赵长生终于露出个自信笑容,大喊道:“好剑!” 白衣青年摇了摇头,笑着说了一句:“探花郎好样的,季家嫁女,不亏。” 方葱撇着嘴从小荷包里取出个石瓮,举手之下便将黄鳝精收走。 一道白光过后,院子里只剩下一对父女,还有个板上钉钉的女婿。 那位探花郎是抱着必死决心来的,稀里糊涂的就啥事儿都没有了。他转头看向泣不成声的女子,不知为何也有些眼眶通红。 季平朝着方才张木流所坐的地方深深鞠躬,大喊一句:“谢上仙!” ………… 荥泽出现之时,有一道剑光自凤城起,几剑砍的水势落下数丈,自此那处凭空出现的大泽,便有了一座持剑石像。 乔玉山如今名声可不输张木流,但凡提起治水一事,这位年轻人必会被提起。 这不,去荥泽都是轩王陪着。 凤城已经给荥泽圈在其中,若是想进出,只得靠船。 宋国与梁国一般,都有设立镇泽总兵一职,官阶高至二品。这荥泽的镇泽总兵,扎营在荥泽流入渭水的河口,但凡水患起,死的必先是他。 只不过乔先生与轩王一齐来此,他只得陪同他们到这凤城。 越往西或往北,哪怕只几百里地,也是要冷上极多。这会儿已是深夜,这位总兵大人还带着乔玉山与轩王在荥泽官船上。 已经看了好些天,乔玉山手里始终有一卷堪舆图。 乔玉山一身儒衫,手指着荥泽,往西划向桐州边缘的阆水,叹气道:“这是个大工程啊!此处无大水,只凭一条渭水来缓解荥泽水患,有些力不从心。为今之计,就只能将数条小河挖通荥泽,再另开一条大渎往西南去,灌进阆水。” 赵轩点了点头,“我们这边儿水势皆是自西向东,除了阆水别无去处了。只不过到时江水岂不是负载更重?” 乔玉山笑道:“轩叔放心,只要越国按我给的法子去做,与梁国衔接好,云梦泽与彭泽不会有任何问题。” 赵轩笑了笑,转头看向身旁披甲将军,问道:“巩总兵,你看呢?” 这位叫做巩侠的二品武官挠了挠头,无奈道:“王爷明知我是个大老粗,用命去堵水可以,用脑子治水还是得交给乔先生。” 赵轩伸了个懒腰,笑道:“玉山,咱回去吧,到时大渎肯定要靠修士来挖,这事儿交给皇帝自个儿头疼去吧。” 乔玉山淡淡一笑,轻声道:“轩叔,你看谁来了?” 一抹剑光瞬至,巩侠皱起眉头护在二人身前。看似英勇,实则眼皮打颤。 这他娘的是来了个剑仙。 剑光过后,一袭白衣带着两人停在甲板,张木流笑着说道:“干爹怎的又老了?” 赵轩一把推开巩侠,喊了一句儿子哎!上去就给张木流一个熊抱。 方葱面色古怪,赵长生则是不停翻着白眼。 独臂少年嘟囔道:“那是干儿子,儿子在这儿呢!” 熊抱过后,张木流无奈说道:“长生都掉进醋缸里了,您赶紧去抱抱他吧。” 赵轩微微一笑,这才看向赵长生,挑眉道:“混小子活过来了?” 赵长生笑了笑,说道:“爹!我还要去走江湖。” 一对儿父子乘坐官船返回凤城,张木流与乔玉山各自拎着一大坛子酒坐在小舟上,另一头儿是个背剑少女。 两人在一起,事儿先不说,酒要先喝。 待两大坛子酒水下了肚,乔玉山笑着问道:“怎么样?一趟瞻部洲收获不错吧?” 张木流点点头,说差点儿就死了,得亏我爹一道分身跨界来救我。 说着起了一座剑阵,倒是没把方葱隔绝出去。 “小竹山之事已经弄清楚了,回乡后咱们一起再谈。我十一月便会先行回乡,放下几个孩子之后再去北部那处地方。既然已经下决心自立山头儿,年前我要将山头落成,且抓紧时间去开一条细水长流的生意路。”张木流说道。 乔玉山灌了一口酒,笑着说道:“寻仇之事咱们先不用着急,先把根脚稳住再说。倒是你着急去做那出头鸟干嘛?自立山头之后,所有的目光都只会指向你。如今天下各洲都晓得了张砍砍的名声,很容易便可在你身上做学问。” 白衣青年嘿嘿一笑,“我在瘦篙洲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其实有点儿天助我也的感觉,我甚至暗中帮着他们推波助澜呢。” 读书人微微皱眉,猛然舒展开来,摇头笑道:“是想着跟小时候似的?” 张木流点了点头。 背剑少女在船尾听着二人言语,半点摸不着头脑。那两人明明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却还是能相视一笑,接着各自灌酒。 乔玉山没问方葱是怎么回事儿,张木流也没问金陵的那个法家女修。 两人喝的丢了一船酒缸,张木流忽然站起来,看着远处模糊石像,轻声道:“巨鹿井,你知道了吗?咱们家乡剩下的三口井,泗水井无论在谁手中我都会拿回来,大口井跟大长井,你跟老大也要志在必得。” 白衣青年一身酒气,拿出个逍遥巾道冠,苦笑道:“稀里糊涂就成了天底下道士最高的辈分儿,是开元寺的那个老道士,他应该是道祖的二弟子。” 乔玉山皱着眉头问道:“你的事儿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将碰见彭泽那个老人,之后一梦三千年的事儿尽数说出。乔玉山叹了一口气说道:“女艾在书中本就只是一笔带过,一说其是一处古国,另一说则是天下第一位女将,深谙兵法谋略,术数极其高深。” 白衣青年笑道:“那也没法子啊!我总得知道算计我的人,到底是谁。只不过我如今是有媳妇儿有闺女的人了,无论如何,我都只会娶她一人。” 后方方葱听了这句话,没来由便低下了脑袋。 一袭白衣猛然撤去剑阵,方葱背后游方瞬间出窍,一抹剑光直奔巨大石像。 张木流悬停半空,看着那手持巨鹿井的石像,抱拳道: “谢过前辈借剑之恩。” ………… 龙大带着刘工走了一趟日后的自家地盘儿,回来便买下一处宅子。 除了龙大与刘工,第一个住进来的是那位瞻部洲剑子。 姜末航在扶摇城待了大半个月,只去了一处东边儿战场便赚了一般合道境界半年的钱。 第二个来的,是去孟潴泽转了一遭的江潢。 其后便是四个合道修士,见刘工只是个金丹境界只后,一脸傲然走进宅子。可四人还没嚣张起来呢,便被姜末航打了个半死。 来的最晚的,也是来的人最多的。 是狗头都给揍歪了的乐青,白潞跟青爷。张澜父女以及许诺。 还有张早早、莫淼淼、妖苓。 离秋水没来。 这天夜里,有个长得十分漂亮的少年跑去个奢华宫殿,对着上方正坐的二尾子说道: “师傅啊!咱招惹那姓张的干嘛?你去看看那个宅子,十个人里有八个都能一巴掌呼死咱们。” 鱼梦梦笑道:“怕啥?咱有钱!” 第一百零二章 旧月也如钩 次日清晨,张木流带着方葱返回长安,将三个小丫头送去轩王府后又重回那处宅院。照理说,常人不该有这么大的私宅,即便张木流有个宋国侯爵身份,也还是有些于礼不合。 龙大说这宅子是花了三两银子在鱼真人手中买来了,张木流便没再过问,只是心想着,鱼梦梦这么大方,自个儿怎么去宰他?要的少了心里不爽快,要的多了,有点儿不好意思。 这处宅子不比轩王府小了,且颇有一番水乡园林的感觉,就与扶云仙栈那最高处,清欢师娘的住处似的。 重回宅子之后,张木流便以不惑为根基起了一座阵法。白潞又在其中施加了自己的本命神通,就是那数次使人鬼打墙的古怪大阵。 院子里其实颇为轻松,长凳矮凳胡乱摆着围了一圈儿,给张木流留的个正北方向的位置,是个木墩子。方葱站在张木流身后没有落座,张澜右侧第二位,第一位空悬一张板凳。其后是龙大,张寒漱,许诺,姜末航与江潢各在左右末端。左侧首位坐着难得化形的青爷,倒是没一对儿角露出,一身青色锦衣,袖口绣着火焰纹路。其后是一身白衣的白潞,再之后是以化作披甲将军的乐青,然后才是刘工、许诺。 至于那四个合道修士,没座儿,盘腿坐在极远处。 其实姜末航与江潢不太应该参与这场看似草率的议事,不过张木流自有他的小算盘。 听了我的事儿,就是我的人。 众人倒是颇为轻松,张木流还不时摘下酒葫芦饮酒。 白衣青年笑了笑,朗声道:“瞧瞧,咱在座的都是什么人?瞻部洲的剑子,瘦篙洲的英雄,闯进牛贺洲宗门,依旧全身而退的汉子。” 说着转头看向方葱,笑道:“还有俱芦洲的二世祖。” 众人哈哈大笑,唯独方葱撇嘴嘟囔,“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木流抬手指向青爷,笑着说:“这位是青爷,想必大伙儿都认识了,不是人,却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哥们儿。” 青爷心说这话听着像骂人。 张澜与张寒漱还有许诺,哪怕江潢都还不知道青爷的真实身份,张木流也没特意提点。 说着指向白潞,笑着说:“这位是小白,你们都知道,是一头麒麟神兽。” 之后看向乐青,打趣道:“这位最了不得,盘瓠知道吗?只说个跟渡劫修士叫过板,英雄事迹便胜我们无数。” 略过刘工与许诺,张木流指着江潢与姜末航,只说了二人名字。。 之所以略过,正因为他二人如今不该在这种场合被人认识。要认识也是日后山门落成,慢慢儿再去介绍的。 青爷闲坐了半天,没忍住便开口道:“有事儿说事儿,扯那么些干嘛?” 头别玉簪的青年点了点头,轻声道:“多少有点儿草率,可实在是没地方去,大伙儿先将就一下,日后定会有一场正儿八经,在自家山中的议事。” 张木流看了看龙大,后者挥手划出一道水幕,内有画面,正是桐州北部那方圆几百里。 青年手指着水幕说道:“这是我跟宋皇讨来的一块儿土地,逍遥山日后便落在正中。到时宋国会出钱在方圆建造一座城池,当然,地方是由我们选定。” 张木流说着便站起身子,沉声道:“虽暂时不开宗立派,可大伙儿都聚在这儿了,我就得把跟着我的坏处说清楚。” 无人言语,院子里落针可闻,就连最坐不住的青爷,脸色也没半点儿异色。 张木流开口道:“我家乡是一处极其奇特的地方,我着急自立山头儿,为的就是把我家乡仇敌的视线转移过来,所以,我这山头儿,日后肯定是非不断。再说我自己,也是有无数仇家,许多事情现在我不能说,我只能告诉你们,算计我的人,我都不知道是谁,或者说都是谁。唯一能肯定的便是,他们拆了我们山头儿,举手而已。且如今大小数洲都知道了张砍砍,到时我们的山头儿必定常在风口浪尖上。总而言之,就是跟着我张木流,好处肯定会有,但坏处更多。” 说完便坐下,忍住没喝酒。 张澜第一个站起来,笑着说道:“山主把我们三人骗来了,现在也回不去了。贼船也好宝船也罢,我们一家子算是下不去喽。” 张寒漱站起来抱拳,颇为豪情,“本姑娘跟着老家伙来这儿,就没打算走,反正背靠你的山头儿,事儿不会少做,你钱别少给就行。” 许诺一样站起来,笑道:“山主不是早就许了我做酒铺掌柜吗?” 张木流站起身子抱拳回礼,“诸位请坐。” 待三人落座后,张木流也坐下。 龙大也没起身,笑嘻嘻道:“反正我王八驼石碑也好,给少爷端茶倒水也罢,我是赖上你了。” 青年摇头一笑,往左看去,这边儿的就不用表什么态了。而姜末航与江潢,这俩人得留到最后面。 白衣青年故作远眺模样,看向鼻青脸肿的四个合道修士,笑着说:“四位不自我介绍一下?” 四人连忙起身,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怎么开口。 今天这场所谓议事,在他们眼中原本是一件极其好笑的事儿,除了那个能打的剑修,还有谁?纵然你张砍砍名头儿大过天,架不住手底下一帮窝囊废啊!瞧瞧都是什么人? 这四位初见白潞一行时,即便鼻青脸肿的,依旧满脸讥讽,因为他们流露出的境界,都只是金丹而已。 直到张木流以此介绍,这四位铁头龙王便心肝儿打颤,如坐针毡。 那会儿这边众人说着,那边儿四人也传音开着小会。 无非是“我去”,“我的娘啊!”,“这是要吓死个人吗?” 怎能不怕? 就不说张澜他们三人了,最次的龙大,居然都有合道境界,与自己四人同境。最他娘的吓人的,是指出白麒麟身份的言语。 为啥?那可是麒麟啊! 除此之外还有个盘瓠,也是上古神兽,只在传说中听到过啊! 更何况后来还轻描淡写的说了两个名字,姜末航,江潢。 姜末航?那是整个天下年轻一辈中排名都极为靠前的,按那些撰写榜单之人言语,此人日后必至大乘,时间问题而已。 还有江潢,更他娘的是个狠人,元婴境界便敢九人独去天边,虽然丢了一条手臂,可他还是活着回来了。 所以这会儿他们四人,犹如被罚抄书却没能抄完,被夫子罚站的学子。 姜末航咳嗽一声,四人齐刷刷打了一颤。 个头儿最高的中年人连忙开口道:“山……山主大人,小的渠道商,今年三百二十多岁,合道境界。” 紧接着便有个矮个儿站起来,颤颤巍巍道:“山主,我叫申矻,三百四十岁,合道境界。” 第三个开口的是这四人中瞧着最年轻,却杀力最高的,“山主,在下卢隆,二百四十九岁,合道境界。” 最后一个是个胖子,举手投足一身横肉摇晃,“山主,我叫马明,洛阳人,三百岁,合道境界。” 张木流忍住没没笑,今个儿让这四人在此,其实就是为了吓唬他们一下,看来作用挺好的。 “你们四人,是给梁国先帝攥了把柄在手中,所以替梁国卖命,现如今把柄在我手中了。” 说着取出个青玉手镯,笑道:“这东西我就交给张澜保管了,你们若是想要自由,大可去找他强抢。” 马明率先开口,苦笑道:“山主放心,我们没那个胆子,到哪儿修行都是修行,您又是一颗大树,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张木流摇头一笑,淡淡道:“你们得有两人常年在金陵坐镇,可以自己商量一下谁去谁留。” 接着看向江潢与姜末航,轻笑道:“两位年轻俊杰,今日可是听了我这议事内容了,也不说两句?” 姜末航显得没心没肺,似乎不在乎,“师弟啊,咱俩谁跟谁?你就是给我个副山主当,我也不会推辞的。” 张木流就不想搭理他,先去跟他说了南山之行发生的事儿,这家伙居然说了一句,“凭空有了那么高辈分儿还不好?” 江潢则是眼观鼻鼻观口,并不是不愿给张木流拉去山头儿,而是不能轻易给他拉去,得坐地起价才是。 “张兄,你早前不是说,来去全凭我自由吗?难不成现在要出尔反尔?软禁我?”江潢笑道。 白衣青年摩挲下巴,笑着说:“想过灭口,但有点儿不好意思。” 江潢翻了个白眼,你他娘的都想到灭口了,还不好意思? 反正这位被从瘦篙洲骗到胜神洲的年轻人,觉得姓张的是越来越坑人了。 “那我就先口头答应个客卿?”江潢无奈道。 张木流点了点头,说这会儿都是口头答应,我不怕你们反悔。 接下来的议事,除了那四位合道修士,剩下的人都有说话,话还不少。 首先是山头落地位置,朝向。这点无人异议,坐北朝南便可。接着便是城池修建在何处,大致分作四个方位,排除正南跟正西,因为一边儿是桐州郡城,一边儿是荥泽。北边跟西边就成了众人争执之处。 争论的主要是龙大与张澜,分作两派。 龙大他们更偏向于将城池建在西边儿,因为临近古羌,顺着阆水直下便可到蜀国,到时一城就不只是宋国人,可免除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张澜他们则是觉得该在北边儿,理由就一个,背对山头儿,好似背后长了一双眼睛。 观战之人可比争论之人多得多,除了方葱刘工这两个,还有江潢,白潞跟青爷,自然还有鼻青脸肿的乐青。 张木流一到宅子,乐青就是一通哭嚎,控诉青爷怎么欺负他了,好歹名字里都有个青,怎的半点儿情面不留?盘瓠大爷还姓张呢!就是没怎么提过。 张木流也只翻了个白眼,无奈说道:“谁叫你嘴贱,一口一个白姐姐,人家不揍你才怪!” 那边儿争吵了大半个时辰,张木流喝了一口酒,走过去拦住,说以后的山头儿一定要有这副各自有话便说的模样,城池就定在北边儿吧。 方葱在后边儿不住翻着白眼,心说你个口是心非的家伙,嘴里说着希望大家各抒己见,其实不是凭你喜好定夺的? 一语出后,争论便停了下了,谁也没有高兴,更没有谁因为建议被否定而不喜,大家都觉得应当如此罢了。 城池定下,明日告诉赵凯,让他抓紧开工便是了。 接下来要说的,是至少甲子内,让这座山头儿能活下去的事儿,不再有人旁观,就连两头麒麟与乐青都偶尔出声。 事实上无论是修士亦或凡人,谁都离不开个钱字,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可问题是,某人就是个穷光蛋。 张木流其实想着传授谁炼丹术,日后零散出售丹药,也是一条来钱的路,可现如今山头儿众人,没人有那炼丹天赋。没有天赋也无妨,炼上几味炼气与筑基境界的次等丹药,卖便宜些便是了,可这些人无人有真火,学起炼丹术来,指不定要猴年马月。 张澜已经颇有大管家的气势,献策不献策的先不说,他首先说了一句,“核舟断不可轻用。” 这话张木流认同,那艘核舟是余莲舟相赠,用以挣钱有点儿过分,再者说,那艘小船,载人来回一趟,赚的钱不定能不能回本儿呢。 这会儿众人都有些沉默,挣钱难啊!寻一条细水长流的生意路,更难。 张寒漱忽然提了一嘴,“我们可以在那座城池里边儿大肆修士客栈,酒铺,为何不学着跳河城做些坐商生意?不卖物件儿,卖故事。” 众人皆是摇头,跳河城边儿上的坟崖有集聚阴气之功效,鬼修在那儿不会消磨道行,桐州则不然。 张木流笑着说道:“为何非得是鬼修呢?凡俗戏班儿大家知道不?咱们捧角儿就行了。” 张寒漱笑盈盈竖起大拇指,心说咱这山主还算不太傻。 之后张木流一语敲定此时,可提上日程,但还需细细打磨。 只不过光靠这个还是不太够,捧谁,用多久才能捧起来?都还是未知数。 方葱忽然说道:“咱们挣钱,还得是挣修士用的货币吧?修行用度,赚再多凡俗金银也没太大用处。我听我爷爷说,修士货币用不了多久就会大量普及,咱们可以把面值较小的泥巴钱,柏钱用做修士酒铺、客栈的必须之物,要想入住,只收泥巴钱或者柏钱。我在这四大部洲各处小洲都走过,发现大多修行中人都图个清静淡雅,我们可以舍本儿去建大片修士府邸,以年为至少期限去租凭,一枚泉儿租凭一年,听着是贵一点儿,可只要咱以不同的样式去建造,奢华之处,淡雅之处,各类都给他建上一些。不宜多,只建三十六座府邸,之后让咱们这些名人都去住上一住,便不怕无人来。” 一番颇长言语过后,众人都转头看向这个背着两把剑的少女。 张木流也是转头看去,对方葱那是个刮目相看啊! 他娘的,掏空钱袋子去造他三十六处府邸,价钱高低各不一,把丘玄聪跟岳然找来各自住上几天,然后再把那拎不清的姐妹找来住几天,还愁没人住?这世上花痴多的是,男女都有。 方葱这个提议着实很简单,很实用,却没人说出来。很多事都是这样,明明就在身边,却要转很大个弯儿才看得到。 姜末航叹气道:“我要是有你这挣钱脑子,还练个屁剑。” 张木流投去个试探眼神,刚要开口,少女便沉声道:“别想着把我丢下自己一个人走啊!” 青年讪讪一笑,转过头便开始分发任务。 张澜,张寒漱跟许诺,跟着龙大率先往那处地方去,选地段儿,将那片地方的精怪生灵先转移出来,免得逍遥山落下时伤及性命。刘工负责带孩子,等离秋水来。姜末航跟江潢咱管不着,白潞、青爷还有乐青要跟着自个儿把周遭山头儿挨个儿逛一遭。 至于那四个合道,选派二人去金陵,留下二人去洛阳。 张木流自个儿还得去明天朝会,毕竟方圆三百里的地方,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给出来的,宋国可不是赵凯的一言堂。 明日朝会,陈束城也会去。 张木流要看看这个藏头露尾,自以为在救小竹山的家伙,面对自己时有什么话说。 众人散去,只余张木流与方葱。这下头疼的就是张木流自个儿了。说是勒紧裤腰带也要建三十六座修士府邸,可小钱钱一旦花起来,就会发现,再多的钱也不够花。 豆兵城挣来的泉儿就剩下不足二十枚了,姜末航给的钱袋子,里边儿的钱还得留着去安置山水大阵,再加上口袋里的柏钱,泥巴钱,也不知能修建几座府邸。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叹气道:“方葱啊,你说从哪儿能买到摇钱树的种子?不奢望许多,长泥巴钱我就知足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心说这家伙真是想疯了心了。她递去那只小荷包,嘟嘴道:“我倒是可以借给你一百枚泉儿,可你得答应我,离开时带着我,回来时也不是我一个人。” 张木流摇头道:“这我真不敢保证,保你全须全尾儿倒是问题不大。实在是没法子,借你一百枚泉儿,等下次回乡,我还你一百五十枚。” 少女脸上笑意不断。 方葱心中想着,黑心剑客带我这么久,谢谢什么的太俗气了,等下次回来了,我要帮他挣好多好多钱,钱可不臭,更不俗。 ………… 宋皇勤政,一候便有一次朝会,除却二月,几乎每月都是六次早朝。月末与月初是连着的两天朝会。 如今是冬日,上朝时间略晚,可未等天明,宫门外早就聚了一帮大臣。 皇帝可以来晚,当臣子的可不行。 古时朝会其实都有赐座,大臣是坐着的。可后来慢慢的就成了站着,甚至跪着。就说越国朝会,大臣不得仰面视君,不得起身,除了给皇帝免跪的,都要跪着。 宋国好一些,有些岁数大的,或是身体不好的,都会赐座,其余人站着就行。 宫门前在讨论的事儿,无非是那位剑候封地之事,文臣武将这次破天荒没有互相拆台,皆是不同意赵凯对这位剑候的封赏。 理由很简单,却让人没话说。 “那张木流不过是凭着轩王的关系才被封候,如今却要给其那么大片土地,凭什么?他自封侯以来,可有寸功?” 梁国那边对逍遥王是剑仙的事儿守口极严,所以宋国大臣,都不晓得他们的剑候是什么人。 天蒙蒙亮,有太监吊着公鸭嗓子喊了一句,宫门大开,一众大臣前后走进,上了大殿之后,又过了大半时辰,赵凯才缓缓从后方走进。 山呼过后便会有个太监说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文官首位的同平章事李山寺率先走出,开门见山,“臣有本要奏,剑候才不配位,封地一事太过草率,望陛下三思。” 话音刚落,半数文官尽皆走出,纷纷附议。 赵凯摇头一笑,转头看向武将,朝着头前的镇国大将军霍营问道:“大将军觉得呢?” 发须皆白的大将军霍营一步走出,朗声道:“臣附议。” 高座的赵凯摇了摇头,笑道:“你们可知道为何张木流宋国封侯,梁国却封王吗?我只是封赏方圆三百里地,起一座新城而已。可梁国那位小皇帝,将梁国境内名山大泽皆交由他统御。” 众大臣沉默不语,其实各自心中所想无非一句话,“梁皇年幼,少不更事。” 赵凯讥笑道:“那便让你们看看,剑候凭什么梁国封王,且名山大泽皆归其统御。” 一道白虹自天际而来,一路略过宫墙,直奔大明宫。 众大臣转头看去,白虹落至殿前,有个一身白衣,腰间悬着酒葫芦,头别一根玉簪的年轻人,背剑上殿。 文武群臣都傻眼了,特别是文官末尾的一位红色官衣的年轻人,直直看着张木流,久久不愿转回视线。 张木流自然也看见了他,微微一笑后走到前方,抱拳道:“张木流见过陛下。” 也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就在探花郎前方不远,也是眼睛死死看着张木流。只不过没人理会他。 众人都给这剑仙气象惊的不敢再言语,唯有文武之首,各自一步跨出,齐声道: “为何不跪?” 赵凯笑道:“免跪。” 李山寺与霍营只得返回,不再言语。皇帝这是铁了心要封赏剑候了。 皇帝一见张木流便笑意不止,虽然事先打过招呼让他高调些,没想到这小子这么高调,直接御剑来了。 封地之事已经没多大异议,毕竟一位剑仙,能攀上人家高枝儿已经很好了,不就是一块荒地没嘛?给了就给了。 赵凯笑道:“李相跟大将军还有什么话吗?” 李山寺一步跨出,摇头道:“臣只是觉得,剑候对我梁国实在是没什么功绩。” 霍营也走出来抱拳道:“纵使剑候是修士,如此大的地方,岂能无功受禄?” 皇帝看向张木流,后者微微一笑,分别朝着李山寺与霍营抱拳,淡然道:“二位大人且放心,朝堂之上我或许能做的极少,桐州方圆,我张木流保一地平安便是。” 二人再无话说。 赵凯指了指陈束城,笑问道:“听说你与陈驻使是同乡?” 张木流抢先说道:“是同乡,下朝之后便与陈大人一叙。” 那位临阵倒戈的老人,此刻唯有苦笑。怪不得八百里加急召自己回长安,原来是把自个儿当作礼物送人了。 皇帝赐座张木流,在文武群臣之上,皇帝之下。 “工部不是缺个侍郎吗?诸位可有举荐?”张木流事毕,自然还有旁的要议,工部侍郎一职,便是今日朝会第二件事。 众人皆有举荐,可绕了一圈儿,赵凯还是问张木流有何人选。 不顾众大臣皱眉侧目,张木流淡然道,听说探花郎如今尚未履职,放着不用岂不是埋没人才? 赵凯喊了一句宋奉新,探花郎连忙跨出,朝前跪拜。 “听说你祖籍在梁,洪都新吴?楚亡之后,梁国新置为奉新县?”皇帝笑着说。 宋奉新忙答道:“臣的确祖上在新吴,不过百年前就在邰城定居了。家父生前极想回去看看,没能了愿,便将臣的名字改为奉新,盼我有生之年能回去看看。” 赵凯点了点头,询问道:“那位宋天工也是新吴人,也姓宋,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宋奉新答道:“乃是我族祖。” 皇帝哈哈大笑,说天工之后,做工部侍郎岂不是天定? 空缺之位一锤定音,再无人敢说什么。 这位不想当皇帝的宋皇,勤政爱民是真的,变脸如翻书也是真的。此刻与你谈笑风生,下一刻说不定便要取你项上人头。 朝会最后,皇帝封宋奉新为工部侍郎,全权负责剑候封地新城建造,国库拨银,与剑候对接便是。 陈束城继续领霄仇府驻使一职,如若不召,严禁返回长安。 下朝之时,赵凯朝着张木流竖起个大拇指,完全不在意众臣神色。 今日朝上之事,很快就会传遍宋国。不过张木流不怕,过不了几年,自己便会在被捧到天上,然后重重摔下,谁还在意这小小朝堂的张扬。 出了大殿,宋奉新一路小跑追上张木流,作势就要下跪。白衣青年连忙将其扶起,无奈道:“都是正三品大员了,动不动就下跪可还行?” 宋奉新讪讪一笑,抱拳深深一礼,“季末说要给侯爷立长生牌位,我给拦住了,老人都说活人不立长生牌。可宋某还是要谢过侯爷,前夜若非侯爷,季末给那妖道带走,我真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了。” 张木流拍了拍这位从探花郎一跃到工部侍郎的年轻人,笑着说:“你小子敢在生死关头跑去季府,值得我给你竖起大拇指。那位姑娘可是个好姑娘,日后好好的。” 说完便径直离去,宋奉新再次深深一躬。 ………… 南边儿的宅子今夜灯火通明,三个小丫头从轩王府回来,一个要见爹爹,两个要见哥哥。 张早早嘟囔不停,“都说好了是娘亲带我们来的,怎么娘亲还不来啊?” 张木流只好说道:“过几日,你娘亲第一次跟爹爹回乡,还不要打扮漂亮些?” 小丫头撇嘴道:“我娘亲本来就很漂亮。” 莫淼淼如今略微长高了一些,来时青爷驮着她回了一趟孟津。青爷那时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大野泽跟雷泽看看?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小丫头只是摇了摇头,说还不想去。 其实不论是个头儿还是年龄,都是妖苓大一些的,可粉裙大鬼王总觉得莫淼淼要比自己大。 莫淼淼嘟囔着说:“我能不能回洪都去?我听说彭泽边儿上要新开一座白鹿洞书院,我想去那里。” 张木流点了点头,说可以啊,只要淼淼愿意读书,金陵书院我都能给你送进去。 穿着淡蓝色长裙的小丫头微微一笑,立马又皱起了脸,“哥哥,你是不是还要离开?会不会下次回乡时,你身边又会多个小丫头?” 妖苓深有同感,心说饭主儿实在是太能捡小丫头了,不对,还有大丫头。 这位莲藕化身重新为人的“大鬼王”,这会儿没有插话,更没有抢着走去饭主儿边上。 她觉得莫淼淼跟张早早都比自己早认识饭主儿,所以饭主儿必须得疼她们超过自个儿,不然她妖苓大鬼王可不答应咧。 张木流伸出手臂按住妖苓的脑袋,笑道:“这才多久不见,妖苓好像长高了唉?” 粉裙小丫头这才跑去抱住张木流的腿,抬手比划了一番,之后咧嘴笑道:“是长高了一指甲盖儿那么多唉!” ………… 深夜,旧月也如钩。 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入这处宅子,左右看了一眼,讥笑道:“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个草包也能有今天这光景。” 这位驻使大人,从来就管张木流叫做草包。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摇头道:“你陈束城,不算小竹山人。” 陈束城双手拢袖,眯眼道:“王、陈、鲍、曾。这四姓,原本就不是小竹山人。” 从前漫长岁月,三教尚未发生,地下也无十八层地狱。 那时海外有一座岛屿,执掌天地礼法。 陆地有一山头儿,四口井,两姓人,便是天地规矩。 ………… 一处飘渺仙境,两个瞧着岁数不大的男子端坐小亭,各持黑白子。旁边儿是张巨大画卷,画卷中是一处院子,有个头别玉簪的白衣青年坐着木墩子,两侧分别数人。 持黑子的青年讥笑道:“过家家似的。” 第一百零三章 雪夜 小竹山陈家就在青石台阶下方,离着大长井不远。年幼时的张木流总喜欢扛个泛黄却又油亮的竹竿儿,从东头儿走到青石台阶,顺着台阶儿到大长井,之后再往东,然后从泗水井下边爬上去回家。 去的最少的地方,其实是西头儿几处院子,还有大口井跟巨鹿井。 那些个无聊却又寻不到玩伴的日子,脸蛋儿煞白的男孩儿,日游神一般每日晃荡。每次路过陈家门口,总会被那个当时在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陈束城喊上一句草包。所以张木流自小就没喜欢过这个老家伙。 在小竹山,王家与陈家,是张木流最不愿去的地方。 今夜天上倒是有一轮月牙儿,虽然像是给人啃剩下的油饼,可那天上光华照于地上,比起打一圈儿灯笼还是要亮堂许多。 陈束城进门之后便站在玄关之后,与坐在木墩子上的白衣青年对视。这位驻使大人怎么也没想到,他最看不上的家伙,如今动动手指头便能将自己性命收走。他也知道,今夜他哪怕不自个儿找上门,张木流也会去找自己。他更知道,宋国那位太后,已经保不住自己了。早朝时赵凯那一副模样,几乎就是一言决之,后来把宋奉新填去工部侍郎的空缺,就是在告诉殿上群臣,他赵凯不想当皇帝,可他现在是皇帝,宋国姓赵。 所以陈束城知道,今晚上不会好过。跑?能跑哪儿去?梁宋皆与这草包关系不浅,甚至在霄仇府,自个儿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更何况,一个自以为藏的很深的元婴修士,跑的过一个剑修吗?那草包都能挑了儋州刑氏,自个儿如今在他眼中算个屁。 一袭白衣翘着腿坐在木墩子上,月下饮酒,白衣折射光华,远瞧之下竟是有些伤怀。张木流抬头望月,没来由有些小小抱怨。他张木流是真不想看见陈束城的脸,怎的月又如此明呢? 青年摇头一笑,心说若是月儿真有自己的心思,这会儿会不会眼神幽怨,遥遥看着人间小院儿,与对负心人说话似的抱怨一句,“长爱月华清,此时憎月明。” 张木流终究看向那老者,摇头道:“宋皇说了让你继续担任霄仇府驻使一职,我自然会卖他面子。其实你今日又何必来,找打还是找骂?” 陈束城冷笑道讥笑道:“你巴掌大那会儿我就该捏死你,没想到一个草包能成长成今日这般模样,倒是我瞎了眼。” 张木流微微摇头,看着差一步便要气急败坏对陈束城,笑道:“我猜你打死都不会说在你背后的人是谁,其实我也没兴趣知道。你就盼着我死在异乡,不然等我下次再见你,光临阵倒戈一件事,我就能剐了你。” 老者哈哈一笑,转身便往外走去,依旧讥笑着说了一句:“妇人之仁,难成大事。” 一抹剑光往前掠去,陈束城右边儿大腿根儿给戳了个大窟窿,前后通透。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淡淡道:“谢谢提醒。” 陈束城前脚离开院子,一道禁制马上再次覆盖院子,化形的白潞与青爷一起来此。 张木流沉声道:“小白,看得出吗?” 白潞微微摇头,轻声道:“没有方外气息,但也不排除是隐藏的好。” 青年点了点头,又与青爷说道:“胡叔叔与那小丫头,你去看了没有?当日在金陵我故意没去找她。” 化作青衫青年的青爷翻了个白眼,无奈道:“连我都信不过了?那小丫头好好的,没事儿,你放心吧。小皇帝把他们喊去金陵,其实是为了保护他们吧?”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萧磐是好心,只不过差点儿办了坏事儿。 若是在洪都,有何紫棠在,无人能把胡家人怎样。可去了金陵,但凡有点儿差错,一个梁国皇帝护不住的。 白潞忽然传音问了一句:“你是真的想着在外晃荡十几二十年吗?” 传音言语,青爷也听得见。 张木流摇了摇头,开口道:“小白的渡劫事宜准备的如何?” 实则也在暗自传音,“若是有人能以神通看见听见我们言语,那我是真没法子了。二十年当然只是说给有心人听的,我一旦跻身合道,立马便返回,最长七年,短了就不好说了。” 从煮面潭之事以后,张木流总觉得自个儿给人暗中窥视。刘小北在时那种感觉还少一些,可剑阁高座再无那个白衣裸足的女子剑仙,这种一举一动都仿佛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的感觉愈发强烈。唯有在水神庙,龙神庙,南山跟陵阳山时,这种感觉才再次减弱。 最让张木流不解的是,当日潼谷关,那种感觉也变得极弱,就好像有人在偷看自己,也就看得到个模糊轮廓。 青爷笑了笑,摇头道:“张小子,两头麒麟在这儿呢,放一百个心。” 张木流点了点头,这个心他放的下。只是日后自己再次远游,身旁没了上古神兽,又该如何是好?且那些藏头露尾之人,是不是只能窥视自己一人? 白潞思量一番,试探道:“若不然那个逍遥巾你先带上?” 张木流果断摇头,逍遥巾一戴上,不就承认了自己是那师叔祖了?对张木流来说,开元寺的那个老道最多也只是陌生人,决不会拜师,否则总感觉跟认贼作父似的。 对此白潞也只能暗自叹气,相熟之人,谁不知道这家伙执拗的像个傻子?明明有近路可以走,他偏要绕上一大圈儿,就因为他觉得这样才是不坏的。 青爷无奈说道:“小白妹妹别劝他了,他这种人啊,就是死脑筋。当年我们刚认识时,赶上他一世读书人,那个书院的先生极其不待见他,总觉得他所有的东西都是抄的。你知道他怎么做的吗?这家伙写完了答卷,当着那夫子的面把笔丢去门口,把答卷丢在脚底下,然后大摇大摆的睡觉。就这个货,你能劝回来?” 白潞摇头一笑再不言语,她曾经能窥探张木流内心,许多事儿她都知道的,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许多。 白潞忽然撤去阵法,笑着说:“我觉得你那柄本命剑可以想法子祭炼一番,你的本命剑所划出来的地方,类似于一种小天地了,就连我都没法儿寻到,若是时常以那种气象包裹自身,应该是挡得住旁人暗中窥视。” 张木流闻言仔细思量起来,确实每到不惑那丈许天地,就会完全隔绝外界,好似把那一丈方圆从这方天地剥离出去了。还有当时在海上冲破第二处大窍,中元宫放出一缕剑意,完全没有损伤核舟,却是激起一圈儿海浪涟漪,连绵数百里而不间断。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不惑给自己的感觉就是那种似是先天,又不算先天,恍若剑中有个剑灵,却又好似只是一柄死剑。 在张木流印象中,唯有刘小北持此剑时,这柄剑才有那种“我欲开天”的气象。 张木流摇摇头,灌了一口酒后笑着传音:“不怕给他们看,最好一直看着。” 两只麒麟退去,张木流再次抬头,可半边天已经阴云密布,估摸着明日又要下雪。 青年拿出一卷堪舆图,把未来山头儿方圆的修士势力都看了一遍,方圆千里之内,得着重注意的修士势力有两家。一处是西边儿的遮雨山,另外一处便是东北方向的九丈山。剩下的其实问题不大,南山左右,又有什么山头儿能翻起风浪?所以自个儿只需去一趟那遮雨山跟九丈山,剩下的地方以后张澜慢慢儿走去。 白衣青年忽然咦了一声,身形瞬间消失,一道剑光直去云海。 到了之后他便止不住一脸笑意。 原来是一个一身淡蓝色淡蓝色长裙,穿个白色绣花布鞋的女子。 离秋水坐在七彩云朵,手臂靠后倚在云朵上,抬头看着淡疏星辰,不停晃动双腿。 女子缓缓转头,斜瞥了青年一眼,说话有些学着妖苓,“你瞅啥?” 张木流嘿嘿一笑,“瞅你咋地?” 离秋水极喜欢看星星看月亮,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偶尔会有个穿着皮裙的女孩陪着。后来就一直是两个人了,是那个脾气又臭,还会对女孩下重手的家伙。 她记得很清楚,从夷洲坐船,往巷儿潭去的时候,那个傻家伙明明极想转头看自己,却总是强忍着不看。 那时的确凶险,可大鲲出现的那晚,一望无尽的蓝色光芒,真的是她见过最美的风景,因为他在啊! 张木流讪笑着凑过去,坐在离秋水左侧,手就开始不安分了。其实张木流已经做好了给拍掉手又臭骂一顿的准备,可这次直到手臂搭上女子肩头,都没有被拍掉。 青年正疑惑呢,离秋水忽然歪头靠在他肩上,叹气道:“我都是个老姑娘了。” 张木流气笑道:“你这样都成了老姑娘,那旁的女子怎么活?” 离秋水抬起头看向张木流,水灵灵的大眼睛扑闪几下,问道:“什么意思?” 张木流淡淡一笑,声音颇为沧桑,“你好看呗。” 方葱已经习惯了每日起床就先去找黑心剑客,可今天他好像不在。于是这个两件墨绿色长裙换着法儿穿的姑娘,背着两把剑蹲在台阶,双手捧着脸蛋儿看着又开始飘的雪花。 他去哪儿了呢?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方葱老远就看到一袭白衣跟个生的绝美的女子走在一起,雪花儿中缓缓走来。 张木流摇头喊了一句干嘛呢?少女摇了摇头,转身往自己屋子走去。 青年也只有无奈,叹气道:“这小妮子是中了什么邪了?” 离秋水斜瞥某人一眼,冷笑一声。 后者连忙哭丧着脸说道:“我冤枉啊!” ………… 张澜他们乘着核舟,带着宋奉新往桐州北部去。不用抵挡海上罡风,其实核舟还是比较省钱的。龙大自然是这帮人里境界最,唯一一点就是这家伙能抗打,却不能打。可只恢复到元婴境界的张澜倒像是领头儿的,没人有什么异议。 张寒漱与许诺一直坐在茶台,两人算是兄妹关系,当然是许诺要大一点。城池修建在即,他们两个对于客栈酒铺之事最为在行,自此议事结束后便已经在商议客栈与酒铺的规模,卖什么酒水吃食。 张澜与龙大也没闲着,将那片地方的精怪生灵迁出,全都问题不大,最让人头疼的还是那三十六座府邸建在何处,如何去建?原本想着那宋奉新是天工之后,最该了解此事才对,可这会儿两人才发现,这位侍郎大人全然不懂仙家府邸修建之事,这可难住了张澜。一时半会儿从哪儿去找个墨家弟子去? 也不知宋奉新是受了打击,还是觉得自个儿对不住剑候的大恩,自打出了长安,渡船慢悠悠行驶了半天了,那位侍郎大人愣是躲在船舱里头没出来。 龙大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张老弟,咱要是把少爷的差事搞砸了,你倒是没事儿,可我就逃不脱在山门口王八驼石碑的命喽!” 张澜笑着摇头,“龙先生先别着急,修士府邸无非图个有灵气,咱们的府邸要是能助人修行是最好,要是不行,各自有特点,建的不俗便可。到时给那几位年轻俊杰一住,也还是有大把人上赶着去花钱的。” 龙大点了点头,这点他认同。即便给个破茅草房让姜末航住上几天,也会有人花大价钱去住上一段时间的。没法子,人家有名气,可比有灵气对那些少男少女更有吸引力。 俗话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那三十六处府邸就是无名的山,让那几位有名的人住几天,便也会成为一处胜地。 说起来方葱那小丫头真是不赖,少爷到底是没白对她好。 那夜渡船上,方葱哭的死去活来的,大伙儿肯定都知道的,反正他龙大是知道。后来就连瞧着特嫌弃方葱的张寒漱,都忍不住把女孩抱回船舱里。 谁也看得出,张寒漱对方葱很好,就是故意一张臭脸而已。 船舱楼梯忽然一阵脚步声,有个年轻人穿着一身官服,前方绣着孔雀,是赵凯新定的三品官服。宋奉新急匆匆从船舱跑了出来,蓬头垢面,头发乱糟糟的,满脸墨迹。 龙大长大嘴巴,上下大量一番后笑着说:“宋大人这是遭了强盗了?怎么搞成这样子?” 宋奉新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邋遢模样,苦笑着说道:“这是我赶出来的稿子,三十六座府邸分作八个品阶,一品最佳,唯独一处,二品略次,两处府邸。以此类推,八个品阶刚好三十六方府邸。” 说着递去厚厚一沓纸张,这位侍郎大人擦了擦汗水,笑着说:“三十六处府邸各不相同,但凡是人,各种品味喜好都包含其中。只不过这样一来,光这三十六座宅子便占地极大,很难在城池当中。我天听二位说,日后山头儿会坐北朝南,那主体该是在南麓。我便想着将府邸建造之处靠近北麓,二位看如何?” 说着苦笑了一声,“我就是个凡俗中人,这些地方的建造制图我行,可要涉及什么仙家气象的,宋某实在没法子。” 张澜将图纸翻看一通,再看向宋奉新时,眼中止不住的欣赏。 “不愧是天工之后,张澜服气。样式构造我已经觉得可以了,只要山主再看一遍就行,至于位置,北麓可能不行,山主不会答应用自家后院儿做生意的。还有府邸的仙家气象,这个你交给我就行了,快去收拾一下自个儿吧。” 话音刚落,张澜猛然起身,皱眉道:“老家伙,你可想清楚了。” 许诺也是起身,“大伯,得想好。” 两人怪异言语惹得宋奉新一头雾水,心说这些个神仙说话实在是太过莫测,还是剑候瞧着平易近人些。 龙大淡淡一笑,伸手拍了拍张澜肩头,轻声道:“张老弟,不必勉强自己,少爷跟我说了,若是张老弟不愿以真面目示人,也还是咱们山头儿的大管家。” 张澜摇头道:“我学的可不是什么屠龙技,还是有地方用的。” 天下建造之术,当然要数墨家,公输家为最。 ………… 有人在他乡,有人在回乡。 这一行人中,也就是张木流一家人在回乡路上,其余人都在他乡,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也会变成家乡。 张木流是打算将三个小丫头带回小竹山,歇息几天,然后自个儿再带着众人去桐州北部,将山头儿落下,免得日后建城工匠来了,逍遥山落下之时吓到人。 原本是打算跟乔玉山一起回乡,可那家伙事儿太多了,暂时还抽不开身,估摸着得年关将近才能回乡,剩下的人应该也是差不多。 自打离秋水来了,方葱就有意无意躲着那对神仙伴侣,永远走在队伍最后。 白潞化作白鹿,驮着张早早跟妖苓。青爷化作青鹿,紧跟一旁。游方还是喜欢莫淼淼一些,驮着小丫头离白潞很近,怀里还抱着个长着一对儿犄角的小狗。 刘工受了师傅军令,也吊在后面,看着方葱。可他一句句的大师姐,少女压根儿就不搭理他。 其实早晨离开长安时,方葱鼓起勇气找到张木流,说能不能把清白改叫做青白,少女说那话时还有意无意看了离秋水一眼。没想到那黑心剑客十分爽快,说你的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但别改来改去的。 少女其实还有一桩心事,她从来没跟人说过,她现在有些怕跟张木流一起远游了。 方葱前不久做了个梦,梦中那个黑心剑客手持两柄长剑,身旁还悬浮一柄巴掌大小的飞剑。可他的白衣都被血水染成了红衣。梦里面的张木流一身血水,颤抖着手臂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了句:“要是现在还不喊师傅,就太伤人心了吧?” 所以这会儿她跟在最后面,脑子里全是那个满身血水后的剑客,怎么都挥之不去。 刘工壮着胆子走过去,嬉皮笑脸喊了句大师姐,可人家哪儿理他?他便只能挠头说道:“谁都看得出来,师傅最喜欢的徒弟还是你,我跟小韩乘儿就跟买豆腐送的似的。” 少女转头冷声道:“别喊大师姐,我不是你大师姐,更不是他徒弟。” 刘工只得缩回去,自顾自叹气不停,心说师傅啊!你这给我安排的什么差事儿?我打也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她,就连脑子也不如她,这不是给我找了个难事儿嘛! 青爷凑在白潞身边,一口一个白妹妹,人家也不搭理他,待白潞偶尔应声,青爷却长大嘴巴不晓得说什么,只得嘿嘿一笑。 乐青是打死不往那边儿凑了,本来麒麟神兽就先天压制自己,那心黑蹄子辣的青焰麒麟还是个跟自己同境界的,咋个打?挨打而已。 所以这会儿,叽叽喳喳不停的还是三个小丫头。 张早早想想看爹爹的家乡,想见太爷爷太奶奶,还想见大姑婆跟小姑婆。 妖苓则是想着饭主儿家乡的好吃的,听说那里的面特好吃,麻酥酥的,一大碗红油辣子,想着就流口水呢。 莫淼淼则不同,她想的是去哥哥说的那个老夫子坟前看看,要谢谢他给哥哥当了先生,把哥哥教成了个好暖好暖的人。 其实三个小丫头在一起,两个姑姑自然护着张早早了,所以有好吃的,妖苓都会给张早早分一大半儿,有好玩儿的,莫淼淼也总会叫上张早早一起玩儿。 三个小丫头十分合得来,可性格其实迥然不同的。 莫淼淼是那种有好多问题,看到燕子衔泥,看到冰雪融化,都会歪着头沉思良久,之后从背后箱笼里找出来几本书,一一翻看。若是寻到了答案便傻笑一通,若是没有,也不着急,她心中总是想着,答案我总会找到的。 张木流就觉得这小丫头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先前说的送去金陵书院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只不过莫淼淼好像对白鹿洞更有兴趣一点。 妖苓呢,一个人孤独惯了,好不容易有了饭主儿,有了个管自己叫姐姐的莫淼淼,有了侄女儿张早早,她可是极其在意两人的。闲下来就会跟另外两个小丫头念道,“我当大鬼王那会儿,可是很厉害的,有个牌牌里边儿装着好多老虎腿儿,烤熟了的,香喷喷的特好吃。就是自个儿后来被饭主儿带去复活了,变成个真正的小姑娘后,那个小牌牌就不见了,唉!可愁死个人。” 相比莫淼淼天生那副读书人模样,妖苓更像是一个洒脱的江湖人。什么东西没了就没了,小小的伤心肯定是免不了,可事后她就会告诉自个儿,没了就没了,这有啥大不了的?又不是丢了饭主儿了! 张早早的根脚,连当爹娘的都不清楚。 按理说该是瞻部树成精才是,可在她身上半点儿寻不出妖气,反而更像是一尊古神,先天生灵一般。 最让张木流与离秋水安心的,是这大半年来,张早早越来越像个人族小姑娘。再不像从前似的,懒得挪动一双腿,干啥都以灵气代替自己。 跟着何清颖在湖中捞鱼,后来每次下雨都会抱着比自个儿还高的油纸伞在湖畔的碎石路等莫淼淼,还会悄咪咪说一句,“我不会告诉奶奶的,小姑姑放心!” 后来见到了妖苓,两个小丫头下河摸鱼摸虾,螃蟹倒是没少抓。 张早早可不乐意听妖苓说自个儿是捡来的,因为她觉得,妖苓姑姑也好,小姑姑也罢,都是家里人啊! 于是这三个小丫头,最不该像人的张早早,却与她老爹似的,对身边人总是十分温暖。 几人赶路其实不慢,后方的刘工与方葱像是被牵着走,无人之处,一步都像是有数十里之远。 日头还未西斜,众人已经到了樵西县城,三个小丫头撒欢儿似的满街跑着,刘工与方葱肩头各蹲着一头小鹿,在后面保驾护航。 不多一会儿三个小丫头就买了一大堆东西,刘工负责拎包儿。 张木流此刻心情还是有些波动,阔别两年的故乡终于回来了。 顺着一条往西的官道出了县城,一路往上走了差不多五十里地,张木流带着离秋水飞身往一处山谷,到了已经给冻成冰溜子的十谅水,青年得意道:“瞧瞧,我没骗你吧?” 离秋水看了看,眼前泉水与自己在那鲲腹中见到的一模一样,就是个头儿小了个百八十倍。 绝美女子心念微动,一柄冰晶长剑便被其握在手中,离秋水大喝一声十谅水,那结冰泉水瞬间光芒大方,一缕缕冰寒真意不断涌入剑身,等光芒散尽,张木流便知道这道泉水日后便只是泉水了。 青年思量再三,还是问出一句:“炼化十谅水之后,你有没有什么变化?” 女子收起十谅水,翻了个白眼轻笑道:“放心吧,我只会是我。” 张木流点了点头,他相信。 一行人刻意放缓步子,雪夜中,一袭白衣与个绝美女子站在一起,满脸笑意指着左右风景,对媳妇儿,闺女,弟子,好友,一一介绍此地叫做什么,他张木流曾在此做了什么事儿。 等到小竹山东头儿,天已黑透,唯独略微看得见一层银装。 张木流指着一处不高的土丘,掩不住笑意,“这儿叫雪啸梁,我从小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过几日就带你们看看。” 走过雪啸梁,张木流摇头一笑,他早就听说了,陈束城回乡后把小竹山东头儿到雪啸梁这节儿也铺上了青石板,倒是不用再怕弄的一身泥巴了。 夜色里看不见满山白中透绿,却瞧得见极高处一座小院儿,灯火通明。 张木流深吸了一口气,攥住离秋水的手,不容其挣脱,笑着说了一句:“到家了!” 等踩上那已经磨损严重的青石板时,离秋水破天荒有些脸红。 夜幕白雪,女子身穿淡蓝色长裙,足踩白色绣花鞋,手腕儿带的是张木流送的镯子,内刻一句,“秋水见月,我见秋水。”脚踝缠着一根细细花环,是张木流在鲲腹中编织,亲手绑在离秋水脚踝的。 这个横看竖看都极美极美的女子,原本就冷艳动人,这会儿脸上两抹淡淡红晕,冷艳当中又多出来一丝俏皮。 张木流笑着说:“怕什么?婆婆都见过了,还怕见姑姑,见爷爷奶奶?” 女子歪头瞪了某人一眼,喊来张早早将其抱在怀里,这才好像有了底气。 后方几人都一脸笑意,别说青爷,就连莫淼淼跟妖苓都咧着嘴巴。 最不情愿往前走的,就是方葱了。少女不知到了黑心剑客的家里,该如何自处。 张木流未曾转头,笑着喊了一句:“方葱,把游方背好。” 走过了那把谁家孩子生辰都记得特清楚的大婆家里,又走过了老爷子家门口,拐了个弯儿又下了一道坡儿,白衣青年整了整衣衫,走上前去搭住篱笆大门儿,轻轻喊道:“爷爷奶奶,木流回来了。” 一阵脚步声后,有个披着厚厚棉衣,身子微微躬着的老者打开大门,愣了愣,笑着说:“瓜孙子没冻着吧?” 离秋水脸色愈红,挣扎片刻还是一步上去,低着头喊了一句爷爷。 张早早可比她娘亲大方的多,咧着小嘴巴,笑着叫了一声太爷。 老人看着这一大帮人,奇奇怪怪的鹿,奇奇怪怪的狗,以浓重乡音说道:“路上不好走吧?都赶紧进来。” 客气完之后却没让开,而是看看孙媳妇儿,又看看重孙女儿。 张木流无奈道:“爷爷,路让开啊,你这挡在门口,我们咋进去嘛!” 老者哈哈一乐,赶忙让在一旁,先把孙媳妇儿跟重孙女迎进去,朝着小屋子喊了一句他婆,之后迎进去客人,张木流最后一个进门儿。 一进院子,刘工跪下便磕头,一口一个老祖宗。张木流直想一脚踹飞他。 三个小丫头挤在一张床上,张木流跟徒弟刘工睡,离秋水跟方葱睡。 半夜里,少女忽然开口,问了一句:“你真不怕我把他抢走?” 离秋水翻过身子,笑盈盈答道:“有时候咱们自个儿都不晓得,喜欢谁是怎么个喜欢法儿。他都跟我说过,说你对他,就像是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一般,以后等你站稳了,就不会那么想要继续抓了。” 方葱无言以对,离秋水再次开口道:“我其实觉得不对,你还是个小丫头呢,我都要奔三十岁去了,谁还没个年轻时候?我觉得喜欢谁是天经地义的,可总得见过很多人之后,再去谈喜欢吧?现如今你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以后呢?还有,你晓得他为什么上赶着收你做徒弟吗?以他的身份本领,要说收弟子,肯定有许多人上赶着拜师的。” 少女看向那眉眼之间恍若星河的绝美女子,轻声道:“为什么?” 离秋水笑道:“因为张木流,曾经也是方葱。” ………… 俞都城里有个包子铺,自从少了个天天挨骂的少年,铺子里便少了许多欢声笑语。 终于有一天,两夫妻将那铺子盘出去,俞都城内再没了那个包子铺。 夫妻俩在城外的破庙逛了一圈儿,妇人心情有些低落,叹气道:“那个小家伙不跟你是好的,咱们是魔道啊!” 罗掌柜笑着说:“那个年轻剑客将李言丢在了茏暮山,岳荟成了茏暮山正式弟子,李言却只是个寄宿之人。那位张公子,是想着磨一磨李言的性子,等他再来时,便给傻小子找个阵法师傅呢。” 妇人摇头道:“小李言没那么容易给磨平性子。” 罗掌柜跺了跺脚,笑着说:“丢了个好弟子,那我便去千舟收个新弟子,要是不愿意,打个半死还不愿意吗?” ………… 小竹山的清晨,向来只有公鸡打鸣,今日却有些不同以往。东边儿离着青石台阶极近的张家院子,嘻嘻哈哈不绝于耳。 三个小丫头给丢在小竹山,刘工与方葱跟着一对儿神仙眷侣先去了桐州北边儿的那处剑候封地,见着了张澜等人,张木流还是否决了将三十六处宅子建在木秋山北麓的提议。 离秋水说叫木秋山,那便叫做木秋山。 地方可以再定,每处宅子的阵法,用料,以及灵气,可以砸钱去弄,可木秋山决不能有一处地方是给外人住而赚钱的。 宋奉新的图纸,张木流极其认同,说按这样去造就行。 张澜问了一句:“山主很早就知道我的底细?” 张木流微微一笑,:“我又不瞎!” 身兼公输家与墨家身份的张澜,省去了张木流大把钱财。 张木流与离秋水带着方葱往西边儿的遮雨山去,原本张木流不想带着方葱,可离秋水非要带着,便也只能带着。 遮雨山被一条河环绕,山中多是巨石青松,极少平地。这座山头儿不算小,山中应该暗藏一位合道境界,明面上山主只有分神而已。 就是风评不大好,离着遮雨山没多远,便有一处山寨,挂着劫富济贫的旗子,其实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儿。唯一的好处,就是这座山寨从不坑害人命。 也正是如此,张木流不打算去看看。 离秋水忽然说道:“遮雨山是不是也曾有人下过扶摇城?” 张木流摇头道:“有没有人下过战场我不知道,只不过这条河有一道人力开的大渠,我倒是听说过。” 方葱一路闷闷不乐,其实她也不想来。倒是刘工来了事儿,嬉笑着喊道:“师傅这是要讲故事啊?您的开山二弟子听着呢!” 给张木流瞪了一眼,少年人讪讪一笑,埋头再不言语。 只见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叹气道:“世人只知道个引泾入渭,可极少人知道,这边陲之地也有个白公。这条河,有一道大渠,也叫白公渠。”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怎么你净是知道这些小人物小故事了?” 张木流笑道:“于我们来说是小人物,凡人而已。可对一方百姓来说,那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或者说,利民之人,都是大人物,我们才是小人物呢。” 女子点了点头,她认同这句话。无论自个儿现在名声多大,于那些真正的大修士来说,我们都是小人物。 遮雨山风评不好,最大的原因就是包庇那处山寨。今日张木流不现身登山,只远远看上一眼便可以。 这座遮雨山,山主姓黄,完完全全的自家山头儿,一辈儿传一辈儿那种。 四人隐匿身形,很快便走入山中,一瞧之下,张木流倒是觉得自家木秋山太过寒酸。 人丁不旺啊! 瞧瞧人家这座山头儿,虽然境界最高的,打死也才是个合道,可这弟子数量足足过千,哪儿跟自己一样,山中修士一个个都叫的上名字。 张木流带着四人去了这座遮雨山的讲道之处,有一老者,元婴境界,高座法坛,那叫一个口吐莲花,张木流估摸着把龙大喊来都不一定说得过去。 一行人再转去山中牢狱,愣是进去走了一遭,结果发现里边儿一个人也没有。 离秋水问道:“按照周遭风评,这山头儿牢狱可不该空着。” 张木流摇头一笑,以不惑划出一道剑气,笼罩几人开始往祖师大殿去。 一般山头儿祖师大殿,也会是议事之处。 到了地方,正巧碰到那猪笼寨的山匪,与那位黄山主密谈。 山匪头子倒也不枉费自个儿身份,独眼龙一个,络腮胡子,一嘴大黄牙。 “黄山主,我们是真的撑不住了,顶个土匪名头儿,干的净是善人的事儿,再这么下去,弟兄们都要饿死了。”山匪抱怨道。 那位山主苦笑一声,弯腰抱拳,“管大哥,你是知道我的事儿,得行善二十年,犬子才有希望换个法子活过来,还有几年时间,你就帮帮我吧!” 姓管的山匪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怎么就阳错阴差成了山匪呢?咱们明明比那些所谓大善人做的善事儿更多啊!” 两人还在交谈,张木流却带着几人一闪而逝,去了山中一处隐秘地方。几乎是用钱摞起来的密室,有凝聚魂魄阴气之功效。 白衣青年摇了摇头,笑着说:“这处山头儿没事儿,咱们走吧。” 方葱与刘工皆是云里雾里,却又不敢问。 四人御剑重回云海,张木流对着方葱说道:“把那位水宝道人放出来吧,咱们好事儿做到底,得帮宋奉新把后顾之忧平了才是。” 少女从小荷包掏出个陶瓮,手一抖便有个黄鳝精跑出。 这位继土宝道人之后的水宝道人,一出来便要远遁,一袭白衣瞬身而至,从脖领子将其抓住,笑着说: “就那么怕我?我带你回家如何?” 第一百零四章 为一人搬山 从被方葱放出来那一刻,这位水宝道人便知道自个儿活不下去了,跑只是求生的本性而已。只不过现在给人拎在手中,想自尽都是一见奢侈事儿了。 这家伙得亏是个有些道行的水妖,若不然肯定屎尿屁在裤裆和稀泥了。 张木流问了一句认识我吗?黄鳝精木讷点头。离秋水又问了一句认识我吗?这位水宝道人死的心都有了,当然认识啊! 拎着自个儿的年轻人先是枪挑土宝,后来又一剑劈死了石龙子,黄鳝精怎么能不认识? 再说那个一身蓝衣的女子,先前在燕地那座山头儿,他水宝道人亲眼见到那女子一剑劈开山头儿。 白衣青年将那已经瘫软的黄鳝精一脚踢去刘工那边儿,然后笑咪咪说道:“你们到底是谁,有什么打算,与那涑华山有什么关系?其实我都不想知道。我现在就想吃一顿焖鳝鱼,听说黄鳝得活活闷死会更香点儿。” 离秋水淡淡道:“我们百越吃法儿应该好一些,待会儿我教你怎么做,反正得活着焖,看的就是那热锅了死去活来又死不了的模样。” 黄鳝精嘴唇颤抖,手指张木流刚要骂人,背后少年一脚便将其踹倒,“师傅,要不然我先把这家伙的皮剥了?放心了,我小时候学过,保准剥完皮,他还是活的?” 这下这位水宝道人,浑身颤抖更甚。 方葱见他们三人都这么爱玩儿,便插嘴道:“其实我们俱芦洲有一种做法,就是先将鱼丢在冰块里,等冻麻了之后便开膛破肚,鱼其实还活着。之后丢进热汤开始煮,慢慢的麻木解去,鱼开始吃疼,便在热汤里跳来跳去,这样做的鱼啊,肉质极其鲜美。” 离秋水瞪了一眼张木流,传音道:“不错啊?这么有默契,说说吧,都合伙儿骗过我什么?” 青年面色如常,实则就差元婴跑去她的冰晶黄庭跪下磕头了。 这是真冤枉啊! 张木流淡淡一笑,蹲下看着黄鳝精,好一副慈眉善目,可在黄鳝精眼里,俨然一副恶魔模样。 这位水宝道人再也扛不住了,再这么下去,没等给人打死,就给他们吓死了。 “我说,我什么都说。”黄鳝精说话有气无力的。 张木流摇了摇头,“可是我不想知道啊!” 黄鳝精极了,大喊道:“你想知道的!我们都是给人点化成精,专门挑那种天赋异禀,或是体质异于常人的女子,下咒之后再给那位大人送过去。土宝道人跟那石龙子都一样。涑华山那边儿我们真不知道,是想着忽悠他们找你寻仇而已。” 张木流哈哈一笑,说先去准备锅,刚才说的法子一样来一次,我有本事救活他。 黄鳝精欲哭无泪,跪爬过去,磕头如同捣蒜一般,“知道!知道!点化我们的那人,就是当时给这位女子剑仙劈了的。可其实他没死,只不过换了一副躯壳,受了重伤而已。” 张木流微微一笑,方葱立马将那黄鳝精收回去,像是演练过无数遍。 青年看了看身旁女子,大笑道:“咱们拆那座九丈山去。” 这边儿四人慢悠悠往九丈山赶去,那山中却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山主本就只是去邰城捉个凡俗女子而已,怎的一去不返?这都好几天了,不至于出什么事儿吧? 早年九丈山的班底早就跑空,特别是那位喜欢拿着扇子,扇面儿写着厚德载物的大弟子。自打捡回一条小命儿,只回过一次九丈山。如今的这座山头儿,多是新面孔,且顶层一半都是精怪。 九丈山祖师大殿,高座无人,两侧坐着的有一半儿不是人。 这里头的精怪有什么松鼠,獾猪,甚至还有一只大白鹅,都是被涑华山那个魔物点化成形的。 事实上,魔物也好异魔也罢,都只是战场上的称呼,下了战场叫其方外之人应该更为贴切。因为那些所谓魔物,其实是这方天下之外,还未开教化,只有懵懂道则的真正蛮荒。 祖师大殿左侧尽是人族修士,右侧才是那些精怪。山主走失,好像着急的就只是那些精怪,人族修士半点儿不着急。所以这场议事,好像有些寻不着主题,原本该商量怎么找山主,却成了人族与妖类的争吵。 一方说你们人族修士就知道平日里装蒜,事到临头就只会推卸。另一方说妖族不愧是妖族,打小儿也没个老夫子教着读书学理,这遇到一点小小事情,就急的呱呱叫。 总之两边儿差点儿就得打起来。 右边儿首位的大白鹅咳嗽一声,冷声道:“吵够了没有?咱们现在得确认山主平安与否,你们就不知道那个剑候回来了吗?若是山主碰上他,凶多吉少啊!” 左侧的首位,是个金丹境界的人族修士,这人耷拉着眼睛,淡然道:“山主死不死的还真没什么,别惹得那人来拆咱们山头儿就好了。你们难道没听说?河水北边儿有一座山头儿被挑,当日在那座山头儿上空,胜神洲年轻一代魁首,青唐綦风栩与那人打了一架,说是平手,可据说綦风栩回到青唐便一直卧床不起,说是闭关,其实是受了重伤。” 顿了顿,这人冷笑道:“你们怎敢招惹他?张砍砍是白叫的?” 这几个人族修士也不算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也有自知之明。他们实在是想不通,你们几个小小精怪,哪儿来的胆子招惹那人?好家伙,早就传开了,一路砍到瞻部洲,又从瞻部洲砍回来了,刚刚登陆便平了儋州,什么脾气你们还摸不透?就真憋着给人大锅一口,炖个大杂烩吗? 那人族修士再次开口,“我们只是拿钱给你们九丈山撑场面而已,送命的伙儿谁干?” 这边三只精怪气的牙痒痒,可境界差不多,人家还人多,也只能空咬牙。 猛然间一声轰隆巨响,祖师大殿内众人急忙瞬身离开,到山门口时皆是傻了眼。 原来是一只现了原形的黄鳝,一丈多长,砸碎山门又将路面砸了个大坑。那位现了原形的水宝道人,此刻只有出气再无进气。 几个人族修士眼皮打颤,眨眼功夫便四散逃开,可有一道冰寒剑气斩出一道冰墙,那四个人族修士只得退回。 又有一柄通体白净,即便剑身不少铭文,也如镜子一般的长剑破空而来,直插地面。这座九丈山主峰一声巨响,整个山头儿从正中间多出来一道巴掌宽的裂纹。 白衣已至,一位绝美女子紧跟其后,再就是各自背剑的刘工与方葱。 头前的白衣与蓝裙,好似一对天作之合。 四个人族修士一见两人,二话不说先跪下磕头,此时的脸面哪儿有命要紧? 张木流惊讶道:“呀!这是咋个回事儿?我就来串个门儿,怎的这么些人迎接我?” 白鹅精双腿打颤,就差说上几声鹅语了。松鼠精手中把玩的两个极小的松果也掉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那獾猪倒是颇有血性,拿出个本该猎他时才用的钢叉,一手持叉,一手拄腰。 张木流笑咪咪将视线挪去獾猪精,后者哎呦喂一声,将钢叉丢在一旁,咣当跪下,磕头如捣蒜一般,“剑仙爷爷饶命,俺老猪错了!” 青年叹了一口气,东拼西凑起来的山头儿,也就这副模样了。这会儿还哪儿有弟子了?早就人走山空。 离秋水自落地以来就微微靠后,出了家门得给他一家之主的面子,可你张木流要是敢过分,本姑娘治你的法子多的是,拉手你都甭想了! 刘工与方葱似是左右仙童,跟在后面一语不发。 那白衣青年由始至终都是笑咪咪的,可那笑容着实寒气逼人,阴寒。 “我说你们四个人族,怎的跑这个污秽之处来了?与妖类共事的确没问题,咱这天下,妖也分好坏的。但你们就不知道,这九丈山,与方外魔物有染吗?”青年笑着说。 一上来就是这么个大帽子,搁谁也吃不消,可还能咋滴?只能一边儿磕头一边儿告饶,“我们是真不知道这些家伙跟魔物有关系,若不然给一百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在山上就为了每年那点儿修行用度而已。” 张木流冷笑一声,斜眼瞥过那白鹅跟松鼠,之后看向獾猪精,打趣道:“这位猪大仙儿听口音像是洛阳那边儿的,怎么跑这么远来宋地?” 獾猪精还是不停磕头,叫声恍若杀猪,“剑仙爷爷,俺老猪是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原本就是山中一只小獾猪,偷偷西瓜或是霍霍一番庄稼,就已经是我干过最伤天害理的事儿了。后来不晓得咋回事,来了个人,稀里糊涂就给我变成妖精了,我也不想啊!” 这种临阵求饶,本该被同伴痛骂一通才是,可这会儿谁有功夫搭理他?都想着自个儿怎么活命呢! 张木流淡然一笑,“说的倒是挺可怜,怎么没说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少妻儿女呢?” 獾猪精一听这个,立马学过来,“俺老猪上有老娘,下倒是没猪崽子,剑仙爷爷饶命啊!” 饶是冰美人似的离秋水,这会儿都直想捂脸。心说你张木流这下有的闹。 白衣青年倒是没再问剩余人,只是挥手变出一张黄纸,并指为剑,几道金光过后,一张符箓便画成。当然是学的那个老道士的,也唯独此道符箓,张木流学的问心无愧。 催动灵气将那符箓开启,整个九丈山宛如给一面镜子照着,半晌后,除了那已经死活不知的黄鳝精冒了几缕黑气,剩下的也无甚变化。 青年叹了一口气,这可咋整?这太清符箓都没能寻出个冒黑气的,拆人家山头儿有点不好意思呀。 张木流咳嗽一声,淡然道:“你们上任山主就是害人家小丫头,给我宰了入药。这任山主还是老毛病,我打算拿他炖汤,你们咋整?” 这话一出来,白鹅跟松鼠都站不住了。 我说他娘的废话这么半天,原来是想着红烧还是清蒸呢是吧?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挥手弹去两缕火苗,白鹅与松鼠各被削去道行化作原形,一个扑闪翅膀嘎嘎跑开,另一个还跑去捡起先前掉落的松果。 獾猪精一见这个便再也不爱惜额头,砸的地面砰砰响,灰尘一圈儿又一圈儿。 “剑仙爷爷,俺老猪想做人,求您手下留情啊!老黄鳝跟我们不一样,他老早就修炼成人,我们才是被点化的。” 青年哦了一声,獾猪便接着说:“我们三个都是那人路边儿碰到,顺手点化,苦修百年才有今日的。俺老猪是一口人肉都没吃过,一天天的都是青菜白面,就差枕头边儿上放一尊大佛整日跪拜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瞥了一眼方葱。少女轻轻哼了一声,又从小荷包掏出来个核桃大小的笼子,纤细手指打开笼门,少女嘟囔一句留着吃烤乳猪吧,便将獾猪收了进去。 刘工可是看傻了眼,心说大师姐这么有钱?小荷包里边儿随便一掏就是个法宝? 其实张木流也是开了眼,这荷包里面装着什么自个儿知道,可就是功用不大清楚。如同水瓮与这核笼的物件儿多的是,难不成都是法宝? 有钱真好。 一旁的离秋水瞧着冷艳无双,其实是这些人里面最爱钱的。张木流甚至开始怀疑,离秋水对方葱这么好,不会是看上人家钱多了吧? 妖类已清,剩下的就是这四个人族修士了。 先去一番事儿瞧着是轻描淡写,可越是轻描淡写,越吓人。 张木流问道:“与方外魔物有关联这事儿,你们不知道,我信。可去邰城季家的事儿你们不知道吗?” 四人跪着不敢抬头,更不敢答话。这事儿他们当然是知道的,可压根儿没想着阻拦。甚至那黄鳝精将季末绑来做妻做妾,他们都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青年绕着四人转圈儿,不住叹气道:“你们四个,怎么办呢?杀了吃肉,我张木流又不好这一口,若不然你们教我怎么办?” 先前在祖师大殿便坐在左侧首位的那人,这会儿硬着头皮抬头,深吸一口气说道:“给我们几年时间,我们将这九丈山换一副模样!” 张木流笑道:“凭什么?” 那人继续说道:“我们不是什么好人,手里面人命也有。但我们一颗心还没有黑透,求剑仙给个改过机会。” 青年站定,笑着说道:“给你们这个机会,那祖师大殿,你们自个儿拆吧。” 青年转身欲走,却笑咪咪说道:“以后我就是你们邻居,但凡你这山头儿有什么让人看不过去的,我山上自会有人下山找你麻烦。” 那人问道:“敢问山头儿叫什么名字?” 张木流微微一笑,说你会知道的。 用不了多久,天下会少一座从排名三十八,到最后跌出七十二处福地的逍遥山。 人间会多出来一座木秋山。 张木流没来由想到日后,方葱也好刘工也罢,或者是那小韩乘儿,与人争执时,与人交心时,自报家门,前面都有一个木秋山。 日后自己行走天下,再不会自称竹山张木流。 而是木秋山剑客,张木流。 小竹山的因果,我木秋山接下! ………… 这趟两处山头儿,只能算是闲逛。日后的九丈山如何且不说,反正那座涑华山肯定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了。 不去涑华山,只为让赵长生日后自个儿上山报仇。 报仇一事,张木流从不觉得就有什么错。李言那小子喜欢岳荟,想要帮心上人报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也总会有人说一句冤冤相报何时了,可张木流在路上也学到一句,“不知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打算去报仇那刻,报仇之人便已经做好了被他人寻仇的准备。 此次返回,到了冬月初八,得在那天将山头儿落下,之后白潞得适应其中灵气,争取大年三十那天渡劫。同时还要先修建几座小宅子,得把自个儿这些人的住处建好。至于张木流自个儿住的地方,他早就心有所属。就在那主峰半山腰的飞瀑一旁。 其实还有大把事情等着张木流点头,毕竟他张木流才是山主。 就拿城池修建,命名,都需要他这位剑候大人点头。还有开山之后各峰事宜,需不需要重新命名,要不要另外加几处山头儿,都是张木流要头疼的事儿。 最气人的,还是半道上离秋水一句打趣,“张剑仙如今家大业大啊,要不要再找个小妾?不不不,我让位,正房给别人。” 气人归气人,可白衣青年那时真是心肝儿打颤了。且不说有没有这个贼胆儿,贼心他也不敢有啊! 所以那时张木流说了一句:“你这是什么话?我有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想什么小妾?三宫六院七十二个我都不要。” 堪堪保命而已。 这会儿已到桐州境内,有个绿衣女子在云海摆着茶台,坐等张木流。 白衣青年一见那女子,哈哈一笑,丝毫不见外,端起茶杯就喝,然后叫了一句嫂子。 脚下便是赵山,嫂子家的山头儿,日后也是邻居了。 离秋水抱拳道:“百越,离秋水。” 后边儿刘工自然自称张木流的开山二弟子,轮到方葱时,少女却不知如何自处。 方葱最烦的就是这种与人介绍自个儿了。 好在那位姐姐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看向离秋水,啧啧道:“张木流你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善人,不知修了多少祠庙,才让你这辈子遇到个这么好看的姑娘。” 青年傻笑不停,暗自朝赵倩竖起大拇指。心说嫂子不是白当的,救了我半条命啊! 离秋水只是微微一笑,斜眼瞪了某人一下,落座后再不言语。 张木流问道:“嫂子这是什么意思?” 赵倩摇了摇头,叹气道:“这不是听说剑候大人要起一座山头儿,又听闻你张砍砍的名声,老头子派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吃了我们赵山的念头。” 青年哑然失笑,无奈道:“要不要我自个儿下去解释解释?” 女子摇了摇头,笑着说:“不用,我爹就是害怕你那个名声,他又不晓得你跟乔雷是什么关系。” 顿了顿,女子问道:“听他说,你过不久就又要出远门是吧?有句话其实不该我说,但你们三个在一起就晓得喝酒,有些事情抹不开面子。” 张木流点了点头,赵倩便接着说:“你把最重的担子挑着,有没有想过他们怎么自处?这些年就好像是你在前面跑,他们两个硬在后面强撑着不掉队。不是不愿意跑,而是他们跟不上。” 青年神情一顿,瞬间又露出笑脸,轻声道:“过年了我亲口说一句抱歉,以后肯定不会这样子了,嫂子放心。” 赵倩摇了摇头,叹气道:“不是觉得他们苦,是觉得你太苦了。他们之所以拼命在后面赶,也只不过是想从你肩头抢过几斤担子而已。” 青年点了点头,笑着取出来一颗丹药,是在茏暮山炼的,最后一颗,“也不晓得你们成婚那时我能不能赶回来,这颗药丸有滋补神魂之功效,暂且当作祝贺礼物。” 女子接过丹药,翻了个白眼。张木流哈哈一笑转头就走。离秋水笑着抱拳,也跟着离去。 等人走远,赵倩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长辈不好当啊!” 几人还没到封地,龙大便在十里外候着。 这个当了一阵说书先生的龙头鳌鱼一脸馅媚,喊了少爷又喊少夫人。 张木流叹气道:“又出什么事了?” 龙大神情十分苦兮兮,对着张木流说:“少爷啊!还是您自个儿去看看吧,我跟张老弟实在是没法子了。有个傻子,守着一处破房子,打死都不愿挪窝儿,说是娘亲葬在那里,他不能离开娘亲。” 离秋水说要去四处看看,还要带着方葱。刘工则是要跑去宋奉新那边儿。于是张木流跟随龙大前往那个不肯挪窝的傻子处。 未曾御剑,一路爬云去往西边儿,路上龙大将事情由来大致说清楚了。 有个女子,年轻时候捡了个孩子,不忍心其饿死在路边,便将其养在身边。后来给家人赶出家门,独自带着那孩子在山林中,一生未嫁。 到地方之后,张木流左右看了一眼,是个不高的山峰,几十丈而已。下边有个草棚做顶,只有三间屋子的小院儿。 院子里有个长得极高,甚至比刘小北还要高一个脑袋的男子,手捧个木盒子,傻笑不停。 龙大叹气道:“少爷,就是他。我说了给他大房子住,以后管吃的,可他就是不肯走。” 张木流点了点头,推开树枝绑在一起做成的篱笆门,走去高个儿身边,笑着问道:“你手里拿的什么呀?” 高个儿即便坐在地上,也比一般凡俗女子还要高。 他憨笑道:“我娘亲说了,我好好看着这个木盒子,她就会回来的。” 青年转头看向龙大,后者苦笑着传音,“她娘亲死了好几年了,前几次有时来,他晓得自己娘亲死了,可有时他就这样,抱个木盒子傻笑,说看好盒子,娘亲就会回来。” 张木流运转灵气,探视了一番高个儿身体,发现其只是经脉瘀阻,打通之后便可恢复清明。可自己要不要帮他打通? “你叫什么名字?”张木流问道。 高个儿憨笑着说:“娘亲姓刘,我就叫刘布长。” 青年点了点头,笑着说:“这儿过几天就会落下来一座山头儿,会砸着你娘亲的,你得带着她离开才行。” 高个儿像是换了一副模样,瞬间黑脸,站起身子后张木流只到他肩头。 “要赶我和我娘走的,都是坏人。” 张木流无奈摇头,弹出一缕真火往那处瘀阻,高个儿瞬间神情呆滞,过了片刻又恢复清明。 张木流不知道让他变得清楚些,到底是好是坏。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刘布长才开口道:“谢谢你,可娘亲葬在这里,我不能让她孤独。” 白衣青年问道:“是真心话?” 刘布长笑了笑,再无那种不清不楚,“是真心话,哪怕有山从天上掉了下来,我也不会躲开的。” 张木流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不打算离开?” 高个儿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该去干嘛。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过几日这儿就会多一片大山,要是以后活不下去了,就去那边儿山头儿找我,我不在也没事儿,找他们是一样的。我给你建一座小房子,你给我看山。” 说完便转身离去,龙大在后面追了几步,与青年平起,疑惑道:“咱们咋整?把这片山拔起来挪去别处?” 那白衣青年将腰间葫芦摘下,灌了一口酒后问道:“若是我们不影响这人,得挪多少?” 龙大怕自己听错了,再次看去,却见青年神色如常,便也只好好苦笑道:“至少往东五十里。” 张木流淡然道:“那便往东挪去七十里,木秋山为他搬山。” 那个大高个儿不可能踏入仙途,张木流只是喜欢他那份纯粹。即便神智清楚时,也不愿远离自己娘亲。 张木流希望刘布长会帮着木秋山看山门,等自己十年后,二十年后再见他,可能这个不再傻的傻子,已经有了些许白发。也可能在甲子后,百年后,木秋山西头儿会多一处土包。 可这不就是一生吗? 谁也是奔着死去的。 龙大悄悄退去,离秋水缓步而来。 女子走上前轻轻抱了抱张木流,笑着说:“搬山便搬山。” 第一百零五章 所谓木秋 人总会莫名其妙伤感,尤其是张木流这种人。 他人的喜怒哀乐,但凡见到眼中,就会慢慢往心里去,一经思量便极难挥去。 这便是许多人说,张木流其实不适合修剑的原因。 入了冬月,北地愈加寒冷,宋国工部召派的三万工匠已经快到了,只待张木流定好城池位置,在四方城门各自亲手丢去一块银子,或是一枚钱币就行。 凡俗中的奠基,修士山头儿也适用。道理很简单,仙也是人修成的。 离秋水不愿意独自返回小竹山,倒不是在小山村待的不自在,而是爷爷奶奶实在是太疼人,让女子有些惭愧。就拿那日清晨来说,其实离秋水压根儿就没睡,与方葱聊了一晚上。到了第二天清晨,起的早又怕爷爷奶奶觉得自己不习惯,晚了又怕他们觉得自己懒,所以离秋水等着下边屋子门开了,过了一小会儿便走去院子。原本是打算看看有什么活儿,自个儿帮着做,可那个年龄不算大的妇人,却死活不让离秋水搭手。结果离秋水站在院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直到张木流走出门儿,笑着说了一句,“自个儿家里,有什么好客气的,他们疼孙媳妇儿,你得让他们疼,不然事后他们又会多想。” 离秋水这才心中安稳了些,没过多久,奶奶从厨房端出来一碗鸡蛋醪糟汤,就做了两碗,一碗给离秋水,另外一碗给方葱的。 奶奶说了,那混小子吃饭挑的很,小时候最早喜欢吃蛋清,不吃蛋黄,后来又喜欢吃蛋黄,不吃蛋清。再后来,也不晓得咋回事儿,打死都不吃鸡蛋了。他这没福气的,就把福气让给媳妇儿跟徒弟吧。 对这位在小竹山忙碌一生的妇人而言,那碗鸡蛋醪糟汤好像是一碗满满当当的福气。 对三个小丫头那就更宠了,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只不过对吃东西一事,张早早跟莫淼淼都听妖苓的。按张早早说,“妖苓姑姑说好吃的,那就一定好吃。” 所以离秋水不太想独自回去,她怕到时候又劳累两个老人家一天变着法儿烧菜。 对此,张木流也只是笑了笑,说回去过几天又要来,待着就待着。 近几日都在商议城池四门位置,这个张木流全权交给了宋奉新。这处新城建好,明面上肯定不能算作木秋山的,只能是受木秋山庇护。 反倒是张澜最近一直不见踪影,张木流知道那家伙是自个儿折腾三十六处府邸的具体修建事宜呢。 四座大洲是这天下根本所在,胜神洲跟俱芦洲算是儒家道统,释道两家分别是占着瞻部洲跟牛贺洲。其余的大多在海上找寻香火。 墨家跟公输家向来是死对头,张澜一人集两家之大成,不该在这天下没点儿声名。只不过人人都有些不可说之秘,大家伙儿各有各的故事,自个儿不说,旁人就少问。 这天午时,宋奉新一身红色官衣,绣着白鹤补子,在略微离地的核舟上找到张木流。 这位侍郎大人可不会喊侯爷,而是喊着恩公,离姑娘。 宋奉新笑着拿出来一幅画卷,摊开在甲板后轻声道:“岳父大人知道了恩公要有个山头儿,特意与我打听了名字,写了木秋山三个字,让我交给恩公,聊表心意。” 张木流打趣道:“季先生都有这个心,宋大人就空手来啊?” 年轻侍郎讪讪一笑,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包的极其严实的包袱,笑着说:“自然是有的,这是我祖上留的一本《天工》,是我族祖亲手雕版印制,只有两本,有族祖亲手批注,我们宋家代代相传。” 张木流赶忙将包裹推回去,无奈道:“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可宋奉新却硬是将包裹塞进青年手中,正经道:“多亏了恩公救下季末,不然我就是个活死人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本书与恩公大恩相比,半点儿不贵重。” 青年只得收下,说看完后便还回去。 几人乘坐核舟往北边儿去,路上张木流笑呵呵问了一句,“你当时就是个穷酸书生,怎的有胆子想着吃天鹅肉?” 宋奉新嘿嘿一笑,提起这事儿,他就跟喝了酒似的,满面红光,“不瞒恩公,我爹死后,我就没想着要读书,只想着当个工匠便可。就在那时,我遇到了末儿,后来当然觉得自己配不上她。可末儿跟我说,不读书就没法儿娶她。我便拼了命似的苦读,终于没辜负她。” 其实张木流更好奇去年那场比文招亲,最后花落谁家了。宋奉新满腹豪情,笑着说当然是我。 半道上将方葱与刘工接上核舟,离秋水与少年少女在后边儿泡茶,张木流跟宋奉新在船头甲板有说有笑。 那位侍郎的话极多,一路上就没合过嘴,方葱不时会端上一杯茶水递去。而张木流则是认真听着,不时灌一口酒水。 张木流希望他能碰到很多这种事儿,帮着打杀一个妖邪,让一对儿有情人得以圆满,要比碰见一壶极香的酒水让人高兴的多。 离着城池十里远,几人下了核舟开始步行过去。不远处张澜一家,龙大,都已经在等着。 宋奉新拿出来四枚方孔钱,不是五铢钱,更不是方孔钱。正反都有刻字,一边儿是,“受命于天,”另一边是,“既寿永昌。” 张木流接过四枚时间独一份儿的方孔钱,觉得沉甸甸的。 赵凯这是要赌上国运在这座城池。 这人情,不好还。 虽说城池落地之后,无论是新划几县过来设立府衙,还是只是当作一县之地,都是宋国朝廷说了算,木秋山隐藏其后,帮着护佑便可。但事实上,这座城池就是赵凯送给木秋山的一处敛财之地而已。日后肯定会有一道圣旨,这座城池会是剑候封地。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先往那已经定址的北门走去,然后便往东、南、西,依次放下方孔钱。 也没有多繁琐,香案香炉摆上,礼敬上天之后,拜一拜四方山水神灵,然后丢下一枚方孔钱,张木流亲自铲土盖上,之后便动工修建城门。 走了一圈儿,大概花了三个时辰。待四处城门都已经动工,宋奉新朝着张木流抱拳道:“陛下说了,新城名字要恩公来取。” 张木流思量片刻,笑着说:“那就叫成州如何?” 不出三年时间,桐州北部便会多上一处大城,名为成州。 ………… 三个小丫头在小竹山可算是反了天了,早上起来就一人拿根竹竿儿四处跑,青石台阶爬上去又爬下来,沉寂的山村被咿咿呀呀的叫声搅扰的不得安宁。自从那个风雪夜后,小竹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份活力了。 隔壁邻居都想来见见张木流的闺女,可三个小丫头整日不着家,一个说要把爹爹去过的地方走个遍,另外两个说要去看看哥哥常去的地方。 于是三个小丫头拄着竹竿从小竹山东头儿往山上跑,爬到山顶以后继续往西,最后从西头儿韭菜坡谷那边儿下到官道,过去后又爬到阴山,然后登山又下山,一路走到十谅水,一人摘一块儿冰溜子才回小竹山。 张早早倒是没事儿,有元婴境界,拿个冰溜子也不冻手。可莫淼淼跟妖苓就不行了,走到一半儿就冻手的不得了,眼看就要化了,都有些不大高兴。这时候就轮到小侄女儿给两个姑姑分忧了,张早早十分大方的将两个姑姑的冰块儿拿过去,说回了家给太爷爷太奶奶看过后再让它们慢慢融化吧。 漆黑夜路,三个小丫头蹦蹦跳跳的往小竹山走去。 按理说这么小的丫头,走夜路怎么都会有些怕才是,可三人愣是没把黑夜当回事儿,自顾自唠嗑儿。 其实原因很简单的,有个曾经是大鬼王的妖苓在这儿呢,谁还怕鬼啊? 雪啸梁对面是个废弃的砖窑,据说是小竹山铺设青石路时用过的,往下一点儿是个大弯,若是从东边儿往小竹山走,绕过那个弯路就能看到雪啸梁跟废弃砖窑了。 冬月初,天上月牙儿半挂,微微亮而已,倒是天上星辰极其耀眼。不时会有一抹流萤划过,三个小丫头便会齐声“哇”一下。 刚刚转过那个弯儿,前头忽然有了轻轻脚步声音,张早早眉头立马皱起。妖苓年纪最大,尽管现在没了修为,也还是站在最前方。唯独莫淼淼神色从容。 张早早看了看那个弯腰拄着拐杖,越来越近的老太婆,低声说道:“她不是好人,我感觉得到。小姑姑和妖苓姑姑抓紧我,咱们飞回去吧。” 一身粉裙的妖苓也说道:“这个人心里边跟灌了墨汁似的,黑漆漆的,我啥也看不着,我也觉得不是好人。” 莫淼淼点了点头,“要是她有歹心思,我们就喊乐青他们,应该听得见的。” 那个老太婆已经走到三丈外,看不清面容,只大概瞧得见这人手拄着拐杖,深深弯腰,像是年纪极大,已经直不起来似的。 那老太婆笑着说:“这谁家的娃儿,这么晚了在这儿干嘛呢?” 妖苓大喊了一句,“咱们快走,这老妖婆要抓我们。” 老太婆冷冷一笑,微微挥手而已,三个小丫头便动也不能动,话也说不出口。 “当年让他跑了,现在你们还想跑?”老太婆忽然直起身子,冷笑不停。 眼瞅着就要走去小丫头们,一阵蹄声传来。 一头十分高大的青鹿缓缓走来,口吐人言:“可终于把你等到了,老子我等的好辛苦。” 老太婆猛然变换身形,成了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她刚要往三个小丫头去,又一头白鹿凭空出现,三个小丫头已经被驼在背上,也能开口说话了。 妖苓噗噗了几下,发现有声音了,急忙拍了拍鹿背,大声道:“白姐姐,这个人心里边黑漆漆的,像是瘟疫过后那种感觉。” 张早早与莫淼淼没说话,白潞笑着说:“古神里边儿是没有瘟神一说的,这人,就是个转生了一半儿的仙而已。” 披头散发的女子冷笑道:“至于吗?为了捉住我,两头麒麟来了?” 有个人身狗头,头生龙角,手持双板斧,围着虎皮裙的怪人凭空出现,挥动板斧就将这女子拍倒在地。 乐青怒道:“你他娘的好大胆子,这三个小丫头但凡有点儿什么事儿,别说你了,老子都要给那坑货剥一层皮。” 说的是实话,但凡这三个小丫头有点儿好歹,张木流定不会善罢甘休,或许白潞与青爷,还有他张乐青,都没好果子吃。 这话,三头上古神兽都认同。 那只算得五瘟之一的其中一半儿的女子,给一斧子砸的起不来了,乐青转头看向青爷,问道:“大哥,这家伙咋整?削死还是留着给张小子发落?” 可不是得叫大哥,不然挨打啊! 青爷看向白潞,后者张嘴便将那女子吸入口中,然后轻声道:“还是留着吧,张木流给她害的用了那道符箓,自此就已经与道门分不清,咱们给宰了,那家伙肯定又要摆臭脸。” 三个小丫头一头雾水,白潞说了句没事儿,她们便只当做没事儿了。 张早早抱着青爷,妖苓抱着白潞,莫淼淼抱着乐青,又蹦又跳的回家去。 幸好那冰块儿还没有化,不然真要气死个人唉。 路上妖苓嘟囔了一句:“可是我还不想学拳啊!” ………… 樵西县这几日十分热闹,来了好些外乡人,有个瞧着仙气飘飘的男子白衣挎剑,先去一处货栈逛了逛,之后便四处找寻吃食。对姜末航来说,没地方花钱的日子最难熬。 还有个一身黑衣的女子,瞧着像是大户人家,光带的侍从就有好几个。这女子在县城转了几圈儿,站在个化雪后聚的泥水潭,嘟囔不停。 “怎么这么个民风淳朴的地方,教出来张木流这个混小子?本小姐千里迢迢偷偷跑来,如若他没个好脸色,就别怪老娘不客气了。” 初七那天来的人最多,有个一身白色儒衫,长得十分漂亮的年轻人,身旁有个绿衣女子,另外还有个独臂少年,三人也在樵西县逛了一圈儿,买了极多吃食,说是带回家给爹娘。 最不受赵长生待见的赵戮,如今倒是一身轻松,游山玩水,读书喝茶而已。 另外有两个瞧着截然不同的青年,一个书生打扮,背着箱笼。另一个走起来路来六亲不认,好似求着路人打他。 岳然与丘玄聪,向来就是形影不离。丘玄聪这家伙跑去瞻部洲那边儿,挨了一顿打便急匆匆又跑回来,打算叫上岳然回去找场子。 江潢去找了赵长生,两个独臂剑客,该是有许多话说的。 梁国的小皇帝一路走到洛阳,与史嘉铭一起来樵西县,见着了这个民风淳朴的小县城,萧磐就一直叹气不休。 “史大哥,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张大哥有一颗那么好的心。” 史嘉铭翻了个白眼,笑着说:“你小子知道个屁,他张木流遇见我的时候就是个泥腿子,这樵西县城,压根儿就没来过几次。后来一直奔波在外,哪儿有机会逛。还有,你说他是好人?他娘的写一封信给我,三句话就有一句要钱的,你说他算哪门子好人?” 这位年轻统领可不管你萧磐如今什么身份,他只知道当年南下越国,萧磐还是个小屁孩儿。 萧磐自然不会在意史嘉铭的口无遮拦,在他印象中,这位史大哥一直是打架功夫三流,骂人功夫一流。就连张木流有时都受不了,直想找根针把嘴给缝起来。 年轻皇帝凑去史嘉铭旁边,小声道:“给张大哥准备了什么礼物?拿来我先看看呗。” 不说还好,一说这个史嘉铭就来气,抱怨道:“他张木流有了媳妇儿,得一份儿。有了闺女又得一份儿。收了俩徒弟得两份儿,现在有了自家山头儿,还得一份儿大的。他娘的当我史嘉铭的钱都是自家铸的么?” 萧磐微微一笑,再不拱火。史嘉铭的为人他当然知道,虽然嘴里骂骂咧咧,手里给的东西却决计不会少。 好像很多人都来了,唯独小竹山的游子们,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桐州北部,一帮人没一个闲的。张木流知道明儿个定会有很多人来,可现在连个像样儿的住处都没有,只得等山头儿落下后,寻几处原来的宅子打扫一通,让众人先住下了。 夜里张木流牵着离秋水到了云端,两人仰头看着星星。 离秋水笑着说了一句:“现在算是成家立业吗?” 头别玉簪的年轻人转过头,一脸坏笑,“业是立了,家还没成呢。” 过了不多一会儿,云端就剩下张木流一人,一只眼窝发青,鼻血长流。自个儿拿个药酒苦兮兮擦拭。 还是太心急了啊! ………… 冬月初八,在樵西县晃荡够了的众人纷纷到了木秋山即将下落之地,张澜负责迎接众人。 也没个能待客的地方,张澜这个大管家着实是没法子,只能把那艘核舟拿出来,将就着招呼众人。 等到午时,病恹恹的太阳正在当头,一对儿神仙眷侣齐身御剑而来。 男子一身白衣,头别一根玉簪,背负一柄如镜长剑,倒是极为耐看。 女子眉眼间深邃仿若星河,穿着一身淡蓝色长裙,穿着绣花鞋,头发像是随意拢起的,也背了一柄冰晶长剑。 二人落到核舟,张木流微微抱拳环视众人,都是熟人,却也要客气一番。 过了不多一会儿,龙大带着刘工与方葱来到核舟,对着张木流抱拳道: “少爷,吉时已到。” 张木流点了点头,牵起离秋水的手再次悬在半空,伸出左掌便有一座山头儿悬浮手中。 青年看了看身旁女子,默念几句咒语,手中逍遥福地瞬间破空而去,到了云海上方猛然变作延绵数百里的巨大山脉,接着缓缓往地面坠去。 饶是在场的都是年轻俊杰,又或是真正的富家子弟,可眼前场面还是有些惊人。 能称得上福地的,自然不是什么小山头儿。 人间七十二处福地,据传是由一位道号东瀛子,后世多称之为宾圣的道门高人所列,逍遥山最早便排名第三十八。可后来不知怎地,不断有名胜之处晋入福地称号,原本的那些,或是消失不见,或是跌落出福地排行。 尽管如此,曾经的逍遥福地,如今的木秋山,都只会比那些名山大泽更具灵气。 山头儿自高处缓缓落下,纵横数百里的大山,远在百里外都看得见。最震撼人心的还是这处剑候封地,那座大山正在上方,一番气象遮天蔽日,教人不禁感叹。 待山头离地百丈远时,白潞与青爷赶至,一头大白鹿瞬身到山头儿下方,每步踏出,都有无数白色涟漪浮动,不多一会儿,其走过的地方便光华大放,像是给即将落下的木秋山打了个结实地基。 后方的张澜最是感叹,福地落到人间,原本就会与这方大地格格不入,以后对山水灵气影响极大,想要消除这后遗症,得花大把钱财宝物去慢慢修缮,而且只会是一件滴水穿石的缓慢事情。 可这白麒麟只走了一圈儿,便好似将这处地方原本的山水刨开,露出生发土壤,待木秋山落下之后,原本该有的山水隔阂便消除大半,只待木秋山与其慢慢相融合便是。就如同人间树木嫁接似的。 此举自然会损耗相当一部分福地灵气,木秋山至少甲子之内都要以自身山水灵气滋补下方凡土。可但凡撑过这段儿时间,一地山水浑然一体后,便可自行聚拢天地灵气。 百利而无一害。 白潞掠回,青爷由瞬身出去直奔还在半空的木秋山,众人只见那头青鹿散发一身青色火焰,绕着一座木秋山盘旋,最后随木秋山一块降落。 离秋水一步跨出,十谅水出鞘,一道骇人水道真意直奔主峰那道飞瀑。 张木流转头看了看自己前方的女子,有些愧疚。 待木秋山落地,一袭白衣御剑直去最高那处山巅,伸手拿出个琉璃珠子,松手朝下丢去,珠子落地之时便有一道绚烂光幕,如同穹顶一般笼住这方圆数百里,片刻之后又消失不见。 张木流归来,朝着众人抱拳,笑道:“这可能是大伙儿见过的最寒酸的开山了,今夜委屈各位,先在山上原本的居所住下。待日后咱兜里有钱了,肯定给你们一人盖一处大宅子。” 其他人还好,唯独史嘉铭脸皮抽搐。 他娘的,这就哭穷了? 众人开始登山,刚刚到半山腰,忽然有巨响从后边儿传来。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是少年人一路御空而来,云海中炸响不断。 那少年人落地后先甩了甩头发,之后撇着大嘴看向众人,微微低着脑袋,眼睛往上翻。 “听说有个劳什子剑候搬了一座山,要自立门户了?经过小爷我同意了么?你们这帮人都是谁?敢不敢跟小爷自报家门?” 一开口就是混不吝言语,张木流哭笑不得。 姜末航搓了搓手,走上前笑着说:“瞻部洲姜末航听过没有?” 那少年鼻孔朝天,“车行武行都听过,你这是什么行?” 众人皆想扶额。 完了,这小子连姜末航都不知道,吓是吓不走喽! 第一百零六章 游方毕 归来乎 张木流想到了今日会有什么意外,可没想到会这么意外。来了个楞头小子,看模样是刚刚晋升金丹,一来就满嘴混不吝,且如同刚从山沟儿里跑出来的,此地数人,一个也不认识。 姜末航给一句“什么行?”说的愣了半天,这天下还有人不认得我?结果还没等他再问,那少年人便又说了一句,“唉!原本想着你们弄这么大阵仗,好歹有个能打的才是。可现在一看,要么就是长的挺好看,绣花枕头,要么就是缺胳膊少腿儿的,这叫我怎么下的去手?” 其实宋奉新也在此处,这位侍郎大人长这么大了,头一次见这么些个神仙。至于姜末航是谁,其实他也不知道。反正年轻侍郎这会儿就只想说一句话,这个小子但凡早来一会儿,都没胆子这么质问人。 张木流摇头一笑,没理会那少年,带着众人继续登山,一边儿走还一边儿自嘲,“我这山头儿,我也是第一次来,咱们就奔着那处飞瀑去吧,到时喝酒的喝酒,聊天儿的聊天儿。” 轮到少年傻眼了,他心说自个儿还不够惹打吗?怎的这些人都没脾气的? 不对!这些人是没个能打的,若不然怎么忍受的了。 想到这儿,少年愈加得意,心说这就是小爷我扬名立万之时啊! “嘿!前面那些个哎!一个个儿都是缩头乌龟怎么着?要是没人出来接招,我就往山上打了啊!”少年双手叉腰,得意洋洋。 这会儿远处有一多云彩飘来,有个年轻道士带着个女子驾云到此。余钱见这山头儿已经落下,老远便苦兮兮喊道:“道爷错过了什么啊?” 落地之后来得及跟众人打招呼,一个双手叉腰的少年人便看着余钱啧啧不停。 那少年一脸嫌弃,“道士都敢牵着女子的手了?这山头儿果然是藏污纳垢之处。” 余钱朝着张木流投去询问眼神,后者撇着嘴摊开双手,意思是,“这就是个脑子有包的混小子,我没法子。” 年轻道士点了点头,缓步走去少年身旁,笑着问道:“你叫啥啊?” 少年人冷笑一声,大喊道:“你爷爷我……” 还没说完便有一个巴掌扇来,正贴着脑门儿一巴掌,少年踉跄退了几步。 “我勒个去,臭牛鼻子你有种再打一下!” 余钱上去又扇了其一巴掌,后者有些不敢置信,这个小道士居然敢打自个儿?于是又说了一句先前言语,余钱也只是重复先前动作。 打了十几巴掌得有了,这位少年英雄散发一身金丹气息,冷声说了句:“我不装了,你等着,十四巴掌我都要还回去。” 可即便已经散发修士气息,还是个金丹境界,那年轻道士还是一巴掌扇来,还是挡不住。 登山的众人都已经走远,原本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少年,这会儿脑子嗡嗡的。 余钱似乎打累了,转头朝着凉珠微微一笑,回过头便又板起脸,一把拧住少年耳朵,笑着问道:“死孩子,你叫什么?你家大人呢?” 少年是真怕了,心说这个妖道肯定会邪术,若不然自个儿怎么半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了? 没法子,人在屋檐下,打又打不过,那还是认怂吧。 “牛鼻子别打了,小爷我叫金銮,苦修十年才有的今日境界,你再打我就叫人去了啊!” 巴掌再次招呼过去,“牛鼻子是吧?小爷是吧?叫人是吧?” 少年欲哭无泪,“不不不,道爷别打了,我要回家吃饭。” 凉珠走过来拉住余钱,无奈道:“你跟个小孩子置气干嘛,咱赶紧上山吧,张大哥他们都走远了。” 余钱这才作罢,临走时也不忘踢一脚少年屁股。 等年轻道士牵着凉珠走远,这个自称金銮的小子撒腿就跑,跑到山脚处捂着脑袋又喊了一句:“臭牛鼻子你等着,你金大爷喊人去!” 年轻道士转过身,伸出手掌呸了一口,朝着半空劈了一记掌心雷,然后接着登山。 金銮一见那人随手就是掌心雷,惊呼一句“娘咧!”然后扭头就跑。 等赶上大队人马,都已经到了那处飞瀑落下之处,是一大潭水,水声阵阵不绝于耳。 张木流颇为意外,原来这飞瀑落处原本就有一间草庐,且山上居所其实不少,光是一路上山来见着的,就不在少数了。 只不过要留着的不多,多一半日后都得拆了重建。 就在这潭水旁,张澜把早已准备好的东西一股脑摆出来,众人便在水潭边儿聊了起来。 龙大那家伙一直想凑过来,可惜没机会,这会儿终于走到张木流身边,左思右想,笑着说出来一句:“少爷啊,这潭水,不给起个名字?” 张木流转头看了看离秋水,笑着说:“叫做秋潭便是。” 龙大深吸一口气,眼神崇拜至极,仿佛秋潭两字比那诗仙绝句更是醉人。 张木流冷笑道:“打住,今天你要是马屁话没完没了,王八驼石碑你是跑不了了。” 这位半吊子说书先生也只能讪讪一笑,退去一旁。 姜末航与江潢两人不跟张木流见外,这会儿早就不见踪迹。史嘉铭则扯着嘴角走来,塞给张木流个布袋子,凑过去极小声道:“你他娘的可酸死老子了。” 说完对着离秋水抱拳,离秋水笑着回礼。 白衣青年笑着说:“东西值钱吗?要是不值钱你就拿回去吧。” 这位霄仇府的年轻统领直想打人,可张木流一句话,史嘉铭便熄火儿了。 刚刚成为山主的张木流,也凑过去史嘉铭耳边儿,笑着说:“辛左信上说,你在打我家藤霜的主意是吗?兄弟啊!我让你照顾我妹妹,你却憋着想当我妹夫?” 史嘉铭嘿嘿一笑,伸出来三根手指头,张木流摇了摇头,伸出来五根手指头。年轻统领苦着脸点头,自己跑去搬酒缸了。 一旁的的萧磐傻笑不停,这世上也就自己三人知道这手指头的意思是啥了。 萧磐恭恭敬敬朝着离秋水抱拳,喊了一句嫂子。张木流没忍住就过去拍了拍这少年皇帝的肩头,心说小子真有眼色。 离秋水摇了摇头,转头瞄了一眼谢芸儿,转身径直朝着那大老远跑来胜神洲的女子去。 张木流只当没看见,女人的事儿,自个儿聊去吧,他张木流要是插一句嘴,里外不是人。 梁国皇帝孤身来了宋国,即便这小子现在有个筑基境界,也还是不大妥当。况且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对小皇帝的名声很不好。你堂堂梁国之主,跑去给一处山头儿观礼? 萧磐好似听得到张木流心声,从袖口取出来个麦秆儿编做的笼子,笑着说道:“张大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我萧磐来给哥哥开山观礼,谁敢嚼舌根子?” 小小年纪,已经极具帝王气象。 张木流叹气道:“我是真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能当皇帝,还当的有模有样。” 少年皇帝苦着脸抱怨,“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的钟,咱这不是没法子嘛!对了,等一下我要去挑一处山头儿,等我退位以后就赖上你了。” 白衣青年笑了笑,这世上不愿意当皇帝的人都让自己碰到了。先是宋国的干爹跟二叔,又是这个当初连路走的长了都会哭的小家伙。 其实略微有点儿逍遥心思的,谁乐意去当皇帝啊?想着帝王家中乐逍遥的,多半是连个里正都没干过的。但凡手底下管过几个人,就不会觉得皇帝是个好差事。 酒铺当行都极难善营,更何况治理一国。 张木流点了点头,接过那个蚂蚱笼子,踢了一脚少年屁股,说自个儿挑去吧。 也不知离秋水与谢芸儿说了什么,只见那脊背山的财神娘娘一脸笑意,张木流便觉得有些小命不保。 离秋水背着十谅水,瞪了张木流一眼,“接着走啊,等什么呢?” 青年讪讪一笑,朝着赵思思与赵戮走去。 最让张木流哭笑不得的,是赵思思居然先叫了句嫂子,才叫大哥的,完全没把眼神儿丢在大哥身上。 上下打量了一番赵戮,张木流啧啧道:“好家伙,以前怎么没瞧见太子殿下有这番读书人气象的?” 赵戮作揖行礼,喊了一句张先生。 在这位宋国前太子眼中,张木流不是什么胜神洲年轻一代魁首,也不是宋国剑候,更不是梁国的逍遥王。 一道于先,称之为先生丝毫不为过。 “其实打小儿就不想做太子,可怕我爹不高兴,所以强撑着与人打交道。是先生在云海与鱼阖一战,让我有了有了勇气与父亲开口。” 白衣青年淡淡一笑,少年人,又有谁不向往江湖呢?就连他张木流,在麻先生还没有到小竹山时,就一直幻想着有一把剑,十步杀一人。 只不过当他真正的有了一柄剑,却发现很难像诗句中那么潇洒。 如若良知未泯,提剑后心中声如擂鼓,却也只是自己问自己一句,凭什么。 赵戮递来一精美圭笔,笔杆儿是由白玉所制,笔锋应该是兼毫。张木流接过一瞧便极为喜欢,因为上刻两字,“酒”,“剑”。 张木流笑了笑,问道:“这笔不会是贺青莲吧?” 赵戮笑着摇头,“这些毛,每根都不一样,是我这么些年一根根捡的。” 张木流哈哈一笑,说了句收下了,很喜欢。之后转去看赵思思。 这妮子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潼谷关内竟是没起半点儿风波,且境界也涨到了元婴。要知道去年她还是个筑基啊! “小妮子越来越水灵了,以后不晓得要便宜了谁哦。”张木流打趣道。 赵思思翻了个白眼,越过张木流,走过去牵住离秋水的手,抬头看了看,苦兮兮道:“嫂子怎么这么漂亮嘛!我一辈子都赶不上了。” 说完便拿出来个黑白相间的极小手链,戴在离秋水手腕,笑着说:“这个是我小时候在庙里求的,嫂子千万别嫌弃。” 离秋水摇了摇头,说怎么会嫌弃。 找寻半天也没见赵长生,张木流之后去余钱那边儿。 打从一见离秋水,年轻道士便知道了这位张大哥为什么半点儿不对女色感兴趣。 家里有这个让百花失色的女子,谁还对外面儿野花有旁的心思啊! 互相抱拳之后,离秋水拉着凉珠去一旁,留下个白衣剑客跟年轻道士。 张木流打趣道:“笑着喝了酒后,总不会再头槌击鼓了吧?” 余钱讪讪一笑,手底下极小心的递去个小袋子,然后才询问道:“等成州建好了,我跟猪儿带着那些孩子搬来可以吗?”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搬山上来都可以,几百里地放不下你个臭牛鼻子?” 两人猛然凭空消失,这处地方的修士当然有察觉,可大家伙都只当没看见。 不惑的那一丈之内,张木流缓缓张开手,才发现原来是一道叠成三角儿的符箓。青年没好气道:“保命的东西说送人就送了?以前我这么不知道你这么大方?” 余钱神色严肃,沉声道:“张大哥,我是道士,虽然道法不高,可总觉得你几年内会发生不好的事儿,你就收着吧。” 张木流摇了摇头,不容商量,将符箓还给余钱,之后把那道逍遥巾拿出来。 余钱长大了嘴巴,木讷道:“你啥时候成道士了?这可不是一般道士拿的出的。” 青年无奈至极,将南山之事说了出来。年轻道士当即脸皮抽搐不停。 这辈分儿,自个儿得喊祖师爷才行。 两人又密谈良久,张木流与余钱询问了一些事儿,余钱答应帮张木流做些事儿。 重返木秋山,张木流硬着头皮往谢芸儿走去。 从瞻部洲远道而来的女子一身黑衣,见张木流走来,笑着说道:“怎么?有媳妇儿在,怕挨打么?” 方才与离秋水聊了一会儿,这位脊背山的女子极力解释,说自个儿只是替脊背山来送一份礼物而已。可离秋水却说,“我的男人管得住自己,我放的下心。” 张木流倒是不知如何接话了,只得苦笑道:“谢姑娘千里迢迢来此,胜神洲的雪花儿就够给姑娘新奇了。只不过还是有点儿不够,你再往北走走,绕过北海,过了那处堑海,胜神洲北部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谢芸儿笑着说:“胆子忒小,这就要打发我走了么?” 实则暗中传音,“我可以牵头儿在成州开一间脊背山铺子,条件是五百年内,若是我脊背山有难,木秋山得收留我们幸存的山中修士。” 张木流笑着说道:“山上有宅子,你自个儿挑就行了。” 其实也在传音答复:“若脊背山有难,只管传信秋潭。” 也没敢多聊,之后又与宋奉新说了一会儿,便跑去与史嘉铭喝酒。 大中午的,秋潭之畔,就在那道飞瀑一旁,硕大酒缸摆了一排。最早是白衣张木流与史嘉铭二人,后来萧磐加了进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喝酒的人越来越多,就连离秋水都摘下张木流腰间的酒葫芦喝了一口。 最不爱喝酒的姜末航也来了,几个剑客今日不拼剑道,只拼酒量。 几人由打正午喝到半夜,皆是醉醺醺,却不断欢声笑语。 可喝的最醉的,其实是喝的最少的少女,方葱。 绿衣少女坐在飞瀑出处,拎着个酒壶小口喝着,眼睛看着下面的醉鬼们,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或许是想家了吧。 ………… 木秋山的主峰如今还未命名,众人也只在秋潭之畔喝了一顿酒。 过了几天,几乎都走了,就剩下姜末航与江潢还在山中闲转。 连着好多天,张木流一直不着家,跟两头麒麟一只盘瓠整日四处跑,直到冬月底,都冬月二十七了,张木流才重返木秋山,带上方葱跟刘工,与离秋水一起,打算重返归来乎。 原本没想着那么早去归来乎镇,可事儿赶事儿,赶上了,没法子。 张木流之所以到了那处“桃源”,是因为南下路上误入三教寺,离秋水却不同。 据离秋水说,她是在百越往西,一处山谷进的归来乎,可那处山谷早就消失不见了。一座归来乎,好像从不在这世上一般。 可张木流有法子啊!游方在手,还怕找不到归来乎镇? 这天清晨,四个用剑的各自御剑,一起离开了木秋山。 两个剑修得照顾两个年轻的,所以御剑并没有多快。 离秋水一路上疑惑不停,这会儿终于问了一句:“游方真找得到归来乎?你那么着急回去干嘛呢?” 张木流无奈道:“没给你过生辰,就想着带你去咱俩认识的地方。” 女子翻了个白眼,张木流便讪笑道:“这不是马上又要离乡嘛,我想着离去之前肯定会有人来砸场子,所以想回去跟黑如前辈学几招。” 离秋水疑惑道:“那位前辈不是身死道消了么?” 张木流却只是一笑,脚下微微用力,游方猛然一阵轰鸣,像是在告诉离秋水,他还在。 游方载着张木流自行往北去,剩下三人都在后边儿。 白衣青年干脆坐在游方上,转身看着自个儿徒弟与一个不愿做自个儿的徒弟的家伙。 “到了那处地方以后,你们可以拿自个儿的小玩意儿去换贝化,倒不是多值钱,可那是咱们人族最早使用的货币了,留着很有意思。” 方葱问道:“游方就是在那儿得来的吗?” 张木流点了点头,“这次咱们时间充沛,玩个半个月是可以的,赶在腊月二十,我带你们回去小竹山。” 刘工也学着张木流坐下,想抽一袋烟的,可被方葱斜眼一瞪,少年立马笑着将烟斗收起来。 张木流摇头一笑,干脆躺在剑上,接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心里美滋滋。上次喝酒,离秋水可没拿袖子擦葫芦嘴儿。 “秋水,喝口酒?”青年问道。 女子冷笑着看去,笑盈盈说道:“那位谢姑娘见着了我,是不是很伤心?” 张木流立马一脸正色,“她伤不伤心的关我屁事儿,不过是一边儿交谈,一边儿暗中传音,谈了一桩生意而已。” 离秋水眯眼笑道:“哦?暗中交谈,谈生意?” 张木流欲哭无泪,理是个啥嘛?离大小姐不知道啊! 可自个儿也不能与她讲理的,那成了什么了?自己的女人,于自己而言怎么都有理。 青年猛然不说话了,只是大口灌着酒水。见离秋水有些担心,他笑着说:“没事儿。” 此刻众人正在甘州城上空,张木流曾在这个地方待过一段儿时间,与一个在渭水之畔认识,手捧周髀的女子一起。 如今她已是云梦泽的一尊石像。 离秋水轻声道:“要不要下去看看,过去的事情了,我真不在意。” 其实女子自己也对这地方十分熟悉,因为梦中等着少年归来时,所在的那处宅子,多半在甘州找得到。 张木流摇了摇头,“你也说了,过去的事情,还有什么好看的。” 女子再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躺着饮酒的白衣青年。 方葱终于知道了,自个儿与离秋水差在哪儿。 差的是张木流心之所向,更是他伤心时,她的一句话便可以让他好很多。 自甘州往北大概一个时辰,几乎都要出了宋国了。这时游方猛然下坠,待落地时,张木流苦笑不停。 一处山头儿,极矮;一道山门,极怪。 左右楹联依旧,横批却从“缺一书生”,改作了一句,“书生自在。” 张木流在头前缓步登山,不一会儿便走到三教寺门前,抬手扣门,门户猛然向左右去,自行打开。 左边儿是个道士,右边儿是个和尚。 两人一脸笑意,上来就要一人扯住一条臂膀。 张木流气笑道:“还来?” 那老道跟和尚这才讪讪一笑,收回手臂。 “这次干嘛来的?”两人一齐问话。 张木流唤来游方,轻轻一笑:“它已明如镜,我带它回家看看。” 道士看向离秋水她们,问道:“一起去的?” 张木流笑着点头。 天地猛然变换,再看周围,已是一处小河之畔。前方薄雾朦胧,隐约看得见一块儿大石头,上刻归来乎三个大字。 第一百零七章 学剑 走去镇子后张木流便有些奇怪,这才一年时间而已,怎的变化如此大? 只说小镇占地,与上次来时相比,足足大了一圈儿,就算把这小镇居民全叫去做劳工,也没法儿一年之内便如此改天换地。 难不成是此地光阴流速,如今与外界相差极大么? 有句话说的好,心有灵犀一点通。 尽管张木流不曾言语,可离秋水却好似凭空多出一只耳朵贴在青年心头,但凡他所思所想都猜的到。 “这儿的光阴流速肯定比外面快很多,不用担心年前回不去。” 张木流笑了笑,转身朝着方葱与刘工,“我们要去见个老前辈,你们两个在镇上走一走,可以看看有什么玩意儿是这儿没有的,可在你们身上极为常见,可以各自支起摊子去卖,换些贝化。” 见方葱撇着嘴,张木流便伸手敲了其一个脑瓜儿蹦,“就算你把方家所有的钱搬来,在这儿也花不出去的,别以为你是个小富婆,就不用赚钱了啊!” 方葱皱了皱鼻子,心说好个黑心张木流,前不久才跟本姑娘借钱呢,这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 只不过离秋水在此,她不好发作。 这段儿时间她跟着离秋水的日子远多于跟着张木流,这个瞧着冷冰冰的女子,原来也是个喜欢攒钱的,还对她很不错。可离秋水越是对她好,她就越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儿。 没理会方葱,张木流对着刘工说道:“我先给你打个招呼,别一见漂亮姑娘就往上凑,要是给我惹祸丢人,我就把你丢去那位前辈身边,学剑去吧。” 刘工试探道:“师傅说的前辈,很厉害吗?” 白衣青年叹了口气,无奈道:“反正我跟你师娘联手,也还是被打了个半死。” 少年使劲儿摇头,说决不会去招惹漂亮姐姐,有大师姐看着,自个儿也不敢啊! 张木流倒是不怕她们出什么事,刘工好歹是个金丹境界了,总不至于在这凡俗秘境给人打一顿吧?至于方葱,更是了不得,这丫头的境界给压制在炼气,偶尔又提到筑基,现如今又是金丹。日后还会如此往复很长一段儿时间。 两人境界,一个是纸糊的,一个是拿钱硬生生砸出来的。若在外界,方葱还好,人家小荷包儿里指不定装着多少法宝呢!刘工就要惨一些,境界稀碎,随便儿来个胜神洲的筑基修士,少年肯定占不到一丁点儿便宜。 一对儿神仙眷侣往龙王庙去,两个金丹境界的年轻人各自整理小物件儿,已经打算找个地方支起摊子了。 归来乎镇如此大的变化,张木流一路走去,一路啧啧不停。 离秋水有些嫌弃的瞪了其一眼,轻声道:“方葱的境界能压着,让其相当于重修一遍,刘工为什么不行?那小子境界实在是太纸糊,若是与人争斗,就上赶着给人送战绩的。” 张木流笑了笑,解释道:“方葱跟刘工不同,小妮子资质极好,让她重回元婴后好好打磨一番,从前以天材喂起来的弊端自会慢慢消除。压境只是小手段,并无实际作用,我为的就是让她觉得累而已。刘工那小子不同,三十岁之前很难跻身元婴,又是个土生土长的瞻部洲人,原本就是笨鸟,还飞的迟了,只能慢慢熬。” 一个得散心,一个得静心。 女子淡然一笑,轻声道:“其实方葱一直想让你穿上她做的鞋子,却又怕你穿上。” 张木流点了点头,这个他自然知道。方葱是觉得,要是自己穿上她做的布鞋,便是二人别过之时。 方葱为何会喜欢张木流?这个当真没法儿说清楚。少男少女的感情向来没由头,却喜欢的纯净又干脆。 或许是从来没人如张木流那般折磨她,又或许是出来没人带着她徒步山水。 先苦而后甜,后来才发现那人对自个儿的百般刁难都是抱之善意,回头去想时,苦的也会变作甜的。 一路往龙王庙,走到个僻静处,身旁女子忽然拔剑朝着张木流刺来。后者微微侧身,随意躲过一剑,满面笑容。 女子冷哼一声,“你要是跟以前的动作有一点儿不一样,我就真刺过去了。” 张木流哈哈一笑,两人初遇之时,离秋水就曾拔剑试探,还说了一句,“百越离秋水,请张公子相助取剑。” 不多时便走到那龙王庙,张木流牵起身旁女子的纤细手掌,两人齐步踏入,天地猛然变换。 再现身时,便是曾经取剑之地,那处无名大泽,如今张木流知道了,这是巨鹿泽。 大泽一如既往,一眼看不到头儿,只是水势相较于以往要汹涌的多。二人要悬空三丈才能不被水浪沾身。 白衣青年微微转头,朝着背后长剑说道:“咱们回来了,你如今又是明如镜。” 游方一阵轰鸣,泛起银光直冲往云海,将天幕戳了个大窟窿后以一道银光直冲大泽底部。可张木流等了许久,还是不见有人来。 离秋水淡淡一笑,“交给我吧。” 只见女子右臂微微一甩,背后十谅水瞬间出鞘被握在手中,接着身形下坠,以剑尖对着汹涌大泽,一阵寒光过后,由打蓝衣女子起,一圈儿涟漪缓慢往周遭扩散,水势顺着那道涟漪逐渐平缓,再无波涛。 青年无奈叹气,到底是水神之力啊! 离秋水沉默片刻,开口道:“买办法维持太久的,最多一天,不然十谅水会吃不消。” 张木流点了点头,也下落到平静水面,踩着水波朝前几步,抱拳道:“黑如前辈,小子又来叨扰了。” 猛然间连续轰隆巨响,只见大泽边缘有模模糊糊的巨大黑影,恍若巨山般挪移。 不多时便有一头缩小至十丈余长的黑龙腾云而来,其头顶站着一具白骨,手持一柄长剑。 那长剑,曾经叫做明如镜,如今叫做游方。 那具白骨咧嘴而笑,瞧着甚是渗人,张木流却觉得亲切极了。 青衫白骨掠下龙头,走到张木流近前先是一阵打量,然后才笑着说:“好小子,终于算是成了剑修了,找我有啥事儿?” 张木流笑着抛出去一壶酒,回头看向离秋水,面露歉意,“秋水,我是想让黑如前辈看看,那位水神到底有什么算计,事先没跟你说,对不起。” 女子气极而笑,“我是傻子吗?你那点儿小心思我要是猜不到,还算你张木流的媳妇儿?” 青年讪讪一笑,再转头时,发现青衫白骨跟那黑龙王都是一副看戏模样。 黑龙王张开大嘴,口吐人言道:“小子,那时我把这小妮子送去你身边,是不是成了一桩大好姻缘啊?” 张木流没好气道:“那我还是谢谢黑龙王喽?” 黑如摇了摇头,明明是一副骷髅,两处空荡荡的眼眶像是能窥万物。 “离丫头的这把剑剑,确实曾经是水神佩剑,与明如镜没少打交道。”黑如笑道。 顿了顿,青衫白骨再次开口,“离丫头是那种天生与剑道契合的存在,或许水神是看上了她的剑道天赋。你可能不知道,极早时候,古神当中有两个女神剑术剑道最高,第一位便是那位传说中的剑神,第二位便是水神了。” 张木流不死心道:“可我总觉得这事儿有些不对。” 黑如摇头,“不对的是你。” 离秋水缓缓走到张木流身边,轻声道:“我一早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可我真没事儿,水神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就真的只是教剑而已。我之所以跟你来这里,其实是想让黑如前辈看一看你。” 青衫白骨哈哈大笑,说这丫头可比你小子聪慧多了。 笑着笑着,猛然间便神色严肃,“你第一次来这儿时,我就察觉到了你身上有古神气息,原本以为你是转世古神,后来三关过后,我才知道你是个真真正正的人。这才你再来,身上远不止一道古神气息,你知道吗?” 张木流苦笑不停,轻声说道:“水神、龙神、雷神,我都见过了,肯定不止一道。” 黑如与黑龙一起摇头,离秋水沉声道:“你身上有一道玄女气息,我身上也有。且你身上还有魔神的气息。” 不等张木流开口,离秋水接着说道:“水神传我的本事,有分辨古神的能力。” 可女子却没把那串黑白相见的手链来处说出来。 赵思思是好心,有了那串手链,水神会很难影响离秋水的心志。所以即便离秋水看出来赵思思是转生古神,也没跟张木流说。这会儿也决计不会说。 黑如插嘴道:“还不止,你身上另有一道十分古怪骇人的古神气息,我看不出来是谁。” 张木流陷入沉思,玄女气息,自个儿跟离秋水身上都有?为何如此? 青年猛然抬头看向离秋水,后者微微点头。 张木流冷笑不停,玄女娘娘?张某人跟你的梁子结大了! 至于魔神,张木流全然没有印象。 这么说来,那些个一直窥视自己的,说不定就是这几位其中之一。 黑如退后一丈,笑着说道:“想弄清楚的,都清楚了吧?剩下的又想不明白,想它作甚?” 青衫白骨手持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儿,笑着说道:“来了不过几招?也让我看看你的长进嘛!” 张木流摇了摇头,的确多思无益,倒不如来学剑。 白衣剑客拔下头顶玉簪,换作一根木簪重新束发,极小心的将玉簪收起,手中多了一柄长剑,名为不惑。 一道剑光瞬间而来,张木流抬剑抵挡,身形暴退百丈。 青衫白骨笑道:“墨迹啥呢?” 张木流直起身子微微一笑便身形消失,遁入不惑那一丈天地,隐匿至黑如背后,屏气凝神,由打中元宫内散发一道剑气,那剑气仿佛由无数柄不惑化作芥子拼凑而成,一丈之内全无气息,好似在一丈外凭空发出。 由打第二处大窍发出剑气,张木流与那一丈之内的小天地再次移动,不敢再站立此处。 黑如咧开骷髅大嘴,淡淡一笑,手中游方猛然光华大放,瞬身直迎剑气,长剑横拍向那古怪剑气,将其砸入水中,倒是没掀起巨浪,可一圈涟漪往外扩散,经久不消。 青衫白骨猛然转头,朝着一处虚无劈去一剑,可剑气仿佛只劈到了虚无。 黑如咦了一声,暗道一句好小子。 既然不在这方天地,便不以这方天地的剑斩你便是。 只见那青衫白骨忽然收回游方,双手重叠拄剑,其身上一道虚影掠出,好似元婴持剑般。 虚影只是略微转头,直直看向一处虚无,手中虚无长剑随意一划,远处虚空如同琉璃一般破碎,却不见有人。 虚影掠回,骷髅抬头往天空看去,白骨嘴巴开合不断,“好家伙,你这小子学的可真够杂的。” 只见那白衣剑客已在云海,手持不惑,身旁凝聚一黑一白两条游鱼,一旁黑鱼如同烈日般炙烤大泽,另一边白鱼一身水意,恍若要水意通天。 两条游鱼在青年身旁游弋,张木流笑着说道:“请前辈教剑。” 黑如同样笑着说:“那你就看好喽,好好学着。” 说着不再压制境界,流露一身骇人气息,翻转游方,使其剑尖朝上,左手白骨并指顺着游方剑身朝天抹去,猛然一剑刺天,天幕犹如挂了一块儿遮天银盘,从其中延展出无数触手,藤蔓一般,却根根持剑。 黑如笑道:“此招,名叫剑藤。” 张木流算是见识了,这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剑阵剑术了,全然可以称之为神通。 张木流一分为三,青衫手持南山,白衣手持不惑,黑衣青年并指为剑,堪堪构成一处天地人三才剑阵。 白衣剑客手持不惑,一旁阴阳游鱼猛然变作个游鱼图,之后化作无数细小光电涌入张木流体内,青年由打分神初期一跃至巅峰。 上次在儋州,是因为这副游鱼图吸收太多大阵灵气,这才能暂时跻身合道。 更早那次在海上捉方葱时,是因为怒气冲天,煞气相助才得意暂时晋入合道,可那次即便用了火盆依旧是后遗症极大。 白衣青年以分神巅峰对峙剑道神通,使出浑身解数依旧难以抵挡。无奈之下,张木流双腿微屈,作势双手持剑以学来的陆生剑招朝天一劈。剑阁之内,那个懒洋洋的元婴同样跨出门口,以与张木流一模一样的姿势砍出一剑。 一剑过去,只听得轰隆巨响,那剑藤依旧毫发无损。 张木流也唯有苦笑。 黑如笑了笑,挥手撤去剑藤,将游方抛还给张木流,轻声道:“剑修的本命剑,分三等。最次等的便是炼化长剑。稍好一些的是以心血温养的。最好的一种,其实是无剑,说白了就是无中生有。最早时,剑修的本命剑都是无中生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炼化长剑,也可以算是本命剑了,那样炼化的剑,最多算本命物而已。” 张木流心神大震,问道:“所以说,我们这种的,最多也只能算是伪剑修。” 黑如笑着指向离秋水,“她不同,已经有了真正的本命剑。” 离秋水没理会张木流都要惊掉的下巴,伸出手掌时,手心便悬停一柄小剑,极为古朴。 其实女子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只不过不晓得怎么说出口。 思量半天,她还是说道:“你太轴了,若是很早便知道这事儿,很容易钻进死胡同。没给你说这件事,并不是怕你多想。” 张木流无奈道:“我是那样的人嘛!” 转头看向黑如,青年笑着说:“所以前辈是想告诉我,剑修根本,就是莫向外求?” 青衫白骨笑而不语,白骨手掌往上虚抬,由打其骷髅头掠出一柄如玉飞剑,飞出去时已经变得如普通长剑一般大小。 只见那柄长剑朝天飞去,整个巨鹿泽水面密密麻麻生起白色光芒,如同倒下白雪。那白光掠至云海之后,猛然间又光华大放,成了一条条如玉细丝,好似将着天地分成无数小块儿。 黑如笑道:“这便是那无中生有的剑,自带的本命神通。” 张木流深吸一口气,问道:“那要如何才能有修出?” 黑如叹气道:“不好说,看你自己。” 青年点了点头,自己的确太过于依赖手中长剑了。姜末航也好,离秋水也罢,都是往内修,只有他张木流是倚靠外物一步步走上如今境界的。 今日是正儿八经的学剑! 黑龙王自始至终极少开口,张木流也没问他是不是那头给补天之人斩落的黑龙,是不是如今北海龙王的始祖。既然曾经有约定,大乘之后同去那方天地,那便大乘之后再谈。或许那日来的会极其晚,可张木流相信,总会有那一天,自己会重回那里,他得辨清楚,哪些是真,哪些是梦。 黑如忽然说了一句:“你那柄剑,连我也看不透,是如何来的?” 张木流便将麻先生留剑一事道出,关于刘小北的却是一字未提。那青衫白骨自然知道眼前青年跟自己少说了许多事,既然人家不说,那自己也少问。 接下来两个时辰,黑如并指教剑,张木流手持游方学剑。离秋水对练剑一事,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只是盘腿悬坐半空,看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 女子没来由就微微一笑,呢喃一句傻子。 方才打斗之初,这家伙特意把玉簪摘下来,又小心翼翼收好。这个小小举动,离秋水可看在眼里,且心中暗自窃喜不停。 好像这家伙的脾气从来都这样,他喜欢的在意的一切,都会极其小心的呵护。与人打斗争执,总会先保证他在意的东西不受什么损坏才行。 一袭白衣独坐水面,像是学剑之后在自行感悟什么。可事实上,张木流只是在心中苦笑而已。 原来自以为的终成剑修,只不过是成了个伪剑修而已。无中生有?路漫而远啊!十年之内要是能修出一把真正的本命剑,张木流就直烧高香了。 黑如摇头一笑,打趣道:“别装了,起来吧。你们带来的两个小家伙给人欺负了。” 青年猛然睁开眼睛,问道:“她们两个金丹境界,还能在这儿给人欺负了?” 黑龙王终于笑着开口:“你们就就真的以为,这处地方就只有个归来乎镇吗?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江湖,归来乎最多就是个出入口。” 白骨青衫重新回到黑龙王头顶,笑着说:“快去吧,此地光阴流速是外界十倍,你哪怕在这这儿一百天,外界也才过去十天而已。” 张木流微微点头,走去离秋水旁边,两人一起深深抱拳,然后便飞身离去。 待两道身影消失不见,黑如叹气道:“这小子摊上事儿了。” 黑龙王身形暴涨,以龙身当作拦水坝,将那又逐渐汹涌的巨鹿泽围起来,然后笑着说: “我觉得还好。” ………… 木秋山落成以来,张澜便单独招来一帮工匠来拆除修建府邸。 按张木流的想法,秋潭旁边儿要修建一座水榭楼台,不用太过奢华雅致,寻常一些最好。 主峰只修建三处宅子,一座是秋潭旁边的水榭,另一座靠在右侧半山腰,应该是不亚于长安城那座宅子大小的。还有的,就是山脚登山处的一处门房。 剩下数座山峰,暂时还不去修建宅子,得等山主命名各峰之后,再着手去修建数座客居。总不能下次再来这么些客人,还没地方住吧? 张澜在秋潭旁边儿监造,张寒漱焦急御空来到此地,对着张澜悄悄说了一番话,这位木秋山的大管家顿时皱起眉头,让张寒漱去找姜末航,自己先去山脚。 木秋山从来没打算建造山门,只会在山脚有一处小宅子。 建造门房的工匠已经被打发走,丘玄聪与岳然重返木秋山,身边还带着个已经无法落地,只得躺在一道飞毯上的中年男子。 躺着的汉子气息萎靡,几乎就只是吊着一口气。 张澜凭空出现,对着丘玄聪与岳然点了点头,接着看向躺着的中年男子,轻声道:“蓝前辈只管放心在山中,等山主归来,你们再谈。” 躺着的男子,便是擅使双剑的蓝华。 蓝华使劲儿张开嘴巴,却还是声若游丝,“你们快去秋浦,把那两个孩子带走。” 岳然点了点头,掏出来一粒药丸喂进蓝华口中,沉声道:“蓝前辈放心,你只在这儿等着张木流就好,溪盉跟钟守矩我们给你带回来。” 蓝华硬撑着开口,“你们两个不行,我在柢邙山几百年都不晓得自家宗门是个这样的污秽之地,都不知道原来背地里有这这么多肮脏手段。你们去了就是送死。” 一袭白衣跟一头白鹿同时出现,白潞往蓝华嘴里送去一滴龙诞。 姜末航一身白衣,腰挎长剑,皱眉道: “蓝前辈放心,师弟不在,我会去秋浦把人好好的带回来。” 既然露出了狐狸尾巴,就等着吧。 木秋山,现在,以后,都决不会去欺负人。 可谁也别欺负我们! 第一百零八章 没听错? 归来乎镇的最繁华处,就是张木流曾打了半酒窖酒水的酒楼下面。 刘工的确是个穷小子,可这穷小子就是因为太穷了,所以收拾了许多破烂儿,在外面百无一用,在这归来乎可极为新鲜。刘工支起摊子,干脆就卖起了通宝钱,还有自个儿的烟斗,甚至是一些画着小人儿的画本。 归来乎这方天地,多的是什么竹简,却极少纸质东西,所以一册画本便足足卖的到一枚贝化。 倒是方葱这个小富婆到现在还没有开张,上次想帮着凉珠买东西,小荷包翻了半天才找到几枚五铢钱,想要找通宝钱就更难了。而且小荷包里面的物件儿,齐刷刷都是法宝,拿去换贝化,还是有些舍不得。 刘工见自个儿大师姐好久都没开张,笑嘻嘻走过去,轻声道:“大师姐,我那边儿破烂儿太多,你帮我卖过点儿。” 方葱瞪眼看去,冷笑道:“把赚的钱拿来,别说废话。” 青衫少年苦着脸掏出来一大把贝化,交给方葱后,哭丧着脸说道:“也就这么些个了,我就留了一点点,给师傅打酒。” 方葱笑着说:“给他的酒我包了,你就乖乖的看着就行。” 正说着呢,街上走过一队人马,十分奢华,像是外边儿的大户人家。 方葱斜眼瞥了那奢华马车,嘟囔道:“强装大尾巴狼,我都不至于那么招摇。” 话音刚落,一声脆亮响声,少女被掀翻在地,有个女声冷笑,“长了个漂亮脸蛋儿,嘴上却如同野丫头似的,还喜欢装蒜。你想招摇,招摇的起来吗?” 刘工拔出长剑护住方葱,皱眉道:“他娘的谁敢打我师姐?” 又是一声脆亮,刘工也被掀翻在地。 少女拔出背后青白,擦了擦嘴角鲜血,冷眼看着那马车,沉声道:“有脸骂人,没脸见人吗?” 一道红衣身影自马车掠出,瞬息便至少女身旁,一手掐住少女脖子,笑着说:“听口音是俱芦洲人啊,以为来了这儿就无法无天了吗?” 红衣女子身形臃肿,围着面巾,一双泛油眼珠子眯着瞪向方葱。 这女子明明做着极其不讲理的事儿,嘴里却说的大义凛然,好似方葱是仗着外边儿修士身份,在这儿为非作歹呢。 动作实在是太快,方葱连从荷包掏出法宝的时间都没有。这处已经围了不少人,从酒楼窗户往外探头的不在少数。 刘工捡起风泉,少年人第一次觉得境界太过稀烂,连大师姐都保护不了。 正要冲过去时,那边儿几个扈从瞬身过去,卸下刘工长剑,一人一边儿胳膊拉住刘工。 少年人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有病怎么着?就说了一句太招摇,你就要如此打人?” 那红衣女子转头一笑,“她不说那话,也会挨打的,谁叫她脸蛋儿那么漂亮呢?” 说着又是照着方葱脸颊一巴掌,继续冷笑道:“你这小脸蛋儿,要是给我划上几刀会怎样呢?” 周边看热闹的人皆是皱眉,心说这女的也太不讲理,心肠狠辣,毒妇一般。有一人喃喃,便有数人应和,不多时便有无数议论声音,如同群蝇乱鸣。 女子丢下方葱,转过水桶似的腰,环视周遭只有议论却无人站出的众人,冷笑道:“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吵什么呢?井底之蛙也想学着人家伸张正义?” 刘工深吸一口气,大骂道:“有种冲我来,你这大肥婆,嫉妒人长得漂亮?那你得钻回你娘肚子里,再重新爬出来试试。就是不晓得你娘的身板儿装不装的下你。” 女子面纱掩过半边儿脸,此刻不再出声,也不知喜怒哀乐,只是见她挥手夺过风泉,直往刘工心口刺去。 刘工苦笑不已,心说老子这辈子算是到头儿喽,就是没完成对师傅的诺言,还不是大剑仙呢。 那边儿给打的肿了半边脸的少女大喊道:“张木流!你快来啊!” 一袭白衣凭空出现,一把夺过女子手中的风泉,挥手一巴掌将那臃肿女子拍飞数十丈,之后冷声道: “来了!” 刘工没有立马躲起来,而是跑去方葱那边,把少女扶起来走回张木流身后,从自家师傅手中拿回来风泉,死死护在方葱前面。 明明他都打不过方葱的。 臃肿女子缓缓起身,眼睛瞪着张木流,像是想把人生吞活剥似的,“你敢打我?” 一道淡蓝色身影瞬间来此,又是一巴掌将那女子扇飞,冷声道:“打你又如何?” 张木流转头看了看方葱,少女左侧脸蛋儿已经肿了起来。白衣青年沉默片刻,递去一颗药丸,轻声道:“对不起,没照顾好你。” 先前被打都没哭的少女,忽然像是拦不住眼眶咸涩,一双晶莹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方葱挥手擦了擦眼里,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咧出个笑脸轻声道:“不怪你,喊了你你就来了,没事儿的。” 离秋水皱起眉头看着那已经翻身起立的臃肿女子,只是微微一挥手,其余扈从便都成了冰雕。 一身赘肉的红衣女子气的牙床抖动,死死盯着离秋水,越看那绝美容貌抖动愈甚。 “好大的胆子啊!在这儿打我?真以为外来人就可以无法无天了?”臃肿女子说道。 离秋水斜瞥其一眼,淡然道:“你打了她几巴掌,我就还给你几巴掌,要是不服气,你可以去喊人,我就在这儿等着。” 围观之人不再议论,大多数人还是比较惭愧,因为自个儿没上去搭把手,任由那个小丫头给人欺负了。 尤其是一侧酒楼,有个已经蓄起胡须的男子,手持一副画像。画中两人,一男一女,红衣与青衫,皆是背剑,且像是趴在桌前争抢着吃饭似的呢。 这位从小厮一路爬到掌柜位置的男子,长大嘴巴惊呼一声:“真是那个酒仙回来了?” 不论张木流是不是外乡人,单单他一个人差不多买空了酒窖的酒水,就已经让人很难忘记了。更何况一起还有个倾国倾城的女子。 张木流拍了拍刘工肩头,也塞了一粒药丸到少年嘴里,然后走去方葱那边,伸手按住少女的小脑袋,轻声道:“她打了你多少下,你打回去就行了,以后记得好好练剑。” 这方天地的境界最高,应该是合道,不赖方葱与刘工没有还手之力,那臃肿女子是分神,马车里坐的就该是合道了,且这些人决计不是本地人。 马车中第二次有了人声,“二位是不是有点儿欺人太甚了?” 张木流面无表情,手一直按着方葱脑袋,淡然开口道:“你说欺人便欺人,我徒弟可以因为她说的话道歉,但你们打的人得还回来。” 说着轻轻摇了摇手臂,转头笑道:“气不过就去打她,有我在呢。” 方葱摇了摇头,这会儿她心中哪儿还想着把人打回去,只是终于明白了,那时侯她打了小妖苓之后,张木流为什么那么生气。 其实少女心中还很有点儿开心呢,不管怎么说,黑心剑客把自己当作亲近之人了呀! 方葱可以不计较,离秋水却不行。对外人,她可从来不大方。 只见那绝美女子又是挥手一巴掌,将臃肿女子扇飞去马车,然后冷声道:“你们可以再找人再寻事,但是,有寻事的胆子,就要做好被我打死的觉悟。” 说完便径直走向方葱,不容少女挣脱,一把拉过她的手便向酒楼走去。张木流看了刘工一眼,二人也跟在后面缓缓上楼。 留着两撇胡子的酒铺掌柜早就预备好了一张桌子,还是靠着窗户,能看到街道。 下方看热闹的早就散去,四个背剑的坐在靠窗户的位置,中年掌柜的端了一壶酒走来,笑着问道:“二位可还记得我?” 张木流与离秋水一齐转头看去,看了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那掌柜的笑着说:“剑仙老爷十五年前来过这儿,我就是当年给你打酒的那个伙计啊!” 张木流这才想起了,算一算时间,这儿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也差不多。 方葱拿出来一枚柏钱,轻声道:“这个在外面外面很值钱的,能不能换你一酒窖的酒?” 一旁的刘工都急眼了,差点儿大骂了一句败家子儿,拦住方葱后苦兮兮道:“大师姐,要不然你把这柏钱给我吧,就当那些贝壳儿是我卖你的行不行?” 少女撇了撇嘴,弱弱问道:“拿你的东西给他买酒,还算是我买的吗?” 少年顿时无话可说,只是唉声叹气不停。 那掌柜的见这边儿争执停歇,笑着接过柏钱,问道:“还是那种灌不满的酒囊吗?” 离秋水一把扯下张木流悬在腰间的酒葫芦递给方葱,后者笑着再递给掌柜的,轻声道:“还是那种灌不满的,你一定要把酒窖的酒水全灌进去才行啊!” 掌柜的笑着走开,已经有小厮端着几碟子菜上来。 张木流忽然沉声道:“还不走?非得吃几剑才行吗?” 臃肿女子已不敢再开口,马车中的另一位男子冷笑道:“敢不敢自报家门?” 青年笑道:“没什么名声,木秋山剑客,张木流,你出去了可以打听打听。” 那人说会打听的,也不理会几处冰雕,驾车便走。离秋水轻轻一挥手,将冰层散去,那几个扈从连忙追赶马车。 待那伙儿人真走了,张木流才瞪向方葱与刘工,没好气道:“不好好练剑,这下子受人欺负是不?要是以后我不在怎么办?” 方葱刚要开口,白衣青年便瞪眼道:“你少说话,别以为给我买了酒我就不骂你,好好的乱嚼什么舌根子?” 少女十分委屈,求助似的看向离秋水。 那个绝美女子冷冷一笑,夹了一口菜,看也没看张木流,“好大的威风啊!张公子这是要欺负人?当我做师娘的是摆着看的?” 方葱翻了个白眼,心说你们就合伙儿给我下套儿吧!反正我打死不承认是他徒弟。 这酒铺的掌柜的,如今自然不会亲自去打酒了,反倒是端了一大盘子吃食上来,走到近前就叹气道:“唉!神仙就是好,这么些年也不见变老,你们看看,我都已经到了拄拐杖的年纪喽!” 张木流哑然失笑,的确,按照归来乎镇这个时代,过了三十岁还不留胡子的,会被官府捉走。上了四十,就得拄拐杖了。 青年猛然想起黑龙王言语,于是便试探问道:“你们这儿,除了归来乎镇还有别的地方吗?” 掌柜的一脸疑惑,“当然有啊,我们这是沂春国,你们从外国来,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青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小镇居民都以为自己这些人,是从外国来的呢。 张木流转头笑道:“想去看看吗?” 正说话呢,心中一片涟漪,白衣青年的脸色也慢慢阴沉下来。 离秋水疑惑道:“怎么啦?” 张木流攥紧拳头,沉声道:“对不住,这次没法儿长留了,等下次我再带你们来玩儿。” 女子传音道:“出了什么事?” 张木流传音回答:“蓝华出事儿了,给人废了修为,只剩下一口气,现在到了木秋山。那座柢邙山,与我家乡那个风雪夜关系极大,而且乐青就是那山中修士放出来的。” 玄女,柢邙山,这趟归来乎真是收获满满啊。 自己给捧的那么高,多半也是柢邙山背后搞鬼。 ………… 俱芦洲整个儿处于极北之地,只有很少地方会四季分明,所以大城都是靠近南边儿,北边儿整日天寒地冻,大多宗门才在北地。而且整个俱芦洲,修士也好,常人也罢,都是血性十足。就拿最常被人调侃的那家伙,“你瞅啥?”,“瞅你咋地?”,就能看出来一洲风气如何。 这座北边儿大洲也极少什么大商贾,并不是没赚钱的本事,而是把赚的钱分给了北边儿的城池。 如若方家在别的大洲,不会比瞻部洲的姜家与黄家差多少。只说方葱那小脑袋,就已经足够让人汗颜了。 瞻部洲南边儿有座小山头儿,叫做呼谜山,是方家根底所在。今日议事堂有些热闹,左右坐满了人,高座是个瞧着四十多岁的男子。大堂下站着三个老者,深深埋着头。 高座那位自然是方葱的爷爷,方氏家主。他手中摩挲一只千眼菩提,一言不发。倒是左侧有个中年男子,皱着眉头瞪向三个老人,嘴里没有半句好话。 “少主跟着你们,你们能把她弄丢了?什么胜神洲的张砍砍,分神境界而已,你们三个合道都拦不住?” 陈午无奈苦笑,埋头沉声道:“他有秘法可以瞬间提升至合道境界,而且那张木流身旁能人众多,我们是真的没法子。” 方才那人又怒喝道:“那你们怎么不去死,万一少主有个好歹,你们对得起方氏吗?” 陈午抬起头,看着那人,沉声道:“少主自己不愿意回来,我们能如何?” 那人又要开口,高座的方攰终于开口,“方滁啊!别那么咄咄逼人,陈午他们都是家中老人了,自然不会有什么歹心思。” 方滁又要开口,高座那人且笑咪咪看向他,“方滁,是不是想当家主了呀?我让位给你可好?” 方攰一言,方滁立马躬身退到一旁,不敢再有半点儿言语。 高座之上,方攰笑问道:“那个张木流是个什么样的人?把我家小妮子迷住了?” 陈午苦笑道:“在我看来,他就是个疯子。在瘦篙洲拆了白羊宫,回胜神洲又平了儋州刑氏,完全就是莽夫一个。” 方攰淡淡一笑,摇头道:“我家小妮子又不是傻子,跟着他肯定是因为他身上有好处。哦,对了,你们可能不知道,你们口中的莽夫,在瞻部洲就拆了煮面潭,还在豆兵城杀了三十余尊合道魔物。” 在胜神洲拆了一处宗门不算什么,在豆兵城斩了这么些合道魔物,才值得俱芦洲人敬佩。 方攰笑着说:“敢下战场杀妖,又为四座边城某福的年轻人,不会坏的。小妮子跟着他,或许要在家中好的多。” 长大了总要飞走的嘛!扎住翅膀,还怎么飞? ………… 秋浦城内无缘无故又起洪灾,一条云溪途径几处小镇,不光将房屋摧毁极多,就连一些靠近河边儿的坟墓,都给河水冲烂,棺材铺顺着河水往下飘去,惨不忍睹。 只不过下游河畔的那处宅子却完好无损,有个女子陪着母亲,门口守着个身上血迹斑斑的杀猪匠。 钟守矩看着院子外面那两只畜牲,手握杀猪刀,眼神冷漠。 外面有一只大鸟儿,红毛儿白顶,扑闪翅膀便有火焰四溢。还有一头金毛狮子,头生九头,端的是恐怖无比。 钟守矩冷笑道:“要伤溪盉,先弄死我。” 那只大鸟口吐人言,“杀了你又能费多大事儿?我们不过是想着用你们把蓝华引出来罢了。” 里边儿溪盉冷声喊道:“钟守矩,咱俩今天死在这儿就行,来世我嫁给你。” 九头狮子却有些不干,伸出大舌头舔了舔嘴唇,笑着说:“死了也是这小子死,溪盉姑娘得给我做媳妇儿呢!” 年轻杀猪匠握紧杀猪刀,面色冷漠至极,轻声说道:“溪盉,怪我没本事,护不住你。” 话音刚落,一道白色身影御剑而来,老远便斩出两道剑光,九头狮子有三颗头颅被瞬间斩落,白首大鸟儿给一剑削掉南边儿翅膀。 白衣青年腰挎长剑,眼神十分冷漠,“好大的口气啊?让我看看你们这些多_毛畜牲,到底有什么本事。” 只见姜末航一身剑意凝练,仿若穿了一身剑意铠甲。 大鸟儿与那断了几头的狮子同时冷笑,“是那张木流吗。没想到这么有胆子,居然真的敢来啊?” 一旁洪水缓缓退去,水中数十位修士面露冷笑,直直看着姜末航。 这位瞻部洲剑子转头看去天幕,云雾退去,又是三位炼虚修士。 姜末航笑了笑,问道:“就对我张木流这么重视?这么多人就为了困住我吗?” 说话时其实在与钟守矩与溪盉传音,“我是张木流的师兄,蓝华前辈现在安全,你们不用担心。待会儿找到机会就要跑,去长安,去金陵,或者直接去桐州他的家乡。” 天边又是两道流光掠至,岳然与丘玄聪已经赶到此处。 丘玄聪啧啧道:“好嘛!这么大架势,欺负我们人少吗?” 岳然收起箱笼,淡然笑道:“看来又是一场苦战啊!上次就在这儿,现在又是在这儿,怪不得诗仙喜欢来这儿,好打架是吗?” 下方大狮子甩了甩头,九头再次长全,他抬头看着丘玄聪与岳然,笑道:“还真是有不怕死的是吗?” 又有一道黑色身影御剑而来,独臂青年悬停半空,手持长剑笑道: “不怕死的多着呢。” ………… 一辆马车在胜神洲东部云海之上缓缓行驶,马车里有个一身红衣的臃肿女子。 女子恶狠狠道:“爹!你就看着女儿这么被打吗?那个什么木秋山,咱们一定得去拆了才行,女儿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么大委屈呢。” 中年男子男子笑了笑,轻声道:“已经让人去打听了,待会儿应该就能回来,打听到那处山头儿在哪儿,拆了就拆了。咱们莫家,还没有人能这么欺负呢!” 不多时便有个扈从掠回云海,站在云头儿颤声道:“四爷,打听清楚了。” 中年男子皱眉道:“抖什么?打听到什么了说就是了。” 年轻扈从咽了口唾沫,低声道:“木秋山在哪儿没打听到,可张木流是谁,打听到了。” 臃肿女子一把掀开帘子,冷眼看向青年扈从,“再这么大喘气,你自己把舌头割了。” 年轻扈从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那个张木流是梁国的王爷,宋国的侯爷。打死了越国的护国真人,在瞻部洲拆了一处皇宫,还在搬山渡与交手。后来在瘦篙洲又拆了一座白羊宫,刚刚回胜神洲便连拆两处宗门,如今被称作胜神洲年轻一代的第一人。” 中年汉子沉默半天才问道:“没听错?” 扈从答道:“没错。” 第一百零九章 忽悠 胜神洲东部一处偏僻山头儿猛然闷雷炸响,四道身影凭空出现,一头青毛儿神鹿悬停云海,静等那白衣青年言语。 几十里外的莫家马车停滞不前,想要回去看看那人,却又不敢回头。马车中的中年男子始终皱着眉头,这下儿把高阳莫氏的脸面丢尽了,但场子得找回来,我莫氏还治不了你几个最高才是合道境界的剑修了? 自从青爷回了这方天下,就下定决心留一缕神魂在张木流身边,像是变着法儿与那小子签署一份契约,略微付出代价,便可联系到张木流。 如此好事也不是白来的,从那缕神魂被张木流炼化起,青爷的命就绑在张木流身上了。 不过两人都能让对方放心。 那白衣青年面色冷漠,转头往东南方向看了看,沉声道:“所以柢邙山废了蓝华前辈,自个儿占了儋州?溪盉跟钟守矩是不是有危险?” 离秋水自打现身便一言不发,她知道张木流已经怒气难消。 青爷沉声道:“姜末航已经去了,丘玄聪跟岳然也在后面追去,好像江潢也去了,只不过……” 接下来的言语,青爷传音张木流,“天庭在的时候,大乘之后可以飞升,现如今没有天庭了,大乘之后便是仙人境界。那座柢邙山,在有胜神洲时便已经有了山头儿,仙人不止一位。纵使给三教约束之下,这些仙人跟仙人之上的大修士不得随意出山,可他柢邙山随便派出来几个炼虚境界的剑修,咱们暂时就已经抵挡不住了。” 张木流皱眉看向青爷,后者苦笑道:“我们原本都是仙人境界,后来天庭陨落坍塌,对我们影响十分大。这些事儿我从前不敢说,要是说出来了,你只会消沉。” 白衣青年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无论如何,师兄他们不能出事儿。一时挡不住,不会一世挡不住的。” 张木流猛然想起什么,传音问道:“那位大真人与大法师,都是仙人对吗?还有我在东海碰到的老龙王。” 青爷点了点头,轻声道:“有很多的,四大部洲隐匿不出的仙人不在少数,渡劫与大乘更是没法儿细数,只不过有些规矩傍身,出来一趟得不偿失罢了。” 白衣青年缓缓点头,转身对着离秋水一笑,之后笑着说:“你带着这两个家伙回木秋山,我得去秋浦。”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要是不跟着一起去,你们还有什么胜算?起码都是炼虚境界起步,说不定还有炼虚剑修。” 一个可字还没有说出来,离秋水已经御剑往东南方向去,张木流只有苦笑。 “方葱,刘工,你们两个先跟着青爷回去木秋山,帮我照顾蓝华前辈,我们很快就会回去。” 说完便御剑而去,青爷鹿眼凌厉,却没跟着同去。这天下现如今只容得下一头麒麟,他要是跟着一起去了,是祸非福。 前后两道剑气长线划破云海,与那悬停马车擦肩而过。马车中的臃肿女子大气都不敢出,那中年男子更是眉头深皱,却没出去阻拦。 好一个魁首,如此嚣张,真当我高阳莫氏好欺吗? 马车外的扈从忽然开口,“四爷,族中传信,让我们抓紧回去。” 云溪河畔,两位剑修,两位胜神洲年轻一辈的顶尖人物,此刻凄惨无比。到底是对着十几位合道,还有三个炼虚。 丘玄聪手持金锏,擦了擦嘴角鲜血,骂骂咧咧道:“好家伙,忒不要脸,你们丫的都是好医师啊!屁股蛋儿的肉削下来贴在脸上,爷爷我硬是没看出来针眼儿。当老子不会喊人吗?” 一旁的书生岳然也是颇为凄惨,手持一柄长刀拄在地上,胸口与大腿都有几道伤痕,“你他娘的少说点儿,我就服了你这张嘴了,你喊谁去?” 江潢一边儿袖子耷拉着,大笑道:“与诸位并肩作战,痛快啊!就是少点儿酒,要是张木流在这儿,酒是决计不可能缺的。” 白衣姜末航,相对来说好一点,只是瞧着头发有些凌乱罢了,“我说各位,能喊人的就赶紧喊人,这帮人太不要脸,我也遭不住啊!” 三人皆翻白眼,你姜末航一个合道与十个合道打了这么大半天,都没我们身上挂彩多,你有脸说遭不住了? 三个炼虚境界始终悬停在不远处,也没出手的也没看这处战场,反倒是那红毛儿白头的大鸟,与九头狮子话最多。 其实四人都知道,只要白麒麟来此,或者是那头盘瓠,这些人都不成问题,可木秋山初立,若是如此着急将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和盘托出,日后哪儿还有半点儿依仗了? 丘玄聪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也就希望那个坑货别来,不然就正中他们下怀。那三个老不要脸的自始至终都没出手,还不是在等他。” 姜末航笑道:“我师弟怎么可能不来,不来又还算是张木流吗?” 四人抬头看向天幕,一道蓝色剑光瞬至,寒流之下直教人瑟瑟发抖,起码有一手之数的合道修士给冻成冰雕。离秋水飘然落地,手持十谅水横扫一记,只有一处冰雕仓皇逃出,剩下四人皆是粉碎。 丘玄聪嘴角抽搐,喃喃道:“弟妹这么……猛的么?姜末航你打得过吗?” 姜末航未曾开口,岳然笑着说:“那是你没赶上,上次我就见识了。就那綦风栩,哪怕不藏拙,倾力出手,也极难挡住弟妹一剑。” 丘玄聪扶额叹气,“造孽啊!他张木流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儿?” 悬停半空的三位炼虚猛然睁眼,眼神戏谑,伸手召回四道元婴,笑着说:“张木流总不是女的吧?” 又是一道烈焰剑光,有个白衣剑客背负长剑又手持长剑,瞬间重伤一位合道修士。 可不是谁都跟离秋水似的,同境界无解。 天赋这事儿,你没地方跟人说理去。也不是炼化十谅水之后,离秋水才有了这份资质,而是离秋水起步晚了。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你们四个就这么不惜命?” 丘玄聪骂骂咧咧,“你他娘的还不是一样,陪着我们送死?” 离秋水瞬身进去屋子,带着溪盉与她已经晕厥的娘亲出现在院子里,钟守矩还是手握杀猪刀,死死护着溪盉。 张木流没好气道:“那是我媳妇儿,防贼似的干嘛呢?” 溪盉认真瞅了瞅离秋水,眼中除了惊艳再无旁的,没来由就说了一句:“嫂子真漂亮。” 离秋水笑道:“溪盉也不差的,放心待着,我们一起回木秋山。” 溪盉沉默一会儿,轻声道:“我师傅,他还活着吗?” 离秋水按住溪盉肩头,笑道:“放心,张木流最厉害的本事其实是炼丹,到时候一定能把蓝前辈治好。” 确实,张木流的炼丹术可比他的剑术有看头儿多了。 悬在半空的三个炼虚修士都睁开了眼睛,其中一人淡淡笑道:“真敢来啊!不过也好,现在就差你手中的火盆了。” 姜末航凑过来,嬉皮笑脸不停,“师弟啊!要不然你就把那个逍遥巾戴上,喊一帮徒子徒孙过来,揍死这帮不要脸的。” 书生岳然也走上前,笑着说:“遇见你就没好事儿,咱们认识这么久,哪次跟你见面没打架?” 丘玄聪深有体会,与这坑货一见面,不是给人打就是在打人。 张木流没搭茬儿,而是看向那三个炼虚修士,神色颇为轻松,还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 只见白衣青年瞬间流露一身骇人剑意,是曾经助他重建人身天地的那缕。 青年戏谑道:“当真以为这就拦的住我?此地离陵阳山这么近,当大法师看不见?还有,你以为我怎么就能几年时间到分神的?” 说着剑意更甚,隐约有几分古神气息流露。 青年神色十分怪异,无喜无悲,好似毫无人性,“没听说过转世神吗?” 除了离秋水跟姜末航,剩下众人皆是神色大骇,悬在半空的三位炼虚境界,也终于变了脸色。 只见那青年缓缓拔剑,双手重叠拄在剑柄,沙哑道:“这是你们逼我的!” 白衣青年一身骇人剑意流露,无关境界威势,光凭那剑意,就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即便姜末航,也要输上几分。 三个炼虚修士皱眉不停,心说这小子想要干什么? 猛然回过神,三人齐声大喝一声:“不好!” 只不过为时已晚,几人连同一座宅院瞬间消失不见。 九头狮子木讷转头,“三位护法,他们人呢?” 可那三人却只是皱眉,其中一人冷声道:“这小子把我们忽悠了。” 刚想追上去,寻那处秘境所在之处,忽然有三道身影凭空出现在云溪河畔。 有个一身白衣,双手合十,脖子挂着一大串珠子的少年和尚来此。少年和尚口念弥陀佛,笑着转头看向另外两人。 中间是个肉嘟嘟的少年道士,他嘴角抽搐,瞪着大法师道:“死秃驴,你看什么?” 这两人一同转世,几乎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还有一人是个中年男子,一身儒衫,身形挺拔直立,难掩一身浩然之气。 读书人转头作揖,笑道:“两位前辈怎么都来了?” 大法师摇头道:“欠那小子人情,本想着让他吃点儿亏再来,没想到他这么奸猾。” 大真人则是淡然道:“我来看我小师弟给人打死没有,你个臭念书的管得着?” 读书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好巧不巧,我也是看看师弟有没有什么危险。” 道士冷哼道:“他学过你们儒家一招半式没有,怎么有脸喊师弟?” 读书人摇头一笑,“我家先生用最后一段儿光阴在那个地方,收了三个弟子,他们自然会承认的。” 大真人无可奈何,那个臭小子死活不愿承认自个儿是道门弟子,他也没法子。 也只能转头看向那三位炼虚,黑着脸问道:“脸呢?” 可那三位炼虚却无什么惊慌之色,反而笑着问道:“三位圣人这是要坏规矩吗?我们渡劫之下的修士,其中恩怨你们好像管不着吧?” 大真人哈哈一笑,说打不死人就行了。 ………… 一处河谷凭空出现一座院子,那河谷是由两条河水汇成,两侧皆是石崖,唯有一条蜿蜒小路可以离开。 钟守矩跟溪盉,还有溪盉的母亲,可都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 丘玄聪惊疑不定,试探道:“你他娘的真是古神转世?”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摊开双手给几人看,手心全是汗水。青年没好气道:“转你个头,我是怕跑不了,才编谎的。” 姜末航凑过来问道:“三个炼虚而已,弟妹加上你我,拼着受点儿伤,应该问题不大吧?” 院子里的绝美女子缓缓走出,摇头道:“柢邙山太近,说不好会不会有渡劫出来,咱们能跑已经很好了。” 岳然叹了一口气,“好一个柢邙山,好一个与胜神洲同寿的大宗门,我算是见识了。” 白衣青年不曾言语,走去钟守矩旁边,轻声问道:“我已经招惹了很多人,你们两个愿不愿意跟我回木秋山?” 不用钟守矩回答,溪盉抢先答道:“溪盉要去张先生山中照顾师傅,还望先生答应。” 张木流笑道:“然后呢?” 女子声音冰冷,缓缓开口:“是师傅教我的柢邙山术法,终有一天我会替师傅问剑,拆了那座柢邙山。” 青年哈哈一笑,这丫头真是志向远大。就连自个儿,都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有底气去走一遭柢邙山,不过无论要多久,只要活着,那就一定会去的,而且不光是此地众人,还有小竹山的游子们。 岳然问了一句,“这是你炼化的秘境?咱们逃得掉吗?” 青年微微一笑,率先顺着蜿蜒小路往上,几人相继登山,爬上石顶端时,天地猛然变换,再打量周围,已经在木秋山靠近西边儿的一处山峰。 估摸着自个儿回来的比方葱他们还要快呢。 白潞瞬间出现,是本体,“青麒都跟你说了是吗?” 张木流没好气瞥了其一眼,问道:“蓝华伤势如何?” 白潞摇头道:“他的本命剑是以心血温养的,两柄本命剑同时破碎,反噬伤害极大。就算你拿天材炼药,也最多让他多活百年,想要重新修炼是没有丝毫希望的。” 离秋水问道:“就算把本命剑修缮好也不行吗?” 白潞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他不像你,没法儿修缮的。” 众人皆是沉下脸色,张木流换了一副笑脸,与背后几人说道:“麻烦你们帮我寻个丹炉,我得给蓝华前辈炼几味药。” 说完便御剑往主峰方向去,张澜已经在等他了。 离秋水叹了一口气,打算等方葱跟刘工回来以后,一起返回小竹山。那些人说不好会对小竹山有什么小动作。 张澜原本想把蓝华安置在秋潭边上,可略微有了点儿精神头儿的蓝华却死活不愿意,只在半山腰挑了个旧宅子住下。 张澜领着张木流往那处宅子走去,一路上半句话都没说,到了门前才开口道:“山主,你最好当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与他闲聊就好。” 张木流点了点头,这点儿事儿他还是知道的。若是以异样眼光去看蓝华,只会让人自卑罢了。 一步过门,弯弯绕绕走了几处院子,张木流一把推开一处门户,进门去还没有说话呢,躺在床上的蓝华便笑着说:“好小子,山头儿不错。” 明明都打好主意只笑着聊一会儿,可看到蓝华那副模样,张木流还是没忍住身子颤抖了一下。 “原本不想说这些的,可有些忍不住。是我对不住你,若是没让你掺合进来,就不会有这些事儿了。”青年极力掩饰悲伤,硬是憋着一副笑脸,可这那儿憋得住? 蓝华笑了笑,眼睛看向一张椅子,示意青年先坐下,然后才笑着说:“你对我说对不住,其实我还想谢谢你呢。若不是你,我怎会知道曾经引以为傲,与胜神洲同寿的柢邙山,居然是一处粪水池子,又黑又臭。” 张木流哈哈一笑,故作轻松道:“那你不是要好好谢谢我?” 说着说着,青年猛然去到床边,紧紧握住蓝华手掌,咬牙道:“木秋山给你养老,你得赶紧好起来,然后帮着我教人剑术,起码得给我教出来十个八个剑仙才行。” 蓝华身体微微颤抖,片刻后笑着说:“你小子当什么烂好人?我都成了这样儿了,你留着有什么用?” 张木流沉声道:“有用,溪盉跟钟守矩我给你带来了,他们以后都会是木秋山的嫡传。终有一天我会带着他们去平了柢邙山,这一天或许来的很晚,但你要相信我,得多活些年。” 蓝华看着房梁,喃喃道:“我尽量。” 外边儿有人喊了一声师傅,接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女子一步进门,见着床上躺着的蓝华,眼眶立马发红,滴滴晶莹不断落向地面。 张木流起身拍了拍溪盉肩膀,轻声道:“你们聊着,我会治好他的,你放心。” 说完便离开屋子,等出去时,发现钟守矩还是拿着杀猪刀,盘腿坐在大门口,像是比溪盉还要难过的多。 张木流气笑道:“你他娘的到了我的山头儿还要拿着杀猪刀?” 可钟守矩没笑,“张先生,不对,现在该喊你山主了。我想问你个问题。” 青年点了点头,钟守矩便说道:“我其实知道你以前跟我说的那个故事,其实是哄我的。可是我就是想看看,以我一人之力,能不能让凡俗武道登天,你说,我能吗?” 张木流沉默片刻,轻声道:“最早哪儿有修士?有人能以吸取天地灵气而长生,为什么不能有人以凡俗武道走出一条别样的通天之路呢?只不过,身前无人最是难。” 要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出一条崭新大道,极难。且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 杀猪匠收起杀猪刀,背靠着墙壁静默无言。 有个一身墨绿色长裙的少女急匆匆跑来,离秋水跟在后边儿。 方葱鼓起勇气说道:“你不要伤心嘛,我们都在呢。” 张木流面色古怪,与离秋水相视一笑,走过去按住少女脑袋使劲儿摇了几下。 方葱气呼呼道:“我怎么感觉你拿我当闺女养着了?” 离秋水附和道:“我早就这么觉得了,你小心早早吃醋啊!” 青年哈哈一笑,说我可不敢当你爹。 方葱想了一会儿,抬头轻声道:“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徒弟,可我不会认你这个师傅的。” 青年点头,说了一句好,忍住没喝酒。 腊月初一那天,离秋水带着刘工与方葱离开,返回小竹山。也打算在张木流曾经练剑的那片竹林子,给这两个“不争气”的家伙好好教教剑术。 给人打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以后自个儿闯荡可怎么办? 而张木流则是在山中继续稳固护山大阵,一边儿与张澜商议各峰命名,一边儿给那三十六处府邸修建提一些建议。 只不过他的建议,没人采纳罢了。 等了半个多月,眼瞅着年关将近,柢邙山依旧没人来寻事,张木流觉得有些奇怪,却又实在没察觉到附近有人偷偷窥视。 木秋山落地之后,张木流倒是发现了个意外之喜。一进木秋山,那股给人窥探的感觉就会消失。 白麒麟渡劫将近,青爷忙前忙后的。龙大也跟着瞎忙,一天天的不见人影,张木流都想着真让那家伙王八驼石碑去了。 腊月二十那天,木秋山终于来客人了,那客人张木流还认识。 有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带着两个相貌俊俏的年轻女子到了木秋山外。男子跪着磕头,求剑候大人救救两个女子性命。 这家伙的奢华马车已经消失不见,四个扈从也不知是死是活,两只蝴蝶精魅再无先前那股子优越感觉,倒像是个山中出来的村妇。 张寒漱缓缓走去山门,如今这个不再喜欢衣着清凉的女子,在成州尚未建成之前,负责木秋山待人接物。 女子看着那从骧龙府一路逃来的三人,心说自家山主怎么老能遇到这些事儿?不过自个儿都算是他捡来的,怎么说? 张寒漱笑盈盈站在一旁,这女子相貌自然没的说,身材纤细,弱不禁风似的极其惹人怜。她对着孟鲁司嫣然一笑,轻声道:“我们山主让我问问你,救两只蝴蝶,我们山头儿留着采蜜吗?” 孟鲁司苦笑着说:“我跟夫人从前太惯着她们,惹了祸事都有我们兜底。现在夫人走了,我也没多久活头,就想着尽力保她们一命。来这儿也是碰碰运气,哪怕剑候大人要收她们做妾做婢,我也代她们应了,活着就行。” 张寒漱笑道:“就为了两只蝴蝶?” 孟鲁司苦笑道:“对我跟我夫人来说,她们是女儿。” 彩蝶跟素蝶只是跪在地上,深深埋头,由始至终一语未发。 张寒漱冷着脸喝道:“你们哑巴了?” 第一百一十章 回乡 送人 不可欺 木秋山脚,两个少女被张寒漱一句话问的身子略微颤抖,却还是没有抬头,只是不住流着眼泪,也不知在伤心什么。 张寒漱又转做笑脸,对着孟鲁司眯眼而笑,淡然道:“你不失望?” 中年男子苦笑不停,“自家的孩子,有什么好失望的?我死换她们活着,我觉得值。” 张寒漱是真拿这三人没辙了,一个个不去画脸谱唱大戏,真是可惜了。拿两只因为秘宝而化形的蝴蝶的身子,就想求得一道能震慑人心的护身符吗?想的也太多了。 再说他张木流敢吗? 来之前张木流早就说清楚了,这两只蝴蝶身上各自藏着一半儿秘宝,估摸着不是从别家偷来的就是使了什么手段黑来的。若不然不至于一路从越国逃到梁国,梁国都待不住,又跑到这宋国西方边陲。 张寒漱笑盈盈的说道:“当爹的想要女儿活,当女儿的就真的只想着自己活?木秋山可容不下这么白眼儿狼的人。” 孟鲁司抬起头,也没功夫想是不是有些无理了,就直直看着张寒漱,沉声道:“我要是能见到剑候大人,自会送上一份儿礼物,到时收不收我们的,由剑候自己决定。” 张寒漱思量片刻,心说这家伙在山上呢就开始当甩手掌柜了,要是走了还了得?得老早给他甩点儿事儿,当山主的也得知道咱们的不容易是不是? “你们跟我来吧,到时山主见不见你们,我就不知道喽。不过呢,我还是有一句好良言,要劝一劝该死的鬼。”张寒漱走在前方,笑着说道。 孟鲁司站起身子,几步追上张寒漱,抱拳开口:“这位仙子请讲,晚辈虚心受教。” 该死的鬼,说的自然是孟鲁司三人,至于好良言是什么,还得听这人细说。 张寒漱撇了撇嘴,心说前一句还是仙子,后面儿就是前辈了?得亏老娘现在不敢脾气不好,若不然有你好看。 “我们山主啊,是个好心肠,大善人,比你们江湖人要更加江湖人。只不过呢,他可最见不得人在自个儿面前装傻充楞。你孟鲁司在我眼前可以耍小心眼儿,到了他面前,你可以耍着试试,我木秋山,又怎么会缺木头呢?” 言下之意便是,你们三个想耍什么,我们都清楚。在我张寒漱面前可以,到了张木流面前,你们可以试试。 孟鲁司不是修士,张寒漱也懒得带他御空,往秋潭去的上百里路,几人徒步走着便是。 一路上孟鲁司有一搭没一搭的套近乎,可张寒漱哪儿愿意理他们?自个儿把人带上去,这几乎就是先斩后奏了。只求那张木流不为难自己,别给自己穿小鞋就行。 虽然两人都姓张,可在张寒漱眼里,这个年轻山主从来就不是大方的人,整天抠抠搜搜,也不晓得离秋水怎么看得上他的。 张木流自然看到了这边儿情况,传音往张寒漱,没好气道:“你心眼儿怎么这么多,非得把他们弄来烦我是吧?” 张寒漱古怪一笑,“山主啊!我都在木秋山忙这么长时间了,您老人家一点儿好处都不给,哪儿有让人白做事儿的啊!” 其实各自熟悉之后,张寒漱挺能气人的,关键是你还拿她没法子。 先前张木流就跟张澜提过,山外的酒铺与仙家府邸,日后都给许诺打理,把张寒漱留在山中当那账房,可张澜死活不答应。那位大管家说自个儿算是大管家,自家女儿再不能管钱了,若不然成了什么了? 听了张寒漱传音,张木流无奈道:“别把人带去秋潭,我不喜欢有我不喜欢的人到我特别喜欢的地方去。” 张寒漱翻了个白眼,绕的头晕。 不过她原本也没打算把孟鲁司带去秋潭,那个地方,谁不知道是他张木流与好友饮酒喝茶的地方啊?大酒鬼! 见张寒漱始终不搭理自己,孟鲁司识趣闭嘴,只是跟着女子缓缓前行罢了。后边儿的素蝶与彩蝶更是半句话也不说,埋头赶路罢了。 到了半山腰时,几人见着个年轻男子,一身灰布长衫,两只手各提一块儿大的吓人的石墩子,走在石阶外面,一步一个脚印,艰难登山。 张寒漱捂着额头喊道:“你小子干嘛呢?有路不走,踩人家花花草草干嘛?” 钟守矩转过头,顾不上满头汗水,讪笑道:“这不是怕把好好的石阶踩坏嘛!” 女子目瞪口呆,看傻子一般看向钟守矩,“等你都能把这石阶踩坏了,你就真成不得了的人了。” 好家伙,福地山中的台阶能给你钟守矩踩烂喽?元婴境界之下,就算有人倾力一击,也断难伤损石阶。 钟守矩傻了眼,试探着踩了石阶一脚,顿时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下方的张寒漱以手扶额,心说这家伙也太能丢人了。 年轻杀猪匠只觉得脸颊火热,踩着石阶飞速往山顶爬去。 张寒漱带着孟鲁司三人往西走了几里路,到了一处宅子,指了指里面,让他们自个儿进去。接着一闪而逝,找溪盉妹妹去。 孟鲁司进的那处宅子其实不大,甚至比不上他在骧龙府的院子。 有个年轻嗓音从屋内传来,“三位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中年男子还未出声,素蝶跟彩蝶忽然上前,一人一边儿施展了小小定身术法,接着面向那间屋子,跪倒在地,哀求道:“上仙,我们愿以伴生宝物换木秋山庇护。” 屋内张木流了然,自个儿还是眼拙了。 “既是伴生宝物,交给我之后你们会如何?” 彩蝶苦笑道:“会现出本体,如若没有天大的仙缘,再难修行。” 张木流笑道:“为何愿意?” 素蝶笑着说:“我们嘴里喊的主人主母,心里喊的却是爹爹娘亲。害的娘亲已经离世,不能再让爹爹受难,求上仙保我爹性命。” 孟鲁司眼神挣扎,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只是眼泪簌簌。 不是说好了,我去卖惨,换你们俩平安吗?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由打里屋出来一位头别玉簪,背负长剑,白衣胜雪的年轻人。 孟鲁司三人抬头看去,当即大骇,“张别古?” 张木流笑着摇头,挥手解去定身术,轻声道:“我是真没想到,素蝶跟彩蝶,居然也有为别人着想的那一天。” 两个自私少女,为了能多走一段儿路,毫不犹豫便往张木流与方葱身上撒去花粉。这已经与草菅人命无异了。 后来在小镇客栈,更是仗着有钱,便要强赶上房客人让出房间,甚是跋扈。 也不晓得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们经历了什么,居然会为他人着想,哪怕那人是她们在意之人,张木流也觉得有趣极了。 两个少女眼神复杂,她们也没想到,路上随便碰到的一个人,居然是自己如今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果真是应了这人说过的那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 孟鲁司抱拳深深弯腰,“此前几次临死,心中时常想起上仙,心中除了愧疚再无其他。” 张木流笑了笑,摇头道:“罢了,反正你也没有几天好活,有悔意便已经很好了。” 两个少女一听这话,立马再次朝张木流跪下,磕头如同捣蒜,痛哭道:“上仙救救我爹,惹上仙生气的是我们,您要算账的话,与我们算账啊!” 白衣青年不曾言语,一旁的孟鲁司走过去扶起两只蝴蝶精,眼中泪水浑浊却又止不住的欣慰,“无关剑候大人,我本来已经病入膏肓,没有几天活头儿了,就想着临死之前给你们找个栖身之地罢了。” 张木流开口道:“在那水神庙时,你已经伤势危重,现如今是真的神仙难救。我木秋山可以留着她们,也能留着你直到死,可有一句话我得提前跟你们说清楚。” 三人给张木流轻飘飘的言语吓了一激灵,连忙朝其看去,只见张木流笑着说道:“我这座木秋山容得下无才之人,容不下无德之人。” 孟鲁司咣当跪倒,又哭又笑,“请山主放心,我定会用我这最后时间,去教她们做人,做个有德行的人。” 张木流点了点头,说你们就先住这儿吧,有事儿就去找张寒漱。 说罢便御剑往山顶,只留那三人在原地。 孟鲁司擦了把眼泪,笑着说:“他两次都没打杀我们,一定会是个好人,只要你们好好的,懂得为他人多想想,他就一定待你们如亲人。” 素蝶看了看彩蝶,哽咽道:“可再如何,你才是我们最后的亲人啊!”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转了一圈儿,看着这座延绵不绝的山脉,心中想着:“放心吧!你们两个终有一天,会把这座山看的比命还重要。不光是因为我相信你们,更因为我愿意相信那个年轻山主。” 张木流往秋潭返回,在半空中见到那个已经上了一次山顶,现在又准备下山的杀猪匠。没忍住便嘴角抽搐,心说这小子是个畜牲啊!一点儿都不累的么?那两个石墩子加起来得有五六百斤了吧? 青年忽然摇头一笑,心里装着人,努力起来还会累吗?汗水都是甜的。 回到秋潭之后,张木流立马黑着脸,直想吃烤鱼。 龙大这家伙把秋潭当鱼缸了是么? 张木流黑着脸喝道:“滚上来。” 他娘的一天天瞎忙,这会儿跑来洗澡来了,你他娘的是缺个乌龟壳儿,要不然一定让你去山脚下王八驼石碑。 龙大恢复人身,一脸馅媚跑过来,“少爷啊,老青这会儿缠着白姐姐,我这不是没地方去嘛!” 张木流笑了笑,随口道:“要不然回东海去?当太子爷不好吗?非要跟着我这愣头青。” 龙大动作一僵,苦笑道:“少爷都知道了?” 青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小口方葱出钱买的归来乎酒,轻声道:“我去了龙神庙,也看到了很多东西,不是小白她们告诉我的。” 龙大苦笑道:“我回去干嘛?给人抽筋剔骨打烂了龙身,现在腆着脸回去卖惨吗?” 张木流摇头道:“自打龙神庙出来,我就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也知道,你跟青爷一样志向远大。可是,不论是你想做四海之主,还是你想做东方胜神洲之灵,都得一步步来。你看中我身上的古神气息和我小竹山人的身份,我看中的是你城墙厚的脸皮。” 龙大眼神幽怨,张木流一脚便将其踹飞。心说你他娘的是想拜鱼梦梦为师吗? “老龙王其实挺孤独的,若不然就不会当个守船客了。” 重新走回来的龙大盘腿坐在张木流边儿上,轻声道:“可儿子跟老爹置气,远走他乡反被打碎龙身,填了海眼。如此丢人,怎么好回去跟当爹的卖惨?要回去,起码也得报了大仇再回去不是吗?”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龙神庙一遭,确实见了好些事儿。从中土还在时,混沌中几族大战,到后来仙神之争,模模糊糊都看到了。越到后来看的越清楚。 白衣青年摇头道:“都得与人寻个道理。” 接下来几天,张木流与张澜走遍了木秋山十九座山峰,为命名之事可是费尽心思。可直到最后也才是给主峰直接命名木秋山,次峰命名为拜扫山。剩下的山峰暂时还没个叫法儿,等日后大家有能耐独自开峰时,让其自个儿命名吧。 姜末航不知在哪儿寻来了丹炉,张木流便以这山中生长的一些天材凑活着炼了几炉丹药,先帮着蓝华稳固气血,至少要过个好年不是吗? 眼瞅着就要腊月二十四,张木流得回家,两年之约,估摸着大伙儿都已经快到了吧? 爷爷奶奶,恐怕也留不住了。 ………… 今年的小竹山终于有了过年气象,家家户户都撕掉了贴在大门口的白底对联,换成了红底黑字的,瞧着就是喜气洋洋。 张家院子里更是热闹,左邻右舍都想来看看小木流的媳妇儿跟闺女,听说那小家伙还收了两个弟子呢。 离秋水其实算不得大户人家,纵然离烛有祭师身份,可她还是跟娘亲在一起多一些。而离秋水的娘亲,只是个织户而已。所以对于一些什么人情世故,离秋水懂得不比张木流少。 也不知她从哪儿找了一件大红棉袄,站在院子里与客人聊天儿,是以纯正的小竹山方言与人对谈。 即便如此,也遮不住她那惊艳容貌。 三个小丫头吃了上次的亏,再也不敢往远处跑了,只在小竹山蹦蹦跳跳,偶尔出去捡上几根竹子回来,便缠着刘工让其做一把弩,要带瞄准的那种。 刘工真可谓苦不堪言,师傅这哪儿是收徒弟啊?这是找了个没奶的娘! 瞧瞧人家大师姐,不光两个老祖宗疼爱,就连三个小丫头都不顾辈分儿,莫淼淼与张早早喊着葱花儿姐姐,妖苓则喊着小葱花儿。 到了刘工这边儿,就是两个喊大侄子的,一个喊师兄的,听着就生分。 这天夜里有个白衣青年笑着推开小院儿门户,先是走进厨房喊了一句奶奶,拿手指头挑了一块儿冻豆腐,丢尽嘴里就往一旁的小房子去。小房子里头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老者盘膝在炕上,张木流笑着喊了一句爷爷。 老者笑道极其开心,轻声道:“见过了你爹了是吗?” 张木流点了点头,“见过了,他好着呢。” 老者嗯了一声,叹气道:“你应该在龙神庙见过那副画卷了,其中之事,慢慢就看清楚了。我跟你奶奶也该走了,还好你小子争气,走之前让我们抱上了重孙女儿。秋水是个好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对不起人家。” 白衣青年噗通跪倒在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后轻声道:“是孙儿不孝。。” 老者暗骂一声臭小子,笑着说:“你大姑姑跟小姑姑都不会来了,以后去坟前拜我们就是。你可别怨你她们,小竹山人,身不由己的。” 这对儿老夫妻,其实早就不在人世了,最多算是鬼修而已。 老妇人推开门,端了一碟儿拌的野菜,放在炕桌上后侧身坐在炕沿儿,笑着说道:“能撑着这么久,我们已经很高兴了。原本想着怎么都要过完年才走,可现在有些黄土不留人喽。” 说着说着就身形有些虚幻,离秋水牵着三个小丫头走到门口,女子眼眶有些发红,喊了一句爷爷奶奶。 三个小丫头也学着爹爹哥哥,跪下磕头。 刘工与方葱不在山上,从傍晚就离开了小竹山,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张木流夹了一口野菜喂进嘴里,瞧着竟然没多少悲伤,反倒笑着说:“趁着有时间,去看看藤霜,然后去看看我娘亲吧。爹那儿你们肯定去不了的。” 一对儿老夫妻相视一笑,一人一手摸了摸青年脸颊,身形瞬间消失。 张木流这才流出眼泪。 离秋水走过来拍了拍青年肩膀,轻声道:“思思说有办法让爷爷奶奶以另一种办法活着,等以后她会把爷爷奶奶带回来。” 张木流点了点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也不顾三个孩子在外面,直接把头埋在离秋水胸口,哽咽道:“我知道的,咱们都商量好了。可是,毕竟人没了啊!” 那个风雪夜之后,两人其实已经死了,吊着一口气稀里糊涂成了半人半鬼,见到孙子终于成家立业了,这口气也吊不住了。 张木流很早便知道这事儿,木秋山落成之时他与赵思思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赵思思说,很难还阳,但可以先送去地府供养,等以后她有能力了,再把爷爷奶奶带回来。 所以张木流极其不愿二次返乡,因为他知道,一回来,就是跟爷爷奶奶的最后一面。 刘工与方葱是去长安找赵思思,因为赵思思不敢踏足小竹山。爷爷奶奶出去小竹山便会遇到赵思思的。 古神与仙人,无人有本事或是有胆子来小竹山。 张木流埋着头蹭了几下眼泪,走出门看着零零星星下坠的雪花儿,对着三个小丫头说道:“以后这儿就是咱们的祖宅了,我要是不在,谁有空谁就来打扫一番,好吗?” 三个小丫头齐刷刷点头,谁都没说话。因为谁也没见过这么伤心的张木流。 风雪送人西。 接下来几天,小竹山人极有默契,谁也没到张家小院儿串门儿。 腊月三十那天,张木流带着张早早去了小竹溪北边儿那处张家祖坟,太爷爷的坟前多了两个坟包,好似凭空出现,却又不像新坟。 张早早对着自己太爷爷与太奶奶的坟包儿磕头,皱着脸说道:“爹爹说了,以后你们还会回来的,早早会等着。” 小丫头心里其实藏着一句话,“要是到时候你们回不来,我就去拆了那个什么狗屁地府,把太爷爷跟太奶奶抢回来。” 张木流灌了一口酒,按着张早早的脑袋,轻声说道:“你要是留在木秋山,每年的清明记得来烧几张纸,一定要在清明前来。我们家乡有一句老话,‘有儿有女早上坟’。” 张早早点了点头,钻进张木流怀里,使劲儿搂住青年脖子,小脸贴着大脸,皱着鼻子说道:“爹爹别伤心,以后早早一定把太爷爷跟太奶奶接回来。” 等回去小院儿,张木流看见妖苓跟莫淼淼两个小丫头一人一边儿坐在门口。 青年笑道:“你们干嘛呢?” 两人像是商量好的,齐声道:“哥哥,你还有我们呢。” 穿着红棉袄的离秋水轻轻走出来,胸口还是某人眼泪画的地图。 “也还有我呢。” ………… 大年三十,小竹山众人上完坟后都要拿着黄纸去最高处的土地庙烧香磕头。这算是小竹山人对那位老夫子最后的尊敬了。 可张木流去的极晚,明明很近,却非得等吃了年夜饭之后才去。 一袭白衣顺着青石台阶走到顶端,走过竹篱笆学塾,到了那座不高的土地庙,烧完纸后深深作揖,然后坐在不远处,摆出来一壶酒水,自己喝了一口。 有个一身布衣的壮实青年随后来此,一样烧了纸上了香,作揖之后坐去张木流身旁,掏出来一壶酒伸去碰了碰张木流的酒壶,自顾自喝了两口。 接下来是个一身儒衫的年轻人,一样烧纸点香,深深作揖后坐去两人身旁,也掏出来一壶酒,碰过张木流与乔雷的酒壶,喝了三口酒。 有个身形瘦小,长得有些黑的青年,跪下磕头烧纸,点香后起身作揖,依次碰过三人酒壶,喝了四口酒。 还有个胖乎乎的少年急匆匆走来,也是跪下磕头,烧纸点香,起身作揖后坐去一旁,依次碰过酒壶,喝了五口。 今夜过年,五个年轻人坐在雪地里怔怔无言,举起酒壶碰了一下,各自喝光手中酒水。 乔雷起身,沉声道:“五年了,如今已是元婴修士,河水以北,如今乔雷说话算数。” 乔玉山抖了抖衣衫雪花,站起后淡然道:“乔玉山一介书生,儒家修士,元婴境界。若论天下治水,我敢当先!” 一袭白衣,头别玉簪,背负长剑,轻声道:“张木流,已至分神,剑修。” 黝黑青年缓缓起身,眯眼道:“乔长昌,学了牛马集,元婴修士,专治畜牲。” 最后是个年龄最小,分量最重的少年人,他站起来,面向阴山,轻声道:“张卓康,在东海近五年,元婴修士,力可搬山!” 风雪夜里,竹山游子终相聚。 终有一天,竹山走出的少年们,会告诉这个天下。 小竹山,不可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好与清时定边土 这五个极少返回小竹山的年轻人,回乡之后没有着急相见,而是各自清扫房屋,与还在的亲人见面,为故去的亲人敬香,等吃过年夜饭后才着急忙慌跑来。 因为从前去哪雪啸梁,总是张木流第一个,拿着酒水旱烟,等着剩余的人。 各自对视一眼,乔雷轻声道:“爷爷奶奶都走了是吗?”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说去老地方吧。几人便开始往东头儿的雪啸梁走去。 路上乔玉山说了句:“今晚上舍命陪你,多喝酒,少伤心。” 乔长昌其实在几人中心眼儿最多,小时候极其不讨喜,可后来越长越大,这家伙好像把个头儿定在十二三岁,怎么都不长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几人不约而同便发现,这个年龄最大心眼儿极多的家伙,好像再没有对自己几人使过什么心眼儿。 其实小时候的次次惹笑算计,又有谁不知道?就是没人说罢了。 乔长昌拍了拍张木流肩膀,笑着说:“小竹山的张木流家空了,张木流的小竹山还在。” 张卓康凑过来一屁股怼开乔长昌,伸手搂住张木流肩膀,嘿嘿笑道:“小流儿,听说你都有媳妇儿有闺女了,这么晚出来,回去会不会挨打啊?我一路上可没少听说侄媳妇儿的厉害啊!” 谁也没少听说,这小半年来,山上修士的饭后谈资,不是那个脾气火爆蛮不讲理的张砍砍,就是凭空出现,悬剑西峰镇住三国的离秋水。且两人还都在胜神洲年轻修士中最拔尖儿的十人之列。 大家都知道张木流很难过,可总不能把他打一顿吧?也只能这么插科打诨了。 路过张木流家的小院儿时,离秋水穿着大红棉袄走出来,方葱跟刘工站在院子里老远看着。 别看几人在一起时吊儿郎当的,可见着离秋水后立马正经起来。 离秋水抱拳喊了大哥二哥,看向张卓康与乔长昌时却不知如何称呼。 白衣青年笑着说:“他们俩是打酱油送的,不比理会。” 离秋水微微一笑,伸手摘下来青年腰间的酒葫芦,轻声道:“她们两个想跟着,在雪啸梁下面候着就行。” 张木流点了点头,方葱与刘工兴冲冲的便走出来了。 五人登山雪啸梁,两个更年轻的背剑的便门神似的守在小路下方。 刘工硬着头皮点了烟,使劲儿抽了一口口苦着脸说道:“大师姐,师傅很伤心。” 少女解下背后青白,弯腰捧起一团已经有些发硬的雪,轻轻点了点头。 她自然知道他很难过,可是自己能做的也就是陪着他。方葱甚至有些自责,为什么自个儿就没法子让他开心呢? 刘工打断少女沉思,轻声道:“大师姐别多想,明天就好了。” 雪啸梁其实只是个小山包,小时候在张木流眼中就是一座大山,几个人甚至会拿着竹竿儿分作两队,带着一众年龄更小的小家伙们排兵布阵,打的有来有回。可现在却发现,这座承载太多儿时回忆的山包,好像极小极小。 五个年轻人皆是一屁股坐在雪地,围成了一个圈儿。 还是习惯了先说事儿,再喝酒。 乔雷率先开口,说了些近年来在胜神洲南来北往打听的事儿,特别是燕国那边儿,与当年那个风雪夜牵扯极大。 “中山国往西,在燕国边境有一座擂鼓山,山中决计有渡劫修士,当年到小竹山趁火打劫的修士,有他们一份儿。”乔雷沉声道。 乔长昌接着开口:“北海那边儿这几年不断有大妖出世,好像就是因为小竹山出了事儿,他们才陆续重现人间的。如今我手中能掌控的,有百头元婴妖物,剩余境界的不计其数。” 儒衫青年沉声道:“梁国的那位太后娘娘,可能没那么简单,小流儿把那四个合道修士带回来,是福是祸不好说。” 胖嘟嘟的少年挠了挠头,讪笑道:“我一直被老不死的关在东海一处小岛,就去了一趟扶摇城,还差点儿把命丢了,我是没打听到什么。” 剩余四人齐声喊了一句废物,张卓康眼珠子滴溜转,苦兮兮说,那等下我多喝点儿酒吧。 白衣青年心神微动,一座方圆一丈的小天地笼罩住众人。 只见张木流摊开一张堪舆图,并指虚划几个圈儿,擂鼓山与北海,还有金陵便都被划了一道朱红圆圈儿。青年最后眯着眼划出儋州,又往胜神洲东南,吴越之间的一处虚划几下,之后沉声道:“光是胜神洲,我们知道的,便有这么几处山头儿,特别是柢邙山,应该便是想害我小竹山的罪魁祸首与背后所在。天下大变后众多上古异兽重现,也是这柢邙山夺了我们的传家物所致。我猜想,他们一定是钻了第一次天地大变的空子,放出来了不少古兽。” 乔玉山皱眉道:“前不久柢邙山放出消息,说你窝藏他们山中叛徒,炼虚境界以下的柢邙山修士,见你便可斩。” 张木流点了点头,轻声道:“之前差点儿就栽在他们手中,还好我炼化了三岔峡,挪到秘境跑了。” 张卓康骂骂咧咧不停,“呀呀个呸!走咱们拆了那山头儿去,老子给他整座山抬起来,丢尽东海喂鱼。” 可惜没人搭理他,张木流又将瞻部洲一行了解到的情况与众人说了,特意叮嘱,不可随意去边城。又将木秋山接下来的打算,陈辛左他们日后的谋划,与自己给人捧杀的事儿一一说清楚。 几人开始陷入沉默。 若是按张木流那么说,家乡之事错综复杂,远不止一个风雪夜就能打的住。某些人谋划至少数千年,借着天地大变来拔开小竹山这塞子,好加快两界门户互通,来一场史无前例的大劫吗? 可是他们图什么? 张木流摇了摇头,轻声道:“我有些事儿没法儿给你们说,开山在外,是想为你们争取时间,百年之内咱们最少都得到渡劫境界才行。且你们不能与木秋山有任何关联。” 接下来要说的,尽管在不惑的小天地之内,张木流还是与几人各自传音,待四人点头后,青年才挥手撤去不惑,变出个酒缸在中间。 四人齐齐看向张卓康,胖嘟嘟的少年苦着脸伸手舀了一瓢酒,一口喝下之后发现这四个家伙眼睛还没转开,只好又连灌两瓢。待酒水下肚,那四人还是眼睛直愣愣看着自己,张卓康气笑道:“没完了是吗?当心老子发酒疯。” 四个年轻人对视一眼,各自舀了一瓢酒,再次看向张卓康。 少年直想骂人,什么叫劝酒?小竹山的劝酒一般人遭不住! 一顿酒喝到深夜,空酒缸堆满了雪啸梁,愣是没人以灵气驱散酒气。 张木流好像从没喝的这么醉过,不断饮酒,不断碰着酒瓢。乔雷也好乔玉山也罢,都知道这家伙不能再喝了,可谁也没劝。 你要喝,兄弟陪着一起喝就行了。 打小儿乔雷做事儿最全面,什么事儿都会尽量做好,每次谁家没人了,有了场子喝酒,走之前都要醉醺醺的把地上扫一扫,桌子擦一擦。而乔玉山话最少,却总是说干就干,只要你们做,又叫上了我,我乔玉山便舍命陪君子。张卓康年龄最小,可心思手段都极为狠辣,从小时候与人打架就看得出。而乔长昌,虽说心眼儿最多,却是最没主见的一个。 至于张木流,了解的人都知道,他心思最多,最容易把自个儿带进死胡同。 凡事为他人想要比为自己想的多得多,且无论何时都要先求自己无错,好像自个儿不占理,就很难放手去做事儿。 他自个儿也知道,这样很不好。 喝到天微微亮时,乔雷独自起身把酒坛子都收起来,走回来拍了拍张木流肩膀,醉醺醺道:“别啥事儿都一个人担着,早就跟你说了,我乔雷就是个生意人,别的没有,要命一条。” 说完便踉跄着往山下走去,每走几步便咚一声,该是摔倒了。 张卓康跟乔长昌各自说了一番话,也缓缓回家。 乔玉山留到最后,轻声道:“父母不在,也要游必有方。” 最后就只剩下张木流独自一人,坐在雪地摇头晃脑。握住手中游方,傻笑道:“游必有方。” 方葱皱着脸站在背后,小声道:“咱们回家吧?” 已经喝的不成样子,一身酒气,如烂泥一般摊着。刘工与方葱扛着其回到小院儿,离秋水接着把张木流扶回屋子。 青年猛然一个熊抱,死死抱着离秋水,无声痛哭。 离秋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温柔道:“哪儿有什么十全之事,无论怎样,你不都有个我还在吗?” ………… 木秋山那边儿下着大雪,成州的三万工匠只在那连地基都才打了一小处的工地过年。那位年轻侍郎当然也在。好在是季末不辞辛劳找来,要陪着他这尚未成婚的郎君,一起过个年。 宋奉新看着极远处隐约可见的延绵山脉,对季末说道:“末儿,恩公是个好人。” 女子点了点头,“过几日咱们去山上给恩公拜年吧。” 与小竹山的过年相比,木秋山正好截然相反。 乐青与青爷各自守在一边,姜末航与江潢也持剑护在山外,木秋山众人静待白潞渡劫。 猛然间天地震动,方圆千里的阴云缓缓往小竹山聚去,天空中闷雷不断,这座延绵数百里的山脉给不停歇的雷霆照的如同白昼。 不光是胜神洲,数洲之地,但凡炼虚境界之上的,且是各使手段往胜神洲看来。 胜神洲一洲之地,更是有无数人攀升云海,往那座刚刚落成的山头儿看去。 麒麟出世了! 一头白色麒麟缓缓升空,四蹄交错到半空中,看着头顶劫云,眼神冷淡。 姜末航不合时宜的喊了一句:“白姐姐,咱可得悠着点儿,要是给师弟的山头儿劈烂了,咱们怎么交代啊?” 白潞理都没理姜末航,她觉得这个瞻部洲剑子有些瞧不起人。 纵使如今需要一步步重新破境,可一个炼虚雷劫而已,能毁掉木秋山一根草,我白麒麟便把皮毛染成红色。 姜末航讪讪一笑,缩回脑袋转去面向北边儿,心说白姐姐不好惹啊,等她到炼虚了,老青大哥还不得趴着走? 悬停半空中的两人两兽各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木秋山护山大阵开启,绚烂光华与那半空中的雷霆抢着照亮夜空。 白麒麟四蹄交错缓步往天幕踱步,对着那不断积蓄,已经颇有规模的劫云轻蔑一笑。 “雷神都见识过了,劫云算个屁?” 别人不晓得雷劫是为何物,她白麒麟还能不知道吗? 天下雷霆皆是由自混沌而生的那位古神而来,后世古神衰落,由仙与古神后裔共同执掌的古天庭则给后世仙人灌输古神之力,使后世仙官有了一部分的雷神之力罢了。 而如今,三十六重天只剩下三重高悬天外,如今的雷劫,不过是残余的一丝雷神之力而已。 白麒麟哪怕站着让它们劈,又能耐我何? 只见天空那巨大云团终于成形,化作一位持戟郎中,大戟直指白麒麟,其中神威不尽。 白麒麟猛然拔高身形,悬停在那持戟神将三十丈外,自言自语道:“要我打散你,还是你自己跑?” 持戟神将怒目而视,一双眼睛凭空钻出两道电舌往白麒麟去,后者微微摇头便将雷霆震碎,接着冷冷抬头看去。 渡劫以下,雷劫就是挠痒痒。 那持戟神将动弹起来,挥舞手中大戟,雷音滚滚中又有狂风呼啸,一圈儿古怪纹路凭空出现在其背后,在这神将大戟挥动之际,猛然射出数道雷霆长枪,直奔白麒麟。 后者干脆卧在半空,耷拉着眼睛任凭雷霆长枪刺中自个儿,瞧着甚是骇人,可事实上,对于白麒麟来说,好似给人拍了麻骨,酥酥的。 一边儿护卫的四人都是嘴角抽搐,心说也太不给人家劫云面子了吧? 最为无奈的,还是化身青鹿的青爷了。 想想自个儿在那破地方渡劫,差点儿就成了肉炭了。再瞧瞧人家白妹妹,同样是炼虚雷劫,同样都是麒麟,怎么半点儿不一样? 他娘的!人比人气死人。啊呸!老子还不是人。 那持戟神将得亏是没得七情六欲,若不然见着白麒麟如此不给面子,气也气死了。 就这么连续两个时辰,眼瞅着都要天亮了,白麒麟这才站起身子,像是睡了极美的一觉,这会儿伸个懒腰,骨头脆响。 护卫此地的两人两兽都觉得极其无聊,头一次见这么轻松的渡劫。 只见白麒麟懒洋洋看向那持戟神将,猛然仰头狂啸一声,从其身上掠出一黄一金两道真意,瞬间便到那劫云聚集之地,只听的轰隆巨响,两缕真意将那劫云捣烂,持戟神将瞬间四碎。那两缕已经趋于实质,只差一点儿就能成为道则的真意,如同新生婴儿对母亲乳汁渴求似的,各自尽情将那劫云中的雷霆吸收。不出半个时辰,劫云消失殆尽,天空恢复那乌云压顶,有白雪又复飘零。 金土两种真意已成道则,白麒麟重入炼虚。 今夜以各各种手段观看木秋山麒麟渡劫的修士数不胜数,可也只有胜神洲修士看的清楚。 吴越交接之处的那座名头儿极大,号称与胜神洲同寿的山头儿,今夜就没个过年气氛了。 事实上山中修士,有时一个枯坐就是数年,谁在意个凡俗间的过年?只不过今日,他柢邙山不在意也不行。 柢邙山多水,河流众多,水势颇为奇特,极多地方的水潭都是深不见底,高一些的山峰,怪石嶙峋,草木不生,就是实打实的一座石头山。 主峰叫做琉牛峰,这座与胜神洲同寿的山头儿,没有祖师大殿,只有个议事堂。 凡俗人家的过年,是换新衣,守岁,燃爆竹,甚是热闹。可这柢邙山的热闹,倒是有些另类。 琉牛峰上那座议事堂,门口匾额只写了两个字,“千钧。”里面而也是热闹非凡,叫骂声贯穿年夜。 先前在秋浦的那三个炼虚修士就在其中,这三人算起来还略有名声。千年前的山上秘闻,小小提过一笔。 一人叫做韩愧,也是个苦命人。长在东边儿的一处海岛,打小儿就见那些往边城去的修士或是驾云或是御剑,去送死。 后来不知怎地,成了修士,又不知怎的,居然登上了柢邙山谱牒。 吵的最欢的就是韩愧与对面那人。 韩愧位于左侧首位,看这座次就看得出,该是这座山头儿的左护法。而对面那陆吾,则是柢邙山的右护法,都是炼虚境界。 主位那个单手托腮的女子,乃是柢邙山第四任宗主,李幼耳,渡劫修士。 陆吾所抓住的把柄,无非就是个韩愧一行三位炼虚,数位合道,不但没抓住张木流,还折了四个合道修士,连那白头怪鸟跟九头狮子都丢了。 而韩愧则是满脸怒气,大骂不停。 “陆老狗,你他娘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牛鼻子跟老秃驴一起到了秋浦,还有个白鹿洞洞主,你让老子怎么把他们带回来。不是告诉你们了,那三人说了,合道以上的修士,十年之内不能动他张木流,我有什么办法?你叫咱山上老祖去,看遭的住那臭牛鼻子一顿打吗?” 不提还好,一说起来,韩愧就一肚子气。 狗日的大真人,说打就打,拳拳都照着脸砸,老子气还没消呢,你陆老狗拱火儿来了? 那陆吾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狗日的韩愧敢骂你亲爹?正要开口骂回去呢,高座的那位年轻女子轻轻咳了一声。 李幼耳,据说是第二任宗主从北边儿捡来的,不过九十岁,却已经是渡劫境界的大修士,容貌还停留在二九之年。 这位年轻貌美的宗主懒洋洋开口,“二位护法先消停会儿吧,一个小小木秋山跟一个已经落魄的不能再落魄的小竹山,何必将其那么放在心上?十年而已,就算有一头战力抵得上半个渡劫的麒麟,能有什么用?他张木流能在十年之内合道,我就已经要高看他一眼了。” 女子邪魅一笑,冷哼道:“什么胜神洲年轻魁首,哪怕这天下的年轻一代的第一人,又算个什么东西?” 这话无论在谁看来,都是十分狂妄的,可在这女子嘴里说出来,只能算做稀松平常。 这位女宗主,八岁修炼,九岁筑基,十一岁便是金丹修士,十四岁元婴,十七岁就已经是分神境界了。二十那年合道,又过五年便是炼虚修士了。此后又过二十年,李幼耳接任宗主之时,才不过四十五岁。七十岁那年,渡过心魔大劫,已经是这座天下最拔尖儿的修士了。 所以,对她来说,什么狗屁年轻一代魁首,完全没必要侧目去瞧。 既然宗主发话,韩愧与陆吾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的确,十年而已,张木流又能翻出来什么浪花儿?即便渡劫修士不能随意出山,你张木流就一辈子躲在木秋山,躲在那头麒麟边儿上吗? ………… 正月初三,小竹山有三个年轻人各自朝着一口井走去。 一趟归来乎后,张木流对泗水井其实没多少执念了。既然都是外物,已经有了游方何不惑,求个多,也没什么用处。 张早早非要跟着,张木流便将其带在身边,同去了那口泗水井。 出门时拿了一把竹子扎的扫帚,从斜坡一路扫雪到那方方正正的井口。白衣青年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竹林茅屋,笑着说道:“早早,你爹爹小时候就是在那片竹林中练剑,没少哭鼻子。” 小丫头一直挂在张木流身上,这会儿哈出一口白雾,古怪道:“爹爹还会哭鼻子啊?” 张木流把冰凉的手指从小丫头领子伸进去,后者立马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委屈,却愣是没出声儿。 因为娘亲说了,咱们小竹山,不能在井边儿上大声说话的。 张木流放下小丫头,遥遥看向大长井的一位儒衫青年,又远眺大口井的那壮实青年。没来由就想起从前那段儿日子,有个教剑的邋遢汉子,喝酒微醺,斜靠着细竹唱的曲子。 张早早十分乖巧的退去一旁,头别玉簪的白衣青年对着眼前水井抱拳作揖。 三口井边儿上的三个青年,虽不在同一处地方,却异口同声唱出来一句: “有一日修文用武,驱蛮静虏,好与清时定边土。”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登徒子 大口井那边儿,一个壮实汉子静静伫立,唱完那句曲子之后再次抱拳作揖,轻轻喊了一句乔雷寻剑。 只一瞬间,这个壮实青年好似给人扯进了一处停滞不前的光阴画卷,眼前只有虚无,白茫茫一片不到头,一柄长剑凭空出现。 乔雷看见那柄剑便眯起眼睛,实在是那古朴长剑杀意太重,教人不得不对其有所戒备。 那长剑三尺余长,剑身古朴,虽然没有似游方那般的古怪纹路,却又有如浪花般的黑色蜿蜒细纹趴在剑刃。剑柄不知什么材质,却是与剑身浑然一体。总得看来,这柄大口井,看来看去只有邪乎两个字可说。 壮实青年舒展眉头,暗自嘲讽了自个儿一番,“哪有什么邪剑,只有邪心。” 说完便对着那大口井作揖行礼,轻声道:“小竹山乔雷,特来求剑。” 长剑似乎听得懂人言,缓缓往乔雷那边儿飘去,等青年张开手时,这大口井又立马远遁出去几丈,好似逗乔雷玩儿呢。 壮实汉子立马皱起了眉头,却不敢发作,只得黑着脸看向那大口井。 要不是你这破剑太过邪性,老子不骂死你! 可过了良久,大口井依然无动于衷,乔雷再也不愿忍耐,这位结拜大哥,可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 “我不管你是气运之剑还是什么破东西,住在我小竹山,就得交房租。要是我死了,你另觅主人都好说,现如今不给我面子,老子回去就叫人填了大口井。” 他娘的一个臭水井而已,敢这么大脾气?要说大长井跟泗水井,谁也不敢胡闹,可你大口井里边儿,咱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谁没给你献过一泡尿? 一通骂完,那大口井如同给人错怪的孩子似的,轻飘飘移动到乔雷身旁,以剑柄轻轻攮了一下壮实青年,见青年没反应,便再来一下。 乔雷翻了个白眼,冷声道:“滚过来,你以后就叫贱骨头吧!” 大口井委屈巴巴钻到乔雷手中,还不住的颤抖,像极了大哭之后止不住情绪,不断抽搐。 大长井那边儿,乔玉山弯腰作揖,起身后轻声说道:“小竹山乔玉山,来此求剑,借小竹山祖辈福荫,护我小竹山。” 也如同乔雷似的,光阴停顿,整个人被扯进一处虚无,除了眼前悬浮的古怪物件儿,再无其他。 这悬浮之物,瞧着是个剑的模样,却是通体泛黄,似干竹子一般,且比别的剑还有略微长上那么一点。 乔玉山看了看那连剑锋都没有的大长井,饶是他都有些嘴角抽搐。 还真就是大长井了? 只见那儒衫青年笑着摇头,再次抱拳,“乔玉山一介书生,不是剑客,胸中浩然气可比剑气。” 本以为怎么都能打动这四不像,可大长井却是无动于衷,好似孩童在说些荤段子,几个大人在一旁听着,面无表情。 乔玉山有些尴尬,再次作揖,苦笑道:“莫非非要选个剑客才行?” 说着猛然伸手向前,一身浩然正气如同一只铸铁大手,牢牢扣住大长井剑柄。但那四不像的大长井哪儿能由得你乔玉山如此?几下抖动便使得乔玉山虎口破裂。 直到青年皱眉说了一句,“我乔玉山岂会辱没你?”这大长井才略微缓和下来,却还是如同无缰野马似的,有些桀骜不驯。 而泗水井那边,张木流对这口老祖宗实在是无可奈何了。他心说老子从小就在你这井里挑水,如今要你出来帮忙,怎的还不理人了?不过仔细一想,从小从人家井里挑水,好像是占人家便宜了唉,自个儿现在要是骂街,就有点儿太不是人了。 可怎么办呢?能使的招儿都试过了,难不成真要与丢了鸡的老妇人似的,挑个高处,大喊着骂不停,“泗水井啊!你个天杀的……” 这都好半天了,小丫头蹲在后边儿的石头边儿都要无聊透了。捡了一根小树枝,在一块儿还没有惨遭毒脚的雪地画着什么,自个儿把自个儿逗得哈哈大乐,只不过但凡哈出声,小丫头会赶忙伸手捂住嘴巴,水井旁边儿可不能大声说话嘞! 张早早一只手捂着嘴巴,一只手拿着着树枝画个没完,咯咯笑。 张木流笑着转头,踮起脚悄悄凑过去,故作生气,指着地上一个画着长长头发的女子,又指了指中间的小丫头,最后指向左边儿的男子,像是背着剑,拿树枝戳了一脸麻子。 “为什么你跟你娘亲画的那么漂亮,把我画的那么丑?”张木流问道。 小丫头嘻嘻一笑,歪着头看向张木流,慢悠悠张开小嘴巴,合住时已经咬住了下嘴唇,使劲儿吹气,却始终把腮帮子吹不鼓,只听的噗噗声音。 “因为我和娘亲本来就好看的呀!” 张木流微微一笑,猛然转头看向泗水井,大喝一声:“惯的是吧!” 泗水井中水波颤动,泛起一圈圈儿的涟漪,可过了好久,还是不见响动。 张木流苦笑不停,心说自个儿不想要人家,人家还不想跟自个儿呢。 既然苦求无果,也只能转身离去了,不愿跟我,我又求你作甚? 白衣青年抱起绿裙小姑娘缓缓离开,待人已经走远,泗水井中的水猛然如同被煮沸,有一个黝黑剑柄自水中探出,只眨眼功夫,便如同见着什么顶吓人的东西,急忙缩回井底,井水又重新恢复平静。 初五晚上,五个小竹山的年轻人又聚在一起喝了一顿酒,初六便要离乡。 好像很多次离乡,都在正月初六。 初六的清晨,也不知谁家的鸡起的那么早,天还未亮,便已经叫个没完没了。又或许鸡也是给人叫醒的。 乔长昌准备去一趟牛贺洲,那边儿妖族最多,说不定还可以拉起来一队不小的势力。那本牛马集,与俗世的给家禽治病所用,截然不同,反倒是更像一本驯兽功法。 天下妖族不至于对乔长昌有什么畏惧,可乔长昌却有手段让同境界妖类,俯首称臣。 乔玉山还要返回荥泽,挖一条大渠之事,没他在,没法儿弄。 乔玉山顺手便给了张木流一个大礼,即将开挖的大渎,会正好绕着成州一圈儿,而成州日后也会成为蜀国与宋国,以及古羌之地,三方互通经商之处。 保不准以后木秋山还会有一座自家的渡口。 可不是什么渡口都得靠海,搬山渡不就是在山顶上?当然了,张木流可不会把自家山头儿腾出一座山峰来当那渡口。 乔雷还要返回中山国,用不了多久便会去长安,以长安城为根基,他的马帮要跑遍胜神洲南部诸国。张藤霜和张羽会继续在洛阳,而陈辛左会带着徐婉禾四处奔走,争取在每一国,每一处大城,都有一处分发与接受消息的地点。乔雷的马帮与这四个小家伙一手鼓捣起来的巨网相互牵扯在一起,先将凡俗市井的大小情报一一收入囊中。 待成州建成,木秋山将会暗中出力,将他们那诸国论与神州笑谈,洒满人间。 肯定会异常艰难,可这条大道,木秋山必须走在别人前面。 年纪最小的张卓康说要跟着师傅游历,具体去哪儿谁也谁不准,有可能在某一天,雨夜亦或晴天,五人当中至少有两人,会在远远异乡重逢。 张木流要返回木秋山,还有许多事宜等他回去敲定呢。 这次大家没有定下重逢约定,甚至说,除了乔雷与乔玉山,大家近年都不会返乡。尤其是张木流,即将出发,归期遥遥。 大伙儿各自走自个儿的,出门前都自顾自灌了一口酒,都在这个鸡鸣夜中,无声离乡。 张木流是最后一个走的。 走之前将各处屋子挨个儿检查了一遍,锁好门窗之后才发现这小小村舍,钥匙竟也是有一大串。张木流将其递给妖苓,笑着说以后我张木流的祖宅,就交到妖苓手里了。 曾经的大鬼王一把接过,挺直腰板儿大喝一声,“得令,饭主儿放心吧!” 其实方葱走之前,偷偷在屋子后面儿的那眼泉水旁藏了个东西,她想着,有一天要是张木流发现了,会不会笑的前仰后翻呢? 莫淼淼则暗自记住了这个小院儿,这是她第三个家。第一个是与自家爷爷的溪边儿小院,第二处是娘亲的宅子,第三处是小竹山的这个农家小院儿。 至于木秋山么,得到了才知道能不能把那儿当成家。 哥哥说以后到了白鹿洞,也要把那儿当成家,可莫淼淼觉得自己做不到。 离秋水得等张木流离开之后,她才独自返回百越。 自此以后很多年,世人都会知道一位女子剑仙,一人一剑独坐西峰,压着一座十万大山。 张木流自顾自灌了一口酒,回头看了看紧锁住的竹篱笆大门,心中有些感慨。 回乡漫漫,转眼离乡。 ………… 木秋山那边儿,孟鲁司三人给安置在一处小院儿,自然无人闲到去刁难他们,可他们自个儿却有些坐立不安。 白吃白住人家,还拿人家做挡箭牌,哪儿有这样的事儿嘛! 其实过年那天,半空中雷声响了一夜,他孟鲁司就一夜没睡,生怕是因为自个儿连累了这座木秋山,给后来追上来的仇家报复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着急跑出去,却还是看见那个拎着石墩子上山的年轻人,这时他才放心。 可回去之后左想右想还是不对,为啥那个年轻山主连自己的仇人是谁都不问?万一人家找来了,打得过打不过的,总得有个说辞吧? 心中思量了好几天,终于在大年初六,这位看似还算健壮,实则没有几年寿命的中年人,辛辛苦苦爬上山,找到了张寒漱,把心中放不下的言语说了出来,还说最好跟山主说一下怎么办。 张寒漱闻言便看向了彩蝶跟素蝶,问道:“你们的仇家有渡劫修士,有大乘修士?” 两个少女一起啊了一声,素蝶摇摇头,轻声说道:“好像他们境界最高的,是分神大修士。” 张寒漱嘴角抽搐,分神?大修士? “你们晓不晓得山主什么境界?”张寒漱无奈问道。 素蝶不知如何作答,彩蝶便帮着开口说话,试探道:“山主能打赢金丹修士,应该是元婴吧?” 张寒漱差点儿没把昨夜吃的饭喷出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嘴里念经般,一遍一遍说着:“完蛋喽!这下是真的完蛋喽!” 其实张寒漱还有一句话憋在心中没说出来,“木秋山又多了几个傻子,完蛋喽。” 见那漂亮女子失心疯似的背着手下山,孟鲁司也心凉了半截儿,万一追自己的那伙儿人,不卖剑候这个面子咋整? 事实上张木流与离秋水就坐在上空云海,两人听着张寒漱与孟鲁司的交谈,见两人神色各异,完全驴唇不对马嘴,差点儿就笑出来声音。 “这个张寒漱啊!嘴上把张澜一口一个老不死的,其实心里哪儿放的下?”张木流笑道。 离秋水的着重点可不在这儿。 这位早就有了真正本命剑的女子,到现在还没舍得把大红棉袄脱掉,只不过胸前那块儿地图早就洗掉了。 离秋水靠在张木流肩头,坐在云朵上晃动双腿,以脑袋轻轻磕了一下某人耳朵,笑问道:“寒漱是不是喜欢江潢啊?许诺是不是又喜欢寒漱?” 张木流思量半天,淡淡道:“不会,许诺那小子从来就把张寒漱当做妹妹的,那家伙是天生的刺客,别看对人颇为和善,可那是对他觉得的自家人,若是在外人跟前,他决计冰冷十足。而江潢与张寒漱,更是没可能了。你想想,要是他们有谁喜欢谁,江潢又怎会待在木秋山不走呢?” 女子抬起头,斜眼瞥向张木流,啧啧道:“张公子,行家啊?” 白衣青年一把将那漂亮脸蛋按在自己肩头,故作正经道:“我懂个屁。” 其实张木流觉得,张寒漱有些喜欢余钱的。 不过这些话,可不敢说出来。 三个小丫头给刘工与方葱带着撒欢儿,后边儿自然跟着龙大这个闲蛋。 岳然与丘玄聪在初八这天返回木秋山,各自寻来了一大堆十分珍贵的天材地宝。可张木流却只在两堆中挑了四味药材,说多了也没用,无论谁来,蓝华前辈至多也就是百年好活。三人便沉默了下来。 于是姜末航与江潢,还有丘玄聪岳然四人,站在一丈外看这位山主大人炼丹,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们都想直呼一声畜牲啊! 他娘的,弟妹说的没错,这家伙的剑术与炼丹术相比,算个屁! 几人在秋潭观看炼丹,有个少年人带着个年轻女冠,骂骂咧咧来到了木秋山外。 这位金銮大爷,带着靠山来找事儿了。 少年一路上连骂再诉苦,说这个黑心山头儿半点儿不讲江湖规矩,打架不都是单挑嘛?他们好几百人打我一个,我实在是没法子。 女冠懒得搭理他,但凡是个山头儿,要是有几百人联手打他,他金銮还有命在这嚷嚷个没完?早成柿饼了。不过谁让这家伙跟自个儿攀亲戚呢?不远万里传信北部胜神洲,师傅跟姐姐都让自己来,她也只能来了,而且还跟个登徒子有账没算呢。 这女子,自然便是那长着异族人脸的帕若。 两人还没到那木秋山,只在几里外的云海,便看到已经有个分神修士在那山脚,看模样也是个找事儿的。 金銮冷笑道:“姐姐你看,像这种无良山头儿,开山才多久?就已经有人赶在我们前面来找麻烦了,看着与你境界一样呢。” 这位道门女冠,回乡之后闭关三个月,也到了分神境界。 帕若伸手拍了拍这个熊孩子脑袋,冷声道:“闭嘴,看着。” 金銮委屈巴巴,心说等过一段时间我就去找杨姐姐,叫你姐姐也拍你脑门儿。 山脚的那寻事分神,自然是从骧龙府追到木秋山的那处修士势力,看样子是掌舵人都来了。 这位中年男子一身黑衣,背着一柄大刀,轰然落地后便喊着孟鲁司滚出来。 孟鲁司见山中无人响应,便苦笑着想走出去,不准素蝶与彩蝶跟着。刚刚出门儿,便有个背剑少女冷声道:“他给你们有好脸色,我可没有。滚回去,这点儿小事儿用不着你把命搭进去。” 方葱知道了张木流将这三人收留,一下子就气不打一处来,骂两句算轻的了。 孟鲁司只能苦笑着返回,还要特意叮嘱一句,千万别跟方葱起什么争执。 他算是看出来了,一旦离开了那位山主,这个方葱姑娘,会变得极其冷漠,对任何事都一样。 山脚的那中年分神见无人作答,冷笑着拔出长刀,随意挥舞了几下便大声道:“我不是宋人,也不是梁人,什么剑候逍遥王的,老子不买账。分神境界的胜神洲魁首,我倒要看看,与我这个分神究竟有什么区别!” 说罢便要持刀劈砍。 正在此时,只见一道白虹自那道飞瀑掠出,顷刻便至山脚。那中年分神神色大骇,还做着劈砍动作,如同给人施展了定身术。游方剑尖微微没入这人眉心,几滴鲜血夹杂汗水,滴落地面。 这位分神境界的大修士,使劲儿吸了一口气,对着那长剑来处大喊一句:“我错了!” 山中只有一句淡然回应,“滚!” 中年分神连忙抽身离开,也不过那额头‘天眼’血流不止,一路御空往南逃去,得到了越国他才能安心。 这位给开了天眼的分神修士一路上骂骂咧咧,说他娘的不愧是张砍砍!老子拿刀做样子而已,原本想讲道理的,好家伙你这剑就来了。 而远处观战的金銮则是嘴角抽搐,心中不知道喊了多少句娘。 好家伙!这山中有这么厉害的剑客?比上次那个恶心人的牛鼻子厉害的多啊!自己带着帕若姐姐去找事儿,那不是找死么? 少年抬头看向帕若,原本想说几句软话来着,可那道袍女子却脸色黢黑。 金銮试探道:“帕若姐姐?” 那女子猛然往木秋山暴掠而去,轰然落地后大喊了一句:“登徒子,给我滚出来!” 金銮又喊了一句娘咧,心说得赶紧把杨姐姐找来了。 得亏张木流已经炼完丹了,这会儿听见一句登徒子,差点儿没把一葫芦酒水喷脸上。 又复蓝衣的离秋水凭空出现,对着那围坐的几个男子问道:“谁是登徒子?” 张木流没忍住又打了个冷颤,求救似的以余光瞥向姜末航。 这位瞻部洲剑子豪气干云,站起来笑着说:“弟妹啊!千万别多想,这位帕若姑娘说的登徒子是我,绝对不是师弟,怎么可能是师弟呢。” 张木流直想掐死这个狗日的。 离秋水冷笑一声,轻声道:“张木流,厉害啊你,人家都找上门儿来了。” 姜末航一脸疑惑,凑过去说道:“弟妹啊!那个登徒子真的是我,你错怪我师弟了。” 一个白衣青年一脚踹飞另一个白衣青年,如同犯错的孩子似的,走过去苦涩道:“我能解释清楚的?” 只听啊的一声,头别玉簪的白衣青年倒飞出去与姜末航作伴,秋潭洗澡。那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女子瞬身前往山脚。 那位金銮大爷见先前自己嘴里的花架子瞬身来此,一身冰寒真意直教人发颤。 少年又喊了一句娘咧!大爷我这是招惹了什么人啊?杨姐姐快来救命啊!不,把咱家人都叫来吧。 甭说金銮,就连帕若都有些打退堂鼓了,可没等她开口,那冷艳女子便沉声道: “是你说的,我男人是登徒子?” 帕若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人家都有个这么漂亮的媳妇儿,当时肯定没想着调戏自个儿这个道姑了。 可那冷艳女子眼睛直直看着这边儿,帕若没来由就微微颌首,“昂”了一声。 白衣剑客随后赶至,一边儿眼眶一个大青坨,想睁开都不行。 张木流苦笑道:“秋水啊!这就是个误会。” 秋潭那边儿,一个青年还在水中,思量半天都想不到自个儿哪儿说错话了。 丘玄聪看了看岳然,幸灾乐祸道:“好戏!” 岳然点点头,“得看。” 两人齐身往山脚去,同时笑着说了一句,“那咱走着?” 坑货被坑,可不多见!今儿个就能解爷的眼瘾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白衣往北 今儿个木秋山算是热闹了,亏的人丁不旺,若不然山主大人拖着发青眼眶便来山脚,肯定要给人笑话很长时间的。 宋奉新与季末初六从成州出发,初八才到,远远就看见这副场景,这会儿在远处马车上,下来也不是,不下来也不是。 马车中的女子与侍郎大人面面相觑,都无需开口,脸上就好似写出来了一句话,“恩公瞧着不神仙咯!” 季末撩起帘子远远看着离秋水,心说恩公的媳妇儿咋个这么好看? 姜末航泡在秋潭就没敢露头,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 也唯独江潢不知所措,在潭水边儿陪着这位姜兄。而岳然跟丘玄聪,那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只要自个儿不挨打,啥都好说。 至于剩下的人,不敢看也不敢劝。 最是心肝儿打颤的,就是那位金銮大爷了。 原本想着一个小小凡俗侯爷,竟敢学着人家开宗立派了?小爷我自幼便瞧不起这在凡俗享乐的人,想来给个下马威,结果给个牛鼻子把头都打肿了。这下儿把帕若姐姐找来,没想到是这么个模样,这可咋整?那张木流把帕若姐姐咋滴了么? 张木流能感觉到,离秋水是真的生气了。 当然不是气张木流,而是气那个站在山门口喊了一声登徒子的帕若。 他张木流什么臭脾气,我离秋水会不知道?给他十个胆子,哪怕再加十个,他敢在外面沾花惹草吗? 生气的是这女子站在山脚便大喊登徒子,说话不过脑子的吗?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男人? 帕若也是给吓到了,那个登徒子剑客都没眼前女子吓人。 “这位姐姐,咱们可能有点儿误会。”帕若弱弱开口。 离秋水一言不发,转头看向张木流,见着那眼眶淤青,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后者立马运转灵气将淤青散去,苦笑道:“别发那么大火儿,这姑娘脑子有病,咱不搭理她。” 离秋水盯住帕若,冷声道:“他怎么你了,至于让你站在山脚喊登徒子吗?” 帕若还真是仔细想了想,好像张木流真没把自己怎么样,反倒是那姜末航嘴里没个把门的。 “那个啥,我就是跟他约定要打一场,可他半道上跑了,我就找来了。”这位道姑有些语塞。 离秋水看向张木流,后者连着点头,女子便开口道:“那便打。” 帕若有些为难,她是真想打,可看这情况,怎么打啊? 后方的背剑少年凑上去扯了扯帕若衣襟,传音道:“我传信给杨姐姐了,估摸着过不了一会儿她就会来,咱拖一会儿成不?杨姐姐不是已经合道了么?” 远处的岳然与丘玄聪摆出一张桌子,放上花生瓜子儿,开始看戏。 张木流脑筋急转,心说怎么才能让她别生气了呢? 咦!有法子了。 白衣青年暗自传音,“秋水啊,消消气,她这是帮着咱们挣钱来了。” 果不其然,一听挣钱,离秋水就给略微分散注意,虽还是怒气难平,却是让张木流继续说。 张木流便笑着传音:“我跟她打一架,同时打个赌,若是她打输了,待日后咱们府邸建成,就让她挑一间价格贵的,住上一个月。这位道姑住过的房子,肯定有大把人抢着住的。” 离秋水翻了个白眼,传音道:“你把她住过的宅子给男的住?是不是太那个啥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心说倒也是,那咱家宅子成了什么了?思量片刻,张木流笑着说:“那咱们定一条规矩,咱这宅子,第一个住过住过的是男的,便男女都可租住,要是第一个是女的住过的,日后便只能租给女的,如何?” 青年又加了一句,第一次给谁住,那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而且这不还有离着女修住处近的宅子嘛!日后那些修士,只需远观不许近瞧,若是有不守规矩的下作货,咱给他打一顿丢出去不就好了? 一番言语过后,离秋水再看帕若,眼神便不再如同先前,这会儿似看摇钱树一般。 道姑给这女子剑仙瞧得有些头皮发麻,急忙问道:“打还是不打?” 张木流一步跨出,笑道:“打可以,但咱们得立个赌局。我会在北边儿修建一处修士宅院,至多三年便可完工,你若是输了,便花钱住上一个月如何?” 帕若皱眉不停,心说这是什么破赌局,好像也不吃什么亏。于是她问道:“要是你输了呢?” 张木流还未开口,离秋水便冷笑道:“他要是输了,送一座宅子给你又如何?” 帕若点头答是,抽出背后长剑,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将游方抛飞,整好戳在岳然与丘玄聪的桌前,任何并指为剑,打算就这样与同境界修士对战。 只见那一袭白衣,一手并指,另一手背负在身后,身形原地拔起,悬停在半空中,笑着说:“那就请出剑。” 帕若皱着眉头一步掠出,手持桃木剑便挥舞出几道剑气,直奔张木流而去。 后者左脚虚跺,一缕剑气如同水中涟漪往四周散去,不止抵消前方可见的剑气,且四周偷偷袭来的无形无色剑气,尽数给斩碎。 张木流没忍住便啧啧几声,心说这一上来就如此算计出剑,待会儿咋整? 有来不往非礼也,张木流也并指虚划两下,两道火焰剑气凭空出现,以交叉状往帕若斩去,到其三丈外时,两道剑气忽然各自横向分出许多缕,织就个剑气大网,直冲帕若。 躲得远远儿的金銮这会儿又喊了一句娘咧,看这模样,帕若姐姐得输啊?杨姐姐咋还不来嘛! 那道门女冠自打斗起来便再无先前那副呆瓜模样,这会儿讥笑一声,以桃木剑虚空画符,等剑网离自个儿不足一丈时,那符箓猛然散出无数剑光,将剑网捣出无数个大窟窿,等剑网到近前一寸时才凭空消散。 张木流微微一笑,心说这道姑倒是好自信。 正想着把跟黑如学来的剑招一一试上一遍呢,离秋水忽然开口,“你这是喂剑呢?想喂剑回去给方葱喂,给她算怎么回事儿?” 青年无奈传音,“这么些人呢,好歹留点儿脸面啊!” 离秋水是真的气过头儿了,这会儿给张木流说了一句便闭嘴不言,而是看着那家伙打着玩儿似的与帕若过招。 帕若不是剑修,可那桃木剑看模样也是品秩不低,该是一种炼化的本命法宝。 一招对过,帕若也发现了点儿什么,好像剑意剑气自己都比不过那家伙,可剑招呢? 只见那道姑冷着脸划去一道剑气,紧接着身形变得虚幻,只眨眼功夫那道袍身影便在八个方位留下无数虚影,且那虚影还能自个儿动弹。最叫人称赞不绝的,是那虚影每在虚空踩过,半空中就会凭空长出来一朵紫莲,八个方位变作八片莲海,好似无根生,艳又不惹尘。 张木流赞叹道:“这才是道门术法该有的气象。” 只见那帕若真身凭空出现在张木流正上空,所站立之处,又凭空出现一片莲海,如同一道穹顶盖住下方八个方位,让张木流只得遁地。 张木流啧啧道:“真好看。” 远处的蓝衣女子像是自言自语着说了一句,“人好看?” 青年赶忙笑道:“花儿好看!” 丘玄聪与岳然不断传音交谈,说这坑货也太怕媳妇儿了? 亏的张木流没听到,若不然肯定要回头讥讽一句,“你们有的怕吗?” 帕若所使,该是她那处道观的剑术,道门真意夹杂其中,看着尤为正统。 可如同张木流说的,太好看了。 倒不是是这剑术不行,张木流几乎已经能将这剑术偷来,可一旦用出来,只会比帕若的强上数倍。 使什么招数,从来不是招数有强弱,而是使用的人有强弱。 可惜了,她不是个剑修,若不然肯定比上次跟綦风栩打架够劲儿。 那剑招已成,帕若一只脚微微踮起,踩在莲朵上沉声道:“师门剑术,红莲剑。” 张木流面色古怪,他以为会叫什么九莲神剑之类的呢。 青年摇头一笑,要比数量是吧? 只见那头别玉簪,并指为剑的白衣青年淡然一笑,猛然散出一圈儿剑气,眨眼功夫剑气便凝聚为数柄剑气长剑,如同剑潮一般涌在其周身。 张木流轻声喊道:“去!” 朝天一指而已,散在其周围的剑气带着破风声音汇聚为一道长剑龙卷,猛朝天空中的帕若本体冲去。 那九出莲海光芒大作,每朵莲花中都飞出一柄实质长剑,以长剑洪流冲向剑气洪流。 张木流咦了一声,只见那无数柄实质长剑冲散一部分剑气洪流后,径直掠向帕若本体,无数长剑如同回炉一般,眨眼功夫变作一柄三丈有余的巨剑,在帕若木剑一指之下,将张木流的剑气洪流一分为二,接着以巨刃直斩向张木流。 白衣青年摇头一笑,没完没了了是吗? 只见张木流干脆将两只手尽皆负在身后,瞬身到那巨剑上方,轻轻飘落剑柄,那巨剑便如同给什么不得了的重物压在身上,直直往地面坠去,轰隆一声将地面砸了个大口子。 张木流转身看向半空中的帕若,运转第二处大窍,眯眼之下,帕若脊背发凉,急忙往后退去,可是来不及了。 由剑衍九窍,第二处大窍中元宫发出去的剑气,丝毫无迹可寻。张木流甚至觉得,等他练至大成之时,全然可以在此界,斩杀另一座天地的人。 帕若纵然已经回防,可一道炽热剑气凭空出现在其一丈外,措手不及之下,道门女子已经一口鲜血倒飞出去,而那剑气,依旧延绵不尽,遥遥斩去极远出,将天空中的云层都从中间分作两层。 巨剑消散,白衣青年缓缓落地,朝着那看似受伤极重的女子笑着说:“愿赌服输。” 其实帕若并没受多大的伤,只不过张木流这股剑气太过古怪,沾身之后极难祛除,只能等它威势消减,自行消散。所以看起来受伤极重,事实上只是剑气作祟之下的小小皮外伤而已。 青年话音刚落,一道黄衫凭空出现,扶起帕若后瞪了金銮一眼。这位自称杨梅的女子运转灵气探视了帕若体内,之后才缓了一口气,站起身子对着张木流抱拳,轻声道:“杨梅代她谢过。” 其实这缕剑气,无意之间消除了帕若体内一些经脉瘀阻,该是晋升分神太着急,留的后遗症。 离秋水一步跨出,站立在张木流身边,淡淡笑道:“不谢。” 杨梅还以微笑,走过去扯住金銮耳朵,扶着帕若打算离去。 张木流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说道:“那我们打的赌怎么办?” 杨梅笑道:“待你那成州建成,我们姐妹各自寻一处,住上一月。” 白衣青年这才点头,总算没白打架。 他转头看向岳然与丘玄聪,眯眼而笑。那两位连忙瞬身逃离,找蓝华前辈当那护身符吧! 宋奉新也终于能下马车了,这绚烂斗法,于这对儿小夫妻来说,是真正的神仙打架。宋奉新生怕恩公一个没收住力气,给自己两人打了。好在恩公仙术高超,倒是没殃及自己两人。 年轻侍郎手里提着一坛酒水,走上前与张木流作揖行礼,笑着说道:“恩公过年……好?” 眼前情形,说个过年好好像怪怪的,可不说过年好又能说什么呢? 张木流可不跟宋奉新见外,一把夺过这位侍郎大人手中的酒水,笑着说:“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呢?” 其实张木流早就想好了给这宋奉新的大婚礼物,若是他跟季末的孩子有修行资质,哪怕比自己和刘工还差的那种,张木流都会将那孩子带回木秋山,帮其寻个师傅。 季末缓步上前,略微颌首,轻声道:“我爹让我转告恩公,他别的没有,藏书倒是还有几本,若恩公闲时有兴致,可以到季府坐一坐。” 张木流点头称是,说下次回乡一定与季先生一起喝茶看书。 说着便召来一片云彩,将众人拖起往秋潭方向去。其实从山脚走到秋潭那边儿,常人不眠不休也要走个一天,毕竟有百里呢。所以张木流这个地盘儿,已经算是很大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张木流就忙的没停下脚步,只是规划几条诸峰的悬桥,便花去了十余天时间,到了正月十五那天,他才有空去与蓝华聊一会儿。 曾经有着两把本命剑,意气风发的中年剑客,如今两鬓斑白,身子也略微佝偻下来,一天就坐在凳子上,倚在门口,抽着刘工送的烟,看着钟守矩一趟一趟上山下山,偶尔指导溪盉修行。 张木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其实蓝华可能并不需要安慰。张木流便与他闲聊了瞻部洲见过的一些人一些事儿,特别提了一嘴那个李言。 蓝华便说了自个儿在柢邙山时的所见所闻,并未涉及山中根本。在蓝华眼中,自家的柢邙山可不全是龌龊之辈。说起李幼耳时,这位眼神灰暗的老者只有一句话,“她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夜里各忙各的,也只有张木流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那天夜里,张木流独自去了白潞所在之处,密谈许久,出来时一脸疲惫,好像一风便能刮倒似的。 青年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小口,抬头看着阴郁夜空,喃喃道:“纵使不羡琼林殿,也不梦那金谷园,张某也断难成个逍遥海上仙噢!” 即将出了正月,又忙碌一天,回去主峰时,白衣青年特意御剑到那飞瀑来处,坐在其旁边的石台,小口喝酒,静默无言。 小竹山的真相已经揭开,就只等大家境界上去了再去讲道理便是。只不过这个道理可不好讲。 下次回乡,也不知能不能到合道境界,能不能挑了那座擂鼓山。这些钉子拔掉一颗是一颗,留着倒是不碍事儿,太碍眼。 张木流特意与白潞离开木秋山,将那只王家的火盆交给她。不为其他,只是为了这次离乡少点儿麻烦,不至于连累方葱。 之所以一定要带着方葱,其实张木流有一些私心,因为方葱就像是一面镜子。 更大的原因还是他张木流是真看上方葱的剑道资质。离秋水为什么那么喜欢方葱?仍由那小妮子跟着也不生气?还不是因为方葱这丫头确实是练剑的材料。 在骧龙府龙神庙见了那数场大战,张木流更想去远处走一走,只去那飘零海上的小洲,与各家修士都打打交代,更要绘一副上古山河图,写一份山海洗剑录。 好像忽然之间,许多事儿都压在肩头,先前的担子还没有放下,上面便有重了一条扁担。 青年转头看着即将西沉的日头,灌了一口酒叹气道:“如此黄昏。” 一道淡蓝色身影凭空出现,一把夺过酒葫芦,也是喝了一小口,然后轻声道:“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张木流一副喝模样就往女子身上倒去,离秋水倒也没躲,只是说道:“走之前要把几个小丫头安抚好,淼淼这丫头心思其实很重,要去白鹿洞倒也不错。妖苓呢,被你带回来就丢在山上,小丫头心里肯定不好受的,你得好好说说。至于你家闺女,就别管了,让她去洪都陪着娘吧,淼淼要是偶尔回去,她们两个还能见面。” 青年点了点头,苦笑道:“我其实很想留在木秋山,一砖一瓦的把山头儿弄好,可我现如今本事不够,只能在路上,以见识一点点去抹去心魔。” 离秋水伸出两指,揉了揉青年鼻头,温柔道:“不是还有我嘛!” 两人就这么静坐了一夜,第二天大清早的便把三个小丫头叫来,张木流坐在个高椅子上,三个小丫头一人坐着一个小板凳。 青年先对着张早早说:“你要回去陪着你奶奶,等爹爹回来就去找你。” 张早早问道:“那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张木流笑了笑,“等你有妖苓那么高了,我就回来了。” 小丫头噢了一声,唉声叹气不停,咋个爹爹总要出去嘛?好好在家待着不行吗? 接着看向莫淼淼,轻声道:“求学一事从来就是枯燥无味,书中道理也绝不是绳子锁链。咱们书上学理,书外做人。” 莫淼淼点了点头,青年继续道:“白鹿洞与匡庐离得不远,清明时节记得去给那老家伙上个坟。” 莫淼淼受了那位老人的馈赠,上坟磕头半点儿不为过。 “那个爷爷连个姓名都没有,我该怎么叫他?”莫淼淼从来就是想法古怪,众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张木流笑了笑,他其实猜到了彭泽那个老人的身份,“你喊他陶爷爷就行了。” 上古曾有一本《搜神》,后世有个道门弟子借鉴其书中所载,与人重新撰写了一本后续,将天下精魅鬼怪笼统分类,所以这天下才有了那么多志怪。 只不过后世之人认为,这位陶先生所在时代与那《搜神》后续对不上,有多一半儿人认为这书并不是其著。 最后才看向妖苓,曾经的大鬼王还没等张木流开口呢,便抢先说道:“说了要封我做山神娘娘的,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儿嘞!你可是我的饭主儿啊!” 小丫头这是下定决心不去别的地方,要替张木流守山了。 张木流摇头一笑,然后故作严肃道:“妖苓听令,从今日起,你便是我木秋山的山神了!” 小丫头立马换了神色,有了官身,自然要有官威不是? 只见这小丫头猛然站起,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戏台步子,一板一眼走了几步,然后对着张木流抱起拳头,单膝下跪,抬头道: “妖苓接令!” 张木流没好气的赏了其一个板栗,不学好。后者委屈巴巴捂住脑袋,缩着头退回小凳子,缩着脑袋气呼呼的。 其实小丫头们都知道,他这是要走了。 之后张木流去找了刘工,没说几句话,只是把心里想的那句说了出来,“你是笨鸟,又没先飞,如今只能使劲儿扑棱翅膀才能赶上别人。” 少年笑着点头,拿出来几个油纸包,笑着说:“这是我到桐州买的,师傅想我了就抽一口。” 分别去见过了青爷与乐青,最后张木流去了张澜住处。 这位大管家名副其实,一天天的最劳累的就是他了。 张木流只说了一句,“木秋山可以寻一些修道胚子上山,资质差的也无事,最重要是心不能坏。” 这位大管家笑着说:“以后要不要教妖苓练枪?” 张澜的兵器,也是一杆长枪。 张木流答非所问,说道:“从前如何都是小事儿,我希望以后,木秋山会是张澜的家。” 这位集墨家与公输家铸造术余一身的中年人,沉默片刻后笑着点了点头。 许诺与张寒漱那边儿,张木流没去,一帮客人那边儿,张木流更没去。 这天夜里,还是在那处石台,一个头别玉簪,上刻秋水在此的青年,与一个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女子坐在一起。 月牙儿只余一抹,那绝美女子抬头看去,身旁青年笑着说: “秋水见月,我见秋水。” ………… 在一个飞雪连天的清晨,有个一身蓝衣的绝美女子当着许多人的面点了一下青年脸颊,之后御剑去往西南。 张木流傻笑了一会儿,朝着木秋山挥了挥手便御剑北去,一旁有个身穿绿衣的少女。 江潢独自找了一处山峰练剑,丘玄聪与岳然打算去瞻部洲,去豆兵城看看。 同是白衣,腰间挎剑的瞻部洲剑子,御剑往西北一个叫青唐的地方去。 好个綦风栩,喜欢假打?你姜爷爷今天就去打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斗寒洲 胜神洲北部跟南部完全不是一种气象,虽说同属一洲,可被一道天堑阻拦,以至于南部凡俗人居多,大王朝都在南部。而北部则是宗门林立,侠客不少,妖魅也颇多。 若是御剑往北边儿那座白云渡去,只需半天时间便能走到,只不过张木流还是想看看这天堑以北的风土人情。 堑海往北不过千里便是人烟稀少的荒漠,加上又是冬天,凡俗人都不爱往外边儿跑。 这边儿的房子极有意思,都是土制,四四方方的,顶上平台状,还能晒东西。夏时白天很热,到了这土坯房便会十分阴凉,而冬季风沙奇大,又加上时不时就有大雪,所以这处荒漠极冷。不过那土坯房中只要生一炉火,就又好似重回盛夏。 一个身穿白毛儿皮衣的青年走到荒漠中一处土楼子前,带着个背剑少女走入那客栈,摘下裹着头的布巾,一甩便有黄沙与雪齐落地。 此刻外边儿又是风沙又是大雪,可没法再行走下去了。 土楼子拢共就有两层,一楼倒是挺大的,摆三四十张桌子该是问题不大。二楼该是住处,绕了一圈儿,也该有个十来间。 一进门便有个脸色蜡黄的小厮跑来,一块抹布搭在肩头,笑着问道:“两位是吃东西呢,还是要住下?” 张木流学着此地方言,笑着说:“这个天气也没办法赶路嘛,就吃点子东西,再住上一晚上,明天再看嘛。” 小厮以余光打量了一番那背着两把剑的少女,笑着将二人招呼去一张空桌子,然后问道:“那客官是要两间房还是一间房子嘛?” 穿着一身白色毛皮大衣的年轻人看了看方葱,见后者委屈巴巴,便说道:“那就两间,但是要挨在一起才行。先上几碟子热菜,烫一壶酒吧。” 小厮应了一声,转身便去准备。 张木流暗自查探了一番一楼食客,都是凡俗中人,看模样该是一帮寻宝的马帮。 沙漠中有黄金城的传说,几乎每一代人都会听,所以这无尽荒漠,什么时候都不缺有那寻宝的。 方葱笑着说道:“咱也去找一找?” 青年神色古怪,心说你这小富婆看得上那黄金城?端着几碟子菜走来的小厮,像是听见了方葱言语,搭茬儿道:“两位可别去找倒霉了,说是西边儿有个黄金城,可打我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人开始,谁也没见过啊。而且那地方这两年邪乎的很,动不动就有那寻宝的一去不回,整队人全不见了,人家都说闹妖精呢。” 张木流微微一笑,这才有点儿意思嘛! “那黄金城是都能去找,还是非得有个什么衙门口儿许去才行?”青年问道。 小厮摇头一笑,心说又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用不着,我们这儿哪儿有什么衙门,就几个捕快一天混混似的乱转,比沙匪还不如呢。” 说着便听见外面马匹嘶鸣,小厮赶忙说让这位小姑娘把面纱蒙上,自个儿屁颠儿跑去开门。 方葱看了看张木流,见后者微微点头,她便将白色面纱覆于脸上。 不一会儿就有六个穿着捕快服饰的汉子走来,那步子迈的,只差脸上写上“来打我啊!”四个字。 只见那为首的捕快大摇大摆走去一处桌子,将手中长刀啪一声拍在桌上,撇着大嘴道:“前几日又有人死在了西边儿,我说你们这些个要钱不要命的,死就死远点儿,死在老子地盘儿,是不是给老子找事儿呢?” 一番言语落下,却是无人搭理。 小厮急忙招呼另一个伙计端来烫好的酒水,陪笑道:“马爷,咱们都是求一口饭吃,谁没事儿想着死啊?您就放心吧,他们肯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 那些寻宝人,多的都有武艺在身,谁都不愿搭理这捕快。他倒是也有自知之明,见无人搭理他,便又骂骂咧咧半天,然后招呼剩下几人落座,让伙计去做几个硬菜。 或许是意难平,这捕快坐下之后便瞧见远处的张木流与方葱。 这位捕快皱了皱眉头,怒道:“你们两个哑巴了是吗?爷爷刚才问话呢!” 张木流端起手中酒杯灌了一口,啧啧道:“谁能给我说一下,捕快是个几品官儿啊?” 背剑少女故作思量,片刻后认真道:“捕快好像没品唉!” 两人笑着吃菜,这位捕快却气的不行,拿起刀子直往张木流那边儿去,冷声道:“你们两个眼生啊?” 另一个捕快附和道:“老大,你看看这两个人像不像?前些日子通缉的贼人?” 为首捕快恍然大悟,说一看就是。 说着便要扯去方葱面巾,可手刚刚抬起来,就给那青年以筷子拍走。 那人偏不信这个邪,抽出长刀直接就往张木流脖子看去,似乎对杀人一事,心中毫无波澜。 不过那白衣青年只是伸出两指,便将那长刀牢牢扣住,捕快用尽全力也难抽出半分。 一楼有几个人纷纷往张木流这边儿看来,心中尽皆说了句,“高手啊!” 张木流冷笑道:“好大的威风,一言不合就要提刀砍人?” 那捕快额头有汗水渗出,却还是皱眉骂道:“狗日的给我放开,敢惹官差,你活的不耐烦了吗?” 青年点了点头,轻轻松口双指,那捕快一抽得了个空猛地往后坠去,溅起一圈儿灰尘。 剩余几个捕快尽皆拔刀,围着张木流与方葱。 张木流夹了一口菜,笑着说道:“方女侠没给自己取个绰号?行走江湖咱得名声响当当才行。” 方葱翻了个白眼,环视一周后淡然道:“要打架的话就先想好,是被本女侠打死,还是被本女侠打个半死不活。” 说着猛然一拍桌子,吓得几个捕快打了个冷颤。 “就没听过我沙上飞方女侠吗?” 张木流扯了扯嘴角,心说这妮子越来越能乱编了。 那到倒地的捕快面色阴沉,冷笑道:“我管你沙上飞还是沙上跑,惹了本大爷,你们就得付出代价。” 话是狂妄,可那头别玉簪的年轻人随手抄起一根筷子,又是随手一丢,那筷子直直戳进土坯墙壁,只留一小段儿在外面。 一众捕快立马腿软了,他娘的,点子扎手。这一下子,寻常武夫哪儿能做到? 为首那捕快见机不妙,立马换作笑脸,说二位放心吃慢慢吃,我们就是玩笑一下,玩笑一下。 张木流说了一声滚,便继续吃菜。一众捕快憋着大红脸回去桌子,谁也没说话。不敢也没脸说话了。 有许多人已经侧目看来,尤其是进门口左手边是一桌背刀汉子,估计此刻已经把张木流当做了找那黄金城的对手。 方葱知道张木流不爱吃肉,就很少去夹那些素菜吃,一口一口只是吃肉。一碟子土豆丝,她一筷子都没动。 张木流无奈摇头,“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干嘛要特意给我留?方少主的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听见青年阴阳怪气,方葱翻了个白眼,心说还不是某人动不动就弹人脑瓜儿。 上去二楼居所后才发现,这屋子居然有窗户,是一整块儿木板,将窗口堵的死死的,估摸着没沙暴时才会打开。 其实张木流知道这是个黑店,那六个捕快与那客栈小厮,一定是一伙儿的。所以张木流便想看看这些人大半夜会使什么招儿?是偷偷摸摸进来当头一棒,还是从门缝儿吹进来一股子迷烟? 这些事都挺稀奇的,天上飞来飞去的仙人,肯定对这些手段极其感兴趣。 虽说方葱住在隔壁,可打刚才起就没停下来与张木流传音。 “张木头,这是个黑店啊!你怎么放心让我一个人住的?”这脑子极其灵活的少女,当然也看出来客栈的猫腻,就是不晓得她什么时候给张木流起了个外号。 青年有些无语,都将你境界恢复到元婴了,还要怎么弄?这客栈里连个炼气修士都没有,你方葱的境界再怎么纸糊,总不至于给迷烟撂倒吧? 少女盘膝坐在自己床上,看着床头两把长剑,鼓着腮帮子,生气极了。 “我说张木头,咱们真不去找那劳什子黄金城了吗?”方葱传音问道。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转一圈,现在咱们进去,估摸着就出不来了。想玩儿也别着急,咱们出海以后直去斗寒洲,那地方应该比这儿好玩儿。” 方葱这才作罢,咣当躺在床上,看了看自个儿脏兮兮的衣服,没忍住便说:“你得再给我买一件儿衣裳,还得是这个颜色。” 张木流点头,说先睡觉,半夜起来有你玩儿的。 果不其然,半夜三更的,先前那瞧着挺正直的小厮,领着六个捕快,蹑手蹑脚的走来,步子极轻,该是很有经验,没少做这事儿。 小厮轻声道:“马爷,咱们先把那小妮子给绑球了,这样就不怕那个狗日的了。” 说着便一脸淫笑,“你们可没看着,那个小妮子是真好看。” 几人点了点头,还就真往方葱那边儿去了。 张木流已经皱起了眉头。 “把那小厮留下,剩下的人打死不打死的,你随便就好。” 方葱躺在被窝里嘿嘿一笑,继续装睡。 夸你方姐姐好看我自然爱听,说些荤话可就要给打烂嘴喽!黑心剑客我打不过,你们这些个手脚龌龊的,我还打不过了? 果然是那江湖宵小惯用伎俩,捅破窗户纸,吹一口迷烟,等上片刻便可进去拿人。 有个瞧着比较年轻的捕快,手拿个芦苇杆儿,准备往屋子里吹迷烟,可任他把腮帮子憋破,都难以将一口气吹出去。 年轻捕快长大嘴巴喘气,小声道:“老大,你这玩意儿是不是太久没用了,吹不出去啊!” 几人早就见这年轻捕快异状,这会儿那位马爷黑着脸夺过芦苇杆儿,皱着眉头猛吹几下,还是吹不出来,他灵机一动,把芦苇杆儿递给年轻捕快,说你吸着试试看。 年轻捕快心说吹都吹不出去,吸一下有什么用?搭在嘴上便轻轻一吸,只听的这人一声鹅叫,小厮连忙拿手堵住他的嘴,之后便有两缕烟雾从那年轻捕快鼻孔一处。 这可真邪性! 见那年轻捕快已经昏倒,马爷咬着牙轻声道:“一不做二不休,咱闯进去便是!” 倒了一个,还剩下五个捕快,一个客栈小厮。他们对视点头,皆是一脸凶相,轻轻打开门,拔刀便往方葱床铺。 见那床上没动静,马爷冷笑着走去,以刀尖挑开被子,见着了一个露着白皙胳膊的美少女。 几个歹人就差直流鼻血。 床上少女忽然嗯了一声,像是做了个什么梦,呓语几声,翻过身子正睡着。 猛然几声尖叫,整个客栈的灯都亮了。 那少女转过身时,在那几个歹人眼中,脖子之上只有一副白骨骷髅。 白骨少女笑问道:“你们想干嘛,去地府陪着我嘛?妹妹已经死了百年,着实有些孤独,你们要来陪我吗?” 那位马爷上下牙打架,好似这辈子做过的亏心事全想起来了,不住咽着唾沫往门口爬去,可怎么也打不开门,便与其他人似的,声嘶力竭喊着有鬼啊! 好半晌了还不见张木流过来,方葱生气道:“张木头你干嘛呢?” 一袭青衫没好气的瞬身来此,脸色发青,嘴角挂的鲜血还冒着热气,手里拿着的半颗心脏扑通扑通不停。 这下子可把这些人的魂儿吓没了,只见地上湿了几摊子,那几人便昏了过去。 张木流扯去变幻术法,没好气道:“玩儿够了吧?还不走。” 少女也变回去,仰着头咧出个笑脸,走过去便要搂住张木流胳膊。青年瞪眼说了一句把衣服穿好,少女撇着嘴穿好衣服又背好剑,两人一闪而逝。 除了那个中迷烟的,剩下六人这辈子估计都是神志不清的傻子了。 变化之术与飞行之术,是到了金丹境界的修士最早学的术法。最早是变死物容易,便活物难。修行之下便可变化做那山中脱兔,水中游鱼,算是略微高等的术法。 两人慢悠悠御剑,不到天亮便到了白云渡,正好赶上今年往斗寒洲去的第一班渡船。 这白云渡跟搬山渡可完全是两种模样。搬山渡在云上,遥遥可见大海。而这白云渡却有些名不副实,哪儿有白云?就是在那黄沙当中的一处高悬栈台,几艘渡船遥遥漂浮于半空,眼中压根儿就没有半点儿云彩。 方葱倒是换上了新衣裳,是张木流早就给她备好的,还是那个颜色,款式略有改动,衬的方葱更有那侠女滋味。 少女自然很是满意。 看来天下各处渡口都已经开始用那修士货币,往斗寒洲其实不远,两人并未要那天字船舱,却也要一人两枚泥巴钱,算是极贵了。 能载百人左右的渡船,比起自个儿的核舟还是大气多了。 船上倒是没什么事儿,不出一候便到了斗寒洲。 其实这座斗寒洲,曾经叫了几年北斗寒洲,后来不知怎的就没再叫过那个北。按方葱的说法儿就是,那个北字给俱芦洲占了,想要就来瞅瞅,摇人儿也行。有那个胆子吗? 斗寒洲版图其实不小,起码有梁国与越国加起来那么大,在飘零海上的小洲之中,也的确算不上小。 方葱没少来这斗寒洲,自然而然就当了带路的。 说是再往北走三百里,有个叫炉温县的地方,卖的炉温酒极香,她方葱请客,让张木流喝个够。 张木流笑着说:“你还有钱呢?” 少女古怪一笑,“那是我家开的,我就是去拿钱的呀!” 青年无奈叹气,瞧瞧人家,再瞧瞧自个儿,好歹是一山之主了,如今连个正经来钱的都没得。 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往北,也不御剑,就是买了一架马车,走走停停,好似游山玩水。 这趟出门,张木流是真不着急回乡。不到合道境界,回去也没什么用,所以按张木流想的,回乡之时,起码都得跻身合道才是。 这斗寒洲,按方葱说的,一年下雪要到端午前后,之后便时常下雨,直到八月十五左右,便又会下雪,年复一年都是如此。 为了不引起凡俗百姓侧目,张木流买了一件儿灰色棉袄套在外边儿,头顶玉簪也摘了下来,胡乱束发,瞧着倒是白净,就是有些像刚从深山里跑出来的土包子。外加马车里又坐着个长得极其水灵的小姑娘,这家伙在前面驾车,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车夫。 方葱是打死不愿如此装扮,只在绿衣外边儿加了一件厚披风。 女子哪儿有不爱美的。 当然了,黑心剑客就是黑心剑客,哪儿有天天给自个儿驾车的? 走到有人的地方,张木流便如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长工,埋头驾车。到了那种荒郊野路,这位张大爷便让马儿自己乱走,自个儿倚着车框小口灌酒,方葱只得苦兮兮一边儿走路一边儿练剑。最可气的是,那家伙又将自个儿的境界压到筑基,想偷懒儿都不行。 于是在漫长白雪路上,有个穿着灰色棉袄的乡下年轻人,偶尔灌一口酒,偶尔闭目沉思,偶尔与一边走剑的少女说几句话。 而那少女就要凄惨些,大多时间都是筑基境界,又是刮起狂风,大雪不止时,张木流却偏偏要将其变作个凡人,不停挥舞青白,冻的手脚僵硬,脸色发青。不出一会儿,虎口便裂出一些细小口子。 倔强少女从没中途言弃,只是返回温暖马车里之后,会紧紧捂着口鼻,泪花儿不断往出溢。 方葱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做不到,她怕自己要是做不到这些事,张木流会把她丢在炉温城,以后的路不带着自个儿了。 就这么走走停停,短短三百里路程,足足大半个月才到。 炉温城四面环山,只有一处进出口,相较于外界的冰天雪地,这处地方当真跟生着巨大炉子似的,十分温暖。虽不至于瞻部洲那样,却也比得上胜神洲春季。 方葱一到炉温便直奔一处修士酒楼,张木流说自个儿晚些就去找她,少女有些不相信。 青年无奈道:“游方都被你背着,我是那么大方的人吗?” 少女这才放下心,一人跑去那处酒楼,从小荷包掏出个她少主的令牌,把酒铺大半年赚的钱一股脑儿装进小荷包。 那掌柜的苦着脸说,“少主把钱都拿走了,咱们以后就没法儿做生意了。” 方葱哪儿管你那个,冷哼道:“找我爷爷要钱去,他要是不给,你就说,等我回去就把他胡子拔光光。” 酒铺掌柜的再不言语。 可这少女变本加厉,从小荷包掏出来一只紫金葫芦,说让把铺子里的炉温酒全灌进来。酒铺掌柜无可奈何只能照做,谁让这酒铺都是人家的呢。 少女自打拿了钱灌了酒,就坐在酒铺大门口,怀里死死抱着游方,看着远处巷子尽头,期望有个白衣青年笑呵呵走来。 可从清晨等到黄昏,眼瞅着天边只有一抹余晖了,张木流还没来,方葱便忍不住眼眶泪水,抽了几下鼻子,死死抱住游方,嘴里一口一个大骗子。 一抹余晖终于落下,越往东边儿天越黑,背着一柄长剑又抱着一柄长剑的少女早已哭的不成样子,眼泪把脸蛋儿浸的通红。酒铺掌柜的走过来想劝人,却被大骂滚蛋。 等到天终于黑透,方葱又如同在核舟甲板时那样,哭的几近失声。 这时有个白衣青年从远处走来,头别玉簪,脚踩着一双缝的极其难看的黑色布鞋。 青年加快脚步走到少女身前,看着泣不成声的方葱,有些心疼。 一只修长大手按住少女头颅,轻声道:“对不起,我找了个铁匠铺子,给你打了一副剑鞘,没想到一打就是一天。” 少女哇一声哭出来,扑过去将青年拦腰抱住,哽咽道:“我爹娘就是在这儿,给了我小荷包,说让我等着,晚点儿会来找我,可我等了好多年也没等他们回来。” 张木流愈加心疼,揉了揉方葱的小脑袋,轻声道:“今天三月初七啊,得给你送个礼物不是吗?” 少女抬起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青年凭空变出来一副剑鞘,是用谢芸儿的贺礼打造的镂空剑鞘,尖儿上两侧各有一块儿竹板,极其漂亮。 “我还指望跟着你蹭吃蹭喝,又怎么会把你丢掉?你在俱芦洲有个家,木秋山也是你的家。” ………… 有个白衣挎剑的年轻人一路御剑往安南,往曾经的骆越渡口,半道上没忍住便将那刚刚修缮一半的皇宫又给劈成两半。 姜末航一趟青唐走完,撒腿就往渡口跑,美其名曰找那守船大哥聊聊天儿,实际上是怕给谁家的祖宗辈儿拦在胜神洲。 胜神洲北部的青唐城,有个青衫年轻人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这次綦风栩不用装作重伤,更不用装成分神境界了。 这位真正的胜神洲年轻魁首,紧紧攥着拳头,咬牙道: “来日必去瞻部洲。”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么巧? 少女死死抱着张木流,生怕这个其实不黑心的剑客又丢下自己跑的没影儿了。 张木流也颇为无奈,他时真不知道方葱与自己爹娘的最后一面就在这儿,他也终于知道了,当初在核舟甲板,自己没收了她的小荷包,她哭的那么声嘶力竭。 青年叹了一口气,伸手擦了擦方葱脸上的泪水,轻声道:“鼻涕眼泪给我挂满了,衣服你给我赔啊?” 方葱抽了抽鼻子,哼哼道:“我才不赔呢,都是你害我哭的。” 后方那个掌柜自然知道自家少主什么脾气,他还没见过方葱好好说过话,今天如此像一个姑娘家的,在他眼里是开天辟地头一次啊! 见方葱好像不伤心了,这位老掌柜也终于放心了,一天不做生意算个啥?只要让着小姑奶奶开心起来,她把铺子砸了都行。 张木流对着那老掌柜一笑,后者赶忙抱拳喊了一句张剑仙。 对此,张木流也没多少疑惑。以方家的本事,传信散落四处的自己产业并不是多难的事儿。 方葱终于略微止住哭声,给青年拽着手臂站起时,她才看到眼前人穿着一双特别丑的布鞋。少女又开心又难为情,跺脚道:“你怎么真穿啊!我给你的令牌里放了好多双呢,你怎么就挑这最难看的穿嘛!” 张木流按着方葱的脑袋往里边走去,笑着说:“方大小姐这辈子做的第一双鞋子,我怎么都得赏脸不是?” 说着已经走到那掌柜面前,微微抱拳,笑道:“这丫头脾气怪,肯定没少得罪你吧?害的酒铺一天没做生意,实在是抱歉。” 老掌柜面色古怪,心说那不是我家少主吗?怎么弄的像我才是外人似的?不过看到那姑奶奶开心了,怎么着都好。 他可记得呢,十多年前,还是小丫头的方葱也是坐在门前,哭的比今日还要伤心,自己想要去劝一劝,还是给她骂了一句滚蛋。 方葱捧起那个紫金葫芦,嘟嘴道:“呐,这是答应好你的酒,应该有很多很多的,不比在归来乎装的少。” 青年结果葫芦喝了一大口,还回去后说道:“你帮我收着吧,万一哪天走到个荒郊野岭,我酒又喝完了,你就是我的救星啊!” 少女终于嘿嘿笑了起来。 张木流亲自下厨给方葱煮了一碗面,或许是哭了一天有些累了,方葱很早便睡下,怀里抱着游方,打死不愿松手。 夜里张木流与那老掌柜在下方喝酒,老掌柜笑着说:“家主相信张公子是个好人,说少主跟着你他放心。知道张公子身份的人不多,像我们这种老仆才晓得,家主猜测少主一定会来这儿,所以让我送张公子一份礼物,当做谢礼。” 说着便从袖口掏出个物件儿,张木流瞬间祭出不惑,一座剑气禁制笼罩此处。 张木流瞧着老者取出的一片湖泊,摇了摇头,沉声道:“小妮子有极好的剑道资质,我也挺喜欢她的,当做亲传弟子一般。上次那位陈供奉已经给了礼物,这次我不能收,此物太过贵重。” 那悬停掌心的湖泊,如若落地,起码也有方圆五十里,湖水中夹杂极多灵气,甚至可以说是一片灵湖。 老掌柜笑道:“此湖乃是少爷在世的时候从海上一处孤岛取来,看似灵气盎然,实则不太适合炼气修行,反倒是淬炼长剑的好地方。张公子是剑修,就不需要磨剑吗?” 张木流这才明了,原来不是那种与木秋山相似的福地,而是一种可以炼化至人身天地,自行磨练本命剑的剑湖。 凡俗剑客需磨剑,剑修当然也需要。不惑几次出手,其实已经有了几处细小豁口,若是不及时补救,日后说不定会是一处大患。而游方更是凄惨,打架最多的就是它,也得亏游方是一柄先天之剑,可以自行吸收天地灵气去修补自身,若不然张木流还真不知怎么去磨剑。 尽管这东西自个儿很需要,可张木流还是不想要,“说实话,我需要这剑湖,可我不能要。我可以暂且收着,等方葱成了剑修,让她炼化此物。” 老掌柜笑着摇头,“那你就多虑喽,我们家这位小祖宗,当然会有更好的。” 说着又伸出一只手,掌中悬停一道山谷,下方是与先前剑湖所蕴含灵气差不多的流水,周而复始,延绵不断。两侧更是骇人,如同给人两剑斩出的齐整山谷,是一处天然的磨剑之处。 将两个奇异宝物交给张木流,老掌柜神色认真道:“家主说了,若少主真能成剑修,方家必然还有重谢。”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张某也就会个舞枪弄剑,枪法传人已经有了,剑道之行,我对方葱寄予极大希望。” 其实拳术张木流也还尚可,只是自欺欺人,不愿使出而已。 青年叹了一口气,心说方葱真是个小福星啊!若不然改名叫方便怎么样? 自顾自一笑,也就是说说而已,要真跟小妮子提起来,估摸着会给骂好几天呢。 第二天倒是有了个令人哭笑不得的事儿,这炉温城的城主大人自家开了个修士酒铺,可卖的酒水滋味儿却大不如方家酒铺,自然就没什么生意了。于是这位城主便以势压人,处处给这边酒铺找麻烦。 张木流原以为这位城主起码也是个合道境界才是,后来一看,原来只是个金丹修士。 城主大人自以为能吓住方家酒铺,老掌柜也懒得搭理他,此后这城主便愈加变本加厉。 老掌柜不愿惹事儿,张木流这个路人便帮着把这人收拾一顿吧。 先是带着方葱把这炉温城转了一圈儿,打听了一番之后,发现这个城主为人不坏,就是有点儿小心眼儿,且对自己酿的酒水极为自信。你说他境界稀烂,人长得奇丑,他都不会生气,唯独见不得人说他酒水滋味不好。之所以如此针对方家酒铺,就是因为有个酒客去他那儿喝酒,说了一句比方家酒铺差远了。 如此一来,张木流便没想着将其如何,吓一下,长个记性就行了。 于是有个白衣青年带着个背剑少女,直直走去那城主开的酒铺,在那大门口便支起一张桌子,取出来个酒坛子,也不说话,就是喝的有滋有味。 再没长眼的都看得出,这是找事儿的。 不多时便有个年轻伙计跑出来,双手插着腰直往张木流瞪眼,只不过瞪眼是瞪眼了,却没来骂人更没来赶人。 青年暗道一句,“嗯!少打一顿。” 随后有个穿着布褂的掌柜缓缓走出,这人一脸笑意,提着一壶酒水到张木流那边儿,开口道:“这位先生,要喝酒咱到里头喝,坐在门口像是怎么回事,让人家看到,还以为我们店大欺客呢。” 张木流忍住没嘴角抽搐,这下儿难办了。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如此有理,还怎么找麻烦去? 谁知方葱一把拎起掌柜的拿来的酒壶,微微抿了一口便呸呸不停,然后接过张木流的酒水,喝了一口咕噜一通,转头看向那布褂掌柜时一脸嫌弃,“这什么破酒?这么难喝敢拿出来卖?” 饶是张木流,都觉得有些过分了。 果然这话一出口,这位掌柜连同伙计尽皆黑了脸。 张木流无奈传音,“你这也太那个啥了,找事儿也不能这么找啊!” 方葱委屈巴巴,出声道:“真不是,不信你尝尝嘛!” 青年半信半疑拿起那坛子喝了一口,也是噗一声喷在地上,这才转头看向掌柜的,张嘴道:“这是酒?你们这儿的水不要钱的么?” 好家伙,这所谓酒水一口喝下去,只觉得满嘴沫子,又酸又涩,比之家乡放的起了白毛儿的甜胚子还不如。 掌柜的还是忍着没发作,而是冷声道:“这酒是我们城主夫人苦心钻研而成,叫做解疲酒,不为醉人,而为解疲。你们凡夫俗子,欣赏不来这天上美味罢了。” 张木流只觉得自个儿得去找那位城主好好聊一聊了,你不愿人说你酒不好,可你也别卖水啊! 只见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把你们城主喊来吧,我今天就是来找事儿的。” 挥手撤了桌子,青年带着少女缓步走进那解疲酒铺,里头酒客当真寥寥无几。 大概等了一盏茶功夫,有个满面怒气的中年汉子走来,这人一身锦衣,足蹬黑靴,一进酒铺就直奔张木流这桌子。 这位城主大人一巴掌将桌子拍的抖了几抖,吹胡子瞪眼道:“黄口小儿,你说我卖的假酒?” 张木流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归来乎,轻笑道:“在下可没说你这儿卖假酒,只是说了你们卖酒太实诚,水跟不要钱似的。” 这位城主倒也没大打出手,反倒是一屁股坐下,拿出个透亮的琉璃盅,掏出一壶所谓解疲酒沿着琉璃盅的边沿往下倒。透过琉璃盅,张木流才发现这酒原来是金黄色,上边儿还略微漂浮一股子白沫儿。 中年汉子瞪眼道:“见过这么好的酒水吗?我还就告诉你了,老子这酒,天下独一份儿,你们这些俗人不懂得品尝罢了。” 果然许多东西还是得看卖相,装在那坛子里头的,一口之下只有酸涩,可换了一副酒器后,连不爱喝酒的方葱都有些好奇。金黄透亮,冒着细小气泡,还飘着白沫儿的酒水,还是第一次见咧。 张木流笑着伸手端过去酒水,这次喝的比较慢,一口下去便打出个酒嗝儿,回味之下竟然有些香气。 见青年一口喝下,这位城主才略有笑意,却还是冷哼一声:“总得下肚了再来评说吧?听了外边儿传言便来砸场子,你是小孩儿吗?” 张木流摇头道:“你这酒得靠器皿才能卖,只说我这人,喝酒无数,你这酒细品之下尚可,可没个琉璃盅衬着,谁喝?” 这位城主叹了一口气,把自己的酒壶举起来一口饮尽,打了个长长饱嗝,气呼呼道:“你骂我祖宗先人都可以,唯独不能说我的酒不好!这事儿你得道歉。” 青年淡淡一笑,果真就起身作了一礼,说了句抱歉。 方葱瞪大眼睛道:“张木头,咱不是来找茬儿的么?你怎么还跟他道歉了?” 张木流摇了摇头,这还找个屁的茬儿,一看就是同道中人,喝酒便是。 原本跑来找茬儿的年轻人跟那城主坐而饮酒,两人一趟一趟换着上茅房。张木流说的最多的便是,“这酒真占肚子。” 最后不知怎的,张木流说自己打算在家乡开个酒铺,苦于无酒可卖。这位城主一听便急眼了,说瞧不起兄弟我是吧?我这解疲酒配方送你,外加专门酿造此酒的工具图纸。 按理说张木流不会接受,可今个儿他却毫不推却,人家送,他便收。 张木流甚至求着这位城主将自个儿的大印盖在自己带的通关文碟上,半点儿不嫌麻烦人。 天下酒水哪儿有不醉人的?哪怕是那甘州产的葡萄美酒,多了也醉人。 夜半三更的,原本就无人的酒铺愈加清静。那位炉温城主喝的烂醉如泥,已经摊在桌前,哈喇子直流。 当然不止那解疲酒,还有张木流的许多归来乎酒。 这会儿白衣青年取出一枚四四方方的石头,取出南山拿在手中,瞧着像是要刻点儿什么。 方葱大吃一惊,“你还会刻章呢?” 青年淡淡笑道:“三百六十行不敢说全会,会一半儿还是有的。别说刻章,就算那木匠和泥瓦工,我都能做。” 少女歪着头想看青年刻的什么,只见那白衣青年皱眉沉思半天,之后手指头蘸着酒水在桌上划了几下,少女立马撇了撇嘴。 果然是个半桶水。 这边儿的酒铺掌柜凑过来,轻声道:“解疲酒是夫人在世时苦心研制,后来城主便拿这酒水当做宝贝,不容任何人说其不是。” 张木流点了点头,虽是只提了三言两语,可大致也猜的到了。 第二天清晨,这位城主大人捂着脑袋抬起头,白衣青年与绿衣少女早已消失不见,桌上只余一方寻常材质的印章,上刻,“疲酒涨腹,离人暖心。” 中年汉子拿起印章时猛然心神大震,连忙散去一身酒气,只觉得手中印章剑意沛然。 一身布褂的掌柜缓缓走来,笑着说道:“那位剑仙说了,拿了您最珍视之物,日后定叫这解疲酒名满天下。若是百年只内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拿着这方印章,去胜神洲一个叫木秋山的地方寻他。” 这位城主拿着印章,觉得沉甸甸的。 不是那份剑意沉,而是那八个字,极重。 张木流早就带着方葱离开炉温城,打算往东边儿去个阴阳家山头儿,既是拜山,也是抛饵。 有人这么一直跟着,总不是个事儿啊! ………… 斗寒洲虽远在北边儿,却素有小牛贺洲之称,就是因为这片不算小的陆地,精怪众多。 一路往东,地形有些类似于胜神洲,大河向东流,西高东低,虽然还是冰天雪地,可总算没那般刺骨之寒了。 方葱一直被压制在炼气境界,一路徒步练剑,不知不觉中便将那些自小用在身上,积攒于体内的天材地宝的作用逼了出来,好似重新走了一遍炼气之路,不断夯实灵气,自然而然冲破张木流的压制,重回筑基。 张木流笑着说,日后最低就是将你压制在筑基期了。 少女差点儿高兴哭了,总算不用怕狂风暴雪天练剑了。 两人在山水路上走的极慢,张木流多的时候都在走路,在方葱眼里只是寻常行走而已。可事实上,张木流一步之下,周身都有无数难以看见的虚影持剑舞剑,不比一旁的方葱轻松多少。 张木流一直在寻找一种虚无缥缈的境界,很难用言语说出来。是先前几场打斗,剑气也好剑意也罢,一旦发出,总会有一种覆水难收的感觉。他现在所求,就是哪怕剑气发出,仍旧可以虽随心操控。非要一句话说清楚,只能说他所追求的,是一种,“不是想砍谁就能砍谁,而是不想砍谁就不想砍谁。”就与张木流曾经听说过的那句,“真正的自由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不想做什么就能不做。” 追求一种剑道自由,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所以在方葱眼中,张木流好像魔怔了似的,有时闲下来拢一堆火,前后摆上两根枯枝,并指为剑,以一道细小剑气斩去。每次斩出,两根树枝齐断,青年便叹气不止,嘴里念叨着难啊! 有个一旬时间,两人才往东走出去五百里地,到了一座叫断头岭的大山,此山长近八百里,宽却只有个不足百里,山中鬼修妖魅众多,也不为非作歹,分作了十三处城池,就只是与人族做些生意。 倒也是,阴阳家的宗门在侧,一个小小山头儿又能如何? 这座大山名叫海归,据说便是从北边儿海上给人搬来的,曾有那海上神仙结庐山中,山中机缘颇多。 张木流觉得那十三城甚有意思,将境界压制在金丹,带着方葱便去了最西头儿的一座尸鬼城。 其实有一件事儿,张木流一直埋藏心底,只在幼时与乔玉山说过,后来与麻先生提了一嘴,自此再无与其他人提起,就连离秋水都不知道。 小时候那次开元寺之后,连着高烧不退,后来跟着上锁牢的那位塑像老人爬了桐州最高的一座山峰才退烧。 就在那段时间,张木流也不知道怎的,稀里糊涂就学会一样东西。 最早是睡觉时轻轻屏息,片刻后又吐息,如此往复不多时间,张木流便可从可以感觉到自己心跳开始,好似随着一条条血脉周游全身,能感觉到全身毛发舒张,整个人随着脉搏跳动一松一涨,好似神人擂鼓,咚咚直响。 后来的日子里,每日睡前,张木流都会去试着寻找那份感觉。不知不觉间,那擂鼓声消失不见,转而化作一种奇异感觉。明明人躺在床上,却好似神游万里,一会儿如同从高空直坠,一会儿又如同御剑疾驰,孩童时代的张木流因此事,每夜都玩儿的不亦乐乎。 后来他教了乔玉山,可那家伙死活学不会。 再后来,张木流即便走在路上都能轻而易举进入那种状态,明明睁着眼睛,周遭全无变化,可整个身心仿佛不在此地。 直到麻先生到了小竹山,张木流说出来这个事儿,当时那个邋遢汉子神色极其严肃,“这事儿不可与人随便提起,更不可轻易教人,说不定你会害了人家。你自个儿鼓捣出来的这东西,几乎用掉了一生的运气。” 所以说,张木流从来就没在什么夺取机缘的争执中占过好处。 可后来梦中三千年,张木流早已把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这时练剑才想起了,可如今想要重回那份意境却怎么都不行。 一声张木头把张木流惊醒,原来已经到了那尸鬼城门口。 有个手持大戟的骷髅兵卒守门,老远便看见这个白衣年轻人,被那无意间流露出的剑意吓了一大跳,等那白衣青年走进一看,才是个金丹期?骷髅兵卒有些不相信。 张木流又取出通关文碟,那骷髅鬼修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盖着胜神洲宋梁二国的君主大印,又盖了西边儿炉温城的印章,愈发觉得眼前人就是一位压低境界,实打实的剑仙。 城门处就有一方大印,类似于那种古怪的山水气运,大印加身便可自由进入尸鬼城。 这位持戟骷髅办完了公事,立马笑着与张木流说道:“这位公子,咱这尸鬼城阴气极重,可以去城中的芦花儿铺子买一件衣裳,倒是能遮掩几分阴气。” 张木流笑着点头,记下了那个芦苇铺子,从袖口取出一枚泥巴钱抛过去,那骷髅鬼修一把丢掉手中大戟,抱拳作揖,大喊道:“这位公子一看就福泽深厚,进城之后机缘一定源源不断。” 这位筑基鬼修心说自个儿正是懂眼色,眼前剑仙心里且不是乐开了花儿? 其实听到那句福泽深厚,张木流便想把钱要回来了。 不再理会那白骨鬼修,带着方葱缓缓进城,果然是阴气极重,瞻部洲的坟儿崖都有些不及,好似人间酆都。 方葱有些遭不住这份阴气,张木流将少女手掌拉起来,在其手心画了一道符箓,方葱才觉得略微舒坦一些。 青年叹气道:“瞧瞧,又得给你买新衣裳了。” 城池颇大,地面都是那极具阴气的砖块儿铺就,活人来此会被天然压制。 随意走了一圈儿,张木流笑了笑,这儿倒是有那另类的市井气息。 等走到芦花儿铺子时,白衣青年老远便看到个年轻人,接着便笑意不止。 远处芦花儿铺子门口,有个同是白衣的年轻人,那人手持折扇,上书“厚德载物”四个大字,身边跟了个背刀的大髯汉子。 方葱疑惑道:“认识?” 张木流笑而不语,那边两人也看到未曾背剑的一袭白衣,倒是身旁少了个青色毛驴。 背刀汉子嘴角抽搐,连同心肝儿都有些打颤。 “在这儿都能碰见这个煞星?” 手持折扇的年轻人手臂颤抖,再无先前那副随意从容的模样。 张木流笑着喊道:“这么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拔剑而已 一见这南近川就立马想到了胡洒洒,那个小丫头要是知道了自个儿那时去了金陵却没去见她,一定气的牙痒痒。而这位曾经的九丈山大师兄,这会儿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堆出来一脸笑意。 方葱腹诽道:“得!看样子又碰见熟人了,还是给张木头揍过的。” 张木流一副故人重逢的模样,笑着走过去南近川跟前,一旁的大髯汉子不知为何就往后直退,好似腿脚不由己。 南近川苦笑道:“剑候大人是特意来办我,还是只是碰巧?” 青年微微一笑,转头让方葱自个儿去铺子里头做衣裳,然后对着南近川说道:“你猜啊。” 南近川硬着头皮说道:“自我师傅给你打死,我就离开了九丈山,此后虽没做过什么好事,却也没害人,留我们一命如何?” 青年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酒,笑道:“看吧!” 那位特喜欢“厚德载物”四个大字的年轻人心中直想骂人,天下最不要脸的话就是看吧,到底饶不饶,你直说就好,看吧是什么意思? 头别玉簪的白衣青年忽然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我是个剑客。” 南近川点了点头,旁人不知道张砍砍是谁,他当然知道了。他逃离九丈山之时便听说了有个姓张的年轻人在宋国封侯,那时虽不知道那张别古就是张木流,可一听说那剑候带着个青色毛驴,就没跑儿了。 张木流笑道:“你们好像见过青爷现出真身是吗?” 两人皆是一惊,这是要灭口吗? 只不过那年轻剑客并未接着往下说,而是看了看背刀汉子,笑道:“我认识个刀客,凡俗武师罢了,可比你强的多。” 大髯背刀客只得点头。 得嘞,您本事大,您说啥是啥,只要别一剑戳死我,叫我拜那人为师都行。 方葱皱着柳眉走出,气呼呼的说道:“不买了不买了,一件儿衣裳要一枚泥巴钱,好贵。” 张木流暗自好笑,这丫头买东西会嫌贵?还不是想让自个儿掏钱。丢去一枚泥巴钱,少女便乐呵呵的走回铺子。 还想跟着故人多聊两句,劝他们回九丈山去呢,忽然又来了一堆不速之客。张木流笑着摇头,心说原来是惹祸了,在跑路啊? 在这尸鬼城中,打生打死的从来没什么禁忌,死的越多,对这座尸鬼城裨益越大。 这帮追来的黑衣人个个儿背着分作两截儿的长枪,一看就是没少杀人,这会儿就是奔着南近川与那背刀汉子的性命而来,张木流当然也被殃及其中。 青年有些疑惑,转头问道:“你砸了人家锅了?” 南近川有些难为情,却还是苦笑着说:“这辈子做的头一件好事,结果捅了大娄子。” 十余位黑衣人都只是金丹而已,而南近伙儿川却是个筑基修士。张木流理都没理那伙儿人,反倒对这南近川这辈子做的头一件好事儿颇有兴趣。 背刀汉子也才是个筑基,见那黑衣人来了,壮着胆子凑去张木流那边儿。他心想着,死也死在有名儿的人手中,给一帮比自个儿坏水儿还多的人杀了,算是个怎么回事? 方葱从那芦花儿铺子走出来,撇着嘴,像是吃了极大的亏。 张木流无奈道:“又咋了?衣裳呢?” 少女抖了抖袖子,意思是说,穿着呢。 白衣青年并指划过眼睛才看到那大花儿做的一身裙子,没忍住便噗呲笑了出来。 眼见方葱就要发火儿了,张木流赶紧指了指那十余位金丹修士,轻声道:“游方掠阵,你挑一个人出来打。” 那伙儿黑衣人被晒鱼干儿似的晾在一旁,纵是泥捏的也来了火气,况且他们原本就没打算留着这个白衣青年的命。 有一个黑衣人皱着眉头走出来,冷声道:“是给我抓回犁湖还是死在这?” 方葱已经取下背后青白,咧出个笑脸对着那人,“死不死的,得先跟我打一场啊,要不然我这是十几天的剑不是白练了。” 黑衣人冷笑道:“筑基?还背着两把剑,剑多就是剑仙了吗?” 说着便瞬身到方葱身旁,五指做钩,直奔少女头颅。 长得十分水灵的少女淡然一笑,一身墨绿色长裙随风摇曳,好似细柳抽枝,微微侧开脑袋,以剑柄震开黑衣人手臂,往后暴退三丈。 方葱青白的剑鞘轻轻取下,装进小荷包以后才咧出个笑脸,右手持剑,轻声道:“你一个金丹期,欺负我筑基境界?要不然咋俩人同境打?” 黑衣人哪儿管你这个,废话连篇,与人对敌却把个剑鞘当做什么宝物似的,死都不晓得怎么死的。 那黑衣人再次欺身上前,以手刀直奔少女后颈,以金丹一击去打个筑基修士,寻常筑基但凡沾上,非死即伤。可方葱并不是什么寻常筑基修士,她可是被一个黑心剑客硬生生压制境界,足足有半年之久,前段儿时间才靠自己的本事冲破了一层压制,如今的筑基,也算是同境界无敌。 一手刀斩来,方葱也不躲避,等那手刀即将挨到时,整个人如同随风飘荡的柳絮,被那手刀所带的劲风吹开。黑衣人再次上去,变掌为拳,直奔方葱脑门儿,却被少女竖起长剑,顺势向下一劈将其惊开。 看样子这尸鬼城打架的人不在少数,即便如此阵仗,那提着菜篮子去买菜的鬼修大婶儿,头都不转,似乎对这场打斗完全没兴趣。 张木流倒是对方葱的身法颇为满意,有这如同飘絮的身法,她已然立于不败之地了。 南近川与那背刀汉子更是无奈,现如今他们才懂得一个道理,只有两个字,“扎堆。” 张木流分心看着那边打斗,又有游方在方葱背上,十来个金丹修士还不是什么问题。所以他笑着问道:“说说吧,干了什么好事儿了?” 手持折扇的青年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北边儿的那座犁湖喜欢收集散落人间的鬼修,据说是捉回去炼阴丹用。我们正好走到那儿,见着了个金丹修士捉拿筑基鬼修,当时也不知道我们失心疯还是怎的,开天辟地头一次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一次。鬼修倒是救下了,我们却给犁湖盯上了。” 张木流了然,不是多大的事儿,按南近川的心中言语,这事儿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张木流还是难以相信,这南近川,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青年又灌了一口酒,笑问道:“做了一件好事儿,却招了这么大的麻烦,后悔吗?” 大髯刀客终于能搭上嘴了,猛地站起身子,拍着胸脯说道:“我辈刀客,路见不平便拔刀,何来后悔?” 南近川有些臊的很,这老杨耍错了小心思。 张木流笑盈盈看向大髯刀客,后者讪笑着挠头,苦笑道:“当时是不后悔的,咱这大半辈子做了多少坏事儿,难得做个好事,有啥后悔的?只不过现在,后悔的不得了。” 青年点头,这才是人之常情。 转头去看向方葱时,小妮子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她始终背对着张木流,偶尔偷偷抹一把嘴角鲜血。 白衣青年笑着摇头,瞬身过去按住少女脑袋,没好气道:“装什么大尾巴狼?” 少女转头咧嘴一笑,“反正已经破戒了,不怕再挨几下。” 说的破戒,自然是被人打。这位二世祖前些天才满十六岁,在十五岁之前,从来没挨过打,张木流是第一个揍她的人。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从人身天地中抽取一丝日精月华输进少女体内,把发簪跟酒葫芦皆交给方葱,从其背后抽出游方后才轻声道:“看着,为师怎么用剑的。” 张木流与人对敌会收起玉簪,而方葱则会把那剑鞘当做宝贝收起。 言传身教,可见一斑。 只见那白衣青年别上一根木簪,随手挽了个剑花,笑着说:“怎么着?你们一群人打我一个,还是我一个人打你们一群?” 黑衣人瞬身上前,口道一声狂妄,一拳砸到青年胸口,一袭白衣如同短线风筝似的倒飞出去。 方葱捂住额头,心中叹气道:“不得了不得了,这家伙又要坑人了。” 而南近川与那杨姓刀客,自然对着年轻人的装蒜功夫门儿清,当初可不就是这家伙装成个书生模样,惹得刀客举刀劈去,然后就差点儿给人把脑瓜儿摘掉。南近川则是给隔空一巴掌扇飞,半空中转了几个弯儿才堪堪落地。 总而言之,这些黑衣人收手还好,若是得寸进尺,真以为那白衣剑客是个样子货的话,必然要吃不了兜着走。 一众黑衣人尽皆笑了声,为首那个黑衣人摇头讥讽道:“就这本事还敢学人拔刀相助?你既然护着他们,一起死便是了。” 白衣青年缓缓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笑着问道:“你们捉鬼修炼丹,可是挑着那些伤过人命的去捉?若是未曾伤人,你们又凭什么去捉?” 黑衣人一脸惊疑,世上还有这么傻的人?我捉鬼还要分他是否伤人?那我野味还要先打听一下它有没有害过农户庄稼喽? 那黑夜人脸色转为讥讽,像是听见极大的笑话一般,瞪大眼睛道:“凭什么?凭的犁湖二字。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你们暂时不会死,出了海归山才会死。” 若是死在这尸鬼城,即便转为鬼修,也没法把他们带出去。 此城只有一条规矩,不许害此地鬼民,若有犯者,十三城共诛之。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可是我今天不太想杀人,咋个办?” 后边儿方葱插嘴道:“那不如让他们好好做人,徒步返回那犁湖如何?说不定到时我们还走在他们前面咧。” 青年点头,言之有理。 用游方简直是辱剑,张木流将游方抛出,长剑自行返回方葱背后。 只见那青年并指为剑,随意划出,无数缕细小如同绣花针的剑气瞬间斩去,十余金丹各自口吐鲜血,这一小会儿功夫,高高在上的仙人们便成了凡人。 张木流还极贴心的给他们各自一个剑气护罩,免得给阴气侵蚀。 为首的黑衣人身子颤抖,咬牙道:“有本事报上姓名,我郭峰日后定来报仇。” 青年撇着嘴说道:“不用,说不定我过不几个月便会去犁湖,说不定我去过犁湖之后,你家山头儿就没了。” 一众黑衣人皆是满脸愤恨,黯然离开。 南近川走过来,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为什么帮我们?” 青年笑道:“总不能让好不容易做好事的坏人觉得,这世上还是好人没好报吧?” 张木流是想告诉他们,有善行的,不一定是怀有一颗善心,可有善行,一定会有善报。 青年笑了笑,继续说道:“以后也可以做一做当时不后悔的好事儿,即便没有张木流来替你们出一口气,也会有个李木流,王木流。” 南近川点了点头,抱拳深深弯腰,沉声道:“近川尽量。” 张木流与其说了一番如今的九丈山,说他二人若是真有悔过之心,就回九丈山去,把那棵歪脖子树扶正。 两波人就此别过,一袭白衣带着背剑少女继续逛这尸鬼城,据说城南有一条小河,流水直通地府那条奈河,故而被叫做小奈何,偶尔有那不愿超生的鬼物逆流而上,拼死着消磨大半道行来到尸鬼城。 其实轮回超生一事并不是人人都愿,就如同在路上曾遇到的那次冥婚。那个男子瞧着深情无比,可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日后他肯定会另有婚嫁。不是张木流瞧不起那个男子,而是人活着,就得挑担子。或许那位男子有终生不娶的心思,可他的家人呢? 张木流倒是真希望他一生行善,闭眼之后去了那地府,在奈何桥头瞧见一个苦苦等待的女子。 地府那条河,唤作奈河,而河上长桥却称之为奈何,无可奈何。 各洲来此觅机缘的修士不在少数,大修士自然看不上这小小造化,故而来的最高也才是分神境界的修士。 十三城各有一处机缘,这尸鬼城中,最大是机缘便是小奈河中的黑鳞大鲤。据说每五百年才会有一条地府阴气凝聚的黑鳞大鲤逆流而上,来到这小奈河,捕获这黑鳞大鲤,可获得一份玄之又悬的冥府气运。 只不过张木流就只当去小奈河凑数儿,这种要靠运气的东西,自个儿想都不会想。 自己直到如今,拿到手的东西那样儿不是别人馈赠的?想要凭劳什子运气气运占好处,想都不敢想。 这小奈河畔果然聚了许多人,最新奇的是在小奈河南边儿有一座寺庙,叫做坐化寺。北边儿有个道观,叫忘我观。无论僧人还是道士,尽皆是鬼修。 十三城只有这尸鬼城是鬼修聚集地,剩下的地方都是那山中精怪执掌,互相来往串门儿的极多,只不过鬼修大多不会离开尸鬼城罢了。 一路上可把方葱高兴坏了,小妮子虽然在斗寒洲没少待,可着实没来过海归山这十三城,那儿见过这景儿? 那些另外城池中堪堪化形的精怪,甩着鱼竿儿在此垂钓的不在少数。都是人身,可脖子上架的就各不相同了。 有羊头狗头,虎头兔头,总而言之,像是个奇珍观园似的。 方葱辛苦憋笑,传音道:“你见过这副光景没有啊?” 张木流淡然一笑,灌了一口酒,说见过的不在少数。 不谈梦中三千年所见,光是豆兵城南边儿战场上那场围杀,就见过不少这种了。 青年看抬头看了看天幕,心说今儿个架打不完了? 方葱何等聪明?一见张木流这副神色,就知道这家伙是又要打架了,把游方从自个儿背上摘下,递给张木流后笑着说:“这地方应该没有你打不过的吧?” 青年摇了摇头,伸手赏了少女一个板栗,轻笑道:“这一下是让你你记住,人外有人。” 少女气呼呼嘟囔:“晓得了晓得了!” 一道黑衣御剑而来,是个元婴鬼修,也是个剑客。 那鬼修女子持剑悬停小奈河,对着张木流抱拳一礼,声音清冷,“方才见着了阁下出剑,钟漓特来讨教。” 白衣青年拔下玉簪,一步跨出悬停河畔,轻轻系好游方,笑着说道:“木秋山张别古,接剑。” 白衣背靠道观,黑衣背朝寺庙,两个剑客遥遥对峙,河畔钓鱼的精怪也好修士也罢,都是收起鱼竿儿准备看戏。 这位钟漓城主或许声名不大,境界也不是很高,可谁让人家有个不得了的哥哥呢? 方葱现在也学着张木流,好些东西都一股脑儿收起来,这会儿就排上用场了。 只见绿衣少女从小荷包里取出来个板凳,一屁股坐下后又取出来个小矮桌子,双手拖起下巴,开始看那人出风头。 钟漓已是女鬼,却也是剑修,一柄长剑名列剑榜十六,唤做寂月,十分小巧。 黑衣女子拔剑,白衣青年却只是并指为剑,不曾拔出游方。 那白衣剑客悬停半空,以粗麻绳绑着皮鞘,一手负后,白衣飘飘,端的一副剑仙风流。 河畔一个兔头精魅早已犯了花痴,直直看着半空中的白衣青年,看着看着竟然掏出来一根儿胡萝卜开始啃。 一旁有个脸色铁青,背着龟甲的老者摇头一笑,对那白兔精说:“小萝卜你就别犯花痴了,人家大剑仙,哪儿瞧得上咱这种?” 兔子精有些不悦,哼哼道:“等我修全人身,也是个大美人呢。” 不光这老龟与白兔,周遭众多修士与精怪皆是各有所思,多是觉得年轻剑客太托大,那钟漓的出剑蛮横在十三城是出了名儿的。 黑衣女子见那青年不曾拔剑,神色变得略微阴郁,剑客对敌,最辱人的就是不拔剑。 钟漓猛然拔高身形,悬停半空中以手中寂月划出个剑气圆圈,“你我无仇,不用分生死,出了此圈就算输。” 白衣青年一步迈出,一抹白虹过后便身在圈中,“好的。” 女子瞬身上前,没有任何花哨之处,寂月直去张木流胸口。 张木流觉得有些无聊,已经将另一只手也背起来,微微侧身便躲过一剑。 钟漓皱眉不停,心说这人哪儿来的这么大自信?我再如何不济,也是个剑修。 心头动火,手中便不再留情。 只见那黑衣女子次次瞬身到张木流近前,每一剑都是奔着要害。可白衣青年好似随风飘荡,整个人软绵绵的,以柔软躯体对刚猛之剑。钟漓心中极为恼火,与此人打斗与打棉花似的,用尽力气打去反倒被人卸了自个儿气力。 下边儿方葱已经止不住的翻白眼,心说不是要当我师傅么?怎的还学徒弟的本事呀! 女子猛然停手,冷声道:“真不打算拔剑?” 张木流笑盈盈的摇头。 女子又道:“尸鬼城中,飘渺气运在我身上,你再不拔剑,我便尽全力出手了。” 青年笑道:“请便。” 钟漓气的牙痒痒,心中冷笑不停,“好小子,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寂月。” 张木流猛然抬头,咦了一声,心说这尸鬼城咋的跟个空间法宝似的,任由这位城主变幻? 尸鬼城原本还是晴空万里,日头高挂,忽然之间不晓得怎么回事,天色瞬间转黑,一抹圆月高挂在天,天空中星辰十分黯淡,仿佛都给那一轮月色吸去光华。 整个尸鬼城如同一处小天地,大道法则十分排斥那个背剑青年,张木流只觉得自己像是给一座巨大山峰压住,有些难以喘息。 钟漓翻转长剑,几下挥舞便有无数月华洒落人间,夜城被那散落四处的月华碎片照的如同白昼。 白衣青年抬头看去,寂月已至。 一道剑气划过,张木流艰难错开,可胸前的麻绳却被剑气斩断,且断口被剑气腐蚀,即将奔去皮鞘。 好一个寂寥月夜,这剑比不上十谅水那般寒意沁人,却好似从地府逃出来的,带着无尽腐败之气,剑气之下任何事物都要凋零腐烂。 张木流轻轻一笑,拔剑而已。 忘我观走出来一个鬼修道人,手持拂尘头戴莲花冠,淡淡说了一句,“福生无量天尊。” 坐化寺一样走出个鬼修和尚,口唱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有个一身红衣,头戴官帽的年轻人御空悬停两人中间,转头对着钟漓说道: “钟漓,你输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算计 那位黑衣女子皱眉不停,心说还没有开始呢,怎么就输了?钟镇南你别以为是我哥就能瞎胡闹了。 半空中那长得奇丑的红袍青年无奈摇头,自个儿的妹子自个儿清楚,活着时就是个爱跟人打生打死的,死了以后就更是肆无忌惮了。 道士与僧人各在河岸,并未上前。 钟镇南白了自家妹子一眼,对着张木流抱拳一礼,轻笑道:“方才一剑太过气盛,我怕我妹子接不住,先生若是觉得不爽利,朝我出剑便是。” 张木流微微一笑,猛然收敛一身虚无缥缈的剑道意气,随手将游方抛出,长剑在半空转了个弯儿自行归鞘。 青年感叹道:“钟先生好眼力。” 眼前这一身红袍,头戴官帽,腰间挂着一柄宽剑的男子,可真不是一个丑字能形容的。这人一脸络腮胡子,瞧着十分凶神恶煞,原本看好戏的鬼物自打这人出现便四散逃离。 张木流心说这不光吓人,连鬼都吓。 最让张木流好奇的是,算上这丑陋汉子,居然有三人看出来自己方才那份古怪剑意。 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一路苦苦追寻幼时那份感觉,方才在等钟漓出剑之时,不知怎的,那份感觉回来了。 青年只觉得一身魂魄仿佛脱壳而出,直奔云海高处,等心中有了拔剑心思之时,就好似有无数剑意在血脉中流转,吞吐之间皆是剑意。等真正将游方拿在手中之时,那把曾经斩开胜神洲的长剑,似乎要比张木流更加亢奋。 张木流只觉得,这一击斩下,剑可开天。 幸好有那佛道两家偈语喝出,如同当头一棒将他敲醒,不让他真会斩出那一剑。 方葱踩着青白到张木流身旁,轻声道:“你先喝口酒缓一缓。” 张木流却没喝酒,只是对着那丑汉子以儒家礼节作揖,之后分别对那老道与僧人行礼。 钟镇南笑着摇头,“我虽读过几本书,却没什么大作为,如今更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担不起先生一礼。” 的确如这钟镇南所说,他就是个不人不鬼的存在。说他是人吧,周身死气萦绕,全然没有半点儿活人模样。可要说他是鬼,却有着一副实质躯壳,且气血颇丰。 张木流带着方葱返回北边儿河畔,少女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怎么啦?好吓人。” 少女原本也看的津津有味,可后来那穿着黑色布鞋的白衣剑客好像又走神儿了,一下子就有一种难以言明的感觉,方葱只觉得他好像变得极其冷漠。 青年伸手按住少女头颅,笑着说:“别担心,修心修力罢了。” 当时回过神来,张木流立马就在回想方才那种感觉,这种感觉他见过,在瘦篙洲的水神庙和骧龙府的龙神庙,他都见过。 张木流甚至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以此为根本,把曾经之事摊开了铺在面前,无论是梦中三千年的几乎把人世间能干的好事儿坏事儿都干了,还是梦醒之后不停远游,好像都只是一件事,那就是看遍人间。 后方老道笑着打断张木流思绪,像是自言自语,“行万里路,见万种人,以人为镜,的确可以洗涤心灵。只不过,见得多了,便会不由自主的看的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此刻张木流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猛然间冷汗直流。 看过无数个因,又看了无数个果,接下来的人间之路便会越走越乏味,越走越淡然。每次看见什么事儿,一看开头便能猜到结尾,便会无趣。当这种无趣变得习以为常,人性将不复存在。 这不就是一条成神之路?可那些棋盘之外的人,一步步将自己引到一条成神之路,图什么? 要知道,仙与神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有无人性。 张木流深吸一口气,转身对着那道士抱拳,诚恳道:“谢真人提点。” 道人只是一笑,对面河岸的老和尚却双手合十,唱了一句佛号,之后遥遥对着张木流轻声道:“施主,苦海无涯,回头无岸。” 张木流问道:“如何自渡?” 老和尚哈哈一笑,与那位极具慧根的白衣剑客说:“苦海行舟,所见尽为自由。” 青年心中惊骇,这一道一僧,不得了。 钟镇南只是因为自身是介于阴阳两界的古怪存在,所以看得出张木流那甚是骇人的气象,更多的他就不得而知了。他听这三人言语,也是半点儿摸不着头脑。 一僧一道各自返回,小奈河边儿上的修士与精怪又重新抛竿钓鱼。 好戏没看成,还是钓鱼罢。 张木流收敛心神,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一手按住方葱脑袋,笑着说:“别担心,有个事儿想不通罢了。” 麻先生说自己悟出的那“功夫”,用尽了一生运气,如今看来,该是与神道有关。 怪不得梦醒之后直到如今总是极难进入那种境界,年幼时心中杂念极少,所以入那境地十分容易,后来心中杂念甚巨,便再难做到。至于今日为何可以,张木流是觉得,是因为某一个瞬间自个儿变得极其冷漠。 老道是给张木流提出了问题,而僧人是给了张木流解决问题的法子。 所见尽是自由,言下之意便是,守住本心便足矣,何必在意在那条路,坐船还是骑马。只要自个儿不愿,谁能逼的你再做其他? 钟漓极其不服气,明明他没接剑更没出剑,我怎么就输了?可在自个儿哥哥面前,就与方葱在张木流面前差不多,哪儿还有一城之主的模样?完全就是个没能遂愿,气呼呼不想理人的小妮子嘛! 张木流看出钟漓心思,无奈摇了摇头,心说这位钟城主肯定会觉得自个儿是个绣花枕头。 正不知如何是好呢,钟镇南传音道:“兄弟,帮我吓唬吓唬这丫头,要不然她总觉得自个儿剑术高,以后吃亏就晚了。” 张木流微微一笑,一步跨出,没带出半点儿涟漪,再现身时已在那钟漓身边。 只见那白衣青年并指为剑,以一道剑气凝聚的长剑搭住女子肩头,略微释放了一些剑意,钟漓立马脸色由白变黑。 钟漓总觉得自己给人带入一条大河,河中流淌的是那一股股的剑意洪流,自己被那大河不停冲刷,连抬头仰视的机会都没有。 张木流撤去剑气,对着钟镇南笑了笑。黑衣女子后知后觉回过神,额头大汗直流。 这位女子城主苦笑着抱拳,“是钟漓输了。” 这位城主俗事颇多,这会儿又没脸皮待在这儿了,索性客套几句便离去。张木流与钟镇南齐头走在河畔,方葱跟在后边儿。 张木流其实有些疑惑,这位长得实在没法儿恭维的年轻人,身份古怪也就算了,这一身官服又是什么意思? 钟镇南看出张木流的疑惑,笑着说道:“生前算是个读书人,不敢说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也有功名在身。” 说着摇头苦笑,“就是这爹娘给的容貌太不趁人心,金殿之上给人侮辱,一怒之下便触阶而死了。后来不知怎的,神魂聚而不散,给海归山的大先生带回来,成了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算是掌管着十三城的律法,驱祸降福。” 张木流了然,也是个性子烈的。 两人走着走着便到了小奈河边儿的一处亭子,钟镇南转身作揖,临走前轻笑道:“死了一次,一肚子的怨气早抛去九霄云外,老子就这长相,谁爱咋说咋说,我是没得法子。” 待钟镇南走后,张木流转头对着方葱,笑道:“要不要试试运气?我要是离远点儿,说不定你能钓到那黑鳞大鲤呢。” 方葱嘿嘿一笑,说那就试试。 少女也是憋着玩闹一番,拿出来个鱼竿儿只绑了个碎石子便去钓鱼,坐着小凳子,肘抵着膝盖,手托着脸颊,歪头看向那阴气森然的水面,笑着说:“鱼儿鱼儿快上钩,你方姐姐可不会亏待你的。” 话音刚落,亭中青年瞬身而来,不惑悄然祭出,圈出一处隔绝天地。 坐化寺与忘我观的一僧一道再次出门,两人隔岸对视,尽皆露出笑意。 方葱一脸惊讶,转头看着张木流,“不会吧?我又不姓姜,怎么还愿者上钩儿了?” 青年伸手一抓,隔空将拿黑鳞大鲤捉起。方葱从小荷包取出个琉璃鱼缸,黑鳞大鲤从张木流手中挣脱,自个儿便跳了进去。 张木流面色复杂,看着方葱,忍不住便嘴角抽搐不停,“这他娘的哪儿说理去?” 少女明显有些不知所措,这五百年才出一只的黑鳞大鲤怕不是个傻鱼吧?人家下边儿拿着各自山珍海味钓你,你居然喜欢吃石头? “这咋整?”方葱都飚出俱芦洲方言了。 张木流等少女将鱼缸收回小荷包,撤去剑气后笑着说:“这是你的运气,先留着吧,不过你成为剑修之前,不能吸取这鱼身上的阴气。” 方葱点了点头,她本就没打算吸取。 青年愈加觉得此事古怪,急急忙忙带着方葱离开尸鬼城,直接掠过三处城池,到了一处好似话本中的地方。这城池名叫樾莺城,是一处狐媚国度,多是青楼酒肆温柔乡,人族修士来此买醉的极多。 张木流其实不想进城,可听说这城中的狐裘拿去外边儿可以卖极高价钱,于是担着回乡之后被砍死的风险,硬着头皮走进去,这次没敢拿出自个儿的通关文碟,让方葱以她的通关文碟盖印。 据传极其远古之时,人族便是以兽皮遮体,后来才有了粗布麻衣。越往后,不知怎的,人族兴起了一股子以兽皮做袍的风气,尤其以貂皮狐裘为最。 而这樾莺城中所产的狐裘更是玄妙,也不知是用了什么秘法,凡穿此狐裘之人,可使人不被外物迷惑。 当然只在分神之下有用,可即便如此,也是常常供不应求,特别是在这北境寒地,十分受欢迎。 进入这樾莺城还没有走几步,已经有许多手拿丝帕的美艳女子前来张罗客人,就连方葱也不放过,男女不忌。 方葱在后面跟着,脸色极其阴沉,以只有前方青年听得到的声音嘟囔,“好嘛!怪不得那么着急,原来是憋着来这儿找乐子,有些人本事见长了啊!” 张木流哑然失笑,小妮子管的可真宽,“今个儿我就给你涨涨知识,所谓狐狸精,最早可跟风月没半点儿关系,世人信奉狐仙,是因为其纯洁善良。被给人误会为狐媚子、勾人魂儿的淫邪之兽,最主要是因为古时的一处王国,那王国的最后一任君主,就是因为身旁有一只九尾狐才导致灭国。所以后世的狐仙,声名极其不佳。” 方葱冷哼道:“你看看她们有半点儿纯洁善良的意思吗?大街上就一股子骚.味儿,迎来送往的,人家憋着挣钱呢!” 张木流也不知道如何去说了,索性不再言语,只是直往僻静处去,找了个瞧着比较干净的客栈。 这客栈的老板娘也是狐妖,瞧着三十余岁模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不过客栈生意甚是冷清,已至黄昏,可张木流与方葱像是今个儿的第一波儿客人。 那老板娘斜倚在楼梯口嗑瓜子儿,见人来了也没上去询问,只是略微转头,看着张木流说道:“我这儿只卖吃喝居室,可不卖人,这位公子走错地方了吧?不过若是看上老娘了,服侍你一番也不碍事,就是价钱可贵可贵了。” 张木流摇头一笑,无奈道:“老板娘可别说这些话了,我家中已有妻女,来此只不过是想购进一批狐裘,拿出去卖而已。” 那老板娘转头“切”的一声,漫不经心道:“家中有妻女,带着个漂亮小丫头干什么?白天背剑夜里驼你?” 方葱一步跨出,青白出鞘。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不是谁都跟你们这些狐狸似的。” 那老板娘丢掉手中瓜子儿,两手举起,笑着说:“这不是开个玩笑嘛!小妹妹干嘛着急上火啊?来这樾莺城都不说几句荤腔儿,还有个嘛得意思嘛!” 张木流走过去按住方葱脑袋,笑着说:“两间上房,再备一桌子酒菜吧。” 老板娘讪讪一笑,错过二人,跑去后厨准备吃食去了,路上骂骂咧咧,“装什么嘛!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真能啥事儿都没有?” 青年自然听到这番言语,没来由就想起了离秋水。 她该不会是借着方葱来试探自个儿吧? 落座之后,方葱似乎想找点儿话散去尴尬气氛,于是问了一句:“这儿的狐裘为什么卖的那么贵啊?一枚柏币一件儿,抢钱啊!” 青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了一句书上言语,“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少女闷闷不乐,心想着自个儿还是太瘦了,瞧瞧方才那个老不要脸的,瞧着老是老了,可有些地方就是丰腴,自己怎么都赶不上。 没来由便自言自语道:“唉!本小姐还是太小了啊!” 张木流疑惑道:“什么?” 少女双臂环胸,白了青年一眼。 什么什么?是你该问的吗? ………… 三个多月过去了,木秋山主峰的几座府邸已经基本完工,只剩下庭院和内饰尚未归置。 蓝华一共服用九粒药丸,如今瞧着已经与寻常中年人差不多,只是身形依旧佝偻,两鬓斑白,给人一种英雄迟暮的感觉。好在如今也无甚牵挂在身,每日只教溪盉练剑,帮着钟守矩琢磨那条修武之路。他蓝华想要睡个懒觉都不行,因为有个穿着粉裙的小丫头每日清晨定时定卯的来敲门,喊上一句蓝爷爷,然后就往山脚去。 九华山的那只獾猪妖早就丢在了木秋山,是白潞渡劫之后才给放出来的。他原本以为张木流离开了,自个儿好歹能轻松点儿,可有一天见着了一个头生两角的白衣女子,这位猪妖差点儿吓得猪胆碎裂。那是一种天然敬畏,比瞧见自个儿爷爷的爷爷还吓人。 这还不算啥,起码那个吓人的白衣女子没打人不是? 这位猪大仙在木秋山已经足够夹着尾巴做人了,可有一天在木秋山脚下,看见那个拎着两只硕大石锁的钟守矩,只是笑了几声而已,一个同样头生双角,一身青衫的年轻人便笑咪咪将他抓去,打的满头是包。 所以这座木秋山,他猪大仙唯一能稍稍舒心的地方,就是在半山腰的孟鲁司一家。 苦命人儿碰见苦命人儿,这獾猪几乎隔个一两天就要跑去找两位蝴蝶妹妹诉苦,说自个儿就是给那位山主养着,等肥了后宰了吃猪肉的。他晃了晃肚皮赘肉,哭丧着脸抱怨,说瞧瞧自个儿这几个月瘦了多少? 猪大仙儿每日清晨都在山脚等着,等个穿着粉裙的小姑娘,然后化作一头野猪托着那位小姑奶奶把三百里木秋山逛遍。有时妖苓心情差了,他才能找蝴蝶妹妹侃大山,要是这位小祖宗心情好了,非要把山头儿逛个便,他就命苦喽!清晨出门儿,要等傍晚才能回去。 每次返回主峰,妖苓总会坐在木秋山北麓,拿出来一根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腿儿啃着,直直看着北边儿,好一会儿才走。 有一次怎么都找不着小丫头,可把一山人吓坏了,连同独自待在一座山头儿结庐练剑的刘工都给惊动,到处找妖苓。等众人找到她时,才发现这小丫头躲在木秋山北麓的一块儿石头上偷偷抹眼泪。 白潞问她怎么啦,她只是皱着淡疏眉头,脆生生道:“没事儿,就是想饭主儿了。” 后来张澜干脆在木秋山顶上修建了一处亭子,小丫头这才每天辛辛苦苦爬山,趴在栏杆上与云儿逗乐,与树木花草说些悄悄话。 白潞怕又再找不到小丫头,因为这丫头如今是莲藕化身,即便是她白麒麟也极难寻到,所以给小丫头身上画了一座小小阵法。 而那位猪大仙儿便成了妖苓的御用坐骑。 这天黄昏,小丫头又坐在山顶往北看,手里啃着龙大找来的老虎腿儿。不知怎地,吃着吃着就泪花儿爬满脸。白潞瞬身出现,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问道:“又怎么啦?谁惹我家小妖苓生气了?” 妖苓哽咽道:“我要是长大了怎么办?” 白潞微微一笑,伸手擦掉妖苓泪水,轻声道:“长大了就不是妖苓了么?” 小丫头抽了抽鼻子,摇头晃脑道:“唉!我都活了三百多岁的人了,怕啥长大嘛!” 刘工寻了东边儿一座山峰,自己偷偷给取了个名字叫忧舍峰,与知冬城边儿上那座山峰一个名字。 他听进去了师傅的话,每天除了炼剑就是炼剑,飞的晚了,所以要使劲儿扑棱翅膀。 作为张木流的亲传弟子,如今为自家山头出不上一点儿力,刘工心里其实很难受。 后来张澜像是凑巧走到忧舍峰,与少年人说了一句古怪言语,“有句话叫厚德载物,我觉得说的是,要有厚重德行才能承载所得之物。同理,你刘工心中装的再多,却没本事挑的起,又有什么用处?” 少年沉思良久,笑着说道:“那便先做再想。” ………… 半夜的樾莺城,一处较于其他风月场子而言较为干净的客栈,有一道青衫身影背剑离开,一道分身重返尸鬼城。 大半夜还独坐一楼嗑瓜子儿的老板娘自顾自摇头一笑,往二楼看去。 白衣本体盘膝在床,整个房间之中剑意如同沸水。 青衫剑客重返尸鬼城,沿着那条小奈河往上直去,远看那座小亭子时,其中并无人影。可走到近前才看到其中有一僧一道,两鬼中间摆着个棋盘,道士持黑字,僧人持白子。 那两位鬼修像是没看到青衫剑客,只是自顾自落子。 张木流挣扎许久,还是取出那逍遥巾,深吸一口气后绑在头顶。 亭中两人同时转头,略微惊讶后又复平静。 青年有些气愤,猛然拔出游方对着小亭。 道士与僧人像是商量好似的,齐声说道:“来了啊?” 张木流拄剑在前,沉声道:“有事儿冲我来,算计我徒弟算什么本事?” 第一百一十八章 祸 那个钟镇南当时好意提了一句“大先生”,张木流立即将此人记在心中。更早时的那个守门鬼卒,说了句“进城之后机缘源源不断,坐化寺的”老僧说了一句“回头无岸。” 回头无岸,或许只是字面意思呢? 这些事儿好像全无联系,可方葱钓起那尾黑鳞大鲤时,张木流一瞬间就将其联系起来。 既然连钟漓这一城之主都有本事将此地天时变换,那位大先生是海归山之主,且能在十三城中各立规矩,千百年来无人能破,底气在何处? 无非是那位大先生境界骇人罢了。 那个骷髅鬼卒,或许就是那大先生的一道分身,或者说,这十三城中,大先生无处不在。 若这海归山是已经被大先生炼化的一处天地呢?言出法随自然不是问题。一句进城之后机缘源源不断,已然将那份气运加持在自己身上,无奈的是,好像这尸鬼城的加持在张木流身上的运气,敌不过张木流身上的晦气。 就好似欠人钱财,辛苦做工,发工钱的那天已经有人等着,不到自己手上就给人拿去抵债。 当年稀里糊涂悟出来的东西,让张木流欠了许多运气债。 即便如此假设,张木流还有两个疑惑之处。 老道士是以什么手段知晓自己心中所想?就凭当时显露的那份古怪剑意? 老僧又为何助自己脱身,所求何事? 想要御剑跑远是不可能了,只得躲进樾莺城,寻了一处最他看不透的客栈,躲进去,待深夜后自己孤身重返尸鬼城。 逍遥巾可遮掩天机,这会儿他不只得戴上。 其实上来就问责两人,有些不讲理了,人家从头到尾都在帮你张木流,你倒好,上来就倒打一耙。 只不过这两人像是知道张木流会重返此处,早在等着。 眼见青衫剑客一脸怒气,老道士无奈摇头,反倒是老僧开口说话:“都说了回头无岸,干嘛还要回头?” 老道士这才叹气道:“不回头还好,你哪怕只是一道分身回来,那个小姑娘今日都是九死一生。” 张木流怒道:“为何?她从前无非蛮横了些,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儿吗?” 钟镇南凭空出现,沉声道:“都说了,我心中怨气是死了一次才化解的。可大先生是活人!你早些回去或许还能留下小姑娘一命。那黑鳞大鲤,不过是个让大先生出手的引子罢了。” 青衫剑客猛然狂吐鲜血,身形涣散。 本体已然重伤。 樾莺城那边儿,一袭白衣猛然睁开眼睛,随即心中大骇,一道巨力袭来,张木流心念一动,不惑瞬间飞出,冲破墙壁将方葱圈在那一丈天地,人间再无迹可寻。 那位老板娘笑盈盈走上二楼,看着狂吐鲜血的张木流,神色不解,“这都要护着她?” 一道青虹划过,分身归位,游方已至。 张木流单手拄剑,艰难站起身子,沉声道:“你跟她有何仇怨。” 这位天狐淡然一笑,“上辈子的事了,可我心中气难消啊!” 青年皱眉不停,莫非方葱是仙神转世?不对,她去过小竹山,若是仙神转世的话,她绝不可能登上小竹山。 女子冷冷一笑,“没兴趣给你讲故事,交出她来,你可以不死,不交出来,你们皆死。” 这位先前满嘴荤话的老板娘,猛然间气息暴涨,原来是一头渡劫大妖,九尾天狐。 张木流不甘心道:“既然有如此修为,为何还要算计不休?大先生!” 九尾狐手指天空,笑道:“做给天看。” 青年苦笑不停,做给天看?的确,到了渡劫境界了,一举一动都牵动这方天地,就连当年陆生出剑,都是因为张木流斩了九元道人在前,他陆生才能毫无忌讳的出剑。 如此便是因果。 方葱得了黑鳞大鲤是因,受此难是果。如若有人阻拦则另说,至少在如今,她九尾狐出手不会被那冥冥中的天道压制。 青年一口咽下即将吐出的鲜血,硬撑着盘膝坐在床上,横剑在前。 “一命换一命如何?” 九尾狐嗤笑道:“舍得吗?” 张木流笑着说了一句先前背刀汉子的言语:“现在舍得,事后可能会舍不得,也庆幸如今舍得。” 其实张木流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因为方葱已经被不惑带出海归山。 没想到这丫头会害死自个儿,不晓得等她知道了后,会不会哭着喊一句师傅? 九尾狐哦了一声,弹指便是一道白光,那白光化作一根尖锥,将张木流胸膛刺了个大窟窿,鲜血狂流不止。 “你不是说没跟她有一腿吗?怎么如此护着?家中妻女可咋办?哦对了,张剑仙是吧?听说刚刚自立山头儿,这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要先死了。” 张木流淡然一笑,以有了剑以后,平生最浓郁的剑气剑意萦绕周身,这会儿哪儿还管得着什么门户偏见?悄然运转余莲舟传授的十三式拳术,阴阳游鱼漂浮在旁,飞剑南山变作数丈长的巨剑,散发出道门真意瞬间捣烂此处客栈,逍遥巾也已经悄然戴上,与南山相辅相成。 一袭青衫艰难掠出,分身又分出无数身影,于八方分别踩踏虚空,步步生莲。青衫张木流瞬身上空,脚下也出来一道莲海。 是学自帕若的那门剑术。 已经冲开的泥丸宫与中元宫各自悄然运转,各自积蓄本命剑气。剑阁当中的元婴也一步跨出,手中无剑便并指为剑,整个人身天地疾速运转,瞬间便有日夜交替。那元婴猛然朝天一指,日月各自高挂,天地间昼夜各半! 张木流把自身能使出来的本事尽数用处也不知能不能挡住这大妖一击。 十三位城主与那钟镇南尽数到来,他们也都是第一次见大先生出手,甚至有人才是第一次见大先生。 钟漓眉头紧紧皱着,对着身旁钟镇南说道:“哥,你说那会儿他要是露出这番气象,我能在他手中撑过一个呼吸吗?” 钟镇南摇头道:“这还不算什么。” 果不其然,青衫悬停高空,白衣盘膝在地。那白衣青年缓缓闭上眼睛,明明什么都没有,可九尾狐却皱起眉头,身子略微后仰。 只不过气象再如何骇人,本事也就那么大,一个分神剑修而已,跟渡劫对敌?逍遥巾与那南山飞剑虽是极大压制九尾狐,可还能将其压制跌境不行?况且方才两次重击,张木流已然是苟延残喘,即便是个纸糊炼虚,收拾他也毫不费力。 九尾狐冷笑道:“都准备好了?” 青年猛然睁眼,一身剑意将这樾莺城震的摇晃不停。 上方青衫剑客以游方朝九尾狐一挥,九处莲海各自有无数柄与游方一模一样,只是气机远不及游方的长剑掠出。 一道剑龙卷毁坏大片房屋,青衫已无力维持,瞬间消散,留那白衣剑客坐着斩出一剑。 两剑合一,剑龙卷直奔九尾狐而去。 那九尾狐嗤笑不停,只伸出一条尾巴便将那剑龙卷打碎。 猛然一道雷霆剑光自张木流眉心发出,直冲九尾狐,后者只伸出两指便将其夹住,可还没等她讥讽两句,一丈之外又凭空出现一缕剑气,这位渡劫大妖竟然被中元宫发出的剑气往后推了三步。 还不等稳住身形,张木流再此挥动游方,没有半点儿骇人气象,可无论九尾狐或是观战城主,尽皆惊叹一声。 这一剑平平无奇,好似小孩子过家家,可九尾狐却是一退再退,足足九步之多。 张木流收回游方横剑在膝,淡然道:“我已技穷,大先生要命便拿去吧。” 九尾狐也是一笑,却是狞笑。一个小小分神居然逼退自己九步,说出去有人信吗?眼前年轻人资质是真差,可胸中意气,有开天之力。 这位大先生只说了一句好,虚抬手掌时半空便闷雷炸响,好似有什么重物压的虚空招架不住。 张木流苦笑道:“他娘的,下辈子老子一定当猎户,天天宰狐狸。” 九尾狐微微眯眼,猛然重压,外边儿观战之人都已经叹气摇头。 这位年轻剑客没救了。 猛然间一道青虹来此,那头生双角的青衫年轻人并未阻拦头顶的术法神通,而是眯着眼睛直直看向那九尾狐。 后者心神大震。 青爷先是传音抱怨,“你他娘的不在意自己死活也要想着点儿我啊!你要是死了,我还争个屁的中土之兽。” 张木流没好气道:“你他娘的还敢骂人,一道分魂而已,学着乌龟走来的吗?再慢点儿就没你大哥我了。” 青爷吃瘪,心说分魂跑出来跟回去是两码事好嘛? 犄角青年看向九尾狐,淡然传音,“就没听过木秋山有麒麟吗?” 九尾狐心神大骇,有一头白麒麟的事情,天下早已传开,可没人说有两头啊! 麒麟对狐狸的先天压制,可不是高上一境就能找补回去的。 九尾狐嘴唇打颤,不解道:“你为何帮他?我们才是同类。” 青爷没好气道:“同你娘的类!老子跟着他生生死死几千年,你却要杀他?” 整个樾莺城这会儿像是被蒙上一层帷幕,围观之人只看的到一缕缕雾气,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再也没法子瞧得真切。 钟镇南喃喃道:“要是不死,我交你这个朋友。” 樾莺城中,那处客栈早就变作废墟,一身是血的张木流盘膝而坐,青爷独自在前,虽说只是一道分魂而已,可不远处那九尾狐还是如遭大敌。纵然那只是麒麟的一缕分魂,也只是炼虚境界,可妖族中的血脉等级,让这位传说中的九尾狐大气都不敢出, 其实打从方才,青爷就一直传音说话,“张小子,赶紧想法子跑,我这分魂撑不了多久,等本体来此的话,就只能给你立碑了。”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硬撑着站起来,两条腿不停打着摆字,“前辈,方葱究竟与你有什么仇怨?报仇要追到另外一世?” 九尾狐猛然面色狰狞起来,看着张木流,咬牙切齿,“杀我爱人算不算深仇大恨?” 张木流笑了笑,不理会青爷阻拦,把游方插回背后剑鞘,轻声道:“她的果,我受,今日即便身死,也无人来寻你的事。” 青爷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脑子灌了水了?她一个渡劫修士,你怎么受?” 青年转头看向青爷,咧出个笑脸,笑着说:“我觉得我死不了。” 青爷猛然一怔,因为这个笑容太过熟悉。在那处梦境,有个一身黑色甲胄的年轻人,骑着一头皮毛泛青的马,孤身闯入敌阵之时也会露出这个笑脸,也会自言自语说一句: “我觉得我死不了。” 见那麒麟不再言语,九尾狐狞笑道:“你要是接的住我三招,我跟她的往事便一刀两断,此后只是陌路人。” 张木流点了点头,撑着直起身子,笑道:“那就请前辈出手。” ………… 百越的西峰,山中那座溪边草庐,有个一身淡蓝色长裙的女子盘膝而坐,月色倾倒在水中,看起来有些涣散。 一柄冰晶长剑猛然溢出一缕寒光,前后数百丈的小溪瞬间结冰,连那拍击石块儿时溢起的水花都没来得及落下。 女子猛然间眉头紧皱,胸前那半块儿玉佩略微有光华散出,转眼间却又消失。离秋水连忙扯出玉佩,发现那半块儿白玉爬满无数裂纹,似乎哈一口气就要碎。 女子猛然起身,就要御剑往北,沿着胸前玉佩与另外一半的微弱气息去寻人。刚刚御剑飞出十余里,手中玉佩却又恢复如初。 离秋水缓缓停下身形,自言自语道:“你怎么啦?” 若是张木流重伤,玉佩便会爬满裂纹,若是张木流身死,玉佩会碎成粉末。 方才明明已经是重伤,怎么这一会儿又变回原样,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这玉佩不会骗人,两人是以相融血水为引子炼化的。 离秋水御剑重回西峰,遥遥看着北边儿,自言自语道:“我信你。” ………… 木秋山山中,青爷的本体猛然起身,一声麒麟啸响彻方方圆数百里。 木秋山一众人片刻间前后赶至。 青焰麒麟又化作人身,紧紧攥着拳头,眼睛布满血丝。 白潞皱着眉头攥住青爷手掌,二者触碰之时,这位白麒麟也是戾气大增。 “走,我们去拆了那座山。” 青爷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不,等着,他会自己拆的。” 好一个九尾天狐,好一个柢邙山! 今夜过后,张木流再想成为真正的剑修,会变得极难。 张澜心知不妙,问道:“山主出事了?” 青爷点了点头,却是答非所问,“咱们得把他的家守好,你亲自去一趟洛阳,帮着搭建起修士间的消息铺子,刻不容缓。” 因为明儿个起,天下就会盛传张木流空有其名而无其力,宋梁两国会有极大压力,得帮着他们缓解一番才是。 至于张木流,伤好之后还得满天下去寻找能修缮自己水殿剑阁的奇物。 白潞忽然出声:“至多就是百年时间,这些个藏头露尾之辈都会死绝。” 不提到时木秋山会是什么样子,更不提到时张木流有无大乘。只说一样,那座海归山便要被拆的稀烂。 百年以后,那位前辈重返张木流的人身天地,见着了剑阁凄惨模样,能无动于衷? ………… 白鹿洞清明后便会开始授课,首批学子大多是在四处书院挑选而来,皆是各国选拔的读书种子,当然也有莫淼淼那样的小丫头。 首位洞主姓陈,他的先生在迟暮之年于边陲小镇教化山民。 小竹山的那位老夫子将乔玉山当做爱徒,乔雷是劣徒,可张木流却是他的最后一位亲传弟子,关门弟子。 马上就到清明了,张木流说过,有儿有女早上坟,所以莫淼淼与乐青今天就去了匡庐山,去了那处小坟包,跪下磕了个头,喊了一句陶爷爷。 离去之时,小丫头碰见了那个只见过一面的陈洞主。 读书人说自个儿也是给陶先生上香的。 那位生前游遍天下桃花源,撰写搜神篇,最后在南山之下悠然采菊的老前辈,按道理说不是儒家弟子,可这位陈洞主还是愿意称其为先生。 所谓先生,便是先生。后世先生,也不一定是教书的。 一道为先,是前辈。先我而生,先天下而死,是先生。 莫淼淼一早离去,因为乐青有些怕这个读书人。 等这位陈洞主恭恭敬敬作揖上香后,一个胖嘟嘟的少年道士凭空出现。 大真人一来就骂骂咧咧不停,说这些狗日的真以为他没靠山呢?老子如今虽是转世,打烂你个海归山柢邙山,比放屁还轻松。什么狗屁规矩,规矩是我师爷和那个老和尚与你们那位老夫子一起订的。 读书人只是略微摇头,轻声道:“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 ………… 方葱模模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白茫,周边除了白雪与松树再无其他。 她连忙摸了摸后背,游方不在! 少女有种不详的预感,急忙站起来大声叫喊着张木流,可无人回应。她把手臂举起,自己使劲儿咬了自个儿的手腕,让自己镇静下来之后才取出小荷包,又从里么拿出来一副堪舆图,略微辨别方位后便一阵风似的往西边儿跑。她被压制在筑基境界,没有张木流的帮忙,没法子让青白托起自己。 一路狂奔,跑出去了得有百里,少女猛然顿住身形,直直看向前方,嘴唇颤抖不停。 前面有一个红衣青年,以两把剑做拐杖,胸前两处血洞,前后透亮。 月色中,那被血水染成的红衣极为扎眼,连黑色布鞋都破了两个大洞。 张木流遥遥看着方葱,咧出个笑脸,嘴唇开合,却没有半点儿声音。 方葱已经将自己胳膊挠出几条长长血槽,猛然跑过去张木流面前,直愣愣看着那个一脸笑意的年轻人。 她做过这个梦。 青年声音嘶哑,气息萎靡,“还不喊师傅?” 说着一手离开游方,身子立马往左一倾,可他还是硬生生站直了,把那个逍遥巾取出来递给方葱,沙哑道:“把这个系上。” 话音刚落,整个人栽倒在地。这时方葱才看到了一排鲜红脚印,极远极远。 方葱咣当跪倒在地上,颤抖着手臂从小荷包取出来爷爷给她的救命药丸,塞进青年嘴里又拿丝帕将其脸上血污擦拭干净。 少女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咬牙道:“有朝一日我定会打烂海归山十三城。” 不远处的云海,钟漓与钟镇南齐身站立,遥遥看着那终于昏厥的年轻人。 钟漓叹气道:“到头来这小妮子还是没喊师傅,他图个什么?到底发什么什么事?” 当时整个樾莺城都被玄妙雾气遮掩,他们这些围观之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最后只是看见一抹银光从樾莺城飞出,钟镇南紧紧跟在后面,眼看着那抹白虹飞出来百余里,之后如同流星坠地,直直落下,将地面砸了个大坑。 这时钟镇南才看见,有个一身血水的年轻人颤颤巍巍站起来,手拄双剑往西边儿走。 当时钟漓有些看不下去,想下去扶一把,却被钟镇南拦住。 丑陋青年当时说:“别去,若是你受此重伤,想的是什么?” 钟漓不加思量便脱口而出,“只要不死,日后定回来问剑。” 可钟镇南却摇了摇头,叹气道:“剑客是会这么想,可作为一个护着身边人的男人,这会儿想的是自己护着的人还好不好。” 他们刚刚说完话,便看见了方葱疾驰而来。 此刻钟镇南看着那硬撑着不落泪的少女,再此否定钟漓的答案,“她喊了,心里喊的。” 方葱的确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张木流重伤,她自己安然无恙,不用想都是张木流为了护她而受难。 所以她不敢喊,她怕一句师傅叫出来,会给他带来更大的磨难。 钟漓看着方葱,说出来个任谁听去都十分好笑的言语,这次钟镇南认同。 这位尸鬼城之主说道:“我觉得大先生会死在这女孩儿剑下。” 第一百一十九章 鹤背 樾莺城中,僻静处有个颇为雅致的小院儿。院中青竹一片,远道而来的李幼耳正站在院子中间,这位年龄不大的宗主瞧着颇有玩心,团了颗雪球拿在手中把玩。 九尾狐面色阴沉,眼前这位半路杀出来的李宗主,可算是给自己埋了一颗雷。 原本那个剑客已经接下三招,自个儿也真就信守承诺,不打算再纠结那桩恩怨。 都过去几千年的旧事了,原本这位狐仙早就看淡,可那不长眼的杀夫仇人却偏偏出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一下子就勾起了九尾狐埋藏几千年的怨气。 倒是与张木流猜测的差不多,尸鬼城守城的那个白骨骷髅,也算是她的一道分身,在这海归山中,就连人心她都能控制,又何况是个什么狗屁气运?后来那老道士与老僧捣乱,差点儿就坏了事儿,也亏的那个年轻人心中疑神疑鬼,若不然真不好正大光明的出手。 人家方葱凭运气得来的黑鳞大鲤,你大先生也好,九尾狐也罢,管得着?张木流深夜重返尸鬼城,就如同那闯入别人私宅似的,无形中又给九尾狐加上一分因果,所以先挨打的,是张木流。 其实在张木流说了一句,现在不后悔,也亏的现在不后悔时,九尾狐就有心绕过他了。后来那头麒麟的到来,更是让这位大先生没了再计较的心气。可张木流说要了却那份因果,九尾狐出手便也不留情。三招过后,张木流已经受伤极重,九尾狐都想放人离开了,可忽然有人传音过来,说了一句话,九尾狐才又下杀心。 那人传音说道:“你那郎君,也有转世身,杀张木流,活你郎君,选一个吧。” 能在海归山中隐匿行踪的,至少也是与自己同境界的存在。当时眼看麒麟分魂就要散去,这位大先生心一狠,悄无声息便又是一击重击,打的张木流人身天地裂出无数沟壑。 想要彻底了结张木流时,那位李宗主所变化的一位年轻女子出现了。 年轻女子好似救星一般拦住九尾狐,作势要与其换命。青爷临消失之前只听见年轻女子说道:“柢邙山与这妖狐勾结,要杀张公子。” 同时还帮着张木流过继一口本源灵气,让那重伤剑客得以跑出去百里路程。 当那处只剩下她们二人时,那年轻女子才换回本来模样,轻笑道:“九娘,你摊上事儿了。” 的确,李幼耳给这位九尾狐,挖了一个大坑。 最重要的是,就连青爷也没看出来那年轻女子是是变幻的面容。 这位年轻宗主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裙,揉了好多个雪团子,这会儿转身看着九尾狐,像是玩儿雪玩儿的冻手了,使劲儿往手里哈着气。 有个九娘名字的九尾狐,冷冷看着李幼耳,开口道:“李宗主如此挖坑,图什么?那人伤势极重,若没有什么天大的机缘,断难完全恢复。你如何算计我,我不在意,把我郎君还回来就行了。” 九尾狐冷笑一声,又说道:“海归山可是我的本命法宝。” 言下之意就是,你李幼耳再如何天才,在我的地盘儿,你讨不了好处。 这李幼耳的容貌虽比不得离秋水,却也是生的极其好看,特别是一双眼睛,细看之下就好似山间清泉,甘甜沁人,就是个头儿不是太高。 李幼耳笑咪咪看着九尾狐,轻声道:“如何算计你,你不在意?那我给你介绍一番张木流如何?” 九尾狐皱起眉头,只听那女子说道:“他是小竹山人,小竹山是什么地方你可能不知道,那是个连古神都不敢踏足的地方。我柢邙山曾围杀过他,给他跑了,然后派去的人给人打了一顿,撂下话,说我柢邙山修士,若是合道以上的修士寻他麻烦,就会拆了我柢邙山。我还告诉你了,人家真有那本事。” 这只九尾狐眉头皱的愈加紧,柢邙山有仙人存在,她九尾狐是知道的,这都能有本事拆了一座山头儿,要拆了海归山还不是举手之间而已。 李幼耳接着说:“所以啊!是我救了你。” 九尾狐深吸一口气,怒道:“死便死,你先把我郎君交出来,若不然就在海归山陪着我,隔空治理你柢邙山吧。” 年轻女子眯眼而笑,九尾狐眼前一花,再看见李幼耳时,已经有一双修长玉手扣住自己咽喉。 这位海归山之主心神大骇,她发现此刻自己在这女子面前,比在麒麟神兽面前时,承受的威压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幼耳一把将九尾狐甩开,露出一副天真模样,轻笑道:“威胁我呢?” 九尾狐颤声道:“你到底是谁?” 年轻宗主嫣然一笑,转瞬又好似闷闷不乐,对着九尾狐露出纠结表情,“如果啊!有个人说很喜欢你,可你死了,他就又喜欢别人了,还打算喜欢一辈子,你要怎么办?” 九尾狐只得说:“那要看我喜不喜欢他了,若是喜欢,我死了,他再喜欢别人,我只会高兴。因为他不会孤独了。” 李幼耳笑道:“所以我打他,又不想打死他呀!” 更何况,之所以喜欢后来那个女子,还不是因为那一抹笑容。 绿衣女子拍了拍九尾狐肩膀,笑着说道:“别怕别怕,百年之内没人来找事儿,百年之后的事儿,到时间再说嘛!” 说完便缓步离开,九尾狐皱眉道:“你要走?” 李幼耳撇了撇嘴,无奈道:“有个故人说要见我,要是不去,我怕她以后憋着打死我。” 传说这位天之骄子是给上任宗主捡来的? 谁捡的谁? ………… 方葱从小荷包取出来了一艘灵舟,最多也就能载个六七人那种。少女找了一条往东去的大水,驾着灵舟顺流之下。 喂下一粒救命丹药之后,这几天张木流明显面色好转,胸口的两个大洞也重新长出血肉,就是人还是昏迷不醒。 那一身染成红色的衣裳早就不能穿了,方葱翻遍了张木流身上也没找到剑候令牌,就只能在半道上买了一套农夫的衣裳给张木流。 清明的前一天,张木流终于醒了。 家乡那边儿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可在这斗寒洲就不大适用了。人家都是清明时节雨纷纷,这儿是清明已至,雪犹不止。 张木流睁开眼睛,一看那灵舟顶棚便知道是小妮子自己的法宝,没忍住便咧嘴而笑,可这一笑又牵动身上伤势,青年又龇牙咧嘴起来。 尽管看上去已经没有什么伤势,实际上张木流体内五脏移位,暗伤极其严重。只不过受伤最重的,还是那内在山河。 青年穿着一身农夫衣裳,硬撑着站起来,每走一步都双腿打颤,看了一圈儿,发现方葱不在,游方也不在。张木流心说这小妮子又跑去干嘛了? 灵舟此刻停在一处河滩,像是搁浅了。张木流此刻灵气难以运转分毫,只能以肉眼远眺,可看了一圈儿还是瞧不见方葱,于是盘膝坐下,准备去看一下人身山河之内如今的凄惨模样。 一缕分魂内视,落到剑阁之前时便苦笑不停。 那苦海水势下沉数丈,剑阁四壁皆倒,唯有几根柱子支着房梁,真可谓是四面漏风。抬头往天空看去,日月各自高悬,只不过那一轮大日再无半点儿温暖,月亮也变得黯淡无华,就连下方山川河流间都有无数巨大裂谷。 张木流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踏进残破剑阁,元婴的模样,比自个儿强不上多少的。 果不其然,靠在柱子边儿上睡觉的元婴一看见张木流便破口大骂,手里拎着不惑开始追杀张木流。青年只得边跑边说对不起,可那元婴哪儿能就这么放过张木流? 元婴身上有无数细小裂纹,像是那种卖的极贵的裂纹瓷器,着实有些惨淡。 张木流干脆退出人身天地,睁开眼后叹了一口气。 最后出现的那个女子是谁?为何救自己?自己又为何对她那么熟悉? 其实张木流挺想知道,小妮子最后叫了师傅没有? 想着想着便伸手去摘酒葫芦,这时他才发现,酒葫芦也没了。 肯定是方葱带走了。 少女原本是想着去最近的镇上给张木流买一身衣裳,可转了一圈儿,发现没有卖的白衣裳,她只好买了一身青色长衫。 方大小姐这几天心情很不好,结果在路上碰到两个瞧见好看女子就走不动路的地痞无赖,没忍住便将那两人打了一顿。 这会儿抱着一袋子蔬果往河滩走,老远便看见张木流盘膝坐在小舟,脸上立马露出笑意,拼命地往前跑,到了河边儿时一个助跑起跳,如大石坠地般跳到船上,把小舟震的一通摇晃。 少女先是笑着问了一句:“你醒了?”紧接着又皱着眉头,埋头道:“疼不疼?对不起。” 张木流睁开眼睛,没好气的瞅了少女一眼,“你是怕我好不了是吗?这一通摇晃,疼的你师傅心肝儿打颤。” 方葱讪笑着挠头,轻声道:“这不是看你醒了,我高兴嘛!” 说着取下一个布袋子,倒出来的什么橘子大桃儿,反正一大堆的水果儿,然后笑着说:“这些东西在斗寒洲不多见的,是这些个农户一株一株养的,可贵了,你快尝尝。” 张木流微微一笑,其实此刻并不适合进食,可还是笑着拿起一个橘子,剥开喂了一瓣进嘴里。下咽之时,脏腑如同火烧。 方葱笑嘻嘻的帮青年剥橘子,张木流忽然问了一句:“还不认我这个师傅?” 少女动作一僵,没有接茬儿,只是自顾自剥橘子。 张木流摇头一笑,这点儿小心思他还猜不到? “如果你是怕连累我,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件事儿本来就是人家算计我,跟你没有半点儿关系的。” 方葱终于开口:“可是黑鳞大鲤是我拿的,该受伤的是我才对。” 张木流笑了笑,伸手按住少女脑袋,轻声道:“谁让你年龄小呢?你记住了,境界再高,本事再大,没有一个替弱者着想的心,那就不算是强者。做个好人要比做坏人累的多的多,身心俱累,可起码能问心无愧不是吗?” 一番言语其实半点儿不搭界,可方葱听懂了。 少女问道:“那我们就非得等着坏人们做了坏事儿以后才能出手?” 张木流笑道:“非也,我们只要本事够了,他只要起了坏心思,咱就可以打他。” 方葱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不愿意接受这个说法儿。 青年便说:“活着就得走路,路上难免会有磕磕碰碰的,有些坑坑洼洼不是看的仔细就能躲过的,甚至我们会自己往里面跳。” 少女不解,张木流便继续说道:“看见坑坑洼洼,就如同我们看见世间不平。大多数人都怕惹一身骚,可我们不能绕过,得去踩一踩,管一管。正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不管,所以我们才要管。因为我们得管,所以咱们本事得大。” 方葱翻了个白眼,脑瓜儿疼。 方葱没有细问那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张木流也没再强求少女喊师傅。 这天又下了一场大雪,若灵舟顺水往下,再过个五百里左右,就能到这座斗寒洲唯一一个王国了。可张木流不太想去,因为钟镇南就是在这个王国金殿触阶而亡。 据说那位君主早年间还算不错,颇有圣君之称,后来将个美人纳妾后便不思朝政,日渐昏聩。皇城之中整日花天酒地,比之酒池肉林有过之而无不及。 于是张木流也没想着赶路,就在这处河滩静养月余,起码恢复一些气力再走不迟。 现如今最让他头疼的,就是得满天下去找寻能修补人身天地的天材地宝。而且还都必须是那种五行之属,就只说修补那一轮大日跟月亮,就不知得花多少钱。 路漫而远啊! 换上了方葱买的青衫,张木流也不再纠结于自己内心的一点儿别扭,将那逍遥巾系在手腕,也开始练余莲舟的十三式拳法。 次日清晨,方葱还未起来,一袭青衫便硬撑着下地,在雪中练拳。 那所谓拳术,一招一式都极其缓慢,若是来个江湖武师,定要笑掉大牙。估摸着还会说上一句,“你这拳法,打我半天都不及我踹你一脚,那些个老不死的练的五禽戏都比你这个强。” 当时与余莲舟对敌,这位不知到底是不是太和山那位掌教道人的前辈,一招一式都暗合天道自然,可在张木流手中打出来,远远不及,只有几分拳意尚可。 方葱揉了揉眼睛,跑出船舱看着青年练拳,竟是看的有滋有味。 一连过去十几天,张木流脸上终于有了血色,练拳练剑也没先前那般剧痛,灵气可以稍稍运转,此刻修为大概抵得上一位寻常元婴了。 方葱也终于肯给张木流喝酒,不过只是小小一杯,多了不给。有时青年偷偷拿出来一小坛子酒水喝,可不敢给少女看见,若不然那小妮子又要黑着脸了。 这天张木流打算去近处镇上逛一逛,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儿,顺便买些菜,给辛辛苦苦这么久的小妮子做一顿好吃的。 到了有人家的地方,张木流才知道方葱所说的贵,究竟有多贵。 就那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橘子,这儿都是直接载种在花盆,天冷时都在屋子里,等晒起太阳时才搬去外边儿晒太阳。 方葱还是背着两把剑,腰间也多了个酒葫芦。而青衫男子就极其轻生了,除了头顶玉簪在没别的。 刚刚走进小镇,张木流便发现有人瞅见方葱后就往回跑。青年无奈问道:“你是不是在这儿惹什么事儿了?” 方葱嘟着嘴巴,轻声道:“哪儿有,是一帮地痞无赖瞧我长得好看,不管好自己的眼睛,所以被我打了一顿,没用多大力。” 青年哑然失笑,说说是挺好看的,以后长大了也不知便宜谁家小子。少女顿时涨红了脸,哼哼不停,说她方大剑仙可不嫁人,以后要帮着木秋山挣钱,还要去北边儿冰原杀魔。 几个凡俗地痞,两人自然没有多在意,待会儿若是真来找事儿,随便吓唬一番就行了。 凡俗小镇而已,田园之中也确实没什么好逛的,大概走了一圈儿,花了好多钱买了一小包菜便打算离去 等走到镇子外时,一大伙儿混混已经在等着。倒是有个江湖武师,怪不得这么大胆子呢。 方葱撇着看向那伙儿人,冷声道:“本女侠今儿个心情好,你们要是赶紧滚蛋,我就不计较今日之事。要是不听劝,我就一家一家去找你们,房子拆烂才行。” 那伙人像是听见极大的笑话,捧腹不停。 这小妮子不识数还是怎的?你两人对我们二十九人,居然让我们滚蛋?果然长得越漂亮,胆子就越小吗? 张木流无奈叹气,心说这家伙又想打人出气了。 一袭青衫并指为剑,在前方横抹,一条平坦道路立马出现一条沟壑。 青年淡然道:“把你们这泼皮帮散了吧,要是碰见脾气不好的,你们没好果子吃。” 说着一手拉住方葱,游方瞬间出鞘,脚底一点便御剑离去。 那帮连名头儿都未来得及报出的地痞,一个个皆是长大了嘴巴。唯独那个江湖武师强装镇定,哈哈笑道: “一定是咱们眼花了。” ………… 又接着往东千里,是一处大湖,传说有个仙女常常在此沐浴,故而叫做玉女湖。而那座算是治理此处的阴阳家山头儿,就落在玉女湖东头,叫做司魁宗。 一袭白衣腰间悬挂个酒葫芦,带着个背剑少女乘舟至此。 湖面画舫极多,莺歌燕舞酒香四溢,好些读书人花重金请来青楼中的才女,吟诗作对,尽是些凄美词句。更有些大户人家子弟,甚至别洲远游至此的读书人,散尽家财,只为买佳人一笑。 如那柳三变前辈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在这玉女湖上比酒水更醉人。每当有人提起酒醒何处?就有那才女落泪,接一句千种风情又与何人说。 可其实湖上最多的,还是那“衣带渐宽终不悔。” 柳七词句,较于苏子,须得这玉女湖上才更为有韵。 那书生醉酒,感叹报国无门,唯有在这温柔乡中,佳人在侧,吾辈儿郎似仙飘矣。而那六扇门中的酒囊饭袋,又哪个不是酒池长浸? 其实就天下百姓而言,此中书生无望仕途便是万幸,若真其做个芝麻官儿,人间又有何处不是鹤背扬州? 张木流暗自感叹,如此人间实在太淹眼睛。 比起当年彭泽游船,那位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古羌学子,又或是瞻部洲那俞都茅庐,陈老夫子雨中授课,学子雨中受教,只闻鼻息进出、檐雨滴落,实在是差的太多。 也不知那白鹿洞,风气如何? 天下书生皆自养浩然气,求个自诚而明。豆兵城中那位褚晓丹戍边三千年。每日南下战场的修士何其多,活着回来的又有多少?北边儿林中只刻名字的铁牌风中作响,这才是书生意气。 又不似佛门弟子,求个诸相非相。更不是道门修士,要修个真我。 不求吾心浩然,只做个常人有那么难吗? 真是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 猛然回神,张木流自嘲一笑。 又有何颜面嘲笑天下人?自己还不是那下一句所言,高还似痴。 方葱扯了扯青年袖子,思量片刻后轻声道:“生而向死行,路上有无数岔道,处处皆有风景。咱们远行至此,看到了这方景象,算不算自个儿也走了岔路?” 张木流微微摇头,“心本相,人求真,气长足。” 少女挠了挠头,埋怨道:“咋个又文绉绉咧?我读书少,你别欺负我。” 青年伸手赏了其一板栗,笑道:“所以说,咱们要多读半本书。” 为何不是一本?因为剩下半本在人间大道。 张木流转头看向那座飘渺云雾中的的司魁山,轻声道:“三教九流,学问并无高低。” 有个年轻女子瞬身来此,一身青衣,手持拂尘,对着张木流以道门礼节微微一礼。这位道门女冠好似与这方天地大道契合,方圆百丈无数游船,却没人发现有人凭空出现,好似就该如此。 张木流还礼,笑道:“木秋山张木流,特来叨扰。” 女子看了一眼青年手腕的逍遥巾,微微摇头。又想到青年先前言语,笑道: “师兄客气。” ………… 那位柢邙山的年轻宗主其实一直跟着张木流,一直到了玉女湖畔,才好似给人吸扯进一处古怪天地。 四季俱全,周而复始。 有个白衣女子坐在一块儿石头上,裸着玉足搅扰溪水。 李幼耳苦笑道:“几万年不见,剑神半点儿不念旧啊!你这是要把我们四个揍个遍?” 白衣女子二话不说,并指为剑便是一道白虹,李幼耳被打飞去一片秋风落叶之地。 刘小北这才开口,“你就不能把一肚子算计用在别人身上?” 那位天下术数与兵法的始祖,站起身子微微一笑,讥讽道:“他是我们的活路,你敢说你不知道?” 白衣女子好像又成了古灵精怪的小黑豆,笑嘻嘻道:“知道啊!” 话音刚落,一道白虹瞬间便至李幼耳身旁。 刘小北一手掐住那位玄女娘娘的脖颈,冷声道:“知道是知道,可你前前后后多少个分魂去他身边?真是比水神还不如。” 白衣女子随手将李幼耳甩飞,淡然道:“你真不知道云梦泽的那个女子,对张木流心境有多大影响?咱们曾经那几位帝君,该是乐见于他心魔沉重吧?” 李幼耳抖了抖身上的土,冷笑道:“就那几个小崽子?跟我们斗?把他们那些老不死的爹娘喊来还差不多。” 天庭只是后世之称,在她们这些古神眼中,天庭只是个笑话。 真正让这些古神忌惮的,是那天庭的前身,天廷。 第一百二十章 司魁山练拳 玉女湖上,白衣剑客身旁多了个道门女冠。这位在司魁山担任律堂首席的女冠,一声师兄让张木流苦笑不停。 师傅是谁他张木流都不知道,怎么就是师兄了?不说别的,只幼时那柄木剑惹出的一连串祸事,那老家伙但凡敢出现在张木流面前,谁管你什么道祖弟子?到时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大真人转世前都是仙人了,那位所谓的师傅境界能低喽?可即便打不过,骂也要骂个半死!老子逍遥剑客当的好好的,跑去做道士? 事实上张木流心中认定的传道授业之人,从来就只有两个。 一个是动辄吹胡子瞪眼,跑去家里告状的老夫子。另一个则是那个明明没剑,却偏说自个儿是剑仙的麻先生。 所以张木流只是微微一笑,喊了一句孙真人。 这位道门女冠倒也不曾多说,只是笑着点头。毕竟她的年龄要比这张木流大极多,喊一句师兄实在是太憋屈。 事实上,这位孙首席的辈分儿可没这么高,喊师叔都是她占便宜了。 虽说阴阳家与道家相互牵扯着,算是一门支脉罢了,可毕竟门庭有别,看在那逍遥巾的份儿上,师兄只是客气话而已。 其实这位孙真人之所以愿意叫出来一句师兄,最大原因还是张木流的那句,“三教九流,学问并无高低。” 甭管这年轻人说的真心话还是马屁话,这位孙真人听进去了。 灵舟逐渐远离那莺莺燕燕,人家有他们的温柔乡,醉里吟诗,佳人在怀。张木流可不敢,也不愿。 道号孙自茹的女冠其实传音说了句,“师兄这是受伤了?是海归山的那只狐狸?” 张木流笑着答道:“先前在樾莺城与大先生起了些争执,来日境界赶上了再去讲道理便是。” 一语谢绝了司魁山要帮着找场子的意思,同时又与这位阴阳家女冠表明,日后定会重返海归山的,司魁山到时也如现在,当做不知道便可。 孙自茹微微一笑,心说这家伙早先不是给人传的嚣张跋扈吗?怎的像个小男人?莫不是现在开始盛传的沽名钓誉之辈,才是这家伙的真面目? 还是看在先前那句话上,孙自茹泄露天机道:“道有金、木、水、火、土。人有温、良、恭、俭、让。地有东、南、西、北、中。此都为五德,相生相克,交互更替,周而复始。” 可张木流听在耳中却有些古怪,他想问这位孙真人一句,你是不是骂人呢? 他当然知道这位孙首席是故意泄露天机,告诉他张木流,缺的东西可慢慢去找,看似极难将其寻找齐全,可其实天地之间,何处不是五行? 只不过这孙自茹偏说个五德,这不就是说他张木流不光缺德,还缺五种德吗? 只不过人家说的对,想要修缮人身天地,最根本的,就是五行之属的天材地宝。 不多时便到了一座渡口,其实说是码头更为贴切些,因为也只有灵舟这般大小的船只停的下。 孙自茹歉意道:“宗主不在此界多年,我山中有女修居多,只能委屈师兄在山脚住下了。” 张木流笑着说不委屈,来此就是为了一些小小私事,待孙真人忙完后再细谈即可。 女冠点了点头,说确实有些公务缠身,先让张木流去一处府邸住下,稍晚时分再来寻他。 张木流带着方葱走去那处宅子,一步踏入,张木流才觉得自己那三十六处府邸,过于寒酸了。 瞧瞧人家这个,一处府邸就是一处小秘境。也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黑白两色鹅卵石,整个小院儿都是以其铺设,且有涓涓细流从远处而下,散在这石头中间,行走水上,却不湿鞋。 张木流给方葱使了个眼色,少女顿悟,笑着说道:“记下了,回去咱就建造一个。” 青年满意点头,这才有师徒之间的默契嘛! 张木流此行司魁山,原本只是因为娘亲是阴阳家修士,所以看看能不能去给那邹先生上一柱香而已。可孙自茹既然说了张木流不宜上山,那便再不提。 只说这司魁山脚的宅子,五行之气相互交替,已有一番道法自然之象。 不远处的住处,看似只有左右两间客舍,中间是那无门厅堂,事实上暗合三才之象,叫张木流不得不赞叹。 方葱早就给西边儿一处鱼池吸引过去,池中尽是些漂亮金鱼,有的通体金黄,有的五彩斑斓,反正极惹女子喜欢。 少女从小荷包里掏出来一块儿烤饼,掰成碎屑往鱼池投去。这些鱼儿立马涌到一起,争抢那不多的碎屑。 张木流老远看着,没来由就想笑,心说这小妮子怎么变得傻啦吧唧的? 果然,方葱玩儿的不亦乐乎,可那鱼儿却不再争抢,各自散去,不再理会漂浮在水中的烤饼屑。 少女焦急喊道:“别走啊!我这儿还多着呢。” 话音刚落,一尾金鱼跃出水面,噗一口便喷了方葱一脸水。那金鱼居然口吐人言,“你这小丫头片子,给你面子吃一口就行了呗,还得逼着我们吃这破饼啊?” 剩下的鱼皆是探头出来应和道:“是啊!是啊!” 方葱抹了一把脸颊,瞧着半点儿不生气,而是转头看着那强忍笑意的青年,咧嘴笑道:“咱们待会儿炸小鱼儿吃吧?” 一众鱼儿顿时四散,生怕跑的晚了就成了这小魔女的嘴下亡魂。 一个蓝衣女子缓缓走来,老远便笑着说:“这是我师傅从栖云洲带回来的小鱼精,嫌太吵了就给丢在这儿了。” 说完已到张木流近前,这位年轻女子双手抱拳,恭恭敬敬作揖,喊了一句师叔。 张木流神色古怪,心说这女子怎么不行道门礼?莫非是个俗家弟子? 这女子瞧着与方葱年纪差不多,给张木流笑着托起后便上下打量不停,就差脸上写着一句,“师叔咋这么年轻?” 方葱几步走过来,气呼呼道:“看什么看?他脸上有花儿吗?他可是有媳妇儿有孩子的人了!” 张木流神色尴尬,直想再赏小妮子一颗板栗。 那年轻女子嘿嘿一笑,转去对着方葱,笑道:“这不是第一次见师叔嘛!对了,我叫吕浣蕊,你叫我师姐就好了。” 说着还凑去方葱耳边,悄咪咪道:“偷偷告诉你,我是公主哦!” 方葱嘴角抽搐,心说你有本事说你是那个小国的公主,本小姐回去叫我爷爷把你那个王国买下来的。 只不过当着张木流她可不敢这么说,而是故作一连惊讶模样,如同碰见了知己似的,“你是说真的吗?我也是公主啊!”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转身朝着厅堂去,准备借着这处五行灵气来修炼。 蚊子腿也是肉,以如今自个儿身体里的凄惨模样,能缝一针是一针吧。 于是就留着两个少女在那边儿一见如故,各自说着自家皇宫多大。说了一会儿便转去讨论把那群小鱼儿吃了,油炸还是清蒸? 那群可怜的鱼儿只得躲在水底一块儿礁石下边儿,一个个的瑟瑟发抖,一边儿吐泡泡一边儿大骂着女魔头。 重回人身天地,还没走到剑阁呢,那模样惨淡的元婴便提剑而来。 张木流气笑道:“有完没完了?谁家元婴跟你似的,动不动提剑砍主人?” 两人明明长得一模一样,可那元婴却好似幼时的张木流,一听这话便委屈巴巴,泫然欲泣。张木流直想作呕,心说自个儿要是这番作态,会不会给人笑死?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毕竟是自己害的这元婴受了重伤,还是言语柔和些吧,“咱俩抓紧时间炼化这五行灵气吧,至少把你身上的裂纹修补一下,能补一条是一条嘛!” 元婴气呼呼坐下,如同傲娇少女。张木流是又恶心又想笑,这他娘的败坏我的形象啊?难不成我心里也住了个小姑娘? 皲裂元婴缓缓上浮,在半空中悬浮而坐,左边儿是那欲沉未沉的太阳,右边儿是将将升起的皎洁明月,不惑悬停在前。只见这元婴吞吐之间便有五色灵气缓缓聚集,只不过并未被元婴吸收。 火属灵气化作一道赤光往太阳涌去,水属灵气自行哺育月亮,木土两种分别散去山川河流,一缕金属性缓缓渗入长剑不惑。 张木流摇了摇头,这家伙还是想先把家整顿好,再养自己的伤。 不愧是我的元婴! 一袭白衣也是御空而去,直直往那苦海另一侧的山川,寻了一处略微平坦的地方之后,左手一摊,手心多了一座湖畔,是方家所赠的剑湖。 九尾狐最后一击,将不惑伤的不轻,现如今也只能用这剑湖孕养了,而方家的人情,也算是欠下了。 张木流翻转手掌,手中之物下坠而去,在半空中化作一处方圆几十里的大湖缓缓落下。 青年猛然转头,发现那月色竟是浓郁几分,顿时大喜,心说日后一定要去一趟俱芦洲,好好谢谢那位方家主。 其实张木流还有担心的事儿,第二次天地大变,可远远不只是胜神洲了。 古时文献记载的,动辄便是数万里,光是一座十万大山便纵横十万里了,现如今的胜神洲才多大? 所以张木流怕的是,将来第二次天地大变,会有那说不清的变故。万一整个天下忽然如同羊肚般,被吹得暴涨,张木流估计,起码也是扩大数倍。如此一来,光是个宋国一国,或许都比胜神洲南部要大了。原本从桐州往百越,只堪堪万里路程,大变之后就会变得有数十万里之远。而各洲之间,更是天差地别。胜神洲离斗寒洲不过二十万里路程,日后也会变得极远,到时候再跨洲远游,会变得极其不易。 张木流有预感,那天地大变来的会很快,绝不是百年,甚至都不会是十年内,而是两年之内。 所以抓紧时间在木秋山周围修建一处渡口,是重中之重。 外界的张木流缓缓睁开眼睛,没来由便进入那那种玄妙境地,身子有些不由自主,缓缓起身,几步走入院中,双腿微微弯曲,两臂开合画了个圆,左右臂拉开拳架子,动作十分缓慢,可一举一动都好似牵着院中灵气。 方葱与吕浣蕊皆是转身看去,面露惊讶之色。 那位也不晓得是哪国公主的吕浣蕊,张大嘴巴,一脸惊疑道:“师叔不是剑仙吗?怎的都会打拳了?还这么……让人看不懂。” 方葱一脸自豪,轻笑道:“这算个啥?他不光会拳法剑术,还会做饭呢!不信的话,待会儿我就让他给咱油炸小鱼儿。” 两个姑娘单个拎出来也是极其聪明的,不晓得为何,这两人在一起,却成了两个傻丫头。 最郁闷的还是那群小鱼,一个个的都想着,我们招你惹你了?你们拍马屁,也用不着来吃鱼吧?唉!还是在栖云洲的那个水井里舒坦,井龙王老哥对咱多好? 张木流好似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天地,缓缓移步挥拳,招招式式皆是惹得这宅子灵气紊乱,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到秘境外界。 孙自茹的确有事儿,可也跟张木流有关系。 一座海归山竟敢如此招惹道门弟子,还是个辈分儿这么高的,我们司魁山要是坐视不理,那成什么了?尽管张木流说要自己个儿去找场子,可司魁山总得表示点儿什么吧? 宗主已经数千年不在了,这座司魁山,其实是吕自茹说了算。祖师堂中并未高挂祖师画像,只是有个上师牌位而已,孙自茹高座在上,看着下方一众嫡传与供奉,缓缓开口:“说的粗俗点儿,斗寒洲是我们阴阳家的地盘儿,如今有个道门高足在我们这里受了重伤,甚至动摇了根基,大家伙儿说咱们怎么办呢?” 下方众人皆是不语,倒不是没本事去给海归山长记性,而是如今的司魁宗,乃至整个阴阳家,都经不起与人争执了。自从万年前百家祖师相继失踪,阴阳家日渐式微,如今只堪堪保住个九流身份而已,实在是泥菩萨过河。 见众人不说话,孙自茹微微一笑,轻声道:“咱们如今境地是有些不尽人意,但,我们得让世人知道,我们还在,不是吗?” 一样无人言语,这座祖师大殿,如今是孙自茹说了算,且众人也服气。 猛然之间,一众女冠尽皆转头往山脚看去,面露骇然。 有个瞧着颇为冷艳的女子缓缓起身,沉声道:“咱们这位师兄,到底是什么来路?” 整座司魁山的灵气化作五色,旋转绚烂,直直涌入那座府邸秘境。 孙自茹一闪而逝,再出现时已经在那处院子,院中两个少女看着气象万千的年轻人,有些不知所措。 这位渡劫境界的孙真人也神色凝重。 只见那白衣青年以缓慢动作游走院中,一身拳意似行云流水,与这阴阳家所提倡的周而复始不谋而合,五色灵气如同五股泉水往其涌去,就连地上的黑白石子也有阵阵光芒散发,黑石散出出的气息凝聚为一条黑鱼在其周围游弋,而白石也是凝聚出一条白鱼。两者在张木流身边盘旋,速度越来越快,不多时便凝聚为一副阴阳图。 司天堂的那位首席也瞬身而至,忍住惊骇,对着吕自茹说道:“师姐,再不阻止,山水灵气会被他搅乱,咱们修缮不易啊!” 可吕自茹只是紧紧皱着眉头,却未曾阻止。 不远处水池的金鱼一个个探出脑袋,一个个的喊着娘咧。因为他们自身便是水运凝聚而成,张木流要是再不停下来,这群鱼儿定会被吸扯进去,化作水道真意。 吕自茹也知道再让张木流这样下去,司魁山的灵气会愈加涣散,可张木流此刻境地玄之又玄,若是出手打断,说不定会害他错过一场感悟。 那位司天堂首席已经准备出手打断张木流,吕自茹微微咬牙,一把拦下她,沉声道:“就算山水灵气紊乱,咱们认了,道家与阴阳家,原本就是一家,打断他这份机缘,咱们还算什么修道之人?” 只见张木流猛然睁开眼睛,拳法路子与先前截然不同,招招式式皆随心,也不再缓慢,而是时快时慢。 过去了大半个时辰,白衣青年这才抬手做了个收势,双掌虚按时,一圈儿五色涟漪狂风般四散,方葱跟吕浣蕊被往后掀翻数丈,吕自茹与那位掌管天时的司天堂首席皆是被一阵狂风吹得黑发后扬。 那帮小鱼儿惊慌游蹿,“老天爷啊!今儿个是碰到什么煞星了嘛?” 游方发出阵阵嘶鸣,一道白虹往张木流掠去,青年飞身在半空打了个旋儿,一把接住游方,又是剑意四散。 方葱急忙喊了一句,“你还来?把我衣服弄脏了,新的还不是要你买!” 吕浣蕊不住点头,深表赞同。 青年像是才刚刚回归神,在孙自茹与那位司天堂首席眼中,好似一位百丈巨人猛然缩回张木流体内。 张木流双手拄剑,一身骇然气象逐渐平静,看着院中几人面色都不好看,一时之间有些拐不过弯儿来。 “怎么啦?” 司天堂那位瞪了张木流一眼,转身御空离去。 孙自茹苦笑一声,叹气道:“师兄倒是好一番感悟,可我司魁山有三成山水灵气被你吸走了。这笔账怎么算?” 张木流满面疑惑,长长一声:“啊?” 少女方葱气呼呼走过来,指着后背湿漉漉的衣裳,没好气道:“啊个锤子呢!你瞅瞅,衣服都给我弄脏了!我不管,得给我买新的。” 那边儿池中鱼儿也终于不再有那死到临头的感觉,皆是跃出水面,你一句我一句的嚷嚷,“啊个锤子!啊个锤子!” 青年转头环视一周,发现这座府邸的五行灵气变得极为稀薄,立马就明白了什么,只得一脸歉意看向吕自茹,歉意道:“方才略有感悟,不知不觉就沉浸于拳法,真是对不住了。” 吕自茹叹了口气,摇头道:“你方才气象万千,打断你的话,司魁山就成了千古罪人。只不过现如今我们至少损耗三成灵气,你想想怎么补偿我们吧。” 张木流神色尴尬,自己就是个穷光蛋,拿啥去补偿嘛?只得试探道:“我粗通炼丹术,要是山中有什么急需丹药,我倒是能代劳。” 这位掌律首席摇头一笑,山中倒是真有需要的丹药,关系到年轻一辈儿的修行事宜,可她不觉得张木流真有本事炼那偏门丹药。 “山中确实需要一种丹药,可就连我们山中的师叔都没法子炼出,师兄还是算了吧。” 张木流微微一笑,“那可否借山中丹炉一用?我也需要炼制几粒丹药,要帮着自个儿将伤势稳住。” 孙自茹略微皱眉,这家伙有些得寸进尺了。 算了,大不了当做与南山的一份香火情,都给他吸去那么多灵气,丹炉算什么? 女冠随手取出一鼎丹炉,说山中事务繁忙,就不陪师兄了。看了吕浣蕊一眼,后者委屈巴巴,说想跟方葱师妹再玩儿会儿。孙自茹点了点头便消失不见。 等这位女真人走了,方葱才撇着嘴说道:“浣蕊,你师傅也太小气了,不就是三成灵气嘛?至于这么甩脸子?” 张木流瞪了方葱一眼,少女吐了吐舌头便再不言语,两个姑娘又去池子边儿吓唬那小鱼精玩儿了。 夜色中,一袭白衣祭出不惑,悄无声息走去山中丹堂,取了几味药材便重返秘境府邸。 次日清晨,司魁山算是炸了锅了。 原本打算给一众后辈打根基的天材地宝,还没炼成丹药呢便不翼而飞,寻便整个司魁山都不见那贼人踪迹,最后山中众女冠都看向山脚那处府邸。 真是没想到,吸取我山中三成灵气也就罢了,还敢偷我灵药?原来真如那近来传说,所谓的胜神洲魁首,只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罢了!如此性子都能给那位收做徒弟?也算是瞎了眼。 一众女修齐齐去到秘境府邸,果然早已人去房空,就连池中一群鱼儿也被顺走。 那位司天堂首席冷笑道:“这算不算是家贼?枉我们还想着替他找场子。” 孙自茹冷眼看向门口,是那吕浣蕊蹦蹦跳跳的回了宅子,手中还拿着个白玉净瓶,瞧着满面欢喜。 少女见这么多长辈都来了,对着自家师傅疑惑出声:“咋了啊?” 孙自茹冷声道:“他们人呢?” 吕浣蕊说走了啊,自己给他们送走的,那一池子小鱼儿都是我送给他们的。 女冠直想大骂逆徒,可那少女笑嘻嘻走过来,将手中白玉净瓶递出,欢喜道:“师叔说无颜再待在司魁山,山水灵气一事,日后定做补偿,如今只能帮着山上炼制丹药,聊表歉意。” 孙自茹接过净瓶,拔开瓶塞一看,立马觉得脸如火烧。传过去给众位山上高层一看,众人皆是沉默。 原来人家真有炼丹本事,而且看这丹药品秩,要比自己预想的强上数倍。 “月师妹,咱们是不是有些过了?”孙自茹轻声道。 那位司天堂的月首席苦笑一声,对着吕浣蕊说道:“你这傻妮子怎么不把丹炉送他?就算把这宅子送他也没事儿!这瓶丹药,可比我们给他的所有东西加起来还值钱。” 的确,上宗不愿帮着司魁宗炼丹,若是她们还寻不到一位能炼出此丹的人,司魁宗几乎就要断绝香火了。 毕竟这一代再好,也总要有接班人的。她们能守住山头儿数千年,守得住数万年吗?这天下有多少比四大部洲还要年长的山头儿,到如今存世的,又有几处? 孙自茹叹气道:“这下子就是咱们欠这位年轻师兄的人情了。” ………… 俱芦洲的呼谜山,方氏那位家主收到了一封信,“你孙女给人欺负了,斗寒洲一个叫什么狗屁海归山的地方,把我脸都打花了,我不管,你得帮我出气,你要是不帮我出气,等我回去就拔光你的胡子。不,你要是不帮我出气,我就不回去了。我可告诉你,我师傅待我极好,你要是不好好珍惜,我就是别家的闺女了。” 嘴上没叫师傅,信中却叫了。 方攰无奈一笑,心说这丫头是真的野惯了。 这位已经当了爷爷,可瞧着最多四十左右的方氏家主,微微开口,喊了一句久煜,一道飘忽身影便出现其身旁。 方攰淡然道:“咋回事?” 那黑影缓缓出声:“少主跟那位张公子去了海归山,后来不知怎的,那只狐狸就要对少主下手,是张公子以本命剑将少主送走,自己独自面对一位渡劫大妖。” 中年人微微皱眉,那黑影再此开口:“后来的事儿连我也看不见,只知道最后张公子满身是血离开海归山,受伤极重,应该有损大道根底。” 方攰缓缓起身,冷声道:“我孙女儿的师傅,一只臭狐狸就敢乱来?” 这位其实极有钱的中年汉子,遥遥往南看去,好似一眼就能看到十几万里外的斗寒洲。 “方某是境界不够,可你方爷爷我有钱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锔匠 刀客 读书人 一圈儿小鱼儿给方葱丢进了养着黑鳞大鲤的鱼缸,原本以为这些个小鱼肯定会被黑不溜秋的大鲤鱼吓一跳,可放进去后才知道,这个大鲤鱼就是瞧着个儿大,原来是个胆小鬼。给一帮会说话的小鱼撵去角落,竟也不反抗。 方葱说那个孙道姑一看就小气的不得了,你为啥要损耗元气帮着她们炼丹嘛?给傻乎乎的浣蕊炼丹还行,凭啥给别人? 青年只是笑着说:“那我把人家酒缸里的酒水取走了三成,还不要给人些补偿?” 别看只是三成灵气,可那都是五行灵气。不但极大程度稳固住了张木流的伤势,且连那元婴的皲裂细纹也修补不少。 最重要的是,那场感悟,给了张木流一个另辟蹊径的契机。 那天在院中练拳,无意间与自个儿小时候悟出的古怪境地重合,让张木流发现一种极其重意而不重形的路子,拳剑皆可。心中有剑,出手便是剑气,心中有拳,出手便是拳意。 如此一来,即便数年之内他张木流依旧没法儿成为真正的剑修,却也有法子只以不惑跟游方,斩出不输于任何人的剑气剑意。 少女撇着嘴,岔开话题,嬉笑道:“那咱们往北去成不成?东北方向有个地方是个只有江湖人而没有修士的好地方,咱们也去当一回大侠。” 那处稀奇古怪的地方,张木流当然听说了。地方倒是不大,可整个方圆,千里之内就没有一处能凝聚灵气的地方,所以才没有修士。 天地间灵气到处都有,唯独有个厚薄之分而已。可不是所有地方都与瞻部洲似的,一碗水端的极平。 那处没有修士,只有凡俗武师侠客的地方,就是没有类似于旁的山水形胜,有助于聚敛灵气的山头儿。以至于那处地方的人,对于修士好像就是个传说。 地薄了留不住人,同理,那一大片地方,足足方圆千里,少有修士诞生,可一旦有能修行的苗子出去外边儿世界,就再也不会回去。 那处地方,总得来说,是全然没有什么律法存在的,只有各城有自个儿的规矩,有自个儿的类似于衙门口的公堂。这地方每隔十年就会有个武林大会,推选出的武林盟主便可号令天下。 那些个城池,也是由那种鼎鼎有名的武林名士去担任城主。当了城主,就相当于分封的诸侯,要为寻常百姓某个活路,大多数城中都有各处类似于衙门口的地方,只不过那所谓公堂,主持公道也只凭人性善恶。 张木流觉得,这样好也不好。 往北大约有个万里路程,其实斗寒洲从堪舆图去看,如同在侧边看一只扣下的碗。最北边儿凸出去一块儿,东西各自是个尖角。所以自司魁宗往那处江湖,其实不远。那座海归山就是在这只碗的最中间,而这斗寒洲唯一的王朝,是在碗口靠东一些。 张木流倒是没着急赶路,自个儿还是以无数虚幻身影练剑,而方葱就苦兮兮了,不光得一步一剑,还被张木流贴上一道符箓,让方葱好似驮着一座小山前行。而且那个又变成黑心剑客的家伙还不许方葱把路面踩出脚印。 所以一路走的极慢,尽管有时张木流会带着方葱御剑而行,可等他们走到东北那处地方时,已经过去了足足一月。 斗寒洲五月时分,天气便会回暖,现如今四月中旬,雪花儿终于落得少了,只有那高耸山巅还盖着一层白色顶子,寻常地方的花草都已经开始变色,偶尔还会下上一场雨。 有个白衣书生带着个少女在一颗树下避雨,青年正在翻看一本《天工》,是宋奉新送的。而方葱则背着个长匣,一看就是江湖儿女,英姿飒爽。 雨势终于减弱,不多时刮起一场大风,云朵都被驱赶去一旁,病恹恹的日头洒了一抹光亮下来,路上有些小水洼将日光折射,与林中缓慢滴落的水珠相衬,竟也有几分让人不易察觉的绝妙风景。 忽然听见远处有声响,张木流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满脸胡茬儿的中年汉子赶着牛车往前。 张木流心生古怪,这人瞧着不像修士,更不是江湖武师,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怪怪的? 这中年汉子披着蓑衣,坐在车头挥舞鞭子,干瘦的黄牛低吟一声便埋头拉车。汉子一旁有个小丫头戴着个大斗笠,全然可以当做雨伞使用了。 那小丫头皱着脸,看着板车上几个竹筐,像是极其心疼。 攒了一个多月的柿饼,给雨水一淋,肯定会掉几分价钱。 张木流急忙过去拦住牛车,一脸笑意,问道:“这位先生,在下是外来的书生,远游至此,迷路了,想问一下往渠城怎么走。” 那喊着憨笑一声,停下牛车挠头道:“小先生可千万别喊我先生,我就是个大老粗,这辈子认的字儿就自己的名字,可担不起你一句先生的。” 张木流微微一笑,改口喊做大哥。 汉子这才说道:“这位外乡小先生是想着去看渠城的武林大会吧?我也是想着把柿饼拉去卖,正好一路,要是不嫌弃,咱们一起走就是了。” 青年大喜,赶忙取下箱笼,从里边儿掏出来几块儿油饼,给汉子与那小姑娘各自给了一块儿,之后笑着说:“我身上钱财用光了,到地方拿随身物件儿置换些钱再给您,随身干粮倒是还有,这位大哥千万别嫌弃。” 汉子油饼吃了一大半,之后递给后面的小丫头,说爹爹不饿,这半块儿给小翠吃。 张木流朝方葱使了个眼色,后者背过身子,从小荷包取出来两个油纸包,然后转头过去,递给那个小姑娘,揉了揉其小脑袋,笑着说:“你叫小翠是吧?慢点儿吃,这儿还有好吃的呢。” 青年也将另外一个包着烤鸡的油纸包递给中年汉子,极小声道:“大哥,吃的我们多的是,您就放心吃。不瞒您说,我带的书童是猎户出身,有些功夫在身,半道上打个野鸡什么的,都不在话下。” 中年汉子推辞不过,只得让自己闺女对着张木流二人道谢,然后抹了一把眼泪,轻声道:“不瞒小先生,我们家中都快揭不开锅了,孩儿他娘病重,家里的钱财早就花光了,我们只得把留着的柿饼拉去卖了,换点儿药材。” 张木流闻言,拍了拍汉子肩头,这人果然连武师都不是。 “老大哥放心吧,等我们到了渠城,我置换点儿钱财,你这一车柿饼我包了。带路之恩感激不尽,大嫂的药材我也包了。” 这会儿的张木流,瞧着就像有钱没地方花的富家傻少爷。 世上那么多不如意的人,靠他张木流是救济不过来的。可既然遇上了,张木流不缺这点儿钱财,这汉子又正好需要,随手搭上一把,便能救一家三条命,何乐而不为呢? 至于这汉子日后会如何,张木流相信,只要他家中的妻子重病痊愈,一家三口怎么都饿不着的。 此去往渠城,还有百里路程,大雨过后,路上泥泞不堪,今天是难到了。而且瞧着天色,夜里还会有一场大雨。好在那叫做夏大壮的中年汉子对此地熟悉,临天黑便寻了一处已经破败的山神庙。 正好不远处有条小溪,张木流去溪水中摸鱼,方葱去找野味,顺便拾点儿柴禾。 那个牛车上的小丫头,夏小翠,一路上很少说话,应该是认生。夏大壮等张木流二人走了,才笑着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轻声道:“小翠啊!瞧见没有,爹没说错吧?世上还是好人多。” 夏小翠咧出个笑脸,说道:“反正那个大哥哥跟小姐姐都是好人。” 不多时张木流便走回来,手里拎着四条小鱼,手掌长短,三指粗细,其实在这小溪中来说,不算是小了。 夏小翠眼前一亮,偷偷咽了口唾沫。 张木流摇头笑了笑,过去揉了揉小丫头脑袋,轻声道:“别看大哥哥是个书生,可咱厨艺半点儿不差的,这就给你烤鱼吃。” 小丫头脆生生嗯了一句,说谢谢大哥哥。 现在就等着方葱的柴禾回来了,张木流便与夏大壮聊起了平常如何生活的。汉子说自个儿有家里祖传的锔瓷手艺,靠着帮十里八乡修个瓶瓶罐罐的,也活的下去,就是家里婆娘一下子病了,日子便有些不好过。 青年微微一笑,从箱笼里取出几张薄饼,说先垫吧一下,然后说道:“人这一辈子嘛!多少会有磕磕碰碰,用点儿力气就都过得去,等过去以后再回头看,好像那些艰难困苦就不算什么了。” 夏大壮一听这言语便溢出笑容,憨笑道:“小先生这大白话半点儿不高深,可说的实在有道理,我是个大老粗,听小先生这话,可比什么之乎者也好听多了。” 张木流摇头一笑,心说任让我说之乎者也,我也弄不来啊! 方葱提着两只野鸡走来,怀里还抱着一大堆干柴,张木流看在眼里,止不住的欣慰。 这小妮子半年前还是个连鱼都捉不住,只晓得哭鼻子的,现在不光能打个野鸡,都能拾柴禾了。 有些农户家里的孩子,很小时就要做这些,能去放牛放羊的,家里还略微富裕,起码不愁吃。而那些富家子弟,活了十几年,没亲手捉过鱼的比比皆是。方葱更是那种富的流油的阔小姐,她那小荷包里,几乎什么都有。 少女将野鸡放在一旁,自顾自开始笼火,张木流一脸笑意,伸手按住方葱脑袋,轻声道:“你说你爷爷要是知道了,我一天净让你干粗活儿累活儿,会不会打我?” 方葱哼哼道:“他敢!” 一番话惹得夏大壮大笑不停,这位满手茧子的汉子,笑着说道:“小先生远游路上能有个这么贴心的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张木流便笑意更甚,没来由想起了小时候在学塾被先生夸奖,回去后与父亲一说,父亲即便板着脸,可还是略有笑意。 次日清晨开始继续往渠城,到了傍黑才到,方葱早就跑去换钱,两人身上的确没有通宝钱了。 等少女回来时,一手拎着个钱袋子,另外一手拿着几包药材,还背了一箩筐吃的。 张木流笑着说:“夏老哥,忘了告诉你了,我是个写话本的,之所以拿这么多钱,其实我有私心。昨儿在路上遇见你,是咱们的缘分,我以后可就把你写进书里了,当然还有小翠。这钱就当是把你们买进书里啊!” 说完不容夏大壮推却,将一车柿饼收走,把大箩筐与钱袋子丢下,转身就跑。 待青年与少女走远,小翠脆生生道:“他们这样真的好吗?我有点儿掰扯不清唉。” 夏大壮笑道:“这小家伙,反正我觉得很好。这个忙我帮了!我希望人世间多一点儿这样的傻小子。” ………… 数百年来,武林大会都是在这渠城举办,四处英雄豪杰集聚,为的就是武林盟主那个头衔儿。 就在这渠城最中心的位置,有一处四四方方,纵横各三百丈的巨大广场。广场中间是个青砖垒成的高台,丈余高,左右各三十丈,四四方方。 据说这处地方的比武规矩已经延续上千年,比武切磋,以和为贵。但也有那种相互有着深仇大恨的,上擂台前须签订生死文书,之后打生打死都无人阻拦。 擂台规矩极少,只分两种。 第一种是比武切磋,下擂为输。 第二种是与人签订生死文书,死便是输。 距武林大会开始,还有些时间,每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皆是在五月初五召开。由各城选出的人或是江湖游侠争斗,输了便下台,赢了就等下一轮,直到最后与上任武林盟主交手,只要能打个平手,便也是赢了。 这其中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连任二十年的武林盟主,第二次任期满时,最后都要打个平手。 如此盛事,但凡江湖中人都会来看热闹,尤其是那些初出茅庐的少男少女,都想看看前辈风姿,也都想着,将来有一天站在那擂台与人争斗的,是自个儿。所以尽管这处广场横竖皆近二里路,也决计站不下那么些人。 最让张木流无奈的是,这地方的客栈早给那些江湖人包了,现在住哪儿是个大问题。 方葱大小姐一脸不在意,说了句,“这还不简单?咱买一处宅子不就行了。” 张木流想了想,竟然真就打算买一处宅子。 好找一通,终于有了个不小的宅子,可价格……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 好家伙,屁大点儿的地方,一座三进院子要三百两银子,换成五铢钱得多少?抢钱啊! 可还没等张木流砍价呢,方葱便拿出来一枚金元宝,说一天之内,要把里边儿收拾利索。 张木流一脸黑线,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可钱是人家的,自个儿这个当师傅的,就是个穷光蛋。 其实张木流之所以答应买房子,是因为他觉得自个儿在这里起码也要留一年半载的,有个安身之处是不错。 既然装,就要装的像一点儿,做饭的得找一个,看家护院的也得找一个,不然这三进的院子只住两个人,实在是太能招贼人了。 这天下,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市,一大清早便会有人在街头蹲着,要是有人来找些挑挑担担的工人,跟着去也能挣几个钱,这一天就算糊弄过去了。 大清早的,张木流便带着方葱到那驴唇巷人市,果然有已经许多人蹲在街边,双手笼着袖子等活儿。这会儿来了一辆马车,说西城王家要盘灶头,一天五枚通宝钱,要手艺看的过去的,三天能干完就行。有些人嫌弃钱少,可有些人觉得有一点是一点,拿好家伙什跟在马车后面就走了。 张木流逛了一圈儿,给一个最角落的背刀汉子惹去目光。 那汉子满脸胡须,瞧着三十上下,前面竖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每日二枚五铢钱,须得管吃管住,概不议价。” 就连方葱都有些扯嘴角,买个房子才花了三百两过一些,这人一个月就想赚二两多? 张木流对此人颇有兴趣,走过去问道:“你是有多大本事?值这么些钱?” 那背刀汉子抬起头,颇有一番傲气,“卖的是一身武艺,而且请了我,家中妹妹也可以帮着干事儿,管吃管住就行。” 张木流蹲下来,笑道:“这么一算,还不是太划不来,你有武艺在身,看家护院可还行?” 汉子轻蔑一笑,“驱狼打虎都不在话下,看家护院算个甚?” 张木流算是开了眼,这家伙可真傲。可他还就是对这种人有兴趣。 “一个月给你三两,约合七十二枚五铢钱,如何?今天就跟我回去,管吃管住。” 话音一落,一旁等活儿的都已经凑过来,争先恐后道:“我就要一两,不管吃管住也行。” 可张木流并未搭理那些人,而是直直看着背刀汉子。 那汉子面露犹豫之色,沉默半天后叹气一声,苦笑道:“这位公子,你开的价钱的确让我满意,可我只卖天,不做长工。过几日就要与人签生死文书上擂台,万一死在擂台上,你不是划不来?况且我开这么高的价钱,只是为了自己万一身死,能让妹妹有路费去投奔亲戚。” 与人签订生死文书的,几乎都是那种不死不休的大仇,这汉子也是个有故事的啊! 张木流站起身子,笑着说:“不怕,暂且一天给你两枚五铢钱,你要是活下来了,到时多给些就是了。可你要是死了,我也给你妹妹一个月工钱。” 背刀汉子一脸不可置信,没忍住便脱口而出,“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方葱黑着脸过去,皱眉道:“怎么说话呢?” 说完转头看着张木流,气呼呼道:“要请他你就自个儿发工钱,反正我是没钱了。” 张木流微微一笑,说天黑之前去马尾巷最里边儿的那处宅子,他便说话算话。 说着便往回走,也不打算再找人。方葱气呼呼的跟在后面,唠唠叨叨没完。张木流便只好说道:“大不了我开个药铺,给人看病挣钱,行不行吧?” 这一下方葱就更生气了,“好嘛!你有本事,把买宅子的钱一起还我!” 张木流颇为无奈,丢出一枚柏钱,说道:“剑还学不学了?” 少女只得把柏钱还回去,闷声道:“那这就算是学费了,想让我叫师傅,死了这条心吧。” 果不其然,一回去宅子,张木流随手布出隔绝阵法,甩了几道符箓贴在少女背上,方葱立马如同背了一座大山。 虽是一脸的幽怨,却还是把剑匣放在院子中的石桌旁,取出青白开始练剑。不过这小妮子可不是吃亏的主儿,一边儿笨拙挥舞青白,一边儿骂骂咧咧,“好你个黑心张,你这是公报私仇。” 张木流只当做没听见,取出一本《伍柳》坐在石墩子上开始翻书,不理会方葱的幽怨目光,时不时还拿起酒葫芦喝一小口。 自从方葱在归来乎掏了一枚柏币买了这一壶酒水,张木流便再不大口喝酒。因为他知道,自己喝着方葱买的酒水,小妮子会很高兴。 到了午后,病恹恹的太阳给乌云拦住,不多时便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方葱将鱼缸拿出来摆在远处亭子,张木流早已去亭中避雨。那群小鱼儿先前给张木流吓得不轻,反正在张木流跟前,半点儿不敢造次,只晓得吐泡泡,话也不敢说。 万一这家伙那天又失心疯了,给咱一股脑儿吸去,咱找谁申冤去?那个丫头片子?算了吧,她还憋着油炸小鱼儿呢! 方葱雨中练剑,每次挥动长剑都极其吃力,因为那三道符箓,每道都有千斤重。虽说嘴里骂骂咧咧的,可少女却没放下长剑休息。而且,自从张木流教了剑,便再没催促过让其坚持,从来就如同现在,一言不发。而方葱也并没有因为张木流从来不催促,便懈怠练剑。 早先是怕黑心剑客不要她了,后来是怕师傅会失望。 雨一直下到傍晚,方葱已经浑身湿透,汗水和雨水早已分不开,可她仍旧不愿休息。 张木流没好气的瞅了一眼,心说这是要给谁家小崽子占便宜了?一挥手将方葱衣服蒸干,瞪眼道:“在家里这样就算了,出去要是敢弄的湿哒哒的不管不理,你试试看会不会挨打。” 方葱撇了撇嘴,嘟囔道:“又不是你闺女。” 青年气笑道:“给张早早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想都不用想,你师娘肯定比我早揍她。” 张木流猛然向门口看去,敲门声响起。少女托着沉重步伐打开大门,理也没理那两人,转头回去继续练剑。 背刀汉子走进来看了一眼方葱,见其出招笨拙,没忍住便摇摇头,心说这模样想练剑? 汉子带着个布衣姑娘走到小亭外,抱拳道:“公子,我叫池黄,还望公子说话算话,若不然在下手中的刀,不答应。” 明明是来挣钱,却像一副想抢钱的样子。这人在外面没给人打死可真是好运气。 一旁的清秀女子扯了扯自家哥哥袖子,对着张木流面露笑容,歉意道:“公子,我叫池春,我哥哥就是这个脾气,人不坏的。” 张木流笑着点头,对着方葱说道:“别练了,带老黄跟春姑娘寻个住处。” 少女哦了一声,一把扯下背后符箓,一阵风似的去石桌那边,将青白装进剑匣,背好之后又是双脚用力,瞬身过去轻飘飘落在池黄身边。 池黄面露骇然,如此功夫,甩自己万仞山也不为过。 只听方葱淡然说道:“你们的小小江湖,本姑娘跟我师傅都瞧不上,所以不用显摆你那点儿微末武力。” 青年笑而不言。 我张木流愿以善意待你,不是你鼻孔朝天的理由。 不过他最高兴的,还是这小妮子终于当着自个儿面喊了一句师傅。 于是那位亭中端坐的白衣青年,没忍住摘下腰间酒葫芦灌了一口,大笑道:“别听小妮子胡说,我叫张别古,是个读书人。” ………… 胜神洲如今山上山下的谈资都只围绕这一位前不久名声大过天的年轻人。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位声名巨大,隐隐又一洲年轻魁首气象的张砍砍,开始摔下神坛。 说是那张木流仗着拜了个厉害师傅,先是把宋国的护国真人打了,又逼着宋皇给了一个剑候身份,封地数百里。自此以后整个人嚣张跋扈不休,嘴上说是行侠仗义,可实际上一直是个心黑手脏的龌龊之辈。 总而言之,天下人慢慢都知道,那个张木流一直以来的名声,都是编造出来的,没有半点儿真本事。 至于那些给拆掉的山头儿宗门,只得哑巴吃黄连。 你们这些个说谗言听谗言的,莫不是眼睛瞎了么?老子山头给那人拆成这样儿,你说他没真本事? 百越那边,有个年轻修士造访西峰,是那个口无遮拦,给张木流打成重伤的王烈。 这位年轻人遥遥站在进入西峰的路口,大声喊道:“秋水,你看错了人了,那个狗杂种如今风评如何,你会不知道?” 一道冰寒剑光斩来,王烈暴退数十丈,倒在地上狂吐鲜血。 离秋水瞬身而来悬停远处,冷声道:“我的男人轮不到你来说。” 说着举剑划去,一道冰墙拦住西峰入口。 离秋水声音冰冷,“再敢来,就得死。” 第一百二十二章 做了才知道 亭中白衣青年拿着本书对着池黄,露出一脸笑意,好像真不在意池黄的无理举动。可背刀汉子却想起了曾经有人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人活在世,人家好意,并且愿意给面子,你就得接着。” 方葱十分看不惯这池黄,并不是因为他只是个凡俗武师。若是一年前的方葱,肯定连看都不愿意看池黄一眼,而如今,她懂得了怎么让别人舒服自在些。可这池黄实在太端着了,好像他堂堂练武之人,给人看家护院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儿。所以方葱装作武师,给他涨涨见识。 之所以看不惯这池黄,只是因为他太拿自己当回事儿了。 背刀汉子满面羞愧,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池春也被方葱吓了一跳,此刻只觉得自己兄长冒犯了眼前笑里藏刀的白衣先生,心中没好气的骂了几句不省心的哥哥,一步上前,作势就要下跪。 少女侧身过去,一把将池春扶起来,无奈道:“这是做什么?我又没想欺负你们,跟我去住处吧,明儿早上我想吃豆花儿,能行吗?” 池春满面歉意,虽是不下跪了,却还是对着张木流弯腰一礼,然后被方葱带着往西边儿去。可池黄却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张木流。 方才那姑娘都如此了得,这位当师傅的,就真的只是个书生么?莫不是个深藏不露的绝世高人? 他池黄原本以为那些掉下悬崖,捡到一本武功秘籍便练了绝世武功的段子只在话本上有,今个儿怕是见着了真的。若不是这样,为何眼前这个高人如此年轻? 池黄噗通跪地,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喊道:“晚辈有眼无珠,请前辈收我为徒!” 方葱转过脑袋,脸色立马黑起来了。 要跟我抢师傅? 就连琉璃缸中的那些小鱼儿都壮着胆子往外探头,想要说话,却给白衣青年淡淡瞥了一眼,一群鱼连忙四散,再不敢来看热闹。 张木流一脸茫然,疑惑道:“你拜我为师?学什么啊?学写字刻章还是开方看病?” 池黄咬着牙开口道:“那位姑娘身手都能甩我十万八千里,前辈是她的师傅,又怎会差?” 青年猛然大笑起来,捂住肚子,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后才说道:“我是教她开方看病的师傅,你们的江湖事,我一概不知啊!” 方葱气呼呼走过来,从背后一把拎起来池黄,拖着就往西边儿屋子去。那位背刀汉子竟然一点儿反抗之力都没有。 往西走了个几十丈,少女将池黄一把甩出去,冷声道:“想学医啊?我先把你打个半死,再让我师傅把你治好,立马就学会了。” 池春也不阻拦方葱吓唬自己哥哥,心说给打一顿也好,就上不了擂台了。 池黄苦涩一笑,遥遥看了一眼张木流,埋着头走向一处屋子,转了一圈儿便又出来,顺着围墙开始巡视起来。 人家不收徒弟,自己也得把看家护院的事儿做好了,至于到时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 池春也看了看自己卧房,之后自己跑去厨房里,说头一天来,帮着做顿宵夜,让先生跟小姐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方葱又取出青白,挥舞了大半个时辰才跑去张木流那边儿,衣裳又湿哒哒的。 青年没好气瞪了其一眼,板着脸转过了头。 少女赶忙运转灵气将衣服蒸干,绕去青年那边儿,张木流便又把头挪去另一边。 如此往复好几次,少女双手插着腰,气呼呼的喊了一句:“师傅!” 张木流瞬间转头,满脸笑意,哎了一声。 少女像是吃了好大的亏,转头趴在鱼缸边缘,以手指头搅着水,闷声道:“刘工比我入门要早,但我要当大师姐,你得答应。” 其实方葱因为叫不叫师傅这事儿,想了很久很久。在那处河滩,头一次见张木流练拳,她有了想叫的念头。因为方葱知道,张木流很不愿意用道家的东西。直到方才,不知怎的,她见池黄对张木流说了那番话,一下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句师傅下意识就喊了出来。 更早些时候,在小竹山跟离秋水睡在一起,那个绝美女子便笑着说:“他哪儿是把你当徒弟了,他是把你当闺女了。那个胡洒洒也好,或者妖苓跟淼淼,都是他的妹妹。可你不一样,你在他心里就是个走了岔路的姑娘,他很想把你掰回正道上。” 所以说,方葱这会儿有些难为情。自个儿明明说了打死也不会认他做师傅,可方才都喊出来了,也太丢面子了。 张木流起身走过去,按住方葱的脑袋,笑着说道:“好像长高了一点儿是不是?” 方葱没来由问了一句,“你带我出来,却没带早早她们,早早以后长大了会不会埋怨你?要是咱们好多年才能回去,等你回去后,三个小丫头都变成了大姑娘,你会不会觉得失落?” 青年笑了笑,这些事儿早就想过了。 即便再快,他也得五年左右才能破境,要是慢一点儿,就得十年。要是五年还好,除了妖苓会长成个少女,莫淼淼跟早早也还是孩子。可要是十年呢?三个小丫头,就都成了大姑娘了。甚至那个自己不敢去见的胡洒洒,都二十好几了。 去年在金陵,张木流没敢去见胡洒洒。因为已经有人盯上了她们,萧磐把人接去金陵,也就是为了保护她而已。 乔玉山说了,那个吕后没那么简单,张木流跟萧磐其实早知道。 所以方葱提起这个话头儿,张木流便觉得有些对不住胡洒洒。当时去胡家的时候,胡潇潇没说什么,可张木流知道,那个小丫头肯定跟自个儿小的时候一样,得把那堆葡萄籽儿放在枕头底下才睡的安稳。 方葱忽然唉了一声,打断张木流的思绪。 青年故意晃了晃其脑袋,少女便双手拖着下巴摇来摇去,说当师傅的怎么能这么招小丫头喜欢呢? 雨停之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五月初,也没个月亮可看,就唯独一条星河还算亮堂。 池春用厨房的一点儿东西凑活做了几碟子菜,端过来后笑着说:“厨房没什么东西了,将就了几个农家菜,公子跟小姐尝尝吧。” 张木流让方葱把池黄喊来,原本那汉子臊的慌,不肯来,可方葱只是瞪了其一眼,他便再无二话,走过来小亭,坐下便如同一只闷葫芦,三杆子打不响。 原本方葱以为,张木流会问池黄,到底什么仇什么怨的,非得死一个?可她没想到,张木流对着自个儿说了一句,“想不想去参加那个什么武林大会?” 少女摇头似拨浪鼓,说不去不去,她要是去了,那不是欺负人嘛! 张木流笑了笑,放下筷子,说那就出去走一圈儿? 方葱抹了把嘴,背好剑匣便跟着出门儿,留下一对兄妹面面相觑。 等张木流出了门儿,池春才没好气的瞪向自己哥哥,“爹娘在的时候就说了,你的脑子就不会拐弯儿,这位先生一看就是那种世外高人,你还跟人家鼻孔朝天,没挨打就很好了。” 池黄也只得苦笑,他不是一直都这样,而是因为到时的对手,他没有半点儿胜算。 出了门儿,方葱问道:“怎么啦?” 张木流传音过去,轻声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出了看看。” 少女疑惑,青年也未多做解释,而是朝着这渠城的城主府,也是武林盟主的府邸走去。 这位盟主之做了一任,按那些老早便开始押注的赌局赔率来看,这位盟主有九成可能会再做十年武林盟主。 可张木流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劲。 一场雨刚过,又是这斗寒洲由冬转入春季之时,一方天地,灵气相比往常要略微浓郁。照理说,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医家自阴阳家而启,有了那五运六气的说法儿,是以天时五行为脉络,替人问诊。而由冬转春时,万物生发,如同初生孩童与母亲讨要乳汁,会自行与天地夺来灵气,所以会变得浓郁些。可张木流却有一种极为不安的感觉。 走到城主府不远处,遥遥看了看,却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张木流心说,难道是自己多虑了? 方葱不满道:“师傅!都叫你师傅了,有什么事儿告诉我行不行?” 张木流微微一笑,说咱们再走走看看,待会儿一定告诉你。 逛了一圈儿,走到这渠城最热闹的鬼市,蒙面摆摊儿的江湖客不在少数。不过也不是都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些戴着面具的,几乎都是来销赃时,谁都清楚,心照不宣罢了。 带着方葱走进去,随意逛了几处小摊,都是寻常玩意儿,张木流没心思去看,方葱更是没什么兴趣了。 走到一处略微僻静的地方,忽然有人喊了一句年轻人,张木流转头看去,原来是个支着卦摊儿的目盲道人。 张木流缓步走去,笑道:“这位道长可有什么事儿?” 目盲道士哈哈一笑,啧啧几声,摇头道:“贫道虽没眼睛,却是看得见常人没法儿看见的东西,若是这位公子信我,五月五之前,不要出门了。” 方葱觉得这人真会忽悠,都忽悠到我们身上来了,刚想揭穿,却被张木流拦住。青年掏出来五枚通宝钱放在卦摊,平静道:“好。” 离去时,有个一脸胡须,肩头蹲着一只灰色鸽子老头儿蹲在路边儿混沌摊儿,手里端着一碗混沌,吃的津津有味。 有一男一女各自背着长剑,看模样像是刚刚来此。少年人看了看那个蹲着吃饭的老人,又看了看远处打铁铺子,一个正在打锄头的铁匠,最后看了看张木流。 少年与他师姐传音,“师姐,我觉得师傅有点儿大题小做了,这都是一个个凡人而已,值得我们特意跑来一趟吗?” 张木流暗自一笑,心说两个筑基境界的年轻人说不定要吃亏喽。 方葱撇着嘴看向张木流,后者伸手按住少女脑袋,笑着传音,“我只是略有猜测,这就告诉你。” 少女嘻嘻一笑,搂着张木流胳膊,说师傅最好了。 张木流无奈一笑,轻声传音,“那个肩头蹲着鸽子的老头儿,是个金丹巅峰,打铁的那人,是个金丹初期,两人不像是一伙儿的。刚才那两个找不自在的年轻人,都是筑基境界。至于那个目盲道人,应该是个元婴修士。” 方葱疑惑着传音询问,“这儿的灵气如此稀薄,这么多修士来这儿干嘛?” 青年任由少女挽着自己胳膊,微微一笑,接着传音道:“我估计五月五之前还会有一大批修士来此,应该是会有什么重宝出世。之前我就在想,这方圆千里不算小地方了,怎么会连一处能让灵气聚集的形胜之地都没有?现在我明白了。” 少女翻了个白眼,心说怎么跟说书先生似的,关键时候就不说了。 她摇晃着张木流胳膊,撇嘴撒娇,“师傅!你就说嘛!” 青年无奈一笑,从袖口取出上次方葱买的,还没吃完的橘子,剥开后先给方葱塞去一瓣,自己再吃了一半,将橘子皮塞进少女手中后开口道:“说什么说?你回去自个儿翻书。” 方葱皱起眉头,就要转头看去。张木流又塞了一瓣橘子过去,再次传音道:“别回头,他们爱看就让他们看,我就只表露一个初入金丹的境界,装作阵师就好了。” 张木流一边儿嚼着橘子一边儿笑着传音,“方圆千里,一处形胜之地都没有,本就不应该。今个儿灵气忽然浓郁起来,出来一逛,又看见这么多修士。我估计啊,是因为有一个什么天生地养的重宝,数千年来一直蚕食此地灵气,所以这片地方的形胜之地聚拢之初,就给那宝物尽数吸取。如今灵气复苏,该是那宝物已经形成,要现世了。” 说着已经到了马尾巷,方葱不解道:“有宝物现世,咱们又碰巧在这儿,干嘛不去试试运气啊?” 张木流苦笑不停,心说试试运气?试试霉气还差不多。 想着想着,青年猛然顿足。 方葱轻声道:“怎么啦?” 青年深吸一口气,笑道:“没事儿,只是忽然觉得自己错了,有些事情在我心里定性太久,我都不会拐弯儿了。你说的对,咱们得去试试,为什么不去试试?” 一直以来,张木流都觉得自己就是个大霉星,想去争夺宝物?那是想多了。可是,他只记得麻先生说自己一生的运气都用完了,而忘了自己一直最相信的一句话。 做不做得到,得做了才知道。 一步跨入院子,张木流挥手重叠一层阵法,转头看了看方葱,笑着说:“你可真是个福星,咱们就去试试。” 那道人让自己不要出门,张木流估计他是觉得一个阵师,不会出自小门派。那道人又不想将宝物拱手相让,又不愿得罪张木流,所以将看着只有金丹境界的张木流喊去,再故意显露自己的元婴境界,为的就是吓住张木流。这样一来,他就既不用惹了这个来路不明的阵师,又不用担心宝物会被争夺了。 原本张木流真会听他的,可现在,张木流也想看看那能让此地数千年没法儿聚敛灵气的宝物,到底是个啥。 夜色院中,方葱不知怎的就极其开心。并非因为张木流说她是福星,而是她能感觉到,此刻的张木流,心中好像多了一缕阳光,有些从前漆黑无比的地方,给那缕阳光照亮,照的十分温暖。 方葱松开张木流的胳膊,咧嘴而笑,仰头大声说了一句:“师傅好!” ………… 找个看家护院的,最早只是觉得有人守着,不至于让那些没眼力见的小蟊贼惦记,所以自然不用池黄彻夜守着。不过那背刀汉子也极为尽职,守到半夜子时才去睡,次日卯初时分便起床,绕着围墙走一圈儿才开始在前院练刀。 方葱每天卯末开始练剑,已经成了习惯,今儿个见着这池黄耍大刀,少女破天荒有些不想练剑了。可一袭白衣已经缓缓来,少女一脸委屈,贴上三张只有张木流和她看得见的符箓,放下剑匣拿出来了青白。 张木流摇头一笑,没好气道:“不想练就不练了,东西背着,晚上再练。接下来就让你师傅我给你演练一番绝世武功。” 方葱直想翻白眼,心说师傅不晓得又要耍什么宝了。 池黄听见张木流要演练武功,立马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张木流,一脸认真。 只见那白衣青年缓缓撑开拳架,似刚睡醒一般打起拳来,手脚之间那个慢啊!池黄都替他着急上火。 那背刀汉子使劲儿摇头,不再有旁的想法,只是专心看着张木流打拳。池黄心中言语不断,“果然是前辈高人,打的这拳术我都看不懂,看来自己还是火候不到,得好好学上一番才是。” 慢慢悠悠大半天,终于打完了十三式拳术,张木流做了个极其潇洒的收势,故作高深道:“打完收工。” 方葱翻了个白眼,心说师傅又再坑人。那池黄要是敢学这套拳法去与人对敌,保准被打的连池春都不认得了。 那位相貌清秀的池春姑娘很早便出门儿了,拿着方葱偷偷塞给她的钱买了些蔬菜肉类,今个儿的饭应该会很丰盛。当然没忘记方葱想要的豆花儿。 那老道士让自己不要出门儿,那就不让张木流跟方葱出门就好了,多简单的事儿。 池黄跟池春被张木流要求不能出门儿,兄妹两个也没得啥事儿,不出去就不出去。 于是张木流与方葱下午便出了门儿,当然是变化成池黄跟池春的模样。 方葱即便变成了池春,也还是喜欢搂着张木流的胳膊,另一手提个竹篮,两人四处晃悠。 今日五月初二,那处擂台广场早已有各种商贩提前去占位置,不敢靠前,只敢在边缘地方。支起的油炸摊儿,卖各种小物件儿的,比比皆是。 昨夜见过的两个筑基修士也在远处,倒还是背剑,瞧着就是江湖少侠。肩头蹲着灰色鸽子的老头儿今儿个在不远处摆摊,卖的是不知道哪儿寻来的破罐子。那个目盲道士依旧在个僻静位置摆着卦摊儿。 只不过以那道人的境界,还没法儿看破张木流二人的手段。 逛了一圈儿也没瞧见有什么奇怪之处,可张木流觉得没那么简单。目盲道人极有可能只是个打前站的,背后一定有个分神境界或者合道境界。 至于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张木流就不得而知了。 只不过,既然这些人都围在此处,那份宝物机缘,肯定就在这擂台之下。 正想转头离去,一声讽刺声音正朝着张木流传来。 “大黄狗!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敢来这武斗场?不是说你给个脑子进水的有钱人招去看家护院了么?怎么还有空来,不怕你主子不高兴?” 张木流转头看去,原来是个一身锦衣的男子,左右各拥着一个不怕冷的女子,看着池黄这副面容,讥笑声不断。 方葱叹了一口气,传音道:“师傅,这肯定是那个池黄的仇家了,可真能给咱惹事儿。” 张木流微微一笑,自个儿也不认得这人是谁,更加不晓得池黄与他有什么恩怨,思量半天,也只能说一句,“着急投胎?等不到五月初五了么?” 锦衣青年脸色立马阴沉,死死盯着池黄,不一会儿却又变作一副笑脸,“不着急,你这只大黄狗的命迟早是我的。”说着看向披着池春面容的方葱,“你妹妹,也得是我的。熟瓜哪儿有青瓜好吃,你说呢?” 张木流没有搭理他,而是转头看向远处缓缓走来的个白衣年轻人。 方葱传音问道:“我能不能打他?” 张木流点了点头,继续往那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看去。 方葱拎着篮子一步跳去那锦衣青年身边,抄起竹篮照着那人脑袋砸去。锦衣青年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 那个白衣青年直直朝张木流走来,微微一笑后抛来一壶酒,轻声道: “好久不见。” 张木流肯定这人不是冲着池黄,而是冲自己来的,只不过想了半天也没想起了在哪儿见过。 那俊美青年无奈苦笑,传音道:“张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咱们在大野泽畔见过的。” 张木流猛然想起,这个长得不输赵戮的年轻人,不就是把莫淼淼交给自己的那个人吗? “你怎么来了?”张木流疑惑道。 那俊美年轻人叹了一口气,传音道:“有个长辈,说被你欺负了,让我来找你。我们族中的卦师推算出你在斗寒洲,具体位置却没法儿推算出来,不过我猜想以张公子的脾气,肯定不会错过这武林大会。” 这年轻人一句话说完,神情更加无奈,“我倒是不想跑这么远,可那老家伙说,我要是不来也行,但他女儿要嫁给我。与娶她闺女相比,跑个十几万里算个啥?” 张木流辛苦憋笑,转头看向方葱,用力极大的气力才说出一句不带笑意的言语。 “你记不记得,在归来乎打了你的那个女的?”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打个算盘 一篮子给人砸倒之后,方葱大大咧咧就往张木流这边儿,反正披着池姐姐的身份,怕个啥? 等张木流那句话说出来,方葱立马黑着脸往那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年轻人看去,沉声道:“给那个胖婆娘找场子的?”, 张木流伸手敲了一下方葱脑袋,板着脸道:“怎么说话呢?这是你莫叔叔。” 他张木流实在是习惯了这个举动,只不过他忘了,这会儿是以池黄的身形面貌示人,抬手一敲,总让人觉得怪怪的。 一句莫叔叔吓得白衣青年赶忙摆手,苦笑道:“可千万别,我的确年纪不小,可也犯不上一句叔叔啊!” 张木流微微一笑,转头往那个头戴箩筐的锦衣青年看去。看热闹的已经围了一大堆,皆是赞叹这个清秀姑娘功夫了得。那锦衣青年可不是什么无名小辈,在这座江湖来说,起码也是中上游的那拨人了,可即便如此,还是给那个瞧着普普通通的姑娘,一箩筐甩的七荤八素。 那锦衣青年到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直直盯着池春模样的方葱,不可置信道:“你什么时候会武功的?” 一声疑问过后,这位无赖般的江湖人如同大梦惊醒,咬牙道:“我知道了,那老不死的是把武功传给你了,怪不得!” 眼瞅着人越聚越多,张木流走过去冷声道:“行了,五月初五那天再取你小命儿,剩下的几天,好好享受吧。” 说完便转过头,谅那人也不敢再做纠缠了。 张木流一把搂住那白衣男子肩头,大笑道:“莫公子,我寻了一份差事,在一个书生家里算是座上宾,跟我去小酌一杯?” 年轻人苦笑不停,心说这人怎么变成这样了?跟以前大野泽见的张木流,完全就是两人嘛! 方葱转头瞪了那锦衣青年一眼,吓得那人往回直退,之后笑嘻嘻过去搂住张木流胳膊,一把推开白衣青年,撇嘴道:“咱还是先回去吧,若不然咱们那位公子该生气了。” 临出广场时,那个目盲道人走来拦住三人去路。张木流学那池黄,撇着大嘴问道:“这位眼神儿不好的道人,有事儿?” 目盲道人微微一笑,轻声道:“回去告诉那位公子,可千万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儿。” 张木流斜眼瞥向目盲道人,嘁了一声便领着白衣男子往马尾巷去。 那青年传音问道:“此地有重宝现世?这些个人不像是宗门山头儿出来的,更像是一伙儿散修啊!” 张木流淡然一笑,“别说这个,先说个真名实姓出来吧。” 那人笑道:“莫鸣。” 一路上再没言语,到了马尾巷最里面那处宅子,张木流一步跨入,身形面目恢复如常,只是不再白衣,换作一身青衫。 招呼莫鸣坐在石桌前,张木流笑着说:“这么说来,你是逃婚至此了?” 方葱已经取出青白开始练剑,剑匣大开,游方平躺其中。 莫鸣叹气不休,十分无奈,“还不都是拜张公子所赐。”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大笑不停,右手摘下酒葫芦小口灌了下,左手猛然伸展,游方瞬间破空而来。 张木流以游方搭在莫鸣肩头,一脸笑意,淡然问道:“干什么来了?” 什么狗屁给长辈逼的,骗鬼呢?木秋山落成之时,你莫氏族可来了一人?想让莫氏去木秋山,我张木流不图你什么礼物,就只想让小丫头的家里人来看看她而已。 可这一年多,莫氏去过一人吗? 莫鸣苦笑一声,无奈道:“我们莫氏是分作两脉的,我是占元老祖那一脉。可老祖跟家主相继化作石像,我这一脉给人逼的无路可去了,我也是从族中逃出来的。” 游方抵近,莫鸣甚至感觉到了那一股子骇然剑意,虽说他要比张木流高一境,可在这个名声稀烂的剑客手下,他可没有半点儿赢面。 莫鸣只好传音道:“你信不信的,事情就是这样。我最多只能告诉你,小淼淼会是我们莫氏一脉的中兴之主。” 张木流又灌了一口酒,手上微微用力,将莫鸣压的右肩一沉,“你这话叫我怎么信?怎么就找到我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找我吗?要说两个月前能有人算出我在斗寒洲,我信,可现在,即便你莫氏最厉害的卦师,能寻到我在哪儿吗?” 逍遥巾系上之后,连那种给人窥视的感觉都没有了,再厉害的卦师,比的过那些老不要脸的古神么? 莫鸣想抬起肩膀,可使了好大劲儿还是不行,硬要抬起来时,便会有无数剑气侵入体内,苦不堪言。 俊美青年心中无奈,这家伙就真跟早先传说的那样,一言不合就要砍人? 莫鸣举起双手,叹气道:“招了招了,把剑收回去,我服了行不行?” 青衫剑客随手将长剑一抛,直直插在往后院儿走的门口,有个背刀汉子讪笑着走出来,挠着头说道:“我就说你是绝世高手,你还不承认,这下我可都看到了。隔空取物!我的天啊!我就只听说过而已。” 方葱翻了个白眼,早就发现这家伙了,可师傅没发话,她也就只当没发现。 可这汉子,也太一窍不通了吧?死脑筋?这都看见了,居然还说是什么绝世武功。 张木流没搭理他,只是给了方葱一个眼神儿,少女顿时了然,走过去一把提起池黄,转了个圈儿将其甩进后院儿,这才拍了拍手回去继续练剑。 而那青衫剑客,微微伸手,游方再次飞来。 张木流笑道:“等菜呢?” 莫鸣无奈摇头,说道:“先前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只不过呢,现在天下开始盛传一件事儿,说你张木流是个沽名钓誉之辈,仗着拜了个好师傅,有了点儿小本事,便极其嚣张跋扈。族中人觉得这样的人,不值得托付小淼淼。”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微微一笑,又要拿起游方了。莫鸣赶忙说道:“你这一路上也没变换面容身形的,找你很简单的。” 张木流点了点头,自个儿确实一直有意给人留下足迹,为的是给柢邙山的人留线索。可谁也没想到,他们给你弄了个渡劫修士。而以高阳莫氏的手段,找到自己,也就是多花点儿钱,多花点儿功夫的事儿了。 “这地方的宝物,莫兄有没有兴趣?咱俩合伙儿去夺宝,到时我九成九,你占半成。”变脸如同翻书,张木流已经想着与这莫鸣合伙儿了。 只不过这半成,也真好意思说出口。 莫鸣忽然神色认真起来,轻声道:“你是不是受了受了重伤?我倒是医术尚可,要不然我给你瞧瞧?” 张木流微微一笑,都会变着法儿骂人了只?只不过要分跟谁是不是。 “要说炼丹,你还不如我呢!” 沉默一小会儿,张木流笑着说:“淼淼你们就不用担心了,那白鹿洞,想来不会差的,到时给你们莫氏培养出来个女夫子,你们就偷着乐去吧。” 可莫鸣并无张木流这般神色轻松,“且不说女夫子会不会惹来天下人非议,我猜想,若是甲子内老祖跟家主还没法儿回族,族中就会有人强行将她带回去。” 青衫青年嗤笑一声,淡然道:“还真不是我瞧不起你们莫家,给你透个底吧。匡庐葬着那个陶老头儿,你不会不知道吧?淼淼算是他的亲传弟子了。我这边儿也有个可当半个渡劫用的人护着小丫头。而且,只要那位洞主不放人,你们就只能干瞪眼。” 还有一样没说,在娘亲的眼皮子底下,谁能把莫淼淼怎么样? 况且天下读书人,哪个不是执拗的要死,人家温文尔雅,世人就真当读书人脾气好?事分可为跟不可为罢了。 后方院子里,池黄再不敢去偷听,那位瞧着年轻的张公子,是个绝世高人没跑了,甭管愿不愿意收自己做徒弟,光是能见着这种人,他池黄已经高兴的不得了了。 这个宅子一共三处院子,张木流与方葱一向在前院,后院儿是一副观园模样,有假山小池与一处水榭。那些个唠唠叨叨的鱼儿早给方葱倒进这池子,说是养肥了油炸,所以一群鱼儿吃的越来越少。 一道白衣分身从后院儿走出,池黄如同见了鬼一般,傻眼问道:“公子是怎么去后院儿的?我的没发现,果然是高人。” 张木流微微一笑,说今个儿在外面碰到个小混混,问大黄狗是不是在这儿看院子。 背刀汉子立马垂下脸,不知心中作何想。 张木流便再次开口,笑着说:“我的确有些微末功夫,放在这方圆千里,应该是天下无敌手了。只不过,不知道事情来由,如何帮人?” 池黄苦笑一声,低语道:“自己做的孽,得还给人家才是,我其实压根儿就没想赢。若是真的打,我不一定会输。” 张木流已经摘下酒葫芦,看样子是准备听故事了。 背刀汉子无奈一笑,轻声道:“我跟妹妹打小儿就拜了师,因为妹妹不喜欢练武,所以没有功夫在身,十多岁时爹娘就没了,算是师傅把我们照料长大的吧。你遇到的那个人,是我师傅的儿子。” 池黄叹了一口气,想要伸手去拿张木流的酒葫芦,却给张木流单独拎出来一壶酒水,中年汉子拿起就往下灌。 “以前年少轻狂,惹了不少事儿,都有师傅给我擦屁股。两年前也不知是哪个仇家寻去,把我们牵风派满门灭尽,只有我们兄妹跟钱云躲过一劫,两年来我寻便天下还是没找到仇人,但我知道,一定是我害的,钱云与我约定生死斗,不过是想为父母报仇罢了。” 张木流点了点头,这么说倒也过得去,只不过看那钱云面相,跟池黄说的有些不像啊。 “那死就死了,真正的仇人不找了?” 池黄苦笑道:“两年都没找到,找不到得。一场大火烧的干干净净,半点儿线索都没留。” 白衣张木流点了点头,“心中有愧,去挨一顿打也是好的,我保你一命,到时候好好找寻凶手去吧。” 说完便离开,径直往前院儿去。 石桌那边,一道白虹掠来与张木流重合,这坐的还是青衫剑客。 此刻那莫鸣唉声叹气不停,这趟可真是亏大了啊! 他心说,一年多而已,这张木流怎么变化这么大?变成个心黑且坑人的货了。 这天夜里,张木流青衫背剑,莫鸣一身宽大白衣,两袖飘飘,两人一同进入城主府,去见见那武林盟主。 这渠城算是方圆千里的第一大城,城主府自然不会小,与世俗间的小国皇宫都有的一拼。 两人藏身不惑之下,先去了这座城主府的议事堂,一步跨入,两人皆是想骂人。 只见这所谓议事堂内,一张金黄龙椅高高在上,分明就是一处朝堂嘛! 难不成这盟主准备开国? 正想离去,有个中年汉子忽然走来,一身黑色衣袍,前后皆以金线绣着金龙。这位武林盟主径直走去龙椅,缓缓坐下后深吸一口气,脸上笑意不断。 张木流笑道:“莫兄弟,咱俩今个儿是来着了啊!” 有个目盲道人凭空出现,看着高座那中年汉子,毫不掩饰嗤笑面容。 “司马盟主真是好算计啊!老道士我自愧不如。”目盲道人冷笑道。 那位司马灼盟主微微低头,看着目盲道人,笑意不断,“刘道长何出此言呐?你们夺你们的宝贝,我司马灼开我的国,两者并无什么牵扯吧?” 不惑小天地中的两个年轻人对视一眼,莫鸣轻笑道:“原本想着看看这人是狼还是狗,没想到不光看到了狼,还见着了狈,着实没白来。” 张木流哈哈一笑,“是吧?都跟你说了,跟我来,绝对好玩儿。” 那目盲刘道人只是个元婴境界,自然没本事发现张木流与莫鸣,而司马灼只是个凡俗武师而已。 姓刘的道人啧啧称奇,讥讽道:“我活了好几百年了,还真是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只不过啊,你想要空手套白狼,你有那个本事吗?” 司马灼笑道:“我的确没本事。” 只见这位盟主大人转头看向一处空地,一个黑袍人凭空出现,挥手便是一道黑烟,把那目盲道人掀翻在地。 黑袍人声音嘶哑,语气颇为平淡:“那你看我有没有本事?” 张木流没忍住又灌了一口酒,转头问道:“你长得好看,你说说这咋回事?” 莫鸣一忍再忍,终于忍不住了,“我说姓张的,我虽然打不过你,可你也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长相也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一直挂在嘴边是个什么意思?” 张木流憨笑一声,说自己说的真心话,还是先看吧。 张木流一直觉得,那宝物不会是个寻常之物,能影响一地千年之久,该是多吓人的物件儿?只是个元婴打头站就行了? 莫鸣好似知道张木流心中所想,无奈叹气道:“你真以为这世上大修士就那么多吗?能来个合道修士已经了不得了。” 张木流也是摇头一笑,因为莫鸣说的对。这世上的炼虚修士虽多,却也不是满地跑,能够的上宗门头衔儿的,大多明面上最强者也只是个炼虚境界罢了,合道修士,几乎已经是只差一步便可登天的修士了。就如同剑修来说,一入炼虚,就可以被真正称作剑仙了。, 又灌了一口酒,张木流笑道:“都说我资质差的没眼看,可现在一瞧,还凑活吧?” 莫鸣都不想理他,这不是骂人吗? 目盲道人缓缓起身,朝着那黑袍人冷笑道:“司马灼就没说我是从哪儿来的?既然你们已经有了打算,那就五月初五再见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不能夺得宝物,能不能顺利开国。” 说完便瞬身离开,司马灼看向黑袍人,不解道:“就这么把人放走了,不是徒生祸端吗?” 黑袍人沙哑道:“你就真当只有南边儿的陈国有人来吗?” 说着猛然朝张木流所在方向看去,莫鸣心中疑惑,问道:“他不过是个合道修士,又不是三教正统修士,能发现咱们?” 张木流摇了摇头,指向背后,所指方向又是凭空出现个年轻男子。 真他娘的的热闹。 那年轻人只说了句:“我师尊请骆先生去一趟,说想跟您谈谈。” 黑袍人微微点头,说随后便去。 张木流瞬间消失,两人重回马尾巷那个宅子内,方葱已经等了许久。 莫鸣不再言语,方葱见师傅眉头紧紧皱着,便也没出声儿。 张木流觉得有些奇怪,怪之又怪。 照理说,这些夺宝之人境界最高也才只是合道而已,张木流有绝对把握将那宝物收入囊中,可今夜去瞧了瞧,他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 现在最少有三方势力来争夺宝物,目盲道人应该是南边儿那个陈国的修士,而那黑袍人,魔道修士,合道境界。另外还有个没露头儿的,应该也是个合道修士。那两个筑基修士,跟肩头蹲着鸽子的老人,还有那个铁匠,是何人? 此中最让张木流看不透的,便是那个铁匠。 青衫剑客瞬身离开,留下莫鸣与方葱呆立原地。 莫鸣疑惑道:“你师傅干嘛去了?” 方葱笑了笑,“我哪儿知道去,不过啊,他肯定想到了什么,去看看是不是如他所想。” ………… 陈辛左过年跟徐婉禾一起去了涿鹿,也不知这小子用了什么法子,忽悠的老丈人上了贼船,去了长安城,为宋国单独开办一栏专门散布新政及各类官场消息的刊物。 今年开年以来,在史屏侗的牵头儿下,陈辛左所办的读物被正式命名为“报”。且细分为两种,一种为官府所办的,称为官报,而像那神州笑谈之类的,被称为私报或杂报。 事实上除了这两种,还有一种流传与修士之间的,称为邸报。 而且,陈辛左并不是第一个开创此事之人,早在几百年前一个大一统的盛世,就有此类官报的诞生。不过只是流传于官府,世人极少会见到。多少各地官吏派驻京城,去传递奏折所用,称作进奏院报,或是邸吏报状。 所以如今正式起名叫“报”,也不算是无中生有。 在霄仇府与宋梁两国牵头之下,官报率先普及天下,各类私报紧随其后。神仙邸报则是主要在各处仙家酒铺客栈,与各个渡口渡船开售。 那神仙邸报开办后的第一条消息,便以“张木流实是沽名钓誉之辈”为题。下方还有各个小分区,有“瞻部洲剑子姜末航大揍胜神洲綦风栩。”还有“书生岳然与丘玄聪联袂去往豆兵城。” 总之,这头版邸报,甚是吸引眼球,不怕没人买。 各处修士铺子以及渡口渡船,第一次都没给钱,而是先试试赚不赚钱。只不过从第二次起,他们就会来抢着买,赚那中间差价。 金陵城内,张澜与陈辛左并肩而行,少年人满面笑意,觉得自个儿总算是给家乡做了点儿什么了。 张澜笑着说:“山主留着各峰不起名不开峰,是给你们留着呢。” 陈辛左偷偷塞给张澜一只乾坤袋,传音道:“我跟大哥早有约定,这邸报宋梁两国跟霄仇府各占一成,剩下的都是咱家的。” 这一袋子柏钱跟泉儿,不在少数了,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张澜微微一笑,“山主说咱们山头儿现在不着急扩充,先稳扎稳打,的让别人推不倒。” 这个在公输家与墨家都有弟子身份的中年人,开始把木秋山当做是自个儿家了。 ………… 一袭青衫背着长剑直直走去打铁铺子,那个肩头蹲着灰色鸽子的老者像是已经收摊儿,又再那混沌摊子蹲着吃饭。 铁匠今儿个打的是个耙子,一锤一锤,丝毫不愿分神。 张木流便站在一丈外等着,远处那个灰鸽老者连吃三碗后才坐在长凳上,吹着旱烟,嗤笑不停。 过去了得有小半个时辰,铁匠放下手中锤子,摘下挂在脖子上的白布擦了擦汗水。之后才看向张木流,笑问道:“这位剑侠打个什么?” 那肩头蹲着鸽子的老者抢先开口,“你这铁匠忒眼拙,明摆着就是打剑鞘嘛!” 张木流转头看向那人,瞬间茅塞顿开。 回头后笑道:“打个算盘。” 第一百二十四章 有人先我而死 陈国也好,那个黑袍魔修也罢,到头儿来可能都只是凑个热闹。这会儿见着这两人,张木流觉得,那个到现在还没露面的,是除了自个儿之外,最有可能夺得宝物的人。 谁能想到,还有另外一伙儿人? 这两人境界都不高,怎么也引不起旁人在意,可就是这给人漏掉的两个小小金丹,到头儿来可能就是个翻盘妙手。 铁匠转头看来,一脸笑意,问道:“你说要打个算盘?” 张木流微微颌首,之后转头看向那个肩头蹲着鸽子的老者,询问道:“铁棺材能不能打?” 老者故作一脸惊慌,转头看着馄饨铺老板,笑着说:“哦呦呦,听见没有?这年轻人可真的好了不起,大家不过是萍水相逢,他就要想着给我养老了唉,好人哪!” 这人也不知道从哪儿带来的一嘴口音,好似舌尖抵着牙齿说话,一副小男人口吻。 铁匠一边儿收拾工具,一边笑着说:“那个老瞎子不是都告诉你了,五月五前不要出门儿吗?是想夺宝还是想死?” 张木流笑着走过去馄饨摊儿,丢下三枚通宝钱,不多时就有一碗热馄饨上桌。 这位馄饨摊儿老板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异常,毕竟这是渠城,三天两头就有打架的,见怪不怪了都。而且这三人说话皆是笑脸,一看就是关系好的不得了的那种,互相打趣嘛! 剑客摘下背后长剑插在一旁,吃了一口馄饨,笑着说:“包天包地包万物,包混沌。” 那中年老板又递过来一碗飘着葱末儿的汤,笑着说道:“这位公子太捧了,我就是靠这手艺混饭吃,包天包地可是做不到哦。” 张木流笑了笑,也没抬头,“是不是现在又想着夺剑呢?” 老者逗弄肩头灰鸽子,笑道:“那可说不好的呀,有些人要是不识相,命都是要夺的。” 铁匠微微也是一笑,走过来要了一碗馄饨,边吃边说道:“我们在这儿守了上百年,总不能让你渔翁得利吧?” 张木流并指弹了一下游方,剑身轰鸣不已,“我这长剑,虽未登剑榜,可足矣媲美剑榜前百,想要的话可以来抢,试试嘛!” 那边忙活着洗洗涮涮的老板摇头不停,心说又是三个爱吹牛的。自己这摊子摆了几十年,看着对面铁匠铺的老头儿没了,他儿子远道而来接过的手,这会儿又跟人说守了上百年,你才活了多少岁。 不过啊,这年头儿爱吹牛的人多了去了,上次还见着个穷小子,说自个儿是仙人转世呢。 老者面色阴沉下来,这小子是软硬不吃?非要豁出去命才是吗? 老者传音过去,冷笑道:“年轻人,背剑的不一定就是剑仙,咱仨都是金丹期,你以为自个儿是那种同境界无解的天才?” 青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后朝着铁匠道:“你也是这么想的么?” 铁匠笑而不语,只是大口吃着碗中馄饨。 张木流拿起游方,捧在手心仔细打量一番,轻声道:“三个问题,宝物是什么东西,出世后对这一方天地有什么影响,你们背后之人是谁?” 老者与铁匠齐齐看来,皆是皱起了眉头。 年轻人自找死路啊! 青年只是丢下几枚通宝钱,淡淡一句:“这碗饭我请了,有诚意吧?” 饶是一直颇为平静的铁匠都有些烦躁了,“你是真想死?” 张木流笑道:“那我请你吃点儿更好吃的,你觉得如何?” 那两人齐身站起,面色阴沉似水,颇有一言不合就要上手的架势。 青衫剑客淡然开口,说了声坐下。老者与铁匠,连同那只鸽子皆是双腿一软,瘫坐在长凳上。 此刻那二人,脸色只有惊骇。 一句“坐下”出口时,两道五色剑气瞬间缠绕那两人,方圆三十丈皆是被一座剑气囚笼扣住,馄饨摊儿老板做着个倒水动作,连水珠也悬停半空中。 青年并指虚划,一道无形符箓贴在那凡俗中人身上,短时间内能抵消这光阴停顿对他造成的伤害。 当初司魁山脚下一场顿悟,最大的收获便是此时施展出的剑术。也算是下丹田,第三处大窍古玄宫开启后的一种剑道神通。 一旦开启,方圆三十丈光阴停顿。 当然也只能用在同境界或是境界低于自己的与那种战力相差不是太大的修士身上。遇上渡劫期或是大乘修士当然也可以用,可那能管什么用? 铁匠率先从这种无关境界的威慑之下走出,虽是双腿依旧瘫软,可终究是能说话了。 这位打铁手艺极好的金丹修士看着张木流,颤声道:“当真是剑仙?” 养鸽老者也回过神,看了看停滞不动的馄饨铺老板,沉声道:“说了就能不死?” 年龄大的,反而更惜命些。 张木流答道:“剑仙算不上,能拿出来吹牛的,也就是跟两个渡劫修士打过架,运气好,活下来了。你们也可以试试,活下来了,就什么都不用说。” 那两人一听这话,顿时面如死灰,原本打算好的一些小九九也不敢再用。 说笑呢?跟渡劫打架,活下来是运气好的事儿吗?更何况眼前这一手便已经叫人心肝儿打颤,再去拼命,当我脑子有病吗? 老者微微一笑,这会儿还哪儿有先前那副如同看着蝼蚁的神情? “你们都以为那个是宝物,其实并不是,而是一处隐匿仙山,或许是一处残破秘境也说不好。”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道:“这样就很好了,非要我学俱芦洲那句话,能动手就别吵吵?” 老者看向铁匠,意思是该你说了,锅得两人背才是。 未见铁匠开口呢,张木流率先并指甩去一道剑气,铁匠身形半点儿没动,只是闷哼一声,吐出大口鲜血。 青年笑盈盈伸手,从其手中取出一块儿玉简,颇为好奇道:“是不是捏碎这个,就能知会你们背后之人了?我说你也真是的,自个儿受难,还要拉着背后主子一起来?” 说着将玉简递回去,笑道:“来来来,捏碎它啊,人叫来了,咱们四个也热闹些。” 铁匠冷笑一声,玉简应声而碎。 张木流哈哈一笑,“这么听话的?你那背后之人什么境界,渡劫?大乘?仙人?” 铁匠闭口不言,张木流便看向那个老者。 老者苦笑一声,心中把铁匠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合道境界。” 只见那青衫剑客以极其平静的神情说了一句:“你们要吓死我吗?合道境界啊!啧啧啧,了不得了不得。” 说着再次转头看向铁匠,并指又是一道剑气划过,然后笑道:“第二个问题还是得你说,这么铁骨铮铮,要置我们鸽子兄于何地?” 至于那玉简,自然传不出去的。除非那种张木流没有招架之力的修士,否则在这个光阴停顿之处,即便人声,张木流都能将其打消。 铁匠胡乱抹了把脸上鲜血,冷声道:“那处宝地一旦开门,这方圆千里之地便不再与从前似的,反而会缓缓灵气复苏,百年之内,能聚敛灵气的形胜之地至少会有三处,也算是千年来吸收一地灵气,最后的反哺吧。” 张木流笑着说:“最后一个问题,还是你来说吧。” 铁匠皱了皱眉头,见那人又作势并指,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是司马灼,也就是那位武林盟主。” 似乎是觉得给铁匠把话说完,自个儿也会挨两剑,老者抢先说道:“都以为他想开辟王国,其实不是,他那惹眼的城主府,就是个幌子而已。司马灼是想借那宝地开门之时进入,夺取机缘,一举晋入炼虚境界,将这方圆千里整合为一处宗门。” 见张木流面露疑惑,老者再次开口,“他身上有件宝物,是个肚兜,穿上后就如同凡人,不仔细探查发现不了的。” 那铁匠已经怒目看向老者,好似要生吞活剥了这个叛徒似的。 张木流哈哈大笑,拍了拍手,笑道:“这演戏功夫真是好生了得,张某佩服啊!” 青年面色猛然转沉,翻手之间手中便悬浮起一座雷霆牢狱,闪电交鸣,炸响不停。 “所以说,你们真正的背后之人,究竟是那黑袍魔修还是藏的最深的那个合道修士?” 张木流心中嗤笑不停,这不是破案了么? 这俩人言语肯定是真的,而且司马灼也肯定以为这两人是他的手下。 可人间有两字,称为细作。 两人面色再次剧变,那铁匠终于不再冷静,而是惊疑道:“如何猜到的?” 张木流笑了笑,看傻子似的看着铁匠,轻声道:“你们这不明摆着往司马灼身上泼脏水嘛!” 顿了顿,青年问道:“进那宝地,是不是需要什么条件?” 老者苦笑一声,“现如今还有什么好隐藏的,进宝地事关气运,须得在五月初五在那擂台上出手,据我所知,只要赢上一场就可以进那宝地,”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道:“这么说来,你们就是那黑袍魔修的手下喽?” 两人沉默不语,张木流挥手撤掉剑术神通,那馄饨摊儿老板对方才发生的事儿浑然不觉,水流再次下坠,方圆三十丈恢复如常。 背剑青年缓缓起身,淡然一笑,“你们先给主子报信儿去吧,咱五月五再见。” 说罢便转头离去,铁匠与老者对视一眼,皆是露出一抹诡异笑容。 回到马尾巷,池春已经做了夜宵过来,方葱还没动筷子,莫鸣却吃的极香。 张木流将方才之事说了出来,方葱是不乐意动脑子想这些事,脑仁儿疼。不过莫鸣却是微微皱起眉头,试探道:“你真信?” 青年笑了笑,把游方抛给方葱,撇嘴道:“我信他个鬼。” 能守着一座铁匠铺百年,费尽心思让人不起疑心,又怎么可能变节如此之快?馄饨摊儿老板口中的那当爹的,跟当儿子的估计就是一人。 按张木流估计,那位盟主早就猜到自个儿不是什么金丹修士,就等着自己去找那两人,然后把锅丢给黑袍人。 张木流都替黑袍人冤的慌。 那位魔修其实知道司马灼是修士,却还有装作不知道,而且他以为,那两人是自己人,在司马灼那边儿做细作而已。 可事实上呢?铁匠跟那养鸽子的老者,从来都只是司马灼的手下人。 这两面细作,张木流都差点儿着了道。 只不过细想之下很容易发现,能守着铁匠铺百年的人,那么容易就能变节? 无论何人,心中都有一份只属于自己的铁骨铮铮,很多时候看似没法儿守住秘密,其实只是因为那件事在他心中比不得旁的分量重。 莫鸣笑道:“既然如此,你要上台打架?我就不去了,我现在还不是跻身炼虚的时候。” 方葱也摇了摇头,“我也不去了,当大师姐的,要是把两个师弟甩的太远,有些太不像话了,师傅你要是想去就自个儿去。” 张木流笑了笑,莫鸣为何不去,自个儿不知道,方葱为何不去,自个儿却是门儿清。 小妮子是不想晋升太快,怕自己境界再高点儿,跟师傅同境界了怎么办?那还怎么当好徒弟? 其实方葱资质极好,就是从前不爱修炼,不经意间就到了元婴,根基极其不稳固。张木流在做的,就是把她吃的那些天材地宝的药效逼出来,重新夯实根基,再次晋入元婴之时,方葱必成剑修,说不定还能是那种无中生有的剑修。 所以说,不去就不去,也没什么惋惜的。况且张木流本来就不想带方葱,因为那处宝地,谁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小妮子万一受点儿伤,跟谁讲理去?自己怕是要惭愧死了。 至于自个儿,压根儿就没担心会有什么危险,人家说的霉神下凡就是自个儿了,能不能有什么收获且不说,自个儿肯定是能拉别人下水的。 有生之年还能打一次武林大会,张木流觉得甚好。 儿时哪儿知道什么仙人鬼怪?最愿意去想的就是长大之后飞檐走壁,轻功水上漂,还有那话本中的江湖侠侣并肩行走江湖。 儿时的张木流对这一切,心神往之。 后来稀里糊涂成了修士,反倒是失去了许多原本该有的乐趣。好在是,远游路上,少一人后又会多一人,路上风景或哭或甜,异乡人从不孤单。 一袭青衫变作白衣,猛然消失不见。 莫鸣夹了一筷子菜,无奈道:“又干嘛去了?” 方葱撇了撇嘴,“我哪儿知道去,莫叔叔真以为我是师傅肚子里的蛔虫?” 莫鸣语结,与这师徒俩说话,自个儿尽吃亏了。动不动给你来一句叔叔,你受得了? 张木流藏身于不惑的那丈许天地,一直挂在胸前的玉坠子猛然光芒大放,张木流紧张至极,莫非是秋水出了什么事儿? 正皱眉之时,那玉坠子犹如蜕皮一般,一层白净外壳缓缓碎裂,变作一枚透着淡蓝色,水色荡漾的蓝色宝石。 青年撤去不惑,仰头哈哈大笑。 方葱赶忙过去摸了摸张木流的额头,心说师傅是不是傻了? 张木流挥手赏了少女一板栗,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少女撇着嘴嘟囔:“好消息还打我!” 又换作白衣的年轻人,头别玉簪,上刻“秋水在此”,腰间挂个酒葫芦,踩着一双黑色布鞋。 他大笑道:“你师娘,已成剑仙。” ………… 渠城的城主府今儿个有些热闹,一处密室之内,武林盟主司马灼皱着眉头端坐在上,有个肩头蹲着鸽子的老者,与个中年铁匠并肩而立,脸色笑意不断。 铁匠笑着说:“那人肯定觉得自个儿好生聪明,洛余这个锅背定了。” 老者也是笑意不断,“得亏那人脑子太聪明,若不然咱们就多了个大敌啊!主公是没看到,那人好似一个眼神就可以把我们杀了,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主公对上他,也没多少胜算。” 司马灼手里摩挲着两只大铁球,却是没多少笑意,反而皱着眉头沉声道:“他说跟两个渡劫修士打斗过,活下来了?而且他自己就是个剑修?” 铁匠点了点头,苦笑道:“那骇然剑气现在还在我体内肆意冲撞,一般人哪儿有这份意气。” 那位盟主大人仔细思量片刻,笑着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们就高兴的有点儿早了。” 下方两人面露疑惑,司马灼便接着说道:“能以这一点儿蛛丝马迹就寻到咱们,且全然不把合道修士放在眼里,这种人,能被咱们的小伎俩骗了吗?我看悬。只不过,既然他没有揭穿,又有心进入宝地,那咱们不妨与他联手,真要有什么宝物,给他便是,他还能把宝地抢走?” 这位司马盟主看的极远,旁人都觉得他要开国,事实上他想夺宝。等别人觉得他想夺宝时,才发现他原来图的是这方圆千里,图的一座山上宗门。 铁匠问道:“那洛余那边儿?” 司马灼淡然一笑,“发生了什么全告诉他,就连我想跟那位剑仙联手的事儿,也告诉他。他要是有本事让东边儿岛上的老蛟相助,那是他的本事,不过我真不觉得,一条垂死的合道老蛟龙能把那年轻人如何。” 能在渡劫手下逃生,任谁都觉得有些玩笑,可司马灼偏相信这是真的。 山上山下都在传一位沽名钓誉的年轻剑客,那剑客叫张木流,而出现在这儿的剑修,叫做张别古。 两人都信张,都是剑客,有那么巧? 曾在俱芦洲北边儿冰原待了百年的司马灼,可不会觉得一个下过豆兵城,斩了数十大魔的年轻修士,会是传说中那般。 这位盟主大人自言自语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愿意为这天下做点儿什么。” 冰原也有一处挂满铁牌的地方,在那个天寒地冻之地,凡人撒尿都要拿根棍子,可密密麻麻的铁牌却从未结冰,寒风之下,叮铃作响不停。 在司马灼心中,好人,坏人,但凡下过边城便都算是猛人。 而死在战场上的那些各色修士,他都愿意称其一句前辈。 有人先我而死,有人后我赴死,唯我独活人世间,难道不该为这人间做点儿什么吗? 司马灼笑道:“那个年轻人,我铁定打不过。不过我觉得,我们会是好朋友。” ………… 五月初五,武林大会开始。 这天清晨下了一场小雨,天还未亮,池黄就已经起来练刀,可练到一半儿,他收起了长刀。从自己屋子拿了一个包袱皮儿放在池春门口,里边儿是他毕生积蓄。 走到张木流门前,这位刀客举起手又将手放下,苦笑一声转头走开,深吸一口气便准备出门儿了。 有个换了一身黑衣年轻女子推开门,看着地上包袱,没好气道:“着什么急?死了也得有个人收尸不是吗?” 池黄苦笑道:“这么多年我这个当哥哥的一直很听话,就容我不听话一次吧。” 两个白衣青年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小亭喝茶,茶具是莫鸣的,茶也是莫鸣的,只不过估计喝完后就都变成张木流的了。 方葱今个儿没背剑匣,单独将青白背在身后,一个镶竹剑鞘给她擦的极亮。 张木流喝完茶水,半点儿不客气,笑着说:“莫兄这紫砂茶具是真好,我要是有这茶具,还喝个屁的酒。” 莫鸣嘴角抽搐,眼看着同是白衣的年轻人将那盖碗与闻香杯收走,没好气道:“留个公道壶与杯子给我何用?你还是全拿走吧。” 头别玉簪的青年哈哈一笑,说那多不好意思,莫兄真是大气。 收完茶具,那茶叶自然没跑儿了。 一步走出亭子,方葱双手捧来游方,张木流将皮鞘斜系在背后,看着池黄,轻笑道:“长这么大还没参加过武林大会,我去打擂,能行不?” 池黄一脸笑意,心说临死前见着这位前辈高人出手,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公子先请。” 擂台早已准备好,那些武林泰山的席位也早已摆好,正中间是武林盟主司马灼之位。 张木流白衣背剑,缓缓走入广场,摆摊儿的养鸽老者老远看见,扯了扯嘴角赶忙转回头。 这煞星果然来了。 铁匠蹲在不远处台阶,拿着一把栗子吃的津津有味,与老者差不多神情。 两个年轻筑基站在最前方,少年撇着大嘴与师姐传音,“我真是想不通,叫咱们来看耍猴的?” 有个目盲道人皱着眉头走来,对着张木流沉声道:“真不怕死?” 张木流淡然一笑,缓缓往前挤去。 那目盲道人给方葱瞪了一眼,前者立马皱起眉头。 这少女好强的剑意。 数声鼓擂,八位老者与司马灼一同走向高台坐席,那位武林盟主缓缓走到前方,虽是中年模样,可一身王霸之气不可小觑。 司马灼在人群中找到张木流,对其微微一笑。白衣剑客还以笑容。 这位或许会由盟主变为宗主的中年人,一步跨出,笑着扫视广场一圈儿,之后大声道: “武林大会,启。”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台上台下 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正式开启,倒是没什么规矩。各大门派的争斗会在下午开始,早上就是各种江湖游侠的角逐之时。连着三天比斗,赢到底的人才有机会跟武林盟主打上一场。 不过今儿个倒都来着了,据说正午时分,司马盟主会与一位武林泰斗打上一场,为今日的武林大会助兴。 张木流真是服了这司马灼,他是知道今日宝地就会开门,不赢一场就没法儿进去,所以才会有一场助兴。 擂台上已经开打,两个年轻后辈比试拳脚功夫而已,众人都觉得无甚看头,可张木流却瞧得十分仔细。 莫鸣笑着传音,“到这会儿了你还觉得有什么算计?” 张木流摇了摇头并未作答,都到这会儿了,算计不算计的确实不打紧,张木流疑惑的是,那天夜里,黑袍人去见的那个人会是谁?会以何种面目出现?那人极有可能会是这会上台的近二百武师中其中之一。 至于那黑袍人,估摸着也会改头换面,变成个闲散江湖侠客上擂台,赢下一场后便再不出现,只等门户大开。 无论几个势力有夺宝心思,今个儿都会上擂台,这么多人中寻点儿蛛丝马迹,估摸着问题不大。 方葱就对那台上打斗半点儿没兴趣了,这小妮子心中想着,小韩乘儿再练两年后,都比这些人要强的多。少女只是不断转头,在人海中寻上次那个锦衣青年。 师傅说了,上了擂台,架要池黄自己打,咱们保他的命就行。 方葱觉得,既然不能在擂台上帮忙,那就在下面帮忙嘛!总不能让池姐姐没了哥哥吧。 师傅的大道理我方葱暂时是学不会的,可凭良心帮人总没错儿吧?把池黄给打死了又能起什么作用,真正的灭门仇人,还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快活呢。 少女看了一大圈儿还是没找到那人,撇着嘴暗道一声:“可真胆小。” 张木流伸手按住方葱脑袋,传音道:“莫鸣还是有点儿本事的,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多久,你少惹事儿,多练剑。” 少女抿着嘴点头,“嗯嗯嗯,徒儿会听话的。” 第一场比斗已经落幕,是个较为清瘦的年轻人拳法略高,这人自己浑然不知,他已经拿下来一块儿往长生大道的敲门砖。 第二场是生死斗,两个用枪的年轻人各自出招狠辣,每一击都是朝着对方命门,瞧这模样是今儿个必须得有一个撂在这儿了。 池黄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两人其实算是同宗同源,因为个神枪名头儿来这儿拼命,我真是想不通。” 一旁有个中年人笑着说:“这有啥想不通的,神枪门没落多年,二十年前分作金枪与银枪两脉,他们都想中兴神枪门,可谁也不愿意让步,所以今日死斗,活下来的那个会是神枪门的门主。” 张木流点了点头,看了那搭茬儿汉子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转头看向台上。 这两人枪法纯熟,虽说瞧着年轻,可手中招式却极为老练,倒也都是练枪的好材料。可为了让自家门派中兴而死斗,张木流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木秋山现如今是人少,百年之后呢?数百年或是千年之后呢?有一天会不会也诸峰不睦,明明是同宗同源,却要拼个你死我活。 青年笑着摇头,自言自语道:“不会的。” 方葱凑过去问道:“师傅你说啥?” 张木流揉了揉少女脑袋,轻声道:“没事儿,等咱们回去之后,你自个儿去挑一处山峰,想起什么名字就起什么名字。” 少女嘿嘿一笑,“那能不能叫木葱山?” 青年白了方葱一眼,淡然道:“你要是能说服你师娘,叫什么都行。” 少女顿时耷拉下那袋。 师娘现在都是剑仙了,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不过方葱觉得,那位剑术奇高的师娘,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自个儿以前是真的喜欢张木流,可不知怎么回事儿,人家把自个儿当闺女养,自个儿也就真把自个儿当闺女了。 莫鸣摇头道:“使银枪的那个年轻人要输,就这么死了,也太儿戏了。” 张木流微微一笑,对一旁那已经惹得一群女子踮脚来偷看的青年说道:“放心,这么好的两个苗子,他们的师门肯定舍不得两人死斗。” 只见两人互换一枪,银枪青年给对方扎在左肩,而金枪青年只是胳膊略微擦伤。 手使银枪的年轻人龇牙咧嘴,笑着说:“好小子真不手下留情。” 金枪青年面露一丝痛苦,只不过瞬间便调整过来,轻声道:“你要是死了,我重整神枪门后便去找你。” 说完,两人已经作势换命了。 果不其然,没等两人出手,两个中年人踩着擂台边儿以轻功登上擂台,各自拽住自家后辈。 不等那两个年轻人询问,两个中年人共同抱拳往司马灼看去,齐声道:“这场可否算和?” 司马灼朗声笑道:“可,恭贺神枪门重出江湖。” 张木流笑着往台上看去,原来是那个手使金枪的年轻人,调转枪头刺了自己右肩,那人疼的脸皮抽搐,走过去服气银枪青年,笑着说:“不能刺左肩,咱俩一人有一只手,就还是神枪。” 此刻张木流耳畔忽然传来司马灼声音,“这两人打和,两人都不算输,应该都进的去。” 既然司马灼率先开口,张木流便笑着传音回复,“司马盟主真是好算计,上台比斗的江湖人起码有一半儿能进去,你这未来宗门便已经有了百年无忧的底气。若这些人得了机缘却还是不堪大用,灵气复苏后的百年之间,司马盟主怎么都寻得到几个修道胚子,这算盘怎么打都不会亏。” 司马灼暗自苦笑,这年轻人不光剑术高超,嘴上修为也是了不得啊! “张山主,我若果真宗门落成,愿与木秋山结进退同盟。” 张木流笑了笑,打趣道:“司马盟主就真有法子让这些江湖人甘愿俯首称臣?要说什么进退同盟,咱活着出来再说吧。” 司马灼微微一笑再不言语,他不相信自己的最后手段一出,会有人不愿加入自己这方,更不相信张木流看了那件东西后会拒绝与他结盟。若张木流真的拒绝了,说明他司马灼看错了人。 莫鸣伸手碰了碰张木流,笑着说:“来了,这魔修也忒自大,半点儿不掩饰身上邪气。” 张木流抬头看去,也是微微一笑。 那洛余变化为一个紫衣少年,脸色苍白无比,手中兵器是那个黑幡。 胜负毫无悬念,也是辛苦洛余足足撑了一柱香时间才赢下这场。 变化为紫衣少年的洛余跳下擂台时直直转头看向张木流,笑容玩味。 白衣青年并指做了个抹脖子手势便再不去看。 池黄左等右等还是没等着自己的对手,于是苦着脸看向张木流,“前辈,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张木流瞪了其一眼,没好气道:“我吃饱了撑的,杀他作甚?” 池黄又看向方葱,少女只是笑盈盈瞥了其一眼,背刀汉子赶忙转过头。 池春掩嘴而笑。 一身墨绿长裙,背着把长剑的少女,滴溜眼珠子看张木流,欲言又止。 青年无奈传音,“有事儿就说。” 方葱一步上前,搂住张木流胳膊,传音撒娇道:“师傅师傅,能不能让池姐姐也进去?” 张木流沉默片刻,看向池春,后者心中有淡淡言语响起,“池姑娘,要是你有机会长生,你愿意去叩开长生大道吗?但一路上肯定是艰难险阻。如何选择,你只心中作答便可。” 一身黑衣的清秀女子心中惊骇,她这才明白过来,张公子哪儿是什么武林高手,这明明是神仙嘛! “若是有机会长生,我肯定要试一试。不过,要是长生就得看着哥哥先死,那我宁愿做一世凡人。” 张木流点了点头,再次传音至池春心中,“待会儿你哥要是赢了,你便上台去,你哥要是输了,你便不动。” 池春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个明明是哥哥,却总是要妹妹照顾的汉子,心道:“长生固然是好,谁不想活的久一点儿?可让我看着身边人一个个变老死去,我真做不到。” 此地能看的过去的修士已经都知道自己的存在,张木流便直接放开神识去寻那个给方葱打过一顿的锦衣青年。 相比于武斗广场的热闹,城中那个曾经是处武林门派驻处的焦黑大院,显得有些清静。 有个锦衣青年坐在残垣断壁之间,深深低着头,苦笑不停。 他自言自语道:“老家伙原来是把武功秘籍传给了池春,怪不得死的那么干脆,没等我回来当不肖子呢,就成了死鬼。” 说着猛然捂住脸,哽咽道:“你总说我不争气,我自个儿在外面那么多年,终于有本事争气给你看了,你看的着吗?” 一道青衫身影凭空出现,看着烧的只剩下焦炭的院子皱起眉头。 锦衣青年猛然抬头,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皱眉道:“赶紧滚蛋,老子心情不好。” 青衫分身淡然一笑,一道青烟便到那青年面前,“我估计你知道修士存在,我可以告诉你,你家人是给修士所杀。” 这处残地,分明是真火所烧, 锦衣青年转头看去,颤声道:“真的?” 张木流点了点头,那锦衣青年却似癫狂一般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修士?那我还谈何报仇啊?” 青衫凭空消失,只余一句言语在那锦衣青年耳畔,“去跟池黄死斗,打和,就还有报仇的希望。” 高座的司马灼自顾自笑了起来,因为方才那个年轻剑修传音过来,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神枪门也好,牵风派也罢,又或是其他有机会出修士的门派,日后各自统领一城,沿用从前门派名称,只要认了司马灼这个宗主便是。 看似弊端极大,有可能这些门派会各自为政,不受令于司马灼。可一个门派,充其量也就是能出两三个修士,百年之后剩余的人都死绝,还不是都要与他司马灼抱团儿? 当然张木流也有条件。 你司马灼落成宗门,须不惜代价在东边儿海上建造渡口,日后木秋山渡船往俱芦洲也好,牛贺洲也罢,便是个中转之地。 司马灼说,东边儿一处海岛可为渡口,只不过上面住着个老蛟龙,不好打交道了。 张木流倒是没把这个放在心上,到时叫龙大或是青爷来一趟不就好了,说不定木秋山还能多个蛟龙供奉呢。 又是一场生死斗,池黄深吸一口气,纵身一跃跳上擂台,那钱云也是飘飘然跃上擂台,两人皆使长刀。 两个江湖颇有名声的侠客死斗,整个广场都开始热闹了起来。 方葱拉着自个儿师傅的胳膊,笑嘻嘻说道:“是不是也要打个平手?” 张木流面色沉默,轻声道:“不会跟神枪门似的,这两人应该会拼死相争,最后钱云对池黄一番大骂,说清楚灭门之事,然后才打和。” 耳畔传来司马灼声音,张木流对着方葱笑着说:“我去喝杯茶,你们先看着。对了,去打听一下谁品行最差,到时安排池春与那人对敌便是。” 说罢便有一道隐秘青光闪过,上方的司马灼也是有一道分身隐匿身形离开。 城主府内,一袭青衫背着不惑,已经先入为主,在一处院子摆起茶盘,开始泡茶。 司马灼随后赶至,摇头笑道:“张公子好雅兴,这茶具可不是便宜货。” 张木流淡然一笑,心说那可不是?莫氏送的茶具,当然贵了。 “三个问题,第一,司马盟主为何有信心让这些各派中人听命?第二,洛余那夜去见的人,是谁。第三,那头合道老蛟品性如何,有无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司马灼哑然失笑,打趣道:“这可跟现在盛传的那沽名钓誉之辈大相径庭啊!” 青衫剑客只是笑着洗茶杯,并未开口。 司马灼只得说道:“第一件事,我有绝对把握,到时张公子看着就好了。我之所以有这么大的把握,是因为我知道,修士与江湖人不同,咱们江湖人,多的是有侠气,有义胆。第二,洛余去见的,是个藏头露尾的法家修士,与老蛟关系匪浅。至于那老蛟,自诩为读书人,倒是不会做什么坏事儿,就是把天下读书人那执拗毛病都占齐了。” 张木流了然,递去一杯茶水,这才说道:“跟我结盟,有几件事儿得提前告诉你,要是觉得划不来,现在反悔还不算晚。” 中年人接过茶杯,分三口喝下,一旁的年轻剑客笑着说:“盟主倒是个真正的雅士,品字三个口,世人都知道,可不一定做得到。像我这种真正的俗人,一口就完。” 司马灼无奈一笑,那传言可没说眼前人是个话很多的。 “张公子有话直说,我倒要看看,除了死,还有什么能吓唬我。” 张木流淡然一笑,茶水无甚滋味儿,咱这种剑客还是喝酒痛快些。取出来一壶酒水,小口喝下去,笑着说:“海归山有个渡劫修士,与我已经是不死不休那种,胜神洲有个山头儿,有仙人,也差不多。” 这位盟主大人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脸色开始僵硬,丝毫不做作,当着张木流的面便开始沉思了起来。 看起来有些太势力,不过张木流觉得如此甚好。当面讲清楚,总比事后觉得亏,使绊子要好的多。 张木流也再不说话,由着司马灼去心中算账,无论结果是好是坏,这个朋友可以交。 一盏茶功夫而已,司马灼抬起头看着张木流,神色颇为认真,“张山主,若是真心让两座山头儿做朋友,我司马灼愿意跟你冒这个险。” 张木流略微吃惊,疑惑道:“为何?” 司马灼笑了笑,看着一旁愈发绿意盎然的青草,轻声道:“张公子愿意帮牵风派去翻案,是有侠气,而我司马灼,希望日后的宗门,人人都还是江湖人,人人有侠气。” 青衫剑客微微一笑,拿出一粒药丸抛给司马灼,笑着说:“答应你一件事,日后可以送个品行不坏的弟子去木秋山,我传他炼丹术,不过我不会收徒。” 人家敢上贼船,当船长的,自然要表示表示才行。 两人又接着商量了一番日后打算,不经意间已近即将正午,张木流将茶具收拾了,站起身子,笑着说:“咱也得去打一场喽。” 二人对视一笑,身形一齐消失。 重回白衣本体,张木流转头看了看鼻青脸肿的池黄,又看了看同样肿的如同猪头的钱云,没忍住便哈哈大笑。 与池春打斗的是个自诩风流,实则是个害人不少的淫贼。方葱把青白借给池春,只是随手一挥而已,那人便要在床上躺三个月。 可把钱云下了一大跳,这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肯定不是自家那个老头儿传的武功,这明明是仙人手段嘛! 上午的打斗,除了有约的生死斗外,剩下的都是那种想上就上的,眼瞅着已经快要结束,张木流拍了拍衣衫,一道白衣踩着围观之人的肩膀走到前方,半空中有个翻滚,飘然落地。 背剑青年笑道:“剑客张别古,请赐教。” 有个中年人从人群中拔地而起,于一阵风声中轰隆落地,手使双鞭,抱拳道:“韩鸥特来领教。” 白衣剑客笑了笑,心说好家伙,难不成要与这人抢了司马灼的风头? 极远处有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女子,个头儿不高,坐在一处屋檐遥遥看着擂台之上那一袭白衣,自言自语道:“臭家伙终于圆了梦了。” 仗剑江湖,做个真正侠客,是张木流从小到大的一份执念,这场武林大会的确是圆了梦。 有个中年汉子凭空出现,身旁跟着个小丫头。 化名夏大壮的锔瓷汉子笑着说:“李宗主就非要置他于死地?” 绿意女子自然是李幼耳,也就是那所谓女艾,也就是云梦泽那个女子的真身。 李幼耳转头瞥了那汉子一眼,撇嘴道:“那臭家伙给了你什么好处,你都要来帮忙?” 夏大壮笑了笑,“给了几张油饼,还有一顿滋味极好的吃食。” 夏小翠凑过来,拿起个钱袋子轻声道:“还有好多钱呢!” 李幼耳歪头以手拄着下巴,言语中有些埋怨,“你们怎么就觉得我会害他?让他这么早成了真正剑修,会是好事儿吗?更何况,要娶也是娶我才是,我那一缕分魂,早就把身子给了他。” 夏大壮冷冷一笑,嗤笑道:“你们这种存在,之所以跟我们各族生灵都不一样,你知道最大的区别在哪儿吗?” 中年汉子自问自答:“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有情,你们无情。” 李幼耳冷笑一声,“你们这些人族啊,就非要给自己画个笼子,钻进去后一生都不愿走出,美其名曰是守规矩,其实还不是守不住本心,要拿规矩来稳住本心。” 夏大壮皱眉,那位年轻宗主嘻嘻一笑,轻声道:“放心吧!我不舍他死,或者说,我有一道还没有完全与我融合的分魂,不舍得他死。还有啊,有个我让我替我跟你说声谢谢。” 说罢使劲儿往擂台看去,然后撇着嘴嘟囔,“大猪蹄子!” 一道绿色身影瞬间消失,径直往胜神洲而去,那原本十分针对人族的海上罡风,对这位孤身跨洲的女子避之不及。 夏小翠扑闪着大眼睛,笑着说:“大猪蹄子?” 中年人咳嗽一声,一副正经模样,“咱们只在日后帮他个忙就行,私生活我们不管。” 其实夏大壮心中佩服不已,腹诽道:“这小子胆儿真肥,敢睡古神。” 擂台上的张木流没来由有些鼻子发痒,这他娘的谁又在背后谁我坏话? 张木流看着那手持双鞭的中年人,笑问道:“真要与我放手打?” 自称韩鸥的中年人淡然答复,“不怕告诉你,我性命无多,不惧你。” 一个将死之人,进去那宝地又能如何?还不如给自家人留个机会,哪怕敌不过眼前人,起码也要将其重伤。 白衣青年摆出个拳架,笑道:“那我也不欺负你,拳法对敌。”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争渡我 肩头蹲着鸽子的老者与铁匠都已经各种赢下一场,两人蹲在最边上,看着那手持双鞭上台去的年轻人,啧啧不停。两人还没幸灾乐祸两声呢,一旁有个同样赢下一场的目盲道人走来。 那道人好似脸色刻下讥讽二字,看看擂台又看看身旁二人,最后故作深沉,叹气道:“原本给那个年轻人指了一条活路,可他偏不听,这下要把命交代在那儿喽。” 老者与铁匠只当没听到,只不过还是忍不住要去腹诽一句,“这个瞎子莫非脑子里飘着浆糊吗?” 见人家不搭理自个儿,目盲道人转过身子,笑着说:“我说司马灼何来底气,就靠你们两个小小金丹么?陈国有个摘星楼,没听过吗?真当我们好惹?” 一连串的问句,目盲道人觉得怎么着也该吓住这俩人了吧?可结果却有些不尽他意。 铁匠与那养鸽老者面面相觑,辛苦憋笑。可那目盲道人竟是一点儿眼力见儿都没有,看着擂台继续讥讽,“那个年轻人背了一把剑,就真当自己个儿是剑仙了?小小金丹,对上个分神修士,不死也要脱层皮。” 养鸽老者终于忍不住了,转过头儿说了句俱芦洲方言,“哎呀妈呀!我说瞎老哥,你这是憋着把我们笑死咋滴?” 就连那总是让人觉得自己欠了他钱的铁匠,都有些忍不住想扶额。来此的修士现在可以分作四批,主公与自个儿两人,魔修洛余自以为跟自己两人,那个韩鸥的师兄,还有到现在还没露头儿的,两个筑基年轻人的背后之人。东海的那老蛟龙自诩清白之士,看不上这地方小小宝地,自然不会参加。所以说,即便算上张木流,要主动去往那处宝地的,满打满算也才五拨儿人。 可大家伙儿都已经知道那个年轻剑客的身份,就你这老瞎子还高高在上。 铁匠忍了又忍,不打算与这老道说穿此事。等日后宝地相见,这个老瞎子要真去触霉头,那该多好玩儿?铁匠甚至都想到了那时场景。这老瞎子仗着元婴境界去前方他眼中的金丹修士,结果给人一剑吓得屁滚尿流,这才好玩儿嘛! 转头看向擂台,那两人有模有样的交手,白衣青年以拳法对敌,招招式式好似乌龟挪窝儿,可韩鸥硬是没法打到人家,一击过去给人轻而易举就卸了力。 养鸽老者拍了拍目盲道人肩膀,笑着说:“刘道长,我觉得那个年轻人胜算大一点儿,不然打个赌?” 目盲道人冷笑一声,淡然道:“金丹修士要是能打赢分神,贫道去吃石头。” 三人齐齐看向擂台,因为台上两人皆是静止下来,一动不动。 张木流的剑术神通一旦发出,三十丈之内的,里面的人会觉得外面静止不动,而外界之人往里看,会有那么一瞬间,也会觉得里面的人是静止不动。 这神通的玄妙之处就在此,好似在光阴长河中刻舟求剑。 说的通俗些,就是张木流的剑术神通之内,光阴流速快于外界数百倍。所以外界之人看到的只是虚影而已,里边儿的人往外看,就会觉得外界人一举一动都十分缓慢。 白衣剑客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气,对着神色惊骇的韩鸥说道:“咱们两人打上一百息,外面儿也才过去一息,你要是想好了怎么出手就来,不过咱们得事先说好了,你要是受伤了不能讹我,我没钱。” 韩鸥面如死灰,这人一手剑术都能使光阴停顿,自个儿还有什么胜算?哪怕拼着自己命不要,也断难伤其分毫。 张木流笑道:“不打?那就说。要是不打又不说,就滚下台去。” 韩愧终于开口,怒道:“所以你就是仗着剑仙身份,来这小水洼显摆吗?” 白衣青年叹了一口气,淡然道:“你还是喷几口血了下台去吧。” 说罢便并指一剑斩去,五色剑气瞬间到那韩鸥面前,后者吐了一口血,冲出三十丈外,直直掉落擂台。 哦,你们一个个合道期分神期来这儿就没事,我张木流来就是在小水洼显摆了?要这么讲道理,那就没法儿好好说话了。 在擂台之上,张木流与韩鸥还算聊了一番,可在外界之人看去,台上两人就是各自站着不动,那韩鸥猛然间凭空后退,一口鲜血便坠下擂台。 纵横皆有二里地到巨大广场,此刻鸦雀无声。 并不是那两人打斗如何精彩,叫人连喝彩都忘了。而是那韩鸥猛然掉下擂台,谁都不晓得咋回事儿。 不知何处有了一声,“假打!”一时间广场中人声鼎沸,好似演练过无数遍,齐声说着假打。 张木流无奈看向司马灼,后者更加无奈,从高台伤过跃下,走到擂台上,像是勘察方才打斗痕迹一般。 那司马灼猛然像是见着什么吓人东西,深吸一口气,瞪大眼珠子看向张木流,四周再次鸦雀无声。 司马灼叹了一口气,苦笑一番后大声道:“各位,他们不是假打,而是这位张公子功力过于深厚,韩鸥全然不是对手哇!” 张木流目瞪口呆,心说这都能圆回去?你司马灼不去当那名家修士,真是可惜了。 有了武林盟主发声,众人也就信了一大半,张木流也不理会下方众人,飞身一跃飘然落地,伸手按住方葱脑袋,笑道:“怎么样,师傅这一手不丢人吧!” 方葱笑嘻嘻道:“要不然咱们当十年武林盟主吧?” 周围之人皆争先退去远处,张木流这一行人倒是宽敞了几分。 如今还不见那韩鸥的同伙儿出现,莫不是他们伪装成个门派了? 池黄纵使心中无数疑问,可这会儿舌头都肿了,便也不开口。 倒是那莫鸣笑着传音,“好家伙,我当时要是没招,你会不会跟我使这一手儿?” 张木流笑道:“那可没准儿。” 最边儿上有个目盲道人脸色阴沉,如同吃了苍蝇一般,他咬牙道:“肯定是那年轻人用了什么仙家宝物,仗着出身大宗门便可无视比斗规矩,可真不要脸。” 养鸽老者叹了一口气,与铁匠传音,“你说这老瞎子咋活到元婴的?按这模样,早就给人打的连骨头儿渣儿都剩不下了。” 铁匠并未回答,而是递去一块儿石头给那姓刘的目盲道人,轻声道:“天行健,道士自残不息。” 那目盲道人倒也是说话算话,接过石块儿啃馒头似的便吃了起来。 张木流觉得有些无味,如今还不知道身份的只有两人,就是那个法家修士和两个年轻筑基的背后之人。 估摸着非得下午,这俩人才会露面儿。 张木流笑了笑,说咱们打道回府,干脆就不看这个热闹了,让司马灼头疼去。 带着两个不成人形的汉子缓步离开,走到广场边缘之时,张木流遥遥看见那两人与目盲道人站在一块儿,有说有笑的。于是便投去一个笑容,颇为玩味。 目盲道人冷哼一声,将最后一小块儿石头丢进嘴里。倒是老者与铁匠苦笑不停,心说这年轻剑仙又想整啥幺蛾子?你想找事儿就去找,也别拉上我们两个小小金丹啊! 回到马尾巷,张木流笑着打去两缕水道真意,池黄与钱云终于有了个人形。 背刀汉子咣当跪倒,沉声道:“原来前辈是神仙,是我有眼无珠了。只不过我还是要斗胆问一句,我牵风派真是给那什么修士灭门的?可我也从未与修士结仇,他们为何害人?” 钱云没好气道:“大黄狗你真拿自个儿当个人物了?就凭你还能惹来修士?多半是我那死鬼老爹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行了,你们俩都互为猪头了,还不消停消停?报仇之事,我不会帮你们半点儿忙,我给了你们往修士走的一条路已经仁至义尽了,倘若你们能活着回来,日后潜心修炼,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寻到了灭门仇人,要还是没本事报仇,就去跟司马灼说,也别跟我说。” 你们他娘的都会是司马灼的手下大将,有麻烦事儿找他啊! 大概将那宝地之事说了一番,池家姐妹与钱云皆是惊声不断,原来这世上神仙修士如此之多,原来连司马盟主都是个大神仙。 牵风派的三人告退去了后院儿,莫鸣则与张木流说了些此类宝地,有可能的几种情形。 莫鸣说道:“我莫氏一族便有个试炼之地,是一处残破秘境,里头不比宋国小,而且还有数个小国,大致上与外界相同,只不过那里边儿的数百万人都不知道自己所在之地,其实只是个秘境而已。现在这处埋没数千年,忽然开门的宝地,极大可能也是一处秘境,也有活人的那种。” 张木流皱起眉头,听完莫鸣言语,没来由就抬头看了看天空。 那俊美青年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也曾这么想过,可后来就觉得自个儿有些杞人忧天了。” 头别玉簪的青年淡然一笑,轻声道:“对,想那么多也没用,以后去天外走一遭不就行了。” 莫鸣哑然失笑,却极为赞同,“对,到时候去天外走他一遭。” 方葱看着小口喝酒的师傅,其实有些指甲盖大小的,一丢丢伤感。 师傅是在等那门户大开,自己却是等着师傅离开。 也不知道这一去是要几天呢,还是好几个几天呢? 要是快还好,要是慢了可咋整?自个儿不跟着去是不是做错了?万一,万一啊!师傅要是有点儿什么事,怎么跟师娘交代? 在方葱心中,上次白衣染血的那副画面她再也不想看到了,所以她要拼命练剑。 从前是师傅保护自己,以后她要保护师傅。 下午的打斗张木流并未去看,而是斜倚在小亭飞来椅,酣睡不醒。 莫鸣趁那家伙鼾声四起,偷偷摸摸又拿出一套白玉茶具,这俊美青年心中不停安慰自己,“那套茶具哪儿有我这套好?就是手感要差点儿。” 方葱盘膝悬浮半空,周身剑意游转,已经颇有剑客气象。 那钱云与池黄结伴而来,原本是想与张木流道谢,可见那位前辈高人鼾声不断,便回到后院儿去,两人准备临走之前再回去牵风派曾经所在的那个地方。 日跌月起,端午这天的最后一缕阳光洒在马尾巷,白衣青年猛然睁开眼睛,左手一伸抓住立在一旁的游方。 少女急忙跑过来,递去个拇指大小的灵舟,挤出笑意,轻声道:“这个算是借你的,等你回来了还给我。” 半空中灵气聚集,整个渠城上空猛然间便风云涌动,有一扇冒着青光的门户凭空出现,猛然打开后,渠城之内有数道影子被青光环绕,缓缓扯进门户。 张木流转头一笑,轻声道:“好好待着,等我回来,然后就往西南一些,去个好地方。” 说罢便一步跨出,瞬身往那门户。 方葱抬头大喊道:“早点儿回来!” 一众奔着这处宝地去的修士也好,还是本土不知所以的江湖人也罢,但凡赢过或是打和一场的,都被扯入那门户内,待众人皆是进去后,高空中的巨大门户缓缓关闭,凭空消失。 张木流一步踏入这门户,只觉得天旋地转,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落地,仔细打量了一番,青年心中惊叹不休。 果然是一处宝地。 落地之处是个碧水之畔,水清而见底,游鱼数尾清晰可见。沿清溪往上,遥遥可见三五妇人凭溪捣衣,再做观瞧,便可见一处小小村落,炊烟四起而虫鸣不尽。 转头看去,两侧山峰欺天蜿蜒。 向南山峰自底部往上分别有三色,中下翠绿,中上暗青,山顶皑皑,林间幽深,愈高愈冷,若站立于皑皑山巅,不说方圆景致便可醉人,那凉风呼啸之间,游人已然大饱。向北山峰绿意略欠却是磅礴大增,巨石峻峭林立,忽有白石突兀横断,向外横生出三丈有余,想必也是晴时云上而阴时云下。自溪畔而上,欲登石峰也唯有一齐肩小道,偶见坑洼,有清泉溢出,有零散青松自石缝破出,生而向阳,可谓夺天造化。 真是不枉此行。 不知为何,青年不由自主便顺着溪流而下,不出五里路,另有八条山间溪流相聚汇而成河,河道也缓缓变宽,水色略浊却还是可见游鱼。 再往下三里,眼前是一片平静湖泊,遥遥可见正对面有一处小亭斜倚山崖,下方是蜿蜒石阶,欲登山,便要先过水。 猛然转头,只见有一老者摆舟至此,那老者头戴斗笠,腰间挂着个竹杆儿银头儿的烟斗,停船丈外,笑而开口: “欲进此界,须过此水。” 张木流报以笑颜,倒是没问如何过去,而是问道:“水有名焉?” 老舟子面露和善笑意,欣慰道:“唤做浊流。” 年轻人面露疑惑,那老舟子便笑着说:“水不渡舟,舟不渡人,欲过此水,向心而行。”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了然。 游方出鞘,一道白虹御剑掠水而过。 老舟子笑意不断,自言自语道:“自渡?” 张木流已经过水,站立于石阶底部,转身拱手作揖,起身后笑着说:“不如争渡我。” 老舟子作揖还礼,笑道:“善!” 不再理会旁的,张木流转身登山,只向上九层阶梯,耳畔忽然再次传来老舟子言语,“好一个争渡我!读书人多的是,用书的人却是不多,学以致用最难,知行合一更难。” 张木流猛然皱眉,因为一道白衣已经身在那“不渡人”的小舟之上。 老舟子盘膝而坐,手拿烟斗往船帮子磕着,笑着说:“你进了门,登了九阶,在这方小洞天可保留原本修为。倒是没什么大道忌讳,我老头子只告诫你一点,纵使你是进门后境界最高的一拨儿人,也有可能在这残破的无思天再次破境,可也不能有那神明心思。” 老舟子沉声道:“咱境界再高,也还是人,若是自诩神明,那就不是人了。” 张木流无奈一笑,这老神仙真是热心肠,“老前辈放心,我是个读书人。” 再不是自称半个读书人。 老舟子淡然一笑,白衣青年又是苦笑一声,干脆就闭上眼睛,待睁开眼时,已经重回初入此地的那山谷之中,好似此前一切都只是虚幻。 青年摇头一笑,心说那老舟子极有可能便是此地的老天爷。而这处秘境,便是曾经三十六天之一的无思江游天的其中一块儿碎片。 这些年尽在古天庭碎片中吃亏了,张木流觉得这趟运气也好不到哪儿去。 沿着溪水往上,那几个捣衣妇人虽然还在,可他张木流也不好上去询问。这几人瞧着年岁都不大,贸然上去,着实有些失礼。 只好准备绕去村落,寻个男子再做打听。 其实这么一个大活人,那些捣衣妇人又怎会不知道?只不过抱着与张木流相同心思,不方便出言罢了。 走入村口,还没往里走几步呢,有个背柴汉子摇晃而来,张木流走到近前,抱拳笑道:“这位大哥,我是木秋山来的江湖人,误入此地,想问问这是何处?” 汉子斜眼一瞥,见这白衣青年背着长剑,马上就急转过头,笑问道:“真是个江湖人?说书先生讲的那种剑侠?” 青年摇头一笑,“不敢自称为侠,就是个剑客罢了。老大哥在这山林之中,晨起暮息,才是神仙日子。” 那汉子将干柴从肩膀上卸下来,一时间笑意不断,心说年轻人是个会说话的。 “我们这儿虽说是深山老林,可风光秀丽,你这误入,可是入对地方喽!” 这汉子说着便面露自豪之色,接着说道:“就我们这村子,还出了个五品将军呢,你瞧瞧,这路也是他寄回来的钱财所修,咱们住的房子,都是他的钱修的。”中年汉子笑着说。 这倒是勾起张木流兴趣,青年问道:“那位将军若是回来,十里八乡肯定都要来恭贺吧?” 汉子叹了口气,笑着说:“这孩子已经六年没回来了,每次都是寄信寄钱,说在边疆打仗,不得空回来。他是吃我们百家饭长大的,懂得感恩,也十分念旧啊!” 这汉子说着便有些气愤,嘟囔道:“你说那个狗屁贵霜国为什么偏要打架?我们宛国是砸了他家锅了还是怎么着?” 这话张木流不好接,国家之争,最是没法儿讲理,因为搁在谁哪方身上,人家都有理。 不过这汉子言语,倒是让张木流了解到这无思洞天的许多消息。 有人且有国,而且不止一个。 张木流笑了笑,说自个儿反正要云游天下,说不定日后就能碰见那位年轻将军,你们有什么话倒是可以跟我说,我带话过去。不过他可不敢保证一定带的到,毕竟天下之大,找个人谈何容易。 汉子一听立马站了起来,看了看张木流,也不理会一旁的柴禾,撒丫子就往村子里头去,不一会儿就来了好大一帮人,该是全村儿的男女老少都来了。 有个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对着张木流拱了拱手,青年赶忙还礼。 那老者开口道:“这位大侠若是真能把信捎给咨文,我们这全村老小都感谢呐!不瞒您说,那孩子已经有一年没捎信回来,我们都挺担心的。” 张木流略微看了一眼,这全村人一起,也就才有几十人而已,有些孩童神色懵懂,该是自落生就没见过那个给自个儿村子争光的将军。 看着这些人,张木流破天荒有些为难,自个儿又不一定真碰的见那年轻将军,若是带不到口信儿,岂不是让他们白欢喜一场。 有个十来岁的女孩儿从人群探出头,鼓起勇气说道:“大哥哥!咨文哥哥说要给我带一副将军甲回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是不是骗我的。” 张木流就奇了怪了,怎么自己走哪儿都能遇到小丫头?而且还忍不住要去搭茬儿。 白衣青年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等我见到他了,就帮你问。” 小丫头闻言便乐开了花儿,站出来说道:“你就告诉他,他的木蓝妹妹要一副将军甲。” 老者见这背剑青年面色和善,便笑着说:“他说在与贵霜打仗,其实离着我们这儿不太远,出去我们这座大山,往西南去六百里便是边疆了。” 青年微微一笑,冲着这小丫头与自己的名字都带个木字,为她跑一趟边疆又如何? ………… 出了花家村所在那处大山,一袭白衣白衣独自往南,一路上也没遇见一同进来的外界人,索性便也不理会,在这无思小洞天游上一番也是不错的。 就是不知道这处地方与外界的光阴流速相差多少。 山中不知寒暑,唯有日升日落而已,也不知这处地方如今是几月。 这天夜里,张木流扮作穷书生,在路上见着四个炼气修士,两男两女,该是本土修士。 一袭白衣凑了过去,哭丧着脸说道:“四位能否把我捎上一程?荒郊野外的,忒吓人了。” 一大一小两个女子并未出声,倒是那个炼气期少年邪魅一笑,说了句好。 张木流面露放心之色,连声道谢,最后问了一句,几位大侠要去干嘛? 那个少年修士转头笑道:“去捉鬼啊!”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有个老英雄 一行拢共五人,四个炼气境界的修士,两个女修瞧着都十分年轻,年龄大的也就二十出头儿的模样。而那两个男的,相差就有些大了,除了那个笑容邪魅的少年,还有个四十上下的汉子。 两个女子还好,没多少冷眼,可那个少年跟中年汉子,时不时就会斜瞥过来一眼,好似看着蝼蚁一般。 可事实上,哪怕是炼气巅峰,也就是跟凡俗顶尖武师相当而已,筑基后,才算是入了修士一途,也不晓得这俩人哪儿来的底气以如此眼神看人。 跟着这四人一路往南百里,气候愈加湿热,路上村庄周城镇也多了些。 这一路上,那四人极少搭理张木流,而张木流也乐得清闲,偶尔夜里也会分神离去,打听一番边军下落。 答应了花家村的众人,更答应了花木蓝那个小丫头,怎么着都要寻到花咨文才是。至于什么宝物,张木流从没有过什么执念,碰到了肯定要去争一争,碰不到了那也没法子。 每次夜晚在山林休息,张木流总会抢着去捡一些干柴,笼一堆火后想尽法子去寻些吃食,尽管还是无人与他说话,可他硬是自言自语讲着些曾经见过的人和事儿。只有那个年轻女孩偶尔笑着说一句,“你莫不是个说书的?” 有一天路过大片菜圃,绕路走的话估摸着得多走二里地,而且那菜圃已经明显给人踩出一条小路,许多张木流并不认识的青菜已经被踩烂。 那四人先到小路口,也是略微停顿,之后皆是转头看向那个读书人,看看他会怎样。 直到这会儿,他们四个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读书人的风骨,或是执拗。 因为张木流看都未看那条小道,朝着四人一笑,率先顺着大路往前。 年轻女子嘟囔一句,“瞧瞧,这才叫书呆子。我们学不来的书呆子。” 这天傍晚,那四人好像终于到了目的地,是一处荒山,据说里头有个破庙,方圆几十里的人家儿无不谈之色变。 张木流倒是没打退堂鼓,想着跟去看看,看这些人捉的鬼到底是个什么。只不过,他张木流看错人了。 原本以为那个邪魅少年之所以带着自个儿,是想拿自个儿充当血食,引诱那鬼物现身。现在看来,不用读心术的自个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几人围坐在火堆旁,年轻些的女子笑着开口,是这几天来,她跟张木流说的第四句话,“我们真要去山上捉鬼,你还要跟着吗?” 一旁的少年还是笑容邪魅,却笑着说:“吃完东西赶紧走吧,往南几十里就有一座城池。” 年纪略大的女子与那中年汉子也笑着出声:“你是个读书人吧?我们真要去捉鬼,说不定就全死在那儿了,你跟着没什么好处的。” 不知为何,张木流觉得这几人有些……可爱? 那白衣书生微微一笑,从背后大箱笼内取出四块儿路边儿捡的石头,稍作打磨后又取出一把缠着黑布的刻刀。 书生笑道:“几位大侠一路护送至此,我也没什么好东西拿的出手,不如送给四位一人一印章如何?” 那四人对视一笑,中年汉子率先开口:“我叫邱明,你帮我刻‘求不明’三字便可。” 青年笑着点头,只一盏茶功夫不到便刻出三个鸟篆小字,递给邱明后笑着说:“手艺尚可,就是材质有些不尽人意,邱大侠莫要嫌弃。” 中年汉子一把接过那河边儿能捡一箩筐的扁平印章,爱不释手。 少年笑着说:“我叫阿哲,你看着刻就行。” 张木流微微一笑,他最看走眼的就是这个笑起来阴柔邪魅的少年,于是提刀便刻“思清长秀”四个字,以隶书篆刻。 少年接过印章,啧啧道:“虽然不晓得啥意思,但看着很厉害的样子。” 年龄较长的女子名叫瞿雯瑾,也说让张木流看着刻就行,后者便刻下“忽现白鹿”。 最后是那个妙龄少女,一路上这女子瞧着心中事情颇多,可这会儿却有了些玩闹本性,她对着张木流说道:“我叫林静,想做个剑仙,你看看什么字最像剑仙,特别厉害的那种,便帮我刻上。” 张木流哑然失笑,以凌厉刀锋刻下“剑荡九州”四个字。 几人有说有笑,就此别过。 等那白衣青年走了,林静才皱着眉头问道:“师弟是不是想过害这个读书人?” 少年淡然一笑,轻声道:“想过,不止一次。但下不去手,觉得不应该。” 邱明拍了拍少年肩头,笑着说:“这才对嘛!要是给师傅的药里沾了无辜之人的血,那师傅会愧疚一生的。” 阿哲摇了摇头,露出那抹诡异笑容,轻声道:“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只是觉得这个书生很好,是他慢慢磨掉了我的杀心,要是换作旁人,说不定我真就犯下大错了。” 张木流已经走出极远,其实一直在留意几人言语,听到那阿哲近乎真心的言语,白衣青年淡然一笑,自言自语道:“你们善心一动,我便四方印章保你们平安。” 人生路上,其实遇到每个人都不一定是坏人,更不一定是好人。 凡人,心中必有利益牵扯,至于如何利,又如何益,其实并不全在长远,而是多在当下。 就如同那少年阿哲,之所以答应带着张木流这白衣书生,不过就是想以其充当血食,引诱鬼物出来罢了。 如此,便是当下之利。 而那苗圃之畔,几人都想走近道,唯独张木流看也不看,顺着大路往前,好似书生执拗,却给了那四人不同感想。 如此,便是心中之益。 每次心魔作祟,世人都似顺着大道直行,偶见岔路便是利,又有多少人能见那小路却视而不见的? 就如同荒郊野岭捡到一袋子金银,多半人会捡到后一声不吭,闷声发财。少半数人会拿着钱袋子伫立原地,想着多久时间后那丢钱之人若是还不来,我就理所当然的收下了,也心安。 其实最混蛋的就是第二种人,自觉心安便不再理会他人,总觉得我已经仁至义尽,还要如何? 还有第三种人,他们会拿着钱袋子在原地徘回,心中想了又想,会想到,“这会不会是丢钱之人救命用的?他现在该多着急?” 可往往第三种人,会被冠以“老好人”,“傻子”的头衔儿。 有利不图,不是傻子还是什么? 书生取出酒葫芦灌了一口,世风如此。 独自一人在路上,约莫走了几十里,青年不再书生打扮,又作白衣背剑。 果然如阿哲所说,这是个大城。 按张木流买的那幅堪舆图来看,这处大城是宛国西南方向的重城,此城若破,宛国必亡。 城门口戒备森严,张木流又是背剑,所以被叫去一旁盘查,好在张木流早已说的一口纯熟本地方言,那兵卒顿时疑虑打消。 张木流问道:“我路过北边儿的清山花家村,村民让我帮着给一位叫花咨文的五品将军捎信,不知两位大哥有无听说过?” 两个兵卒一听这话,便觉得这人不可能是细作。 其中一人笑着说:“花将军那是我们宛国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三年前贵霜兵围这普米城,就是花将军率领五千轻骑深入敌军腹地,生擒了敌方大将,使得贵霜退兵八百里。其实按我们说,五品将军实在是太寒碜人,封侯都绰绰有余了。” 张木流笑了笑,说自己便往南边儿再走走,争取见到花将军,把他家乡信件带去。 进得这普米城,张木流才发现这处大城有极多小乘佛教信徒,僧人众多。 青年只得不在这处停顿,继续往南直奔边军所在之处。 谁知出城之后,终于碰着了外界进来的一个熟人了。 是那目盲刘道人。 老道士哈哈一笑,凑过来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这要宝不要命的年轻人?怎么样?现在是筑基还是炼气?” 要说这老道士真当不会说话,言语难听刺耳就罢,这下连自个儿也卖了。这不明摆着告诉张木流,反正他是跌境了么? 张木流只是淡然一笑,“尚未跌境。” 目盲道人脸色一变,再没有先前那幅看小辈的模样,转而一副笑脸,朗声笑道:“哎呀呀!道友真是了不得,来到此地都不被压境,真可谓前途无量阿!” 可不敢再跟这浑小子托大,如今大家都是金丹境界,他那长剑还是个宝物,真要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是未知数呢。 张木流不太想搭理这人,笑了笑别拱手别过,朝着南方继续走。 那道人在后面紧紧追赶,连道友都不叫了,“张老弟,咱俩再怎么说都算是老乡,走在一起也有个照应阿,谁知道这破地方有没有什么境界高的妖精鬼怪,咱俩现在就是两个金丹,走在一起也算是略微有了些依仗嘛!” 张木流猛然转头,笑盈盈道:“刘道长不如帮着我算一算,我要寻的人在哪儿?” 那目盲道人面露一丝为难,却还是笑着说,“好说!只不过我这初入此地,道心有些不稳,得缓个几天才行。” 背剑青年颇为无奈,心说这老家伙也太爱面子了,算不出来就算不出来嘛!在花家村时张木流就试着算过,发现给这方天地大道压制,推衍之术全然无用。 走在一起倒也行,顺便护着这“跌境”老道,也不碍事,不过可不能白白给他当护卫。 张木流笑着问道:“小子道行微末,来这儿小半月了,对什么宝物宝地全然没有头绪,不知道长能不能泄露天机。” 目盲道人脸皮抽搐,心说好小子真鸡贼,我要是什么都不说,估计他立马就会翻脸,如今的自个儿可不是元婴修士了。 “其实贫道也只是一知半解,倒是可以与张兄弟说一说。” 张木流笑而不语,只是盘膝坐在一颗树下,以一块儿白布擦拭剑刃。 目盲道人直想骂娘,“来时有个船夫说,这地方是无思小洞天,那便是曾经的天庭碎片了。可我走了一大圈儿,见到的尽是凡人凡地,哪儿有古天庭的半点儿痕迹?所以我猜想,这儿只是外围地方,真正的宝地,是在这处天下的中心位置” 青年摘下酒葫芦开始喝酒,如同没听到似的。 那道人见张木流无甚反应,苦笑着说:“我知道的真就这些,多了也不晓得。” 张木流猛然起身,背好长剑就要离去,走之前说道:“既然刘道长这么没诚意,咱们就没什么好聊的,大路朝天,各夺机缘便是了。” 目盲道人无奈叹气,追上去传音道:“这儿有三个王国,一个是西南的贵霜,还有咱们现在所处的宛国,西北大片是给个叫勐国的草原游牧民族所占。据我估计,贵霜跟勐国之所以对宛国如此觊觎,就是因为那宝地宝物就在宛国。” 青年这才大笑一声,递去一壶酒,笑道:“瞧瞧,我就说老前辈境界高深,哪怕如今跌了境,也还是眼光过人嘛!” 目盲道人忍住嘴角抽搐,笑着说:“哪里哪里,比不得张兄弟剑仙风流。” 两人开始结伴往南,张木流是必去边境,给那花咨文送去信件,而目盲道人则是无所事事,跟着这小子便是。破境之前,去那宝地也是无用,说不定还要把命搭进去,不如先寻找机会破境,之后再做打算。 到了离交战之地不足百里,居然还有一处小城,那堪舆图甚至都没标进去。 张木流饶有兴趣,进城后一番打听,才知道此地有个孟老英雄,当年贵霜二十万大军突然发难,宛国边军一时没反应过来,被打的节节败退。是那位老英雄大开郁绿城,收纳八万残兵跟数万百姓,孤身一人站立城头,白发拄剑,硬是吓得贵霜帝国二十万大军不敢上前,只得围城困守,绕道去那普米城。 目盲道人啧啧道:“那人不会是个合道剑修吧?一人拒守城池,二十万大军不敢上前?” 张木流淡然一笑,没来由又灌了一口酒,之后轻声道:“我辈剑客,敢与天地说不,二十万大军算个什么?” 刘道人暗自撇嘴,心说你就吹吧! 既然知道了那位老英雄的事迹,那张木流肯定是要去拜访一番的,进城之后便直奔那座卸甲山庄,等到地方时,张木流便苦笑不停。 那卸甲山庄外,给人围的水泄不通,都是江湖侠客,想要去见一见那老英雄。可那位老英雄抱病,概不见客。 目盲道人言语略带讥讽,“瞧瞧,这就是俗人之间干的事儿,见谁有了名气,就要凑上去与人结交,日后好在酒桌上与人吹嘘。” 张木流没搭理这家伙的牢骚话,凑上去与那气呼呼的门房说道:“晚辈远道而来,闻听孟老英雄事迹,特来拜见。” 那门房五十岁上下,头发花白,看着白衣背剑的年轻人,没好气道:“你不瞅瞅这儿多少人,都是远道而来,你们这些个年轻人呐,老庄主都说病了,就不懂得体恤一下老人吗?拜什么见,赶紧走远些。” 张木流笑道:“我是剑客,烦劳老先生禀报一声,就说有个远道而来的剑客要讨杯酒水。” 老门房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这一大片人,说剑客有多少?一大片人中起码十余个把长剑捧起。 张木流无奈苦笑,说了句搅扰了,转身就离去。 回去后那目盲道人便幸灾乐祸,“人家老英雄不见你哦,咱还是赶赴边境,去送信吧。” 张木流淡然一笑,盘膝坐在原地,也不说话,更不搭理目盲道人。 饶是以这位刘道长的脸皮,都觉得有些臊的慌。 这一坐就是一天,到夜晚时众人皆以散去,唯独一袭白衣枯坐门前,横剑在膝,不知在想什么。 目盲道人离得老远,生怕有人知道他跟张木流是一块儿的。其实这老道有些搞不懂,门前一看就知道那位老英雄压根儿不是什么修士,这姓张的图什么?可真不浪费别古这个名字。 其实老门房也很无奈,怎么就碰见这么个年轻人了?见着庄主一面又涨不了十年功力,何必如此固执? 这时有个少年人吊儿郎当的走到此处,见着张木流盘膝而坐,觉着有趣,便绕着青年转了几圈儿,然后笑问道:“你想进去?老头子不过是站在城头吓唬了一番人,有什么好见的?” 张木流睁开眼睛,笑道:“剑客见剑客,理所当然。” 那少年人哈哈一笑,伸手扶起张木流,“头一次见你这么有趣的人,跟我进去,我带你去见老头子。” 既然能进去,那便跟去就是了,走到门口时,老门房苦笑道:“小少爷,庄主说了不见人的,你带这位少侠进去,庄主肯定还是不愿意见人。” 那少年眼看就要发火儿,张木流笑着拦下,轻声道:“没事儿,你就进去帮我跟孟老英雄说一声,说有个年轻剑客特来求见,如果还是不愿见我,那我就不再打扰。” 少年人使劲儿瞪了老门房一眼,对着张木流歉意一笑,气呼呼的往院子里走,看模样是要跟那老英雄撒泼打滚儿去。 老门房无奈道:“干啥非要见一面老庄主嘛?见了之后又能如何?” 远处的目盲道人深有同感,你说你死皮赖脸的去见人家,图啥? 张木流只得苦笑,他能怎么说?告诉这个老门房,十几年前有个老人讲故事,说有一处边陲之地,白发老人仗剑在身,喝退二十万兵卒吗? 太爷爷讲的那些故事还有故事中的地方,张木流就压根儿没见到过,这是头一次。所以他才想要去看看。 其实太爷爷不算是小竹山人,而是与那老瘸子一样同出一脉,只不过自小被抱养在小竹山,当了倒插门女婿。 那个直到身子佝偻还想着上山给小姑姑打野物治喘病的老人,迟暮之年最常说的,就是想家。 不过太爷爷去时都已好几年,又怎会知道三年前在这无思小洞天发生的事儿呢? 一阵脚步声打断张木流沉思,那少年去而复返,朝着老门房翻了个白眼,之后才对着张木流说道:“老头子让我带你过去,咱去喝茶。” 张木流对着老门房微微抱拳,然后才那少年进门,径直去往高处去。 所谓山庄,定然有山有水。 这卸甲山庄就在城中,可又别于市井,一路向上,林间草木之中,好似又返山野。 让过一片郁葱树林,张木流听到有流水倾泻声音,打眼看去,原来是几丈高的一座石峰,中部有眼泉水流出,正下方是个小亭子,泉水流经瓦片,被分作数缕缓缓坠下,遥遥看去,就好似水做珠帘。那珠帘之后,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斜靠飞来椅,双手拢袖,闭目养神。 少年打趣道:“这就是你想见的孟老英雄,是不是有些失望?” 张木流微微一笑,答道:“这便是江湖人。” ………… 渠城自五月初五那场异像之后,武林大会便被搁置,无数英雄好汉消失不见,这武林大会已经没法儿开下去了。 已经过去了三天,马尾巷的宅子里就只剩下莫鸣与方葱。少女每日清晨便去练剑,一天过去极快,到了夜里胡乱吃些东西,就跑去后院儿吓唬那些小金鱼玩儿。 在那群从司魁山顺走的小鱼儿眼中,方葱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 这会儿方葱趴在水榭,背着青白,伸出脑袋笑着说:“叫大师姐!” 一群小鱼儿惊慌失措,一个接一个跃出水面,大喊着:“大师姐威武!大师姐好看!大师姐是剑仙!” 一位同是墨绿长裙女子凭空出现,是那从海上偷偷跑回来的柢邙山宗主。 莫鸣随后便至,可一见那个头儿不算高的女子,瞬间便冷汗爬满全身。 李幼耳理都未理莫鸣,只是瞬身去那水榭,自来熟坐在一旁,笑道:“你是他的大弟子?” 方葱浑身紧绷,眼前女子实在是太吓人了。 “我是师傅的大弟子,你又是谁?” 那女子逃出来一本周髀递给方葱,笑着说:“我是你师娘啊!嗯,前师娘吧。” 说着便伸手按住方葱脑袋,有些微妙气息被李幼耳收走,眼看方葱皱眉不停,李幼耳撇着嘴嘟囔,有些委屈,“你师傅就是个大猪蹄子,这本书我送你了,想学好剑就得学好术数。” 说着便消失不见,方葱捧着手里的周髀,有些不知所措。因为那女子临走前传音说了一句:“可别跟你师傅说我来过。” 莫鸣好似大梦初醒,左右各看了一眼,挠头苦笑道:“我怎么在这儿?”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信他 这会儿的老人家哪儿有什么仗剑喝退二十万贵霜大军的模样?不过是一个寻常迟暮老人,双手拢袖,闭目听水而已。 张木流不禁便想到,自己会不会也有一天会变作白发苍苍,妖苓也好早早和淼淼也罢,都是修为不俗的高人了,会不会有一帮孙儿孙女,或是更小一辈儿的,围在膝前喊着太爷爷?然后自个儿也与小们讲一讲,在一个边陲之地,有个老人仗剑城头,喝退二十万大军? 青年暗自一笑,自个儿这真是想多了,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就想着天伦之乐了? 哪怕只是分神境界,等到变老也得个千年。 一旁的孟小公子当着那老人的面再不敢喊什么老头子,笑着走过去,轻声道:“爷爷,那个剑客带来了,聊两句呗?” 老人这才睁开眼睛,遥遥看了张木流一眼便又闭上眼睛,冷声道:“是修士?京城来的,还是贵霜来的?总不至于是勐国来的吧?” 少年闻言便也皱眉看来,怒道:“我还以为真是个纯粹剑客,原来也是奔着杀我爷爷来。” 张木流哭笑不得,自个儿凭什么杀孟老英雄? “晚辈张木流,远道而来,并无冒犯孟老英雄的意思,只是想问问老英雄有没有听过一个叫张登夔的人?” 老人这才睁开眼睛,皱眉道:“我说怎么一身气息如此吓人,原来是外面人。” 张木流微微一笑,一道剑光便笼住此地,走上前去,抱拳道:“张登夔是我太爷爷。” 老人招手示意张木流进去,然后轻声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我跟他只是同乡而已。倒是你来此,干什么来了?” 张木流叹气道:“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总是念叨着家乡,听到您守城之事,与他曾经讲的故事近乎一样,所以才死缠烂打来见您。” 老人叹了一口气,又斜倚在飞来椅,闭上眼睛说道:“我们的家乡不在此处,当年无思江游天一分为三,我们的家乡早就碎成渣子了。” 还不等张木流发问,这位孟老英雄便沉声道:“问也问了,赶紧走吧。要是觉得此地算是你太爷爷故乡,抓一把土回去便是。” 张木流苦笑一声,人家都这么撵人了,留着还干嘛?看来这人跟太爷爷关系很差啊! 青年抱拳作揖,之后朝着那少年一笑,转头便离去。 待年轻人走后,少年没好气道:“你都知道他是修士了,让他帮咱们不行吗?就非得等着这三国的修士来取咱们性命?” 老人苦笑一声,轻声道:“故人后辈,咱们哪儿能害他?” 有些事不能告诉孙子,这位老人家自个儿知道的,外界这人来此,修士都会被最少压一层境界,那小子瞧着二十啷当岁,哪怕是那种百年不遇的天之骄子,也最多才是个金丹,可来找事儿的,不止一个金丹呐! 老人懒洋洋道:“小子,萍水相逢,凭什么让人家帮你?你能给人家什么?” 少年沉默起来,道理他都懂,可爹娘没了,爷爷也要没了吗? 白衣青年离开卸甲山庄,那个目盲道人蹲在路旁,见青年背后长剑消失不见,大笑道:“剑呢?给老英雄没收了?” 张木流微微一笑,“剑去教训一番不长眼的人。” 这卸甲山庄周围的确有三拨修士,一袭青衫仗剑,先去了宛国修士那边儿,一个金丹,两个筑基境界。 那三个修士猛然转头,发现一袭青衫持剑站立身后,顿时冷汗直流,还未曾开口呢,那人一剑往远处斩去,三个贵霜修士尽皆重伤倒飞。 那勐国修士见状,连忙逃窜,可一道剑光随后赶至,又是三人重伤。 呆立原地的宛国修士魂儿都要吓飞了,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青衫剑客只是淡然开口,“孟老于你们宛国只有好处,何时害过人?你可以回去告诉你你家主人,就说有个叫张别古的说,孟老但凡有一点儿事,无论是不是宛国所为,我必先灭宛国。” 说着便将那三人扯进不惑的小天地,一身剑意毕露。那三人咽着唾沫不住点头,回过神儿时那人已经消失不见。 死里逃生的金丹修士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道:“我的娘啊!” 那人先前显露的剑气,可真是要吓死人,真是传说中的剑仙不成?若真是剑仙,那说灭了宛国,就不是说说而已了。 这位金丹颤声道:“育才你赶紧回京城,跟大供奉跟皇上都说清楚此时。” 一个筑基修士点了点头,拔腿便跑。 张木流与那目盲道人已经出城,再往南百里就到了战场,那个花咨文该是就在那处,到时看看情况,再说要去哪儿。 要是遇到司马灼,倒是能一起商议一番,可这会儿跟这个道士在一块儿,着实有些让人恼火。 那位孟老英雄不愿重提旧事,自个儿便帮他清除周围麻烦事儿,让其安享晚年也是好的。 也不知道阿哲他们有没有做成自个儿想做的事情。 瞎道人也不晓得抽什么疯,往南走了几十里后忽然说要去宛国京城,让张木流日后去了京城后先去寻他。 二话不说便已离开,张木流连询问机会都没有。 走便走了,也落个耳根子清静,自个儿独自往南,还不知道有多少奇景可看。他张木流自从从梦境走出,已经多少年没见过千军万马了?倒是能试着找寻那时的感觉。 梦境中也是与异族对战,却不是什么方外魔物,那一身黑甲若是现身敌阵,会有多少敌人吓得肝胆碎裂? 走着走着便到了一条小河,从堪舆图上去看,这条河是还是贵霜那条“母亲河”的源头之一。一路上没少听宛国人挖苦那条“母亲河”,据说那贵霜人信奉的是本土贵霜教,贵霜教则以那条唤做珩河的水当做圣水,每日都有自极远处来的国民信徒去舀一碗圣水,说是喝下之后百病皆除。 可在宛国人嘴里,贵霜人死后都要火化于水中,那条河,骨灰颇多啊!更离奇的是,贵霜国不兴有茅厕,住在那珩河两侧的人,更是习惯在河边方便。 所以张木流觉得,这条当母亲的河,可真是生了一帮不肖子。可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把人拉扯大,等人死了之后还要帮着收敛骨灰。 张木流祭出大弟子送的灵舟,顺着河水往下,估摸着一天时间就能到那处战场了。 在这种无人认识自个儿的地方,张木流总觉得十分身心自由,其实大多数人都这样。到了极远异乡,无人知道自己姓甚名谁,更没人知道自己的过往,很容易便能静心。 青年站立船头,看着两侧山水匆匆,不知为何,心境忽然有些释然,那坚如磐石,纹丝不动的境界,略微动摇几分,眨眼间便到了分神巅峰。 张木流自嘲道:“游山玩水都能破境?那我更要去看遍千山万水了。” ………… 半月前有四个炼气修士进山捉鬼,那鬼修害人无数,是附近衙门口悬赏十万钱来捉拿鬼物,十万钱若是以刀币来算,以马车都装不完。 这无思小洞天内,三个国家所用货币皆有区别。宛国用的是那刀币,横刀式样,一刀币大抵能买个一碗面。贵霜用的是铜铸钱,颇为精美,一面儿刻着珩河,另一面是个猴头,据说猴子在贵霜可是圣兽,与曾经的骆越,如今的安南的国兽白猿有的一拼。而勐国则是以银钱跟铁钱流行于市,颇为杂乱。 张木流倒是没刻意去换些刀币,因为金银在这三国,也能流通。 四个炼气修士原本就觉得没多少希望能捉到住那鬼修,因为能叫做鬼修的,起码都有筑基修为了,他们四个却齐刷刷都是炼气。 山中破庙一番打斗,其实哪儿算打斗?挨打罢了。眼看四人凶多吉少,那只鬼修又能享用一番大补之物,林静装在荷包里的那方印章猛然剑气纵横,阿哲的印章也有个白衣青年以虚影示人,那邱明的“求不明”自行化作一道剑气囚笼盖住这处破庙,瞿玟瑾的印章有一头白鹿跃出。 四人不明所以,可那只鬼修却已经瑟瑟发抖,想逃都逃不掉。 那白衣虚影微微抬手,白鹿化作一柄长剑,随意一划而已,鬼修已然死的不能再死。 阿哲后知后觉拿起手中那方印章,木讷道:“我这是捡了一条命?” 林静拿出上刻“剑荡九州”的印章,苦笑道:“原来他是个真正的剑仙。” 一方“忽现白鹿”被瞿玟瑾捧在手中,眉宇之间有些愧色。 最镇静的,反而是拿着“求不明”的邱明。 这位年龄最大,却跟三个人同辈儿的汉子苦笑一声,轻声道:“只不过随手刻的印章而已,都有如此威能,得亏阿哲没起歹心,不然咱们禁不住一剑啊!啊呸,屁的一剑,一口气就都给咱差不多吹死了。” 林静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苦兮兮道:“他干嘛要装作书生嘛!要是知道他是剑仙,我死皮赖脸都要拜师,多个师傅多条路嘛!” 瞿玟瑾静默无言,只是偶尔看一眼阿哲。 其实少年人心中并无多少后怕,只是觉得自己运气真好,这都没死。他想的最多的,是那个白衣书生走到菜圃前时,宁肯多走二里地也不愿抄近道。 少年邪魅一笑,似乎是改不了这个习惯了,“行了,下次再见那位前辈,好好道歉再道谢吧,咱们还是领了赏钱,先回去给师傅买下那株药。” 四方印章,救了五人,乃至数百人。 ………… 五月五前后,白鹿洞给学子们留了几日时间回家,离得近的都已经回家,离得远的,三五成群准备去看看匡庐飞瀑,诗仙那“银河落九天”,蒙学时是夫子最常挂在嘴边的。 彭泽的圈禁已经解除,大泽中心多了个巨大石像,原本怎么都会让方圆渔民心中不安,萧磐只得学着赵凯,说是天赐神迹,且不惜重金围着那垂钓石像修建了一处巨大廊桥,那鱼竿儿下方有一只青铜大鼎,每日都会有人来此点上一柱香。 莫淼淼抱着乐青乘船到此,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香烛,点着后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踮起脚又举高手,这才凑凑合合把香插进炉鼎。 小丫头左瞧又瞧,待近前无人后才掩嘴悄咪咪说道:“陶爷爷,我要回家了,顺路来看看你,哥哥那份儿我也带上了,你可不能怪他,不然下次就不来看你了。” 说罢微微一笑,趁着没人时翻过栏杆,跳到那巨像膝盖,恭恭敬敬作揖。 其实小丫头,心中有那么一丢丢的伤感。 哥哥说爷爷跟那个坏蛋爹爹,还有很多很多变成石像的前辈,他们都是英雄。可莫淼淼觉得不该这样,凭什么英雄就要与亲人离开。 有个儒衫中年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青铜大鼎前,上完香后笑着说:“因为有些人心里装的是大家,有些人心里装的小家。” 莫淼淼转身恭恭敬敬作揖,喊了一句洞主。 这位白鹿洞主其实不太愿意跟莫淼淼聊天儿,不是旁的原因,辈分儿不好论啊! 张木流是自个儿师弟,莫淼淼是自个儿的学生辈儿,可张木流却是这小丫头的哥哥,算来算去令人头疼。 小丫头不知如何作答,便爬回廊桥,说自个儿先回家去。 眼见那小丫头回到船上,这位白鹿洞主苦笑道:“小师弟也是这脾气吗?” 莫淼淼穿着一身略微显小的淡蓝色长裙,背个小箱笼往湖畔小院儿去,老远便听到了剑声呼啸,心说清颖姐姐可真是个剑痴。 没等走到呢,便看到一个粉裙少女跟个青衣小小丫头坐在门前台阶儿,双手捧着脸。 张早早见莫淼淼走来,脸上立马溢出笑意,站起来使劲儿挥手,一声声喊着小姑姑。 一旁出落的愈加水灵,身子也似柳条抽枝,慢慢长开了的胡洒洒,有些苦兮兮。 回到洪都之后,胡洒洒几乎天天都要来这边儿儿,跟何紫棠讨一碗水喝,带着张早早绕着湖走一圈儿,然后俩人捧着脸坐在门口,一起发呆。 倒不是她们不愿意跟何清颖玩儿,而是那家伙最近越来越魔怔,一天天的练剑不休,明明没有半点儿修为,可一身剑意实在吓人。每天夜里张早早都会跑去何清颖的屋子,以木属性真意帮其疗养,小丫头常常一副小大人模样,唉声叹气道:“大姑姑真不让人省心。” 莫淼淼见着了那个已经个头儿极高的少女,笑着从箱笼取出一封信,悄咪咪说道:“这是哥哥让我给你的,还让我跟你说,没去看你是他不好,这次回乡一定会来看洒洒姐姐的。” 胡洒洒接过信,咧出个笑脸,轻声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记得我就已经很好了。” 莫淼淼看着那副笑脸,心中有些难受,于是再不卖关子,凑过去悄咪咪道:“哥哥有了自个儿的山头儿,让我偷偷告诉洒洒姐姐,等以后他回来了,就带着洒洒姐姐去木秋山挑一座山峰,就叫潇洒峰。” 粉衣少女再次笑了起来,这次可不是那种强颜欢笑。 其实胡洒洒从来不担心张木流会忘了她,她只是怕一不留神,自己长成了大女孩,就不能让他背了。 已经过去近两年,胡洒洒也十四岁了。 小小丫头凑过去胡洒洒身边,撇嘴道:“爹爹可真偏心。” 粉裙少女忽然直起身子,咧嘴道:“姐姐去了扶摇城,我可不能闲在家里,我要去闯荡江湖,见着那些骂我哥的人,嘴都给他们打烂掉。” 有个黑衣妇人在院中坐着嗑瓜子儿,看了看练剑的何清颖,又朝着门外三个小丫头看去,然后想到了远在木秋山的妖苓,一时间笑意不止。 何紫棠笑道:“咱家这么多闺女,以后得招多少女婿?” ………… 有一位个儿不高的女子独自跨海返回胜神洲,倒是没回柢邙山,而是去了百越的那座西峰。 刚刚跻身炼虚的离秋水瞬身出现,对着那颇为熟悉的女子冷声道:“玄女?” 李幼耳叹了一口气,心说这人咋长的这么好看?怪不得那大猪蹄子给迷的失了心智。 离秋水面色冰冷,方圆几十里内气温骤降,竟是有零星雪花开始下坠。 李幼耳嘻嘻一笑,“别着急啊!我就是来拿回我一点儿东西,你至于么?” 说着随手一挥,离秋水身上有一缕古怪气息被李幼耳收走。 离秋水全然没觉得有任何变化,那位柢邙山的年轻宗主笑着说:“没了属于我的这份牵扯,你们要是还能一个喜欢一个,我李幼耳便服气。” 生的绝美的冰冷女子面无表情,淡然道:“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水神也好玄女也罢,休想动我心境分毫。”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 我离秋水喜欢张木流,从来不是因为你玄女的关系。或许他张木流最早喜欢我是因为那抹笑容,可现在呢? 她相信他。 ………… 一袭白衣终于到了边境,老远便看到许多人围在军营外边儿,修士武师皆有。 什么背刀的拿剑的,手使长枪或是背负长弓的江湖人比比皆是。 张木流颇为好奇,凑过去问道:“诸位这是干嘛呢?” 众人转头看了看,见是个背着长剑的白净青年,便没人愿意搭理。张木流只好露出筑基修为来,这才有几个修士回答:“狗日的贵霜欺人太甚了,俗世争斗居然用上了修士,咱们宛国也不是吃素的,老子境界低微,却也是大宛儿郎。” 青年心生疑惑,凡俗国家互相征伐,怎么能让修士上战场? 又有一个筑基期的汉子说道:“半个月前,贵霜军队忽然多了个黑袍修士,一看就是魔道,坑杀我宛国边军数百,若不是京城的供奉们紧急出动,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呢!” 张木流眯眼而笑,黑袍人?刚来就敢干涉一地军争,胆子可够大的。 到这会儿张木流才明白,这些修士武师都是准备上战场的。 有个披甲校尉骑马而来,一身银甲染血,甲胄之上刀痕无数。这位校尉并未下马,只是抱拳说道:“战事吃紧,修士可先进营,各位武师暂且等着,不是我们看不起人,而是贵霜的修士混杂在兵卒之中,咱们凡俗中人上阵也只是送死。” 一众武师皆是抱拳还礼,张木流跟着进去,大致数了数,修士也就九人而已,算是自己,筑基境界也才三人。 正往军营去呢,耳畔忽然响起一道声音,是那老舟子,“凡俗战事,你们不可插手。” 张木流皱眉,以心声回复:“那洛余就能出手了?” 老舟子淡然道:“你见到他出手了?” 张木流这才明白,为什么只折损了数百人。哪怕是个金丹出手,面对这些凡俗兵卒,也足矣杀个血流成河。 白衣青年一边儿跟着众人往前,一边儿以心声笑着说:“那我去找他打一架总可以吧?” 老舟子再不言语。 九人到了一处军帐,有个年轻将军面色惨白,瞧着受伤极重。还没等那年轻将军开口,张木流率先上前,笑问道:“将军可是姓花?” 眼前这个孱弱年轻人,便是张木流此行要见之人,花咨文。 年轻将军笑道:“正是花某。” 张木流将那封书信递出,笑着说:“有个叫木蓝的小丫头,说她哥哥答应送她将军甲,可现在却没了音讯,是不是打算不给她了?” 花咨文面露一丝笑意,却立马收敛,咳嗽了几声后沉声道:“诸位仙师,咱们还是先聊聊如何对敌吧。” 白衣青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道:“大军之中我不便出手。” 年轻将军顿时皱起眉头,冷声道:“莫非要临阵脱逃?” 张木流缓缓拔出游方,笑道:“我去斩那黑袍人。” 一道白虹御剑直奔敌营,方圆数百里内都看的见那道白线。 原本往前推进不停的贵霜军队猛然停下,看着头顶白衣剑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黑袍洛余同样化虹而来,对着张木流咧嘴一笑,“打那两个草包还行,来寻我开心还要差点儿。” 洛余丝毫没把眼前白衣剑客放在眼里,在他眼中,不过是打了两个金丹修士而已,在擂台跟那韩鸥对战,也不过使了什么宝物,如此货色,敢来找我麻烦? 只不过接下来两句话,让这位魔道修士面色缓缓阴沉,如同吃了死苍蝇一般。 白衣剑客左手持剑,笑道:“胜神洲人吧?是不是在中山与燕国边境的那座山头儿?” 只见那一袭白衣眯眼看去,淡然道:“让我张木流教你做人。” 一百二十九章 你姐夫我 那一袭白衣言语咄咄逼人,下方贵霜大军更是无人敢出大气。谁不知道那黑袍人打了一顿贵霜主帅,才被奉为军营供奉的,可上方的白衣剑仙,瞧着也是不好惹啊! 洛余只登三阶,却只被压下一境,如今也是分神境界,而张木流登了九阶,不被压境。两人看起来势均力敌,可剑修与寻常修士的区别就在于,你打我三拳不一定能伤我,我只要愿意砍,就砍得死你。 其实这位黑袍魔修此刻直想骂娘,不管眼前这人如今有多声名狼藉,他洛余会不晓得其中内幕?当初将此人捧上天时,自个儿就没少出力,后来将这人从神坛落下,散布谣言之时,自个儿也没少出谋划策。 世人都以为这位张砍砍只不过借着一个师傅的名头儿,借着宋梁两国的爵位去招摇撞骗。可他洛余能不知道其中内幕? 白羊宫也好,儋州刑氏也罢,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没了,刑氏那位老祖到现在还下落不明呢! 洛余掀开黑袍,露出个极其难看的笑脸,轻声道:“洛余有眼无珠,张山主见谅。” 张木流眯眼而笑,起剑便是一击,那洛余倒也不愧是有合道眼力,急忙侧身躲过,脸上不再有笑意。 那黑袍人面色沉重,冷声道:“真以为我就怕了你了?我只要有半点儿危险,你那座木秋山也好,或者渠城的那个女子,都得不了好。” 张木流微微一笑,瞬身过去只是伸手一抓,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凭空消失,空留下方不知所措的贵霜军。 这会儿的贵霜军队,进也不是,退更不是。那个黑袍人的手段已经足矣让人心惊胆战,可那个白衣剑仙更是吓人,方才一击剑气横扫天幕,天上的云朵都被斩碎无数,这一剑要是斩在军中,那要死多少人? 片刻后那白衣又重新出现,手中拎着如同烂泥的洛余。 张木流大声道:“国家之争我概不参与,但若有修士上阵,就要问问我手中之剑。” 说着向下斩去一剑,两军之间被斩出一条数十里长,两丈余宽的沟壑。 一袭白衣化虹返回宛军大营,花咨文老远便抱拳弯腰,静待张木流归来。 张木流一甩袖子,将那洛余收入袖口,然后过去按住花咨文肩膀,无奈一笑。 “我当你得了什么大病,原来只是急火攻心。他贵霜修士不敢再上阵,你小子也不用愁了。” 年轻将军直起身子,笑着将张木流迎进大营,落座后苦笑不停,“仙师有所不知,南边儿有这贵霜,北边儿有勐国,两线开战,而且都有修士参战,我们宛国疲于应对,所以有些着急上火。” 张木流哑然失笑,没来由响起梦境中一个泥瓦工,那老头儿的烟瘾就连刘工也望尘莫及。一嘴大黄牙,烟斗几乎都不离嘴。有一年这老头儿整日咳嗽,郎中说是烟抽多了,得戒。这老头儿也想多活些日子,一咬牙一跺脚就真打算戒烟了。 结果,戒了三天,起了一嘴的泡儿,吓得老头儿又跑去郎中那里,说自个儿是不是烟毒攻心,不抽烟不行了?郎中哭笑不得,没好气说了句,“你那是着急上火了!” 这花咨文跟那老泥瓦匠差不多。 白衣青年过渡一口灵气给了这年轻将军,然后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着说:“千万别把小丫头的将军甲忘了,不然她肯定就不理你了。赶紧写一封信回去,等战事平息,你就回去一趟,光是寄钱回去,慢慢的关系就会生疏。” 有了那一缕灵气,这位年轻将军明显脸色好转,对着张木流抱拳道:“多谢上仙送信,更要多谢上仙帮我们解了这危机,我即刻上书京城,为上仙请功。” 张木流摆了摆手,无奈道:“千万别,我已经又当王爷又当侯爷的了,你再给我整个官儿,不要忙死我?倒是京城有什么好玩儿的地方,你可以推荐推荐,我不久后就会启程前往宛国京师。” 花咨文面色古怪,小声询问:“是要正经去处还是特别正经的去处?” 白衣剑客被一口酒水呛住,转头看向花咨文,没好气道:“你没说这话,我也没听见这话!” 说罢便起身,离开前笑着说:“我倒是想再披甲上阵,可有人不让。来日等你回去了,可千万别忘了木蓝的将军甲,日后多出来个英姿飒爽的女将军倒也是不错。” 游方出鞘,一道白虹直往贵霜方向,已经撤回的贵霜大军皆是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在那白衣剑仙没落在此地,反而御剑直去贵霜腹地。 张木流真要去贵霜吗?肯定不是。作势吓人而已,他还要去宛国京城,看一看那老瞎子打的什么算盘。 至于给收进袖里乾坤的洛余,也算真是重伤了,起码一年半载之内,他没法儿把魂魄聚拢恢复在一起。 往贵霜方向虚晃一下,张木流转而往勐、宛与贵霜交界的那处高寒之地,称作籁玻。据说那是片世外桃源,有雪山草地,这片天地最高的山峰也在那处,足足八千丈高。 落地之时,张木流已经身处那一片高寒之地的边际,有那身穿长袍布衣的佛家信徒十步一跪,五体投地,往籁玻最大的一处寺庙苦行朝拜。 张木流不禁心中感叹,如此信仰自个儿是真学不来。 若说他张木流是个读书人,那骨子里便刻着“莫向外求”四个大字。若说是道门弟子,他也只是往真人去修行,求个真我。而这些信徒,却好像是与仙佛求些什么,以一颗诚挚之心去换。 心中坚信之物便是信仰,并无高低之分。 在这无思小洞天最纯洁的一处地方,张木流其实也有所求。 走走停停,有时御风有时御剑,才走了有个百里路途,已然觉得灵气愈加稀薄,一路上再无树木,只有零星灌木丛聚在水边,多的还是一望无边,此起彼伏的草地。 有一天张木流碰见个满脸胡须,嘴唇干裂,晒得黢黑的中年人,瞧着不像这籁玻人。张木流笑着上前询问:“这位大哥准备去哪儿?” 那人也不理张木流,只是自顾自朝前走着,张木流颇有兴趣,便跟在其身后,一连有个三天功夫,那汉子终于说了一句话: “有酒吗?” 白衣剑客笑着递出个酒壶,轻声道:“家乡带来的酒水,滋味淡些。” 那邋遢汉子小口喝下,收起剩余酒水,又变作那个闷葫芦。 张木流也不恼,只是跟着这金丹修士往前走,他歇张木流便也歇,他走张木流就跟着走。他偶尔要吃的喝的,张木流也笑着递去。 就这样足足走了大半个月,所处之地愈加寒冷,灵气无以为继,只能靠着自身积蓄的灵气抵御严寒。 那中年汉子终于再次开口:“往东北方向二百里便能看到那座圣女峰,别想着登山,远远看一眼就快离去吧。” 张木流也没细问,又放下一壶酒,二话不说便转头离去。 待那青年走远,大髯汉子叹了一口气,拿起酒壶开始狂饮。 御剑往那座圣女峰,二百里路而已,转瞬便至。张木流悬停半空,看着那座只一小部分在云下的雪山,自言自语道:“果真如同圣女。” 此行籁玻,张木流其实是想弄清楚一件事儿,见到这圣女峰便已经清楚,接下来往那宛国京城去就好了。 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夜里,有个白衣青年背负长剑,头戴斗笠走入宛国京城,那位司马盟主像是已经等候了极久。至于那铁匠跟养鸽老者,离得极远,生怕那个剑侠又胡乱砍人。 司马灼走上前苦笑道:“张山主悠哉悠哉,我们可等了好久。” 张木流笑道:“等我干什么?” 司马灼叹了一口气,拉着张木流到了皇城正上方,一众从渠城进入的凡俗武师尽皆在此。 那位未来宗主笑着说:“当然是进真正的宝地啊!” 一个目盲道人御风而来,老远便喊道:“张兄弟真是叫我一番好等。” 有个背着一把窄尺的中年人瞬身而来,身边跟着一个白衣青年。 那位终于现身的法家修士,对着张木流遥遥抱拳,传音道:“张山主藏的可真深。” 张木流淡然答道:“韩先生真当不知道那洛余与化外之人有染?” 那位法家修士面色大变。 最后来的,两个筑基境界的年轻人,如今还是筑基,说明她们师姐弟最少也登了九阶。 这倒是让张木流刮目相看,只不过都已经等了许久,还不见那两人有同行之人到来,张木流心中愈加古怪。 司马灼淡淡一笑,朝着下方皇宫微微拱手,有一个分神境界的老者带着三女两男御空到云海,冷眼扫了一圈儿,祭出个玲珑宝塔,一道光芒笼罩住此地,众人消失不见。 再现身时已经在个奇异之地,估摸着是那真正的无思江游天碎片。 方才祭出玲珑宝塔的老人冷眼看着众人,沉声道:“所有机缘,先到者先得,若是有什么争执,就别怪老头子下狠手了。” 说罢便带着三个少女两个少年离开,这人对一众从渠城来的人,由始至终就没个好脸色。 张木流微微一笑,也是瞬身离开。 此地与鲲腹中的天庭碎片不同,没有什么仙鹤成群,多的是各处如同悬在半空的残破宫殿,有如悬空岛一般。方才那个老者是朝着最上方那个较为完整的宫殿去,司马灼领着一帮武林中人去了最下方,人数最多,就只能学那蝗虫过境,寸草不生了。剩下的人各有去处,而张木流所去之处,是瞧着最寒酸的一处茅庐。 那茅庐所在之地占地极小,还没有渠城那处武斗广场大。茅庐一侧有一座三丈余高的假山,一股清流自假山流出,下方是个一人高的水车,往大片苗圃灌水。 张木流瞬身到此,看着那泉水自假山流出,又自这悬空岛流向下方云海,没来由一阵肉疼,赶忙摘下腰间酒葫芦,略微施展术法,将那葫芦中的酒水隔去一边儿,留下了多一半空间,之后施法让那酒葫芦悬停水车上,聚拢灵泉往水葫芦里灌。 这处地方肯定是仙人居所,宝物最多的地方不用猜也是最高处的宫殿。而司马灼带人从下方搜刮,也肯定收获不小。张木流倒不是看不上那些法宝,而是这灵泉他老远便注意到了,其中饱含水道真意,日后慢慢炼化,起码能修补一些人身天地中的水运。 青年觉得酒葫芦装不了多少,便又取出方葱的那只葫芦,以同样手段悬浮过去,灵泉分作两缕往两只葫芦装。 离得最近的是目盲道人,老远便感知到那青年在装水,止不住的嘴角抽搐,心说先前怎么看不出这家伙是个财迷? 而张木流早已把视线转向那大片苗圃,看似杂草丛生,可这杂草,放在人世间也是顶尖宝药了。 白衣青年摩挲下巴,思量半天后取出来那柄南山飞剑,小心翼翼的将苗圃切割成小块儿,挑着蕴含灵气最多的分别收进剑候令牌与袖里乾坤,直到再也装不下时,才像个农夫一般挨个走过,见着奇异花草便要连根拔起,顺着那些收纳宝物中的缝隙缓缓塞进去,不愿漏掉一丁点儿。 远处的目盲道人才寻了一只玉如意,转头眨了眨瞎眼,忍不住自言自语道:“这小子是八辈子没见过好东西么?” 辛辛苦苦一个时辰,张木流所在的那处地方几乎都给掘地三尺了,两个酒葫芦还没有装满,青年便往那茅庐走去。 仙神居所,自然是没有半点儿灰尘。茅屋之内摆设十分简单,墙上就悬挂了一幅没有落款的画,画中是个提剑女子的背影,一身墨绿色长衫,好似决然离去。 只看了短短几息,张木流便觉得眼睛刺痛,只好将其收下,塞进剑候令牌中的一处缝隙。 张木流第一次觉得,收纳物不够用啊! 袖里乾坤金丹境界便有,境界越高空间越大,不过不太适合长久存放。 收起那幅画后,张木流看向那以沉香木做成的桌椅板凳,还是想收起来,可这实在是太占地方了。 青年灵机一动,心说自个儿又不是没做过木匠,卷起袖子便准备去拆。 一直注意着这边儿动静的目盲道人有些同情张木流,心说这孩子小时候得受了多大的苦? 直到把那茅庐内的东西搜刮干净,张木流这才一脸笑意的走出来,两只葫芦已经灌满。张木流又跑去鲸吞灵泉,直到打了个饱嗝儿才作罢。抖了抖衣裳,又看向那个不大的茅庐,手指摩挲下巴,沉思不休。 目盲道人终于忍不住了,以手扶额,大声喊道:“张兄弟,差不多得了,房子招你惹你了?” 张木流面露尴尬之色,瞬身过去目盲道人那边儿,看着老瞎子手中的玉如意,笑着说:“刘老哥收获颇丰啊!这一看就是个好玩意儿。” 道士叹气道:“比不得张兄弟满满当当。” 张木流面色愈加尴尬,只得绕开话题,笑着说道:“不瞒刘老哥,我身受重伤,须得这水属性灵气与水道真意极多的物件儿来疗养,若是刘老哥有什么收获,一定与我说一声,咱俩以物易物嘛!” 正说着呢,那位法家修士瞬身来此,笑着抱拳,轻声道:“韩奔祝贺两位,这一看就收获极多啊!” 张木流淡然一笑,抱拳回礼,“不知韩先生有何贵干?” 背着一把窄尺的中年人微微一笑,指着极远处一个悬空岛笑道:“那个地方,我觉得比上边儿的东西好得多。” 司马灼也瞬身而来,笑着说:“韩兄如此藏拙,骗的我好惨啊!” 韩奔冷笑一声,“司马盟主也不差,这么些年我愣是半点儿没看出来。” 一袭白衣已经扯着目盲道人往方才韩奔所指的地方飞去。 你们俩老朋友了,聊你们的。我们俩新朋友,发我们的财。 目盲道人苦笑道:“张兄弟,咱们这样儿不好吧?那可是两个合道境界,尽管被压制,也还是有分神修为的,出去了咱俩不要被穿小鞋?” 张木流答非所问,“我听说陈国那位君主整日石榴裙下作乐,不思治国却写的一手好诗,真是这样吗?” 瞎眼老道叹气不休,无奈道:“不瞒张兄弟,我总觉得陈国的大好江山,要毁在那黄奴手中!”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其实最让世人诟病的,是那句“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不过张木流觉得,能将此玉树想成彼玉树,此后.庭想成彼后.庭的,大多不是什么好货。 两人率先落地,这处地方瞧着倒是与别的地方没多少不同之处。韩奔与司马灼随后赶至,那位盟主大人直直凑过来,故意开口说了句张山主。 目盲道人一脸呆滞,明明是个瞎子,却好似看的见,转头朝张木流,“你是山主?哪儿的山主?” 韩奔帮着解释,“名声响当当的张砍砍都没听过?就是山头儿养着麒麟那个木秋山。” 老瞎子瞬间腿软,颤声道:“张兄弟,张山主,我可没有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儿,更没有诋毁你呀,可不能秋后算账。” 张木流无奈苦笑,服气老瞎子,没好气道:“都是兄弟了还说这话?” 一边儿的韩奔面色平静,也不理会那边儿三人,先行往那片坍塌宫殿。 两个筑基境界的少男少女自从来了此处便心惊胆战,只敢去挑那些无人看上的悬空岛。 直到进这宝地前,这少男少女才知道,当时自个儿瞧不上的养鸽老者,居然是个修士,就连那邋遢铁匠都是。最吓人的还是那个白衣青年,原来是个剑修。 少年苦着脸,一边儿搜寻宝物一边儿嘟囔:“师姐,我跟你说啊,以后我再去那种说是没修士的地方,一定夹着尾巴做人,好家伙你瞧瞧,咱们这一趟,遇到的人那个不是高人?我先前还挺瞧不上那个武林盟主,这会儿一看,忒吓人了。” 少女微微一笑,心说师弟终于长了记性,以后能少去许多磨难呢。 两人还没多少收获呢,最高处的五个年轻人御空来此。 跟着那老者进来的两个少年好似性格全然相反,一个如同谁都欠了他钱似的,另一个却嬉皮笑脸,鱼沾霖似的。 笑脸少年凑过去那个筑基少女旁,笑着说道:“这位姐姐,你好漂亮,跟我回去做我媳妇儿吧。” 筑基少年看着自己师姐被调戏,倒也不恼,反倒是走过去对方三个少女旁,咧嘴笑道:“三位姐姐都很漂亮,不如都给我做媳妇儿吧?” 一直留意这边儿动静的张木流哑然失笑,心说这跟刘工那句“你娘卖不卖”有的一拼。 张木流就没在这处宫殿找到看得上眼的物件儿,之所以跟来,就是想看看那韩奔打的什么算盘罢了。 转了一大圈儿才看到一张八步床,虽然没先前那桌椅值钱,却也颇为精致,可叹!没地方儿装了。 青年干脆躺在那张床上,取出酒葫芦,却是喝着灵泉。 人身天地内的元婴总算开始忙碌,把那一缕缕不断渗入的水道真意往河流搬去,修缮这座天地的水运。 而张木流,这会儿正巧看到那个少年说了一句:“不如都给我做媳妇儿吧。” 那个面色阴沉的少年淡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渠城来的筑基少年咽了一口唾沫,却还是抬起头,冷哼道:“我瞧着这三位姐姐应该是师姐,所以我是你大、二、三姐夫。” 说完又接了一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姐夫我姓曹名旭。” 张木流没忍住笑出了声儿,刚想出手,结果有个藏在下方一众武师中,一身青衫年轻人瞬身过去,以手按住曹旭脑袋,笑骂道:“臭小子这就想着给我找三个徒弟媳妇儿?你笑笑师姐怎么办?” 唤做笑笑的少女脸蛋儿通红,跺脚恼羞道:“师傅是个老不修,胡说什么呢!” 以玲珑塔开启这方宝地的老头儿凭空出现,对着那青衫年轻人眯眼笑道:“你姓宋?” 年轻人转头朝着张木流方向抱拳,之后甩了甩袖子,看着那手捧玲珑塔的老人,言语讥讽: “你姓李?” 第一百三十章 原来是个坑 曹旭与秦笑笑被那青衫青年推去一旁,自个儿与那老头儿对峙。 那也不知道是不是姓李的老者,也施法将五个后辈拖去上方宫殿,然后端起玲珑宝塔,眯眼笑道:“去哪儿打?” 青年淡然一笑,“你挑地方,我无所谓。” 只见那老者猛然向着下方飞去,不多时便在云海,施法催动玲珑塔后,那老者上身衣衫在一道金光下碎裂,花白头发像是逆转生长,瞬间变作个光头,整个上身变得极其健壮。 老者冷笑道:“斗寒洲年轻一代第一人?让你李爷爷见识一番宋家孙儿的手段。” 青衫青年还未曾出声,一旁的曹旭面色古怪,对着秦笑笑扮鬼脸,逗得少女咯咯不停,然后才说了句:“真姓李啊?” 宋姓青年摇了摇头,没好气道:“等会儿好好谢谢那个张先生去。” 说罢便瞬身往下方,一柄长剑凭空出现,被其握在手心。 躺在花梨床榻的张木流又灌了一口酒,心说原来是那斗寒洲宋渊。 韩奔不知何时到了张木流这间倒塌屋子,看着躺在床上饮酒看戏的张木流,笑着说:“张山主真是好雅兴,对这里的宝物就真看不上眼?” 白衣青年做了个禁声手势,淡然道:“韩先生的事儿咱们慢慢谈,先看看元婴境界的宋渊,怎么把那老头儿打的满地找牙。” 韩奔笑道:“张山主就对宋渊有这么大的信心?” 张木流哈哈一笑,“都是剑客嘛!总不能长他人志气吧?” 那位法家修士微微一笑,也放开神识去观看那边儿争斗。 宋渊手中长剑极薄,云纹剑柄,白净剑身,并无什么刻字。 只见那青衫剑客横剑在前,笑着说道:“事儿是你那边儿的人先找的,架是你先要打的,宋某管打不管赔。” 那老者讥讽道:“都说剑客最是爽利,怎的你废话这么多?” 说着便欺身上前,一拳砸向宋渊。后者单手持剑,随意抵挡。 两人碰撞之下,一圈儿如同炸雷的涟漪迅速散开,云海好似被挖了个圆坑。 宋渊不甘示弱,翻转身体,一剑刺向那老者额头,可后者却挡也不挡,任由一剑刺来。 一声巨响,恍若剑刺在了那坚不可摧的铠甲。 老者讥讽道:“小儿,能让你李爷见血,就算我输。” 观战的韩奔摇头笑道:“若张山主去,那老家伙当然挨不住几下,可宋渊,还是不太行啊!” 张木流摇头一笑,“那老家伙可真狂,横练金身在此处的确占便宜,即便是我想破开那乌龟壳儿,也还是要略微费力一丁点儿。” 话锋一转,“可韩先生也别小看宋渊,剑客的剑,求得便是无坚不摧,老头儿不过是给宋渊磨剑罢了。” 方才张木流说了,他要破开那老者金身,要略微、费力、一丁点儿,言下之意便是不费力。 他韩奔信了。 这位法家修士其实无心看那打斗,只说洛余与魔物有牵连一事,若是闹不明白,极有可能牵扯到自家宗门。 韩奔苦笑道:“张山主,那洛余之事,能否先说个敞亮话。” 可白衣青年却只是淡然道:“先看他们分胜负。” 那两人在下方云海打斗,金戈交错之声不断,看热闹的早就不止张木流与韩奔了。自渠城而来的一众修士,只有一半儿找到了能洗经伐髓的宝物,被铁匠跟那养鸽老者护着引气入体。剩余一半人搜寻无果,见着这真正的神仙斗法,一个个都趴在悬空岛边儿上,使劲儿往下探头。曹旭与秦笑笑也在看,倒是那五个跟老者一起来的,这会儿一门心思寻宝去了。 张木流摇头一笑,心说怪不得这老家伙要出来寻事,原来是将一众人的注意吸引过来好叫那几个少男少女去夺那最大的机缘。 白衣青年往那青衫剑客传音,“宋兄,赶紧把这老家伙戳几剑行了,咱们给他耍了。” 宋渊转头看向极远处的一座并无宫殿的悬空岛,转过头时讥笑不停。 “老家伙,你这就不厚道了吧?” 那老者得意一笑,“在这儿,我是分神境界,在外面,我是炼虚,你奈我何啊?” 宋渊淡然一笑,竖起手中长剑,并指剑尖往抹去,一身剑意沸腾,周遭云海被那剑意尽数绞烂,一道雪白深洞愈加明显。 青衫剑客笑道:“挡得住这一剑,我宋渊便不取此地任何东西。” 说罢朝前一剑,剑气聚拢之时,周遭天地有无数雷霆聚集,那宋渊手中长剑猛然发出,夹杂数道雷霆朝前方老人而去。这会儿那老者哪怕仗着不破金身也不敢托大,两条臂膀瞬间变作暗金色,交错在前挡那一剑。 只不过他还是托大了,硬接这倾力一剑,接住了也是要受伤。 张木流猛然起身,眯眼道:“老家伙要欺负人了!” 那老者给一剑斩的退后数十丈,嘴角微微溢出鲜血。他狠狠瞪着宋渊,冷声道:“好小子,你干脆死在这儿吧。” 那座玲珑宝塔再次暴涨变作三十余丈高,金身老者也是气息暴涨不停,不多时便由分神到了合道境界。 此刻的这方天地,这位老者凑凑合合可以算是天下境界最高了。 司马灼瞬身过去,对着老者苦笑道:“李老,这就有些不合规矩了吧?” 那老者冷笑道:“虽说气运在你,可钥匙在我手里,这方天地,我说了算。” 一道破空声袭来,有个黑色身影狠狠砸在云海,几人尽皆转头看去。 与张木流在一起的韩奔面色大变,沉声道:“你废了他?” 张木流微微一笑,“那种事儿我干不出来,不过是将其魂魄分离开了而已。” 韩奔心中冷笑不停,“谁才是魔道?” 张木流转过头,眯眼笑道:“牵风派是毁在谁的手里?” 这位法家修士面色愈加难看,虽说牵风一派给人灭门与他关系不大,可他的确没阻拦。而且他韩奔就从来没小看过张木流。 当时铁匠与那养鸽老者给洛余“通风报信”,虽是没有任何隐瞒,可洛余却丝毫不当回事儿。 可韩奔不一样。 那边儿的老者还是打算出手,虽然一个如今只有元婴境界的魔道修士给人打成这样,可他李忠就不是一拳能砸烂元婴境界的人吗? 司马灼已经打算与宋渊联手抵挡这个几近疯魔的老家伙。再让他出手下去,引起这方天地压制,司马灼辛辛苦苦二十余年,且不是白费功夫了? 那李忠一拳将司马灼二人砸退数丈,转头看向极远处那座坍塌宫殿,嗤笑道:“鼠辈,不敢出来与你爷爷对敌吗?” 张木流笑着转头,“韩先生怎么看?” 可未等韩奔开口,一道剑光便从白衣青年身上发出。 游方瞬间便至,剑意炸裂。一袭白衣随后赶至,悬停云海,将那洛余重新收入袖中,然后笑着说:“我有个朋友的朋友,被挂在牛贺洲一处山头儿曝尸,后来还有个叫劳什子袁路的,我就问你认不认识。” 那老者面色难看,旁人只以为年轻剑客实在骂人,可唯有他自己心中清楚,那一句老狗,已经说破他的真身。 一旁的司马灼传音道:“渠城聚集千年气运,那大门又是我出力打开,所以气运在我。来时那个老前辈说了,要想打开这宝地,还要靠这老东西手中的钥匙,其实我事先并不认识他,到了宛国京师后才认识。而且……此地不宜再动手,你一身剑意太盛,极易遭到天道压制,到时我们就功亏一篑了。若真有什么深仇大恨,出去后咱们一起宰了他。” 其实那李忠也在传音,“年轻人,莫要自误,咱们就此罢手,各取所需便好。若是非要与他们联合,大不了咱们谁也得不到宝物。而且,你也看出来了我的真身,炼虚大妖,你家宗门山头儿挡的住吗?” 张木流眯眼看向那李忠,沉声道:“狗修,我山门在胜神洲桐州,随时欢迎。” 你要敢来,别说小白跟青爷,就乐青也会把你狗头拧掉,丢狗脸。 李忠率先撤去玲珑塔,头发也缓缓长出,变作个黑衣老者对张木流说道:“你说的是那个姓许的吧?他盗我宗门至宝,只是曝尸,其实便宜了。” 张木流面色阴沉,泥丸宫一道剑气斩出,那李忠来不及抵挡,只能躲避,却还是被那一缕骇人剑气重伤。 这位炼虚境界的狗妖,这才明白眼前年轻人底气何在。如若方才与其对敌,又没法儿恢复炼虚境界,打不打得过是真不好说。 白衣青年淡然道:“你可以还手。” 李忠冷哼一声,擦了擦嘴角鲜血,瞬身往那处没有宫殿的悬空岛去。 而剩余众人,脸色都变了。 在这个最高才有合道境界的地方,眼前这个白衣剑客,一人可压众人。 曹旭这会儿亡魂大冒,原来自个儿还是低估了这个剑修。他转头看向秦笑笑,苦笑道:“师姐,他之所以能这么轻易就伤了那老东西,是不是因为偷袭?” 少女只是握住了少年颤抖的手。 而渠城那伙儿人里,钱云跟池春已经在引气入体,池黄还没寻到适合他的宝物,方才跑来观战,是真没想到前辈会出手。原本那老头儿已经让他绝望,可张木流一出来,他便脸色愈加苦兮兮。 可他们不知道,张木流总觉得自个儿给人算计了,因为那个目盲道人,从方才起就不见人了。还有跟着韩奔的那个白衣年轻人去哪儿了? 司马灼拍了拍张木流肩头,笑着说:“咱们先过去吧,不然好东西都给那老家伙占了。” 同是也没忘招呼宋渊,在司马灼眼中,张木流与木秋山是一条有风险的大腿,可他愿意冒这个险。而宋渊,是那种近水楼台,但凡交好,便是一本细水长流的生意经。 张木流分别朝着宋渊与司马灼抛去酒水,笑道:“赶紧安顿好,咱们去抢东西。” 同时暗自传音两人,“不太对劲儿,待会儿小心点儿。” 两人面色不改,分别去向自己人那边儿,说一地宝物尽情取,多的是,不用争。 曹旭跟秦笑笑一旦出离此地,必然结丹。而铁匠二人也定会破境元婴。一众自渠城而来的武师也都会引气入体,有些运气好的,说不准还能筑基。 总之各人都会有机缘,而张木流并不想在这里破境。 他总觉得,别人在此破境无碍,自己但凡在此破大境界,定会得不偿失。 因为初来此地,那位老前辈曾经自言自语说了一句:“自渡?” 三人联袂到那看似荒芜的悬空岛,踏入之后才发现,并不是远看的那副模样,而是一处郁葱山林。 最高那处山峰林立数座小亭,大多已经残破,唯有最高五处算是完整,可那地方显然已经给率先来的五个年轻人占了。 那狗修挑了一处还算完整的亭子,进去前对这张木流一通讥笑。 宋渊与司马灼分头去寻能进去人的亭子,张木流却没半点儿心思上山,而是想着找一处隐蔽之所,躲起来再说。 他娘的!感觉被坑了。 最高那座山峰,一共有十八亭,能进去人的只有九处,那三个少年两个少女,狗妖李忠,宋渊还有司马灼,加上张木流正巧有九人。 正在林中寻找躲藏之处呢,那个目盲道人急匆匆驾云而来,瞧着甚是疲惫,像是做了什么顶累人的事儿。 目盲道人老远便招手不停,嘴里抱怨道:“张兄弟,不对,张山主啊!我费尽心思,终于给你找了个能疗伤的宝物。” 张木流没来由就满脸笑意,甭管这刘道人打的什么算盘,他能记得张木流所需之物,看模样还是专门搜寻了一番,就已经让人觉得很不错了。 老瞎子从半空缓缓落下,手拄着膝盖,不停喘着大气。 只见那目盲道人从袖口取出个水盂,对着张木流说道:“张兄弟,这水盂是应该是仿制的那位司水仙君的水盂,不能装水,却能取水,且取之不尽。” 说着便一脸笑意,将其递给张木流,试探道:“咱俩的梁子,能一笔勾销了?” 张木流无奈一笑,将那水盂推回去,笑着说:“咱俩的梁子可深喽,一个水盂能勾销?” 目盲道人苦着脸,叹气道:“这不是不知道张兄弟是那个张山主嘛!若不然我还能给你算卦?” 青年淡淡一笑,心说这家伙是越来越好玩儿了。 “刘老哥,你晓得我为啥愿意跟你聊天儿吗?因为当时一卦,纵使你有私心,想的也是保我的命。” 老道自觉愧不敢当,刚要说话,那韩奔一溜烟儿从上空掠过,径直去了一处亭子。 张木流笑着说:“刘老哥赶紧去寻一处对你有裨益的亭子,破境去吧,我出去找寻一番,看有没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毕竟我家有一大帮孩子。” 青年暗中传音:“待会儿情况不妙就快跑,什么大道机缘都比没命了要强,我估计这地方就是个坑。” 说罢便一阵风掠出,打算再去外界悬空岛捡漏儿。 目盲道人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张兄弟真是个好人呐!” 其实打从这老道出现,张木流便认定那个撒网之人是与韩奔一起的年轻人,直到现在那年轻人还没有出现,肯定谋划不小。之所以没带着司马灼他们一起躲避,是张木流觉得,想要有机缘,不付出点儿什么是不行的。而且有句话叫枪打出头鸟,那李忠带来的五个少年,无论是外界寻宝还是在这亭中感悟,都是挑的最好的,要出事儿当然是他们先出事儿。 白衣青年出离那片真正的宝地,放开神识将周围打量一圈儿,还是没找见那个年轻人,只好挑了一处悬空岛,再去找点儿东西。 老远便看到一座殿前有几颗竹子的悬空岛,张木流瞬身过去,只落地看了一眼,立马离去,找了一处像是存放典籍的宫殿。 进入之后,张木流发现这处地方藏有极多书籍,竹简跟那羊皮卷,还有线装书,都有。 背剑白衣绕着那拜访典籍的高大书柜走了一圈儿,见这里藏书都是道门典籍,且有极多是是人世间已经寻不到的。 青年陷入沉思,不消片刻便再次离去,也不看书更不拿书。 之后又瞬身去了一处火道真意极重,整座宫殿都有微微火焰缭绕的地方。这次再不踏入宫殿,更没想着去拿什么宝物,而是盘膝坐下,就这样慢慢吸收炼化火属性灵气。 闭目大概有小半个时辰,张木流的人身天地,猛然凭空出现一条火焰真龙,在山野之间飞腾盘旋,最后寻了一处石山,盘卧其中酣睡起来,鼻息之间便有火焰溢出。 辛苦搬水的元婴抬头看向天幕,似乎在问,究竟是咋回事儿? 张木流苦笑不停,缓缓睁开眼睛。 这下子就跟这地方有极重的因果牵扯了,那条火龙,可是张木流人身天地之中的第一个生灵,意义非凡。 果然不出所料,这破地方就是个大坑。此后许多年里,因为这条火龙,自个儿要与这无思小洞天纠缠不清了。 事已至此,好东西不要白不要。 只见那一袭白衣疯魔一般,御剑前往那个藏书之处,挑了几本儿人世间早已绝迹的古书,然后又转去先前那个有竹子的悬空岛。 张木流一步踏入其中,原本想把那竹子砍了带走,可总觉得有些太缺德,便径直走向那座宫殿,挖地三尺一般搜刮东西。 那处林中山峰,目盲道人提心吊胆的走到一处摇摇欲坠的亭子,离着韩奔最近,侧着身子钻进去,却连坐都没法子,只好就那么躺着,嘴里念叨着祖师爷保佑,起码也能让我悟出点儿啥子。 最高处那座亭子,是给先前说要把秦笑笑带回去做媳妇儿的少年占了,很明显,这五人当中,这个笑面虎身份最高。 李忠进去亭中不是最早,可这会儿却已经出来了,面色僵硬,该是一无所获。 这位在外界是炼虚境界的狗妖,朝着最顶上那座亭子喊话,“穆钰,此界我们说了算,你能拿多少拿多少。” 接着分别看三个少女与一个少年,笑着说:“蒋冠可以着重去撕扯那道阴气,迭荫是剑客,那个人没来,你可以在其中练剑,章月跟章杏儿,你们……能抓住什么是什么吧。” 这场感悟,其实是把众人心神扯去一处玄妙之地,各种机缘如同匆匆江水于眼前流过,伸手去抓,只要抓的住便有收获。从上往下,越高处的人选项越多。 那李忠显然什么都没得到,这会儿看了看下方的几人,故意大声讥讽:“你们啊!吃屎都吃不到热乎的。” 其实哪儿有人顾得上理他? 就在此时,李忠忽然转头,只见又是个一身白衣的青年御空而来,下方的韩奔主动让开位置,静待那青年进入小亭。 那年轻人笑着说:“不是只有狗爱吃屎么?” 李忠眉头紧皱,“你想死?” 可那青年随手一挥,李忠就被打的暴退数百丈,将半山腰砸了个大坑。 这位大妖口中狂吐鲜血,颤声道:“你怎么不被这方天地压制?” 那年轻人看蝼蚁一般看着李忠,淡然一笑,“等我出来就吃狗肉。” 说罢便径直往韩奔那处小亭,后者始终弓着身子,连抬头都不敢。 李忠沉声道:“你们不要退出来,他在那处也没法儿使什么小手段。” 只听那已经进入亭中道年轻人讥讽道:“是吗?” 猛然一连串痛呼,除了最顶上的那穆钰跟最底下的目盲道人,剩下的人皆是被震出亭子。 穆钰为何没出来,没人知道。目盲道人为何没出来,大家伙都清楚。 因为在那条机缘长河,目盲道人只能在最底下捡一些无人看上的漏儿。 司马灼看向韩奔,皱眉不停。后者也只有苦笑,不知如何解释。实在是自己这个明面上的徒弟太过吓人。 就这么过去三个时辰左右,顶端的穆钰终于缓缓退出,他看着那白衣年轻人,眼神冷淡至极。 忽然有三道剑光袭来,司马灼、宋渊、以及目盲道人,皆是给剑光卷走。 在本命剑不惑的那一丈天地,张木流苦笑不停。 目盲道人疑惑道:“咋了?” 张木流叹了口气,看向那处这会儿正热闹的地方,苦笑道:“那大狗不过是看门儿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剑斩炼虚 那座山峰顶端,少年穆钰缓缓走出,朝着那韩奔一侧亭子大喊:“出来受死。” 李忠本想阻拦,可看见穆钰已经取出一幅画,便再不开口,只退回去护住剩余四人,面色有些阴沉。 韩奔叹了一口气,自己这么些年被人当做牵线木偶,到头儿来还不及个孩子?那庄谯自打到了自己山头儿,就没一天把自己当过人,可自己也就窝囊到不敢反抗,只能仍由其整日吆五喝六。 亭中那庄谯睁开眼扭了扭脖子,缓步走出那小亭,冷声道:“小崽子,真不晓得死字怎么写?就凭你那扁毛爷爷,想唬住我?” 张木流想起那袁路,又想起方才李忠言语,之后又想到了许诺那把锈迹斑斑的短剑,心说莫非那把短剑就是什么宗门至宝?那这老狗所在的那处山头儿也太过寒酸了。 张木流摘下头上玉簪,将袖子卷起,将将掩住了绑在手臂的逍遥巾,转头问道:“韩奔所在山头儿是哪儿?他不是法家修士吗?” 司马灼叹气道:“韩奔从来没以真面目示人,每次与洛余密谈,都是这个青年来接人。我只知道他在渠城北边儿三百里处的海边儿,有个仙鹤派,我从前一直没发现他是修士。至于那炼虚境界的年轻人,就更是藏的深了。” 一旁的宋渊插了一嘴,“我年轻时游历牛贺洲,其实去过李忠那座山头儿,他们那座宗门有个大妖供奉,渡劫境界,沾点儿金翅大鹏血脉。” 张木流长长哦了一声,笑道:“那你说这个没被压制境界,炼虚期的庄谯,顶得住渡劫境界的一缕神念吗?” 宋渊微微一笑,轻声道:“谁还没个来头不小的靠山?” 两个剑客对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 司马灼看了看那目盲道人,目盲道人看得见似的,也转头往司马灼,两人满头雾水。 青衫剑客笑道:“张先生是想剑斩炼虚?” 白衣剑客微微一笑,灌了一口酒,淡然道:“得看这俩人人性如何。” 两人并无未传音,司马灼听在耳中,惊在脸上。 那片争斗之地,穆钰听到“扁毛”二字,立马变了脸色,直接伸出手将那幅画摊开,冷声道:“活下来了再跟小爷贫。” 那画中是一只毛色微微泛着金青的大鹏,在画卷摊开的一瞬间,一道虚影猛然掠出,阵阵嘶鸣响彻云霄。 那道大鹏虚影直直看向庄谯,开口道:“小儿,快来受死。” 庄谯还罢了,可韩奔却承受不住那渡劫气息,身躯几近碎裂。这位背着窄尺的汉子瘫坐在地,声音嘶哑道有些像女子,“公子……救我。” 白衣青年头也未回,只是冷声道:“在我跟前儿装了二十年,我庄谯起床是先穿哪只鞋子,想必那泼妇都知道吧?” 韩奔身躯裂纹愈甚,没过几息时间,一幅躯壳如同那叫花鸡外边儿的泥土,碎裂一地,变作个瞧着甚是清秀的蓝衣女子。 外界的张木流嘴角抽搐,没忍住便一句“我嘞个去”脱口而出。 张木流转头分别仔细打量身边三人,看了好一番后才说道:“你们要变就赶紧变,别等待会儿吓人,要是待会儿也跟那里边儿似的翻转来去,咱们哥们情分就到这儿了。” 有两人回敬白眼,目盲道人倒是想,可家伙什儿不齐全。 看似打趣言语,其实是张木流真心话。 瞧瞧来这儿以后,先是那个老家伙借宝物入合道,又是宋渊从渠城来的一众武师中跑出来。好家伙,那当徒弟的原来是当大爷的,当师傅的碎了一地,变成了娘们儿。 张木流腹诽不停,心说待会儿这老瞎子要是变成个不得了的大修士,他张木流都不会吃惊了。 那“韩奔”哀嚎不停,真身也缓缓有了裂纹,庄谯终于随手一挥,将那变作女子的韩奔打出那片地方。 张木流以手肘戳了戳宋渊,笑道:“宋兄还没有媳妇儿吧?来个英雄救美?” 青衫剑客只是微微一笑,其实心中说了句:“我打不过你,所以随你说。” 蓝衣女子倒飞出来,狠狠撞在一处宫殿,将本来就摇摇欲坠的大片宫殿砸踏,尘埃落定后再无动静儿。 反观那处山峰,大鹏虚影见庄谯还站在那里,猛然煽动翅膀,两股大风席卷而去,山峰被瞬间摧毁大半。 穆钰咧出个笑脸,自言自语道:“这是来搞笑的吧?” 可话音刚落,这位少年人就变了脸色。 因为那庄谯手中捧着一樽木像,两股子大风只是让其沾了些灰尘罢了。 庄谯嗤笑道:“就你有靠山?我就奇了怪了,你说一只扁毛畜牲跟人生出来的杂种,怎么都该有一撮鸟毛,或者长一对儿翅膀,怎么你这小杂种这么像人?” 穆钰终于收敛笑容,咬牙道:“爷爷,咱们杀了他吧?” 庄谯只是微微一笑,对着木像说道:“听见没有?有人要杀你儿子。” 那木像也猛然气息暴涨,一道不输大鹏虚影大小的中年人虚影凭空出现,手持桃木剑,随意一挑,便将那大鹏虚影驱散。 那庄谯又是一笑,伸手捂住木像,“这还差不多,有个当老子的样子。” 李忠瞬身过来,一把抓住穆钰,祭出玲珑塔将天幕撕了个口子,准备逃了。 可庄谯是炼虚境界,且未被压境。 那年轻人祭出百丈法相,抬手就是一巴掌,将那玲珑塔与李忠在内一共五人皆是拍散。 可另一边儿有一只大狗,驮着五人已经出离了这方宝地。 庄谯啧啧不停,“好狗!” 一句说完,收敛法相瞬身到外边儿,扫视一圈儿却没瞧见张木流,便直直往渠城来的一众武师看去。 那同是白衣的年轻人眯眼而笑,“我很喜欢那把剑,你要是交出来,可以活着出去。” 张木流瞬间撤去不惑,以飞剑南山划出一道剑气穹顶,将渠城众人护住。司马灼瞬身过去护在前方,宋渊也祭出本命剑,瞬身过去自个儿弟子那边儿。 目盲道人嘴唇打颤,悄咪咪传音,“兄弟啊!戳的死吗?” 张木流没好气道:“戳个屁。” 瞎老道尤不死心,干脆直接开口:“那你有没有什么木雕石刻画像之类的?” 张木流都不想搭理他,转身一脚将其踹去那剑气护罩里,然后拔出游方,看向那庄谯,咧嘴而笑,“你想要?” 庄谯笑着点头,可那头别木簪的白衣青年却哈哈大笑,说道:“再把你爹喊出来啊!” 已经躲起来的目盲道人听见这句话,啧啧道:“我兄弟就是硬气。” 庄谯摇头叹气,神色颇为无奈,一挥手把那被埋在废墟中的女子召来,手顺着其脸颊轻轻抚摸,猛然间气势凌厉起来。 “你就是养麒麟那个?你也有一幅画像?也画着麒麟?” 张木流古怪一笑,取出剑候令牌,翻了半天才掏出来先前那幅画像,可拿了一会儿又塞了回去,然后笑着说:“画像倒是有一幅,可我还是想亲手宰了你。” 只见那白衣猛然变作黑衣,与手中明亮如镜的游方截然相反。 这次倒是没有那无尽煞气,而是一股子青色火焰罩在身上,四周五行灵气自行聚拢,又各自分作阴阳,凝聚出一黑一白两条游鱼在张木流身侧游弋。 黑衣青年气息暴涨,瞬间成了合道剑修。 庄谯冷笑道:“怎么都爱蹦跶两下,好好的死了就不行吗?” 张木流看着这年龄比自己不知大多少,脸皮更是不知厚多少的年轻人,笑道:“咱们可以拼着把这方天地打烂。” 庄谯摆了摆手,把方才留下的玲珑塔祭出,那宝塔变作一根擎天大柱,死死撑住天空。 有个好爹的年轻人笑道:“不怕,我打死你,天也不会塌。” 说着便随意挥手,有无数金黄符箓自其袖中飞出,如同一道金黄浪潮,直逼张木流。 张木流叹了口气,出手便是自陆生那儿学来,后来在归来乎被黑如修改了一番的剑招。 一道青色剑气斜劈过去,符箓浪潮被一分为二,庄谯一把将手中女子甩飞,微微侧身,轻易便躲过那道剑气。 而那剑气虽是没碰到庄谯,却是直直往后方,砍开数座悬空岛。 只敢露出个脑袋观战的目盲道人急的跺脚,心说这一剑砍了多少宝物啊?罪过罪过! 庄谯笑道:“倒是有几分意境,只不过啊,境界着实有点儿低。” 说着便屈指施法,那原本被游方斩开的符箓瞬间复原,庄谯手中凭空多出来一只笔,虚划几下便有三道巨大符箓飞去围绕张木流。早先那数道符箓迅速飞转,一张张连接在一起,绕成个圆球将张木流包裹起来,外面三张巨大符箓散出金色光芒往那圆球,里头的黑衣剑客,实是生死难料。 宋渊暗自朝司马灼传音,“司马兄,盏茶功夫若是张先生还没出来,咱们就得动手了。” 司马灼肯定不会看着张木流受难,都是下过战场斩过魔物且有侠义之心的人,况且先前已经有了口头结盟,他定不能就这样看着。反倒是那宋渊,明明是初见,就敢与那吓死人的庄谯争斗? “宋小兄弟为何愿意出手?”司马灼问道。 宋渊只是微微一笑,淡然传音:“方才那几个小崽子想对我徒弟出手,张先生的剑意已经溢出,这便是理由。而且,我辈剑客,岂能受这二世祖欺辱?” 司马灼哑然,这个理由,着实让人难以反驳。 被符箓包裹住的张木流,其实远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凄惨。他盘膝悬坐,游方横在膝前,剑意如同沸水,一道道如同锁链的剑意几近实质,缓缓撕扯这那圆球内壁,火花四溅。 张木流猛然睁开眼睛,由打中元宫一道剑气斩出,未伤符箓丝毫,好似撕裂虚空,凭空出现在了庄谯面前。 后者面露惊讶,想要抬手抵挡却有些来不及了,只得以灵气化作一面墙壁挡在身前。可那毕竟是合道剑修一击,灵气墙壁应声而碎,庄谯给那道剑气劈砍的暴退百丈,一路往后砸碎了一处悬空岛才停下。 这位白衣符箓修士擦了擦嘴角鲜血,咧嘴而笑,“还有这一手,那些个传你是个草包的家伙可真是欠揍,能伤炼虚修士的人,怎么会是个沽名钓誉之辈。” 说着再次瞬身上前,双手并拢,掐了几道隐晦法印,那三道巨大符箓猛然间旋转起来。 里头的张木流剑意积蓄圆满,反握游方,随意一划而已,符箓圆球瞬间碎裂。 可是,张木流并未重回那处宝地,而是到了个有琴声呜咽,悲声四起的密林。 黑衣青年收敛气息往前看去,原来是有数位衣衫单薄的美艳女子瘫坐哭泣,猛然抬头见着了那黑衣剑客,有如见到救星,也不顾大片雪白露出,狂奔向张木流。 张木流嘴角抽搐,心说这就不厚道了,咱是有媳妇儿的人,回去还不要被打断腿? 于是又挥动游方,几位女子一阵哀嚎,血水四溅,琴音也是消散。 天际忽然响起庄谯声音,“张公子可真是半点儿不温柔,这些个女子招你惹你了?拔剑就给人宰了,好狠的心。” 张木流淡然一笑,嗤笑道:“想看我内心?给你看便是。” 一道白虹瞬间钻入张木流胸膛,可不足几息时间,那道白虹好似仓皇逃出,直去天际。 张木流摇头一笑,三千年的梦魇,这庄谯都敢去看,是该说此人胆大呢?还是该说此人傻? 得亏刘小北不在,若不然庄谯的一缕分魂可不是重伤逃窜那么简单了。 黑衣青年摇了摇头,将游方收回背后,并指为剑,以剑气刻符。这道符箓,是幼时害了自己又救过自己的那道,张木流心中是又敬又恨。 当年那次离家出走,若不是这道符箓,自个儿肯定被那“瘟神”捉走。而那个半夜三更出现在张木流面前的老妇人,现如今被白潞带在身边,当那门神。 那道符箓祭出之后,瞬间便天地清明,自庄谯手中而出的三道巨大符箓凭空起火,不多时便只余灰烬。 剑气穹顶之内的目盲道人满面春风,转头拍了拍一个并不认识的背刀汉子,大声笑道:“瞧见没得?炼虚算个屁,我张兄弟一剑戳死一群。” 被拍之人正是池黄,这汉子嘴角抽搐,心说前辈法力高深,反正我服气。 原本已经准备出手的司马灼与宋渊皆是松了一口气。两人都准备打,可其实两人都知道,不一定打得过。 反观庄谯,明明大好局面,却偏要作死去窥探张木流内心,如今魂魄受损,战力大打折扣。 只见那黑衣青年瞬间一分为三,白衣手持游方,黑衣背负不惑,一袭青衫微微转头,朝着同是青衫的宋渊笑道:“借剑一用。” 后者大笑一声,随手一挥,一道剑光便往张木流去。 宋渊笑道:“剑名焕然!” 三道身影,青衫手持那借来的焕然,瞬身往高处,双手拄剑,自剑尖散出一道圆弧穹顶。黑衣拔出不惑,横劈过去,一道如同棋盘的剑气封堵住下方。 白衣张木流游方出鞘,抬头看向那同是白衣的庄谯,眯眼笑道:“曾有一位琴师路过百越,重伤一位老者,是你不是?” 原本张木流就没想到这茬儿,等被扯进那处幻境,听到呜咽琴音,瞬间便想起了曾经差点儿拐走自己媳妇儿的那位琴师。 此人不光一手符箓骇人,琴道定也不差。 庄谯被三才剑阵压制,原本就已经魂魄重伤,此刻只能堪堪保住炼虚修为,面对那被三才剑阵加持,一至合道巅峰的剑客,还是有些力不从心。 直到听见张木流那句询问,庄谯才笑了出来,啧啧道:“那就是说,劈了涑华山的那个女子,是当年那个小丫头?” 张木流冷声道:“所以,该你还点儿什么了。” 话音刚落,这座若同倒扣大碗的剑阵,由打底部如同棋盘般生出纵横光线,在外界看去,阵中两人猛然停顿。 第三处大窍的剑术神通发出,从剑阵往外看去,如同光阴停滞。 那庄谯终于变了脸色。 下方棋盘般的剑光纷纷涌进游方,白衣剑客单手持剑,以五色剑光朝着庄谯斩去,后者面色大变,瞬间取出个模样极其古老的琴,肆意拨弦,以琴音阻挡那道剑光,可那白衣剑客拖剑狂奔,紧随剑光,待琴音抵消剑气,游方已至。 以张木流的本事,现在当然做不到那劈开胜神洲的壮举,可要劈开一道琴音还是可以的。 庄谯惊声道:“原来是先天之剑!” 可游方已至,庄谯已经给一剑拦腰斩断。 在外界众人眼中,那两人只是略微停顿,几息时间而已,庄谯已经分成两截儿坠地。 三个张木流各自斩出数道剑气,那庄谯肉体已然不复存在。 三人合为一处,张木流以极快速度瞬身过去,却还是没拦住元婴遁逃,且玲珑宝塔也被带走,这处天地即将坍塌。 只见那白衣剑客伸手召来南山,那柄出自道门正统的飞剑变作千丈长,接替玲珑塔当做那托天之梁。 张木流沉声道:“我只能撑一个时辰,你们抓紧破境。” 宋渊接过焕然,眼中却是骇然。 这位斗寒洲的年轻一代第一人,苦笑道:“真就剑斩炼虚了?” 虽说张木流破开那符箓圆球后,庄谯像是已经重伤,可张木流愣是让其连拿出那樽木像的机会也没有。 下方的司马灼也是苦笑不停,可没等他说话呢,那个目盲道人已经飞身到了张木流一旁,就差手中有一杆大旗了。 这位刘姓瞎道士使劲儿拍着张木流肩膀,大笑不停,“兄弟,你真是太牛了!出去后我带你去陈国,喝最花的酒。” 可张木流却没有半点儿喜色。 庄谯惹了那穆钰,自己又斩了庄谯,万一此地光阴流速比外界要慢,等出去之后,会不会有两个境界骇人的老不死的等着? 灌了一口酒,张木流自言自语道:“不会的,要等,也是在外面的外面了。至少在无思小洞天内,他们没法儿作恶。那位不不愿渡人的老前辈不会放任不管。而外界的外界,炼虚以上的修士不能随意走动出手,木秋山暂时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其实张木流真正忌惮的,是那庄谯手中的木像真身。 司马灼与宋渊已经各自抓住一些机缘,这会儿听张木流说只有一个时辰时间,便也不再自己修炼,转而去帮自己带来的人破境。 而张木流,回去了那处茅庐,准备继续以灵泉滋养自身。可那韩奔,却不合时宜的,拖着重伤身躯来此。 “张山主,你惹了泼天大祸了,你敢斩他肉身,就要做好死的准备。” 张木流笑着看去,无奈道:“我是不是算救你出了水深火热?况且,我就该等着他杀人夺剑。” 那女子满脸血污,咬着牙说道:“求你也斩我一剑,我若是活着离开,只会比死了更难受。” 瞧这女子模样,是不打算说些什么了。 张木流没好气道:“自个儿上吊去。” 我也没打算救你,既然你执意要死,一杯鸩毒或是三尺白绫哪个不成?非得弄脏我的剑? 那女子心如死灰,拔出背后窄尺,失心疯死的劈向张木流。白衣青年哦了一声,伸出双指夹住那窄尺,笑道:“明是法家修士,实则为墨家修士?” 女子猛然蹲下抱膝痛哭起来,声音极大,一时之间,闲着的几人全都转头看来。张木流以手扶额,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是真想一巴掌拍死你。” 谁知这女子哭的愈加凄惨,张木流无奈伸手,想着一巴掌先给拍飞,免得坏了自个儿名声。 可那女子猛然抬头,端的是楚楚可怜,一双杏眼对着张木流,哀求道:“张山主能不能带我走,要不然我真的会死。” 一巴掌落下,那女子给拍飞去宋渊那边儿。 张木流自言自语道:“那你还是去死吧。” 第一百三十二章 兄弟还做不做了? 一巴掌将那祸害女子拍飞,张木流这才深吸一口气。所谓“祸害”,当然不是指她长得有多好看了,而是这事儿万一传出去,他张木流重回胜神洲,小命儿难保啊!就不说离秋水会怎样,从来没机会打儿子,总憋着揍其一顿的何紫棠就要先把张木流打个鼻青脸肿。 曹旭其实收获不小,不光给自个儿找了一道剑穗儿,还给师姐寻来一件霓裳羽衣。秦笑笑拗不过少年人,只好施法将其穿在身上。当时曹旭就傻眼了,心说师姐怎么越看越漂亮?可惜只覆在身上一小会儿,秦笑笑就将那惹眼的衣裳撤去。 宋渊正护着两人炼化寻来的宝物,借着其中所蕴含的仙人气息破境。刚等两个徒弟进入那玄妙的忘我境界,一个满脸血污的女子就给某人一巴掌拍来。 这位斗寒洲斗寒洲剑修一忍再忍,终于……还是忍住了。 他娘的,打不过! 宋渊可没张木流那样辣手摧花,而是以一道温和灵气拖住女子,缓缓将其推往司马灼。 远处早已没心思去炼化灵泉的张木流,瞧见宋渊这一手儿,无奈叹气,心说活该你这么多年龄了还没媳妇儿。 司马灼哪儿有闲心搭理?这儿百十号人呢,还有二十余人没有引气入体,本来就烦躁,见宋渊把那女子推来,这位已经“板上钉钉”的宗主就要学着张木流将其一巴掌拍飞。 宋渊叹了一口气,又将那女子扯回去,随手抛去一枚丹药,轻声道:“不如你先疗伤,然后再去洗把脸?” 谁知那女子接过丹药,一口吞下后转身就往张木流那边儿飞去,理都没理宋渊。 目盲道人在上方坐着看戏,这会儿他只恨早年吃撑了,自个儿挖掉了自个儿眼睛。 张木流看似只是闷坐喝酒,其实在不断复盘今日之事。 照理说,那老狗不可能是拿钥匙的人,玲珑塔也不像是钥匙,更像是攻城锤一般。张木流觉得李忠那伙儿人能来此地,肯定有别的法子。庄谯就更让人摸不清,张木流能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人肯定也登了九阶。 来到这无思江游天,没被压境的只有四人。 曹旭跟秦笑笑,庄谯,还有张木流。 虽然不知道在那湖畔台阶走上九步代表了什么,可这几步路,一定不简单。 正想着呢,那女子又御空飞来,一脸血污也不晓得擦一擦,搁这儿吓唬谁呢? 眼看那白衣剑客就要抬手,女子气呼呼的落下,瞪眼道:“要么你就杀了我,要么我就赖上你了,你自己选。” 张木流气极,皱眉道:“你脑子是不是给那庄谯打坏了?再靠近我就不客气了。” 那女子鬼使神差说了句:“你别多想,我跟庄谯什么都没有。” 只听到啪一声,女子再次给一巴掌拍飞,又到了宋渊那边儿。 张木流冷声道:“再跟我说这种话,死也不难。” 青衫剑客一忍再忍,还是抛去了一粒丹药,正想劝一句,可那女子又一阵风朝着张木流去。老远便说了声:“我不叫韩奔,叫黄晴儿。” 张木流以手扶额,得,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你他娘的姓啥叫啥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他娘的的不想活,老子还想好好的呢。 一袭白衣瞬间消失,其实还在原地,就是躲在不惑当中而已。 高处的目盲道人一脸笑意,也不知道从哪儿寻来一碟儿花生米,就跟他看得见似的。 黄晴儿见张木流躲起来,自个儿也找不到了,神色有些失望,径直走去那处泉眼,洗了把脸后盘膝坐在水车旁自言自语,其实是说给张木流听的,她知道那位张山主听得到。 “他毁了肉身,我却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就算是活着出去也不敢返回宗门,还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张木流有些听不下去,瞬身出现,一手抓住黄晴儿头发将其拎起来,冷声道:“以后要算计什么,记得先去学一道能屏蔽他人窥视的神通。你那心中言语,在我耳中如同雷鸣。” 黄晴儿面露惊色,“那你早在我出现时,就知道了我的真身?” 张木流并未回答,只是冷声道:“你自己的仇自己的怨,自己去报。我没理由,更没兴趣帮你,更不要想着凭你那点儿姿色就能如何,在我眼里,天下女人中除我亲人和另外两位两个女子,都是庸脂俗粉。” 说罢便随手将其甩飞,游方瞬间出鞘,悬停在其近前。 “再敢来,真会死。” 这女子犹不死心,爬起来传音道:“庄谯究竟知不知道洛余跟魔物有关系,这个我不知道。可牵风派灭门我知道啊,还有,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庄谯去胜神洲,是干什么吗?想一想那句‘赋庄生秋水篇’。” 张木流转头看去,黄晴儿露出个笑脸,传音道:“反正你已经招惹了那么多人,不差把我藏在你那山头儿,我可以发天道誓言,决不会害你和跟你有关的人。” 白衣青年笑盈盈看去,传音道:“你图什么?” 黄晴儿微微一笑,淡然道:“我出生在栖云洲南边儿的一个海岛,父亲是岛主。有一天来了个毒妇,就因为我弟弟一句话,她便将我们一家三十余口尽数杀绝,甚至把我爹扒皮抽筋。” 明明是深仇大恨,可她说起来,却像是别人家的故事。 女子接着说:“心中憎恨就行了,写在脸色不是容易叫人发现吗?足足百年时间,我一直当做自个儿不晓得这事儿,直到你斩了庄谯,我觉得我该想起来了。” 张木流转回头,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好似对那个故事毫不在意,“去木秋山是不可能的,但我可以给你寻个地方,藏你到死问题不大。但前提是,我想要你肚子里的秘密时,你就得说出来。” 女子笑道:“成交。” 说完便挥手换了一身衣衫,瞬身往宋渊那边儿去,好似一个柔弱女子,微微施礼,然后笑着说:“多谢宋公子赠药,奴家感激不尽。” 一身青衫的年轻人明显有些手足无措,见着这脸色没了血污,瞧着甚是文静的女子,只得憨憨一笑。 目盲道人跑去张木流那边儿,将剩下的几颗花生米递去,叹气道:“这位宋公子忒没定力,都赶不上我兄弟的十之一二。” 张木流没好气道:“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你当真不去寻些机缘了?” 老瞎子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算逑,我还是回去当我那只管吃住不管干事儿的供奉去,这辈子破境无望喽。” 太过烦躁,张木流干脆盘膝闭目,跑去帮元婴搬水。 这次去,那元婴忙着把自己的“家”往好了修,理都没理张木流,只是跑四趟山川河流,丢去那真可谓少的可怜的水属性真意跟水运,然后又跑一趟剑阁,丢去同等的水意水运,一趟一趟,乐此不疲。 反倒是张木流有点儿搭不上手。 他只好御剑去了火龙盘卧的那处山峰,老远看着。倒不是不敢上前,在这儿,几乎就是他张木流说了算,当然要除去那个百年内不能出来的“租客”。 其实从茏暮山自废修为到重新凝聚人身天地,直到山川河流齐聚,有日月星辰时,张木流就知道,自己体内这处地方,日后也会有四季交替,更会有类似于火龙这种,以一种真意凝聚而成的生灵。 至于能不能有真正生灵衍生,张木流不想,也绝对没可能。 张木流猜测,等自个儿跻身合道之时,这处天地更会焕然一新。 事实上这人身天地中的山川河流都是张木流曾经见过的,好似看过一眼便能照搬进来,以此填补空缺。或许数年之后,这儿真会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小天地。 猛然转头,张木流苦笑一声,自个儿莫非是魔怔了不成?她都说了要百年,这才几年。 他叹了一口气,外界已经差不多了,还是先出去吧。 一道白衣消失之后,又有另外一道白衣出现。 那位白衣女子微微一笑,瞬身往剑湖去,一伸手便将不惑召来,并指随意一抹,几处几乎看不见的豁口凭空消失。 刘小北的出现,张木流的元婴也好,还是这座天下的主人张木流也罢,丝毫没感觉到。甚至连本命剑给人动了,张木流也没有发现。 那条火龙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刘小北时有些不屑,可看清楚的那一瞬间,这条火运凝聚而成的火龙,庞大身躯颤抖不停。 白衣女子瞬身到那火龙近前,笑着说:“呀!又来个跟我抢地盘的。” 火龙连忙匍匐,硕大脑袋不敢抬起。 刘小北又道:“记住了,这地方是我的。” 说完后便在这广袤天地肆意遨游,偶尔看到一座山峰,这位女子剑仙便笑意不断。 其实幼年时与少年时的张木流,走过的山水路,有一半儿是刘小北在陪着。小竹山说是古神不能进入,其实不包括她的。 她见过小家伙穿着灰色布袍,背个几乎半个他高的箱笼晃晃荡荡往学塾,也见过有个脸蛋儿煞白的男孩夜里取出来个竹筒,从里边儿倒出来一把干瘪葡萄籽儿,眼泪哗哗流。她还记得有一年,在那个小竹镇里,已经十来岁的张木流不小心打翻了姑父家的油缸,直到最后也没敢承认是他打翻的。她记得那个小家伙养了一只名头儿起的极大的豺狗,为了那只狗跟他大姑姑的大儿子玩笑,差点儿把人家脚趾头砍掉了,之后一个人坐在门前台阶,身子颤抖不停。她更知道,张木流那时侯想着,姑姑要是伤心了,他就砍下自己的脚趾头。 后来张木流牵着一头毛驴儿南下,先是意气风发,觉得自个儿终于走江湖了,回去跟那几个玩伴吹嘘,总算不用亏心了。后来碰到了史嘉铭,在那个名叫游方的客栈,少年时的张木流第一次觉得,原来人跟人的差别这么大,再后来的否认自个儿是小地方来的,一路上没少编造谎言,其实更多还是在骗自己。 可刘小北从来没对这样的张木流失望,她甚至觉得这样才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而且,人活一世,不光是看着高墙变成矮墙,长得最多的,其实是心思。 在茏暮山又见在张木流,她觉得他没变,又觉得变了不少。 没变,是因为他还是他。变了,是因为曾经的那个小家伙,如今并不孤单。 幼年时的张木流其实很孤单,走一圈儿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的小竹山,他愣是找不到个能一起玩儿的。反倒是大梦初醒,暮气沉沉的张木流,其实并不孤单。 因为那个不再纯净如清泉的心,装了好些好些人,好像只要一想起,便不会再孤单。 刘小北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很感谢你,让我觉得自己真正活着。” 张木流返回外界,那些个境界低的,几乎都已经涨了一境,渠城而来的武师也全部引气成功,能不能有更大的作为,那就无人得知了。 至于司马灼与宋渊,一旦出离这无思江游天,立马会破境。 几人聚在一起,司马灼叹气道:“怎么出去还是个事儿。” 张木流淡然一笑,“要说破开外面的天幕,我暂时做不到,一剑斩开此处,倒是不难。” 宛国京城上空,夜空猛然凭空出现一道白光,方圆百里被照的如同白昼。紧接着便有数百身形凭空出现,又瞬间消失。 司马灼带着众人去了先去预备的地方安置,只余老瞎子跟宋渊师徒,还有那黄晴儿在此。 落地之后,张木流立马皱起眉头,剩余几人也是差不多神色。 短短不到一天时间,外界好像已经过去数年,莫不是真如张木流猜测那般,那处地方的光阴流速要比这外面慢上极多?那更外面那座真正的天下,又是如何?万一自个儿在这里虚耗几个月,出去却已经过了数百年,那该如何是好? 此时那个老舟子的言语传入张木流耳中,“放心吧,外界只过去了几天而已。” 张木流这才放宽了心,与几人一起去到大街上。 这半夜三更的,可街上却挤满了人,且个个儿脸上溢满笑容。 曹旭离着张木流远远儿的,剑斩炼虚,少年人可是看在眼里,此刻他半点儿不敢触霉头。秦笑笑倒还好,笑着说道:“莫非今儿个是这宛国的什么节日不成?” 目盲道人轻声道:“问问不就得了。” 一问之下,众人这才知道,是一位姓花的将军征战十年,将勐国打退千里,如今凯旋归来,皇帝把闺女许配给其,可谓是功成名就。 张木流凑过去问道:“那位将军可是花咨文?” 一句询问言语而已,竟是惹得周围数十人转头看来,面色甚是难看。 有一个壮实汉子直直看向张木流,沉声道:“你又是哪儿来的?又是那种妒忌花将军的江湖人?我告诉你,花咨文将军英年早逝,可他的魂儿永远在宛国。” 白衣青年皱眉不停,“你说花咨文死了?” 那汉子冷哼一声,怒道:“十五年前,花将军战死普米城,天下皆知,你敢说你不知道吗?” 张木流眉头皱的愈深,问道:“那现在的花将军又是谁?” 那汉子见张木流神色不似作假,疑惑道:“真不知道?那是从花家村走出来的第二位将军,叫花桓甲。”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苦笑道:“原来已过十几年。” 与那汉子说了句抱歉,说自个儿已经十数年没回来,是真的不晓得,说罢便摘下酒葫芦,独自一人朝着幽深巷子去。 虽说一面之缘而已,可张木流是真想回来后带着那花咨文喝一顿好酒,现在却只能敬酒。 黄晴儿原本想跟去,却被宋渊拦住。这位斗寒洲的本土修士轻声道:“这会儿就别去找不痛快了,你再去,免不了一顿好打。” 一袭白衣缓缓前行,几步便是一口酒。 人,有时是那山中磐石,有时却又如同脆瓷一般,碎裂一地,捡都捡不起来,说没就没了。 大多数百姓都去了街上庆贺,这偏僻之处就显得有些寂寥,寻个酒铺都难。 猛然抬头,张木流见一只开了刚刚灵智的白猫蹲在墙头,好似那懵懂孩童,脑中有着无数疑问。 张木流笑着伸手,那只白猫纵身一跳便到白衣青年的臂膀,都是一身雪白,瞧着极其舒服养眼。 有个女子急匆匆跑来,老远便喊了一声阿瞄,白猫又是纵身一跃,在地上蹿了几步,顺着那女子身体爬上其肩膀,悦耳叫声不停。 是个瞧着十八九的女子,穿着淡绿长裙,将白猫从肩头扯下抱在怀里,朝着已经作势要走的张木流喂了一声。 张木流并未搭理她,径直离去。 又走了约莫二里地,该是这宛国京城最冷淡的地方,大宅子不少,却没什么人,唯独有个年轻小伙儿,蹲在一处大宅子门前,掩面痛哭。 门户忽然打开,有个老人走出来,拍了拍年轻人肩膀,轻声道:“怎么啦?” 年轻人擦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笑着说:“没事儿,就是家里老人走了,可我今天才知道。是我太奶奶,都过了九十了。” 老人沉默,不一会也笑了出来,“都过了九十了,走的时候没遭罪吧?” 年轻人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说是睡了一觉就过去了。” 张木流就这么从门口儿走过,一路走一路酒。 不多一会儿便到了一处河畔,更是寂寥无人。青年忽然猛喝了一通酒水,左脚抬起狠狠跺在地上,一圈儿涟漪过后,周遭一切尽数毁去。 青年转头,眯眼道:“还来?” ………… 自打一剑破开天幕,众人重回宛国京城,张木流便凭空消失,怎么也寻不见。 司马灼跟宋渊倒是十分淡然,那家伙连炼虚修士都能坑死,在这儿又能有什么危险?可目盲道人却神色凝重。 司马灼身边儿人太多,又都才引气入体,所以已经带着众人往他们来时的入口去,宋渊跟司马灼一起走了,说回去斗寒洲,破境之后,再跟张木流打一场。 只不过没人觉得他能讨的了好儿。 所以就只剩下目盲道人跟黄晴儿。 老瞎子觉得这姑娘有趣极了,倒贴都没把自己送出去,还给人连着几巴掌。他心说,自个儿要是没出家当道士,也没自个儿挖了一对儿招子,估摸着也跟张兄弟差不多。 哪怕有人上赶着往来凑,爷还不要呢。 只不过这家伙这次,不知道能不能过去这关。 其实很容易,其实又很难,爱钻牛角尖的人总会自己把自己领进死胡同。 这位当了二十多年男人的女子,自从跟张木流谈妥了那道生意,便如同换了个人,只瞧着乖巧文静,全然没有要报灭族之仇的样子。 其实她黄晴儿一家,跟牵风派,谁又比谁惨? 目盲道人笑了笑,淡然道:“说不想就不想,我这清修之人都做不到,黄姑娘可有什么秘诀给传我?” 黄晴儿脸色剧变,可还没等她说话,目盲道人便笑着说:“可不是张兄弟告诉我的,我是个道士啊,摆摊儿算卦,有啥不知道的?” 女子缓缓舒展眉头,笑着说:“真没想到,原来道长才是将那扮猪吃虎玩儿的最好的。” 目盲道人哈哈一笑,直直蹿向天幕,以手掐诀,整个宛国上空猛然间雷声轰鸣,闪电蹿动。 老道自言自语:“你能想着把我护住,我当然也想着护住你,有来有往才是好兄弟嘛!” ………… 这幻境,张木流先前是真没看出来。因为早先大街上的汉子,说的是花桓甲,而不是花木蓝。 直到那白猫奔回,那个蓝衣女子在后边儿连着喊了几声,张木流才有些起了疑心。 真正让张木流觉得,自个儿被摆了一道的,恰恰是那个瞧着最没毛病的年轻人。 所以张木流又走了一会儿,想通了其中节骨眼儿,一脚便踏碎这片幻境。 回过头说了句“又来?”看着硬气,其实张木流心中骂娘不停。 就他娘的这么护犊子? 正准备掏出那幅画,猛然间雷声大作,张木流转头看去,顿时嘴角抽搐不停。 那个目盲道人见张木流神色极其丰富,笑着问道: “跟我做兄弟,不亏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他的江湖 尽管张木流有言在先,可这那儿管得住自个儿?我就是随口一说,你老瞎子真就成了顶吓人的大修士? 张木流只得满脸堆笑,不停说着当然是,好兄弟嘛! 远处那个以玄妙神通,木像化作肉身,起码有本体一半儿威能的中年人,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那人笑道:“原以为这方天地就那船夫能压我一头,没想到还有个藏的最深,能压船夫一头的人。” 老瞎子是真瞎,说自个儿挖掉了一对招子,也不是跟人说笑话。 只见那目盲道人抖了抖袖子,都没怎么搭理那个渡劫瓶颈的修士,而是直视张木流,笑着说:“我说我一个能打他三个,你信不信?” 张木流赶忙点头,结果那老瞎子又笑着说:“你为什么能活,知道吗?” 言下之意,是他早就有心杀了张木流。 青年苦笑摇头,无奈道:“你境界高,你说了算。” 老瞎子一挥手将张木流推下云海,转头朝那中年人,自言自语道:“我也不晓得为啥,想起来了再告诉你。” 张木流尚未落地,只见云海上空数道雷霆涌动,有个巴掌大小的木像便朝着他甩来。 那目盲道人抬手便又是一道雷霆,破开天幕飞升而去,临走前笑着说:“张木流,人不必非得成圣。” 白衣青年拿着手中木像,苦笑不停。 原来想杀自个儿,只是因为自己太爱管闲事儿了么? 司马灼与宋渊皆是瞬身来此,两人对视一眼,满头雾水。此地除了黄晴儿跟张木流,谁也不知道发什么了什么事儿。 直到他们看见了张木流手中木像,又发现有个老瞎子不见了,才后知后觉明白了点儿什么。 好家伙!真就敢变成个大修士? 张木流则是在想,这老瞎子究竟是哪儿跑出来的仙人?在陈国当了百年供奉,就真当脾性那么好? 挥手就灭了渡劫,不是仙人还能是什么? 可怜这一城百姓,睡的好好的,被几声雷霆扰了清梦。改明儿还不知道会有哪个妇人念道,说昨夜又是哪个大神渡劫飞升?可忒会挑地方,就不晓得给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留点儿清静之地么? 张木流收起那木像,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轻声道:“差点儿就死了。” 不后怕那是假的,木像所化都有渡劫瓶颈的手段,若不是那人憋着以幻境让张木流先坠心气再死肉身,按俱芦洲方言,他张木流早就完犊子了。 也怪那人手段太过高明,那场幻境其实只有三处地方,却处处针对张木流心中薄弱之处,真可谓拿住了其七寸。 最早在大街上,那些人回答言语,其实是将张木流当时心中无数念头扯出其一,以张木流最不想听到的来回答。而张木流之所以信了,是因为花家村那个小姑娘等了好多年,都没等到一副将军甲,所以桓甲,其实是还甲。后来那个蓝衣女子,像极了当年渭水之畔的李邚真,特别是青年头也不回的离去,女子在后边儿那几声呐喊。就如同当年初见初别之时,那个明明冻的脸蛋儿发青,却还要穿张木流喜欢看的裙子出来的女子,说的一句:“你怎么不问我叫什么?”至于后来那个蹲在门前痛哭,来了个老管家后却以笑声说着丧事的年轻人,其实是张木流曾经见过,觉得最让人难受的画面。 小竹山西边儿的那处韭菜坡谷,一直有传言是丢死孩子的地方。有一年张木流独自上坟,看见隔壁那个老爷子,笑着与已经死了数年的儿子道别。 正因为如此让人伤心,所以幻境瞬间便破。 埋藏在心底,最不愿去想的事儿,短短几里路能碰见相似的两件? 见张木流有些走神儿,司马灼与宋渊对视一眼后齐身退去,打算去宛国皇宫看看,得知道这宛国跟李忠,究竟是什么关系不是? 思绪回转,张木流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慢悠悠往之前幻境的那个巷子走去,没有开了灵智的白猫掠出,再往前那片宅子,也没有个年轻人独自呜咽,倒是那条河,还在。 一袭白衣寻了个水流较缓的地方,撑起鱼竿儿就开始钓鱼,学自己的爱徒,不用钩也不用饵,就一根儿线垂着。 黄晴儿缓步走来,到了近处故意脚步放重,对着那白衣青年后背,试探道:“你就不想知道庄谯是哪儿人,他那老爹又是谁?” 可那白衣青年双手拢袖,把鱼竿儿夹在腋下,已经鼾声如雷。 女子微微一笑,隔着十几丈也坐在河边儿。她看着水中倒映的模糊身影,越看越觉得恶心,越看越讨厌。没来由就说了句:“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装睡的某人好似梦中呓语:“河水东流,一波又一波,眨眼功夫其实已非所见之物,觉得水尤未变的,是自己而已。” 女子其实想说一句,总会流入大海。 那青年已经抢先开口:“河堤也会失修,千年河道更常改道,往哪儿走都能入海,可路上弯弯曲曲,走岔了就是走岔了。” 黄晴儿怒道:“你见过自己亲人死在面前,见过自以为会陪着自己长得的人,被人当着自己的面迫害吗?你凭什么觉得能渡我?大道理谁都会讲,你凭什么觉得,人人都能在粪坑半生,出来后心仍旧不脏?” 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万一这人又一巴掌拍来,自个儿也只能受着。 可张木流哪儿有空搭理她?这会儿是真睡着了。 其实张木流想说一句,“能感觉到自己赃了,才有法子洗不是吗?” 一觉便到天光大亮,晨起的车夫菜农,走过河边儿时见那年轻人低头打鼾,皆是笑着摇头,大多数人都会念叨一句,年轻就是好。 眼瞅着过路人越来越多,张木流还是没有半点儿要醒过来的意思,黄晴儿无奈传音过去,“张山主,丢不丢人的我无所谓,可你能不能别打呼噜了?河里的鱼没给你钓起,都要被鼾声吵的翻白肚了。” 张木流这才睁眼,随手将鱼竿儿一撩,竟然还真钓上来了几只螃蟹。 青年摇头一笑,将那螃蟹放回去,伸了个拦腰又转身往街道去。 来了一趟,总要给苦兮兮等着的大弟子带点儿啥出去不是?正好有个黄晴儿在此,不如给小妮子买几件儿漂亮衣裳。 不过张木流也知道,方葱不会轻易穿的。那妮子算是跟墨绿色铆上了。 走到一处书铺,张木流鬼使神差便跑了进去,里头就一个老人,正拿着鸡毛掸子扫灰。书籍散落在各处桌上,就连地下也丢着一本儿。 张木流走过去将其捡起,拍了拍灰尘,发现这书中还夹住一片儿枯叶,顺手翻开后,张木流看到有一句被特意圈出来,批注着三个字。 书中被圈出的那句,是那“执柯以伐柯,睨而视之,犹以为远。” 一旁写的三个字,是“你、我、他。” 青年哑然失笑,此人所注,字不近况,却是意气甚合。 将那本圣人训言放下,转头便被一本苏子词集引去,一样有着枯叶做记,更有朱笔圈涂,倒是给人改动了一番,变作“四面垂杨十里荷,画楼南畔夕阳过,问何处花最多?”后半阙改的更有意思,一样给那人打乱次序,变作“且来花里听笙歌,天气乍凉人,寂寞光阴,须得酒消磨。” 那老人家见张木流捧书大乐,不知不觉有有些老脸发烫。他对着张木流说道:“都是我自个儿乱来,公子莫要笑话。” 张木流淡然一笑,回身拿起方才那本,笑着问道:“你我他,是何解?” 老人神色愈发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解释道:“照葫芦画瓢,就一半儿像。你我他都是人,可不是一人。” 年轻人微微作揖,笑着说:“老先生的学问不低的,这本书我买了,留做纪念。” 老人思量半天,笑着说:“六枚刀币?” 张木流气笑道:“我加一枚,把那本苏子词集搭上。” 这位卖书老人咦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背剑青年,打趣道:“原以为是个剑客,这才发现是个书生,然后又是商人了?” 青年笑道:“您老漫天要价,晚辈就坐地还钱嘛!” 老人摇了摇头,将那本苏子词集丢去,摇头一笑,“不用加,送你了。” 张木流递去六枚刀币,嘟囔道:“老先生这是送我半本书,挣我一本儿的人情啊!” 六枚刀币都够一个人吃两天饭了,买本四处都有的书,其实算是极贵了。 老人摆手将其轰出去,之后倚在门口,自言自语道:“我老头子的字还值不了三枚刀币?” 想着便有些气不过,老人靠着门槛,大声喊了一句:“年轻人,太小气可不行,讨不到媳妇儿的。” 张木流笑着回头,回道:“老先生不必担心,我闺女都能四处跑了。” 老人哑然,心说是哪个缺心眼儿的丫头,可真是好福气啊! 黄晴儿拎着一堆衣裳,在老远处偷偷看着,心说怎么还有这样的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好像跟谁都有的聊。最关键的,是这家伙变脸如同翻书,原本好好的,一不留神,唰一下就变脸了。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张木流的心,若是给挖煤的民夫瞧见,定要上去挖两铁锨,比煤还黑。 一袭白衣缓缓走去,接过女子手中衣裳,淡然道:“说人坏话就躲远点,可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脾气。” 黄晴儿腹诽不停,心说你这哪儿是好脾气?是好皮脸。 有个背剑女子自远处走过,忧心忡忡,就差在脸上写个愁字了。 张木流一闪而逝,悄悄跟在方才那女子身后。他想看看这个跟他讨了一方剑气印章的女子,如今又再愁些什么呢? 林静自打回了宛城,背后就多了一柄剑。按这位女子说法儿。剑仙不剑仙的不重要,起码得先有一柄剑不是? 其实灭了那只鬼修以后,四人回到京城,都还挺好的。可这段儿时间实在是太过古怪,也不晓得哪儿来了那么些个大神,今儿个天上术法绚烂,明儿又是雷霆大作,好不吓人。原本已经说好的一桩生意,就因为这古怪气象,人家都不愿意来了。 所以这会儿她才要背着师傅跟师兄弟,独自一人去见那远来客人。这位年岁并不大的女子,已经做好了烂醉如泥的准备。 能挣钱给师傅治伤,喝点儿酒又算个啥? 不多时便到了一处客栈,张木流略微一看,发现里边儿有个筑基修士,该是林静要去见的人吧。 张木流摇了摇头,心说这女子怎么这么心大?喝醉了,就只是喝醉了的事儿吗?万一真有个什么事,你哭都没地方哭去。而且大清早的去喝酒,也是独一份儿了。 林静走入那处客栈,早就一脸笑意,缓缓往二楼雅间,一步踏入后笑着与那人寒暄,脸上笑意半点儿不作伪。 林静一脸笑意,轻声道:“向前辈知道我的来意,我还是想争取一下,将那批丹药交给我来卖。” 张木流看着看着就笑了,一个筑基境界的修士,能拿出来什么丹药?再说了,能给炼气境界去卖的的丹药,又能是什么好东西?这四人就能穷困的这个地步? 可那位向前辈,似乎丝毫不在意此事,好像没听到林静言语似的,自顾自喝酒而已。 隐匿半空的张木流摇头一笑,心说那小子才来?再晚来一会儿,师姐都要被人吃了。 只见阿哲提着一把刀闯入客栈,走到二楼雅间,二话不说,拉着林静胳膊就将其往出拽。可那位向姓男子却笑着说:“说什么谈生意,来了就想走?林姑娘当真这么天真?” 说着便要发难,阿哲护在前面儿露出那股子邪魅笑容,轻声道:“金丹鬼物我们都杀过,你一个小小筑基,真要寻死?” 姓向的哪儿会相信阿哲这话?都能杀金丹鬼物了,你们还能看得上我这只能卖给凡人的破烂丹药? “敢来喝酒,就要做好睡一觉的准备啊!不如待会儿让林姑娘自个儿回去?” 眼见这筑基修士就要动手,二楼雅座忽然有一柄长剑凭空出现。其剑身布满纹路,却依旧明亮如镜。 游方悬停,剑鸣不断。 张木流未曾现出真身,而是施法将一粒丹药送去阿哲手中。 雅室之内,那位“向前辈”动都不敢动,冷汗直流。 三人只听得到醇厚嗓音响起,“年轻人,要多走江湖,别老想着挣钱。” 第二句明显是朝着那位姓向的,“淫虫上脑可不是好事儿,你眼前的女子,不说能不能成剑仙,起码现在已经是剑客了。此后日子,你自求多福,天天去庙里烧香,求着神明别让她成剑仙。” 游方化虚掠回,阿哲拉着林静离去。 走到街上,明明是师姐的女子却忽然有些哭腔,说了句对不起。阿哲没好气道:“当师姐的,能不能有个师姐的样子?” 一袭白衣掠回,在一处玉器首饰店仔细挑选了几样儿首饰。 妖苓那丫头现在用的发簪还是龙胆,所以张木流挑了一支并无珠花,通体青翠的玉簪。好似那衬着莲朵的荷叶。 自家闺女古灵精怪的,一幅小大人模样,张木流便给其挑了一枚手镯,是那白中带着艳黄,醪糟鸡蛋汤似的。 小淼淼不爱这些,且读书不停,所以张木流为其选了一方白玉砚台给,是未来的女夫子的。张木流希望,莫淼淼会是个真正的读书人,什么莫氏中兴之主,她但凡不愿意,张木流决不会让任何人强迫她。 方葱那妮子自然不能少,张木流挑了一根筷子粗细,一边儿白一边儿青的玉笔,打算亲手给她刻上个“蕴”字。 媳妇儿的就更不能少,可张木流却没买什么成品,而是挑了几块儿毛坯璞玉。 很早之前张木流就想亲手做一把琴给离秋水,可惜自个儿真不会弄这个,倒是见过不少。所以提前收集材料,等以后有机会学了铸琴方法,一定要做一件极好的琴给她。 至于那庄谯,日后再见,再斩一遍。有本事活着逃命,那就再死就行了。 胡游乱转了几天,据司马灼说已经跟宛国商量好了一件事儿,得再去跟老舟子商量一番,争取日后木秋山与司马灼那处宗门都能有一个能进出的地方。 这个任务,张木流首当其冲。 一天夜里,白衣剑客御剑前往南边儿战场,贵霜已经退兵,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所以张木流得抓着花咨文返回花家村,总得给那个叫木蓝的小丫头一个交代不是? 来时御剑,去时却祭出方葱那艘灵舟,于云海缓缓行驶,船上两个年轻人,一个修士,一个将军。 可惜将军酒量不行。 所以在一天夜里,阔别家乡六年,甚至已经是四品将军的花咨文,重返那处小山村。 可比张木流来时热闹的多。 花咨文与家乡众人聊了一整夜,有个小丫头便在旁边儿撑了一整夜,竟然半点儿都不困咧! 在那个终于安静的清晨,花咨文拿出来一件朱红甲胄,问小丫头,是不是想做个女将军? 结果花木蓝笑着说:“以前想啊!可我现在更想去走走江湖。” 小丫头双手捧着下巴,脆生生道:“哥,你说那个人的江湖是怎样的?是不是像书上说的那种侠客,路见不平拔剑相助?还是会竹林听雨,金戈交错?又或者是跟个顶好看的姑娘共骑一匹枣红色骏马,欢声笑语不断?” 花咨文伸手揉了揉花木蓝的脑袋,笑着说:“想知道啊?那就快些长大,自己去走走。” 这位年轻将军拿着那个年轻剑仙送的一方印章,上刻一个“家”字。 他自言自语道:“他的江湖,肯定不止这些的。” ………… 好像到了元婴境界的,进入这无思江游天时,地方都不一样。也得亏不一样,张木流才摆脱黄晴儿。 想来想去,张木流还是没去攀爬那两座山峰,而是顺水直下,又到了那浊流。 老舟子依旧悠然行船,见着张木流以后便咧起笑脸,一嘴大黄牙。 白衣青年缓缓上前,在岸边作揖,轻声道:“这次要怎么过?” 老舟子哈哈一笑,挥手示意让张木流去渡船那边儿,等张木流站定,老舟子便笑着说:“这次是来谈生意的?” 张木流取出那本儿给人改的乱七八糟却极有意思的苏子词集,轻声道:“这本书是我在宛国寻来的,前辈的天地,有如此高人,可真是了不得啊!” 老舟子气笑道:“买一本送一本儿,你就真送我那送的一本儿?” 白衣青年讪讪一笑,倒是没先问要怎么才能有一处或是两处门户,而是问道:“我那个瞎子兄弟,要是跟前辈打起来,谁厉害些?” 老者磕着烟斗,淡然道:“在这无思江游天,分胜负,他必输,分生死,他必死。” 青年古怪道:“那在外边儿呢?” 老者神色依旧淡然,“那就掉个个儿。” 张木流这才又问道:“能不能与前辈商量个事儿?这处宝地,能否给我们开一个永久门户?我们当然不会干涉世俗之事,只是想寻个炼心之处而已。” 老舟子哈哈一笑,“等我死了你们再来分,现在就别想了,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处理那个烫手的木像,怎么躲过牛贺洲那扁毛畜牲的追杀吧。” 张木流苦笑一声,不再询问此事,而是试探道:“能不能就这么出去?” 那老人神色古怪,笑道:“得登山啊!能登几层是几层不是?” 老人忽然变了一幅模样,苦兮兮道:“说要登山也是为你好,来了这么些人,我就只让你登第二次了。” 张木流还没出声,便又听那老者言语:“我反正也就这样了,怎么选择还是看你自个儿吧。” 青年心道:“这是跟我说的?” 其实方才有另外一道声音传入这老舟子耳中。 “有本事。” “有脾气。” ………… (家中长者辞世,作为长重孙,必须要回去服丧,近日可能更新不稳定。) 第一百三十四章 笑着的孝子 张木流苦笑道:“那到底要不要登山?登哪座山?” 老舟子一副置之生死于度外的模样,黑着脸指向对面的那座山,“还是那石阶,从第九阶开始,能上得一处亭子便能离开,若是上不去,我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不会轻易放你走。” 张木流还是没闹明白,这老前辈到底咋个回事?阴阳怪气的,要我登山,我肯定会照做啊,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白衣青年御剑又过浊流,站立于第九处台阶,一步踏上第十层。 青年面色愈加古怪,听那老舟子言语,还以为这台阶极其不好上呢,怎么没有半点儿感觉?就与寻常登山一样啊。 一步一步,盏茶功夫便走了九十九阶,第一处亭子差一步便到,可张木流还是没任何异样感觉。 青年转头看向那水中小舟,面色疑惑,大声问道:“前辈,还要再上吗?” 老舟子怒喝一声:“滚蛋。” 这位老人其实有些惋惜,他觉得,那位前辈是害了这小子。可他并不知道,刘小北就没帮他哪怕一点儿。 张木流在亭中作揖拜别,老者随意摆手回礼。 天地变换,还未来得及干许多事儿的张木流,稀里糊涂就又要回去了。 盏茶功夫而已,一袭白衣便在那武斗广场上空出现,下方的众人早已等待了许久。 那位斗寒洲第一人,剑修宋渊,成功破开分神瓶颈,与一缕真意合道,终于是跻身了合道期。不过他可早就没了与张木流比试一场的打算。打不过,还打什么?而且张木流看似虽未破境,可天知道他到底得了什么机缘? 司马灼就没那么顺利了,看着已经是堪堪跻身炼虚,可面色无华,气息极其不稳,该是破境的跌跌撞撞十分不易。 一袭白衣自门户出来之后,那通往无思江游天的门户也是关闭,有个身穿墨绿色长裙的少女御剑而来,喊着师傅师傅。 方葱驾驭青白而来,到张木流面前时一个猛然停顿,这位少女双手负后,手指纠缠手指,嘴上师傅不停,脸上笑意不断。 张木流笑着伸手,一把按住方葱脑袋,轻声道:“给你带了礼物,回去了给你。” 方葱点点头,跟着张木流一起落地,离着那位司马盟主不远。 司马灼朝着张木流一礼,紧接着悬在半空,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卷,悬空铺展开来后便有那淡淡光影浮现。 地上早被起了一座大阵,除了进去过无思江游天的众人,至多就是加了个方葱。 司马灼淡淡开口:“各位,我其实是有私心,我想以一己之力,为边地战场做点儿什么,所以我谋划百年,来这儿守了又有十几年,为的就是整合这方圆千里成一座大宗门。当然了,暂时之间,你们很难有什大作为,须得注重修炼之事,四十年内,只要进过无思江游天的各位,我司马灼给你们提供修炼资源,入不入我宗门,等你们看过画卷再决定。” 那画卷光影愈加凝练,一副幅画面流水般涌现。 画卷中哪儿有什么术法绚烂?更没有那临行之际的豪言壮语,唯有一道道往那北边儿海上掠去,活着回来就喝酒庆祝,死了,甭管回不回来,都会多上一道铁牌,每日在风中叮铃做响。 画卷之中,有个布袍汉子持剑往战场,却遭到数位同境魔物围攻,不多时便当场陨命。那汉子最后一句话是说:“老子又不是什么壮士,就是做了特多丢人之事,这下死了,就对不住当年那些人了。” 还有个脸上沟壑纵横,相貌奇丑的女子。她临行前突然往某个方向看去,那里挂着一副铁牌,上面是她的爱人的名字。女子咧嘴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可没想着殉情,是那帮畜牲不愿让我活着。” 司马灼神色沉重,指着最后一副画面,“十几年前,边城魔物剧增,当时大家伙儿都已经撑不下去了,是散落各地的修士,一个个跑来相助,死伤无数,才保住了一座边城,一处大洲。” 方葱死死攥着手,小脸儿煞白,眼珠子爬满了血丝。 一袭白衣轻轻抬手,按住女子肩头,声音十分温柔,“我在呢!” 那场战事死了无数人,大修士也不在少数,方葱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二,境界不低,却死就死了的其中之二。 少女闷声道:“师傅,咱们能不能先走?” 张木流笑了笑,说当然可以了。 反正司马灼自有本事可以聚拢人心,自己不必担心,与其让小妮子难过,不如往东去,去看看那条老蛟读得什么书。 青年暗自传音司马灼,笑着说:“司马宗主至少要忙上百年,我就先走了,木秋山所在,想必司马兄也寻得到。” 之后传音宋渊,“宋兄弟,咱俩还有的架打,不过你还有的路走。” 最后传音的,是已经成了修士的池春,“马尾巷的那个宅子,你们先帮忙看着,说不好我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说完之后,张木流带着方葱遁入不惑那一丈之地,疾速离去。马尾巷的另一道白衣身影忽然感觉不到张木流的气息存在了,他苦笑一声,没好气道:“你们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就连那个小妮子都能察觉到不对劲儿,什么时候收走的那剑道鱼,咱们都不知道。” 有个灰衫老者凭空出现,笑着说:“这样才是我们要找的人嘛!” ………… 无思江游天数月,结果外界只过去了十来天,在这五月中旬,张木流与方葱路过了东边儿一处小山村,老远便听到唢呐震天响,少女便露出哀求眼神,说咱们去混一颗喜糖成吗? 青年没好气的赏了其一个脑瓜蹦儿,无奈道:“这是哀乐,你去讨喜糖,不要让人打一顿?” 少女啊了一声,又哦了一声,说那干脆不去了。 张木流摇了摇头,掏出来两张黄纸,教着少女画那隐身符。张木流原本觉得,这小妮子再怎么好资质,一次是画不出来的,结果方葱只看了一遍,立马就画出来了,单说落笔,不比张木流差半点儿。 青年只好故作高深,昧着良心说,第一次画成这样已经很好了,以后好好练练就行。 两人贴上隐身符,缓缓往那唢呐胡琴声音的来处。走到门前时,被文武门神拦住去路,张木流便笑着说,自个儿只是带着徒弟见一见人间事,没有旁的打算。那两位门神也只是本地英灵而已,没敢阻拦,陪同进门。 转了一圈儿,方葱问道:“这院子少说也有百八十人,怎么不见有人披麻戴孝?” 一旁的文财神笑着解释,“我们这里老人过世,一般都要停灵,大多是三天,有时候日子不对付,放上十来天的都有。这家人打算停四天,长子夜里才能回来,大伙儿都在等他,要他来了,孝子才能戴孝。” 方葱冷冷哦了一句,其实有些不待见这位小门神。我问我师傅呢,你插嘴干嘛?于是她挽住张木流胳膊,笑着问:“那些个坐在草堆的女子,应该都是这家人的女眷吧?可为什么她们有说有笑的,没有半点儿伤心感觉?”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不是不难过,是老人虽然走了,年轻人还得活着。” 少女有些不懂,看向那个武门神。 那位生前只是个武师的中年人,原本就被张木流流露出的一身剑意吓得够呛,这会儿见这个也背剑的女子看来,急忙道:“有些民俗不太一样,只能说还没到哭的时候儿。”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有个小孩撒丫子跑来,说了一句大爷爷回来了,院子里有多一半儿人急匆匆往外走,出门儿没几步就看到一个身子壮硕,头发花白的老者步履匆匆。 迟来的老者笑着与众人打招呼,然后走在最前方,到院门口儿时缓缓跪倒,磕了三个头后才起身迈步进门。 没先去灵前扣头,而是与院子里的远来亲戚、村中邻舍略微寒暄,之后才转去一只铜盆处,由那位迟来老者最前,洗手后才去披麻戴孝。 方葱气呼呼道:“这一家子都是不孝子孙,回来第一件事都不是先去看看老娘,还满脸笑意。” 文武门神这次都学乖了,不先说话,所以只能由张木流笑着说:“天下之大,民俗规矩也略有参差,唯有一样儿差不多。过了花甲之年的老者若是离世,死后算是报喜丧,算是半件儿喜事。而且,不一定与人笑,就是心中不难过。” 正说着呢,一众人已经换好孝服,由那个迟来老者跪在最前面,依次足足四十余人,最后边儿的一个青年和一个少年,还穿着红孝服,后边儿就是年龄更小的小丫头跟小小子。 张木流自言自语道:“老人家享福了,重孙辈儿都有这么些个。” 方葱疑惑道:“师傅怎么看出来谁是重孙的!” 青年笑着说:“我老家也有这个规矩,重孙辈儿的,戴孝要穿白鞋红衣。” 少女哦了一声,继续转头看去。那个瞧着六十余岁的长子,低着头跪爬到灵前,磕了三个头后起身,由那村中德高望重的主持之人将讣告放在老者背后,由其弓着身子背去院外。那主持之人说了一句,“该哭的哭,该哀的哀。”一众女眷这才开始嚎啕,眼泪瞬间便夺眶而出。 方葱扯着嘴角,看着此刻哭的最凄惨的那位妇人,方才她笑的最欢。 “师傅,这人好能装唉,方才还笑个不停,这会儿哭的这般惨,是不是就是给外人看的?” 青年这次没有笑,看着那已经重返院子,依次跪好的孝子们,没来由就灌了一口酒,然后揉了揉小妮子的脑袋,轻声道:“不是的,你可能觉得她变脸如此之快,可事实上,笑是真的,哭也是真的,伤心更是真的。” 张木流指着最后方还有说有笑的孝子,轻声道:“虽说是一家人,可辈分儿越小的,跟故去之人越没什么舍不掉的情感。你看看那个穿红衫的年轻人,跪的最实在,一动也不动,心中其实也很伤心,但不全部是为了故去之人,你猜猜为什么?” 少女思量片刻,撇嘴道:“师傅就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青年灌了一口酒,轻声道:“他呀,其实对太奶奶没多少舍不去的感情,可他看到自个儿爷爷晚来,还要跟人笑着聊天儿,自个儿父亲也差不多,就有些伤心了。” 顿了顿,张木流说道:“那个年轻人会想,去世的是爹的奶奶,爷爷的妈,他们该有多伤心?” 方葱仔细听了自家师傅说完,不知为何就也想喝酒了。 是啊!最难过的人,不就是笑的最欢的吗?那哭的最惨的,当然也是。 张木流挥手一道灵气,将那个已经哭岔气的妇人气息理顺,转头对着文武门神作揖,然后带着方葱缓缓离开。 等到已经听不到唢呐声音了,方葱忽然问了句,“师傅,我们能活的久一点儿,其实很好吧?” 青年灌了一口酒,不知如何作答。 少女便咧出个笑脸,轻声道:“反正每个人都要来这么一遭的,只分个时间长短嘛!我师傅又不会老。” 青年还是默然,只是喝酒不停。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辈没挨过打? 一路往东,等到了那近海之处,已经过去足足半月,今儿个六月初七。 黄晴儿早就坐了一艘往瞻部洲的跨海渡船,去那姜氏寻那位剑子,先躲十年,日后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去木秋山。 其实这位装作法家修士的黄姑娘,的确已经达到了目的。 自打她亲眼看到分神境界的张木流剑斩炼虚之后,心中早就有了思量。她只要说出自个儿的那些故事,就不怕张木流不起恻隐之心。而但凡张木流有了恻隐之心,黄晴儿的算计就已经成功了一半儿。 报仇不报仇的,起码得先活着不是? 张木流带着方葱一路往东,气候越来越温暖,这斗寒洲的温暖日子可不多,最多再过去个百八十天,就又要白雪皑皑。 少女果然是不愿意穿张木流拿来的衣裳,张木流只好让其收起来,把那个一头儿洁白,另一头儿青翠欲滴的玉笔拿出来,刻了个正字“蕴”,本来想接过去给方葱,结果思量了半天,又在另一头刻了四个蝇头反字“青白天下”。 方葱接过玉笔,疑惑道:“啥个意思,师傅你不要老是欺负我!我又不明白。” 张木流伸手赏了其个脑瓜蹦儿,轻声道:“有朝一日,我的徒弟也要如那古之剑仙,一剑可还天下清白。” 少女一手拄头,抖了抖肩膀,歪着头叹气道:“师傅唉!这个有点儿难。” 青年将游方丢给方葱,自言自语:“看得见的万仞绝壁,反倒不难攀爬。” 拔剑四顾却不知山在何处,尤其难! 白衣剑客摘下酒葫芦,自顾自灌了一口,于夜色中往南看去,笑道:“也不难,千山过尽,终有一途。” 小妮子忽然跑过来,环臂抱住张木流臂膀,面露为难之色,可思量半天后还是以心声传音,“师傅……有个人说是我前师娘,给了我一本儿书。” 张木流淡然一笑,问道:“是术算还是兵法?她好意思说是你前师娘?” 顿了顿,青年笑道:“记住了,你能叫师娘的,只有两人。一个是云梦泽的那个石像,佩剑名叫邚真。另一个,是已经是炼虚剑修的离秋水,以后都只会是她。” 方葱见自家师傅有些难受,便转去问道:“师傅为什么不相信莫鸣,我觉得他人不坏。” 此刻正好走到一条大渎之畔,没有人间灯火倒映,可那天上星河正好与这条大渎重合,若非有那浪花涟漪,只打眼看去,实难分清到底是天上星辰映在水中,还是水中萤火飞升,嵌入天幕。 青年按住身旁少女脑袋,轻声道:“我这一生能活多久,是个未知数。有些人的好意,我心领了,有些人的算计,我也瞧得一清二楚。” 张木流抬头看向一颗星辰,在那正北方,据说自古便是帝星。 “玄女也好,帝君也罢,又或是那水神,总有一天,你们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等着一剑斩来。” 方葱有些难过,因为师傅很难过。 只见那白衣青年猛然眼眶通红,颤声道:“老家伙,好好钓鱼,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当年南下路上,也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看着牵着毛驴儿的少年。一次次动了贪心痴心,又或是偷偷趴在远处,看河中女子沐浴,动淫心。又有哪次不是旁人刻意为之? 在那艘顺河而下的渡船,少年人与人吹嘘,说自家钱财都是以麻袋去装,或许在那时,有些棋盘之外的所谓下棋人,已经乐开花儿了。又或者在那条小河之畔,少年人头一次见到大片雪白,一时间满脸羞红,却还是昧着良心躲在远处观瞧。当时也定有人嗤笑不停,觉着这事儿太简单了,有个绝色女子就能摆平。 可那些背后之人万万没想到,有个隐居南山脚下种豆采菊的老者,竟是舍弃一身修为不要,以一身道行逆转光阴,给张木流开了一条通往最早那片中土神州的路。 后来大梦初醒,看似浑浑噩噩、心如死灰的张木流,其实才是如同天地初开时的一片混沌。 何谓善恶?何谓真假? 好似一切都对又一切都错,一切皆是虚妄却一切都是实实在在。 在这个寻我洗剑的路上,张木流弄清楚了一件事儿。 有人把他往成神之路拉,有人推他到成圣之路,也有人只留了一条成人之路。 为何张木流会天然亲近道门?因为他选了一条成人之路,大道修真我,成真人。 青年踱步去往大渎中间,一身剑意溢出,猛然间便暴涨不停,那剑意凝为实质,缓缓变作剑道法则,之后又化作无数柄长剑破天而去,亦有无数道金光照亮夜空,照亮大渎。 那剑光拔高至云海之上后,猛然调转方向,凝为一柄剑道长剑,直直冲往张木流,自其头颅灌顶而下。 人身天地之内,那无数剑气化作剑炁,中元宫中的剑阁虽然还是残破不堪,却比之从前更加让人觉得有如剑神在此。 只差一步便能晋入合道,可那一袭白衣硬生生忍住,没去踹那临门一脚。所以张木流如今已经与剑道法则合道,却没捅破那层窗户纸。 一袭白衣收敛气息,方葱赶忙瞬身过去,脸上写满了担忧,“师傅,是不是要破境?没成功吗?”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随时可以破境,但我还少几样真意未曾凝聚为法则,所以不着急。” 既然要满天下去寻那五行之属的宝物,起码也要再与火属性合道,与雷属性合道。至于那水属性,早在鲲腹,张木流就断了这条路,此生是决计没可能了。 其实张木流的一身火意要强过剑意许多,他跟离秋水都知道水神算计的是什么。 自古以来,水火不容。 不过张木流没把这个太当回事儿,什么狗屁水火之争?到时让个道儿就行。 方葱还是忧心忡忡,觉得自个儿师傅这样子有点儿不好,可她却不知怎么说。 张木流却是转身往脚下大渎上游看去,笑着说:“是这一洲水神?” 话音刚落,数条水运凝结的巨龙拉着一顶水晶车缓缓而来,从其中走出个身穿龙袍,头戴紫金冠的中年人,炼虚境界的大渎水神,当然是一洲百姓自封。 那中年人笑着说:“剑仙在我头顶破境,怎么都该打个招呼的。” 张木流微微抱拳,淡然道:“听说这几日会有什么河神娶亲?我就想问问,河神大人,是怎么个娶法儿?” 这位裁河水神一脸笑意,淡然道:“当然是活人上花轿,魂魄入洞房了。” 一袭白衣手中凭空出现一柄烈焰长剑,以剑尖没入水中,骇人剑意捣的一条大渎暗流涌动,无尽火意以火煮水,大渎水位瞬间下降尺余。 张木流双手拄剑,眯眼看去,笑道:“我今天脾气不太好,你可以试试看,我在你家门口,能不能宰了你。” 那位河神面色阴沉,好似半洲天幕也随着这河神脸色阴沉起来。在这条裁河的即将入海之处,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白衣青年忽然撤去长剑,咧嘴一笑,“河神大人误会了,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罢了。” 那河神哈哈大笑,气笑道:“好一个剑仙气象,可我与你开玩笑吗?” 有个道门女冠凭空出现,对着那位河神,冷声道:“我也不想开玩笑,可这裁河水神,得换一个了。” 来者正是那司魁山律堂首座,孙自茹。 张木流哈哈一笑,拉住方葱御剑往东,再不理会此地争执。 往东御剑千里,有个堪比大城繁华的岛屿映入眼帘,剑客尚未落地,老蛟先行腾空等候。 那位合道老蛟皱眉不停,“我不参与你们这档子事儿,你也少扰我清修,我不过是个读书人罢了。” 白衣青年翻转袖口,有个黑袍人被丢在云海。 “前辈只需要回答,知不知道洛余与魔物勾结之事,知不知道那庄谯来处在何。” 老蛟冷笑道:“如此逼人?看来传言不虚啊!” 张木流淡然一笑,问道:“前辈看的都是什么书?咱俩坐而论道,一比高低?” 老蛟冷哼一声,嗤笑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青年转头看向自个儿大弟子,古怪道:“葱儿,你说这位老前辈是不是没挨过打?” 方葱听到那个葱儿,一下子就满脸笑意,点头不停。 老蛟冷哼一声,就要拂袖而去。 这个下马威他不愿接,倒不是接不接的住的问题,而是他不愿与这种人有任何纠集,有些机缘,有柄好剑,就鼻孔朝天了?老夫偏不惯着你。 谁知那年轻人依旧不知进退,说了句:“若是不知洛余之事,我便只打你一顿,若是知道,我就抽筋剥皮。” 老蛟怒而转身,气笑道:“我的确不知道,不过你可以试试看,谁先挨打。” 张木流猛然转换一副笑脸,恭恭敬敬作揖,笑着说:“前辈误会了,我就是想讨杯水喝。” 那老者理都不理张木流,转身便离开,只说了一句:“贫苦之地,都是咸水,剑仙若是不嫌弃,自个儿去寻便是。” 待那老蛟离去,张木流脸上再此笑意不断,一口一口灌酒。 方葱嘟着嘴巴,生气道:“这老前辈是真的没挨过打。” 可张木流却笑着说:“他可比大多数人,更要像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路远 这处斗寒洲的东海岛屿,其实于整个天下来说,是北海岛屿。已经到了深夜还是有那万家灯火,夜市小摊儿,说明在那老蛟治下,这处岛屿算得上不错了。张木流走了这么多地方,极少见到那些不用宵禁的城池。不过说来也是,有个战力抵得上寻常炼虚的老蛟再此,谁会吃饱了撑的来找事儿? 司马灼早就说了,这老家伙几乎把读书人的毛病占齐了,说的出的,什么古板执拗,他几乎都有,这不,张木流只是说了个比学问高低,他直接翻脸了。 不过张木流觉得最好的,还是这条老蛟,幻化出数道分身,在岛上一些深山之中开设学塾,从不免费收人,但是也差不多,因为那些个较为穷苦的人家,一把麦子或者半颗土豆,都能让老蛟觉得自个儿收了钱了。 当时司马灼笑着说,是不是觉得那老古板脾气太怪?一把米又或者半颗土豆,拿去又能做什么?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落个好名声呢。 张木流有心考校方葱,便将司马灼言语照搬过来,让小妮子评论。 结果方葱撇着嘴说:“我觉得这件事儿,那个老家伙做的没毛病,世上就不该有那不劳而获的事儿,更不该有不劳而获的心,即便学问是花钱买不来的,可先生肚子里的学问,凭啥白给?” 青年微微一笑,觉得有理却也无理,至于到底如何,得看那些学子心中所想。 世上三教九流,诸子百家,其实都是做学问的。按理说学问没有高低贵贱,更没有个三六九等,拿钱财买不来的。 可是呢?贵在人。 那稚童蒙学,先生都会讲解一篇,“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世间学问如何不是?就单说那宋国境内多喜面食,秦陇之地更是无面不欢,同一面食,一条街道就能找出个数间面铺。可就是有些铺子生意好,有些铺子生意差。那之所以有这差别,是一碗面的不同吗?非也!是做面之人的不同。 同理,学问之大小高低,是因为并非每家儿都有诗仙苏子之流。 张木流笑着说:“你这个说法儿我暂时同意,因为我觉得只能如此,最好如此。纸上得来终觉浅,老蛟给这些学子上的第一课,就是一句得来不易。” 如此治学,张木流是自愧不如。 往前走去,夜市当中有那卖夜茶夜食,更有撂地讨生活的手艺人。 有个白发老者前边儿支起一张极短,却很高的桌子,其上有那模样怪异的竹片儿铜片儿。 方葱好奇不停,走过去问道:“老先生,您这是乐器?” 老者哈哈一笑,先是拿起那竹片儿轻轻挡在嘴前,口中气息倾泻,一手狂动,自那竹片,居然有清脆浑厚之音发出,好生新奇。 少女掏出小荷包,翻了半天,往其桌上摆了一枚五铢钱,说还想看看那几个铜的。 老人微微一笑,拾起另一把绑在一起的,勺子般的铜片儿,一样放在嘴前,缓缓吐息,另一手拨弄起来,这下就连张木流也侧目看来。 只见在那老者演奏之下,数道声音来回交替,回声不断,有如两军交战,金戈铁马之中,双方将军雨中对战,雨声犹掩不住长枪碰撞,战鼓不休。 方葱早已哇个不停,她是真没见过这么好玩儿的东西,急忙跑过去把张木流拽去,说这个真是好玩儿,吓到人了都。 张木流无奈摇头,笑着看向那老者,轻声道:“老先生所奏之物,是簧?” 老者神色略微讶异,抬起头看向张木流,疑惑道:“这位公子连簧都认得?这世上,如今不说会演奏此物的,就连认识的,也不多见啊!” 青年笑着回答:“如此古乐,当今的确难寻,晚辈也只在书上见过,知道那竽、笙、竾、簧。可并未见过实物,如此天籁,也是今日第一次听见。” 老人哈哈一笑,说年轻人真是会说话,要是真这么感兴趣,不如学上一学? 张木流其实兴趣不大,反观方葱却是极其想学,不过那老人说了句,自古至今,概不传女。当时张木流便想作罢,要是不能教给方葱,学了也没法儿哄小妮子开心,学了干嘛?谁知那老者又说了句,别人传不传的,我可就管不了喽。 既然如此,那就学呗。 只花了小半个时辰,张木流已经能略微演奏,那老者便拿出来个精致盒子,说就当是此道后继有人,送你们了。 青年接过盒子,笑着说道:“老先生能否留个姓名?日后若有人问起,我也好好说我这簧自何处来。” 那老者瞧着极其高兴,已经忙着收摊儿,却还是笑着说了句:“老头子我姓惠,日后要真是有人问起了,就说是有个爱胡思乱想的,姓惠的老头儿教的。” 张木流又问道:“老先生准备去哪儿?” 那老者哈哈一笑,轻声道:“南边儿有个姓黄的家伙,不晓得现在还活着不,我去看看他。跟我一样爱胡思乱想,不过想的很有意思啊!” 青年弯腰作揖,那老者只是微微一笑便缓步离去,嘴里还念叨着:“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张木流自言自语道:“物方生方死,晚辈受教了。” 一旁的方葱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凑过去问道:“师傅,别告诉我,这个老人家也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吧?” 青年笑了笑,摇头道:“这我哪儿晓得去,不过万一是个大人物呢?” 顿了顿,张木流笑着说:“有个词儿叫巧舌如簧,单说辩论吵架,咱谁也敌不过一种,你知道是哪种吗?” 少女思量半天,猛然转头看向那个已经看不见的老迈身影,长大嘴巴说道:“名家?” 张木流点了点头,如果不出所料,这位前辈就真的只是来看看自己这个后辈而已,碰巧自己这个后辈没叫他失望,所以授之以簧,同时讲一个来之即死。 东南日升,愈东南是否已经日落? 东山有新苗破土长成,西山是否有那高龄老木决然而枯? 无解,一方生,一方死。 方葱听的稀里糊涂,脑瓜儿疼,心说师傅咋就这么有学问呢?说什么婚丧礼仪各地风俗可以,说什么百家学派,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学问更是可以,师傅咋个就这么厉害呢?以后回家去一定要跟爷爷说一下,让他跟师傅好好学学。瞅瞅我师傅,再瞅瞅我爷爷,完全没法儿比嘛! 张木流又没去故意窥探方葱内心,自然不知道小妮子把自个儿捧到这个份儿了,只是笑着说了一句:“得亏他没给我牵出来一匹白马,那才头疼呢!” 这趟熊岛之行,为的就是把这老蛟摆平,抓紧时间去修建一处仙家渡口,为日后天地大变做准备,所以无论如何,张木流都得让这个老读书人心服口服,自个儿去接纳渡口一事,还得自个儿上赶着看守渡口。 寻了一处凡俗客栈,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好山好水好名头儿,这处客栈就半点儿不差,叫做尺八客栈。乍一听,好像并不文雅,一尺八不成是说着客栈只有尺八之地? 可张木流知道,这尺八,也是一种乐器。 小妮子越来越大,别看只有一年半载,可长得实是吓人,张木流都怕哪天一觉睡醒,小妮子一下子变成大姑娘了。所以无论方葱怎么卖惨,满脸苦兮兮,张木流都没答应跟她住在一间房。 今夜张木流想要跟个凡俗中人似的好好睡一觉,那是决计不可能了。早先还有些不确定,既然那人都自称前师娘了,日后便也不必执着去找寻什么女艾了,只需要记住,他张木流跟玄女的梁子,极难解开。 就如同张木流所说,他认的那个女子,姓李,叫李邚真。那个在甘州等了自己数年的女子,自称前师娘是半点儿问题都没有,可你玄女算个什么东西? 张木流所爱之人,从前就只有一个李邚真,现在她化作石像,最后一缕神魂早就消散。如今是离秋水,只是离秋水,只会是。 其实张木流先去就感觉到了一些异常,好像自己跟离秋水之间少了点儿极其玄妙的东西,是福是祸都极难分清,唯有一点,张木流觉得自己从未有近来这么清醒的脑袋,从未如此没有杂念的去肯定,自从那个红衣女子在归来乎找上自己,他就已经喜欢她了。 可他的确怕,因为那个自称方葱师娘的人,是天下善使阴谋诡计之人的老祖宗啊! 天下兵法术算皆来自天上,可那天上兵法术算,却是来自那位玄女。 与这种人下棋,张木流几乎没有胜算。 青年叹了一口气,大被蒙过头,运转一缕灵气清除脑中杂念,鼾声渐起。 某人一直觉得,明天的事儿今天就做完了,那明天干啥?最烦不就是个闲吗? 不如睡罢! 明日便会有个白衣青年,既是剑客更是读书人,去那处柴米油盐皆可做那学费的学塾,去看看更像个读书人的老蛟龙,如何教书。 …… 渠城那边儿,那副画卷看完,司马灼只是大概讲述了一番天下困境,边城困境,然后沉声问了一句,“诸位可敢把凡俗血性带到那仙人边城?” 那些个行走江湖,侠义为先的江湖人,自然会被司马灼一番言语说动,原因很简单,因为大家都是真正的江湖人。 司马灼将张木流曾经教的那个办法说出来,当然自己做过一番缜密思量。 方圆千里,各个门派皆可选择独占一城,又或者可以选在渠城修炼。只不过在这灵气复苏的百年之间,谁也不轻易收徒,只挑那些资质上佳的修道坯子。 还是如同张木流先前那个法子,各门派名称还在,可得把最后那个尾缀去掉,就比如神枪门,日后便是神枪堂,那所占一城,自然可以叫做神枪城。 只不过,副城主一职,必须由司马灼指定。 这位给自家宗门起名为“渊邶宗”的司马灼,当时就说了,“大家各自为政,我当然要派人去监督。说白了,不是我不相信大伙儿,而是久而久之,大家只觉得自己还是原来一般,不心向我们渊邶宗,那我司马灼岂不是白干了?话糙,可我摆在明面上了。” 此举看似鲁莽,实则免除了日后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就比如那神枪门,好不容易金银二枪重聚,要去边城送命,问题不大,可要把传承断绝,他们肯定不答应。 所以司马灼便直来直去,大家伙儿谁家还是谁家,不过得让你们知道,渊邶宗这方圆千里,是个大家。 没出一月时间,各地都已经被安排好。而司马灼便靠着自个儿在边城百年所积攒的修炼用度之物,帮着百余初入炼气的修士提升境界。赚钱之事儿,他当然自有计较,可也得张木流摆平了老顽固才行。 按司马灼设想,他要与木秋山联手打造一条从瞻部洲起,中转数座岛屿,几座小洲,再经过胜神洲与斗寒洲,直去俱芦洲,最后去那北方边城的贸易航线。他会不惜重金打造两艘渡船,一艘运货,另外一艘,是给人乘坐的渡船。 张木流早就传信木秋山给瞻部洲的姜末航与黄致君传信,更是捎带着瘦篙洲白羊宫,还有胜神洲的宋梁两国。不久之后,在东边儿那座熊岛,会有一场接连数月的议事。所商议的,无非是赚钱,怎么赚钱,在哪儿赚的多,在哪儿赚的少。 对此,张木流跟司马灼都有一条底线。 在别处挣钱无妨,在那边城,绝对不挣一分钱。这也会是那场议事时,唯一不可触碰的底线跟规矩。 木秋山那边儿,张木流是打算与宋国商量,在荥泽建造渡口,且一定要把萧磐那小子拉进来才行。 倒是会有一条横跨半座天下的航线,沿途会给许多海上小洲带来一条“钱途”,木秋山当然会赚钱,沿途那些参与者也不会少挣。张木流甚至觉得,等渡船航线开辟出来后,就要把乔雷发动起来,让他在那航线所停留之处,组建类似于凡俗马帮的存在。到时就会是一条骇人航线之下,有无数有如大树分叉的小航线,带动数座洲、岛一同挣钱。 到了那个时候,不用他司马灼更不用张木流去各地游说,上赶着往来凑的人定会数不胜数,渡船会越来越多,生意会越来越大。 谁都想挣钱,张木流尽量会让所有人都挣钱,可那条铁规矩无论如何都不能变。 不在边城赚钱,若是特殊时期,甚至要在边城赔钱。 张木流更不怕会有人不服气。 因为到了那个时候,想要维护这条贸易路线的,可远不止木秋山与渊邶宗了。 只不过,路漫而远啊!想要完成张木流心中布局,没有过数年光景是下不来的。天地大变之后,开辟贸易航线,更是难上加难。若是四十年内能通航,已经是万幸了。 最多四十年后,会有一条名叫无足的渡船,替张木流打开另外半座天下。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忘了 次日清晨,还没等天完全放亮呢,张木流便带着方葱离开客栈,直奔那处连名字都懒得起的学塾。 今日两人都未背剑。 近一年时间,方葱就从没有过出来时没背剑,今日破天荒不背,小妮子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所以出门时没忍住,便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背剑?张木流笑着说,我在那个年纪时,若是碰到两个极其潇洒的剑客,肯定整日想着行走江湖去,谁还念书啊? 方葱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反正那个自称前师娘的就说过,行走江湖,是师傅最想做的一件事儿,现在想来,师傅应该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想做了吧? 斗寒洲一过五月就开始多雨,下到仲秋前后便又会下雪,今儿张木流赶上了,忽来骤雨。 无奈,只能寻个屋檐躲雨,等这雨下的小些了再走。 就在这时,张木流看见个拿衣服盖住箱笼,淋得浑身是水,光着脚丫子踩在泥巴里,焦急往前跑去的小男孩。 仔细看去,原来还有一双旧布鞋被小男孩挂在腰间,像是洗的极干净,所以不愿让泥水湿了鞋子。 张木流暗自变出两把油纸伞,递出一把给了方葱,自个儿撑开伞追去小男孩那边,以一只大手撑伞,掩住男童。 小男孩这才抬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洁净无暇,这会儿看着张木流,眼中尽是疑惑,“这位先生,我用不着的。” 青年笑着往前走,问道:“赶着去学塾?为什么不事先拿把伞呢?浑身都湿透了吧?” 本以为男孩会委屈起来,结果那个最多才有个六岁的小男孩,咧了咧嘴,小心翼翼的掀开拿衣袍罩住的小箱笼,笑着说:“不怕的,只要书没事儿就行,这可是文先生花了一夜功夫,一个字一个字给我誊出来的书,湿了我也不能湿了它们。” 那头老蛟便自称姓文。 张木流拍了拍男孩脑袋,笑着说:“伞借你了,到了学塾交给你的文先生就行,我跟他是好朋友,回头我去取。” 小男孩原本还有些迟疑,可见那位笑容和煦的白衣先生抬手指了指已经放亮的天空,便急急忙忙接过伞,迈开脚丫子大步往前跑,背上也不知画了多少朵花儿。 方葱凑过来给师傅打伞,嘻嘻一笑,小声问了句:“师傅是觉得念书好,还是江湖好?” 青年略微沉默,一把按住少女额头,笑着说:“我很庆幸,我还能选。” 少女又是满头浆糊,嘟嘟囔囔不停,说回去自己一定要翻烂一千本儿书,到时候再叫你欺负我读书少! 不多时便走到了那处学塾,张木流只远远看着,听那老蛟先读一遍,大小参差不齐的学子们再跟着读一遍。 如此往复,时间过得极快。 方葱自然没有过这种经历,这位小魔女打小儿就不爱念书,方攰也只能去请那些有学问的夫子来家中授课,所以方葱还从来没有过与人齐声朗读。 而张木流,那就多了去喽。 可不光是早上与人齐声朗读,每次即将放课,先生总要留下几个人背那些之乎者也。张树英不在家时还好,张木流挑个时候偷偷跑了就行。可张树英在的时候,那就没办法了。 幼年时,在张木流眼中,那个动辄吹胡子瞪眼的先生,最爱干的事儿就是跑去家里蹭饭,还有告状。 所以如今去看老蛟龙,的确是有那先生模样。 好像世间学塾,都偏爱于那本家训,老蛟一句一句,正好到了那,“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那老蛟一副老儒生模样,下方蒙学稚子个个儿端坐,不敢有半点儿不敬。 张木流不知不觉就跟着小声读了那句,“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徒弟师傅撑着一把伞,站立雨中,听着那老蛟授课,稚童牙牙,更听斗寒晨雨。 约莫一柱香后,老蛟拿着一把油纸伞出来,微微作礼后说道:“张山主究竟图谋什么?” 张木流哈哈一笑,轻声道:“不瞒文先生,我早先是想跟熊岛谈一桩生意,现在我有点儿改变想法,不知文先生愿不愿意帮我一把。” 老蛟嗤笑道:“张山主家里养着麒麟,自个儿又是剑仙,能有什么让我帮忙的?” 张木流退后一步,恭恭敬敬作揖弯腰,诚恳道:“晚辈张木流,以儒家弟子身份,恳求文先生挪步成州,三年内便会有一座书院建成,到时还望文先生担任书院山主。” 老蛟神色一顿,他是万万没想到,张木流的请求是这个,他原本以为,这家伙是贪图自个儿这弹丸之地呢。 “为何想要请我?” 青年尚未起身,弯着腰笑道:“因为那个小男孩儿喊文先生时,眼睛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他相信读书可以改变他的命运。” 那位文先生刚要开口,张木流继续道:“熊岛之上,数座学塾的学子,都可以接去胜神洲,我张木流不保他们前程似锦,但可以保他们求学期间衣食无忧。” 老蛟这才有机会开口,他一步上前,将张木流搀扶起来,沉声道:“你图什么?” 张木流笑道:“图个人世间多几个书生。” 青年拢了拢袖子,继续道:“非要说有所图,那就是我想要在熊岛建一处渡口。” 老蛟眯眼而笑,“原来打的这个算盘,你跟那司马灼早就商量好了的吧?” 张木流将送给那个小孩的伞重新接过去,笑着说道:“答应与不答应,晚辈都会敬您。这把伞烦劳送给那个小家伙,再替我告诉他一句‘浚井不渫,则泥泞滋积’。” 老蛟笑道:“使我逢疾风淋雨,坏沮,乃复归土也。” 张木流苦笑不停,心说这哪儿跟那儿啊?想了半天,只好接了一句:“虽向圣人而行,却也学不得有雨无盖啊。” 两人哈哈大笑,一旁的方葱不明所以。 小妮子心说怎么这样啊?说了半天老前辈没挨过打,她还以为要打呢,怎么就稀里糊涂说了一堆让人听不懂的话,看模样都要走了。 两个读书人看似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可其实已经敲定某事,待日后海上议事完成,便要着手修建渡口。 于是在这个雨中清晨,一袭白衣带着个少女又复背剑,打算南下,之后再绕去斗寒洲西南角儿,最后乘坐渡船,直去离着须弥山最近的那座灵柩洲。 为何叫灵柩洲?字如其名,那处在整座天下正北,又最靠近须弥山的小洲,活脱脱儿就如同一樽棺椁。 离乡越远,好像日子就过得越慢。打从出离桐州以后,直到这会儿,满打满算也才三年时间,他张木流这个资质并不好的剑客,居然差点儿就三年破三境。 往西南方向去,很难不到陈国境内,可张木流实在不想去那处地方,一是那位皇帝陛下太不着调儿,二是自个儿的瞎眼刘兄弟太吓人。两人慢悠悠往南,足足走了一个月时间,才到了陈国最西边儿,一个叫庐月县的地方。 眼瞅着便又到了七夕,这不大的庐月县也开始张灯结彩,筹备些诗会灯会。大地方有大地方的才子佳人,小地方自然也有那文采不差的读书人,武功能看的武师,当然还有那受人追捧的美娇娘。 张木流还是白衣,方葱一身青色长裙,夜里入了庐月城,还没等寻一处客栈住下,便遇见了一个白发苍苍,身穿红衣,手拄着藤杖的老者。 活脱脱月老似的。 那老头儿翘腿坐在拱桥一头儿,也没什么招牌幌子,就只是拨弄红线,见着眼前走过年轻人,便搭茬说一句:“我这红线,牵了就跑不掉,一根儿十枚通宝钱。” 倘若没人搭理他,过后他还要吆喝几声,“十枚大钱也发不了财,万一牵上了,白得个郎君或是妻子,岂不美哉?十枚钱拿来,买不了吃亏更买不得上当哦!” 张木流老远看见那人,想着别处还有没有桥,得绕过去才是。 方葱早就开始嘟囔了,“你瞅瞅有人搭理没?” 正当张木流要绕道走过,那老者忽然转头看过了,嘴上笑意不断,大喊一声:“年轻人啊!出来都成双成对,要不要我老头子给你加一条红线,绑的结实些?” 少女方葱转头怒视,冷声道:“老骗子,看看清楚了,这是我师傅!” 那老者脸一下子就垮了,一脸歉意,还有一只鞋子拎在手中,看着有些不知所措。 方葱冷哼一声便要转头离开,那老者却急匆匆跑过来,解出一根红绳儿硬塞在方葱手中,之后又一蹦一跳返回拱桥,不容方葱有任何言语。 小妮子气坏了,小魔女的本性都要出来了,可张木流轻轻按住她肩膀,打趣道:“留着呗,日后见着喜欢的人,一股脑拴起来,到时还怕他敢跑么?” 少女气的跺脚不停,一把将游方抛回去,说自己不做那背剑弟子了。 青年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剑客背剑。” 倒是还有好玩儿的,是那正在筹备的灯会,三五个锦衣青年成群去往明日灯会所在之处,偷偷摸摸转了一大圈儿,最后聚在一起,一个个苦着脸抱怨,这也光谜面儿没谜底啊! 远远看着的张木流略施术法,幻化出一个青涩少女在几个年轻人远处驻足,特意弄出来点儿响动让那几人发现,待那道锦衣转头,幻化出的少女只摇头叹气,疾速离去。最后只剩下几个年轻人面色羞愧。 可把方葱乐坏了,围在张木流旁边儿转圈儿,咦声不停,叫师傅变个女子看看。张木流暗道一声糟糕,小小玩儿心,可把自己这师傅威严实实在在的丢在地上,还给人踩了几脚。 斗寒洲冬季多雪,剩余时间,雨水几乎说来就来,不多久就又下起瓢泼大雨。 张木流带着方葱隐匿身形,去到这卢月城内最高的一处阁楼,的屋顶。 这处阁楼只有六层,约莫十丈高,据说是有位仙人路过此处,起手便以玄妙术法变化出一处高阁,在此饮酒数年。据说是曾有诗篇留下,不过早已失传。 方葱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张木流,指着远处一座小院儿,院中只有一间屋子一处水榭,瞧着倒也不小。 水榭当中真好有一男一女两个修士,都是筑基境界,瞧着是熟人,不过还没熟到可以深夜同饮的份儿上。 方葱嘟囔道:“师傅,这男的一看就没安好心,喝了酒,只有一处屋子,我觉得他是打定主意要占人便宜了。” 张木流伸手弹了其一个脑瓜蹦儿,笑着说:“我告诉你啊!等下儿那个男的要是敢起什么歹心思,我就吓唬他。” 远处那男子斟酒不停,可女子就差脸上写着不喜欢三个字,他便不停自饮。等到看得出有些醉意了,他便苦笑着说,自己与女子初次相见时是多久前的哪一天,那时女子穿着什么衣裳什么鞋子,就连那头上簪花式样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说完后还要再倒一杯酒,苦笑着说,这些事儿女子肯定已经不记得了。 而那女子,只是不时说上一句,少喝点。 方葱觉得自个儿有些想错了,难不成不是那男的想做什么坏事儿? 眼瞅着几壶酒已经喝空,那男子已经头晕眼花,说话都犯迷糊。女子终于面露几分心疼之色,可她还是只说一句,少喝点。 张木流摇了摇头,轻声道:“小葱花儿,跟师傅打个赌,待会儿他肯定醉了,她肯定等他睡了才喝酒,等女子醉后,男子便醒了。” 果不其然,还没过一盏茶功夫,男子已经迷糊栽倒,斜靠在飞来椅上沉沉睡下。那女子终于变换脸色,神色有些凄苦,也自顾自开始饮酒,待微醺时才自言自语一句,“你对我很重要。”又过了一柱香时间,女子醉了,男子醒了。 方葱急忙说道:“师傅师傅,这货要起歪心思了,赶紧揍他一顿。” 可张木流无动于衷。 少女再转头看去,只见那个装醉男子看着真醉的女子叹气,苦笑一声后说道:“我认识你那会儿你才十四呢,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大姑娘,又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三十岁。那时候我说我的筱儿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你板着脸说,这话应该你爹说才对。” 男子直起身子,伸手擦了擦女子泪水,淡淡笑道:“你才不喜欢我,只是我养大了你的心而已。” 说罢便摇头离去,脸上看不出半点儿伤心,可张木流跟方葱都知道,他很伤心。 世上情爱之事,多情却被无情恼的确只是少数存在,多的是女子一句,“你是个好人”,又或是像方才那个女子,“你对我很重要。” 这个赌,显然是张木流赢了。 直到这会儿,方葱才明白,是那个瞧着坏心思满满的男子很喜欢那个女子,可女子不喜欢他。所以这才装醉,从没想过把女子灌醉后干点儿什么,而是跟他眼里的那个最好的姑娘,告别。 张木流笑着说:“可能这个姑娘明天睁眼后会很后悔,后悔自个儿为什么没说一句喜欢他,可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慢慢忘记。直到不知道多久以后,她会遇到过自以为喜欢的人,那会儿才是她最后悔的时候。” 方葱情绪低落,问道:“师傅,多久是多久?” 青年揉了揉少女脑袋,轻声道:“有可能是一年,有可能是一百年。” 少女试探道:“能不能给他们假的一百年,梦似的,醒了之后再看,要是那个女的还是不喜欢那个男的,我们就再也不管。” 张木流叹气摇头,看了看方葱手中的红线,微微施展术法,一根儿红线变作两根。其实还是一根,只不过只看得见两头儿。 “去试试吧。” 方葱一闪而逝,瞬身到了那个女子身旁,轻轻用一头儿拴住女子手腕儿。再此瞬身往那男子,一拳将其打晕,缠好红线后再将其甩回那处小院子。 高处的张木流直想捂住额头,这妮子下手也忒没个轻重了,这一拳头,不叫人家躺个三五天才怪呢! 少女去而复返,拍了拍手,笑着说:“真有用吗?” 张木流叹了一口气,并指便是那道剑术神通,以其笼罩住小院儿,然后挥手变幻出一道光幕,看着里边儿动静。 那女子猛然惊醒,巡视一圈儿后终于见着了躺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男子,神色立马变了。 只见女子缓缓走去,以脚尖轻轻推了推给人打晕的男子,可方葱下手那么重,怎么可能一推就醒了?女子见男子半点儿动静都没有,一下子就慌了神儿,蹲下来不停摇晃男子,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张木流忽然收起光幕,撤掉那剑术神通,一男一女已经又坐在亭中,相对无言。 方葱疑惑道:“咋回事?” 青年只淡淡说了句:“她还是没有真正失去,我们这样起不到作用的。” 所以直到最后,还是男子离去,女子眼睛通红。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是醒着离开的。 方葱声音有些难过,硬撑着说了句:“什么狗屁红线月老,师傅你别拦住我,我要把那个老骗子腿打折。” 话说的极狠,人却动都没动。因为方葱也知道,强求不得。 雨声渐微,一股狂风之后天上便只余淡淡几抹薄云,抬头看去,新月如钩。 张木流拔出游方,以白布擦拭剑刃,自言自语道:“这是觉得我太傻了,还是怕我猜不出来呢?” 方葱疑惑转头,可青年却背好游方,瞬身去了那座拱桥,笑着说了句:“前辈用心良苦啊!” 那个拄着藤杖的老人也凭空出现,满脸堆笑,对着张木流说道:“你没有他那个心思,可小丫头有这个心思。” 张木流作势拔剑,那老者赶忙道:“别介,你拔剑干嘛?你又打不过我,我还告诉你了,那个徒弟我收定了。” 青年松开剑柄,方葱已经赶至。 小妮子又是满脸疑惑,问道:“又咋了?” 张木流笑道:“没事儿,有人仗着有点儿修为,想去挨打。” 好一个梁国太后,好一个红线老人。 想拐走胡洒洒?你他娘的是大乘修士吗?渡劫又怎样?没惹得给人一巴掌拍死,就算你老家伙厉害。 娘亲的脾气,那是闹着玩儿的? ………… 有个渡劫修士跨洲往胜神洲南部,速度极快,寻常渡船连其尾巴也跟不上。只用了一天而已,七夕夜里便到了彭泽。 红线老人还是那副打扮,半点不晓得出门在外要夹着尾巴的道理。不过也是,都是渡劫修士了,除非南山跟陵阳闲的慌了来找事儿,自己还怕谁?再说了,自个儿也没招惹那牛鼻子跟老秃驴,凭什么找我麻烦? 路过那处白鹿洞时,红线老人长长咦了一声,心说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个书院?里头儿还有个资质极好,甚至气运在身的小丫头。 好苗子,不带走白不带走。 这位老人驾着五彩祥云,一副天下第二的模样往白鹿洞。 按他想着,怎么着也不至于碰到个能难为自个儿的吧?胜神洲那些老家伙们又不像自己,可以随意走动。 可事与愿违,他还没到呢,一只大脚从天而降,红线老人连拦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踢去了东海。 那位洞主正在煮茶,他冷笑一声:“真当读书人脾气好?” 红线老人躺在东海,倒是没受多重的伤,只是怎么都想不明白,哪儿就多出来了个书院,还有这么吓人的儒家修士? 这副老者皮囊已经被人打烂,他干脆撕扯掉这副皮囊,又变作个中年男子,绕到南海去,再往洪都。 其实这人被打去东海时,东边儿有个醉道人已经暗呼一声,“道友铁头功真不错。” 南山有个云上山巅,胖嘟嘟的大真人扯着嘴角,自言自语道:“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白鹿洞主无奈叹气,“我是救不了你喽。” 那位算是梁国太后祖宗的祖宗的渡劫修士,这会儿还哪儿有被人打得狼狈逃窜的模样?满面春风悬停洪都上方云海,随意瞥了几眼,见着了胡家宅子便作势下去。 此刻有个淡然声音响起,“我数三个数,你抓紧滚远点。” 这位吕姓渡劫修士顿了顿,心说我还就不信了,屁大点儿地方能碰见两个自个儿惹不过的? 还没等他出声,一个淡淡的“三”响彻云霄,只见一道黑色大袖招来,砰一声后,那位吕铁头已经流星似的往南坠去,在海上打了无数水漂,等他停下时,已经身受重伤,漂浮在胜神洲南边儿,万里之外的海上。 这位吕头铁双眼无神,欲哭无泪。 “一跟二呢?” 湖畔小院儿,何紫棠吃着葡萄,淡然道: “忘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天凉好个秋 七夕夜里,张木流带着方葱继续往西,倒是不求脚程快慢,赶在九月到那座寒渡就行。争取天寒地冻之前离开斗寒洲,到时在渡船上起码还得个一月时间呢。 有些事儿张木流也不怕与方葱提起,可说了之后她也未必明白,便只说了那个红线老人算是半个仇人,跑去胜神洲找事儿,估摸着怎么都要给人打个半死。 那人是谁?当然是何紫棠了。 当时那水榭之中,一男一女都是切实存在的,就是给那老东西做了点儿手脚。女子心里舍不掉男子,却又觉得自己并不喜欢他。男子是实实在在的喜欢女子,可他觉得既然人家不喜欢,自己何必缠着人家? 那场酒局,是真的在告别。 出了庐月县城,方葱就一直在问,那两个人到底能不能在一起? 张木流只说了句,“世上唯独喜欢谁一事最不讲道理,这个没什么好说的,他们想要在一起就能,不想就不能。” 方葱哦了一声,有些闷闷不乐。 张木流指着天空中那两颗传说会在今夜见面的星宿,笑着说:“那你说他们两个图什么呢?” 少女摇了摇头,张木流便说道:“因为啊!不喜欢,你没法子将两人拢在一块儿;若是喜欢了,星汉天河又算个屁?” 顺着一条小河往西南,一路上可没少见从庐月县城顺流而下的河灯。 张木流有些纳闷儿,什么时候七夕也能放河灯了?果真是千奇百怪,民俗最不怪。 两人伪装成江湖武师,各自背剑往西,还没出庐月县便碰上有那进山捉妖的。斗寒洲能有什么妖精?都跑去海归山那十三城了,谁还在外边儿做孤魂野鬼?等着给人降妖除魔吗? 那些个假扮道士,区区炼气的小修士,估摸着就是打着捉妖幌子,在周围乡镇骗点儿钱财罢了。 当时小妮子玩儿心大起,幻化成一条百丈大蚺盘卧山中,小山包儿大的脑袋直往几个炼气修士冲过去,吓得几人屁滚尿流,鞋子不要钱似的撒腿就跑。方葱还特意说了句,要是回去后还敢骗人,你们这几人,拖家带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给你们吃喽! 张木流实在是不愿在陈国境内久留,干脆带着方葱御剑出去百里,出了陈国边境后下落在一处离着人家聚落不远的山峰,寻了个山神庙便打算把七夕将就过去。 落地之时才发现,这神像都已经残破不堪的山神庙内,居然有三男三女拢起火堆,也是想着在这荒郊野外的山神庙,过个别样七夕? 瞧穿着,也不是像什么穷苦人家,外边儿还有一架奢华马车,三匹名贵骏马呢。 眼瞅着地方儿给人占了,方葱隐匿在远处,叹气道:“看模样又是一帮不晓得从哪儿跑出来的二世祖,就找不到一处客栈吗?非得跟我抢这破庙?” 张木流在远处寻了棵大树,正好看得见庙中动静,躺在树杈上便自顾自饮酒。 方葱跑来喊师傅,说不如咱们在这树下生火行了?可张木流却笑着说:“这山神庙里的泥像,可还有残余香火灵气呢。” 自打重建人身天地,张木流便发现自个儿能窥探他人内心,而且有一种冥冥之中能窥得天机的感觉。已经沦落为孤魂野鬼的山神,自当逃不过张木流眼睛。 其实后世山神河神,大多都是一地百姓的先人祖宗,又或是受一地百姓供奉,慢慢以人间香火聚拢灵气,有如重活一场。只有极少数是那种朝廷敕封,分去一缕国祚,跟潼谷关那位城隍爷似的。 可无论如何,此类百姓口中的神明,其实都是鬼修。 没了香火,便只能吸取人身阳气了。 可怜那来寻求刺激的三男三女,大祸临头时犹不自知。 那六人倒是玩儿的极开,三个女子该是风月场所寻来陪玩儿的。那六人每人手中都有一颗筛子,同时投掷在地,点数最小的就要褪去一件儿衣裳。三个男子一看就是用了什么小手段,自个儿已经只剩下内衬,而那三个女子,更是只剩下薄如蝉翼,隐约可见肚兜的衣裳。 张木流说了句把眼睛闭上,方葱哦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 庙中几人一边儿饮酒一边儿玩筛子脱衣赏,眼瞅着女子就要脱干净了,那位山神终于准备出现了。 可不敢等泄了阳气,要不然就不好吃了,那就跟饭凉了滋味儿就是欠点儿,是一个道理。 有个女子咬着嘴唇,娇媚动人,轻声道:“今晚上我们三个分别跟哪位公子?” 有个男子歪过身子凑到那女子身旁,伸手便是一通乱摸,他笑着说:“分什么别,好不容易碰上个七夕,咱大家伙儿一起多热闹。” 几人正要大笑呢,泥胎神像猛然睁开眼睛,有一道粗糙声音传来,“那就热闹热闹呗。” 几人后知后觉往神像看去,那泥胚神像居然还咧出了个笑脸,三个女子当即吓晕过去。 远处方葱嘟囔一句:“我没看啊!就是声音听得到。咱不救吗?” 张木流没好气的转头看去,小妮子更不敢睁开眼睛了,他只好说道:“用不着,已经有人跑的比咱们快了。” 三个富家男子也要被吓晕之时,有个一身灰衣的背刀汉子瞬身过去,拔刀便将神像斩碎,待三人又露出一副得救神色,那汉子随手甩了三巴掌,三人被各自打飞,昏倒在地上。 只见背刀汉子仔仔细细看了三个露出大片雪白的女子,摇头道:“模样不错,大小趁手,可惜不是仙子,下不去嘴。” 远处的张木流嘴角抽搐,一忍再忍,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等下要把这人脸皮抽肿。 神像虽然已经碎了,可那山神早就没了香火供奉,游魂又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所以有个中年鬼修,穿着残破官服凭空出现,看着背刀汉子,眯眼笑道:“筑基而已,来送死的么?” 背刀汉子咧嘴一笑,“我叫茅九,祖传捉鬼的。” 那金丹只余半粒的鬼修狠狠一跺脚,整座山峰都开始颤抖,一山气运加持过来,竟有些弥补破碎金丹的意思。 方葱终于睁开眼睛,转头试探道:“是不是跟当过一地知县的人,就会对那一县了如指掌是一个意思?这鬼修虽然算不得山神了,可毕竟是他的地盘儿,所以还是能借用山水灵气的。” 张木流笑着点头,轻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法子,这就如同涸泽而渔,用过一点儿就少一点儿。不过若是他拿下了这个筑基刀客,也是能找补回去的。” 眼瞅着那鬼修已经成了正儿八经的金丹境界,可茅九竟是半点儿不着急。直到那鬼修说了一句,“不来还好,来了就得当下酒菜。” 茅九瞥了一眼地上女子,嗤笑道:“是不是顺便儿还要找几个山神夫人?你倒是想得美,虽然不是什么江湖侠女,修士仙女,可也能解馋不是么?等你爷爷享用完了再送下去陪你。” 鬼修气极,刚要有所动作,可茅九只是拿出来一只布袋子,猛然间金光大放,鬼修已然被拿下。 背刀汉子嘟囔道:“都说了我祖传捉鬼的。” 解决了那鬼修,茅九看向三个女子,估摸着是在想从哪儿下手呢,可一道剑光瞬间便至。 是方葱出手,青白先行。 茅九当然没躲过一剑,可他身上似乎披着什么仙家宝甲,于一阵尘土中起身后,竟是毫发无损。 茅九直愣愣看向方葱,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哎呀呀!当真是个好日子,说仙女仙女便来了,怎么着?刺我一剑,咱俩睡一觉就算扯平了。” 方葱冷着脸转头,沉声道:“我能不能打死他?” 张木流沉声道:“先打个半死吧。” 茅九哈哈大笑,嗤笑道:“别打个半死,我求你打死我,郄略山听过没有?我爹就是那儿的山主,元婴境界。” 方葱哦了一声,算是回答了张木流,紧接着转身,只是金丹一剑,长剑青白周身剑意炸裂,茅九身上的劳什子宝甲应声碎裂,再此往后倒飞,撞破水神庙又毁坏了大片树木。 少女转头说道:“没打死。” 其实方才便有个男子醒来,这会儿是装作没醒来而已,可身下已经湿了大片。师傅又没说啥,方葱便也当做不知道。 一袭白衣凭空出现,坐在火堆旁烤火,随手一抓便将茅九抓来,丢在一旁后以手虚往上扯了一番,只见茅九身躯有一道虚影就要被扯出,如同杀猪般的叫声猛然响起。 那醒着的男子,这会儿是实实在在被吓晕过去了。 张木流将茅九魂魄推回去,又是一阵杀猪声过后,这背刀汉子才忍着剧痛爬起来跪在张木流面前,磕头如同捣蒜,不停说着晚辈错了,前辈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白衣青年灌了一口酒,叹气道:“你说你,本来做的是好事儿,偏偏嘴上没个把门儿的,非得让我徒弟把你打个半死才行。郄略山是吧,要不要我去逛一趟?” 其实这处山头儿,张木流先前是真没有听说过。 方葱挥了挥手,以灵气化作衣衫裹住那三个风尘女子。小妮子是真有些气不过,明明长得都不差,为啥要出卖肉体? 其实,像方葱这种从被捧在手心长大的女孩,很难明白,有些事儿过不去了,就真的是过不去了,想尽法子也无济于事,只能抓住什么是什么。 自古便有风月场所,可除了里头儿那些有大才在身,卖艺不卖身的,剩下的谁能由的了自己?谁都想嫁个老实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可世道之下,一步踏出,除非有那痛彻心扉的心路历程,谁能回头?谁敢回头? 张木流微微一笑,又将那茅九魂魄扯出,一通鬼哭狼嚎之后,那位自称祖传捉鬼的背刀汉子已经满头大汗,声音颤抖不停。 茅九颤声道:“前辈,茅九嘴欠,知道自己错了,能不能绕我一命,我可以拿祖传的一道招魂符来换命。” 张木流捡了一根细枝,把烧红的木块儿往一起拢着,轻声道:“招魂符,能值多少钱,有什么作用呢?” 背刀汉子急忙说道:“品秩只能算作中等,可这符箓的确是我家传,对世间鬼物有天然压胜作用。当然……也跟自个儿境界有关系,若是自身是金丹,最多能拿住元婴鬼物。” 张木流了然,所以这家伙碰到金丹鬼修还能丝毫不惧。 那茅九接着说:“就是有点儿难学,我从五岁开始学,到了现在,足足用了三十年,才勉强画的出看的过去的符箓。” 张木流打眼看去,茅九瞬间便明白了前辈意思,此刻性命攸关,脑子嗖嗖转。 背刀汉子颤抖着手臂,捡起一根儿树枝后在地上画符,张木流只是看着他画完而已。 等那茅九将祖传的招魂符画出,硬着头皮以询问眼神看去,可见那位白衣前辈面色淡然,他觉得自个儿还是画的太快,准备放慢速度重画一遍,起码得让前辈记住怎么画才行。 可张木流却是看向方葱,笑问道:“学会了没有?画来看看。” 少女并指为剑,以剑气虚空画符,一气呵成。 茅九可是吓傻了,心说今夜是招惹了什么大神?自个儿苦学三十多年才堪堪能画出来,人家只是随意一眼便轻松画出。 其实最吓人的,还是这个少女如此剑意,居然还只是身旁心狠手黑的那人的徒弟。 徒弟都这样儿了,师傅恐怕更吓人!说去郄略山估计也不是玩笑,可若是真去了,自家山头儿还不要给他拆喽? 事实上,张木流也极为吃惊,方葱居然有如此之高的符箓天赋?他自己能看一眼便学会,是因为在那梦中时,曾有一世便是以符箓入道,虽不至于知晓天下符箓,可学起来却极为简单。而方葱,即便有个虚无缥缈的前世,可现在又不是生而知之,怎么就看一眼就会了? 强忍着没变脸色,张木流转头看向茅九,笑着问道:“这道简单符箓,好像不够买你一条命吧?” 茅九欲哭无泪,心说自个儿这是碰到剑仙还是碰到那狗日的商家弟子了?可一见那白衣青年作势抬手,茅九赶忙苦兮兮道:“前辈,我的确还有一道招魂口诀,可那是我们郄略山的根本所在,照理说不该外传的。” 张木流已经抬起手臂,茅九急忙道:“我才是郄略山的根本,我要是没了,说什么都没用,我这就教前辈。” 只不过张木流却好像改变了主意,拿出一只拔了毛儿的野山鸡,开始烤肉。 方葱不好意思说,不过张木流知道,小妮子最喜欢吃这野山鸡,还有自己家乡的那麻什。出门在外,揉面什么的都不方便,野山鸡倒是随处都有,逮一只给小妮子烤了便是。 张木流笑着说:“听茅大侠口气,还不太瞧得上凡俗女子,非得什么侠女仙女才看得上眼?” 那道口诀张木流并未收下,不过这可让茅九心中更加忐忑。收下了那是换命,没收,自个儿就只有半条命。 这会儿又听得前辈问了这个让人没法儿回答的话,茅九已经心如死灰,不知该怎么办。 张木流转过头露出个笑脸,茅九只能苦笑一声,一副破罐子破摔模样,“有肯定是有,说来不怕笑话,侠女我睡过一个,仙女也睡过一个。可活了这么久,除了那些卖肉女子,我就只跟那两个有过关系。” 白衣青年微微一笑,打趣道:“我猜,肯定是先喜欢仙子,然后被人甩了,这才喜欢侠女的吧?” 茅九脸色涨红,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苦笑道:“人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出口的事儿,这些事情我不想说,前辈要是想杀我,百八十斤肉拿去便是,我没什么好说的。” 一旁的方葱冷笑道:“脾气不好?没挨够打吧?方才说我的话,你以为就能这么过去?” 茅九再不言语,打的算盘就是,你要杀就杀,我要是不喊疼我就是龟儿子。 张木流笑道:“那就再打一顿吧,留一口气。” 方葱缓缓起身,拽着茅九脖领子便出了破庙,张木流笑着烤肉,外边儿砰砰落地声音夹杂着鬼哭狼嚎,过了不多久便是那求饶声音了。 小妮子又把茅九拎回来,取出个小水壶倒水洗手,这才撕下一条鸡腿儿吃了起来。 张木流看着已经哭不出来的茅九,叹气道:“茅大侠骨头不硬啊!” 茅九现在是真的生不如死,你要杀就杀,吓我干嘛呢? “脑袋掉了碗大的疤,为何要折磨我?” 白衣青年又递去一根鸡腿儿给方葱,然后转头笑着说道:“行了,赶紧跑远点儿,别平白无故搭上性命。不过我还得劝上一句,像今天这样的善事可以多做,可像今天这样的找打的事儿,要少做。你若是碰上个脾气稍微不好的,你还能有命吗?” 茅九不可思议道:“前辈这是要放我走?” 张木流笑道:“不求你日行一善,可有些事儿要是实在看不过眼,就去量力而行的管一管。” 说着给那背刀汉子抛去一张符箓,“若是因为管闲事而惹了祸,用这个跑,自己学着画也行。可若是为非作歹时用这个跑,你小命儿难保。” 茅九艰难爬起,砰砰磕了几个头,说自个儿以后一定管好嘴,做善事儿。可没等他走两步,方葱猛然站起来,一脚便将其踹飞,飞了极远。 青年把酒葫芦拿起,灌了一口酒后笑着说:“狐狸不是爱吃鸡么?三位狐仙老这么装睡可不行。” 三个女子缓缓睁眼,起身后先朝着方葱微微行了一礼,然后才转向张木流,举手投足都有那魅惑众生之像。 三个女子忽然身形重叠变作一人,其余三个男子也化作几缕青烟,连同外面马车马匹一同消失不见。 张木流皱眉看去,片刻后又舒展眉头,只得苦笑不停。 原来是自个儿想岔了,不是海归山来的。 那女子笑道:“张公子可真是好眼力,这都能瞧出来?” 方葱已经拔剑,神色十分冷漠。 她可不是傻,而是与张木流在一起时,不愿意聪明。现在师傅都已经说出来,这人是只狐狸,决计跟那樾莺城关系匪浅,而师傅就是那晚上受了极重的伤。 张木流拦都拦不住,方葱已经向前一步,大声问道:“跟那个狗屁大先生是一伙儿的?凭什么伤我师傅!” 那狐妖明显一愣,紧接着掩嘴而笑,“又不是当狐狸的就非得是一家人,她是九尾狐,我也是九尾狐,可是呢,我是有色界遗民,是一只正儿八经的天狐哦。” 如此隐秘之事,这只狐狸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说出来。 天庭三十六重,其实也有区分,就如同那无思江游天,便也是有色天。 张木流伸手按住方葱脑袋,欣慰道:“徒弟都晓得给师傅出气了,不过你找错人喽。” 其实打从张木流与方葱落地,这处地方方圆百里内便被那只九尾狐施法困住,大先生之流,拼死都进不来的。 方葱还是有些不信,世上哪儿有那么多九尾狐? 可张木流却笑着说:“上次在骧龙府,我去龙神庙你忘了?当时我有如在光阴长河走马观花,看遍了数场大战,其中算得上极早的一场,就有眼前这位前辈。” 方葱这才挠了挠头,疾速收起青白,小碎步转去张木流身后,以头抵着青年后背,少女面色通红。 这么说来,最早那不宜观看的画面,其实是都是假的?因为那三个男子都是假的嘛!那自个儿心中所想,是不是全给这天狐前辈听去了? 张木流笑了笑,询问道:“所以前辈是在试探我喽?” 天狐也是一笑,“你这一路上,可是见了不少大人物喽!后边儿还多着呢。” 张木流又道:“那前辈打算?” 女子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那场大战你又不是没见着,我的誓言还在耳中,当然要信守诺言了。” 白衣青年退后作揖,方葱也有模有样的学着。 张木流神色严肃,恭敬道: “送前辈!” ……… 这年七夕,有个活了万古岁月的狐族老祖兵解离世,胜神洲那座木秋山,有一只白狐从死胎爬出,跌跌撞撞去往秋潭。 有个头上插着一支长枪模样发簪的粉裙小姑娘,光着脚丫子在秋潭水中晃荡。 妖苓左看右看,抱起白狐,悄咪咪说了句:“初秋木秋山秋潭,三个秋,天凉好个秋。” 揉了揉方才捡到的白狐,小丫头笑嘻嘻说道:“我就乱说的,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白狐脑袋往妖苓怀里塞了塞,小丫头便高兴极了。 其实她好想又碰到一个下雨天,有个一身白衣的读书人咋咋呼呼跑来,说要捉鬼。到时候她就可以跟他炫耀: “呀!我妖苓也会作诗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何以鉴人? 秋潭边儿上,等到妖苓说完了悄悄话,白衣生角的白潞才瞬身出现,青爷也在一旁。 妖苓转过脑袋,咧出个不再难看的笑脸,接着把白狐举起来,笑嘻嘻道:“白姐姐白姐姐,你看看,咱们多了个小小白,我要养着她,以后饭主儿回来了肯定会很高兴。” 白潞与青爷对视一眼,传音道:“看样子是还没到恢复记忆的时候。” 两只炼虚境界的麒麟现在都是人身,青爷走过去小丫头身边,蹲下来笑着说:“那你可要把这小白狐养好呀,到时候万一长成了一只好大的狐狸,驮着你到处走岂不美哉?” 妖苓歪着头想了一番,撇着嘴巴摇头,“我才不要嘞!小小的多可爱,长那么大干嘛?” 白潞心中叹息不止,心说那家伙又在哪儿哄来了一只天狐?忽悠的人家兵解,又转生投来木秋山了? 看了一眼小丫头,两人齐身往山巅那个亭子去,路上就只听得见青爷唠叨了。 “白妹妹啊,那个孟鲁司撑不了几天了,到时候两只小蝴蝶怎么安排?” “白妹妹啊,张小子传信让张澜去斗寒洲议事,一个人去不大好吧?你说咱让谁跟着去?要不然就把那大狗叫回来?” “白妹妹啊,得空得去指点一下刘工,那小子实在是资质太差,想让他自己静坐修炼个元婴出来,胡子都得等白喽。” “白妹妹啊,咱要不要去瞧瞧地方,看看渡口建在荥泽还是成州?” 叨叨叨不停,等言语停歇时,两人已经到了山巅,白潞终于转头,冷声道:“你自己都能唠罗圈儿嗑儿?赶紧给我滚去修炼,到渡劫境界了,随你去哪儿。” 青爷忽然就一脸笑意,连说几句得嘞,乐呵呵就往山中飞去,不时还要翻几个跟斗。 亭中白潞直想伸手捂住眼睛,心说这麒兽是疯了不成? 可她哪儿知道,青爷跟着张木流时间长了,早就变作那种能自找没趣,更会自找有趣的了。 方才白潞说:“给我滚去修炼。” 什么“滚”啊,“修炼”之类的,青爷全然没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给我”这两个字。 这头白麒麟独倚栏杆,看着隐约有零星灯火的木秋山,无奈叹气:“这是一山傻子怎么着?各自都有牛角尖。” 偷偷给一座山峰起名为忧舍的刘工,自从上次找过妖苓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座山峰,只有妖苓偶尔会带着“老虎腿儿”去看看这个二师兄。 整日上山下山不停的钟守矩,已经给自个儿练成了大块头,为了不让自己喜欢的姑娘失望,他真是拿命在练。 溪盉整日练剑,偶尔抽出时间去给钟守矩与蓝华做顿饭,她的娘亲自从离开了秋浦,从来没有出过张木流那处秘境。 住在半山腰的孟鲁司与彩蝶素蝶三人,日子过得不算差,可谁都知道,孟鲁司已经活不了几天了。 山下那个傻大个儿终于有了朋友,是他除了娘亲之外,第一个聊的来的人。每隔几天就会有几个小丫头来找他聊天儿,还会偷偷摸摸拿几本书给他,教他认字。 成州已经略有规模,好歹有了一座城池模样,这大半年来可是累坏了宋奉新,好在有个季末一直陪着。 好像谁都有自己的事儿,谁都有一条非走不可的路。 ………… 还是从搬山渡往胜神洲来的那艘渡船,三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率先下了骆越渡口,姜末航这次是一点儿都不飘了,因为后边儿还有个媏栀姑娘呢。还有一个思量许久后才下定决心离开岳荟的李言。 这次可不是来玩儿的,黄致君也好,谢芸儿也罢,都是以少主身份来到胜神洲,然后再与胜神洲一行人同去斗寒洲东海,谈一桩生意。 姜末航跟谢芸儿倒是没费多少口水,前者迟早都会是姜氏家主,因为一个剑子身份,已经压的老一辈都有些力不从心。后者更不用说,脊背山那位宗主哪儿拗得过自家闺女? 就是黄致君,有些惨,若不是爷爷来了个见过张木流的客人,他要想说服家里去与张木流做生意,办的到,但代价很大。 下了渡船之后,媏栀说要先去洪都看看何姨,只随意瞥了姜末航一眼,后者只得唉声叹气的跟在后边儿。 来的路上就看到个躺在海上一动不动的人,瞧模样就是给人打来此处的,也不晓得是谁这么暴脾气,这趟胜神洲不好玩儿啊! 再说了,很小的时候师傅便说过,惹谁都不要惹那个女子。所以上次姜末航就绕着没去洪都,这次还是逃不过咧。 黄致君跟着谢芸儿一起先去木秋山,一是带着李言安顿下,二就是去看看那家伙的山头儿,看看能不能顺走什么东西。 黄致君已经成了酒鬼,因为来之前,他喜欢的女子已经死了。他苦求家中无果,只能陪着她走过最后一程,然后离开那个伤心地。 家中那些什么以家族为重的屁话,或许很多年以后他会懂,可现在的他不想懂,不愿懂。 其实,张木流早就备好了酒水,是专门留给黄致君的。 明明离百越极近,距离那座西峰更是不远,可愣是没人敢去见见那个离剑仙。 因为前不久出了一档子事儿,有个不知哪儿跑来的炼虚修士,站在西峰外叫骂半天,骂的不是离秋水,而是沽名钓誉的张木流。 然后就很简单了,一剑砍了个大半死。 自那次以后,天下人就知道了,百越的那个蓝衣女子,不好惹,不敢惹,惹不过。 至少渡劫一下,别去惹。 最多再过下半个月,张澜会祭出那艘核舟,载着数人一起去往斗寒洲,会在那座已经着手修建的渡口有一场议事。这场议事将会确定一条自开天辟地以来,人世间最大的商贸路线。 不光是此买彼卖,乔雷的马帮,陈辛左的邸报,还有姜氏与黄氏的各类买卖,外加脊背山的神兵利器。 一旦航线开通,日后想要上这“贼船”的人,只会源源不断。 当然了,还得青爷受累去与海里妖类谈条件,保证一条航线安稳才是。 事实上,各洲之间,或者是飘零在海上的各个孤岛之间,开辟航路最难的就在于保证一条航线相对安稳。那才是最费人力物力的。毕竟张木流与离秋水碰到大鲲那次,几乎不可能再此发生。 张木流为何要拉着这么多人参与进来?不光是因为他们有雄厚资本,而是因为,若这条航线只是自己的,别人不会上心,若是大家的,谁都会去尽力保护。 再者说,他张木流哪儿有那么些钱?无非是提供了两处至关重要的渡口而已。 这天夜里,木秋山的大管家与蓝华在月下饮酒,酒过三巡,张澜大笑道: “世人口中的沽名钓誉之辈,迟早会吓这天下人一大跳!” ………… 山神庙终于清冷下来,只不过没过多久便又下起了淅沥雨水。 张木流以不惑圈禁此处,与方葱从头到尾讲起来那个故事。因为一个狐祖的现身,又说了一番方葱听不懂的话,小妮子心中有些难过了。她没觉得张木流不相信她,而是觉得自个儿没法子替师傅分忧。 所以张木流便与方葱笑着说了自己从悟出那种古怪吐纳之法后的事儿。 如何霉运缠身,以至于被别人叫做瘟神,后来遇到了那个道门“师傅”坑了自己一把,还有那个正儿八经的小半个瘟神,装作老太婆,差点就把自个儿逮走了。 说了南下之路,说起了梦中三千年,更说起来渭水之畔,捧着一本《周髀》皱眉不停的李邚真。 方葱思量了一番,还是把在马尾巷时,那个自称前师娘的女子给的一本书拿了出来递给张木流,然后皱着眉头问道:“那她跟……真正的前师娘,其实是一个人对吗?” 张木流笑着挥手,林中落叶缓缓聚来破庙之内,以枯叶团成一个人形,行走站立与人无异。 打散这个枯叶傀儡后,张木流轻声道:“跟这个差不多,就是有一点,她是被斩去记忆的一缕分魂。照理说,她们是一个人,可事实上,全然不同。” 小妮子点了点头,听着师傅继续说。 青年便挑着几场被人算计,甚至有可能被人算计的事儿说了说,关于古神之事,张木流没打算告诉方葱。 这些事情,张木流不愿让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们沾上因果。因为所谓古神,是这天下的头一批主人,人家有由头儿,更有本事来跟自己算计些什么。 方葱已经知道了极多内幕,她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师傅好像什么都懂,明明只是个二十一的年轻人而已,心里却住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家。 原来少年时的师傅这么难。 小妮子不想让张木流想起不开心的事儿,便试探问道:“那个前辈说的,已经有很多试探师傅的人了,都是谁啊?” 青年苦笑一声,无奈道:“这我哪儿知道去,能说上来很多,可不知道是不是。最多就是那位由始至终都没露面儿的茏暮山宗主,还有樵山时碰到的一个前辈,后来有个僧人路痴,那个儒家岛主应该也算得上。其实最早的,就是陶老头儿了吧?后来碰到的巨鹿井主人,归来乎的黑如前辈,还有莫氏老祖。” 方葱以手指点了点嘴唇,思量片刻后询问道:“那来斗寒洲之后,师傅说的那个刘道人,还有熊岛的惠先生,他们算不算?” 青年点了点头,说当然算的。那位惠先生可能没有什么试探心思,若张木流猜的不错,那都是岁数极大的老前辈了,又不是古神,试探自己作甚?瞎老道可就说不定了,那家伙从自己进了渠城就一直有意接近,后来又上赶着与自己走了一趟宛国江湖,一路上看似寻常的言语,极有可能都是一道关卡,张木流到底过了几关,想必也只有那老瞎子自己知道了。毕竟他亲口说过想要张木流的命的。 方葱嘟起嘴巴,把方才没吃完的山鸡烤热,撕了一块儿胸脯肉硬塞进张木流嘴里,有些郁闷的说道:“我师傅可真是个香饽饽,谁都往来凑,想啃一口。” 板栗应声而来,少年委屈巴巴。 其实张木流自个儿何尝又不知道?打从那场梦境醒来,一路上不晓得碰见了多少人。往自己身上凑的,可真不少。 就甭说小白跟青爷两口子了,后来的盘瓠跟龙大,一个是上古神兽盘瓠王,另一个是东海龙宫大太子,哪个不是拎出去都能吓人一跳的?可他们偏偏上赶着往来凑。 更气人的是那已经跟自己撕破脸的玄女,还有不知道憋着什么算盘的水神。张木流很早便想着,你们两个都老姑娘了,怎么就不知道消停一会儿?老在我身上算计什么呢? 可不得不说,刘小北是张木流遇到的最愿意相信的前辈高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刘小北很亲近。 其实有个疑问很早便在脑中,刘小北一句话能吓得雷神真身那样儿,麻先生有那么大本事让她在茏暮山等自己吗?没有吧! 先前在骧龙府龙神庙内,张木流被老黄龙驮着逆流而上,看了数场大战,唯有最早三场如何都看不清楚。那狐祖,正是张木流在其中较早时的一场大战中见过,当时那些古神或是神兽,好像都看得见自己。张木流记得,当时九条雪白尾巴席卷天地,守住一处天际缺口,坚守到最后已经浑身血迹斑斑。正在那时,有个骑着青牛的老道士走去她身旁,也不知道跟其说了什么,反正张木流只见那巨大白狐指着张木流所在之处,口吐人言,“若当真如你所说,他若不令我失望,护你人族天地又如何?” 张木流收回思绪,嚼着鸡肉,看向方葱,苦笑道:“你说我像不像被琉璃罩盖着的蜡烛?半夜三更,有个吃饱了撑着的家伙跑来点灯,就为了惹些蛾子飞来。” 方葱笑嘻嘻点头,以大拇指盖住小拇指的指甲盖,只留下小之又小的一部分,然后答道:“我只是一只比不得指甲屑的飞蛾,可那个点灯的人没想到,会惹来一群蛾子精吧?” 张木流哈哈大笑,骂了一句鬼丫头,摇了摇头便端坐闭眼,没多久就已经鼾声大起了。 小妮子心中疑惑不停,心说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师傅这么贪睡! 世上过得最快的时候,其实是自个儿什么都不晓得的时候,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 赶在七月底,两人已经走到南边儿海岸,接下来沿着海岸百里之内,一直往西便是,那座寒渡,就在碗口。 山林之中寂静无人,偶尔能碰见一队押送货物的马帮,更多时间还是师徒俩人徒步山水。 其实一路上,张木流一只在不停汲取灵气,他现在要是能碰见什么五行秘宝,砸锅卖铁也要得来,能找补一点儿是一点儿。 不过啊!想要的东西倒是没找着,可师徒俩误打误撞的,居然走到了一个叫郄略山的势力范围之内, 方葱一下子就极有精神,笑着说:“看样子是非得去一趟那位茅大侠的家了。” 若是那位藏在山中辛苦疗伤,连自家庆典都没脸参加的茅大侠知道此事,会不会苦着脸说一句,“前辈可不讲信誉了啊!” 直到临近郄略山,张木流才晓得这座山头儿,立山百年而已,过几日便是百年庆典,据说是邀请了极多山门来此,颇有声势。 最让张木流无奈的,是这小小元婴山头儿,居然也有方圆八十里的地盘儿。木秋山才多少地盘?算上宋皇封的地方,也不过方圆五百里地而已。 两人走到郄略山,在山下便看见不少金丹修士来此,该是来祝贺的。 方葱小声问道:“师傅,咱混上去看看呗,万一有啥好玩儿的事儿呢?” 张木流笑了笑,轻声道:“那咱们就说自个儿是从剑神山来的。” 进山当然要奉上礼物,张木流便随手寻了一块儿石头,刻了个剑字,故意让其剑意外露,瞧着甚是吓人。 走到那山门之前,张木流上去抱拳,笑着说:“剑神山张别古携小徒前来观礼,送上一方可有金丹剑客一击的印章。” 与凡俗婚丧嫁娶差不了多少,都有个撑着方桌手拿墨笔在礼簿记录之人,大概只写着什么人送了什么。 执笔之人是个老筑基,这会儿心中正纳闷儿呢,什么剑神山,听也没没过啊。不过瞧这印章确实有些吓人,相当于金丹一剑的威能,也算得上法宝了,就是不晓得能用多少次。 客临喜事儿,不认识也得有个笑脸。这规矩无论凡人还是修士,其实都差不多的。 老者先写下剑神山张别古,接过印章后才笑着问道:“这位道友,赎小老儿见识浅薄,剑神山是在哪儿啊?” 后边儿的方葱已经板着脸,好像自家山门受辱,就要去讨个说法儿一样。 张木流笑着摆了摆手,这才与那老者说道:“俱芦洲一座小宗门而已。我是带着徒儿远游至此,在陈国遇见茅九小友后便一见如故,是他邀请我们来观礼的。” 老者暗道一声不好,这下可能得罪眼前这位金丹剑客了。敢自称宗门的,山中至少也有个合道修士了,这些人可都不好惹。那个只晓得闯祸的小子,能认识这么有来头的人? 尽管心有疑惑,可老者还是寻来个年轻后辈,将张木流二人安排去了一座头等宅院,等着少爷出关之后,问一问再说吧。 宅子倒是不大,内有小院儿,住着倒也舒坦。从上山到现在还没碰到话本里那种“门槛猴儿”,张木流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怎么这郄略山全然没得茅九大侠那种,老子天下第二的风范呢? 方葱也觉得不得劲儿,于是两人便打算出门儿,在这座郄略山溜达一圈儿。 小妮子出门儿后便皱起眉头,撇着嘴嘟囔,“还有人监视咱们,这小破山头儿有什么东西值得我偷?” 张木流更无奈,心说郄略山咋个这么懂规矩?这叫我怎么找事儿嘛! 监视之人,也就是两个筑基修士而已。说他们守规矩,是因为这俩人只在张木流与方葱出了门后才投来视线。 白衣青年转身一笑,淡然道:“看来茅山主对我不太放心啊,都亲自来了。” 有个中年汉子瞬身出现,对着张木流歉意抱拳,笑着说:“实在是郄略山庙小,前辈莅临,不敢不当回事儿。” 张木流颇为好奇,笑着说:“茅山主倒是好眼力,不过我想问一问,你是怎么看出来我压境的?” 甭说一个元婴境界,自个儿戴着逍遥巾,只要压境,来个炼虚修士都决计没法儿发现,可这郄略山山主是怎么发现的? 那中年人苦笑一声,无奈道:“晚辈有幸在尸鬼城内见过前辈出手。” 张木流了然,古怪道:“茅山主倒是教了个好儿子,差点儿就要占我徒弟便宜呢。” 青年猛然转头看去,原来是一位素衣年轻妇人,揪着茅九耳朵往这边来,那位茅大侠瞧着伤势还没有好利索,想挣脱又不敢挣脱,等到了这边儿,瞧见那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一下子就腿软了。 他看着张木流,面色凄苦无比。又转头看了看自家爹娘,神色更是悲苦。 茅九苦笑道:“前辈真来了?” 张木流淡然回复:“来了。” 也不知那茅九哪儿来的勇气,忽然大声喊道:“要杀就杀我,我爹娘又没有招惹你,一人做事一人当。” 一旁的方葱扭转手腕,骨节噼啪响。 “茅大侠脾气见长啊?” 茅九欲哭无泪,一屁股坐在地上,撒泼打滚儿似的,“到底要咋个办嘛!我就是说了句浑话而已,你们至于追到家里来吗?” 白衣青年缓缓收敛笑意,严肃道:“到底要咋个办,还得你陪我逛一圈儿再看。” 茅九疑惑道:“看哪儿去?” 那位茅山主瞪了一眼自家的惹祸精,没好气道:“带着前辈四处逛逛,瞧瞧咱们山上人,瞧瞧咱们山上朋友。” 师傅问弟子:“何以鉴人?” 方葱微微一笑,心说这我可知道。 “观人以临财、临色、酒后、忽略。” 第一百四十章 打架来找我啊 听完方葱回答,张木流面露赞赏神色,伸手拍了拍小丫头脑袋,“方大小姐没少听书阿?” 少女抿嘴不停,气呼呼的伸手过去,说了句拿来。白衣青年解下游方后递给少女,然后笑着说道:“让茅大侠带着你四处逛逛,看看这郄略山风光如何,人心如何。” 小脑袋一歪,方葱疑惑道:“你不去?” 张木流看向那位茅山主,笑着说:“我就不去了,跟茅山主还有话说呢。你好好逛一圈儿,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把两把剑背好,少女故意当着外人的面画了一张符箓,是一直贴在背上的那种。这一手把茅九吓得够呛,而那山主夫妇只得苦笑。 重回那处宅子,一袭白衣坐在院中石台前,摘下酒葫芦自顾自饮酒,而那位茅山主与素衣妇人皆是站立一旁,吞吞吐吐。 张木流笑道:“两位有什么说的可以直说,都爬上郄略山了,没有什么麻不麻烦的。” 那位山主心说,麻不麻烦得你说了才知道。 灰衣中年男子抱拳一礼,轻声道:“晚辈茅雁山,见过剑仙前辈。” 素衣女子也自报家门,微微一笑,说道:“晚辈袁彩,见过剑仙前辈。” 这俩人倒是一通自我介绍,颇为郑重其事,可张木流只是自顾自饮酒,半点儿不拾茬儿。 茅雁山忽然直起身子,抬头看了看天幕,紧接着便直愣愣看向张木流,传音道:“前辈能否起一座隔绝禁制,有个东西放在我这儿许多年了,是给前辈的。” 白衣青年放下酒葫芦,眯眼扫视二人,片刻后还是祭出不惑,圈禁此地后,懒洋洋道:“我可真是奇了大怪了,怎么走哪儿都能有跟我有关系的?谁给让你给我东西,他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来?” 一旁的袁彩插嘴道:“其实我也有一件儿东西,也是有人让我转交给你,我家里人也不知道的。” 这下轮到一对儿元婴夫妇互相打量,面色古怪之极。 过了一小会儿,茅雁山率先苦笑着开口:“我手里的东西是个道士给的,只说了与前辈相识,不过话语十分古怪。” 张木流问道:“说什么了?” 茅雁山说那位道长说了,“我在我的时间认识的他,他也在他的时间认识的我,所以我闲逛了近三千年,他还没出生呢。” 还不等张木流说话,袁彩率先开口:“我的东西是跟那位道长走后,来了个看不清真容的人给的,甚至男女我都分不清。没说什么话,就说等我家里人拿出东西时,我一起给人就是了。” 张木流强忍着不露出疑惑表情,可心里其实早就稀里糊涂一大圈儿。 这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认识了?自个儿还没有出生?怎么就连男女都分不清了? “你们先等等,我这有个大问题需要你们先回答。给你们东西的人,怎么就知道我要来?凭什么让你们转交东西给我?” 这对儿夫妻对视一眼,面露尴尬之色,扭捏许久后才由茅雁山臊眉搭眼说出一句:“犬子真是我们亲生的,遇到那个道长之前,我们脾气也跟他差不多。” 张木流这才明白,为什么郄略山没有茅九那副惹打模样,原来是老早就给人治过病,老早就转了性子啊! 见张木流思量起来,袁彩连忙说了句:“我们都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就是嘴碎了点儿。” 张木流也没什么兴趣听他们这档子迷途知返的前尘旧事,直接问道:“道人姓甚名谁。” 茅雁山从收纳法宝中掏出一枚五铢钱,另外还有几枚像是莲子的东西,递给张木流后低声道:“他让你自个儿猜。他还说,你要是猜不出来就伤感情了。” 青年接过五铢钱,认识肯定是认识的,这不是余莲舟那枚模板吗?难不成他出来了? 不对呀!哪怕他紧随其后出了莲舟岛,也不至于自个儿还没出生,更不至于闲逛了近三千年呀。 张木流捧起那五颗莲子,其猛然间光华大放,变作五色。 这定是那株圣莲的莲子,所以那个道士肯定是余莲舟无疑了。 可这样儿,就真有些伤脑筋了。 茅雁山硬着头皮说了句:“那位道长还说了,你要是猜不出来他是谁,就甭拿了。” 张木流只得说猜到了。 素衣妇人也从袖口取出来一把漆黑如墨,根部有些许镂空,拴着一根儿细小红绳儿的剑鞘,妇人只拎着绳子,递向张木流后笑着说:“我那个人倒没说让猜是谁。” 白衣青年接过剑鞘,整条臂膀猛然一沉,冷不丁的一下儿,差点儿把张木流拽翻在地。 一个有着合道实力的修士,废了好大力气才将这剑鞘单手拿住,起码有三万斤往上。 那对夫妻神色古怪,尤其是茅雁山。他心说这小小剑鞘而已,有那么重吗?剑客又不似作伪,可自家傻婆娘为啥能轻松拎起来。 察觉到茅雁山目光,袁彩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那神秘人其实还有一句,他说,要是你拿的起,就把红绳收起来,只靠自身气力拿着。我之所以拿的住,就是因为那根红绳儿。” 张木流皱眉不停,手中剑鞘与游方简直是绝配,好像就该是一副。可张木流知道,游方是秉承先天而生,从来就没有配对儿的剑鞘。再说了,这剑鞘重量过了三万斤,单单重量就能压死金丹境界,让元婴修士没法儿拿起了,谁会钱多烧着的,送给自己? 将红绳儿抽出,张木流仔细查看了一番剑鞘,发现这剑鞘好似天然收敛孕养剑意,是能困住游方的存在。 青年猛然惊醒,这才明白剑鞘是用在何处的。 本命剑不惑不清楚材质由来,一直以来都好像是它牵着张木流的鼻子走,这把剑鞘应该就是给不惑预备的。 沉默半晌,张木流笑着说道:“他们两人为何会知道我会来这儿?” 茅雁山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家里人说的那个人我没见过,可那个道法通天的中年道士,好像一开始就是奔着我们来的。” 张木流点了点头,挥手撤去不惑,笑着说道:“你们吃了一次亏,你们儿子也长了记性,以后有孙儿了,千万别让秉性像你们,要不然得吃多少堑才能长一智?” 这对夫妇自然不是傻子,眼瞅着剑仙已经撤去禁制,自然不会再多嘴。可那白衣剑客一边儿嘴里打趣,一边儿却传音二人,“这些个好东西就没想过私吞?见到我了就当不认识,我也不会知道的。” 两人从头至尾一直心惊胆战,直到眼前青年问出这句,脸上终于绷不住了。 茅雁山率先跪倒在地,袁彩紧随其后跪下。 “我原来真想过,那么多年还不见人来,我差点儿就把这宝物当做自个儿的了。” 张木流眯眼笑道:“两位,装一会儿就行了吧?扯谎手艺差,就提前打个草稿儿,你俩说的话,你们自个儿圆的回去不?” 即便张木流已经如此说话,那两人依旧无动于衷。无奈之下,张木流冷声道:“别逼着我搜魂,完事儿后世上要是多出来两个傻子,我不负责的。” 茅雁山忽然开口道:“前辈就别问了,那位道长说了,你有问东问西的时间,不如赶紧往俱芦洲去,说不定能有什么收获呢。” 袁彩附和道:“对,那个神秘人也说了,逃命要紧。” 白衣青年猛然抬头看去,瞬间汗水爬满额头,转头没好气道:“这事儿他娘的不早说?” 说罢便一道白虹掠出,还在观看人心的方葱也略微察觉到不对,还没等做出反应,背后游方便自行出鞘,一袭白衣一把抱起方葱,剑光直往寒渡而去。 他张木流这辈子第一次御剑如此之快,瞬息便有百里路程。 方葱来不及发问,就觉得自个儿师傅从未如此紧张。 一道白虹御剑往西,另外一边儿,整个斗寒洲天幕如同给人打了个大窟窿,有个背着古琴,一身杀气压的方圆千里,但凡渡劫之下都喘不过气的年轻人凭空出现。 不是庄谯还能是谁? 这位在无思江游天给张木流斩去肉身的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重塑肉身,且修为暴涨,距离渡劫也只是一步之遥罢了。 庄谯见那一道白虹疯狂逃窜,冷笑着说道:“小老鼠,跑啊?接着跑,就算是跑到海上去,又能如何?” 张木流无奈大喊:“庄兄,这么记仇可不行,不就是打死你一次嘛!又没真死。” 怀里少女这才明白咋回事儿,原来这就是被师傅斩掉肉身的那人。 庄谯在后面追赶,云海极高处雷声不断,好似将天幕拉了一道大口子。 这位来报仇的炼虚巅峰仿佛听见了极好笑的话,冷笑着说道:“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要不然我到渡劫期,还要些时日呢?” 眼瞅着寒渡就在眼前,可有个刚刚从胜神洲来的渡船下来的青衫男子拔剑而起,瞬间便到了张木流面前。 青衫剑客冷声道:“张木流,去把姜末航给我喊来。” 张木流看傻子一般看向綦风栩,“你他娘的脑子有坑怎的?找姜末航去瞻部洲找啊,来这儿干嘛了?” 有个白衣挎剑的年轻人慢悠悠走下渡船,一样看傻子似的看向綦风栩,撇嘴道:“喂喂喂,那个谁?打架来找我啊!” “今天没空码字,有些短小。”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唱的哪出戏? 只见那同是白衣的姜末航缓缓升至半空,也没理会綦风栩已经能瞪出血来的眼睛,反倒是瞬身到张木流身边,笑着说道:“真不是我说你啊!你这惹祸精的名头儿可真不是白来的。”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对这个师兄实在是无语至极了。 “怎么来了?哪怕一路赶来,也没这么早才对的。” 只见那姜末航甩了甩头发,一副淡然模样说道:“这还不简单?给个让渡船能开最快的价钱就是了。” 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传音道:“我去了一趟洪都,何姨说让赶来帮你,所以不止我来了。” 这才说了几句话,綦风栩已经看的眼珠子通红,拔剑斩来。姜末航撇了撇嘴,说先去揍人,待会儿再聊。 胜神洲真正的年轻一代第一人跟瞻部洲剑子,在这斗寒洲西头儿又有一场大战,而且不久后必会传至满天下。 庄谯也已经赶至,看着张木流如同看死人一般,“有什么遗言可以交代,我不怕你跑,阴阳家修士来了又如何?” 话音刚落,一位道姑驾云而来,孙自茹先是与张木流行了一礼,然后才看向庄谯,眯眼道:“便让你看看来了又如何?” 又是一道青衫御剑而来,同行的是那司马灼。 宋渊无奈叹气,“今天来陪你送死,还人情。” 司马灼却是半句话不说,只是静静站立于张木流身边。 白衣姜末航已经跟綦风栩打去海上,两位真正的天之骄子相互问剑,西边儿海上唯有那剑光激射,海水被掀起数十丈高,剑意搅得海中游鱼避之不及。 张木流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们倒是好一番江湖义气,就真当我打不过那个二世祖?” 宋渊与司马灼皆是转头看去,心说这家伙莫非还有什么杀手锏?可张木流下一句话便教二人不想再搭理。 “我就是真打不过。” 谁他娘的想得到,人家摇身一变成了半步渡劫了? 小妮子在一旁压根儿就插不上嘴,还没等她说话呢,张木流猛然一把将其推去渡口,转身对着半空中的庄谯,冷声道:“跑个屁,来练练?” 只见一袭白衣猛然后移,以右脚使劲儿踩向游方剑柄,长剑在半空翻了几转被其握在手中,一袭白衣凭空幻化出许多虚影,足足八十一道。八十一个张木流齐身暴掠至方谯周围,步步生莲,由下至上分作九层,每层九人。 庄谯冷笑一声,嗤笑道:“你不是读书人吗?有个词儿叫螳臂挡车,没听过?” 只见那一身灰衣的庄谯伸手摘下古琴,悬坐云海,弄弦之下便有数位金甲神将凭空出现,皆是骑乘天马,手持长槊,径直冲向那最高处。 一袭白衣好似从天而降,张木流手持游方雷霆般降落,好似一人便成了第十层。 顷刻之间,九层莲海各自开花,化作无数柄长剑与那金甲神将对阵,杀伐不断。 庄谯手中拨弦不断,他冷笑道:“真当我一个坑能栽倒两次?障眼法这么多,配做个剑客吗?” 说着便有两道符箓各自飞去虚无之处,两声闷哼之后,一黑一白两道分神与张木流合二为一,青年已经嘴角溢血。 而那莲海化剑节节败退,眼瞅着金甲神将已经冲至眼前,张木流只好挥手召来那九层莲海,九九归一,一柄丈许巨剑悬停白衣身前,瞬间破风而去,直指庄谯。后者只是轻蔑一笑,单手抚琴,另外一手虚空画符,只眨眼间便有一道符阵护在前方,巨剑刺下竟是互相抵消。 庄谯轻蔑道:“人家都是光有花架子,你是连花架子都没得,就只有一腔意气,管什么用?” 张木流苦笑不停,实在是境界差的太多,若是同境界相争,庄谯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眼见那金甲神将也已经合为一处,变作个百丈之高的巨人,纵马持槊而来。一击之下,张木流被打水漂似的打去西边海上数百里,到了姜末航与綦风栩争斗的地方。 当师兄的嘴里说着打趣言语,可传音却是另一番言语:“你压着别破境,得不偿失,我们今天有备而来,不怕。” 张木流嘴角抽搐,心说备个毛线,孙自茹不出手还好,要是那脾气不好的道姑愤然出手,今儿个就真热闹了。 反正他张木流不觉得庄谯敢独自一人来此,哪怕真是个渡劫也不敢如此托大。 事实上,孙自茹压着怒气一直不出手,也是出于这种考虑。整座斗寒洲犹如给一双吓人眼睛瞅着,一旦孙自茹这种渡劫境界出手,那个不知来历的人定也会出手。 张木流与姜末航传音道:“我其实有把握逼退他,可现在内府不稳,一旦真去拼命,有可能就废了。” 姜末航笑着说道:“一个借着宝物跻身半步渡劫的家伙,哪儿有什么真本事?这事儿我早就猜到了,要不然咱先把綦风栩腿打折,然后再……喊人?喊不来那就只有逃命了。” 两个白衣青年传音许久,张木流还是御剑返回,因为司马灼与宋渊,两个傻帽儿已经往上凑去了。 一个合道剑修,一个炼虚修士,将将能撑住庄谯琴音而已。 那把琴,决计不是凡俗之物。 白衣青年瞬身过去,将二人扯离战场后对着孙自茹传音,“前辈可以先退,我今天要借着这事儿钓鱼。” 孙自茹疑惑传音,“师兄真有把握?外面那人极可能是个仙人。” 张木流点了点头,笑着回答:“你不出手他就不敢出手,有些弯弯绕绕的,暂时没法儿跟你说清楚。” 待孙自茹退走,张木流猛然大喝一声:“黄致君,你他娘的还做缩头乌龟?老子白给你留酒了是吧?” 醉醺醺的黄氏少主从渡船走出,“啊?你放心打,打坏了我赔。老子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张木流嘴角抽搐,摘下酒葫芦猛的灌了一口,一把摘下头顶玉簪,一起抛去给方葱,就这样披着一头黑发,身上也多了一副黑甲,有若从千万人中杀出,煞气无边,连同数千里之外的海归山中的那种尸鬼城也被这煞气压的难以承受。 借着煞气暂时到达合道巅峰,张木流整个人犹如疯魔一般,披头散发持剑上前,只不过手中长剑由游方变作不惑。 庄谯也好像觉得以琴道对敌不解恨,干脆就撸起袖子,以拳对剑。 两人虽然相差一个大境界,可那庄谯明显有留手,打算戏耍张木流,所以看起来两人打得还有来有往。 方葱站在渡口,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两人齐头看向云海。 小妮子这是第二次见张木流的无边煞气,第一次还是在瘦篙洲,也是在渡口近处。可那次,师傅还是敌人。 一旁的女子当然是茏暮山来的媏栀,女子啧啧不停,自言自语道:“这家伙杀了多少人?不过真有我何姨的风范。” 她也是到了洪都之后,才晓得来时路上的那个渡劫修士,是给何姨一巴掌差点儿拍散架的。 其实媏栀一直觉得,张木流才是个实打实的二世祖。有个最低也是大乘境界的老爹,那时张树英遥遥往煮面潭递剑,一座瞻部洲可是瞧得一清二楚。何姨也不晓得是什么境界,反正媏栀那时问了一句,大乘来了咋办?那个喜传一身黑衣,已经当了奶奶的女子只是笑着说,好像还是一巴掌唉。 这还不是二世祖?就是好像何姨跟那个负心汉都不能轻易离开。 方葱自言自语说道:“师傅生气了,很生气。” 也不愧是大弟子小棉袄,张木流是真的生气了。 宋渊与司马灼这两个前来援手的,反倒成了看戏的。两人对视一眼后苦笑不停。这才是合道而已,就能跟半步渡劫打了?那自己两人在他手中不就是被砍瓜切菜一般? 一白一灰两道身影已经到了极高处,再往上就几乎是天幕穹顶,就算是大乘修士也极难破开,所谓飞升,应该就是冲破这道天穹。 两人好像都打累了,庄谯率先停手,笑着说道:“我是真没想过,当年那个略有琴道天赋的小丫头,居然已经是剑仙了。更没想到,一个小小分神居然能算计死我。” 当日再那无思江游天,若不是庄谯托大,跑去窥视张木流内心,张木流是决计没法子斩了他肉身的。 张木流也是淡然一笑,褪去煞气,又复一身白衣,抬头看向苍穹,笑着说:“老家伙,给你看个东西?” 说着便掏出来那符画着女子剑仙背影的画卷,摊开之后便有一位女子虚影从画中走出,一剑将那天穹划开,直去那隐匿之人藏身之处。 张木流低声自语:“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背影也认得出。” 拿出的那副画卷,画的自然是租住在张木流人身小天地内的刘小北。 一时间风平浪静,庄谯笑着看来,疑惑道:“为什么信我?” 张木流翻了个白眼,将那木像抛去庄谯手中,笑着说:“谁他娘的吃饱了撑的让我杀一遍去帮忙?这我都不信?” 其实最早在司马灼那座大殿之上,庄谯便看见了张木流,张木流也看见了庄谯。只不过两人都不知道,其实对方早就发现了自己。 直到进了无思江游天,显露真身,以那木像虚影斩了大鹏虚影之后,庄谯才暗自传音张木流,说了句:“帮帮我。” 张木流当时问他怎么帮,庄谯也只回答了三个字,杀了我。 这会儿张木流却是眯眼看去,笑道:“今个儿我若是没把握惊退他,你会怎么做?” 庄谯也半点儿不含糊,笑着说:“你赶不走他,我就得杀了你,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活,” 白衣青年点了点头,反倒是问了个题外话,“你真不喜欢黄莺儿?” 庄谯苦笑道:“他一家人都是我后娘杀的,我拿什么去喜欢?” 说着便给张木流抛去一壶酒水,然后轻声道:“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向来只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你这个人情,我记下了。当年百越之行,我也是身不由己,以后让那傻姑娘告诉你吧,未来很多年,我们还得是敌人。” 张木流笑了笑,冷不丁拔剑将庄谯刺了个透心凉,之后还极其贴心的喂了一枚丹药去庄谯嘴里,“这也不是你打我老丈人的理由,还差点儿拐走我媳妇儿。” 庄谯叹了一口气,心说这小子就这么记仇? 只见这位半步渡劫将背后古琴摘下,丢给张木流后说道:“怎么着?还要继续做那沽名钓誉之辈?” 白衣青年深吸一口气,撤去隔绝剑阵后猛然往下坠去,就连衣衫也破破烂烂,一身血水四溢,直直坠向海面,砸的一海上巨浪滚滚。 庄谯不断扯着嘴角,他这次是真服了,不过戏还是得演。 那庄谯忽然露出千丈法相,追过去朝着海面就是一脚,总不能白给这小子戳个透心凉不是? “原以为盛传的张木流是个沽名钓誉之辈是有人故意诋毁,现在我才知道都是真的。原来也真是借助法宝坑害过我而已,死吧。” 孙自凭空出现,一巴掌就将庄谯拍飞。 这位道姑心中其实郁闷无比,怎么自个儿也成了托儿?唱的哪出戏这是?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结局 斗寒洲之后,张木流带着方葱直去俱芦洲,在跨洲渡船上,猛然间整个天地仿佛被无边巨力撕扯,海面如同被拔开了无数个壶塞,一股股水柱冲天而起,那海中游鱼终于有幸得窥天幕。 渡船乘客皆是站立于甲板之上,看着那一道道冲天水柱,一个个都长大了嘴巴。 方葱疑惑问道:“这是咋回事?我们是遇到什么奇观盛景了吗?” 张木流神色凝重,轻声道:“这是第二次天地大变,我们想要去俱芦洲,起码要多上数十万里路了。” 如此一来,回乡之路遥遥无期啊! ………… 整座天下都好似那吹涨的羊肚,不停扩张,四大部洲无数小洲都比以往要扩大数十倍仍有余。 胜神洲南部,百越以南,那处自立为安南国的地方,在大地撕裂当中被凭空出现的数万座大山撕扯为碎片,不知有多少人因此而死。 这便是当时骆越兴兵造反,胜神洲无人理会的原因。 百越那座西峰,随着大地扩张,已经变作千丈高山,一位身穿淡蓝色长裙的女子持剑悬停半空,看着那好似凭空出现的十万大山眯眼不停。 女子摸了摸手腕玉镯,猛然抬头,一身气势凌厉至极,似有无数仙剑自其周身发出,变作一道仙剑大门镇守此处。 “我离秋水一人可压十万大山。” 其实女子心中还有一句,“我等你回来。” ………… 木秋山前身是逍遥福地,在这场天地大变之中,自然会随着地势不断扩张,等堪堪停下之时,一座木秋山已经接近方圆五千里大小。 所有的山川河流都仿佛暴涨十倍有余,那九泽已经与海无异。 妖苓从白麒麟口中知道了天地大变,小丫头其实不在乎什么变不变的,她只是想着,如果整个天下都会扩张数十倍,那饭主儿要是在十万里外,现在岂不是变成百万里了?他可咋个回家吗?他回家了我长大了又咋个办? 小丫头真的很伤心。 ………… 莫淼淼在白鹿洞书院,原本极近的洪都城,现在居然有着上万里路程,也的亏乐青在身边,若不然想要去看看娘亲还真是个事儿。 至于湖畔宅子里的小丫头,她可从开不担心什么变不变的,反正城池犹在,爹娘都在。 还有无数大人物小人物,在这场天地大变,也是最后一次天地大变中,谁又能得到什么样的机缘?谁又会静悄悄便消失在光阴洪流之中? 一切都没法儿知道。 ………… 渡船之上,张木流其实也有些异样,说不上难过,就是有些……可惜。 好多山山水水都没去过呢,大变之后,想要走遍人间山河只会更难,洗心之路才刚刚启程就要结束了吗? 方葱抱住师傅胳膊,轻声道:“师傅别难过,咱们这不还在路上吗?终有一天我们会去到想去的地方,终于一天,我们都会回家。” 张木流淡然一笑,爽朗道:“故事怎么就会到此结束?” 第一部完。 (其实之所以说是第一部,是因为还是有些放不下,终有一天我还会把这本书接着写完。 初次写书,自认为文笔尚可,就是情节构思太烂,或许第二本,第三本后,我会重新把这个故事理顺,重新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