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女三恋之丐女传奇》 第一章 沉塘 阴冷的黄昏,还不到黑天的时候,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乌云低垂,冷风猎猎,雷声隆隆,暴雨将至。 国民政府赋闲高参程道儒的后花园里,黑烟腾腾,松明火把噼啪作响。人们围在池塘边,恐惧和紧张使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人们屏住呼吸,除了火把松明的噼啪使,偌大个花园没有一丝声响,静得如陈年古墓,窒息得人喘不过气。 只有程道儒和他的宠妾冯曼曼,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得意微笑。 青石板上捆着个年轻女子,名叫杨蛎儿,看样子只有十五六岁,披头散发,衣服破烂,满脸血污,遍身伤痕,分明是受过重刑。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女子的姿容,眉眼、身段,是十分标致俏丽的,只是营养不良和饱受折腾摧残,变得憔悴而无光彩,掩盖了天生的娇媚艳丽。她脸色惨白,奄奄一息,被紧紧捆绑在青石板上,有气无力地低垂着头,活象一只即将被宰杀的可怜羔羊。她身旁站着无六个凶神恶煞般的彪形大汉,横眉立目,满脸杀气。 但见程道儒黑虎着脸走上池塘边的一个高台,用阴冷肃杀的官腔说:“贱人杨蛎儿,不守家法,不尊妇道,与人私通,败坏伦常,罪在不赦!按程氏族规,沉塘处死。” 人们的心冻成了冰疙瘩,把目光投向可怜的杨蛎儿。 程道儒看了杨蛎儿一言,这一眼包含着极为复杂的情感,甚至还有一丝无奈和难以割舍的枯涩。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急忙收回目光,把心一狠,把牙一咬:“扔下去!” 这一吩咐不要紧,彪形大汉瓮声瓮气:“啊!”地答应一声,抬起捆绑杨蛎儿的石板,迎着顷刻而至的凄风冷遇,向波涛汹涌的池塘走去。 孤苦无助的杨蛎儿从昏厥中惊醒过来,拼命挣扎叫喊:“冤枉!杨蛎儿冤枉啊!我没错!我什么也没做啊!” 声音凄楚哀惋,绝望中隐含着冤屈和愤懑。这声音显得是那样的微弱无力,很快便被狂怒咆哮的风雨声吞没了。这无助的呼喊,刺痛了善良人们的心。然而,他们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去拯救这个可怜的苦女子。 就在这时,墙外走来几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年轻人。其中一个人登在同伴的肩膀上,偷偷向园内观看。当他看到恶怒正要把杨蛎儿投入池塘时,顿时大惊。这个人很机灵,见旁边有一个乞丐,急忙跳下地,向乞丐耳边说了些什么,乞丐摇头不肯,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些钱递给乞丐,乞丐这才点头答应,向花园的另一侧走去。 这时,园子里传来杨蛎儿的呼喊和叫骂:“程道儒!你好狠毒!你糟蹋了我,还要杀人灭口!你会遭报应的!我就是死了,也决不饶过你!” 程道儒心虚,催促大汉:“快扔!快!别叫她胡说八道!” “啊!”恶奴们奔向水塘边,一齐喊着号子:“一、二……” 杨蛎儿绝望冲天空呼叫:“冤枉!杨蛎儿冤枉啊!程道儒!你杀人灭口!人面兽心!不得好死!” 见此情景,那个年轻人急忙向乞丐示意,乞丐使劲把一块大石头仍进园子内。 响声惊动了园子里的人:“啊?怎么回事?” 程道儒神经很紧张,听到响动一惊炸地问:“谁?” 可是,令他们想象不到的事发生了,就在大汉将捆绑杨蛎儿的青石板投入池塘的一刹那,突然从黑暗处飞蹿出三四个人,象鱼鹰一样冲进池塘,托起青石板,利落地割断捆绑杨蛎儿的绳索,背起杨蛎儿跳上岸,翻墙逃了出去。 来得太突然了,程道儒和所有在场的人都惊怔住了。当他们反应过来以后,杨蛎儿已被救出墙外。这伙人的水性级好,在水中比在陆上还灵活便捷。 “啊?有人抢小贱婢!”程道儒见杨蛎儿被救走,这才知道上了当,急忙吩咐保镖护院:“追!别叫他跑了!快追啊!快!” “是!”保镖护院不敢怠慢,冲进呼啸的风墙雨阵。 救走杨蛎儿的蒙面人是谁? 此人名叫韦二海,他和杨蛎儿是邻居,都是贫苦渔民的穷孩子,二人年龄相当,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幼小的心灵里萌生出爱的嫩芽。一次,二人在海边玩耍,二海不慎被水蛇咬伤,疼得浑身颤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们顿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杨蛎儿听父亲说过,被水蛇咬后必须把毒吸出,不然毒入心脏必死无疑。杨蛎儿二话没说,立即伏下身子,为二海吸吮蛇毒,由于慌张,居然咬下了一块腐肉,使二海腿上留下了一个伤疤。就是这块伤疤,把他们俩紧紧联系了起来。为什么? 因为,不知是人巧嘴也巧,还是偶然的巧合,杨蛎儿咬成的伤疤形状酷似一只美丽的蝴蝶。更巧的是,二海家有一只祖传的发卡,也是蝴蝶形的,二者几乎完全一模一样。 二海母喜看到杨蛎儿咬的伤疤以后,惊讶得大叫起来:“阿唷!真是太巧啦!这伤疤居然与我出嫁时戴的发卡一模一样!” 她说着,从箱子里拿出发卡,放在二海的伤疤上比,果然完全一样。 二海娘说:“这发卡是我出嫁时二海姥姥给我的,是俺家的传家宝,她叫我送给未来的儿媳妇。看来,这是天意啊!” 二海和杨蛎儿还是个孩子,不知道天意是什么意思,抬着小嘴巴问:“什么是天意?” 二海娘兴冲冲地说:“就是命中注定杨蛎儿是咱韦家的儿媳妇。” 杨蛎儿一脸茫然,根本还不懂男女间的事:“儿……儿媳妇?什么是儿媳妇?” 二海娘说:“就是长大了二海娶你当婆娘。” 婆娘杨蛎儿是知道的:“婶儿!”害羞地用手捂住脸。 二海娘很认真地说:“婶儿说的可是真心话。等你叔病好些了,就拿着这发卡到你家去提亲。” 一种朦胧的爱在杨蛎儿和二海稚嫩而纯真的脸上荡漾。 可是,好景不长。在一次出海捕鱼时,遇上了红毛倭寇,杨蛎儿父亲被杀死。父亲是杨家的顶梁柱,没有了父亲,就如同天塌了一般。 杨蛎儿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个阴霾沉沉的下午。平常到了这个时,父亲早就回来了。可是,今天却不见父亲的踪影。病重的母亲躺在破床上,面色萎黄,憔悴,挂念着父亲的安危,不时地向门口张望,焦急地喃喃自语:“……她爹,你怎么还不回来?快回来吧!……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回来吧……” 门突然开了,来的不是她丈夫,而是女儿杨蛎儿。她发现女儿的神情不对,紧张,慌乱,眼含泪水。她预感到发生了事情,急切地问:“你爹回来了?你爹呢?他怎么不进来?” “娘!”杨蛎儿扑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 “啊?!”杨母害怕发生的事情发生了,她顿时呆住了,两眼发直,“你爹他……”下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这时,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渔民和几个青年渔民走了进来,个个心情沉重,脸上罩着一层阴云. 杨母挣扎着坐起来,焦急地问:“她爹怎么没回来?是不是……”她跳下床扑向老渔民,抓住他问:“大叔,她爹不是跟你一起去下海捕鱼的吗?他到底……” 在场的人都泣不成声. 杨母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懵了,垮了,浑身好象变成冰凉的僵尸。 “咳!”老人叹了口气,把一个破旧布包放在桌子上,慢慢打开。 包里是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残忍的倭寇将杨父推下海,杨父在海水中挣扎,双手去抓船帮,倭寇用力砍断杨父抓船帮的手。可怜的杨父沉入水中,海水泛起一片血红。 杨母没有嚎啕大哭,甚至没有流泪。而是两眼发直,样子十分可怕。她走到桌子前,看着丈夫的断手,脸上的肌肉在急遽地抽搐。她已经失去理智,蓦地抱起断手冲出门外。 她疯了。 天阴得更沉了,乌云翻滚,悲风怒号,雷声隆隆。 杨母一边奔跑一边呼喊:“她爹!你等等我呀!等等我!你不能把我丢下不管呀!” 迎面走来一个渔家妹子,惊讶地问:“大婶,天就要下雨了,您干什么去呀?” 杨母疯态可掬地说:“她爹在龙宫发了财,找到了宝贝,接我去享福哩!我去了,我去了!” 渔家妹子没有精神准备,颇为愕然。 这时,杨蛎儿和渔民们追了过来,一边追一边焦急地喊:“回来!杨家大嫂,快回来!” 杨蛎儿痛哭失声:“妈妈!妈妈!你快回来呀!” 杨母没有停下,嬉笑着,喊叫着,向怒吼的大海奔去。 暴风雨铺天盖地袭来,滔天大浪涌上海岸,淹没了人们的喊声。 杨母依然嬉笑着,说着疯话,象走进自己家院子一样,走进波涛汹涌的大海。当杨蛎儿和渔民们赶到时,杨母已海水吞没,漩涡处只看到一绺头发. 杨蛎儿疯了似的哭喊着要到大海去找妈妈,被老渔民紧紧抱住。 杨蛎儿挣扎哭喊:“妈妈!妈--妈--!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在肆虐的暴风雨和咆哮的海涛面前,她的哭喊是那样的微弱藐小…… 这天晚上,乌云密布,朔风呼啸,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二海娘担心蛎儿害怕,让二海把她接过来。可是,二海赶的杨蛎儿家时,黑黢黢的破屋子里空无一人。天呐!天这么黑,又下着大雨,一个女孩子家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要是遇上歹人可怎么得了。可是,二海和二海娘找了一夜,也没有找到杨蛎儿。 杨蛎儿到哪里去了?她又为什么被程道儒沉塘处死? 第二章 一碗汤圆买个媳妇 杨蛎儿是个懂事的孩子。 一天之内父母都死了,对于还是孩子的杨蛎儿打击太大了。那天晚上,夜色漆黑,海风惨惨,破窗户纸被吹得呼哒呼哒响,十分吓人。 杨蛎儿独自一人蜷缩在破屋子的墙角里,泪痕已经结成了疙疤。她拿出二海娘送的定亲发卡,捧在胸前,耳边响起二海母亲暖心暖肺的声音:“孩子,别哭,大婶家就是你的家,去收拾收拾,搬过来吧。” 泪水从她眼里潸然流下。 杨蛎儿看着跑风漏雨而又给过她爱和温暖的屋子,眼里含着热泪,默默离去,走进无边夜色中。 杨蛎儿来到二海家门前,见屋里亮着微弱的灯光,说明二海家还没有睡。她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进去。可是,她刚走进院子,屋门开了,二海从屋内走出来。因为天黑,二海并没有看见杨蛎儿。 二海刚出门,屋里便传来他父亲剧烈地喘息和咳嗽声,接着是他母亲焦急地喊声:“二海!快来呀!你要干什么去?” “去接杨蛎儿。” 他父亲憋得喘不过气来。 他母亲顿时慌了:“哎呀!快来!你爹憋得不行啦!” “啊!?”杜二海大惊,急忙跑回屋里:“爹!爹!醒醒啊!您这是怎么啦?” 杨蛎儿没有再往前走,把心爱的蝴蝶形发卡揣进怀中,慢慢转过身,走进深邃无边的黑夜,如一只弱小的飞蛾,被无边黑暗吞噬了。 杨蛎儿成了流浪孤儿。 她是怎样到了程道儒家呢? 她着街上流浪要饭,饥一顿饱一顿。有一次,一天没有要到一粒米,又赶上天下冰雹,寒风裹着黄豆大的冰雹铺天盖地而至,饥肠辘辘的杨蛎儿淋成了落汤鸡。她本来就有些发烧,经冷雨冰雹一淋,浑身烧成火炭一般。她站立不稳,手扶着墙艰难地向前挪动身子。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跌倒在路旁。 躲雨的人们四散奔跑,有人看见杨蛎儿躺在泥水里,以为是死人,惶遽地绕着跑过去。 恰巧在这时,来了个外号叫驼背怪婆老乞丐。说她怪是因为她的背驼得特别厉害,几乎成了九十度。这个老女人似乎经惯了冷风凉雨,不紧不慢地在冰雹风雨中蹒跚。她看见倒在泥水中的杨蛎儿时,嘟嘟囔囔地说:“老天爷给我降下个大闺女,该着我多个帮手,不拣白不拣。” 她说着,作了个偷的手势,然后俯下身哼哼唧唧地把杨蛎儿抱起,跌跌撞撞走了。 杨蛎儿苏醒以后,驼背怪婆领着杨蛎儿到街上去偷。杨蛎儿哪里会偷呀?驼背怪婆觉得救她救错了,便想把她扔掉。可是,白白扔掉又觉得冤得慌,白救了她,赔了本。正在这时,驼背怪婆领杨蛎儿来到一个卖汤圆的摊子前,一个粗壮大汉正在有滋有味地吃汤圆。驼背怪婆突然生出一个坏主意。 驼背怪婆支走杨蛎儿,凑到吃汤圆的大汉跟前。 大汉以为她是要吃的,厌恶地轰她:“去去!滚一边去!” 驼背怪婆嬉皮笑脸地对他说:“嘻嘻,别,别!我找你有好事……” 大汉不屑地白了她一眼:“你能有什么好事?” “真有好事。”驼背怪婆一脸的坏样,“嘻嘻,我问你,想不想要媳妇?” 大汉一怔:“媳妇?不不,老子光棍一条,挺自在!再说,老子也没钱买媳妇……” “不贵,便宜.” “便宜?多少钱?” “不要钱,一个子儿也不要.” “那……那你要什么?” “嘻嘻,只要你这碗汤圆。” 大汉一下子愣了,停住咀嚼,惊诧地问:“什么?你不是逗我吧?一碗汤圆换个媳妇?要不,那就是个老女人,丑八怪。” 大汉急问:“她……她在哪儿?能不能叫我看看?” “不是,不是。”驼背怪婆急忙解释,“是个小姑娘,好看着哩。” 恰好这时杨蛎儿走来,驼背怪婆指了指着杨蛎儿说:“喏,就是那个,怎么样?养不了几年就是个大姑娘!” 大汉疑惑地:“真的只卖一碗汤圆?” 驼背怪婆一脸坏笑:“真的,骗你是小狗!” 大汉欣喜若狂:“好,一手交钱……哦哦,一手叫汤圆一手交货.” 驼背怪婆:“好,一言为定!” “给!汤圆归你!”大汉把一碗汤圆推给驼背怪婆. 杨蛎儿走了过来,对驼背怪婆说:“干娘,咱们走吧。” 驼背怪婆心中有鬼,支支吾吾一说:“阿……蛎儿呀,我……去方便方便,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 “哎。”杨蛎儿说,“你可快点回来呀。” 驼背怪婆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说:“哎哎,一会儿就回来,就回来……”一边向小巷子子里溜,一边向大汉示意把杨蛎儿交给他了。 大汉是个无赖,用极为淫亵的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杨蛎儿看,恨不得看进肉里去。杨蛎儿被看毛了,慌促地问:“你……你看我做什么?” 大汉嬉皮笑脸:“来,过来,吃汤圆,别怕,还害羞呀,你已经是我媳妇了,要在一个被卧里睡觉了,还害那门子羞呀?来,叫老子亲亲……” 大汉说着,就把杨蛎儿往怀里拉。 杨蛎儿害怕极了,赶忙躲闪:“你……你要干什么?” “嘿!”大汉没有拽住,“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好,现在先不亲,回家以后老子要把你浑身上下都亲遍,嘻嘻,小肉皮儿还真嫩,一掐能流水。老子真等不及嘞,走,快跟我回家去。” 大汉说着,拉起杨蛎儿胳膊就要走。 杨蛎儿拼命挣脱:“放开我!我干吗要跟你走?” 大汉说:“我是你丈夫,你是我媳妇,你不跟我走跟谁走?” “谁是你媳妇?”杨蛎儿四处寻找驼背怪婆,“干妈!干妈!你在哪儿?你快来呀!” “别喊啦,就是你干妈把你卖给我的.”大汉一脸的幸灾乐祸。 杨蛎儿不信:“你胡说!我不信!” 大汉理直气壮地说:“我胡说?她是用一碗汤圆把你卖给我的.” 众人围观,纷纷议论:“一碗汤圆买个媳妇?新鲜!便宜!有意思!” “啊!?这……”杨蛎儿大惊,霎时间愣了。 “哼!快跟我走!”大汉去拉杨蛎儿,杨蛎儿是个鬼精灵,象泥鳅一样迅速闪开。大汉慌忙去追。就在大汉要拽住杨蛎儿的一刹那,杨蛎儿猛地端起桌子上的一碗汤圆向大汉脸上泼去,大汉烫得吱哇乱叫。 杨蛎儿趁机向街上跑去。 大汉见杨蛎儿跑了,顾不得擦净脸上的汤水,推开围观的人群,向杨蛎儿追去。 杨蛎儿哪能跑得过大汉,在城门外的落虹桥前,便被大汉追上了。 大汉揪住杨蛎儿的头发,破口大骂着,抡起秤砣大的拳头,劈头盖脸就向杨蛎儿打去。 天呐!这拳头太厉害了,若是打下去,杨蛎儿不被打死也得落下残疾…… 第三章 六十老翁和髫龄少女 大汉在落虹桥前追上杨蛎儿,嘴里不三不四地骂着,抡起拳头劈头盖脸就要打。这拳头好厉害,足有秤砣大,要是打下去,骨瘦如柴的小蛎儿不死也得落个残疾。 就在大汉的拳头就要落下去的一刹那,突然传来一个女子脆嫩圆润又有几分娇滴滴的声音:“那么大个汉子,欺负人家一个小女孩儿,你不觉得脸红吗?” 大汉见有人挡横,而且是个女的,顿时大怒,放下杨蛎儿转身扑向女子。可是,他还没见到女子的面,只看到女子坐的轿子,便象泄了气球,蔫了,由冲天怒气换成了奴颜婢膝的谗笑. 这顶轿子极为华贵,四人抬,还有两个仆人把杆护轿,轿帘上绣这饿一个大大的曾字。曾家是这里的大户,老爷在京城做大官。大汉急忙向轿里的女主人赔礼认错:“小的实在不知夫人到此,惊动了夫人,小的知罪!小的该死!该死!” 丢下杨蛎儿悻悻地溜走了。 从轿子里走出一个衣铈华贵的年轻丽人,约有二十无六岁,生得端庄靓丽,美艳动人,尤其那两只眸子,亮如秋水,有一种勾魂夺魄的魅力。 她是曾家的女主人?不是,此人便是全城闻名的春月阁当红妓女徐雅娴。她怎么坐的是曾府的闺中花轿呢? 这事还得从曾家二少爷曾金甫说起。曾金甫在洋学堂念过书,风度翩翩,气质不凡。向他主动送秋波甚至投怀送抱的交际花不计其数,就是主动找上门提亲的大家闺秀也不少。而这位多情种却惟独恋上了徐雅峋,二人海誓山盟,如胶似漆,发誓非徐雅峋不娶。他父亲还没什么,他母亲却决定不同意。曾金甫也是拧脾气,非娶徐雅峋不可,你老人家不是不同意吗?我就等,等你死了也要娶徐雅峋。您瞧瞧,这爱的力量是多么之大。 最近,徐雅峋听说曾金甫病了去看他,曾金甫便用曾府的轿子送徐雅峋回去。大汉见是曾府的轿子,误把徐雅峋当成曾府的女主人。 大汉离开以后,徐雅娴走下饺子,来到杨蛎儿跟前,亲切地问:“姑娘,打疼了吗?” 杨蛎儿虽然满脸污垢,但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格外明亮,她不知道徐雅峋是什么人,不信任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徐雅娴俯下身,问:“你家在哪儿?告诉我,我叫人送你回去.” 杨蛎儿依然疑惑地看着她,不说话。 徐雅娴怕她再受欺凌,便对她说:“这样吧,你先跟我回去吧,再慢慢找你的家。” 就这样,杨蛎儿跟徐雅峋来到春月阁。 杨蛎儿怎么又去了程道儒家呢? 程道儒可是个不一般的人物,曾是袁世凯的智囊,为袁世凯窃取民国大总统宝座立过汗马功劳,袁世凯主政以后,封他为议员,高参。此公不饮酒,却极好色,当年东跑西颠,每到一处必嫖当地名妓,北京、上海、天津卫、南京广州、苏杭武汉……他几乎都逛了个遍。因为精力都在女色上,无意政事,便以年老身体欠佳为由退休回到原籍。人虽然退了休,但荷尔蒙仍然工作,而且十分旺盛,再家上有个在当军官的孝顺儿子,经常不断地孝敬他外国进口的金枪不倒药,攻战更加猛烈。家中有一妻四妾,虽然有的小妾才二十多岁,据说都不是他的对手。还有传言说他一夜能力战双娇,而不带气喘。不过,这都是传言,写书人并未亲见……越说越不象话了,人家的私房密事,岂会容他人窥之。但有一点却是真的,他虽然有三妻四妾,却依然去寻花问柳。这不,那天是个好天气,他就去了春月阁,目标当然是头牌花旦徐雅峋。 徐雅峋把杨蛎儿带回春月阁以后,了解到杨蛎儿的悲惨经历,对她很是同情。让她先在春月阁住下,帮她慢慢寻找唯一称得上亲人的韦二海。杨蛎儿有了吃住的地方,对徐雅峋非常感激,什么脏活累活都干,手脚也很勤快。老鸨虽然心里不痛快,一是拘于徐雅峋,又见杨蛎儿不白吃饭,就默认把她留下了。 这天,徐雅峋坐在梳妆台前给杨蛎儿梳头,老鸨子慌慌张张走进来,急头火脑地说:“徐姑娘,程老爷来了,点名要你……” 没容老鸨子说完,徐雅峋白了她一眼,冷淡地说:“什么程老爷?不认识!” 老鸨子说:“哎哟,就是程道儒程老爷呗,那可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民国高参,刚从京城告老回来.” 徐雅峋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说:“哼!是他呀,听说是个老色鬼,家里有三妻四妾。他是高参,难道不知道解放女权吗?还来拿我们寻开心?不见!” 老鸨子见徐雅峋拒绝,顿时急了,用威胁和哀求的双重语气说:“阿唷!我那姑奶奶,你就少说几句吧?你可别小看这个程老爷,虽说告老回了乡,可是虎老雄威在,他跺跺脚,别说是江南,就是京城也得晃悠晃悠,咱是惹不起的。看在妈妈面子上,陪他坐坐吃盅酒.好孩子,就算妈求你了!” 徐雅峋不想太为难老鸨子,不情愿地说:“好吧,我答应您。” 老鸨子高兴地对门外喊:“程老爷,请进,快请进.徐姑娘有请!” 程道儒急颠颠地进来。 徐雅峋闪目一看,这个程高参实在其貌不扬,个子不高,五短身材,脑袋却出奇的大。不过,因为经历过世面,举止稳重,颇为道貌岸然。皮肤白皙,胖脸稍显浮肿,浓眉方口,是个富贵老人的模样。他进来后,有礼貌地向徐雅峋一抱拳,笑微微地说:“徐姑娘好?” 徐雅峋不稗不亢,落落大方地向程道儒深深一拜:“您客气嘞。” 老鸨子怕慢待了程道儒,连声说:“程老爷请坐,请坐!”对一旁站立的杨蛎儿说:“傻立着干啥?快去备酒!” 程道儒目光淫荡,看着徐雅峋,说:“徐姑娘姿容绝代,气韵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杨蛎儿端来酒菜,为程道儒和徐雅峋斟酒. “谢老爷夸奖.”徐雅峋嘴上应酬着,心里却象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程道儒一派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姿态,说:“不瞒姑娘说,老夫见过不少艳姬娇娥,可是,象姑娘这样气质如兰的的,真还没有见过.今日得睹芳姿,实是三生有幸.来,让我借花献佛,敬姑娘一杯!” 程道儒拿起酒杯举向徐雅峋,无意中看见一旁的杨蛎儿,不由一怔:“哦?” 杨蛎儿虽然尚未成人,但出脱得水灵娇嫩;胸刚刚发育,双峰突鼓,将衣服顶了起来,撩得人遐想无限,心旌摇动。小脸白嫩紧绷,眸子亮如秋水,薄嘴唇微微泛红,潮润润的透着性感。程道儒心想,这个雏比起徐雅峋来,更是个尤物啊!他忘了徐雅峋在旁边,盯着杨蛎儿看呆了。 杨蛎儿见他不错眼珠的盯着自己,顿时慌了,颇为局促不安。 徐雅峋没有想到这个老色鬼居然不知羞耻,怕杨蛎儿吃亏,借着递酒的机会挡住程道儒视线,大声说:“程老爷!请喝酒!” 程道儒这才收回目光,讪讪地说:“喔喔,请,请。” 程道儒喝完酒,指着杨蛎儿问徐雅峋:“这个小姑娘她是……” 徐雅峋说:“是我的贴身丫头。”她怕程道儒再纠缠,有意引开话题,说:“喝酒,咱们喝酒.来,我敬程老爷一杯.” “哦哦,好好。”程道儒无心喝酒,勉为应酬,眼睛淫亵地盯着杨蛎儿:“她……叫什么名字?” 徐雅峋只好说:“叫杨蛎儿” “杨蛎儿?”程道儒不由脱口说出了心中所想:“真是天生丽质!” 徐雅峋心中骂道:“这个老不要脸的!居然打起孩子的主意!不行!不能叫他把蛎儿害了!” 徐雅峋想到这里,顿时对程道儒热情起来,吓着说:“程老爷,您看今儿晚上的月色多好呀,我唱只小曲助助酒兴……” 程道儒喜出望外:“好!姑娘如此赏脸,老夫不但有眼福,还有耳福!姑娘请。” 徐雅峋自弹自唱了一曲当时流行的小调,程道儒听着徐雅峋的弹唱,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杨蛎儿. 徐雅峋唱完,程道儒赞道:“委婉清丽,妙不可言!” 徐雅峋听得出来,显然是应酬之词,也应酬道:“哪里,哪里,俚歌野调,老爷过奖了.” 程道儒发现桌上的一幅画,趋上前去,装成很内行的样子,一边看一边点首称赞:“好画!精品!意境清远,神韵淡雅,让人遐想无穷无穷!徐姑娘,能否割爱呐?” 徐雅峋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给师傅画的。我还有一幅,请老爷笑纳。我去拿。” 徐雅峋说着,走进内室去取画. 程道儒见屋里就剩下杨蛎儿一人,便放肆地走过去,拉住杨蛎儿的手,不怀好意地问:“你是什么时候来春月阁的?” 杨蛎儿十分害怕,羞涩惶遽,急忙往回缩手:“刚……刚来不久……” 程道儒哪里肯放开,攥得更紧了,伸出另一只手去捏杨蛎儿的脸蛋,淫亵地笑着说:“过来,别怕,嘻嘻,这一害羞,更美嘞!真是白里透粉,粉里透红,鲜嫩欲滴,美!真的很美……” 程道儒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杨蛎儿,想从领口看到胸前的双峰。 杨蛎儿吓得浑身哆嗦,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跟,再也无处可退了。 “程老爷!”正在这时,徐雅峋突然出现在内室门口,用灼灼目光瞪着这个老淫棍。 程道儒一哆嗦,一时颇为尴尬,讪讪地说:“阿阿……你瞧……她……她胳膊蹭了这么多土,我……我替她掸掸净……” 杨蛎儿捂着脸跑到徐雅峋身后。 徐雅峋不无讽刺地说:“老爷对一个丫头这样关心,真是难得,不愧是民国元老啊!” 程道儒知道徐雅峋话中有话,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嘿嘿,哪里,哪里……” 徐雅峋脸色一变,软中有硬地说:“程老爷,您可是有身份的人.应该知道,我这春月阁可不是下三烂的私窝子!您打狗,可得看看主人!” 程道儒知道徐雅峋的名声和厉害,怕闹僵了不好收拾,便赔着笑脸,说:“不不,怎么会呢?是姑娘误会了……” 徐雅峋把取来的画塞进程道儒怀里,不酸不凉地说:“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了。” 程道儒相信钱能通神,钱能买到一切, 特写:桌上一匣白花花的大洋. 镜头拉开:老鸨子见这么多大洋,顿时呆了:“喔!这么多大洋?程老爷,您是不是想把徐雅峋赎出去?”程道儒无可奈何地:“徐雅峋是色艺双绝的丽姝,我何尝不想纳她为妾啊!只是……徐雅峋艳名远播,脾气又桀骜不训,我实在不敢有非份之想啊!再说,她已名花有主,老夫没有这个艳福呀!” 老鸨子疑惑地:“那您这是……” 程道儒:“买您一个丫头.” 老鸨子:“丫头?哪个丫头?” 程道儒:“杨蛎儿!” 老鸨子一怔:“杨蛎儿?她才十四五岁,是个孩子呀?” 程道儒淫亵地:“十四五正是含苞待放的花蕾,恰是时候哇!” 老鸨子为难地:“这……” 程道儒:“怎么?嫌钱少?” 老鸨子:“不,不是……” 程道儒:“那为什么?不过一个丫头嘛,怎么?你还舍不得?” 老鸨子:“老爷有所不知,杨蛎儿虽说是个丫头,可徐雅峋待她象亲姐妹一般,教她读书写字,指望将来把她嫁个好人家。您要买她为妾,徐雅峋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程道儒:“那……就请老妈妈出个主意,只要能把杨蛎儿买到手,我绝亏待不了您老人家.” 老鸨子见钱眼开,眼珠一转想起一个主意:“有了!我保你把杨蛎儿顺顺当当的买走!” 程道儒急问:“快说,什么主意?” 老鸨子:“你不要说买她去作你的小妾……” 程道儒:“那……那说什么?” 老鸨子:“就说买她去服侍你家老夫人!你家老夫人心眼好,吃斋念佛,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徐雅峋也是知道的,让杨蛎儿侍侯老夫人,徐雅峋觉得杨蛎儿受不了委屈,出不了闪失,才有可能答应.” 程道儒高兴万分:“真有你的!姜还是老的辣.好,办成了我另有重谢!” 老鸨子说:“你先别急着谢,光这些还不行。” 程道儒问:“那……还要怎样?” 老鸨子说:“我唱红脸,您呢唱白脸。您跟县长不是很熟悉吗?杨蛎儿在这里没户口,您让县长派人来检查,逼徐雅峋把杨蛎儿赶走。杨蛎儿无处可去,让她去您那里,总比流落街头强,说不定徐雅峋就同意嘞。您就等着作新郎倌吧!” 老鸨子这一招果然厉害,程道儒把含苞未放的杨蛎儿买进府中。 杨蛎儿犹如弱小的羔羊进入狼群,程道儒高兴万分,激动不已,以为自己的美事很快就实现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冰雪聪明的杨蛎儿,使他只能看着流口水,却没有下手的机会。 杨蛎儿有什么高招,使程道儒这只色狼伤害不到自己呢? 第四章 弱女自保 徐雅峋把杨蛎儿卖进程府,实在是出于无奈。开始时,程道儒和老鸨子反复说买杨蛎儿是去侍侯老太太,老太太心眼好,蛎儿不会吃亏。徐雅峋依然没有同意,程府毕竟是狼窝,在狼窝里怎么能不受到伤害呢?紧接着,官府突然来查户口,要把杨蛎儿驱赶出去。这下徐雅峋没有办法了,去到程府总比流落街头强。他特意把程道儒叫来,程道儒以为徐雅峋是借机向他要大价钱,便爽快地说:“大姐放心,钱的事完全依你,要多少都行。” 徐雅峋不屑地一笑,说:“钱算不了什么,但请老爷一定依我一件。” 程道儒说:“姑娘请讲,哪一件?” 徐雅峋说:“您必须实现诺言,蛎儿去贵府以后,一定要叫她侍奉老夫人,不能派往别处。” 程道儒心想,人到我家,做什么活有何关系,总能弄到手,便信誓旦旦地说,:“程某向来说一不二,保证叫她做家母的贴身丫头。” 徐雅峋好仍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不能言而无信?” 程道儒说:“老夫以人格担保,决不食言。” 徐雅峋说:“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老爷日后若要是不讲信用,我就把蛎儿领回来!” 程道儒说:“哎呀,我都说了多少遍啦,肯定叫她伺候老太太。” 徐雅峋这才放了一些心,对程道儒说:“明天来领人吧。” 这天晚上,徐雅峋让杨蛎儿睡在自己床上,嘱咐了许多话,最主要的是嘱咐杨蛎儿到了程府以后,要行影不离的跟在老太太身边,心眼要灵,嘴要甜,干活要勤快,务必把老太太侍奉好。老太太是一家之主,只要讨得了老太太的喜欢,谁也就不敢欺负你了,包括程道儒。 杨蛎儿机灵乖巧,又有心计,对徐雅峋嘱咐心领神会。到了程府以后,不肯离开老太太一步。加上心灵嘴甜,手脚勤快,很快得到老太太喜爱,到了片刻不能离的地步。老太太执拗任性,有什么谁也劝说不开,只要杨蛎儿一劝,冰消雪化云散天开。 程府是大宅第,后院是个精巧的花园,名绮翠园。园子虽然不大,但极为优美雅致,池塘假山,水榭回廊,绿树翠竹,清幽秀丽。这天,天气格外好,镜面似的蓝天上舒卷着几缕白云。映在绮翠园的池塘里,出现了两个明丽的天空。程家的漂亮画舫碧波中自由自在荡漾,宛若穿行在蓝天白云间。 画舫里传来女子甜美歌声,尚带着几分稚气,曲调是江南小调,而词却是新编的,唱的是: “江南美,最美是程家, 绿影亭畔好山水, 妙手丹青画。 山上新竹翠呀, 塘中开荷花呀, 杨杨垂下绿丝绦, 鱼戏清波燕尾斜。 若同西子比一比, 西湖不敢再称大。 呀儿伊子吆,呀儿伊子吆, 蓬莱仙境住菩萨!” 唱歌的是杨蛎儿,坐在她对面听的是程道儒的母亲程老太太,还有程道儒的几个姨太太,其中最漂亮,也最刻薄刁钻冯曼曼。这些贵妇们一边欣赏园中美景一边听杨蛎儿咿咿呀呀唱歌。程老夫人听到最后一句:“蓬莱仙境住菩萨”,乐得合不拢嘴。杨蛎儿的歌声刚落,便亲热地拉住杨蛎儿的手,故意喜滋滋地问:“蛎儿呀,你歌里唱的蓬莱仙境在什么地方呀?” 杨蛎儿甜甜的说:“就在咱这绮翠园呀,你看,这山,这水,难道不象蓬莱仙境吗?” “象!象!”程老太太高兴地连声说,“那菩萨在哪呀?” “就在这儿!”杨蛎儿故意大声:“您心眼好,就是活菩萨哪!” “我?”程老夫人故作惊讶。 杨蛎儿依偎在老太太身边,说:“不是您还能是谁呢?全城谁不知道您是最大的大善人呀!早晚一炉香,晨昏三叩首,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最近又在做善事,谁不说咱程府出了个活菩萨呀!” 这小马屁拍得妥帖太舒服了,把个老太太乐得两眼笑成一道缝儿,说:“慈恩寺圆觉禅师说我做够三十三件善事,就可以成就正果。我已经做够二十件嘞!” 老太太很是得意,仿佛她真的成了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冯曼曼见杨蛎儿这么讨老太太喜欢,心里有些酸溜溜的,谄媚地笑着说:“老太太是菩萨心肠,一定能成就正果的。” “有你们的吉言,能!一定能!”程老太太信以为真,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地把杨蛎儿揽进自己怀里。 冯曼曼冷冷地白了杨蛎儿一眼,装作最关心老太太身体的样子,哄小孩似地使说:“老太太,您出来的时候不短了,水上风大,咱们回去吧。” “好。”老太太拍了拍冯曼曼的胳膊,说:“还是曼曼心细,疼我。还真有些凉,走,回去。” 还有一次,冯曼曼为了讨老太太欢心,特地从苏州请来一位从北京回来的前清宫中御厨,拿手菜是清蒸太湖银鱼,据说方法、味道与一般的做法都不一样。这天正好是端午节,冯曼曼特让老御厨做了这道太湖银鱼。开饭时,自然是老太太坐在上首,依次是程道儒、程道儒的正房太太,然后是冯曼曼一帮侧室姨太太们。皇宫御厨是她请来的,她要显摆显摆,所以特别活跃,亲自把太湖银鱼端上来摆在老太太面前,讨好地说:“老太太,这是您最爱吃的太湖银鱼,是按着皇宫里御膳的做法做的,味道跟一般的就是不一样。您尝尝。” 老太太看着盘子里的鱼,疑惑地问:“真是按是御膳做的?” “当然是真的。”冯曼曼说得很肯定,“这个厨师在宫里当过差,专给贵妃娘娘们做饭。朝廷垮了,回到江南老家。幸亏是咱程府,一般人家好请不到呢?就是咱程府,还费了很大劲,才请来的呢。” 程老夫人知道冯曼曼机巧奸猾,难免有些夸大,依然高兴地说:“好,叫你费心嘞,难为你有这份孝心。” 冯曼曼反倒拿捏起来了,撇着薄嘴唇说:“这还不是应该的,您尝尝可口不可口?” 程老夫人说:“哎,我尝尝。” 冯曼曼夹了中段一块最好的肉,放到老太太面前的盘子里,说:“好吃您就多吃点儿,下次还叫他做。” 老太太一边咀嚼鱼的滋味,一边高兴得连连点头,说:“嗯,不错,味道就是不一样!好吃!好吃!” 程道儒和众妻妾齐说:“好吃您就多吃点儿。” 老太太吃得满嘴流油:“嗯,是得多吃点儿。”她发现杨蛎儿不在,问:“蛎儿呢?怎么没见杨蛎儿?” 冯曼曼心中颇为不悦。 另一个姨太太说:“老太太,您怎么忘了,不是您叫她到孙府送礼去了吗?” 老太太这才想了起来,说:“瞧我这记性,老了,不中用了。” 冯曼曼说:“您不老,您身子骨这么壮实,少说也能活一百岁!” 老太太乐了:“真的?我能活那么大?” 众妻妾齐说:“您行善积德,准能活大岁数。” 老太太乐得笑出了声。 真是乐极生悲,就在她笑的当儿,大概是吸气太大,一根鱼刺扎住了嗓子。脸上的笑模样戛然消失,两眼翻白,咳喘不止:“啊?!刺!鱼刺!好疼!疼!哎吆!哎吆!疼死喽!” 在场的所有都慌了,有的问鱼刺在哪儿?有的问疼不疼?有的抚胸,有的捶背,有的试着往外拔鱼刺……乱作一团。 天呐!鱼刺扎了老太太,这还了得!尤其是冯曼曼,没想到闯下这样大的祸,小脸吓得煞白。 鱼刺拔出来以后,老太太怒不可遏地大骂:“什么臭厨子!还御厨呢,狗屁不是!他没安好心,要把我扎死!把那个瘟厨子给我带来,狠狠地打!” 仆人把厨师带来,厨师跪在地下求饶。 众人为厨师求饶:“老太太消消气,他不是故意的,饶了他这一次吧。” 老太太是越劝气越大,老脸都变青了:“不行!他要害死我!打!给我打死他!道儒,不把他打死,你就不是我儿子!” 程道儒哪敢违逆老太太,吩咐仆人:“打!往死里打!” “是!”仆人不敢怠慢,取来家法要打厨师。 按老太太这个气劲,非把老厨师打死不可。 众人知道老太太的脾气,这种时候是不会听劝的。眼见要出人命,个个焦急万分,但又想不出劝解的办法。 正在这时候,杨蛎儿回来了。在大门口遇见仆人程宽,程宽看见杨蛎儿,急切地说:“哎呀!你可回来了,要出人命啦!” 杨蛎儿见程宽焦急的样子,知道出了大事,问:“程宽哥,出什么事啦?” 程宽说:“老太太吃鱼扎了嗓子,要把厨师打死,谁劝也不行。” “啊!?”杨蛎儿吃惊不小,但转念一想,对程宽说:“可是,她能听我的吗?” 程宽说:“试试吧,平时她最喜欢你了,兴许能行。” 杨蛎儿果然聪明,一边向上房走一边思索着劝说的办法,终于想了出来。 杨蛎儿走进上房时,仆人正要打厨师,杨蛎儿一时情急,脱口喊道:“住手!不能打!” 众人都怔住了,仆人举起的棍子停在了空中。 冯曼曼见是杨蛎儿,大声呵斥道:“你好大的胆子!一个下贱丫头,敢管老太太的事,反了你啦!” 众姬妾纷纷帮腔:“哼!不知天高地厚!太放肆了!” 冯曼曼喝令仆人:“愣什么?连这贱丫头一起打!” 杨蛎儿紧走两步,跪在老太太面前,摇着他的手说:“老太太!真的不能打呀!” 老太太余怒未息,瞪了杨蛎儿一眼,气咻咻地说:“他扎了我的嗓子,为什么不能打他?” 杨蛎儿煞有介事地说:“老太太,正因为他扎了您,您不但不应该打他,还应该感谢他……” “什么?扎了老太太还要感谢他?你安的什么心?”冯曼曼厉声尖叫。 老太太更是怒不可遏:“你好大胆!他扎了我,我还要感谢他?我看,你也想找打啦!” 众人帮腔:“太放肆了!连她一块打!” 杨蛎儿咚地给老太太跪下,说:“老太太,我说的是真心话,您确实应该感谢他啊!” 老太太说:“你说,我为什么要感谢他?” 杨蛎儿说:“老太太,您不是在做善事吗?他做的鱼扎了您,您如果原谅了他,正说明您对下人仁爱慈悲。佛家讲的是慈悲为怀,普济众生,您这不是又做了一件大善事吗?他给您提供了做善事的机会,使您离成就正果又近了一步,难道您不应该感谢他?您想想,我说的是这个理儿吗?” “喔?”老太太似从梦中醒,顿时恍然大悟,“对,对对!是这么个理儿!我怎么把这茬忘了?” 老太太立即换了另一副面孔,怒容变成了笑脸,对吓得浑身哆嗦的老厨师说:“起来,起来。都怪我一时糊涂,没转过弯来,委屈你了。你让我又做了一件大善事,我应该感谢你!来,赏他五块大洋。” 厨师因祸得福,喜不自禁,慌忙跪下磕头谢恩:“谢老太太!谢老太太恩典!”但他内心感谢的却是杨蛎儿。 冯曼曼气得小脸煞白! 程道儒见杨蛎儿如此聪明,对她更加垂涎,占有的欲望更加强烈了。 可是,杨蛎儿牢记徐雅峋的话,寸步不离程老太太,睡觉也在老太太房中。 程道儒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心中万分焦急。 一天,他独自一人在书房喝闷酒,一边喝一边唉声叹气。 管家没有眼力架,为了讨好主人,一边斟酒一边唠唠叨叨地夸赞杨蛎儿:“老爷,您真是好眼力,没看错人,蛎儿年纪不大,鬼心眼子还真多,小嘴吧吧的,又甜又爱人儿,把老太太哄得团团转,一时一刻都离不开她了。不简单,真不简单!” “不简单个屁!”程道儒一蹲酒杯,狠狠瞪了他眼。 拍马拍到马蹄子上,管家吓得一哆嗦:“怎么?我说得不对吗?” “对你奶奶个脚!”程道儒说,“我把她买来可不是叫她伺候老太太的,她这样和老太太形影不离,我不是白买了吗?” “对,对!”管家这才恍然大悟,“这么说,她是拿老太太当挡箭牌?” 程道儒说:“亏你还能想得出!猪脑子!老太太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的人,我敢下手吗?看着的肥肉吃不到嘴,我能不急吗?喂喂,你肚里花花肠子多,帮我想个主意。” 管家受宠若惊,眼珠转了转,嘻嘻笑着说:“嘿嘿,您甭说,我还真有个主意。” 程道儒听管家说有主意,顿时来了神儿,忙问:“快说,什么主意?” “您呀……”管家故作高深,摇晃着棉桃似的小脑袋,拿着腔拿调。 程道儒急了,说:“别泛酸了,快说。” 管家眨了眨眼,说:“您呐,直接去跟老太太要。就说您看中了杨蛎儿,要纳她为妾,求她老人家赏给您。” “这……行吗?”程道儒心中没底。 “准行!”管家胸有成竹,解释说,“在老太太面前,您再大,也是孩子,准行!” “嗯……”程道儒琢磨了琢磨,这个方法倒不妨一试,说“好,我这就去。”拍了拍管家的肩膀,说“成了我有赏!” 管家说:“这赏我拿定了。” 程道儒来到上房,程老太太正坐在床上,双目微闭,手捻佛珠在嘟嘟哝哝地念经。 程道儒二话不说,咚地就向老太太跪下。 老太太蓦地睁开眼,见儿子什么也没说就跪在地下,大为诧异,忙问“道儒呀,你这是怎么啦?有事站起来说。” 程道儒象个孩子,撒起了娇:“您老人家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哎呀,你可真还是个孩子。”老太太放下手里的佛珠,说“你不说什么事,我怎样答应你呀?到底什么事?” 程道儒琢磨着火候到了,便说:“我要纳杨蛎儿为妾,请老太太把她赏给孩儿。” 这太出乎老太太的意料了,脱口说了句:“什么?你要纳杨蛎儿为妾?可……可她才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呀?” 程道儒替自己辩解:“在咱们这里,女孩子十四五岁出嫁有的是。” 老太太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讷讷地说:“可……你已经是快六十的人了,你的身子骨……” 程道儒说:“这是最后一个,孩儿娶了杨蛎儿就再也不娶了。您就把杨蛎儿赏给孩儿吧,啊?娘!” 程道儒拽着程老夫人的胳膊,撒娇地摇晃来。 程老太太仿佛看到程道儒的童年,被眼前的天伦之乐陶醉了,准备答应程道儒,用手点着程道儒的脑门,说说:“你呀,还象小时候那么淘气!我真拿你没办法。好,我就把杨蛎儿……” 杨蛎儿就在隔壁跨间,见程老夫人要把自己赏给程道儒为妾,顿时慌了。这丫头委实机敏过人,就在程老夫人“赏给你”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的一刹那间,蓦地想出了主意,不顾一切地从跨间走出来,咚地跪在老太太面前,一边磕头一边眼泪汪汪地说:“老太太,奴婢本是下贱之人,能蒙老爷怜爱纳为小妾,实在是奴婢的福份……” 程老太太说:“这么说,你愿意?” 杨蛎儿连连摇头,说:“我虽然求之不得,可……可是不能呀!” 程老太太纳闷了,问:“那是为什么?” 杨蛎儿说:“奴婢进府以来,深得老太太厚爱,待我象亲孙女一样,如此大恩大德,奴婢尚未报答,我若这时离开老太太,世人定骂我忘恩负义,说我贪图富贵尊荣。再说,奴婢才刚刚十四五岁,还是个孩子,好多事理还不懂,难免惹老爷生气。如果能让奴婢在上房多侍侯几年老太太,一来报了老太太的恩;二来那时奴婢正值青春妙龄,豆蔻年华,再去侍侯老爷岂不更好?请老太太做主。” 杨蛎儿说得在情在理,丝丝入扣。程老夫人一边听一边点头首肯,说:“你倒是个有良心的孩,你起来吧。” 程道儒一见煮熟的鸭子就要飞啦,霎时急了,说:“母亲,您……” 程老太太说:“你纳她,我不反对,蛎儿是个好孩子。只是她年纪确实小了些。这样吧,趁着这几年工夫,你教她些闺阁礼仪,诗词歌赋。等长大以后,我把她赏给你就是。” 管家教的这一招没有见效,程道儒冲管家大骂了一顿。 管家却抚掌哈哈大笑起来。 程道儒冲他瞪了一眼,说:“哼!你还有心思笑!” 管家说: “哎呀!你为什么不笑?你应当高兴才对嘛,老太太已经把她杨蛎儿给了你!” “给了我?”程道儒眨巴着疑惑不懂的小眼睛。 “当然是给了您!”管家说,“老太太让您教她闺阁礼仪,诗词歌赋,您就能天天跟她在一起,还愁没机会……” 管家说着,做了个偷情的淫亵下流手势。 程道儒恍然大悟:“喔?对呀!在是天赐良机!天赐良机嘛!我才是猪脑子!” 第五章 强暴发生在水榭 程道儒得到老太太的吩咐,便有事没事地把杨蛎儿叫到书房,以教授她闺阁礼仪、诗词歌赋为名,行勾引猥亵之实。时间一长,便引起程道儒的姬妾们的注意。 一天下午,程道儒的几个姬妾聚在在冯曼曼屋里说闲话,几句闲言淡话之后,便把话题扯到程道儒和杨蛎儿上面。一位薄嘴唇大嘴巴年龄稍大的姬妾煞有介事地说:“你们听说了吗?老爷要纳杨蛎儿为妾。”为了引起大家的重视,五官飞动在脸上都挪了位。 “老色鬼!有我们这么多姐妹陪着他,还不知足。”说话的是老三,嘴撇得象个瓢,恶狠狠地,“哼!累死他!” 老二比较稳重,低声细气地说:“这事我知道,老太太没有同意。” 薄嘴唇立即反驳单:“什么没同意?是老太太嫌杨蛎儿太小,不懂规矩,让老爷教她几年闺阁礼仪诗词歌赋,再圆房。不就是同意了嘛!” 冯曼曼出身名门,程道儒最宠爱她,自以为程道儒不会疏远她,她在程家的地位是没有人敢取代她的。听到这些议论,颇有些出乎她的意外,吃惊地问:“这是真的?真有这事?” 老二说:“是真的,曼曼,这些天老爷天天和杨蛎儿混在一起,那个亲热劲儿……真叫人看不惯。” 冯曼曼这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说:“喔?我说怎么这些日子他总不到我屋里来了,我还以为是应酬太多顾不上呢,原来是叫这小狐狸精迷住了!哼!还没娶过来就这样,要是娶过来,还有奶奶的活路吗?” “是呀!”众姬妾唧唧喳喳加油拱火。 薄嘴唇对冯曼曼说:“在我们当中你最小,最漂亮,老爷最喜欢你,你得拿个主意,不能叫这小狐狸精一来就压住咱们。” “没那么容易!”冯曼曼觉得杨蛎儿不是她的对手,压根没把这个下贱孩子放在眼里,“哼!等着吧,我要叫她知道知道姑奶奶的厉害!”。 恰好在这时,程道儒领着杨蛎儿向书房走来,杨蛎儿畏畏缩缩只往后退。 程道儒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厉声说:“走啊,快走哇!” 杨蛎儿向后坠:“老爷,老太太那里还有事,我得去伺候老太太……” 程道儒一边拽一边说:“我刚从老太太那来,老太太没事,就是她叫我现在教你呢,你敢违抗?” 程道儒说着,把杨蛎儿拽进书房。 “怎么样?我没有瞎说吧?”薄嘴唇捉住有把烧饼,“哼!什么教闺阁礼仪?扯淡!纯粹耍流氓!搞破鞋!” 冯曼曼气得小脸煞白,胸脯一鼓一鼓地:“太不象话啦!大白天公开鬼混!” 老二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奈地说:“不象话又能怎么样?她是老爷,谁敢把他怎么样?” 冯曼曼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程道儒把杨蛎儿拽进书房以后,按她坐在桌案旁,自己紧挨她坐下,而且坐得很近,杨蛎儿能闻到他带着浓烈烟味的呼吸。杨蛎儿下意识地往外躲了躲。 “你躲什么?躲八丈远怎么教你呀?”程道儒说着又往前凑了凑。 程道儒开始给杨蛎儿讲诗,摇头晃脑,故作高深,拿着腔拿调地说:“律诗分七言律和五言律,不但要讲究对仗,还要讲究平仄。你看,这个字是平声,这个字就应该是仄声,读起来才朗朗上口,悦耳好听,韵味无穷。你读读,按我标的平仄读,仔细体味体味,是不是跟刚才韵味不一样了?” 对于学诗,杨蛎儿却是很上心,按照程道儒标的平仄认真读起来。一边读,一边思索……琢磨……品味……完全沉浸在诗的意境里…… 程道儒站起身,一边象江湖术士做引导之功,嘴里念念有词:“对,对,就这样,酥胸凝脂……好,妙,肌肤如雪……美!太美了……”一边贪婪地看着杨蛎儿隆起的胸脯,坟起的乳房,如雪的脖颈,禁不住欲火中烧,浑身颤抖,呼吸急促,趁杨蛎儿全神贯注地念诗之机,渐渐凑上去,把老脸贴在杨蛎儿白嫩的脖颈上。杨蛎儿完全沉浸在诗的意境里,居然毫不觉察。程道儒的胆子顿时大了起来,把手轻轻伸向杨蛎儿的乳房。杨蛎儿眼看要吃亏了。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杨蛎儿和程道儒都吓了一哆嗦。 杨蛎儿从诗的意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在程道儒怀里,顿时羞得满脸通红,从程道儒的怀里挣脱来,跑向一旁。 程道儒的好事被搅黄,生气地向进来的人看去,发现是冯曼曼,不由大怒。 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冯曼曼便气冲冲她走到杨蛎儿面前,尖酸刻薄地大吵大闹,骂的话很难听:“好呀!你个小贱婢好大胆子!竟敢在主人面前卖弄风骚,耍不要脸!想勾引主人当程府的少奶奶呀!哼!你也不找个水洼照照,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配!别忘了,你不过是程府花钱买来的下贱丫头!” 杨蛎儿再也忍不住了,捂脸哭着跑出去。 “蛎儿!杨蛎儿!”程道儒一边喊一边追,追到门口,杨蛎儿已经跑远了。 “你!你太不象话了!”程道儒把一肚子怒气都撒在冯曼曼身上,象头暴戾的狮子瞪着大眼珠子,指着冯曼曼鼻子,气得浑身哆嗦。 冯曼曼高傲惯了,加之又觉得自己有理,所以毫不示弱,居然说:“好啊!你和一个下贱丫头胡搞鬼混,不嫌丢人,还说我不象话,真不要脸!” “放肆!”这话说得太没有分寸了,程道儒不由勃然大怒,抡起巴掌重重打了冯曼曼一个耳光,骂道:“你敢骂我不要脸?还有尊卑大小吗?” 冯曼曼满肚子委屈,捂着被打的脸,泪如泉涌,抽噎着说:“你好狠心!是我不知道尊卑大小,还是你有失主仆身份?你还没纳她为妾,就是主仆关系。主仆调情就是乱礼;主仆通奸为家法不容!你和杨蛎儿勾勾搭搭,搂搂抱抱,还有脸打我!” “放屁!”程道儒目露凶光,斥道:“我奉母亲之命教杨蛎儿读书认字,有何越礼之举?你撒泼耍刁,无理取闹,孳生事端,有失为妇之道,成何体统!要是再胡搅蛮缠,我……我就休……休了你!” “啊?”冯曼曼这才清醒过来,感觉到了害怕。因为她知道,程道儒是说得到做得到的。顿时吓得瞠目结舌,软了下来。 自此以后,冯曼曼学精了,不再明闹,转入了“地下”,联合其他姬妾暗中监视程道儒和杨蛎儿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凑到一起,就找茬去送水呀,问安呀,寻找东西呀……设法把他们冲开,使程道儒没机会下手。这法还真灵,因为干那种事得有适当的场合,程道儒虽然是一家之主,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事。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想,程道儒有了淫亵之心,终于找到了机会。 这年夏天,天格外热,中午的阳光象巨大的火球,炙烤得树上的叶子都打蔫,知了懒洋洋地在树叶间鸣叫,街上的狗躲在墙根阴凉下伸着长舌头喘气。程府的人们,从老太太到奴仆下人都躲在屋子里歇息,偌大个宅子里看不见一个人影。 程道儒虽然在凉榻上躺着,但却睡不着,心里象猫抓似地。他觉得太窝囊,堂堂一府之主居然连个丫头也弄不到手。程道儒想到这里,睡意全消,摇着檀香折扇走出屋子。他寻思杨蛎儿可能在下房休息,人们都在睡午觉,院子里无人走动,正是下手的绝好机会。想到这里,便喜滋滋地向她母亲的上房走去。 程道儒蹑手蹑脚走进上房,见老太太在细竹凉榻上睡得正香,屋里没有杨蛎儿。他更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杨蛎儿在她的下房歇息。 程道儒鬼鬼祟祟找到下房,下房里没有。他心中好纳闷,大中午的她能去哪儿呢? 程道儒一边想着,一边漫无目的地在院子里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后花园绮翠园门口。园门虚掩着,便顺手推开进去。 也该着出事,杨蛎儿此时就在园子里。程老太太有睡的习惯,而且一睡就两个小时。吃过中午饭,杨蛎儿服侍老太太睡着以后,便一个人悄悄来绮翠园乘凉。她来到池塘边上的水榭,躺在上面的一张石床上。一来天实在太热,二来她以为中午人们都在休息,不会有人到园子里来,便把胸口上方的几个扣子解开,让些须微风吹进去,驱散身内的热汗,果然,身子觉得凉爽了许多。没有想到,却躺在石床上睡着了。程道儒进来她一点也不知道。 程道儒走进园子,发现园内非常安静,只有知了呆板地鸣叫着。他以为园中无人,便要离去,刚一转身,蓦地见水榭上躺着一个人,仔细一看,居然是个女子,再一看,原来正是他要找的杨蛎儿。这意外的发现他惊喜若狂,心中说道:“真是老天爷帮忙,叫我在这里遇上了她!” 程道儒急忙关上园门,屏住气向水榭走去。走近水榭一看,他的心激动得颤抖起来。 杨蛎儿躺在大理石卧榻上,已经睡着了,鼻孔里发出匀称的呼吸。由于天热,面庞微微泛红,衣领半开,衣襟纵起,露出了白玉般的酥胸,和凝脂一样的玉乳,天呐!是那样的洁白无瑕,那样的纯洁剔透,那样的挺突而又娇嫩柔软。摸在上面该是何等的舒适,通泰,享受啊! 程道儒这个玩弄女人的老手,怎么能把持得住呢?看得两眼发直,口水直流,浑身颤抖不止,饿狼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没头没脑地压在杨蛎儿娇媚的身上,心肝宝贝地叫着,在杨蛎儿的身上乱摸乱揉。 杨蛎儿正在做梦,突然觉得房屋塌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蓦地惊醒了。睁眼一看,见程道儒压在自己身上又抓又挠,长满胡须的老脸在自己脸上又是亲又是嘬。可把她惊呆了,吓傻了!拼命挣扎,又推又踹,大声呼叫:“老爷!您要干什么?你快起来!起来!我要喊人了!” 程道儒哪里肯放手,左手捂住杨蛎儿的嘴,右手扯开杨蛎儿的裙带…… 杨蛎儿觉得一阵钻心疼痛,便昏了过去。 水榭上只留下程道儒急促的喘息和难以抑制的叫喊。 石榻旁的一盆鲜花踹落地下,被践踏破碎的花瓣掉进水塘里,漂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杨蛎儿醒了过来。 园子里象一座闷热的坟墓,窒息得人喘不过气来。 杨蛎儿坐在石榻上,衣裙不整,头发蓬乱,泪流满面,目光呆滞,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仿佛死人一般。过了许久,她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向水榭边走去,望着绿缎子般的池水,巨大的羞辱和悲愤涌上心头,把牙一咬,向下跳去…… 第六章 双双被擒 就在杨蛎儿要往水塘跳的一刹那,有人急切地叫住她:“蛎儿!你不能……” 来人是仆人程宽。他是为抵债来程府当长工的,人很老实,嘴很笨,木讷少语,只知道干活。是他从春月搁把杨蛎儿接来的。他见杨蛎儿要寻短见,几个箭步冲上去把她抱住。 在程府,程宽是杨蛎儿唯一亲人,她一头扎进程宽怀里,伤心大哭起来。 程宽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边拍着杨蛎儿肩膀,一边愤愤骂道:“畜牲!连畜牲都不如!” 程宽为杨蛎儿擦去眼泪,劝慰说:“你还这么小,今后的日子还很长,无论如何也得活下去。” 冯曼曼走进园子,正好看见程宽和杨蛎儿搂在一起,小眼珠一转,一个坏主意升上心头,脸上浮起奸笑,恶狠狠地说:“哼!真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这么小就学会偷情养汉了!这可是你自找倒霉,怪不得奶奶心狠!” 杨蛎儿自打被程道儒伤害以后,常常精神恍惚,往往独自看着空中发呆,一坐就是好长时间,有时候程老夫人一连叫她好几声都听不见。 这天上午,老太太上完早香,觉得身体不适,气喘咳嗽起来,想喝水,见杨蛎儿没在屋里,便大声叫起来:“蛎儿!杨蛎儿!” 没有人应。 老太太急了,嘟噜着脸,气得只劲用拐杖戳地:“杨蛎儿!死丫头!到哪儿去了!” 杨蛎儿就在外间屋,两眼发呆,没有听见。 冯曼曼从外面进来,听见老太太叫杨蛎儿,杨蛎儿却坐着不动,冲杨蛎儿呵斥道:“小贱婢!发什么愣!老太太叫你呢!” “啊?”杨蛎儿一激灵,从懵懂中清醒过来,慌忙跑进里屋,愣愣憧憧问老太太:“老太太,您叫我?” “你死哪儿去嘞?”程老太太抡起拐杖砸在杨蛎儿头上,生气地说:“叫这么半天也不应?” 冯曼曼一边讨好地为老太太捶背,一边添油加醋地拱火:“哼!越来越不象话了,快养成大小姐啦!” “去给我熬碗参汤。”程老太太脸耷拉老长。 杨蛎儿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 程老太太看着杨蛎儿的背影,对冯曼曼说:“这个杨蛎儿,也不知怎么了,这些天来总是神不受舍,丢了魂似的。” 冯曼曼借机挑拨:“都是您把她宠的,程府快盛不下她喽!” 程老太太不住地摇头:“真是,贱人就是贱人,烂泥巴什么时候也扶不上墙。” 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冯曼曼,“道儒去苏州好几天了吧?” 冯曼曼说:“都七天了。”程老太太说:“也该回来了,他走时跟我说最多去四五天。” “怎么?刚离开这么几天就想儿子啦?”冯曼曼在逗这个老小孩,然后说,“老爷在苏州熟人多,准是有事耽搁住了。” 程道儒离开程府去苏州只有七八天时间,程府表面看来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其实,一个巨大的阴谋已经安排妥当,就等着点燃导火索,地裂天崩的大爆炸就就起来了。制造这个阴谋的是冯曼曼和程道儒的几个姨太太,不但远在苏州的程道儒不知道,程府包括程老太太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 这天黄昏,程道儒坐着青布小轿回到程府,在二门前下了轿,向上房走去。 他意外地发现,院子里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人们三一群俩一伙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议。而当他走到近前时,便都讪讪地散去。来不及散去的,也都停住议论,神情很不自然地向他请安:“哦哦,老爷回来嘞?嘿嘿……” 程道儒隐隐感到人们有什么事在瞒着他,心中顿生疑窦:“诶?人们这是怎么了?” 程道儒去上房给母亲请安以后,来到冯曼曼的房间。 冯曼曼急忙迎上去,连撒娇带送媚殷勤地说:“哟!老爷回来啦!进来!快进来呀!累了吧?”吩咐仆妇张姐,“快去打水,叫老爷洗洗脸。” 忙不迭地为程道儒脱外衣,掸土。 张姐端来洗脸水。 程道儒一边洗脸一边试探地问:“我走这几天,家里没出什么事吧?” 冯曼曼为了吊足胃口,故意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嗯……这……老爷您累了,赶快歇息吧……” 冯曼曼越不说,程道儒越起疑心,只问道:“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唉!”冯曼曼长叹一声,一副难以启齿的神态。 程道儒预感到发生了不可告人的事,急切地问:“你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我一到家就感觉出来了,你们有事在瞒着我。” 冯曼曼觉得火候够了,便说:“大家是在为老爷鸣不平……” “为我鸣不平?”程道儒一怔,追问道:“我怎么啦?为我鸣什么不平?” “老爷在外面风里雨里闯荡了大半辈子,官坐得也不算小。没想到如今这把年纪了,却被人戴上了……”冯曼曼故意停住。 “啊?!”程道儒老有世故,早已猜出她要说什么,脸色顿时阴沉下来,样子十分难看,他想让冯曼曼亲口说出那几个字:“我叫人戴上了什么?” “绿帽子!”为了把火烧得更大,冯曼曼说得很干脆很响亮。 程道儒眼里冒着凶光,盯着冯曼曼,几乎是大吼:“什么?你说什么?谁敢叫我戴绿帽子?你说!是哪个小贱人!是谁活腻味了!你说!你快说!” “我……我不敢讲……”冯曼曼一副小可怜儿的样子。 程道儒揪住冯曼曼,厉声呵问:“你说她是谁?快说?不说我掐死你!” 程道儒象只发疯的狼,狠狠掐住冯曼曼的脖子。 “老……老爷松手……我说……我说……”冯曼曼被掐得直翻白眼。 “到底是谁?”程道儒松开手。 冯曼曼说:“还能是谁?就是那个小狐狸精杨蛎儿!” “啊?!”程道儒没想到会是杨蛎儿。 自从上次在水榭发生那事以后,他曾向杨蛎儿做过保证,等她长大以后正式娶她为侧室。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因为他太喜欢这个女子了。为了表示自己是真心的,他特意把一把亲笔题诗的檀香小扇送给杨蛎儿,以为定情凭证。上面的诗是这样写的:“国色天香松下栽,松枝滴露催花开。苍松遒劲探花蕊,信是高唐梦阳台。”说是定情诗,实是一首淫诗。杨蛎儿悲痛欲绝,哪有心思要他的什么定情诗扇,程道儒硬是塞进她的手里。 如今,杨蛎儿居然做出这样的丑事(要知道,在人前很是人模狗样的),程道儒气得浑身哆嗦,问冯曼曼:“你说的可是真的?不会是一 打翻醋坛子胡乱编的吧?” “哎呀老爷!”冯曼曼仿佛受了天大冤枉,指天誓地地说,“这么大的事我怎敢胡说呀?千真万确呀!阖府上下哪个不知?就老爷您被蒙在鼓里呀!” 这回程道儒信了,黑虎着脸问:“奸……奸夫是谁?” 冯曼曼说:“程宽!” 程道儒脸色铁青:“你可有证据?” “有。”冯曼曼答得很爽快。 程道儒问:“什么证据?” “就是你自作多情给她的诗扇!”冯曼曼果然尖酸,没忘往程道儒伤疤上捅一刀。 “她给了程宽?”程道儒问。 冯曼曼说:“张姐在程宽那里亲眼看见过。不过,耳听是虚,眼见为实,老爷不妨问问杨蛎儿诗扇还在不在?程宽那里有没有您的那把扇子,不就清楚了吗?” 张姐是冯曼曼屋里的仆妇,这场双簧自己是事先编排好的。 程道儒审问过张姐以后,便传杨蛎儿来见。 杨蛎儿走进屋子,发现气氛不对,见程道儒阴沉着脸,冯曼曼翘着二郎腿腿,一 脸的幸灾乐祸。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疑惑和紧张起来。惴惴不安地向程道儒请安:“奴婢给老爷请安。老爷叫我有什么事?” 程道儒对她怒目而视,鼻孔里哼了一声,劈头问道:“哼!你做的好事!还不如实招来!” 这没头没脑的话,把杨蛎儿问愣了,眨着疑惑的大眼睛,不解地问:“这……奴婢做了错什么事?奴婢实在想不起来。” 这时,程道儒已从极度的愤怒中平静下来,一副洞若观火的神态,说:“你当我不在家就什么也不知道?你与程宽私通,难道还不算错?” “啊!?”太出杨蛎儿的意外了,惊得眼睛瞪得象铃铛,惊诧地说:“什么?我和程宽哥私通?这……哪有这样的事呀?奴婢是程宽哥接进府来的,他为人忠厚,待奴婢象亲妹妹一样,奴婢在空闲时,帮他洗洗衣服,做做针线。我们情同兄妹,没有一点越礼之处,更没有什么私通。老爷,您可千万别听信……” 冯曼曼细眉毛往上一挑,冷笑着打断她的话:“吆?说得多轻巧呀!照你这么说,真该给你立贞节牌坊啦?那我问你,老爷赏给你的那把檀香扇,你给谁啦?” “檀香扇?”杨蛎儿一怔,眉头紧蹙了起来。说实在的,她真还不知道那把扇子在什么地方。你想呀,程道儒强暴了人,还要显示风雅,题什么诗送什么扇。杨蛎儿是受害者,一肚子的羞辱仇恨,哪有难以的心情?程道儒把扇子硬塞给她,回到住处,她就随便丢在了一旁。虽然她一时想不起扇子在什么地方,但她确实没有送人。心中寻思,扇子没长着腿,自己不会走,反正是在屋子里。因为心里没鬼,便理直气壮地对冯曼曼说:“谁也没给,就在我屋里。” “啧啧啧!”冯曼曼嘴撇得象个瓢,“得了吧,别装嘞!早把它送给情哥哥了,你能拿得来吗?” “你胡说!”杨蛎儿毫不示弱,“你诬陷好人!” “我诬陷好人?有你这样的好人吗?”冯曼曼对程道儒说,“老爷,她干的这些下流事,府里的人哪个不知道?老爷不信,派人到程宽房里去搜就清楚了。” 局是冯曼曼一伙事先设好的,当然很容易地就搜了出来。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扇子怎么会在这里?这……”杨蛎儿大感意外,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扇子怎么到了程宽屋里?可这是当场搜出来的呀?她就是浑身是口,也辩驳不清啊! “攥住了手腕子,你还有何话讲?”冯曼曼得意忘形,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此时,程道儒倒有些犹豫了。一是他觉察出这是冯曼曼设的一场局;更重要的是,他确实非常喜欢杨蛎儿,舍不得这个温柔乡里的可爱尤物,她太性感太迷人了,跟这样的女子睡在一起,能忘掉世间的一切,简直就象睡在天堂里一样,他真有点难以舍弃;但是又一想,自己对她毕竟是未娶而奸,传扬出去着实有碍自己的名声。他权衡再三,决定利用冯曼曼设的这个局,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程道儒想到这里,瞪了杨蛎儿一眼,:说“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关起来!按族规家法处治!” 奴仆一涌而上,捆绑杨蛎儿。 杨蛎儿拼命挣扎,大声哭喊:“老爷!冤枉!杨蛎儿真的冤枉啊!” 程道儒早带着他的妻妾们走进了内宅。 程道儒万万没有想到,有人竟敢在他的眼皮底下把杨蛎儿救走。 当初,杨蛎儿出走以后,韦二海连夜寻找,找了一天一夜,附近几乎都找遍了,没见杨蛎儿的踪影。大人们暗转猜测,杨蛎儿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二海却执拗地继续到处寻找,依然没有一点音信。二海家因为穷,没钱给父亲治病,病情越来越重,竟至卧床不起,母亲连急带累也病倒了。亲戚朋友们看着实在可怜,凑了些钱,叫二海给二老看看病。 这天,天气阴沉,沉甸甸的云彩象灌了铅,压得如喘不过气来。远处雷声隆隆,冷风猎猎,好象老天爷要发怒,天要下雨了。二海怀揣着亲戚朋友们凑的前钱,来县城的药房抓药。 伙计抓好药以后,二海把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对伙计说:“给钱。”拿起药就要往外走。 伙计数了数钱,叫住他:“等等,回来。” 二海回过身,问:“还有事吗?” 伙计说:“钱不够,差多呢!” “这……”二海翻遍了所有衣兜,没有翻出一分钱,向伙计哀求道:“能不能叫我拿走,先去救人,俺爹娘都快不行了。求您了!求您行行好!” “掌柜的不在,我可做不了主。”伙计很为难。 二海还要说什么,另一个伙计夺过他手里的药,粗野地说:“去去!没钱还来抓药,找死呀!快走!” 二海气得小脸煞白,但又无可奈何,沮丧地走出药铺。这时,天已经下起雨,他象泄气的皮球没精打采地走在冷落的街上,寒风冷雨把他淋成落汤鸡。此刻,他觉得钱比什么都重要,发泄地迎着凄风冷雨狂叫大吼:“钱!钱啊!我为什么没钱啊!老天爷!你为什么不叫我有钱呀?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叫我生在富贵人家?我要有钱!有好多好多钱!象那树页一样!雨点一样!花不清用不完!我为什么没有啊!呜——!” 他仿佛失去了理智,在铺天盖地的风雨中嚎啕大哭。 几个穷孩子从对面走来,象是在寻找什么。当他们看见二海时,急忙跑了过去。一个叫黑鱼的小伙子急切地说:“二海,我们打听到杨蛎儿的消息啦!” “啊?!”二海喜出望外,一下子忘掉了刚才的烦恼。当他听说程道儒要把杨蛎儿沉塘处死时,惊呆了 !吓傻了!不!他不能叫他的蛎儿妹妹死,他要去救他。他真的去了,而且把杨蛎儿救了出来。 他们几个渔民家的苦孩子,又没有武功,怎么竟在家丁打手甚多的程府把人救出来呢?其实,这全是凑巧,也就是人们说的歪打正着。当时程道儒没有准备,事情来得太突然,一时措手不及陷于慌乱,再加上他们水性好,让他们逃了出去。 因为二海黑布蒙面,杨蛎儿并不知道他是说。当二海背着杨蛎儿甩掉了追赶的打手和奴仆,来到野外一间破屋子,把杨蛎儿放下。 二海扯下蒙着的黑布。僻静处将杨蛎儿放下,大口大口喘粗气。 “啊?!二海哥!怎么会是你?!”杨蛎儿又惊又喜又感到意外,“你怎么知道老狗今天要处死我?” 二海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汗水,瓮声瓮气地说:“是黑鱼给我报的信儿。你让我找得好苦啊!这些日子我到处找你,真快把人急死了!” 杨蛎儿知道,程道儒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为二海担心起来,说:“你不该来救我,这太危险啦!老狗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二海还是那样执拗,执拗得可爱,“我不能叫你死!就是死也要把你救出来!” 杨蛎儿被这个实心哥哥逗乐了,说:“哥,你不能死,不会死,我不叫你!” 杨蛎儿说着,紧紧依偎在韦二海怀里,他们好长时间没有这样相依相偎了。 外面的风雨停了,奔马云在天空急速飘过,露出的蓝天有几颗寒星在闪烁。夜很静,只有草棵里的昆虫在单调的鸣叫。他们就这样紧紧地依偎着,一动不动,彼此听得见心跳,仿佛时间凝固了。 二海担心成到程道儒追来,对杨蛎儿说:“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咱们走吧。” 可是,已经晚了,他们刚站起身,四外蓦地亮起无数松明火把,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屋已经被程道儒的打手团团包围。 杨蛎儿和韦二海大惊失色:“啊!?这……” 打手们个个手拿棍棒刀枪,气势汹汹,足有十几个。 程道儒走进小屋,皮笑肉不笑嘲弄地说:“小毛孩子想跟我斗,差着辈数呢!拿下!” 杨蛎儿向外推二韦海:“二海哥,别管我,你快跑!” “谁也跑不了!”程道儒吩咐打手,“都给我拿下!” 他们哪里是训练有素的打手们的对手,虽然拼命挣扎反抗,终于被双双捉住。 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命运呢? 第七章 天上掉馅饼 韦二海和杨蛎儿被捉回程府,仆人把二人关进后院的一见小土屋里。仆人刚要锁门,程道儒突然想起什么,止住仆人:“慢,等等。” 程道儒走进小土屋,象看一个稀罕物件一样盯着韦二海看个不停。韦二海被看毛了,说:“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杨蛎儿不知道程道儒要打什么坏主意,上前护住韦二海。 程道儒没有说什么,脸上挂着不蛤好意的奸笑,指着韦二海对仆人说:“把他带到客厅去。” 韦二海和杨蛎儿不知道程道儒是何用意,二人紧紧抱在一起不肯离开。 韦二海执拗地:“我不走,我不离开蛎儿妹妹!我不跟你们走!我不走!” 杨蛎儿用力抱着韦二海的胳膊不放:“你们不能把他带走!不能!我不叫二海哥走!不叫!” 程道儒凶狠地对仆人:“还愣着什么?带在!” “是!”仆人推开杨蛎儿,把二海拖出屋,哗啦把屋门锁上。 杨蛎儿拼命砸门:“你们不能带走二海哥!把他放回来!放回来!” 韦二海抡胳膊蹬,挣扎着打后鞦不走:“放看我!坏蛋!我不走!我要跟蛎儿妹子在一起!蛎儿!蛎儿!” 他毕竟是个孩子,哪里拗得过五大三粗的保镖护院,被连推带拽拖进一间客厅里,门被反锁了起来。 韦二海不知道程道儒为什么把自己和杨蛎儿分开,为什么要把自己带到这里来,他到底要把自己和杨蛎儿怎么样呢? 一天过去了,程道儒没有来,只有仆人按时给他来送饭。他心中很纳闷,既不对自己进行惩治,又不放人,程道儒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韦二海正在独自胡乱猜想,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象是一个人的和一个女人在说话,他下意识地走到窗户前去听。 外面走来的是程道儒和一个胖胖的女人,这女人穿着很讲究,上好绸缎,样式很时髦,都是京城时兴的新样式,皮肤很白,细细嫩嫩,一看就知道是位有钱有地位的官太太贵夫人。不错,这位夫人正是民国政府税务总监洪骐骧太太。捉住了穷小子韦二海,程道儒把洪太太叫来干什么呢? 这事还得从头说起,洪骐骧是袁世凯的心腹红人,执掌民国财政已经很多年了。税务是肥差中的肥差,别说当税务总监多年,就是当个一年半载,也得捞得肚满肠肥,腰包鼓鼓,何况一当就是多年?洪家的资产自然是相当可观。可是,洪家钱多了,但子嗣却羸弱得可怜。洪太太一连生了五个大闺女,一个儿子也没有生出来。为了接续洪家香火,家产有人继承,洪骐骧冒着被政敌反对参劾的危险,或明或暗,一连取了三房姨太太。可是,老天爷好象故意跟他过不去,仍然没有给他生出一个儿子。眼看着一天比一天老,洪骐骧和洪太太如坐针毡,吃不好饭睡不好觉。最后决定,养个继子做洪家继承人。但这个人必须是孤儿,没有父母,不知道亲生父母,不然,偌大个家产便会易性。要找这样条件的继承人谈何容易呀?夫妻双双出动,托亲朋好友帮忙物色。程道儒与洪骐骧是同乡,当年又同在袁大帅麾下为官,私交甚密,自然是洪家重点托付的。程道儒对于洪家的托付,自然格外尽心,但符合条件的实在太少,所以,一直没有找到。他觉得对不住老友,有愧信任和托付。抓住韦二海时,他并没有多想,可是,当他不经意中发现,韦二海虽然因营养缺乏,身体羸弱,但个子、身条、眉眼、气质,很象条汉子。如果营养上得去,说不定是很英俊潇洒的。他立即派人去了解韦二海的身世,回来报告说,二海的父母都在生病,而且很沉重,若不好好治疗,看样子活不了几天。程道儒听后大喜,亲自到洪府把洪太太请来。 程道儒陪着洪夫人一边向这边走,一边对洪夫人说:“您和洪骐骧大人让在下为府上物色一位继承人吗?” 洪太太大喜过望,忙说:“怎么?您找到合适的了?” 程道儒故意嘬牙花子,做为难之壮,说:“您洪家是何等人物,袁大帅的得意门生,谁不高看您洪家几分?找配做您洪府继承人的人,实在是太难了!不过,我倒是找到了一个,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心意。” 洪夫人说:“太感谢您了,他在什么地方,叫我看看。” 程道儒指了指前面:“就在那间屋子里,您请。” 程道儒领洪夫人来到门前,叫仆人打开门,客气地对洪夫人:“请,就在里面。” 韦二海见有人进来,警惕地扭过身,用敌意的眼光看着程道儒和洪夫人。 洪夫人看着韦二海,象买东西一样仔细审视,上下打量。一边看一边说:“嗯,身板、眉眼还不错,挺清秀俊气的。就是下贱粗野惯了,怕一时……” 程道儒忙说:“这您不用担心,下工夫调教,用不了几年准能脱胎换骨,成为您满意的少爷哥。” 洪夫人走出屋外,低声问程道儒:“他爹娘还在吗?” 程道儒把嘴凑到洪夫人耳朵边,说:“我打听过了,病得很厉害,活不了几天啦。”暗示这两个可怜的老人将在人世消失。 洪夫人心领神会,细眉毛往上挑了挑,说:“是吗?别给我留下后患就好。”程道儒赶忙说:“您放心,不会,绝对不会。” 洪夫人说:“骐骧相信你,知道你会办好的。就这么说定了。” 程道儒说:“那我就派人去办嘞。” 韦二海见程道儒和这个富太太看着自己嘀嘀咕咕鬼鬼祟祟,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猜想不会有什么好事,便拼命地拍打门窗,使劲叫喊:“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我爹娘都病着,你们快放我出去呀!放我出去吧!” 程道儒带仆人进来。 韦二海发现,程道儒的脸上换成了笑模样,笑得虽然有些假。 “你嚷嚷什么?我就是来放你的。”程道儒走到韦二海面前,吩咐仆人:“给他解开。” 仆人解开绑二海的绳索。 太出乎韦二海的意料了,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看着程道儒讷讷地说:“你……你真的要放我走?” 程道儒很爽快:“这有什么假的,绳子不是给你解开了吗?” ‘啊!“韦二海喜出望外,愣冲冲地一连给程道儒鞠了好几个躬:“您真是好人!多谢!多谢了!”说完,转身就向外走。 “慢!”程道儒叫住他。 韦二海以为程道儒变了卦:“呵?您……” “你误会了,我不会变卦。“程道儒说,“你爹娘不是病着吗?你这样空手回去,拿什么给他们看病?” “这……“韦二海一扫刚才的喜悦和兴奋,脸上神色变得阴郁黯淡,讷讷地说,“我……没……没钱呀……” 又是出乎韦二海的意料,程道儒很大方地说:“我有啊,喏,都是你的,拿去吧。” 程道儒说着,掀开仆人托盘上蒙着的蓝布,露出白花花的大洋。 “啊?!“二海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惊得目瞪口呆,“这么多钱!是……给我的?” “不错,都是给你的。”程道儒说得很平常,就象送给人一棵葱一头蒜。 韦二海显得很激动,钱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啊!他做梦都想有钱呀!有了这些钱,就能给爹娘治病。可是,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对,平白无故程道儒为什么给自己钱?自己跟他无亲无故,而且还抢了杨蛎儿,他不惩罚自己,还给我钱,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这里头肯定有鬼!不!这钱不能要!不能要! 韦二海想到这里,把伸出去的手又缩回来,不信任地对程道儒说:“你为什么要给我钱?为什么?我不要,不说清楚我不能要。” “这钱不是我的。”程道儒一脸神秘。 “不是你的?“韦二海更怀疑了,“那……那是谁的?” 程道儒依然神秘兮兮地:“一个好心肠的大善人!” 韦二海心中想,再好的心肠,再大的善人,也不会平白无故的给人钱呀? 程道儒看出了韦二海2的疑虑,解释说:“要不怎么叫好心肠、大善人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家给你钱是为了救你爹你娘的命。你不想治好你爹你娘的病?” 韦二海脱口而出:“想!当然想啦!” 程道儒说:“那还愣着干什么?快拿回去请医生吧!” 韦二海又叮问了一句:“真的是白给我的?” “你爹娘有福气,遇见好人喽!”程道儒没有正面回答。 韦二海信以为真,激动不已,咚地冲银圆跪下,磕头如鸡捣米:“大善人!谢谢大善人!谢谢大善人!我替俺爹俺娘谢大善人了!我爹娘有救了!” 韦二海拿起托盘上的钱,就要往外走,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住,转过身来问程道儒:“程老爷,您心眼这么好,一定不会害杨蛎儿的,她在哪儿?叫她跟我一块走吧?” 程道儒立即变了脸:“少管闲事,快去请大夫给你爹娘看病去吧!” 韦二海哀求道:“求您了,放了蛎儿吧,她没爹没娘,挺可怜的,求……” 程道儒打断他,黑虎着脸,说:“你还要不要给你爹娘看病?” “要……当然要……”韦二海觉得程道儒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程道儒说:“既然要,就别管别人的事!” “可……”韦二海还要说。 程道儒阴沉着脸,说:“大善人最讨厌杨蛎儿,给你钱的条件,就是不叫你管杨蛎儿的事,不但不管她的事,而且必须忘掉她!永远忘掉她!忘得干干净净!就象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个人一样!” “啊?这……”二海一下子懵了。 “不然,你就别要钱,没有钱,就没法给你爹娘看病,你爹娘就得死!你愿意眼睁睁看着你爹你娘死吗?”程道儒面目凶狠,语气坚定。 一边是亲生父母,一边是青梅竹马的蛎儿妹妹,韦二海必须舍弃一边,急得他头上冒出涔涔热汗:“这……” 程道儒说:“要是要杨蛎儿,就把银圆放下;要是给你爹娘治病,就把杨蛎儿忘掉!到底怎么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程道儒说完,一拂袖子转身就要离去。 韦二海鬼使神差地叫住程道儒:“等等!您别走!我……我要……我要……” 第八章 横空飞来个爹和娘 程道儒给韦二海钱的条件是叫他不管杨蛎儿的事,否则便将钱收回。韦二海必须做出选择。韦二海心理很清楚,父母的病已经很重了,若得不到及时治疗,肯定活不了几天。程道儒能给他钱为父母治病,说明他的心眼还是很好的,不会对杨蛎儿怎么样,最多也就是在程府多当几年丫头。再说,他实在是太需要钱了。韦二海想到这里,便急忙叫住往外走的程道儒,急切地说:“大爷别走!我要钱!要钱!” 程道儒脸上露出得意的奸笑,夸赞说:“哎!这就对喽!钱是好东西,有了钱,咳咳,是什么事都能办得到的,能叫鬼推磨、神拉犁!” 韦二海试探地问程道儒:“程老爷,能不能告诉我,杨蛎儿现在什么地方?” 程道儒没有直说:“好地方!” “好地方?”韦二海不知道他说的好地方是什么地方,追问了一句:“好地方是什么好地方?” 程道儒恶狠狠甩出两个字:“妓院!” “啊?!”二海如五雷轰顶,顿时急了,“不!你不能这样啊?你是好人,您不能……” 程道儒早已带着仆人走远了。 韦二海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懵懵懂懂,仿佛僵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愣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吧!” 直到听见仆人的喝喊,他才从从愣怔中清醒过来,跟着仆人神情恍惚地向外走去。 路过一座低矮的小土屋时,屋里突然传来急切地喊声:“二海哥!你快来呀!我是杨蛎儿!我在儿!快来救我出去呀!” “啊!?蛎儿妹妹!”韦二海向小土屋跑去。 小土屋又脏又阴暗潮湿,没有阳光,黑黢黢的。杨蛎儿被打得浑身是伤,衣服被血渍透了,满脸污垢,神色憔悴。 韦二海在门外,杨蛎儿在门内,相互用手去够对方:“二海哥!蛎儿妹!” 杨蛎儿抓住二海的手不放:“二海哥,你救我出去呀!” “少管闲事!这银圆你还想要不想要?”仆人一边说,一边拽二海快走。 “银圆?”杨蛎儿蓦地一怔,这才发现二海包袱里的银圆。她一下子愣了,心中纳闷,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呢?急切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哪儿来的?你说呀?你说啊!” 韦二海说:“蛎儿,咱们误会程老爷了,程老爷不是坏人,心眼挺好的。” 天呐!这是她的二海哥吗?她蓦地觉得,眼前这个二海哥是那么陌生,仿佛从来就不认识似的。她刚想说什么,韦二海已经被程府仆人拽走了。 韦二海是杨蛎儿唯一的亲人,对她打击太大了。她觉得眼前恍惚,天旋地转,身体站立不稳,跌坐在地…… 韦二海离开程府,给爹妈买了药,有了药,爹娘的病就有治了。他压抑不住心中的高兴,急切地向家中跑。 韦二海一口气跑回家,尚未进门便兴冲冲地喊::“爹!娘!你们的病有治了!咱有钱买药了!您老人家有救了!咱家有钱了,您老再也不用发愁了……” 可是,当他走进屋子时,顿时怔住了,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犹如当头挨了重重一棒,巨大的惊诧使他浑身颤抖,脸上肌肉抽搐。药和银圆撒了一地。 原来,两个老人脸色青紫,都已经死去。 “啊!?”二海跑过去,抱着二老的尸体,嚎啕大哭:“爹!娘!你们这是怎么啦?爹!娘!你们醒醒!孩儿有了钱,你们要享福了,你们为什么要死啊?!你们醒醒!醒醒啊!” 韦二海哭得死去活来。 韦二海本来以为有了钱,可以治好爹娘的病,从此过上好日子。没想到父亲母亲却同时死了。对他的打击可想而知,精神近于崩溃。他抱着程道儒给他的银圆,走出家门。到哪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漫无目的地走在荒凉的小路上。不知怎的,却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程府。 程道儒好象知道他会来,急忙迎上去,把他拽进客厅:“进来,进来,怎么搞的,你看这脸脏的。” 韦二海面无表情,不银圆塞给程道儒,木讷地说:“这是你的钱,还给你。” 程道儒推辞:“诶?这是你的,怎么能给我呢?” 韦二海一脸苦笑,声音凄楚:“用不着了,我爹和我娘都……都死了。” 程道儒连连摇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不!死的那两个人不是、也不应该是你爹你娘!象你这么棒的小伙子,应该生在富贵人家,你爹娘应该是富贵人!大财主!有钱有势坐大官!那破屋子里死的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娘!” 韦二海大感意外,神情茫然:“什么?你说什么呀?那不是我爹我娘是谁?” 程道儒没有回答他,神秘地向他招招手:“跟我来!” 韦二海看着程道儒神秘诡异的样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心中既疑惑,又紧张,又有些惴惴不安,蹑蹑地跟着他走出屋子。 程道儒带韦二海走进一间很大的客厅,里面全是红木家具,做工、雕刻都非常精美。在此对比下,韦二海显得很龌龊,他惶惑四顾,猥猥琐琐不敢进去,颇为自惭形秽,。就在这时,从通往内室的雕花门里走出一位贵夫人,衣着鲜美,珠光宝气,光斑闪烁。长得富富态态,白白净净,动作举止落落大方,沉稳而有威仪,很有贵夫人的派头。 韦二海觉得这个人很面熟,喔,想起来了,她就是那个象买东西一样反复上下打量自己的那个女人。怎么又是她?她是什么人?自己不认识他呀,怎么老遇上她? 韦二海正在胡乱猜想,程道儒说话了:“二海呀,你不是问你娘是谁吗?看见了吧?就是她!她才是你的亲娘!” “不!怎么会呢?这不可能!”韦二海象遇见洪水猛兽一样连连往后退,“她不是我娘!我娘不是她!你胡说什么?你疯了吧?” “不!”程道儒打断韦二海的话,用不容置疑地口气说:“我没有疯,也没有胡说!你娘就是她,富贵尊荣的洪夫人!你是她的亲生儿子!你爹叫洪骐骧,是民国政府税务总监!你是他们的高贵公子!” “你可真会说笑话。”韦二海噗嗤笑了,是苦笑,说,“她怎么会是我娘呢?我从小就住在渔村,怎么会是京城里的人?绝对不会!真的是你搞错了。” “搞错的是你!”程道儒说得很认真,完全不象是开玩笑,“她确实是你娘,你绝对是她的儿子。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吗?当年,你爹是国民革命军的师长,生下你不久,恰好敌人攻了过来,你爹娘出于无奈,只好把你交给那两个渔民夫妇。当时讲好,打完仗以后就把你送回亲生父母。可是,这两个乡下人坏了心肠,把你昧了下来。” “啊?!”韦二海对自己的身世从来没怀疑过,今天,听程道儒这一讲,还真有些疑惑了。程道儒讲得有鼻子有眼,不象是瞎编的,再说,他编这个骗自己干什么呢?不过,这么大的事,怎么从来没听任何人提起过呢?哪怕是只言片语,扑风捉影也好。 洪夫人见韦二海已经动了心,便说:“你是我的亲生儿子,当时你爸爸的同事们是都可以做证的。不过,你信不信倒不重要,我只问你,你是还愿意过你那叫花子似的苦日子呢?还是想过人上人的富贵生活?反正那两个穷渔花子已经死了,你想不想有个有钱有势做大官的父母?你是想一辈子受累受苦,还是愿意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要怎么办,你自己选择吧?” “这……”从韦二海记事起,就跟穷和苦结下不解之缘,没钱,挨饿受冻。每当看见有钱人衣着鲜光,吃香喝辣,他眼馋,羡慕,但更多的是仇恨。仇恨有钱人,实际上是恨自己为什么不是有钱人。不过,他出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有钱人,因为,他觉得是不可能的。如今,当有钱人的机会居然真的降临到自己头上。他仿佛是在做梦,但看看四周,大红的太阳就挂在天上。他的心情有些胡慌乱,因为,这天出乎他的意料了。反正自己已经是无牵无挂的孤儿了,认个富人做爹娘,又有什么呢? 韦二海想到这里,讪讪地说,:“富人光享福,谁……谁会不想当富……富人呢?当然想……想当,可是……” 洪夫人和程道儒交换了个眼色,对韦二海说:“没有什么可是,只要你听我的话,我可以给你这一切。” 韦二海见天上掉下这样一个大馅饼,不假思索脱口答应:“我……我听话。” “慢。”洪夫人打断他,“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韦二海怕他变卦,心中有些紧张。 洪夫人说:“屋里死的那两个人,不是你爹娘,而且你从来就不认识他们,把他们忘掉,永远忘掉!你不姓韦,也不叫二海。你姓洪,叫洪家璧。记住了吗?洪家璧!” “洪家璧?”韦二海觉得这名字很陌生。 洪夫人:“对!你娘,亲娘,是我——富贵尊荣的洪夫人!你亲爹叫洪骐骧,是民国高官,现任国民政府税务总监,你是出身豪门的贵公子、阔少爷!再也不是脏兮兮穷巴巴的韦二海!” “喔……”二海既兴奋又意外。 程道儒帮腔说:“哎呀!算你小子有福气,拣了个大便宜呀!这是多少人做梦也梦不到的好事啊!一夜之间你就成了官宦富豪人家的阔少爷,这简直是天上掉元宝嘛!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叫娘吧!只要你叫声娘,大福大贵就落到你头上嘞!叫呀!快叫呀!” 冷不丁的叫一个陌生人娘,韦二海一时真张不开嘴,支支吾吾地:“这……娘……”声音低得象蚊子叫。 程道儒有些起哄架秧子,说:“不行,不行。声音太小,大声点儿!” 韦二海憋得满脸通红,大声叫道:“娘……娘!” 洪夫人乐滋滋地答道:“哎!” “哎,这就对喽!”程道儒如释重负,擦了擦额头上的热汗。 韦二海改名洪家璧,随洪夫人住进了洪府。洪家是大户人家,礼仪讲究特别多。每天早晨起床,都有使女为他穿衣服,伺候洗漱,然后去上房给洪夫人请安。 洪夫人正襟端坐,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严肃得让洪家璧有些害怕。本来就有些紧张,一害怕更是慌促不安,不知所措,闹出许多洋相。 每在这时,洪夫人总是蹙蹙眉,说:“算啦,以后让管家慢慢教你。” 洪家璧如释重负,局促地站在一旁,手脚不知道在何处放。 洪夫人依然面无表情,冷冷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叫韦二海叫惯了,脱口答道:“韦二海……”他蓦地意识到不对,急忙改口说,“”哦,不,不是韦二海,是……是洪……洪家璧,对对,洪家璧!我的爹叫……洪骐骧,是国民政府的税……税什么监…… “好嘞好嘞。”洪夫人有些不耐烦,“你从小生在下贱人家,没有教养,不懂礼仪,更是粗俗,少文气,本来是没有资格当洪家后代接续洪家根脉的。不过,程道儒说你很机灵聪慧,是个可教之材。为了使你成为合格的贵少爷,做合格的洪家继承人,你必须忘掉过去的一切!听见了吗?!包括你原来的爹娘,还有那个叫什么杨蛎儿的野丫头!必须在你的记忆里干净彻底的忘掉!永远不再提起他们!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洪家璧唯唯诺诺。 “还有。”洪夫人说,“为了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从今天起,你要在这个世界上消失!” “啊?!”洪家璧大惊失色,“消……消失?您……您要杀死我?” “唉!真没见过这么笨的。”洪夫人无可奈何地只劲摇头,说,“不是杀你,我好不容易寻到了你,杀你干什么?是把你送到一个人不知鬼不觉的地方去。” 洪家璧听来,那地方很是恐怖,心中颇为害怕,问:“把我弄到那样的地方去干什么?” 洪夫人说:“脱胎换骨,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一个阴霾重重的黄昏,洪家璧被带进一座树木蓊郁的大山深处。远远望,但见层峦叠嶂,古木参天,没有人迹,也没有房舍。可是,走进才发现,群山环抱中,绿树掩映下,有一座非常讲究的庄园,青砖围墙,红漆大门,上面的铜钉有碗口大,很是气派。门匾有四个古朴遒劲的篆字:“夕照山庄”。 洪家璧刚走到门前,笨重的大门便吱呀呀打开了,洪福人正由管家陪着等在门口。 “进来!”洪夫人把站在门口发愣的洪家璧叫进来。 这座山庄好象很久不住人了,有些阴森恐怖,洪家璧觉得心里发紧,头发直炸。 洪夫人面无表情,神色严肃,声调冷峻得有些严酷,对洪家璧说:“在未来的三年里,这个庄园就是你活动的全部天地,不许你走出庄园一步。在这三年里,你要在外界消失、死掉!在这里,我给你请了最好的老师,教你社交礼仪、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三年以后你走出这扇大门,将是一个全新的、真正名副其实的洪家璧!一个身世高贵,文质彬彬,风度翩翩的洪骐骧的大少爷!贵公子!” 夜完全黑了,起了风,刮起的林涛象千万怪兽在怒吼。 洪夫人的轿子抬出了庄园,两扇巨大的庄门吱哑哑合在一起,如巨兽的血盆大口把洪家璧活活吞进肚中。 洪家璧茫然四顾,觉得浑身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真的感到了害怕…… 第九章 摇啊摇,摇不到外婆桥 这些日子,程道儒只顾忙洪夫人收养韦二海的事,没顾睬上理杨蛎儿。杨蛎儿被关的小土屋,只有一个很小的透气空,算是窗户。屋里常年见不到阳光,所以格外阴暗潮湿,总是黑黢黢的。起初,杨蛎儿使劲砸门,呼叫呐喊,但没人理她,她便不再喊了,蜷缩在黑屋子里捱日子。她不知道程道儒捉回她以后,为什么不再理睬她,忘了?不可能,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忘了呢?说不定在耍什么花招。她想逃出去,但是,小窗户很高,几乎挨到了房顶,门上铁将军把守,她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出得去呢?程道儒越不理她,她越感到不安,越恐怖害怕。 这天,她正在迷迷糊糊睡觉,突然,屋门被推开了,一股强烈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急忙用手遮挡。透过手指缝她隐约感觉到,从外面射进来几个长长的凌乱的身影。她下意识地慌忙站起身,习惯地摆出反抗的架势。 先进来的是几条大汉,个身强体壮,横眉立目,横着膀子走路。一看就知道是打手。再后面是程道儒,和那个刁钻的姨太太冯曼曼。 杨蛎儿预感到事情不妙。 几个大汉进屋以后直奔杨蛎儿。 “啊?!”杨蛎儿吓得往墙角缩。 “就是她,带走吧。”程道儒脸色阴沉,吩咐大汉带走杨蛎儿。 杨蛎儿无处可退,挣扎呼叫:“你们要干什么?带我到哪去?我不去!别带我走!你们要带我到什么地方去?” 冯曼曼细眉毛往上挑了几挑,幸灾乐祸地说:“什么地方?好地方!” 大汉去拉杨蛎儿:“起来!走吧你!” 杨蛎儿往后缩,挣扎着不去:“要带我哪儿去?你们是谁?放开我!我不去!” 冯曼曼心里很是得意,咬着牙尖刻地说:“你不是贱吗?浪吗?现在就成全你!把你卖到窑子里,让千人压万人骑,这回你美了吧!哈哈哈!” “啊?!”杨蛎儿大惊,向程道儒哀求:“老爷!你不能这样对待我呀!你不能!不能啊!我求您了!别把我卖到那地方去!我不去!不——去!” 程道儒不理杨蛎儿,厉声对大汉:“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带走!路上叫她跑了,我可概不负责!” “老爷您放心,她跑不了!”大汉象抓小鸡一样提起杨蛎儿,向后门小码头走去。 程道儒和冯曼曼看着大汉远去的背影,得意地笑了。 杨蛎儿被大汉带上等候在后门外的小船,推入船舱,他们怕杨蛎儿逃跑,坐在舱门口把守。 杨蛎儿不知道要把她带的什么地方去,心中十分害怕,战战兢兢地问:“大哥,你们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少废话!到了你就知道啦。”大汉很凶狠,粗鲁而不耐烦。 杨蛎儿不敢再问了,惴惴不安地坐在船舱里,任凭小船载自己而去。 小船来到一座江南小镇,在一个很精致的汉白玉小码头停下。 杨蛎儿被大汉拖下船。 一个大汉说:“一个黄毛丫头,谅她也跑不了,给她解开吧?” 另一个说:“嗯,敢跑打断她的腿!” 二人说着,为杨蛎儿解开捆绑的绳索。 杨蛎儿揉了揉捆得又酸又疼的胳膊,向四周看了看,这是座红很美丽幽静的小镇,绿树掩映下,房舍很齐整,灰墙红瓦,更有朱楼绣阁,雕梁画栋,夹杂其间。不时有咿咿呀呀的歌唱声和优美悦耳的丝竹乐声传出。杨蛎儿不知道是什么地方,怯怯地问大汉:“大哥,这……这是什么地方?” “少废话!”大汉说,“好地方,享福的地方,走吧你!” 杨蛎儿从大汉的语气和神情,听出他说的是反话,预感到不祥,不由一阵恐惧袭上心头。可是,一切已经都不由自己了,只好听天由命了。 大汉领杨蛎儿来到一座院子前,门楣上挂着大红灯笼,把街面照得红彤彤的。一个灯笼上写着“汇雅楼”三个大字。 大汉看了看灯笼上的字,说:“汇雅楼,就是这儿。”对发呆的杨蛎儿吆喝道,“发什么愣?到了,快进去!” 杨蛎儿被大汉带进汇雅楼,站在院子当中,大声喊叫:“喂!有人吗?程老爷送来的,快来领人呐!” 一个满脸涂着脂粉的老女人一边应着:“来嘞来嘞。”一边从屋里走出来。 大汉说:“你是老鸨子吧,给,程老爷叫送来的。哎,我们可是平安送到喽。” “好,没你们的事了。”老女人是这间妓院的老鸨子,“到帐房领钱吧。” “谢啦。”大汉说着,把杨蛎儿推到老鸨子跟前,抱拳向老鸨子施了一礼,去帐房领钱去了。 鸨母把杨蛎儿拽到面前,上上下下端详一遍,乐滋滋地说:“嗯,不错,长得虽然瘦小,眉眼挺清秀,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一个可人儿的尤物。” 杨蛎儿还听不懂老鸨子话的意思,只是瞪着傻大眼睛看着。 “跟我来。”老鸨子领杨蛎儿向楼上走去。 鸨母领杨蛎儿来到楼上一间屋子,屋里没有人。 鸨母冲着雕花隔扇门对里屋说:“姑娘,人贩子把人送来了。” 屋里一个女人答道:“知道了。你把钱交给来人,打发他回去吧。” 鸨母说:“我已经让帐房付了。” 屋里的女人说:“没你的事了,你去吧。” 鸨母好象很拘屋里的女人,答应一声,乖乖地出去了。 屋里就剩下了杨蛎儿,她举目向屋子里看了一遍,屋里的布置典雅不俗,汉白玉屏风上镌刻着松梅竹兰四君子,书橱上放着历朝典籍,琴案上摆着古琴,熏炉里燃着藏香,四壁上挂的都是名人字画。其中有一张《深山幽兰图》把杨蛎儿吸引住了,她觉得这幅画很眼熟,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儿见过。一边蹙眉回想,一边暗自沉吟:“这画,还有这屋子摆设,怎么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在什么地方见过呢?”她突然想起来了,心中蓦地一震,“啊?是春月阁!不错!是春月阁!雅峋姐姐那个房间!莫非真的是她?不!不会呀?她怎么会来到这呢?不会是她,她是在春月阁,不会到这儿的。” “蛎儿!杨蛎儿!” 杨蛎儿正在独自狐疑,突然听见里屋的女子叫她的小名。起初,她以为是自己没听真,但里屋的女子又叫了一声,确实是在叫自己。她心中好奇怪,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谁会认识自己呢? 正在杨蛎儿疑惑间,里屋的雕花门开了,从里面款款走出一个年轻丽人。杨蛎儿眼前一亮,惊喜得大声叫了起来。 原来真是徐雅峋。 “啊!?真的是大姐啊!大姐!恩人!”杨蛎儿象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样,一头扎进徐雅峋怀里,呜呜放声大哭。 徐雅峋也很伤心,拍着杨蛎儿的肩膀,含着热泪,说:“蛎儿,你的事姐姐都知道,你受苦了。” 恰好这时候鸨母进来,见此情景,惊诧地问徐雅峋:“怎么?你们认识?你怎么会认识她?” 回忆往事,杨蛎儿依然痛心疾首,感叹地:“一碗汤圆!一碗汤圆让我认识了救命恩人!” 徐雅峋也感慨万端:“一个大姑娘只换了一碗汤圆,可笑,可气,更叫人寒心啊!” 鸨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越发糊涂了:“你们说的是什么呀?什么汤圆……换大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徐雅峋便把杨蛎儿父亲被倭寇杀死,母亲精神时常跳海淹死,沦落孤儿沿街乞讨,遇雨病倒,被驼背怪婆搭救,驼背怪婆又用一碗汤圆把她卖给泼皮无赖做媳妇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把个老鸨子笑得前仰后合,流出了眼泪:“真有意思,一碗汤圆就买个黄花大姑娘,真是太便宜!太便宜了!哎?那……蛎儿怎么会跟你来?莫非那泼皮无赖怕你?” 徐雅峋噗嗤笑了,说:“泼皮无赖哪里怕我呀?那天我坐的是曾金甫少爷家的轿车,他把我当成曾府的千金或少奶奶啦,这就叫歪打正着。” 鸨母讨好徐雅峋,说:“是蛎儿命好。” 怎么赶的这样巧,杨蛎儿偏偏让徐雅峋买了来呢?世上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是好心的程宽给徐雅峋送的信儿。杨蛎儿听后极为感动,程宽是到程府来抵债的,本来今年底就到期了。因受自己连累,还要为程道儒再白干三年。这个好人,不但不记恨自己,还送信儿让徐雅峋救自己。杨蛎儿心中一热,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这天夜里,徐雅峋让杨蛎儿洗了个热水澡。这些天来,别说洗澡,杨蛎儿睡觉都没脱过衣裳,污渍汗渍湖了一层,精神一直处于紧张和惊恐。如今,她仰卧在浸满花瓣和香料的浴汤内,舒服极了,轻松极了。她的皮肤本来又白又嫩,只是因为污垢遮掩,本色显露不出来。如今涤去了污垢,恢复了本来面目,连自己都惊讶了!这是自己吗?自己有这么美啊!玉体洁净,一尘不染,白如雪,腻如脂,尤其那两只嫩乳,坚挺而柔软,浅粉色的乳晕和乳头,在凝脂般白嫩乳房的映衬下,如含苞待放的花蕾。乳沟形成的迷人曲线,再刚强的铁汉也会化作绕指柔。经过热汤一泡,杨蛎儿觉得浑身庸懒,娇怯无力,好一个百媚千娇的可人尤物!就连徐雅峋这个闻名遐迩的大美人也看呆了,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妒忌。 杨蛎儿浴罢,换上徐雅峋和众姐妹为她准备的新衣,经过一番梳妆打扮,完全变成了两个人,光鲜夺目,神采飞扬,漂亮极了。把如花似玉的徐雅峋和众姐妹们都给看呆了。 徐雅峋激动地说:“蛎儿!你太漂亮了!” 徐雅峋所言不虚,有诗为证: 丽质天姿初长成, 绽瓣吐蕊待好风, 一朝花开惊群蝶, 雾绕瑶台梦里逢。 乱世红颜多薄命, 来日堪忧冷雨风! 徐雅峋虽在风月场,却是一位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精的才女。她精心地教杨蛎儿读书写字,作诗画画,歌舞弹唱。杨蛎儿口灵心慧,一学就会,一会就精。 这天,杨蛎儿正在徐雅峋屋里跳《仙女飞天舞》,体态轻盈,动作灵活,真的有飘飘欲飞的感觉。把黄皆令、梁道钊、张轻云等几位姐妹惊呆了,不由从心底发出声声赞叹。 杨萼君跳完,梁道钊拉着她的手,高兴地说:“跳的太好了!比传说中的公孙大娘跳得还好。哎?你是不是公孙大娘的后代呀?” 杨萼君被夸得害起羞来,说:“看姐姐说的,我哪能跟那样的前辈沾得上边儿呀。” 张轻云接茬说:“妹妹年轻、标致,舞又跳得这样好,在咱汇雅楼的姐妹中,算得上是艺压群芳了。” 徐雅峋说:“你们误会啦。我们误陷泥沼,都是出于无奈,被逼得走投无路,受的羞辱吃的苦楚还少吗?蛎儿是个苦命孩子,我们怎能忍心让她再坠入火坑啊!让她暂时住在这里,不过是权宜之计,日后寻个好人家嫁出去,过一生安稳日子,也算我们没有白交往一场。” “姐——姐!”谁对自己说过这样暖心暖肺的话呀,杨蛎儿的心在颤抖,泪水涌买眼眶,任何感激的话都不能表达她此时的心情。 徐雅峋对杨蛎儿说:“蛎儿是小名,你都成大姑娘了,总得有个大名啊。” 杨蛎儿生性机敏,忙说:“我正想起个大名呢,就请姐姐为我起一个吧。” 徐雅峋思索片刻说:“蛎儿生得聪明漂亮,兰质慧心,水灵得象鲜花一样,就叫杨萼君吧。” 众姐妹都说这名字起得好,高雅不俗。 杨蛎儿更是高兴,说:“好,这名字好,以后我就叫杨萼君了。” 徐雅峋与杨萼君无亲无故,却不让杨萼君走屈辱之路,心意实在美好善良。可是,她所在的却不是美好善良的地方。在那样的污浊之地,能容许她实现美好善良的愿望吗? 第十章 匪夷所思的调令 夕照山庄地处深山,虽然风景秀丽,清净幽雅,但比竟太偏僻,洪骐骧怎么会在这里盖庄园别墅呢?洪骐骧本是一介武夫,先是当土匪,后参加革命军,是在枪林弹雨和死人堆里滚爬出来的。而且成败胜负往往是一刹那间的事。今天你还在这里称王称霸,明天你就可能会败得一塌糊涂,成为人人追打的丧家犬。他把庄园修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就是防备战败后能有个藏身之处。没料到这小子运气好,一直青云直上,不但没落败,还捞到了税务总监这样人人眼馋的肥差。这座庄园就没派上用场。 庄园是一座世外桃源,近两丈的高墙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庄园里的设施都是当时大城市才有的时髦玩意儿,写字台、酒吧、沙发、席梦思、壁灯、壁炉、留声机、唱片……应有尽有。仆役、侍者、厨师……一应俱全,而且都是西洋打扮和做派。洪夫人还特意为洪家璧请来两个教师,一男一女,都留过洋,专门教洪家璧社交礼仪,尤其是西洋礼仪,还教洋文,音乐舞蹈、交际应酬……总之,混迹上层社会所需要的一切,都要教给洪家璧。 所有这一切的一切,对于生在穷渔民家庭的韦二海来说,简直是如同隔世。出了不少洋相,闹了不少笑话。就拿学跳舞来说吧,提直胳膊硬,动作蹩脚,样子滑稽可笑,急得满头大汗,但就是跳不好。他几次要打退堂鼓,但洪夫人临离开时给保镖留下话,不好好学就家法伺候,绝不能姑息宽容。保镖不敢不听,所以,洪家璧很是吃过几回苦头,再也不敢退缩懈怠。洪家璧虽然是苦孩子,但人很聪明,头脑很灵活,很快便进入状态。就拿跳舞来说,不但跳得非常流畅,而且极为飘逸潇洒。就连教他的时髦女郎,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洪家璧除了学这些交际本领外,知识学习也是一项重要内容,有专门的老师教他古文、常识、算学…… 洪家璧在这对外绝对封闭的环境里,经过三年脱胎换骨的调教和改造,从外表到内在气质都发生了巨大的天上地下般的变化,没有了当年二海的任何痕迹和影子,完全变成了一位风度翩翩倜傥潇洒的公子哥。 洪家璧从深山庄园出来以后,随洪夫人暂时住在江南。他以洪家长子的身份,开始与江南的才俊精英们交往,很快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在众才子中,他与秦刚夫、沈子寒最要好。 在他们三人中,秦刚夫年龄最大,也最沉稳,很有老大哥的样子。沈子寒性格豪爽,磊落光明,敢作敢为,眼里不揉沙子。而洪家璧年纪最小,性情温柔,最风流潇洒,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弟弟。当时,正是列强对中国虎视眈眈,民族危机日重的时候,三人在风起云涌的革命洪流裹挟下,都表现出热血沸腾、慷慨激昂的爱国热忱,表示要用自己的青春和生命,保卫祖国尊严,挽救民族危亡。为了表示的决心,三个人结为同生死共患难的异姓弟兄。 那是一个阴云密布的梅雨天,三人相邀来地梅园。下了一夜的雨刚刚停息,梅树湿漉漉的,散发着清新的气息,他们学着《三国演义》里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样子,在凉亭石桌上燃起三炷高香,青烟袅袅,凉亭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三人很严肃地跪下。 秦刚夫年龄最大,首先说:“苍天在上,今天我们三人,秦刚夫……” 沈子寒接过说:“沈子寒。” 随后洪家璧也说:“洪家璧。” 三人同时说:“效仿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结为异姓兄弟。” 洪家璧插嘴说:“可惜这湖心梅园不是桃园。” 沈子寒说:“只要我们心中有弟兄情义,梅园何尝不就是桃园。 “对,子寒说得好。”秦刚夫说,“我们就把这梅园当作桃园。”他停顿了片刻,说,“眼下,时逢乱世,军阀混战,疮痍遍地,民不聊生。我们三个情同意和志趣相投,今日结拜金兰,如同亲生手足,日后更要相互照应,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沈子寒说:“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等都是热血男儿,逢此乱世之秋,理当肩起救国重任,挽山河于即倒,拯黎民于水火,赴汤蹈火,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秦刚夫说:“子寒弟言之有理,大丈夫生天地间,理当干一番事业,光宗耀祖,不枉此生!” 洪家璧说:“两位大哥胸有大志,小弟也不甘人后,定当折节读书,干出个样儿来,为两位大哥争气!” “好!家璧有志气!” 三双大手紧紧挽在一起。 洪家璧打开带来的女儿红酒瓶的盖子,在每个人的碗里斟满酒。 “来!干!”三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秦刚夫很老成,一边往每个人的酒杯里倒酒,一边说:“我是大哥,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里,要说几句不中听的话。” 沈子寒和洪家璧说:“大哥有话请讲。” 秦刚夫说:“我们既然结拜为兄弟,就当同心同德,相济相帮。若是……” 没等秦刚夫说完,爱抖机灵的洪家璧便抢话说:“我以后全听两位大哥的。” 沈子寒说:“如果我没有猜错,大哥的意思是,平常时候你好我好,相互帮助并不难。难的是遇到大危难大变故的时候,同样能同心同德,相济相帮……” 秦刚夫说:“即便不能相济相帮,起码也不能见死不救,更不能落井下石!” 洪家璧显得很激动,愤愤地说:“要是那样,简直猪狗不如!” 沈子寒喝干酒杯里的酒,举着杯子,说:“谁日后违背今日之誓,就如同此杯!”说着,将酒杯摔了个粉碎。 秦刚夫和洪家璧同时说:“对!如同此杯!”把各自手中的酒杯摔碎在地。 自这次结拜之后,秦刚夫去了北京,国民政府当了一名小职员。时隔不久,沈子寒接到教育部的一封公函,调他去教育部报到,时间很紧,必须在半个月之赶到。 沈子寒和洪家璧都很纳闷,沈子寒在教育部并没有熟人,也想不出有谁会推荐他,怎么突然调他去教育部呢? 这位文笔犀利的江南才子并不知道,他已经裹进一个巨大阴谋中…… 第11章 她能逃出去吗 这些天,北平出了个特大新闻,内务部次长苑缙汾密谋篡夺大总统宝座,事情败露,被执行枪决。各大报都在头版登载了这一消息,还有苑缙汾私刻的总统玉玺和大元帅军服。苑府被查封抄家,苑缙汾的儿子拒捕被击毙,儿女苑红芳潜逃,总统府已发出特别通缉令追捕缉拿。 这是怎么回事呢?苑缙汾是什么人?居然有如此大的野心要篡夺大总统宝座?其实,这完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是袁世凯破害革命志士,杀鸡给猴看,而制造的一个大阴谋。 袁世凯窃取中华民国大总统宝座以后,贪欲更加膨胀,觉得当大总统还不神圣,还不惟我独尊,还不威风八面,便想着当君临天下的皇帝。他的想法一透漏,便遭到不少人的反对,而内务部次长苑缙汾是最强烈最卖劲的一个。这位孙中山的忠实信徒,不仅在报纸上写文章,而且在议会发表演讲,慷慨陈词,说称帝是倒退,是复辟,是对民国的背叛,甚至发起签名运动。搞得袁世凯十分狼狈和被动。依照袁世凯的脾气,早就派人把他暗杀了。但是,被他的副官、也是他的智囊唐化钧给制止了。他对袁世凯说:“暗杀是下下之策,虽铲除了对手,但对我们没有好处。上上之策是既铲除了对手,又对我们有利。” 袁世凯大为高兴,说:“怎么?你有这样的办法?” 唐化钧很得意很有把握地说:“当然有。” 唐化钧向袁世凯讲出自己的想法,袁世凯听了十分高兴,说:“嗯,这个主意不错,就按这个办法去办,要注意保密。” 唐化钧说:“您放心,绝对走漏不了半点风声。” 半个月以后的一天晚上,大约十点种左右,袁世凯大总统府门前灯火辉煌, 车水马龙,达官新贵,军政要员,进进出出,一派热闹红火。就在这时,一辆豪华轿车却停在了总统府昏暗冷清的后门。从车内走出一个细高挑男子,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还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样子惶遽鬼祟,下了车就象泥鳅一样溜进后门。 他就是唐化钧的心腹手下许家栋,他走进后院以后,穿门厅过走廊,来到唐化钧的住处。 唐化钧见他进来,站起来急问:“取来嘞?” “取来嘞。”许家栋说着,把锦盒和包袱放在桌子上。 唐化钧问:“没人看见吧?” 许家栋说:“没有,送东西的人很懂规矩,东西放在了供桌上,人已经走了。” “好。”唐化钧很高兴。 许家栋试探地问:“大哥,什么重要的东西呀?还真神秘。” “呶!”唐化钧打开锦盒,揭开包袱。 许家栋惊呆了:“哇!?玉玺?大……大元帅服?这……” 唐化钧脸上露出阴狠的笑:“给苑次长准备的一份厚礼!” “苑次长?”许家栋怔了一下,问,“苑……苑缙汾?” 唐化钧恶狠狠地说:“哼!他一个小小内务部次长,居然公开与袁大总统作对,多次在议会大放厥词,还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攻讦袁大总统复辟帝制想当皇帝,还说大总统是日本人的走狗!真是太恶毒了!哼!一个小小次长,不知道天高地厚,忘了自己吃几碗干饭!把这个送给他,叫他也过过大总统大元帅的瘾!” 许家栋恍然大悟:“噢?属下明白嘞,袁大总统是要教训教训这小子!” “不是教训。”唐化钧一脸的高深莫测,“是杀一儆百!看谁还敢再胡言乱语!” 许家栋问:“什么时候动手?” 唐化钧说:“夜长梦多,就今天晚上。” 许家栋问:“大总统同意了?” 唐化钧说:“是他老人家亲自布置和指挥。走,再把行动方案去核对核对。” 唐化钧带着许家栋走出屋子,向袁世凯的房间走去。 苑缙汾的宅第在地安门内的一个胡同里,这些天来,他一直忧心忡忡,长吁短叹。革命党人流血牺牲,奋斗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才推翻了清政府,建立了中华民国,革命胜利来之不易啊!没想到却落到窃国大盗袁世凯手里,这个卑鄙小人逼孙中山交出了大总统职位还不算,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居然要恢复帝制当皇帝。这是公然背叛革命,拉历史倒退。苑缙汾是孙中山和三民主义的忠实信徒,又是眼里不揉沙子的刚直脾气,岂能眼看着革命成果让袁世凯糟践殆尽?他写文章,作演讲,奔走呼号,希望有识之士能结成反袁联盟。他知道,袁世凯是卑鄙小人,政治流氓,很可能对他使用下下三烂的手段。知己好友劝他,家人为他担心,他也想过放弃不管,可是,生成的刚直脾气,使他不知不觉地又慷慨激昂起来。由于心情抑郁,再加上受了些风寒,咳嗽,低烧,头晕,乏力,吃饭不香。儿子苑康和女儿苑红芳很是着急,请来医生诊治。 这天晚上,苑缙汾躺在床上,觉得心口窝憋闷,便披上衣服走出门外。月亮挂在西天边,快要沉落下去了,满天星斗此起彼落地眨动着眼睛。在这一刹那间,他仿佛忘掉了熙熙攘攘的尘世,忘记了心中的烦恼。大概是外面风太凉,他激凌凌打了一个寒战,嗓子眼发痒,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儿子苑康赶忙拿来一见大衣,给他披上,说:“外面风大,回去吧。”一边说着,一边为他捶背。 苑红芳端药过来,说:“爹,大夫说夜里这次药最重要,快趁热喝了,歇息去吧。” “好。”苑缙汾说着,走回屋子喝了药。 苑红芳说:“爹,您早点儿歇着吧。” 苑红芳说着,为父亲重新铺好被褥。 苑缙汾一边上床,一边对儿子女儿说:“我没事,你们都回屋睡去吧。” 他哪里知道,一场灭门大祸正一步步向他靠近。 这时,月亮已经落进西山,京城的街道路灯本来就很少,再加上电力不足,昏黄暗淡。小胡同里根本就没电灯,更是黑黢黢的。三个蒙面人幽灵似地向苑缙汾家走来。领头的正是许家栋,另一个蒙面人拿着个沉甸甸的包袱。 他们来到苑家附近停在黑暗处,许家栋察看了一下四周,见一老乞丐正在不眼处的路旁睡觉。许家栋眼珠转了转,想出一个主意,在另一蒙面人耳边嘀咕了几句,那个蒙面人会意地点点头。 许家栋从他手里接过包袱向苑缙汾家的院后走去。 这个蒙面人走向正在睡觉的老乞丐,轻轻把他叫醒:“喂,醒醒!醒醒!” “干吗呀?老子正在做梦。”老乞丐不满地嘟哝着。 “呶,要不要?”蒙面人拿出两块大洋递到老乞丐面前。 “嘻嘻,银圆!银圆谁不要?要!要!”老乞丐敦实精神了,伸出脏兮兮的手那抢银圆。 就在老乞丐要触到银圆的一刹那,蒙面人“噗!”地一刀把他刺死,把尸体扔进苑缙汾家院子里。 与此同时,许家栋从另一侧跳进去,躲藏在暗处。 老乞丐的尸体很重,落地时发出沉重的声响。 “谁?”苑缙汾的儿子苑康听到外面有响动,大声问。 一名仆役回答:“刚才扑通响了一声,现在又没有动静嘞。” 苑缙汾有些风声鹤唳,对儿子:“去看看,那些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不能大意。” “哎。”苑康带仆役来到院子,问仆役,“响声在什么地方?” 仆役指了指院子东北角:“好象是那边。” 隐伏在西北角暗影里的许家栋屏组呼吸,不敢弄出丝毫声响。 仆役首先发现老乞丐的尸体,吓了一跳,说话声音都颤抖了:“啊?!少……少爷!在这儿,是……是个人!象是死……死嘞!” 苑康急忙走过去,俯下身子一看,大惊失色:“啊?!这……是从外面扔进来的……” 苑缙汾不知出了什么事,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门口问:“怎么回事?出什么事啦?”苑康讷讷地回答:“爹,是……是个死人!” 听说院子里有个死人尸体,苑缙汾的心里一咯噔,预感到了不祥,急走过去:“啊?!认识不认识?是什么人?” 苑康回答:“脏兮兮的,头发都擀了毡,象……象是要饭的。” 这时,隐藏在黑影里的许家栋,飞快溜进苑缙汾住室。人们的注意力全在老乞丐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他。 “老爷,这人身上有血,是被人杀死的!”一名仆役说。 另一名仆役认出了老乞丐,说:“是那个老叫花子,我认识,老这一带要饭。谁这么缺德,把人杀了扔在咱家院子里,这不欺负人嘛。” “真它妈晦气!”众人骂骂咧咧。 “啊?!不好!”苑缙汾突然想起什么,大惊,急忙吩咐儿子,“快!把屋里屋外所有的地方都检查一遍,仔细些,看有没有异常情况?” “哎。”苑康答应,对仆役们说,“大家分头去查,仔细些,别漏掉一处地方!” 仆役们把整个宅子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什么也异常情况也没有发现。 苑康回到父亲屋子里,对忧心忡忡地父亲说:“爹,都查遍了,什么异常情况也没有发现。” 苑缙汾问:“没漏掉什么地方?” “没有,连茅厕也检查过了。”苑康说。 “这就怪啦。”苑缙汾眉头拧成疙瘩,心情显得很沉重。 苑康问:“爹,您担心什么?” 苑缙汾一边沉思一边说:“无缘无故把老乞丐的尸体扔进来,分明是声东击西,用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的。我担心……” 苑康听父亲一说,也颇为担心起来:“您是说有人栽赃?哼,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您走得直行得正……” 儿子苑康涉世太浅,还不知道人心的险恶。苑缙汾连连摇头,说:“你呀,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哟!袁世凯想复辟帝制当皇帝,已经蓄谋很久喽。为了实现他的皇帝梦,不惜勾结日本出卖国家。我在议会揭过他的疮疤,也写文章公开抨击过他。老贼心毒手狠,又有唐化钧那个奸猾的狐狸给他出谋划策,是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的啊。” 苑红芳说:“既然阖府上下都查遍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爹,您身体不好,就先休息吧。等天亮了,我和哥哥再仔细地检查一遍。” 苑红芳照料苑缙汾睡下,和哥哥一起出上房,轻轻把门关上。 苑缙汾突然想起什么,慌忙从床上坐起来,叫住儿子和女儿:“你们回来。” 苑康和苑红芳返回上房,问:“爹,您还有什么事?” 苑缙汾问苑康:“我这间屋子,查过了吗?” “没有。”苑康摇摇头,说,“您住的屋子还能……” “不行,不能有丝毫疏漏,查!”苑缙汾说着,披上衣服走下床来。 苑康见父亲这样认真,急忙答应,“哎,我这就叫人来查。”对门外,“来人。” 仆人应声走进来,对苑缙汾:“老爷,什么事?” 苑缙汾说:“检查一遍这间屋子。” 苑康叮嘱道:“仔细点儿。” “是,少爷。”仆人答应一声,开始搜查。 还真是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一个仆人从角落里搜出一个包裹: “老爷,这儿有个包袱。” “啊?!”苑氏父子大惊,慌忙走过去。苑缙汾因为神情焦急慌乱,险些没有跌倒。 苑红芳眼尖,认出不是她家的东西:“爹,这不是咱家的东西,咱家没这样的包袱。” 苑缙汾意识到了什么,忙说:“打开!快打开!看看是什么?” 苑康打开包袱,在场的人都惊呆了,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原来,包袱里是一方玉玺和一身大元帅军礼服。 苑红芳拿起玉玺,看上面的字:“大总统印……啊!?这……” 苑缙汾神色极为难看:“他终于下手了!好狠毒呀!快!快包上!谁也不许对外人说!” 苑缙汾的话音未落,院子里蓦地齐刷刷亮起松明火把,哔哔啪啪,把院子映得通红。 苑缙汾意识到大祸要临头,急忙对苑康和苑红芳说:“你们快走!快从后门逃走!快!” 苑红芳和苑康:“不!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留下!要走一起走!” “来不及了!”苑缙汾命令使女:“拉小姐走!快!逃出北京,越远越好!快走!苑家就指望你报仇了!” 使女刚啦走苑红芳,唐化钧便哈哈大笑着走进来:“别包啦,来不及啦。” 苑缙汾发现,院子里意见站满全副武装的士兵,刺刀在火光映照下闪着幽幽寒光。 唐化钧走进屋子,阴阳怪气地说:“这怎?苑次长嫌官小,想当大总统啊?” 苑缙汾已经镇定下来,平静地说:“栽赃陷害!卑鄙!” 唐化钧脸色骤变:“栽赃陷害?哼!大印官服都准备好了,还想狡辩?”转身对门外说,“喂喂!大家都来开开眼,这就是民国的叛逆!人脏俱获!” 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苑缙汾发现,原来都是记者,不由豪爽地发出一阵冷笑:“哈哈哈哈!连记者都带来了,不是事先预谋是什么?” 唐化钧顿时慌了,命令士兵:“不许他攻击大总统!抓起来!” “是!”一名军官答应一声,命令士兵,“拿下!” 士兵扑上去,捉住苑缙汾。 苑缙汾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唐化钧!你好狠毒!袁世凯!窃国大盗!你背叛国父!复辟帝制!逆时代潮流!你不得好死!” 唐化钧色厉内荏,嘴硬心虚:“你……你满嘴胡言!把他的嘴堵住!堵住!你图谋不轨,阴谋政变,证据确凿,你赖是赖不掉的!奉袁大总统钧命,将逆贼苑缙汾缉捕归案,把苑家一门,全部收监候审,不许放走一人!都给我绑了!” 士兵得到命令,在院子里大肆搜捕起来,稍有反抗便遭到毒打和惨杀。 苑缙汾的儿子苑康年少气盛,哪里还忍得住,冲唐化钧大骂:“唐化钧!你倒行逆施、为虎作伥!不得好死!” “你敢骂唐副官!”许家栋过来,恶狠狠地把苑康踹倒。 苑康已失去理智,夺过一个士兵的枪,就向唐化钧刺去! 唐化钧举起手枪,一扣扳机,苑康应声倒在血泊里,依然破口大骂。 苑红芳由使女拉着逃到后院角门,蓦地听到前院传来枪声,心中一凛,转身要冲回去,被使女死死拉住,仓皇逃出后门。 经过这场浩劫以后,苑府一片狼籍,到处是血污和尸体,没死的都被当作疑犯抓了起来。 许家栋正押着苑缙汾向外走,唐化钧走过来,问:“都抓到了吗?” 许家栋说:“只有苑缙汾的女儿苑红芳没有找到,可能不在府里。” “混蛋!”唐化钧狠狠掴了许家栋一记耳光,“大帅吩咐,要斩草除根,不能漏掉一个!你怎么知道她没在家中?去给我搜!她就是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给我找到!” “是!”许家栋啪地打了个立正。 唐化钧说:“命令所有城门都增派双岗,全城戒严,挨家搜捕,我不信她能从天上飞出去!” “是!”许家栋来了劲,“她就是钻进地缝,也要把她挖出来!走!” 许家栋率总统卫队冲了出去。 第12章 荒村救美 “帮主!帮主!不好啦!”两个乞丐急慌慌地跑进丐帮议事堂。 帮主黄遨遥正在昏黄的油灯下可书。 诸位说了,一个花子头还识字,看书。这您就想当然看问题喽,世间万物本来复杂,都是被这想当然给弄简单化了。至于这位黄帮主为什么会识字,看书,有学问,咱们以后再交代。 且说黄遨帮主,见这两个乞丐着急的样子,便放下手里的书,问:“怎么回事?这么慌慌张张的,慢慢说。” 岁数大的乞丐说:“咱们的一个弟兄叫人杀死啦!” “嗯?”黄遨遥心中一怔,把脸沉了下来,生气地说:“我不是一再嘱咐你们,不能胡乱来吗?是不是招惹人家啦?” “没有。”另一个乞丐说,“当时我们就在旁边,他在墙根儿睡得好好的,谁也没招惹。来了两个蒙面人,说要给他银圆,他伸手去接,那人噗的一刀,就把他杀死了。” “嗯?!”黄遨遥的脸蓦地阴沉下来。 两个乞丐吓得一哆嗦:“真的,我们没说瞎话。那两个人还把他的尸体扔进一座大院子里。” “喔?”黄遨遥蹙眉凝思,“你们可认识那蒙面人?” 年长乞丐说:“不认识,我们打听了,好象是袁大头的人。” 黄遨遥咬住了牙关:“又是这个老贼!那座大宅院是谁家?” 俩乞丐同时说:“我们认识,苑宅。” 俩乞丐刚说完,一个分堂舵主急匆匆进来,对黄遨遥说:“帮主,京城戒严了,城门和各要道口都增加了岗哨。” 黄遨遥倒抽了一口凉气:“那宅子是内务部次长苑缙汾家。苑次长是个敢讲真话的好官,听说,他在议会大骂袁世凯。这么说,老贼向苑次长下手啦。走!去凑凑热闹!” 分堂舵主和那两个送信的乞丐,把睡觉的乞丐们叫醒:“帮主有令,都起来!别睡啦!起来!快!” 众乞丐从睡梦中惊醒,迷迷糊糊地穿衣穿鞋,拿起竹竿棍棒,乱哄哄跟随黄遨遥向节上走去。 街上冷冷清清,没有行人,路灯昏黄,冷落空寂,有一种肃杀和恐怖的感觉。 黄遨遥带领乞丐们怒冲冲地走来,街上立即变得乱哄哄的。走着,走着,黄遨遥蓦地停住,众乞丐赶忙停住,屏住气注视着前方。 分堂舵主问:“帮主,怎么不走啦?” 黄遨遥沮丧地说:“我们来晚啦!” 众乞丐这才发现,马弁门正在苑府大门上贴封条。 分堂舵主说:“干脆,把狗日的干钓掉!” “不行!”黄遨遥拦住众人,说,“他们人多。再说,杀几个马弁有什么用?看样子,苑家被连锅端了……” 一个女乞丐说:“没有,跑出来了一个。” 黄遨遥问:“谁?谁跑出来了?” 女乞丐回答:“苑小姐,我看见了,从后门跑出来的。” 黄遨遥眼珠一转,说:“不好!官府戒了严,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出得了京城?刘舵主!” 分堂舵主答应:“我在。” 黄遨遥对分堂舵主说:“你跟我去。其他人回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惹事。” “知道啦。”众乞丐七嘴八舌地答应着,向回走去。 分堂舵主问黄遨遥:“帮主,干什么去?” 黄遨遥机警地向四处看了看,说:“别问,跟我走。” 黄遨遥带着分堂舵主,不走大街,转走胡同,东寻西看,象是在寻找什么。分堂舵主知道帮主的脾气,并不询问,只是默默地跟随着他。 他们寻到城墙边一个非常荒僻的地方,这里乱草丛生,没有路灯,也很少有人来这里。但是,城墙上却有军人站岗。他们贴着墙根儿一边向前走,一边四处搜寻。走着,走着,遨遥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在那儿!” 分堂舵主疑惑地问:“在哪儿?谁呀?” “别出声!跟我走。”黄遨遥用手堵住他的嘴,拽着他飞快地向前走去。 前面墙根儿黑影里躲着两个人,苑红芳和她的使女。两人逃出苑府以后,本想从城门混出去。在路上听说全城戒了严,城门封锁不许出入。便串胡同来到城墙边,想找个低矮的地方跳出去。来后才发现,低矮处虽然有,但都有哨兵巡逻。 使女完着城墙上的哨兵,为难地说:“小姐,城墙上有哨兵,怎么办?” 苑红芳没说话,眉头拧成了疙瘩。 就在这时,黄遨遥和分堂舵主急匆匆走了过来。黄遨遥向分堂舵主使了个眼色:“掩护我!” 分堂舵主便明白了,向黄遨遥会意地点点头:“明白。” 黄遨遥快步走到苑红芳面前,说了声:“跟我走!”不管苑红芳反应如何,裹挟起她和使女,向城墙低矮的缺口处跑去。 与此同时,分堂舵主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哭叫:“阿唷!我不行嘞!要饿死喽!快救救我吧!可怜可怜,给点吃的吧!”故意弄出很大声音。 城墙上的哨兵被吸引过来,大声骂道:“嚎什么嚎?不知道戒严了吗?再嚎枪嘣了你!” 曾机哨兵转移视线的一刹那,黄遨遥裹挟着苑红芳和使女纵身跃上城墙, 恰在这时,许家栋率领总统府卫队来到这里,蓦地看见有人跳上城墙,大惊:“啊?!有人跳上城墙!”对城墙上的哨兵恶狠狠骂道:“混蛋!猪头!管什么臭乞丐,快追逃反!逃走了我要你的命1” 可是晚了,黄遨遥已经夹着两个女子跳下城墙。 许家栋象输光的赌徒,声嘶力竭地叫喊:“开枪!快开枪!打死他!” 噼里啪啦……总统府卫队和哨兵一齐开枪,子弹雨点般射向城外。 黄遨遥胳膊夹着苑红芳和使女落到城外,就地一滚,躲进附近一个大坑里。 城墙上射来的子弹从他们头顶上呼啸而过。 射击停了,黑黢黢的田野变得死一般寂静。 黄遨遥对苑红芳:“苑小姐,现在没事了。天明以后,他们肯定会来搜的。趁天还没亮,赶快逃走吧!”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苑红芳叫住黄遨遥,“请恩人留下姓名。” 黄遨遥没有回头,掷地有声地说:“一个痛恨窃国大盗的……老叫化子!” 说完,快步向前走去。消失在昏暗的夜色。 “好个忠肝义胆的侠丐!”苑红芳激动万分,一直望着黄遨遥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苑红芳得到侠丐黄遨遥的帮助,逃出北平城。苑红芳怎么说也是千金小姐,从小在深闺长大,别说出北平城,连家门也不经常出。如今,孤苦无依地逃当中荒郊野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往哪儿逃啊?她记得是从南城逃出来的,一直往南走肯定会离京城越来越远。于是,二人便向南走去。出来时因为慌张,没有带多少钱,很快便花光了,便一路向人乞讨。 一天,她们来到一个小村子,因为兵荒马乱,人都到外面逃难去了,村子里空落落的,十分冷清。浪个女孩子,哪里走过这样远的路呀,累得脚上打了泡,疲惫不堪,憔悴得不成样子。 苑红芳实在是太累了,喘着气问使女:“香儿,这里离北平很远了吧?” “我也不知道。”香儿摇了摇头,说,“咱们已经走了两天一夜,估计离京城不会太近了吧?” 苑红芳看了看四周,说:“这个小村子挺偏僻的,他们不会找到这里的,咱们好长时间不吃不喝了,我有点头晕,坐咱们歇歇吧。” “嗯,我也真走不动了。” 香儿说着,扶苑红芳坐在一家的门墩上。 香儿说:“您在这儿歇着,我去找点吃的。” 苑红芳嘱咐说:“当点心,早去早回。” 使女香儿找了几户人家,不是铁将军把门,就是没有人。她刚要去另一家,蓦地听到村口有人说话:“好象人都都死绝啦,不会在里面……” 另一个人凶狠地打断这个人的话,说:“少废话!没人也得搜!挨家挨户,一处也不能放过!” 香儿习惯地缩回院子,探出头一看,可把她吓坏了。那个领头的正是那天夜里抄苑府的人。她不敢久留,急惶惶沿着墙根跑回苑红芳歇息的地方。 苑红芳见她小脸吓得煞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问:“怎么回事?遇上了野狗?” “不是。”香儿急的上气不接下气,“他们追来啦!已经到了村口!” “啊?!”苑红芳吃惊不小,“真是那些人?你看清楚了?” “没错。”香儿一边说,一边拉苑红芳站起来,“还是那天晚上那个领头的,我认识他!他们就要到了,快走!” 苑红芳和香儿还没走出几步,许家栋带着马弁追了过来,他一眼就认出了苑红芳,又惊又喜,哈哈大笑:“哈哈!真是老天爷帮忙,你跑不了啦!追!抓住她!” 两个女孩子哪里是这些马弁的对手,没跑出去几步,就被马弁们团团围住。 许家栋幸灾乐祸地对被包围的苑红芳说:“叛逆之女,还想跑逃?哼!普天之下,皆为王土!你能逃出袁大总统的手心?你做梦吧!将民国叛逆苑缙汾之女苑红芳,拿——下!” “是!”众马弁答应一声,去捉苑红芳。 就在苑红芳被捉住的一瞬间,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喝喊:“苑小姐休怕,我来救你!” 苑红芳、许家栋和所有在场人,都怔住了:“啊?!” 出来挡横声言救苑小姐的人是谁?沈子寒。 沈子寒怎么来到这北方小村的呢?沈子寒接到民国教育部的加急调令以后,虽然心中疑虑重重,还是决定去京城看一看。动身那一天,洪家璧送他去车站。 那是个小火车站,月台上没有几个旅客。车还没到,沈子寒和洪家璧坐在长凳子上等候,书童在一旁看着行李。 洪家璧说:“您呀,就别瞎下啦,肯定是好事。你不是小人物,在省上也是鼎鼎大名的。诶?会不会是刚夫大哥在教育部举荐了你?” 沈子寒很肯定地说:“不是,前天刚接到他的封信,压根儿就没提这事。” 洪家璧说:“好嘞,别瞎嘀咕了,反正是好事,不是坏事。哎?你和刚夫大哥都出人头地了,有机会可得把我也弄去呀,咱们可是结拜兄弟哟。” 伸子寒说;“那是当然,怎么能忘得了你。只是……” 洪家璧问:“只是什么?”沈子寒说:“这调令来得太突然了,还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要我能留在国民政府,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弄去。生死弟兄嘛。” 洪家璧说:“这还差不多,象个当哥哥的样。喔,车来了,走吧。” 列车噗噗喘着粗气喷着白烟停在月台旁。 洪家璧把沈子寒送上火车,嘱咐小书童:“照顾好二哥。” 书童答应:“放心吧,洪先生。” 列车慢慢启动,洪家璧向沈子寒招手送别:“二哥,一路多保重!到了京城别忘了来封信。” 沈子寒说:“你放心,我会的。好好学习,别把时间荒废掉。” 洪家璧说:“我记住了。见了刚夫大哥,代我问好。再见,保重!” 沈子寒脸贴着车窗玻璃,向洪家璧挥手:“回去吧!你也要多保重!” 列车喘着气离开江南小站,向北开去。 在过长江之前,火车虽然行驶缓慢,但还算顺畅。过了长江就一会走,一会停,有时一停就是好几个小时。过了黄河,行驶得就更慢了,有时还听到剧烈的枪声。不知道是土匪骚扰还是军阀开战,车上的人开始紧张起来,纷纷贴着车窗玻璃向外看,胆子大的还打开车窗把头伸了出去。 书童惊恐不安地问沈子寒:“少爷,北方真的在打仗哪?” 沈子寒摇摇头,说:“北方一直在打仗。不过,还不知道这些人是土匪还是军阀……” 旁边一个汉子气愤地说:“一样!都祸害老百姓!一样的货!都不是好东西!” 汉子的话音刚落,慢慢爬行的火车突然停住了。 车外的气氛很紧张,荷枪的士兵纷纷向车头方向跑,随即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显然在交火。 车上的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开始骚动起来:“啊?!怎么回事?谁在跟谁打?” 乘务员急匆匆地走进来,一面用力吹哨,一面大声喊:“下车!快下车逃命!还愣着什么?等死啊!” 人们你拥我挤,纷纷向车门奔跑。 沈子寒一边提行李,一边问乘务员:“先生,前面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乘务员一边指挥乘客往车下撤,一边说,“打起来啦!路轨炸啦!走不成啦!” 有人问:“谁跟谁打起来啦?” 乘务员说:“这年头谁跟谁不打呀?反正是军阀,乱打呗!哎呀!别问了,快下车逃命吧!” 沈子寒和书童随着混乱的人群挤下火车,低着头毛着腰,在庄稼的掩护下,向前跑去。沈子寒和书童对这里十分陌生,根本辨不清方向,跟着胡乱奔跑,跑到了什么地方他们也不知道。好不容易上了一条官道,二人累得汗流加背,浑身污垢,很是狼狈不堪。别看沈子寒比书童年岁大,走起路来书童还真比不上他,渐渐把书童甩在了后面。 “少爷,等等,等等啊,哼!仗着你会轻功,臭显摆!”书童步履沉重,跟在沈子寒身后使劲追赶。 “不行了吧?拿来,我背。”沈子寒折返回来,抢过书童肩上的包裹。 “没事,我不累。”书童去抢包裹。 “还不累呢,呼哧带喘,汗流浃背!”沈子寒冲他作了个鬼脸,背着包裹向前走去。 “哪能像你呀,人家不是没练过武吗?你说这叫什么世道,连火车也坐不安生。这么一步一步地挪,得什么猴年马月才能到北平啊?哎?少爷,咱们走了多远啦?什么时候才能到北平呀?快到了吗?”书童嘟哝着发牢骚。 “前面就是保定府,很快就到北平啦。”沈子寒很乐观。 “这下有盼头了。走!”书童升起希望,来了精神,脚下步子也快了。 前面是个大土坡,他们吃力地爬上坡顶,蓦地看见从对面走来一群逃难的百姓。个个面黄肌瘦,衣服褴褛,用扁担挑着或者用小车推着瘦成皮包骨头的小孩。他们相互搀扶着、支撑着,艰难地有气无力地向坡顶走来。 沈子寒和书童躲闪在一旁,看着他们从眼前走过。 一个中年汉子艰难地推着一架排子车走来,一个蓬头垢面,形容憔悴的女人在前面拉车,车上的箩筐里装着两个脏兮兮、瘦得皮包骨头的孩子。小车从沈子寒面前摇摇晃晃地推了过过。沈子寒刚要往前走,突然看见拉车的女人趔趄趔趄地栽倒在地,一动不动了。推车的汉子大慌,急忙放下车,跑过去抱起妇人,大声呼叫:“孩子他娘!孩子他娘!你醒醒!你醒醒啊!” 沈子寒跑过去,关切地看着。 妇人慢慢睁开眼,有气无力地说:“孩子他爹,别哭,我没事儿……”又昏了过去, 沈子寒没见过这样的情景,问:“她这是怎么了?病啦?” 汉子白了他一眼,没好奇地搡棒他:“她没病!是饿的!谁两天水米不沾牙能受得了?!” 沈子寒发现,汉子的眼里含着泪花。 妇人是饿晕了,睁不开眼,但心中清楚,眼角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 沈子寒问:“大哥,你们这是……” 汉子愤愤地:“逃荒呗!” 沈子寒想到了灾荒,问:“今年收成不好?” “唉!”汉子长叹一声,痛心地说,“从开春到现在,没下过一场雨,庄稼都旱死了,后来又闹起了蝗虫。你看看!满地荒草,颗粒无收,颗粒无收啊!” 沈子寒大为疑惑,说:“报纸上不是说,政府在带领你们抗旱救灾吗?” 他了沈子寒的话,汉子气更大了,说:“救灾?成天打仗,一会儿直系当政,一会儿皖系又打过来,旗子还没插稳,又被奉系赶跑了……唉!你打我我打你,谁管老百姓的死活啊!嘿!这叫什么世道?真没有百姓的活路啦!” 沈子寒看着乌漾乌漾的逃难人群,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感叹道地:“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啊!这就是书上说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啊!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呐!” 妇人醒过来了 但十分虚弱。 沈子寒对书童说:“拿来。” 书童问:“什么呀?少爷。” 沈子寒面无表情,呆板地说:“干粮、钱。” 书童低声说:“咱们也不多了,路上还要用呢。” “少罗嗦!叫你拿你就拿。”沈子寒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过,不,简直是冷酷。 书童小嘟哝着不情愿地拿出干粮袋,塞给沈子寒:“给!” 沈子寒接过干粮袋,递向汉子,说:“这里有点干粮,叫大婶吃了吧。” “啊?”汉子一愣,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沈子寒,讷讷地说:“这……这年头干粮比金子还值重,你……我……” “快拿去吧,救人要紧。”沈子寒说得很平淡,但很真诚。 汉子双手颤抖地接过干粮,冲沈子寒咚地跪下,鸡捣米似的向沈子寒磕头致谢:“好人!好人!真是大好人啊!”转过身对妻子说,“孩子他娘,咱遇见大好人了!快吃!吃吧!你有救了!” 汉子只顾了喂妇人吃干粮,没留意沈子寒已经走了。他望着沈子寒远去的身影,激动得嘴里连声说:“好人!大好人!这年月,这样的好人不多啊!” 沈子寒和书童一路北上,恰巧也来到苑红芳歇息的村子。带的干粮送给了逃难的老乡,沈子寒想去住户家讨点吃的。可是,村里破败荒凉,不见人烟,只有几条瘦狗在路旁觅食。一连去了几户,有的铁将军把门;有的院里长满没膝的荒草,鸡刨鼠啃,糟蹋得不成样子;有的墙倾柱斜,屋顶露出了蓝天。 沈子寒进此情景,扼腕长叹:“这样的景象,过去只在古书上读过,今天真的看到了!推翻清朝才几年呀,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苑红芳被许家栋追到这里。当他听到许家栋说:“你能逃出袁大总统的手心?你做梦吧!将民国叛逆苑缙汾之女苑红芳,拿——下!”时,心中蓦地一激灵:“啊?苑缙汾?这么说,袁世凯老经向苑次长下毒手了!” 苑缙汾反对袁世凯的事,报纸上登过,秦刚夫也在信中谈到过。沈子寒和秦刚夫都对苑缙汾非常佩服称他是真正的民国斗士。 沈子寒立即判断出,这位被追杀的小姐是苑缙汾的女儿,叫苑红芳,是忠良之后,不能叫她落入袁贼的魔掌,便大喝一声,前去相助。 许家栋见横空杀出个程咬金,着实吓了一跳。可是,当他见沈子寒不过是一一个学生名义的年轻后生时,脸上不由浮起轻蔑地嘲笑:“好啊,又送来一个!一块抓!” “是!”马弁们答应一声,扑向苑红芳和沈子寒。 沈子寒虽然也带着枪,练过武功,但毕竟只有一个人,身单势薄,体力渐渐不支,眼看要双双被擒。 许家栋猖狂大笑:“哈哈!你们到地狱去做一对鬼鸳鸯吧!给我抓活的!” 许家栋话音未落,突然,空中传来一阵更大更响亮的笑声。许家栋不知来者是谁,急忙向传来笑声的方向看去。 笑声变成了怒骂:“不过是袁世凯的一条癞皮狗,也敢出此狂言?!” 许家栋只听到声音,看不见人影,不知是人什么来历,顿时慌了…… 第13章 禅机 许家栋正在疑惑间,突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噗楞楞飞出三个蒙面黑衣人,看身形和动作,许家栋和沈子寒都判断出是三位女子。 许家栋虚张声势,大喝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敢挡爷的横!” 黑衣人中年长的一位说:“呸!没大没小,不怕风大了扇舌头,姑奶奶当你娘还富裕!”说着,便舞动手中兵器,杀向袁贼爪牙。 这人手中的兵器很特别,是两只托盘大的铁莲花,叶片有一尺多长,两边都有刃,十分锋利,五瓣叶片成花序状排列,每个铁莲花上有五把双刃刀,两个就是十把。十把刀旋转起来,威力可非同小可。别说是肉长的身体,就是钢条铁棍儿也得被削断。这位蒙面女子,看样子足有五十岁,但这两朵铁莲花被她耍得风车般旋转,发出唰唰的声响。袁贼的爪牙没见过这种兵器,一下子给镇住了,惶促不知所措,被旋倒了好几个。许家栋毕竟经验多,心想,不管你什么铁莲花钢莲花,也挡不住枪子。他见马弁们慌了神,一时不知所措,便大树说:“混蛋!一个铁莲花有什么了不起?你们手里的枪是吃素的?开枪!打死她!” 经许家栋一提醒,马弁们才如梦初醒,纷纷举起枪瞄准年长蒙面人。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蒙面女人说了声:“开!”从铁莲花的叶片里噗地喷出许多白色粉末。马弁们没有准备,全被喷到了眼睛里。你当这粉末是什么?是研磨得极细的石灰。石灰进入眼里,烧得一个个吱哇乱叫,有的把枪也扔掉了。 三个女人抱起乘机苑红芳和使女香儿,向沈子寒说了声:“快走!”飞也似地跑出村子。沈子寒和书童紧随而去。 徐家栋上了当,就象老牛掉进枯井里,有劲使不上,心里这个气,恶狠狠地骂道:“臭女人!叫老子抓住饶不了你!” 骂只是解解气,已与事无补,只好带着眼睛受伤的马弁们悻悻而回。 三个蒙面女人带着沈子寒和苑红芳来到一座山上,停在一个叫紫云庵的寺庙前。苑红芳对沈子寒和三个蒙面女人说:“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年长的女人摘下蒙面,另两个也摘下,原来是三个尼姑。 苑红芳和沈子寒同时一怔:“啊?!你们是出家人?” “阿弥陀佛。”年长尼姑单掌打了个稽首,话语中蕴涵着禅机,“施主问得蹊跷喽,日月有常,冥冥有灵,人生有定数,一切皆是缘,你问为什么,岂是能讲清楚的。” 沈子寒觉察出这是位不俗的得道高僧,说:“这么说,今日我们能相会,应当是缘分了。” 老尼意味深长地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皆是缘分。你鼎鼎大名的沈子寒能来敝寺,自然更是缘分了。” “啊?沈子寒?”苑红芳大感意外,惊问,“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江东才子沈子寒?” 没等沈子寒开口,老尼姑代为回答:“自然是他喽,不然还是哪个?你们本不相识,能在荒村相遇,也是缘分哟。” 沈子寒心里好纳闷,问:“师傅,你怎么知道学生的名字?” 老尼笑了笑,很有把握地说:“你和袁贼爪牙唐化钧一伙搏斗时,我见你使的招式是敬莲师妹的,故而知道,你一定是她的高徒沈子寒。” “啊?”沈子寒又惊又喜,说:“这么说老前辈是捧莲师太喽!老前辈在上,请受弟子大礼参拜。”说着,抱拳躬身,行弟子大礼。 “快起来,快快请起。”捧莲师太扶起沈子寒。 沈子寒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可惜弟子武功欠佳,未能战胜那帮走狗,惭愧,惭愧呐。” 捧莲师太说:“沈壮士过谦了。壮士的武艺远在常人之上,你未能得手,是因为他们有枪,人又多,也是袁老贼气数未尽。请二位禅房叙话。” 捧莲师太领沈子寒和苑红芳往禅房走去。 沈子寒对捧莲师太的铁莲花独门兵器很感兴趣,一边走一边问:“师太兵器独特,武艺高强,果然非同一般,子寒大开了眼界。” 一行人边走边说,来到禅房。知客尼献上香茗。 捧莲师太对沈子寒和苑红芳:“二位请坐,用茶。” 捧莲师太问沈子寒:“你师父可好?” “挺好的。”沈子寒回答,“我临来前去看她,她要到南海去云游,特地叫弟子前来看望师父。没想到,却是这样相见。” 苑红芳已是无家可归,见捧莲师太无功如此了得,便动了出家学艺报仇的念头。嗵地向捧莲师太跪下,急切地说:“师傅,我要出家跟您学习武艺,亲手杀死袁世凯和唐化钧,为父报仇,为国除奸。请师父收下徒弟。”心诚意切,眼含泪水。 捧莲师太意外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苑红芳很认真,甚至都流出了眼泪,这老人家怎么倒笑起来了呢?人们一时都被笑愣了。 苑红芳惶惑茫然,讷讷地问:“您……您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没有。”捧莲师太停住笑,说,“你没有说错。我知你无家可归,救你来庵中,就是要收你为徒的。” 苑红芳破啼为笑,惊喜异常,说,“真的?太好啦!我要练好武艺,为父报仇!请师父在上,受徒弟一拜!”拜完,她突然想起,疑惑地问,“诶?您怎么知道我?我们以前不认识呀?” “不,我认识你。”捧莲师太对苑红芳知道得一清二楚,如数家珍地说,“你叫苑红芳,是忠烈遗孤。你父苑缙汾,因不与袁世凯同流合污,蒙冤被害,满门抄斩,只有你命大,得到一个老乞丐的帮助,才得以逃出。” “哎呀!真神啦!您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苑红芳大感惊诧,对捧莲师太佩服得五体投地。 捧莲说:“我还知道,你和沈少爷,日后还有一段感天地、泣鬼神的生死缘。” 沈子寒和苑红芳不由相互看了一眼。 沈子寒嗫嗫嚅嚅地说:“怎……怎么会呢?我和苑小姐素不相识,不过是偶然相遇,怎么会有什么生……生死缘……” 捧莲师太并不解释,说; “出家人不打诳语,信与不信,日后自知。”然后转过身,对苑红芳说:“要我收你为徒,必需应我一件。” 苑红芳见捧莲师太答应收她为徒,高兴地说:“好,只要师傅肯收我,别说一件,十件百件我也答应。是什么,师傅请讲。” 捧莲说:“从今以后,一心习武,修炼,没有我的允许,不许私自离开庵门一步。” “那……”苑红芳满脑袋想的是杀袁世凯报仇,问,“我什么时候去杀袁世凯和唐化钧?” 捧莲蔑视地说:“你别看袁世凯又是大总统大元帅的,看起来威风神圣,其实,他不个是个跳梁小丑。他不是一心想当皇帝吗?他哪里知道,他当皇帝之日,就是他灭亡之时。时间不太长喽。” 沈子寒和苑红芳很兴奋:“这么说,老贼夸了,中国有希望了?” 捧莲师太沮丧地摇摇头,说:“如果我没有算错,在不太远的将来,饱受苦难的中国将有塌天之祸。到那时,你们会有用武之地的。” “啊?!”沈子寒和苑红芳大惊。 沈子寒问:“请问师太,您说的塌天之祸,是什么?什么时候发生?” 捧莲说:“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老尼不是说你们还有生死之缘嘛,就应在那个时候。阿弥陀佛!” 沈子寒和苑红芳满脸疑惑,但又不便再问。 沈子寒因为要赶时间去报到,第二天便告别捧莲师太和苑红芳,踏上去京城的官道。苑红芳对沈子寒既有感激,又有男女间的爱慕,心情非常复杂。有些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能用眼神和表情表达和传递。她意味深长地对沈子寒说: “救命之恩,小妹永世不忘。官场险恶,大哥要多加保重。今日一别,不知日后还能不能再见……”苑红芳说着说着,忍不住掉下眼泪。 “徒儿不必悲伤。”捧莲说,“一切皆有定数,师父不是说了吗?你们不但日后能够相见,而且还有一段生死之缘。” 苑红芳说:“您……您不是在安慰徒儿吧?” “鬼丫头!若不应验,拿老尼是问。”捧莲说,“天不早了,让沈少爷上路吧。” 沈子寒和苑红芳四目相望,依依而别。 这里离北平已经不远,走了两天便到了。 书童见已是黄昏,对沈子寒说:“是先去报到,还是先住下?” 沈子寒说:“机关可能已经下班了,先找个客栈住下,明天再去报到。” 书童说:“哎,前面就有一家客店。” 沈子寒走进那家客店,见房屋还干净,便住了下来。店小二打来洗脸水,沈子寒刚要盥洗,蓦地发现院子里闯进一队全副武装的军队,把住各个房间门口。 沈子寒心中好生疑惑:“来这么多军人,出什么事了?” 这时,外面有人问道: “江南来的大才子沈子寒,住在这里吧?” “在,是在这儿住,谁呀?请进。”书童话音刚落,呼啦啦闯进来两名全副武装的军人,堵在了门口。 书童大惊:“啊!?你……你们要干什么?我们刚来,什么也没有做……” 一个军官走进来,说:“不要误会,在下是来保护你们的。” 沈子寒觉得奇怪,问:“请问这位长官,您找哪个沈子寒?” 军官笑了笑,说:“哪个?还能有哪个?就是找你江南来的沈子寒沈大才子!” “这……”沈子寒被搞糊涂了,说,“我刚到京城,这不,脸还没洗。长官怎么……就知道我来了?” 军官神秘地笑了笑,说:“你当大总统府的人,都是白吃饭的?” “什么?”沈子寒预感到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可能藏着更大的阴谋,急问,“你说什么?大总统府?这……我与大总统府素无瓜葛,您一定是找错人了。” “没找错。”没等军官回答,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 第14章 特殊任务 从外面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袁世凯的心腹副官唐化钧,他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傲慢地作着自我介绍:“在下唐化钧,在大总统府任副官一职。” “大总统府副官?”沈子寒说,“你们真的搞错喽,学生是教育部调来的,跟大总统府没关系,你们真的错啦。” “哈哈哈哈!”唐化钧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里有一种猫捉老鼠得意和嘲弄,“教育部下的调令不假,可调你的不是教育部,而是大总统府,确切地说,是大总统本人。你是多大面子啊!” “啊?!是袁世凯调的我?”沈子寒没有精神准备,一时惊得瞠目结舌,“这……这怎么可能?我……我不认识他,怎么会调我呢?一定是您弄错了,真的,弄错喽。” 唐化钧头摇得象拨浪鼓,说:“这样的大事怎么能出错?你不认识总统,可是,总统知道你呀?” 沈子寒说:“你越说越离谱了,我一直在江南,这是第一次来北平,他怎么会知道我?” 唐化钧一脸的狡黠和神秘,说:“他老人家不但认识你,还读过你的文章,非常赏识你的才华,尤其是你的思辩论说能力,给大总统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特意指示教育部把你调来。” 沈子寒说:“喔,还是教育部调的我呀,我明天就去教育部报到……” “不不不。”唐化钧抬手打断他,说,“你误会嘞。袁总统是让教育部发的调令,而调你来京的是总统府,你是到总统府报到。” 沈子寒实在想不出袁世凯为什么会调他,调他去总统府干什么呢?疑惑地问唐化钧:“我一向与政界没有来往,调我来总统府干什么?” “完成一项特殊任务!”唐化钧神情诡谲,声音很低。 “特殊任务?什么特殊任务?”沈子寒预感到其中有名堂,心情紧张起来。 唐化钧说:“一篇文章!” 沈子寒从唐化钧的神情和语气明显地感觉出,他的话中有话,故意说:“文章?不就是一篇文章嘛,北平人文汇萃,作家、教授、学者,多如牛毛,大总统要写文章,找什么样的高手找不到?还用不远千里把我这个无名小辈召来?” “不!”唐化钧说,“袁总统的智囊团,把京城的教授名流象过筛子一样过了一遍,经过逐个遴选,慎重比较,缜密权衡,觉得只有你最合适!” “啊?”沈子寒觉得事情严重,有些惴惴不安,问,“这……这是要写一篇什么文章呀?” 唐化钧声音压得很低:“诏书!” 推翻清朝以后,这两个字眼已经不怎么用了,沈子寒一时没有想到这两个字,问:“你说什么?什么书?” 唐化钧一字一顿:“诏——书!” 沈子寒心中象浇了一瓢冰水,蓦地一激灵:“诏……诏书!?什么诏书?” 唐化钧几乎把嘴贴到了沈子寒的耳朵,声音压得非常低:“登基诏书!” “啊?!”沈子寒心中一凛,下意识地问,“这……这么说袁总统真的要……要当皇帝?”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吓的你。”唐化钧把沈子寒按坐在椅子上,说,“不是现在,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过,这诏书最难写,得写得服众,有说服力,让人读了觉得袁总统当皇帝当得有道理,非当不可!” 袁世凯想皇帝的传言,沈子寒在江南就听说了。但他总觉得不大可能,清朝皇帝刚被推翻不久,皇帝的名声很臭,几乎和守旧、倒退、反动、卖国……一样让人厌恶。袁世凯怎么会舍进步的总统不做,而要去当千人指万人骂的皇帝呢?今天,他终于得到证实,那传言是真的。他心中蓦地生出一种恶心的感觉,就象吃饭吃出只苍蝇。袁世凯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变得十分肮脏丑陋。脸色也随之变得更加阴沉难看。对唐化钧说:“你们看错人了,我真的写不了。我一个无名小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唐化钧的脸也耷拉了下来,用威胁的口吻说:“嗯?你敢违抗大总统的旨意!” “不敢,学生不敢。”沈子寒说,“在下实在是才疏学浅,完成不成这样的重任。耽误了袁总统登极,学生可担待不起。”沈子寒的话语里隐含着讥讽和嘲弄。 “袁总统说你能完成,你就能完成!”唐化钧使出了两手,先用权势压沈子寒,接着又用甜言拉链,说,“你想好楼,这可是一步登天的机会,别人想有这样的机会还找不到呢?你可千万别犯糊涂。你现在是重点保护对象,住在这里太不安全,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住处了,走吧。” 沈子寒心想,这里毕竟是公众场所,袁世凯会有所顾忌。要是搬到与世隔绝的地方,岂不成了关进笼子的羊羔,任凭他们宰割了。想到这里,便对唐化钧说:“不用了,住在这里挺好的。” “不行!这是命令!”唐化钧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这……”沈子寒暗自寻思,硬顶是顶不住,便想先来个缓兵之计,说,“这里是不大安全,不过,今天太晚了,我走了一天路实在太累。这样吧,今晚先在这里住一夜,明天一早就搬走。怎么样?” “嗯……”唐化钧心想,沈子寒是袁世凯点名要的人,不能逼之太急。多派人守护,一晚上不会出什么事,便答应了,说,“是啊,沈大才子是太累了。好吧,那就明天一早搬。不过,在下把丑话说在前头,沈大才子好生歇息,不要……” 不等他说完,沈子寒便爽快地说:“我累成了这个样子,你就是 拿枪逼着我,我也不会出去的。您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吧。” 唐化钧说:“沈大才子是明白人,好,我先走喽。” 唐化钧走出屋字,向警卫军官作了交代,说:“在院子里派双岗,不许睡觉,要是出了什么差错……” 军官打了个立正,说:“唐副官放心,出了差错拿我是问!” 唐化钧说:“好,你要随时来查岗。” 军官答应:“下官明白。” 唐化钧这才放心地离开旅店。 沈子寒刚到北平,还没站稳脚跟,就被软禁在旅店里,恐惧和焦急使他坐立不安。书童年纪小,不太懂什么皇帝呀诏书,便好奇地问沈子寒:“少爷,诏书是不是……就是唱戏里说的圣旨?” 沈子寒心不在焉地回答:“嗯……差不多吧。” 书童显得很兴奋,说:“哎呀!能有资格写圣旨,一定是很大的官吧?” “你烦不烦!”沈子寒瞪了书童一眼。 书童依然很激动“您有资格写圣旨,一定会作很大的官。哈哈!奶奶要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会乐得合不拢嘴……” “住嘴!”书童还要喋喋不休地说,沈子寒打断他,“合不拢嘴?合不拢个屁!” 书童不知道沈子寒为什么发这样大的火,讷讷地说:“干吗这样凶,奶奶就是盼着你早当官嘛。” 沈子寒察觉自己情绪失控,太过分了。便缓和下来,和蔼地说:“有些事你不懂。这样的诏书我不能写。” 书童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能写呀?” “怎么跟你说呢?”沈子寒想了想,说,“董卓王莽秦桧……你知道吧?” 书童说:“知道,都是白脸大奸臣。” 沈子寒说:“哎,就是,我要是写了就是那样的大奸臣!千古罪人!比他们还要坏!” “啊!?”书童惊得叫了起来,“那在可不能写,说下大天来也不能写。可是,看这架势,不写……恐怕不行。” 沈子寒想到了秦刚夫,一是到北平来了应当去看看他,二是想让他给拿个主意。他毕竟在北平待了一段时间,对官场比较熟悉。便对书童说:“你先睡吧,我出去一会儿就回来。” 书童担心夜里出去不安全,说:“天这么晚了,您……” 沈子寒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两名特务急迎来,问:“沈先生,天这么晚啦,您要到哪去?” 沈子寒冷冷地说:“怎么?我抓起来了?” “没没,您误会啦,您是袁总统的贵客,谁敢抓您。”两名特务油腔滑调,“我们是说,京城夜里不怎么太平,您还是不出去为好。” “谢谢好心关照。京城嘛,就如同天子脚下,怎么会不安全呢?”沈子寒说着,就要往外走。 “站住!”两个特务把他喝住。 沈子寒停住脚步,但头没回。 两个特务又换成笑脸,不怀好意地问:“请问,您到哪儿去呀?” 沈子寒说:“去看个朋友,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两个特务嬉皮笑脸低说,“我们陪您去。” “不必!”沈子寒气愤地甩出一句话,径直向外走去。 两个特务说着:“沈才大子是我们的贵客,我们要保障客沈大才子的安全负责。”说着,象两条狗紧跟沈子寒而去。 秦刚夫住在南城一条胡同内,是座老式的四合院,院墙很高,四周房舍鳞次栉比。胡同里路灯很稀,光线非常昏暗。沈子寒尚未走近院门,蓦地看见屋顶上有两个黑影。沈子寒以是贼,便大喝一声:“有贼!”说着,蹬着墙根儿一尊旧石狮子蹿到墙上。屋顶上的黑影,见被人发现,慌忙向前跑去,跳下房逃走了。 正在屋内看书的秦刚夫听到动静,带着仆人走出屋子。 沈子寒已跳下墙走进院子,秦刚夫蓦地看见,又惊又喜,步履趔趄地迎过去,攥住沈子寒的胳膊,大声说:“啊?子寒!怎么是你!你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事先也不来个信儿,我好去接你!” 秦刚夫见了沈子寒,有说不完的话。 沈子寒说:“今天刚到,时间太紧,没来得及捎信儿。” “喔?”秦刚夫说,“这么说,来北平有重要事?” “唉!”沈子寒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大哥可好?” “唉!”秦刚夫也叹了口气,“也是一言难尽啊!”他发现门外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对沈子寒说:“那两个人……” 沈子寒用眼神止住他,低声说:“是两条狗!” 秦刚夫立即明白了,大声对沈子寒说:“你我弟兄多时不见,今天要好好聊聊。请进屋,我还给你留着一瓶真正的茅台酒。” 沈子寒说:“我的酒量你知道,可得叫我喝个够。” 秦刚夫故意大声对两个特务说:“喂!兄弟,也进来喝一杯?” “哦不不。”两个特务被搞得很尴尬,“你们请,你们请。” 沈子寒和秦刚夫走进客厅,仆人端来热茶。 秦刚夫不等沈子寒开口,便急切地说:“你说来得紧迫,到京里来,有什么急事?” “唉!”沈子寒愤愤地说,“我是被骗来的。” “骗来的?”秦刚夫眨眨眼,“被谁骗?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子寒说:“袁世凯要恢复帝制,当皇帝,你不会不知道吧?” “当然知道。”秦刚夫说,“这已是公开的秘密,京城无人不知的。这跟你来京有关系?喔?莫非……前些天听人们议论,说袁世凯从南方选中了个起草登基诏书的人。但我不知道是谁?我怕万一是你,不知道内情上了当,特意给你寄去一封信。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们很卑鄙。”沈子寒说,“他们怕我不来,特以教育部的名义发的调令,我要知道是让我干这万人骂的事,打死我也不会来。” 秦刚夫思虑缜密,嘬着牙花子说:“问题是,你已经来了。不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喽。” “大哥!”沈子寒说,“这千古罪人的事,我绝对不能做。大不了是死,由他们去吧!人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就爱胡思乱想,你说这时候,我要象鸟一样有一对翅膀,该多好啊!” 秦刚夫说:“你的意思是逃出去?”随即沮丧地摇了摇头,“总统府戒备森严,想也别想,根本就逃不出去。”他想起了什么,问沈子寒,“你住在什么地方?” 沈子寒说:“我还没住进总统府。” 秦刚夫问:“那你现在住在哪儿?” “一个旅店,明天就搬进总统府。”沈子寒回答。 秦刚夫蹙梅凝思,“诶?这倒是个逃走的机会。”随即又摇摇头,自问自答地说,“不行,那些家伙心狠手辣,什么事也做得出来。不行,太冒险了。” 沈子寒说:“那也比等死强呀!我查看过周围地形,房后是条胡同,很背静,或许是个机会。大哥,我想试试,您借给我件东西。” 秦刚夫:“什么?” 沈子寒机警地看看外面,与秦刚夫耳语。 秦刚夫点点头,说:“好,你等着,我去拿。” 秦刚夫拿过沈子寒的公文包走进内室,工夫不大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大声对沈子寒说: “这本书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到的,你可千万不能丢了哎?看完了,马上给我送来。” 沈子寒故意撇撇嘴,说:“唉呀,不就是一本书嘛,有什么了不起,值当的嘛?好啦好啦,丢不了,看完就还你。这行了吧。” 沈子寒把书装进公文包,压在包内的绳子上。 秦刚夫攥着沈子寒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子寒,千万要小心呀。” “大哥放心,我会的。”沈子寒想起什么,问秦刚夫,“京城怎么这么不安全,天不黑就有贼来光顾?” 秦刚夫苦笑着说:“那不是贼,是狗!” “狗?”沈子寒感到意外。 “不错,是袁贼的狗!” “这么说,他们注意上您了?诶?您和唐化钧不是中学同学吗?怎么……” 秦刚夫连连摇头,说:“他死心塌地投靠在袁世凯门下,是袁世凯最得意的心腹之一,像疯狗一样,到处咬反对袁世凯当皇帝的人。我早已经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苑缙汾已经被他们搞掉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我头上。” “那……您还是躲一躲吧。”沈子寒很为秦刚夫担心。 “躲?往哪躲呀!”秦刚夫又是一阵摇头叹息。 “那就辞职回家。”沈子寒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做这样窝囊的官,也没啥意思。” “谈何容易,我已是身不由己了。”秦刚夫一脸的无奈,随即转过话题,说,“不谈这些,谈点高兴的。我好长时间没有家乡消息了,说说,有什么新鲜事呀?” 沈子寒说:“也没有什么太新鲜的事儿。”突然想起,“喔,我和李敬若、夏光曦、洪家璧、顾苓一些人,成立了一个闲情书社,表面上读书闲聊,实际上是在一起议论时局。大家觉得,任袁世凯这样胡闹下去,势必引起全国内战,天下大乱不可。” 秦刚夫见沈子寒越说越激动,声音越来越高,急忙捂住他的嘴,探身向屋外看了看:“小声点儿。这里不同江南,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可锋芒太露,随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沈子寒做了个鬼脸,说“见了大哥高兴,就把这茬儿忘了。” 秦刚夫乡思浓重,问:“还有什么稀罕事儿?” 沈子寒想了想,说:“喔?对了。最近,花坞小镇春月阁来了一位姑娘,还不到二十岁,天生丽质,志行高洁,谈吐清雅,诗词歌舞具都佳妙绝伦。听说,对社会人情还很有些独到见地。江南佳丽虽多,还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她的。对了,名字好象叫杨萼君。我倒很想见识见识这位奇女子。” “杨萼君?那个丽?美丽的丽?”秦刚夫觉得这名字很新奇。 沈子寒说:“不,是牡蛎的蛎,老家好象在海边。” 亲刚夫问:“你还没见过她?” “没有。”沈子寒摇摇头,“国事堪忧,哪有心思去留恋秦楼谢馆!再说,她虽在春月阁,却并未入籍。” 秦刚夫颇为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沈子寒说:“要不怎么说,在当今这个世界,有情有义的女子比男人多呢!” “快说说是怎么回事?”秦刚夫很觉好奇。 沈子寒说:“江南名妓徐雅峋你知道吧,她虽然穿金戴银,却极为厌恶妓女非人的生活,向往自由。自己受尽了羞辱,吃尽了苦头,不能再叫苦命的杨萼君蹈自己的覆辙,执意不肯让这可怜的女子做卖笑生涯。” 秦刚夫问:“杨萼君是她的亲戚?” 沈子寒说:“是亲戚就不足为奇了。正因为非亲非故,才是难得呀!” 秦刚夫感叹道:“难得,真是难得!在官场,早已没有一丁一点儿这样的真情喽!” 沈子寒为“古人”担忧起来:“听说,徐雅峋是借老鸨子的钱从恶霸手里买回杨萼君的,不知道老鸨子肯不肯对她高抬贵手。” 盟兄弟二人足足谈到近十一点钟,沈子寒才恋恋不舍地离开秦家,回到客店。 为了麻痹和迷惑敌人,沈子寒稍事盥洗了一下,便熄灯睡下了。两名特务不敢大意,坐在对面的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监视着沈子寒房间。 到了后半夜,月亮落下西山,天朦胧昏暗了许多。万籁俱寂,静得令人窒息恐惧。两个特务悄悄走到沈子寒房外,从门缝儿向屋里窥看,床上的被子裹得很严实,两只鞋摆放在床前。两个特务交换了一下眼色,放心地蹑手蹑脚离去。 其实,沈子寒并没睡在床上,正拽着绳子从后窗户往下滑。 两个特务回到对面房间,一个特务突然觉察出不对劲,对另一特务说:“诶?老弟,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呀?睡着了也得出气,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呢?” 令一个觉得有道理,不由大惊:“啊?!不好!走!去看看!” 两个特务跑到沈子寒的房间,踢开门,往床上一看,被子里压根儿就没有人。又发现后窗户开着,往下垂着条大绳子,知道上了当。 二人大惊失色:“啊!?我们上当啦!” 另一个说:“天呐!跑了这么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办呐?” 另一个说:“还能怎么办?赶快去报告!” “什么?跑啦?”唐化钧听说沈子寒逃跑了,吓得他腿肚子都软了。跑了这么这样的人物,袁世凯能饶得了他吗?他气急败坏,暴跳如雷,不知道怎样发泄,“啪!啪!”狠抽两个特务的耳光。 打完以后,对两个特务说:“还愣着干什么?快传我的命令,全城戒严,没我的命令天亮以后也不许开城门。挨家挨户,全城大搜捕!” 总统府的命令,谁敢不听,一霎时,四九城布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和特务。 沈子寒能逃得出去吗? 第15章 肚脐胡旋舞 唐化钧下令全城戒严,搜捕沈子寒,沈子寒能逃出去吗?逃出去了,怎样逃出去的?全是一个巧字。 那天深夜,沈子寒和书童拽着绳子从旅店二楼的后窗户出溜下去,他们来时进的是南城门,便沿着墙根儿黑影向南奔逃。因为是后半夜,街上很少行人。没不敢走大街,专拣黑暗背景胡同小巷走。还好,路上没有遇上什么麻烦,可是,到了城门却犯了难。城门早已关闭,怎能出得去呢?沈子寒蜷缩在墙角,心中万分焦急,却是无计可想,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喝喊喧闹惊醒了他,他仔细一听,原来是城外有人要进城,听来好象不是一般人物,气很粗,骂骂咧咧。沈子寒听了半天才闹明白,那些人是袁世凯儿子袁克定的手下,去陕西米脂为袁克定选美女回来。守城军卒验过证明以后,吱哑哑打开了城门。 沈子寒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机会,顿时困意全消,精神百倍。他决定乘这个难得的机会先独自逃出去。袁世凯的爪牙们不认识书童,等天明开城门以后书童在单独出去。沈子寒跟师傅敬莲师太学的是太极凌虚功,这是门集太极和轻功与一体的独门功法,先慢后快,快到极至,人的身体可凌空飞起,在空中忽东忽西忽上忽下,让人眼花缭乱,虚幻迷离,忘却东南西北。不说能飞檐走壁吧,但飞跃个小河沟小土坡是没有问题的。能不能从城门飞出去,沈子寒没有把握,但他决定试一试,因为,这是逃出城去的唯一一招了。 沈子寒在军卒打开城门的一瞬间,聚气凝神,发功运力,在夜色掩饰下练起太极凌虚功。因为时间紧迫,他特别加快了速度,身体急速旋转,带起呼呼风声,扬起团团尘土,他的身体很快被凌乱的影子遮住,真的飞离了地面,如一团旋风冲向城门,在人们头顶上倏忽掠过。 有人感觉到了,蓦地一惊,喊道:“哎?什么飞出去了?我好象看见飞出去了个东西?” “你是犯迷瞪吧?大半夜的,能有什么飞出去?” “真的,噗棱棱的,象是大鸟在扇翅膀。” “好嘞,一只鸟飞出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不累呀?还有心思说淡话。少罗嗦,快走,回家睡觉。” 这帮人刚走,便传来全城戒严大搜捕的警报。不过,已是晚了三春,沈子寒已经逃出北平城。 天明以后,书童也离开了北平,二人会合以后,在一个小车站登上回江南的火车。当时,正处在军阀割据时期,离开北平袁世凯的威权就不灵了。在北平搜了一天一夜,没有搜到,袁世凯并没有派去江南追,只好作罢。转眼春天到了,万物复苏。春月阁的后花园春意盎然,姹紫嫣红。这个园子不大,但极为精巧典雅,典型的江南风格。太湖石象天上的七彩云,奇形怪状,千姿百态;蜿蜒的小溪淌翠滴绿,上面的拱形汉白玉小桥如一弯纤月坠地;苍松翠竹,摇曳生姿,鲜花竟放,艳如霞彩;水榭凉亭,点缀其间;好一个世外仙境。 这天早晨,艳丽的朝霞给小园镀上了一层绚丽的金黄,昨夜的浓雾还未消散,淡淡的烟岚在繁花绿叶间滚动花瓣和绿叶上凝聚着无数晶莹的露珠,空气清新,让人忘掉世间的不快和烦恼。 突然,花丛烟岚翻滚处,响起一阵银铃般清脆甜润的笑声,笑得很开心,很惬意。原来,一个无忧无虑的清纯少女在下鲜花丛中嬉戏捕蝶。这少女不是别个,正是杨萼君。脸上沁出细碎的汗珠,原本白皙份嫩的面庞,变得红扑扑的,与鲜花交相辉映,十分靓丽迷人。 正在这时,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一只可恶的乌鸦,粗暴地践踏在洁净的花瓣上,破碎的花瓣纷纷坠落地下。杨萼君立刻想到程道儒,想到被强暴被侮辱,一股抑制不住的羞辱和愤懑呼地涌上心头。随手拣地下的一块砖头,恶狠狠骂着:“坏蛋!流氓!”狠狠向大乌鸦掷去。乌鸦鸣叫着飞去,杨萼君依然怒气未消,胸脯一鼓一鼓,牙咬得咯咯响。 这时,前院画楼上有人叫她:“萼君,回来,快回来!” 杨萼君回头一看,原来是老鸨子,便问:“什么事呀?” 老鸨子陪着笑脸,说:“姑娘,您大喜啦!有位客人点名要您……” 正好徐雅峋从屋里出来听见,走到老鸨子跟前,不悦地说:“我不是给您说过吗?杨萼君是我的亲戚,只是在这里暂住些日子,您怎么打起了她的主意?” 老鸨子把脸一耷拉,说:“她住在这里白吃白住,我这儿可不是养闲人的地方。” 徐雅峋也没有好脸色,说:“她的花消从我份子里出。” “那……”老鸨子图的是钱财,“买她花的银子呢?” 徐雅峋说:“我想法还,一分钱也少不了你的。” “哼!到时候还不上,可别怪我不讲情面。”老鸨子说完,屁股扭搭扭搭地走了。 徐雅峋和老鸨子说的话,杨萼君在外面都听见了,徐雅峋对她太好了,她是一辈子报答不完这位好人的恩情的。可是,自己总不能在这里白吃白喝一辈子吧?以后自己该怎么办呢?初来花园时的兴奋心情一扫而光。 三月三花坞小镇有个庙会,是一年中除了春节最热闹的日子。这一天,春月阁的姑娘们每年都要放假。今年,据说从外地来了许多新玩意儿,还有从西域来的歌舞班,比往年都要热闹。杨萼君还是个孩子,最爱热闹,几天前就嚷嚷着一定要带他去。 这天早晨,姐妹们经过一番梳妆打扮,换上新衣服,来庙会游玩。果然传言不虚,庙会上热闹极了。杨萼君象飞出笼子的小鸟,欢蹦乱跳,东瞧西看,眼睛可就不够使了。她突然发现,前面摆着个场子,围的人最多,里三层外三层。杨萼君不知道那里是演什么新鲜玩意儿,急忙跑过去。可是,人太多了,好不容易才挤了进去。原来是耍猴的。那小猴遍身金毛,爽滑柔顺,足有一寸多长,十分漂亮。尤其特别的是长着一副金眼圈儿,就象是戴着一副金边眼睛。头戴瓜皮帽,身穿蓝缎子马褂,前爪拄着根文明棍儿。在主人的指挥下,做着个种滑稽动作。逗得围观的人捧腹大笑,杨萼君更是笑得前仰后合,流出了眼泪。 人们正看得起劲,突然,庙会上骚动起来,人们纷纷向街的另一头跑去。耍猴使劲敲锣想稳住众人,但工夫不大,场子里已经几乎没了人。 杨萼君和春月阁的姐妹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糊里糊涂地跟随众人往前跑,跑到一座临街的宝塔下,眼前的情景使她们惊呆了。 原来,从空中铺天盖地飘飘扬扬落下无数金灿灿的东西,象满天蝴蝶翩翩起舞,金光闪烁,熠熠生辉,耀人眼目。杨萼君不知道这从天而落的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飘来的。在她旁边有个五短身材,长得很丑的山西老客,向他问道:“那是不是金色的蝴蝶,是从哪儿飞来的,这么好看。” 这个山西老客是个好色鬼,他见杨萼君生得俊俏,一直在她身后跟着。见杨萼君问他,立即凑过去,用淫亵的眼光看着她的胸脯,讨好地说:“那不是蝴蝶,蝴蝶哪能有那么多。” 杨萼君问:“不是蝴蝶呀?那是什么?” “金箔!”山西老客加重语气,说,“是用上好纯黄金打成的!” 杨萼君和众姐妹都感到意外:“啊?黄金?那么贵重的东西,干吗都扔掉?” “干吗?”山西老客说,“取乐呗!” 徐雅峋觉得太心疼:“哎呀,那得糟蹋多少黄金呀?” 山西老客不屑地撇撇嘴,说:“原来你们都不知道呀?扔金箔的是徐家大少爷,他爹是国民政府的督察长,他舅舅上海洋行当买办,家里有的是钱,真是视金银如粪土,拿珍珠当泥丸啊!这点黄金,嘿嘿,小意思!算不了什么!” 丐帮帮主黄遨遥一直愤怒地看着这一切,冲着塔顶上的徐大少唾骂道:“呸!早晚要遭报应!” “哼!长疔疮疼死!”众乞丐恶语诅咒。 北平时局紧张,黄遨遥便把丐帮总堂从北平搬到这里。正赶上今天庙会,便带着丐帮弟兄们来看热闹。 金箔纷纷扬扬落到地上,可不得了喽。人们发现落下来的是金子,拼命去枪,有的在地下拣,有的蹦起来往空中够,你拥我挤乱作一团,有人被挤倒,有人被踹伤,甚至踹死。哭喊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塔顶上的徐大少看着飘飘洒洒、颤颤巍巍、光斑点点的金箔缓缓下落,看着人们为争抢金箔挤压在一起,痛哭呼叫,滑稽狼狈的样子,乐得手舞足蹈,开心地狂叫大笑:“哈哈哈哈!好玩!有意思!好玩!快拿来!快点儿拿来!拿来拿来!”仆人不敢怠慢,急忙抬来金箔,徐大少更带劲地大把大把向下抛洒。 杨萼君对为富不仁的人,有一种天生的敌视,听了山西老客的介绍,小脸都气白了,愤愤地说:“哼!不就是有几个钱吗?有什么了不起!拿穷人开心,太可恶了!” 这丫头十分机灵狡黠,眉头一皱,生出一计,对同来的姐妹们说:“走,治治那小子!” “怎么治?” 杨萼君神秘兮兮地把嘴凑到她们耳朵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黄皆令、梁道钊、张轻云等人听了,吓了一跳,犹豫地说:“啊?这……行吗?” “行。”杨萼君说得很肯定,“没什么了不起的,走,跟我来!” 杨萼君说着,拉姐妹们走到徐大少抛撒金箔的高塔对面,那里是一个歌舞班的场子。因为人们都去抢金箔,歌舞已经停了。杨萼君对懒洋洋坐着的班主说:“师傅,借借您的场子。” 班主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杨萼君,意思是说你疯了吧?我们演出都没人看,你来裹什么乱? 杨萼君看出了他的想法,说:“歇着也是歇着,您就叫我过过瘾吧。” “好。我今天就成全你。弟兄们,给这位疯丫头捧捧场。” 杨萼君说:“要胡旋舞中最快的节奏。” 班主一边拿乐器,一边说:“就怕你跟不上,闪了腰!” 杨萼君一边整理衣装,一边说:“怕你手指头倒腾不过来,抽筋!” 说笑间准备就绪,伴奏象急风暴雨般响起来,杨萼君开始跳舞。她脱去了外衣,只穿一件肉粉色汗衫,上露双臂,下露肚脐,跳的是节奏很强的西域胡旋舞。杨萼君肢体柔韧,慢起来象蛇一样婉转无骨,上下身能叠贴在一起;快起来如飓风摇树,铿锵有力,让人目不暇接,心魄震撼。再加上裸露的性感双臂和迷人的肚脐,一下子把在场的人们都镇住了。先是年轻人,后来,成年人,甚至连老大爷老太太们也被吸引过来。有个轻薄子弟看得入了迷,大声叫喊:“喂!再往上撩撩,把奶子露出来。” 杨萼君听了,心中骂道:“好小子,想沾姑奶奶的光!来吧你!”顺手拿起桌子一条红绸子,飕地向轻薄子弟抛过去。红绸宛若一条长蛇,飕飕飕缠在他的腰里。杨萼君喊了声:“起!”猛地一拽红绸,顺势将其抛向空中;然后又向下一拽,轻薄子弟被重重摔到地下,被摔得龇牙咧嘴,捂着屁股吱哇乱叫。太精彩、太神奇了!看热闹的沸腾了,爆发出阵阵欢呼喝彩声。 在高塔下面争抢金箔的人纷纷被吸引过来。 在塔顶向下抛撒金箔的徐大少,发现塔底下没有了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几片金箔有气无力地往下落,心中大为疑惑:“诶?怎么回事儿?底下怎么没人嘞?” 管家指着对面杨萼君跳舞的地方,说:“少爷,您看那儿,里三层外三层,都到那里去了。” 徐大少说:“那里在干什么?为什么连金子也不拣嘞?” 管家说:“好象是在看跳舞?” “跳舞?”徐大少大惑不解,“跳舞有什么好看的?难道比金子还好?” 管家说:“少爷,您还看不出来,那跳舞的是专门跟您作对,搅您的好事。” 徐大少一下子火了:“啊!?谁这么大胆?敢搅老子的好事!去,给我把那几个唱歌跳舞的臭女人捉来!”说着,带着一帮打手冲下高塔,直奔杨萼君而去。 黄皆令见徐大少怒冲冲奔来,知道事情不妙,大声向杨萼君喊道:“萼君,不好啦!那个徐大少带人来啦!拿着棍棒,好凶!快走!快走啊!” 杨萼君正跳到高潮处,旋转如风,再加上砍客的欢呼叫好,压根儿没听见黄皆令的话,继续旋舞不止。 徐大少带着恶奴冲进来,不问青红皂白,冲着场子就是一阵猛砸。幸亏黄皆令和众姐妹手疾眼快,把杨萼君拉出了场子。 徐大少见杨萼君跑了,吩咐恶奴:“快追!别叫她跑掉。” 恶奴们手拿棍棒向杨萼君等人追去。 杨萼君和春月阁的姐妹们哪里是身强体壮的恶奴们的对手啊,越追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徐大少高兴万分:“哈哈!你跑不了啦!臭婊子!敢搅老子的好事!”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将要追上杨萼君的时候,迎面蓦地走来两个人…… 第16章 杨萼君接客 徐大少带着恶奴追赶杨萼君和春月阁的姐妹,在庙会上引起一阵骚动,有的慌忙躲避,生怕惹上什么麻烦;有的则从远处跑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东奔西跑,乱成一锅粥。 这骚乱的场面也惊动了两个人,沈子寒和洪家璧。沈子寒从北平逃回江南以后,心中一直惴惴不安,担心袁世凯派人来找他的麻烦。今逢庙会,洪家璧为了让他开散散心,硬把他从家中拉了出来。他们正在书画摊前看字画,蓦地发现街的另一头人流涌动,喊叫声声。他们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便随着奔跑的人流向前跑去。 他们刚走过十子街口,杨萼君和春月阁的姐妹便迎面跑了过来,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小脸刷白,后面有一群壮汉在追赶。壮汉中的徐大少沈子寒和洪家璧是认识的,何止他们认识,花邬小镇几乎无人不知。他丈着父亲的权势,欺男霸女,恣意胡为,可说是无恶不作。春月阁的姐妹们要是被他追上,肯定会遭到欺凌。沈子寒向洪家璧使眼了个色,洪家璧会意地点点头,二人让过春月阁的姐妹,迎上去拦截徐家大少。 沈子寒首先拦住徐大少,装作久别重逢极为亲近热情地大声说:“喔呀呀!这不是徐兄吗?好久不见了,您到哪儿发财去了?瞧这脸色……满面红光,一定是满载而归啊!” “阿,好,好……”徐大少应酬着,左躲右闪,生怕杨萼君她们跑掉。好不容易摆脱了沈子寒,洪家璧又迎过去把他挡住,抱拳施礼,说:“小弟这厢有礼喽,有礼喽!哎?我听说大公子爱上了《红楼梦》里的林妹妹,您可真有风韵、真高雅呀!对喽,这么说您一定会背林妹妹的葬花诗,给我背背怎么样?背背嘛,让我也开开眼……” 徐大少急于追赶杨萼君,嘴里说着:“呵呵,今儿不行,有空儿给你背,再见,再见。” 等徐大少摆脱沈子寒和洪家璧以后,杨萼君和春月阁的姐妹经已跑得无影无踪。徐大公子又急又气,狠狠瞪了沈子寒和洪家璧一眼,气呼呼地说道:“哼!就你们多事!” 杨萼君和众姐妹跑回春月阁,这才松了一口气。张轻云一屁股在在凳子上,说:“哎呀!总算到家啦!” 梁道钊端起桌子上的一碗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光,说:“多亏那两个好人,要不,这祸就闯大喽!” 杨萼君不认识沈子寒和洪家璧,问:“那两个人是谁?够豪爽的,路见不平拔刀襄助,是条汉子!” “什么豪爽?汉子?”徐雅峋笑着说,“两个洋学生大秀才。那个紫红脸膛浓眉大眼的,叫沈子寒。那个白净脸,文诌诌的,叫洪家璧。都是咱这一带有名的大才子。” “唔……”不知怎的,杨萼君对这两个人生出许多好感。 今天在庙会上杨萼君与徐大少“斗法”, 杨萼君居然用跳舞赢了徐大少的黄金,消息不胫而走,成了茶楼酒肆、街谈巷议的唯一话题。在传说中加油添醋,越传越神。那些没有亲自见到的,好象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遗憾叹息。 这天晚上,那个一直垂涎杨萼君的山西老客,正在向同屋住的店友讲这件事,那表情,那眼神,对杨萼君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讲到激动处,眼冒蓝光,五官挪位,吐沫横飞,不无夸张地说:“嘿!那小女子,别提有多漂亮多风流啦!那舞跳得……”他虽然是五短身材,却山西胳膊直隶腿地比画扭动起来。 “得嘞得嘞,你叫我们多活几天吧?”一个小伙子打断他, “我跳不好,就是那意思呗。”山西老客不悦地斜了他一眼,很认真地说,“不过,那舞跳得真是蝎子拉粑粑——独(毒)一份!跟你这么说吧,我走南闯北到的地方也不算少,北平、天津卫、金陵、扬州、杭州、湖广……咱都去过,哪的女子也睡过。可是象这么漂亮的,舞跳得这么好的,咱真还没见过。当时,徐家大少爷正从塔顶往下扔金箔,金箔!知道不?黄金打的!值钱不值钱?人们为了看她跳舞,硬是不去拣金箔!” 一个商人问他:“你说了半天,你知道她是谁吗?” 山西老客摇摇头:“不……不知道,你……你知道?” “当然知道!”商人颇为自豪,“她是春月阁新来的一个嫩雏,名叫杨萼君。告诉你吧,这姑娘一回客还没接过呢,是真正的雏。” “真的?”山西老客馋涎欲滴,眼睛都直了,“真的没接过客?是个还没破的嫩瓜?” “怎么?看架势你是想去破这个嫩瓜?”商人轻蔑地一笑,说,“恕在下直言,象老兄这副尊容,恐怕杨姑娘连见也不会见您。” 山西老客火了,气得脸红脖子粗:“你别小看人,什么样的婊子老子没嫖过?有你这句话,老子就是倾家荡产也要嫖嫖她!” “好!我跟你打赌!”这个商人是个杠子头,也上了拧劲,说,“别说嫖她,就是她能陪你喝回酒,就算我输!怎么样?” “一言为定!”山西老客说,“赌什么?” 商人说:“大洋一百块!” “好,就赌一百块。”山西老客说,“哼,你输定了!” “你先别高兴,还不一定谁输呢!”商人仿佛很有把握。 山西老客说:“你肯定输!老子有的是钱,有钱能使鬼推磨。女人没有不喜欢钱的,只要有钱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我不信这个杨萼君会不喜欢钱?你等着瞧吧!” 店家进来,听见他们议论,插嘴说:“你们在说春月阁的杨萼君呐?” “嗯。”二人点点头。 店家说:“你们呀,别胡思乱想白日做梦啦,人家杨萼君还没入籍,不是妓女。” “不是妓女?”二人感到很意外。 山西老客有财大气粗,说:“哼,不是妓女怎么样?老子有钱,照样睡她!” 第二天黄昏,山西老客带着一口袋银圆来到春月阁,二话没说,哗啦把银圆倒在桌子上。 老鸨子看着满桌子白花花的银圆,乐得眉开眼笑,肉麻地对山西老客说:“哟!这不是财神到喽!您是现找哇,还是有旧相好?” 山西老客问:“你这里有个叫杨萼君的姑娘吧?” “有,有!”老鸨子乐颠颠地回答,“您和杨萼君是旧相好?” “不是。”老客摇摇头,说,“老爷就要她。” “啊?这……她……”老鸨子面露难色,直嘬牙花子。 山西老客替她作了回答:“她还没入籍是不是?” “是是。”老鸨子讨好地说,“老爷您真是明白人,没入籍就还不是……嘿嘿,您换个别人吧,我们这里好姑娘有的是。” “别人我谁也不要。”山西老客说,“老爷我就要杨萼君。我不信,您老人家会不喜欢这个?”说着,又从怀里摸出一大块金条,放在桌子上。 “嘻嘻。”老鸨子看着金条,心里象猫抓似的痒痒,“好,好好,您等会儿,我这就去叫。”老鸨子说完,叫上两名打手小跑着上楼而去。 杨萼君正在徐雅峋房间里说话,老鸨子推门进来,后面跟着横着膀子走路的打手。 老鸨子没有看徐雅峋,黑虎着脸对杨萼君说:“姑娘,您大喜啦,有位老客点名要你……” 还没等杨萼君讲话,徐雅峋便说:“妈妈,我对您说过多少遍嘞,萼君只是在这儿暂住,不是妓女,年叫她接的那门子客?” 老鸨子十分不悦,嘟噜着脸说:“徐姑娘,话可不能这样说,我花钱把她买来,可不是行善积德叫她做贞节烈女的。再说,这位老客可是个大富翁,有的是银圆大洋,头回来就带了几百块,到了嘴的肥肉,你能叫我再吐出去?” 徐雅峋也没给老鸨子好脸色,说:“我不管你吐不吐,反正……” 徐雅峋尚未说完,杨萼君便对徐雅峋说:“师傅,不就是从老客腰包里掏钱吗?没事,我干。” “萼君!你?”杨萼君说得很随便,却把徐雅峋急坏了,以为杨萼君涉世不深,不知道世道的险恶。可是,她发现杨萼君脸上挂着狡黠的嘲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杨萼君拽着徐雅峋的手说:“师傅放心,这号人好对付,没事,您就瞧和吧。” 老鸨子见杨萼君答应了,一块石头落了地,高兴地说:“嗳!这才是妈的好闺女。”不满地白了徐雅峋一眼,说:“人家萼君都答应了,你还多什么事?哼!”然后对杨萼君说,“赶紧梳妆打扮吧,我去告诉客人,等会儿我来接你。” 山西老客听说杨萼君答应了,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准备大战一个通宵…… 第17章 巧戏暴发户 杨萼君出人意外地答应接客,使徐雅峋和众姐妹很为她担心。徐雅峋很是埋怨自己,杨萼君是个懂事孩子,一定是怕自己和妈妈搞僵,才答应的。徐雅峋非常后悔当时没有执意阻拦,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老鸨子兴冲冲把杨萼君答应接客,告诉山西老客,山西老客狂喜之情可想而知,迫不及待地催老鸨子:“快带我去!我要见杨姑娘。” 老鸨子说:“您别急,姑娘正在梳妆呢,来,喝杯茶。” “去去去!”山西老客推开老鸨子,“你这儿可不是茶馆,老子不是到这来喝酒茶的!” 就在这时,楼上有人喊:“杨姑娘梳妆好啦,请客人楼上相见哎!” “啊!”山西老客惊喜万分,不知是高兴还是紧张,居然手足无措,反倒呆住了。 “喂!叫你呐!”老鸨子使劲拍了一下山西老客的脑袋,“姑娘请你去呢,发我们愣,还不快上楼,别叫姑娘等急喽。” “哎哎!”山西老客蓦地从惊怔中清醒过来,一边急匆匆往上楼走,一边美滋滋地说,“我这就去,马上去,嘻嘻……”脚下一绊,险些摔倒。 老鸨子望着这个其貌不扬地大财主土老帽,心里好纳闷,喃自语:“杨萼君来春月阁时候也不短了,谁也不肯见。今天,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嘞?单单肯见这个污浊货?这年头……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山西老客兴冲冲地来到杨萼君的房间,就有一股兰麝的馨香迎面扑来。这个土老帽居然伸长鼻子吸溜吸溜闻起来。杨萼君不在屋里,他坐在雕花太师椅上,向屋内环视了一遍,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极为典雅高贵,古琴,插架,书卷,画轴,不见风月场中的污浊,却处处显示着主人的雅趣,象是品位脱俗的书斋。山西老客是个暴发户,胸无点墨,自然不能领略这样的雅居。 山西老客迟迟不见杨萼君出来,有些不耐烦,粗俗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刚想发作,里屋有人喊道:“杨姑娘接客喽!” 随着喊声,雕花月亮门缓缓打开,杨萼君亭亭玉立地出现在门内。 “哇!”山西老客一下子看呆了,嘴张了老大,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萼君与他的心情决然不同,因为,这个土老帽太丑了,可说是奇仇无比。这人看上去有五十多岁,五短身材,高和宽几乎相等,象个皮桶酱缸。皮肤黝黑,两腮横肉,紫茄子色的厚嘴唇,一口的黄板牙,浑身囊肉,让人看了就想吐。 山西老客可是被杨萼君吸引住了。杨萼君今天打扮得格外艳丽照人,乌黑的头发绾着高高的凤缵,上面插着一只点翠的金蝴蝶,颤颤巍巍,欲飞欲动。白嫩的脸上薄施脂粉,微点朱唇,淡敷眉黛。靓丽而不妖娆,清越而不媚俗,生动而不轻佻。嫩粉色中衣,外罩淡绿色纱裳。落落大方,清雅脱俗,花明雪艳,飘飘欲仙。月中嫦娥荷花仙子也不过如此耳。 山西老客怔了好半天,才喷着吐沫星子磕磕巴巴地说:“美!真是名不虚传!名……名不虚……虚传!太……太美啦!我……我的打样没有白……白花!” 杨萼君心中极为厌恶,最上却说:“谢老爷夸奖,老爷请坐。” “哎哎,坐,坐。”山西老客早已馋涎欲滴,欲火中烧,一边往椅子上坐,一边伸过手去攥杨萼君的手。杨萼君没想到他刚进屋就动手动脚,没有防备,被他一把攥住,就往怀里拉。 杨萼君心想,对于这种粗俗的人不能来硬的,要巧与应付,来软的,让他高高兴兴,糊里糊涂,五迷三道,不知不觉的上你的钩,钻你的套。杨萼君想到这儿,故做娇态,嗲声嗲气地说:“哎哟,老爷。你急什么?工夫还长着呢?来,我先帮你把衣服脱掉。” “喔,对对,是得脱了衣服。”山西老客被杨萼君撩拨得心旌摇动。 杨萼君为山西老客脱外衣,山西老客乘杨萼君为他脱衣服的机会,又去攥杨萼君的小白手。 杨萼君机敏地把手抽回,闪躲在一旁,她见山西老客面露不悦,急忙换成笑脸,娇滴滴地说:“您看,咱我们这么干坐着多没意思呀,我给您唱个小曲,怎么样?” 山西老客不懂风雅,,只知道肉欲发泄,头摇得写拨浪鼓:“没意思,没意思……” 杨萼君说:“那……我给您画幅画……” “画画?不要,不要!”土老帽很不耐烦,粗野地打断她,说“那玩意儿没意思,不要!” “真是俗不可耐,简直象头猪!”杨萼君心里骂着,嘴上却嗲嗲地问道,“那你要什么……” 这位暴发户按捺不住欲火中烧,眼神狎邪,说话声音都颤抖了:“我……我要姑娘陪我睡……睡觉……”嘴里说着便步步逼近杨萼君,一直八逼到了墙边,没路可退了。 杨萼君一边往后退,一边思想对策,突然有了主意,释然扑哧一笑,说:“既然老爷这样看重我,我真有点受宠若惊。能舍贱躯博得您这样有良心人一夜之欢,简直就是我的福份……” “啊?!这么说你答应了?”山西老客欣喜若狂,“太好啦!太好啦!那……那还愣着什么?快来吧,来吧!”说着,就要拉杨萼君上床求欢。 杨萼君巧妙地避开,故做娇媚之态,把红扑扑的小嘴一撇,媚眼一撩,嗔怪道:“既然我已应允了你,你还着急干什么?你看,天还这么早就上床睡觉,你也不怕叫人笑话?再说,你听没听说过,怎样看美人才最美、最风雅?” “这……”山西老客垂涎的是性欲的宣泄和满足,压根儿就不懂什么风雅,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慌促中突然想起一句戏词儿“灯下看美人”,便说:“我……我当然知道,灯下看美人,最美最风雅,戏台上不是说,最美莫过挑灯看美人嘛。” “不对,不对,不——对。”杨萼君连连摇头。 山西老客瞪着两只无神的大眼睛,茫然地说:“那……你说怎样看美人才最美?” “最美莫过于……”杨萼君故意拿捏,吊他的胃口。 山西老客急问:“莫过于什么?你快说呀?” 杨萼君一字一顿;“醉眼看美人!您想啊,喝得晕晕乎乎,醉眼乜斜,云遮雾罩,朦朦胧胧,美人如云纱雾幔中的仙女,似真非真,似幻非幻,亦真亦假,亦实亦虚,若即若离,虚幻飘渺,那……那才叫美呐!” 经杨萼君这么一说,真的勾起山西老客的酒虫:“对呀!我怎么把这茬忘了?对嘛,醉里看美人,那才有……有味道。快上酒,上酒!” 柜厨里有现成的酒,杨萼君取出一瓶状元红。 山西老客连连摇手,说:“不要不要,不要状元红,那是穷酸读书人喜欢的。换女儿红。那是美人酒,美人陪着喝美人酒才有味道。” 这套高论,简直要叫杨萼君笑掉大牙。跟这样的人不值得认真,便换了一瓶女儿红。 杨萼君为了摆脱这个浊物的纠缠,所以,对他出奇地殷勤热情,甚至做出各种色相,眉目调情,声色勾引。这个土老帽哪里经得起这样撩拨挑逗,被搞得神魂颠倒,晕头转向,一杯接一杯地狂饮不止,直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瘫趴在桌子上,嘴里依然不停地嘟哝:“醉……醉眼看美人……醉眼看美……美人……来……来啊……”随后,便呼噜呼噜睡着了。 杨萼君叫来侍女梅心,把他抬到弹簧床上,为他盖上被子。 杨萼君看着睡得象死猪似的山西老客,狡黠而傲慢地笑了。今夜,天空格外晴朗,月光如水,透过碧纱窗照在呼呼大睡的山西老客身上。在杨萼君看来,月亮也在嘲笑这个俗不可耐的蠢货。 山西老客这一觉,睡得时间可短。直到旭日东升,霞光照进室内,晃了他眼睛,他还在“美人……美人……”地说梦话。 侍女梅心走进屋子,大声叫道:“喂喂!起床啦!该起床啦!太阳晒着屁股啦!快起来,你该走啦!” 山西老客这才从熟睡中惊醒过来,一边擦眼,一边迷迷瞪瞪地问:“啊?怎么?天……天都这时候啦?诶?杨……杨姑娘呢?就……就我自己睡了一夜?”他蓦地明白了昨夜发生的一切,悔得只劲捶自己的脑袋:“嘿呀!我怎么这么笨!醉成了这个样子?嘿!” 侍女梅心忍俊不禁,偷着直乐。 山西老客模模糊糊记些昨夜的情景,知道上了杨萼君当,不由勃然大怒,骂道:“好啊!拿老子当猴耍呀?你们骗人!收了老子的钱,却让老子在空床上睡了一夜!不行!老子可不是好欺负的!杨萼君!你出来!老鸨子!怎么?都躲了?躲了和尚躲不了庙!老子把春月阁给你娘的砸了!” 山西老客越说气越大,真的动手在屋里胡砸起来。 “住手!”老鸨子蓦地走进屋子。这老娘们是从江湖上闯荡过来的,什么乌龟王八泥鳅虾米没见过?见山西老客要砸园子,岂能放任不管。进得屋来以后,这母夜叉双手叉腰,大声骂道:“你嚷嚷什么?怎么?要打架呀?好啊!老娘这两天手正痒痒呢!要砸园子,砸吧,站在这儿看着你砸!砸呀!你砸呀!有本事放火把春月阁烧喽!不烧你小子是大闺女养的!” 山西老客看见,老鸨子身后站着好几个冷面彪形大汉,正虎视耽耽地怒视着他。他知道,只要老鸨子努怒嘴,就会冲过来收拾他。光棍不吃眼前亏,他顿时软了,嘴上仍然强硬,梗着脖子说:“哼!走着瞧!”象耗子一样灰溜溜地走了。 这件事很快被当作笑话在春月阁传开,当梅心讲给姐妹们时,逗得姐妹们笑作一团,有的笑出了眼泪,有的笑得肚子疼。梁道钊用葱瓣儿似的嫩手指着杨萼君的脑门儿说:“小人精,你可真能!” 张轻云说:“子妹,你可真是好手段。让他还了满满一桌子银洋,买了个在妹妹弹簧床上空睡了一夜!值得!太值得喽!” 黄皆令却愤愤地说:“干得好!对于这种人,就得这样整他!” 杨萼君得便宜卖乖,一本正经地说:“本小姐的床是什么人想睡就睡的吗?这就很高看他了!” 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徐雅峋没想到杨萼君会这样有心计,笑着说:“萼君长大喽,我可以放心嘞。” 人们正在叽叽嘎嘎地说笑,杂工进来对徐雅峋说:“徐姑娘,曾先生来嘞。” 黄皆令、梁道钊、张轻云知道曾金甫是徐雅峋的相好,知趣地纷纷告辞,还七嘴八舌地开玩笑逗徐雅峋,这个说:“好好陪你的薛平贵吧,可别慢待了姐夫。”那个说:“要是慢待了,外面可不饶你。” 徐雅峋的心情却与她们不同,阴郁而焦灼。她和曾金甫交往已经许多年了。起初,她以为曾金甫也跟一般的公子哥一样,不过是来玩玩,寻一时开心,不会对自己产生真爱。后来她发现,曾金甫虽然出身官宦之家,却并不是纨绔子弟。他爷爷就是革命党,他父亲更在革命党里作大官,他要从政当官是很容易的。但看破官场黑暗,誓不从政。为此,与父兄闹翻了脸。在与徐雅峋的交往中,徐雅峋发现他是非常认真的。徐雅峋怕他是一时贪图自己的美色,多次拒绝他。但曾金甫矢志不改,以至发展到谈婚论嫁的程度。曾家是什么门第,什么家世,怎么可能让他娶一个青楼女子呢?为了说服父母和哥哥,曾金甫曾几次去北平,但都无果而终,不欢而散。一个月前曾金甫再次北上,最后跟家里摊牌。 曾金甫去北平以后,徐雅峋的心一直在空中悬着,夜夜都被噩梦惊醒。所以,当她听说曾金甫从北平回来的消息时,心情极为复杂,盼他回来,又怕他回来。在这件事上她极为敏感,细腻地观察曾金甫每一个细微表情。曾金甫进来时虽然竭力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脸上挂着轻轻的微笑。但徐雅峋很快捕捉到他眉心和眼神里的忧伤,立刻意识到这次去北平又没有说服父母兄长。 曾金甫到老以后,杨萼君热情地忙前忙后,又是递烟有是上茶。 没等曾金甫开口,徐雅峋便说:“伯父伯母还是不同意?” 曾金甫讷讷地说:“你猜到了?” 徐雅峋说:“你不会撒谎,不会装相。” 曾金甫说:“其实,我前天就回来了,正是为了这个,一直没来见你。” 徐雅峋心情沉重,满脸忧愁,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杨萼君从来没见徐雅峋这样难受过,急了,愣冲冲地质对曾金甫说:“他们为什么不同意?师父哪点儿配不上你?” “不不,配得上,配得上!”曾金甫连连摇头,说:“要说配不上,是我配不上大姐。” “那你们家为什么不同意?哼!不就是个什么什么书记什么长吗?有什么了不起?这么霸道!”杨萼君出生牛犊,咄咄逼人。 “萼君!”徐雅峋理解曾金甫的难处,止住杨萼君,转过身去对曾金甫说,“金甫,你为我做的已经太多了,我不值得你这样对待我。都是我的命不好……”说到这里,她脸上浮起无奈的苦笑,说“什么才女、名媛,多好听啊!其实谁心里不清楚?不论戴什么华贵的帽子,”我也只是个青楼女,蒲杨贱质,本来就不该有非分之想。先生,你不必太为难,你已经很对得起我了。这大概就是缘分,是命。既然伯父伯母不能相容,咱们就……就分手吧……” 杨萼君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不!不不!”曾金甫眼含热泪,激动地紧紧攥住徐雅峋的手,情真意切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大姐清白之身,误入青楼,也是迫于无奈。你身在泥淖,却不是朝三暮四的淫荡女人。对我一片真情,为了我,你拒不接客,受了多少恶骂,挨了多少毒打,吃了多少苦楚啊!难道我曾金甫不明白?我曾金甫不是没良心薄情寡义之人,岂能就此断绝?不,我决不抛弃大姐!” 杨萼君天真地问:“那……伯父伯母不同意怎么办?” 曾金甫把牙一咬,说:“不管它!我决定马上与大姐成亲……” 没等徐雅峋开口,杨萼君抢先说:“真的呀?你不是在哄我们吧?” “你把我曾金甫看成了什么人?”曾金甫说,“实不相瞒,我就是来和大姐商量此事的。” “真的呀?太好嘞!”杨萼君比徐雅峋还激动,高兴得跳了起来。 “金——甫!”徐雅峋破涕为笑,扑进曾金甫怀里。 当下曾金甫便去找老鸨子,说好八月十五中秋节花好月圆之时,带着大洋前来迎娶徐雅峋。 可是,另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中秋节那天,徐雅峋等了整整一夜,却没有等来曾金甫的踪影。 妓女就是妓女,本来就不该有非分之想。徐雅峋经不起这巨大的打击,昏厥过去…… 第18章 吹入芭蕉作雨声 曾金甫定下八月十五中秋节晚上,来为徐雅峋赎身,并用迎娶正房妻室的大礼迎娶徐雅峋。杨萼君比徐雅峋还高兴,天天掰手指头数日子,好不容易才算等到了这一天。 真是天遂人愿,这天的天气格外晴朗,湛湛蓝蓝的天空悬着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把银白色的光辉洒向大地。在杨萼君眼里,明月是在会心的微笑,在向她的师傅徐雅峋祝贺,祝福。刚吃过晚饭,杨萼君和黄皆令、梁道钊、张轻云几个姐妹就为徐雅峋忙活起来,帮她梳妆,试穿新嫁衣,打点行装,忙了个不亦乐乎。 春月阁更是布置得红火热闹,充满喜气,大红灯笼,大红喜字,院子更是打扫得干干净净,黄土垫地,清水泼洒。人们虽然很忙碌,但掩饰不住心中的高兴。 杨萼君在为徐雅峋梳头,徐雅峋的头发很好,乌黑闪亮,黑缎子一般。梳好以后,杨萼君兴奋地对徐雅峋说:“师父真漂亮!” “老喽,哪比得了你哟。”徐衙峋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掩饰不住内心的高兴。 杨萼君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天空,说:“月亮上来嘞,姐夫的花轿该到喽。我到门口去迎迎。” 杨萼君说着,象只欢快的下鸟,蹦蹦跳跳地跑下楼去。 杨萼君来到大门口,老鸨子和几个姐妹正在门口张望。杨萼君见大路上空荡荡的,明月一个人。 老鸨子问杨萼君:“曾金甫到底是怎么说的?天都这时候了,花轿怎么还不到?” 杨萼君虽然心中着急,嘴上却说:“这不天还早吗?你急什么?曾先生是讲信义的人,说今天来今天一定来。” “那当然好。”老鸨子只说了前半句,后面的没说,那就是她会得到一笔不菲的赎身银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月亮渐渐西沉,很快就到后半夜了。月亮好象懂得徐雅峋的心情,云彩越聚越多,晴朗的天空渐渐阴暗起来,月亮也失去先前的光辉。 身穿大红嫁衣的徐雅峋,心情沉重的坐在床沿上,她不知道曾金甫为什么突然变了卦?就是变卦,也应当告诉她呀?何以如此心狠地戏弄她?让她在姐妹们面前丢尽面子,抬不起头了? 杨萼君、黄皆令、梁道钊、张轻云这些姐妹们,陪在徐雅峋身旁,他们想劝劝徐雅峋,可是,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老鸨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她急的不是徐雅峋出嫁不出嫁,而是赎银能不能得到,煮熟的鸭子会不会飞掉。她见大家闷着头不说话,非常烦躁地说:“哎哟哟,你看这……办的叫什么事啊?明明说好的,又突然变了卦,这不是耍把人吗?大伙这么干等着,等到什么时候是一站呀?我看八成是……不来了。” “你少说丧气话!”杨萼君没好气地搡棒她:“你怎么知道不来?你是曾先生啊?我一定会来的!要睡你睡去,我要等到天明!等一辈子!” 显然她说的是气话,是在发泄心中的不满和郁闷,说完呜呜哭起来。 众人没有去劝杨萼君,因为,她们的心里都象灌满了铅。杨萼君的嚎啕大哭,也是在替她们发泄。 天空的乌云遮住了月亮,黑暗充塞了整个夜空,没留下一丝空隙,窒息得人喘不过气来。 徐雅峋没有哭,反倒使众姐妹更加不安。因为姐妹们知道,哭出来她会好受些。然而,这巨大的打击,已经不能用哭来表达和发泄了。心已经破碎、憔悴,已经没有了眼泪。 过了许久,徐雅峋目光呆滞地从床沿站起来,面无表情,木讷地对在场的人说:“大伙都……回去吧……” “师——父!”杨萼君再也憋不住了,扑进徐雅峋怀里。 徐雅峋依然没有反应,机械地说:“都……睡觉去……去吧……” 众姐们想安慰安慰徐雅峋,可大家知道,任何安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只好叹息着离去。 屋里就剩下了徐雅峋和杨萼君,显得空荡荡的,寂寞冷落得让人感到恐惧。 高高的蜡烛快要燃尽了,周边堆满蜡泪,光焰昏黄暗淡,摇摇欲灭。 窗外阴云密布,漆黑如墨,仿佛淅犀利沥下起了冷雨。 窗前的美人蕉,被冷雨打得来回摇晃,花朵上雨珠滚滚,象是在为徐雅峋落泪。 夜,难熬的夜啊,静极了,只有窗外传来阵阵飒飒秋雨声。 杨萼君和徐雅峋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徐雅峋眼中淌落下来。 杨萼君再也忍不住了,摇着徐雅峋的胳膊,大声说:“师父!您就哭吧!大声的哭吧!哭出来心里好受些!”自己先呜呜地哭起来。 徐雅峋没有哭,那锥心刺肺的表情比哭还伤心,还难受。她把头上的新娘首饰一件一件扯下来,把新嫁衣脱下来,扔在地上。然后慢慢站起身,看了看摇摇欲灭的残烛,看了看天空正被乌云吞噬的冷月,看了看窗外被凄风冷雨吹打的美人蕉,她笑了,是苦笑,是极度伤心痛苦才有的笑。她触景生情,和着血泪吟出了一首诗:“残烛欲灭泪盈盈,熏笼香尽漏三更。西风欲破人愁寂,吹入芭蕉作雨声!” 徐雅峋念完后诗,心灰意冷地叹道:“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趴在桌案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那样伤心。杨萼君气愤地说:“哼!他曾金甫也太不把我们当人了!当初,花言巧语,信誓旦旦;如今,却做出如此负义薄情的事!师父,您身体不好,千万不要过于伤心。等天明以后,我亲自到周府去问问他!” “唉!”徐雅峋生性柔弱,摇头叹道:“我们这一行,本来就是让人看不起的。去又有什么用?” 杨萼君不服气:“这一行怎么啦?难道我们不是人?就可以随便欺负,随便戏弄,随便耍笑?随便欺凌么?姐妹们再低贱,姐妹们也是人,不是衣服,不是鞋子衣裳,愿穿就穿,不愿穿就扔掉!难道他曾金甫就不怕老天报应吗?师父,这口窝囊气,你能咽下,我可咽不下!非找他当面说清楚不可!” “萼君,听话,咱们谁也惹不起。”徐雅峋息事宁人,反倒劝说起杨萼君。 杨萼君初生之犊不怕虎,再加上生性倔强,拧劲上来了:“不行,我非去找他不可!” 第二天一大清早,杨萼君连早饭也没吃,便气哼哼去找曾金甫。徐雅峋怕她招惹出是非,竭力拦阻,说:“好萼君,听话,回来,别去嘞,咱谁也惹不起。” “姐姐,您别管。您怕他,我不怕他!您怎么啦?您也是人!干吗受他这样的欺负?!”杨萼君不顾徐雅峋阻拦,气呼呼地上了停在后门小码头独木舟,向县城摇去。 杨萼君摇着小船来到县城曾家前,跳到上岸,气乎乎地奔向紧闭的大门,因为憋着一肚子气,砸门的力气很大,咚!咚!咚!四邻八舍都听到了。 老仆人一边急颠颠地向大门跑,一边说:“哎呀,别砸,别砸,听到喽,听到喽!来喽,来喽!别敲了!要砸坏门的!你是哪位呀?找谁家?”老仆人跑到门前,询问来人。 杨萼君气哼哼地:“这是曾金甫家吗?” 老仆人回答:“不错,正是曾家,你是哪个?” 杨萼君不理老仆人,怒冲冲问道:“他在家吗?” “在,在。”仆人问,“姑娘您是……”说着,打开了门。 “闪开!”杨萼君不理老仆人,径直向里走去。 “哎?你?你……”老仆人阻拦不住,一边关大门一边说,“哪来的野丫头,疯疯癫癫的。”老仆人说着,急忙追进上房。 “曾先生!曾金甫!你在哪?你出来!你快出来!想躲起来呀?没门儿!”杨萼君气咻咻推开上房门进去,大喊大叫。 “谁呀?我在这儿。进来,快进来。” 杨萼君听出是曾金甫的声音,循声看去,见曾金甫大白天在床上坐着,被子盖着双腿。杨萼君一见便火了,不由气上心头,连挖苦带损地说:“好啊曾先生,真有你的,你多自在?多舒服?你知道雅峋姐姐昨天夜里是怎样熬过来的吗?” 曾金甫要解释,杨萼君不容分说,连珠炮似地说道:“你当初说得多好,花言巧语,海誓山盟!什么非雅峋大姐不娶呀,决不做薄情寡义的负心人呀!哼!才过了几天呀?你就把它统统忘到了九霄云外!背情负义,爽约毁盟!你!你的心怎么这样狠呢?!” 令杨萼君更气愤的是,曾金甫听了不但没有悔意,也没有生气,反而面带笑容,对杨萼君:“真看不出,杨妹妹是这样的狭肝义肠,为人豪爽,曾某十分敬佩。不过,妹子确实错怪了金甫。” “什么?我错怪了你?” 杨萼君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说,“你害得师父苦苦等了一夜,难道这是我冤枉了你?你这样对待她,叫她以后还怎样做人?” 曾金甫说:“雅峋大姐对我一片痴情,曾某心知肚明,没齿不忘。我怎会故意害她呢?实在是……” “是什么?”杨萼君咄咄逼人,“你们这些男人,肚子里有的是词,我不听你花言巧语……” “不不!”曾金甫说,“我决不巧言折辩。昨天晚上月上杨梢,我便依约前去春月阁。没想到刚刚出门,便不慎摔了一跤,扭伤了左脚。当时疼痛难忍,连站都站不起来,实在无法上路,至今肿胀未消。姑娘不信,请当面验看。”曾金甫说着,撩开被子。 杨萼君上前一看,曾金甫的脚果然又红又肿,如发面馒头。 “啊?”杨萼君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自己太莽撞了,“这……这么说,你没有变心?” 曾金甫说:“我等了这么长时间,怎么会一晚上就变心呢。” 杨萼君转念一想,觉得不对:“诶?不对。你扭了脚不能去,为什么不派个人去给姐姐送个信儿?” 曾金甫说:“派了。谁知去的人偏偏在路上遇上了劫道的。” “喔?这么巧?”杨萼君半信半疑: 老仆说人:“少爷说的都是真的,要不怎么说不巧不成书呢。” “你看,赎你师傅的钱和彩礼,我都准备好了。”曾金甫下了床,一瘸一拐地走到两只箱笼前,揭开盖在上面的红绸,露出白花花的银圆和各色彩礼。 杨萼君破涕为笑,傻呵呵地说:“嘿嘿,姐夫您……您真好……” 曾金甫学她:“嘿嘿,姐夫您真好!我是爽约毁盟的负心人呀。” 二人相视大笑,老仆人也嘿嘿笑起来。 曾金甫对杨萼君:“你回去告诉雅峋大姐,我的脚好以后,马上就去把她迎娶过来。” 杨萼君与先前判若两人,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容,爽朗地说:“姐夫放心,这个信儿,我一定能带到!我赶紧回去了,师傅还在家里发愁呢。” 曾金甫说:“萼君慢走。”对老仆人,“替我送送姑娘。” “哎。”老仆人答应,对杨萼君:“姑娘,请吧。” 老仆人送杨萼君走出上房,逗她说:“喂,再来呀,可别把我家的大门砸坏了吆!” “大伯!”杨萼君不好意思地笑了。 杨萼君走出曾家大门,老仆人把她送上小船。 杨萼君辞别老仆人,高兴地摇着小船离去。 杨萼君没有想到,她驾小船路过太湖岸边落虹亭时,遇见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而这件事,竟改变了她的一生…… 第19章 落虹亭邂逅 杨萼君遇见了什么事呢? 这天是八月十六日,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秋高气爽。沈子寒、洪家璧、李敬若、夏光曦……一帮激闲情诗社的热血青年,正在落虹亭举办鲈鱼诗会。自己动手撒网捕鱼、劈柴生火、料理烹饪。李敬若在劈柴,沈子寒用泥炉生火,洪家璧在整理鱼网准备捕鱼。落虹亭上洋溢着欢声笑语。 不知是泥炉不好使,还是沈子寒生火技术太差,只见浓艳滚滚,却不见火苗窜出。沈子寒又用手扇又用嘴吹,弄了满脸烟灰,呛得咳嗽不止。 书童走过来,说:“少爷,我来生吧。” “不,不用,我能行。”沈子寒一边擦熏出的眼泪一边说,“今天这个鲈鱼诗会,从生火到捕鱼烹饪,都要自己动手,这样才更富野趣。” 洪家璧已经整理好鱼网,登上小舟,渔翁摇着橹向深水划去。渔翁用篙稳住小船,洪家璧要撒网捕鱼。突然,夏光曦对他说:“家璧,慢来。你你这撒网捕鱼的架势,倒使我想起一首关于捕鱼的古诗来。” 洪家璧抖机灵地说:“可是那首‘桥柱竦竦四寂然,亭前突出小鱼船。一声磔磔榔声起,惊出银刀跃玉泉。’” “不错,正是这首。”沈子寒插了一句,夸赞道,“家璧真是好记性!” 洪家璧有些飘飘然,又要准备撒网。 “等等!”沈子寒又拦住他。 洪家璧有些不耐烦了,说:“大哥,你还有什么事?” 沈子寒说:“我还得考考你。一次我在鱼市,听卖鱼人说,在太湖捕鲈鱼是大有讲究。” 夏光曦问:“什么讲究?我怎么没听说过。” 沈子寒说:“讲究就是撒网的地点,撒网的地点不同,捕上来的鱼也大不相同。这个小秘密,家璧贤弟知道么?” 洪家璧心想,同是太湖的鱼,能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无非是鱼稀鱼密之别。浅水鱼少,深水鱼多,连三岁小孩子都知道。小题大做,哗众取宠。便随口答道:“这谁不知道,要捕到大鱼,自然是在水深的地方下网……” “不对,不对。”沈子寒连连摆手。 洪家璧不服气地说:“不在水深地方,那你说在什么地方?” 沈子寒说:“太湖鲈鱼虽然同产太湖,但却有落虹桥南桥北之别。我起初也不大相信,以为是卖鱼人故弄玄虚,耍笑我。我呀,还为此事特意到捕鱼现场去问过打鱼人,并且亲自查看过。证明卖鱼人说的是真的。” 李敬若说:“哎呀,你别罗嗦嘞,快说有什么不同吧?” 沈子寒说:“不同就是,落虹桥南的鲈鱼是四片鳃,肉色白,肉质细,用竹刀切开放置终日而肉色不变;而桥北的却只有三片鳃,肉色黄褐,肉质粗糙,肉味咸涩,很不好吃……” 没等沈子寒说完,洪家璧大声说:“什么?你是在拿小弟开心吧?哪有这样的事?落虹桥可不是落虹墙,又不能把鱼群隔开,水是相通的,连成一片,鱼在水下自由游动,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差异?你是在耍笑大伙吧?” 沈子寒说:“我干吗耍笑你们,不信,你捕捕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洪家璧现在的位置是落虹桥北,他在渔翁帮助下捕了一网,拿起一条鲈鱼,掰鱼鳃一看,不由暗自怔了一下。 亭子上的李敬若和夏光曦大声问:“家璧,几片鳃?” “三片。”洪家璧说。 李敬若说:“你再到桥南捕捕看。” 洪家璧让渔翁把小船划到桥南,捕了一网,拿起一条一看,惊得他瞪大了眼睛。原来,桥南的鲈鱼果然是四片鳃。 沈子寒问:“怎么样?是不是四片鳃?” 李敬若和夏光曦也问:“是吗?到底是几片?” 洪家璧说:“真是怪事,这边的还真是四片鳃。” 不光是洪家璧,包括沈子寒,在场的所有人都大惑不解。 洪家璧在桥南捕了几网鱼,沈子寒的泥炉也烧旺了,夏光曦做一手好鱼,工夫不大,一锅香喷喷的清蒸鲈鱼就做好了。夏光曦又炒了几个其它的菜,足足摆了满满一石桌。酒是洪家璧带来的洋酒。 沈子寒、洪家璧、李敬若、夏光曦四人围坐在石桌旁,边吃边谈。 沈子寒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一边咀嚼品味,一边说:“嗯,真香!光曦的手艺确实不错!名不虚传,有水平,有水平!” 李敬若也说:“确实不错!你瞧瞧,肉质细白,鲜美,爽滑而不腥腻,香味扑鼻,好手艺!” 夏光曦说:“哪是我的手艺好啊,是家璧这鱼捕得好,全是在桥南捕的,当然是肉质鲜美了!” 洪家璧也很客气,说:“鱼好还得做的好,还是大哥手艺好。” 李敬若说:“好嘞好嘞,都别客气嘞。鱼捕的好,手艺也不错,就是我是白吃的。这行了吧?” 沈子寒故作夸张地说:“你当白吃是好当的?那叫美食家,得吃出名堂,吃出讲究。” 李敬若说:“难得今天天气晴朗,太湖风光旖旎,碧空万里,波浪不惊,白帆点点,鸥鸟翔集,让人心旷神怡,忧烦皆忘。更有美酒甘醇,鲈鱼鲜美。咱们可是诗会,别忘了主题,有酒无诗,岂不大煞风景?”洪家璧说:“子寒大哥才华出众,久负诗名,素有江东俊逸之称,当然是大哥先作了。” 沈子寒并不推辞,满满饮下一大杯酒,心情有些激动,说:“好吧,此次进京,我侥幸保住了性命,是不幸中之万幸。可是,一路所见所闻,真让我开了眼界,不!不光是开眼界,可说是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惊醒梦中人啊!我把刻骨的感受写成了一首诗,题目就叫《逃荒》,我念念,大家给评判评判。” 李敬若说:“谁都知道你的诗写得最有韵味,你就别客气了,快叫我们听听。” 沈子寒清了清嗓子,用发自肺腑的声音念道:“小车班班黄尘晚,夫为推,妻为挽。车上小儿腹中饥,满脸菜色哭声惨。春无雨,夏生蝗,颗粒无收炊烟断。更有刀兵连年起,城头旗帜天天换。泪眼涟涟盼太平,逃荒路上有谁怜?” 沈子寒念这首诗时,脑海里又浮现出进京路上遇见的那些情景,眼圈潮润了。 沈子寒气质高雅,风度翩翩,外表冷峻,内里却是热心肠,是位很重感情,心思细腻,很会怜香惜玉的性情中人。他最喜爱的是李清照和柳永的词。他的诗素以清新纤丽韵味无穷见长,他曾写的过一首名叫《清明》的诗,‘梨花冷落野中分,白蝶茫茫剪翠裙。今日伤心何处最?雨中独上窈娘坟!’是何等的缠绵哀婉,纤细清丽,极尽妙处,韵味无穷。 所以,当今天他念完这首诗以后,不论是洪家璧,还是李敬若、夏光曦,都大感意外,这诗真的是出自江东才子沈子寒之手吗? 李光曦诧异地问:“这……这诗真是你写的?” 洪家璧也说:“这……这太出乎在下的意料了!恕在下直言,这首诗实在太……太粗俗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你沈子寒写的。这和你以前的诗,相距实在是太远了。有是你不说,我怎么也不相信这是你写的。你怎么会写出这样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来?” 沈子寒脸色冷峻,说:“不错,家璧贤弟说得一点也不错,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写出了这样的诗句。可这确确实实是我写的,是我此次进京一路真实所见,真实所想啊!我们久在江南繁华地,看到的是花花绿绿,听到的是弦歌声声。外面是什么样子?我们一无所知。这次进京沿途所见,让人心惊胆颤!真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满目疮痍,怨声载道!农人流离失所,田地无人耕种,战乱不断,盗贼蜂起。长此下去,国弱民穷,怎么得了啊?!今日举办这次鲈鱼诗会,我是想借此联络诸位,上书国民政府,制止军阀混战,关爱民生,强固国本!不然,世界列强必然乘机而入,国家非亡不可呀!” 李敬若、夏光曦:“太好啦!我等正有此意!” 洪家璧却有些忧心冲冲,讷讷地说:“这……咱们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谁会听啊?叫我说呀,现在还是好好读书,关心国是那是将来的事。” “这话不对。”沈子寒针锋相对,说,“热血青年应当以天下为己任。连古人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道我们连古人也不如,甘心做不知亡国恨只知唱后庭花的商女吗?” “不对!”沈子寒话音刚落,突然亭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喊声,“先生所言差矣!” 众人一怔,回头向亭外太湖水面望去,登时都怔住了:“啊!?” 此时正是上午时分,阳光洒照在湖面上,辉映出无数跳动的熠熠光斑,此起彼落,宛若闪烁的繁星。繁星闪耀处浪花簇拥着一只小舟,上面伫立着一位娉娉婷婷的窈窕淑女,裙裾飘飘,仙姿宛然,若凌波仙子,如洛水宓妃。她就是从曾金甫家对春月阁的杨萼君。她乘小船舟刚到落虹亭下,正好听到沈子寒的议论。这个直性子的姑娘,便情不自禁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亭上的才子们看呆了。 杨萼君思维敏捷,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说,:“诸位大哥所言,未免太偏颇了吧?请看当今世上,有几个不知亡国恨只知唱后庭花的商女?天下兴亡,岂只男人有责?女人也是同样有责的。远的不说,象鉴湖女侠秋瑾,孙逸仙的夫人宋庆龄,不都是女的吗?她们哪一点儿比男人差?听说革命军里,也还有女兵哩!” 好爽快,好利落!沈子寒大为惊叹,心里说:“这女孩知道得真多,真有见地。算得上是女中须眉,难得,难得啊。” 洪家璧却被杨萼君的美色吸引住了,禁不住瞪大眼睛仔细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的心一咯噔,随即怦怦狂跳起来。因为这张脸太象当年的杨蛎儿了!莫非她是蛎儿妹子?不然怎么能有长得如此一样的人呢?可是,他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判断,觉得不可能。杨蛎儿虽然长得很漂亮,但怎么会如此超凡脱俗,如此气质如兰,靓丽动人呢?不会,肯定不会。天底下长得相似的人有的是,不可能是她,绝对不可能。 杨萼君也觉得洪家璧很面熟,一时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看着看着,她蓦地想起了韦二海,这张脸太象她的二海了。同样,很快又自己否定了。她的二海哥几年前他就在家乡失踪了,她找过,但没有找到。她的二海哥是个穷孩子,眼前的这个叫洪家璧的人,明明是富家阔少嘛,怎么可能是二海哥呢?可是他长额又太象二海哥了,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 沈子寒向船上的杨萼君抱了抱拳,问道:“请问船上大姐,是哪家闺秀?” 杨萼君认出了沈子寒,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哈……” 沈子寒被笑毛了,惶遽地说:“诶?我……我说错了吗?你……你笑什么?” 杨萼君说:“我笑大哥眼力太差!” “眼力太差?”沈子寒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杨萼君指着沈子寒:“请问这位先生,可是大名鼎鼎的沈子寒?” 沈子寒说:“大名鼎鼎不敢,在下正是沈子寒。” 杨萼君指着洪家璧说:“那……你身旁的那位帅哥,一定是洪家璧洪、洪先生了?” 洪家璧有些受宠若惊:“怎么?姑娘认识我?” 杨萼君说:“二位真是贵人多忘事。那日,在庙会上,若不是二位相救,我们姐妹就被那个徐白痴追上了。我们还没有谢你们哩。” 沈子寒说:“那诬赖欺人太甚,谁碰上谁也会襄助的。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来介绍,这位是李敬若,这位是夏光曦。” 杨萼君与李敬若、夏光曦一一相见。 洪家璧说:“姑娘是春月阁的?请问姑娘芳名。” 杨萼君说:“小女名叫杨萼君,只是在春月阁暂住,并不是春月阁的姑娘。诸位都是当今才子,热血男儿。你这位沈大才子拒绝为袁世凯写登基诏书,险些送掉性命。在江南传为美谈啊!”流露出钦慕之意。 夏光曦说:“这些你也知道?” 杨萼君说:“一时轰动了大半个中国,谁人不知?” 洪家璧见杨萼君夸沈子寒,心里很不是滋味,心中暗想,她是不是我的杨萼君呢?要不是,世上怎么会有长得这样象的人?有机会一定问个清楚。便对杨萼君说:“我们激流诗社正在这里举办鲈鱼诗会,若不嫌弃,请来亭上一叙。” 李敬若附和道:“是啊,上来吧,大家一起叙叙,岂不是好。” 杨萼君说:“诸位都是忧国忧民的志士仁人,论诗是假,忧国忧民是真。久闻大名,早有拜识结交之意……” 洪家璧说:“今天正好赶上,就请上来吧。” 杨萼君说:“这个……今日实在是……” 沈子寒说:“莫非小姐有什么紧要的事?” 杨萼君说:“诸位还不知道吧?徐雅峋姐姐与曾金甫相爱日久,近日,曾金甫要赎出徐雅峋结为夫妻。不料中间出了些差错,产生了误会。如今真相大白,误会消除,我得把这好消息快点去告诉雅峋姐姐知道,实在不敢久留。有违雅请,还望诸位海涵。若诸位不嫌我等是女流之辈,还望后会有期,我在春月阁恭候。”杨萼君说完,深施一礼,伫立船头飘然而去。 沈子寒和洪家璧的心思,似乎被杨萼君虏掠了去…… 第20章 初识丐帮 曾金甫的脚伤好了以后,立即挑选吉日良辰来迎娶徐雅峋。迎亲的花轿吹吹打打来到春月阁,停在院子里。 曾金甫把赎金递到老鸨子面前,说:“这是赎金,请您过目。” 老鸨子乐得屁颠屁颠的,连声说:“嘿嘿,不用数,不用数,错不了的。” 老鸨子看了看彩礼,又看了看迎亲的仪仗,惊叹地说:“喔呀呀?六仪具备!你这是用迎娶正房妻室的大礼来娶徐姑娘的啊!雅峋太体面太福气喽!连我都跟着沾光!” 徐雅峋已梳妆齐整,看着这排场体面的迎亲仪仗,止不住热泪盈眶,激动地说:“他这样待我,我就是为他而死,也心满意足了!” 杨萼君为徐雅峋高兴:“师父,你命真好!” 上轿的时辰到了,司仪高声喊:“吉时到,新人上轿!” “萼君,走。”徐雅峋拉着杨萼君的手一起往外走。 “慢!等等!”老鸨子突然变了态度,拦住杨萼君,皮笑肉不笑地对徐雅峋说:“杨萼君不能走。”指着赎金说,“这里面没有赎她的。” 曾金甫解释说:“妈妈,眼下手头有点紧,我会很快送来的。” 老鸨子说:“对不起,那就等你送赎金来以后,再领她走吧。妈妈我从来是现金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对护院的打手,“带下去!” “回屋去!走吧!”打手往外拽杨萼君。 “姐姐!姐夫!”尽管杨萼君用力挣扎,还是被打手们带走了。 徐雅峋非常了解老鸨子,认钱不认情,乞求是没有用的,便对老鸨子说:“你我母女一场,总还有些情分,请您能宽限我们几天,我们很快就把赎金送来。在送来赎金之前,请您不要为难她,不要逼她接客。我是不会忘记您的大恩大德的。” “好吧,我就给你个人情。”老鸨子说,“不过,你可得快点儿,不能等得太久,我这可不是养活闲人的地方。” 徐雅峋说:“您放心,我会很快送来的。” 徐雅峋的轿子抬走以后,龟父对老鸨子埋怨起来,说:“我说,你是疯了还是傻啦?眼下,杨萼君正是挣钱的好时候,你答应徐雅峋不让她接客,你是不是吃错药喽?” 老鸨子一脸坏笑:“哄小孩的把戏,你怎么当成真事了?” 龟父惊喜:“这么说你让她接客?” 老鸨子说:“瞧你这傻样!春月阁是干什么的?不叫她接客,难道还叫她作贞节烈女哪!” 龟父想起什么,说:“哎?要是徐雅峋送来赎金呢?” 老鸨子猪肚里吐不出象牙来,把嘴一撇,说:“你还真当真了,徐雅峋不是冤大头,哄小孩子的话,你也信!你呀,还是个男人呢!” “嘻嘻。”龟父自我解嘲地嘿嘿傻笑,说,“要不就你当家嘛。” 老鸨子对龟父说:“这些日子,对那小妮子盯紧点儿,别叫她跑喽。” “你放心,她跑不了。”龟父点头答应。 自从徐雅峋出嫁以后,杨萼君天天掰着手指头数日子,盼徐雅峋来赎她。可是,转眼半个多月过去了,依然不见徐雅峋和曾金甫的踪影。杨萼君有些沉不住气了,想去姐姐姐夫家去问问。可是,刚下楼,龟父就把她截住了,不酸不凉地问:“哟,这是到哪儿去呀?” 杨萼君回答:“我去姐姐家去问问,什么时候送赎金来。” 老鸨子扶着楼上的栏杆,用调侃的口气,幸灾乐祸地说:“你别做梦啦?你当你是谁呀?人家徐雅峋欠你的呀?人家凭什么拿钱来赎你?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听话,高高兴兴的给我接客,我是不会亏待你的。要不,可别怪我……哼哼!” “你胡说!”杨萼君说,“雅峋姐姐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她说了一定算数的。”又要往外走。 “回来!”老鸨子霎时变了脸。 杨萼君想用软磨让老鸨子放他走,态度立即软下来,带着几分撒娇对老鸨子说:“妈妈,好妈妈,您就叫我去吧,催她早点给您送钱来,还不是好事啊?” “你少嬉皮笑脸!”老鸨子依然脸色铁青,“你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想跑啊?没门!” 杨萼君见软的不行,又换成硬的,颠着脚颤抖着身子,象作报告似地,拉着长声说:“你呀,是把我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我去催徐雅峋姐姐,叫她早点来赎我,是给您送白花花的大洋钱。你呐,不但不领情,还说我要跑。您不让我去,老这样拖下去,时间长了说不定,嗨嗨,我真的会跑。怎么?你说我跑不了?常言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想。您就是派人看着我,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您总不能一刻也不离开我吧?我打定了跑的主意,总会有机会的。到那时,您可就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人财两失,什么也得不到啦!跟您说吧,您就是叫我去,嘿嘿,我也不去了!” 杨萼君说着,扭转身向楼上走去。 龟头和老鸨子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阵子,龟父说:“我说老婆子,这小蹄子说得还真是这个理儿,她要是真跑了,咱可就什么也得不到啦?” 老鸨子眼珠转了转,喊道:“来人。” 两名保镖应声走来:“妈妈,什么事?” 老鸨子说:“你们跟着杨萼君去,她去哪儿你们去哪儿,别叫她跑了。” 保镖答应:“妈妈放心,我们一步也不离开她。” 杨萼君带着保镖来到曾金甫家,刚到门口,迎面从院内走出一人,风尘仆仆,象是从远处来的。杨萼君以为是曾家的亲戚,也没太在意,便走进院子。刚走上上房台阶,里面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听到老仆人对徐雅峋说:“夫人,少爷从京城来信啦,刚收到的。” 徐雅峋说:“给送信人钱了吗?” 老仆人回答:“给了。”把信递给徐雅峋。 徐雅峋接过信,打开,拿出信看,看着看着,手瑟瑟颤抖起来,脸色变得很难看,身体站立不稳。老仆人急忙把她扶住。 老仆人问徐雅峋:“夫人,您怎么啦?少爷在信上写的啥?老爷从大狱里救出来了吗?” 徐雅峋说:“天呐!怎么会这样?” 老仆人问:“这么说,少爷这次去,没把老爷救出来?” “没有……”徐雅峋沮丧地摇摇头。 “为什么呀?” “钱不够。” “钱不够?”仆人有些大惑不解的样子,“上次少爷来信不是说,把京城的房产都变卖了,已经凑够了数。怎么又不够呢?” 徐雅峋气愤地说:“哼!老爷揭发仇家贪污救灾款,仇家恨之入骨。仇家上面有靠山,非要曾家家破人亡不可!” “啊?!”老仆人也觉得事情严重,“那……家里的积蓄都让少爷带到北平去救老爷了,哪里还有钱呐?老夫人年纪大了,又病得够戗,大少爷也被关了起来。曾家现在没有可依靠的人了,夫人,您得拿个主意呀?” 徐雅峋沉思良久,终于下了决心,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人,就是倾家荡产,去要饭,也要把老爷大少爷救出来。” 仆人有些为难地说:“可……那可不是小数目啊?一时间到哪里去筹措?” 徐雅峋想了想,说:“咱们这里不是还有几十顷好田吗?卖掉。再不够就……就卖这宅子。” “啊!?”天呐!要卖祖业!老仆人在为徐雅峋捏了一把汗,“这……这可是曾家的祖产,是曾家的根基呀!关系重大,您还是跟少爷商商量量吧?” “救人要紧,来不及了。”徐雅峋说,“人生孝为先,这个主我做啦!与你无关,日后少爷或是老爷要怪罪,由我一人承担。” 老仆人觉得徐雅峋这险冒得太大了,想让她再想一想:“夫人,您……” “你是为我好,我知道。”徐雅峋说,“可是,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就这么办吧。你赶快去找买家,越快越好,晚一天老爷和大少爷就在大狱里多受一天罪。” 老仆人说:“好,我马上去办。” 杨萼君听到这些,才明白徐雅峋和曾金甫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露面,原来遭了如此巨大祸变。在这种时候,自己不能帮助他们,怎么还能再给他们添麻烦呢?杨萼君决定立即离开。她刚转身欲走,被从屋里出来的老仆人看见。 老仆人一怔:“杨姑娘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进去?” 徐雅峋听说杨萼君来了,稳定了一下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萼君来嘞,快进来,进来。” 杨萼君知道了曾家的祸变,自然不会提赎她的事,只说是想徐雅峋了,来看看。倒是徐雅峋先提起这件事,问:“这些天,老鸨子没有为难你吧?” 杨萼君撒欢说:“没,没有,老鸨子待我挺好的。” 徐雅峋含含混混地说:“眼下,曾家手头有些紧,实在是……” 杨萼君急忙打断她,说:“姐姐,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和姐夫对我好,我心里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您和姐夫对我亲。您别瞒我了,眼下曾家遭了大难。妹妹帮不上姐姐,怎么还能跟姐姐添麻烦呢?您千万别在为我的事分心了。” 徐雅峋说:“你放心,你的事姐姐和姐夫不会不管。有空我去向妈妈再求求情,让她体谅一下我眼下的难处,再宽限些日子,不要逼你。等度过眼前这个难关,我一定把钱连本带利一次还给她。” 曾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故,徐雅峋依然说出这样暖心暖肺的话,杨萼君的感激之情是任何语言都不能表达的,她扑进徐雅峋怀里,孩子似地哇哇大哭起来。 杨萼君回去的时候,徐雅峋难舍难分,一直把她送到街上,两人有说不尽的心里话。她们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突然,前面传来喊声:“大家安静,比试开始!”声音沙哑,但充满激情。 杨萼君和徐雅峋不由向前望去。但见街两旁有两户人家,大门很特别,高高的门楼漆成黑色,门楣上挂着白灯笼,一座门的匾额上写着:“驾鹤西去”;另一座的匾额写着:“荣登天界”。门前各搭着一座凉棚,棚下有高高的木台。“比试开始!”的喊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喊声刚落,两边儿的吹鼓手便起劲地吹奏起来。 杨萼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问徐雅峋:“这么热闹,干什么呢?象是在比赛,” 徐雅峋看了看两家的大门,说:“是两家凶肆在抢生意。” “凶肆?”杨萼君不知道凶肆是什么,问道,“什么是凶肆?听起来怪吓人。” 徐雅峋说:“凶肆呀,就是老百姓说的杠房,也叫义庄,是停放死人和办理丧事的地方。” “哎耶!原来是放死人的地方!”杨萼君感到恐怖和恶心,急往地下吐唾沫,“呸呸呸,不吉利,不吉利!诶?不就是放放死人办办丧事嘛,有什么生意好抢?还比试什么嘛?” 徐雅峋说:“可不象你说的那样简单,死人放在哪家凶肆,丧事让哪家办,可是有很大的油水呀,两家当然要竞争比试喽。比试可热闹哩。走,咱们去看看。” 两边的吹鼓手已停止吹奏,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走到两个凶肆中央,高声喊道:“比杠轿!” 杠轿是抬棺材用的,也就是阴轿。用坚硬木材制成。两肆的杠轿都是油漆乌木,上面绘着各种图形,三十二抬,很有气派。 看热闹的人纷纷称赞。 管家模样的男子把 两边的杠轿仔细察看了一遍,做出裁决:“‘驾鹤西去’抬棺人体质稍差,‘荣登天界’胜。” “荣登天界”一方欢欣鼓舞,“驾鹤西去”一方则面露不服。 管家模样的男子又宣布:“下面,比棺罩!” 棺罩是罩在棺材上的棚轿,两肆各自抬出自己的棺罩,都是用上好绸缎做成的,上面镶绣着各种吉祥图案,极其华丽精美。 “驾鹤西去”的绣着八仙过海和一些成仙故事。“荣登天界”绣的则是云水花鸟鱼虫之类。 又引来观看的人声声赞叹。 杨萼君也大为惊叹,忍不住说道:“阿唷!真漂亮!比活人坐的轿还气派!” 徐雅峋说:“价钱也很贵的。只有大户人家才用得起,平民小户是用不起的。” 管家模样的男子检查了一遍,说:“质地色彩均为上乘,‘荣登天界’所绘图案一般,缺少成仙升天的暗示和祝愿。‘驾鹤西去’胜。” 这回,“驾鹤西去”的人欢呼雀跃起来,而“荣登天界”的人则垂头丧气。 管家模样的男子又宣布:“双方各胜一局,一比一平。下面,比试器皿服玩。” 两家摆出各自的器皿服玩,均很讲究。但“荣登天界”一家的比较新,取得胜利。接着,又纸人纸马的扎制、花样和陪葬用品的讲究。“驾鹤西去”的纸人纸马是活动的,纸人能抬手擦泪,纸马能颤颤微微地迈步。“驾鹤西去”胜出。 杨萼君和保镖都没见过能活动的纸扎人,大为惊奇。 杨萼君拽着徐雅峋的胳臂惊得尖叫:“姐姐,快看,纸扎人还能擦眼泪!” 保镖也说:“真没见过,纸马还能走!” 观看的人群发出惊叹声,有人竟大喊起来:“嘿!太棒啦!没见过纸扎人还会动弹!” 管家模样的男子忍不住对“驾鹤西去”的人喊道:“太棒啦!不错!真不错!”大声喊:“‘驾鹤西去’胜!二比二,平。最后,比试送殡哭丧和唱挽歌!谁胜,谁就被选中!” 两肆的人身穿麻衣孝服,手拿哭丧棒,嚎啕大哭,在台子上转圈儿作出殡送葬状,比谁哭得声音大,伤心,有感情。双方各不示弱,扯着嗓子使出吃奶的尽。哭到高潮时,从两肆中各走出一个人,戴着高高的孝帽,站在凳子上,用悲怆的声音开始唱挽歌。歌词有从古诗中选的,但大多是现编现唱。“荣登天界”是个红脸壮汉,气力充足,嗓音极好,尤其那膛音,就象风吹大瓮“嗡嗡”的,震得人耳鼓疼。唱到高亢处,离得近的有人捂起了耳朵。 而“驾鹤西去”的,就显得太差劲了,是个干瘦男子,瘦得一阵风能吹倒,声音干瘪嘶哑,细得象是从窄缝儿中挤出来的。虽然憋得他脸红脖子粗,但声音就是唱不大,传不远。急得他们的首领和同伙跳脚挥拳地大喊:“加油!”“使劲!”“大声唱!”“嘿!真它妈泄气!完啦!” 可是,唱歌人的声音怎么也响亮不起来。 最后,完全被“荣登天界”给淹没了。 管家模样的男子喊:“‘荣登天界’胜!事主选中东肆‘荣登天界’!” “驾鹤西去”的首领和同伙个个象泄了气的皮球。 “荣登天界”的人们则挺胸腆肚,欢呼雀跃,把唱歌人抬了起来。 看热闹的人群纷纷向“荣登天界”鼓掌欢呼,伸大拇指祝贺。而对“驾鹤西去”则是唾骂,喝倒彩,甚至有人还向他们扔砖头。 西肆“驾鹤西去”的靳首领把满肚子气撒在唱歌人身上,抡鞭没头没脑地对干瘦唱歌人狠抽,一边抽一边恶狠狠地骂:“你个不争气的东西!‘驾鹤西去’的饭碗全叫你给砸了!我打死你个没用的笨蛋!” 同伙们也七手八脚地踢打唱歌人:“打!打死他!我们的饭碗全叫他砸啦!” 霎时间,唱歌人被打得血流满面。 杨萼君见他们这样凶狠地打唱歌人,是要打出人命的,便不顾一切地冲上高台,想把众人劝开,说:“别打了!你们是一伙的,他是你们的伙伴,你们干吗这么狠?看不见吗?他都要被你们打死啦!” “我对他狠?”靳首领扔掉手里的皮鞭,往地下吐了口唾沫,不满地斜了杨萼君一眼,说,“我不对他狠行吗?他唱输了,帮主是不会放过我的,对我会更狠!这是我们自己的事,外人管不着,轰下去!” “猫逮耗子多管闲事,滚!”这是一昂乌合之众,乱哄哄地一拥而上,把杨萼君推下高台。 “阿唷!好疼!”杨萼君被摔得龇牙咧嘴。 徐雅峋急忙过来扶住她,说:“哎呀,你啊,还是这样愣头愣脑的。他们是丐帮,连官府都不惹他们,你能惹得起?” 杨萼君捂着摔疼屁股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一边冲着台上做鬼脸骂道:“呸!什么挨千刀的臭丐帮!烂丐帮!白菜帮!阿唷!疼死我了!” 可是,杨萼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她以后会与这个臭丐帮白菜帮结下不解之缘…… 第21章 催 淫 药 那个被“荣登天界”比输了的 “驾鹤西去”,正是黄遨遥手下的一家凶肆。黄遨遥的丐帮在北平的势力越来越大,渐渐引起当局的注意。黄遨遥担心生出事端,便把总堂迁来江南。上次,杨萼君在庙会上用跳舞斗败了撒金箔的徐大少,是他刚到江南来不久,这位机敏狡黠的女孩儿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听说她是春月阁的妓女,不免深深为之叹惋,好好一个女孩儿沦落污浊之地,怎不让人可惜。 就在街上“驾鹤西去”与“荣登天界”比试的时候,这位大帮主正在丐帮后院的假山旁打拳。他的得意弟子邓大临在亭子里练习书法。如果没人告诉你这里是丐帮总堂,你还以为这里是书馆呢。 黄遨遥打完一趟拳,一边用布巾擦汗,一边走进凉亭。 邓大临见师傅走来,急忙停住笔,站起身问黄遨遥:“义父,您看孩儿的书法有没有长进?” 黄遨遥是位严师审视了一番邓大临的字,摇摇头,说:“我不是给了你拓片,叫你临摹的吗?你怎么自己写起来了?” 邓大临说:“我已经临摹了好几遍啦。” “好几遍也不行。”黄遨遥说着,在在石凳上,说,“你现在还没有掌握各大家的精髓,没学会走,是不能跑的,硬跑就一定得跌交。我告诉你,你可别小看这临摹,凡能成大家者,无一不是从认真临摹开始的。我这可不是懵你,颜真卿柳公权了不得吧?世称‘颜筋柳骨’,颜真卿的字内有筋,柳公权的字中藏骨。了得!大家!他们怎么着?也是从一笔一画的临摹做起的。颜真卿初学褚遂良,后学张旭,得其笔法意趣,自成一体,其字端庄雄润,气势开张,如人之筋脉健勃有力。柳公权也是,他先学王羲之,后学欧阳询。王羲之又何尝不是呢,初学卫铄,就是人们常说的卫夫人,后学张芝,再学钟繇,正因为他博采众长,才一改书法自汉魏以来虽质朴但拘谨而沉闷的传统,开创了艳美流畅,气势飞动,如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的全新字风。没有临摹是成不了大家的。” “哇!义父好了不得哎!”黄遨遥的博学,使邓大临佩服得五体投地,惊诧地说,“您有这么大的学问,为什么不去作官?您要是出山从政呀,一定能作很大很大的官,别说欺负您的唐化钧,就是袁大头……嘿嘿,也只配给您提鞋……” “住口!”邓大临的话仿佛触到黄遨遥最敏感的神经,蓦然变色,黑虎着脸说:“在我面前,不许提作官二字!” “呵,这……”邓大临不知道义父对作官何以有这样强烈的反应,讷讷地说:“这是为什么?”“不许提就不许提!没有什么为什么!”黄遨遥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就在这时,一名值差的乞丐走进来,向黄遨遥行了个礼,说道:“报告帮主,‘驾鹤西去’的靳首领来了。” 黄遨遥正在气头上,怒冲冲地说:“叫他进来。” 值差乞丐向外招了招手:“帮主叫你进来。” 靳首领知道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战战兢兢走到黄遨遥面前,陪着小心说:“见过黄帮主。” 黄遨遥连挖苦带损地说:“听说你的‘驾鹤西去’经营得很不错,清闲自在,好长时间都没有生意啦?” 靳首领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说:“帮主,这可不能怪我呀?都是‘荣登天界’的首领不仁义,您救过他的命,他却恩将仇报,抢夺咱们的生意。对这种不义小人,不能客气,得给他点颜色看看!” 黄遨遥说:“嗯,不错,我看也是该打!” “好。”靳首领以为黄遨遥是让他去打“荣登天界”的首领,顿时来了劲儿,说:“我这就带弟兄们去教训教训老杂种!” “回来。”黄遨遥叫住他,冷冷地问,“你这是去打谁呀?” 靳首领愣了一吓,随即说:“自……自然是打“荣登天界”的……” “你搞错了吧?”黄遨遥说,“我说该打的……是你!” “啊?这……”靳首领慌忙辩解,“帮主,明明是他们……” “你当我是傻子呀?”黄遨遥抬手打断他的话,说,“我凭什么打人家?人家是经过公平比试、正当竞争得到的生意,你撺掇我去打人家,不是在大庭广众面前陷我于不义吗?你小子为了推卸责任,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哈哈,我岂能饶你?来人,给我打!” 应声走进几名乞丐,按倒靳首领噼里啪啦打起他的屁股。 靳首领疼得吱哇乱叫,乞求饶命:“帮主饶命啊!不是我不尽心不卖力,咱们是乞丐,都是破锣嗓子,实在是找不出嗓子好的人啊!” “你少为自己开脱。”黄遨遥说,“人家‘荣登天界’也是乞丐,而且还没有咱们人多,为什么人家就有好嗓子?你就没有?” 靳首领觉得委屈,说出缘由:“人家那个嚎丧唱挽歌的,原先是唱戏的,嗓子好,又会唱。可是,咱们到哪里去找唱戏的呀?” 黄遨遥向打靳首领的乞丐摆了摆手,乞丐们停下棍棒。黄遨遥对疼得龇牙咧嘴靳首领说说:“我不管你到哪儿去找?反正你得把‘荣登天界’给我比下去,把失去的生意夺回来。不然,我就打断你的腿!去吧。”靳首领一瘸一拐地走出后院,心里说:“你叫我到哪儿去找嗓子好的人啊!老天爷!你为什么不让我爹我娘生我一副好嗓子啊!” 上次,那个在春越阁花了一百块大洋只在杨萼君的弹簧床空睡了一夜的山西老客,被旅店同住的客人们奚落得抬不起头来。他憋着一肚子气,准备狠狠进行报复。但因为办货时间太紧,只好先把备好的货运回山西。两个月以后,从山西回来,又住在这家客店。头一件事就是要到春月阁去嫖杨萼君。 上回跟他打赌的湖北老客听说他又要去春月阁,连挖苦带损地说:“怎么?你还要去?是不是还没输痛快?” 山西老客是在赌气,说:“胡说!上回是老子大意失荆州,上了那小妖精的当。这回呀,老子滴酒不沾,任何甜言蜜语也不听,专门去过夜睡觉,看她还有什么咒念!” 山西老客抱着这样的想法,带着银圆,再次来到春月阁。老鸨子听说被杨萼君戏耍的山西老客来了,顿时紧张起来,心中暗想,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一定是来找茬打架砸园子的。便对保镖们说:“来人,拿家伙!” “是。”四五个保镖手里拿着刀斧棍棒应声跑进来,炸着膀子站在老鸨子身后,摆出要打架的样子。 老鸨子象位三军统帅,颇有些威严地对着外面说:“让他进来!” 山西老客兴冲冲地走进屋里,发现迎接他的是怒气杀气和刀枪棍棒,大为愕然,蓦地站住,讷讷地说:“啊?!这……你……你们这是……” 老鸨子一派决斗的架势,挽这着袖子,挑战似地说:“请问这位大爷,您是要文斗还是武斗?是单拼还是群殴?” 山西老客吓得连连后退,频频摆手,惶遽地说:“不不不,妈妈您误会嘞,误会喽。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呀,又给您老人家送钞票来喽。” “真的?”老鸨子说,“不是来找茬打架的?” “打什么架呀?您看。”山西老客把钱大洋倒在桌子上。 “哇!”老鸨子立刻换成献媚的笑脸,肉麻地说,“您老可真是我们的财神爷!” 山西老客指了指手拿棍棒的保镖,说:“钱可是怕这玩意儿……” “嘻嘻,误会了,跟您逗着玩呢。”鸨母忙陪笑脸,把保镖呵斥出去:“去去!都下去!” 保镖退出去以后,老鸨子谗笑着对山西老客说:“请问大爷,这回,您看中了哪位姑娘?” 山西老客是赌着气来的,说:“我这人是属狗的,没出息,记吃不记打。上回,还没让那小婊子耍笑够,今天,再让她耍笑一回!”“阿?这……”老鸨子知道杨萼君的脾气,徐雅峋上午刚来跟她打过招呼,所以,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山西老客拿起一块银圆,转弄着说:“怎么?妈妈不喜欢光洋?” 老鸨子眼珠转了转,笑了,说:“瞧你说的,它可比我娘还亲。你等着,这回呀,管保叫你称心如意!”吩咐丫鬟,“春红,叫杨萼君梳妆打扮,准备接客。” 丫鬟春红来到杨萼君的房间,说:“小姐,妈妈叫你赶快梳妆,有客人点名要你……” 没等春红说完,杨萼君倏地把脸耷拉了下来,嘟着嘴说:“接客?接什么客?怎么搞的嘛?过几天雅峋姐姐就送赎金来接我走,她是知道的……” 同样,她的话还没说完,门咣的一声被推开了,老鸨子怒冲冲出现在门口,后面是四五个横眉立目的打手保镖。 杨萼君看到这架势,预感到事情要坏,有些紧张起来。 老鸨子阴沉着脸,说:“你说什么?徐雅峋来赎你?她人呢?赎金呢?你少大白天做梦吧!你当我不知道,曾家老爷子下了大狱,救老爷子的花消还不够哩,哪有闲钱救你?你听明白喽,老老实实听话,接客,我亏待不了你,要是给我耍浑犯各,可别怪我不讲情分!” “你要怎样?”杨萼君怒目而视。 “怎样?”老鸨子向身后的保镖挥了挥手,“他们好几天不打人嘞,手有点痒,是吧?” “不错,憋得有点难受!”保镖做出打人姿势。 老鸨子下了最后通牒,问杨萼君:“你痛快说,到底接还是不接?” “不接!”杨萼君没有犹豫,答得很干脆。 “你再说一遍?”老鸨子强压着火气。 “十遍百遍我也敢说。”杨萼君的倔强劲也上来了,连珠炮似地说,“不接!不接!就是不接!” 老鸨子气得喘粗气,对保镖:“打!给我往死里打!” “是!”保镖抓住杨萼君胳膊,就要向外拖。 “啊!?哎哟!不能打!打不得!打不得呀!”龟父突然跑进来,拦住保镖。 老鸨子怒气未息,凶狠地说:“打不得?为什么打不得?喔?我知道啦,是不是你个老王八头看上她啦?” “哎呀!你胡说些什么?”龟父说,“我说打不得就打不得。”转过身去好言好语地对杨萼君说,“妈妈她岁数大了,老糊涂啦,分不清人情事理。徐雅峋的为人谁不知道?既然她说来赎你,就一定会来的。等几天也没有关系嘛,何苦要撕破脸皮动棍动棒的?你呀,就安心的在这里住着,等徐雅峋送钱来接你。有我在,谁也不敢再来逼你。走走走,都给我出去,出去。”把老鸨子和保镖打手推出门去。 杨萼君满腹狐疑,不知道龟父为什么会向着她? 老鸨子也猜不出龟父是何用心?回到他们住的房间,老鸨子没头没脸地追着打龟父,一边打一边骂:“你个老东西!吃里扒外!她不听话你还向着她!煮熟的鸭子要飞,白花花的银圆你给我打水漂!” “哎呀!别打!别闹啦!”龟父抱着头满屋子躲闪,见老鸨子不依不饶,大声喝斥道,“行啦!别没完没了啦!我问你,干咱们这一行,靠的是什么挣钱?” 老鸨子停住追打,说:“这谁不知道,凭的是好看的脸蛋儿和娇俏的身条呗。” “着哇!”龟父夺过她手里的笤帚疙瘩,狠狠摔在地下,说,“哼!你把她打坏了,毁了身子破了相,叫她拿什么挣钱?” “啊?这……”鸨母被问住了,觉得自己确实太莽撞了,若真把杨萼君打出个好歹,不就鸡飞蛋打了吗?可是,转念一想,为难地说:“那……那她执意不肯接客,怎么办?” 龟父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态,点着老鸨子的鼻子说:“你呀,亏你还是个老江湖,这么点小事就叫尿憋死嘞?高明的办法不是打她,强逼她,而是叫她迫不及待地,心急火燎地,不顾一切地,主动地去接,去找,去抢客人!” “喔?”老鸨子恍然大悟,“你是说……叫她吃……” 龟父急忙捂住她的嘴,低声说:“你还不算太笨。” “好,太好嘞!我这就去准备!”老鸨子喜出望外,“嘿嘿,这客呀,你接定喽!” 第22章 巧施调包计 俗话说,百密一疏。老鸨子和龟父要让杨萼君吃药的事,没想到让黄皆令听到了。当时,她正好去老鸨屋里请假去看一位姐妹,刚到门口正要推门进去,恰好听见老鸨和龟父商量让杨萼君吃药的事。着实把她吓了一跳,早把请假的事吓到了九霄云外,赶忙跑回去同姐妹们商议。 姐妹们听了黄皆令的介绍,又气又急,又无计可想。气的是老鸨子这一招太毒太损太缺德了,急的是想不出救杨萼君的办法。 梁道钊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哎呀!这可怎么办呐?这样一来,萼君可就毁喽!” “是啊!”张轻云急得抓耳挠腮,“想个什么办法呢?咱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老鸨子害她不管啊。” 黄皆令说:“是呀,雅峋姐姐临走把她托付给我们,我们不能不管呀!” “是呀。”梁道钊说“可是,怎么管呢?去求老家伙……” 张轻云连连摇头说:“没用,那老东西心狠着呢?叫萼君逃跑……” “晚嘞。”黄皆令说,“他们没那么傻,恐怕早把萼君看起来了。” “那……”众姐妹没了办法,大眼瞪小眼。 恰在这时,使女用托盘端着一只精美的盖碗从厨房走来。 梁道钊冲使女努了怒嘴,说:“这可能就是给萼君喝的。” 黄皆令眼珠一转,向使女问道:“哟,梅香,这么美的盖碗,给谁送的?” 梅香说:“妈妈要的,好象是给萼君小姐。妈妈对萼君小姐真好。”说着,向鸨母的房间走去。 “果然是害萼君的!”众姐妹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哎呀!得想个办法呀?不然就来不及嘞!” 这时候,使女梅香从老鸨屋里走出来,一脸的不高兴,噘着小声嘟囔:“还不一块说,叫人家再跑一趟。” 梁道钊从窗户探出身,问:“梅香,谁惹你了,嘴噘得能吊只油瓶。” 黄皆令说:“什么事呀?不一块说?” 梅香耷拉着脸说:“妈妈说她也渴了,再给她送一碗。早说一块送来多省事。” 听了梅香的埋怨,黄皆令蓦地眼睛一亮,想起个主意。急忙叫住要走的梅香:“妹妹妹妹,回来,回来。” 梅香退回来,问:“黄小姐,您有什么事?” 黄皆令看看四周无人,低声对梅香说:“姐平时待你怎样?” 梅香说:“您不把我当下人看,什么事都想着我,还经常给我衣服……” 黄皆令打断她,说“姐求你件事。” “什么事?您说吧。”梅香答应得很痛快。黄皆令把梅香拉进屋子,说:“其实也没什么,只要你给妈妈送的这碗汤,跟上回用一样的碗就行嘞。” 梅香不解地问:“为什么?有什么说道?” “没什么说道。”黄皆令说,“现在没时间了,以后我会向你解释。” “好吧。”使女梅香虽然有些疑惑,但她对黄皆令印象很好,就答应了。 梅香向厨房去以后,黄皆令把她的想法告诉梁道钊和张轻云,二人觉得可行,便急匆匆向鸨母房间走去。 老鸨子刚把药放进莲子汤中,黄皆令她们便叽叽嘎嘎走了进来。老鸨子做贼心虚,吓了一跳。黑虎着脸呵斥道: “你们来干什么?也不敲门,鬼鬼祟祟,你们要吓死我呀?” 黄皆令故意讨好地说:“哎哟,我们哪舍得吓妈妈您呐,我们是来帮您的。” “帮我?”鸨母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斜了她一眼,“不气我就烧高香喽。” 梁道钊说:“瞧您,把您闺女说得那么坏?我们真是来帮您的。” 老鸨子依然心存警觉:“帮我?帮我什么?我有什么要你们帮的?” “哎呀,您就别撑着喽?”张轻云说,“全院的人谁不知道,杨萼君不肯接客,惹您生气。您说说,这春月阁不全靠您支撑着吗?要是把您气出个三长两短,这春月阁可指望谁呀?” 梁道钊说:“这个杨萼君也太无情无义了,您给她吃供她穿,她却这样对待您,不知道报恩……” “什么不知道报恩?”张轻云把嘴一撇:“纯粹是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知她的心是怎么长的?” 黄皆令装成替老鸨子分忧的样子,说:“不过呀,您光生气不成。俗话不是说钥匙投簧锁自开,您呀,对杨萼君来硬的不行,得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怎么个下法?”鸨母开始对黄皆令有了好感。 黄皆令说:“杨萼君是个顺毛驴,属于那种吃软不吃硬的人,越来硬的她的拧劲也越大。她呀,经不起几句好话……” 老鸨子说:“我也跟她说过软乎话呀,可她……” 梁道钊接茬说:“那是啊,她跟您有成见。” 黄皆令趁热打铁,说:“这事呀,您交给我们,我保证叫她听您的话乖乖地去接客。” 老鸨子:“你们真的能叫萼君接客?” 三位姐妹一齐说:“当然是真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妈妈待我们象女儿一样,我们不是没良心的人。” 鸨母向龟父看了一眼,征询他的意见,龟父没有表示反对。老鸨便装成慈悲可怜的样子,叹了口气,说:“其实呀,我的脾气你们也知道,刀子嘴豆腐心,说得蝎虎,却下不了手。从内心里讲,我真的把你们都当成了亲女儿。你们看,萼君这样不听话,气我,我心疼她,怕她渴着,给她备下这碗莲子银翘冰糖茶。好吧,你们既然对我有这份孝心,那你们就去劝劝她。把这碗汤,也给我那小祖宗送去。嘿,我啊,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三位姐妹心里说,哼,黄鼠狼给鸡拜年,装得多慈悲! 黄皆令脸上却挂着笑,嘴上说:“哎哟,您真是大人有大量,慈悲想菩萨。您那样气您,您还关心她,她要再不听话,真的就太没良心啦!” 张轻云更是夸张地说:“嗨哟,这哪是一碗茶呀?这是妈妈您的一片心啊!交给我们,我们保证叫她把茶喝了,高高兴兴痛痛快快接客!妈妈待她这么好,她要再犯浑,我们就不理她了!” 三姐妹你一言我一语,把老鸨子说得晕晕惚惚,高兴地说:“好,时候不早了,别叫客人等急喽,快去吧。” “哎,我们这就去。” 三人正想早点离开呢,端起莲子银翘冰糖茶,急匆匆走了出去。也该着杨萼君得救,正好在回廊拐角处遇上了从厨房端茶来的梅香,三人迅速把两只茶碗掉了包。 梅香不知原委,刚要询问,黄皆令低声对她说:“救你萼君姐姐,对谁也不要说。” 梅香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听说是救杨萼君,便不再说什么了。 黄皆令三人出去以后,鸨母才觉察到她们热情得有点过火,担心她们会耍什么花招。便急忙对龟父说:“你还愣着什么?快去看着她们让没让萼君把药喝下去?这帮小蹄子鬼心眼儿多着呢,别叫他们耍花招。” “嗯,我这就去。”龟父急忙站起身,急切追了出去。 龟父追上黄皆令她们时,两只茶碗已经对调了过来。她们发现了龟父在后面跟来,故意装作不知,心情轻松的走进杨萼君住室。 黄皆令、梁道钊、张轻云三位姐妹,知道龟父在外面监视偷听,故意大声对杨萼君说:“我说萼君啊,你可不能这样任性,妈妈养活我们容易吗?你怎么能叫她生气?再说嘞,妈妈那也是在气头上,过后呀,她也好后悔,背后对我们说,好歹你是徐雅峋托付过的,她不该那样对你。这不,她亲自做了莲子银翘冰糖茶,叫我们给你送来。你说说,妈妈对你多好啊?” 杨萼君小声嘟哝:“哼,虚情假意。” 梁道钊说:“可话又说回来,你做的也不对,你怎么能那样对待妈妈,处处戗着她,惹她生气。”张轻云又说:“再说啦,你也不能得理不饶人,妈妈为你烧茶,就是给你道歉,你要再犯浑,就太不懂事了。真要把妈妈惹恼了,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吗?” 三人一边说一边用眼色向杨萼君示意,杨萼君渐渐明白了三位姐姐的暗示,装成幡然悔悟的样子,大声说:“唉!你们别说了,都是我年纪小,不懂事,太任性,专拿气话戗人。细想起来,真对不起她老人家。好,我喝了这碗茶,算是向她老人家认错,赔不是。” 杨萼君说完,从黄皆令手中接过茶碗,咕嘟咕嘟把喝了个精光。 龟父一直隔窗户看着,见杨萼君喝了下去,才放心地离去。 屋里的四姐妹见龟父离去,高兴的心情无以言表,她们不敢大声笑,抱在一起跳着脚地乐。 龟父急于把杨萼君喝下药的消息告诉鸨母,一溜小跑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还没到房屋门口,便听到前面传来争吵和打闹声。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忙跑过去看。天呐,眼前出现的一幕把他惊呆了。 但见鸨母正急头火脑地追赶山西老客,追上以后,抱住就没头没脑地亲啊,吻啊,急不可待地撕扯山西老客的衣服,嘴里还心肝宝贝儿地叫个不停。那肉麻劲儿,叫人听了起鸡皮疙瘩。 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老鸨子不知道黄皆令使了掉包计,梅香送来茶以后,因为口太渴,端起水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光。她为了让杨萼君就范,所以药量下得特别大。她喝下去不久,药劲儿就发作了。只觉得脸上象着火一样发烧,心跳气促,下身象有无数蚂蚁在爬,奇痒难捱,心旌摇荡,躁动不安,目光淫亵颤抖,疯狂地撕扯自己的胸脯,一边撕扯一边喊:“啊!啊!我要……快来……快来呀!”她抑制不住熊熊燃烧的欲火,趔趔趄趄冲出屋子。 山西老客等了半天不见老鸨子露面,便骂骂咧咧地走出来寻找。恰好在回廊遇见老鸨子。他刚想上前去质问,老鸨子已疯了似地向他扑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老鸨子使劲儿抱住,急不可耐地在他脸上又亲又啃,嘴里不停地叫着:“我那宝贝!想死我啦!来啊!快来!春宵一刻千金!走!宝贝!快上床!我等不及了!来!我给你脱衣服!”老鸨子说着,居然哆哩哆嗦地撕扯他的衣服,解他的衣扣。 山西老客没有精神准备,一时慌作一团,惊诧不已:“啊?你、你这是……你要干什么?老不要脸!起来!滚!”山西老客用力推搡老鸨子,想摆脱她。可是,老鸨子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大力气,紧紧紧抱着山西老客就是不放。 妓女和嫖客被惊动了,纷纷出来观看,嬉笑议论。 “啊?这……”龟父见此情景,羞得脸红耳赤,怒冲冲跑到老鸨子面前,大声骂道:“你?你怎么这样不要脸!快松手!松手!” 老鸨子反而抱得更紧了。 妓女和嫖客笑得前仰后合,老鸨子出了这样大的丑,妓女们都觉得特别解气,甚至有人欢呼叫好:“哈哈!太好嘞!太过瘾嘞!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龟父又羞又气,在鸨母脸上重重扇了个耳光…… 第23章 停尸房奇遇 这时天渐渐暗下来,外面刮起风,浓云积聚,一场暴风雨正酝酿中, 鸨母在大庭广众拉扯客人,丑态百出,引得妓女和嫖客开怀大笑。龟父羞愤交加,呵斥无效,便打了鸨母两个耳光。 “王八头!滚开!少管老娘的事!”鸨母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瞪着大眼珠子,用力推开龟父,回过身来抱住山西老客,眼睛色眯眯的透着淫亵和挑逗:“别理他!宝贝!来!快走!快!想死我了!别磨蹭嘞,快去睡嘛!快……” 不知谁说了一句:“哈哈!有意思,老猫闹春喽!” 引得妓女和嫖客哄堂大笑。 龟父发泄地轰赶妓女:“去去!都回屋去!” “快走啊!春宵一刻值千金!走吧,宝贝儿!”鸨母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劲,拽着山西老客趔趔趄趄往屋里走。 龟父冲上前去,使出平生力气,噼里啪啦打了鸨母好几个耳光,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值千金!值万金!你个老不要脸的!你叫我还怎么见人哪!” 大概是龟父用太大了,也许是药劲得到缓解,鸨母浑身激灵了一下,恍若大梦初醒,急忙放开山西老客,惶遽地说:“啊?我……我怎么……” “你!?你还有脸说!”龟父气咻咻地瞪着她,“哼!你怎么能在大庭广众吓做出这样不要脸的事?连我的老脸都叫你丢尽喽!” “这……我怎么会……”鸨母一脸的无奈和委屈,说,“是啊,我怎么会这样做?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就……就象做梦一样……” 龟父蓦地想起两只一模一样的茶碗,似有所悟:“啊?!莫非……” “没错!”经龟父这一提醒,鸨母勃然大怒:“一定是她们做了手脚!哼!我说呢,一个个嘴那么甜,说的那么亲。哼!以来是没按好心!看我怎么收拾她们……” “哎呀!你先别急着收拾她们,快去看看杨萼君还在不在吧!” 鸨母一拍脑门儿:“哎哟!我怎么把这茬忘嘞!快去!快!” 拽着和龟父急切地向杨萼君房间跑去。 这时,天已经全黑了,黑压压的乌云布满天空,风来雨到,院子里的芭蕉叶被冷雨打得劈啪响,声声炸雷惊鸟儿乱飞。 鸨母和龟父远远看见杨萼君的屋里漆黑,没有灯光,预感到事情要坏。进去一看,果然屋里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 “啊?!真的跑嘞!” “我们上当了!” 龟父估摸了一下时间,说:“龟父还不大,下这么大的雨,她不会跑得太远。来人!” 四五个护院保镖应声跑过来:“什么事?” 鸨母说:“杨萼君跑了,一定要把她追回来!快去!” “往哪儿跑了?跑到哪儿去了?”保镖问。 龟父说:“知道跑哪儿去了,还要你们干什么?到整个镇子去找!” 鸨母说:“找不回来,你们就别回来!还不快去!” “是。”保镖护院不敢怠慢,急匆匆冲进瓢泼大雨中。 因为风雨特别大,所以街上很少有行人,偶尔有淋得精湿的野狗夹着尾着巴跑过。保镖们出了春月阁以后分为两路去找,到处是白茫茫的雨水和雾气,到哪里有什么杨萼君呀?因为风大,雨伞压根儿就撑不住,一个个被淋成落汤鸡。最后,两班人在春月阁后门外聚齐。他们把整个镇子几乎都找遍了,连杨萼君的影子也没见到。 “它妈的,那小娼妇能跑到哪儿去呢?” “阿嚏!”一个保镖冻得嘴唇发青,浑身起鸡皮疙瘩,只劲打喷嚏。 一个保镖说:“他在发烧!要不回去吧?” “回去?”另一保镖说,“那母老虎能饶我们?” 打喷嚏的保镖说:“我没事,走,再到那边去找找。” 保镖们满肚子牢骚,骂骂咧咧地向前走去。 走在最后的保镖突然听到动静,惊惊炸炸地大声喊道:“快回来!快!那儿好象……有……有个东西……” “在哪儿?别叫她跑了!”众保镖如获至宝,顿时来了精神,迅速返回。 发现动静的保镖指着一条地沟,说:“那儿,那儿那儿,好象有东西在动……” 众保镖一齐看去,那是一条流脏水的地沟,人们在上面搭了几块木板,有水的时候当桥用。木板与沟底距离很近,上游冲下的树枝、败叶、杂物等脏东西堵塞在木板下面,水流极为不畅。发现动静的保镖无意中看见木板在向上拱,便怀疑下面可能藏着人,便把同伙喊了回来。 一个年纪大些的保镖走过去,站在木板上踩了踩,说:“这么脏的地方怎么能藏住人?非憋死呛死不可。” 发现动静的保镖辩解道:“那……我明明看见木板向上拱来吗?” 另一保镖说:“是水冲的,水流不畅,能不往上冲?” 其实,杨萼君就藏在木板下的乱树枝里。 那个保镖重量很大,得踩木板下坠,木板压在杨萼君的身上,压得她龇牙咧嘴,疼痛难忍,但她使劲忍受着,不敢动弹和发出任何声响。 也该着她有救,这时突然有只猫吱溜从草丛里蹿出来,把保镖们吓了一跳,骂道:“它妈的,是只猫!你把猫当成杨萼君,把老子折腾了这么好一阵子!现在雨小了些,快到别处去找找,找不到那小妖精,老鸨子饶不了咱们。” 众保镖重又向前追去。 保镖们走后,杨萼君从地沟里爬出来,已经成了一个泥猴,只有嘴巴、鼻孔、眼睛没有泥,皮肉和衣服已经看不出来了。她看看四周无人,捧着雨水冲了冲脸和身上的衣服,这才露出人模样。她女扮男装,活脱一个假小子。这里离春月阁很近,她不敢久留,急忙钻进街边黑影,向保镖相反的方向跑去。雨又下大了,夜风很凉,湿衣服被风一吹,寒彻筋骨,她忍不住激凌凌打了个寒战。觉得脸象火烧一样,身子却咯得咯得发抖;头疼得难受,双腿轻飘飘的,眼珠子发胀,发黑,冒金星;迈不开步,站立不稳,踉踉跄跄跌道在泥水里。她病了。 她不知道在泥水里趴了多长时间,后来被暴雨浇醒了。她觉得身子好象不是自己的,不听使唤。她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身,雨小多了。她抬头看看天,云彩象跑马灯一样飘向远方,云层薄了,露出稀稀拉拉的星星。天已经是后半夜了。她不能再躺在泥水里,这样她会冻死的。她使出出浑身力气,拖着沉重的身子,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前挪去。 杨萼君觉得双腿象灌了铅,累得气喘吁吁,咳嗽不止,她实在走不动了。这时,天空又涌满乌云,小镇又笼罩在黑暗中。空寂的街上没有一个行人,静得座幽暗的坟墓,窒息得人喘不过气。杨萼君浑身无力,又累又怕。她摸摸索索来到一座大门前,她想靠在门扇上歇息歇息。她没想到,这家的大门没有闩而是虚掩着,她坐在门槛上往后一靠,门吱呀被撞开。杨萼君没有准备,身子往后一仰翻进门内。困难是因为惯性,门随后吱呀呀又自己关上了。屋里烟气缭绕,点着微弱的灯光,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影子,凌乱迷离,恍惚无数鬼影在晃动,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杨萼君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慢慢站起身,扭头向屋内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可把她吓坏了。原来,屋子里停着好几具僵硬的尸体,面色惨白,十分吓人。她的头发顿时炸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跑。不料撞在一个纸扎人身上;刚躲过去纸扎人,又与牛头马面碰了个照面。此时,她已经吓昏了,以为来到阴曹地府,四周全是阎王判官小鬼。她象无头苍蝇乱扑乱撞,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倒在一具面无血色的死尸上,跟死尸脸对着脸。吓得她:“啊——啊——!”发出惊恐而尖利的惨叫,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吓死过去。 杨萼君无打误撞来到的这个地方,正是丐帮的那家名叫“驾鹤西去”的凶肆停尸房。 杨萼君嗓音本来就好,加上受到巨大惊吓,用足了平声气力,又是雨后初晴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一声“啊——!”太高太洪亮喽,简直就如同山呼海啸一般,声震屋瓦,响遏行云。把凶肆的乞丐们全给惊醒了,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纷纷跑出来相互打问:“怎么回事?谁这么大声音?是不是杀人嘞?” 杨萼君本来吓得有些神情恍惚,又见进来许多面目和神情都很怪异的人,手里拿着灯笼火把,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她,更慌了神儿,越发急于逃出去。越急越出错,左突右撞,东跑西奔,一会碰掉了蒙尸布,一会撞翻了停尸床,死尸被撞得七扭八歪。死尸本来就很吓人,在昏暗凌乱的灯光照耀下更是面目狰狞,恐怖瘆人。杨萼君愈加害怕,惊叫不断。杨萼君满脸满身泥水,看不出人样儿,凶肆的乞丐们把她当成了诈尸的恶鬼,吓魂飞天外,争相逃窜。 靳首领也在逃跑的乞丐群中,但他没跑几步便停住了,心中暗想,诈尸的死鬼怎么还会叫喊呢?敢不会是活人吧?这嗓子太高亢响亮了,简直是金嗓子!她要真是个大活人,哈哈!这不是老天爷给我送来个唱挽歌的人吗?靳首领想到这里,急忙回到停尸房。 这时,杨萼君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因为她是女扮男装,几个胆大没有逃走的乞丐把她到处小偷,正贫嘴滑舌地围着她说脏话,挑逗戏弄。 “嘻嘻,准是个偷儿!” “呸!偷儿胆最大,还怕死尸?” “对!偷儿夜里出来,最喜欢死尸了。” “不错,叫她跟死尸亲亲嘴儿,吓死也风流!” “对!叫你临死也做个风流鬼!哈哈!来吧!” 众乞丐起着哄,按着杨萼君与死尸亲嘴。 杨萼君哭喊,挣扎,求饶:“别!别呀!我不是偷儿,不是贼!啊!?别!别……” “混蛋!都给我住手!”靳首领进来,大声喝止住起哄的乞丐们。 众乞丐停下,讷讷地说:“他半夜里偷偷进来,一定是贼……” “你才是贼呢!”杨萼君倔强否认。 “嘿嘿,还嘴硬,老子楱死你!”一乞丐要打杨萼君。 “住手!滚一边儿去!”靳首领喝退这名乞丐,转身走到杨萼君面前,问:“刚才是你‘啊——!’叫喊的?” 杨萼君不知道他干吗问这个:“是,是怎么啦?人家害怕嘛,不能叫喊呐?” “不不,能能,当然能。”靳首领赶忙说,“你再叫喊……叫喊吗?” “叫喊就叫喊嘛,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杨萼君用虚声喊了声:“啊——”只是示意性的,声音既不高亢又不脆亮。 “不不不。”靳首领连连摇头,“声音太小,放开嗓子,大声点儿,就象原来那样,声音越大越高越好。” “好。”杨萼君吸了口气,又喊了一声,仍然是虚声。 “哎呀,不是不是。”靳首领说,“不是这样的,就象先前那样,那声音多高多冲。” “那是人家害怕嘛,情不由己喊出来的。现在人多了,人家不害怕了,怎么还能喊得出来呀。”杨萼君噘着嘴讷讷地说。 靳首领说:“哎呀,人多怕什么?你要是喊好了,有你的好处。” “喊好了有好处?”杨萼君正在走投无路,听说喊好了有好处,顿时来了精神,问:“我喊好了有什么好处啊?能不能给我个住的地方?” “住的地方算什么?”靳首领拍着胸脯说,“你要是喊好了,嗨嗨,今后你就等着吃香喝辣的吧!” “真的?你说话算数?”杨萼君有点不大相信。 靳首领:“骗你得痔疮烂屁股眼儿!”毕竟是乞丐,拿捏不了多久,便露出粗俗本相。 “你说话可得算数?”杨萼君叮问了一声。 靳首领不耐烦地:“我都烂屁股眼了,还能不算数?” “那好,我可喊啦!”杨萼君说完,运了运气,憋足劲尖着嗓子大喊起来,声音又高又亮又长,有的乞丐被震得捂上耳朵。 杨萼君北得脸红脖子粗,喘着气问靳首领:“怎么样?还行吧?” “慢,慢,慢着。”靳首领说。 “怎么?你要变卦?”杨萼君以为他要反悔。 “不不,你误会了,我不变卦。”靳首领赶忙解释,说,“你喊得不错,声音,嘿嘿,那是盖帽没治嘞!我是说,你……你会不会哭?” “哭?”杨萼君猜不出这个人为什么问她会不会哭,便随便说道,“哭谁不会?不就是啼哭吗?谁都会的。” 靳首领很认真地说:“我说的不是一般的啼哭,是扯着嗓子大声嚎哭,哭得声音越大越伤心越好。”对围着看热闹的乞丐们,“来,你们哭哭,给他做个示范。” “好嘞。喂耶——”乞丐们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靳首领对杨萼君说:“听见了吧?就象这样哭。你也跟着哭,试试,哭哇,没事,哭。” 杨萼君跟着乞丐们哭起来,起初还放不开,只是干嚎;后来,哭着哭着想起自己的身世,居然动起真感情,伤心嚎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使人闻知心动。 靳首领被感染了,眼窝湿湿的,哽咽着说:“好好,别哭嘞别哭嘞,都是天涯沦落人,再哭……我……我也忍不住了……”说着,居然忍不住咧着大嘴嚎啕大哭起来。 “喂喂,你先别哭。”杨萼君摇着她的胳膊说,“你是不是收下我啦?” “收下了,收下了。那差事你干最合适,准把狗日的脆了!”靳首领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差事?什么差事啊?”杨萼君不解地眨巴着大眼睛,问靳首领,“你叫我过什么差事?” 靳首领说:“哭丧!替人家当孝子哭丧啊!” “啊?!什么?你叫我跟人家当孝子哭丧?”杨萼君大为惊讶,一下子炸了,“不干!不干!打死我也不干!”说着,就往外跑。 “想跑?没门儿!抓住他!” 靳首领一声令下,众乞丐一窝蜂扑向杨萼君…… 二十五 嚎丧唱挽歌比赛 杨萼君怎跑得过整天用脚丈量街道的乞丐,没跑出屋门便被抓住了。 靳首领劝说道:“哎呀,又不是真当孝子,不过是作作样子。哭丧和唱挽歌也是,装哭,你心里偷着乐也没关系,反正是糊弄丧家把钱拿出来就是了。” 杨萼君说:“那多丢人呀,何况人家还是个女……”她蓦地意识到失了嘴,急忙停住。 靳首领惊问:“你说什么?” 众乞丐都凑过来,问:“你是女的?” 杨萼君急忙掩饰,辩解:“谁是女的呀?你才是呢!” 靳首领和众乞丐:“那你刚才……” 杨萼君急速想词儿:“我……我是说你……你们去哭去唱不就得了吗,干吗非我……” 众乞丐一下炸了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你的嗓子清亮,好听,象银铃……“ “去去!象金铃!不,比金铃还好听,象黄莺唱歌。” “我们哪儿成啊,破锣嗓子!” “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下回比赛,你一上,准赢!” 靳首领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说,正因为我们都是破锣嗓子,上次输了比赛,丢了买卖,帮主差点把我打死。求求你,救救我吧。” 众乞丐一齐哀求:“请留下帮帮我们吧!” “这……”杨萼君为难了,看着他们可怜的样子,真想留下来帮帮他们。可是,又一想,一个大闺女去哭丧当孝子唱挽歌,实在难以张口。便说:“人家脸皮薄,实在张不开口……” 众乞丐说:“一回臊,二回羞,三回脸皮城墙厚。把脸一抹拉,就不知道什么叫害臊了。” 杨萼君看着这群可怜的人,心软了,说:“那……我就试试……” “太好喽!”众乞丐欢呼跳跃。 杨萼君说:“你们别太高兴,要是试试不行,我可就不干了。” “行!一定行!”靳首领说。 “一定行!”众乞丐齐声附和,欢呼着把杨萼君抬了起来。 靳首领对众乞丐说:“好嘞好嘞,别闹喽,别摔着我们的大恩人。” 众乞丐放下杨萼君。 靳首领问杨萼君:“哎?小老弟,我还没问你呐,叫什么名字?” “这……”杨萼君迟疑了一下,说,“阿……我叫杨……杨叶,对,杨叶,杨树的叶子。” “杨叶?”靳首领觉得这名字挺各别的,随即夸道:“嘿嘿,不错,又鲜又嫩的杨树叶!好名字!有杨树叶吃就饿不死,好名字!” 就这样,杨萼君误碰误撞留在了丐帮。 再说那几名护院保镖,找了整整一夜,整个镇子几乎都找遍了,连杨萼君的影子也没有找到。老鸨子和龟父见跑了杨萼君,憋着一肚子气,准备狠狠整治整治黄皆令、梁道钊、 张轻云这些人。可是,还没等老鸨去找她们,她们反倒怒气冲冲地来找老鸨子。 她们进屋以后,大呼小叫:“人呐?怎么藏起来了?出来!可出来!跟大伙说清楚,你们把杨萼君弄到哪儿去嘞?” 老鸨子和龟父正在里间屋商议如何处治这帮不听话的姑奶奶,蓦地听到外间屋大吵大闹起来。心中暗想,嘿嘿,我还没找你们算帐,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既然这样,那就叫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便气冲冲地从里间屋走了出来。 可是,她一出隔扇门,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几个灵牙利齿的姑娘便唧唧喳喳地把她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一口把她吃掉,根本不容她说话。 梁道钊挑着细长的眉毛说:“你到底是把杨萼君害死了,还是卖给人贩子了?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没了,你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完事呀?休想!没这么容易!” 黄皆令更是咄咄逼人:“告诉你!徐雅峋的公公已经从大狱里放出来了,复了原职,她知道了不会饶你的!” 一个看热闹的妓女插了一句:“你就等她来找你算帐吧!” 张轻云说:“你当还是过去,随便处治人。现在是民国了,姑娘也有人权,害死人偿命,官府会抓你的!” 张轻云这番话,使老鸨子激凌凌打了个寒战,蓦地清醒过来,是啊,自打民国以后,整天嚷嚷的都是民主啊,人权啊,解放妇女啊,他们要把这事闹到官府去,官府是不会向着自己的。想到这里,立刻换成一副笑脸,套着近乎说:“哎哟,闺女们哪,你们可冤枉死妈妈喽!我真的没害杨萼君哟!我是想着叫她吃药来着,可是,她并没有吃啊!而是叫……叫我吃了呀!害得我成了老不要脸的贱货,丢人现眼,出尽了丑态啊!” 姑娘们忍俊不禁,心中说,活该!你是自作自受! 老鸨子为了平息事态,计划是用乞求的口吻对姑娘们说:“好闺女,看在我平日待你们不薄的份上,替我向徐雅峋讲讲情吧。我求你们啦!求姑奶奶们啦!” 众姐妹的目的达到,心里那个乐呀,嘴上却说:“谁叫你是我们的妈妈呢?我们就替你去求求这个情。” 杨萼君答应为“驾鹤西去”哭丧唱挽歌,靳首领和众乞丐如同遇上了救命菩萨,做来好饭菜叫她吃。杨萼君早就饿了,恨不得一口把桌子上的饭菜全吃下去,狼吞虎咽,没有了平日的淑女相。靳首领和众乞丐为了讨好她,不停地给她夹菜:“吃这个,这个好吃,多吃点儿。慢慢吃,有的是,管你够。” “哎哎,多谢。”杨萼君吃得满嘴流油,“你们真好,嘻嘻,真好。”突然问靳首领,“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嘻嘻,咱……咱们有……有缘呗。”靳首领为了表示亲热,伸胳膊去搂杨萼君。 “有缘?呵?对对对,是有缘。”杨萼君急忙躲闪,挣脱开,“再……再没别的啦?” “没嘞。”靳首领一直不错眼珠地看着杨萼君。 杨萼君被看毛了,讷讷地问:“你干吗总看着我?我……我怎么啦?什么地方不对吗?” “不不,都挺好,没不对的地方。”靳首领说,依然盯着她不放。 杨萼君说:“那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嘛?” 靳首领发自内心地说:“你长得真好看,眼睛黑得透明,薄嘴唇还红扑扑的,比女孩子还……还好看。嘻嘻,你不会是女的吧?” 众乞丐齐说:“真的,你真的跟女孩一样。” 一个满脸嘎相的乞丐说:“你真是女的吧?叫我摸摸,有没有那玩意儿呀?” 杨萼君的脸陡地红了,生气地说:“你才是女的呢?人家从小爱生病,身子弱,哪能象你们那么五大三粗?你们欺负人,我不干嘞!我走!哼!” 杨萼君把饭碗一推,起身就要走。 “别别别!别走啊?”靳首领慌了,急忙去拦,“他们是跟你闹着玩哩。” 那个要摸杨萼君的乞丐梗着脖子说:“哼!脾气还挺大!走呗,吓唬谁呢?” “混蛋!”靳首领狠狠揍了他一拳,“他走了你唱啊?笨蛋!” 杨萼君更来劲儿:“谁爱唱谁唱!”又要往外走。 “别别!”靳首领哀求道,“您哪,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他狗屁不是,别跟他一般见识。过来,给柳叶大人赔礼道歉。” “哎。”那个乞丐不情愿地冲杨萼君拱了拱手,算是赔礼。 “哼!”杨萼君把头扭向一边。 “这叫道歉呀?跪下!给柳叶大人跪下!真诚点儿,脑门子碰地,碰出声来。”靳首领呵斥那个乞丐。 那个乞丐果然冲杨萼君跪下,脑门儿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杨萼君对这帮人真是哭笑不得,说:“好嘞好嘞,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就是了。” 靳首领大为高兴:“这么说你原谅他了,不走了!哈哈!柳大总统万岁!” “万岁!万岁!”乞丐们欢呼着把杨萼君举向空中。 一乞丐对靳首领:“头儿,找到唱歌人的事告诉不告诉帮主?” 靳首领想了想:“不,绝对保密,还要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有个乞丐指着外面说:“说曹操曹操到,黄帮主来啦。” 靳首领慌忙说:“快!快把柳叶大人藏起来。” 几个乞丐连推带拽,把杨萼君拉进旁边的屋子。 黄遨遥带领邓大临和几个跟班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 靳首领和众乞丐问安:“黄帮主好。” “好?好个屁!”黄遨遥黑虎着脸,冷冷地问靳首领,“唱挽歌的人找到了吗?” “这……”靳首领眼珠转了转,说,“回帮主,还……还没找到。” “哼!”黄遨遥大为恼火,“‘荣登天界’的郝帮主是什么人?你们不是不清楚,他是绝不肯对我们高抬贵手善罢甘休的。说不定……” 黄遨遥的话音还没落,一名看守门户的乞丐急匆匆跑进来,禀报说:“帮主,‘荣登天界’的郝帮主求见。” “嘿!”黄遨遥说,“我虎势低估了他,没想到他这样心急?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是要下最后通牒喽。”对众乞丐,“你们先下去,靳首领留下。请郝帮主。” 守门乞丐走出去,对等在外面的郝帮主说:“有请郝帮主。” 郝帮主领着‘荣登天界’的首领和跟班不可一世走进来。 “郝帮主,你还有脸来见我?”黄遨遥背着身子,给了他个屁股。 郝帮主软中有硬,颇有以牙还牙的气势,说:“黄帮主救过小人的命,对小人有恩,小人不是忘恩负义 第24章 嚎丧唱挽歌比赛 杨萼君怎跑得过整天用脚丈量街道的乞丐,没跑出屋门便被抓住了。 靳首领劝说道:“哎呀,又不是真当孝子,不过是作作样子。哭丧和唱挽歌也是,装哭,你心里偷着乐也没关系,反正是糊弄丧家把钱拿出来就是了。” 杨萼君说:“那多丢人呀,何况人家还是个女……”她蓦地意识到失了嘴,急忙停住。 靳首领惊问:“你说什么?” 众乞丐都凑过来,问:“你是女的?” 杨萼君急忙掩饰,辩解:“谁是女的呀?你才是呢!” 靳首领和众乞丐:“那你刚才……” 杨萼君急速想词儿:“我……我是说你……你们去哭去唱不就得了吗,干吗非我……” 众乞丐一下炸了窝,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你的嗓子清亮,好听,象银铃……“ “去去!象金铃!不,比金铃还好听,象黄莺唱歌。” “我们哪儿成啊,破锣嗓子!” “你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下回比赛,你一上,准赢!” 靳首领长叹了一口气,说:“不瞒你说,正因为我们都是破锣嗓子,上次输了比赛,丢了买卖,帮主差点把我打死。求求你,救救我吧。” 众乞丐一齐哀求:“请留下帮帮我们吧!” “这……”杨萼君为难了,看着他们可怜的样子,真想留下来帮帮他们。可是,又一想,一个大闺女去哭丧当孝子唱挽歌,实在难以张口。便说:“人家脸皮薄,实在张不开口……” 众乞丐说:“一回臊,二回羞,三回脸皮城墙厚。把脸一抹拉,就不知道什么叫害臊了。” 杨萼君看着这群可怜的人,心软了,说:“那……我就试试……” “太好喽!”众乞丐欢呼跳跃。 杨萼君说:“你们别太高兴,要是试试不行,我可就不干了。” “行!一定行!”靳首领说。 “一定行!”众乞丐齐声附和,欢呼着把杨萼君抬了起来。 靳首领对众乞丐说:“好嘞好嘞,别闹喽,别摔着我们的大恩人。” 众乞丐放下杨萼君。 靳首领问杨萼君:“哎?小老弟,我还没问你呐,叫什么名字?” “这……”杨萼君迟疑了一下,说,“阿……我叫杨……杨叶,对,杨叶,杨树的叶子。” “杨叶?”靳首领觉得这名字挺各别的,随即夸道:“嘿嘿,不错,又鲜又嫩的杨树叶!好名字!有杨树叶吃就饿不死,好名字!” 就这样,杨萼君误碰误撞留在了丐帮。再说那几名护院保镖,找了整整一夜,整个镇子几乎都找遍了,连杨萼君的影子也没有找到。老鸨子和龟父见跑了杨萼君,憋着一肚子气,准备狠狠整治整治黄皆令、梁道钊、 张轻云这些人。可是,还没等老鸨去找她们,她们反倒怒气冲冲地来找老鸨子。 她们进屋以后,大呼小叫:“人呐?怎么藏起来了?出来!可出来!跟大伙说清楚,你们把杨萼君弄到哪儿去嘞?” 老鸨子和龟父正在里间屋商议如何处治这帮不听话的姑奶奶,蓦地听到外间屋大吵大闹起来。心中暗想,嘿嘿,我还没找你们算帐,你们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既然这样,那就叫你们知道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便气冲冲地从里间屋走了出来。 可是,她一出隔扇门,还没来得及开口,这几个灵牙利齿的姑娘便唧唧喳喳地把她围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一口把她吃掉,根本不容她说话。 梁道钊挑着细长的眉毛说:“你到底是把杨萼君害死了,还是卖给人贩子了?一个大活人无缘无故没了,你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完事呀?休想!没这么容易!” 黄皆令更是咄咄逼人:“告诉你!徐雅峋的公公已经从大狱里放出来了,复了原职,她知道了不会饶你的!” 一个看热闹的妓女插了一句:“你就等她来找你算帐吧!” 张轻云说:“你当还是过去,随便处治人。现在是民国了,姑娘也有人权,害死人偿命,官府会抓你的!” 张轻云这番话,使老鸨子激凌凌打了个寒战,蓦地清醒过来,是啊,自打民国以后,整天嚷嚷的都是民主啊,人权啊,解放妇女啊,他们要把这事闹到官府去,官府是不会向着自己的。想到这里,立刻换成一副笑脸,套着近乎说:“哎哟,闺女们哪,你们可冤枉死妈妈喽!我真的没害杨萼君哟!我是想着叫她吃药来着,可是,她并没有吃啊!而是叫……叫我吃了呀!害得我成了老不要脸的贱货,丢人现眼,出尽了丑态啊!” 姑娘们忍俊不禁,心中说,活该!你是自作自受! 老鸨子为了平息事态,计划是用乞求的口吻对姑娘们说:“好闺女,看在我平日待你们不薄的份上,替我向徐雅峋讲讲情吧。我求你们啦!求姑奶奶们啦!” 众姐妹的目的达到,心里那个乐呀,嘴上却说:“谁叫你是我们的妈妈呢?我们就替你去求求这个情。” 杨萼君答应为“驾鹤西去”哭丧唱挽歌,靳首领和众乞丐如同遇上了救命菩萨,做来好饭菜叫她吃。杨萼君早就饿了,恨不得一口把桌子上的饭菜全吃下去,狼吞虎咽,没有了平日的淑女相。靳首领和众乞丐为了讨好她,不停地给她夹菜:“吃这个,这个好吃,多吃点儿。慢慢吃,有的是,管你够。” “哎哎,多谢。”杨萼君吃得满嘴流油,“你们真好,嘻嘻,真好。”突然问靳首领,“你们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 “嘻嘻,咱……咱们有……有缘呗。”靳首领为了表示亲热,伸胳膊去搂杨萼君。 “有缘?呵?对对对,是有缘。”杨萼君急忙躲闪,挣脱开,“再……再没别的啦?” “没嘞。”靳首领一直不错眼珠地看着杨萼君。 杨萼君被看毛了,讷讷地问:“你干吗总看着我?我……我怎么啦?什么地方不对吗?” “不不,都挺好,没不对的地方。”靳首领说,依然盯着她不放。 杨萼君说:“那你老看着我干什么嘛?” 靳首领发自内心地说:“你长得真好看,眼睛黑得透明,薄嘴唇还红扑扑的,比女孩子还……还好看。嘻嘻,你不会是女的吧?” 众乞丐齐说:“真的,你真的跟女孩一样。” 一个满脸嘎相的乞丐说:“你真是女的吧?叫我摸摸,有没有那玩意儿呀?” 杨萼君的脸陡地红了,生气地说:“你才是女的呢?人家从小爱生病,身子弱,哪能象你们那么五大三粗?你们欺负人,我不干嘞!我走!哼!” 杨萼君把饭碗一推,起身就要走。 “别别别!别走啊?”靳首领慌了,急忙去拦,“他们是跟你闹着玩哩。” 那个要摸杨萼君的乞丐梗着脖子说:“哼!脾气还挺大!走呗,吓唬谁呢?” “混蛋!”靳首领狠狠揍了他一拳,“他走了你唱啊?笨蛋!” 杨萼君更来劲儿:“谁爱唱谁唱!”又要往外走。 “别别!”靳首领哀求道,“您哪,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他狗屁不是,别跟他一般见识。过来,给柳叶大人赔礼道歉。” “哎。”那个乞丐不情愿地冲杨萼君拱了拱手,算是赔礼。 “哼!”杨萼君把头扭向一边。 “这叫道歉呀?跪下!给柳叶大人跪下!真诚点儿,脑门子碰地,碰出声来。”靳首领呵斥那个乞丐。 那个乞丐果然冲杨萼君跪下,脑门儿在地上磕得咚咚响。 杨萼君对这帮人真是哭笑不得,说:“好嘞好嘞,以后别开这样的玩笑就是了。” 靳首领大为高兴:“这么说你原谅他了,不走了!哈哈!柳大总统万岁!” “万岁!万岁!”乞丐们欢呼着把杨萼君举向空中。 一乞丐对靳首领:“头儿,找到唱歌人的事告诉不告诉帮主?” 靳首领想了想:“不,绝对保密,还要装成可怜兮兮的样子,到时候给他个惊喜。” 有个乞丐指着外面说:“说曹操曹操到,黄帮主来啦。” 靳首领慌忙说:“快!快把柳叶大人藏起来。” 几个乞丐连推带拽,把杨萼君拉进旁边的屋子。 黄遨遥带领邓大临和几个跟班进来,他的脸色很难看。 靳首领和众乞丐问安:“黄帮主好。” “好?好个屁!”黄遨遥黑虎着脸,冷冷地问靳首领,“唱挽歌的人找到了吗?” “这……”靳首领眼珠转了转,说,“回帮主,还……还没找到。” “哼!”黄遨遥大为恼火,“‘荣登天界’的郝帮主是什么人?你们不是不清楚,他是绝不肯对我们高抬贵手善罢甘休的。说不定……” 黄遨遥的话音还没落,一名看守门户的乞丐急匆匆跑进来,禀报说:“帮主,‘荣登天界’的郝帮主求见。” “嘿!”黄遨遥说,“我虎势低估了他,没想到他这样心急?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是要下最后通牒喽。”对众乞丐,“你们先下去,靳首领留下。请郝帮主。” 守门乞丐走出去,对等在外面的郝帮主说:“有请郝帮主。” 郝帮主领着‘荣登天界’的首领和跟班不可一世走进来。 “郝帮主,你还有脸来见我?”黄遨遥背着身子,给了他个屁股。 郝帮主软中有硬,颇有以牙还牙的气势,说:“黄帮主救过小人的命,对小人有恩,小人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怎么能不经常来看望看望您老人家呢?” “这么说,你的良心还没有全叫狗吃了。”黄遨遥转过身。 “狗吃屎,不吃良心。”郝帮主丝毫不肯示弱。 “你不配谈良心!”黄遨遥步步进逼。 “配也好,不配也好,凭你怎么说吧。”郝帮主切入正题,“今天我来,就是要把咱们多年的恩怨做个了断。” “怎样了断?”黄遨遥说 郝帮主早有准备,说:“您对我的恩,我报。” 黄遨遥说:“报?你打算怎么报?” 郝帮主说:“叫花子穷,穷得一无所有,可是,叫花子的膝盖最硬,除了爹娘师父,连皇帝老子都不跪。这您是知道的。今天,我当着大家伙的面,给您跪下喽!” 郝帮主说着,掸了掸身上的土,恭恭敬敬地向黄遨遥行跪拜大礼。 “好,我敬你是条汉子,咱俩的恩怨,清了。”黄遨遥向他挥了挥手,“你走吧。” “慢!”郝帮主抬手止住黄遨遥,“还没清,我还不能走。还有一事未了。” 黄遨遥皱起眉头,说:“你是要霸占我的‘驾鹤西去’?” “干吗说得这么难听。”郝帮主说,“不是霸占,是可怜你们,替你们使它起死回生。” 靳首领忍不住了:“你!你别欺人太甚!” 郝帮主没有动怒,反而面现轻松,说:“怎么能说是我们欺人太甚呢?是你们太无能!俗话说得好,一山不容二虎,一水不藏双龙。这一条街上怎么能有两家凶肆呢?既然你们不行,丧家不买帐,苦撑着赔本赚吆喝又是何必呢?倒不如自己主动关张撤走,还能保住些面子。我是看在你搭救过我的情分上,才格外对您予以关照的。” 黄遨遥双目炯炯,紧盯着郝帮主问:“我要是不领你的情,不关张撤走呢?” “既然敬酒不吃,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啦!”郝帮主一脸煞气。 黄遨遥问:“你要怎样?” 郝帮主抖开一张纸,上面写着“战书”两个大字,说:“当众比试,以决胜负。我输,我卷铺盖滚蛋;您输了,对不起,劳动大驾,就请挪挪窝!” 邓大临低声对黄遨遥说:“师父,他明知道咱们没唱挽歌的人,乘人之危,无耻小人!” 郝帮主听见了,说:“自知比不过,何必要硬撑着呢?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话说回来了,叫您黄遨遥认输回头也难,您的脾气谁不知道,宁折不弯,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主。唉,谁叫您以前对我有恩呢,我就好人做到底,再给您三天时间,是比还是不比,给我个信儿。告辞。” 郝帮主说完,头也不回,傲慢地扬长而去 “呸!小人得势,猖狂什么!”邓大临冲着远去的郝帮主的背影,恶狠狠大骂。然后对靳首领,“哼!都是你无能!办事不利!才让帮主受这样的侮辱!你三天之内要是找不到好的唱歌人……” “算啦算啦。”黄遨遥沮丧地说,“事到如今,怪他有什么用?把‘驾鹤西去’给人家吧。驾--鹤--西--去!这四个字,是我喝醉酒乘着醉意写的,连我也不曾想到,写得竟是如此的飘逸潇洒,颇有御鹤西归,飘飘欲仙的气势和意趣。老天弄人呐!我亲笔写亲手挂上去的这块匾,三天以后就要摘下来喽!” 黄遨遥受的打击太大了,神色颓丧,支撑不住,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这一切,杨萼君透过门缝看了个清清楚楚,眼前这一切把她搞糊涂了。一个丐帮帮主,要饭头儿,怎么能写这样好的字?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杨萼君对黄遨遥的庐山真面目,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荣登天界”和“驾鹤西去”比赛这天,黄遨遥没有去,神情沮丧地独自生闷气。邓大临没有眼力架,对黄遨遥说:“义父,咱们和‘荣登天界’的比试开始了,您不去看看?给他们打打气。” 黄遨遥叹了口气,说:“打气也没有用,输定喽。” 街上传来“荣登天界”唱挽歌的浑厚声音,花腔男高音,高亢挺拔,响遏行云,震得窗户纸发颤。 黄遨遥虽然心中不愿意,但他不得不承认:“唉!难怪郝帮主那样嚣张,人家唱得确实不错哟!你听出来了吗?这个唱歌的是个落魄文人,有学问,学过古典诗词歌赋。” 邓大临疑惑地:“您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黄遨遥说,“你没听出来?他唱的是一首叫《白马》的古诗,这首诗流传并不广,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黄遨遥话音未落,歌曲唱到了最高亢的处,人们的情绪也到了最高处,抑制不住爆发出雷鸣般的鼓掌和喝彩声。 “完啦!完喽!”黄遨遥频频摇头,“我的‘驾鹤西去’完喽!” 邓大临看见,黄遨遥的眼角渗出了泪水。 可是,让黄遨遥万万想不到的是,“荣登天界”的歌声还没有落,一个比他更高更亮更脆甜的声音拔地而起,而且一路走高,完全盖住了“荣登天界”那个人的声音,引起观众更大更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甚至有人疯狂地叫喊起来:“好!好!太棒了!” “啊!?这么好的声音?”黄遨遥大感意外,问邓大临,“这……不会是咱们‘驾鹤西去’的吧?唱的是《诗三百篇》里的《黄鸟》,咱们的人谁读过《诗三百篇》呀?肯定是郝帮主的人!难怪他那样狂妄,人家手里有货哟!” 就在这时,靳首领急切地喊着:“帮主!黄帮主!我们赢啦!我们赢啦!哈哈!我们赢喽!” “什么?我们赢了?”黄遨遥没有想到,不知是惊还是喜,不由从太师椅上站起来。 在靳首领身后,众乞丐抬着杨萼君,一边往空中抛,一边欢呼雀跃:“太棒了!杨叶太棒嘞!杨叶万岁!杨叶万万岁!” “杨叶?”黄遨遥积德这个名字很陌生,问,“谁是杨叶?杨叶是谁?” “就是他!”靳首领指着杨萼君,“多亏了这小伙子!好家伙!他在台子上撒开了欢,又唱又跳又蹦,把台下的人都震住了!” “喔?”黄遨遥向杨萼君看去,给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个人象个女孩儿。但他随即打消这个想法,怎么会呢?女孩子谁肯去哭丧唱挽歌?便热情地招手叫杨萼君到他身边了,说,“小伙子过来,过来,快告诉我,你是怎样把‘荣登天界’那帮混蛋比下去的?” “这有什么难的。”杨萼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很简单嘛,就这样……” 杨萼君说着,放开喉咙又唱又跳地比画起来。杨萼君的歌舞有极强的诱惑力和感染力,黄遨遥和众乞丐情不由己地也跟着唱跳起来。歌舞达到高潮时戛然而止。众乞丐又爆发出一阵热烈欢呼。 黄遨遥问杨萼君:“杨叶呀,你的歌舞是跟哪位师傅学的?” “哪位师傅……”杨萼君刚想说徐雅峋,又急忙止住,掩饰地淡然一笑,说,“我一个穷要饭的,能有什么师傅呀?自个琢磨着瞎跳瞎唱呗。” 黄遨遥心中想,你跟我抖机灵,你骗不了我。你唱的是孔老夫子的《诗三百篇》中的《黄鸟》,这么高雅的诗篇,瞎唱能唱得出来? 黄遨遥对杨萼君的身世,也产生了怀疑。 第25章 书生行刺 杨萼君和黄遨遥对对方的身世都产生了怀疑,黄遨遥觉得杨萼君有些面熟,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 邓大临的话使他受到启发,邓大临说:“咱们的总堂迁到这里来时间还不长,您就去过一次花坞镇的庙会,在庙会上您也没有见到熟人呀?” 黄遨遥蓦地想起来了,在花坞庙会上用跳舞斗败恶霸徐大少的那个年轻女子,不就长得很象这个自称杨叶的人吗?莫非她是春越阁的姑娘?黄遨遥认识徐雅峋,便让邓大临拿着他的名帖去春月阁查问。 杨萼君也在怀疑黄遨遥,一个要饭的,怎么对《诗三百篇》如此精熟呢?为了发现点什么,这天黄昏,她独自一人悄悄溜进丐帮的后院。眼前出现的一幕把她惊呆了。后院除了假山、池塘、回廊、亭谢外,居然有一座很有些规模的藏书楼。匾额上的五个大字更使她叹为观止,举世少有。五个字是:“儒丐藏书楼”。丐而称儒,还有藏书楼,不是亘古少有的奇观吗? 她刚见这位帮主时,就发现他跟一般的乞丐不一样,衣饰虽然破旧,但举止文雅,气度飘逸,有儒者风范,从不说粗话脏话。见了这藏书楼杨萼君才明白,原来他是位饱读诗书之人,不然,怎么会有这样多的藏书呢?这样的人怎么会成为乞丐呢?杨萼君对这位神秘帮主身份,产生巨大好奇和极欲探询的欲望。 一天晚上,天气晴好,万里蓝天象用水洗过一样,湛蓝湛蓝的,洁净无尘,连一片云彩也没有。月亮显得格外大格外圆,把水银似的华光倾泻在大地上。 刚吃过晚饭,邓大临就来找杨萼君,说帮主请他去赏月。杨萼君正想接近这位神秘帮主,从中了解到写什么,便很痛快地答应了。 杨萼君跟随邓大临来到后院的楼上,黄遨遥已经等候在回廊上了。回廊面对后花园,坐在回廊里,园中景色尽收眼底。回廊的桌子上摆着时鲜水果和茶水。 黄遨遥见杨萼君来了,可着高邈无垠的天空,说:“来来来,坐下坐下。” 杨萼君和邓大临在黄遨遥两旁坐下。 黄遨遥兴致很高,说:“你看,今晚的月色多好,华光似水,蓝天如洗,看着这无边无际的高邈天空,真是引人遐想,逗人诗兴呀!哎?咱们对对对子怎么样?” “好啊,请义父出上联。”邓大临一直在跟着黄遨遥读书,自以为有学问,压根儿就没把杨萼君放在眼里,认为他只是天生嗓子好,不可能有什么学问,便想借此机会显示显示自己,也为师父争争光光。 杨萼君说:“慢。” 邓大临以为是杨萼君害怕了,不敢对,怕对不上丢脸,便说:“你要说什么?” “我有个建议。”杨萼君说。 黄遨遥问:“什么建议?” 杨萼君看了看天,说:“帮主请我们赏月,每一件事都应当与月亮有关。对对联也不能例外,每副对联都必须与月亮有关,否则就是输。” “这主意好,有情趣。”黄遨遥同意,“那我就出上联了——明月林间照。” 邓大临抢先对道:“清泉石上流。” 黄遨遥的目的是试探杨萼君,没想到邓大临抖机灵抢先对上了,便说:“这个太简单,刚刚学诗的蒙童也能对得上。再出个难点儿的。” 后院的墙外是一条河,因为没有风,河面平滑如镜,月亮的影子倒映其中,静谧而安详。黄遨遥突发遐想,茫茫大地上有多少条江河哪?此时此刻每条江河里都有月亮映出,这景色该是多么壮观啊!想到这里,心中生出一条诗情画意的上联,激动地说:“有了!我的上联是:千江有水千江月。” 杨萼君禁不住欢呼起来:“太好啦!绝妙好联呀!千江有水千江月……多美的意境啊!” “先别急着夸奖。”黄遨遥说,“对吧。” “千江有水千江月……”邓大临和杨萼君蹙眉凝思。 杨萼君由水中的月想到天上的月亮,不由抬头向空中望去,但见万里天空一碧如洗,连一丝白云也没有,显得无边无际,高邈无垠。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出一道下联,说:“帮主,下联我对出来了。” 黄遨遥说:“快说出来听听。” 杨萼君说:“您的上联是:千江有水千江月,我的下联对你您个:万里无云万里天。怎么样?” “好!对得太好了!”黄遨遥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说,“千对万,水对云,无对有,千江月对万里天。真是妥帖无比,堪称绝妙佳对啊!” 黄遨遥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他为了进一步考察他,便说:“我再出个更难的,你们谁能对上,我就大大的奖赏谁?” 黄遨遥出的上联是:主缺一点比主大。 上一副对联让杨萼君出尽风头,邓大临觉得很没面子,很窝囊。这一副他一定要对上,而且要对得精彩,漂亮。便绞尽脑汁,苦思冥想,推敲琢磨:“主少一点比主大……主少一点是个王字,王比主人自然要大。对什么呢?” 这副对子,不是黄遨遥现编的,而是一副古对。这副古对杨萼君是知道的,她觉得黄遨遥出这副对子,与其说是考对对子,不如说是考他们古文。杨萼君心中说:“您老人家这哪里是在考对对子呀,分明是在卖弄学问,想难难我们这些年轻人。可惜呀,您老人家撞在了我的枪口上喽!”想到这里,对黄遨遥说,“帮主,我对上了。” 邓大临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问:“你对上了?你对的什么?” 杨萼君说:“我对的是:水少一滴较水寒。” “不对不对。”邓大临象抓住有把烧饼,说,“义父的上联是拆字格,主字去一点是王字,王自然比主要大喽。你对的是什么?水字没有点儿,怎么拆?比水寒是冰,就算水字去掉一笔,也不是冰字嘛。义父,是吧?” 黄遨遥笑而不答,转问杨萼君:“讲讲,你为什么这样对呀?” 杨萼君说:“帮主,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水字的古写不是现在的样子,而现在的三点水。” “喔?”邓大临头次听说,有些惊诧,随即说,“就算你说的对,三点水去掉上面的一点儿,这……这也不念字呀?” 杨萼君说:“邓兄错了,剩下的两点儿水,正是古写的冰字。” “啊?两点水念冰?我怎么不知道?”邓大临疑惑地看着黄遨遥。 “别说你不知道,现在知道的人,恐怕已是寥若晨星喽。”黄遨遥说,然后问杨萼君,“真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居然会知道,告诉我,你是跟谁学的?” “我能跟谁学?”杨萼君说,“我……我爱看闲书,随便看到的。” 黄遨遥心里说:“哼,你还在跟我抖机灵,这样的学问岂是随便看闲书能学到的。”便乘杨萼君不备,大声喊了一声:“杨萼君!” “哎!”杨萼君下意识地答应了一声,而且反应极快,未家思索。但她马上意识到失了口,急忙掩饰地故意大声问,“哎?哎哎?谁叫杨萼君呀?杨萼君是谁?她也是丐帮的人吗?让我见见她……” “萼君!”黄遨遥说,“你啊,就别装喽。我早已打听清楚了,你是江南才女徐雅峋的得意大弟子杨萼君,小名杨蛎儿。脱去男儿装,还你女儿身吧。” 黄遨遥说着,摘下杨萼君的帽子,簌噜噜散落下一头乌黑飘逸的长发。 杨萼君说:“帮主,我不是故意骗您,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我明白。”黄遨遥说,“你的身世徐雅峋都告诉我了,你宁可沿街乞讨,也不肯做娼为妓,有骨气,有骨气啊!老朽佩服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你要是不嫌弃我是个老花子头,给你丢脸,我愿意收你做干女儿。” 黄遨遥哪里是寻常的花子头可比,举止,风度,学识均在常人之上,能与之交往应是幸事。机灵的杨萼君不但很爽快答应,而且咚地向黄遨遥跪下,说:“请干爹在上,受干女儿一拜。”向黄遨遥行父子大礼。 “起来,快起来,快起来。”黄遨遥乐得合不拢嘴,急忙把杨萼君搀扶起来,笑着说,“哈哈,我黄遨遥好福气呀!有了邓大临这个干儿子,如今又有了一个既漂亮又有才气的干女儿。谁说我孤苦无依?我黄遨遥儿女双全嘛!今天,我太高兴喽!” 杨萼君说:“义父,你知道了干女儿的身世,干女儿还不知道干爹的身世呢?” 黄遨遥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了,神情阴郁,一时没有说话。杨萼君看得出,他的经历一定蹉跎坎坷,内心有难以抹平的伤痛。 黄遨遥平复了一下愤懑而激荡的情绪,对杨萼君说:“今天太晚了,找个空闲时间,我都告诉你。” 一天夜里,黄遨遥向杨萼君讲了他的一段奇特而叫人啼笑皆非的经历。 黄遨遥出身书香门第,高等学堂毕业那年,正是辛亥革命成功,推翻满清王朝,建立了中华民国。当时他正是风华这个茂,血气方刚,怀着满腔热情,抱着投身革命的热切愿望和远大理想,离开成都老家,来到遥远而陌生的北平。到了北平才得知,孙中山已经把大总统的职位让给了袁世凯。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果实以后,一心想复辟帝制自己当皇帝。为了达到目的,不惜卖身投靠帝国主义,与日本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他的倒行逆施自然遭到全国人民,尤其是爱国青年的强烈反对,集会,声讨,游行……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袁世凯利用手中权力疯狂进行镇压。时任警察局长的唐化钧为了巴结袁世凯,对反对者的残害格外卖力,黄遨遥曾亲眼看着七个无辜学生惨死唐化钧警察枪口下杀。黄遨遥是怀里揣着一团火,抱着为新生的中华民国轰轰烈烈大干一场来北平的,眼前的血淋淋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惶惑,徘徊,想不通,刚刚成立的新政府,怎么比封建的清王朝还独裁,还卖国,还愚昧落后呢?他的精神濒于崩溃,整天像丢了魂,昏昏沉沉,恍恍惚惚,觉得日月无光,天昏地暗。因为心情郁闷,本来不会喝酒的他,也喝起酒来,而且一喝就醉。终于有一天,因为喝酒,招来杀身之祸。 黄遨遥感慨地说:“酒啊,这个既可爱又可恨的冤家啊!它能使你脱去伪装,剥掉掩饰,露出真面目。它能给你胆气,使你说出平时不敢说或不愿说的话,做出平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我痛恨袁世凯背叛辛亥革命,出卖祖国,凭着书生意气,最多也就是慷慨激昂地发发牢骚而已,是绝对不会愚蠢到拿着裁纸刀去刺杀他的。而那天我喝醉以后,在人们的起哄声中,居然真的刺杀那个老贼去了。” “啊?!”杨萼君大为惊愕,瞠目结舌地重复了一句,“你真的去刺杀袁世凯了?” 黄遨遥说:“我那天喝的酒太多了。我是怎样去的大总统府,一点也回忆不了来了。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的头撞在了总统府门前的石狮子上,鲜血汩汩往外流。我这时才模模糊糊回想起是来刺杀袁世凯,心中一激凌,惊出一身冷汗。发现手里果然拿着刀子,便下意识地慌忙扔到地上” 可是,已经晚了。唐化钧带着警察叫喊:着“有刺客!抓刺客!别叫他跑了!他手里有刀,要刺杀袁大总统!” 黄遨遥赶忙解释:“不不!我不是刺客!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喝醉酒!我真的不会杀人,我连杀鸡都不敢哪!” 唐化钧哪里肯听,说:“凶器在此,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给我打!抓起来!” 马弁和警察扑上去,不由分说,对黄遨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狠打。等打得奄奄一息之后,五花大绑着关进大牢。 军事法庭以谋刺总统未遂罪,判成死刑,择日枪决…… 第26章 文人帮主 黄遨遥在法庭上百般解释,说自己确实是喝醉了酒,酒后无状,才做出这样的荒唐行为,根本不是要刺杀总统,当时酒馆里的人都可以做证。警方出具了凶器和现场照片。法庭认定黄遨遥谋杀未遂罪成立,判处死刑。 杨萼君觉得这事太荒唐,说:“哼!真是岂有此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是酒后无状,他们怎么连这点道理也不懂?这不是制造冤案滥杀无辜吗?,” 黄遨遥说:“他们哪里是不懂?他们是故意的,杀鸡给猴看,封住反对者的口,用心很是恶毒哎!” “哎?”杨萼君疑惑地问,“你……你怎么没有枪毙?又活了?还……还当了丐帮帮主?” “又是一桩惊天地泣鬼神的侠义故事!”黄遨遥至今提起依然很激动,说,“那惊心动魄的一刻,时至今日仍然历历在目。处决我那天,天阴得很厉害,荤黑的浓云布满太空,宛若灌了铅一样,低沉压抑,窒息得人喘不过气了。我的心情象那天气一样,坏透了。不是民国了吗?怎么还有如此荒唐事?有冤无处申,有口无处辩。你们挂在嘴边的民主、自由、人权,又在哪里?真是欲哭无泪啊!” 黄遨遥颈插斩标,拖着沉重的脚镣,被五花大绑着由荷枪实弹的士兵押解着,向刑场走去。此时的黄遨遥已是万念俱灰,认为是死定了,在想什么都没有用,胆子反而大起来,冲着围观的人群高喊:“冤枉!黄遨遥冤枉啊!我不是刺客!我冤枉啊!现在民国了,为什么还这样独裁!不讲道理!草菅人命!” 行刑的警官命令法警:“别叫他胡说八道,堵住他的嘴!” 法警从地下拣起一团茅草塞进黄遨遥嘴里。 黄遨遥喊不出了了,心在说:“这下完了!没想到我黄遨遥一腔救国热情,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完了喽!”他已没有了生的期望,颓唐而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突然,从街两旁的胡同里蓦地推出十几辆装满柴草的小推车,车上的柴草犹如小山,摇摇晃晃,东斜西歪,趔趔趄趄地往行刑队伍冲过来。因为来得太突然,军警没有精神准备,顿时慌了手脚,慌促喝喊:“啊!?你们是干什么的?快闪开!闪开!” “闪开!再不闪开老子就开枪喽!”军官发现事情不妙,一边驱赶推车人,一边命令法警,“看住犯人!防止有人劫法场!” 他的话音还没落,十几辆柴车同时被点燃,柴草下面装的全是硭硝火药,遇火轰然炸响,火舌飞窜,浓烟滚滚,爆炸声声,半条街霎时变成一片火海。惊慌的群众四处逃散,相互推搡拥挤,呼叫哭喊,顿时大乱。燃烧的柴车专往军警身上撞,躲闪慢的被烧伤,甚至烧死。因为现场太混乱,再加上烟雾弥漫,影响视线,军警们胡乱开枪,误伤了不少自己人和群众。等大批增援军警赶来,黄遨遥早已无影无踪。 杨萼君问:“是谁救了你?丐帮?” 黄遨遥说:“我后来才知道,是老帮主带领丐帮弟兄们冒险救了我。” 杨萼君问:“你跟丐帮有关系?认识老帮主?” “不不,我跟丐帮一点关系也没有?更不认识老帮主。”黄遨遥头摇得象拨浪鼓。 杨萼君大为疑惑,说:“那……那他们为什么冒着被剿灭杀头的危险,救你呢?” “是啊。”黄遨遥说,“我当时也很纳闷。后来才知道,老帮主虽然不识字,但对文人极为敬重,平时,不许手下人拿字纸擦屁股。要是叫他看见谁拿字纸擦屁股,轻则被他斥责一顿,重责还要受杖刑。我喝醉酒去刺杀袁大头,被丐帮探事的看到了,立即回去报告给老帮主。老帮主问我是什么人?探事的说是个读书人,文弱书生。丐帮虽然不大过问政治,但因为袁世凯名声太臭,什么独裁啊,卖国呀,复辟当皇帝啊……京城几乎家喻户晓,也灌满了老帮主的耳朵,认定袁世凯是大坏蛋。他得到禀报后,心里咯噔了一下,料定一个力不能缚鸡的文人肯定是刺杀不了袁世凯的,无异于飞蛾扑火羊入虎口,必死无疑。老人家认为,我敢去刺杀袁世凯,是有骨气的血性男儿,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我这样的好人被袁贼害死,便以柴车火攻计,把我救了下来。 “为了逃避袁世凯的搜捕,老帮主把我藏在地窖里。敌人虽然没搜到我,却杀死了我一家老小,挖了黄氏祖坟。老帮主敬重文化人,真心希望我留在丐帮。一方面老帮主对我有救命之恩,另外一方面,我已是全国通缉的死刑要犯,中国虽大,却没有我立足之地,便留在了丐帮。原来我叫黄毓琪,加入丐帮以后改名黄遨遥,意思是不受管束,自由自在,四海遨游。唉,其实,这只是困在笼子里的鸟幻想飞上蓝天的不切实际的奢望而已,在当今的中国,一个背着负案在逃死刑犯罪名的人,怎么可能自由自在不受管束呢? “老帮主对我很器重,让我当他的师爷,还让我坐了丐帮的第二把交椅。这年头,军阀混战,国家没有法制,有枪就是草头王。做文人肯定是做不成了,我便弃文从武,苦练武功。你别说,咳咳,我的武功还着实的不错哩。” “以后叫我见识见识。”杨萼君问,“您是怎么当上丐帮帮主的?” 黄遨遥说“有一次,丐帮与当地一个欺行霸市的恶霸团伙决斗,虽然打败了恶霸,但老帮主受了内伤。他知道伤势沉重,治也无用,不让去请医生。临咽气前,把各堂分舵主叫了去。” 黄遨遥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是一天黄昏,屋里灯光君暗,烟气弥漫,气氛凄凉悲怆。老帮主躺在床上,面容憔悴,神色萎黄黯淡,双目紧闭,奄奄一息,说话已经很困难。分堂舵主围拢到老帮主的病榻前,老帮主吃力地睁开眼,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我,用手比画着断断续续地说:“去……去……快去叫……叫二帮主……” “驾鹤西去”的靳首领说:“二帮主上山采药去了。” 老帮主说:“快……快去把他找……找回来……”神情很急切。 靳首领吩咐一名乞丐:“快,快去把二帮主叫回来。路上不要耽搁,要快!” “哎,知道。”那名乞丐急飞快地跑出去。 工夫不大,黄遨遥背着采药篓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脸上沾满汗迹血污,衣服被挂得支离破碎。 黄遨遥进屋以后,急忙扔掉采药篓,扑到老帮主床前,问道:“老帮主!您好些了吗?我给您采药来啦。” 老帮主摇摇头,说:“你的心我领啦,用……用不着了……” “不!帮主,您别这么说。”黄遨遥和众首领齐声说,“您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你们不用安慰我。”大概是回光返照,老帮主格外精神起来,说,“我的伤我知道。今天,我把大家找来,是要当着大伙的面,安排丐帮以后的事。我死以后……” “老帮主!您不能死1您不会死!”众人伤心而泣。 老帮主显得很平静,很洒脱,他已经看破红尘,大彻大悟,说:“都不要难过,人总归是要死的。现在回想起来,我虽然能耐不大,但对于丐帮,对于弟兄们,还是自问无愧的。我们是最穷最卑贱最让人看不起的人,丐帮就是大家的家。我死以后,丐帮不但不能散,还要更齐心,大伙拧成一股绳。只有这样,我们这些小人物才能生存下去啊。” 众人齐声答应:“您放心吧,我们不会散,丐帮是我们唯一的家。” 老帮主放心地点点头,说:“我死以后,二帮主升为正帮主……” 黄遨遥入帮晚,资历浅,赶忙说:“帮主,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各堂舵主不论资历还是能力,都比我强,谁都比我合适。丐帮救了我的命,收留了我,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帮主的位子,我是绝对不能当!” “你就不要推辞了。”老帮主指着各位分舵首领,说:“他们,都是我无话不说的生死兄弟,忠心耿耿地跟着我闯码头,走江湖。我不把帮主的位置传给他们,而是传给你,你知道为什么吗?”老帮主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他们都是好人,但是没有文化,许多事理他们解不过来。你是读书人,更难得的是有一副疾恶如仇的侠义心肠。只有你不会胡闯蛮干,能把丐帮发展下去。你要不答应,我……我就给你跪下了……” 老帮主说着,挣扎着要下床向黄遨遥下跪。 黄遨遥顿时慌了,赶忙按住老人家,说:“老帮主,您千万别这样。我……我答应就是了。” 老帮主见黄遨遥答应了,脸上露出少有的光彩,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说:“好,太好了!”他瑟瑟索索地拉住黄遨遥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咱们这些丐帮兄弟,原本都是善良百姓,老实巴脚的农民,因为天灾人祸,没发活下去了,才沦落为乞丐的。这些人是最弱小无助的。丐帮是他们的主心骨,没有丐帮,他们就不能生存下去。今后无论遇见什么困难,挫折,你都要千方百计地支……支撑下去啊!让弟兄们好歹有一家啊!” 老帮主言辞真切,语重心长,黄遨遥被深深的感动了,一股热流涌上心头,眼里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帮主放心,您的话我记住了,就是再难,我也要保住丐帮,绝不让它垮掉!” “你们都过来。”老帮主把各分堂舵主叫到跟前,很严肃地对他们说,“你们当着我的面,跪下,发誓:衷心拥戴黄帮主,一切听黄帮主指挥调遣。” 众首领跪下,举起右拳,发誓:“我们发誓:永远拥戴黄帮主,听从黄帮主调遣指挥!” “这可不敢当!大家快起来,起来。”黄遨遥急忙扶起各位首领,说,“以后,大家同心同德,齐心协力,共同把丐帮的事做好就是了。” 众位首领纷纷表示:“好,以后黄帮主让怎么干,我们决无二话。” 老帮主消却后顾之忧,脸上挂着微笑,平静地死去。 黄遨遥向杨萼君讲完这段奇特经历,感慨地说:“我何尝不知道,丐帮地位低贱,是最让人瞧不起的。可是,因为有老帮主的信任和嘱托,我一直没有离开丐帮。正如老帮主说的,他们都是好人,都是可怜的弱者。我不能离开他们,也不忍心离开他们。” 杨萼君被这段卑贱者的感人交往,深深地打动了,含着泪,说:“义父,您心眼真好,一定会得到好报的。” 黄遨遥苦笑地摇摇头,说:“好报倒没想过,不过,丐帮发展到现在,已经很有些实力了。喔。对了,你虽然做了花子头的干女儿,但我绝不叫你当乞丐。对于你以后的安排,我已经想好了。” 杨萼君说:“有什么安排的,义父就不要费心了,我呀,就在您身边伺候您。” “不行,不行。那怎么成?”黄遨遥说,“我已经为你安排好喽。” 杨萼君不知道这位儒丐义父,为她安排了什么样的生活…… 第27章 碧萼楼主 黄遨遥是怎样为杨萼君安排的? 黄遨遥的理想是做一位文人雅士,不当诗人就当小说家,在上大学时就在进步杂志上发表作品,曾受到一位很有名气的国学大师称赞。但命运弄人,文人雅士没有当成,却误打误撞做了丐帮帮主。但他总觉得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难以挽回的遗憾。杨萼君的到来,使他找到弥补终生遗憾的机会,他要把做文人雅士的理想在这位聪明女子身上实现。他语重心长地对杨萼君说:“萼君啊,看来我这一辈子,文人是做不成了,只能与丐帮同患难共生死。但是我不死心,我做文人雅士的理想,要在你身上实现。你虽然认我作了干爹,但我绝不让你当叫花子。我想好嘞,这些年我也积攒了一些钱,给你买好了一处庭院,虽然不是太大,但环境清幽,很适合读书会友,饮宴聚会。你可以在那里结交文人墨客,才姬名媛。表面与丐帮毫无关系。我要把你培养成气质高雅的才女。将来在找个体面的好丈夫。” “干爹!”杨萼君记得不已,说,“您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已是我的大恩人了,如今又……您对我太……” “不,你不要感谢我,而是我应当感谢你。我这个想法其实是很自私的。”黄遨遥说,“邓大临是个好孩子,我本来是想培养他的,可是,他老实有余,文气不足。干爹这一辈子做不成文人名士了,干爹的心愿,只有在你的身上实现了!这是干爹最大的欣慰啊!” 黄遨遥说这话时,眼里流出了泪水。 杨萼君忙说:“您放心,我一定努力,实现您老人家的心愿,不会让您失望的。”说着,由衷地向黄遨遥跪下。 “起来起来,快起来。”黄遨遥扶起杨萼君,接着说,“你住的小楼,我为它取名“碧萼楼”,事先没有征求你的意见,你觉得怎么样?” “碧萼楼?”杨萼君很激动,思索片刻,说:“这名字太好了,雅而不俗,匾额可得由您题哟?” 黄遨遥说:“我呀,已经写好喽。” 碧萼楼是一座二层小楼,虽然不大,但非常精巧雅致,雕梁画栋,碧窗绛纱,清幽恬静,书香浓郁,很有品位。 这天,杨萼君正在抚琴,琴案旁染燃着藏香,清烟缭绕,馨香扑鼻。 黄遨遥从外面走进来,听到其声,驻足品味,被陶醉了。 杨萼君弹完一曲,发现黄遨遥在身后发愣,急忙说:“女儿不知义父到了,多有怠慢,义父请坐,喝茶。” “好,好。”黄遨遥坐下,一边品茶一边说,“萼君啊,你叫义父听到了这么好的琴声,就是对义父最好不过的接待呀。” 杨萼君谦虚地笑笑,说:“女儿哪敢在您面前卖弄呀,见笑了。” 黄遨遥环视了一下室内,说:“怎么样?对这碧萼楼还满意吧?” “很合女儿心意,太满意了。”杨萼君说,“女儿有一个想法,不知干爹……” 黄遨遥说:“有什么话,只管说。” 杨萼君说:“杨萼君这个名字,是我在春月楼时徐雅峋姐姐起的。当时,我虽然住的是朱阁绣户,却是寄人篱下。如今,女儿不但有了爹爹,还有了这碧萼楼,女儿真的很高兴,女儿要开始新生活,请爹爹为女儿起个新名字。” “这个……”黄遨遥手捻下巴,蹙眉凝思,说,“徐雅峋待你不错,萼君这个名字对她来说也是个念想……” 杨萼君冰雪聪明,十分伶俐,听出黄遨遥话中有话,便说:“莫非干爹见到师父了?她最近怎么样?曾金甫的父亲从狱中放出了了吗?” “唉!”黄遨遥叹了口气,说:“徐姑娘是个苦命人哪!袁老贼根本就不是为的钱,而是要置曾大人于死地。金甫和雅峋几乎变卖了所有家产,仍然没有……”他不忍再说下去,把话停住。他怕杨萼君过于伤心,便转换话题,乐呵呵地说,“还说改名字的事,一来呢,这名字是徐雅峋起的,二来呢,这名字又起得好,也适合你,我看就不要改了。义父呢,给你起个别号,叫……”黄遨遥想了想,说,“就叫碧萼楼主!为了告别过去,平时就用碧萼楼主这个名字,一般不以杨萼君示人。你看,怎么样?” “碧萼楼主?”杨萼君蹙眉想了想,说,“好!有文气,象才女的号,从今以后,我就叫碧萼楼主了。” 杨萼君的突然消失,引起沈子寒、洪家璧这些热血青年的注意。他们到春月阁问过,证明杨萼君确实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逃出春月阁,但去了何处无人知晓,仿佛一夜间从人世蒸发。后来,镇子上突然冒出个萼碧楼住主,见过的人说跟杨萼君长得一模一样,有的说此人就是杨萼君。沈子寒和洪家璧很想见见这个人,但一直没有机会。 一天,沈子寒、洪家璧,还有李敬若、夏光曦几个书社的朋友,切磋完学问,到一个酒馆喝酒。刚入座,便听到几个年轻人在议论杨萼君。 “哎?你们说,那个杨萼君到底还活着没有?” “我看,八成是死了。你想啊,她本来不是在籍的妓女,老鸨子硬逼着接客。谁直这女子性情太刚烈,以死明志,自杀身亡了。” “啊?这样冰雪聪明的美人,就这样死了?太可惜啦!”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你听到的怎么说的?” “说杨萼君并没有死,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逃了出去。” “逃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喂喂,你们听说了吗?最近咱们镇子突然来了个才女,叫……对对,叫碧萼楼主,琴棋书画自不必说,那气质……啧啧!真是无人能比!” “我也听说啦,有人说这个碧萼楼主就是当年的杨萼君,只是比先前出脱得更漂亮了。” “碧萼……萼君……怎么这么相象?会不会就是杨萼君啊?” “弄不清楚。反正这个人很神秘,谁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不会是骗子吧?这年头,骗子可多了。” “能让这样的才女骗上一回,也是天大的福气!” “那你快去让她骗吧!” 年轻人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起着哄纷纷离去。 不过,这些年轻人的话,引起沈子寒和洪家璧探索这个碧萼楼主真实身份的欲望,弄清楚她地是不是杨萼君?不是杨萼君又是谁? 这是天已经黑了,他们刚要离开酒馆,蓦地看见一个年轻女子从街上走过,穿着打扮身段动作与杨萼君极为相似。二人心中同时一怔,异口同声地说:“哎?杨萼君?是她!太像了!没错!一定是她!” 沈子寒和洪家璧说着,急忙追了出去。 “喂喂?你们看准了吗?可别认错了人?”李敬若和夏光曦说着,也追出去。 那女子确实是杨萼君,她已经认出沈子寒和洪家璧,但她没有停下,由使女梅心陪着快步向前走去。在一个花木蓊郁的幽静处,被沈子寒、洪家璧、李敬若、夏光曦四人追上了。 沈子寒和洪家璧气喘吁吁地叫住她:“杨萼君!杨小姐!请……请等一等。” 杨萼君停下,并未回头,冷冷地说:“你们认错人了,我不叫杨萼君。”说完又要往前走。 “小姐等等。”洪家璧把她叫住,“我们在花坞庙会和落虹亭畔见过面的,明明是您嘛?怎么会认错呢?” 沈子寒补充了一句:“你当时住在春月阁徐雅峋那里。” “什么春月阁徐雅峋的,我从来没听说过。”杨萼君说到这里,眼珠狡黠地转了转,扑哧笑了,说,“喔?你们说春月阁那个杨萼君啊?” “对,不错,就是她。”众人赶忙说。 “她呀……”杨萼君为了吊他们的胃口,故意来了个大出气,最后说“已经死了!” “死了?真死了?”沈子寒和洪家璧大为惊讶。 “真死了,没错。”杨萼君回答得很平。 杨萼君的话似真非真,引起沈子寒的怀疑,审视着杨萼君,疑惑地问:“请问小姐,那您……” 杨萼君不等他说完,接过话茬,说:“我长得像她,是不是?那是因为……我是她的孪生妹妹碧萼楼主!” 洪家璧思索自语:“杨萼君的孪生妹妹?碧萼楼主?” 杨萼君用挑衅的口吻问:“怎么?看着不象?”又是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不不。”洪家璧赶忙说,“象,太象了,简直就象是一个人。” 杨萼君出人意外地叫出了四人的名字,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沈子寒,你是洪家璧,你是夏光曦,他就是李敬若喽。” “哎?这就奇了。”李敬若说,“既然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你怎么会认识我们呢?” 杨萼君说:“这位李大哥怎么忘了?我不是杨萼君的孪生妹妹吗?是她生前告诉我的呀!我还知道,诸位都是当今才子,热血男儿,如果诸位不嫌我是女流之辈,还望日后能常去碧萼楼坐坐,清茶一杯,还是招待得起的。今天,就不奉陪了。告辞。”说完,不等四人回答,便与使女翩然而去。 洪家璧望着杨萼君远去的背影,感叹地说:“怎么长得自语像杨萼君?” 沈子寒似乎悟出了什么,颇有感触地说:“名字,不过是个符号,何必计较是碧萼楼主还是杨萼君呢?” 这年冬天,花坞镇下了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几乎下了一天一夜,这样的大雪在这个江南小镇是很少下的。碧萼楼前的几树梅花正在开放,红梅在白雪映照下灿灿似火,而腊梅则白上加白,如银若玉。这样的雪天难得一遇,杨萼君的心情格外好,她让梅心点燃藏香,亮开古琴,端坐琴案前,静心沉气,伴着窗外星星点点的雪花,和枝头绽放的梅朵,触景生情,弹起《梅花三弄》,心境,琴音。和窗外的景色融会在一起,把杨萼君的思绪带到遥远空朦的纯美境界。 这时,洪家璧走进来,见杨萼君弹琴,不便打扰,示意梅心不要惊动杨萼君,站在一旁聆听静候,他被杨萼君弹出的悠远琴韵陶醉了。 杨萼君弹完一曲,发现洪家璧,歉意地笑了笑,说:“洪先生,怎么不坐下,快请坐。” 洪家璧拿着一束梅花,梅心帮他掸身上的雪,为他脱下斗篷。洪家璧一边搓手跺脚,一边在泥炉上烤手。 杨萼君说:“雪下得这样大,冻坏了吧?” “没有。”洪家璧说,“雪虽下得不小,差不多落地就化了,却是不冷的。给。”说着,把手中的梅花递给杨萼君,讨好地问:“喜欢吗?” “喜欢,真鲜嫩!”杨萼君接过,高兴得象个孩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说,“我刚弹的《梅花三弄》,你就送来梅花。太好了!多谢洪公先生。” 洪家璧说:“不必客气。”他看到杨萼君手拿梅花天真的样子,蓦地想起儿时的一年冬天,他摘来梅花插在杨蛎儿鬓边的情景。他觉得眼前这位碧萼楼主太象当年的杨蛎儿了,便情不自禁地说脱口说了句,“您也喜欢梅花?” 杨萼君冰雪聪明,反应极快,听了洪家璧的话,脑子里急速闪出她的二海哥为她掐梅花戴的情景,话外有话地说:“喔?听洪先生话的意思,莫非还有姑娘喜欢梅花?她是谁呀?” “她……”洪家璧心中想,眼前这位碧萼楼主虽然很象他的杨蛎儿,杨蛎儿不过是个穷孩子,怎么会有如此高雅的气质,如此渊博的学识呢?不可能是的。洪家璧想到这里,掩饰地笑了笑,说,“没没,我只是随便说说,哪还有什么别的姑娘?没有,嘿嘿,没有。” 其实,杨萼君心中也在犯狐疑,洪家璧唇边虽然蓄起髭须,但在看到他时,当年二海的影子总是在杨萼君眼前晃动。同样,她也自己否定了,因为,她的二海哥手脚笨拙的渔家蛙,而洪家璧机灵乖巧,风度翩翩,能言善辩,没有一丝一点二海的影子。 洪家璧见杨萼君发愣,问道:“杨小姐您……” “呵呵……”杨萼君从沉思中清醒出来,为了摆脱尴尬,她一边把梅花插入花瓶里,一边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洪家璧说,“莫非洪先生有李商隐的雅兴,踏雪寻梅去来么?” 说起雪和梅,洪家璧显得很兴奋,说:“梅园的景色太美了!雪,白如玉;梅,红似火。交相辉映,耀人眼目,美不可言,妙不可喻,千载难逢啊!只是可惜呀……” 杨萼君问:“可惜什么?” “可惜缺了一头李商隐老先生骑过的小毛驴!” 洪家璧卖了个大关子,逗得屋里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杨萼君停住笑,说:“江南雪景,千载难逢,我一直捉摸着做一次踏雪赏梅之游,正愁无人做伴呢?你们可好,撇下我自己游览去了……” 洪家璧忙说:“看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不是?我刚才只是路过梅园顺手掐了几枝给你带了来,要做踏雪寻梅之游,哪能少得了你?这雪三五日不会溶化,我今天来,正是跟你商量这件事的。” 杨萼君仿佛早有准备,说:“今天太晚了,咱们定在明天怎么样?” 洪家璧说:“好,就定在明天。”杨萼君说:“叫上子寒、敬若、光曦他们,赏梅以后,我请诸位喝茶。” “好啊。”洪家璧说,“正好领略领略碧萼楼主的茶艺。” “我的茶……可不是好喝的哟!”杨萼君一脸顽皮和狡黠。 洪家璧不知道杨萼君又出什么鬼点子,问:“怎么?还有什么讲究?” “到时候你就知道喽。”杨萼君笑而不答。 第28章 一女对四男 杨萼君自从与闲情诗社的才子们认识以后,交往越来越密,经常在一起饮茶作诗,谈论时政。在交往中,不知不觉地与沈子寒和洪家璧产生了感情。凭心而论,她内心更喜欢沈子寒,觉得他有男子汉气,处事刚毅果决,不婆婆妈妈。但他觉得沈子寒对她好象不怎么在意,有时她很明显地向他暗示好感,甚至眉目传情,不知是沈子寒没有理解呢,还是不屑理睬,总是没有反应。洪家璧则不然,总是想法接近她,甚至千方百计讨她的好。洪家璧非常聪明机敏,脑瓜子很灵活,心眼转得非常快。但杨萼君总觉得他有些浮飘,不扎实。而过于的热情,反倒使杨萼君感到有些虚假。她始终拿不定主意挑选谁?当洪家璧说要踏雪赏梅时,她脑子里立刻生出一个想法,借这个机会举办一个诗会,借诗传意,试探沈子寒和洪家璧谁真心对自己好?她想出这个主意后自己扑哧笑了,这不就是戏文中唱的比诗择婿吗?比诗招婿就比诗招婿吧,自己也时髦浪漫一回。 当时,沈子寒正在向民国政府写一封长信,建议加强中央政府的权力,树立中央政府的权威,削弱各地军阀的实力,结束军阀混战局面,还人民一个安定和平环境。他旁征博引,从唐末藩镇割据到而今的军阀各自为政独立为王,中央政府形同虚设,论述了分裂给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和痛苦。 夏光曦来找他时,桌子上,甚至地上都堆满书,有的书翻开放着,有的书中夹着许多纸条,显然是为了方便随时查阅。沈子寒正埋在书堆里用心书写。 夏光曦进来,沈子寒没有觉察。 夏光曦说:“子寒呐,你鼓捣出这么多书,在做什么大文章呀?” “喔,你来了。”沈子寒说,“给中央政府写信,必须言之确确,不能有半点马虎。请坐,外面的雪下得好大吧?” 夏光曦坐在沈子寒对面,说:“好多年没下过这样大的雪了,江南雪景难得一见,你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写什么劳什子信,你呆不呆啊?那帮政客能听你的?你呀,书生气!自作自受!” 沈子寒说:“听不听是他的事,写不写是我们的事,你不写,他们还以为全过人民都拥护他们呢?” “好啦好啦。”夏光曦说,“你的救国之道留着以后再讲吧,我今天来有比的事找你。” 沈子寒问:“什么事?” 夏光曦说:“这雪一两天化不了,家璧邀了碧萼楼主,明天去梅园做踏雪寻梅之游,他让我告诉你明天一起去。” “这……”沈子寒若有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迟疑了片刻,说,“我……我就不去了吧?”“为什么?”夏光曦问,“有要紧事脱不开?” “那倒没有。”沈子寒摇摇头。 夏光曦说:“那为什么不去?” “这……”沈子寒欲言又止。 其实,沈子寒在想什么,夏光曦早已猜到了,推心置腹地对沈子寒说:“子寒,你怎么想的,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早就看出来了,这个碧萼楼主是杨萼君也好,不是杨萼君也好,但她对你很有好感,曾经多次向你暗示过。我一个旁观者都看出来了,你不痴不呆会看不出来?你为什么总是装傻充愣佯做不知?甚至故意疏远她冷落她?怎么?你觉得身世低不配你?” “你还不了解我,我是那种人嘛?”沈子寒说,“不论她是碧萼楼主还是杨萼君,也不管她是青楼女子还是现代的金玉奴,我沈子寒看重的是人品、才情,这你应当是清楚的。” “是啊,我觉着你也不会嘛。”夏光曦说,“那……这个碧萼楼主虽然身世有些神秘,可是,人品,德操,才艺,可是不多见的奇女子啊,你为什么总躲着她?” 沈子寒说:“国家正处在多事之秋,动荡不安,兵荒马乱,我哪里有心思顾此卿卿我我、儿女情长的事呀。” 这并不是沈子寒的真心话,因为他发现,洪家璧正在追这位碧萼楼主,而且到了痴迷的程度。他与洪家璧是结拜过的,他又是兄长,怎么能为一个女人而坏了兄弟情义呢?所以,他采取了回避。 夏光曦以为沈子寒还不知道洪家璧追杨萼君的事,好心地对他提醒道:“你没心思,可是有人有心思啊。洪家璧可是有事没事总往碧萼楼跑,都和着位多情楼主形影不离喽。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沈子寒心里酸酸的,但表面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 第二天,沈子寒还是去了梅园。 梅园的梅林很茂盛,开成了一片花海。鲜艳的红梅灿灿欲燃,在白雪映衬下耀人眼目。洪家璧到的最早,随后,夏光曦,沈子寒,李敬若也先后赶到了。四人坐在梅韵亭的长凳上,一边闲聊,一边等待碧萼楼主。 工夫不大,远远走来一位青年,穿着一身白色西装,白皮鞋,百礼帽,戴一副茶色水晶金丝眼睛。气质高雅,风度翩翩,神情高傲,仿佛刚从外洋回来的洋博士。在这江南小镇,这样的洋学生并不多见。沈子寒、洪家璧他们四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仍然忍不住暗暗发出声声赞叹。奇怪的是,这位年轻人并不观赏梅花雪景,而是径直向他们所在的梅韵亭而来。 年轻人走进梅韵亭,一屁股坐在他们中间。大伙颇觉疑惑,年轻人笑容可掬地摘下眼镜,啊?!原来是碧萼楼主!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呆了。 杨萼君见四这个人象不认识她似的,呆呆地看着她发怔,笑着说:“诶?你们怎么啦?不认识我了?还是我不……不象个美男子?阔少爷?” “不不不。”洪家璧最会讨杨萼君喜欢,忙说,“你这身打扮,高雅!俊美!漂亮!潇洒!风流……” 杨萼君说:“哎哎哎,洪大哥,洪才子!你是不是要把所有赞美男人的词,都用在我身上呐?” 逗得众人哈哈大笑。 洪家璧的脸倏地一下子红了,辩解道:“你这身打扮本……本来就突出,鹤……鹤立鸡群嘛……” 夏光曦最爱开玩笑,说:“瞧瞧,把我们都说成没尾巴山鸡喽。” 逗得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李敬若停住笑,问杨萼君:“杨小姐,今天,您怎么换了身男人打扮呀?” 杨萼君长叹一声,说:“你们不是一直猜疑我的真实身份吗?今天,我可以告诉大家了。” 八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杨萼君,梅韵亭里静得能听见心跳。 杨萼君说:“其实,我就是杨萼君。因为我不肯接客,黑心的老鸨子要让我吃药,幸亏被姐妹们发现,暗中把药碗换了,我才没有喝成。一个好心人收留了我,还为我盖了漂亮的碧萼楼。” “喔,原来是这样。”大家听了,自然唏嘘感叹一番。 杨萼君接着说:“想我杨萼君自幼父母双亡,饱经漂泊流离之苦……” 洪家璧急于知道她是不是儿时的杨蛎儿,插嘴问道:“杨小姐的家是不是在海边儿?” 杨萼君心中一怔,想道,他为什么问我这个?莫非他真的是二海哥?不,不可能。随即笑笑,巧妙地回避了,说:“海边儿?什么海边儿?我从来没去过海边儿。”接着说:“我虽然很幸运,遇见了好心人,跻身才女行列,但我真心喜欢的,却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我多想能象诸位一样成为一个男人呀!或在文坛驰骋,或在疆场厮杀,何等的淋漓畅快!命运对我却是如此的不公!不但让我是女儿身,还让我的命运如此的凄苦!幸亏遇见诸位新派人物,不歧视我,把我当成平等的姐妹。我感激不尽,终生难忘。如果诸位不嫌弃,我想与诸位兄弟相称,破例吸收我为闲情诗社成员。不知各位大哥意下如何?” 众人齐说:“太好了!欢迎欢迎!我们早就有这个意愿,因为不知道你的态度,所以,一直没敢贸然提及。今天,你主动提出,岂有不欢迎的道理。” 洪家璧最会用话甜和人,说:“我上无兄下无弟,正想有个小兄弟呢,今天,终于有了。” 杨萼君孩子似的显得很激动,说:“我一下子有了这么多大哥哥,太幸运、太幸福了。请诸位大哥坐好,受小弟大礼参拜。” “慢来,慢来。”杨萼君刚要下拜,爱开玩笑的李敬若拦住了她,说,“你加入我们男人世界,可是破天荒的大事,就这样一拜,完了?” 杨萼君不知道李敬若是什么意思,眨着美丽的大眼睛,疑惑地问:“那……那要怎样啊?” 夏光曦作了回答:“得有拜山晋见礼呀。” “拜山晋见礼?”杨萼君没有这个准备,“那……今天没有准备,等改日……” “不用改日,没什么难的,你的晋见礼现成得很。”洪家璧出面为杨萼君解围。 “现成得很?”杨萼君被搞糊涂了,“我……我今天什么也没带呀?” 洪家璧指着杨萼君的脑门,说:“你的礼物就在这儿装着。你可以作诗一首啊!多好的进见礼,雅而不俗,不用花钱破费,还堵了他们的嘴。” 李敬若和夏光曦一边笑,一边对洪家璧说:“吃里扒外!你可真会讨杨小姐好。” “好。”杨萼君就坡下驴,说,“这礼物在脑子里装着,倒真的很现成。”问四人,“哪位仁兄出题呀,出吧。” “慢!”洪家璧、李敬若、夏光曦三人正准备出题,沈子寒突然阻止住大家,“出题不好,命题赋诗,太俗气。” 沈子寒一直没有说话,而杨萼君的注意力却一直在他身上。见他出面阻拦,用挑衅的语气冷冷地说:“依沈大才子之见,怎样才是不俗气?” 洪家璧总是向着杨萼君,帮腔说:“是啊,莫非你有什么新花样?” 沈子寒说:“花样虽然不是太新,不过还是颇有些情趣的。只是现在正是踏雪寻梅的极好时光,错过了岂不可惜。我的新花样,等赏完梅以后再说不迟。” 杨萼君心中说,哼,故弄玄虚!这人一向清高,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他能搞出什么花样? 夏光曦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冷的身子,说:“子寒说得对,现在还是先赏梅,回去再作诗。” “也好。”杨萼君说,“前几天有位姐妹给我捎来一桶君山茶,是上乘佳品,还没有启封。赏梅之后,我用泥炉煮雪水泡茶,招待诸位,一边品茶,一边聆听沈大才子的新花样,怎么样?” 沈子寒依然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冷峻,说:“那就先谢谢杨小姐喽!” 他们游玩完梅园的雪景回到杨萼君的碧萼楼以后,已是下午黄昏时候了。泥炉里的火正旺,映得屋里红彤彤,热腾腾,暖洋洋。原来,黄遨遥知道杨萼君赏雪以后要比诗相婿,特意在他们回来之前。把泥炉烧旺,水烧开。这老人家一边忙活,一边喃喃自语:“哈哈!今天我干女儿要以诗会友,其实,她那点小心眼呀,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干爹。她呀,是要以诗择婿,挑选如意郎君。这可是大事,马虎不得的。我呀,给她把泥炉烧得旺旺的,熏得这屋里暖烘烘、香喷喷的,让她舒舒服服地给我选个可心的乘龙快婿!”一切准备停当以后,他便离开碧萼楼。 所以,杨萼君带领四位才子回到碧萼楼时,泥炉里的火正旺,炉子上的铜壶咕嘟咕嘟向外噗噗冒热气。 “还是屋里暖和。”四个男人有的跺脚,有的搓手,有的拍身上的雪,有的在泥炉上烤火。 “今天玩得真痛快。”洪家璧游兴未尽,显得很兴奋,一边烤火一边说,脸被炉火映得红光闪烁。 杨萼君说:“你们这些穷小子真有福气,刚到家壶里的水就开了,正好冲茶。” “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嘛。”沈子寒调侃了一句,在杨萼君看来这是很难得的。 杨萼君瞥了他一眼,一边冲茶一边说:“沈大才子,梅也赏了,茶也泡上了,你的新花样千呼万唤也该出来了吧?” 众人齐声附和:“这关子卖得大的啦,快说出来吧。” 沈子寒微微一笑,说:“好,咱们闲情书社,今天就在这碧萼楼闲情浪漫一回。我的新花样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请杨小姐一个女的,对我们四个男的,说雅一点,就是跟我们四人分韵唱和。” “分韵唱和?”洪家璧不大清楚分韵唱和这种形式。 夏光曦说:“分韵唱和呀,就是咱们四人按不同的韵各作一首诗,杨姑娘再按我们各自不同的诗韵作一首和诗。” 正在窗外偷听的黄遨遥,心里说:“好你个自恃才高的沈子寒,这不是在有意为难我干闺女吗?” 杨萼君知道沈子寒是要有意难她,鼻孔里哼了一声,冷笑道:“这么说,是我一个人对付你们四个哟!四个大男人对付一个女子,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了?” “不不不。”沈子寒用一种挑衅地语气,说:“那里那里,现如今时兴女权主义,巾帼不让须眉嘛!” 洪家璧对沈子寒抖机灵出这样的难题很不满,分明是出风头显示自己吗?再说,就是诗坛高手也怕分韵唱和,这不是有意叫杨姑娘难看吗? 杨萼君脸上并未显露难色,而是很自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软中有硬地说:“既然大哥吩咐,小弟敢不遵从?那就请四位分头赋诗吧?” 梅心取来笔砚,分发给四人,四位都是当今才子,写诗不是难事,工夫不大便写好了,放在梅心的托盘里。 梅心把四位才子作的诗拿到杨萼君面前,说:“小姐,四个大男人的诗,都作好了。”显然,她对四个男人“欺负”她的主人愤而不平。 “好,待我作和。”杨萼君说着,从托盘上拿出一首,是夏光曦的,用的是花韵。 杨萼君一边默读诗句,一边蹙眉思索。无意中看见了窗外树上的积雪,宛若万朵洁白梨花,不由想起自己凄苦的身世,黯然神伤,感慨地说:“忽如一夜东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说的是雪花。岂不知雪花虽美,却冻煞了百花。我杨萼君的命运多象被凄风苦雨冻煞的百花呀。”想到伤心处,眼里含满泪水,一句哀婉的和诗由情而生,用娟秀的楷书工整地写在宣纸上:“有限光阴丁噩梦,无情风雨妒梨花。” 屋外的黄遨遥透过窗户看到和诗,赞叹道:“冷艳凄清,寒香逼人。真是好诗呀!” 屋里的洪家璧站在杨萼君身后,一边咀嚼品评,一边由衷地说:“杨姑娘才思敏捷,确实名不虚传。这头一韵就和得好,有限光阴丁噩梦,无情风雨妒梨花。情景交融,含蓄蕴藉,使人回味无穷。好,果然不错。” 李敬若也说:“短短两句,道出了姑娘身世,隐含多少凄苦辛酸,字字有泪。杨姑娘虽经历坎坷,却象这莹莹雪花一样,冷艳洁白,一尘不染。” 沈子寒轻易不肯夸人,也禁不住频频点头。 “还是大哥最知我的心!”杨萼君很激动,表面是对李敬若,实际却是说给沈子寒的。 杨萼君随后拿出另一首,是李敬若的,用的是浮韵。杨萼君立即想到了浮动,漂浮,漂泊,流落……想到自己流落街头,受尽欺凌,一碗汤圆便被卖掉。后来遇见了徐雅峋,她心眼好,疼她,是杨萼君唯一的亲人。可是,好景不长,又落入程道儒那个人面兽心豺狼之手。这些年来,自己不就象水上浮萍一样漂泊不定,受尽风吹雨打吗?哪里是自己的家?自己的归宿又是何处?杨萼君想起这些,潸然泪下,不由吟出:“雨打风吹三春冷,烟轻雾寒一身浮。” 这两句诗太凄冷了,叫人读了心中打颤。 “是呀,我能呵护她一时,总不能照顾她一生呀。”窗外的黄遨遥被杨萼君的这两句诗打动了,为杨萼君操起心来,“沈子寒和洪家璧这两个小子,哪个真正爱她呢?洪家璧那个小白脸?不行,虚情假意,靠不住。沈子寒这个紫红脸,也够戗,太傲气,目中无人。哎呀,这选女婿还真难哎!” “雨打风吹三春冷,烟轻雾寒一身浮。”这回,沈子寒先说话了。他反复吟咏了几遍,由衷地说,“这两句太符合大姐身世了,没有切肤感受是写不出来的。真是好诗!” 夏光曦见大家都沉浸在低沉伤感的气氛中,说:“大家不要过于伤感,还是请杨姑娘做第三首吧。” 梅心从托盘里拿第三首,递给杨萼君。杨萼君一看,原来是洪家璧的,他用的是蕖韵。洪家璧这首诗的意思很明白,是赞美杨萼君的,把杨萼君比为亭亭玉立的荷花,流露出很强的爱慕之意。杨萼君颇为不好意思,脸倏地红到耳朵根儿,忍不住含情地看了洪家璧一眼,心里说道:“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二海哥,在这几位大哥中,你是对我最好的,柔情脉脉,体贴关怀,最能体察我的心。可是,我们的门第相差太大了,简直有天壤之别。你会真的爱我吗?还是心血来潮图一时之欢?即便你爱我,你们家能同意吗?杨萼君想到这里,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一个主意,借和诗试探试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洪家璧一眼,说:“有了。” “大姐快说,对的什么?”洪家璧情意殷殷,急切想看到杨萼君的和诗。 杨萼君一边在宣纸上写,一边似吟似问地说:“可有风情依碧柳?未须颜色借红蕖。” 洪家璧机敏得很,早已猜到杨萼君的心意,含情地看着杨萼君,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可有风情依碧柳?”自己在心中回答,“有!有!怎么能没有呢?我太爱你了!”但他没有说出来,脸一红,用眼睛传达出炽烈的爱意。 杨萼君强烈地感觉到了,羞得低下头去。 这些,沈子寒都看在了眼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杨萼君感觉到了尴尬,掩饰地对梅心说:“快把沈大哥的大作拿来,让我好好欣赏欣赏。” 梅心把沈子寒的诗递给杨萼君,沈子寒用的韵是个魂字。杨萼君发现,沈子寒的诗也是写给她的,他没把自己比作艳丽的荷花,而是把自己比为凌霜傲寒的梅花。杨萼君不得不承认,沈子寒确实见解不俗,才气过人。为人豪爽,忧国忧民,怀有匡时济世的远大抱负和志向。无论人品还是才学,在闲情诗社的才子中是无人能比的。杨萼君沈子寒这样的人才是自己最理想的意中人。但杨萼君发现,沈子寒非常高傲,对她很冷,对她仿佛不屑一顾。杨萼君虽然表面清高,实际内心很自卑,她觉得沈子寒是看不起自己。,天呐!自己钟情的人偏偏看不起自己,杨萼君内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这时,天已经黑了,梅心点上了灯烛。 杨萼君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凄惶的感觉,象是问自己,又象是问沈子寒,长吟道:“浅吟低语谁与共?黄昏月淡寻梅魂。”这两句诗说出口以后,她又有些后悔,觉得情感表达得太外露了,不由下意识地看了看沈子寒和另外三个人反应如何。 杨萼君的情感表达得如此明显,沈子寒当然能体会到,但他故意装做没有理解的样子,没有做出任何反映。 杨萼君失望了。因为她知道,她的表白沈子寒是不可能看不出来的,他故意装聋作哑,显然是对自己没有意思。 黄遨遥比杨萼君看得要深一层,他认为沈子寒不是不爱杨萼君,而是故作矜持、清高。心中暗暗说:“这小子像我年轻的时候,明明爱着一个人,却放不下臭架子,冷冰冰的像块生铁,最伤姑娘的心了,我就是你小子的镜子,吃亏去吧你。” 李敬若年岁比较大,没有理会这些儿女情长,一直在欣赏杨萼君的诗,称赞说:“萼君不但才思敏捷,顷刻立就,更为难得的是,虽是分韵唱和,却浑然一体,珠联壁合,不露痕迹。更难得的是,感情真挚,耐人寻味。不愧一代才女呀!” “李大哥过奖了。”杨萼君谦虚地笑笑。 夏光曦了解沈子寒、洪家璧和杨萼君之间的事,话外有音地说:“李兄所言极是。尤其这最后两句:‘浅吟低语谁与共?黄昏月淡寻梅魂’。太妙了,真是妙不可言。只是不知杨小姐心目中的梅魂,是谁呀?能不能说出来,叫大家看看。” “呵……这……”杨萼君顿时慌了。 李敬若说:“是啊,都是自己人,说出来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洪家璧觉得杨萼君心中的梅魂肯定是自己,有些局促不安。 沈子寒早从杨萼君的眼睛里明白了一切,却故意装成茫然不知的样。 杨萼君显得颇为尴尬狼狈,惶遽地说:“我……二位大哥真回开玩笑,我……只是随便说说,哪里有什么梅魂呀?没……没有……” 夏光曦哈哈大笑:“没有你脸红什么?” 杨萼君说:“谁……谁脸红了?是……是屋里太热……” 杨萼君最终选中了谁?谁成为了她心爱的梅魂? 第29章 三处相思一样愁 杨萼君通过碧萼楼唱和,巧妙地传达了自己的心意,既明显又朦朦胧胧亦真亦假。因为她洗礼是矛盾的,在沈子寒和洪家璧两人当中徘徊摇摆,手中的绣球既抛向沈子寒又砸住了洪家璧。所以,在沈子寒和洪家璧心中都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杨萼君意味深长弦外有音的和诗,以及含情脉脉的表情,眼神,在这两个人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 当天晚上,沈子寒没有回老宅,睡在了南园藏书楼。这是一处荒废的旧园林,在镇子外,十分幽静。沈子寒把它收拾清整了一番,作为自己的书斋,兼作闲情诗社的活动场所。 这天夜里,月亮格外的亮,如水华光倾泻在大地,把窗前梅树影子映照在窗纸上,扶疏嶙峋。杨萼君吟咏“浅吟低语谁与共?黄昏月淡寻梅魂。”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他从杨萼君的表情、眼神明显地觉得到,杨萼君心目中的梅魂指的是他。当时他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蹦出胸膛。他真想用眼神告诉杨萼君,他爱她,而且爱得很深,很强烈,甚至觉得没有杨萼君就没法生活。他之所以没有向她表白,因为他有苦衷,有难言之隐。他和洪家璧是结拜的生死弟兄,他是大哥,他不能为一个女人而伤兄弟和气。他沈子寒是磊落君子,讲义气,决不作对不住朋友的事。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致命的缺点。所以,他一直把强烈的爱深深藏在心底,忍受着锥心的痛苦和煎熬。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便索性不睡了,穿衣下床,披着皎洁迷离的月光在屋里踱来踱去。朦胧的月光最容易使人进入虚幻遐想境界,杨萼君仿佛从月光中走了进来,向他招手微笑。他把一束鲜艳的红梅送给她。她很高兴,孩子似的又蹦又跳,邀他一起飞向水晶般皎洁的月宫。沈子寒兴奋极了,激动得一颗心提跳出喉咙。可是,当扑向杨萼君时,杨萼君突然消失了,四处一片漆黑,一股刺骨的寒气扑面而来,他觉得浑身发冷,仿佛坠如阴森的冰窟。他激凌凌打了个寒颤,从迷幻中清醒过来。他发现,天上的月亮被一团乌云吞没,自己只穿着单薄的内衣呆立在院子里,身体被冻得冰凉。 沈子寒搓了搓冻凉的胳膊,活动了一下腰肢,回到屋内。这时,月亮又从云中钻了出来,把清冷空朦的月光洒照在沈子寒的书案上。杨萼君的身影依然挥之不去。睡觉前,他想把心中的感触写下来,磨研好了,纸铺开了,可是,脑子里纷乱如麻,犹如一团糨糊,理不出头绪。他烦躁地扔下笔,和衣躺到床上。 如今,纸依然铺在桌案上,砚中的磨香浓未干。朦胧的月光开启了他的神思遐想,触发了他的诗思灵感,使他有一种骨鲠在喉不吐不快地感觉。他拿起笔,饱蘸浓磨,潇潇洒洒在宣纸上写下“忆花精”三个大字。 沈子寒凝视着这三个隶书大字,心中想道,萼君呀萼君,我知道,你是把我当成了你心目中的梅魂,我担当不起呀。你美丽无瑕,气质如兰,称你是花中精灵最恰当不过。花精!我心中的女神!梦中的情人!虽然我们今生今世不能走在一起,但我的心是永远属于你的,你永远珍藏在我心中。沈子寒越想越激动,心潮澎湃,诗兴涌动,挥笔一气呵成一首《忆花精》词。 词是这样的: “一夜凄风, 苦雨孤灯. 寒蕊浮香倩影动, 依稀梦中情景. 国事忧,人情拗, 空相许,容颜瘦。 无情何得病相如, 辜负当炉红衫袖。 沈子寒写完,心情很激动,感慨地说:“什么时候能把这首诗送给她,让他知道有一个冷血之人在深深爱着她啊!或许今生今世,没有这个机会了! 大概是太累了,他看着这首饱含真情的诗,竟然趴在书案上睡着了。 清晨,夏光曦来找他,他仍然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夏光曦发现了墨迹未干的词,默念了一遍,会心地笑了,心中说:“我以为你不食人间烟火呢?原来也春意盎然!” 沈子寒听见动静,一激灵醒了,见夏光曦来了,惶促地问:“哦哦,光曦来了,你看我在……在这儿就睡着了。坐,坐坐。” 夏光曦爱开玩笑,说:“怎么?睡着了还在梦中写诗?” “呵,没、没……”沈子寒有些神色慌乱,举止失措,急忙把《忆花精》塞进抽屉。 夏光曦假装没有看见,坐在沈子寒对面,故意问道:“子寒,昨天分韵唱和,杨萼君对的‘浅吟低语谁与共?黄昏月淡寻梅魂’,你说这梅魂,她到底指的谁呀?” “这……”沈子寒的脸倏地一下子红了,嗫嗫地说,“她指的谁,我……我怎么知道啊?” “你真的不知道?”夏光曦一脸的狡黠和调侃,说,“那你猜猜嘛,在咱们这四个人当中,谁有资格做她的梅魂?” “呵……这……”沈子寒说,“我猜不出来。” 夏光曦止住笑,说:“你猜不出来,我可是猜出来喽。” 沈子寒故意装糊涂,说:“你猜出来了?那……是……是谁呀?” “是谁?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夏光曦一指沈子寒,说,“你敢说不是你!” “你别瞎说,没、没有的事……”沈子寒说这话时,并不理直气壮。 夏光曦说:“得了吧,你当夏某是傻子?她和的是你的咏梅诗,更重要的是,她当时的眼神儿,已经明白地告诉了我。” 沈子寒说:“你又胡猜。” “你还嘴硬?”夏光曦说,“既然不是,你写的那门子诗呀?” “这……我……”沈子寒语塞。 夏光曦说:“别以为藏进抽屉,就我瞒过我了。我早看见喽,我的记性你知道,过目不忘,不信我背给你听。” 夏光曦果然一字不错地背诵了一遍《忆花精》词。 “光曦呀,我真怕你喽。”沈子寒一边说一边佩服地摇头。 夏光曦认真地说:“子寒,说正经的,你和杨萼君确实很般配,才学,志趣,性格也很相似,是难得天生一对。嫂夫人不生育,奶奶想抱孙子都要想疯了,早就叫你再寻一合适之人。你和杨小姐真心相爱,不是再合适不过了吗?你到底犹豫什么?” 沈子寒没有说话,似有难言之隐。 夏光曦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张口?这好办,我来当这个月下老人。我是个急性子,咱们说办就办,我现在就去!” “不不,你回来,回来。”沈子寒叫住夏光曦,按他坐在椅子上,说“光曦,你怎么这么糊涂?家璧正热恋着杨萼君,我这个作大哥的,能中间插一杠子吗?那我成了什么?我沈子寒决不是这种人。” 这就是沈子寒! 洪家璧确实陷入了情网,而且陷得很深,到了一日不见杨萼君就昏昏然惶惶然的地步。就在沈子寒失眠的那天夜里,洪家璧也一夜未睡。他的身上已经没有当年韦二海的东西,只有腿上那块杨蛎儿为他吮吸蛇毒咬成的蝴蝶形伤疤了。他抚摩这块伤疤,当年的情景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蝴蝶形伤疤蓦地幻化成蝴蝶形发卡,母亲的话在他耳边响起:“阿唷!真是太巧啦!这伤疤居然与我出嫁时戴的发卡一模一样!”母亲说着从箱子里拿出发卡,放在二海的伤疤上比,果然完全一样。母亲说:“这发卡是我出嫁时二海姥姥给我的,是俺家的传家宝,她叫我送给未来的儿媳妇。看来,这是天意啊!”二海和杨蛎儿还是孩子,不知道天意是什么意思,抬着小嘴巴问:“什么是天意?”二海娘兴冲冲地说:“就是命中注定杨蛎儿跟你作媳妇。” 洪家璧辗转反侧,苦苦思索猜度:“杨萼君到底是不是蛎儿妹妹?我从夕照山庄出来以后,也曾暗中打听蛎儿的下落,有的说卖到妓院了;有的说在一个暴风雨之夜被追赶得走投无路,跳水淹死了;也有的说被山西老客买走了,跟着回了山西老家……杨蛎儿到底是死是活?是还在本地还是去了外地?一直没有准确消息。洪家璧抚摩着杨蛎儿留在他腿上的伤疤,蓦地想起,他娘把那只祖传蝴蝶发卡送给了杨蛎儿,杨萼君若是杨蛎儿,她一定会有那只蝴蝶发卡,这样要紧的东西她肯定不会丢掉的。可是,怎样才能知道杨萼君有没有这只发卡呢?他决定以后留点意,探探杨萼君有没有这只发卡。 三处相思一样愁,杨萼君也为不知如何抉择而焦急犯愁。洪家璧和沈子寒同时闯进她的心中,使她一时不知道选谁好。杨萼君的心思黄遨遥看了出来,他见杨萼君发愁的样子,很想帮帮她。可是,自己毕竟是个大男人,多有不便。他想出一个主意,让杨萼君去找她师父徐雅峋,徐雅峋是过来人,一定能帮她拿拿主意的。正好,杨萼君也有此意。 第二天,杨萼君带着侍女梅心乘兰舟来到曾金甫家,尚未进门便听到屋里传出悠扬清雅的琴声。这琴声杨萼君是熟悉的,杨萼君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徐雅峋的雅奏了,今日听见不但倍感亲切,而且非常激动。她想早些见到师父,急忙走进上房。恰好徐雅峋一曲弹完,看见了杨萼君,赶忙从琴案前站起来,高兴地说:“萼君!” “师父!”杨萼君孩子似地扑进徐雅峋怀里,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眼眶。 徐雅峋把杨萼君揽进怀里,拍着她的脊背,说:“君君,你可把师父想死了,怎么样?在黄老先生那里过得还很吗?” “好,非常好,义父待我很好的。”杨萼君一边擦泪,一边说,“姐夫好吗?老太爷从狱中放出来了没有?” 徐雅峋说:“谢天谢地!你姐夫刚托人捎来信,说老太爷已经救出来了。” 杨萼君问:“花了不少钱吧?” “咳!”徐雅峋深深叹了口气,说,“把所有积蓄都花光了,还卖了几十垧好地。钱,地,都不算什么,只要人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杨萼君说:“师父,我见丫鬟下人们都对您都很尊重,张口闭口管您叫夫人,我真为您高兴。” 徐雅峋说:“我刚进门时,他们见我出身青楼,对我很是看不起。好些的,哼呀哈的,什么也不叫。不好的,在背后冲我翻白眼,甚至叫我婊子。后来,被你姐夫知道了,狠狠骂了他们一顿,还打了两个顽劣子的屁股。他们就再也不敢轻视我了。” 徐雅峋说得动情,泪水模糊了双眼。 “姐夫待你这么好,你真福气!”杨萼君很是羡慕。 仆人进来,恭恭敬敬地向徐雅峋禀报:“夫人,得月楼的伙计送点心来了。”徐雅峋说:“收下就是。” “哎。”仆人恭恭敬敬退出去。 徐雅峋对杨萼君说:“你姐夫知道我爱吃甜食,特意为我在得月楼定做的,每月送来两盒。萼君,我以前只觉得你姐夫是个好人,真心待我。可我没想到,他对我竟是这样好,我真觉得象是做梦。他的恩情,我这辈子报答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他。” 徐雅峋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杨萼君一边为她擦泪,一边说:“师父,姐夫待你好您应当高兴才是呀?” “对对,应当高兴,高兴。”徐雅峋眼里含着晶莹泪花,笑了。 曾金甫在北平没回来,当天晚上杨萼君没有回碧萼楼。师徒二人如同母女,亲热地同榻而睡。蓝天明月象徐雅峋的心境,洁净,明亮,洋溢着欢娱。皎洁的月光把院中桂树扶疏的影子映照在窗棂上,摇曳生姿,仿佛在向她们微笑。 还没等杨萼君谈及婚事,徐雅峋倒先开口了,对杨萼君说:“你是唯一亲人,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黄遨遥是个好人,腹中文墨不让眼下的那些所谓的名流,只是生不逢时才当了花子头,你跟着他,我放心。可是,你总不能跟他一辈子啊,趁现在还年轻,找个可意的人嫁出去,也好有个归宿,这是我最大的一桩心事了。有合心意的人了吗?” “嗯……这……有……没……”杨萼君还是心慌神乱语无伦次。 “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徐雅峋说,“听说,你结交的几个朋友都是忧国忧民抱负不凡的大才子,个个风流倜傥,高雅不俗,他们当中就没有一个称心的?” “师父,我今天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事的。”杨萼君嗫嗫地说。 “哦?”徐雅峋眼睛一亮,来了兴趣,说,“这么说有意中人了?快告诉我是谁呀?我认识吗?” “嗯……”杨萼君一时不知用没词好,说,“也算不上意中人,就是谈得来一些。一个是沈子寒,一个是洪家璧。” 徐雅峋说:“你心里更喜欢哪个?” “师父。”杨萼君孩子似地说,“我也说不清楚,才找您来商量的嘛。” 徐雅峋严肃起来,说:“婚姻大事,别人是做不得主的。说说看,你对他们俩个印象怎么样?” 杨萼君一边想一边说:“沈子寒这个人很豪爽,很有才华,名气也大。虽然是一介书生,却很是慷慨仗义。我看过他写的一首叫作《逃荒》的诗,很是忧国忧民的。” 徐雅峋频频点头,说:“这个年轻人我见过,长得也不错,是个男子汉。既然你这样爱他,还有什么犹豫的?” 杨萼君言语支吾地说:“可是,这个人傲慢得很,凡人不理。” 徐雅峋说:“对你也这样?” 杨萼君说:“对我更厉害,很少正眼看我,一副不屑理睬的样子。肯定是看不起我,嫌我身世卑贱……” “喔?是这样。”徐雅峋边思索边说,“以前听说过这个人性格冷峻,恃才高傲,没想到他会这样世俗?再说说那个洪家璧?” 杨萼君说:“洪家璧跟沈子寒不一样,很会关心人,体贴人,你心里想什么他都知道。开口一个大姐,闭口一个大姐,嘴很甜的,叫得你心里好痒痒。只是……” 徐雅峋接过,说:“对你太好了,是不是?” “嗯。”杨萼君点点头,说,“反倒让人觉得……” 徐雅峋问:“觉得怎样??” 杨萼君:“这……我也说不清楚……总觉得他……心眼太活了,总是揣摩你的心思。再说,他家那么有权势有地位,怎么会对我这样痴情呢?让你摸不透他的真心思,这心里总觉得不塌实……” 徐雅峋问:“你是担心以后上当?” 杨萼君点点头,说:“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瞧瞧,瞧瞧。”徐雅峋逗她,“我们蛎儿真的长大啦,犯起闺愁来喽!” “师父!”杨萼君半娇半嗔低,“人家愁得什么似的,你还拿人家开心,不跟你好了。”故意背过脸去。 徐雅峋哄她:“好啦好啦,师父不跟你逗啦。” 杨萼君转过身托着徐雅峋的下巴,说:“师父,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徐雅峋收住笑,认真地说:“嫁人是一辈子的大事,嫁不好会受一辈子罪,千万马虎不得。这事呀,不能太急,平常多留点心,谁是真心对你,总会看出来的。你是个聪明人,师父相信你是不会选错的。” 还真应了徐雅峋这句话,杨萼君真的发现了什么,使爱情的天平倾斜向了洪家璧。 杨萼君发现了什么? 第30章 别出心裁的考验 自从上次分韵唱和以后,沈子寒对杨萼君越来越疏远,很少单独去碧莪楼找杨萼君,甚至有时走个碰面也惶遽地躲开,实在躲不开时,也只是不自然地尴尬一笑,慌促离去。而洪家璧却与此相反,几乎成了碧萼楼的常客,有事没事便往碧萼楼跑。总泡在一起,日久生情,无论是杨萼君还是洪家璧,一天不见就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仿佛日子已经过了许久。沈子寒的身影虽然在杨萼君的内心深处抹不去,但已经被洪家璧烧起的炽热爱情之火湮没在最底层。 洪家璧对自己是真心相爱呢?还是心血来潮逢场作戏图一时之欢?爱抖机灵的杨萼君决定用自己的方法考验考验洪家璧。她的这个所谓考验的方法,在别人看来简直是恶作剧,而她却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试探出洪家璧对她是否真心。 一天夜里,天已经很晚了,杨萼君的侍女梅心提着灯笼来到洪家璧家的后角门。这是洪家璧与杨萼君约好的,如有事找他不要走正门,走后院角门,他已与看门的老仆讲好,老仆会放禀报给他的。梅心来到后角门,推了推,门闩着,梅心轻轻敲了几下,老仆在门内小声问:“谁呀?” 梅心回答:“老爷爷,是我,梅心,杨小姐让我来请洪少爷。” “喔,是杨姑娘派来的呀,请进,少爷在书房,别出声。”老仆很热情,急忙打开门,领梅心来到洪家璧住的房间外,对屋里说:“少爷,杨小姐派梅心来了。” 洪家璧还没睡,正在灯前看书,听到禀报,放下书,自言自语地说:“天这样晚了,莫非有什么事?”便对外面的老仆说:“梅心来了,进来吧。” 梅心进来,不啊灯笼放在一旁,对洪家璧说:“先生,我是来给您送信儿的,小姐让您明天早晨天亮之前,到她那儿去一趟。” “天亮之前?”梅心强调“天亮之前”四个字,洪家璧不知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问,“杨小姐说有什么事吗?” 梅心摇摇头,但神情流露出神秘和狡黠,说,“不知道,她没说。信儿送到了,我走嘞。”说完提起灯笼,向外走去,临出门又叮嘱了一句,“小姐是让您天亮之前去,喔,对了,小姐不在碧萼楼,在目澜洲。好了,我走嘞。” 梅心走出洪家璧的住室,忍不住扑哧笑了。 “在目谰洲?大早晨的她到目澜洲去做什么?”洪家璧知道杨萼君鬼点子多,爱耍小聪明,猜想一定是这个小冤家又要玩什么花样。 洪家璧按照梅心说的,残月尚未完全坠入西山,天刚麻麻亮,便起床穿衣,带着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小童,瞒着洪母,悄悄来到后院角门。老仆知道他去幽会杨萼君,讨好地一边轻轻开问一边问:“去杨小姐那儿?” 洪家璧点点头,对老仆人说:“老夫人要问,你就说我……” “老奴知道怎样回答。”不等洪家璧说完,老仆人接过,说,“少爷找同学切磋学业去喽。” “嘻嘻!”一老一小会心地笑了。 洪家璧来到目谰洲,天还没有亮。目谰洲是揽翠湖的中心小岛,四周环水,岛上林木蓊郁,假山,亭榭,回廊……掩映期间,是避暑纳凉的极好去处。使洪家璧不解的是,眼下刚到初春,春寒料峭,天气还是很冷的。这个时候杨萼君到目谰洲来做什么呢? 因为天色还太早,揽翠湖和目谰洲里还没有游人,清幽安静,只有水鸟飞动和鱼儿跃出水面发出的噗噗和哗啦声。湖水平滑如镜,波澜不惊,乳白色水气和烟岚在起伏的涟漪上飘浮滚动。 洪家璧来到湖边,举目张望,没有发现杨萼君和梅心的踪影。湖上停泊着一只画船,黑着灯光,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这是萼君租的画船?萼君在画船上?还是在目谰洲上?都怪自己粗心,没有向梅心问清楚。他发现画船甲板上坐着个人,样子象是船家,正抱着船桨打瞌睡。洪家璧心想,萼君在什么地方,这位老船家肯定知道。想到这里,洪家璧走到距画船较近的地方,轻声叫道:“老船家!老伯伯!请问老伯,这画船杨萼君的吗?” “嘘——”老船家生怕惊动船上的人,嘘声止住洪家璧,示意他低声,说:“你是哪个?” 洪家璧压低声音,说:“我是洪家璧,萼君小姐的……朋友。” 没等船家回答,从船舱里走出一个人,洪家璧一看,是梅心。 洪家璧忙 问:“梅心,小姐在船上吗?” 梅心亦正亦谐地说:“哎呀,洪先生,实在是不巧得很,昨天夜里小姐多吃了几杯酒,到现在还睡呢。” “这不妨事,我到船上去等她。”洪家璧说着,就要上船。 “不成不成。”梅心急忙阻止他,说,“小姐睡得正香,移船靠岸会惊醒小姐。不行。” “那……”洪家璧迟疑片刻,说,“好吧,我在岸上等。” “不成,不成,还是不成!”梅心又是摇手又是摇头。 洪家璧感到茫然,说:“我在岸上等,怎么还不成?” 其实,杨萼君昨夜既没有喝酒,如今也没有睡,就在舷窗前看着洪家璧。因为船舱里光线暗,所以洪家璧看不见她。这时,梅心看了看船舱里的杨萼君,杨萼君冲她唧唧眼,梅心会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对洪家璧说:“是这样的,昨天夜里小姐醉得不成样子,我扶她上床临睡前,她迷迷糊糊地对我说……” 洪家璧急问:“小姐说什么?” “说……说你要是真心对她好,就跳进湖水里去等她……” “啊?!”这太荒唐了,没等梅心说完,洪家璧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什么?叫……叫跳进湖里去?” “您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嘛。”梅心说,“小姐说这番话的时候,是喝了许多酒,醉得不省人事。不知她说的是醉话呢?还是出自她的真心?因为这事关系到先生的终身大事,非同一般,梅心不敢隐瞒,只好如实相告。到底在什么地方等候,您自己拿主意好喽。” 梅心说完,转身回船舱去了。 “啊?这……”洪家璧一时没了主意。 小童说:“少爷,甭听梅心瞎嘚嘚,我看呀,杨小姐一定是说的醉话,她要不醉,怎么可能叫您到湖水里去等候呢?这不是捉弄人吗?” 洪家璧蹙眉凝思,没有说话。 小童又说:“要不,就是梅心这个鬼丫头在跟您开玩笑,别上她的当。” 洪家璧了解杨萼君的个性,这样恶作剧的鬼主意她是想得出做得出的,她是要考验我,嘿嘿,你这点小把戏瞒得了别人,是瞒不了我的。好,我正好就坡上驴,让你看看洪家璧对你的真心。洪家璧想到这里,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鼻孔里哼了一声,要脱脚上的皮鞋。 “啊!?”小童见主人真的要脱鞋下水,顿时急了,说,“少爷,您真要下去呀?不行不行,天这么冷,水这么凉,会冻坏的。您要是冻病了,小子怎么向老夫人交代。” “你少罗嗦!不要你管。”洪家璧呵止住小童。 “哎呀少爷,不行的……”小童极力阻拦。 “住嘴。”洪家璧哪里肯听,脱掉鞋袜,毅然跳进湖水中。 湖水不是太深,但也到了他的大腿根儿,早春的湖水还是很凉的。他啊刚下到水里,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寒颤。他咬牙坚持着,望着画船的船舱,心里说:“哼!你杨萼君鬼心眼子再多,也休想骗得了我洪家璧!” 小童焦急地问:“少爷,凉……凉吗?” 洪家璧没好气地:“废话!能不凉吗!” 梅心看着站在湖水中的洪家璧,对杨萼君说:“小姐,洪先生真的跳下去了!” 杨萼君一直在观察着洪家璧,当洪家璧脱掉鞋袜下到湖水里以后,杨萼君的心咯噔了一下,庆幸,喜悦和心疼,交织在一起。 春寒料峭,寒水生烟,早春的水是很寒冷的,寒彻筋骨。洪家璧下肢几乎完全浸泡在湖水中,起初,他还坚持得住,脸上带着嘲弄的微笑。到后来,就渐渐支持不住了,冻得浑身瑟瑟发抖,牙齿嘚嘚打战,嘴唇发青,前后心仿佛都僵了冻透了,身子渐渐站立不稳,摇摇欲倒,但他仍然咬牙坚持着,坚持着…… 小童见此情景,着实急了,这要冻出个三长两短,怎样向洪夫人交代?急切地地对洪家璧说:“少爷!您快上来吧!求您啦!这样您会冻出病来的!” “呃呃……好冷!好塄啊!我……我真的受不了啦!”洪家璧冻得上下牙打颤。 “那您还不快上来?快上来!”小童伸过手去拉他。 洪家璧刚想把手伸去,蓦地想起这是杨萼君在考验他,立即把手缩了回来,咬着牙说:“不!不能前功尽弃!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能斗过谁!” 他抖抖精神,上牙紧紧咬住下嘴唇,挺起腰杆,站直瑟瑟发抖的身子。 画船上的梅心见洪家璧冻成那个样子,对杨萼君说:“小姐,您看洪先生冻得浑身哆嗦。水那么凉,会冻出病来的。” 杨萼君是性情中人,见此情景激动得热泪盈眶,喃喃地说:“一个富家子弟,文弱书生,能为我脱掉鞋袜跳到湖水里,太不容易了,足见对我的爱是真心的。若是虚情假意,是做不出这样牺牲的。”说到这里,她快步走出船舱,急切地对船家说:“快!快移动船过去把洪先生接上来!” “是是。”船家急忙摇橹把画船移到洪家璧身边。 船家和梅心一起把洪家璧拉上画船。 “快!快扶洪先生去船舱。”杨萼君一反先前的矜持高傲,忙前忙后。船家和梅心把洪家璧扶进船舱后,杨萼君帮洪家璧脱掉湿衣服,吩咐梅心,“让洪先生躺到床上。” 洪家璧上下牙嘚嘚打颤,杨萼君亲手为他盖上自己的锦被。梅心端来热茶,杨萼君接过,一勺一勺喂洪家璧喝下。 洪家璧依然冷发抖,杨萼君坐到床上把他揽进怀里,用身体为洪家璧取暖。 洪家璧一直渴望亲近杨萼君的身体,苦于没有机会。今天,机会终于来了。他故意装成冷得难以自持的样子,趁势把头埋进杨萼君柔软香腻的胸脯上,紧紧贴在双峰间,激动得热血沸腾,仿佛整个身体都熔化了。他宁愿杨萼君以后能这样多考验他几次,也好能在他的怀里多依偎几回。他陶醉了,含着笑幸福地闭上眼睛,体味着女人玉体的曼妙。 杨萼君象揽孩子一样把洪家璧揽在怀里,轻轻拍惜。他们就这样依偎着,红日渐渐升上地平线。杨萼君蓦地想起什么,看看洪家璧。不知是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气息微微,安稳地躺在她怀中。杨萼君慢慢伸过手去,轻轻往上翻卷洪家璧的裤腿。喔,明白了,原来,她是要证实一下洪家璧是不是她的二海哥。洪家璧的裤管被渐渐翻起,杨萼君的心剧烈跳动,几乎蹦出喉咙。啊!终于露出来了,洪家狴的小腿上果然有一块蝴蝶形伤疤!而且,正是她吮吸蛇毒咬成的那一块!因为,她对这块伤疤印象太深了,可以说是刻骨铭心! “啊?!他……他果然是我的二海哥!二……”杨萼君苦苦寻找日日渴盼,今天终于找到了,心中之激动和狂喜可想而知。她要马上告诉她的二海哥,她就是他的杨蛎儿妹子。可是,她刚叫出“二”字,蓦然意识到不妥,象电流关掉开关一样蓦然停住了。心里想道:“不,不能贸然相认。他现在是官宦之家的贵公子阔少爷,他的身份是怎样改变的?内中有什么缘故?这些都还不清楚,我贸然相认,暴露出他的底细,揭出他的真实身份,会是什么后果呢?若对他不利,岂不反而害了他?不能,不能贸然行动,还应当象以前一样,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等弄清事情真相以后,再做定夺。就这么办,也只能这样办。” 这时,洪家璧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但他依然依偎在杨萼君温馨柔软的怀中。 杨萼君看着他的脸,动情地问:“把你冻成这样,你不恨我?” “怎么会呢?”洪家璧含情脉脉地看着杨萼君,轻轻摇摇头,线着说,“你就是叫我去死,我也不会有怨言。” “家璧!”杨萼君把洪家璧紧紧地搂在怀中。 过了许久,杨萼君向洪家璧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她说:“我知道,你早就对我有意。我一直没有答应你,实在是我有我的难处。看如今的男人,甜言蜜语,卿卿我我的人不少,但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我今天亲眼看到了,你不是那种人,你对我是真心实意的,确实是真心实意的!我真的很高兴,我心上的人总算找的了!我答应你!跟你好好过一辈子!” 杨萼君总算明确表了态,洪家璧激动不已,忘情地攥住杨萼君的手,说:“萼君!我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啊!回去以后,我立刻请人来提亲。” “这么说,咱们的事你父母知道?”杨萼君没想到事情进行得这样快而顺利,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洪家璧蓦然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知道,当然知道。家母还让我送给你一件礼物呢。” “啊?真的?伯母要送给我什么礼物?”杨萼君受宠若惊。 “你合上眼。”洪家璧故意卖关子吊胃口。杨萼君象听话的孩子,幸福地闭上眼睛。 洪家璧拿出一把梳子,簪在杨萼君的黑亮的秀发上。 杨萼君睁开眼,对着琉璃镜子一照,惊喜得叫起来:“啊?常州贡梳!以前,这是皇室贡品,非常珍贵的。你是怎么弄到的?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洪家璧说:“钱多少没什么,只要你喜欢……” “喜欢!喜欢!家璧,你真好!”杨萼君不知用什么词表达喜悦的心情。 “喜欢就好。”洪家璧也是个急性子,说,“就算我给你的定情信物吧,从今以后……” “我就是你的人了!”杨萼君说这话时声音是颤抖的,心中洋溢着羞涩,幸福,和憧憬。 洪家璧临离开时,杨萼君对他说:“家璧,既然家长同意,赶快托媒人来提亲吧,早点儿把事办了,也了却我们的一桩心愿。等我们结婚那天,我还要给你一件特殊的礼物。” “你要给我礼物?什么礼物呀?能不能叫我看看?”洪家璧说。 杨萼君含情地看着他,心中说,“你娘送给我的蝴蝶发卡,你不会忘记吧?”但她并没有说出口,话外有音地说,“现在不行,耐心等到结婚那天,啊?” 杨萼君虽然没有告诉洪家璧她就是杨蛎儿,也没有告诉他蝴蝶发卡的事,但这一切,还是被洪家璧知道了。 他是怎样知道的?知道以后会生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第31章 伤疤的故事 洪家璧是怎样知道杨萼君就是他的杨蛎儿妹子的? 自从那次杨萼君在目谰洲恶作剧似的考验洪家璧以后,二人的恋爱关系明确下来,洪家璧与杨萼在一起的时候更多了。 杨萼君知道了洪家璧就是她的二海哥,久久悬在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使她变成另外一个人,整天乐得象小鸟一样,她虽然不能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别人,但她要用行动把压抑不住的喜悦表达出来。她把洪家璧给她的定情信物和二海母亲送给她家的那只蝴蝶形发卡,恭恭敬敬放在同一个锦盒内,等结婚那天她一起拿出来,给洪家璧一个惊喜。 这天上午,梅心有事出去了,碧萼楼就剩下杨萼君一人。她忍不住拿出锦盒,轻轻打开,看着洪家璧送给她的常州贡梳和他母亲送的蝴蝶形发卡,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她心中暗想,世界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母亲选中的婚事,又被儿子阴错阳差鬼使神差地同样选中了。莫非冥冥中真有鬼神,是他母亲的魂灵暗中指引?不然,怎能会这样巧呢?但不管怎样,如果他母亲地下有知,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的, 杨萼君抚摩着常州贡梳和蝴蝶发卡,动情地说:“二海哥,你想得到吗?我就是那个爱哭的小杨蛎儿!你知道了一定会高兴的,你娘要是知道你娶的是我,在九泉之下也会乐得合不拢嘴的。过门那天,我什么宝贵首饰都可以不戴,也要戴上她老人家给我的这只发卡!她老人家说得对,这就是缘分,缘分啊!” 杨萼君激动地把两件信物贴在脸上,喜悦的泪花在眼内打转。 正在这时,邓大临在楼下喊:“萼君妹妹,干爹叫你赶快去一下。” 杨萼君一激灵,从遐想中清醒过来,慌促答道:“哎,知道了,我这就去。” 杨萼君急忙把两件信物放回锦盒,盖上盖子,随手放在桌子上,急匆匆走了出去。 事情巧就巧在这里,杨萼君前脚刚走,洪家璧后脚便来到碧萼楼。在院里碰上梅心,洪家璧问:“梅心,小姐在楼上吗?” 梅心说:“我也是刚回来,应该在吧,你又不是外人,自各上去。” 洪家璧笑了笑,一边喊:“萼君,萼君。”一边走上楼。 楼上的门开着,屋子里却没有人。洪家璧心里想,门开着,人不会走很远。他已经把这里当成半个家,便在屋里等候。他无意中看见了桌子上的锦盒,锦盒非常精致漂亮,一下子把他吸引住了:“喔!好精美的盒子!”不由走过去拿起来,把玩观赏,颇有些爱不释手。因为看得仔细,下意识地打开了盒盖儿,发现他送的定情信物常州贡梳放在里面。杨萼君如此看重他的信物,洪家璧心里高兴,便随手拿了起来。这一拿不要紧,压在下面的蝴蝶形发卡露了出来。 “啊?!”洪家璧不由一怔,“这……这只蝴蝶发卡怎么跟我家那只一模一样?”他急切地拿起来,仔细观看,“天呐!这明明就是我家那只嘛!没错!我认识的!是我家那只!”洪家璧的脑袋“嗡——”地涨了老大,“这……这是怎么回事?这发卡是在杨蛎儿手里,难道说……啊?!她……她果真是杨蛎儿妹妹!真是太巧了!太巧了!我不是在做梦吧?不是,我没有做梦!这是真的!真的啊!老天爷有眼,终于让我和杨蛎儿妹妹又重新走到一起了!太高兴了!我这就回去,马上禀告母亲,把我的蛎儿妹妹娶过来!立刻!一天也不要等!不!一时一刻也不要等!马上!现在!立即!” 洪家璧兴奋地喊着,跌跌撞撞地向楼下跑去,正好与上楼的梅心撞了个满怀。 梅心说:“哎?您怎么刚来就走?再坐一会儿,小姐马上就回来。” “不不!我不等她了,等不及了,我得马上回去!你告诉她,我要马上把我的杨蛎儿妹妹娶过去!马上!最快!最最快!告诉她!一定告诉她啊!”洪家璧象只欢快的小鸟,一阵风似的跑出碧萼楼。 梅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蹙眉思索,嗯?杨蛎儿妹子?杨蛎儿是谁?小姐叫杨蛎儿?不会,小姐明明叫杨萼君吗?莫名其妙!没头没脑! 工夫不大,杨萼君回来了。她一上楼,梅心就说:“喂,洪姑爷来了!” “好哇!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杨萼君和梅心虽是主仆,但如同姐妹,嗔骂着追打梅心。 梅心一边躲一边说:“小姐,别闹,别闹了。洪先生真的来啦。” 杨萼君停住追打,急切地问:“家璧真来啦?他在哪儿?在哪儿呀?” “瞧你急的,他呀……”梅心故意来了个大喘气:“又走了。” “走了?怎么刚来就走呢?”杨萼君有些纳闷,问梅心,“他说什么没有?” “说来。”梅心说。 “哎呀!死妮子!他说什么?你倒是快说呀?”杨萼君焦急催问。 梅心越发来了劲,说:“哼,说的是疯话!胡话!神神道道!一头雾水!他准是疯了!” 杨萼君说:“好嘞,你是大小姐,行不?求你了,快说,家璧说什么来?” “不骗您,他说的真是疯话。”梅心一本正经,说,“他说让告诉您,马上把他的杨蛎儿妹子娶过去!马上!最快!最最快!咱这哪有见杨蛎儿的呀?不是疯了是什么?” “啊!?”杨萼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知是震惊还是狂喜,居然激动得目瞪口呆,嘴唇瑟瑟颤抖,抱着梅心的肩头,瞪着大眼珠子,说,“你说什么?他真是这样说的?说他要娶他的杨蛎儿妹子?真的?他真是这样说的?” 梅心对杨萼君的异样表现感到疑惑和莫名其妙,说:“真的,没错,他是这样说的。” 杨萼君欣喜欲狂,抱着梅心孩子似的又蹦又跳:“啊?!这是真的?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梅心告诉她:“你没有做梦,洪先生真的是这样说的。” “哈哈!太好了!我太高兴了!太幸福了!”杨萼君无法表达自己的激动和兴奋,抱着梅心在她脸上疯狂地狂亲暴吻起来 “阿唷!真是一对疯子!”梅心的脸被亲疼了,说,“喂喂,这个杨蛎儿到底是谁呀?真把人搞糊涂了!” 杨萼君压抑不住心中的喜悦,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洪家璧得知杨萼君就是杨蛎儿以后,更坚定他要娶杨萼君的决心。他认为他与杨萼君的结合是天意,是真正的天作之合。他们本来已经天各一方,若不是天意,怎么会这样巧,不但又走到了一起,而且又相爱了。或许真有人们说的月老,命中注定的姻缘,即便远在天涯海角,也会走到一起的。他决定立即向洪母讲明,吃斋念佛的母亲,一定会成全这桩美事的。他离开碧萼楼以后,不敢耽搁,兴冲冲回到家中。刚进府门,就被等候在那里的小童拦住了。 “嘘——”小童拦住洪家璧示意他不要出声,把他拽到一旁,小声说:“老夫人到处找您,您到哪儿去了?” “母亲找我?好啊,我正有事有要向母亲说。”洪家璧没觉察到小童表情的变化,唱着小曲就往院里走。 小童赶忙拽住他,说:“老夫人正发脾气,看样子气得够戗,脸色很难看,您可要小心点儿。” 洪家璧下意识地站住,问小童:“母亲为什么事不高兴?” 小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洪家璧:“少爷,您真的要娶杨萼君?” 洪家璧白了他一眼,说:“废话!这还用说!” 小童分明知道什么事,但又不好直接讲,绕着圈子说:“小的是说,老夫人对您管得很严,平时连妓馆酒肆都不许您去,您要娶杨萼君,恐怕她老人家不会答应吧?” “你这叫什么话?”洪家璧反驳道,“杨萼君又不是妓女,是碧萼楼的小姐,再说还是……”他想说还是他的杨蛎儿妹妹,但觉得跟一个下人说这些颇为不妥,便把已到嘴边的话缩了回去小童问:“是什么?” 洪家璧说:“你有完没完呀?告诉你说,杨萼君我是一定要娶的,娶定了!母亲对我管得是很严,可是,你别忘了,我是她唯一的儿子,她最疼我,对于我的要求,从来没有拒绝过。母亲不是糊涂人,向她老人家讲清楚,她老人家肯定会答应的,一定会的。” “您知道老夫人为什么找您?”小童见洪家璧陷得如此深,只好把实情告诉他了。 洪家璧摇摇头,说:“不知道,是不是父亲来了信。” 小童说:“不是,是老夫人知道了您和杨萼君的事。” 洪家璧一惊,问:“这事我一直没对她说,她是怎么知道的?” 小童低着头,只好实话实说:“早晨您走以后,她老人家把我叫去,问您和杨萼君的事,她的脸色好难看,好吓人。” “你对她说了?”洪家璧虽然这样问,但他心里早已知道答案。 小童咚地跪下,哭哀哀地说:“我……我不敢不说……” “说了也好,起来吧。”洪家璧没有发火,让小童站起来。 小童站起来,嗫嗫地说:“您打算怎么办?老夫人正在气头上,您千万别再提娶杨萼君了。” “不!”洪家璧心里说,“我不能没有她!尤其我知道她就是杨蛎儿妹子以后,我更不能没有她了!母亲是通情达理的人,她所以生气,是因为她不知道杨萼君是多么好的一位女孩,也不知道我们从小就相爱,偏听别人胡说八道。她要知道杨萼君是一位才貌双全的才女,我们从小就真心相爱,肯定会同意的,绝不会残忍地把我们分开,她不是那样的人。我这就去找她,跟她老人家讲清楚!” 洪家璧推开小童,向上房走去。 小童竭力阻拦:“少爷,她老人家正在气头上,您现在不能去啊!” 洪家璧哪里肯听,直奔上房而去。 洪家璧来到上房外,尚未进门,远远看见洪母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沉,怒气冲冲。洪家璧见此情景,先前的勇气一下子跑到九霄云外,有一种老鼠见到猫的胆寒恐惧。他情不由己地停下脚步,想悄悄退回去。 可是,已经晚了。 “进来!”洪母的声音不高,但充满阴冷和威严。 洪家璧心中一凛,只好转回身,硬着头皮走进上房,向洪母请安:“孩儿给母亲请安。” “哼!给我请安?你是要把我气死!”洪母生气地把脸扭向了一边。 洪家璧试探着说:“母亲,您这是……谁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谁?”洪母的脸嘟噜着,很难看,说,“你少跟我装糊涂!除了你,还能有谁?” 洪家璧急忙跪下,说:“孩儿没……没惹您老人家生气呀……” “哼!”洪母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地问,“这些天你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洪家璧知道母亲说的是杨萼君的事,反而平静下来,说:“母亲息怒,孩儿正想跟母亲说杨萼君的事……” 洪母说:“这么说,你和杨萼君鬼混的事,是真的了?” 洪家璧极力想说服洪母,说:“母亲,您别听有些人的胡说。您有所不知,杨萼君确实是个不一般的女孩,不仅姿容出众,才学超人,而且心志极高,气度不俗……” “所以,你就要娶她?”洪母用嘲讽的语气,冷冷地说。然后口气一转,弦外有音地问,“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吧?” “这……”洪家璧弄不清洪母知道不知道杨萼君的真实身份,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洪母脸色一凛,厉声说:“她是不是还是你的杨蛎儿妹妹?” “啊?!”洪家璧心中一惊,犹如被蝎子蜇了一下,“您……您已经知道了?您是怎么知道的?” 是呀,这事只有洪家璧和杨萼君知道,洪母是怎么知道的呢? 原来,有一次,洪家璧独自一人在屋子里假寐,刚一闭眼,当年杨蛎儿为他吮吸蛇毒的情景便浮现在眼前。情不由己地翻开裤腿,抚摩着蝴蝶形疤痕,长吁短叹,感慨万千,心中焦急地问道:“谁能告诉我,我的杨蛎儿妹妹在哪呀?她还活在人世吗?”洪家璧本来是心中说的,没想到却说出了口。 不料事有凑巧,恰好被从窗外路过的洪太太听到了。 “他的杨蛎儿妹妹?”洪母蓦地一怔,隔窗户缝向屋里看去。 洪家璧腿上蝴蝶形伤疤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她见洪家璧对这块伤疤特殊流露出特别的感情,猜想到这伤疤一定有些来历。她暗暗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自以为洪家璧身上再也没有以前的东西了,没想到居然还留着如此重要的东西。洪母本来不知道杨萼君就是杨蛎儿,是在诈洪家璧,没承想洪家璧这样没城府,沉不住气,一下子就露了馅儿。 洪母并不回答洪家璧,满脸怒容,厉声呵道:“把裤腿卷起来!” “啊!?这……”洪家璧又是一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有伤疤的裤腿。 “来人!”洪母唤来仆人,“动手!” “是。”仆人好象知道要做什么,答应一声,把洪家璧摁着趴在长凳子上。 “啊?!你们要干什么?”洪家璧挣扎哀求“娘!不能!您不能啊!娘!您听我说,听我解释……” 洪母脸色冷峻,不发一语。 仆人不理财洪家璧,嘶啦扯开洪家璧的裤腿,蝴蝶形伤疤露了出来。 洪家璧下意识地用手去护。 可是,他的手还没有伸过去,但见寒光一闪,扑哧一声,蝴蝶形伤疤已被仆人割下,鲜血溅了一地。 “啊——!”疼得洪家璧失声惨叫,冷汗淋漓,浑身颤抖,鲜血从手指缝汩汩流出。 洪母夺过仆人手里的刀子,一边冲割下来的蝴蝶形伤疤胡砍乱剁,一面恶狠狠地发泄:“我叫你忘不了!忘不了!忘不了!!!”她砍着砍着,伤心地失声痛哭起来:“我把你当成亲儿子,给了你荣华富贵和想要的一切,为什么就感动不了你?换不回你的心啊?我老婆子是自作自受啊!” 洪家璧的心软了,忍着伤痛说:“娘!母亲!您对孩儿好孩儿知道……” 洪母用手点着洪家璧的脑门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慈母情怀,说:“你知道?你不知道!我问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把过去全忘掉?” “这……”洪家璧泪痕斑斑地说:“还不是为了……使我真正成为富家子弟,名副其实的洪府贵公子大少爷!” “可是你呢?”洪母指洪家璧腿上伤疤,“为什么还留着它?你说!为什么还留着它?!” 洪家璧语塞:“这……我……” 洪母咄咄逼人,一针见血地戳到洪家璧的软肋:“我替你说,因为这伤疤那个野丫头咬的,舍不得去掉,是不是?!” 洪家璧方寸已乱:“我……是……不……” “你身上还有以前的什么?!说!你身上还留着以前的什么!?”洪母歇斯底里,眼冒凶光,样子十分可怕。 洪家璧没见过洪母如此失态,真的害怕了,赶忙说:“没……没了……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不!还有!还——有!”洪母目光犀利,逼视着洪家璧。 “真的没了,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洪家璧瘫倒在地。 洪母不依不饶:“不!还有!还——有!” “还有?没有了啊?还有什么?”洪家璧确实想不起还有什么。 洪母说:“还有什么?还有你的心!你的心!” 洪家璧忙说:“不不!我的心已经不是过去的了,真的,它已经不是过去的了。他已经没有了韦家的血统,那个二海已经死了,真的……死了!” 洪母盯着他问:“真的?你说的是真心话?” 洪家璧说:“是真心话……是真心话呀!” “好!”洪母神情严厉,“那我问你,你叫什么?你是谁?” 洪家璧流利地回答:“我叫洪家璧,是国民政府税务总监洪骐骧的儿子!” “韦二海呢?韦二海是谁?”洪母又问。 “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洪家璧回答得很干脆。 洪母再问:“杨蛎儿是谁?” 洪家璧回答:“不认识。” 洪母用锥子在刺洪家璧的心,说:“她不是你妹子吗?她是你的救命恩人,为你吸出了蛇毒。她长得美丽,聪颖,贤淑,咬出的伤疤也与众不同,是有只美丽蝴蝶。尤其她成为杨萼君以后,更是风流可人,学识渊博,对你体贴温柔,情意绵绵……你怎么会不认识她呢?”洪母声音很大,格外加重了语气。 洪家璧象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更象一个说话机器,机械地说:“不!我压根儿就不认识什么杨蛎儿杨萼君,也没谁给我吸过蛇毒,更没有咬出蝴蝶形伤疤。没有!没有!统统没有!” 洪家璧说到最后,已是歇斯底里疯狂状态。 洪母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疼爱地把洪家璧揽进怀里。 洪母对洪家璧软硬兼施,打一巴掌揉三下。狠心地剜下洪家璧腿上的伤疤以后,不仅请来当地仅有的一位洋大夫来给洪家璧诊治,而且还亲自为他敷药,包扎。 洪母一边轻轻敷药。一边慈爱地问:“疼吗?” 洪家璧疼得咬牙,依然违心地说:“不……不疼。” “你恨娘吧?” “不恨,您是为我好,怎么会恨您。” 洪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得牙根疼。不过,恨也没有法子,既然你成了洪家人,洪家就得对你负责,就得按洪家的规矩进行调教。只有这样,你才能有真正出头显贵的那一天。” 洪家璧发自内心地说:“娘的好意,孩儿知道。” 洪母说:“娘相信你的眼力,那个杨萼君肯定不错。可是,她再好,你也不能娶她。不是母亲心狠,她的身世你清楚吗?” “我……”洪家璧想说出杨蛎儿的事,话到嘴边又止住了,改口说,“她说她不是春月阁的那个杨萼君,而是她的孪生妹妹,因为杨萼君死了,为了怀念她姐姐,就叫了杨萼君的名字。” 洪母说:“一派胡言,完全是谎话!什么孪生姊妹?她就是杨萼君!”她转而问洪家璧:“你和她交往了这么长时间,你了解她的身世吗?她生活得如此优越,是谁给钱养着她?” “这……”洪家璧被问住了,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摇着头说:“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洪母说,“她是丐帮帮主黄遨遥的干女儿。黄遨遥为了不影响她的前途,对世人隐瞒了这一切,让她单独住在碧萼楼,造成同他没有任何联系的假象。” 洪家璧问:“黄遨遥为什么要这样做?” 洪母说:“往轻里说,乞丐毕竟是下三烂,即便成为巨富,也是被人看不起的。要想让杨萼君能有个好未来,必须为杨萼君制造个好出身。往重里说,事情可就大了。” 洪家璧听母亲话中有话,问:“什么事?” 洪母说:“几年前,北平城发生过一起震惊朝野的大案,一个清朝余孽,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谋刺民国大总统袁世凯…………” 洪家璧说:“喔,这事我听说过,好象是在押赴刑场去枪毙的路上,被人劫去了。” “对,就是这件事。”洪母说,“那个刺客你知道是谁?就是这个黄遨遥!救走他的是原来的丐帮老帮主。” “啊!?原来是这样。”洪家璧颇为惊诧,说,“我见过黄遨遥,虽说是丐帮帮主,看外表还是很文静的,没想到……” “心里有鬼,更要装正经。”洪母说,“他当时并不叫黄遨遥,而是叫黄毓琪。被丐帮搭救以后,便留在了丐帮。老帮主死时把帮主位子传给了他。他怕被政府认出,不但改了名字,还请高人做了易容术。” “啊!?”洪家璧觉得事情严重,“真有这样的事?您是怎么知道的?” 洪母说:“你爹在信上说的,你爹说,黄遨遥的身份已经引起的总统府侦探的怀疑,正在秘密调查。” 洪家璧感到后怕,说:“要这些都属实,杨萼君就是……反叛之女?” 洪母说:“世上好女子有的是,有了地位权势,什么样的好女人找不到?她们会送上门来任你挑任你选。为了一个下三烂的乞丐而毁掉一世的前程,值得吗?这点道理连三岁小孩都明白,你怎么就解不透呢?娘都是为你好,希望你赶快同她一刀两断,越快越好。你要不听娘的话,娘管不了你,我就只好写信叫你爹来管你。你爹的脾气你知道,到时候受到皮肉之苦,可别怪为娘不念母子情分。娘养大你容易吗?到底怎么办?你自己掂量吧。” 洪母说完,伤心地哭了,站起身,由丫鬟搀扶着向外走去。 洪家璧这时才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莽撞和没有远见,深感后悔,急忙站起来去追母亲,因动了伤口,疼得跌倒在地:“娘!母亲!别走!您老人家别走!”忍着疼痛跪爬着去追洪母。 洪母见洪家璧摔倒在地下,急忙回来抱住他:“孩子,没摔着吧?疼吗?” 洪家璧内疚地抓着洪母的胳膊,痛心疾首地说:“不疼,娘,我糊涂,我对不起您老人家啊!” “好孩子,明白了就好。”洪母把洪家璧紧紧搂进怀里。 第32章 断琴绝情 按说,洪家璧作出了抉择,不再犹豫摇摆左右为难,心中应当塌实愉快。然而,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洪家璧不但没有从忧烦中解脱出来,反而越来越深,觉得心里象堵了铅,憋得难受,真想找个地方发泄发泄。再加上这几天天气不好,阴云密布,浓雾缭绕,窒息得人喘不过气来。洪家璧觉得脑袋胀得要炸裂似的。他背着洪母从后角门溜出来,烦躁不安、失魂落魄地向街上走去,走得很快,跌跌撞撞,几乎是小跑。 洪母担心洪家璧做出什么傻事,嘱咐小童照看好洪家璧,随身伺候,一刻也不要离开。洪家璧在前面走,小童在后面紧追:“少爷,您要到哪儿去?” “不用你管!跟屁虫!别总跟着我!叫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好不好!”洪家璧:说着,步子并没有放慢。 洪家璧来到一家酒馆,看了看招牌,然后走进去,对小二大声嚷嚷:“小二!上!好酒!好菜!本少爷要喝酒!喝最好的酒!” 小二认识洪家璧,热情地说:“是洪少爷来呀,您可是稀客,请到楼上雅间。” 随后赶到的小童,扶着洪家璧走上二楼雅间,坐下。 小二很利索,工夫不大便端来了酒菜,对洪家璧说:“少爷,酒菜到,这是您最爱喝的上好状元红,您慢用,有事您招呼一声。” 小二转身刚要离去,洪家璧发泄地大吼:“本少爷不要状元红,要女儿红!知道吗?我要女——儿——红!” 小二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洪家璧喝酒从来就是要状元红的,说是为的图个吉利,将来有个好前途。今天这是怎么嘞?小二虽然心中这样想,脸上却赔着笑,说:“是是,换女儿红,我这就去取。” 小二从楼下取回女儿红,放在洪家璧面前,点头哈腰地说:“少爷,给您换回来啦,地道的女儿红,您慢用。” “这里没你的事了,下去吧。”洪家璧冲他摆摆手。 “是是。”小二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洪家璧哪里是在喝酒,简纯粹是发泄,一杯一杯地狂饮不止。工夫不大,桌上已是杯盏狼籍,他也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醉眼乜斜。但他仍然不停地一杯一杯往嘴里送,因为醉得手没有了准头,酒大部分洒了出去。 书童苦劝,说:“少爷,别喝了,您不能再喝了,会喝出病来的。”抢着去夺洪家璧的酒杯,被洪家璧推了个趔趄。 洪家璧舌头发硬:“你……少……少管我!我……我要喝……喝!不要你管!你敢管我?喝!喝……” 书童焦急万分,用哀求的语气对洪家璧说:“少爷,您这是何苦呢?依小人看,老夫人说得也对。象您这样的人,读书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坐官出人头地吗?杨萼君虽然中您的意,可毕竟与咱洪家门不当户不对呀,您将来要是坐了官,有这么个夫人……确实也不……不那个……再说,老爷也不会答应的。老爷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老夫人要是把这事告诉老爷,老爷能饶得了您吗?不把您打个半死才怪呢!” “住口!你给我住口!”洪家璧的眼睛充满血丝,蓦地站起身,一把揪住小童的脖领子,摇摇晃晃地点着小童的鼻子尖,问小童,“你说!我……我是不是个背信弃义……无情无义的小……小人?你……你说!” 小童从来没有见过,洪家璧的眼里冒着凶狠的蓝光,心里激凌凌打了个寒颤战战兢兢地说:“呵……这……不不……您怎么是那样的人呢?不……不是……” “你在撒谎!你没有说实话!”洪家璧歇斯底里大叫,“我是不讲信义的小人!我是!是!我是天下第一大负心汉!无情无意!忘恩负义!我是卑鄙小人!坏蛋!大——坏——蛋!” 醉中的洪家璧失去了理智,烦躁地把桌子掀翻。 小童目瞪口呆,一下子吓傻了。 发生在洪家璧身上的这些事,杨萼君一无所知,她抱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期望,等着洪家璧请人来提亲。这天,杨萼君百无聊赖,又从箱子里拿出常州贡梳和蝴蝶发卡两件定情信物,含情脉脉地把玩抚摩,遐想着美好幸福的未来,不由独自笑了。但工夫不大,脸上的笑容变成忧虑和担心。洪家璧已经好长时间不来了,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杨萼君心想,莫非事情发生了变故?她立即否定了,洪家璧说他们的事他家是同意的,不会有什么变故。那……洪家璧为什么这么多天不露面呢?病了?也不会,洪家璧是心很细,很知道体贴人的,要是病了,一定会让小童来送信的。杨萼君虽然猜不出会发生什么坏事,但心里总惴惴不安,好象要发生什么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和莫名的担忧。 梅心从外面进来。 杨萼君急切地问:“梅心,上次洪家璧到底是怎样说的?” “我那好小姐,您都问过多少回嘞。”梅心学着洪家璧的口气,说,“他说要马上把他的杨蛎儿妹子娶过去!听清楚了吗?马上要把你这个杨蛎儿小姐,娶过去!” 杨萼君其实是明知故问,喃喃地说:“可是,都过这么多天了,怎么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呢?” 梅心也觉得有些反常,她怕杨萼君着急,安慰她说:“小姐,您别胡想乱想,洪先生一定是有事抽不开身。他知道您就是她日夜寻找的杨蛎儿以后,您是没看见,那个激动劲儿,简直就没法形容了。我看得出他是真爱您,而且完全是出自真心。您呀,就耐心等着好事降临吧。” 杨萼君万万没有想到,她的好事没有等到,丐帮的一场塌天大祸,却无情地降临了。 怎么回事? 事情还得从上回劫刑场救黄遨遥说起,丐帮那次出其不意行动,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但救出了黄遨遥,而且还缴获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精美漂亮极了,纯金的剑鞘,上面装饰着威武凶猛的虎头,老虎的两只眼睛镶嵌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王字上镶着红绿蓝三颗宝石,堪称旷世奇宝。老帮主对它爱不释手,时刻带在身上。老帮主死后,老帮主虽然没有留下遗愿,众人商议,既然老帮主如此喜欢这把它,就让它跟老帮主去吧。就这样,这把匕首陪了老帮主的葬。 为了防止敌人找到老帮主的墓,他们采取了严格的保密措施,墓地和埋葬都是秘密进行的。但是,敌人还是找到了老帮主的墓地。在挖坟扬尸时,发现了这把匕首。你当这把匕首是谁的?正是当时任袁世凯副官的唐化钧的。他们由此推断,劫刑场救走黄遨遥的罪魁祸首是丐帮。此时的唐化钧已经是督察总长,闻知大怒,下令七月十五全国统一行动围剿丐帮。七月十五是什么日子?鬼节!唐化钧把围剿日期定在这一天,用意很明显,就是要把丐帮一个不留全部斩尽杀绝。 丐帮在京城的眼线得到内线密报,不敢延误,日夜兼程赶回来报告。 黄遨遥得到报告感到事情严重,虽然时间是后半夜,黄遨遥决定立即召集各分堂主商议。各分堂主被从睡梦好叫醒,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迷摩登瞪来到议事厅。他们发现,大厅外增添了警卫,层层岗哨,戒备森严;大厅内灯火昏暗,光影晃动,烟气腾腾,气氛紧张。黄遨遥早已赶到,手握权杖端坐在帮主宝座上,神色凝重。分堂主们预感到发生了重要事情,个个睡意全消。 各堂主到齐以后,黄遨遥摇了摇手中的权杖,犹如领兵统帅摇动帅旗,各位堂主立即安静下来,屏住呼吸,听候黄遨遥下令。 黄遨遥心情沉重,脸色冷峻,极其严厉和庄重地说:“今天夜里,把各家首领从睡梦中叫来,是向大家宣布一个坏极坏、关乎到丐帮生死存亡的坏消息!” 众堂主从黄遨遥的语气和神情感受得到,这绝不是一般的坏消息,个个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黄遨遥说:“厄运很快就要降临到丐帮头上啦!”因为着急上火,声音变得苍老沙哑。这时分堂主们才发现,黄遨遥的眼睛布满血丝,意识到事情严重。 乞丐每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有人喊:“帮主快说,什么鸟厄运?老子什么也不怕,大不了到阴曹地府去走一遭!” 众乞丐附和:“对,正好去摸摸阎王爷的鼻子!” 黄遨遥说:“我们在京城的眼线派人送来紧急密报,当年劫法场救我的事,犯了!督察总长唐化钧为了把丐帮一网打尽,决定在七月初七鬼节这一天对丐帮实施全国大搜捕。弟兄们,丐帮虽然有些势力,但远不是军阀们的对手。祸是由我而起,如果当年没有我的酒后惹事,丐帮便不会有今日之祸。丐帮最重的是一个义字,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由我而起,理应由我承担,与诸位无关。我以帮主的身份宣布:从即日起,丐帮暂行解散,带领家小尽快离开此地。但是要隐蔽,绝对不能叫外人知道,七月十五鬼节之前全部撤清。” “啊?!”众头领大惊,问,“那……那您呢?” “只好听天由命了!”黄遨遥仰天长叹,说,“狗日们恨的是我,缉捕捉拿的也是我。”讲到这里,他冷冷一笑,嘲讽地说,“不过,要想捉住我,哼哼,也没那么容易!就看我命数如何苍天保佑不保佑喽!” “驾鹤西去”的靳首领首先说:“不!我们不走!我大家是拜过天地,歃过血盟过誓的,我们怎么能这时候自己逃命?” 众分堂主齐刷刷说:“靳堂主说得对,我们不是胆小鬼!誓与丐帮共存亡!” 黄遨遥很受感到,说:“大家千万不要这样,我黄遨遥已经是愧对丐帮了,千万不能再为我去流血送命啊!” 众人一齐跪下,抱拳发誓,说:“丐帮是我们家,没有丐帮,我们便无立足之地。我们生是丐帮人,死是丐帮鬼,绝不离开丐帮半步!” “我的好弟兄们!请受黄某一拜!”黄遨遥热泪盈眶,向众人作揖拜谢。 “同为丐帮,理当患难与共,黄帮主不必如此。”众人还礼。 黄遨遥说:“好,既然大家有此决心,黄某就不多说什么了。目前急须做的,是在军阀围剿之前,把所有老弱病残和妇女小孩平安转移出去,隐蔽起来。今天是七月十二,离敌人行动只有短短的两三天了,时间非常紧迫,大家赶紧行动吧。对了,敌人肯定已经注意了我们,大家行动一定要隐蔽,表面装成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绝不能引起敌人的怀疑,不能让敌人提前行动。否则,对我们就太不利了。” “好,知道啦。”众人答应,分头行动去了。 黄遨遥部署停当以后,想起杨萼君,化装成普通老乞丐的样子,偷偷地来到碧萼楼。 杨萼君有夜间读书的习惯,她正在灯下读薛涛的诗集。见黄遨遥深夜到此,神色紧张,心中蓦地一凛,猜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急忙放下手里的书,请黄遨遥坐下,说:“干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黄遨遥没有正面回答杨萼君,而是没头没脑地问:“你和洪家璧是不是定了情?” “嗯……是……”杨萼君不知黄遨遥深更半夜问这个干什么。 黄遨遥又很认真地问:“他说没说什么时候娶你?” “干爹,您……”杨萼君虽然不封建,但还是一些羞涩。 “我是很认真的。”黄遨遥说,“你不用害臊,也别问为什么,只回答是还是不是。” “这……”杨萼君寻找恰当的词句,说,“他没说什么时候结婚,他说马上派人来提亲,可是……” 黄遨遥打断她,说:“这就够了。这说明他真心爱你,结婚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你马上告诉他,叫他明天……最迟后天就把你娶过去。” “呵?”杨萼君感到意外,下意识地说,“这么紧,怎么能来得及?” 黄遨遥说:“不马上结婚也成,但一定要先把你接到洪家去。” 杨萼君问:“干爹,您告诉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您对干女儿还不相信?” 黄遨遥说:“事到如今,干爹也不瞒你了。干爹的事犯了,丐帮要大祸临头。七月十五鬼节这天,官军一齐行动,要一举歼灭丐帮。谢天谢地,他们的行动日期被我们得到了,让我们有了三天的准备时间。你和丐帮的关系外界还不知道,干爹也不希望你卷进来。既然你和洪先生真心相爱,而且定了情,结婚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洪家是名门大户,他爹是民国要员,只要把你接到他家去,你的安全就不会有问题。他既然爱你,做到这一点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 杨萼君断然拒绝,说:“干爹您别说了。在这种时候,我哪儿也不去,就留在干爹身边。” 黄遨遥说:“听话,别任性……” “不。”杨萼君打断他,说,“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丐帮收留了我,干爹还认我作干女儿。我人在丐帮,却不叫我当乞丐,过着闺阁小姐的体面生活,结交的是文人雅士。如今丐帮和爹爹有难,我岂能逃之夭夭?你把女儿看成了什么人?您这不是陷女儿于不义吗?女儿断难从命!” 黄遨遥解释说:“不是干爹格外照顾你。这次丐帮面临的不是一般的小打小斗,而是生死大搏杀,很可能是全军覆没。丐帮不能断子绝孙,要留下东山再起的复仇种子。因此决定,丐帮所有妇女儿童和老弱病残,全都转移出去,隐藏下来。你对干爹有这份孝心,干爹就知足了。你放心,干爹不会死,我小时候请人算过卦,说我人穷命大,象猫狗一样经折腾,不容易死。不过呢,算卦的也说,我的死不是寿终正寝,而是横死,暴死,死得很惨,很悲壮。如果我这回躲不过,死了,也是天数,人算不如天算嘛,我也就认喽。” “吐吐吐!”杨萼君使劲往地下吐吐沫,说,“别说不吉利话,干爹是好人,好人有好报,您不会死的。” “但愿如此。”黄遨遥说,“天快亮喽,时间已经不多嘞,赶快去找洪家璧商量商量吧。” 杨萼君执拗地说:“不,我想好了,就是死也要跟干爹死在一起。” 黄遨遥很严肃地说:“这项安排,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是丐帮首领公议决定的。你要还承认是丐帮的人,承认我是你干爹,就遵照去做。否则,丐帮没有你,我也不是你干爹,我就是活下来,也不会再见你!” 黄遨遥说完,转身接往外走。 “干爹!”杨萼君急忙拽住他。 “不必再说了,到底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吧!”黄遨遥神情严峻,甚至冷酷,推开杨萼君,头也不回地径直向外走去。刚走到楼梯口,突然又折回来。 杨萼君以为黄遨遥改变了主意,惊喜地问:“您改变了主意?” “不,我不会改变。”黄遨遥依然神色冷峻,说,“我是要告诉你,不管你怎样做,都不要把丐帮遇难的事说出去。否则,丐帮将血流成河,无一人能活啊!” 杨萼君掂量得出黄遨遥这番话的分量,目送黄遨遥远去以后,趴在桌子上失声大哭:“天呐!干爹是好人,老天为什么对他这样不公啊!” 梅心看了看窗外,天马上就亮了,对杨萼君:“小姐,老爷说得对,您和洪先生订了亲,结婚只是早晚的事。如今,您遇到难处,他是不会袖手不管的。还是赶紧把他找来商议商议吧。” 杨萼君止住哭,擦了擦眼泪,说:“眼下也只有这样办了。” 梅心说:“那我去请洪先生了。” 杨萼君说:“天还不亮,路上黑,拿着灯笼,小心点儿。” “哎,知道。”梅心点上灯笼,急匆匆走出碧萼楼。 梅心提着灯笼一溜小跑来到洪府后院小角门,门闩着,她一边敲门一边急切地喊:“老爷爷开门!快开门!我是梅心,有急事找洪先生。” 若是往日,看门老头会热情地打开门,领她去见洪家璧。今日,老头却有些不耐烦,哭丧着脸说:“什么有心没心的,天还没亮,亮了再来。” 说完,转身向院里走去。 梅心急了,叫道:“喂喂!老爷爷!您别走!杨姑娘有要紧的事要找洪先生,一刻也不能耽搁的。” “她能有什么重要事?”老仆人十分不友善,气哼哼地说,“先生睡了!” 梅心说:“事情紧急,迫在眉睫,非现在见洪先生不可。求求您啦,开开门吧!” 院子里一片寂静。 梅心的急火腾地顶上脑门,一边大声叫喊一边用拳头使劲砸门:“开门!快开门!我叫你不开!不开我就砸!砸——!” “哎哟!我那小祖宗!别砸,别——砸。”老仆人吓坏了,“好好好,我我给你开,给你开!真对你没办法!”老仆人说着,把门打开,“别嚷嚷,我去看看先生醒了没有。” 老仆人带着梅心来到洪家璧的房间外,轻声叫道:“洪少爷……” 洪家璧已经起床,正在看一本小说。见这样早老仆人找他,放下小说问道:“这么早有什么事呀?” 老仆人嗫嗫地说:“杨萼君小姐派梅心来找您……” 洪家璧一怔,心想,一定是为婚姻的事,我还是不见的好,见了会很尴尬。便说:“你告诉她,就说我今天有事离不开,等空闲了我去看她。” 没等老仆人答话,梅心急切地抢着说:“先生,事情太急,等不得以后了。您必须现在马上去。” 洪家璧:“什么事呀?这么急?” “是……”梅心想起黄遨遥嘱咐不得泄密的话,改口说,“这……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是大事急事,与小姐的性命攸关……” 洪家璧不耐烦地打断她,说:“瞎说,满嘴跑火车。前些天我见她时还好好的,能有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无聊!我真的今天没空,改天再说吧。” 梅心剖心析肝地说:“洪先生!真的!我没有说瞎话!小姐真的遇到了难处,您是她唯一的亲人,您不能丢下她不管呀?” 洪家璧心里一激凌,猜想杨萼君可能真的遇上了什么事,便说:“不是我不管,你不说是什么事,我怎么管呀?” “哎呀!我……我真的不能说……”梅心急得团团转,“不过,这件事只要您肯帮忙,是很容易解决的。” “我帮忙?”洪家璧一怔,“我……我这样帮呀?” “很简单。”梅心说,“只要你们把……” 洪家璧问:“把什么?” 梅心说:“把婚事办了……” 洪家璧对婚姻的事极为敏感,不假思索下意识地说:“什么?办……办婚事?” 梅心说:“只要您跟小姐马上结婚,小姐的危难立刻就冰化雪消安然度过了。” 洪家璧说:“马上结婚?这……这怎么可能呢?” 梅心没有看出洪家璧的变化,天真地说:“怎么不可能的?你们事已经定下来了,早晚是要结婚的,早办晚办还不是一样?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诶?莫非你……” “喔?不不,不是,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洪家璧急忙掩饰,解释道,“我是说,时间太紧,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怎能这样草率呢?” 梅心舒了一口气,说:“你是担心草率办理委屈了小姐呀?这不要紧呀,您可以先把小姐家进府中,仪式以后再办。” “先把她接过来?”洪家璧面露难色,思索着对付的办法。 梅心说:“反正我也说不清楚,小姐愁得一夜没合眼,正在碧萼楼眼巴巴等着你去想办法呢。您还是快去吧。” 洪家璧支吾搪塞,说:“这……我今天真的有事脱不开身……” 梅心急了:“什么事能比小姐的生命还重要?小姐无依无靠,您是她唯一的亲人,现在正是小姐最需要你的时候,您……您可不能丢下她不管呀?” “好啦,好啦!”洪家璧在爱情和绝情之间徘徊,要爱情,就会失去洪府高贵而显赫的身世和地位;要这关系到自己一生的身世和地位,就要抛弃心爱的人,做绝情负义的人。他不能为了爱情而放弃身世和地位,这就对于毁掉一生的前程。不,他要出人头地,他要名扬天下,他要做人上人!他为了稳住梅心,不耐烦地说,“好嘞好嘞,小小年纪唠叨起来没完,我——去!” 梅心乐了,说:“你真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姐夫,我知道你不会不管的。” 梅心去请洪家璧,碧萼楼就剩下杨萼君,她蓦地觉得屋子里黑黢黢空荡荡的。她的心里也象这空荡荡的屋子,没着没落,好象悬在空中。洪家璧知道她是杨蛎儿以后,曾激动万分,说马上要跟她结婚;可是,以后便没有了消息。杨萼君很是惴惴不安,她不相信洪家璧是骗色小人,何况他们是青梅竹马,她知道他是爱她的。但这不合常理的变化,又使杨萼君心生怀疑,尤其他身世的变化一直是个谜,他是怎样一下子从苦孩子变成富家子弟的?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还是那个深爱着自己的二海哥吗?想到这里,她感到后怕,犹如坠掉进黑洞洞的无底深渊,正在急速地往下坠落。滚烫的心仿佛刹那间结了冰,寒透了筋骨。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单纯了?被人卖了还在替人家数钱?她不得不另做打算。 杨萼君想到这些,心里反倒平静了。坐在梳妆台前,细心地打扮起来,梳上最时髦的发型,戴上最光鲜的首饰,穿上最亮丽的衣服。打开琴案上的蒙布,调了调古琴的琴弦,点燃翡翠熏炉里的藏香,把装着蝴蝶发卡和常州贡梳的锦盒和一把镶嵌宝石金鞘的小型瑞士军刀,放在古琴旁。 布置停当后,杨萼端端正正坐在琴案前,静心凝神,气沉丹田,轻悬玉腕,慢运纤指,意由心生,情聚指尖,化作泠泠清音雅乐从指尖流出,借丝弦而悠悠回旋荡漾,似清风若细雨,沁人心脾,如人心田。 杨萼君弹唱的是一首古琴曲,她边弹边唱,唱词是这样的: “南山有桂树, 上有双鸳鸯。 千年长交颈, 欢爱不相忘…… 菟丝从长风, 根茎无断绝。 无情尚不离, 有情安可忘?” 杨萼君之所以弹唱这首古诗,用意很明显,一是怀念她和韦二海的青梅竹马以及韦二海成为洪家璧以后的真挚爱情(她认为是真挚的),她相信天意,相信他们天生注定是要成为夫妻的。不是吗?儿时的青梅竹马,伤疤暗示的天意,韦二海冒着生命危险把她从沉塘现场救出,直到再以后的赠送定情信物……她觉得这一切都不是装的。感情告诉她,她的二海哥是不会抛弃她的。而理性又模糊了感情,现在的洪家璧模糊了当年的韦二海,有时她甚至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怀疑洪家璧是不是她的那个韦二海?但是,她希望是真的,洪家璧还是当年的二海哥。她弹唱这首古诗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打动洪家璧的心,唤起他对儿时那段美好情感的回忆,实现他母亲当初的心愿。 洪家璧来到碧萼楼,听到杨萼君弹唱的《南山有桂树》,凄婉哀怨,而又充满热切渴盼。但见杨萼君的神情和屋里的气氛与往日大为不同。聪明的洪家璧立刻猜想到,梅心说的是实话,杨萼君肯定遇上不一般的麻烦。洪家璧本来下定了与杨萼君断的决心,见此情景,不知怎的,心中有一种说不清楚怪怪的酸楚滋味。脑子里情不由己地浮现出儿时与杨蛎儿在一起的情景,尤其母亲说的他和杨蛎儿的姻缘是天意是命中注定的话,在他耳边反复震响,挥之不去,就象是母亲现在在训斥他。他的心动了,激动地说:“她是我的蛎儿妹子,她遇到了难处,我不能不管!” 可是,当洪家璧迈腿要进碧萼楼时,他蓦地一激灵,仿佛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意识到不能这样做,这样会激怒继父母的,没有他们,我洪家璧算什么?什么也不是! 第33章 峰回路转 就在杨萼君走投无路的时候,有一个人向他伸出了援手。 谁? 沈子寒。 杨萼君砍断琴弦把洪家璧轰出碧萼楼时,沈子寒正在南园书房前的假山旁打拳。夏光曦心急火燎地走了进来,样子很慌促。 沈子寒收住拳,一边搓手一边问夏光曦:“你老兄最贪睡早晨觉了,今天起这么早,一定有重要的事,对不对?” 夏光曦把假山石上的外衣递给沈子寒,说:“也没什么要紧事,我是来问问,杨萼君近来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沈子寒觉得他问得蹊跷,平白无故怎么问杨萼君出没出事,莫非他发现了什么,便说:“有一阵子不到她那里去了,怎么?她出了事?你是不是见到了她?” “没有。”夏光曦说,“今天凌晨,家母犯了心疼病,我摸黑去请医生。路上碰见了梅心,说是萼君小姐让她去找洪家璧,神色慌促,走得很匆忙,好象很着急的样子。我当时想,天还这样早,有什么急事呢?我想问问,可是,梅心已经走远了。我担心万一出了什么事,所以来问问。” 沈子寒蹙眉凝思:“萼君是本分人,能出什么事呢?” 夏光曦想得深远一些,说:“她的身世一直是个谜,我担心……” 沈子寒断然否认,说:“她的身世没什么可怀疑的。她自己不是说过嘛,她就是从春月阁的逃出来的那个杨萼君。这不会错,我问过徐雅峋。” “那……”夏光曦突然想起什么,惊诧地说:“啊!?不好!” 沈子寒不解地问:“不好?什么不好?” 夏光曦说:“她是老鸨子买的,一定是老鸨子报了官,官府在追查。” 沈子寒穿上外衣,要往外走。 夏光曦问:“你到哪儿去?” 沈子寒说:“去告诉家璧,叫他赶紧想办法,不能叫萼君重回虎口。” 沈子寒说着,早已走了出去。 “哎呀,你急什么?人家和洪家璧的关系早定了,用你操什么心?真是!”夏光曦嘟哝着追了出去。 沈子寒急匆匆地来到洪府,老仆人正在大门外清扫,沈子寒问:“老伯,家璧在里面吗?” “喔,是沈先生啊。”老仆人停住洒扫,说:“少爷不在,天不亮就让梅心叫走了。” 沈子寒松了一口气,心想,凭洪家璧家的势力,保护杨萼君是小菜一碟。这时,他才觉得肚子饿了,该回家吃早点了,转身离开洪家。 沈子寒本来是要回家吃早点的,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来到碧萼楼外。他刚要转身离开,洪家璧惶遽狼狈神不守舍地从里面跌跌撞撞没头苍蝇似的走了出来,一头撞在沈子寒身上。 洪家璧见是沈子寒,蓦地一怔,转身急急离去。 “你回来!”沈子寒发现洪家璧神色不对,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目光炯炯地盯着他,问:“萼君到底出了什么事?想没想出解救的办法?” “我……”洪家璧的神思已经混乱,语无伦次,摸棱两可地支吾道,“我……我还有事,得赶紧走……” “对,救人要紧,赶快去吧。”沈子寒以为是救杨萼君的事,松开手催洪家璧快去。 洪家璧如遇大赦,慌促离去。 沈子寒觉得这种时候杨萼君最需要安慰,迟疑片刻,走进进院子。 沈子寒快步走上碧萼楼,撩起珠帘向屋里一看,顿时惊呆了。原来,屋里一片凌乱,狼籍,一把袖珍瑞士军刀横放在古琴上,琴弦已经崩断,显然是被砍断的,杨萼君趴在琴案伤心抽泣。梅心胸脯一鼓一鼓地在一旁生气。 沈子寒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惊诧地问梅心:“这是怎么回事?家璧不是……” 梅心发泄地说:“你少提那个没良心的!”也呜呜哭起来。 沈子寒全明白了,嘴唇气得颤抖,拳头攥得咯咯响,转身向外跑去。 沈子寒脸色阴沉,走出碧萼楼,气咻咻地向洪家璧家追去。他走得很快,几乎是跑。工夫不大就看见走在前面的洪家璧。 沈子寒紧走几步从后面追上来,横站在洪家璧面前,怒冲冲地问:“家璧!洪家璧!你怎么能这样?” 洪家璧心中一凛,但很快镇定下来,冷冷地说:“我……我怎么啦?” “你怎么啦?你说得可真轻巧!”沈子寒气喘吁吁地说,“我问你,杨萼君遇到了难处,你应当帮她才对,为什么……你、你太不象话啦!” 洪家璧已经铁了心,冷漠地质问道:“你说这话简直莫名其妙,她的事,我为什么要管?” “哎?你这不是废话嘛!”沈子寒说,“你和她的关系谁不知道?她的事就是你的事,你不管谁管?快回去!给她赔个不是,把她接到家里去。” 洪家璧不买他的帐,说:“我的事不用管。你愿意接她,你去接嘛!”转身要走。 沈子寒是火暴脾气,刹时急了,猛地蹿过去揪住洪家璧的胸口,瞪着大眼珠子说:“混帐!你说这话你还算人吗?!” 沈子寒气得举起拳头要揍洪家璧。 洪家璧并不示弱,把胸脯一挺,挑战似地说:“你打!给你打呀?看着她好,你去娶她呀?你不是她的梅魂吗?哼!” “你、你……”沈子寒气得浑身哆嗦,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举起的拳头终于没有打下去,而是把洪家璧狠狠推倒在地,气哼哼拂袖而去。 洪家璧走了,沈子寒也走了,碧萼楼里就剩下杨萼君和梅心主仆二人。杨萼君的眼泪已经哭干,神情迷惘,木讷呆滞,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象个活死人。 梅心一边收拾行李,一边摔东西发牢骚:“挨千刀的洪家璧!无情无意义的东西!离开这儿叫我们到哪去啊?” “主嘴!”杨萼君发泄地呵斥梅心,“不许再提他!” 沈子寒突然出现在门口。 梅心蓦地看见,对杨萼君说:“小姐,沈先生来了。” 杨萼君没有回头,冷冷地说:“哼!谁也别想看我的笑话,梅心,咱们走。”说着,站起身,拽着梅心往外走。 沈子寒没有说话,伸出胳臂档住她,夺过梅心手里的包裹,说了声:“扶着姑娘,车在门口。” 杨萼君不由一怔,沈子寒说得很随便,但杨萼君犹如晴天霹雳。 “什么?车?”梅心也没有思想准备,疑惑地说,“哪里来的车?是接我们的?” “我不是乘人之危,我沈子寒还不是那样的卑鄙小人。”沈子寒对杨萼君说,“等你躲过眼前的危难,你愿意去什么地方,悉听尊便。” 沈子寒说完,不管杨萼君反应如何,拿着梅心的包裹,径直向楼下走去。 沈子寒说得很平常很随便,杨萼君脆弱的神经已经难以承受,鼻子一酸,泪水却夺眶而出。沈子寒在这时候向她伸出援手,实实出乎杨萼君的意料。因为,她选择洪家璧以后,沈子寒便没有再到碧萼楼来过。一个偶然的发现,使她了解到沈子寒一直在深爱着她,她对洪家璧的选择,对沈子寒的伤害是何等的大。 那是她和洪家璧确定关系后不久,她和洪家璧去郊外踏青。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春风和煦,草绿花红。游春的人很多,俊男靓女,十分热闹。 杨萼君特意穿了一身男装,西服,马甲,礼帽,马靴。这样的装束在北平上海算不了什么,而在这个江南小镇却很少见。她本来就俊俏风流,加上这身洋打扮,更增添几分飘逸潇洒。她与洪家璧结伴穿行在人流中十分枪眼,招来不少羡慕惊诧的目光。杨萼君爱出风头,见成了人们注目的焦点,自尊心和虚弱心得到很大满足,挺直腰杆,显得很得意。 他们来到一块场地,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原来,是看几个年轻人在毽子。 杨萼君喜欢热闹,挤进人群观看。踢毽子的几个人技艺都很高,踢出各种花样,什么鹞子翻身、张飞骗马、金龙摆尾……惊险刺激,看得人眼花缭乱,不时爆发阵阵掌声和喝彩。 突然,一只毽子飞起老高,正好从杨萼君头顶上砸落下来。四周人群不由发出一阵惊呼:“啊!?”纷纷躲闪后退。 杨萼君却不慌不忙地用脚接住,顺势踢了起来。杨萼君有舞蹈功底,不但踢的花样很新鲜,而且姿势格外优美。踢毽子的年轻人和围观的人都惊呆了,伸长脖子瞪着大眼珠子,看傻了,愣了!当他们清醒过来以后,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呐喊声。 杨萼君踢了一会,收住毽子,与洪家璧挤出场外。 踢毽子的年轻人和观者好象还没有看够,齐声挽留:“喂喂,别走,再玩会儿,踢得真好,教教我们嘛。” 洪家璧谢绝众人,拉着杨萼君挤出场子外,向前走去。 来到游人稀少的地方,洪家璧对杨萼君嗔怪道:“瞧你刚才多危险,帽子要是掉下来,就全露馅了。” 杨萼君满不在乎,不以为然地说:“掉就掉呗,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不是民国了吗?女人穿西装还犯法呀?小题大做!” “我小题大做?”洪家璧说,“民国怎么啦?咱们这地方仍然是老封建,不开化!女人被沉塘、殉葬的事,不是时有发生吗?要是让那些老封建知道你是女扮男装,给你扣个伤风败俗举止不轨的罪名,不死也得掉层皮,连我也得受牵连。还没什么大不了?” 杨萼君见洪家璧生了真气,孩子似的吐了吐舌头,算是认错道歉,说:“好啦,别生气喽,人家以后注意还不行吗?” 洪家璧这才松开紧绷的脸,破啼为笑,用手指点着她的脑门儿,说:“这还差不多。你呀,真还是个孩子。” 杨萼君也笑了。 杨萼君发现,洪家璧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顿时把她看毛了,嗫嗫地说:“哎?看什么看?没见过啊?怎么?我……我脸上很脏……很难看吗?” “不不。”显然,洪家璧的心情极度兴奋愉悦,激越昂奋的目光在瑟瑟发抖,说:,“你脸上一点也不脏……” 杨萼君疑惑地问:“那你干吗老盯着人家看……” 洪家璧忘情地拉住杨萼君的手,说:“你刚踢过毽子,脸红得象盛开的鲜花,真是太美了!真的,不骗你,我从来没见你这样漂亮过!” 洪家璧的话虽是出自真心,但听起来十分肉麻。 杨萼君的脸更红了,含情脉脉地说:“那……那你就好好看看吧!” 杨萼君因为害羞,不经意地向旁边望去,意外地看见短墙后面的沈子寒。她蓦地明白了,一定是沈子寒与他们走了个照面,怕双方尴尬而躲进短墙后面。没想到恰恰在这里发生了眼前一幕。杨萼君看见,沈子寒脸上的表情极为难看,痛苦,象头发狂的狮子,挥舞拳头猛砸土墙,墙上的土被砸得唰唰往下掉,手砸破了,鲜血染红了墙土。他在发泄心中郁闷。 杨萼君的心颤抖了,她没有想到沈子寒爱她爱得如此强烈,自己的选择对他的伤害是这样的大这样的深。她想过去给他些安慰和解释,但她没有去,木已成舟,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幸好洪家璧没有看见,她拉着洪家璧赶忙离开这里。 杨萼君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沈子寒会向他伸出援手。她的心情极为复杂,感激、愧疚、悔恨……五味俱全,难以言表。 梅心跑上楼,催促道:“小姐,沈先生催您呢,快走吧。” “哎,走。”杨萼君擦净眼泪,拿着装有蝴蝶发卡的锦盒,向楼下走去。 第34章 心仪久,爱更深 沈子寒从碧萼楼接走杨萼君,安排在南园的一座小楼住下。因为这座小楼在园子的东面,人们习惯叫它小东楼。 杨萼君住下以后,把军阀七月十五鬼节剿灭丐帮的事向沈子寒说了一遍。沈子寒觉得事情严重,嘱咐下面的人严守秘密,绝不能向外人讲。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按时令晚上应该是明月高悬,但偏偏不凑巧,这天夜里却是浓云密布。先是黑云滚滚,冷风凄凄,电闪雷鸣;随即便下起瓢泼大雨。狂风骤雨吹掉了树叶,吹折了枯枝。杨萼君的心也象这风雨电闪一样躁动不安。他不知道军阀行动了没有?也不知道黄遨遥和丐帮弟子们撤离了没有?她尤其担心黄遨遥的安危,她知道黄遨遥的性情和品质,讲义气,把丐帮弟兄的生命看得很重要,宁可牺牲自己,也会保护丐帮的安全。 侠肝义胆的沈子寒见杨萼君心意悬悬,惴惴不安,对她说:“黄遨遥机敏过人,处事缜密,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在家安心等着,我出去看看。” 杨萼君虽然很想知道黄遨遥的情况,但怎好让沈子寒去冒险,阻拦道:“不行,太危险了……” 沈子寒说:“没事,我会加小心。”早已披上雨衣,带小童冲进风雨,消失在夜色雨幕中。 杨萼君知道,军阀来势会很凶猛。她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拦住沈子寒,倘若有个三长两短,怎样向他家人交代呢? 天已经很晚了,杨萼君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原先只担心黄遨遥,现在反倒加上个沈子寒,她忧心忡忡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梅心见杨萼君憔悴了许多,说:“小姐,您睡会吧,您已经两天不合眼了。等沈先生回来,我叫您。” 杨萼君摇摇头,说:“今天晚上,是决定黄老先生和丐帮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怎么能睡得着呢?” 梅心安慰她,说:“沈先生不是打听去了吗,黄帮主福大命大造化大,一定能躲过这一劫的。” 杨萼君突然觉得,她离开黄遨遥是非常不应该的,激动地说:“不行,这时候义父身边最需要人了,我是他最疼的人,我应当在他身边。离开他,我心里总觉得不塌实。不行,我得到他身边去!一刻也不能再等了,现在就去!对,马上!” 杨萼君越说越昂奋,不顾梅心劝阻,冲出小东楼,急切向外走去。 “小姐,等等我。”梅心拿起雨衣,追去。 风雨比先前更大了,杨萼君来到园门口,已经淋成落汤鸡。 看大门的老伯见是杨萼君,急忙拦住她,说:“杨小姐,沈少爷吩咐,不叫您出去。”“不行,我必须出去。”杨萼君很任性。 老伯说:“我们当下人的,不能违背主人吩咐,请杨小姐别为难小人。” 梅心也劝说:“小姐,咱们回去吧,别叫大伯为难。” 杨萼君不理梅心,对看门老伯说:“你放心,回头我向沈先生说,是我不听劝执意要出去的,与你无关。” 杨萼君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雨交下得很大,路上非常泥泞难走。杨萼君和梅心相互搀扶着艰难地向前走,跌倒又爬起来。杨萼君只想着早见到黄遨遥,不住地催促梅心:“快!去晚了说不定就见不到老先生了!” 杨萼君和梅心来到丐帮所在地,沈子寒已经在那里了。眼前的景象把她惊呆了!丐帮所在地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到处是被火烧过的残迹,有的地方仍在燃烧,有的已被大雨浇灭,冒着戗人的浓烟。有的尸体已被烧焦,有的尸体被雨水淋得惨白。鲜血把雨水染成红色,汩汩流淌。杨萼君急于想知道黄遨遥的下落,挨个地翻找死者尸体,沈子寒和梅心也帮着一齐寻找。所有的尸体都找遍了,没有发现黄遨遥的尸体。杨萼君心中升起一线希望,也许黄遨遥真的象算卦人说的命大,夺过了这一劫?可是,她的一线希望迅速破灭了。当她打算离开时,蓦地发现灰烬中发现了丐帮权杖!她不由心中一怔,急忙跑过去拿起来,深情地抚摩着。这权杖是丐帮最高权力的象征,如同将军的帅印。黄遨摇总是带在身边,一刻也不离开的。如今,权杖遗在废墟中,杨萼君断定,黄遨摇凶多吉少,不是被捕就是被打死了。对她打击太大了,惊呼一声:“义——父!”站立不住昏厥过去。 梅心急忙把她抱住:“小姐!小姐!” 沈子寒和梅心把杨萼君扶回住处。 第二天,雨过天晴,沈子寒帮杨萼君在山坡上找了块墓地,请人挖好墓坑。 杨萼君一身缟素,庄重地把黄遨摇的丐帮权杖和自己戴的一只金钗埋进墓坑。跪在墓前,动情地说:“义父,女儿给您送行来了。您是时刻离不开权杖的,您带走吧。这只金钗是您认我做干女儿时给我的见面礼,是纯金镶宝石的,价值不菲。您穷苦一生,用它在黄泉路上换些盘缠吧。” 杨萼君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杨萼君和沈子寒、梅心一起填埋好新坟,先用木版立了块简易墓碑,等石碑做好以后再重新换下来。简易墓碑上写着:“义父黄遨遥之墓 杨萼君立。” 可是,没过几天,便发生了一件奇异的怪事。 杨萼君葬埋了黄遨摇的权杖以后,一直不能从痛苦和悲伤中解脱出来,终日闷闷不乐,茶饭不思。这天上午,沈子寒让厨师做了杨萼君爱吃的饭菜,来到小东楼安慰杨萼君,说:“你总不吃不喝怎么成?如果黄帮主地下有知,他肯定不同意你这样萎靡不振下去的。人死不能复生,你对黄帮主已经尽心尽孝了……” 沈子寒还没说完,夏光曦急匆匆走进来,劈头就说:“子寒,杨小姐,出大事啦!” “啊?!”沈子寒和杨萼君大惊。 沈子寒急问:“光曦,你快说,出什么事啦?” 夏光曦说:“我路过黄遨遥的坟,发现……” “啊?!义父的坟怎么嘞?”杨萼君心里一激凌,急切地问。 夏光曦说:“被掘开了,象是被盗。掘出的土是新的,可能是昨天夜里干的。” 沈子寒好生疑惑,说:“会有这种事?” 杨萼君说:“快去看看。” 一行人急匆匆向外走去。 三人来到黄遨摇的墓地,墓被掘开了,装权杖和金钗的棺材被砸得七零八落,一片狼籍。显然,盗墓人在棺材里翻找东西。 夏光曦说:“快看看,盗走了什么?” 杨萼君和沈子寒跳下墓坑,在凌乱的现场仔细翻找,发现权杖没有了,奇怪的是金钗却在。 杨萼君拿起金钗,蹙眉凝思,喃喃说道:“真怪,只拿走了权杖,金钗却原封未动,不象是盗墓贼干的?” 沈子寒点了点头,说:“莫非丐帮的人还在?或许……黄帮主没有死?” “要真是这样,可就太好了。”杨萼君说。 沈子寒说:“以后留心打听,如果黄帮主真的还活着,一定能打听到的。” 就这样,杨萼君在南园小东楼住了下来,这段时间,是她最开心最愉快的。在朝夕相处中,双方都发现,对方才真是自己苦苦寻找真心相爱的人。 当时,沈子寒已经是小有名气、才华横溢的年轻革命家。经常在上海、北平的进步报刊发表文章。他的文章虽然多取材历史,但现实性很强,针砭时弊,入木三分,言辞犀利,咄咄逼人。在社会上很引些轰动。 杨萼君住进南园以后,成为沈子寒得力助手,不但与沈子寒一起商谈选题,探讨观点,论据,还为沈子寒查找资料,抄写誊清。杨萼君的小楷工整娟秀,若纯情少女,亭亭玉立,十分漂亮。而沈子寒的文章却是纵横捭阖,威势逼人。两相形成巨大反差。沈子寒发表文章用的是笔名“破茧”,以至于在社会上引起猜测,这个“破茧”到底是男是女?读者给他写信有的称先生,有的称女士,有个年轻人干脆叫阿姨。沈子寒和杨萼君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什么感觉?杨萼君又想到了天意,莫非这又是天意?不然怎么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珠联璧合? 真正的爱在二人内心深处慢慢孳生,发芽,生根,但谁也没有说,因为都有顾虑。 杨萼君的顾虑有两个,一是在洪家璧这件事上,她对沈子寒伤害太深。她受过伤害,知道这种伤害意味着什么?可能是终生的痛,永世不能抹平,不能原谅。另一点就是,她曾经蹦程道儒强暴,她不知道沈子寒对这样的事介意不介意?能不能体谅和原谅她。沈子寒虽然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向她伸出援手,她弄不清因为对她的爱,还是豪侠之士的拔刀襄助,同情怜悯?所以,她虽然爱沈子寒到了朝思慕想的地步,依然不敢轻易捅破窗户纸。 其实,杨萼君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沈子寒是新派青年,心胸没有那样狭窄。当时,杨萼君虽然选择了洪家璧,但他对杨萼君的爱丝毫没有减退,反而更深了。他那时写的《忆花精》词,一直完好地保存着。杨萼君住进南园以后,随着接触地增多,对她的爱也越来越深,到了深陷情海,难以自拔的程度。他之所以没有向杨萼君表白,主要顾虑是自己已经是有妻室的人,尽管他和妻子根本就没有感情,更重要的是妻子张云卿不生育,祖母已多次催他另娶一房,以接续沈门香烟。杨萼君性情倔强,沈子寒不知道杨萼君对此在意不在意?他想试探试探杨萼君的态度,但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一天夜里,沈子寒写完一篇文章,站起来伸展了一下胳膊。不意中看见杨萼君住的小东楼还亮着灯光,窗户上映出杨萼君的妩媚的身影。沈子寒久久注视着,心潮难以平静。他最近写了一首诗,借曹子建写《洛神赋》向甄氏表达爱情的故事,委婉表达他对杨萼君的爱。他想把这首诗送给杨萼君,杨萼君看后肯定会明白他的心意的。他从抽屉里拿出这首诗,刚要向外走,蓦地又停下了,迟疑再三,还是放回抽屉。时下正是炎夏,蚊虫恣肆,他拿起小童新买来的熏蚊草绳,向杨萼君住的小东楼走去。 沈子寒走上小东楼,轻轻敲,叫道:“萼君,还没睡吧。” “没睡。”杨萼君一面回答,急忙把打开门,说,“沈大哥,快请进来,坐下,坐下。” 不知怎的,二人都有些尴尬。 沈子寒居然又问了一句:“还没睡?” “天还早呢。”杨萼君看着沈子寒紧张的样子,心里反倒很高兴。 “哦……”沈子寒说,“天热了,夜里有蚊子,给你拿来一条熏蚊草绳,挺有效的。”吩咐小童,“点上。” 小童点燃草绳,一股艾草的清香扑鼻而来。 杨萼君下意识地说了声:“谢谢。” 沈子寒讷讷地说:“谢什么,干吗总这么客气。” 杨萼君发自内心地说:“真的,你,还有光曦敬若两位大哥,对我真的太好了。要是没有你们,真不知道我现在还活不活在世上,会落到何等地步。唉,怨不得别人,只怨自己瞎了眼,看错了人……” 沈子寒怕她过于伤感,急忙说:“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吧,不要再想了。天不早了,你休息吧,我……我走了。”与小童走了出去。 杨萼君明显地感觉到,沈子寒有话要对她说,但是,他没有说出口。杨萼君望着沈子寒下楼的背影,思绪万千,心潮难平。 乖巧的梅心早看出了二人的心思,趁机说:“沈大哥不象原来想的那样,对人不但一点也不冷,而是非常热情。哼!比那个满嘴甜言蜜语的洪家璧强多了!” 杨萼君打断她,说:“不是跟你说了,不许在我面前提他,没记性。” 梅心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说:“本来嘛,沈大哥从来不用话甜和你,可是处处关心你,什么事都替你想到了。我看,他是真心喜欢你。” 此话正中杨萼君下怀,但嘴上却说:“别瞎说,他已有了家室。” 梅心什么都知道,说:“有了家室怎么啦?你没听夏大哥说吗?他妻子张云卿不生育,他祖母早就要他再娶一房呢。” 杨萼君对梅心说:“傻丫头,你涉世还浅,许多事你还不懂。沈子寒心眼好,他是可怜我同情我,他是不会娶我的。我虽然侥幸没有落入青楼,却成了丐帮的女儿。什么丐帮?说起来好听,其实,还不就是要饭的叫花子?人们真会给自己找面子。就是沈大哥真的肯娶我,我也不能嫁给他呀。” 梅心眨巴着疑惑的大眼睛,问:“那是为什么?” 杨萼君说:“我不配呀,我不能连累他。程道儒糟蹋了我,害了我一生,我恨他一辈子!咒他一辈子!程道儒!挨千刀的!我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但是,一次意外发现,使杨萼君了解到沈子寒是真心爱她的,而且爱得很深,到了疯狂和无所顾及的程度。 一天上午,杨萼君由梅心陪伴着来到沈子寒的书房,看看有没有要誊清抄写的文章,或是需要查找什么资料。沈子寒不在,只有小童在擦拭洒扫。 杨萼君问小童:“沈先生呢?” 小童回答说:“刚吃过早饭就被夏先生叫走了,一会儿就回来,他说请您把这些书准备好,今天用。” 小童把一张写着书目的纸递给杨萼君。 小童有事出去了,屋里剩下杨萼君和梅心,杨萼君按照沈子寒写的书目,一一从书柜找出来,翻到子寒要用的地方插上书签,摆放在桌子上。准备停当后觉得有些累,便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无意中看见半开的抽屉里露出几页诗稿。她很喜欢沈子寒的诗,深沉,大气,读后让人精神为之一振。她好奇地拿出诗稿,第一首《忆花精》。这首词一反沈子寒的豪爽磅礴之大气,奸细委婉,情感细腻。到杨萼君看到沈子寒把她比作花之精灵,脸不由倏地红了,激动地自语:“啊!他把我比作花精,花之精灵啊!” 梅心逗她:“你们俩可真有意思,你把他比作梅魂,他把你喻为花精,真是绝好的一对……” “多嘴!”杨萼君装作生气,打断她。 梅心吐舌头做了个傻样。 《忆花精》下面还有一首,没有标题,是七言律诗。墨迹是新的,还能闻得见淡淡的墨香,显然是刚写的。杨萼君忍不住向下看去,当看到“虚怜流盼芝田馆,莫忆陈王赋里人。”时,杨萼君的心怦怦狂跳起来,激动得热泪模糊了双眼,心里在说:“啊?他……他原来一直在深深爱着我!”。 梅心不懂得这两句的含义,见杨萼君激动成这个样子,忍不住问:“小姐,这‘虚怜流盼芝田馆,莫忆陈王赋里人’是什么意思呀?什么是芝田馆?陈王是谁?陈王赋里人又是哪个?” “这……”杨萼君粉面羞红,支支吾吾。 梅心说:“您不是叫我多学些东西吗?人家要学啦,您又不教啦。” 杨萼君只好把曹子建和甄后的爱情故事讲给梅心,她说:“传说芝田馆是洛神居住的地方,陈王是三国时的大才子曹植曹子建,他与姿色绝伦的甄氏真心相爱,但硬是被当了皇帝的哥哥曹丕夺了去。曹子建思念甄氏,写了一篇《洛神赋》,把甄氏比作善良而美丽的洛神宓妃,陈王赋里人指的就是洛神。” “喔?我明白了!”聪明绝顶的梅心立即领悟了,说,“沈大哥在这首诗里,把您比作是洛神!”夺过诗一边念一边解释,“莫忆陈王赋里人……他告戒自己不要想您,把您忘掉,可是,他做不到,他抑制不住自己,反而爱得更深,思念得更急切了。我讲得对不对?是不是这个意思?您说呀?您说嘛?” 小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接嘴说:“对,不错,少爷写的正是这个意思。你们是不知道,少爷每天晚上都站在窗户前,看着杨小姐的窗户出神,直到杨小姐屋里的灯灭了,他才回来睡觉。”“啊?!真的啊?”梅心大受感动。 小童说:“谁还骗你,当然是真的。喂,少爷不让我说的,你们可别说是我说的呀。” 杨萼君没有说话,把诗稿紧紧捂在心口上,泪水涌满眼窝。 杨萼君和沈子寒终于在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互吐心迹,紧紧拥抱在一起。 沈子寒说:“我在落虹亭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不是一般女子,实际已经爱上了你.” 杨萼君说:“那你为什么从来不向我表明,对我那么冷淡?”声音是颤抖的。 沈子寒说:“当时我刚从北平回来,国事堪忧,心境很不好,哪里有心思谈儿女情长的事。” 杨萼君说:“那后来呢?分韵唱和时,我说的梅魂指的是你,凭你的聪明才智,你是不可能悟不出来的,你为什么故作不知?” 沈子寒说:“你又不是不清楚,那时洪家璧正在如一团烈火般地热恋着你,我是他结义的兄长,能从中插一杠子吗?” 杨萼君说:“我和他那段孽缘已经结束很久了,你为什么一直不提?” 沈子寒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已经有了妻室,让你当小作侧,对你是侮辱,我于心不忍。” “子寒!”杨萼君万分激动,说,“只有你最了解我。有你这句话,我满足了。为你当小做侧,我心甘情愿。” “萼君!”沈子寒把杨萼君抱得更紧了。 “不过。”杨萼君说,“有一件必须讲明。” “你说,什么事?”沈子寒放开杨萼君,二人拉手坐在一起。 杨萼君说:“我虽出身寒苦,地位卑贱。但生成一副倔脾气,大概就是人们说的小姐脾气丫鬟命吧。不愿寄人篱下,更不愿受制于人看人脸色行事。结婚以后我只有一个要求,另立门户,别宅单处。” “这好办。”沈子寒答应得很痛快,说,“我家虽不是太富,建一新宅还是不成问题的。” 杨萼君一朝被上蛇咬十年怕井绳,对沈子寒说:“因为有了洪家璧的前车之鉴,我必须问一个不当问的问题,你能做主吗?说话能不能算数?” 沈子寒说:“我家的情况你还不清楚,我从小死了父母,是祖母把我养大的,祖母对我爱如掌上明珠。我妻子张云卿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很守封建的闺训妇道。我和她结婚多年,她一直没有生育,祖母盼抱重孙子都盼疯了,早就要我另娶一位夫人,以接续沈家香火,但一直没有合适的。我能为祖母娶到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好孙媳妇,她一定高兴得合不拢嘴,要什么条件答应什么条件。等会儿回去吃饭,我就把咱们的事告诉他。” “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杨萼君被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说,“要是这样,我就放心了。” 杨萼君有了洪家璧的那次教训,所以思虑缜密,格外仔细,生怕在横生出什么事端。她自以为做到了万无一失,心才塌实了下来。可是,她万万也想不到,就在她憧憬和编织美好的未来生活时,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一张可怕的大网,正悄悄向她袭来…… 第35章 迎头一击 这天黄昏,杨萼君坐在小东楼的窗子前,看沈子寒新买来的《玉台新咏》。 夕阳把最后一抹绚烂的余辉洒照在小东楼窗户上,把室内映照得金灿灿,暖融融,明丽亮堂。杨萼君的心情就象这璀璨的晚霞一样,沐浴在幸福和欢乐中。找到了意中人,有了最后的归宿,杨萼君怎能不欣喜欲狂呢?《玉台新咏》写的多是思妇的闺愁,怨妇的哀伤,弃妇的怨恨。“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杨萼君现在没有了先前的彷徨和伤感,有的只是欢乐和对美好未来的向往。在这样的心境下读《玉台新咏》,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再就是对沈子寒的惦念,她现在对沈子寒已经到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地步。沈子寒和夏光曦、李敬若被县长召去了县城,说是国民政府教育部来了视察大员,考察各地民风和教育情况。走时说一两天就回来,现在第四天还没有回来。杨萼君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象在半空悬着,惶惑不安,不塌实,心猿意马,哪里还看得下书?随手把《玉台新咏》丢在桌子上,对梅心说:“子寒去县城有三天了吧?” 梅心逗她:“怎么?刚三天就想啦?” “去。”杨萼君瞪了梅心一眼,“疯丫头,没正形。” 梅心吐了吐舌头,刚要说什么,院子里有个女子喊道:“杨小姐是在这儿住吗?” 梅心隔窗户问:“您找的是哪个杨小姐?” 那人说:“就是新来不久的杨萼君小姐。” “是。”杨萼君一边答应,一边对梅心说,“去看看是谁?” 梅心心里纳闷,说:“这里咱们没有认识的人呀?” 梅心走到窗户前,隔着玻璃往外一看,见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小丫头。对杨萼君说:“是个小丫头。” “认识吗?”杨萼君问。 梅心摇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杨萼君走过去打开窗户,说:“姑娘,你找错地方了吧?” “没有,我找的就是您。”小丫头说,“我叫翠红,是沈家的丫头,是夫人叫我来见杨小姐的” “夫人?”杨萼君知道,她指的是沈子寒的夫人,不知怎的,心中有一种怪怪的滋味,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翠红说:“不错,就是子寒少爷的夫人张云卿,特意派我来看望小姐。” “这……”不知道为什么,杨萼君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惴惴不安,说:“夫人有……有什么事吗?” “有。”翠红回答得很肯定,说,“小姐,能让我上楼去吗?” 杨萼君歉意地笑了笑,说:“哎呀,你看我,快,请姑娘快上来。” “她来干什么?”梅心心存戒备,问杨萼君。 “不知道。”杨萼君摇摇头,说,“人家来了,总得以礼相待。” 翠红小跑着从楼梯上来,有礼貌地向杨萼君施了个礼,说:“给杨小姐请安。”眉眼很活,小嘴很甜。 杨萼君还礼,说:“快起来,请坐。” “谢小姐。”翠红没有坐,斜靠在椅子上,说,“是这么回事,夫人派我来,一是给小姐个安;二是呢,小姐初来乍到,生活上可能有许多不便,夫人让问问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尽管说,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千万别客气,” 杨萼君说:“谢谢夫人,不需要什么。” 杨萼君心中好生疑惑,她来到南园这些日子,沈子寒一直没得空闲,先是为忙丐帮被抄,后来上海北平先后发来电报催要稿子,没日没夜加了好几天班,压根儿没有回家的时间,张云卿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呢?便试探地问翠红:“夫人知道我来啦?” “唉,别提啦。”翠红说,“夫人埋怨少爷不会办事,不该让您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城外。家里房子虽然不富余,可是多一两个人还是能住下的,大家在一起也显得亲热。象现在这样,知道的说少爷不会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肚量小,容不得人呢。” 翠红这番话说得很得体,杨萼君被感动了,心中的疑团一下子冰化雪消,说:“不会,夫人多心了。子寒写稿子,我得帮他查找资料,住在这里方便。自家人,没那么多事。” 翠红拿出几匹新买的时兴布料,说:“这几匹料子是夫人托人从上海捎来的,是在外国洋行买的,质地花色中国都没有。夫人送给您,添几身新衣裳,不知道杨小姐喜欢不喜欢?” 杨萼君受宠若惊:“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翠红说:“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无论如何您也得收下。” “那……”杨萼君迟疑片刻,说,“那好,我收下。替我谢谢夫人。” “哎。”翠红很高兴,说,“不客气,这我能带到。”她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儿,说,“阿唷!您瞧我这记性,差点把大事忘了。” 杨萼君已经完全没有了防备,问:“还有什么事?” 翠红说:“夫人请您去家里吃晚饭。” “这……就不麻烦了吧?”杨萼君实际是半推半就。 翠红说:“不麻烦。夫人说您是贵客,她要亲自下厨给您做几样菜。您一定得去,您要不去,夫人要骂我不会办事的。” “这……那好吧,我去。”杨萼君颇有盛情难却的感觉,答应了。 翠红高兴得乐了,说:“还是杨小姐体谅下人,我一见面就觉得跟您投缘。天不早了,咱们走吧。” 杨萼君说:“好,我换件衣服。” 杨萼君整理梳洗一番,天已经到了黄昏时候,由梅心陪着走下小东楼,跟翠红走进城门来到街上。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翠红在前面带路,她们有说有笑,显得很亲热。走着走着,突然,城门外响起呜里呜哇的喜乐声和鸟铳鞭炮的乒乓声。 杨萼君和梅心回头看去,原来是谁家在娶媳妇,油碧车上披着红,显然里面坐的是新娘子。但是却没有新郎倌,她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迎亲队伍,觉得很奇怪。杨萼君想问问翠红是怎么回事,却发现翠红不见了:“哎?翠红呢?” 梅心说:“刚才还在哩,怎么一下就不见了?翠红!翠红!翠——红!” 她们四处寻找,却不见翠红的踪影。 “这丫头,腿真快,到哪去啦?”杨萼君正在疑惑间,身旁传来人们的议论。 一个年轻媳妇问一个老年妇人:“婶子,这是谁家在娶媳妇啊?” 老年妇人说:“你还不知道呀?是沈家少爷从苏州娶的二夫人。” 杨萼君听到“沈家少爷”,不由怔了一下,问老妇人:“大妈,是哪个沈家少爷?” 老妇人说:“你是外地人吧?俺这儿就一个沈家,沈子寒沈少爷。”她特意补充了一句,“沈少爷可是个好人。” “啊?!”这太出乎杨萼君意料了,如闻晴天霹雳,一下子懵了。下意识地再次向娶亲队伍看去,车前红灯上的“沈府”二字兀地映入眼帘。她觉得是那样的生硬,刺眼,好象有意在向她挑衅。 “天呐!这……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是这样?莫非……”杨萼君觉得天旋地转,站立不稳,昏厥过去。 “啊?小姐!您怎么了?您醒醒啊!”梅心急忙把她抱住。 杨萼君苏醒过来以后,心中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莫非沈子寒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在演戏?她遇见的又是一个洪家璧?她痛心疾首,仰天长呼:“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惩罚我啊?!” 第36章 两个女人第一次较量 其实这一切,沈子寒都不知道,是他的夫人张云卿一手策划的。 张云卿出身大户人家,严守闺训,深谙三从四德,是一位典型的封建大家闺秀的典范。视新派女性为不守妇德,张狂,丢人,不成体统。当她听使女说沈子寒把一个新派女子接进南园,心中便升起团团疑云,立即派使女翠红暗中去打听。一打听不要紧,张云卿再也坐不住了,心想,子寒是鬼迷心窍,怎么能跟这样不干不净的女人混在一起呢?后来,听说沈子寒还要娶她,张云卿真的急了。她想把这事告诉祖母,让她老人家出面阻止,但一想觉得不妥。因为自己不能生育,祖母盼抱重孙子都盼疯了,早就要沈子寒再娶一房,接续沈门香烟。只要能给她生重孙子,她不不会管女方身份的,让她知道了,不但起不到阻止作用,说不定还会成全他们。不能,不能干这样的傻事。 可是,怎么办呢?当面劝沈子寒,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使他回心转意?张云卿立即否定了。自己丈夫的脾气自己知道,他什么道理不懂?他压根儿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怎么可能听你的劝说?那该怎么办呢? 张云卿虽然不识字,但脑瓜子很活,绝顶聪明。经过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一个绝好的办法?什么办法?祖母急于抱重孙子,曾嘱咐她留意为沈子寒物色合适女子。张云卿是个孝顺贤惠的好媳妇,把祖母的嘱托告诉了娘家大哥。如果能抢在前面给沈子寒娶一房媳妇,沈子寒就是想娶杨萼君也娶不成了。他若执意不听,祖母也会出面阻止。说来事情也巧,恰在这时,娘家大哥送来信儿,为沈子寒物色的媳妇找到了。在张云卿的精心安排下,演出了那场刺激杨萼君的娶亲大戏。 在婚姻上,杨萼君已是惊弓之鸟,受不得任何的波折和刺激。张云卿的这出戏对她的打击确实是太大了。她被梅心扶回小东楼,便一病不起,整日昏昏沉沉,不吃不喝。梅心特意熬了败火的银耳莲子汤,端来对杨萼君说:“小姐,起来喝点儿吧,总不吃不喝怎么成?” 杨萼君摇摇头,忧心忡忡地问梅心:“子寒去了几天啦?” 梅心想了想,说:“到今天四天了。” 杨萼君紧急地说:“他说一两天就回来,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莫非真的是躲出去了?” 梅心劝慰她,说:“您想得太多了,沈先生是和夏先生李先生一起去的,怎么会是特意躲出去的呢?我看呀,沈大哥不是那号人。” 杨萼君说:“是啊,我觉着也不是。”可是,转念一想,又起了疑心,说,“那……他刚答应过我的,怎么这么快就从苏州娶回来一个呢?” 梅心愤愤地说:“哼!准是那个什么张夫人搞的鬼!瞧翠红嘴那个甜劲儿,真叫人受不了,全是假的。” 杨萼君点头同意,说:“现今儿想起来,是热情的过火,分明是装的。” 杨萼君的话音刚落,院里传来粗野叫骂和吵嚷声。 “啊?!”杨萼君一怔,“怎么回事?好象在叫骂?” “谁到园子里来打架?”梅心也觉得奇怪,走过去推开插花窗户,见院子里站着几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正冲着小东楼跳着脚的大骂。她怕杨萼君再受到刺激,急忙关上窗户。 杨萼君已经听见,问梅心:“象是在叫骂,是些什么人啊?” 梅心掩饰地说:“没……没什么,是……是孩童们在打闹……” “我听得出来,不是孩童们打闹。”杨萼君说,“孩童们是不到园子里来的。” 杨萼君说着,挣扎着坐起身,走下床,顿觉头重脚轻,摇摇晃晃向窗户走去。 “小姐,您身体不好,别理他们。”梅心一边劝解,一边阻拦。 “别管我。”倔强地杨萼君推开梅心,走到窗户前,打开窗子。但见院子里踮脚站着几个丫头婆子,手里拿着棍棒笤帚疙瘩,正冲楼上起劲地叫骂。什么婊子、骚货、下流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破山鸡想占凤凰巢……骂得很脏,很难听。 杨萼君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强撑着问:“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天欺人太甚了,居然找上门来撒野!” 这些人更来劲了,说:“什么人?告诉你吧,我们沈府的人,撒野算什么?还要揍你呢!” 这些丫头婆子真的跑上楼来,又是砸东西又是撕扯推搡杨萼君和梅心。 “住手!”杨萼君急了,大声呵斥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来找茬滋事?” 一个婆子说:“为什么?叫你立刻滚蛋!” 一丫头说:“这是客气的,要是赖着不走,小心你的小命!” 杨萼君听出了点味道,心情反倒平静了,轻蔑地一笑,说:“你们没资格跟我讲话!有本事把你们的主子叫出来!” “这……”丫头婆子被吓住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从楼下说:“不用叫,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杨萼君向外看去,见池塘边的亭子上端端庄庄坐着个年轻女子,长得很漂亮,神态十分高傲。翠红站在她身旁。 杨萼君立即明白了,说:“如果我没有说错,你就是沈府尊贵的夫人张云卿吧?”张云卿说:“不错,正是本夫人。不用说,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杨才女杨萼君喽。”表面赞誉,实则嘲讽。 “您过奖了。”杨萼君以牙还牙,语含讥刺。 “客气!”张云卿也不示弱,咄咄逼人。 二人同时大笑,但神情各异。 杨萼君止住笑,说:“我料到你会来的,但是,没想到你的胆子是如此之小!居然让这些丑陋不堪的丫头婆子鸣锣开道壮胆助威,未免太失身份了吧!” 好厉害,开场就给张云卿来了个下马威。 “你!”张云卿气得小脸煞白。 杨萼君拿过翠红送来的布料,调侃地说:“这几匹料子,那天要是你亲自送来,不是更好玩儿吗?”杨萼君说完,用力向空中一抛,布料飘飘悠悠向楼下落去。 “我不跟你斗嘴。”首战张云卿就被噎了个烧鸡大窝脖,刁钻的她岂能善罢甘休,骂人不带脏字,说:“我今天是来告诉你,子寒的祖母已经为他在苏州娶了一房夫人。人长得很漂亮,难得的是一位良家女子!” “你!”梅心当然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要与之争辩。 杨萼君把她拦住。 张云卿以为击中了对方,更来了劲,连讽带刺尖酸地说:“这是他祖母的主意,是她老人家做的主。我奉劝你还是知趣些,不要再想入非非梦想做沈府的二夫人了!是泥鳅变不成蛟龙,是山鸡充不了凤凰!你也不掂量掂量,你是什么东西?我又是什么身份?能同你平起平坐称姐道妹吗?为人还是知趣一些安分一些的好。听我良言相劝,赶快离开这里。不然的话,我认得你,丫头婆子手里的笤帚棍棒,可不认得你!” “哈哈……!”没等张云卿说完,杨萼君哈哈大笑起来。 张云卿被笑毛了,说:“你……你笑什么?” 杨萼君止住笑,豁达地说:“笑你气量狭小,鼠肚鸡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悲!可——怜!” “你……你!”张云卿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杨萼君反唇相讥,“我虽然是弱女子,用你这位高贵夫人的话说,我还是个下三烂的弱女子。可是,我多多少少还会一些武艺,对付别人不敢说,对付你的这些丫头婆子,哼哼,还是绰绰有余的。不过,别害怕,我今天不想打架。是的,夫人说得不错,我杨萼君身世确实不高贵,何止不高贵,简直是令人不齿。可是,我的心和我的身子,都是清白的!干净的!我和沈子寒的相知相交,你不理解,而且也永远不会理解,因为你不知道爱!我从来没想过当什么贵夫人,也不想把你的沈府夫人的宝座夺过来。不过,我可以明白告诉你,只要我想,沈子寒就是我的!沈府夫人也是我的!充其量你只能当个空头夫人!不信吗?你看,这是什么?” 杨萼君说着,从头上拔下一副玉燕钗,挑战似地用手摇着,对张云卿说:“这个你有吗?你是他的正房夫人,他却没有给你,而是给了我!这是他祖上留下的遗物啊!不过,你不要害怕,我不打算跟你争,我这就走,这就离开子寒,离开这个小镇。我这样做并不是怕你,而是为了子寒,为了真心爱我的子寒!我知道他是祖母养大的,我不忍心让他为了我而落下忤逆不孝的罪名!祖母把他养大不容易啊!” 连杨萼君自己也感到惊讶,居然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讲完以后,她觉得浑身无力,再也支撑不住了,跌跌撞撞走回楼内。 梅心狠狠瞪了张云卿一眼,用力把门关上。 杨萼君决定离开这里,而且要赶在沈子寒从县城回来之前。 梅心在收拾东西。 杨萼君环顾室内,心中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在与沈子寒相处的这些日子,是她最开心的。她和沈子寒真心相爱,要不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和沈子寒会很幸福的。她无意中看见挂在铜钩上的熏蚊草绳,沈子寒对她的关怀可说是无微不至。她走过去摘下草绳,抚摩着,心潮翻腾,感慨万千,泪水模糊了双眼。 梅心收拾很了行李,杨萼君咽下在眼窝打转的泪水,平静了一下心态,对梅心说:“走吧。” 梅心讷讷地说:“不等沈大哥回来嘞?” “他回来就走不成了。”杨萼君摇摇头。 梅心说:“沈大哥和洪家璧不一样,他是真心爱您的。您这样走,他会很伤心的……” 杨萼君拽住梅心的手,说:“在这儿的时间虽然不长,会是我这一生最开心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我会永远把沈大哥记在心里。我何尝不想等他回来呀,可是不能啊,见到他,我会走不成的。” 梅心说:“我们到哪儿去?” “不……不知道。”杨萼君木然地摇着头,“先离开这里,再说以后吧。” 杨萼君把玉燕钗捧在胸前抚摩良久,和未烧完的熏蚊草绳一起放在桌子上,恋恋不舍地含泪离开给过她幸福梦想的小东楼。 可是,她能去哪儿呢?哪里是她的归宿? 第37章 一声人去也,肝肠寸寸断 杨萼君和梅心离开南园,茫无目的地走在荒凉的村道上。两个女人,杨萼君还病着,走不了多远便累得气喘吁吁。梅心见前面路旁有座避雨的破棚子,对杨萼君说:“小姐,咱们在前面歇歇吧。” 杨萼君说:“哎,好,歇歇,我还真累了。” 二人相互搀扶着走今年棚子,坐在里面的长凳子上。 她们刚坐下不久,边见迎面走过来几个男人。梅心眼尖,认出是沈子寒、夏光曦、李敬若,惊喜得大叫:“啊?小姐,是沈大哥他们!沈……” “别出声!”梅心兴冲冲去招呼沈子寒,可是,刚喊出一个“沈”字,就被杨萼君把嘴捂住。不容梅心分说,使把她拉到棚子后面躲藏起来。 沈子寒等人来到棚子前。 夏光曦说:“累死了,歇歇吧。” 李敬若也说:“反正离家不远了,歇会儿再走吧。” 沈子寒却说:“我不累,要歇你们歇,我回去嘞。” “什么不累?是惦着萼君吧?”夏光曦揭了他的老底。 沈子寒憨厚地笑笑,说:“我本来说一两天就回来的,谁知道这一呆就是四五天。只留下沈兴一个孩子,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萼君。” 这几句话沈子寒说得很平常,但躲在棚子后杨萼君却激动得热泪盈眶,她紧咬嘴唇不使自己不哭出声来。 李敬若不无夸张地说:“想知道什么是牵肠挂肚、梦绕魂牵?请来看看伸大才子吧!” 夏光曦对沈子寒说:“难得你对萼君有这份真心,我就做一次牺牲,来个舍命陪君子。不休息了,走!” 沈子寒一伙说说笑笑离开棚子,向前走去。 三人走远以后,梅心埋怨地对杨萼君:“您为什么不跟大哥见个面告个别呀?他回去以后发现您不见了,该多着急呀!您也会后悔的!” “别说了,别说了!我求求你,不要再说了!”杨萼君精神几乎要崩溃。 梅心看着杨萼君难过的样子,赶忙说:“好,我不说了,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二人坐在长凳上,杨萼君深情地看着梅心,替她理齐鬓边的乱发,掸掉衣服上的浮土,动情地对她说:“梅心,你从七八岁上就跟着我,没过过几天安稳日子。本想遇见了沈大哥,终生有了依靠,你也可以过几天好日子了。没承想又为那妒妇所不容,就是勉强留下,必然是终日争吵不休,又有什么意思呢?这次离开,还不知道在哪里落脚。听说黄皆令在横云山出了家,我想去找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即便找到了……唉,我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必然象无根浮萍,四处飘荡,无安身停息之地。趁现在你还年轻,去找个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这几件衣服我没穿过,你拿着,留个念想吧。” 杨萼君说到这里,鼻子发酸,泪水育感出眼眶,说不下去了。 “小姐!”梅心早已泪流满面,孩子似地扑进杨萼君怀里,说,“您误会梅心了,这时候我怎么能离开您呀?” 杨萼君认真地说:“不是误会,我是真心的,我也舍不得离开你。可是,我自己知道,今后的日子会很艰难。你小小年纪,我实在不忍心连累你……” “不不!”梅心急忙用手捂住杨萼君的嘴,说,“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和您都是从小没有了爹娘,一样的苦命人。徐雅峋、黄帮主救了您,是缘分。您救了我,也是缘分。只是我没有您的美貌和才气,当不了才女。我感激您的救命之恩,更钦佩您的人品。我自打跟您以后就下了决心,一辈子不离开您。不瞒您说,这次出来我的好多衣服我都没有带,却带来了您的诗稿,我知道这是您的心血啊!” 梅心说着解开包袱。 杨萼君看到满满一包袱诗稿,激动地轻轻叫了声:“梅心!” 梅心反倒替杨萼君擦去眼泪,说:“天不早了,我们赶紧走吧。不知道黄姑娘出家的寺庙,能找到吗?” “慢慢找,总会找到的。”杨萼君虽然这样说,但自己心中也没有底。 梅心理解此时杨萼君的心情,没有再说什么。二人相互搀扶着,朝横云山的方向走去。 “萼君,我回来啦!我回来啦!”沈子寒风尘仆仆地回到南园,急切而兴奋地一口气跑上小东楼。发现屋子里没有人,“咦?人呢?” 小童见沈子寒回来了,赶忙跟上楼来,支支吾吾地说:“杨小姐……走……走了……” “什么?你说什么?”沈子寒问,“杨小姐走了?到哪去了?看她的姐妹去了?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儿?” 小童见沈子寒急切地样子,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沈子寒看见整齐放在桌上的玉燕钗和熏蚊绳,蓦地一怔,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问小童:“这是怎么回事?玉燕钗是她贴身带的,怎么会在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好好的杨小姐为什么突然走了?你说!你说啊!” 小童怯怯地:“是……夫……夫人带……” “夫人怎么了?”沈子寒瞪着大眼珠子,追问小童,“你别说半句话,夫人带什么?” 书童只好实说:“是夫人带人把杨小姐轰走的,夫人还从苏州为您娶来一位二夫人……”“啊!?”沈子寒心头一震,他万没想到平时知书达礼的张云卿会做出这种事? “什么?跟我娶了个二夫人?她!她可真干得出来!” 沈子寒想去质问张云卿,但一想,还是赶紧先把杨萼君找回来,便问书童:“杨小姐说没说去什么地方?” “没有。”小童摇摇头。 沈子寒又问:“什么时候走的?” 小童说:“天快晌午的时候。” 沈子寒看了看天,走的时间还不长,心里说:“不能叫她走!不能叫她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沈子寒推开小童,快步跑楼下楼。 小童急喊:“少爷,您刚从县城回来,还没歇歇脚呢?” 沈子寒早已跑得没有了踪影。 沈子寒走出小城南门,这时,阴云密闭的天下起蒙蒙细雨。城墙下有个草人,穿着纸做的大元帅军服,因为风雨剥蚀已经支离破碎,肩章掉了一只,大沿帽只剩下了骨架。这是杨萼君刚来不久,他们联系打靶做的。当时,沈子寒穿一身白,白西装甲克白马裤;而杨萼君穿的是一身黑,黑西装黑礼帽,她身材本来就好,加上这身打扮,潇洒飘逸,连一贯矜持藏而不露的沈大才子也看呆了,内心有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望。但这只是心中想,行动上他还是能克制自己的,依然彬彬有礼,给人心无旁骛的印象。这次打靶对他印象太深了,至今历历在目。可是,物是任非,靶场一片苍凉破败,杨萼君也不知去了哪里,一股凄凉失落的感慨油然而生,发自内心地吟出一首诗—— 人去也,人在城门西, 苦雨湿衣心中冷, 野草有情尚依依, 泪眼更迷离。 一阵冷雨袭来,沈子寒激凌凌从回忆中清醒过来,急忙转身向别处寻去。 沈子寒下意识地寻到秋水塘,他与杨萼君曾在这里月下泛舟。他清楚地记得,杨萼君穿一身缟素,在迷离朦胧的月光下,与其说是月桂仙子,更象是洛神宓妃。情不由己地说了声:“宓——妃!”沈子寒明显地感到,杨萼君的脸红了,红得那样诱人。想着想着,眼前生出幻影,仿佛杨萼君踏着秋水向他款款走来。突然,一只鸥鸟从芦苇丛中惊起,扑啦啦从他头顶飞过,他被惊醒了,眼前的幻影消失了,只有澄澈的秋水在微风中荡漾,摇晃着岸畔的小舟。沈子寒顿足捶胸,心急如焚,仰天高呼:“萼君!杨小姐!你在哪里呀?你答应啊!” 人去也,空留独木舟, 随波飘荡掀作浪, 风声雨声更添愁, 惊心有沙鸥。雨越下越大, 沈子寒在泥泞的路上焦急地奔走,呼喊,几次滑倒,身上沾满泥水。他沿着官道向前寻找,心里想,你们两个女人不会走多远,一定要把你们找回来。前面就是渡口了,远远望去,渡船上已有不少人。沈子寒顿时来了精神,快步向渡口走去。走着走着,突然停住了,脸上露出惊讶和狂喜,杨萼君果然在那里。他急切地喊着:“萼君!杨小姐!停下!快停下!是我!我是子寒!” 梅心搀扶着杨萼君正要上船,听见沈子寒的喊声,二人同时一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梅心对杨萼君说:“小姐,是沈大哥!沈大哥找咱们来啦!” 杨萼君心情很复杂,从感情上讲她不愿意离开沈子寒,她爱他,一刻也离不开他。如果此刻她回过头去,感情的闸门就会轰然崩开,爱的洪流就会汹涌而出,一发不可阻挡。可是,理智告诉她,她必须离开,她要做出狠心的决定,不见他!断了他的念想,让他觉得自己无情无义。杨萼君想到这些,近于冷酷地说:“上——船!”拉着梅心头也不回地迈步向船上走去。 “小姐,看他多着急呀,您就见他一面吧!”梅心是在哀求。 “少废话!快走!上船!”杨萼君表面冷酷无情,心却在滴血。 就在杨萼君要迈上踏板的时候,沈子寒气喘吁吁地追到了。 沈子寒疯了似的拽住杨萼君的胳膊,把她拖下踏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萼君!你不能走!我不叫你走!” 杨萼君压抑着汹涌澎湃感情,凄然一笑,竭力装作平静地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主意已定。” “不,我不叫你走。”沈子寒执拗地说,“只要你我真心相爱,谁也拆不散我们!我早想好了,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杨萼君相信沈子寒为了她会这样做的,但她不能让他这样做,他们远走高飞了 ,他年迈的祖母怎么办?杨萼君摇摇头,说:“不!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能?你说呀?为什么不可能?你快说呀?” “因为我……我……” “你怎么啦?” “因为……”杨萼君迟疑片刻,说了句狠话,“我和你没有缘分……” 沈子寒当然不相信,说说:“不!你说的不是心里话!你是爱我的!你看着我,你敢说你不爱我!” 杨萼君那道脆弱的防线崩溃了,澎湃的情感涌出闸门,一头扑进沈子寒怀里,哇哇大哭。 沈子寒抚摩着她的秀发,拍惜着她的肩头,象哄孩子似地说:“别哭,别哭。我知道她侮辱了你,为了我,你受委屈了。咱们马上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就咱们俩,无拘无束,相亲相爱,一直到永远……” 杨萼君被感染了,徜徉在幸福的遐想中:“就我们俩……一直到永远……” 这时,传来船家的喊声:“还有上船的吗?要开船啦!” 喊声把杨萼君从遐想的世界拉回到严酷的现实中,从虚幻的想象变得清醒,从沈子寒的怀里挣脱出来,说:“你的心意我领了。这是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船要开了,我要走了。” “为什么不可能?”沈子寒拽住杨萼君不放,“可能!我已经下了决心,我说可能就可能!” 杨萼君已经恢复了理智,满含深情地看着沈子寒,说:“说心里话,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你一个亲人。是你在我走投无路时把我接了来。人生在世难得一二知己,我何尝不愿意同你在一起呀?可是,你自己很清楚,你是由祖母抚养成人,她老人家养大你容易吗?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累呀!我们走了,你祖母怎么办?你为了我落下忤逆不孝的罪名,我担当不起呀!即便不管别人说什么,我的良心会受到责备,我会在煎熬中过一辈子的。那真是比死还要难受啊!子寒,别难过,这大概就是缘分。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不怨别的,只怨我命太薄太苦,无福消受。你……你要多保重,把我忘了吧!”杨萼君泪流满面,转身急走。 这才是真正的爱,处处为对方考虑,沈子寒还能说什么呢?他没有再阻拦她,拿出祖传的玉燕钗,动情地对杨萼君说:“拿着它!不管你走到哪儿,你永远是我的最爱!我要关心你一辈子!不许你受到任何伤害!相信我!我对天发誓!” 沈子寒把玉燕钗塞进杨萼君怀里。 泪水模糊了杨萼君的双眼,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抽噎着快步登上客船。 船开动了,渐渐远去…… 人去也,人在逆水舟, 前路茫茫哪是岸? 一撸摇碎两地愁, 何时再聚首? 沈子寒望着远去的客船,怅然若失,他的心似乎已经随船而去…… 客船渐渐消失在雾霾里,空荡荡的渡口只剩下沈子寒一人,他感到有一种莫名的孤独和恐惧,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决定是错误的,他明明知道杨萼君无亲无故没有安身之处?为什么要放她走?沈子寒悔恨交加,使劲用拳头砸自己的脑门儿:“我怎么这样无情无义,我真浑!一定得想法把她找回来!” 第38章 神秘跟踪 杨萼君和梅心走在山路上,这里已是横云山深处, 山路陡峭,怪石嶙峋,古木森森。她们哪走过这样长的路,累得一瘸一拐,疲惫不堪。她们找了好几座寺庙,没有一丝黄皆令的影子。 二人坐在路旁石头上歇息。 梅心用手绢扇着脸上的汗,焦急地说:“找了好几座寺院,都不知道黄姑娘,会不会不在横云山?这样没完没了的找到什么时候是一站呀?” 杨萼君安慰她,说:“我是听徐雅峋师父说的,肯定不会错,再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二人无奈地站起身,继续向前走去。 走着走着,梅心无意中看见后面跟着两个男人,见梅心回头,急忙隐蔽起来,样子十分可疑。 梅心顿生疑惑,对杨萼君说:“小姐,在渡口就看见那两个男人,好象在跟着我们。” 杨萼君将信将疑,说:“不会吧,他们跟着我们干什么?可能是跟我们同路。” “不象。”梅心摇摇头,说,“你注意了没有?咱们走他们也走,咱们停他们也停,鬼鬼祟祟的,分明是跟着咱们嘛。” 经梅心这一说,杨萼君也有些害怕了,说:“他们为什么跟着咱们?咱们不认识他们呀?啊?不会是坏人吧?咱们快点走。” 杨萼君和梅心想甩掉这两个神秘男人,急忙站起身,快步向前走去。 她们哪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依然象尾巴一样紧紧跟随其后。 杨萼君这才害怕起来,对梅心说:“你说的不错,他们是跟着咱们,一定是歹人。” “那……”梅心看了看石险林密,空荡荡荒无人烟的深山,吓得倒抽一口凉气,说话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这里连个过路的人也没有,这可怎么办呀?” “不要怕,谅他们也不敢对咱们怎么样。”杨萼君虽然这样说,但手心已吓得冰凉。 杨萼君和梅心只注意后面两个人了,没想到前面山石后突然蹿出几条大汉,黑布蒙面,手拿大刀棍棒,横在路心拦住杨萼君和梅心的去路。 这是一伙剪径劫道的强盗,为首的大个粗鲁地哈哈大笑,说:“老天爷真照顾老子,正憋得难受呢,就一下子给送来两个美人儿!” “长得还挺俊,大哥艳福不浅。剩下也叫小的们开开荤,解解馋!”强盗们跟着起哄,说下流话,一步步逼近杨萼君和梅心。 杨萼君和梅心紧紧依偎在一起,步步后退。杨萼君心想,看来今天这一劫是躲不过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强盗作践,躲不过就跳崖而死。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杨萼君被逼到绝路,便与强盗搏斗起来。她虽然学过几天武功,但只是学了点皮毛,花架子健健身还可以,再加上体力差,哪里是强盗的对手,没打上几下,便支持不住了,眼看就要被强盗抓住。就在这时,跟踪她们的那两个男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会意地点点头,嗖地抽出暗藏的武器,快步飞身上前,大喝一声:“大胆蟊贼!休得无理!” 强盗没想到深山中会有人出来挡横,下意识地一怔。就在强盗愣怔的一刹那,两个男人把杨萼君和梅心推出圈外,出招与强盗厮打起来。 两个男人的武功并不高,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敢搅老子的好事,你们是活腻味啦!”强盗们猖狂大笑,攻势更猛,两个男人节节败退。 就在强盗们要得手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两个人,一个年岁较大,身材魁梧,黑布蒙面。另一个年岁较小,是位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眉清目秀,面白唇红,身材瘦小,体轻如燕,宛若轻盈少女。少年使的武器极为特别,是两朵金属莲花,在她的手心唰唰飞转,速度极快,如飞旋的闪电,看不见叶片。碰上强盗的武器,吱啦啦迸出蔟蔟火花,木棍被旋成粉末,钢刀铁枪被拦腰切断,切不断的也变成锯齿狼牙。强盗哪里见过这样的武器,吓都吓傻了,被打得七零八落,屁滚尿流。有的被打死,有的摔下山涧,有的仓皇逃命。 太神奇了,杨萼君和那两个跟踪的男人都惊呆了。 就在强盗被打败的时候,身材魁梧的蒙面人与杨萼君的目光碰到一起,杨萼君觉得这目光好熟悉,脑子里立刻现出沈子寒的身影,不由心中一凛,下意识地说道:“啊?你是?” 魁梧蒙面人象是要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蓦地转身向密林走去。 “你等等!你是谁?把你的脸露出来!”杨萼君断定此人很可能是沈子寒,紧追几步。 那人停了一下,但没有回头,快步消失在密林中。 梅心走过来问杨萼君:“小姐,你认识那个人?” 杨萼君摇摇头,满腹狐疑:“我看他……不,不会的,一定是我看错了。” 杨萼君走到英俊少年和跟踪的两个男人面前,感激地说:“多谢好汉出手相救。” 三人还礼:“不必客气,应该,应该的。” 杨萼君对英俊少年说:“这位小哥的武功,真是太……” 英俊少年问一直跟踪杨萼君的两个男人:“你们认识杨小姐?” “不不,不认识,路过,碰上了。”两个男人神情惶遽,言辞闪烁。 杨萼君听少年叫她杨小姐,大为惊诧,问:“你怎么知道我姓杨?” 英俊少年潇洒地做了个转身动作,说:“我不但知道你姓杨,还知道你叫杨萼君。” “你……”杨萼君和梅心更疑惑了,重新上下打量这个男子,“我们不认识你呀?” 少年扑哧笑了,伸手摘下帽子,头向后一抖,觫辘辘散落下满一瀑秀发。 “啊?你是女的?”在场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杨萼君问:“你是谁?一个人到深山老林来干什么?” “为了你!”女子故意跟她打哑谜。 “为了我?”杨萼君更诧异了,“我……我不认识你呀。” 女子说:“我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杨萼君把她认识的人想了一遍,一时想不起是谁,问,“是受谁的托?” “沈子寒!”女子说。 “沈大哥?”杨萼君蓦地想起与这位女子一起来的蒙面魁伟汉子,心里顿时明白了,感慨地暗自说道,“沈大哥,我杨萼君没有认错你啊!”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女子,便问道,“小姐是……” 女子落落大方,自我介绍:“在下苑红芳。” “苑红芳?”杨萼君蹙眉思索,突然眼前一亮,想起来了,惊喜地说,“喔?你就是红芳小姐?令尊是国民政府次长,因为反对袁世凯,被袁贼……” “不错。”苑红芳说,“正是小女子。” 杨萼君又惊又喜,拽着苑红芳的手,亲热地说:“子寒经常提起你,你不是在中原名刹紫云庵跟着捧莲师太学习武艺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苑红芳告诉杨萼君,她受师父差遣到江南来给敬莲师太送信。送完信以后,特来看望沈子寒,她到的那天,正好杨萼君离开。沈子寒非常难过,可以说是万念俱灰,痛不欲生。从渡口回去就病倒了。虽然自己病了,但依然非常惦念杨萼君,不知道找到落脚的地方没有? 苑红芳对杨萼君说:“沈大哥想亲自进山来找你,可是,他知道你的脾气,认定的事是不会改变的。我怕他过于伤心愁坏身体,就代替他进山寻你。我还有一点儿小小的私心……” 杨萼君问:“什么私心?” 苑红芳说:“见识见识你这位鼎鼎大名的丐帮奇女啊!看看你到底是何等人物,有什么超常魅力,缘何倾倒了那么多风流才子。” 杨萼君被说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瞧你小时的,我算什么奇女子呀?” 苑红芳说:“没想到你还真遇上了强盗,还是沈大哥虑事周密。” 苑红芳指着那两个跟踪的男人,问杨萼君:“这二位是姐姐的熟人?” 两个男人忙说:“不不,不是,我们不认识,是偶尔碰上的。” 这两个男子为了救杨萼君,拼力与强盗搏斗,杨萼君觉得他们不会是坏人,心中生出好感,对二人说:“素不相识,慨然相救,多谢嘞。” 两个男人说:“不客气,应该的。请问二位姑娘,要到什么地方去呀?” 苑红芳也说:“是呀,姐姐打算到什么地方去?” 杨萼君说:“我有个姐妹叫黄皆令,听说在横云山出了家,我想去找她。” 两个男人极力与杨萼君拉近乎,说:“我们是本地人,对这里的寺庙很熟悉,告诉我们叫什么名字,保证能帮您找到。” 杨萼君摇摇头,说:“要知道寺庙的名字就好了。” “那到哪儿去找啊?”苑红芳觉得很为难。 两个男人却说说:“没关系,离这儿不远就有座庙,我们带你去。” 杨萼君说:“那……是不是耽误你们赶路?” “不耽误,我们正好从那儿路过。”两个男人说,显然他们在撒谎。 梅心见有人帮忙,就象遇见救命星一样高兴,说:“这下好嘞,我们算遇上好人了,世上还是好人多。” 杨萼君对苑红芳说:“有这两位老乡做伴,你就回去吧。” 苑红芳说:“沈大哥交代我,一定要帮你安排好。你找不到落脚处,我是不能回去的。不然,沈大哥可不饶我。” 就这样,三个女人跟着两个陌生男子向大山深处走去。 可是,走了很远,依然不见两个男子说的寺庙。杨萼君她们询问,两个男人就用“就到”“快到了”“马上就到”“前面不远就是”之类的话来搪塞。眼看着天就要黑了,两个男子依然领着她们在山里转悠。对这三个女子来说,天黑意味着危险,她们的心都紧张起来。 梅心偷偷对杨萼君和苑红芳说:“我看不对劲儿,总说到了到了,可是连个寺庙影子也没有。肯定是坏人!” 练武出身的苑红芳警惕地抽出兵器,大声喝住走在前面的两个男人:“站住!” 两个男人站住,回过头来,问:“大姐,怎么啦?有野兽?坏人?” 苑红芳不理睬他们,厉声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要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不说清楚,姑娘饶不了你!说!” 两个男人陪着笑脸,说:“这回是真的到了,不骗姑娘,拐过前面的山砬子就是。” 苑红芳用警告的口吻说:“你们要是敢耍花招,姑奶奶可不客气!” “不敢,小人不敢。”两男人唯唯诺诺,装成老实巴交的可怜相。 杨萼君、苑红芳和梅心三人,跟着两个男人翻过山砬子,眼前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山青水绿,林木繁茂,郁郁葱葱,绿树丛中隐隐露出青砖灰瓦,亭榭楼阁,原来是一座风景秀丽的山庄。在夕阳照耀下,显得旖旎秀美。与先前的穷山恶水形成鲜明对照。 “哇!真漂亮!真没想到,这里还有这么美的地方!”梅心忍不住喊叫起来。 杨萼君却心生疑窦:“这不是寺庙呀?” 梅心踮起脚尖用力向远处看,说:“是座大庄园,好大呀,深山沟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庄园?” 杨萼君问两个男人:“这是什么地方?” 苑红芳也说:“这不是寺庙呀?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 两个男人解释说:“姑娘别误会,这座山庄的主人是在下的朋友,姑娘们也走累了,进去歇歇脚,喝杯茶,润润喉咙,然后再走,绝无别的意思。” 杨萼君问:“寺庙离这里还有多远?” “不远了。”两个男人说,“你们放心,天黑以前保证能赶到。请吧,请。” 事已至此,三人只好跟着两个男人走进庄园。他们刚进去,坚固的大门便沉重地关上了。 一种不详的预感和无名的恐惧,笼罩在三个女人心头。 第39章 洪家璧的梦 杨萼君和苑红芳、梅心三人走进厚重的庄园大门,大门便吱哑哑哐地关上了。三个人心中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和莫名的恐惧,觉得被抛进了一个充满玄机和陷阱的阴森世界。 她们正在惊怔间,一个瘦骨嶙峋象是管家模样的高个男子笑孜孜地迎上来,殷勤地说:“杨小姐辛苦了,请进,快请进。” 杨萼君一怔,心想:“怪呀?他怎么也认识我?” 瘦男人自我介绍:“在下是这座庄园的管家。”他发现多了苑红芳,问那两个跟踪的男人:“这位姑娘是……” 两个男人说:“都是自己人,杨小姐的朋友,姓苑,叫苑红芳。” 管家立刻变换笑脸:“噢,欢迎欢迎,请客厅歇息。” 杨萼君三人走进客厅,闪目一看,顿时愣了。原来,客厅里已经摆好丰盛精美的宴席,色香诱人,令人馋涎欲滴。 杨萼君和苑红芳进得庄园以后,发现两个跟踪的男子与这位所谓的管家,频频交换眼色,就觉得事情不妙,肯定隐藏着什么玄机和阴谋。原先只是说进庄园来歇歇脚,喝口水,如今却摆设了招待贵客品级的高级宴席,心中更起疑窦,这庄园的主人到底是什么人?把她们骗到这儿来想干什么? 杨萼君立刻变了脸色,质问道:“不是说进来歇歇脚喝杯茶吗?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说:“诸位不要误会,你们到了敝庄,就是贵客。再说,天也晚了,如果连顿便饭也不吃,外人会笑话敝庄小气的。客随主便,大家就不要客气喽。” 杨萼君拒不入座,执拗地追问:“你家主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们这样热情?快叫他出来,不然,我马上就走。” “别别别,杨小姐息怒。”管家急忙拦住杨萼君,赔着笑脸说:“您听我说,我不骗您,我家主人真的外出还有没回来。这样吧,大伙也饿了,先吃饭。等他一回来,我马上叫他来见您。这行了吧?” “这……”杨萼君知道他在说瞎话。 苑红芳见天确实很晚了,便对杨萼君:“反正肚子也饿了,先吃了再说吧。” “哎!对!还是苑小姐爽快。大伙先吃,先吃。”管家就坡上驴,吩咐仆人开宴。 苑红芳正色说:“不过,本姑娘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耍花招,哼!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管家忙说:“不会,不会,哪能呢?” 就在杨萼君她们用饭期间,管家向那两个男人使了个眼色,两个男人会意地点了点头,管家悄悄走出了客厅。 苑红芳看见了,向杨萼君递了个眼色,意思是要她多加小心。 杨萼君三人吃完饭,管家进了进来,笑嘻嘻地说:“大家吃好了吧?” 杨萼君礼貌地说:“多谢,吃得很好。你家主人该露面了吧?” “是是。”管家唯唯诺诺,“诸位跟我来,请。” 这时,夜幕已经降临,一弯新月刚刚升起,华光如水,照得大地一片洁白。庄园庄园很大,深邃幽静,假山,溪水,曲径,小桥,亭阁……在虚幻迷离的月光下,显得精巧朦胧而神秘。管家领着杨萼君一行,穿回廊,绕假山,过小桥,左拐右绕,来到一座典雅别致的园中之园。 杨萼君和苑红芳不知道管家要领她们去什么地方,是吉是凶,心中惴惴不安。二人紧紧依偎在一起,提防着随时发生的一切。 管家把杨萼君三人领进一间小室,杨萼君站住脚步,举目向室内一看,不由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因为这见屋子的布置,包括家具摆设,条幅字画,一切的一切,与杨萼君住过的碧萼楼一模一样,就象是把碧萼楼移到了这里。 “真的?”苑红芳没有去过碧萼楼,也觉得很惊奇。 梅心激动地抚摩着熟悉的摆设,失声惊叹:“阿唷!简直是太象嘞!连摆放的方向都一样,还有这花瓶……” “喔?这倒有点意思。”苑红芳觉得内中必有缘故。 杨萼君心想,对她的碧萼楼熟悉到这种程度的人只有三个,黄遨遥、洪家璧和沈子寒。不可能是沈子寒,是黄遨遥?也不大可能,他是死是活还不清楚,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来横云山?不是这两个,难道是洪家璧?杨萼君很快就否定了。他对自己那样心狠绝情,怎么可能保留自己的居室和用品呢?不是他们三个,那还会是谁呢? 杨萼君急于想知道事情真相,问管家:“快叫你家主人出来。” “今天太晚了,三位先休息,有事明天再说。”管家搪塞着,就要往外溜。 “回来!”杨萼君真的生气了,大声叫住他,“我不困,我现在必须见到他!” 管家嗫嗫地说:“主人外出,还没回来……” 苑红芳急了,一把揪住管家的脖领子,愤怒地说:“你当我们是小孩子啊?刚来时,你们说进来歇歇脚喝点水,你们却早已摆好了宴席。我们不吃,你们说吃了带我们去找寺庙。我们吃了饭,你又把我们带到这个不明不白的地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安的什么心?搞的什么鬼?你当姑娘是好欺负的?姑娘在江湖上大小也算个人物,今天不说清楚,可怪不得姑娘不客气了!” 苑红芳抽出兵器,对杨萼君说:“看谁敢动姐姐一根寒毛?咱们走!” 管家顿时慌了:“姑娘,误会,姑娘不能走,姑娘误会了。” “什么误会?闪开!” 苑红芳推了管家个趔趄,怒冲冲向外走去。 就在她们将要走出门去的一刹那,从里间屋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杨小姐请留步。” “啊!?”杨萼君听到声音,激凌凌打了个寒颤。 内室的人果然是洪家璧。 人就是这样不可捉摸,洪家璧对杨萼君够狠够绝情的吧?但他对杨萼君却是真的,他喜欢杨萼君,喜欢她性感的身体,圆滚滚的臀部,紧绷丰满而不隆重的奶子,连她呼出的气息,和兰麝的体香,都使他发狂,令他着迷陶醉。大概这就是初恋的魔力,或者说是魅力。当他听说沈子寒把杨萼君接进了南园,他的悔和恨达到了极点。悔自己太傻,太迂腐,太没有心计,自己为什么不背着母亲偷偷把杨萼君藏起来呢?这样,既在杨萼君面前做了好人,又得到了心爱的女人。他恨沈子寒,什么事总要压他一头,在这件事上,既充了好人,又从自己手上夺走杨萼君。他算什么结义弟兄?不但不替他遮掩,补台,还乘人之危,渔翁得利,实际是在出他的丑。可是,木已成舟,悔也好恨也罢,已是无法挽回。 然而,令洪家璧想不到的是,事情居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而这变化正是他期盼出现的。 一天,管家急匆匆走进洪家璧的书房,兴奋得说话声音都哆嗦了:“少爷,杨萼君离开了沈子寒!” “什么?”洪家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急切地问,“你说什么?杨萼君离开沈子寒?这怎么可能呢?” 管家说得很肯定:“我打听清楚了,这消息绝对可靠。杨萼君是背着沈子寒偷偷离开的。” “这是为什么?”洪家璧知道,杨萼君很爱沈子寒,分韵唱和时她说的梅魂,指的实际是沈子寒,沈子寒又在她走投无路时慨然伸出援手,感激加爱情,正好以身相许,怎么会偷偷离开呢? 管家见洪家璧沉吟思索,便说:“我了解过,杨萼君是让沈子寒的夫人轰走的,那女人好刁蛮厉害,带着丫头婆子,拿着笤帚棒槌,连打带骂,一阵猛卷,楞是把杨萼君撵了出去。” “会有这事?”在洪家璧的印象中张云卿是很贤惠很文静而且恪守妇道,没想到还这样泼辣,心里有一种报复的满足,幸灾乐祸地问管家,“是吗?还有这事?沈子寒知道吗?” 管家摇摇头,说:“不清楚,去打听的人没说,估计可能不在,要在,能叫他媳妇那样撒泼吗?” 洪家璧犹如溺水人抓住救命稻草,巨大的惊喜使他欲癫欲狂。他觉得这是老天对沈子寒的报应,夺友之爱,不仁不义,才落得如此下场。洪家璧对是了解的,离开沈子寒她无处可去,即便投奔原先的姐妹,也不可能长住。这正是重新得到杨萼君的绝好时机,如果这时候对她表示关怀,向她伸出援手,为她提供一处安静舒适的居所,她能不感激涕泪交流吗?这次机会决不能再错过。 洪家璧想到这里,急切地问管家:“杨萼君离开子寒以后,去了哪儿?” 管家说:“好象是带着侍女梅心去了横云山。” “横云山?”洪家璧眉头一皱,顿时有了主意,脸上浮起得意而傲慢的微笑,好象他已经把杨萼君弄到手。 在洪家璧的精心安排和指挥下,演出了这幕横云山神秘跟踪。 “我们走!”杨萼君听出是洪家璧,蓦地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他暗中主使的,心中有一种被耍弄和侮辱的感觉,头也没回,拉着苑红芳就往外走。 洪家璧闪身走出内室,示意管家拦住杨萼君:“萼君,你等等,听我解释嘛。” “有什么好解释的!”杨萼君没有回头,声调阴冷,又要向外走。 “萼——君!”洪家璧几乎是哀求,“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你说呀!我求你了,你就给我个机会吧?不然我会憋死的!我绝不伤害你,也不为难你,更不会勉强你。等我把话说完,你愿意走,我绝不拦你。” 杨萼君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我听着哩,你说吧。” 苑红芳和梅心走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洪家璧和杨萼君。 杨萼君气咻咻地:“有话快说,我还要赶路。” 洪家璧为了缓和紧张和敌对的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吧?不要害怕,这是我舅舅的一座山庄。” 杨萼君不理会他山庄不山庄,厉声质问:“你把我骗到这来干什么?” “骗?别说的这么难听嘛。”洪家璧仍然用答茬来缓和气氛,说,“这怎么能说是骗呢?我知道,你对我的误会很深。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自打我们分手以后,我心里难过极了。当时我那样做,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啊!是母亲逼着我干的,我不那样不行啊!我始终是爱你的,你别冷笑,我说的是真的,我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事后我很后悔,恨自己太软弱,太没主见。和你分手以后,我才真正感到我是多么的需要你,离不开你,我不能没有你呀!当我得知你从沈子寒家被赶出来以后,怕你路上受到伤害,便派人暗中保护你。为了接你到这里来,我特意按碧萼楼的样子布置了这间屋子。萼君,我对你是真心的,希望你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原谅我一时犯糊涂,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让我们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吧!” “怎么?现在胆子大了?不怕你母亲逼你了?”杨萼君是在挖苦和嘲弄他。 洪家璧胸有成竹,说:“我们可以瞒着她,不叫她知道。这里远离闹市,婢仆下人都十分可靠,她一个老妇人,好糊弄。最近,父亲在北平给我找了份差事,叫我明年开春就去报到。到北平以后,我给你买处房子,只有我们俩,不让任何人知道……” “哈……!”没等洪家璧说完,杨萼君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流出眼泪。 洪家璧被笑毛了,嗫嗫地说:“你、你笑什么?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保证说到做到……” “哼!”杨萼君脸色一变,打断他,“你想得可真好!偷偷摸摸,连外室、情人都不如!你把杨萼君当成什么人?!” “啊?这……”洪家璧觉得很冤枉,“我确实是为了你好啊!” 杨萼君正色说:“洪大少爷,还是把你的如意算盘收起来吧。杨萼君虽然出身卑贱,却从不低三下四求人。我不想高攀你洪大公子,也不想玷污你洪家的高贵门第。” 洪家璧急于分辩:“不不,是我求你……” “笑话!”杨萼君冷冷地说,“你一个堂堂官宦世家的贵少爷,会求一个叫花子女人?” “不不,我是真心的!”洪家璧剖心析肝,“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你看!” “没这个必要。”杨萼君毫不领情,“洪少爷,这些话,在当初我走投无路时你怎么不说呀?我当时多么想听到你说这些暖心暖肺、感动得叫人落泪的话呀,多么想你能把我接到这个世外桃源里来?可是你没有!我看到的是你冷酷无情的脸!听到的是‘还是到外面去躲避躲避’那样无关痛痒的屁话!你明明知道我除了你再无亲人,你叫我到哪里去躲避?你知道我那时的心情吗?” 杨萼君竭力控制不使自己哭出来,但她做不到,还是忍不住伤心而泣。 “那时我太浑!太糊涂!鬼迷了心窍!我对不住你,我真的很后悔。求你原谅我一次,再给我一个机会。”洪家璧极力做出真心悔过的样子,想以此挽回杨萼君的心。 杨萼君不为所动,没有一丝挽回的可能,断然说:“这不可能,泼出的水不可能再收起。我问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真实回答我。” 洪家璧对被的事都不感兴趣,漫不经心地说“说吧,什么事?” 杨萼君十分认真而郑重地说:“你到底是不是韦二海?” “呵?这……我……是……不是……”洪家璧神色惶遽,语无伦次,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好啦!”杨萼君冷笑着打断他,“我知道,如此关系到人生前途和命运的大事,你是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知道不知道已经没有必要了,因为,你是洪家璧也好,韦二海也罢,他们在我心中都已经死了,永远不再存在了!” “蛎儿!”洪家璧下意识地叫起杨萼君的小名。 要是在从前,说不定杨萼君会激动得热泪盈眶。可是今天,她不但毫无感动之意,而且觉得很陌生,仿佛如同隔世。冷静地对洪家璧说:“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晚了,过去了。你用刀子割去的蝴蝶伤疤,能重新长出来吗?断了的琴弦能再接上吗?即便勉强接上,还能弹出和谐美妙的乐曲吗?不能!不能啊!洪少爷,不要在自作多情了,我不在是那个幼稚单纯容易轻信的女孩,这些,对我已经没有作用。你好自为之吧。” 杨萼君说着,转身向外走去。 洪家璧见劝说无效,立即变了态度,恶狠狠地说:“你是不是还想着沈子寒?” 杨萼君没有说话,报以嘲讽的冷笑。 洪家璧把怨气迁怒到沈子寒身上,用挑拨的语气,说:“他连夫人的主都做不了,让她带着丫头婆子去侮辱你,算什么男子汉?” 杨萼君轻蔑地瞥了他一眼,鄙夷地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洪家璧被激怒了,但这位能屈伸的家伙立即使自己平缓下来,笑着说,“好嘞好嘞,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吧。萼君,别撑着绷着了,我知道,你眼下处境很难,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一个女人四处漂泊,总不是个办法。这样吧,我们不谈爱情的事,就算你在这里借住我……” 杨萼君不领情:“用不着。漂泊不漂泊是我的事,多谢你的好意。” 杨萼君推开门,义无返顾地与苑红芳、梅心向外走去,很快便被无边夜色吞没了…… 第40章 神秘老妪 杨萼君、苑红芳和梅心三人走出洪家璧的山庄,天已经蒙蒙亮了。 杨萼君仿佛做了一场梦刚刚醒来,她环视了一下四周,依然黑黢黢的,朦胧虚幻,模糊不清的山石象狰狞的恶鬼,张牙舞爪逼视着她。她知道,这是她脆弱的心灵还没有从洪家璧造成的创伤中恢复过来,遇到一丝刺激就惊惊乍乍,不能承受。她暗暗提醒自己,一切都过去了,没有什么好怕的。 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山山水水变得明丽亮堂起来,杨萼君的心情也平稳了许多。四周是莽苍苍的大山,她们正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寺庙。突然,不远的山坡上清脆嘹亮的钟声。因为是清晨,大山里十分安静,钟声显得格外雄浑悠扬,越过群峰,传向遥远…… 杨萼君她们正在清澈的山溪边洗脸,朝霞似火,岸畔山花艳丽。听到钟声,三人精神为之一震,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下意识地向四周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三人乐得简直跳了起来。原来,钟声是从前面不远的幽谷里传来的,绿树掩映的幽谷中隐约可见寺庙的金顶,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三人又惊又喜,梅心激动得跳了起来,说:“寺院!我们找到寺庙了!” 苑红芳乐了,说:“原来昨天夜里咱们就睡在庙门前呀?” 杨萼君心中燃起一线希望,说:“走,去打听打听,兴许能找到皆令妹妹的下落。” 三人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和衣饰,来到庙门前,见匾额上写着“静月庵”三个大字,因年久风雨剥蚀,字迹模糊不清,向世人展示岁月沧桑。 恰在这时,从庵内走出个中年尼姑,肩背水瓯,是要去溪边打水。 杨萼君急忙迎上前去,刚要开口打听,蓦地惊得大叫起来:“啊!?师……师父?是师父!徐雅峋师——父!” 尼姑听杨萼君叫她师父,心中微微怔了一下,慢慢回过头。 当她认出是杨萼君时,浑身颤抖一下,嘴唇哆嗦着说:“啊?你?你是……” 杨萼君急步上前,拽住徐雅峋的手,动情地说:“我是杨萼君!怎么?不认识我了?” “啊?杨萼君!蛎儿!”尼姑确实是徐雅峋,她认出了杨萼君,急步扑过去,把杨萼君紧紧揽进怀里,“不错!是我的小萼君!快进来,禅房里面坐。” 徐雅峋牵着杨萼君和苑红芳的手,请进庙里禅房,入坐,小尼端上清茗。 徐雅峋指着苑红芳问杨萼君:“这位妹妹眼生得很,是谁?” 杨萼君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徐雅峋,说:“喔?我忘介绍了,她是苑红芳苑小姐,忠良之后,是中原名刹紫云庵捧莲师太的徒弟。” 苑红芳站起施礼,说:“红芳见过师父。沈子寒大哥和杨萼君姐姐都常提起您。” “坐,坐说话。”徐雅峋请苑红芳醉下,说,“我也听子寒说起过你,这么说咱们都是自己人,苑小姐不要客气。” 徐雅峋把一盅热茶递给杨萼君,问:“蛎儿,你怎么知道我出家了?找到这里很不容易吧?” 杨萼君重新打量徐雅峋一番,她俊美的脸上添了不少皱纹,不见了先前的妩媚亮丽,憔悴苍老了许多。一袭肥大的僧衣,湮没了丰腴窈窕的身姿。脸上很少有笑容,如枯木死水。即便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也显得那样尴尬不自然。杨萼君上次见到徐雅峋,徐雅峋还沉浸在幸福中,曾金甫对她简直是心肝宝贝一样的疼爱。怎么转眼间会有这样大的变化?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杨萼君没有回答徐雅峋,而是急切地对她说:“先别问我,快说说你,怎么突然出家了?姐夫不是待你很好吗?莫不是中途变了心?” “不不。”徐雅峋连连摇头,说,“他待我一直很好。我一个青楼女子,他用迎娶正房妻室的大礼迎娶我,过门以后,你是看见了的,我们相敬如宾,恩爱无比。这是我一生中最幸福最难忘的时刻啊!” 徐雅峋提起往事,脸上洋溢出幸福和甜蜜。 杨萼君和苑红芳疑惑了。 苑红芳不解地问:“他既然待你那样好,你为什么出家了呢?” “唉!”苑红芳的话触到徐雅峋的伤心处,脸上的幸福和甜蜜被锥心的疼痛而取代,低头饮泣了好长时间,才说,“谁知乐极生悲,好景不长,不久,他得了一场暴病,全城最好的医生都请到了,谁知他……竟然丢下我独自而去。他待我好,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要跟他一起去,不料被人救下。我人虽然没有死,但心早已经死了。遁入空门一来可以天天为他念经超度,又可以为他保住身子。人生一世,难得遇上真心相知相爱的人,一旦遇上,就要矢志到底,生死不渝。别说是出家,就是为他去死,也是值得的。” 天呐!原来徐雅峋经受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杨萼君想安慰安慰徐雅峋,但觉得对于这样有情有义的人,任何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情地叫了声:“师——父!”这两个简单的字,蕴涵了千言万语。 “现在该告诉我了,你是怎么知道我出家的?”徐雅峋怕杨萼君跟着自己伤心,擦了擦眼泪,尽力装出高兴的样子。 杨萼君看得出,徐雅峋眼里含着泪花,对徐雅峋说:“我不知道师父出家的事,我是来找黄皆令的,没想到碰上了师父。听说黄皆令出了家,是真的吗?” 徐雅峋说:“黄皆令来找过我,是想出家。” 杨萼君急问:“可是因为婚事?” “不错,是为了婚事。”徐雅峋点点头。 黄皆令误入泥淖,就是因为这婚事。她和杨世功幼年订婚,后来杨家家道败落,父兄逼她悔婚另嫁。皆令是重情义的人,执意不肯,便从家中逃出,上了人贩子的当,被骗卖入青楼。后来,黄家找到了人贩子,报了案,黄皆令才被解救出去。但是父兄依然不许她嫁杨世功,而且跟她找了新婆家,逼她出嫁。生性倔强的黄皆令也上了拧劲,非杨世功不嫁。这回,她不离家出走了,而是到庙里去出家,恰好遇上徐雅峋。 杨萼君听了徐雅峋的讲述,急于想知道黄皆令现在的情况,问徐雅峋:“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徐雅峋说:“我把她送回嘉兴,她父亲见黄皆令不是吓唬他,而是真的要出家,便不再逼她了,而是提出一个很苛刻的条件。” “什么条件?”杨萼君和苑红芳同时问。 徐雅峋说:“她父亲说,杨世功要想与皆令结婚,必须送足聘礼。不然,便不许黄皆令嫁给他。你知道,杨家是很穷的,哪里拿得出聘礼?分明是不让黄皆令嫁他。” 苑红芳愤愤地说:“哪有这样做父亲的!” 徐雅峋问杨萼君:“你找皆令有事?” 杨萼君说:“不用找她了,找您也行。” “找我?”徐雅峋疑惑地看着她,问,“什么事?” “师父,我也要出家。”杨萼君扑进徐雅峋怀里,孩子似的抽泣起来。 徐雅峋还不知道发生在杨萼君身上的那些事,茫然地看着泣不成声的杨萼君,不解地说:“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家?” 杨萼君便把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徐雅峋讲说了一遍,最后说:“子寒是我最爱的人,师父能为金甫大哥出家,我为什么不能为心爱的人削法守身?师父,您就叫我出家吧,让我陪伴师父一辈子。” 徐雅峋怎么能让杨萼君出家呢?拉着她的手,推心置腹地说:“你呀,怎么能遇到一点挫折就走这条路呢?不行,打我这儿就通不过。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青灯黄卷下的生活是什么滋味。但凡有一线生路,师父也不叫你走这条路。你呀,就安安生生在这里住下,办法总是有的,咱们慢慢想。” 就这样,杨萼君在静月庵暂时住下来。苑红芳见杨萼君有了安置,怕沈子寒心中惦念着急,便告别徐雅峋和杨萼君回沈子寒那里。沈子寒得知杨萼君在徐雅峋那里,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杨萼君住在静月庵,虽然没有出家,但过的却是青灯黄卷的孤寂日子。但她的心并不象枯木死水那样平静,她深深地挂念着两个人,一个是沈子寒,另一个就是她的义父黄遨遥。对于沈子寒的惦念,只是心里想,放不下。而对于黄遨遥,则是急于想打听到他的下落,到底还活没活在世上?埋在坟内的丐帮权杖到底是谁拿走了?徐雅峋有一些佛门朋友,请她们也帮着打听。可是,一直没有打听到准确消息。 转眼到了秋季,静月庵四周的树木都失去先前的碧绿,变得苍凉萎黄。一天黄昏,残阳如血,把灰暗的天空照得金灿灿的。杨萼君提着瓦罐去溪边汲水,走出静月庵,强烈的秋阳刺得她睁不开眼。萧瑟的西风吹得落叶四处飘零。秋阳留驻的时间很短,倏忽间便被西山吞没,绚丽的阳光没有了,大地随即失去辉煌和活力,重新成为西风落叶,荒凉破败的世界。杨萼君心中涌起的短暂欢愉也被悲凉和伤感所代替。她看着眼前凌乱飞舞的落叶,听着庵内单调的木鱼声和机械呆板的诵经声,一股无名的凄楚涌上心头,暗自叹道:“人生一世,如草木一秋,难道我杨萼君就在这荒山古寺了此终生吗?”她触景生情,便想便吟出了一首诗: “悲落叶,重叠复相失。昔日荣盛凌春风,今时飒黄萎秋日。悲落叶,落叶难飞扬。短枝亦已折,高枝不复将。不畏根本谢,所畏秋风寒。秋风催人颜,落叶催人肝。卿卿惜卿卿,相对默无言。” 是啊,相对默无言……这坟墓一般的日子,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啊?!杨萼君想到这些,已情不由己地淌出了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擦去眼泪,走到溪边把瓦罐汲满水,刚走上溪岸,突然听到扑通一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倒在她面前,差点让她踩住,她蓦地一惊,瓦罐里的水洒了一地。她低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老妪,看样子年纪已经很大,老态龙钟,衣衫破旧,蓬头垢面,羸弱消瘦,面带菜色,浑身脏兮兮的象个老叫花子。 杨萼君猜想,这老妪一定是饿昏过去了。急忙放下瓦罐,俯下身把老人搀扶起来,问:“老人家,您怎么啦?” 老婆婆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没事,是……是饿的……” 杨萼君说:“我扶你到庵里吃点东西。” “不用。”老婆婆说,“我家就在前面,不远,麻烦你把我送回去吧。” “哎,好。”杨萼君答应,说,“来,我扶你站起来。慢点,不急,慢点走,我扶您。” 老婆婆的胳膊搭在杨萼君的肩膀上,由杨萼君架着,艰难地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走了很长一段路,还不见有村庄和住户出现,杨萼君问老妪:“婆婆,天很快就要黑了,您的家在哪儿呀?走了这么远,怎么还不到呀?” “就在前面,很快就到。”老婆婆话音刚落,便象被蝎子蜇一样叫唤起来,“阿唷!好疼!有虫子在咬我!疼死嘞!快给我看看,看看!” 杨萼君急问:“虫子在哪儿?” “脊背上,脖颈子下面,快呀!”老婆婆蹲下身子,指着自己的后背。 杨萼君绕到老婆婆背后,翻开衣领寻找虫子,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说:“在哪儿?哪儿疼?没有虫子呀……” 就听老婆婆说了声:“走吧你!”乘杨萼君不备,猛地把她背起来,飞快地向前奔去,健步如飞,没有了一丝先前的病弱之态。 “啊?!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要干什么?”杨萼君猝不及防,惊诧大叫。 老婆婆说:“少废话!去了你就知道嘞。” 老婆婆压根儿就没有病,轻功极好,背着杨萼君翻山越谷,如履平地。 老婆婆背着杨萼君不知走了多远,来到一处两山之间的谷底,把杨萼君从肩上放下来。 杨萼君茫然四顾,疑惑地问老婆婆:“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婆婆气力很足,声音洪钟似的,说:“我是谁并不重要,我是受人之托把你带到这儿来的。任务已完成,告诉。”说罢转身就要走。 “喂喂!你别走!”杨萼君急忙拽住她,“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说是受人之托,受谁之托?” “阿弥陀佛!”老婆婆双手合十,口念弥陀,“贫尼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尘缘凡事,一概不知。善哉善哉,万事随缘吧。”老婆婆说完,挣脱杨萼君,一阵风似的不见了。 “哎哎!您别走,别扔下我呀?”杨萼君寻找老婆婆,老婆婆早已没有了踪影。这时,天已经全黑了,四周黑黢黢的,嶙峋的怪石,阴森的古木,仿佛无数张牙舞爪的鬼影在晃动。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野兽的哀嚎。杨萼君孑然无助,吓得激凌凌只打冷颤,心里又急又怕,暗想,“这下完了!不认得路怎么回去呀?要是遇上野兽或是坏人,非……这个老婆子!我跟你没冤没仇,好心好意帮你,你不感谢也罢,为什么要害我呀?地方啊?这……这黑灯瞎火的,我……我该怎么办呐?!” 杨萼君稳定了一下心绪,觉得不能留在这里,留在这里只有等死。她借着幽暗的天光,发现这是一条幽深的峡谷,心想,是峡谷总应该有出口,沿着进来的方向走,说不定能走出去。于是,杨萼君便仗着胆子摸索着向前走去,希望找到出口。 其实,她是迷失了方向,她以为是向进来的方向走,实际是在向里走。拐过一座山角,隐隐约约看见前面透出微弱灯光。杨萼君心中蓦地生出一丝希望,有灯光就应当有人家。她刚要向前走,突然停住了,万一要是坏人强盗窝怎么办?但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犹豫再三,还是向亮灯光的地方走去。 原来,灯光是从一座院落里传出来的。院子四周是陡峭的山峦,林木繁茂,覆盖了整个院落。院子很大,围墙很高,上面拉着铁丝网,厚重的铁门紧闭着,防守很严密。巍峨的门楼上有一块门匾,写着“黄鹤山庄”四个苍劲挺拔的大字。杨萼君觉得这字有些眼熟,正要细看时,突然,院门蓦地打开。 杨萼君向院内一看,惊得大叫起来…… 第41章 缘分可靠吗 杨萼君发现,匾额上“黄鹤山庄”的笔迹很象黄遨遥的。她走到近前,想仔细看看。就在她走到门匾下抬头要看时,院门突然洞开,院子里熊熊燃烧噼啪作响的松明火把把黑夜照得煌煌然如同白昼,刺得杨萼君睁不开眼睛,下意识地用手遮挡住眼睛,连连倒退几步。 杨萼君还没来得及看清里面是什么人,便传来齐刷刷地喊声:“欢迎萼君小姐!请萼君小姐回家!” “啊?!”杨萼君惊呆了,愕然了。心想,这是些什么人?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回家?这 ……这里是我的家? 就在杨萼君惊怔的当儿,手举松明火把的人们闪开一条路,从院子深处大步走来一个人。 杨萼君一眼就认出,是义父黄遨遥。 “?!”杨萼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仿佛是在梦中。当黄遨遥一步一步实实在在走近她时,激动,兴奋,使她得跳了起来,象小鸟一样忘情地扑过去,抱住黄遨遥,用拳头使劲捶打黄遨遥宽阔的胸膛,声泪俱下地说:“义父!真的是你!我是在做梦?还是到了阴间?你到底是人呀是鬼?你说!你说啊!” 黄遨遥拍惜着她的后背,象哄小孩似的说:“不,萼君。你没有做梦,这里也不是阴间,掐掐手背,疼不疼?你看,我是那个老花子头——黄遨遥。” “真的是您呀?您真的没有死?”杨萼君眼里的泪水断线珠子似地往下淌,“谢天谢地!您真还活着!好人有好报,您是好人,我知道您不会死的!”埋在黄遨遥怀里嚎啕大哭。 为了缓和气氛,黄遨遥说:“你忘了?义父是贱命,象小猫小狗,经摔打,轻易死不了。” 杨萼君被逗乐了,说:“这么说,埋在坟里的丐帮权杖是您取走的?” 黄遨遥点点头,说:“嗯,不错。” 黄遨遥杨萼君领进一间宽阔的厅堂,室内灯烛煌煌,正中墙上有座佛龛,里面供着老帮主的画像和那把象征丐帮最高权力的金饰权杖。 黄遨遥指着权杖说:“那不,就在那儿。你葬权杖祭奠义父的时候,当时我就在附近,你哭的那样伤心,我真的很感动。” 杨萼君说:“听说当时敌人来势很猛,战斗很激烈,丐帮弟兄们死得很惨,您是怎样活过来的?” 黄遨遥说:“战斗确实空前激烈,不过,也没有外面传说的那样蝎虎。敌人来势很猛很突然,眨眼工夫,象是从地下冒出来似的,遍地都是,把丐帮包围了个水泄不通。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我们虽然事先有准备,仍然感到有些措手不及。霎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好歹是晚上,有夜色掩护,双方展开了一场空前惨烈的大厮杀。权杖是调兵指挥的凭证,时刻不离我的身边。没想到敌人的一句话,提醒了我,救了我一条命啊。” 杨萼君好奇地问:“喔?敌人的一句什么话?” 黄遨遥说:“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敌人的一个军官对士兵说:‘注意拿权杖的!拿权杖的就是罪大恶极的黄帮主,一定要抓活的,绝不能叫他跑掉!’我心里猛一怔,吓出一身冷汗。正好身边有位死去兄弟的尸体,我灵机一动,把权杖放在尸首底下。也该着老天爷不叫我死,恰巧不远的地方有道暗沟的出口,我和在场的几个弟兄迅速钻进暗沟,用死尸把出口堵上。暗沟另一端在城外,我们才逃离险地。” “军阀虽然猖獗,多行不义必自毙!”杨萼君说,“义父能得以逃脱,是神佛暗中保佑。您把权杖找回来,是要东山再起?” “当时是有这个想法。”黄遨遥说,“而且很强烈,发誓要重振丐帮,讨回血债。可是现在,我改变了主意。” 杨萼君疑惑地问:“不打算报仇了?” “不!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丐帮的仇一定要报!”黄遨遥提起这次惨案,恨得咬牙切齿,说,“平静下来以后,我认真想了想,单凭一个丐帮是斗不过军阀的。以前,我是丐帮帮主,看到的只是丐帮这个小圈子,想的也只是对丐帮有利没利,不了解外面的情况。这次丐帮被打散,无处安身,为了逃命,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中国,听到看到了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我发现,军阀们嘴里说的都是为民众啊,救国啊,其实为的都是他们自己。只有一个人没有私心,真正为的是民众,为的是救国……” 杨萼君问:“谁?” “孙中山!”看的出,黄遨遥对孙中山充满尊重和景仰。 杨萼君说:“怎么?您打算去投孙中山?” 黄遨遥笑了,说:“我连孙中山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怎么去投啊?” 杨萼君说:“您今后打算怎么办?” 黄遨遥说:“我这次游历各地惊讶地发现,武林各派是一个很强大的力量,人才济济,卧虎藏龙。可惜门户之见极深,心不能往一处想,劲不能往一处使,如同一盘散沙。各怀私利,相互争斗残杀,不能共同对敌,很令人痛心。如能团结起来,统一行动,实力相当可观啊!对付军阀,抵御外辱,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杨萼君觉得这是一项壮举,兴奋地说:“义父是想说服武林各派,捐弃前嫌,一致对外。” 黄遨遥点了点头,说:“我在丐帮这些年手里还有些积蓄,我想利用做生意来往各地的方便,劝说大家联起手来。一旦找到孙中山的下落,便和志趣相投的武林同行一起投奔到孙先生麾下。” “太好啦!”杨萼君感到黄遨遥经过这场生死劫,仿佛变成外一个人,激动地说,“把江湖各派联合起来是一件大好事,引导他们投身到孙中山的革命队伍,更是一件了不起的大功德。我相信义父的诚心,一定能感动武林各派的。” “但愿如此。”黄遨遥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很清楚,武林门户之见太深,谈何容易。 杨萼君想起那个劫持他的怪老婆子,一定有些来历,问黄遨遥:“劫持我到这里来的那个怪老婆子……” 黄遨遥大笑起来,说:“你说那个老太婆呀?她可是大有来历哟。” 杨萼君说:“我说嘛,那么大年纪,还有如此好的力气和轻功,一定不是寻常之辈。她是谁呀?” “说出来吓你一跳。”黄遨遥说,“她就是苑红芳的师父、中原名刹紫云庵庵主捧莲师太。” “喔!果然是高人!”杨萼君转念一想,不解地问,“哎?我不认得她,她怎么……” 黄遨遥动情地说:“萼君,我活过来之后最惦念最关心的就是你了。出事前我虽然关照你离开碧萼楼,但因为丐帮里的事太多,几百口人需要我安排处置,实在是没有时间更多的关心你。当时,只听说你离开了碧萼楼,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却不清楚。事后我好后悔,好内疚,你一口一个干爹的叫我,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我却丢下你不理不管,我算什么干爹呀?我发誓,无论多么危险,也要把你找回来。我到处打听,终于打听到你在沈子寒那里。沈子寒我了解,是个可依赖的侠义君子,你跟着他我放心。可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恶妇却容不得你……” 杨萼君听着这暖心暖肺的话,泪水模糊了双眼,说:“原来您一直暗中保护我。这么说,在黑松林打败强盗的那个蒙面人,不是沈子寒而是义父?” “不。”黄遨遥说,“不是子寒,也不是义父。” “那……那是谁?”杨萼君糊涂了。 黄遨遥说:“又是捧莲那个老太婆。赶得也巧,那天,她云游南海回来路过此地,当时丐帮被剿灭不久,军阀正到处搜捕丐帮的人。她得知我对你放心不下,怕我出头露面不方便,便替我去暗中保护你。你住进静月庵以后,我打算把你接来,这个老顽童又毛遂自荐,跟你玩了一出老猫逗小猫的恶作剧。” 杨萼君很喜欢捧莲师太的幽默性格,想见见她。可惜,这位高人四海云游,行踪不定,把杨萼君放在黄鹤山庄外,跟黄遨遥打了声招呼,就连夜走了。 黄遨遥告诉杨萼君,黄鹤山庄远离闹市,宛若世外桃源,住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这里就是她的新家。 就这样,杨萼君在黄鹤山庄住了下来。 在这里,她认识了秦刚夫,秦刚夫的气节和才华打动了杨萼君,二人结下不解之缘,说三起三落,若即若离,终于走完人生途程。 秦刚夫在沈子寒和洪家璧结义三弟兄中岁数最大,走向社会也最早。几年前,秦刚夫便离家投身革命,一来受到如火如荼辛亥革命洪流感染,二来妻子新丧,情绪低沉,为了换换环境。他本来想南下广州投奔孙中山,后经同乡又是同学的唐化钧劝说去了北平。唐化钧当时任袁世凯的副官,他本来以为有唐化钧照顾,各方面会非常顺利。没想到为了向上爬,成了袁世凯的忠实走狗,积极为袁贼复辟称帝做准备,残酷迫害打击反袁志士。道不同不与之谋,唐化钧曾劝说秦刚夫认清形势,不要跟袁大总统作对,否则不会有好下场。秦刚夫不为所动,说袁世凯逆历史潮流而动,才不会有好下场。反劝唐化钧不要助纣为虐,悬崖勒马,不要越陷越深,否则将成历史罪人。唐化钧恼羞成怒,不欢而散,同乡加同学成了水火不容的政敌。唐化钧报复心极强,终于找了个借口把秦刚夫关进大牢。幸亏蔡锷将军发起兵云南发起救国运动,打碎袁世凯的皇帝梦,秦刚夫才从大狱放出。 杨萼君经过丐帮的生死劫难和两次婚姻受挫,饱尝了事态炎凉,人情冷暖,感慨系之,写了不少情真意挚的诗。黄遨遥觉得这些诗散失了十分可惜,决定刻印出来,既好保存又可流传。他让杨萼君把原先写的整理润色一遍,再新写些,凑成一册。 杨萼君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不幸中的大幸是遇见了黄遨遥,他对自己着是太好了。她不能让他失望,十分认真地加工修改诗稿。经过几天的努力,诗稿终于修改加工完了。她合上最末一页,放下笔,长长地舒了一口长气。 这时,黄遨遥派人给杨萼君送来一封信,是黄皆令从嘉兴捎来的。信上说好些时候不见了,非常想念。她相信黄遨遥对她照顾一定很周到。但毕竟男女有别,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希望杨萼君到嘉兴住些日子,姐妹们团聚团聚。 杨萼君还了信很感动,说:“好妹妹!总惦记着我。我也很不放心她呀。也不知道她和杨世功的婚事怎么样了?聘礼筹备齐了没有?真是好事多磨。唉,姐妹一场,也帮不上她,心里停不好受的。” 梅心安慰她,说:“您也别太自责,您还自顾不暇呢,哪有那个力量。黄姑娘既然邀您,您还是去一趟吧。” “嗯。”杨萼君说,“抽空跟义父商量商量,听听他的研究,他太爱我了,得让他同意。” 一天上午,杨萼君去找黄遨遥商量去嘉兴的事,来到鹤鸣堂,黄遨遥没在。小童迎上去,对杨萼君说:“小姐来了,请坐。老爷到后园喂鹿去了,您喝杯茶,等会儿,我去叫。” 小童为杨萼君斟上一杯茶,走了出去。 杨萼君坐在桌旁等候。 无意中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秦刚夫封缄”。她的心不由一怔一下,秦刚夫?这个人杨萼君虽然没见过,但仿佛已经很熟悉,沈子寒黄遨遥都提起过他,而且充满佩服和赞赏。说他是青年才子,是沈子寒洪家璧的结义弟兄,他年岁最大,是大哥。辛亥革命后投身革命队伍,本想为新政府大干一番,没想到革命成果被袁世凯窃取,他遭到残酷打击迫害,关进大牢险些送掉性命。杨萼君在沈子寒那里见过他的照片,个子没有沈子寒高,风度没有洪家璧那样风流潇洒,但很大气,有一种成熟男人的稳重和魅力,觉得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杨萼君原来以为黄遨遥和秦刚夫只是听说或是一般认识,没想到交往这样深。 杨萼君好奇地拿起信,信是开着的,里面的信瓤半截露在了外面,原来是秦刚夫写的诗。杨萼君久闻秦刚夫的文才,沈子寒、夏光曦、李敬若都赞不绝口,夏光曦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杨萼君忍不住从信封中抽出来,厚厚一叠全是诗。杨萼君展开一看,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看得入了神,读到精妙处,禁不住拊掌赞叹:“啊!太好了!真不愧是当今才子,果然字字珠玑,篇篇锦绣!” 这些天杨萼君精神一直不好,总是无精打采的。梅心见她读了秦刚夫的诗,居然高兴得手舞足蹈,逗她说:“小姐,秦先生的诗果然写得那么好啊?您一读病就好了。我看呀,您干脆把它带在身上,有了病就拿出来读读,省得请医生!” “死妮子!就你嘴厉害!”杨萼君的脸红了。 “哈哈哈哈!好眼力!是说秦刚夫吧?”黄遨遥正好进来听见,豪爽地大笑说,“秦刚夫确实是个难得的好青年,满腹经纶,思想进步,为人正直。这次袁世凯逆历史潮流而动,复辟称帝。秦刚夫旗帜鲜明,革命立场坚定,成为袁贼眼中钉肉中刺,打击迫害,差一点惨死在狱中。” 杨萼君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人来了,急问:“他现在怎么?在什么地方?”说完,意识到不妥,颇为局促不安。 好歹黄遨遥没有注意到这些,回答说:“他在信上说,已经离开京城,正在回江南的路上。” 黄遨遥说到这里,坐在杨萼君对面,很认真地说:“萼君啊,你也不小了,不能一朝被蛇咬就十年怕井绳,该……” “唉!”没等黄遨遥说完,杨萼君长长叹了口气,说,“我的毛病您知道,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又从来不认命。别人看来是太自不量力,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十几岁就被恶人强暴,后来又险坠污浊之地,侥幸逃出,虽然遇到了好心的义父,但毕竟是为人不齿的乞丐啊。在常人看来,象我这样的人,能嫁出去就不错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挑四?可我偏偏却不肯凑合。难啊!难!” 黄遨遥说:“我觉得你和秦刚夫文才、脾气、秉性,都很合适,是天生一对。” 杨萼君说:“您高看我喽,秦刚夫是当今才子,又是反袁英雄,我配不上……” “不。”黄遨遥说,“我了解刚夫,他是新派青年,绝不会看不起你,他看重的人品和才气,你的人品和才气完全能配他。他妻子去世已经好几年了,我看合适。” 其实,杨萼君对秦刚夫心仪已久,便半开玩笑地说:“您老人家要是闲得难受,有当月下老人的雅癖,那就请便吧。” “好,有你这句话我可就当了?”黄遨遥说,“大概再有半个月秦先生就回来了。光我说他好不算,等你见到他就知道喽。” 杨萼君本来是跟黄遨遥商议去嘉兴看黄皆令的,为了能见到秦刚夫,她便没提去嘉兴的事。 冥冥中或许真的有缘分,秦刚夫自从听沈子寒讲述杨萼君的事迹以后,便猜想杨萼君长的样子。使他惊诧的是,真的杨萼君居然与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眉眼、身条、气质、连说话时脸上的酒窝都一般无二!杨萼君也是,她觉得秦刚夫比照片上的更成熟,有一种亲切和可信赖的感觉。二人可说是心仪已久,一见如故。秦刚夫在黄鹤山庄住了三天,与杨萼君或促膝谈心,月下私语,或吟诗作赋,或议论时政……临离开秦刚夫告诉杨萼君,到家禀告母亲商定好结婚日期后,便回来接杨萼君。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几天,叫杨萼君耐心等候。 可是,杨萼君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秦刚夫一去如泥牛入海,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杳如黄鹤,音信全无。 杨萼君犹如掉进阴冷的冰窖,整个心都凉透了,莫非又遇上了一个洪家璧? 第42章 妒忌的力量 秦刚夫得到杨萼君的芳心,别提多高兴了。可是,回到家,烦心事却是一个接一个。他原先的妻子朱雅兰身体不好,生下儿子嘉木以后,一直由她妹妹朱雅芝照料。朱雅兰去世以后,照料嘉木,不,可说是维护整个秦家,都落在朱雅芝肩上。秦刚夫的母亲见雅芝待嘉木好,又是雅兰的妹妹,便与族长秦朝鼎商议,让秦刚夫续弦娶了雅芝,亲上加亲,嘉木肯定受不了屈。雅芝人长得也很俊,秦刚夫和她又很熟悉,秦刚夫不会不同意。秦朝鼎当然没意见,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这些,秦刚夫一概不知。 秦刚夫回到家,一家人高高兴兴热热闹闹。 “儿子!”母亲泪流满面把抱住秦刚夫,“你可回来了!把娘快想死急死喽!” 秦刚夫安慰母亲:“娘!孩儿也想娘啊!别哭,孩儿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秦刚夫对秦朝鼎说:“朝鼎叔,您还是这样硬朗。” 秦朝鼎是个饿开朗老头,幽默地说:“没心没肺,能吃能睡,自然硬朗。” 逗得众人大笑起来。 秦刚夫说:“老叔真会说笑话。” 朱雅芝对秦嘉木说:“嘉木,快去,叫爸爸。” 秦嘉木很乖,很听话,跑到秦刚夫面前,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哎!”秦刚夫高兴地抱起嘉木,“乖儿子,长高喽,叫爸爸亲亲。” 秦朝鼎说:“刚夫啊,这些年,嘉木和你娘多亏雅芝照顾啊,雅芝真是个好孩子,比她姐姐你死去的媳妇还贤惠呐。” 朱雅芝说:“叔叔,这还不是应该的。”从语气和表情,俨然是秦家的主妇。 朱雅芝的父亲也说:“一家人干吗说两家话。” 秦刚夫对朱雅芝充满感激之情,真诚地说:“雅芝,你受累了,真的太谢谢你嘞。” 朱雅芝怕的是秦刚夫对她的感激和酬谢,因为这样,秦刚夫还没有把她当成自家人。所以,当秦刚夫向她表示感谢时,她赶忙说:“谁要你谢?照顾好嘉木是姐姐的遗愿,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一家人干吗这样客气。” 秦刚夫发现,朱雅芝说这话时,眼神中有一种异样的神情,但他并没有太在意,说:“这倒是,你是他小姨,对他最亲。” 有一天,朱雅芝捅破了窗户纸。 朱雅芝的父亲人情世故懂得多,觉得现今的世道已经不同于以前,朱雅芝要想成为秦家的主妇,光秦刚夫母亲同意还不行,还必须取得秦刚夫的喜欢。这天晚上,他对朱雅芝说:“秦刚夫回来也有几天了,他对你怎么样?”朱雅芝摇摇头,说:“没觉出怎么样,倒是挺客气。” “哎呀,客气不行,越客气越坏。”朱父说,“他对你没有流露出什么……好感?” “哎呀,爹,您说的什么呀?”朱雅芝脸红了。 “爹跟你谈正经事,跟爹还害什么羞?”朱父说想了想,说,“这事呀,你应当主动接近他,就像你姐活着的时候那样关心他体贴他。”他看了看秦刚夫住的屋里还有灯光,便说,“他还没睡,熬碗人参枸杞给他送去,伺候他喝了,再伺候他睡觉。你啊,要知道体贴丈夫。” 朱雅芝有些不好意思:“这……” 朱父说:“哎呀,憷什么头?嘉木离不开你,老夫人和秦朝鼎族长都答应了,你早晚是他的人,关心体贴他是你分内的事,应当主动讨他喜欢,叫他感到离不开你才成。快去。” “嗯,我知道了。”朱雅芝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熬汤去了。 朱雅芝让厨娘熬了碗人参枸杞汤,作为夜宵亲自端到秦刚夫的卧室。 秦刚夫脱了鞋袜正斜倚着被摞看书。 朱雅芝悄悄进来。 秦刚夫没想到朱雅芝这时候进来,一怔,下意识地说:“啊?你?你来干什么?” “哦,我……”这问话太使朱雅芝难看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秦刚夫意识到说得太随便太欠考虑,也太不够礼貌,急忙换成笑脸,热情地说:“哦,进来,快进来,坐,坐下。” 朱雅芝没有坐,走到床前,关心地说:“监狱哪里是人待的地方呀?瞧,把人糟蹋成什么样子?现在回来了,好了,好好补补,养养。我给您熬了点儿人参枸杞汤,嘉木他外公说挺养人的。喝了吧。” 朱雅芝想起爹叫她伺候好秦刚夫,坐到床沿上要喂秦刚夫喝。 “谢谢,您放下吧,我等会儿喝。”秦刚夫婉言谢拒。 朱雅芝见秦刚夫总躲避他,说:“我是不是很叫人讨厌?” “不不,没有的事。”显然,秦刚夫和朱雅芝想的不是一码事,向她笑了笑,说,“你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 “真的?”朱雅芝以为秦刚夫说的是男女间的喜爱,又惊又喜,说,“这么说,你不觉得我太轻佻、不知道自重?” 秦刚夫没有多想,随口说:“没有,怎么会呢?” 朱雅芝激动得浑身发抖,讷讷地说:“你……你真的这样认为?” 秦刚夫说:“当然是真的。”他蓦地发觉朱雅芝的情绪不对,急忙说,“喔?你别误会,我是说你对你姐姐很有感情,她去世了,你这样辛苦的为她照看嘉木,牺牲了自己的青春。雅兰有你这样的好妹妹,她会含笑九泉的。” 朱雅芝低声说:“那就叫我照顾嘉木一辈子吧,我像亲妈妈一样好好待他的,不会叫他受一点儿委屈。”说完,脸红心跳,羞得低下头,但心里很幸福。 秦刚夫这时才明白,朱雅芝完全误解了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释说:“不不,这怎么成?你的心意我领了。你还年轻,怎么能为了我的孩子,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朱雅芝说:“不,少爷,你就叫我作嘉木的妈妈吧?这就是我的最大的终身大事。” 秦刚夫听得出来,朱雅芝的话是发自内心的。秦刚夫越发不安和为难起来,惶遽地说:“不不!这怎么可能?不能……” “怎么?你不喜欢我?”朱雅芝眼神里充满迷惘,说:“可是你……你刚才不是说我……我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儿吗?” “这……我说过不假,可这……这是两码事吗?”秦刚夫恢复了理智,说,“我是说呀,你还是个姑娘,应该找个未婚青年,我已经是有了孩子的父亲……” “我不嫌。”看来朱雅芝对这个问题早有考虑,回答得很干脆。 “雅芝!”秦刚夫扶朱雅芝坐下,说:“你冷静些,理智些。你姐刚死不久,你一时冲动我能理解,时间长了你会后悔的。” 下面朱雅芝说出的一番话,大大出乎秦刚夫的意料。 朱雅芝说:“不,我不会后悔。早在你娶我姐之前,我就爱上了你,而且爱得很深、很深!你知道吗?” “啊?”秦刚夫感到意外,因为他从来没有感觉到。 朱雅芝说:“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瞒你了。当初,你到我家跟我姐见面,你在过道遇上了我,你可能没注意,对我连想也没有想。可是,就是从这时候起,你闯进了我的心中,见到你以后就象见到心仪已久的他,心无来由地狂跳不止,脸烧得象火炭似的。我当时就象,你为什么来相看的是我姐姐而不是我?心里有一种酸溜溜的感觉,甚至希望你们成不了。当我听到你们成了要结婚了,我难过极了,背后偷偷哭过,也咬牙切齿地怨恨过。恨你为什么相看的是我姐而不是我。我和我姐表面如故,从外表看还是好姐妹,可是,我暗中怨她恨她,恨她从我手里夺走了你。我姐死后,我心甘情愿地照料嘉木,表面是为了我姐,出于姐妹情义。瞒别人可以,自己心里很清楚,我是为了你。真的,我愿意为你去做一切,我姐死了,老天重新给了我机会,我们应该在一起,这是天意呀!” 秦刚夫愕然了,他万万没有想到,朱雅芝如此强烈地深爱着自己,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痴情女子。接受她?不,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对她只有大哥对小妹的那种感情,而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说自己不喜欢她不爱她?这样太残忍了,伤害她太厉害了,她会受不了的。秦刚夫觉得很为难,一时想不出怎样才好。他毕竟是经过世面的人,经过短暂的惶遽以后,心渐渐平服下来,对朱雅芝说:“你这样看重我,我真的很感激。可是这……这事真的太突然嘞,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觉得咱们真……真的不……不合适……” “不合适?怎么不合适?人们都说再合适不过了。”朱雅芝说,“我是嘉木的姨,肯定疼爱他,不会叫他受罪。我会像姐姐一样爱你,服侍你,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再说,老太太和朝鼎叔已经答应了。” “什么?你说什么?”秦刚夫又是一个出乎意料,惊的瞪大了眼睛,追问朱雅芝,“你说母亲和朝鼎叔,已经答应咱俩了?” “这还会有假?”朱雅芝以为有了两位老人的同意,秦刚夫不同意也得同意,颇有些得意,说,“他们说,我当嘉木的妈再好不过了。” 秦刚夫万没想到这两位糊涂的老人,居然背着他私自做主定下他的婚事,这不是封建包办吗?他在北平时,母亲每次去信都夸朱雅芝怎样怎样好,也向她提过婚姻的事。他怕对朱雅芝造成伤害,所以没有直接拒绝,但也没有答应,而是含糊地说现在没心情想这些事,等以后再说。秦刚夫是想时间一长,朱雅芝就会把这事慢慢忘掉。自己从来没有说过同意的话,怎么能不征求自己的意见就定下来呢?难怪朱雅芝总是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自己,原因原来在这里。不得不承认秦刚夫很喜欢这个妻妹,但完全是对小弟弟小妹妹的那种喜欢,压根儿就不是男女间的那种喜欢,看来朱雅芝是误会了。 朱雅芝把事情挑明了,使秦刚夫感到很尴尬,也颇为难。凭心而论,朱雅芝为自己的儿子和这个家付出的太多了,当面拒绝她,太不近人情。但秦刚夫对她又确实没有那种感情,违心同意日后必然很痛苦。他思虑再三,只有先应付过去等以后再慢慢解释。秦刚夫看见朱雅芝为他熬的人参枸杞汤,端起来呷了一口,说:“嗯,不错,挺甜的,好喝。” 朱雅芝见秦刚夫脸上有了笑模样,心里很高兴,说:“好喝您就都喝了,以后我再给您熬。” 秦刚夫说:“你看,今天太晚了,我也累嘞,你也歇息吧。” “哎,我听您的。”朱雅芝点头答应,说“我给您铺上床。” 第二天,秦刚夫盥洗完后,便到上房去找母亲,谈朱雅芝的事。到了上房,还没等他开口,母亲就训斥起了他,劈头就说:“我问你,雅芝有什么不好?她是雅兰的妹妹,肯定会善待嘉木。娶别人作后妈,能容得下嘉木吗?你在外这么多年,雅芝是又照料嘉木又侍候我,还料理这一大家子的事。虽然没过门,可是,比儿媳妇还操劳,还贤惠孝顺。人长得也不错,这样的好媳妇你到哪儿去找?她哪点不好?哪点配不上你?” 朱雅芝走来,躲在门外面听。 秦刚夫说:“我不是说她不好,我是说……” 母亲气哼哼地:“你说什么?这么好的媳妇,你还有什么说的?” 秦刚夫鼓起勇气,说:“她是不错,可是,我……我们不合适……” “不合适?”母亲说,“怎么不合适?雅芝要人品有人品,要长相有长相,更难得的是她对嘉木好,嘉木跟着她受不了罪。人家一心扑在咱家,你可不能没良心,对不起人家?” “娘,我不是那个意思……”秦刚夫欲解释。 母亲打断他,说:“既然不是哪个意思,就听娘的话,好好跟她过日子。” “娘!”秦刚夫说,“这结婚是大事,得有感情……” 母亲嘟噜着脸说:“感情?什么感情?哼!都是什么民主啊自由的闹的,还感情?哪儿那么多感情?持家过日子要那么多感情干什么?感情能当饭吃。” “娘……”秦刚夫以前觉得和母亲还是很说的来的,而现在却没有一点共同语言,有一种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好啦!”母亲:“咱秦家是书香大户,可不能做没情没义让人笑骂的事。别的事可以由你,这婚姻大事,得听我和你朝鼎叔的。” “娘!”秦刚夫心想,当老人的也不能这样武断呀,这表示封建包办吗? “我累了,你下去吧。”母亲合上双眼,不容他再说。 朱雅芝在门外听到秦刚夫母子的对话,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秦刚夫神情极为沮丧,憋着一肚子气,走出上房。 就这样,母子俩闹崩了,秦刚夫说不服母亲,母亲也说不服秦刚夫。 就这样僵持着转眼工夫半个月过去了。 这些日子,秦刚夫头胀得柳斗大,心里乱成一盆糨糊,终日昏昏沉沉,恍然不知东西南北日出日落。一天,他突然清醒过来,想起自己答应杨萼君,最多半个月之内去见她,商议结婚的事。现在算来过去已经二十多天了,因为心烦,居然把这事忘了个一干二净。老太太肯定不会答应这门亲事,怎么办?是去还是不去?秦刚夫思虑再三,决定去。先瞒着母亲把生米做成熟饭,逼她不同意也得同意。秦刚夫吩咐车夫张国贤把车准备好,明天一早去黄鹤山庄。 这天下午,秦刚夫的朋友们来看望他,有顾岭、何云、冯班,还有洪家璧。秦刚夫发现沈子寒没来,正在疑惑间,洪家璧告诉他沈子寒最近从了军,部队驻在嘉兴。秦刚夫说:“原来二弟没在,我说嘛,他要在不会不来的。”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在当地都是小有名气,有头有脸的,聚在一起少不了谈诗论文。 说起在这一带谁能称得上是诗词大家,顾岭说:“刚夫兄是大家公认的,自不必说。” 众人附和:“那是那是,刚夫算得上是全国有名的大诗人喽。” 冯班说:“除了刚夫,我看就数洪家璧了,他的诗很有特点,纤细柔美,称得上是婉约派大家。” “可不敢当,不敢当,我的诗差多了,哪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啊。”洪家璧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心里很是美孜孜的。 秦刚夫说:“家璧也别太谦虚,你的诗确实很有长进。” 秦刚夫想听听大伙对的看法,便说:“这些年,咱们这里出了不少才女,她们中哪位最出色?” 顾岭说:“江南灵秀地,能写诗的才女不少,要说最出色,依我看还得属那个碧萼楼主杨萼君。眼下能比得上她的,好象还没有第二人。” “嗯,顾兄说得不错。”何云说,“杨萼君的诗我读过,确实不错。可以说是格调高绝,构思奇妙,常有突兀之想惊人之笔。更可贵的是虽为女流,却很少软绵绵的无病呻吟。我读过她的《剑术行》,气魄很大,有千军万马、气吞山河之势!有的句子我至今仍然能记起来,象……‘须叟树梢雷电生,玄猿赤豹侵空冥,寒峰倒影不可识,阴崖落木风悲鸣!’怎么样?有没有摇天撼地之势?不知道的,怎么也不会想到是女子写的。” 秦刚夫听了,心中无比得意,暗自说道:“看来我秦刚夫没有看错人,杨萼君果然是难得的奇女子。” 就在这时,洪家狴的话打断了秦刚夫的遐想。 洪家璧说:“欺世盗名,弥天骗局,果然蒙蔽了不少人呀!” 洪家璧的话,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吃惊不小。 秦刚夫更是疑惑重重,不由向洪家璧看去,疑惑地问:“你说什么?谁欺世盗名?什么骗局?” 洪家璧嘴角挂着冷笑,慢慢站起身,煞有介事地对满脸惊讶的秦刚夫和在场的人说:“刚夫兄刚从京城回来,不知道真相情有可原。在座诸位都是本地精英,没想到居然全被蒙骗了。” “什么?我们被蒙骗了?”在座的才子们面面相觑,说,“这怎么可能?你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刚夫也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她的诗确实写得不错,可惜呀,并非出自她手。”洪家璧的话幽深引起一阵不小的波动。 “啊?会有这事?”在座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秦刚夫惊得瞠目结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杨萼君的诗不是自己写的?这……怎么可能?不是她写的是谁写的?” “还是不说了吧。”洪家璧装成一派正人君子不便背后说人的样子。 反倒吊起在做众人的胃口,催着说:“说说嘛,是谁写的?” “有话你就直说,到底怎么回事?她的诗难道是别人代写的?”此时秦刚夫已经乱了方寸。 洪家璧很肯定地说:“正是别人代写。” “啊?!”众人又是一阵山摇地动地震撼:“会有这事?这……怎么可能呢?” 秦刚夫也觉得有点太离谱,讷讷地说:“别人代写?不大可能吧?” 洪家璧没有正面回答众人的疑问,而是煞 有介事地反问众人:“街巷间流传着一首歌谣,大哥刚来,诸位想必都知道吧?” “歌谣?”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说,“不知道,没听说过。” 洪家璧故做惊讶:“哎呀!茶肆酒楼都传遍了,连黄口小儿都能背诵,你们怎么会不知道?” 秦刚夫急于知道真相,催问道:“你快说是什么歌谣吧。” “好,我念给大家听听。”洪家璧一边想,一边摇头晃脑地念起来,“萼君绣被狎同舟,并蒂芙蓉露未收。莫怪新诗多佳句,捉刀人已在床头。” “啊?!”不知怎的,秦刚夫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他不相信这是真的,厉声质问道:“街巷传言,岂可凭信?有人见过吗?” 顾岭也说:“听说这杨萼君人品很不错嘛,老鸨子逼她为娼,她执意不肯,怎么会……” 洪家璧打断顾岭,说:“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也。我当时也不信,觉得为了沽名钓誉也不至于卑鄙到如此下作程度。为了验证虚实,我亲自去了一趟碧萼楼。” “你亲自去察看过?”秦刚夫来了兴趣,问,“你验证的结果如何?” “我希望传言是假的,可是,唉!”洪家璧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说,“可它确实是真的啊!我发现,杨萼君每次作诗之前总要借故到内室去,不是拿条手绢就是取些槟榔。这些都是女人常用之物,一般人是不会留意的。因为我是有备而来,悄悄隔着珠帘一看……” 在场的人都屏住气息,屋里没有一丝声响:“怎么样?” 洪家璧抖开包袱:“果然有人在为她代作!” 这下,在场的人不得不相信了。 “代作人是谁?”秦刚夫的脸色很难看,声音虽然低,但蕴涵着一种无名的愤怒。 洪家璧说:“许岱勋!我当时也不认识,是后来打听的。此人不是我们这儿的人,是福建闽南一个纨绔子弟,随叔父贩丝来江浙一带游玩,因为贪恋杨萼君的姿色,滞留不归,还说要娶她为妻。那小子很有些才气,杨萼君的诗皆出自他手。” “家璧,你没有看错吧?”秦刚夫不希望这是真的。 “这样的是事怎能看错。”洪家璧迟疑片刻,说,“不瞒大哥,我和杨萼君曾经相爱过,而且到了要结婚的程度。就因为发现了这个秘密,才跟她分手的。” 秦刚夫没有再说什么,心中有一种被欺骗被愚弄的巨大羞辱,如泥塑木雕般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朋友们什么时候走的,他浑然不知。 车夫张国贤不足道这些,第二天早早备好了车,吃过早饭后去请秦刚夫上路。 张国贤发秦刚夫还没有起床,在窗户外轻声说:“少爷,您不是今天去见杨才女吗?船备好了,走吧。” 屋里秦刚夫气哼哼地说:“屁个杨才女!不去!不去!” 张国贤还是第一次听秦刚夫说脏话,不敢多嘴,急忙把牲口从车上卸下来,牵回马厩。 第43章 辩诬 秦刚夫离开黄鹤山庄时说得好和的,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几天便回来,与杨萼君商定结婚的事。转眼已经一个月过去了,依然不见秦刚夫到来。别说杨萼君心中生疑,就要黄遨遥心里也直犯嘀咕,对于秦刚夫他还是了解的,做事认真,说话算数,很少无缘无故失约。黄遨遥怕杨萼君着急,特派人到秦刚夫那里去打听。打听回来的消息,使黄遨遥大为惊诧,愤怒地骂道:“洪家璧你小子太缺德了,怎么能这样恶语伤人呢?”他怕杨萼君经受不住这样的刺激和伤害,决定先不告诉她。 杨萼君很聪明也很敏感,见黄遨遥这几天说话言辞闪烁,好象有什么事在瞒着她,便一再追问。 黄遨遥见瞒不住了,对杨萼君说:“这事你别当真,小人的胡言乱语,根本不值得计较。” 黄遨遥越解释,杨萼君越觉得一定出了大事,说:“没事,您说吧,我经得起。” 黄遨遥说:“武汉有桩买卖,我必须明天去。我本打算回来以后再告诉你,既然你一定要问,我也就不班你了。但有一样,听了别生气,小人就是卑鄙,为它生气不值得。您放心,我从武汉回来,会替你出气的。” “您快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杨萼君已经等不及了,催他快说。 黄遨遥便把洪家璧在秦刚夫面前造谣中伤她的诗是由人代写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洪家璧虽然不是正人君子,但杨萼君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卑鄙到造这样的谣来中伤诬陷一个女人!杨萼君一下子呆了!愣了!傻了! 黄遨遥见杨萼君嘴唇颤抖却说不出话来,担心她受不住打击而精神崩溃,安慰说:“这样拙劣的谣言没人会信的……” 杨萼君两眼发愣,目光呆滞,摇着头讷讷地说:“可是,他信了。” 黄遨遥知道杨萼君说的他是秦刚夫,说:“我了解刚夫,他是一时不明真相。听我的话,我能帮你处理好这件事,这些天你哪也别去,一切等我从武汉回来再说。听话,没什么了不了起的。” 这天晚上,杨萼君一夜没有合眼。她觉得这件事绝不能就这样算了,婚姻可以不成,但人格不能随便被污损,尤其的男女间的事。让狎客代笔作诗,还标榜是才女,多么肮脏、丑陋、下贱、恬不知耻啊!这样的丑名自己绝对不能背!她决定去找秦刚夫当面说清楚。 黄遨遥临去武汉前特别嘱咐梅心,一定要看住萼君,哪儿也别叫她去,一切等他回来再说。当梅心知道杨萼君要去找秦刚夫,劝阻说:“黄先生不是不叫您去吗?您应当相信他,等他回来再说。”“不,这件事不能等。”杨萼君主意已定。 梅心说:“您一个年轻女子,莽莽撞撞跑到一个男人家里去,传扬出去别人会怎样说?” “这……”极度不冷静的杨萼君倒没有想到这个,心里怔了一下,说,“梅心说的倒是这个理,现今虽然民国多年了,可这里还是很封建的。我一个大姑娘跑去一男人家,还不成为大新闻?怎么办呢?不去?不行,这口气我实在咽不下去。怎么去呢?”她蓦地想起女扮男装,顿时乐了,说,“有了!我装扮成男人去,看谁还敢说什么?” 梅心为了阻止杨萼君,说:“不行,要是让人认出来……” 杨萼君很有把握地说:“认不出来,以前我又不是没扮过。” 就这样,杨萼君穿了一件打领结的浅灰色西服,戴了一顶西式鸭舌帽,坐船来到秦刚夫所在的小镇。找到秦家,正好遇见领着秦嘉木要出门的朱雅芝。杨萼君问:“请问这位大姐,这里是秦刚夫家吗?” 久居家乡小镇的朱雅芝,从来没见过这样潇洒漂亮的美少年,禁不住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眼,说:“是,你是……” 杨萼君淡然一笑,说:“喔,我是从北平来的,给他捎来封信。” 朱雅芝说:“他没在家,把信给我吧,我替你交给他。” “这……”杨萼君迟疑了一下,说:“对不起,托我捎信的人叫我亲自交给秦先生。” 朱雅芝不知道这个年轻人的来历,只好说:“他和几个朋友在拙园聚会。” 杨萼君说:“拙园在什么地方?我去找他。” 朱雅芝说:“不远,出了西门走一段路就到。” 杨萼君客气地说:“谢谢。” 杨萼君告别朱雅芝,按照朱雅芝指的路,果然在距西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拙园。庄园门匾上的字是秦刚夫手书,苍劲古朴,给人一种厚重的沧桑古拙感。庄园倚山而建,山前瀑布倾泻而下,正好流入园中,与园中建筑浑然融为一体,既清幽又壮观。 秦刚夫经历这场牢狱之灾以后,对佛教发生了兴趣。此地普安寺住持圆觉禅师在五台山受戒,是位学识渊博的高僧。今天,他把好友召集来,一起听圆觉大师讲经说佛。 圆觉果然是位高僧,对于佛理不仅见解深邃,而且旁征博引,论据精道。尤其对“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将来心不可得。”有极为独到的理解和领悟。听得众人频频点头,连连赞叹。 圆觉讲完以后,深有感慨地对秦刚夫说:“民国革命以后,象少爷您这样的年轻人,真心信佛的已经不多了。象您这样诚心信佛,很令老衲感动啊。” “唉!”秦刚夫回首往事,不由发出一声长叹,说:“所经所历所闻所见,多烦心之事,希望大师多多点化,以便使弟子斩断俗念,早日摆脱烦恼。” 圆觉显得有些惊讶,说:“你少年得志,年纪轻轻已在官场混迹多年,令多少年轻人羡慕啊!怎么?以后真的不想从政作官了?” “真的不想啦!”秦刚夫还没从被陷害的恐惧里摆脱出来,心有余悸地说,“我本以为民国了,旧的官场已经被推翻,党部也好政府也好,都是革命机构,都是为信仰和民众办事的,大家都是同志,为一个目标而努力。没想到,我大错特错了,招牌虽然换了,衙门改成了党部,政府。可依然是换汤不换药,甚至比过去还龌龊!明争暗斗,尔虞我诈,处处是陷阱,想起来就叫人心惊胆战毛骨悚然。以前听人说善不为官官场无真情可言,不亲身经历,你是感受不到的。真的呀,到处是阴谋诡计,口蜜腹剑,栽赃陷害,投井下石……什么卑鄙手段都有,可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在那样的环境里,你就是事事小心处处提防,也是防不过来。搞得心神憔悴,疲惫不堪,仍然难免遭受暗算。世界虽大,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没有一刻清净的日子,只有这佛门还是一块清净之地啊!” 圆觉似乎有种预感,意味深长地对秦刚夫说:“现实世界不同佛门,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即所谓世事难料,变化莫测。以后若是再逢良机,你还会心如止水不为所动吗?” 秦刚夫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我是被最要好的朋友所害,差点惨死狱中。我是不会再作官了,别说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就是有,我也不会再去作官的。官场太可怕,太可怕喽!” 就在这时,看守园门的老头进来,对秦刚夫说:“少爷,有个年轻人要见您。” “谁?”秦刚夫问,“是熟人吗?” 老人摇摇头,说:“不是,他说是从北平来的。” 圆觉见秦刚夫有远客到,便说:“你有客人,老衲寺里还有些事,告辞喽。” 秦刚夫说:“我送送大师。” 圆觉说:“不必了,你接待客人吧。” “也好。”秦刚夫对张国贤说:“代我送送大师。” “是。”张国贤答应,对圆觉大师一行:“大师请。” 张国贤送圆觉大师出去,秦刚夫心中暗想,京城来了人,谁呢?找我有什么事? 就在秦刚夫狐疑之际,但见一位身着西装的白衣少年风度翩翩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小厮。 当时洪家璧也在场,他一眼就认出是化了装的杨萼君。心中蓦地一凛,他知道杨萼君的脾气,猜想她一定是知道了让人代笔作诗的事,亲自找上了门来。洪家璧预感到事情不妙,便乘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秦刚夫举目一看,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疑惑地上下打量杨萼君,讷讷地问道:“这位兄弟是从京城来的?找我?秦刚夫?” 杨萼君说:“我从哪儿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领教秦大才子。” “喔?”秦刚夫觉得此人神情不对,仿佛憋着一肚子气。开始怀疑起他的身份来,审视着对方说:“这么说,兄弟不是从北平了?那……” 秦刚夫看着眼前这位翩翩青年,脑子里蓦地闪出杨萼君的身影,不由一怔,心里说:“啊?你……你是……” 杨萼君莞尔一笑,说:“不必惊诧,在下正是杨萼君。” 杨萼君说着,身手摘下头上的鸭舌帽,刷拉拉垂落下一头瀑布般乌黑秀发。 “啊?是个女的?” “谁呀?认识刚夫?没听刚夫说过呀??” 杨萼君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说:“诸位才子不认识我吧?不过,你们一定知道杨萼君。就是那个为了沽名钓誉卑鄙到让人捉刀代笔的杨萼君!” “啊?这就是杨萼君呀?跟想象的还漂亮还有风度啊!”在座的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秦刚夫被杨萼君的翩翩风度和高雅气质惊呆了,一时居然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杨萼君却气势如虹,咄咄逼人,说:“不错,我就是那个被秦大才子不齿的小女人杨萼君!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论身世,地位,才气……都不如别人。所以,从来不招惹是非,更不曾恶意伤人。没想到,却被无耻小人造谣中伤、诬陷诋毁。你看得起看不起我,婚事成或是不成,我都不会介意。但人格受到侮辱我却难以忍受。杨萼君虽然不才,但还不至于堕落到让人捉刀代笔的地步。今日我冒着被人辱骂耻笑的嫌疑,不邀而至,唐突造访,绝非不知廉耻,放荡轻佻。只是想请秦大才子当面出题,我即席而作,这总不会是由别人捉笔代作的吧?就请秦先生出题吧!” 在座的学子们由惊讶变成了赞叹,这样磊落的女子,怎会干那种令人不齿的事呢?洪家璧的谣言已经不攻自破。 秦刚夫没想到洪家璧会造谣或是传谣,所以他相信了;他更没有想到杨萼君会找上门来,当面验证洗刷清白。一时觉得极为尴尬,不知如何是好,一贯善于雄辩的秦刚夫居然言语支吾,语无伦次:“呵……这……” 杨萼君厉言正色,说:“秦先生请出题吧?你如果不出题,小女子的黑锅要背到什么时候呢?请吧!” 秦刚夫经过短暂的惶遽,随即镇定下来,心想,当面试试她的文才也好。便说:“如此,我们就欣赏欣赏杨才女的佳作。题目嘛……” 秦刚夫眯起眼思索题目,无意中看见院子里的一棵柳树,说:“那……就以柳树为题,怎么样?” 杨萼君爽快地说:“好啊,这是个好题目,历代文人才子咏柳者甚多。今日我就以柳树为题,作首词吧。” 秦刚夫高兴地说:“当今能填词的年轻人已经不多了,好,就填首词吧。” 笔墨纸张是现成的,就在桌案上放着。 杨萼君走到桌案前,拿起笔,蹙眉凝思。 在场的人屏住气,围拢到桌案旁,厅堂里鸦雀无声。 杨萼君思索片刻,面露笑容,说了声:“有了!”将笔在砚台里蘸饱浓墨,一边念一边在宣纸写: “有恨寒潮,无情残照,孤影霜条,犹忆春风似剪刀。漂泊流离,瘦腰如许,不堪回首,零落飘摇。冷落尽,幸有依依绿绦,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低语悄悄。” 人们没有想到,杨萼君的文思竟是如此之快,居然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构思成一首精美好词。惊呆了,折服了,赞叹声不绝于耳。 杨萼君的诗,秦刚夫在黄遨遥那里是看过的,一些美妙的诗句至今还能记得,象“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无梦不蒙蒙。”“初月不明庭户暗,流云重叠吐残星。”婉约清新,意境深邃。杨萼君不但这些缠绵小诗写得好,而且还有不少忧国忧民感慨悲愤之作,他至今尚能记起的,象“遥怜处处烽烟事,长啸无心阁自凭。”“海内如今传战斗,田横墓下益堪愁。”等等,写的很有气势,有一股震撼人心的豪气。如不知情,很难想象会是出自一位若女子之手。 秦刚夫看着杨萼君的新作,反复吟咏着“待约个梅魂,黄昏月淡,低语悄悄。”既激动又后悔。自己本来是看过杨萼君的诗的,怎么就轻信了洪家璧那样一个拙劣的谣言呢? 秦刚夫正在那里发呆,杨萼君说了声:“真相当可大白,告辞。”说罢,将笔掷于桌案上,抱拳作了个拜别的姿势,翩然离去。 秦刚夫蓦然一怔,仿佛从懵懂中清醒,环顾四周,急切地问:“哎?杨才女呢?杨才女到哪去了?” 众人回答:“杨才女走了。” “啊?”一向沉稳的秦刚夫,近乎有些失态,“不能叫她走!不能!杨小姐!你回来” 秦刚夫追到院中,哪里还有杨萼君的踪影…… 第44章 喜极而泣 杨萼君在事前那样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即兴而作,居然顷刻立就,文思之敏捷大大出乎秦刚夫的意料。他对杨萼君彻底折服了,下决心一定要把杨萼君追到手。他知道,这回对杨萼君不是一般的伤害,而是人格侮辱。他的悔恨是可想而知的。他一定要把杨萼君找回来,亲自当面向她道歉,请求她原谅。当他发现杨萼君已经离开拙园,林外衣也没顾上穿,便匆匆追了出去。 秦刚夫追到镇口码头,杨萼君已经上了船准备离开。 秦刚夫急切地叫道:“杨姑娘!杨小姐!我是来赔罪的,都是我不好,轻信了无耻谣言,伤害了小姐,我真是很后悔,痛心疾首的悔呀!我诚心向您道歉,我是真心的啊!” 秦刚夫说着走上船,坐在杨萼君对面,感慨地叹了口气,说:“唉!人们都说我年轻老成,处事沉稳,还有一点儿狡猾,是轻易不会上当的。没想到却轻信了洪家璧并不高明的谣言。” 杨萼君想从秦刚夫这里更多了解一些洪家璧的情况,便说:“洪家璧不是你的结义弟兄吗?你应该很了解他的。” 秦刚夫点点头,说:“不错,他,还有沈子寒,我们三人最要好,结拜成盟兄弟。他最小,聪明伶俐,又爱学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很可爱的。” 杨萼君试探地问:“你一定知道他的身世?” 秦刚夫说:“他父亲叫洪琪骧,民国政府的税务总监,在北凭时我见过,是个胖老头,我职位太低,没说过话。洪家璧先前在北平,到老家来已经十八九岁了。没想到家璧变成了这样,伤害了小姐,我真后悔。其实,您的诗我在黄遨遥那里是亲眼看过的,何况他的造谣之术并不高明,我怎么就相信了呢?糊涂!真是糊涂至极啊! “算啦。”杨萼君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它了。” “这么说,你原谅我了?”秦刚夫喜出望外。 杨萼君无奈地笑笑,说:“不原谅又能怎么样?” “太好了!”秦刚夫如释重负,“你能原谅我,我真的很高兴,那……咱们的事……” “不不。”杨萼君极力回避,“我现在心绪不好,不想谈这件事。” “也好。”秦刚夫沉默良久,问杨萼君,“您日后有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杨萼君内心极为凄苦,但她竭力撑着,说:“先去嘉兴看看回黄皆令,然后,再回黄鹤山庄。” “不妥。”秦刚夫似乎就有了想法,说,“黄遨遥对你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不会叫你抱屈。但他是生意人,又在江湖闯荡,很少回黄鹤山庄。你一个女人孤零零住在那里,短时间可以,长期下去怎么行?你看行不行?” 杨萼君问:“什么主意?” 秦刚夫说:“我家有不少空闲房子,就是不知道小姐肯不肯赏脸?” “住在你家?”杨萼君没有想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不大合适吧?” 秦刚夫说:“有什么不合适的?喔?你是怕人说闲话?身正不怕影子斜,怕什么?你还不全了解我,我这人一贯我行我素,从不管别人怎样说。” 秦刚夫的这一性格,倒和杨萼君很相似。杨萼君的心有些动了,说:“我是说你家里的人,你母亲,听说你还有个兄长,他们不会……” 秦刚夫很有把握地说:“这你放心,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母亲岁数大了,不管事,长兄秦锦夫整天忙着做买卖,连家都很少回。不过,一回来就有好事——送钱!” 逗得杨萼君也笑了。她止住笑,很认真地对秦刚夫说:“既然你诚心相邀,我也不能太任性。但话得先说在前头,算我借你的房子暂住。” 秦刚夫说:“什么借不借的,随便住嘛。” “你听我把话说完。”杨萼君打断秦刚夫,说,“我住可以,但有一件,不许提婚姻之事。你若不答应,我就……” 秦刚夫忙说:“好好,依你,不提,不提。” 就这样,杨萼君作为秦刚夫的客人住进了秦家。 秦刚夫把杨萼君待为上宾,生活上照顾得非常周到,嘘寒问暖,关怀备至。两人还经常在一起切磋学问,吟诗作对,天南海北地谈些逸文趣事。 二人的感情日渐加深,但就是谁也不捅破那层窗户纸。 秦刚夫想捅,但他不敢,因为他知道杨萼君的性子,杨萼君不主动提出,他是万不敢冒险的。 杨萼君有她的顾虑,几句毫无根据的流言蜚语,便使秦刚夫改变了主意,连自己的人品都怀疑了,她真害怕遇上第二个洪家璧,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直到有一次偶然的发现,杨萼君才真正了解到秦刚夫是多么的爱她,把她看得比前程还重要,杨萼君被深深感动了,下了和秦刚夫结婚的决心。 那是一天的早晨,天气特别好,朝霞把杨萼君屋子的窗棂涂抹成绚丽的橘黄。杨萼君贪恋这秀丽景色和清新空气,起床以后便去了后花园。花园里的花木被昨夜的露水打得湿漉漉的,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熠熠的银光。花瓣上露珠莹莹,蝴蝶的翅膀被露珠浸湿,上面蘸满花粉。杨萼君徜徉在绿叶鲜花的海洋里,忘掉了世俗的烦恼。追逐扑打蝴蝶,跑得香汗涔涔。杨萼君皮肤本来就白嫩细腻,经过活动出汗,更透出迷人的红润。 杨萼君一只蝴蝶,追到花园的西北角,蝴蝶飞过院墙不见了。杨萼君发现,院墙上有个豁口,形状象门,但没有门框和门扇,用一些灌木和杂务挡着。她出于好奇走过去向一看,原来也是个小跨院,很小。两个院子虽只有一墙之隔,但景况去大不一样。后花园蓊蓊郁郁繁花似锦,修剪得整整齐齐。而这个小跨院却是杂乱不堪,荒凉破败,满目疮痍。小跨院没有其它通向外面的门,显然是后花园的一部分。为什么二者却如此大相径庭呢? 就在这时,秦刚夫来叫杨萼君去吃早点,见屋里没有人,门都开着,他猜想杨萼君可能是散步去了,便坐在客厅等候。 秦刚夫刚坐下工夫不大,便有个男人来找他,他迎出去一看,惊喜得叫了起来,原来是他哥哥秦锦夫。秦锦夫做生意去了上海,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刚夫说:“哥!是你呀,你不是去了上海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锦夫说:“昨天晚上刚到,因为太晚了,没过来。” “哥,坐,一会儿一起吃早点。”秦刚夫请秦锦夫坐下。 秦锦夫坐在沙发上,沉吟片刻,说:“刚夫,听说你把一个叫杨萼君的女人领到家里来嘞?” 秦刚夫一怔,心中暗想,他的消息好快啊?昨天刚到就知道了? 秦刚夫是当局者迷,从他把杨萼君领进家中那天起,整个小镇就传遍了。而且越传越蝎虎,有的说二人已经同居;有的说不是同居,是秦刚夫花钱卖的歌伎,玩新鲜,玩腻就扔出去;有的说杨萼君不是歌伎,是才女,把秦刚夫迷住了,非要娶杨萼君不可,还要明媒正娶,风风光光地大操大办,为这事跟家里人闹僵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朱雅芝是从他父亲那里得知这个消息的。 一天黄昏,朱雅芝的父亲急头火脑地从外面回来,对朱雅芝说:“雅芝,你知道不知道,刚夫从外面领来个女人……” “什么?”朱雅芝象蝎子蜇了屁股,没等父亲说完便着急地说:“不会吧?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哎呀!你还不了解他?他就是怎么荒唐,不管不顾,啥事做不出来?” “怎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呢?”朱雅芝颇有大意失荆州的感叹。 “秦家院子怎么大,藏下个半人还不容易。”雅芝父亲说,“我也是从外面听说的。回来后我问张国贤,起初他不说,吞吞吐吐,我反复追问,他才说是有这回事。张国贤说,那女人可有本事了,不但会唱歌跳舞,还会写诗。少爷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雅芝撇撇嘴,说:“算什么本事,上赶着送上门,不值钱。” “不对。”朱雅芝的父亲说:“听张国贤说,人家不来,是刚夫死乞百赖让人家来的。” 朱雅芝有些沉不住气了,问:“是个什么家庭的千金小姐呀?值得刚夫这样。” “还千金小姐?屁!”朱雅芝轻蔑地吐了口吐沫,不屑地说,“下三滥!有的说是妓女,有的说是丐帮大帮主的女儿,反正不是什么正经来历。” “真的?刚夫怎么喜欢这样的女人?”朱雅芝感到不可理解。 她父亲说:“那不是明摆着吗?肯定是这个女人会风骚,会勾引男人呗!” 朱雅芝经父亲这么一说,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她曾听不少人说过,秦刚夫从小就风流惯了,喜欢不安分的风流女人。她蓦地联想到,秦刚夫之所以不喜欢自己,八成是嫌自己不识字,没文气,不会写诗作画,歌舞弹唱,不会潇洒风流。秦刚夫把这样的女人接进家,对自己的威胁太大了,可不是个好兆头。 朱雅芝想到这里,担心地问:“刚夫是不是想娶她?” “哎呀,我那傻闺女,这还用问?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朱父说,“不想娶她把她接进家里来干什么?再说,孤男寡女整天在一起鬼混,不出事才怪?弄出事来,不娶也不成了。” “不能!”仿佛秦刚夫已经被杨萼君夺走了,朱雅芝急得团团转,焦急地说,“不能!不能叫这个女人把秦刚夫夺走!” “你急什么?”朱雅芝的父亲说,“还没有糟到那样的地步。你想啊,秦家是什么门第?在这一带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户,富贵人家,世代为官。老太太和秦朝鼎能容许秦刚夫把杨萼君这样的人娶进家?现在讲自由,解放,年轻人赶时髦,找个风骚女人玩玩,风流风流,不一定是动真情。我看,刚夫也是这样,这位公子哥从小放荡惯了,找个杨萼君这样风流女子玩玩,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吗?未必真的肯娶她。退一步讲,他就是真的要娶她,老太太和族长秦朝鼎能答应吗?你呀,抽空去找老太太和秦朝鼎,只要他俩不松口,任凭他秦刚夫怎样折腾,也休想娶杨萼君。” 朱雅芝觉得父亲说得有道理,说:“今天晚了,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朱雅芝来到秦老太太住的上房,把秦刚夫将一个下三滥的女人领进家的事,向老太太述说了一遍,然后委屈地说,自己对他这么好,把一颗心都给了他,他却对自己冷若冰霜,无情无义,却把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当成心肝宝贝。朱雅芝越说越伤心,说到最后,居然哭成泪人,哽咽得说不下去。 其实,秦刚夫把杨萼君领进家,下人已经告诉了她。她之所以没有出面制止,是有她的苦衷。秦刚夫是她养大的,这不假,但毕竟不是亲生。秦刚夫虽然对她很尊重,但她心里很清楚,那是出于长幼礼貌。要是真闹翻脸,秦刚夫不买自己的帐,自己怎么下台?在下人面前还有什么威信。所以,在对待秦锦夫秦刚夫兄弟的事情上,她一向把握分寸,点到为止,从不依仗长辈身份强加给他们。因为她知道,这样二人不但不一定听,而且会影响自己在秦家的地位。 所以,当朱雅芝和他父亲向他告状和哭诉以后,她采取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和稀泥态度,说:“瞧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刚夫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一定是接进来随便玩玩,风流风流,不必当真。我看,是你多想了。” 朱雅芝的父亲觉得老太太的态度不对劲,说:“老太太,可不是雅芝多想,少爷真的是要娶她,而且还打算用迎娶正房妻室的大礼来迎娶呢!” “不会吧?”老太太说,“你是听谁说的?” 朱雅芝也急了,说:“哎呀,怎么不会?镇子上的都嚷嚷遍了,就您还蒙在鼓里!” 老太太觉得秦刚夫这样做,也太过分了,说:“他真的要这样做?也太不象话了,他怎么能置礼仪和族规于不顾,任着性子胡来呢?” 朱雅芝说:“是呀,他从小荒唐惯了,什么事做不出来?老太太,这可是关系到礼仪族规和秦府家风的大事,您可不能不管呀?” “这……唉!”秦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们也知道,他虽然是我带大,对我也还算听话孝顺。可毕竟不是我亲生的呀。” 朱雅芝听老太太有不管的意思,急了,说:“那……这事您就不管了?” 朱雅芝的父亲也说:“再怎么说您也是秦府的老夫人、长辈,出了这样的大事您怎么能不管?眼睁睁看着他任他胡来?再说,雅芝和少爷的婚事,是您和族长当面答应的,怎么能说不算数就不算数?” “你们别急,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太太赶忙安慰他们,说,“我是说,得想个能管住他的办法。哎?有了。” “什么办法?”朱雅芝父女急问。 秦老太太说:“婚丧嫁娶是族中大事,得族长点头才算数。我这就去找他朝鼎叔,他是族长,是不会不管的。” 朱家父女说:“对呀,家有百口,主事一人。违背族规和家法的大事,族长不能不管。” 就这样,秦老太太把这块烫手的山芋推给了组长秦朝鼎。当秦朝鼎听秦老太太说秦刚夫不但要娶杨萼君,而且要明媒正娶,六仪具备,用迎娶正房妻室的大礼来迎娶时,秦朝鼎气得浑身哆嗦,对秦老太太说:“别说啦!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他也是读书人,在官场混过,是经过大世面的,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也不懂?连起码的脸面也不顾?朱雅芝怎么啦?出身名门,又是嘉木的亲姨,人长的也不错,有什么不好?哪点配不上他?话再说回来,他就是看不上雅芝,世界上大家闺秀才女淑媛不是很多吗?为什么偏要娶一个让人看不起的下流胚?他……简直是疯了!” 秦老太太在旁帮腔,说:“是啊,也不知道那狐狸精用什么法迷惑了他。”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色……色相呗!下流货!”秦朝鼎大包大揽地说,“这事我一定要管!非管不可!你先回去吧,我这就去找他。” 秦老太太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地,放心地回到秦府。 秦朝鼎送走秦老太,依然余怒未息,一边穿外衣服一边生气的自言自语:“岂有此理!简直是恣肆胡为!” 秦朝鼎穿好衣服,对老仆说:“走!” 老仆见他气得够戗,劝慰道:“老爷,您别生气,慢点走。” 秦朝鼎一边气咻咻地向外走,一边说:“哼!他眼里根本没我这个族长,我能不生气吗?” 可是,走到大门口,秦朝鼎突然停了下来。 老仆问:“老爷,是不是落下东西了?” “没……没有。”秦朝鼎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边想一边自语,“不妥,不妥!不能去,去不得!” 老仆说:“您是一族之长,族里的事您都能管,有什么去不得的?” 秦朝鼎对老仆人说:“你呀,还不知道内中的奥妙,不象你说的那么简单。我虽然是秦刚夫的长辈,我自己很清楚,无论声望,家财,还是能力才华,都远远不如他。我要是亲自出面,他听还好,要是不听,驳了我的面子,我怎么下台?我今后还怎么管族里的事?不行,这事我万不可亲自出面。” 也是事情有凑巧,就在这时秦锦夫做买卖从上海回来,从秦朝鼎家门前路过。秦锦夫作为晚辈子,自己要过去问个平安。秦朝鼎见秦锦夫回来了,不由心中大喜,他是秦刚夫的亲哥哥,叫他去劝说不是再好不过了吗?秦锦夫人很厚道老实,同时他也觉得秦刚夫这事办得过于莽撞,便答应秦朝鼎一定劝说弟弟放弃这个荒唐想法。 杨萼君的住室分内外两间,前面是客厅,客厅的正门通前院。客厅后面是卧室,卧室后面有一门,通后院和花园。杨萼君从后花园是从卧室的后门进来的,进来以后,听到客厅有两个男人在谈话。其中一人是秦刚夫,杨萼君听得出他的声音。另一个人的声音却很陌生,从来没听见过。从他们谈话的只言片语可以听出,是谈有关秦刚夫和自己的事,便没有作声,想听他们说写什么? 秦刚夫是个极顶聪明的人,见哥哥一见面不谈别的开口就说杨萼君的事,而且是一种责怪口气,便说:“大哥,您是不是听到了些什么?” 秦锦夫果然是实诚人,不知道撒谎,说:“是啊,是听到了有些议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母亲和朝鼎叔商量商量?” “哥。”秦刚夫不同意秦锦夫的看法,说:“现在都什么年月了,民国啦!商量什么?自己的婚事难道还要家庭包办?你呀,别听别人瞎嚷嚷。” 秦锦夫做生意是个天才,但在言辞折变上却显得很愚钝,讷讷地说:“不关怎样说,你娶这个杨萼君,实在是不明智和没有远见之举……” 秦刚夫很不爱听这样的指责,说:“何以见得?”从语气看,他对这样的指责心中很反感。 秦锦夫说:“眼下,你是被唐化钧陷害才落到如此地步的。你跟哥哥不一样,你是生成的当官作干部的材料,你是颗珍珠,是不会永远埋没地下的。说不定哪一天被独具慧眼的革命志士发现,施展抱负,飞黄腾达,是必然的事,凭弟弟你的学识本领,当个委员、参议、部长什么的,肯定是没问题的……” 秦刚夫面露凄凉的冷笑。 秦锦夫说:“你别笑,你看看现在台上的那些大员、部长,有几个有真才实学?你哪点比他们差?倘若到了那一天,你有杨萼君这样一位夫人,能拿的出台面吗?就你能拿出去,同僚们会怎样看?” 秦锦夫的话确实击中秦刚夫的要害,他被迫害革职回乡,他心里不服,他恨奸小当道,官场不公,无能之辈位居要职,节节高升。象他这样有学识有才能的正直之士,则遭打击被迫害。凭他的学识才能,那些趾高气扬的委员、部长、大员,简直粪土不如。如果遇上真正的伯乐,委他重任,给他施展的机会,他绝对会让世人刮目相看的。他虽然嘴上说这辈子不再从政当官了,只不过是此一时彼一时的说法。他内心深处无时无刻都在想东山再起,他不想这样窝窝囊囊活下去,做梦都盼能有出人头地那一天。 所以,当秦锦夫讲出这番话时,秦刚夫的心动了,犹豫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 里间屋里的杨萼君,凭第六感官敏锐地感觉到秦刚夫在迟疑踟躇,她急切地盼望听到秦刚夫的回答,又非常害怕听到回答。因为,她怕遇见第二个洪家璧。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秦刚夫经过短暂的激动以后,重新回到严峻冷酷的现实,脸上浮起无奈的苦笑:“委员?参议?部长?嘿……我和唐化钧势如水火,不共戴天,只要他在国民政府,就不会有我秦刚夫的出头之日。而他,是个八面玲珑,久经官场,应付裕如的变色龙,不倒翁。袁世凯、段琪瑞、黎元洪、徐世昌、曹锟……现在又是孙中山,总统象走马灯似的换,而他却永远不倒,总是红人,谁上台他都吃得香。有他在,今生今世还会有我出头露面的那一天吗?!没有绝不会有!现在谈什么当委员、部长、大员,就如同连儿子还没生出来,便担心起孙子会死掉一样滑稽可笑吗?” 杨萼君提到嗓子眼的心,松弛了许多。 秦锦夫说:“你这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但你也得考虑考虑影响。你有不是不知道,咱这里远离大城市,也不靠铁路公路,消息比较闭塞,西方的那套民主啊个性解放啊,在咱们这里影响很小,封建观念还是很根深蒂固的。你知道不知道?人们都说了你些什么?” “说什么?”秦刚夫脸色阴沉下来。 “难听得很!都说你发了疯,一个……”秦锦夫有些说不出口。 秦刚夫冷冷地问:“一个什么?没关系,你说吧。” 秦锦夫说:“一个与娼妓无异的女人,能有多少真才实学?竟使你这江东大才子如此痴迷?你这不是自辱身份,找着叫世人耻笑吗?” 使秦锦夫万万想不到的是,这个昏了头的秦刚夫听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神态,哈哈大笑起来,说:“不用说,这准是咱们那位德高望重朝鼎叔对你说的?哼!凡夫俗子之见!这些人哪里知道,杨萼君绝非他们说的那种凡俗女子!她虽然在青楼长大,也曾沦落丐帮,但她气质高雅,毫无轻佻粗俗恶习,是很有教养很有气度的。这是为什么?因为她的师父是鼎鼎大名的江南才女徐雅峋,她义父虽是丐帮帮主,其实是一位难得的博学之士,成为丐帮帮主是在是被逼无奈。至于萼君本人,莫说女孩子,就是一般的男人,也无法与之相比,称其2 4旷世才女毫不为过。人生在世,难得一二知己,我得杨萼君,如鱼得水,如星逢月,别说是招来些议论责难,就是为她而死,我也心甘情愿绝不后悔!” 秦刚夫这番话,完全发自内心,情真意切,感染力极强。 秦锦夫面对如此痴情的弟弟,还有什么话呢? 一时冷了场,客厅里出奇的静,能听到人们的出气声。 突然,隔壁传来哽咽抽泣声,起初声音很低,很压抑,后来忍不住变成了伤心大哭。 “啊?萼君!”秦刚夫杨萼君,急忙跑入内室。 第45章 迎亲彩船 秦锦夫虽然不认识杨萼君,但他断定内室抽噎哭泣的人一定是她,便知趣地离去。 秦刚夫听到杨萼君抽噎哭泣,不由一怔,急步向内室走去。 秦刚夫走进内室,见杨萼君脸上热泪纵横,虽然竭力抑制着,依然抽泣得喘不上气来。 秦刚夫疑惑地问:“怎么?你原来在屋里?我……” 杨萼君打断他,深情地说:“不要说了,我都听见了。刚夫,只要你以后不忘掉今天说的话……” “不会!绝对不会的!”秦刚夫说,“我是出自真心的,永远不会忘记。日后我要忘记今天说的,叫我不得善……” 秦刚夫想说“不得善终”, 终字尚未说出口,杨萼君赶忙用白皙的小手捂住他的嘴,说:“不要!你的心我已经看到了,何必要发誓?” 二人坐下,杨萼君推心置腹地说:“刚夫,不知你想过没有?我和确定恋人关系时,你刚从狱中放出,失去了公职,落魄回乡,可说是没有了任何的地位和权势。你能体察我的衷曲?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秦刚夫说:“我当然知道,你贪图的不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 “你说得不错。”杨萼君说,“我了解过你的过去你不到二十岁就投身国民革命,从政以后,拒不攀附权贵,连袁世凯这样一时间可以摇天撼地的大人物,你也不肯委蛇屈从。堂堂正正,清清白白,是个男子汉!我敬慕的正是你的气节啊!” 杨萼君说着,走到桌案前,拿起毛笔,砚台里有现成的墨,蘸饱,在宣纸上唰唰唰,画了一竿苍劲挺拔的老竹,并在空白处题了一首诗,盖上铃印。 杨萼君一边用嘴吹未干的墨迹,一边对秦刚夫说:“你多次向我求婚,我一直没答应。今天,我答应了。” “啊!?”秦刚夫激动异常,高兴地攥住杨萼君的手,叫了声,“萼君!”这短短两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杨萼君说:“我和你一样,心里很不平静,涂鸦了这幅墨竹,作为定情见证。所题小诗是我心愿,希望你象这挺拔的竹子一样,永远不媚世,不趋俗,洁身自好,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堂堂正正的好男人、硬汉子。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秦刚夫啊!” 秦刚夫接过杨萼君的画,说:“萼君,相信我,不会叫你失望的。” 杨萼君诗是: “不肯开花不趁艳, 萧萧影落砚池边, 一枝片叶休轻看, 曾住名山傲七贤!” 秦刚夫看着看着,不由念出声:“……曾住名山傲七贤,傲——七——贤!”激动地说:“太好嘞!萼君,你最知我的心呀!” 杨萼君暗暗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知音。 秦刚夫见天色已经不早了,说:“饿了吧?我来找你,你没在屋里,去哪儿了?” “和梅心去后院花园了。”她突然想那个荒废的小院子,问,“哎?整个后花园莳弄得很整洁漂亮,惟独西南角那个小园子那样破败荒凉,好象是一个园子,为什么相差那么大?” “哼!”秦刚夫脸色顿变,气得说话声音都颤抖了,“就是那个破败荒凉一文不值的破园子,差点要了我的命!” “啊?!”杨萼君一惊,问,“怎么回事?” 秦刚夫长叹一声,说,“这个不足半亩地的小园子,是我从邻居家买来的。没想到,唐化钧竟向督察署诬告我倚仗权势,横行乡里,欺压百姓。说我强行霸占邻居一座方圆百亩价值千元的大花园!天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害得我锒铛入狱,险些送掉性命,就是这座破园子呀!”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这事。”杨萼君见引起秦刚夫的伤心往事,赶忙象哄小孩子似地,说,“好了,别难过了,都过去了,啊?” 秦刚夫一向刚愎自负,认准的事从不管别人议论,不管家里人反应如何,毅然决定和杨萼君结婚。而且要大操大办,气派的婚礼,隆重的酒宴,风风光光,体体面面。 这时,黄遨遥已从武汉回来,既然大办就要按老规矩,他先把杨萼君接回黄鹤山庄,那里是杨萼君的娘家,到吉日秦刚夫再用迎亲彩船把新娘接走。 杨萼君对黄遨遥说:“还费这个事干吗,免了吧。” 黄遨遥不同意,说:“不行,这怎么能免呢?黄鹤山庄嫁闺女,得热闹热闹。” 秦刚夫和杨萼君依了他。 然而,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却生出一场大祸,险些闹出人命。 怎么回事? 原来,秦刚夫要娶杨萼君,而且要大操大办,旗鼓招摇。消息一传出,便在闭塞的小镇引起不小的轰动,指责者居多,甚至有人大骂秦刚夫有失身份,伤风败俗,丢人不要脸。 但是反应最强烈的,则是朱雅芝和秦朝鼎。 朱雅芝恨杨萼君恨得牙根儿疼,她认为是这个不要脸的下作女人夺走了本来属于她的秦刚夫,若不是她,秦刚夫总有一天会回心转意跟她和好的。现在,秦刚夫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了。她恨不得把杨萼君剪烂剁碎。 而秦朝鼎气的是,秦刚夫从来没有把他当作族中长辈对待,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结婚这样的大事,别说征求他同意,居然连声招呼也不打。这股气他已经憋许久了,但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发泄。 虽然秦刚夫和杨萼君结婚的日子都定了,木已成舟,生米马上就做成熟饭。但痴心的朱雅芝依然不死心,她认定秦刚夫应当是属于她的。她再次去找秦朝鼎告状,希望他能利用族长身份出面阻止。, 朱雅芝和她父亲来到秦朝鼎家时,秦朝鼎正在往外送镇上的几个头面人物。 “诸位慢走。”秦朝鼎抱拳相送,说,“不是鄙人不管,他秦刚夫的脾气诸位是知道的,一向目中无人,什么时候把我真正当作过长辈……” 一位年长地气哼哼地说:“反正我们把丑话都说了,你要任凭他胡来,非要娶个不三不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我们便不再与他来往,别怪我们不给他面子!” 秦朝鼎连声说:“好好,我一定劝他,一定劝他。” 秦朝鼎送走来人,沮丧地说:“我招谁惹谁嘞,不去找秦刚夫,冲我发什么火?哼!一样的欺软怕硬!” 秦朝鼎刚要转身回去,蓦地看见朱雅芝父女俩,没好气地说:“你们家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再管了,别找我,你们回去吧?” 朱雅芝说:“老叔,您为俺家的事操了不少心,俺心里清楚。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啊,您还真不能不管。” “为什么?”秦朝鼎气呼呼地说,“我还管?我还管非气死不可!” 朱雅芝父亲说:“您要就这样撒手不管,一来遂了他们的心愿,二来呢,您不是承认自己栽了吗?别人会怎样看您,您以后还管不管秦家的事?” 秦朝鼎觉得他说得还真有道理,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说:“那……那他硬是不听你的,你有什么办法?” 朱雅芝父亲说:“他无情您就不能有义,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他顺顺当当结成婚!” “那……结婚的日子都定了,还有什么办法阻止?”秦朝鼎一时无计可想。 “什么办法?”朱雅芝父亲蹙眉思索,可是,一时却想不出来,恶狠狠地说:“阻止不住,也得跟他出出坏添添堵,反正不能叫他这么痛快!” “诶?”雅芝父亲的话启发了秦朝鼎,突然想起一个主意,问雅珠父女:“听说杨萼君先回黄鹤山庄,结婚时秦刚夫用彩船去接?” “嗯,是,彩船已经准备好了。”朱雅芝回答。 秦朝鼎象是自语:“哎?这倒是个机会。” 雅芝父女问:“什么机会?” 秦朝鼎煞有介事地说:“咱们这儿的习俗,是晚上去,天不亮就把新娘子接回来。夜里黑大糊的,要是有人在路上捣乱,还真不好对付,啊?” 老奸巨滑的秦朝鼎虽然不明说,朱雅芝父女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这真是个好办法!”朱父说,“找几个人在路上……” 朱雅芝担心地说:“不会查出来吧?” 朱父说:“彩船在河心,人在岸上,等彩船靠了岸,人早跑得无影无踪了,到哪儿去查?” 朱雅芝征询秦朝鼎的意见:“这样做是不是太……太过分?” 秦朝鼎摸棱两可,实际是鼓励,说:“过分不过分嘛,得看怎么说……” 朱父接过话茬,说:“就是嘛,你对他那么好,他却无情无义,狠心把你甩了,过分的是他!对于这样的人,这算是客气喽!是吧?老叔?” “我是长辈,你们小辈的事,我不便插嘴,你们看着办吧。不过,人是有志气的,不能象软柿子任凭人家捏!” 秦朝鼎确实处事圆滑,既把事挑起来了,又没有一句指使操纵的话。 眨眼之间,秦刚夫和杨萼君结婚的日子到了。 头天晚上,天气格外的好,蓝天如洗,万里无云,又大又圆的月亮似乎在看着人间笑,祝福这对新人百年和好。 黄鹤山庄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张灯结彩,人们忙忙碌碌,处处透着喜气。 杨萼君的屋子里更是笑声不断,梅心里外忙活着,几个妇女在为杨萼君梳妆打扮,她们都是伙计眷属。 当月上中天以后,从小码头传来喜乐和鞭炮声,秦刚夫的迎亲彩船到了。 秦刚夫新郎倌打扮,走下彩船,被送亲一方迎进黄鹤山庄。 黄遨遥以新娘家主身份把秦刚夫迎进客厅。 黄遨遥说:“新郎倌请坐,恭喜先生,贺喜先生。” 秦刚夫还礼:“多谢,多谢,同喜,同喜!” 黄遨遥很认真地说:“刚夫啊,说实在的,萼君这孩子真不容易。你们既然相爱了,希望你真心待她,相伴永远。” 秦刚夫郑重地点点头,说:“您放心,我会的。” 黄鹤山庄的伙计和眷属几乎都来了,一位年纪大些的伙计说:“听说新郎倌是当今才子,见过大世面。趁新人正在梳妆,何不请新郎写首催妆诗,岂不更添雅趣?” 众人附和:“对!好!请新郎写首催妆诗,不写不让抬走新娘。写呀,快写,不写不让上彩船!” 黄遨遥说:“刚夫,咱们这里是有这个习惯,对于你来说是小意思,就写一首吧。” “好吧,恭敬不如从命,我就献丑了。”秦刚夫站起身走到桌案前,拿起笔,一边在砚台里蘸墨,一边蹙眉凝思。 这时,天上的月亮更圆更大了,月光如洗,照得大地如同白昼。 在这个特点的时刻,秦刚夫望着大而圆的月亮,思绪翩翩,感慨无限,诗思象潮水般奔涌澎湃。在宣纸飞龙走凤,片刻立就。 秦刚夫的《催妆诗》是这样写的: 庭院梧桐喜鹊落, 银河繁星亮婆娑, 天上人间多喜气, 明月东升早渡河。 喜鹊架桥报早秋, 盈盈一水化为舟。 妆成莫待伊人看, 浓妆淡抹总风流。 黄遨遥赞叹道:“好诗!应景之作能写成这样,确实是好诗不愧是你秦刚夫啊!” 秦刚夫谦然一笑,说:“那里那里,缺少推敲,应景而已。见笑,献丑。” 一位年轻伙计一边念《催妆诗》,一边向杨萼君住的楼上喊:“新娘子快梳妆吧,新郎倌等不及喽!” 梅心从年轻伙计手里拿过《催妆诗》,交给杨萼君看。 杨萼君看着秦刚夫这首夸赞自己的《催妆诗》,心中充满激动和喜悦,庆幸自己找到一位可意丈夫。 时辰到了,杨萼君拜别黄遨遥和山庄的伙计,登上迎亲彩船。 彩船离开喧闹的送亲码头,缓缓向前驶去。 因为是夜里,河中很少有船只,两岸有是黑黢黢的,没有行人,寂然无声。 迎亲彩船快要到镇子时,天开始有些麻麻亮,两岸景物虽然还有些朦胧,但已依稀可辨。就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46章 为爱疯狂 秦刚夫迎娶杨萼君的彩船离开黄鹤山庄以后,迤俪前行。秦刚夫和杨萼君坐在舱中休憩假寐,一路静悄悄相安无事。天要麻麻亮的时候,彩船驶近小镇。 张国贤走进船舱,对秦刚夫和杨萼君说:“就要到家了,请老爷夫人清整清整,准备进镇子。” “好,总算到家了。”秦刚夫打了个哈欠,对张国贤说,“吩咐吹鼓手使劲吹,鞭炮可劲放,怎么热闹怎么来,让全镇子的人都知道。” “是喽!”张国贤答应一声,急颠颠走出船舱。 工夫不大,鼓乐声鞭炮声大作,在黎明前最安静的时候,显得格外响亮,有惊天震地之概。 秦刚夫听着这震耳欲聋的响声动作,心中无比高兴,脸上露出得意而又带有几许挑衅的笑容。 这时,天已经渐渐亮了。 杨萼君从舷窗向外看去,但见岸上人影晃动,仿佛在交头接耳地指点议论。 女人都爱出风头,杨萼君也不例外,感到无比风光,荣耀。心想,这一切都是秦刚夫给的,她感激地看着秦刚夫,趁势依偎在他怀里,幸福地合上眼睛。 彩船在艳丽的朝霞照耀下缓缓向前行进。 估计快要进城的时候,突然岸上传来阵阵骚动,隐隐听到粗鲁地叫骂声。 起初,杨萼君以为是看热闹的人在吵架。但仔细一听,觉得不对,好象是在骂她。她不由一激灵,急忙走到舷窗前向岸上看去。 果然,岸上乱哄哄地,几个人指着彩船挥舞拳头,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 有的说:“一个臭婊子,也敢这样风光,恬不知耻!无法无天!” 有的说:“秦刚夫也是在外面混过的人,见过世面,为了一个贱货,置礼仪廉耻于不顾,还有何脸面在社会上混!” 有人火上浇油,乘机挑动:“打!打这个狐狸精不要脸的骚货!” 这些人用事先准备好的砖头瓦块,向河心的彩船掷去,有的落在水里, 有的砸在船上。站在船头的吹鼓手和放鞭炮的,纷纷向后躲闪,彩船激烈地摇晃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秦刚夫和杨萼君都感到意外和愕然。 尤其秦刚夫,顿时慌了手脚,问张国贤:“国贤,外面是怎么回事?好象是对着我们来的?” 张国贤说:“我也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看样子是冲咱们来的。” “啊?!”秦刚夫是文化人,看到这种场面顿时有些害怕,慌了神儿。心想,光棍不吃眼前亏,息事宁人,赶快离开这里,对张国贤说:“快!快吩咐下去,不要吹打了,鞭炮也不要放,赶快开船进城,越快越好,立马离开这里!快去!” “是。”张国贤答应一声,转身要往外走。 “等等。”杨萼君叫住张国贤。 张国贤停住,转回身看着杨萼君。 杨萼君气得小脸煞白,上牙咬着下嘴唇,对张国贤说:“不!吹打不能停,鞭炮也不能停。你去告诉吹鼓手鞭炮的,可劲吹!可劲放!动静越大、越响、越热闹越好!” “这……”张国贤不知该听谁的,面露难色。 秦刚夫对于杨萼君做法大为惊诧,说:“萼君,你?” 杨萼君没回答秦刚夫,对张国贤:“去!按我的吩咐去办!” 张国贤看了秦刚夫一眼,秦刚夫没有阻拦,张国贤走出去,吩咐吹鼓手和放鞭炮的重新吹打燃放起来。。 秦刚夫不解地对杨萼君:“萼君,现在不是斗气的时候,应当忍着,你这样岂不是火上加油更激怒他们?” 杨萼君平静地问:“你和这些寻衅滋事的人平日可有仇恨?” 秦刚夫说:“我与这些人素不相识,哪里会有仇恨?” “着哇!”杨萼君说,“就是有仇有恨,也不会在大喜的日子给人难看;更何况你与他们并无仇怨,他们因何要在大喜的日子孳生事端?” “是呀?”秦刚夫蹙眉凝思,一脸茫然,“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再说啦,”杨萼君接着说,“我们结婚不结婚关他们何事?何至于如此愤怒?就象挖了他家祖坟。听他们所骂的言语,都是冲着我来的。所骂的话,虽然下流,却是文诌诌的,不象出自粗鲁无知的流氓无赖之口,很可能是受人指使。如果真是这样,你偃旗息鼓悄悄溜走,岂不正中他们奸计?遂了他们心愿?” “这……”秦刚夫觉得杨萼君说得有道理,脑子里立刻想起秦朝鼎和朱雅芝。 舱外的鼓乐声和鞭炮声越来越大,两岸投掷的砖头瓦块也越来越猛,双方仿佛在叫板。 秦刚夫急得团团转,进退维谷,不知如何做才好。 杨萼君生性刚烈,再也忍不住了,把牙一咬做出决定,将大红盖头蒙在头上,向舱外走去。 “你要干什么去?”秦刚夫急忙把她拦住。 杨萼君说:“去问问这帮无赖,为什么如此欺人?” “哎呀!这如何使得?”秦刚夫急了,说,“砖头没长眼,会把你砸伤的。还是忍耐一时,速速离开为是。” 杨萼君不满地瞪了丈夫一眼,愤愤地说:“你倒能忍?与其这样窝窝囊囊溜走,不如叫他们砸死的好!” 杨萼君说完,挣开秦刚夫,向砖头瓦块飞落的舱外走去。 岸上捣乱的流氓无赖和船上的吹鼓手都没想到杨萼君会突然出现,顿时怔住了。吹鼓手停住了吹打,岸上的无赖停住了投掷,看热闹的人们屏住了呼吸,河中岸上一片安静,只有哗啦的流水声。 躲在城墙一隅的秦朝鼎和朱雅芝父女,蓦地见杨萼君走出船舱,大感意外。 朱雅芝讷讷地说:“啊?她要干什么?” 秦朝鼎也说:“真没想到,这女人的胆子这么大。” 朱雅芝的父亲看着惊呆的小混混们骂道:“怎么不扔了?一帮废物!” 杨萼君趁泼皮无赖发怔的机会,款款走至船头,镇定地掀开蒙在头上的大红盖头,向岸上的人群施了个礼,眼含含着泪水,充满感情地说道:“诸位父老乡邻,请受小女子一拜。不错,诚如那几位大哥所言,我杨萼君确实出身世卑微。蒙刚夫看重,喜结百年之好,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他这样待我,我今天就是死诸位大哥的砖石之下,也不枉在这世界上走一回,心满意足了。” 岸上人群鸦雀无声,人们被杨萼君的镇定折服了。 泼皮无赖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错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里的砖头瓦块投出去不是,扔掉也不是,十分尴尬狼狈。 杨萼君见她说的话有了效果,接着说说:“我杨萼君与诸位大哥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但不知何时何事得罪了诸位,竟对我如此深恶痛绝?在这大喜的日子恶言相辱?砖石相加?我杨萼君死不足惜,但绝不能忍受这样的奇耻大辱!诸位大哥若是条汉子,就当着众位父老乡邻的面,把我砸死在这里!我若后退一步,任凭诸位羞辱谩骂!” 杨萼君说完,重新把大红盖头蒙在头上,一动不动伫立在船头。 杨萼君的这一行动,博得了围观百姓的同情,对她的镇定和胆量,更是赞不绝口,由衷佩服。他们觉得泼皮无赖做得太过分,纷纷予以斥责。 有的说:“人家大喜的日子,太过分了!” 有的说:“真是太损了,绝户头的做法,这不欺负人嘛!” 众人齐声附和,对泼皮无赖嗤之以鼻。 泼皮无赖成了众矢之的,在斥责和轰笑使中颇为狼狈地慌忙离去。 躲在城墙一隅的秦朝鼎和朱雅芝父女,见此情景,沮丧万分,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这帮无用的东西!坏了老子的大事!”秦朝鼎咬牙跺脚,拐杖戳得地笃笃响。 旭日初升,朝霞为迎亲彩船镀上一层艳丽的橘红,在震耳欲聋的鼓乐和鞭炮声中,在人们的惊叹和赞赏声中,杨萼君蒙着火一样的大红盖头,伫立在缓缓行驶的船头,驶进浴满阳光的小镇。 水中映出她身披朝霞的靓丽俊美倩影。 杨萼君出人意料的举动,令所有人刮目相看,迅速传遍小镇,赞不绝口,简直成了女英雄。 那些在秦朝鼎那里告过秦刚夫的状,说过对杨萼君人格贬损话的几个头面人物,拿着秦刚夫送来的婚宴请柬一时犯了难,去参加还是不去呢?不去失礼,秦刚夫会说不给面子;去吧,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真不大好意思。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去。 秦刚夫的喜宴进行得很热闹,谈论的焦点自然是杨萼君,谈论的内容也不在是贬损,责难,而是夸奖赞扬,什么女英雄啊,女中魁首啊,女中豪杰啊,巾帼不让须眉啊……不少夸大溢美之词。 最兴奋的是秦刚夫,听着这些议论,在酒精的作用下,脸红耳热,精神极为亢奋,话自然也多起来。 秦刚夫端起一杯酒哆里哆嗦要往嘴里灌,因为醉了手没准头,洒了大半杯。 张国贤劝他说:“老爷,您醉了,不能再喝嘞。” 秦刚夫甩胳膊挣开他,用发硬的舌头说:“去去!别管我!我没有醉!哼!当我不知道啊?他也太上不了桌面啦!简直是下……下三滥!在我大喜的日子跟我来这一套,要出我的丑?没门儿!他打错了算盘,反倒叫我露了脸!嘿嘿!跟我斗?哼!他还不是个!我是谁?秦刚夫!堂堂大名的秦大才子!我看中的女人,绝对错不了!” 秦刚夫趔趔趄趄伸手抓住一个人的胳膊,瞪着满是血丝的大眼珠子问他:“你说,我看中的女人,就……就是杨萼君,怎……怎么样?你说!你说呀!” 秦刚夫抓住的正是气势汹汹去找秦朝鼎告状的那个人,俗话说疑心生暗鬼,这个人心想,秦刚夫不问别人,为什么偏偏问自己呢?莫非自己说的杨萼君的那些狠话,传到秦刚夫耳朵里去了?一时颇为慌促尴尬,语无伦次,说:“不不,秦先生看中的人,当然错不了,不……不会错。杨萼君有胆有识,奇女子,奇女子啊!秦先生确实好眼力!” 秦刚夫不依不饶,咄咄逼人:“听说你们对我娶杨萼君,颇……颇多微词?还威胁说要同我断绝交往?” 张国贤怕事情闹僵,急忙过来,劝走秦刚夫:“老爷,您喝醉了。来,过来,坐这儿。” 秦刚夫嘴里还再说:“断绝交往……我……我不怕!我怕谁呀!我……” 居然趴在桌子上呼呼睡着了。 张国贤对那个人说:“您别介意,他喝醉了。” “不会,不会。”那人觉得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便说,“时间不早了,告辞。” 张国贤拱手相送:“您满走,以后常来。” 秦刚夫醒过来时,客人们已经都散去了。 秦刚夫站起身,经风一吹,浑身一激灵,酒劲全都醒了。他突然想起什么,对张国贤说:“去,把阖府所有的人都叫到闲云堂来。” “是。”张国贤答应一声,带着几个仆人传话去了。 闲云堂是秦府的厅堂,也是商议重大事情的地方。工夫不大,包括婢仆下人在内全府的人陆陆续续来到闲云堂。秦锦夫因为生意上的事急需处理,前天去了南京。秦刚夫的母亲和朱雅芝父女最后来到闲云堂。秦母由仆妇搀扶,朱雅芝父女跟在后面。 秦刚夫带着杨萼君迎接秦母:“母亲来了,母亲请上坐。” 秦母坐在正中的太师椅子上,朱雅芝父女站立在亲戚们一侧。 秦母坐好以后,秦刚夫和杨萼君跪在秦母面前。 秦刚夫说:“孩儿拜见母亲。” 杨萼君说:“媳妇拜见婆母。” 秦母没想到秦刚夫对她这个继母如此尊重,有些受宠若惊,忙说:“起来,快起来!” 她一边端详杨萼君,心里一边说:“这个杨萼君不象人们说的那样张狂少教养,很是知情达理的嘛。” 秦母急忙把秦刚夫和杨萼君搀扶起来,说:“忙了这么多天,你们也累了,快点歇息吧。” 秦刚夫说:“这些天娘也累了。”对仆妇:“扶老夫人回去歇息吧。” “是。”仆妇搀扶秦母离开闲云堂。 秦刚夫对朱雅芝父女说:“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也休息去吧。” 朱雅芝父女悻悻地走了出去。但是,朱雅芝没走,躲在闲云堂外听秦刚夫说些什么。 闲云堂内就剩下小辈人和下人仆妇,他们不知道留下他们做什么,全都屏住气息,低头垂手而立。 秦刚夫走到大家面前,对众人说:“大家听着,今天,我和萼君喜结良缘。” 下人们齐声祝贺:“给少爷贺喜,祝少爷少夫人相亲相爱,白头偕老!” “好,谢谢你们的祝贺。”秦刚夫向下人们拱了拱手,表示谢意。然后,指着杨萼君,很郑重,不,确切地说是很严厉,说,“从现开始,你们一律称她为秦少奶奶,或是杨夫人。不许叫姨娘,姨太太,背后也不许!对待杨夫人,谁也不能怠慢,更不许放肆,不尊重!谁敢轻视小瞧,不知深浅,说些不尊重的哈,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是!小的们记下了。小的给杨夫人请安!”仆人们齐唰唰冲杨萼君跪下。 杨萼君激动万分,热泪盈眶。 堂外的朱雅芝听到这些,仿佛世界末日到了,心里象刀搅一样难受,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她怕哭出声来,急忙捂着脸离去。 杨萼君见众人向她跪下,慌忙站起身,对众人:“起来!大家快起来!现在民国了,不兴这个,快起来!起来!” 杨萼君冒者砖头瓦块怒斥泼皮无赖的事,在小镇越传越神,越传越玄,添油加醋,发挥想象,越传越离谱。有的说有杨萼君内功,砖头瓦块砸在身上丝毫没事,连层皮也没擦着;更有的说砸在身上噌噌冒金光;你还有的说杨萼君有神仙暗中保护,砖头瓦块压根儿就到不了她身上;还有更神的,干脆说杨萼君就是仙女下凡,有法术,自然毫发无伤。 杨萼君听梅心向她讲了这些议论,觉得颇有些不可思议,说:“”有些事就是这么有意思,说你不好,吐沫能把你淹死。说你好,简直你就成了菩萨。不管这么说,还得感谢那些恨我的人,要不是他们指使泼皮无赖寻衅滋事,我怎么能象现在这样风光体面?名满全城?是他们帮了我的忙,让我出尽风头,很是风光了一番呀!” 梅心停住笑,愤愤地说:“到底是谁这么坏?干这缺八辈子德的事?” 杨萼君说:“听刚夫说,族长秦朝鼎跟他素来不和,继母喜欢朱雅芝,要他娶朱雅芝,朱雅芝是刚夫死去的妻子朱雅兰的妹妹,嘉木的小姨,朱雅兰死后她一直带着嘉木,对嘉木特亲,关怀照顾得格外周到。刚夫内心对她十分感激,可就是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爱。为此,刚夫心里很矛盾,很内疚,觉得很对不住这个女人。” “莫非是他两个干的?”梅心说。 “说不好,只是怀疑。”杨萼君摇摇头。 梅心说:“哼!准是俩家伙干的!也太卑鄙了,用这见不得人的下三烂手段,算什么英雄?” 恰好秦刚夫进来,听见,问:“什么英雄啊?谁是英雄?” 杨萼君莞尔一笑,说:“我们在说结婚那天的事,想给我来个下马威,没想到倒帮了我的忙。这才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秦刚夫由衷地说:“夫人的胆识,轰动了全镇啊!” 杨萼君不想太张狂,说:“当时不知道哪来的那股子劲儿,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后怕。” 杨萼君递给秦刚夫一杯茶,突然想起什么,对秦刚夫说:“刚夫,我想去见见嘉木他小姨。” “这……”这是个敏感问题,秦刚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沉吟片刻,说,“你去见她合适吗?” 杨萼君真诚地说:“我是女人,从你讲的情况我能感觉到,朱雅芝是真心爱你。” “我能感觉出来。”秦刚夫点点头,说,“可是,爱情这东西实在太难捉摸了。我也试图去爱她,可是,唉!总也爱不起来。我真的很对不起她。” 杨萼君说:“你也别太自责,你的感受我能理解。可是,爱情毕竟和感激、感恩是两回事。话虽是这样说,我也是个女人,能想象得到她现在的心情。所以我觉得,我应该找她推心置腹地好好谈谈,帮她化解化解心中的痛苦。” “萼君!你真是个善良的人。”秦刚夫眼里含上了泪水。 “什么善良不善良?”杨萼君说,“因为我也是女人!” 其实,杨萼君并不真正了解朱雅芝对秦刚夫爱得有多深,朱雅芝对秦刚夫爱到不管不顾近乎疯狂的地步。因爱而疯狂的女人,是什么事也做得出来的。 在朱雅芝看来,是杨萼君夺走了本应属于她的秦刚夫,一个夺走人家丈夫的情敌去劝受害者,受害者会是什么心情?能听她的吗?结果会是怎样呢? 第47章 尴尬的会面 朱雅芝的心情与杨萼君截然不同,秦刚夫和杨萼君结婚那天晚上,朱雅芝在秦老太太那里哭了一夜。 老太太对这个死心眼的任性孩子既可怜又同情,还有几分佩服。能这样不弃不悔地爱一个人,爱到为他牺牲自己的青春和幸福,实在不容易,太难能可贵喽。老太太又为她可惜,觉得执着得过了分,太犯傻了,为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做这样大的牺牲,不值得。 “好孩子,别哭啦,啊?”老太太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的朱雅芝,想劝解劝解她,但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秦老太太盘腿坐在床上,朱雅芝趴在她的膝盖上,泪水洇湿了老太太的裤腿,抽泣着说:“您说,我哪点不好?哪点比那姓杨的差?我一个姑娘家,尽心尽力给他带孩子,从心里己当成嘉木的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呀!没想到到头来却落了个……呜呜……我怎么这么贱呀?把心都掏给了人家,人家压根儿就不领你的情,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朱雅芝的父亲也对秦母:“要说您也是,一点长辈的样儿也没有,婚姻大事怎么能由着他呢?” “唉。”老太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说,“再怎么说我也是继母,不是我亲生的,我有难处呀。” 雅芝的父亲不耐烦地说:“你有难处?我女儿呢?你和族长亲口答应的,这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了,有这样办事的吗?” 秦老太太说:“你也别这么想,现在才到哪儿啦?别看他们现在高兴,以后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朱雅芝父亲问:“什么意思?” 老太太说:“你还看不出来?那个杨萼君在外面风流惯了,不是持家过日子的人。现在,刚夫还迷着心窍,看她什么都好。时间一长,风流能当饭吃?他总有厌烦的时候。” 老太太抚摩着朱雅芝的头,意味深长地说:“你呀,要是有心,就还象以前那样照顾好嘉木,帮我料理好家务,让这个家离不开你。到那时候,刚夫的态度就会转变,秦府的少奶奶还得是你的。” 朱雅芝的父亲听了大为高兴,说:“嗯,老太太说得有道理。”对朱雅芝说:“没出息,就知道哭。你怕什么?你手里有嘉木,有老太太,有族长……这么多张王牌,你有什么好怕的?别哭,有这么多人向着你,不信斗不过一个杨萼君。长点志气,把你姐夫从姓杨的手里夺回来。” “嗯!”女人狠起来是常人想象不到的,朱雅芝点点头,说,“我不把这个女人赶走,就不姓朱!” 秦刚夫和杨萼君的蜜月生活是幸福甜美而浪漫的,二人或品茗作诗,或切磋学问谈论时政,或清晨郊外散步,或月夜湖中泛舟……是杨萼君一生中最愉悦最开心的时候。 一日黄昏,秦刚夫出外应酬去了。杨萼君百无聊赖,便和梅心在院子里漫步。秦家的院子很大,甬道,廊厦,假山,池塘,凉亭……应有尽有,绿树修竹,奇花异草点缀期间。 杨萼君走到一丛翠竹旁,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扔过来一只皮球。杨萼君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皮球接住。 扔球的是秦刚夫的儿子嘉木,杨萼君想,这是接触和与他建立感情的极好机会,便把球扔回给他。 嘉木接住球,见是杨萼君,便不在扔球,也不说话。 杨萼君笑着说:“来,扔过来呀,嘉木,阿姨跟一起玩。” 没想到嘉木却说:“你不是阿姨,不跟你玩!” 梅心看不惯了,训斥道:“这孩子,没礼貌,怎么说话呀?什么不是你阿姨?你应当叫妈。” “不是,就不是!”嘉木非常执拗,充满敌意,“她是下三烂!不要脸!” 嘉木说完,转身跑了。 “啊!?”杨萼君觉得天旋地转,险些晕倒。 “啊?”梅心也感到意外,“你回来!谁教给你的?站住!你别跑!” 梅心要去追嘉木,杨萼君把她拽住。 这时,朱雅芝从竹丛后面走过来,嘉木到她身后。 朱雅芝用挑衅的口气尖酸地说:“干吗欺负没娘的苦命孩子!” 杨萼君情绪已经平服了下来,见是朱雅芝,有礼貌地说:“你就是朱雅芝朱小姐吧?” 不等朱雅芝回答,她的使唤丫头月容抢先说:“不错,就是我家小姐,你怎么着吧?” “你……”梅心气愤不平。 “我怎么啦?”月容毫不示弱。 杨萼君制止住梅心,对朱雅芝说:“我们能坐下来平心静气地谈谈吗?” “好啊,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朱雅芝说着走进旁边的凉亭,很不客气地大模大样坐在亭子里的石凳上。 杨萼君跟着走进凉亭,在朱雅芝对面坐下,说:“我们都是女人,知道做女人不容易。我知虽然第一次见面,但我知道你是个心地纯洁善良的女孩……” 朱雅芝不耐烦地打断她,说:“少奉承,本小姐不吃这一套。” 杨萼君碰了个软钉子,被噎得喘不过气来,心里不由生起一股火气,但她很快意识到此时应当冷静,不能相互斗气,那样会使事情越来越坏的。便自我解嘲地笑了笑,说:“是,是,不奉承。嗯,这,哦,刚夫长年在外,这个家多亏了你,你为嘉木操了不少心费了不少力。我和刚夫真的很过意不去,内心里非常感谢你……” “用不着你感谢吗?你算什么呀?你感谢得着吗?”朱雅芝把满肚子的怒气都发泄了出来,指着杨萼君的鼻子,说,“告诉你,我照料嘉木是心甘情愿的,而且,我要照料他一辈子。你以为刚夫娶了你,你就是这个家的主人了?哼哼,你做梦去。今天,我明白告诉你,这个家里的人,包括老太太,族长,喜欢的是我,而不是你。嘉木更是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我,就是刚夫少爷,真正喜欢的也是我,跟你只不过是一时冲动,玩玩而已,等新鲜劲儿过了,就会象丢脏衣服一样把你轰出去!你高兴吧!得意吧!忘乎所以吧!到时候叫你哭都找不到调门儿!哈哈哈哈!你死去吧!死去吧!” 朱雅芝心里好高兴,好痛快,一肚子怨气晦气全吐了出来,而且吐得畅快淋漓,太解气太解恨喽!说完以后,领着嘉木愤愤离去。 杨萼君受到极大刺激,觉得眼前一阵恍惚,险些摔倒。。 梅心赶忙把她扶住,安慰说:“别理她,她是故意气您。您要真生气,正好就中了她的计。咱们不生气,生气的应该是她。走,咱们回去吧。” 杨萼君回到住室,心里好象堵着一块铅,憋得透不过气,忍不住出长气叹息。 “给脸不要脸,她也太欺负人啦!”梅心愤愤不平,说,“不行,这口气您咽得下,我咽不下,我去告诉少爷!” “站住,回来。”杨萼君叫住梅心,“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少搀和。” “不管!不搀和!”梅心没好气地发牢骚,“谁想管您呀?您就忍吧!让人家欺负死!” 门外传来动静,秦刚夫回来了。 “快!把眼泪擦干!快点儿!”杨萼君一边擦自己的眼泪,一边对梅心说。 “哎哎。”梅心慌手慌脚地赶忙擦净脸上的泪水。 秦刚夫走进来。 梅心赶忙迎上去,强装笑脸,说:“姐夫回来了?”因为是装的,所以很不自然。 秦刚夫问梅心:“怎么?哭啦?” “没,没有啊。”梅心掩饰 说,“哦哦,是我的眼睛里飞进个小虫子……” “是呀,这妮子眼眶子大。”杨萼君帮着腔,说,“总爱飞进东西去,这不,我刚给她拨出来。” “萼君,别在瞒我了。”秦刚夫攥着杨萼君的手,看着她说,“我都看见了。”眼神闪烁着歉疚。 这么说,你早回来了?杨萼君说。 “嗯。”秦刚夫点点头,“她也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没礼貌?当面伤害人?” “没什么,我真的没什么。”杨萼君说,“她心情不好,我能理解。” 秦刚夫说:“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这事都怪我,是我欠她太多了。她姐死后,我要把她送走,或许就没有这些事了。” 杨萼君说:“我是女人,我能感觉出来,她真的很爱你。” 秦刚夫说:“我是傻子,我能感觉不出来?我也试着去爱她,甚至强迫自己去爱她,跟她好。可是,爱情这东西真是太奇妙了,你越想去爱,偏偏爱不起来。你不想爱,甚至连对方是什么样都没有见过,却爱上了,而且,爱得神魂颠倒,五迷三道,神不守舍,不管不顾啊!我跟你,就是这样!” 杨萼君看着天花板,喃喃地说:“设身处地地替她想想,她真的好可怜哟……” “可怜什么?是她自找的!”梅心在说气话。 杨萼君呵斥她:“没你的事,少多嘴。” “哼!”梅心噘着嘴走了出去。 秦刚夫对杨萼君说:“看在我的面子上,别理她,少跟她见面。时间一长,等她找到了可意的心上人,什么气也就没有了。” 杨萼君说:“你放心吧,我能处理好,不会叫你为难的。” 秦刚夫笑了,说:“我看中的能是糊涂人吗?喔,对了,我看还是跟她离开一段时间好。现在天渐渐暖和起来了,不如咱们搬到城外的拙园去住些日子。那里虽然简朴,但很安静。免得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惹一肚子气。” “也好。”杨萼君说,“就依你吧,离开一段也好。” 可是,能躲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 第48章 恶 治 秦刚夫和杨萼君搬到拙园去住,远离秦府老宅,环境也清净幽雅,杨萼君的心情好了许多,她和秦刚夫出双入对,形影不离,生活虽然平淡,没有波澜,没有刺激。但因而人沉浸在爱的甜蜜中,所以,还都没有感觉到枯燥乏味。 但是,因为一个偶然事件,打破了二人平静的生活。什么事? 一日黄昏,二人登上拙园后面的鸡冠山欣赏黄昏美景。鸡冠山是这里最高的一座山,东临浩瀚大海,其余三面都是广袤无垠的平原。此时正是仲夏时节,深蓝的海水在晚霞映照下波光粼粼,如飘忽的镶金绸缎。平原上则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波浪,晚霞映照在绿叶上折射出橘黄色熠熠光辉。 杨萼君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景色,高兴得象个孩子,眼睛都不够使了,贪婪地看个不停,连连发出声声惊叹。直到太阳坠入远处的西山,收尽最后一抹余辉,大地被黑暗渐渐蚕食殆尽,在秦刚夫一再催促下才恋恋不舍从山上下来。 杨萼君和秦刚夫刚回到拙园,梅心领着一个小姑娘急匆匆迎上来。 杨萼君发现这个小姑娘很陌生,刚想询问是谁,尚未开口,小姑娘便急切地说:“杨夫人,您可回来了,真把人急死嘞!” 杨萼君疑惑地看着她,问:“你是……” 小姑娘说:“怎么?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惜惜,轻云姑娘的……” “唔,认出来了。”杨萼君说,“不错,是惜惜,那时你还小,现在都成大姑娘了。怎么?轻云她……” “出大事啦!”惜惜说着,眼泪流了下来。 杨萼君心里咯噔了一下,预感到出了事。尽量使自己镇定,说:“别急,先进屋去,有事慢慢说。” 秦刚夫也说:“是从苏州来吧?一定累了,别着急,先进屋歇歇。” 杨萼君和秦刚夫把惜惜领进屋,让她坐下,梅心端来一杯茶。 惜惜又累又渴,咕嘟咕嘟一口气把茶喝光。 杨萼君问:“轻云出了什么事?” 惜惜用衣袖擦了擦嘴,说:“我家小姐让坏蛋抢走了!” “什么?轻云让人抢走了?”杨萼君和秦刚夫大感意外,一时怔住了。 杨萼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是民国了,谁还这样霸道,敢抢大活人?她象是自语,又象是问惜惜:“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敢随便抢人?谁这么大的胆子?” 惜惜说:“是一个叫王易的家伙,他父亲是个北平城防司令部的一个什么主任。轻云小姐被他抢走已经三天了,生死不明,一点儿消息也没有。”秦刚夫说:“轻云不是和董直朴定亲了吗?直夫呢?” 惜惜说:“别提了,正赶上董少爷家中有事,回老家去了。大家急得团团转,又想不出办法,都等着您去拿个主意呢。” 杨萼君安慰惜惜,说:“别急,你放心,这事我跟你姐夫不会不管。” 杨萼君愤愤地对秦刚夫说:“什么世道?民国都多少年嘞?还有明目张胆欺男霸女的杨衙内!就欠林冲揍他!” 秦刚夫劝解说:“好啦,说气话管什么用?” “是啊。”杨萼君对秦刚夫说,“刚夫,直夫不在,苏州没个男人主事,咱们不能不管。苏州官面上有认识的人吗?” 秦刚夫想了想,说:“有,市党部的秘书长朱彪,跟我在北平共过事,时间虽然不长……” 杨萼君说:“时间不长也是同事,总比不认识强。” 惜惜破涕为笑,说:“太好啦!姐夫认识这么大的干部,轻云小姐一定能救出来的。” 可是,他们高兴得太早了。 抢张轻云的人名叫王易,他父亲是北平城防司令部督察处的副主任,名叫王和斋,是唐化钧的铁杆亲信,唐化钧是袁世凯的绝对心腹。这样以来,王和斋虽然职位不是太高,但却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朱彪久经官场,是个老油子,借口王易有合约为据,政府也不好插手。让秦刚夫碰了个软钉子。 “合约?”杨萼君气得直哆嗦,“那也算合约?那是他仗势欺人的罪证!” 杨萼君说的一点也不错,王易说的他有合约,实际是他设的骗局。他知道张轻云的养父嗜赌,为了得到张轻云,王易指使手下先把张轻云的养父灌醉,然后用作弊的手法,让张轻云的养父输了个一塌糊涂。乘他酒醉神智不清,骗他在事先写好的合约上签字,同意用张轻云抵偿赌债。 这就是朱彪说的合约为据! 有人提出到法院去告,但法院能否依法秉公判决,大家都表示怀疑,因为,法院并不是独立的,而是受国民党党部和市政府领导,他们能为了一个平民百姓而得罪上司吗?何况还是炙手可热的上司? 大家商量来上来去,最后杨萼君提出,对于王易这样的恶人,最有效的对付办法就是恶治。别看他表面上理直气壮,实际上他是很心虚的,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的所谓“合约”“证据”,实际是见不得人的。只要是抓住他什么致命的把柄,逼他把轻云放回来,不是不可能的。可是,抓他什么把柄呢? 经过多方打听,得知王易有一个不满五岁的儿子。王易今年30多岁了,他妻子以前也怀过孕,但不是流产,就是生下不久便得病而死。这个孩子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一家人视若珍宝,尤其是远在北平的王和斋,更是把这个孙子当作了心肝宝贝。经常从北平捎来好吃的好玩的,还多次要王易把孙子抱到北平,他要亲自照料。因为孩子太小,才没有去成。如果能把这个孩子弄到手,用他换回张轻云肯定是不成问题的。大家觉得这法不错,决定偷来这个孩子。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想,只要留心,下工夫,总能找到机会。在一个阴云密布的黄昏,杨萼君和惜惜、梅心,在苑红芳的帮助下,从王家大院的后门把孩子弄到手。 苑红芳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是怎样知道张轻云被抢的呢? 沈子寒和杨萼君分手以后,局势更加动荡不安,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扬言要进攻华北,吞并中国。沈子寒是位热血青年,加上失去杨萼君后心情极度不好,便离开家乡参了军。他原本打算是上前线的,但部队奉命驻守苏州。苑红芳早已学成出师,这时的苑红芳已经不是那个只知报家仇的苑红芳了,认识到家仇是与国恨分不开的,决心投身革命事业,报效国家,推翻卖国的军阀政府,国恨家仇一齐清算。为了联络志士仁人,苑红芳奉师父之命游走江湖,广交武林朋友,积蓄革命力量。她来到苏州时,正是张轻云被恶少王易绑架之时。沈子寒是军人,虽然与张轻云这些交际场上的人们没有来往,但他很关注这些苦难姐妹的情况,很快便知道了张轻云被绑架的消息。他想出面去救人,但又囿于军人身份,不便直接出面。正在焦急之时,恰好苑红芳来找看他。沈子寒大为高兴,便让苑红芳出面协助解救张轻云。 苑红芳有武功,尤其轻功十分的了得。杨萼君从后门哄出王易的小儿子以后,苑红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用胳膊夹住孩子,一阵风似地飞快消失了。 杨萼君回到张轻云的住处,苑红芳早已经到了,张轻云的干妈和杨道钊正在哄王易的儿子。这孩子傻乎乎的,既不认生,又不害怕,见了好吃的就大吃特吃。大伙倒放了心,不用担心孩子发生意外。杨萼君向苑红芳表示感谢,苑红芳说:“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沈大哥,他身有军职不便出面,我是替他的。” “可是,他还是来了。”杨萼君说,“我认出来了,那个蒙面人就是他。” 苑红芳感叹地说:“还是叫你认出来了,真是心有灵犀啊!他心眼真好,明明知道你已经嫁给了秦刚夫,他和你不可能再破镜重圆了。可他还这样关心你。” 苑红芳意识到说这些不和适宜,急忙转换话题,说:“下面应该商量商量怎样去换人吧?” 梁道钊说:“先给那恶霸送封信,探探他的反应。” 梅心说:“我去吧,他们不认识我。” “不。”苑红芳说,“他们现在不认识你,难免以后没有认出的机会。我居无定所,他们以后也没有认出我的机会。这事呀,你们谁也不要出面,由我一个人来办。我早想好了,让刚夫姐夫写封信,我扮作云游道姑给他送去。” 众人觉得这样还比较稳妥,就同意了。 王易的宝贝儿子不见了,对于王家来说简直是天塌了下来,王易急得七窍冒火,暴跳如雷,亲自用皮鞭毒打照看他儿子的下人,边打边恶狠狠地骂:“废物!一群废物!大白天把小少爷丢了,我打死你们!打死你们!” 外出寻找的人们一批批回来了,回来一批王易就急切地问: “找到了吗?有下落了没有?” 回答都是:“没有,整个苏州城几乎都找遍了,连小少爷的影子也没有。” 王易大骂:“它妈的!饭桶!废物!再去找!找不到都打死你们!” 回来的人连脚也没有歇一歇,又到街上去找。 丢掉了亲生儿子,对王易的妻子打击最大,她的精神几乎崩溃了,出现疯癫迹象。仪容不整,头不梳,脸不洗,目光呆滞,神情恍惚,一会儿糊涂一会儿清楚。她哭喊着跑进来,抓住王易的脖领子,瞪着凶狠失神的大眼睛,连推带搡地大吼大叫:“你还我儿子!还我儿子!都是你,要抢什么张轻云,这倒好,把儿子搭上了!报应!报应啊!快放了那个臭什么云,把我儿子换回来!” 王易被憋得喘不过气来,使劲挣脱开,把满肚子火气都撒在这个可怜女人身上,厉声呵斥道:“哭什么哭!烦死了!都是你!要是能给我多生几个,至于这样吗?你还有脸哭!” 就在这时,看门的老头急匆匆走了进来,边走边喊:“少爷,信!给您的信!” “喔?”王易一惊,疑惑地接过来,问看门人,“是谁送来的?” 门人摇摇头,说:“不知道,是从门缝扔进来的。我打开门,人已经走了。” 王易和他妻子不知道是吉是凶,想打开又怕打开,最终还是打开了。 信是这样写的:“拜上王易台前:在下是远方云游道姑,近日来到贵地。闻知你依仗老子势力,横行乡里,无法无天。最近,又强夺民妻,将张轻云抢去。本道与张轻云素不相识,然,锄暴安良乃本道宗旨,遇之不能不管。你的儿子现在我处,安然无恙。你若敢动张轻云一根毫毛,你的儿子将性命难保。限你明晨五时将张轻云放回,待我见到张轻云后,立即将你儿子送还。若不讲信义,玩弄花招,你的儿子定死无疑。无量寿佛!——紫云庵红衣道姑敬上。” “啊?!”王易看完信,象霜打的茄子——蔫了。 他的妻子见儿子有了下落,高兴地对王易说:“哎呀!你还发什么愣?快!快放了那个什么云!把我儿子换回来!怎么?你还舍不得那个狐狸精呀?你要不赶快换回我儿子来,我就去北平告诉孩子爷爷,看他能饶得了你!” 王易一言不发,呆若木鸡,手中的信飘落到地上。 恶治果然有效,王易万般无奈,只好用张轻云换回儿子。 张轻云平安回来,姐妹们拥抱在一起,又蹦又跳,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杨萼君说:“那畜生没欺负你吧?” 张轻云说:“没有。他逼我答应他,我不从,他就打我。” “轻云,你吃苦了!”众人对她深表同情和安慰。 梁道钊说:“惜惜,去饭店定几桌酒席,为轻云姐压压惊,好好庆贺庆贺。” “不行。”苑红芳提出反对,说,“王易一定不肯就此罢休,现在还不是庆贺的时候,轻云姑娘得赶紧离开这里,到外面去躲一躲。” “苑小姐说得对。”杨萼君点头同意,说,“轻云,先到我那里去住些日子吧?” 秦刚夫也说:“先躲躲也好,等直夫回来,再去接你。” 众人都觉得这样比较稳妥,张轻云没有再推辞,随秦刚夫和杨萼君离开苏州,暂时住在拙园。 秦刚夫虽然表面上说欢迎张轻云住在他那里,但心中却极为忐忑不安。因为,他清楚王易父亲王和斋的背景,此人在军政两界都有靠山,可说是手眼通天,十分了得。得罪了他是什么后果,熟悉官场的秦刚夫心里当然明晰。但既然人已经来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只希望董直朴早点把张轻云接走。 没几天工夫,董直朴便从上海家中赶来接张轻云。经过这场浩劫,二人见面,抱头痛哭。 张轻云对董直朴说:“多亏了萼君姐姐和姐夫相助,恶治了那个坏蛋,不然,我们可怕就见比着面了。” 董直朴说:“在苏州,道钊她们都对我说了。姐姐,姐夫,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秦刚夫说:“人平安回来就好,自己兄弟还客气什么?” 杨萼君也说:“要说帮忙,苑红芳才帮了大忙呐。” 董直朴说:“我在苏州见到了她,她去黄鹤山庄找你义父黄遨遥去了。” 杨萼君问:“她找义父有什么事?” 董直朴说:“我问过她,她说一来是避避风声,二来受她师父委托,跟黄遨遥商量武林中的什么事。” 秦刚夫说:“直夫,多住几天。你这次去了北平上海,一定有很多见闻,咱们这里太闭塞了,好好给我说说。” 董直朴说:“好,我这次见闻太多了,不少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我正要向大哥说呢。” “太好了。”秦刚夫说,“这样吧,今天你也累了,早些歇息。明天上午,我在聚贤酒楼为你接风,咱们好好聊聊。” 董直朴说:“好,我听大哥的。” 第二天,秦刚夫在聚贤酒楼摆了一桌酒席,为董直朴接风。恰好秦刚夫的兄长秦锦夫办完货回到家中,他也认识董直朴,秦刚夫请他一起作陪。 三人一边饮酒,一边闲谈。 秦刚夫说:“最近镇子上有传言,说蒋介石掌握了东国大权,可是真的?” “都这么说。”秦锦夫说,“我在广州也听人们这样说。” 董直朴说:“没错。蒋介石为了排除异己,独揽大权,搞了好几次大清洗。最近在上海搞的一次最厉害,杀了不少人。说是血雨醒风一点也不为过。” “啊?!”秦刚夫惊得瞪大了眼睛,“这么恐怖?这个蒋介石是什么来头,以前好象没怎么听说过。” 董直朴说:“这个人很有心计,孙中山活着的时候,他非常听孙中山的话,取得了孙中山的信任。孙中山去世以后,他掌握了大权,立马变了脸,把孙中山的政策全推翻了。孙中山不是搞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吗?蒋介石要把共产党和搞农工运动的全部杀光,一个不留。经过秘密准备,在共产党没有防备的情况下,来了个突然袭击,一夜之间把共产党和农工组织全部给抄了。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被杀的被杀,被捕的被捕。太可怕,太血腥,太残忍喽!听说没有一个逃掉的。” 秦刚夫在政界待过多年,政治斗争的残酷他是知道的,但手段都是尔虞我诈,倾轧排挤,攻讦陷害……而象蒋介石这样真刀真枪,血流成河,滥捕滥杀的情况还真不多见。秦刚夫不由抽了口凉气,惊诧地说:“啊?!这姓蒋的这么厉害?” 董直朴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听说他下的命令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个!” 秦刚夫心想,共产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以至于蒋介石恨成了这样,非要置其死地而后快?便问董直朴:“共产党到底是个什么组织呀?蒋介石这样恨它?” “我也不大清楚。”董直朴说,“有人见过共产党的传单,好象挺维护老百姓利益的。现在共产党是反对组织,在外头千万别提共产党三个字,一沾共产党的边,非倒大霉不可。” “我知道,在外头说这个干吗。”秦刚夫连连点头,“来,喝,别光说,一边喝一边说。” 三人碰了碰杯,干了一杯酒。 董直朴咂巴咂巴了嘴,说:“蒋介石在清剿共产党的同时,对党国内部也进行了空前大清洗,不少人受到株连,可也有不少人得到了大好处。” “快说说。”秦刚夫来了兴趣,急切地问,“有我认识的吗?” 董直朴说:“有,你不但认识,而且关系还很不一般。” “喔?谁呀?”秦刚夫把端到嘴边的酒杯又放了回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董直朴问。 “先说倒霉的。”董直朴抿了一口酒,说,“最大的倒霉蛋儿就是唐化钧!” 秦刚夫最了解唐化钧,有出了名的不倒翁,谁上台他是谁的红人。怎么这回马失前蹄了呢? 董直朴看出了秦刚夫的怀疑,说“你知道,这只狡猾狐狸八面玲珑,最会看风使舵。袁世凯垮台后,他摇身一变成为孙中山最积极的追随者,为了讨孙中山的喜欢,又是写文章又是作演讲,卖劲地宣传孙中山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策,还交了不少共产党朋友。这回蒋介石大清洗,拿来开刀的第一个就是他。” 秦刚夫锒铛入狱就是唐化钧陷害的,听说他倒了霉,愤愤地说:“哼!没想到这只变色龙也会有今天!报应!真是报应啊!他害人害得太多了!诶?那最大受益的是谁?我认识吗?” 董直朴说:“你不但认识,而且,关系还非同一般。” “喔?非同一般?谁呀?”秦刚夫一边思索着他说的是谁一边问。 董直朴说出了三个字,把秦刚夫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第49章 闻变心动 董直朴说的最大受益者不是别人,正是秦刚夫的结义弟兄洪家璧,这是秦刚夫万万想不到的,因为他好象听说洪骐骧把洪家璧送去了日本,没听说他回来呀?怎么一下子成了政治斗争的受益者?大为疑惑地对董直朴说:“他不是在日本吗?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董直朴说:“怎么?你真的不知道?你们不是结拜弟兄吗?听说半年前就回来了,一直跟着蒋介石,挺受器重的。” 秦刚夫说:“我一直赋闲在家,几乎与外界隔绝,这些,我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据我所知,他和蒋介石并不认识,他怎么一下子攀抱上了这样的粗腿?” 董直朴说:“我听说,他原先并不认识蒋介石。通过他父亲的关系,在中央政府给一位大人物当小秘书,也就是抄抄写写,没什么权力。” 秦刚夫疑惑地问:“那他怎么会受到蒋介石的青睐?” 董直朴感叹道:“这小子运气好,该着飞黄腾达,跌交拣了个金元宝啊!” 秦刚夫来了兴趣,催问道:“你快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直朴讲了他听到的传言。 “巧!巧啊!好多事都出在这个巧字上!”董直朴一连说了好几个巧字。 原来,在蒋介石清剿共产党期间,有一天,几个小秘书忙完公务闲着没事,聚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侃。说着说着说起了清剿共产党,大伙异口同声都说早就该取缔,不然养虎遗患,终究是个祸害。更有人说应当把所有共产党人都杀光,一个也不留。有人却说,杀光谈何容易,共产党人脑门儿上又没刻着字,怎么可能都都查得出来,难免有漏网之鱼。有人说这容易,派部队挨家挨户搜查,不信搜不出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洪家璧,听后撇了撇嘴,用嘲讽的口气挖苦说:“妇人之见!纯粹地妇人之见!” 那个主张挨家挨户搜的小秘书心中不服,说:“我妇人之见?你说,什么是男人之见?” 洪家璧说:“挨家挨户搜,那得搜到什么猴年马月呀?叫我说,对付共产党这样的乱匪,绝不能手软,只有一个字——狠!” “你说,怎么个狠法?” 洪家璧说:“”别管他脑门儿上有字没有,只要有嫌疑,不用费工夫调查,一律抓起来杀掉!” “这……”大伙问顿时冷光了,讷讷地说:“那……要是杀错了呢?” 洪家璧说:“错?错什么错?怕什么?大不了多死几个人。可是,要是漏掉了共党份子,那才是最大后患!所以,宁自杀错,也绝不让共党份子漏网!”也该着洪家璧走运,他的上司正好打此路过听到了。这位上司在一次清剿共产党的会议上向蒋介石作了汇报。蒋介石如获至宝,高兴地对他的下属们说:“大家都听到了吗?消灭共产党是人心所向,代表了感到民众的愿望。那位同志说得对,对共产党就是要狠,不能心慈手软,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掉一个!不能留下后患!” 好家伙!这还了得!洪家璧受到蒋介石的赞扬,立刻被提升为副秘书长,主管干部任免调动。一夜之间成了炙手可热的显赫人物。拍马屁走门子的趋之若骛,络绎不绝。 “是吗?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无论人品还是才学,秦刚夫压根儿就没把洪家璧放在眼里。老天就是这样不公,这样的人居然成了气候,而自己却一落千丈,看不到出头之日。所以,他听了董直朴的述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酸酸的,有惊讶,但更多的是妒忌。 “他虽然红得发紫,”董直朴说,“可是,名声却不怎么好……” 秦刚夫问:“为什么?” 董直朴说:“他自己说在日本的一所私立大学上学,可是,同在这所大学上学的同学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他。有人倒是见他经常出入陆军本部。” 秦刚夫说:“是不是怀疑他是日本特务?” “不不,可不敢随便说。”董直朴连连摆手,说,“不过,他的背景确实很复杂,扑朔迷离,叫人猜不透。他确实也有不少日本朋友,很赞赏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特别崇拜汪精卫,说汪精卫是中国第一个明白人,最是识时务顾大局,只有他才能真正拯救中国。他在日本期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一直是个谜。” 秦刚夫联系自己的遭遇,感慨万端,陷入沉思。 在此之后不久又发生了一件事,给了秦刚夫更大的刺激。 一天上午,秦刚夫杨萼君夫妇正和董直朴、张轻云在凉亭喝茶闲聊。 张国贤拿着张名帖进来,说是有位叫王和斋的先生来访。 秦刚夫和杨萼君都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王和斋?” 杨萼君接过名帖,边看边想,突然想起来了,惊讶地说:“我想起来了,那个抢轻云的无赖王易的父亲就叫王和斋!” “啊?!”秦刚夫和董直朴、张轻云都吃了一惊,“他?他来作什么?” 秦刚夫沮丧地说:“肯定是为他儿子的事,看来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 “哼!”董直朴愤愤地说,“他儿子横行不法,难道还有理了?我去见他!” “回来。”杨萼君叫住董直朴,说,“是在我家,他是冲我们来的,你和轻云都不能见他。” 杨萼君转对秦刚夫说:“既然找上门来了,怕也没有用,躲也躲不过。” 秦刚夫一脸无奈,对张国贤说:“把他请到闲云堂,就说我马上去。” “是。”张国贤传话去了。 杨萼君对董直朴和张轻云说:“理在咱们这边儿,没什么大事,你们先避一避。” 董直朴和张轻云很过意不去:“给你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真是……” “自己姐妹,不许这么说。”杨萼君打断他,对秦刚夫说,“走,去会会这个有权有势的民国要员,看他要使什么手段?” 秦刚夫对杨萼君说:“他要说些难听的话,你去反而不好。我去就行了。” 正好秦锦夫走来,秦刚夫对他说:“你来的正好,陪我去见一个客人。” 秦锦夫说:“什么客人呀?我认识吗?” 秦刚夫说:“认识不认识没关系,我要是跟他谈崩了,你就打打圆场。” 秦刚夫不由分说,拖着秦锦夫去见王和斋。 可是,他们想错了,王和斋不但不是来兴师问罪,反而是来求秦刚夫帮忙的。 秦刚夫和秦锦夫听王和斋说请秦刚夫帮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可能呢?王和斋是堂堂民国要员,秦刚夫不过是个平民百姓,民国要员请平民百姓帮忙,这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秦刚夫以为这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在耍弄自己,便说:“王先生说笑话了,您是政府大员,我不过是个无职无权的小老百姓,您让我帮忙?真是天大的笑话。” 王和斋态度却极为严肃认真,说:“不,秦先生,我真的有事求你呀!您一定得帮帮我呀!” “这……”秦刚夫茫然不知所措,说,“我能帮你什么?” 王和斋说:“只要您肯,您一定能帮的!” 秦锦夫说:“王先生,您先说说,叫我弟弟帮您什么忙啊?” “哎哎,好好。”王和斋说,“那……我就不顾这张老脸,直说了嘞。” 秦刚夫说:“不客气,您请讲。” 王和斋咽了口吐沫,说:“秦先生大概已经听说了,眼下,唐化钧倒了霉,被罢了职,正在隔离审查,估计是翻不过身来了。跟随他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个个都吃了挂落,审查的审查,撤职的撤职,开除的开除,坐牢的坐牢。我虽然算不上他的亲信,跟他也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毕竟出自他的门下,算是他的学生,也被停了职。现在,洪家璧正在得势,掌管着干部调派任免大权,只要他一句话,我就可保住原来的职位。对他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算不得什么;对我却关系到一生的前途。我知道秦先生和洪家璧是盟兄弟,亲如手足。秦先生若能在洪家璧那里替在下美言几句,保住在下的职务,在下永远不会忘记秦先生的恩情啊!求秦先生啦!” 看来,王和斋很在意保住官职,说得情真意切,眼里涌出了泪水,连连施礼不迭,恨不得要给秦刚夫下跪。 上次,董直朴说起洪家璧正在得势,但秦刚夫并没有想到洪家璧手中的权力居然如此之大,惊讶地说:“洪家璧真有这样大权力?” 王和斋说:“当然是真的,都什么时候了,我还会骗您?” 此时,秦刚夫脑子里想的,已经不完是王和斋的事了,似答非答地:“喔……”了几声。 王和斋以为秦刚夫答应帮他,千恩万谢:“太好喽!谢谢,谢谢!我一定不忘秦先生对我的好处!那在下就不打扰了,告辞,告辞。” 王和斋满意地辞别而去。 王和斋离去之后,秦刚夫感慨地对秦锦夫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要不是亲耳听见,我怎么也不会相信洪家璧会成为如此风光体面的人物。” 秦锦夫说:“王和斋跟你有过节,他能冒着碰壁的风险来找你,说明什么?说明洪家璧绝不是一般的风光体面,而是大权在握,手眼通天,炙手可热。诶?刚夫啊,你跟大哥说实话,你真的不打算出去谋出入了?甘心这样在乡间待一辈子?” “这……”秦刚夫眉头紧蹙,没有回答。 秦锦夫接着说:“在你们三个结义弟兄中,洪家璧一步登了天,春风得意,前程无量,自不必说。就是沈子寒也当了兵,大小是个军官,也很风格体面。原先你比他们都强,现在却落到如此地步。论资历学问,干练稳重,他们哪个比得了你?就真的甘心这样下去?” 秦锦夫的这番话戳到了秦刚夫的要害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哥,你别看我又说又笑,又是娶妻又是饮宴歌舞纵情山水,好象很得意很快乐。可是,弟的心里苦啊!凭你弟弟的人品、才学、资历、能耐本事,哪点儿比他们差?别说洪家璧,唐化钧也不在话下。你弟不到二十岁就在国民政府任职,官虽然不大也是个副科长。他们呢?那时候他们还屁都不是。如果不是唐化钧这个老混蛋,我就是再没出息,熬也熬出个局长、厅长的吧?可是现在?哼!什么都不是,平头百姓一个。看到别人青云直上,志满意得,风光快活,我的心比刀割锥刺还难受啊,哥!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唐化钧是个官油子不倒翁,谁倒了他也倒不了,他在台上,我就永无出头之日。” 秦锦夫说:“这回,他不是倒了吗?你应当高兴才对。” “唉!”秦刚夫情绪依然很低落,说,“唐化钧是倒了,可是又上来个洪家璧,我们虽说是结义弟兄,你也知道,已经搞僵了,心里的疙瘩很深。” “不就是因为杨萼君吗?”秦锦夫说,“我看,为了一个女人,他不会那么记仇的。” 秦刚夫头摇得象拨浪鼓,连声说:“不不不,不象是你说的那样简单。这个人我了解,心胸非常狭窄,特记仇,得罪了他,他会记一辈子的。” 秦锦夫说:“我看是你想得太多了。不管怎么说,你们毕竟是烧了香结拜过的,当初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嘛。再说,他刚得势,正需要培植自己的势力,你是兄长,能不记前嫌主动去找他,是看得起他,是他求之不得的。” “这……”秦刚夫有些心动,仍然担心地说,“听说他在日本时关系复杂,上台后又非常卖力地鼓吹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名声很是不好。” 秦锦夫说:“我看呀,你是书读得太多了,前怕狼后怕虎,顾这顾那。你只是通过他进入政界,他名声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听哥的,马上给洪家璧写封信,先探探他的口气,在决定下一步。” “不行。”秦刚夫说,“他是弟,我是哥,我低三下四求他,传扬出去,我面子上过不去。” 秦锦夫说:“我真没想到,你现在这样迂!我是生意人,做事只看有利无利,压根儿就不考虑什么面子不面子,面子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当钱花?再说嘞,你是兄,他是弟,你去找他,是看得起他,是给他脸,有什么面子不好看的?我可告诉你,这样的机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要是错过了,你可别后悔。” 第50章 一记耳光的代价 秦刚夫上次与哥哥谈话以后,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仿佛一下子从密不透风的黑屋子里走了出来,眼前顿然一亮。觉得以前实在是太糊涂太迂腐,也太幼稚可笑。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连一个买卖人都能悟清的道理都悟不过来。哥哥说得对呀,真的,身份、面子……算得了什么呢?只要洪家璧肯帮忙,能重新出山报效国家,施展抱负,这才是最重要的。再怎么说我和洪家璧也是结义兄弟,帮我这个忙对他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对他没有任何损失。何止没有损失,他举荐我出去,对他来说是多了个帮手,对他也有好处嘛。这是双赢的事,我还担心什么犹豫什么呢?哥哥说得对,机会绝不能错过,错过会后悔一辈子的。对,这就跟他写封信。 秦刚夫觉得洪家璧十拿九稳会举荐自己,心里无比兴奋,仿佛自己已经坐在某个政府机关的宽敞豪华的办公室里。 秦刚夫刚写完信,还没有封口,张国贤急匆匆地走了进来,说:“老爷,陈村来人说,嘉木的老爷病了。” 秦刚夫问:“厉害吗?” 张国贤说:“来人说挺厉害的,已经不能说话了。大家伙都慌了,叫您马上去拿个主意。船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杨萼君正好进来,问:“嘉木外公病了?” 秦刚夫说:“这不,刚送信来。” 杨萼君说:“嘉木外公家没有主事男人,你赶紧去吧,别叫他们着急。” “好。”秦刚夫看了看手里的信,对杨萼君说:“我马上去。萼君,这封信很急,麻烦你盖上我的名章,派个稳妥的人赶快送去。” “好,给我吧。”杨萼君接过信,一看封面上写的是洪家璧启,心中不由一怔,下意识地问:“洪家璧?你给他写信?有事?” 秦刚夫掩饰地笑笑,说:“也没什么要紧事,毕竟是结义弟兄嘛,不能太疏远了。” 杨萼君觉得秦刚夫的话也有道理,便没有再说什么。 秦刚夫去陈村以后,杨萼君对梅心说:“快把老爷的印章拿来,赶快封好送出去。” 梅心从抽屉里拿出秦刚夫的印章,递给杨萼君。 杨萼君从信封内抽出信纸,刚要盖章,董直朴和张轻云走了进来。 杨萼君把印章放回盒子,站起来迎上去:“你们来了,坐,坐呀。” 张轻云一边坐一边说:“姐姐,我们住的时间不短了,想明天回去。” 杨萼君说:“急什么,多住些日子吧。” 董直朴说:“我们婚期已经定了,还有许多事要筹办。” “这倒也是。”杨萼君点点头,说,“你姐夫到陈村嘉木外公家去了,这样吧,等他回来以后,你们再走。” 董直朴和张轻云说:“好,就听姐姐的。” 董直朴看见摊开在书桌上的信,抬头写的是洪家璧,疑惑地问:“洪家璧?姐姐跟洪家璧……” 杨萼君见董直朴误会了,急忙解释说:“不不,你误会了。是你姐夫写的,他们是结义弟兄,再怎么着,也不能太疏远了。” 董直朴是个直性子,说:“劝姐夫还是少跟这种人来往。” “怎么?洪家璧有什么事?”杨萼君觉得董直朴知道些什么,问董直朴。 董直朴说:“这个人背景很复杂,跟日本人不清不楚,到处鼓吹攘外必先安内,听说跟汪精卫还有来往。有人怀疑他……” 杨萼君说:“是日本奸细?” 董直朴说:“这倒不敢肯定,不过,疑点很多。” “喔?”杨萼君不由想起秦刚夫给洪家璧写的这封信,秦刚夫和洪家璧一直没有来往,怎么突然想起给他写信了呢?秦刚夫嘴上虽然说没什么事,但从他的的神情和口气看,好象这封信很重要。杨萼君不由拿起信,一看,顿然大惊:“啊?!他……他怎么能这样?”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董直朴看到杨萼君情感变化,疑惑地问:“怎么回事?” 杨萼君说:“肉麻!太肉麻了!真没想到刚夫会写出这样的信!” 董直朴拿过信,看,渐渐念出了声:“家璧盟弟:多日不见,思念至甚。知你在危难之时,肩负起党国重任,忧民族之危难,救民众于水火,忠心可嘉,政绩显赫。上得党国器重,下受百姓拥护。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呀……” 董直朴读到这里,不由哈哈大笑起来,用嘲讽地口吻说:“忠心可嘉?政绩显赫?为百姓拥护?百姓拥护……真是太绝妙啦!绝妙无比呀!一个搞所谓曲线救国、与日本人关系暧昧的准汉奸,居然成了忠心可嘉?百姓拥护?真是绝妙至极呀!” 董直朴继续看信,恍然大悟:“喔?我说怎么这样肉麻地吹捧呢?原来是为了得到洪家璧的举荐。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秦刚夫写的。这难道真是当年那个收买威胁都不怕、带头在知识界发起反对袁世凯复辟倒退的秦刚夫吗?这怎么可能呢?为了能得到举荐捞个一官半职,居然曲意吹捧,违心胡说,连起码的人格脸面也不顾?天呐!我一直视他为榜样,佩服他崇拜他,怎么会是这样呢?真是可悲、可笑啊!这……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啊?” 董直朴跌跌撞撞向外走去。 杨萼君急忙叫住他:“直朴,直朴,你等等,回来。会不会你姐夫不知道洪家璧的这些情况?” “不知道?”董直朴说,“接风那天,我都亲口对他说了,怎么会不知道?” “啊?”杨萼君听董直朴说秦刚夫完全知道洪家璧的情况,这不是有意而为之吗?杨萼君下决心嫁给秦刚夫,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她佩服秦刚夫的气节。如今,秦刚夫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立即垮掉了。这一打击对杨萼君来说太大了。一时支撑不住,身体摇摇欲倒,秦刚夫写给洪家璧的信从手中飘落下去。她觉得浑身无力,神情恍惚,董直朴和张轻云什么时候走的,她一点也不知道。 黄昏时分,秦刚夫从陈陈村回来。见杨萼君躺在床上,以为她病了:“怎么?身子不舒服?别起来,躺着吧。” 杨萼君挣扎着坐起身子,问:“怎么快就回来了?老太爷的病好了吗?” 秦刚夫说:“这个老爷子,根本就没什么病。为宅基地的事,跟邻居吵了一架。邻居仗着在县党部有亲戚,蛮横不讲理,老爷子气得死了过去。经过扎针吃药,我赶到时,已经苏醒过来。嘉木在他姨那里挺好的,胖了许多。” 杨萼君说:“雅芝非常爱他,嘉木跟着他,受不了罪。” 秦刚夫蓦地看见桌子上的信还没有送走,疑惑地问:“诶?怎么还没送出去?我不是嘱咐立刻送出去吗?” 杨萼君说:“刚夫,你先别急,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话?”秦刚夫一脸的不悦。 杨萼君说:“我看,这封信还是不送的好。” “为什么?”秦刚夫不耐烦地问。 杨萼君语重心长地说:“刚夫,你别不爱听,家璧跟咱不是一路人。” 秦刚夫故作大度地说:“萼君,这我可要说你了,过去的事不能总揪着不放,应该往前看,冤家宜解不宜结,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处事不能太固执、太古板。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结义弟兄……” 杨萼君不等他说完,接过话茬,说:“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这不假。可是,得看是什么朋友?” 秦刚夫不客气地说:“什么朋友?结义弟兄!这还不算朋友?” 杨萼君说:“可是,家璧已经不是以前的家璧了,他在日本到底在干什么?谁也说不清楚。回国以后,又与日本人关系暧昧,暗中来往。他的背景这么复杂,你通过他介绍工作,能有什么好?他要真是汉奸特务,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啊!” “怎么?你偷看我的信来?”秦刚夫脸色很难看。 杨萼君并不示弱,说:“偷看?你的信没封,是你让我替你盖章的,怎么是偷看?再说,我们是不分彼此的夫妻,我看看你的信,有什么关系?值当的这么急吗?” “住口!”秦刚夫有些气急败坏,说,“夫妻的信不经允许就可是偷看吗?果然不是出身大家,连起码的教养也没有!” “啊?!”这句话对杨萼君刺激太厉害了,不由被激怒,也说起狠话,说,“不错,我确实出身卑下,缺少教养。可是,我还不至于为了求得别人舍施,当个一官半职,腆着脸低三下四地去求洪家璧这样的小人!难道你就不觉得……” 秦刚夫气得浑身发抖,咬着牙问:“不觉得什么?” 杨萼君说:“不觉得脸红、害臊吗!?” “啊?!”秦刚夫没想到杨萼君会这样嘲笑和羞辱他,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顿时失去理智,“放肆!你忘了自己的身份!”说着,抡起右手掴了杨萼君一个耳光。 秦刚夫的这一举动,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都怔住了。 “啊?!”杨萼君眼含热泪,嘴唇瑟瑟发抖,但她没有哭,用手捂着被打的脸,快步跑了出去。 梅心对发怔的秦刚夫说:“你?你怎么可以打夫人?” 跑出去追杨萼君。 “啊?!我……”屋里就剩下秦刚夫一人,这时,他才如梦方醒,“我这是怎么啦?我……” 张国贤进来,对秦刚夫说:“老爷,您是太过分了,再怎么着,也不能打人呀?您还是给夫人赔个不是去吧?” 秦刚夫想去给杨萼君赔礼道歉,但他没有去。因为他觉得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等自己有了出头露面的那一天,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说不定她比自己还高兴呢?秦刚夫想到这里,心中的担忧和怒气都没有了。坐在书桌前在信上盖上自己的名章,用糨糊封好,对张国贤说:“国贤,你亲自去送一趟吧,务必要把它送到洪家璧手里。” 张国贤说:“哎,我记下了,明天一早就动身。” 秦刚夫说:“能当时得到他的答复最好。路上别耽搁,越快越好。” 张国贤说:“哎,我知道。” 自从这次秦刚夫打了杨萼君以后,二人的感情蒙上了一层令人窒息的阴霾。杨萼君虽然想尽快叫它成为过去,使二人的感情恢复到以前恩爱样子。但是,她总是做不到,打不起精神,情绪缓和不过来。 秦刚夫千方百计想法讨杨萼君好,他寄希望于洪家璧能帮忙,自己有了出头之日,他和杨萼君的关系也会恢复如前。 这天黄昏,杨萼君百无聊赖躺在床上假寐。秦刚夫从街上回来,走到杨萼君屋门口,正好使女鹤意端着一参汤走来。 秦刚夫为了缓和与杨萼君的僵冷关系,对鹤意说:“给我。” 鹤意把手里的碗递给秦刚夫。 秦刚夫接过参汤,走进卧室,来到杨萼君床前,杨萼君脸朝里躺着,秦刚夫轻声叫道:“萼君,来,喝了这碗参汤。” 杨萼君没有动。 秦刚夫耐着性子说:“来,喝了,别耍小孩子脾气。” 杨萼君说:“谢谢你,我不喝。” 秦刚夫笑着说:“怎么?还生我的气?” “我敢生谁的气?”杨萼君的脸仍然没有转过来。 秦刚夫把参汤碗放在桌子说,卖着关子说:“你想不想知道黄皆令的消息?” “黄皆令怎么啦?”秦刚夫这一招果然灵,杨萼君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急切地问,“皆令妹妹怎么啦?” 秦刚夫说:“喝了这碗参汤,我就告诉你。来,趁热喝了。” 秦刚夫要喂杨萼君,杨萼君推开秦刚夫的手,自己喝下去。 杨萼君喝完参汤,说:“说吧,皆令怎么样了?” 秦刚夫说:“这是个苦命女人啊!她和杨世功结婚,借了不少债,结婚以后日子过得很苦。听说,最近世功去了东三省。” “什么?这时候他去东三省?”杨萼君大惊,“那里不是早就被日本人占了吗?他到那里去干什么?” 秦刚夫说:“他听说东北的马能做军马,能赚大钱,就……” “哎呀!”杨萼君急得直跺脚,“这个世功!现在去那里不是送死吗?黄皆令也是,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能让他去呢?” “杨世功是瞒着黄皆令偷着去的。”秦刚夫说,“为这事,黄皆令哭了几天几夜。她的日子太苦了,我想给她送一些钱去。” 杨萼君摇摇头,说:“皆令的脾气我知道,连父母的钱都不要,更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在姐妹当中,我和皆令最好,这时候她最需要人安慰,我想到嘉兴去看看她。” 秦刚夫说:“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去?叫梅心去一趟吧。” 杨萼君说:“也好,就叫梅心去一趟吧。” 转眼间,张国贤去给洪家璧送信已经半个多月了,秦刚夫天天盼着他回来。 这天,天气格外好,蓝天如洗,丽日高照,闲云堂前树上的鸟儿叫得格外起劲,声音也格外清亮悦耳。秦刚夫心想,莫非今天有好事?国贤要带回来好消息? 工夫不大,张国贤果然回来了。 秦刚夫虽然老成持重,心还是止不住怦怦狂跳: “啊?!国贤回来了?快,快进来。” 张国贤风尘仆仆地走进来。 秦刚夫破例迎上去,问:“回来了?累了吧?擦擦汗,喝口水。” 秦刚夫说着,递给张国贤一杯水。 “谢老爷。”张国贤接过水杯,咕嘟咕嘟喝了个精光。 秦刚夫问:“信送到了?见到洪家璧没有?” 张国贤说:“见到了,我把信当面给了他。” 秦刚夫急切地问:“他看信以后说什么来?反应如何?有没有带信回来?” 张国贤说:“他没想到您会给他写信,脸上的表情挺惊讶的。看过信以后,笑着对我说,大哥还没忘记我这个小弟,我真的很感动。你先住下,有空我亲自给我这位可敬的好大哥写回信。” 秦刚夫听后大喜,高兴地说:“他真是这样说的?” 张国贤说:“没错,确实是这样说的。” 秦刚夫一颗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舒了一口气,说:“看来,他还没忘记结义情分。他写回信了没有?” “写了。”张国贤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交给秦刚夫。 秦刚夫接过洪家璧的回信,拆开,抽出信瓤,急不可待地看信上写的什么?越看越激动,兴奋得拿信的手瑟瑟颤抖起来,高兴得大声喊叫起来:“啊!?真没想到!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他跟原先想象的完全不一样!简直有天上壤之别!先前的那些担心、顾虑,全都是多余的!杞人忧天!庸人自扰!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洪家璧不是我们想的那种小人!完全没有忘兄弟情义!” 张国贤有话要说,但秦刚夫神情亢奋得手舞足蹈,他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秦刚夫抓住了有把的烧饼,高兴地喊着:“萼君!萼君!”兴冲冲地向杨萼君的屋子跑去。 秦刚夫跑进杨萼君屋里,抖着手里的信,不留盖口连珠炮似地说:“萼君!萼君!快来看!你快来看呀!洪家璧回信啦!你的担心、顾虑,完全都是多余的!我说你庸人自扰你还不高兴?家璧压根儿就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是很重感情很念兄弟情义的!你瞧瞧,在这儿,我给你念念:‘刚夫大哥,收到您的信,既高兴又愧疚。高兴的是,大哥还没忘掉小弟,还记得当年的情义,使小弟激动不已,感慨万分。愧疚的是,本当小弟先问候大哥,没想到却让大哥抢了先,显得小弟太傲慢太生分了!’你听听,多懂事!你再看,这儿:‘在子寒我们三人中,大哥的才学、志向、人品,都在我二人之上。眼下国家正处多事之秋,时局艰难,内忧外患,令人担忧。急需有识之士挺身奋起,力挽狂澜。像大哥这样的难得人才,怎能长期隐匿乡野、弃置民间?不仅对大哥不公,更是国家的极大损失,人才的极大浪费!小弟早有请大哥出山之意,只因不知大哥心愿,故而未与大哥联系。今从信中得知大哥有出山报效国家之艺,十分高兴。像大哥这样的人才,眼下非常缺乏,文化、教育、新闻、宣传……等等方面的部长、次长,都有空缺。待我与有关方面沟通以后,亲自去请大哥前来履任!’你听听,多么诚恳!我们是不是冤枉了人家?当初我多亏没有听你的,要是听了你的……哼!” 杨萼君一时被弄糊涂了,喃喃地说“这……这太出人意料了?他怎么变得这么大度了?真……真让人难以相信?答应得这样快,简直……” “你还简直什么?”秦刚夫瞪了杨萼君一眼,拍打着信纸说,“白纸黑字,还会有错?真是!固执!没见过你这么任性性的!” 张国贤早就跟了进来,一直插不上嘴,趁秦刚夫喝水的机会,走上前去怯怯地说:“老爷,您……” 秦刚夫放写水杯,对张国贤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路上辛苦,回去休息吧。” 张国贤嗫嗫地说:“老爷,您……” 秦刚夫见他吞吞吐吐,说:“你怎么了?有话就说。” 张国贤鼓了鼓勇气,说:“老爷,您……您上当啦!” 秦刚夫和杨萼君同时一惊…… 第51章 羞 辱 秦刚夫听张国贤说自己上当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为疑惑不解,瞪着大眼珠子追问张国贤:“什么?你说什么?上当?谁上当?” 张国贤说:“老爷,洪家璧信上写的,并不是真的,全是骗您的谎话。” “什么?骗我?谎话?”秦刚夫听了犹如霹雳轰顶。 杨萼君当初只是觉得洪家璧的信过于热情,热情得有些虚假,但没想到会完全是谎话,问张国贤:“国贤,到底是怎么回事?” “嘿!”张国贤愤愤地说,“洪家璧这家伙真坏,他是在耍笑老爷,拿老爷寻开心……” “啊!?”秦刚夫犹如从高高的天堂一下子跌入深深的地狱,精神濒于崩溃,他无法接受这超乎寻常的无情,“不!这不可能!这信是他写的,我认识他的笔迹。你听谁说他在欺骗我?戏弄我?你是听了谁的挑拨吧?” 张国贤说:“老爷,我一个下人,谁会挑拨我?是我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 杨萼君心生疑惑:“这样的事,他会对你说?” 张国贤说:“不是对我说,是我碰巧听到了。” 那天,张国贤按约定的时间去洪家璧那里取回信,洪家璧还没有写,便叫张国贤在外屋等候,他在里屋现写。 起初,里屋很静,没有一丝声响,后来,洪家璧的秘书进去了。 工夫不大,张国贤听秘书说:“秘书长,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我替您写就行了,何必您亲自动笔?” “不,不不,他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大哥,我这作小弟的,只有亲自动笔,才显得对他重视、尊敬嘛。”洪家璧说的显然是反话。 秘书说:“听说您这个大哥,实在没有当大哥的样子,硬是把您的心上人夺了过去。太不象话啦!对于男人来说,最大的羞辱莫过于夺妻。您真是少有的宽宏大量,太重兄弟情义了,连夺妻之恨都不计较,还这样诚恳热情地帮助他,给他安排这样高的职位。一般人很难做到啊!” 洪家璧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嘲弄和幸灾乐祸,语调阴冷地说:“宽宏大量?兄弟情义?呸!他秦刚夫什么时候念过一丝一毫的兄弟情义?为了得到杨萼君,他恨不得把我一口吃掉!现在跟我讲兄弟情义了?哼!他把我当成什么人?他做梦娶媳妇想得太美啦!” “那……”秘书疑惑不解地问,“那您怎么答应给他安排职位?而且还是这样高的职位?” 洪家璧一副猫耍耗子的心态,说:“你看见了没有?我这位拜把子盟兄,把我吹捧得……我看着都很肉麻。可见我这位大哥想作官都想疯了,想得昏了头迷了心窍。你说,我这当小弟的,能忍心伤他的心,拂他的意,扫他的兴吗?那样,不是太辜负他的一片苦心了吗?叫他镜中看看花,水里捞捞月,心里也高兴高兴,晚上做几个好梦,有什么不好?也不枉我们结拜一场嘛!哈……!” 洪家璧说完开心地大笑起来,笑的外屋的张国贤浑身起鸡皮疙瘩。 这打击对秦刚夫来说太大了,再老练沉稳也经受不住。羞愤和悔恨交织在一起,精神恍惚,口不能言,昏厥过去。 杨萼君和张国贤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口,好不容易秦刚夫才苏醒过来。 杨萼君没有得理不饶人,没有在秦刚夫受伤的心灵上捅刀撒盐。她气的是洪家璧太过分了,居然卑鄙到如此程度。愤愤地骂道:“可恶!太卑鄙了!简直猪狗不如!” 秦刚夫一把抓住杨萼君的胳膊,热泪涌流,悔恨交加地说:“萼君!我……我糊涂!我浑!我鬼迷心窍!我不知轻重!我不是人!我这是自作自受!活该!活该啊!我对不起你!我……我太……我当时不但不听你的,还打了你。这是报应,报应啊!你打我吧!骂我吧!打呀!骂呀!你打我骂我我心里才好受啊!” 秦刚夫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表示自己的悔恨,先是打自己嘴巴,随后又拽着杨萼君的手让杨萼君打自己嘴巴。 “算啦,事情已经过去了,悔呀恨呀还有什么用?你把自己打死有什么用?”杨萼君一动不动,神情木然。 秦刚夫说:“这么说,你原谅我了?萼君,我以后听你的,再也不去作什么劳什子的鸟官了,我们在乡间过一辈子。真的,我真的知道错了,你高兴高兴,笑笑,你笑笑就是原谅我了。” 杨萼君没有笑,是啊,死了的心能笑得出来吗?杨萼君没有说话,转身出去了。 秦刚夫呆立在原地,心中怅惘而无奈,他现在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正当秦刚夫和杨萼君的婚姻出现危情的时候,沈子寒从黄皆令那里得到了秦刚夫扇杨萼君耳光的消息。 杨世功去东北贩马是背着黄皆令的,但他又特别担心黄皆令着急。正在犹豫之际,恰巧在北平遇见来出差的沈子寒,便把随身带的一只荷包交给沈子寒,托他捎给黄皆令。这荷包是黄皆令亲手绣的,一看就知道是丈夫杨世功的。惊讶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啊!?这是世功的,你见到他了?” 沈子寒点点头。 黄皆令急问:“他在什么地方?他好吗?快带我去找他!我再也不叫他去赚什么钱了!” 沈子寒扶她坐下,说:“我去北平出差,在北平遇见他。当时,他只说是来做生意,没想到他是去东北。要知道他去那鬼地方,我是绝不会放他去的。” 黄皆令神色黯然,喃喃地说:“这荷包是他贴身带的,他叫你捎回来,是他知道此去凶多吉少……”黄皆令越想越后怕,“啊!?世功!你不能不回来呀?你不能丢下我不管呀!我真浑!真傻!是我害了他呀!” 沈子寒说:“不是我埋怨你,这时候怎么能叫他去那种地方?” 黄皆令说:“他是个要强汉子,我哪里拦得住他呀!我怕他去,一刻不离地看着他。谁知一眼没看住,他就偷偷走了!临走连句送别的话也没有说。我好后悔呀!世功,是我不好,拖累了你,害了你啊!” 沈子寒劝慰她,说:“您也别太伤心,这也不能怪你。再说,东北地方那么大,总有日本人去不到的地方,还是安全的地方多,世道不呆不傻,你放心,世功肯定不会有事的。” 王云是沈子寒的学生,一直跟随在沈子寒身边,沈子寒参了军,他也跟着进了部队。帮着先生劝黄皆令:“老师说得对,杨先生不是呆笨之人,一定会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的。您要保重身体。” “谢谢你们的关心。”黄皆令擦擦眼泪,尽量使自己高兴些。 黄皆令问沈子寒:“子寒,萼君姐姐说你帮了他很多忙,对你很感激。” 沈子寒问:“你见她来?” 黄皆令说:“她和刚夫结婚以后,我去看过她一次。后来就一直没有再见面。我也很挂念她。前几天,她让梅心来看过我。” 沈子寒一直在惦记着杨萼君,问:“她怎么样?结婚以后还好吧?” 黄皆令说:“刚夫你是知道的,人老实,又非常喜欢萼君,结婚以后相处很不错,真有点儿风流才子司马相如和绰约才女卓文君的样子。可是最近……” 黄皆令觉察到失口,急忙停住。 沈子寒急问:“最近怎么了?” 黄皆令只好说:“不知道为什么俩人吵了一架,听梅心说吵得很厉害,刚夫还打了萼君一个耳光。” “啊?”这倒大大出乎沈子寒的意外,疑惑地说,“秦刚夫很稳重,是不轻易发火的,更不会轻易打人。他们为什么吵架?” 黄皆令说:“萼君不让梅心说,怕我知道了挂心。好象是为了一封什么信?我也说不清楚。” “信?”沈子寒追问:“什么信?谁的信?” 黄皆令说:“梅心没说,我也的不清楚。” 沈子寒心想,秦刚夫发这么大的火,一定不是小事。会是什么事呢?沈子寒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但他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手打人呀?他突然想到,莫非秦刚夫发现了他和杨萼君那段往事?怀疑他们苟且不轨?要真是这样,他必须去向秦刚夫解释清楚,他和杨萼君之间是清白的,绝无龌龊下作之事。为这事打杨萼君是冤枉的,不公平的。沈子寒决定找秦刚夫问问清楚。 黄皆令和王云都不同意他去。 沈子寒说:“刚夫的脾气我知道,待人宽厚,不会轻易发火,更不会动手打人。他和萼君的感情那样好,居然打了她,里面肯定有什么事。说不定我能帮着劝解劝解。” 王云说:“您现在去不太好……” 不等王云说完,沈子寒说:“有什么不好的?我和刚夫是结义弟兄,情同手足,无话不谈,没什么不好的。” 沈子寒说着,就要往外走。 “子寒,回来。”黄皆令知道沈子寒与杨萼君有过一段感情,赶忙叫住他,说,“你和刚夫的关系确实没说的,可是,你和萼君毕竟有过一段……他们两口子正闹别扭,你这时候去,确实不好。我了解你,知道你心里没鬼,是为朋友好。可是,不知道的,会说你是乘人之危……我劝你,还是不去。” 沈子寒说:“皆令,这你不用担心,我心里没鬼,于心无愧,别人爱说什么叫他说去吧。我要当面告诉刚夫,萼君嫁给了他,就是我盟嫂,我绝对不会再跟她藕断丝连,更不会暗地里做对不住兄长的事。我还要告诉他,我已决定去前线,不会在他们之间出现了。” 沈子寒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子寒!子寒!你不能去!你快回来!”黄皆令追到街上,发现沈子寒已经走远了。急得她直跺脚:“这可怎么办?这种感情的事怎么能说得清?弄不好要出事的。” 第52章 闺房闯进个秃和尚 沈子寒不听劝说,一心要去秦府问清秦刚夫打杨萼君的事,这可急坏了王云。万一秦刚夫和杨萼君闹别扭是因为杨萼君和沈子寒那段感情,沈子寒贸然而去,岂不会把事情弄得更糟?秦府眼看就要到了,王云仍然想不出阻止沈子寒的办法,急得头上冒出冷汗。 事有凑巧,就在这时,从秦府走出来几个身穿袈裟的和尚。王云顺势把沈子寒拽进一个小胡同内。 秦刚夫把和尚送至门外,恭恭敬敬双手合十,口中说道:“阿弥陀佛!大师走好。” 领头的是位住持高僧,说道:“秦先生请留步,老衲告辞。” 秦刚夫目送住持高僧带徒弟们走远了,才转身回到府中。 “诶?有办法了!”王云看见和尚,突然想起什么,一拍脑门儿,惊喜地抓住沈子寒的胳膊,兴冲冲地说,“老师,有了!有见杨萼君的办法了!” 沈子寒不以为然地问道:“什么办法?” 王云说:“我都急糊涂了,我有个同乡就在城外的惠通寺当和尚。咱们去找他,先在他那里住下,还愁见不到萼君小姐?比莽莽撞撞地去乱闯不强?走吧,走啊!” 王云不管沈子寒同意不同意,拉着他向城外走去。 王云和沈子寒来到惠通寺,找到王云的同乡静光和尚。王云把沈子寒介绍给静光,说:“这是我的老师沈子寒沈先生。” 寒暄问候过后,王云向静光讲明来意。 按家乡的辈分,静光是王云的二弟。王云说:“二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实不相瞒,大哥来找你,是请你帮个忙。” 静光是个热情的人,再加上是老乡,很爽快地说:“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得上,一定会帮的。” 王云看了看沈子寒,对静光说:“我们想见一个人。” “什么人?”静光心中已经生出怀疑,问。 王云有意见压低声音,说:“城里秦府的杨萼君杨夫人。” 静光见望云神神秘秘的样子,疑心更重了,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杨夫人……” 王云问:“你不认识?杨夫人挺有名的。” “倒是听说过。”静光似乎有了提防,问,“你们是她什么人?” 沈子寒见静光起了疑心,急忙说:“小师父不要误会,杨夫人是在下的表妹。” 静光反而更怀疑了,说:“既然是表妹,为什么不直接去秦府找她?” “这……”当局者迷,加上沈子寒人太老实,竟然被问了个大红脸,哼哼唧唧,回答不上来。 多亏机灵的王云解了围,对静光说:“是这样的,最近,老师风言风语地听说杨夫人,噢,就是她表妹杨萼君,过得很不开心。说秦先生老给她气受,甚至有传言说秦先生经常打她。老师很挂念他表妹,可这事又不好到秦府当面去问,万一要不是那么回事,秦先生根本就没有欺负杨夫人,岂不反而会把事情搞坏?亲戚间以后还怎么相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所以呢,老师想私下里问问他表妹,到底是怎么回事?明白了吧?” “喔,原来是这样。”静光相信了。 “帮帮忙吧。”王云缠着静光,说,“我师傅和他表妹从小一起长大,可亲哩,想个办法帮他见到杨夫人吧。” “这……”静光蹙起了眉,嘬着牙花子,一边想,一边说,“以前,杨夫人每月的初一、十五,都到庙里来烧香,听住持讲经,见到她很容易。可是现在……” 沈子寒急问:“现在怎么了?她不来烧香了?” 静光说:“自从秦先生皈依佛门以后,秦府修了很讲究的佛堂,隔三岔五请圆觉住持到府上去讲经说法,杨夫人便不再来寺里了。” 沈子寒问:“圆觉禅师去秦府讲经,你跟着去吗?” 静光笑笑,说:“我跟师父有缘,师父很喜欢我,每次都带我去。” “太好了!”沈子寒高兴地说,“麻烦你给杨夫人捎个信儿,就说……” “不行,不行。”静光当即拒绝,双手合十,虔诚地口念弥陀,“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出家人不问尘间事,再说,我去秦府以后,一直跟随师父左右,即便想为你传信,也是没有机会的。助人为乐,善莫大焉,奈何小僧实在无能为力。阿弥陀佛!” 王云缠着静光想办法:“真的没有办法了?你再好好想想,啊?好好想想。” “我真没有办法,帮不了你。”静光头摇得象拨浪鼓,“除非你是和尚……” 王云说:“废话一句,我要是和尚,还用得着发愁?” 王云的这句话启发了静光,他顿有所悟,脸上露出笑容:“诶?对呀,你是和尚不是就能去秦府了嘛?” 王云说:“可惜我不是。” “不是可以化装嘛。”静光说,“让你师父化装成和尚,跟着我们一起混进去。” 沈子寒没有思想准备,嗫嗫地说:“装……装成和尚?” 王云连连摇头,说:“不行不行。庙里的僧人都相互认识,会露馅的。不行,这法不行。” “没事,我说行就行。”静光说,“庙里的僧人各司其职,虽然相互认识,并不熟悉,多出一个生人,以为是新来的,谁也不会介意。圆觉师父是得道高僧,前来学经的外地僧人很多,来自不同地方,谁跟谁也不认识。沈施主混杂其中,不会引起疑心的。” “师父,我看这法还行。”王云看着沈子寒征询他的意见。 沈子寒一边思索,一边说:“这法儿倒不错,只是……” 静光问:“施主担心什么?” 沈子寒说:“秦府里的人都认识我,肯定会被认出来的。” 静光说:“要是这样,这法就不行了。” 王云说:“行。秦府里的人不认识我,我去。” 恰好后天是初一,圆觉禅师要去秦府讲经,王云化装成和尚,混进了秦府。 王云进到秦府,便伺机从和尚队伍溜出来。沈子寒告诉他杨萼君住在碧萼楼,但萼碧楼在什么地方,他并不知道。他又怕被人认出露了馅,躲躲闪闪鬼鬼祟祟地向前寻找。 怕什么来什么,在一个夹道内,与迎面来的一个仆人碰了个照面。仆人见他神色鬼祟,疑惑地问:“师傅,你在找什么?” “啊?我?”王云心中惶遽,一时不知热和回答,“呵……我……我拉稀……对对,拉稀,哎哟!憋不住了!找厕所……厕所!” 仆人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问道:“你在找什么?” 王云穿戴着僧衣僧帽,说出这样的话颇有几分滑稽,仆人忍不住扑哧笑了,指着前面说:“茅厕在那边,拐过去就是。快去吧,别拉一裤子。”说完,笑着走了。 王云见仆人走远,悻悻地说:“我的妈呀!差点儿露馅!” 王云钻夹道,穿回廊,终于找到了碧萼楼。 王云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便悄悄走进去。一楼是客厅,没有人。卧室一般都在二楼,他估计杨萼君一定在楼上的卧室,便探头探脑地沿着楼梯向楼上攀去。 王云刚走上二楼,还没站稳脚,从卧室里走出个小丫头。小丫头蓦地看见女主人的卧室闯进个和尚,着实吓了一跳:“ “啊!?和尚?!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啊?!想沾主人的光啊?好啊!来人!快来……” 王云惊慌之间,突然认出小丫鬟是鹤意,惊喜万分,说:“别喊!别喊!你是鹤意?鹤意!不认识我了?” “我不认识你。“鹤意一时没有认出来,摇着头说,“我从来不认识和尚。想套近乎啊?没门儿!”说着,又要喊人。 王云急了,说:“哎呀,你想想,好好想想,有回在黄皆令家,还有沈子寒……” 经王云这么一说,鹤意真的认出来:“喔?你是沈大哥的学生?” 王云赶忙说:“对对,不错,正是我,我叫王云。” 鹤意上下打量着他,疑惑地说:“这……你……你怎么当和尚啦?” 王云说:“不是,我没当……” “没当?“鹤意越发疑心了,“没当你怎么穿着和尚衣服?” 王云未加思索,脱口而出:“我是假冒的,假和尚。” 鹤意认死理,追问起来没完:“假冒?你为什么要假冒和尚?喔?我知道了,假冒和尚骗人?好啊?你……” 王云急得满头大汗:“哎呀!我不是假冒……” 鹤意说:“那你就是真和尚喽?” “不对。“王云越解释越说不清,“我不是和尚……不是真和尚……” 鹤意说:“那你还是假冒骗人呀?” “哎呀!“王云急得直跺脚,说,“我一时跟你说不清楚,反正我是不骗人的假和尚。你快告诉我,杨夫人在楼上吗?” “在。“鹤意对他仍存有戒心,“喂喂,你要干什么?” 王云说:“是我师父……喔,沈子寒叫我来的,我你还不相信?快带我去见杨夫人,我有要紧的事要对她说。” 鹤意说:“是子寒大哥叫你来的呀?那你不早说,进去吧。” 王云心想,你警惕性那么高,容我说嘛。 鹤意见他在那里发愣,说:“傻和尚,还不快去,我在这里替你看着人。” 王云说:“嘿嘿,还是鹤意想得周到。阿弥陀佛!多谢,多谢。” 王云说着,夸张地双手合十做了个滑稽的和尚动作,向鹤意做了个鬼脸,去敲卧室的门。 杨萼君正斜倚在绣榻上闭目养神,梅心坐在旁边轻轻为她捶背。 笃!笃!笃!传来敲门声。 杨萼君知道今天是圆觉禅师来讲经的日子,以为是秦刚夫派人来叫她,懒洋洋地说道:“知道了,这就去。” 奇怪的是,外面的人没有走,而是推开门走了进来。 杨萼君感到意外,睁开眼望去。 “啊?!”这一望不要紧,可把她吓坏了,原来从外面走进来个大个子和尚。杨萼君下意识地从绣榻上坐起来,警惕地问:“你是谁?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快出去!出去!” 梅心急忙站起身,顺手抄起支窗户的棍子,护住杨萼君,仗着胆子对王云说:“你快走!你走不走?你要不走,我……我就打……打断你的腿!” 杨萼君厉声斥问:“你到底是什么人?大白天的,你……你想干什么?” “别别,别打。”王云急忙解释,“也别喊,千万别喊,您误会了,我不是坏人。” 杨萼君上下打量王云,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说:“你为什么不去佛堂?到这里来干什么?” “夫人,您真的不认识我了?”王云说,“我是王云,王云啊?沈子寒是我的老师,我是他的学生,您见过我的。您想想,想起来了没有?” “哎呀!是你呀?王云,不错,是王云。”杨萼君终于想起来了,见他和尚穿戴,疑惑地问,“哎?你什么当了和尚?” 王云扑哧一笑,说:“我不是说了嘛,我这是假装的。” “假装的?”聪明的杨萼君立即想到,他假扮和尚来见她,一定是沈子寒派他来的。但她并不明说,故作糊涂地问道:“你好好的为什么要假装和尚?” 王云说:“不是没有法子吗?你和老师分手以后,老师一直惦记着您,一时一刻也没有忘记过呀。前些时候,他听说秦先生打了您,心里很是不安。他想亲自来问问秦先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真打了您?可是,又怕秦先生误会,给您带来更大的麻烦。万般无奈,才出此下策,让我装成和尚,混进来给您传个话。他就住在城外惠通寺,他对您一直放心不下,您一定想法去见见他。” 这个冤家!怕他知道,他还是知道了。杨萼君何尝不想见到他呀,可是,她现在已经是秦刚夫的妻子了,两个人最近又闹了别扭,这时候去见他,让人知道会说什么呢?她犹豫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王云是好。 正巧,这时秦刚夫派人请她赶快去佛堂,说圆觉禅师已经到了。 杨萼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一边让梅心帮她穿衣服,一边对王云说:“你回去告诉你师父,他的心意领了,我很感谢他。我现在很好,请他不必惦念,也没有什么好惦念的,请他以后……不要再……再管我的事。” 杨萼君说到最后,眼睛里已经聚满泪水,她怕泪水流出来,急忙转身走了出去。 “喂喂,您别走哇?”王云急了,“说了半天,您到底见不见我师父呀?”说着,要去追杨萼君。 “傻瓜!你大声嚷嚷什么?”梅心急忙把他拽住,“怕人听不见啊?” “那……”王云说,“那杨夫人到底去不去见我老师呀?” “她去不去我怎么知道?外面没人了,你快走吧。”梅心把王云出门。 杨萼君自从见过王云以后,心里就象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难以平静。她不知道该怎样办,矛盾和痛苦折磨得她神情恍惚,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凭心而论,她真正爱的是沈子寒,就是和秦刚夫结婚以后,沈子寒也一直深深地藏在她的心底。她何尝不想见他呀?恨不得马上飞到他面前。可是,理智告诉她,不可!万万不可啊!因为,她现在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无牵无挂的杨姑娘杨小姐了,而是是堂堂秦府的杨夫人。秦刚夫虽然在气头上打了她,但她心里非常清楚,秦刚夫是爱她的。是秦刚夫让她从一个被人看不起的卑贱女子,成为秦府的一家之主。是秦刚夫给了她女人所能得到的一切呀!她不能做对不住丈夫的事!不能啊!但是,在感情上,她又有见到沈子寒的强烈欲望。 梅心对了解自己的主人,对杨萼君说:“夫人,您不要折磨自己了,还是去见见沈大哥吧。” “唉!”杨萼君长长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人言可畏,吐沫能淹死人呐。再说,我担心见到他以后,会勾起他的旧情,反而对谁都不好。” 梅心说:“我看您这顾虑是多余的。您还不了解沈大哥?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不是那样的人,绝对做不出非礼的事。他这样关心您,出于礼貌,您也应当见他一面。” “我担心……”杨萼君犹豫了。 梅心说:“您还担心什么?” 杨萼君说:“这种事作丈夫的最敏感,我怕老爷知道了往别处想,反而不好。” 梅心说:“不是老爷到扬州看朋友去了吗?一两天回不来,就咱俩知道,传不出去。” “这……”杨萼君仍然犹豫不定。 梅心说:“别这呀那的了,沈大哥真心待您,您不能太伤他的心。去见见吧,啊?” 杨萼君心里想的,梅心都知道,杨萼君答应了。 沈子寒在惠通寺等了两天,见杨萼君没有来,决定第二天离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沈子寒收拾好行李,准备离去。 王云自责地说:“都是我,连这么点儿事也办不好。” 沈子寒说:“怎么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 沈子寒提起行李,向外走去。可是,刚出客舍门,他蓦地怔在那里,象石刻木雕般一动不动。 王云抬头向前面一看,啊!高兴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原来,杨萼君由梅心陪着正向这边走来…… 第53章 背着丈夫的一次幽会 沈子寒以为杨萼君不会来,所以,当杨萼君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他一下子怔住了,嘴唇瑟瑟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杨萼君两眼看着沈子寒,眼圈儿湿湿的,同样说不出一句话。 为了打破这尴尬场面,王云忙说:“杨夫人来了,快,快请屋里坐,屋里坐。请,请进。” 沈子寒也从惊怔中清醒过来,尴尬地笑了笑,不自然地说:“你来嘞,请,请进屋吧。” 杨萼君走进屋子,王云忙前忙后,又是让座,又是倒茶。 杨萼君面对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有多少话要说,有多少委屈要诉呀,但是,她忍住了,故作矜持,冷漠地说:“你不该到这儿来,更不该叫王云去秦府。” “你不要误会。”沈子寒目光炯炯,说,“我说过,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今天来,是履行我的承诺!” “承诺!”杨萼君的心颤抖了。 当年,她和沈子寒分手时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是趁沈子寒不在的时候离开他的。但还是让他知道了,就在她将要上船离去的时候,沈子寒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风风火火地追了来,一边跌跌撞撞向前跑,一边失声大喊:“萼君!萼君!你一定要走,我不拦你。拿着它,不管你走到哪儿,你永远是我的最爱!我要关心你一辈子!不许你受到任何伤害!相信我!我说话是算数的,这是一个男子汉的承诺!我对天发誓!” 沈子寒一边说一边把祖传的玉燕钗塞进杨萼君怀里。 杨萼君热泪涌流,她怕控制不住澎湃的感情,急忙扭转身大哭着快步跑上客船。 船开了,沈子寒跟在船后奔跑,几次趔趄欲倒。 杨萼君耳旁又响起那首让人心碎的古老离别歌谣: “人去也,人在逆水舟, 前路茫茫哪是岸? 一撸摇碎两地愁, 何时再聚首?” 杨萼君想到这些,心在剧烈抖动,泪水模糊了双眼,面对这样敢做敢当顶天立地的男人,还有什么话好说呢?她真想扑进沈子寒宽大胸膛里,痛痛快快大哭一场,把满腹委屈一古脑都倒出来。但是,理智告诉她,不能啊不能。咬牙上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使自己尽量镇定下来,礼貌地说:“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不过,我生活得很好,是你多心了。” “不!”沈子寒犀利的目光仿佛穿透杨萼君胸膛,“你不要瞒我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刚夫是我的结义弟兄,他的为人我知道,在我们弟兄三人中最老成持重,轻易是不会发火的,更别说动手打人了。他居然打了您,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萼君说:“有这个必要吗?” “有!”沈子寒说的非常肯定,“你忘了?我们曾经发过誓,真心相爱,永不分离,直到白头偕老!” “都是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什么?”杨萼君强忍着眼里的泪水。 “不!要说!”沈子寒咄咄逼人,“一定要说!不错,我们是分手了。我们的分手恰恰是为了爱!为了对方!你我心里都很清楚,我们人虽然分开了,可是,心却一时一刻也没有分开。你大概不会忘记,反正我没有忘记,分别时我曾经流着泪对你说,我们虽然不能结为夫妻,但我的心永远不会离开你!不管你走多远,也不管你嫁给谁,我都要象对小妹妹那样关心你,保护你,不许任何人欺负你,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我说这话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我不能违背诺言。请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我们那段孽缘,才生这样大的气发那样大的火?” 杨萼君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簌噜噜滚落下来。她一边用手擦泪,一边说:“不,不是。那段姻缘,在我嫁给他之前就如实地告诉他了。他并没有特别在意,他很通情达理,很理解我。” 沈子寒怀疑杨萼君没说实话,盯着杨萼君的眼睛,认真地问:“真的?不是在骗我?” 沈子寒的目光简直能将杨萼君身心熔化,她急忙扭过头避开沈子寒的灼热目光,说:“我干吗骗你,确实是真的。” “那……”疑惑地问,“你们刚结婚时感情不是很好吗?被人们说成是当代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他怎么会突然打你?不会是无缘无故吧?” “这……”杨萼君支支吾吾,“我们夫妻间的事,你就别问了。” “不!”沈子寒是个钻牛角尖的直性子,拧劲上来了,说,“秦刚夫我知道,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他是不会动手打人的。你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 “好吧,既然你一定要问,我也不瞒你了。”杨萼君已经想好,对沈子寒说,“家丑不怕外扬,自己做下了,就得自己受。事情是嘉木的外祖父五十寿诞引发的,因为他是刚夫前妻的父亲,我打心眼里觉得别扭,再加上刚夫平日对我很迁就,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娇宠。所以,我就没有前去拜寿,当然也没有送礼。你知道,刚夫是很要脸面的人,这很使他下不了台。说我没规矩,不懂礼仪,藐视族规,给他丢了脸,让他在族人面前抬不起头来。我不但没有认错,还当着众人的面顶撞了他,实在叫他面子上过不去,他忍无可忍,才动手打了我。现在想想,做得是太过分了,都是我逼的他。错在自己,怨不得别人的。” 好个聪明的杨萼君!编得圆圆全全,说得丝丝入扣,在情在理。 在沈子寒心目中,杨萼君不是不懂事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数没规矩的事呢?疑惑地问:“真是为了这个?” 杨萼君说:“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问问梅心。” 梅心是个懂事的孩子,向沈子寒点点头。 沈子寒这才相信了,说:“你做得是太过分了。这么说,大哥他待你还不错?” 杨萼君发自内心地说:“不是不错,是再好不过了。我说的是真心话,大概你也听说了,我嫁给他虽然是续弦,但他用的是当地迎娶正房妻室的大礼迎娶我的。对于女人来讲,这是地位、名分、恩宠、荣耀的象征啊!结婚以后,就把钥匙交给我,由我掌管当家,让婢仆下人一律叫我杨夫人。杨夫人!你知道吗?他把我这个出身贫寒被世人看不起的叫花子的女儿,变成了尊贵的夫人!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他打了我,当时我确实很生气,非常恨他。可是,事后一想,实在是我太任性,太不懂事,太让他过不去。他打我全是我惹的,实际上是为了我好。真的,我们相处得很好,很恩爱,很幸福美满,你不是说,人们说我们是当代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吗?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我过得确实很开心。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了你,你该放心了吧?你的心意我领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挂念我,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传扬出去对谁都不好。你……你就把我忘了吧!” 杨萼君怕眼泪流出来,急忙把头扭向一边。 沈子寒说:“只要你过得开心,我就可以安心地去了。” 杨萼君心里一激灵,觉出沈子寒话里有话,便扭过头来,问道:“去?你要到哪去?” “离开这里。”沈子寒说,“你大概也听说了,北边,日本人已经打过了张家口,逼近北平城下,准备向华北推进。东边南边,日军在上海、广州周边的海上,集结了大量兵力。虎视眈眈,蓄势待发,大有不灭中国誓不罢休之势啊!可是,我所在部队的上司,却说打日本人不是燃眉之急,燃眉之急是消灭共产党,平息内乱,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不安内便有后顾之忧,不能全心全意对外。日本人在北边东边南边,可是部队却是一批一批地调往陕北去打共产党。” 杨萼君说:“我不董打仗的事,可是,再怎么说共产党也是中国人,怎么能放着日本鬼子不打,而去打自己人呢?” 沈子寒说:“鲍大志师长已经向上司写了多次报告,不同意去西北剿共,要求去前线抗日。等命令下来,我便跟师长一起开赴前线。” 杨萼君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沈子寒确实是位热血青年,铮铮铁汉。可惜今生今世再也无缘相伴终生了。今日一别,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杨萼君想到这里,深情地看着沈子寒,千情万意凝成一句话:“你一定要多保重!” “萼君!”沈子寒能觉得出这句话的分量。 真正的情感是不需要语言表达的,四目对视,剩过千言万语。 就在这时,梅心从外面急匆匆走进来,说:“夫人,沈大哥,老爷来了!” “啊?!”杨萼君吃了一惊,秦刚夫去扬州看朋友,说是住几天才回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莫非他听到了什么? 沈子寒说:“他来得正好,我们弟兄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我正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杨萼君在经过考虑以后,说:“你现在见他不好。” 沈子寒说:“可是,他已经来了,不见又怎么办?” 外面传来秦刚夫的喊声:“萼君!萼君啊!我回来啦!圆觉师父说你在后院,你在哪儿呀?” 沈子寒对杨萼君说:“我们什么也没有做,怕什么?我去见他。” “回来。”杨萼君拽住沈子寒,说,“你在屋里别出去,听见了吗?别出去!到前线注意安全,啊?” 杨萼君说完,急匆匆走出屋,把屋门关严。 屋门前正好有一棵海棠树,枝叶茂盛,繁花似锦。 杨萼君装成赏花的样子,对梅心说:“你看,那朵多好看,去摘下来。” 梅心说:“夫人,是这朵吗?” 杨萼君摇摇头,说:“不是那朵,是这边儿那枝并蒂的。” “看见了,看见了。”梅心说着,举着竹竿去摘。 秦刚夫进来,看见,说:“你够不着,我来摘。” 杨萼君装成刚看见他的样子,说:“哟?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秦刚夫说,“鹤意说你到寺里来烧香,我就赶来了。烧过香了?” 杨萼君说:“烧过了。寺里挺清静,便叫梅心陪我来转转,散散心。走了那么远的路,累了吧?” 秦刚夫伸了个懒腰,说:“还真有点累。” 杨萼君说:“那咱们回去吧。” 秦刚夫说:“好,回去。” 杨萼君故意大声对梅心:“梅心,走,我们走喽!” 实际是在向沈子寒道别。 沈子寒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第54章 沆瀣一气 南京城玄武湖畔有一所别墅,二层白色小楼坐落在绿树浓荫中,这便是唐化钧在南京的家,人们习惯它小白楼。 在蒋介石这次大清洗中,唐化钧意外落了马,别说别人,就连唐化钧自己都没有想到。他被称为政界常青树,不倒翁。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栽在洪家璧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中。大意失荆州啊!起初,对他的攻势很猛,用的词很严厉,什么“为共党张目啊!”“有通共之嫌啊!”好家伙,大帽子满天飞,落实一条就够他喝一壶的。这个官场老油子也沉不住气了,心里没了底,觉得这回真的完了。可是,后来他发现,尽管声势大,却不见真真切切的实际行动,只是把他停了职,就再没有下文了。这个惯于翻云覆雨的政客也糊涂了,弄不清洪家璧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是留在最后一起算总帐呢,还是有其它想法? 唐化钧从政多年,只有一个爱好——女色。如今赋闲在家,便沉浸在脂粉绣裙阵中。 这天清晨,天气晴好,蓝天白云,艳阳高照,春风和煦。唐化钧的心情也象这天气一样好,喜滋滋的。无意中见新娶的小夫人正在梳妆,便兴冲冲地走过去,把老脸贴在她粉嫩的脖颈上,抚摩着顺滑下垂的秀发,笑嘻嘻地说:“乖乖,老爷我就喜欢你的头发,柔滑如绸,飘逸若云,美,美极喽。有这头秀法,他们请我去当委员长,我也不去!” 小夫人嘴很尖刻,俏骂道:“呸,骗人,心口不一,谁不知道你是有名的老官油子!” 唐化钧并不生气,心里反倒很舒服。 他刚想说什么,他的管家徐家栋走了进来,神秘兮兮地说:“老爷,您猜,我给您带来了什么?” “什么呀?”唐化钧心不在焉地说,“还能有什么?老爷今非昔比,以前是门庭若市,现在是门可罗雀。那帮围着我转的苍蝇们,嫌我没臭味喽,都去闻新臊去喽。哼!都是它妈白眼狼!只有你还跟着我,我没有看走眼。说说,给我带来了什么?” 徐家栋没有说话,从怀里拿出一只精美药盒。 唐化钧疑惑地问:“药?” “这是我从一个日本人那里淘换来的。”徐家栋把嘴凑到唐化钧耳朵前,压低声音说:“听说劲头子可大啦,一晚上对付两三个年轻的,绝无问题。” “真的?”唐化钧眉开眼笑,如获至宝,“好,今晚上就试试。” 唐化钧说着,轻佻地在小夫人脸蛋上拧了一下。 外面传来敲门声,是看门人来通禀:“老爷,有客人。” 唐化钧问:“进来,是什么人?”看门人进来,说:“南京政府的,洪家璧,派头挺大,这是名片。” 看门人把名片递给唐化钧。 唐化钧接过,对小夫人说:“你先下去。” 小夫人走了出去。 唐化钧在国民政府内做到督察长的位置,地位不算不高,然而,他对这个洪家璧的来历,依然是一头雾水,一无所知。在他的印象里,洪家璧好象是一夜之间突然从天上掉下来,蓦然出现在人们面前。有人说他是蒋介石的心腹,有人说是汪精卫的秘密高参,也有人说他是日本人训练的高级特工……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到底他是何来历,属哪个山头,哪个派系。谁也说不清楚。不过,他格外受到蒋介石的青睐,破格提拔重用,却是不争的事实。就因为他无意中讲出对共产党要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掉一个的主张被蒋介石采用了,蒋介石才对他这样重视?唐化钧觉得不会这样简单,内中肯定有另外的玄机。他开始时并没把洪家璧放在眼里,现在看来是错了,是他低估了这个黄口小儿的根基和能量。洪家璧得失以后,就气势汹汹地向他舞起大棒,大有不除掉他誓不甘心之势。奇怪的是,将他停职以后,便将其搁置起来没有了下一步行动,如今又亲自登门造访,显然是屈尊低就嘛!他来做什么?他到底会怎样处置自己?唐化钧这只政坛老狐狸也被搞糊涂了。 徐家栋见唐化钧看着洪家璧的名片踌躇沉吟,便说:“按他现在的身份地位,有事把您传去就是了,怎么会亲自到家里来?莫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按什么好心吧?” “是哩?”唐化钧也感到困惑不解,“这小子年纪不大,城府却不浅,不得不防着点儿。” 徐家栋说:“哼!您落到现在这地步,不但丢了官,还差点把命搭上,都是这小子害的。不见,叫他滚。” “慢!”唐化钧仿佛考虑成熟了。 徐家栋说:“怎么?您要见他?他是咱的大仇人呐?” 唐化钧拍着徐家栋的肩膀,莫测高深地说:“家栋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官场里的事,你还没悟透啊。”对徐家栋和看门人:“打开中门,迎接贵客。” 唐化钧把洪家璧请进客厅,谦卑地说:“哎呀呀,赋闲之人,竟敢劳动大驾亲临寒舍,罪过,真是罪过呀!” 洪家璧说:“哪里哪里,唐老乃党国元勋,德高望重,肯见晚生,已经是荣幸之至喽!” “洪先生言重了。”唐化钧久经官场,善于应酬,不卑不亢地说,“元勋不敢当,饭倒是多吃了有些,老朽,老朽而已!” 二人同时哈哈大笑,不过,都是故做姿态。 唐化钧请洪家璧入坐,让徐家栋亲自为洪家璧献上斟新茶。 洪家璧故意装成受宠若惊的样子,说:“哎呀,这可不敢当,不敢当啊。” 双方都在揣摩推测对方。 唐化钧善于借题发挥,指着杯子里的茶说:“我这茶是一位朋友刚送来的,他说是最近刚采的新茶,是用特殊的方法烘制的,与一般的茶很不一样。我还没喝过,洪先生是喝它的第一人。洪先生觉得这特制的茶,味道如何?合洪先生的口味吗?” 洪家璧当然听得出,唐化钧这番话暗藏的玄机,狡黠地笑了笑,话外有音地说:“唐先生的茶,味道确实与众不同,刚喝的时候嘛……” 唐化钧试探地问:“怎么样?” 洪家璧说:“你这茶因为炒得不够火候,所以味有些苦。还有,采摘的时机不对,有些早,故而略带生气。再就是嘛,炒的时候火太大,太冲,太猛,给人一种暴烈燥怒的感觉。怎么样?我品得不错吧?” “嗯,倒还靠谱,不愧是位行家。”唐化钧转而问道,:“依洪先生之见,这些味道还能不能去掉?什么时候才能去掉?” “能!”洪家璧说,“家璧此次前来,就是来为唐老去除茶中味道的。” 唐化钧哈哈大笑起来,说:“洪先生果然不是一般人!老朽这茶不过是平常的茶,并不是什么特制的。洪先生居然能品出如此多的味道,老朽佩服,佩服啊!” “彼此,彼此。”洪家璧说,“唐老抛茶探路,也非常人可比哟!好嘞,既然这样,那就别打哑谜了。不用我说,唐老一定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喽?” “老朽愚钝,真的不知道,不知道。”唐化钧故意装糊涂。 洪家璧说:“好嘞,当着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您还在生我的气。不错,我一上任就拿您开刀,对您伤害得确实是太重了。您是久经沧海的前辈,对于政界的事,比我更清楚,看得更透彻。您应当理解我的苦衷。可以说,我是一夜之间时来运转,飞黄腾达,也就是人们说的是政治暴发户。我可以说是要根基没根基,要靠山没靠山,要想站住脚,不来点猛的狠的,不搞几个大动作,行吗?您资历最老,只有拿您开刀,才能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我向您发难,实在是万不得已啊。今天,我特意来登门请罪,任凭您怎样骂我罚我,我绝无怨言。” 唐化钧这才明白了洪家璧的用意,这小子果然有心计,有手段,自己这个老政客也自叹弗如啊!唐化钧佩服地点点头,说:“洪老弟把话说到了这份上,我唐化钧没话好说了。我向老弟保证,今后我绝不会为难你。” “委屈老前辈了。”洪家璧说,“有您这句话,家璧就放心了。唐老,您看咱俩,象不象三国的周瑜和黄盖……” “苦肉计?”唐化钧眨巴着贼溜溜的小眼睛,说,“嗯,你甭说,还真有点象。黄盖成全了周瑜,落下忠的美名,流传千古。我唐化钧成全了你洪家璧,倒不想落什么忠的美名,直说吧,你打算怎样安排我?” 洪家璧早已想好,说:“请唐老做我的智囊,按辈分也可以说是做我的太上皇。” 唐化钧以为他最少也要安排自己做个部长次长的,没想到给自己放了个无职无权的闲差,不悦地问:“什么?做你的智囊?” “唐老您别急,听我解释。”洪家璧说,“现在的局势您比我还清楚,眼下是个既浮躁又动荡的年代。官场上更是变幻莫测,沉浮不定。昨天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颐指气使炙手可热的大人物,一夜之间就可能变成一文不值的叫花子阶下囚。学生资历薄浅,蒙委座信任,作了这个省城的市长,最近又命我兼任省军区政工委员,督导全军。唐老久经官场,历尽风雨,深谙政界内幕,熟悉各界人情,恳望唐老能襄助学生一臂。” 徐家栋插嘴说:“那这么上,是让我家老爷给你当幕僚?门客?” “不不,你们误会了。”赶忙解释,说,洪家璧:“像唐老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怎么能去做门客?学生的意思是,先请唐老在市府做一名高参,算是我的高级顾问,等时机成熟以后,再把市长的职位……” 洪家璧说着,做了个把担子移交到唐化钧肩上的手势。 唐化钧说:“你说的是真的?算数?” 洪家璧说:“我亲自上府上来,象是骗您的样子吗?如果您同意,马上就上任。” 这一回,唐化钧又没有倒,反倒成了洪家璧的心腹智囊。 第55章 玩女人的学问 一列老式火车冒着浓烟行进在风景秀丽的江南。 唐化钧斜靠在高级包厢里的宽大的沙发里,由徐家栋陪着,悠闲地喝着咖啡。 他现在的身份是党政军特别巡视员,前去巡视督导长江沿线各处党政军要务。 俗话说狡兔三窟,洪家璧为了培植自己的势力,决定让唐化钧任党政军特别巡视员,去长江沿线巡视督察。这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而真实目的则是为了拉拢培植自己的势力。他告诉唐化钧,对于真心投靠和拥护他的官员,能当场提升的就当场提升,不能当场提升的,也要做出承诺以后提升。而对于那些对自己不满甚至公开反对的家伙,则要记住姓名,以后予以处理。另外,洪家璧还给了唐化钧一个特殊任务,就是请秦刚夫出山,为了使秦刚夫相信政府方面是真心的,不但授予他省宣教厅常务副厅长这样高的职务,还让唐化钧将委任状带去。 洪家璧如此用心良苦,完全是为了杨萼君。大概是初恋的缘故,洪家璧对与杨萼君儿时那段朦胧的称不上爱情的爱情,一直难以忘怀,驱之不散,挥之不去,即便在东瀛日本,即便与那些东洋女子翻云覆雨,脑子里出现的也是杨萼君儿时的形象,红扑扑的脸蛋,笑眯眯的酒窝,乌黑,闪亮,清纯,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他想忘掉,想去喜欢别的女子,但他做不到,这大概就是初恋的魔力。所以,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结婚。再一点就是,他认为杨萼君本来是他的,他们从小青梅竹马,耳鬓厮磨,两小无猜,还有那神奇的伤疤,都预示着他和杨萼君才是天生一对,是前生注定的,不然杨萼君怎么能咬出与他家祖传发卡一样的伤疤呢?不是天意是什么?是秦刚夫不义,夺走了他的所爱。他如今有了资本和实力,他要把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夺回来,这是天经地义合乎清理的。他费尽心思千方百计地请秦刚夫来南京作官,就是为了能有见到杨萼君的机会。 唐化钧眯缝着眼,象是闭目养神,实际是在琢磨事。 徐家栋说:“咖啡要凉了,您快喝吧。” 唐化钧这才睁开眼,端起杯子抿了一口。 徐家栋说:“哎?我就不明白啦,秦刚夫和洪家璧是结义兄弟,听说洪家璧刚得势的时候,秦刚夫想利用他的关系,沾沾光,弄个一官半职,找到他,他不但没帮忙,还象猫耍耗子似的,把秦刚夫羞辱耍笑了一顿。这才过多长时间呀,不但授给他这么高的职务,还怕他不相信把委任状也让您带来了。洪家璧是不是拉他出来做自己的左膀右臂呀?” “不不,你想的不对,绝对不是。”唐化钧连连摇头,说,“这内中的玄机,你就不知道喽。” 徐家栋好奇地问:“什么玄机?您快说说。” 唐化钧喝了一口咖啡,不紧不慢地说:“洪家璧,秦刚夫还有军队里的那个沈子寒,这三个人曾经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真正烧香结拜了的。可是,后来为了一个叫杨萼君的女子,哥儿卅搞僵了。最早洪家璧和杨萼君好,后来被沈子寒夺了过去。谁知沈子寒的老婆是母老虎,容不下杨萼君,把杨萼君给红了出来。正好,秦刚夫从北平回到江南,不知道怎么的,俩人好上了,还结婚。” 徐家栋说:“嘿,还真够乱糊的。不用说,洪家璧和秦刚夫是为这个女人结的仇。” “不错。”唐化钧说,“为了这个女人,三个结拜弟兄打得是焦头烂额,你死我活,不共戴天啊。” 徐家栋说:“这我就不明白了,洪家璧既然这么恨秦刚夫,为什么极力请他出来作官?还是这么高的职位?是良心发现?培植自己的势力?” “象洪家璧这样的人,是不会良心发现的。”唐化钧说,“他让秦刚夫出来为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的还是杨萼君。” 徐家栋问:“这么说,他还想着那个女人?” “何只是他,据我所知,沈子寒也没死心。”唐化钧说。 徐家栋嘬着牙花子,说:“这是个什么女人呀?让这么多人着迷?” “是啊。”唐化钧一副馋涎欲滴的样子,说,“真不知道这个女人有什么奥妙?我倒真想见识见识她。” 徐家栋讨好地说:“江南绝色美女多的是,这回呀,我给您找几个漂亮的……” “记住。”唐化钧拉着腔调,一本正经地说:“眼下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胡来,不能惹麻烦,要遵守法纪。” “那是那是。”徐家栋频频点头,摸着后脑勺说:“可……按民国政府规定,公务人员连红灯区都不能去,那岂不……” “你呀,跟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才能成熟哟。”唐化钧一派老谋深算的样子,说,“身为高等干部,不但要遵守法规,还得学会利用法规。懂吗?” 唐化钧把“利用法规”四个字说得特别重。 徐家栋一脸茫然,摇摇头。 唐化钧高谈阔论起来:“不守法规,那叫恣意胡为,作为一个高级干部,根本就站不住脚,势必倒台。可是,如果不会利用法规,你就得被法规捆死、困死!你就会像出家人那样清贫、寡静、枯燥地过一生,享受不到丝毫人生的乐趣!只有把两者结合起来,你才能既是官场长青树,又能享尽人间欢乐。懂吗?”“喔……嗯……好象……”徐家栋似懂非懂,蹙眉思索。 火车进站了,月台上传来西洋乐队在演奏,是苏州市党部书记长、市长,率领众官员迎接钦差的到来。 唐化钧到达苏州以后,自然是要做作表面文章,接见啊,听取回报啊,明察暗访啊,虽然是走形式,但也得装模作样地走。两天热乎劲过去,便躲在高级别墅里过起花天酒地的生活,施展起他的既“遵守法规”又“利用法规”的高超手段。 苏州有个当红交际花名叫嫣红,二十多岁,曾是高等师范的校花,歌舞弹唱自不必说,但就那高贵的气质,就让许多男人疯狂痴迷。她的身价极高,一般的人别说出不起昂贵的价钱,就是出得起,她也未必能看上。她交往的都是达官显贵,社会名流,富商巨贾都难得与她相见一面。这样的女子,自然逃不过唐化钧的法眼,是一定要弄到手的。 嫣红得知这一消息后,心里是又喜又忧。喜的是唐化钧是民国大员,能攀上这棵大树,自然能风光战绝,出尽风头,还能得到不少钱财首饰。忧的是这些老色鬼都是玩女人高手,逢场作戏,没有真感情,不知道要把她折腾成什么样子,色欲泄完扬长而去。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唐化钧居然派人来正正经经地向她提亲,要正式登记,正式结婚,明媒正娶。天呐!嫣红简直以为这是在做梦,不敢相信真的。然而,名帖,介绍人,都历历在目,明摆在眼前,嫣红有一步登天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唐化钧虽然比自己年长近三十岁,够作自己的父亲,甚至祖父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正式结婚!明媒正娶啊!年岁大算什么?能找到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男人,终身有靠,怎么也比在交际场上漂着浮着强啊!嫣红自然乐意。这门亲事很快订了下来。嫣红高兴得几个晚上没有睡好觉。 唐化钧也是急性子,立即办理登记手续,举办结婚仪式,喜庆宴席。没几天工夫便把嫣红娶了过来。苏州城的达官显贵们是又惊诧又眼馋,惊诧的是唐化钧办事效率之快,他们刚得到消息,嘿!已经把人娶到手嘞。眼馋的是唐化钧这么个糟老头子,居然娶了这样一个天仙般尤物,太幸福了。后悔自己只知与嫣红打情骂俏,没想到金屋藏娇,太古板太迂腐了,身在近水楼台,却让别人抢占先机捞到月亮。 嫣红沉浸在婚后梦幻般幸福和甜蜜中,确实,唐化钧对她爱如珍宝,白天黑夜形影不离,搂着抱着,心肝宝贝地折腾,恨不得把她化入自己的身体里。更使嫣红惊喜的是,唐化钧那么大年纪了,虽然仗着服药,但劲头大得使她难以想象,有时一夜要折腾她两次。找到一个这样疼自己的男人,嫣红觉得太幸福,也太幸运了,她下决心好好侍奉她一辈子。 可是,没过几天工夫,唐化钧便不到她房中来了。起初,她以为唐化钧忙,顾不着,毕竟是钦差嘛,哪能没有公事呢?后来她发现,下人们对她也不尊重了,甚至对她吆三喝四,支派她去做不该她做的粗活。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找唐化钧问问,下人们总说没空,显然是唐化钧不见她。她心里有些慌了。随后发生的事,更使她惊讶和不解。 一天黄昏,嫣红穿着结婚礼服,端详镜子里的自己,她发现自己依然是那样漂亮迷人,尤其两只眸子,依然水灵灵的具有勾魂夺魄的魅力。她很自信,唐化钧就是再色的男人,也会被迷住,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她不相信唐化钧会抛她弃另觅新欢。 突然,院子里响起一阵喧闹声,把嫣红从沉思中惊醒。这时,天已经黑了,院子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吹吹打打,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象是娶亲的样子。嫣红好生奇怪,唐化钧下榻的别墅怎么会有人进来娶亲呢?她猜想一定是唐化钧请来演戏的戏班。可是,当嫣红隔着大玻璃窗向外一看,发现不是戏班子,而实实在在是有人结婚。 嫣红心里好纳闷:“诶?怪嘞?谁在钦差别墅里结婚呢?” 正好,一位老年仆妇走进屋子,嫣红问:“老婆婆,外面那么热闹,在干什么呀?” 老婆婆说:“吹吹打打,能干什么?结婚呗。” “结婚?”嫣红心里没底,有些紧张,疑惑地问,“谁在结婚?除了唐巡查长,这里还住着别人?” 老婆婆连连摇头,说:“唐老爷住的地方,怎么能住外人?” “那……”嫣红的心开始狂跳起来,急切地问,“这就怪了,没住别人……怎么会有结婚的?” 老婆婆是个心地善良的老人,看看四外无人,悄悄对嫣红说:“你还蒙在鼓里呐,是唐老爷在结婚。” “啊?”嫣红一听大惊,说,“你胡说什么?他刚跟我结婚,新衣服还没脱呢,怎么会又结婚呢?” 老婆婆频频摇头:“姑娘,你那里知道,他一向都是这样的。你是第二个,加上现在这个,已经三个了。” “这怎么可能?”嫣红还是半信半疑,觉得太不可能了,说,“他和我是明媒正娶,正式办理了登记手续的,你看,这是结婚证书。这才几天呀,怎么可能又跟别人结婚呢?” 老婆婆说:“我是从北平本着老爷过来的,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家老爷就是这个脾性,每次结婚都手续齐备,明媒正娶,大操大办。结婚以后,老爷与新人恩恩爱爱,心肝宝贝一般。可是,多则十天半月,少则三日五日,玩够了玩腻了,就解除婚约,罚作下人,去干粗重的脏活累活,好可怜哟。你到现在还没罚为下人,对你已经是很照顾喽。” “啊?!”对嫣红来说,简直是个噩耗,太意外了,落差也太大了,犹如从风光无限高高在上的天堂,一下子跌进阴冷的地狱。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害怕还是齿寒心冷,浑身止不住颤抖,神志恍惚,扯着老婆婆的胳膊,急切地说,“怎么会是这样?不!不会!一定是您在逗我!他亲口对我说过,等他巡视完以后,带我回省城去!他怎么会另娶别人呢?不会!不会!一定是你弄错了!弄错了!” 嫣红说着说着,转成了伤心大哭。 “傻丫头哟!”老婆婆摇着头说,“这些话你怎么能当真呢?他对哪个新人都是这样说的。” “天呐!我还以为他真的待我好呢?怎么会是这样啊!?” 嫣红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果然如老仆妇所说,没几天,嫣红被罚去干洗衣清扫一类的粗活脏活。 一天,嫣红正在洗衣房干活,累得气喘吁吁,头昏目眩。是啊,她在交际场过的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寄生生活,哪里干过这样的苦活?这样活着对她来说真是生不如死。正在这时,她蓦地看见从窗前走过的徐家栋,她象看见救命菩萨,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徐管家!徐先生!您等等!您过来一下,我有话说啊!” 徐家栋停住脚步,回过头见是她,不情愿地说:“干吗?我还有事,没空!”说完,转身要走。 嫣红用哀求的口吻说:“徐先生,我真的有事呀?求您嘞!” 徐家栋走到窗户前,不耐烦地说:“什么事?快说,我可没闲工夫听你嘚嘚。” 嫣红说:“徐先生,他们这样对待我,唐巡查长一定不知道,唐巡查长很喜欢我,是不会这样对待我的,肯定是有听了什么人的挑拨,发生了误会……” “误会?”徐家栋冷冷地说,“什么误会?谁敢违背唐巡查长的指示?告诉你,这一切都是按唐巡查长的指示办的。” “啊!?”嫣红最后的一线希望破灭了,神智有些失常,急切地说,“不!他不能这样对我!他亲口说要带我去省城的!他是有地位的体面人,不能说话不算数?不!他不能……” “不能这样对你?”徐家栋不屑地白了她一眼,鄙视地说,“怎么对待你?告诉你说吧,这样对待你,巡查长已经对你很开恩,很照顾了。你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东西?交际花、婊——子!巡查长让你风风光光当了三天新娘,做了三天贵夫人,已经是很给你面子,让你很体面很光彩了!你别不识抬举,你应当知道,不听巡查长的话,是什么后果!哼!” 徐家栋说完,拂袖而去。 嫣红觉得天昏地暗,险些昏厥过去。 徐家栋想起什么,突然又折返回来,对嫣红说:“对了,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你有个叫梁道钊的姐妹吧?她长得很漂亮,可是又不象你这样柔弱,带着点儿野味儿。巡查长心疼你一个人孤单,打算把她娶来给你做个伴儿。” “啊?他……他还要祸害道钊姐姐?他……”嫣红气得浑身哆嗦,嘴唇颤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祸害?干吗说得这么难听?”徐家栋一副无赖腔调,“这怎么是祸害呢?好,就算是你说的祸害,可是,能让巡查长祸害,也是她的福分,光彩,是抬举了她!告诉你吧,有多少人想送上门来,巡查长还不一定看得上呢!哼!” 徐家栋说完,幸灾乐祸地大笑着离去。 “你!”嫣红觉得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第56章 意外的邀请函 嫣红被洗衣房的几个同命相连的哭姐妹抱住才没有摔倒。她觉得头晕目眩,浑身酸软无力。回想这些日子,简直就象做梦。在人们眼里,这些党国的大员们,都是很体面红光彩,甚至是很神圣的。他们哪里知道,这些人已经堕落到连流氓都不如的地步。他们在公众场合高谈阔论,义正词严,慷慨激昂,俨然正人君子,磊落丈夫。实际上,他们的心灵是非常肮脏、腐朽和阴暗的,丑陋无比,见不得天日。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就象这个唐巡查长,玩女人玩到了合乎道德合乎法规的高水平,实在是个出奇的天才。 嫣红想着想着,不由说出声:“天呐!现在都是什么年月了,还有这样的事!?难道就没地方管他吗?” 一女子说:“管?谁管?怎么管?他不逼不抢,都是明媒正娶,手续齐备。怎么管呀?” 另一女子说:“这老东西滑就滑在这儿,既玩弄糟践了女人,又不犯法,让你什么也抓不住。” 另一女子愤愤骂道:“真它妈坏出了花儿,不怕下辈子遭报应!” “这辈子还管不了呢,谁还管得了下辈子?” 几个女子谩骂着,诅咒着,端着木盆去外面晾晒衣服去了。 这座别墅在市郊的一个半山腰上,四周没有住户,与世隔绝,门口有士兵站岗,想逃出去是不可能的。嫣红心想,眼下最要紧的是与外面取得联系,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姐妹们。可是,怎样才能出得去呢? 几个姐妹出去晾衣服以后,屋里就剩下嫣红和那个老年仆妇。从接触中,嫣红发现老婆婆心眼好,善良,是个老老实实的好人。求她帮帮忙,或许会想出办法。 嫣红想到这里,走到老婆婆面前,说:“婆婆,我看得出来,您是个好人。我有件事,求婆婆帮我想个主意。” 嫣红万万没有想到,老婆婆居然象遇见恶鬼一样,吓得脸都白,连连后退,头摇得象拨浪鼓,说:“帮你?不行不行,我可我帮不了你。让巡查长知道了,我可担当不起。” 嫣红可怜巴巴地向老婆婆跪下,含着泪哀求说:“不是帮我,是帮我的一个姐妹。” “你的姐妹?”老婆婆感到意外,顺手把她搀扶起来。 嫣红说:“婆婆,我知道您是个好人。老狗糟蹋了我,还想糟蹋我的一个叫梁道钊的姐姐。我已经进了火炕,不能叫道钊姐姐再入虎口。您是好人,行行好,想法帮我去告诉道钊姐姐,叫她赶紧躲起来。我今生今世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 嫣红说着,又要给老婆婆下跪。 老婆婆被感动了,心想,她眼下都难以自保,居然还惦记着别人,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 老婆婆用手搀住要下跪的嫣红,长叹一口气,说:“象你这样的人现在已经不多了。自己在这里受苦受罪,还不忘救别人,真是个好姑娘!可是,我和你一样,哪有机会走出院子呀?” “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嫣红用乞求的目光看着老婆婆。 老婆婆很想帮助她,蹙眉凝思,突然脸上露出笑容,说:“诶?还真有一个办法。” 嫣红急切地问:“您快说,什么办法?” 老婆婆看了看屋外,见附近无人,低声对嫣红说:“我有个老乡在厨房当差,每天到外面去买菜,让他给带个信儿……” 嫣红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没等老婆婆说完,便说:“太好了!” 嫣红写了一封很简单的信,告诉梁道钊,自己上了唐化钧的当,被他玩弄后便遭到遗弃。唐化钧又在打她的主意,叫她赶紧躲藏起来。 梁道钊的干妈从门槛下拣到这封信,一看,可把她吓坏了,急忙跑上楼告诉梁道钊。 干妈一边急匆匆向上楼跑,一边急慌慌地说:“道钊!不好了!嫣红出事了!” 梁道钊说:“娘,您说什么呐?谁出事了?嫣红嫁给了唐巡查长,婚礼你也去来,多风光多体面哪!听说结婚以后,唐巡查长心肝宝贝地喜欢她,她会出什么事?” “哎唷!”干妈急得直跺脚,“你还说哪,嫣红可是进火炕受洋罪喽!” “怎么回事?”梁道钊愣了,疑惑地问,“什么进火炕受罪洋,把我都搞糊涂了。” 干妈说:“哎呀!你哪里知道,姓唐的跟嫣红结婚以后,没几天工夫,过了新鲜劲,就把嫣红甩了,又跟别人结了婚。把嫣红罚作使唤丫头,整天干粗活累活,那罪可受大喽。” 太出梁道钊的意外了,说:“怎么会是这样,您是听谁说的?会不会是有人妒忌造的谣?” 干妈说:“哎呀!别这呀那的啦,还有更糟糕的,姓唐的在打你的主意……” “啊!?”梁道钊大惊,“您是听谁说的?” 干妈说:“有人从门缝塞进来封信,是嫣红写的,叫你赶紧躲一躲。” 干妈说着,把信递给梁道钊。 梁道钊接过信,问:“人呢?” 干妈说:“我发现信时,人已经走了。一定是怕被人看见,所以,不敢见咱们。嫣红的字你也是认识的,肯定没错,还是赶快躲起来吧。” 就在梁道钊看信的当儿,外面传来敲门声:“这里是梁道钊小姐的住处吗?请开门,我们有事找梁姑娘。开门!快开门!” “啊?!”干妈和梁道钊大惊,不约而同地说,“这么快就来了!” 干妈从窗户向外一看,见敲门的是几个男女,穿着整洁,有人拿着礼品盒。 干妈说:“有人拿着礼盒,是唐化钧派来提亲的。道钊,你快走!从后门走还来得及!” “那……”梁道钊担心干妈的安危,“您呢?他们找不到我,会对您……” “我一个糟老婆子怕什么,他们怎么不了我。”妈妈一边说,一边催梁道钊快走,“快走!再晚就走不成了!” 干妈帮梁道钊拿了几件衣服,急匆匆向楼下走去。 干妈和梁道钊来到后门,干妈探出头向外看了看,见没有唐化钧的人,对梁道钊说:“快走!逃得越远越好!” 梁道钊说:“他们找不到我,是不会放过您的。我不能丢下你……” “哎呀!别磨蹭了!再晚就走不成了!快走!快!”干妈推梁道钊快走。 梁道钊含泪向干妈跪下,说:“妈!我忘不了您的救命之恩!” 干妈说:“自己母女,说这些干什么,快走!快!快啊!” 梁道钊转身向前走去。 干妈突然叫住她:“回来!” 梁道钊停住,转回身。 没等梁道钊说话,干妈快步走过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把斗篷解下来!” “啊?你……”梁道钊下意识地用手护住斗篷的带子。 “快!快解下来!”干妈不管梁道钊反应如何,飞速解下梁道钊披着的斗篷。 妈妈解下梁道钊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 “啊?妈妈不能!这样太危险了!”梁道钊顿时明白干妈的意图,竭力阻止。 “你快走!”干妈推开梁道钊,一边往自己身上披斗篷,一边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这时,唐化钧的人已经砸开门进到院子,吆三喝四地寻找梁道钊。 唐化钧的人寻找到了后院,梁道钊再去追赶干妈已经来不及了,只好向相反的方向跑去。正好不远处有一座芦苇塘,十分茂密,荻花瑟瑟,开得正盛。梁道钊急忙钻进芦苇丛中躲藏起来。 这时,唐化钧的人找到了后门,发现后门开着,说:“啊!?跑啦!它妈的,谁走漏了消息?” 一个婆子看见了逃跑的干妈,对领头的说:“在那儿!披着斗篷,一准儿是梁小姐!”往那边跑了! 领头的命令属下:“快追!别叫她跑了!快!” 唐化钧的人向干妈追去,干妈哪是这些便衣马弁的对手,很快就被追上了。 追在最全面的人发现是个老年婆子,知道上了当,大声对领头的说:“处长,我们上当了!不是那小娘们儿,是个糟老婆子!” 领头的处长大怒,追上去抓住干妈的脖领子,恶狠狠地说:“好哇!老乞婆!你敢欺骗老子!说!梁道钊哪去了?藏在什么地方?不说?老子扎死你!” 干妈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不说?我叫你嘴硬!”领头的吩咐手下,“给我打!说不说?说!” 恶徒们劈头盖脸毒打干妈。 干妈被打得在地上打滚,疼痛难忍,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啊——!” 躲在苇塘里的梁道钊,浑身一颤,嘴唇咬出了血,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心里在呼唤:“妈妈!妈——妈!”一棵手指粗的芦苇被嘎巴折断!她真想冲出去,但还是忍住了,泪水滴在枯黄的苇叶上。 过了一会儿,外面没有了动静,梁道钊推测,唐化钧的人走了,她牵挂干妈,便急不可待从苇丛跑出来。 干妈躺在血泊里,浑身沾满血渍。 梁道钊扑在干妈身上,放声大哭:“妈妈!妈——妈!” 干妈面无血色,用力睁开浑浊无神的眼睛,嘴唇颤抖,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出,头一耷拉,死去。 梁道钊抱着干妈的肩头,痛心疾首地嚎啕大哭:“妈妈!妈——妈啊!您醒醒!您不能死啊!妈妈!您都是为了我呀!” 梁道钊蓦地听到后面有动静,急忙止住哭,回头一看,不由大惊:“啊!?” 原来,迎面赶来一辆油碧轿车,一位军官骑在高头大马上车护送。 梁道钊立即想到是唐化钧派来抢她的,霎时大惊失色,站起身就要逃走。 “站住!”官军叫住她,催马过来,盯着她问:“你是梁道钊梁姑娘?” “你……”梁道钊抬头向军官看去,不由高兴地惊叫起来:“啊?是子寒大哥!你怎么来啦?” 沈子寒从马上下来,扶住摇摇欲倒的梁道钊,看见血泊中血肉模糊的干妈,惊诧地问:“啊?这……这是怎么回事?” 梁道钊说:“唐化钧派人来抢我,干妈为了救我……” 梁道钊说到伤心处,止不住又是一阵啼哭。 梁道钊止住哭,气愤地说:“他身为巡查长,是督导官员的,居然如此胡为!大不了一死,我去告他!” “梁姑娘,回来。”沈子寒叫住梁道钊,愤愤地说,“这位巡查长的兽行,我也听说了。我何尝不想去告他?可是,难就难在被他糟蹋的女人,都有结婚证,从法律上讲,都是他的合法妻子……” “什么合法妻子?”梁道钊说,“有这样结婚的吗?新鲜三天,玩腻了就抛弃,再玩新的……” “唉!”沈子寒说,“难就难在法律并没有规定结婚当长时间才能离婚,他正是钻的这个空子。眼下你先离开苏州,到外地去躲一躲。告唐化钧的事以后再说。” “离开苏州?”梁道钊很为难的样子,说,“在外地我没有亲人,能到哪儿去呢?再说,嫣红被老狗祸害以后,被罚做了奴仆下人,我不能丢下她不管呀。” 沈子寒想了想,说:“这样吧,你先到杨夫人那里去躲一躲。救嫣红的事,以后再想办法。” “这……”梁道钊依然下不了决心。 沈子寒说:“别犹豫了,你要是也被抢去,嫣红就更没人救了。你去跟杨夫人和秦刚夫一起商量商量,说不定能想出救嫣红的办法。” “好吧。”梁道钊觉得沈子寒说得有道理,同意了。但转念一想,城们肯定有唐化钧的便衣,怎么能出得去呢? 沈子寒说:“我现在还是国军的军官,我送你出去。上车吧。” 梁道钊这才发现,油碧轿子车里做的是沈子寒的夫人张云卿和幼子沈宁儿。沈子寒一心要上抗日前线,所以决定把妻儿送回老家去。 张云卿虽然不认识梁道钊,但很热情地说:“妹妹,快上来。” 梁道钊坐进车内,沈子寒他的学生王云说:“走。出城时小心点,看我颜色行事。” 王云答应:“哎,知道,” 催车夫赶车向城外走去。 沈子寒和梁道钊本以为出城时会遇到麻烦,但他们多虑了。也许是唐化钧做贼心虚,不敢明目张胆地派兵搜查,所以,守城军卒与往日没有什么变化,大概觉得沈子寒是军人,几乎没有进行检查,就放他们出城了。 沈子寒送了梁道钊一段路,临分手时对梁道钊说:“秦刚夫是我的结义弟兄,曾在国民政府里工作多年,虽说与唐化钧不和,但毕竟认识的人多,或许能有解救嫣红的办法。” 梁道钊说:“这样敢情好,嫣红就有救了。对了,你到前线去,嫂子怎么办?” 沈子寒说:“回老家,我还有个八十岁的老奶奶,离不开人,一直由云卿侍侯。这回,她是临时来苏州看我。” 梁道钊对张云卿说:“嫂子,你受累了。” 张云卿说:“看你说的,受什么累,做女人还不是应该的。” 沈子寒是性情中人,很重感情和义气,感激地说:“真的,这些年太辛苦她了……”说着,鼻子酸酸的,眼睛潮湿了。 梁道钊说:“你们都要多保重!” 沈子寒和张云卿说:“你也多保重!” 梁道钊与沈子寒分手以后,向秦刚夫的小镇走去。没走多,天便下起雨来。走到秦府,已经淋成落汤鸡。再加上刚经历过生死劫难,脸色苍白,衣饰不整,头发散乱,一副疲惫憔悴样子。 杨萼君和秦刚夫正在客厅喝茶聊天,蓦地听到外面有人敲门,秦刚夫说:“下这么大雨,是谁呀?” 秦刚夫的话音刚落,张国贤搀着梁道钊走进来。 杨萼君一眼认出是梁道钊,不由大惊:“啊?道钊妹子?” 杨萼君急忙迎上前去,把梁道钊扶进客厅,说:“哎哟!瞧,全淋透了。梅心,鹤意,快,快扶梁小姐进里屋,把湿衣服换掉。” “哎。”梅心和鹤意把梁道钊扶进内室,帮她擦干身子,换上干衣服。 梁道钊回到客厅,杨萼君给她递上一杯热茶,说:“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梁道钊一杯热茶下肚,身上觉得暖和多了,脸色也现出红晕。便把苏州发生的事向杨萼君和秦刚夫说了一遍。 杨萼君气得鼻子都歪了,愤愤地说:“啊!?会有这种事?他可真行,都把聪明用在这上面了,硬能把猪狗不如的恶行,做得既高雅又体面,明明是依仗权势霸占民女,十足的流氓恶棍,却做得合理合法。亏他有这样高的智商!太可恶了!叫人作呕!恶心!” 梁道钊说:“姐姐、姐夫,你们一定想办法救出嫣红啊!” 杨萼君问秦刚夫:“好象听你说过这个唐化钧,你认识吧?” 秦刚夫蹙眉凝思,说:“听说唐化钧失了势,被洪家璧开出去了。这个唐化钧,会不会是同名同性的另外一个人?” “这……”抱着满腔希望的梁道钊,听秦刚夫这样一说,顿时失望了,说,“这么说就……没有办法嘞?” 杨萼君看着梁道钊绝望的样子,对秦刚夫说:“甭管怎么说,你也在国民政府工作过,总会有认识的人。这样吧,咱们先到苏州去,了解了解这个唐化钧到底是不是原先那个?要是更好,不是,再想别的办法?就这么着吧。” 秦刚夫想了想说:“眼下,也只有这样了。” 秦刚夫善交往,社会上认识的人多。到苏州不久,便打听清楚了,这个威风赫赫的巡查长,居然就是当年的唐化钧!秦刚夫愕然之余,更长了见识,官场变化莫测,此一时彼一时,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政敌,完全由自身利益而决定。什么政见,主张,完全是排挤戕害对手的遮羞布。唐化钧不是现成的离子吗?才几何时,洪家璧和他还是势不两立,你死我活;转眼间二人便结合了起来,成为心腹。心腹!唐化钧肯定是洪家璧的心腹,不是心腹是不会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他的。天呐!官场!让人捉摸不透的万花筒啊!自己不谙此道,不擅权变,一根筋,认死理,难怪要被人整掉。 梁道钊不太了解秦刚夫与唐化钧先前恩怨,高兴地说:“这么说,姓唐的是您的熟人,救嫣红……” “唉!”没等梁道钊说完,秦刚夫长叹一声说:“你哪知道,他跟我是死对头,不瞒你说,当年害我入狱的就是他,他怎么会给我面子放出嫣红呢?” 梁道钊燃起的希望又熄灭了:“啊?这……” 这时,张国贤进来,对秦刚夫说:“老爷,有人来送信。” 杨萼君疑惑地问张国贤:“我们刚到苏州,谁会把信送到这儿来?” 秦刚夫也说:“是啊,是谁呀?认识不?” 张国贤摇摇头,说:“不认识,他说是公事。” “公事?我能有什么公事?”秦刚夫一边思索,一边对张国贤说,“请到这来吧。” 张国贤出去不久,领进来一位信差。 信差问秦刚夫:“请问,您就是秦刚夫先生吧。” 秦刚夫打量了信差一眼,从穿的衣服知道他不是一般的邮差,而是党部和政府部门的公务人员。秦刚夫更疑惑了,他现在是平民百姓,公务部门没有联系呀? 秦刚夫想到这些,不自然地向信差笑了笑,说:“我是秦刚夫,我在党政部门没熟人,是不是同名同姓的……” “不不。”送信人说,“巡查长交代得很清楚,就是住在这儿的秦刚夫,不会有错,请签个字吧。” 在场的人听信差说巡查长,心中都不由一怔,巡查长不就是唐化钧吗? 送信的走了以后,秦刚夫赶忙拆开信,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手止不住瑟瑟发抖。 秦刚夫拆开信以后,杨萼君和梁道钊急忙凑上去看。 信确实是唐化钧写的,邀请秦刚夫去他下榻的临时官邸,说是有重要公事商谈。言辞极为诚恳,说如果秦刚夫不去,他就要亲自来登门拜访。 太出乎意料了! 秦刚夫和杨萼君一时不知是喜是忧…… 第57章 梁道钊疯了 秦刚夫与唐化钧积怨很深,当他知道抢嫣红的这个巡查长就是当年的唐化钧时,立码丧了气,心想,他肯定不会给自己面子,说不定连见也不会见。正在这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唐化钧向秦刚夫发来邀请函,请他去下榻的临时官邸商谈重要公务。公务?秦刚夫嘀咕,自己已经是平民百姓了,有什么公务好谈呢?他想到了是请自己出山,再度从政。但这个想法只是一闪念,很快就否定了,觉得是绝无可能的,积怨那样深,他是绝不可能让自己有出头之日的。那他所说的公事,会是什么呢?敢不是又象洪家璧那样拿自己开涮找乐和吧?他决定不去,而且立即回家,免得招惹麻烦。 杨萼君救嫣红心切,心存侥幸,说:“我看也未必。你跟他的旧怨,都过去多少年了?说不定早忘了。再说,人都是会变的。洪家璧和他能由仇人变成朋友,他未必就死抱着你们的过去不放。何况,苏州美女多的是,一个嫣红对他来说算不得大事。送个顺手人情,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实际上,秦刚夫内心深处抱着很大希望,一是有上次被洪家璧耍笑嘲弄的前车之鉴,二是怕杨萼君又说他官迷心窍。如今杨萼君如此说,便就坡下驴,说:“嗯,你说得也有道理,人不是一成不变的。那我就去见见他,探探风声也好嘛。” 秦刚夫来到唐化钧临时下榻的别墅,把唐化钧的信拿给门房看,门房已经得到通知,热情地说:“秦先生,您好。巡查长正等着您呐,在那个楼上,您请进。” 秦刚夫按照门房的指点,向院内的一座二层小楼走去。刚走到院子中央,恰好嫣红抱着一大盆脏衣服从假山后面走过来。她面色萎黄,象是在生病,摇摇欲倒。秦刚夫没认出是她,急忙上把她扶住,说:“大姐,您怎么了?病嘞?” 嫣红比杨萼君小许多,杨萼君在春月阁时她还是个小丫头儿。不过,杨萼君嫁给秦刚夫以后,嫣红和这个姐夫曾见过多次面。她蓦地认出了秦刚夫,又惊又喜,如遇亲人,委屈的泪水夺眶而出,气喘吁吁地说:“啊?!是姐夫?您怎么来啦?” “啊?你是……”秦刚夫怔了一下,认出嫣红,“嫣红?真的是你?” 嫣红点点头,说:“姐夫,他……” 秦刚夫赶忙用手捂住她他的嘴,谨慎地向四外看了看,见没人才说:“你的事轻云都对我说了。我就是来救你的,把东西准备好,等着我。” 嫣红喜出望外,激动得热泪盈眶,说:“嗯,我等着你。” 秦刚夫走上小楼,恭候在楼梯口值勤马弁笑着说:“您是秦先生?巡查长在书房等您。” 秦刚夫一怔,一般的公事接见都是在接见大厅,唐化钧怎么在书房见自己呢?马弁看出秦刚夫的疑惑,解释说:“巡查长说您是朋友,在大厅太正经,庄重,显得不亲切。请跟我来。” 马弁说着,带秦刚夫向书房走去。刚到门口,屋门就开了,唐化钧乐呵呵地迎出来,一点也不象久违的样子 ,倒象是常见面的老朋友,热情地说:“老弟!你可来了,可把老哥等急喽。进来,快进来。” 唐化钧说着,拉起秦刚夫的手,走进书房。 秦刚夫没有想到唐化钧会这样热情,平和,一时反倒觉得很不适应,有些尴尬地说:“呵,呵呵,多谢,多谢。” 唐化钧越发来了劲儿:“哎呀,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坐,快坐,上茶。” 秦刚夫坐下,马弁端来盖碗茶。 唐化钧坐进宽大的书桌内,显出很亲切的样子,说:“我们有好多年不见面了吧?” 秦刚夫说:“嗯,十多年了吧。” “哎呀,真是岁月无情。”唐化钧故作感慨,说,“都老了,老喽!想想过去,争啊,比啊,不服气啊,斗啊,有什么意思?现在想想,真是太幼稚太可笑了。老哥说句心里话,当年发生的那段不愉快,我早就想向你当面说清楚,可是,一直没有机会。你可能不相信,那确实是一场误会呀。” 秦刚夫心里很清楚,是唐化钧为了向上爬,故意对他的陷害,根本不是什么误会。但在这个时候,他不能太较真,不能叫他下不来台。便笑了笑,说:“这么多年了,我早把它忘了。” “好,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唐化钧说,“不过,我还得向你解释清楚。我说了你可能不相信,指控你的那些罪名,我一点也不知道,都是下边人背着我干的。我知道以后,好骂了他们一顿。怎么能这样干呢?这不是败坏我吗?我想向你当面道歉,解释,可是,不巧得很,你已经出狱离开京城了。这次,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到苏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你做出解释,当面谢罪。” 这太出乎秦刚夫的意料了,这是那个凶狠奸诈飞扬跋扈的唐化钧吗?是故意装出来的?秦刚夫觉得又不象,装能装的这样诚恳吗?或许是真的变了,岁月改变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锐气霸气渐渐消磨掉了,变得善良了。 秦刚夫想到这些,急忙说:“您太客气了,道歉可不敢当。过去的事就叫它过去吧,不要再提它了。” 唐化钧高兴地说:“哎呀!我真没想到秦先生有如此宽阔的肚量,看来我先前的顾虑,完全是多余的啊!” “顾虑?”秦刚夫听他话中有话,问道,“您有什么顾虑?” 唐化钧说:“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跟你政见虽然有些不同,但是,在下非常钦佩阁下的才学,说句肉麻的话,佩服得是五体投地呀。一来呢,为了弥补以前那段不愉快给您造成的伤害;二来呢,您也知道,眼下时局艰难,可说是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呐!极需要有识之士摈弃前嫌,团结一致,共救国难。像您这样难得的人才,弃置不用不仅是可惜,简直是犯罪啊!” 秦刚夫没有想到唐化钧会有这样的见解,感到非常意外,不由对他刮目相看,下意识地说了句:“啊?!他……” 唐化钧说:“那我就直说嘞,我来苏州之前,曾向有关部门去谈你的情况,想请你出山,为挽救风雨飘摇的政局出一份力量,有关部门也有此意。我呢,当时还担心您对过去耿耿于怀,不肯给我面子,现在看来,是我想得多了。那好,我就代表组织,正式请您出山,为多灾多难的国家效力。” 又一个出乎秦刚夫的意料。 但是,当年洪家璧耍弄他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现在他脑子里,他一时难以断定唐化钧说的是真心话呢,还是又在拿自己寻开心?有了前车之鉴,他不能不慎重。想到这里,秦刚夫对唐化钧说:“秦某可不敢当,秦某才疏学浅,乡野村夫一个,谈何力挽时局拯救国难?您说笑了。” “怎么是说笑?”唐化钧一副很认真的样子,说,“我说的可是真的,政治上的事怎么敢胡乱瞎说?” 秦刚夫依然有所怀疑,便以推辞进行试探,说:“阁下的好意秦某领了,秦某无得无才,实在不敢当。多谢,多谢。” 唐化钧说:“诶?我可是严肃的,咱们不是个人对个人,我是代表组织跟你谈话,说话是算数的。你可要认真考虑,不然,我向组织汇报以后你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秦刚夫觉得唐化钧确实是认真的,摈说:“你说的是……是真的?” 唐化钧说:“人事安排是严肃的问题,怎么能随开玩笑?你看,委任书我都带来了,请您出任教育厅常务副厅长。” 唐化钧说着,从公文包里拿出委任书,递给秦刚夫。 秦刚夫看着盖有大红印章的委任书,手和嘴唇都瑟瑟颤抖起来。他简直觉得象是在做梦,可是,委任书实实在在就在他的手上,真的,实实在在是真的啊! 唐化钧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欲擒故纵,说:“您真有难处,实在不能接受,虽然非常可惜,但人各有志,也不能勉强,只好想办法另选他人了。” “呵,不不。”意外,激动,使秦刚夫言语有些失次,说:“我……我是说,秦某才疏学浅,恐怕有辱使命,难当此重任,辜负唐先生的信任,给唐先生丢脸。” 唐化钧心想,他可真会转弯,便说:“哪里哪里,你太谦虚了,我了解你,你是绰绰有余,定能胜任愉快的。好,咱们就这样定了。你回去准备准备,赶快上任,越快越好,国家需要人呀。你看,光说正事了,茶都凉了。干脆,上酒,咱老哥俩好好喝几杯,庆贺庆贺。” “不不。”秦刚夫想早点把这一喜讯告诉杨莪君,也叫她高兴高兴,便说,“这样吧,改天找个时间,我在醉仙楼请客。” 唐化钧并不是真心请他,便顺水推舟,说:“也好,客随主便,我就不留你了。快点来上任,我在南京等你。” 秦刚夫回到住处,一边喊着:“萼君!我回来了,回来喽!”一边兴冲冲地走进屋子。 杨萼君见秦刚夫高兴的样子,以为唐化钧给了他面子,解救嫣红的事办成了。从里屋迎出来,说:“看你高兴的样子,办妥啦?” “嗯。”秦刚夫点了点头,杨萼君帮他脱掉外衣,秦刚夫一边在铜盆里洗手,一边说,“去我还顾虑这顾虑那,不愿意去呢,多亏听了你的,要不,就把这大好的机会白白错过了。” “这么说,他对你还热情?”杨萼君问。 “何止是热情?”秦刚夫不无夸张地说,“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他跟过去简直变成了两个人,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呀!幸亏我去了,我要是不去,他也会来找我的。你说,那多没礼貌?” “找你?”杨萼君觉得不大合乎情理,心中生出疑问,“他找你?他找你作什么?” 恰在这时,梁道钊从外面回来,刚要进屋,听见秦刚夫说:“真没想到,唐化钧的变化太大了,跟原先简直判若两人。忧国忧民,胸襟宽阔,不记前嫌,一切以国家民族利益为重。” 梁道钊听见秦刚夫这样夸赞唐化钧,太出乎她的意料,一下子怔在那里。 屋里的秦刚夫和杨萼君没有发现屋外的梁道钊,秦刚夫继续说:“他还说,眼下国家正处多事之秋,内忧外患,局势堪忧。有识之士理当捐弃前嫌,摈弃政见,团结一心,和衷共济,共挽风雨飘摇的动荡时局。我真没想到他能有如此见地!更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位当年与我针锋相对的政敌,居然推荐我重新出山,担任省政府教育厅常务副厅长。厅长空缺,我实际上就是厅长!” 梁道钊惊诧的差点儿叫出声,急忙用手捂只自己的嘴。 “啊?这……太突然,太出人意料嘞?”杨萼君也大感意外,“这个唐化钧是个久经官场沉浮的老油子,不会是又在耍……耍笑咱们吧?” 秦刚夫释然一笑,说:“我当时也担心是这小子拿我寻开心,没想到他说的确确实实是真的!” “你怎么知道?”杨萼君看着秦刚夫高兴的样子,说,“你又没钻到他心里去?” 秦刚夫说:“嗨嗨!你看看!这是什么?” 秦刚夫亮出委任状。 “啊?!这……”杨萼君一看,惊得眼睛都直了,“这么说是真的?他真的变了?” “变了!”秦刚夫说得很肯定,甚至很有几分敬佩,说,“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现在,完全是从党国利益出发,丝毫不计较个人得失,真正的一心为公啊!不然,我以前跟他是死对头,他怎么能推荐我呢?” “可是……”杨萼君蓦地想起嫣红的事,疑惑地问,“这既然变了,为什么还抢男霸女?这不是……” 没等杨萼君说完,秦刚夫立即打断她,说:“那都是传言,误会。” 秦刚夫说出这样的话,对梁道钊的打击和刺激太大了。唐化钧已经抢去了嫣红,又要抢自己,干妈被他们杀死了。这都是她亲眼看见的,怎么成了传言?误会?这是她寄予厚望完全信赖的秦刚夫吗?她觉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天地变成一片昏暗。身体站立不住,摇摇欲倒,她急忙用手扶住墙壁。 “传言?误会?”杨萼君对秦刚夫的说法也颇为怀疑,说,“嫣红已经被他抢去,他又要抢梁道钊,这怎么会是传言、误会呢?” “什么抢啊?说的多难听。”秦刚夫说,“人家是明媒正娶,进行了登记,有结婚证书,手续完备,合理合法,是正常结婚离婚嘛,怎么能说是抢呢?” “什么?合理合法?正常结婚离婚?”杨萼君急了,说,“刚结婚没几天,就甩掉旧的,再换个新的。是个人都清楚,这分明是变相的玩弄女人吗?亏你还有脸说合理合法?” 秦刚夫脸色沉了下来,说:“法律就是法律,不能感情用事嘛?国家倡导婚姻自主,结婚离婚是完全自由的,人家犯了哪条法律?哪条法律规定了必须结婚多少天才能离婚?” 梁道钊再也听不下去了,她是怀揣着一团火,抱着巨大希望来找秦刚夫和杨萼君的,她万万不曾想到结果会是这样。她没有精神准备,顿时呆了,傻了,两眼发直,口不能言,嘴张了老大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象洪水冲开闸门,惊叫一声:“啊!?天——呐!”疯了似地向院外跑去。 杨萼君和秦刚夫同时一怔:“啊!道钊?” “道钊!”杨萼君急忙追了出去。 梁道钊跌跌撞撞地正往外跑,杨萼君喊着:“道钊!道钊妹妹!你干什么去呀?回来!快回来!我有话说!” 正在这时,梅心从外面回来,杨萼君急忙说:“梅心!拦住梁小姐!” 梅心去拦梁道钊:“梁小姐,您这是怎么啦?老爷和夫人请您回去呢。” 梁道钊已经出现恍惚疯癫状态,一边向外走一边说着疯话:“哈……!姐姐……姐夫……这里就是你的家……都是假的!骗人的!你别管我!我要去找嫣红妹妹!去和嫣红妹妹做伴!” 梅心用力抱住梁道钊。 梁道钊疯态可掬地憨线着说:“你是谁呀?是鬼!鬼!嘻嘻,你看!鬼!都是鬼!都是要害你的!来,过来,我告诉你,你谁也不能信,他们都是鬼装的,信了你准上当!让人家当猴耍!……你……你别过来,别过来!鬼来了!要捉我!吃我!张着血盆大口!啊!?快救救我!救救我啊!……嘻嘻……不是鬼,是王母娘娘……请我去赴宴……你听,多好听的仙乐?不叫你们去!只叫我去!气死你!气死你们!哈……我去了!去了!哈……” 梁道钊不知哪来的那么大劲,挣开梅心,喊着:“别管我!叫我走!我要去出家!只有那里才是块干净地方!”跑出院子。 “天呐!怎么会是这样!嫣红!道钊!是我害了你们啊!”杨萼君觉得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第58章 洪家璧的杰作 唐化钧结束了沿江的视察回到南京,歇息几日,边去向洪家璧汇报。他来到洪家璧宽敞豪华的办公室,洪家璧湮没在气派的办公桌和高大的椅子里,向他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勤务兵献上热茶。 唐化钧没有喝茶,得意地说:“省座,您交代的事老朽办妥了。” 洪家璧合上文件,从大椅子里走出来,盯着唐化钧问:“秦刚夫同意了?接受了任命?” “接受了。”唐化钧有点洋洋自得,“而且非常痛快。看来这位以隐逸自诩的高士,不但没有忘掉权位名利,而且思之急,想之切,有点急不可待哟。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几天就会来报到的。” 洪家璧关心的是杨萼君,问:“据你看,杨萼君会不会随他一起来?” 唐化钧没有犹豫,肯定地说,“会,一定会。” 洪家璧看着唐化钧,问:“你这么肯定?”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在这方面唐化钧比谁都敏感,说:“别看我跟他见面不多,我敢肯定,杨萼君是秦刚夫的精神支柱,他一时一刻也离不开这个女人。也难怪,杨萼君真是个天赐尤物,太……” 唐化钧蓦地发现洪家璧神情酸涩,脸色很难看,他这时才突然想起,洪家璧一直爱着这个女人,所以至今没有结婚。他怎么把这茬忘了?想到这里,急忙把话停住,尴尬地笑笑,嗫嗫地说:“我……我是猜想,您想啊,秦刚夫总不会一个人来,一定会带杨萼君照料生活起居的。” 有时候事情就是凑巧,唐化钧无意向窗户外看了看,嘿,赶得真寸,正好看见杨萼君站在政府大楼前广场上,象是在等什么人。唐化钧又惊又喜,大声叫道:“哎呀,世上真有巧事,说曹操曹操就到喽!您快来看,快来看。” 洪家璧急忙走到窗户前,闪目向唐化钧指的地方看去。但见有一年轻女子,穿着一身浅绿色素花中式衣裤,这人的身材也好,再加上衣服做得合体,太迷人太性感了。胸乳高高突起,臀部微翘,腿和双臂修长而丰腴,露出葱白似的手腕,亭亭玉立,曼妙生姿,若再披上一袭飘忽的薄薄轻纱,肯定会把她当成下凡的仙女。正在这时,女子把脸转了过来,洪家璧看清楚了,是杨萼君!是这个可恨又可爱,让他朝思暮想甚至为之疯狂的冤家!在这一刹那间,他和杨萼君(那时叫杨蛎儿)儿时在一起的情景又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的杨蛎儿妹子在为他吮吸蛇毒,母亲把定亲蝴蝶发卡交给杨蛎儿……洪家璧想到这些,激动得浑身热血沸腾,他的心在说:“杨萼君是他的!杨蛎儿是他二海哥的!”就在洪家璧朦胧恍惚回思往事的时候,从办公大楼走出一个人打断了他的思路。这人正是秦刚夫。洪家璧发现,秦刚夫的神情极度亢奋,他虽然竭力掩饰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但在洪家璧看来,他的每根神经都跳动着兴奋,甚至是挑战,向他的挑战!是啊,在官场上他是成功的,是胜利者;但在情场上他却是失败者,而且败得一塌糊涂。但他不甘心,现在的洪家璧已不是当年的洪家璧,他有了权,有了令人瞠目的权,也就是有了让人羡慕和服从的资本。他要把本应属于他的杨萼君夺回来。 秦刚夫兴冲冲走出办公大楼以后,杨萼君迎上去,微笑着问:“报完到了?” “报完了。”秦刚夫乐滋滋地说,“明天正式上班。” “好,那咱回家吧。”杨萼君说着,亲昵地挽起秦刚夫的胳膊,向外走去。 这本来是夫妻间很寻常的一个举动,但在洪家璧来说刺激性太大了。那醋劲酸劲妒忌劲,简直难以形容。 秦刚夫挽着杨萼君刚走出政府办公大楼,有一个年轻小伙子迎面走来,到了二人面前啪地打了个立正,象士兵似地说道:“您是秦刚夫厅长?” 秦刚夫和杨萼君都没有精神准备,吓了一哆嗦。 秦刚夫看着陌生的小伙子,说:“我是秦刚夫,你是?” “报告厅座,”小伙子立得笔挺,“我是您专车的司机,请厅长和夫人上车。” 小伙子说着,恭恭敬敬地打开身旁轿车的车门,做了个请上车的手势。 楼上窗户前的洪家璧,一直望着这一切,直到秦刚夫和杨萼君坐进轿车离去,才把目光收回来。 这时,恰好女秘书拿着公文夹进来,没等女秘书开口,洪家璧便问:“有事?” 女秘书是汪精卫安插在洪家璧身边的眼线,知道的事特别多,撇撇涂着厚厚唇膏的薄嘴唇儿,说:“鲍大志这个宝贝儿,又送来一份报告。” 洪家璧问:“他又有什么事?” 女秘书尖酸地说:“还能有什么事?拒不执行剿共命令!你就姑息养奸吧!” 女秘书说完,酸酸地扭着硕大的屁股走了。 洪家璧的嗅觉比狗还灵,自然听得出这是汪精卫对他的警告,恶狠狠把报告往办公桌上一摔,骂道:“哼!这个没眼力架的东西,身为高级统帅,根本就不理解上司的战略意图。就知道瞎嚷嚷,跟老子惹事!” 唐化钧见洪家璧生气的样子,低声问:“省座,怎么回事?” “哼,这个鲍大志!”洪家璧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指着鲍大志的报告说:“调他去陕北剿共,他八百个不愿意,一个报告接一个报告地打,说抗日才是最紧急最主要的任务,要求上前线去打日本。”暗指刚才女秘书的态度,小声说:“武汉都生气喽。” “噢,对了。”唐化钧听后,突然想起什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报纸,递到洪家璧面前,说:“沈子寒是他的副官吧?” “嗯。”洪家璧点点头,问:“怎么?有事?” 唐化钧指着报纸上一篇文章,说:“这个沈子寒最近接连在报纸上发表了好几篇文章,大谈抗击日本的紧迫性,说什么抗日则生,不抗日则亡。对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大为不满,含沙射影,曲解攻击。危言耸听,煽动性很强,有的简直就是共产党的言论,十分恶毒。您看,这儿,还有这儿。任其发展下去怎么得了?” 洪家璧长叹一声,说:“是该好好整整的时候喽。” “抓起来?”唐化钧问。 “不不。”洪家璧连连摆手,“上面的精神是不能乱,尽量不激化矛盾。不能公开处治。” “那……”唐化钧试探地,“省座的意思是?” 洪家璧的脸沉了下来,话外有声地说:“他不是嚷嚷着要上前线打日本吗?答应他,调他到前线去。而且要大张旗鼓地表彰他的爱国主义精神!” 唐化钧说:“您是要……” 洪家璧神色阴狠,一字一顿地说:“叫他雄赳赳、气昂昂、高高兴兴地——去赴死!” 唐化钧问:“您打算调他去什么地方?” “青石矶!”洪家璧好象早已胸有成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叫他担任青石矶防务总司令。” 青石矶是长江上的重要隘口,咽喉要道,南京武汉的最后一道门户,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守住青石矶南京武汉便安全无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唐化钧不明白,洪家璧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自己的异己呢?颇为疑惑地说:“您这不是反倒一升了他吗?” “不,你想错了。”洪家璧脸上挂着神秘的笑,说,“只叫他一个人去,不带部队!” 洪家璧的这一手,连一向以阴狠老辣著称的唐化钧也没有想到,身子不由颤了一下。他知道,青石矶虽然战略位置那样重要,但眼下那里并没有驻扎正规军,只有地方武装。为此,各界纷纷要求赶快派正规军。洪家璧让鲍大志不带一兵一卒光屁股去赴任,不是明摆着叫他去送死吗?他心中暗自说道:“洪家璧啊洪家璧,你小子也太狠喽!”但他并没有说出,而是赞赏地翘起大拇指,说:“省座太高喽,借日本人的枪,执行他的死刑。”洪家璧很得意自己的绝顶聪明,用手指敲着桌子上登着沈子寒文章的报纸,幸灾乐祸地说:“他和沈子寒不是说为国捐躯是最大心愿吗?我就成全了他们。” 唐化钧不知是出于和是感到惊诧,对洪家璧说:“省座,沈子寒可是您的结义弟兄?” “没办法。”洪家璧说,“党国的利益高于一切,谁消极反共,谁就是党国的敌人。结义之情嘛,只好……”洪家璧头摇得象拨浪鼓。 老奸巨滑的唐化钧立即明白了,这一决定不是洪家璧而是上面做出的。 秦刚夫来省城以后第二天就上班了,连省城的市容和风景名胜都没有时间去逛逛。好不容易盼到星期天,天气也配合,格外晴好,艳阳高照,蓝天一碧如洗,微风和煦,正是出游的极好时机。秦刚夫、杨萼君,还有梅心、鹤意、张国贤一行,在省城游玩了一天,玄武湖、乌衣巷……都玩到了。直到下午天快黄昏,才开车回去。 杨萼君觉得身体有些困乏,靠在坐位上闭目养神。说实在的,起初她是不大同意秦刚夫出来从政的。但后来一想,觉得现在国家正处在危难着时,需要有人为之效力。只有当了官,手中有了权,报效国家才不是一句空话。在来省城的头天晚上,杨萼君推心置腹地对秦刚夫说:“我本不打算跟你去省城,但后来一想,为了能照顾好你的生活,让你不分心,做好公家的事,所以,还是决定跟你一起去。眼下,时局不稳,国家正处在危难之中……” 不等杨萼君说完,秦刚夫很激动地说:“我知道,眼下国家已经到了危亡的关头。我现在接受委任,实际是临危受命。我一定不辜负党国信任,宁为抗日死,绝不当亡国奴苟活在敌人的铁蹄下。” 杨萼君笑了,说:“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高兴,我选中的夫君不会错。” 灯灭了,两颗心融合在一起。 “停车,停车。”秦刚夫叫司机把车子停下。 司机刹车,杨萼君惊醒了,她睁开眼,坐直身子,迷迷瞪瞪地说:“喔?到家了。”说着,拿起受袋准备下车。 “还没到家。”秦刚夫说,“到鲍大帅的司令部了。我来省城这么多天,一直没空去看这个鲍大炮,他一定生我的气了。” 杨萼君问:“您说的鲍大炮,可是鲍大志?” “不错,就是他。”秦刚夫突然想起来了,说,“我倒忘了,他是你义父的莫逆至交,你也应当去见见他。” 杨萼君说:“听说这个鲍大志,性情极为刚直豪爽,点火就着的脾气,可是人非常仗义。我早就想认识认识这位老英雄。” “一起去吧。”秦刚夫说着先下了车,然后为杨萼君打开车门。 杨萼君挽着秦刚夫的胳膊,向鲍大志的军部走去。 鲍大志正柯叉着腿站在地图前,一边察看一边比画,一边自言自语,像是在做各种战略部署的设想。 “报告!”勤务兵进来,向鲍大志立整敬礼,“军座,有位姓秦的,叫秦……” 鲍大志确实是直性子,打断勤务兵的话说:“知道了,不用说,是秦刚夫?” 勤务兵笑了,说:“是,来人是叫秦刚夫。” “我知道他会来的。”鲍大志把手里的红蓝铅笔扔在桌案上,说,“快请,请。” “是。”勤务兵敬礼退出去。 工夫不大,秦刚夫和杨萼君进来。 鲍大志乐乐和和大大咧咧地迎上去,热情地说:“哈哈!刚夫,秦大才子!你总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升了大官,把我这个没有文墨的武夫……粗人,给忘了呢?” 秦刚夫说:“瞧你说的,我敢忘谁也不敢忘您呀,您手里有兵有枪,我可惹不起。” 二人又是一阵大笑。 鲍大志止住笑,看着杨萼君问秦刚夫:“不用说,这一定就是尊夫人杨……” 杨萼君莞尔一笑,说:“在您大军长面前,可不敢称尊。按照你们大男人的话说,应该称小女子、贱内、屋里的……” “老糟糠!”鲍大志接茬,说,“干吗说得那么难听,你的事呀,我都知道,那可是既不小又不贱,是……大义凛然!豪气冲天!气贯长虹!惊天动地……” “好啦好啦,我的鲍军长!”杨萼君被说乐了,“您还不知道吧,我是黄遨遥的干女儿,按辈分我得叫你叔父。” “这可不敢当。”鲍大志快人快语,说,“你就叫我大志,老鲍!不过,可不是包龙图的包,咱没他老人家刚正,不敢跟他丢脸。是鲍鱼的鲍,看,象不象一条大鲍鱼?” 鲍大志说着,做了个鱼游的滑稽姿势,引得大家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鲍大志说:“坐,别站着。” 秦刚夫和杨萼君入座,勤务兵倒上茶水。 秦刚夫抿了一口茶,向宽敞的大办公室环视了一遍,说:“这么多年不见了,怎么样?还好吧?” “好个屁!”鲍大志情绪顿变,说起粗话。 杨萼君疑惑地问:“您是军长还不顺心?为什么?” 鲍大志长叹了一口气,说:“我十四岁当兵,别的不知道,就知道一个理儿,当兵就是打敌人。不打敌人国家养兵干什么?不是白浪费钱粮吗?可是现在……嘿!日本人都它妈打到家门口了,上边却调我去陕西剿共?说什么攘外必先安内?这它妈是什么混帐逻辑!” 秦刚夫急忙制止鲍大志:“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我想不通,不说憋的慌。”鲍大志不服气地嘟囔。 杨萼君见鲍大志憋得难受,看了秦刚夫一眼,对鲍大志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发发牢骚怕什么?军长,有话别憋在肚子里,您就说吧。” 鲍大志说:“我是个大老粗,不象你们懂的道理多,可这点理儿我还是清楚的。好比一家人,强盗打进了院子,一家人意见再不合,也应当先一起赶走强盗,怎么能不管强盗,自己先掐起来?” 秦刚夫问:“调您去陕西的命令下来几天了?” “快半个月了。”鲍大志神情沮丧。 秦刚夫有些担心,说:“军令如山倒,您要是老这么拗着劲儿,恐怕……” 鲍大志说:“反正我是下了决心,就是上军事法庭,也不去剿共打内战。” 看来,这位倔军长是下了决心。 杨萼君佩服鲍大志的勇气,但也为他的处境担忧,说:“您您应当向上司讲明理由,使他们理解……” “没用。”鲍大志已对上峰失去相信,说,“我打了无数个报告,都是泥牛入海,连个响声也没有。嘿!” “报告!”勤务兵急匆匆进来。 鲍大志训斥:“慌慌张张,成什么体统!” 勤务兵说:“报告军座,战区政治部主任到!” “啊?!”鲍大志心中一凛,问勤务兵,“你认清了,是主任本人?” 勤务兵回答:“没错,是主任本人。” 鲍大志说:“他亲自到我这来,肯定是有重要事情。”对勤务兵,“列队,迎接。” 勤务兵出去传达命令。 鲍大志对秦刚夫和杨萼君说话:“这位主任你们认识,洪家璧。” 杨萼君一怔,说:“洪家璧?他什么时候到部队了?” 鲍大志说:“他兼着这个战区的政治部主任,什么大事都必须经他同意,司令也做不了他的主。人家上边……” 鲍大志用手指了指天花板,意思上洪家璧上头有靠山。 秦刚夫说:“他亲自来,也许是批准了你的报告,给你个惊喜。。” “不可能的事。”鲍大志一脸苦笑,连连摇头。 杨萼君担心地问:“那他来是……” 鲍大志说:“不用担心。好的,坏的,我都做准备。你们还是避一避。” 鲍大志把秦刚夫和杨萼君请进隔壁,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鲍大志陪着洪家璧走了进来。隔壁的秦刚夫和杨萼君发现,洪家璧穿着崭新的呢子军服。 “主任请坐。”鲍大志站得笔挺。 洪家璧坐下,一边摘手上的白手套,一边说:“诶?别这样严肃嘛,随便,随便些。坐,坐下。” “是。谢主任。”鲍大志在洪家璧斜对面坐下,上身依然笔挺。说,“有什么事,主任招呼一声,我去就是了。不敢劳动主任亲自前来,” 洪家璧拿强拿调地说:“鲍军长一腔热血,抗日心切,实在令洪某感动,我是敬慕之至啊!我多走几不路算得了什么?应该的嘛!” 洪家璧的话真假难辨,鲍大志揣摩不出是什么意思,直挺挺地问道:“这么说,主任前来一定有重要训示?” “诶?不是什么训示。”洪家璧的神情依然是阴阳难辨,说,“我呀,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喔?”鲍大志心想,能有什么好消息?莫不是要求上前线打鬼子是事批准了?但他随即否定了,报告打了无数次都没有批,怎么会突然批了呢?想到这里,他疑惑地说,“莫非……” “不是莫非。”洪家璧故作耸人听闻之状,说,“是确实!你请求上前线抗日的报告,上峰正式批准喽!” 隔壁的杨萼君和秦刚夫面露惊喜,相互交换了个喜悦的眼色。 鲍大志感到很意外,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洪家璧。 “没想到吧?”洪家璧好象猜出了鲍大志的怀疑,煞有介事地说,“别说你没想到,我也没想到啊。这就叫工夫不负有心人,只要工夫深,铁杵磨成针。不瞒你说,能说服上峰,难!难啊!我是理解你的,可是上级不理解,说你与党国离心离德……好好,不说它了,我不是在你面前表功,你知道,我在上级面前为你说了多少好话,费了多少口舌呀,还挨了上级好几顿臭骂。不过还好,总算批下来喽。” 鲍大志相信了,问:“上级调我去哪个前线?” “青石矶!”洪家璧慷慨激昂,侃侃而谈,说,“调你出任青石矶前敌司令兼总指挥。担子重啊!据我所知,日本人离青石矶已经不足百里了,是我军阻击日本人前进的咽喉要道,桥头堡,是保卫我省我市安全的最重要也是最后的一道防线,地位重要呐。上级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足见党国对你器重和信任,你一定要把青石矶守住,不要让人民失望啊!” “是!”鲍大志蓦地站起身,打了个立正,说,“大志决不辜负党国信任,誓与青石矶共存亡!” “好!”洪家璧站起身,把手伸过去,说,“我代表省城,不,是全省的父老百姓,等待你胜利的好消息。” 鲍大志说:“大志绝不让国民失望,马上开拔奔赴青石矶前线。” “不不。”洪家璧抬手止住鲍大志,说,“你误会了,是你自己去,部队另有调用。” “什么?我……”鲍大志一下子怔住了,哪有长官与部队分离的,光杆司令怎么打仗?鲍大志有些瞠目结舌,语无伦次,“怎么?叫……叫我一个人去?这……” 洪家璧没有回答鲍大志,继续说:“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你升任青石矶前敌司令兼总指挥以后,你的军长职务就自动免除了。” “我的军长职务可以免除,可是,青石矶不能没有正规军呀?光几百名地方武装怎能抵挡得住装备精良的日本军队?”鲍大志用力争辩,急得脸红脖子粗。 洪家璧不酸不凉地说:“你鲍军长太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党国的常胜将军,几个微不足道的小日本儿,还不是小菜一碟?” 隔壁的杨萼君和秦刚夫心里都明白,这是上司在报复鲍大志,是借日本人的手排斥异己。 杨萼君愤愤地说:“那么重要的地方,派一个光杆司令去怎么成?这是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能当成儿戏呢?” 秦刚夫低声说:“你还看不出来?是他得罪了上司。” 杨萼君毕竟不了解官场里的水深水浅,说:“那也不能拿国家的安危……” 这时,办公室里传来洪家璧的官腔,说:“大志同志,上峰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你的了解和信任,相信你的才智和能力,由你去驻守青石矶,上级最放心。上级相信,你是绝对不会让鬼子前进一步的。青石矶没有主帅已经很长时间了,群龙无首,军心会大乱,你必须赶快去上任。这是命令!” 洪家璧说完,带着随从急匆匆走出办公室。 隔壁的杨萼君再也忍不住了,说:“他怎么能这样?不带兵去,那不明摆着是让鲍大哥去送死吗?” 杨萼君说着不由从隔壁走进办公室,她见洪家璧已经走了,便要追出去。 秦刚夫拦住她,说:“萼君,冷静些。” 鲍大志也说:“杨夫人,别去了,去也没有用。他们是要借鬼子的手,除掉我这个不听话的刺头!异己!不过,二位放心,能为抗日死,我鲍大志心甘情愿,不后悔!令人痛心的是,这样下去,国家非亡在他们手里不可啊!” 杨萼君和秦刚夫想安慰安慰鲍大志,又觉得不关痛痒的安慰根本起不了作用,便没有开口。 杨萼君和秦刚夫回到公馆以后,杨萼君对秦刚夫说:“你应当去找找洪家璧,这样对待鲍大哥,是太过分了。” “这……”秦刚夫面有难色。 杨萼君说:“这样做,明显是官报私仇,别人会怎样看?对他的声誉和威信也不好嘛。你们毕竟是结义弟兄,劝劝他,别把事做得太绝。” 秦刚夫叹了一口气,说:“我又不是小孩子,怎么能看不出是有人挟私报复。可是,他的理由都是很冠冕堂皇的,谁也抓不住什么把柄,你怎么去质问他?” “哼!”杨萼君说,“让一个司令不带部队去抗日第一线,世上有这样的事吗?这不明摆着是……” “萼君,你别激动,冷静些。”秦刚夫说,“就算是这样,他可以推脱说是上峰的决定,不是他的主意。他还可以说,他曾经向上峰反映过,上峰说是是战略需要,是为了整体的胜利。你怎么说?” 杨萼君还想说什么,秦刚夫到了开会时间,说:“我还有个会,我先去了。萼君呀,有些事就是这样,明显的不合理,可是,又没有办法。官场上这种事多了,你管得过来吗?” 秦刚夫穿好外衣,拿着手提包,坐汽车开会去了。 对于洪家璧的变化,杨萼君并不十分了解。她觉得,这样处置鲍大志一定是上级的决定,不会是洪家璧的主意。凭着洪家璧这样的地位和职权,在上司面前为鲍大志美言几句,不一定没有效果。她决定去找洪家璧谈谈,他们以前毕竟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看在这个情分上,或许他会给自己面子。但她又犹豫了,因为,那段美好爱情的结果不但是不美好的,而且很痛苦的,对双方的伤害都很重。他还在记恨自己吗?如果他不给自己面子怎么下台?她一时拿不定主意,在屋里走来走去,难下决定。最后,她还是决定去,鲍大志毕竟是一位将军,她决定去试试。决定以后,对梅心说:“去,叫张国贤备车。” “您要去找洪家璧?”梅心是杨萼君肚里的虫。 “嗯。”杨萼君一边点头一边穿外衣。 梅心说:“不是梅心多嘴,我觉得老爷说得对,您是不应该去。” 杨萼君停住穿衣服,看着梅心问:“为什么?” 梅心嗫嗫地说:“您和他毕竟有过那一段,现在去找他……” 杨萼君怔了一下,随即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或许他早忘了。” 梅心还要说:“可要是……” 杨萼君打断她,说:“别说了,我非去见他不可。” 杨萼君哪里知道,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洪 第59章 杨萼君私会洪家璧 “什么?你说谁?杨萼君?可是钱副厅长的夫人?” 当洪家璧听女秘书说有个叫杨萼君的少妇要叫他时,惊得有些失态。杨萼君主动来找他,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当他从女秘书口中得到证实时,激动得有些惶遽失措,浑身颤抖,吩咐秘书:“快,快请进来。” 女秘书一声,走了出去。 工夫不大,屋门开了,杨萼君从门外进来,样子有些急切。 洪家璧的心情也很急切,闪目向杨萼君看去。天呐!时隔这么多年,她还是这样漂亮,这样高雅,这样的卓尔不群!她的出现,总能叫人眼前一亮,心脏止不住狂跳不止,就再也懒得去看别的女人。这才叫着魔!中邪!真正的着魔中邪啊! 杨萼君也在观察洪家璧,在杨萼君眼里,洪家璧完全是在他装模作样,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之态,这种矫情,作态,杨萼君是那样地厌恶。心里说,哼!谁能相信,坐在这么重要位置上的,内心竟是那样的肮脏! 洪家璧从愣怔中清醒过来,热情地但有些醋意地说:“哦,这,我,应当叫你什么呢?蛎儿?萼君?还是杨,杨夫人?” “随你的便,叫什么都行。”杨萼君不想多费口舌,说,“有件事求你,说完就走。” “怎么?”洪家璧说,“我就这样让你讨厌?连坐一坐,喝杯茶也不可以吗?” 杨萼君没有说话,坐在沙发上。 洪家璧为拿起壶为杨萼君斟上一杯茶,说:“请用。” 杨萼君没有喝茶,说:“我……” “你不用开口,我知道你会来的,”洪家璧止住杨萼君,说,“也知道你为什么来?” 杨萼君调侃中藏着讥讽,说:“洪大人果然聪明绝顶,还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您过奖了,洪某不敢当。”洪家璧淡然一笑,说,“不是洪某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实在是夫人隐蔽的技艺太差,让洪某看出了破绽。” “啊?”杨萼君一怔,心想,这个洪家璧就是鬼,问道,“你当时知道我在鲍大志那里?” 洪家璧哈哈大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接过话茬说:“所以,我知道你是来为鲍大志求情。” 杨萼君说:“既然你知道了,那我就直说吧。谁都清楚,青石矶是军事要塞,是省城,不,是长江和大半个中国的门户。不让鲍大志带军队去,他的安危先不说,这不是明摆着把青石矶拱手让给敌人吗?” “照你这么说,我和上级都是日本人的汉奸、特务?”洪家璧脸色沉了下来。 杨萼君争辩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你劝你还是什么也别说!”洪家璧变得很严肃,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摆对自己的位置,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少管!戡乱时期,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你刚才说的话,是在我这儿,要是在别处……” 杨萼君听的出来,洪家璧对她在威胁,但内中有善意的忠告。杨萼君不想把事情搞得太僵,退了一步,说:“那好,鲍大志的上已经下了命令,我可以不说,不让你为难。我今天舍着脸子来,只希望你能开恩,让鲍军长带着军队去。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我不想解释,也解释清楚。但我们都不能否认,我们曾经真正的相爱过,而且爱的很强烈,要不是……” 洪家璧没想到杨萼君会主动提起以前那段事,心中生出极大希望,急切地问:“不是什么?” “算了。”杨萼君摇摇头,“不谈也罢。我只求你看在以往的情分上……” “不!要谈!”洪家璧咄咄逼人,揪住不放,“一定要谈!” 杨萼君心想,不关键时候背信弃义,难道自己不清楚?便脱口说道:“你你心里应当清楚。” “不,我不清楚!”洪家璧变得象头狂暴的野兽,眼珠子瞪得象铃铛,白眼仁充满血丝,失声大吼,“是你!是你背叛了我!投进了沈子寒和秦刚夫的怀抱!而他们都是我的结义兄弟,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何种感受吗?” 恶人先告状,猪八戒倒打一耙!杨萼君气得小脸煞白,一时说不出话来,“啊?你?你怎么能么说?!我求你,你不管,明明是你……好,好好,我不跟你争。就算以前我伤害了你,今天我……” 不容杨萼君说完,洪家璧不依不饶地说:“就算伤害了我?难道你还嫌伤的不够吗?你知道吗?为了你,直到今天,我一直没有结婚,到现在还是单身!单身!我让秦刚夫出来当官,你以为我真的是念及结义兄弟的情义?不!我是为了你!为了你能过上体面的生活!而你,却一直把我当成坏人、仇人!你知道,当我看见你和秦刚夫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是怎样的痛?怎样的滴血吗?!” 杨萼君听到洪家璧说直到今天没有结婚,心里咯噔了一下,意外,惊讶,还有一丝内疚,一起涌上心头。这只是短暂的一瞬,很快便恢复了理智,真挚地说:“到现在,你对我还有这份感情,我真的很感动。可惜你说得太晚了,如果在丐帮被剿我无路可走的那会儿你说出这番话,我相信,我不仅会感动,而且会毫不犹豫地投进你的怀抱。” 洪家璧想唤起杨萼君对儿时的回忆,说:“不说这些,难道儿时那段情意,你真的一点都不珍惜?” “好了,不要再说了。”杨萼君叹了口气,说,“我今天不是来说这些的。我最后问你一句,你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洪家璧问:“让鲍大志带部队去?” “嗯。”杨萼君点点头,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 洪家泌摇摇头,说:“不是我肯不肯给你面子,我已经说了,命令是上级下的,我无能为力。” “你瞒不了我。”杨萼君说,“虽然命令是上边下的,但大主意全在你。不肯帮就算了。告辞。” 杨萼君站起身,向屋外走去。 “等等。”洪家璧叫住她。 杨萼君停住,但没有回头。 洪家璧说:“要我帮可以,答应我个条件。” “什么条件?”杨萼君依然没回头。 “嫁……嫁给我!”洪家璧的声音很低,因为过于激动而有些颤抖。 “啊!?你……”杨萼君大感意外,下意识地把身子转了过来。 洪家璧忘情地走过去,双手抱住杨萼君的肩膀,眼睛里燃烧着烈火般炽热的光,急切地说:“萼君!杨——蛎——儿!我是真心的!我没有结婚,一直在等你啊!” 杨萼君顿时慌了,一时不知所错:“啊?这,不不,这是不可能!真的,这是不可能的!” 杨萼君捂着脸要往外跑。 洪家璧拽着她的手不放。 洪家璧说:“萼——君!我就这样叫你讨厌吗?好吧,命令我虽然不能改变,但我可以答应你,沈子寒可以不跟随鲍大志去。我还可以为他在省城为他安排个合适的工作。” 杨萼君没有说话,挣脱开洪家璧,慌促走了出去。 恰在这时,唐化钧走了过来,这个情场老手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走进办公室,笑嘻嘻地对洪家璧说::“真的没想到洪老弟这样怜香惜玉,一大风流情种,当今之贾宝玉啊!也难怪,这个杨萼君实在是太……真是美貌绝伦,风情万种,远非一般女子可及呀。别说老弟正当壮年,就是我这个老朽见了,也禁不住心猿意马,生出非分之想……” “你想到哪去了?”洪家璧打断他,说,“我图的可不只是她的美色,我对她的那份感情,你呀,不会理解!” “不不。”唐化钧说,“我理解,非常理解。我不但知道你一直在深爱着她,而且我还知道,你们之间有过一段浪漫的青梅竹马耳鬓厮磨的经历。这样的经历是终生难忘的。” “唉!”触到了洪家璧伤心处,说,“可惜一切都完了!结束了!永远地结束了!”洪家璧的心情极端沮丧和颓废。 “您太没有自信了,我看未必。”唐化钧的两只小耗子眼转得象风车。 洪家璧白了他一眼,说:“有自信能怎么样?饭已做熟,木已成舟,她已是名花有主,没法再挽回了!” 唐化钧想出了主意,故作神秘地对洪家璧说:“名花有主怕什么?可以把她移栽过来嘛。” “移栽过来?”洪家璧眼睛一亮,但随即又低沉下去,说,“不行不行,现在是什么年代?撇开秦刚夫是政界头面人物和我的结义弟兄这两层关系不说,就是寻常百姓,也不能硬逼硬抢啊?弄不好会成为大丑闻,我还怎么在政界立足?” “啧啧帻!”唐化钧嘴撇得象只瓢,说,“瞧你这胆儿?苦胆吓破了吧?谁那么傻去强夺硬抢?” 洪家璧不知道唐化钧宝葫芦里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眨巴着疑惑的眼睛,:“那……” “是移过来,而且您不能出面。”唐化钧一脸得意样子。 洪家璧说:“让谁出面?你?” 唐化钧头摇得象拨浪鼓:“不,不不。” 洪家璧等不及了,催他快说:“你快说,叫谁出面?”。 唐化钧说出三个字:“秦刚夫!” 洪家璧惊得瞠目结舌:“啊?!秦刚夫?!这……这怎么可能。你说什么?你不是喝多了吧?秦刚夫会把杨萼君让给我?这怎么可能?他那么爱杨萼君,绝不可能!你简直是大白天说梦话!” 这时,电话铃响了。 “您先接电话。”唐化钧说,“吃完中午饭时我详细告诉您。” 唐化钧说完,神秘地笑着,走了。 唐化钧有什么奇谋良策?洪家璧被抛在十里雾中…… 第60章 阴 谋 洪家璧急于知道唐化钧的移花之计,特意请他在金陵饭庄吃晚餐。吃完晚餐,侍应声送上时鲜水果。 洪家璧用牙签查着西瓜,一边往嘴里送,一边说:“晚饭吃了,快说说你的移花主意吧?” 唐化钧递进嘴里一瓣橘子,笑了笑,说:“你还记得不?前些时候中央检查团来我省视察,曾经捉住一个奸细……” “什么见习?”洪家璧嘲讽地说,“完全误会。那个人半夜闯进检查团住地,当时以为是敌特刺探情报,或是谋杀行刺。后来查清楚了,是个叫花子,那天晚上多喝了几口剩酒,迷迷糊糊误进了检查团住所,没有任何政治背景,我正准备下令放掉呢。” “别别!千万不能放!”唐化钧一脸神秘,“他能为您把杨萼君移过来!” “什么?你说什么?”洪家璧被搞糊涂了,大惑不解地问,“那脏兮兮的乞丐能为我移来杨萼君?我对杨萼君的感情可是认真的,你可别拿这个开玩笑。” “我哪敢跟您开这样的玩笑。”唐化钧说,“我是认真的。” 洪家璧见唐化钧不是在开玩笑,问道:“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唐化钧关上包间的门,凑到洪家璧近前,说出自己的想法。 洪家璧听了,脸上露出惊喜,随即眉头又皱了起来,说:“这好是好,可就是怕那小子不肯干。” “这您放心。”唐化钧很有把握地说,“叫花子图缺的是钱,多给他些钱,没有不干的道理。” “那……”洪家璧蹙眉凝思片刻,说,“好吧,就按你说的办。不过,一定要做得机密,不能露出半点破绽。这年月,出不得任何一点漏子。” “知道。”唐化钧老有世故,奸猾的一笑,说,“您放心吧,不会出任何事的。” 就在洪家逼和唐化钧在金陵饭店密谋的时候,杨萼君正和沈子寒徜徉在江边晚霞的余辉里。双方都有些不自然,尴尬,默默地走着,谁也不说话,气氛沉闷,压抑。 沈子寒终于打破沉默,说:“你不该邀我到这来。” “不。”杨萼君还那样执拗,任性,说,“我有话一定要跟你谈。” 沈子寒看着滔滔东流的江水,说:“有话你就快说,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显然,他是怕压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杨萼君说:“为调鲍大志去青山矶的事,我去找洪家璧了。” 沈子寒一怔,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说:“你不应去,他是不会改变主意的。” 杨萼君故意问:“你这样肯定?” 沈子寒眼睛看着天,说:“因为我太了解他了。” “不过。”杨萼君说,“他还没忘记你们结拜情义,说你可以不去,他答应在省城为你安排新的工作……” “哈……”没等杨萼君说完,沈子寒哈哈大笑起来。 杨萼君问:“你笑什么?” 沈子寒说:“笑你太善良,到现在还信他的花言巧语。” 杨萼君说:“不会吧?按他现在的地位,这点小事,实在算不上帮忙。” 沈子寒是个男人,敏感地意识到问题的实质,一针见血地说:“他是为了讨好你做出的姿态,因为他很清楚,我是不会接受他的那份好意的。” 杨萼君还在爱着沈子寒,只是深藏在心底,外人,包括她的丈夫秦刚夫都不知道。所以,当她听沈子寒说不会留下接受洪家璧的帮助,顿时急了,有些失态,急切地说:“不,你应当留下,去青山矶太危险。算是我求你,留下吧,啊?” 沈子寒听得出来,杨萼君牵挂着他的生死安危,这样暖心暖肺的话只有至尊好友才说得出。沈子寒心里发热,鼻子发酸,泪水涌上眼眶。但是他忍住了,强将泪水咽下,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真的不能留下。我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英雄豪杰,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没有改变局势的能力,起不到多少作用。但我也知道,抗日救国,人人有责。我还知道,君子相交生死不渝的古训。鲍军长待我不薄,在这个时候我不能弃他而去,那我沈子寒成了什么人?”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喊声:“子——寒!” 沈子寒和杨萼君一惊,回头看去。 鲍大志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江边,正迈着军人的步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向他们走过来,神情十分激动,使劲握着沈子寒的手,豪爽地说:“好兄弟,有你这句话,鲍大志满足了,我没交错人。你不是孬种,不是怕死鬼,但是,你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牺牲,你应当留下!” “不,我主意一定。”沈子寒说的声音很低,但有一股板上钉钉不如更改的执拗。 “算大哥求你了啦。”鲍大志几乎是在恳求。 沈子寒说:“我说嘞,求也不行。” “那……”鲍大志顿时严肃起来,说,“我现在还是军长,你是军人,应当服从命令,我命令你留下!” “你要真敢这样……”沈子寒坚定低说,“那我只好……违抗军令了!” 杨萼君看着这一对生死之交,深深感受到人情的珍贵。 鲍大志和沈子寒开赴青山矶这天,杨萼君决定送他们一程,所以,起得特别早。她快梳妆完了,秦刚夫才打着哈欠从卧室走出来。 他见杨萼君这么早就梳妆打扮,疑惑地问:“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杨萼君一边整理梳妆台,一边说:“鲍军长和沈子寒今天要去青山矶,我们去送送他们,你快去洗洗吧。” “这……”秦刚夫面露难色,沉吟道,“鲍大志明说是正常调动,实际是受处分降职。我去,不……不大合适吧?” 杨萼君停住匆忙的脚步,看着秦刚夫的眼睛,问:“喔?你怕受到连累?” “这……”秦刚夫支支吾吾,说,“倒受不到什么连累,不过,现在在年月,还……还是注意些的好。” 杨萼君看着秦刚夫畏缩害怕的样子,脑子里蓦地闪出沈子寒和鲍大志大义凛然的样子,心头变得凉凉的,犹如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有一种莫名的失望和失落,冷冷地说:“好,你注意影响吧。我一个人去。” 秦刚夫说:“我劝你最好也别去。” 可是,杨萼君已经下了楼。 秦刚夫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 秦刚夫这次重新被起用,心里是很有一番感慨的。首先,他对一切的事进行了总结,觉得自己之所以仕途不顺被人陷害,主要是自己太梗直,眼里不容沙子,不管不顾,仗义执言,伤害和得罪了人。出头的椽子先烂,能不招惹祸端吗?这次出山十分不易,他下决心要加倍珍惜,为自己制订了约法三章。一,不议论上司;二,与己无关的话不说,与己无关的事不管;三,见人笑面相应,该有的礼数,比如哪个上司过生日呀,哪个头头的孩子结婚呀……等等,都要该送的礼一定要送,绝不能少。他知道,鲍大志是个惹祸的根苗,所以,他宁可落下怠慢朋友,也不能为此沾惹是非。杨萼君任性,不听他的话执意去送,他心里很是惴惴不安,生怕横生出什么不测来。好歹几天过去,并没有什么事,他的心才塌了下来。 这天,下了晚班,他刚走出大楼,有位很干练的小伙子迎面拦住他。他定睛一看,认识,是唐化钧的秘书。 秦刚夫客气地问:“唐高参近来好吧?” “好,很好。”秘书回答,说,“高参请您去一下。” “现在?”秦刚夫感到很意外,问,“高参找我有事?” 秘书很懂规矩,说:“不知道,他没有说。秦厅长,请吧。” 秦刚夫迟疑片刻,说:“好吧。” 秦刚夫上了唐化钧来接他的车。 车子并没有开进唐化钧的公馆,而是开进了南京有名的金陵饭店。 车子停下,秘书有礼貌地对秦刚夫说:“秦厅长,请,唐高参在楼上雅间。” 秦刚夫一边往楼上走,心里一边猜想,唐化钧叫我到这里来,是随便请我吃吃饭,拉拉关系,还有什么事?会是什么事呢?我跟他没有丝络瓜葛呀? 秦刚夫胡乱想着,不觉来到雅间门外,秘书推开门,唐化钧乐呵呵地迎出来,热情而有分寸地说:“啊呀,您老弟可来喽,我还以为你不肯给我这个脸哩。来来来,坐,坐。” “不敢当,不感当。”秦刚夫一边揣摩唐化钧的请他来的用意,一边寒暄:“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应该我请您才是,反倒叫您抢了先。惭愧,惭愧呀。” 唐化钧说:“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来来,请,咱们一边喝一边聊。你喝什么?” 秦刚夫说:“随便。” “那好。”唐化钧对侍应生,“两杯白兰地。” 侍应生拿来白兰地,为二人斟上。 唐化钧举起杯,伸向秦刚夫,说:“请,干。” “不客气。”秦刚夫举杯还礼,喝下,抿抿嘴,说,“唐老叫我来,一定有事,请赐教。” “诶?没有事就不能在一起喝喝酒嘛?”唐化钧说,“不过,还真有一件事要提醒老弟。你别急,是公事。按理说,公事不该在这种地方谈,但我考虑到,还是公事私谈的好,也算是向老弟打个招呼,透个底,叫老弟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诶?”秦刚夫的神经有些紧张起来,自己有什么事呀?他说得这样神秘严重?疑惑地问,“听高参的意思,好象发生了什么跟我有关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您别紧张,也没什么大事。”唐化钧依然神秘兮兮,转问秦刚夫,“省城前些时候发生了一桩案子,惊动了中央,您听说了吧?” “大案?什么大案?”秦刚夫蹙眉思索,突然想起来了,“喔,您说的是有人夜闯中央检查团住所的事?听说了。不是弄清楚了吗?是个叫花子喝醉了酒,迷了路,根本不是敌特奸细,一场虚惊,误会。” “是吗?”唐化钧怪模怪样,话外有音地说,“我听到的说法,跟您听到的可不一样。” “喔?”秦刚夫可着唐化钧,惊疑地问,“怎么?还有另外的说法?什么说法?” 唐化钧说:“那人压根儿就不是叫花子,也没有喝过酒,对检查团住地了如指掌,根本不是迷路。他目的很明确,刺杀检查团长!” “啊?”秦刚夫感到很意外,惊诧地问,“会有这种事?” 唐化钧说:“中央检查团长是谁?主管情报工作的中常委委员啊!幸亏没有得逞,要是得逞,后果不堪设想啊!还好,他不但承认了自己是共党特工,还招出了他的幕后指使。” 秦刚夫很有兴趣地问:“是嘛,太好喽,幕后指使是什么人呀?” 唐化钧没有直接回答,从公文包拿出一沓纸,递给秦刚夫,说:“这是他的供状,请秦先生自己看吧。” 秦刚夫接过供状,漫不经心地展开,从头看起来。看着看着,脸色大变,惊诧,气愤,莫名其妙,交织在一起,拿供状的手止不住瑟瑟颤抖起来。 “啊?!什么?我?我指使的他?”秦刚夫夸张地用手指着自己的鼻子尖,说,“这怎么可能呢?没有的事!我压根就不认识他,怎么会指使他呢?笑话!简直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无稽之谈!简直叫人笑掉大牙!” “秦先生不要激动嘛。”唐化钧一脸的得意和幸灾乐祸,“你说他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无稽之谈。我相信你,可是,这白纸上写着黑字,还盖着手印,你怎么向世人解释?他怎么不说是别人指使,而单单说你呢?你能说得清楚吗?” 秦刚夫说:“这所谓供状一定是假的,有人陷害我,我要跟他对质。” 供状上的手印确实是那个叫花子的,但供词内容却是唐化钧一伙拟订的。他们让叫花子吃了顿好酒饭,说只要他在供状上摁个手印就把他放出去。等叫花子摁了手印以后,就秘密把他毒死了。 唐化钧听秦刚夫要求对质,皮笑肉不笑地说:“可惜晚了。” “晚了?”秦刚夫说,“什么意思?怎么会晚?” “那家伙死了。”唐化钧说。: 秦刚夫急了:“什么?死啦?怎么会死呢?” “你先别急。”唐化钧说,“听监狱长说,他的死好象跟你还有关系。” 唐化钧语气虽然平和,但内中蕴藏着威胁。 “你说什么?跟我有关系?”秦刚夫失去了以往的沉稳,几乎从椅子上跳起来,“简直天方夜谈!我压根儿就没去过监狱!” “是呀,我相信你。”唐化钧说,“可监狱长硬要那样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唐化钧从表情到腔调,完全是一副无赖嘴脸。 “这……”秦刚夫犹如一下子跌进万丈深渊,觉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不由悲怆大呼,“天呐!这是谁对我下这样的狠手,非要害死我呀!” “哎呀,看把你吓的。”唐化钧觉得目的达到,是拨云见日的时候了,释然一笑,说,“你老弟运气好,遇上了明白上司,他不相信你会干出背叛党国的事。”“啊?真的?”秦刚夫仿佛万丈深渊蓦地跳上岸来,惊诧地问,“是那位上司如此英明?” “你没必要知道,首长一向低调,从不张扬。”唐化钧恢复了平时故作高深,表里不一的神情,油滑地说,“总之,这位好心的首长,想帮你了解了这桩麻烦。所以,他把供状压了下来,没有向警察局和宪兵队送。” “这……我太感激这位好上司了!”秦刚夫激动的在雅间走来走去,诚恳地对唐化钧说,“你告诉我他是谁?我一定去当面道谢!” 唐化钧打着官腔,说:“道谢就不必了,这也是上寺关怀下属爱护党的干部嘛。不过,秦先生倒是可以借此机会跟领导交流交流思想,联络联络感情,对你以后的发展,可是大有好处呦。” “对,对对,唐先生说得对,应该,完全应该。”秦刚夫满口答应,转问唐化钧,“依您的意思,我该怎么办?” “很简单。”唐化钧说,“也别兴师动众,什么下馆子呀上酒楼呀,俗,俗不可耐。你呢,就在家里随便摆一桌酒席,我帮你把领导请去,大伙在一起坐坐,聊聊天,谈谈心,套套近乎,不就万事大吉了嘛?” “就……”秦刚夫觉得这要求太高了,“就这么简单?拿不出手吧?” 唐化钧说:“有什么拿不出手的,这样才显得亲切,不见外。只要领导一去,什么事也就没有了。” “好,我听您的。”秦刚夫说,“我马上就办,拜托您,一定要把领导请来。”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唐化钧大包大揽,说完,话锋一转,说,“哦?对了,这位领导没别的嗜好,就是喜欢唱歌跳舞。听说尊夫人不仅姿容出众,才艺超群,甜歌妙舞更是江南无比。让她随便唱唱,跳跳,领导准保高兴。对你以后的前程……嘿嘿……” “这……”秦刚夫面露暖色。 唐化钧软中有硬:“怎么?不给上司这个面子?” “呵,不不。”秦刚夫急忙改口,嗫嗫地说,“我是说,贱内再怎么说也是厅长夫人,是有身份的,这歌舞佑酒的事,传出去恐怕……” “诶?”唐化钧说,“你怎么能这样理解?家宴,都是自己人在一起,随便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乐和乐和,和歌舞佑酒扯不上边嘛?有什么关系?再说,为这点小事惹上司不高兴,值得吗?” 唐化钧说着,抖了抖手里的供状,意思是希望他分清轻重,不要因小失大。 秦刚夫极其聪明,立即明白了唐化钧的暗示,把牙一咬,说:“好吧,秦某照办就是。” 唐化钧说:“哎,这就对喽,凡事都应该看远一点儿,你不会吃亏的。” 秦刚夫回到公馆,已经是晚上了,楼下客厅的灯亮着,没有人。 他走上楼,卧室里黑黢黢的,没有亮灯,杨萼君躺在床上,并没有睡。 杨萼君自从那天送鲍大志和沈子寒去青石矶以后,杨萼君心情一直郁郁不乐。鲍大志和沈子寒明明知道此去凶多吉少,明明知道是洪家璧之流,借抗日之名对他们进行排挤陷害,依然毫无顾忌地前去赴任,是何等的激昂慷慨,大义凛然!杨萼君仿佛觉得是现代版的风潇潇兮易水寒!她情不自禁地想到胆小的秦刚夫,格外觉得是那样的窝囊,猥琐。她心中不由生起一种无名的失落。 杨萼君正在床上胡乱思想,秦刚夫走了进来。她没有拉带灯,礼节性地问了说:“你回来了?这么晚才回来,又加班开会。” 秦刚夫胡乱嗯啊几声,算是回答,问杨萼君:“睡了?” “没有。” “那……”秦刚夫犹豫片刻,说,“没睡起来吧,我有话说。” 杨萼君顺手拉亮灯,从床上坐起来,说:“什么事呀,非要晚上说。” 秦刚夫便把在家宴请上司,并要她歌舞佑酒的事向杨萼君说了一遍。 杨萼君一听就火了! 第61章 供状烧了 杨萼君听秦刚夫说宴请上司要她歌舞佑酒,一下子就火了。从床上跳下来,生气地说:“什么?叫我陪宴,还要为他歌舞佑酒?” 秦刚夫说:“瞧你说得多难听,不是什么歌舞佑酒,只是随便唱支歌,跳支舞,大伙高兴高兴嘛。” “哼!还不是一样!”杨萼君余怒未息,“好歹我也是你的夫人,你的这位上司是谁?欺人也太甚了!让你的夫人像歌姬舞女一样侑酒陪客,传扬出去,你脸上好看吗?” “这……唉!”秦刚夫神情沮丧,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说,“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啊?可是……萼君,就算我求你了,求你看在我们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再委屈一次,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陪陪这个客人。” 杨萼君见他有难言之隐,问:“这是个什么样的上司呀?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不知道。”秦刚夫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只知道是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关系到我……” 杨萼君以为秦刚夫又是为了保官职向上爬,拉关系,走门子,不等秦刚夫说完,就打断他的话,厌烦地说:“好啦,好啦!又是关系到你的前程!哼,现在日本人都打到了镇江,这位大人物不忙着打日本,却有闲工夫饮酒作乐?真是好兴致!好心情!我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情,我身体不好,不去。” 秦刚夫要说什么,杨萼君伸手作了个停止的手势,说:“你甭说了,说也没用。来省城以后,你为了搞关系,取悦那些党政要员,让我陪你出席宴会、酒会、舞会,叫我陪着那些伪君子们喝酒,跳舞,我都依了你。可是,你想过我感受吗?它使我想起那段耻辱的卖笑生涯!我虽然脸上挂着笑,但我的心在流血啊,我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这些,我都忍了,因为你是我的丈夫,你对我有恩……” 杨萼君一阵哽咽,说不下去了。 秦刚夫不知道怎样安慰她,说:“你为我好,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为我受了不少委屈。可是,明晚的宴会确实非同一般,无论如何也得再委屈你这一次……” “不!“杨萼君看来是下了决心,语气坚定,不容质疑,说,“我不去!你看着办吧!” 秦刚夫几乎是哀求,说:“萼君,我是实在没有办法,这位上司是得罪不得的呀……” “有什么得罪不得的?“杨萼君说,“大不了不当这个厅长!窝囊,受气,提心吊胆,战战兢兢的刚夫,有什么意思?真不如辞官回去!” “哎呀!你哪里知道。”秦刚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焦灼而烦躁,说,“现在的问题不是当不当厅长,比这个严重得多……” 杨萼君从秦刚夫的话中觉出,好象发生了重大事情,一反厌恶和敌视的态度,试探地问:“怎么?你宴请上司不是为了提升搞关系?” “哎呀!都大祸临头了,还说什么提升!”秦刚夫急得团团转。 “怎么回事?”杨萼君预感发生了严重的事情,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唉!”秦刚夫只好把所谓的共党奸细攀咬他的事,向杨萼君讲了一遍。 杨萼君听就急了,说:“怎么会有着种事?这不明摆着是陷害嘛!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跟他当面对质,不就清楚了吗?” “嘿!”秦刚夫气愤地说,“能对质就好嘞。” 杨萼君不解地问:“为什么不能对质?” “那人死了。”秦刚夫神色沮丧。 “死了?”杨萼君更觉得此事蹊跷,说,“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时候死了?这里头肯定有鬼!” 秦刚夫说:“我也知道有鬼,可是,供状在他们手里,警察局法院都听他们的,给你随便安个通共或是汉奸什么的罪名,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想法让他们把那张供状烧掉,先保住一家人的性命。唐化钧说,那位大人物已经点了头,摆桌酒席请请他,就是唐化钧出的主意。萼君,这桌酒席关系到秦家几十口人的性命,求你……” 秦刚夫可怜巴巴,几乎要给杨萼君下跪。 杨萼君急忙扶住他,说:“你别这样,我不是糊涂人,为了救全家的性命,别说是一次,就是十次百次,我也不会推辞!” “萼君!”秦刚夫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感激地攥住柳萼君的小手。 杨萼君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天不早了,歇息吧。明天,叫张国贤把宴席办得丰盛些。” 秦刚夫高兴地说:“嗯,我会的。” 因为天气已经热了,秦刚夫把宴席安排在后花园的水榭上。秦府的后花园不大,但小巧玲珑,极为精致典雅,颇有江南细腻柔美之风韵。水榭在池塘中央,有小桥回廊通与岸相连。 这天的天气格外好,万里无云,微风和煦,月明如昼,给大地涂抹上一层虚幻迷离的神秘色彩。后花园里灯火通明,在粼粼池水折射下与月光交相辉映,把水榭照得流光溢彩,金碧辉煌,宛若水上宫殿。 夜宴准备就绪,秦刚夫和杨萼君感情非常复杂,他们不知道这位神秘人物是谁?他肯不肯真心帮忙?秦家能不能化解这场飞来横祸?他们惴惴不安焦急等待着这位神秘客人到来。 今天晚上杨萼君穿了一身白色衣裙,在月光映照下,显得格外素洁淡雅,亭亭玉立,如洁净无瑕的出水白莲。 月亮升上树梢,秦刚夫见贵客还没有到,对张国贤说:“天都这个时候了,客人怎么还没到?你到门口去看看。” “哎。”张国贤点头急速而去。 张国贤刚走到门口,就听看门的老头兴冲冲喊:“客人到!后花园请!” 杨萼君听到喊声,下意识地站起身,向园门看去,心里在说:“神秘兮兮的,这位大人物到底是谁?” 秦刚夫对杨萼君说:“走,去迎迎。” 他们刚走出水榭,张国贤已经领着客人走进园子。 因为灯光晃眼,一时看不清客人面目。但客人走近水榭时,杨萼君和秦刚夫都怔住了,既感到惊讶意外,又仿佛在预料之中。因为,贵客不是别人,而是洪家璧。 洪家璧显得很随便,仿佛是在非常熟悉的老朋友家一样,脸含微笑,由唐化钧陪着向水榭走来。 “怎么?是他?!”秦刚夫和杨萼君心里都在想,猜测着他是真的要帮他们的忙,还是内中有什么玄机?秦刚夫往好的地方想得多,而杨萼君却觉得不会这样简单,洪家璧是个报复心极强的人,他会有这样的好心?杨萼君非常清楚,洪家璧一直在打她的主意,会不会借此机会…… 杨萼君正在想着,洪家璧已经走进水榭。 洪家璧非常老练沉稳,无事人似的,落落大方,热情地向秦刚夫寒暄:“哎呀!大哥!我跟唐老先生说,我和刚夫是结义弟兄,自己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还摆什么宴请什么客?可他说你非要请不可,推脱不掉。我想,这也好,咱们兄弟好长时间不在一起聚了,借这个机会好好说说知心话。我可是有好多话要向大哥说呀。” 洪家璧已经练成官场老手,表演得滴水不漏。 秦刚夫忙说:“可不是,我们是有好长时间不在一起聚了。请进。” 洪家璧走进水榭,装成刚看见杨萼君的样子:“喔?柳夫人!哦?我应该叫嫂子。嫂子真是越发地漂亮了。” 洪家璧目光灼热,看得杨萼君心里发毛:“呵呵,您……您太客气了。” 洪家璧得便宜卖乖,说:“哪里哪里。以前体会不到,现在我算是体会到了,自在不当差当差不自在,真是一点也不假呀。自从我当上这个市长以后,就没一天清闲过,怠慢疏远了不少朋友,就连大哥这样的结义兄弟,也没有时间来看望。希望大哥和大……大嫂,能谅解小弟才是。” 秦刚夫应酬道:“你这就见外了,不能怪你,你公务确实太忙,我们理解。” 唐化钧见是谈正事的时候了,便说:“瞧你们弟兄亲的,说起来没完,酒菜都凉喽。” 秦刚夫忙说:“是呀,来来,咱们边吃边谈。请入席。” “请,请大哥上座。”洪家璧客气推让。“我先敬大哥和嫂子一杯。” 秦刚夫说:“不不,你是上司,应当上座。” 洪家璧说:“今天我们只论亲情友情,不论官职。听我的,你是大哥,我是小弟,理当大哥上座,我借花献佛,敬兄嫂一杯。来,干。” “好,干,多谢。”秦刚夫和杨萼君只好上座,喝干杯中酒。 洪家璧说:“我没赶上喝二位的喜酒,今天我得补上,来,我敬嫂夫人一杯。” 洪家璧说这话时,目光咄咄逼视着杨萼君。 洪家璧虽然竭力做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杨萼君听得出,他的话中隐隐有一种失落和酸楚。她害怕看到洪家璧的目光,低着头把酒饮下。 就在洪家璧敬杨萼君酒的时候,园墙外有一蒙面人正探出头来向灯火通明的水榭窥看。此人是谁?苑缙汾之女苑红芳。她在紫云庵跟捧莲师太静修学艺,但一直未忘杀父只之仇。出师以后独闯江湖,寻找仇人唐化钧的下落。先是听说这个老贼犯事革职回乡,后又听说没有革职,在南京,仍然是政界要人。苑红芳便才北方来到南京,明察暗访唐化钧的下落。这天黄昏,见唐化钧和洪家璧坐车来到这里。起初,她并不知道这里是秦刚夫和杨萼君的住宅。看见水榭里果然有唐化钧。不由国恨家仇一齐涌上心头,顿时失去理智,拔出匕首,纵身跳进园子,沿着墙根和假山阴影蹑手蹑脚向水榭摸去。走近水榭时,苑红芳蓦地看见秦刚夫和杨萼君,大感意外,心头一凛,暗自说道:“啊?怎么是他们?这么说这里是秦刚夫和杨萼君家?他们怎么混在了一起?推杯换盏,还挺亲热?哼!沈大哥一直很敬重她,说她是非分明,疾恶如仇,原来却……哼,下三烂!狗改不了吃屎!白费了沈大哥一片心意!” 苑红芳一边想着,一边观察四周形势,发现水榭内外站满警卫,很难接近,就是冒险冲进水榭,也很难杀掉唐化钧,自己也逃不出来。苑红芳想起临来前沈子寒的叮嘱,不能贸然行动做无谓的牺牲。苑红芳想到这里,便打消了行刺唐化钧的念头,收起匕首,转身离去。 不料弄出了声响,惊动水榭外的警卫。 警卫一惊一炸,大声喝问:“谁?什么人?有刺客!” 警卫这一含不要紧,水榭上立刻炸了窝。洪家璧和唐化钧自知树敌过多,平时防范格外严密,风声鹤唳,如惊弓之鸟。听到警卫说有刺客,顿时慌了神,命令警卫:“抓刺客!快!别叫他跑掉!” 卫队不敢怠慢,呼啦啦拉开枪闩,向苑红芳追去。 杨萼君隐约看见一个头戴宽边草帽,上面蒙着黑纱,好象是个女的。她心中好生纳闷,怎么好端端的会来刺客呢?要杀谁?是冲着谁来的? 杨萼君发现刺客的轻功极好,身子轻盈,步履如飞,如疾风闪电,晃了几晃便蹿上高墙,逃了出去。在她跳上高墙的一刹那,杨萼君发这人确实是个女的,穿一身红色紧身衣裤,身段窈窕,手里的匕首在月光映照下闪着蓝森森的寒光。当警卫翻过高墙以后,早已没了那女子的踪影。 杨萼君隐约觉得这女子的身姿有些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心中喃喃说道:“这么眼熟,好象在哪儿见过。” 警卫们搜查了大半条街,依然一无所获,只好悻悻而回。 唐化钧狠狠骂了警卫一顿,说:“一群废物!连个小小刺客也抓不住,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再要出半点疏漏,送你们去军事法庭!” “是!”护卫长说,“首长放心,再出半点差错,拿我是问!” 秦刚夫担心这场意外坏了洪家璧的心情,影响自己的大事,赶忙说:“我看也不一定是刺客,很可能是有人见园子里红火热闹,好奇,向园子里窥看。这事酸过去了,别叫它扫了大家的雅兴。来,咱们继续喝酒。请,请请。” 唐化钧向洪家璧递了个眼色,红家璧会意,对秦刚夫说:“大哥,我可要批评你了。” 秦刚夫和杨萼君都不知道洪家璧是什么意思,秦刚夫问:“批评我?我……” 洪家璧说:“听唐化钧说,您念念不忘我们的结情拜义,为了表示您是真心实意,一定要叫嫂夫人在宴会上歌舞一番,添添雅兴。说不这样,不足以表达您的诚意。我看,就算了吧?自己弟兄,哪来的那么多讲究。” 唐化钧唱白脸,对洪家璧说:“这我得批评您,秦先生举办的是家宴,嫂夫人没把您当外人,才肯赏这个脸的。您怎么能不给面子,拂了秦先生和杨夫人的美意呢?” 洪家璧说:“这我倒忽略了,该打,该打。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还真想欣赏欣赏嫂夫人的超凡才艺。” 洪家璧和唐化钧一唱一和,演起双簧。 杨萼君觉得是谈正事的时候了,神色忧郁地对洪家璧说:“自家弟兄相聚,随便唱唱跳跳,乐和乐和,显得亲切热闹,应该。可是,我今天实在是没有这样的心情,原谅我不能从命。” 洪家璧故意惊诧地问,“怎么?府上出了什么为难的事?” 杨萼君说:“你和刚夫是结拜兄弟,他的为人你是知道的,胆小怕事,从不招惹是非。” 洪家璧点头:“这我知道。” 杨萼君愤愤地说:“可是就这样,还有人要陷害他。” “什么?有人陷害大哥?”洪家璧故作惊讶,转身问唐化钧,“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知道。”唐化钧说,“前些时候不是捉住一个共党奸细吗……” “我听说了。”洪家璧疑惑地问,“怎么?这件事跟刚夫兄有牵连?” “家璧!”秦刚夫急于表白,说,“我是冤枉的,我敢发誓,我跟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 “这……”唐化钧面露难色,说,“可是,那敌特一口咬定……” 杨萼君肯定地说:“是有人设的圈套,栽赃陷害!” “原来是这样……”洪家璧显出很为难的样子,说,“哎呀,这……眼下正是剿共戡乱时期,什么事一沾共产党的边就……” 杨萼君殷切地说:“你和刚夫相处了那么久,你是了解他的,他怎么可能与共产党有瓜葛呢?。再说,人家共产党能要他这么窝囊的吗?” “大哥的为人,我还能不清楚?”洪家璧说,“说他通共,打死我也不信。” 唐化钧说:“是呀,我也不信。可是,别人呢?敌特的口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向上级和民众解释?” “这倒真是个问题。”洪家璧装作很着急的样子,蹙眉凝思,想解决的办法。他突然眼睛一亮,仿佛想起了主意,问唐化钧,“你知道这个案子现在在哪个部门?送没送去军法处或是高等法院?” 唐化钧低声对洪家璧说:“我知道您跟秦先生的关系,所以,我把它压了下来,想请示您以后再作处理。” “这么说,供状在你手里?”洪家璧故作惊喜。 唐化钧点点头。 洪家璧高兴得几乎跳起来,拍着掌说:“好!太好了!只要还没转到军法处和高等法院,就有挽回的余地。” 杨萼君急切地说:“家璧,你一定想想办法救救刚夫啊!” 杨萼君一急,居然亲昵地叫了声“家璧!” 洪家璧受宠若惊,感激地看了杨萼君一眼,大包大揽地说:“杨夫人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包在我身上,绝不让陷害大哥的阴谋得逞!” “这……”唐化钧故作为难,“有敌特的供状,不好办呀?” “有什么不好办的?”洪家璧脸色铁青,用命令的口吻说,“烧掉不就结了!” “烧掉?这……”唐化钧只嘬牙花子,“烧掉供状,怎么结案呢?” “都是你主意多,怎么这么死心眼?”洪家璧说,“大活人能叫尿憋死?那奸细不是死了吗?死无对证,还不是咱们怎么说怎么是?你就说奸细顽固不化,死不招认……” “喔?对,对对。”唐化钧大有茅塞顿开的感觉,说,“就说他致死不肯招供,压根儿就没有供状,妙!” 洪家璧说:“就是嘛,案子不就结了?烧!当着大哥大嫂的面,赶紧把那劳什子供状烧掉!” “哎,是是。”唐化钧慌忙从公文包内拿出供状,当着秦刚夫的杨萼君的面烧掉了。 秦刚夫和杨萼君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 秦刚夫激动得眼睛里涌出泪水,哽咽着说:“家璧!你不忘兄弟情义,我……” 洪家璧说:“大哥,您什么也别说,说就远啦!” 杨萼君说:“来,今天高兴,我为大家唱支曲子。” 在柔和迷离的月光下,杨萼君翩翩起舞,边跳边唱,甜美的歌声荡漾在夜空,曼妙的舞姿凌乱了婆娑的月影。 杨萼君歌舞完后,洪家璧将一套价格不菲的首饰赠给杨萼君。 杨萼君说:“不不,这可不敢当。小女子不配戴这样贵重的饰物。请您收起来吧!” 洪家璧说:“这叫什么话?只有您才配戴它。你们结婚,小弟没有赶上,这算是小弟的一点心意,真心祝贺大哥大嫂。您要是不收,可就不给小弟面子了!” 秦刚夫怕得罪洪家璧,满脸堆笑地对杨萼君:“家璧是看得起咱们,把咱们当成自己人,是他的一片心意,哪有不收的道理?收下,收下!” 洪家璧说:“诶?这就对喽,还是大哥通情理。时候不早了,告辞,改日再来打扰。” “天还早呢,再坐会儿吧。”秦刚夫客气挽留。 洪家璧说:“明天我做东,秦先生一定要赏脸哟!” 秦刚夫说:“我一定去,一定去。” 洪家璧和唐化钧相视一笑,告辞而去。 路上,洪家璧和唐化钧坐在汽车里,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不时闪过。 唐化钧问洪家璧:“都说秦刚夫遇事沉稳,胸有成府,怎么就轻易相信我们烧的是真供状呢?” 洪家璧说了一句:“是这场双簧演得好。” 说完,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第62章 钻进圈套 梅心正在帮秦刚夫穿外衣,杨萼君拿手提包进来,递到秦刚夫手里,说:“洪家璧请你去吃饭,他没说还有别的事吗?” “没说。”秦刚夫已穿好衣服,他见杨萼君眼神里流露出担心,便说,“你放心,不会有事,供状已经烧了,他还能怎么样?现在看起来,他还不象咱们想象的那么坏,还是挺通情达理的。” 杨萼君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总觉得这事儿办得太顺利,好象不是真的,里面会不会……” 秦刚夫打断她,说:“是你想得太多了,那证据是咱看着烧的,还能有假?别霞想了,不会有事。在家等我,我去去就来。” 杨萼君嘱咐张国贤:“好好照顾老爷。” “哎。”张国贤接过秦刚夫手里的提包,向外走去。 这时,天已经黑了,街两旁的霓虹灯先后亮了起来,流光溢彩,炫人眼目。 秦刚夫的小轿车来到一家高级饭店,饭店停止了营业,门口有警卫站着岗。有人要进去,被士兵档住:“有公事活动,停业啦!” 秦刚夫的轿车刚停下,便有勤务人员走过来,为他打开车门,问:“是秦厅长吧?洪市长正在雅间等您。请。” 勤务人员带领芹刚夫走进饭店。 这一切,全被躲藏在饭店对面小胡同的苑红芳看到了。前脚洪家璧来,后脚秦刚夫到,二人打得真火热!心中暗自说道:“真没想到,秦刚夫这个当年的反袁名人,如今和大汉奸洪家璧来往得如此密切!” 苑红芳目送秦刚夫走进饭店以后,沉吟片刻,做出一个决定,急忙钻进暗影,快速离去。 秦刚夫走进豪华雅间时,洪家璧和唐化钧正等候在那里。 洪家璧见秦刚夫,急忙站起身,非常热情地迎上去,一边握手一边说:“大哥,你可来啦!请坐,快请坐。” 秦刚夫一边坐下,一边客套道:“自己弟兄,干吗还这么破费。” 洪家璧说:“不破费,破费什么?咱弟兄好长时间没有坐下来好好谈谈了。当年在太湖的时候多好,弟兄们三天两头聚会,饮酒作诗,天南地北的海聊。多亲热啊!” 秦刚夫也感叹地说:“是啊,那时候都涉世不深,毫无顾忌。不像现在……” 洪家璧打断他,说:“现在?现在怎么了?现在也是咱弟兄们最亲。” 唐化钧帮腔说:“就是嘛,这么大的一桩通共间谍案,说了它就了啦,要不是洪市长念及结义之情,放别人,谁能做得到啊?” 苑红芳贴着墙根来到窗户前,向屋里窥看。 秦刚夫是性情中人,很重感情,眼圈有些潮湿了,感激地说:“是啊,家璧不忘结拜情义,我这当大哥的,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己兄弟,说感谢的话就远喽,我什么也不说了,往后日子还长!就让我借花献佛,敬兄弟一杯!” 苑红芳脸色阴沉,怒不可遏。 洪家璧说:“些须小事,何足挂齿。再说,一家人干吗还说两家话?” 洪家璧话外有音,秦刚夫想的只是结拜情义,并没有往邪里歪里想,附和道:“对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说,不说。” 洪家璧趁秦刚夫不注意,向唐化钧递了个眼色,唐化钧会意地点点头。 洪家璧对秦刚夫说:“喔,我去方便一下,你们先聊着。” 秦刚夫依然没有往别处想,说:“哎,请便。” 洪家璧出去以后,唐化钧陪着秦刚夫喝了一会儿酒,对秦刚夫说:“秦先生,您是场面上的人,应该知道,办啥事都得有个规程,有个手续,您说是不是?” 唐化钧这番没头没脑的话,使秦刚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没有多想,以为唐化钧只是随便说说闲话,便随便答道:“当然,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对!秦先生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唐化钧说,“既然这秦先生知道,那就不用我说了,您打算什么时候把尊夫人送过来呀?” “什么?你说什么?”秦刚夫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瞪着惊愕的大眼珠子,看这饿唐化钧问:“把谁送过来?把……把杨萼君送过来?送、送到哪儿去?” “诶?”唐化钧脸色顿变,“你装什么糊涂啊?你刚才还说要按规矩办事的?送到哪儿?当然是送到洪市长那里喽!” 秦刚夫脸色都变白了,瞠目结舌地说:“什……什么?你……唐先生?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啊?” “这怎么是开玩笑?”唐化钧极为严肃,“那天洪市长到你家去赴宴,你可是亲口答应的,怎么转眼就不认帐?” “哎?哎哎?我说……”秦刚夫这回真的急了,“这……没有的事嘛?我……我什么时候答应来?这……这从何说起吗?简直是……这样的玩笑可不是随便开的!” 唐化钧愤愤地说:“谁跟你开玩笑啦?定钱你已经收下了,怎么能说反悔就反悔呢?” 秦刚夫:“这……岂有此理?!我什么时候收下定钱了?这……这纯粹是子虚乌有!莫名其妙嘛!” 唐化钧反倒变得平静起来,不紧不慢地问:“那条钻石项链,你知道值多少钱吗?价值连城!这么贵重的东西,洪市长凭什么白白送给你?你真的以为是为了你们的什么狗屁结拜情义?玩儿去吧!实话告诉你,那是买杨萼君的定钱!” “啊?!”秦刚夫这才明白,原来洪家璧一直是在作戏!他有一种被戏耍被羞辱的感觉,气愤地说:“好好好!我算认识他了!好,我马上把项链还给他!我这就去拿……” 唐化钧语气平和,但内中却藏着冷森森的威胁,说:“秦先生,你把市座当成什么人?是随便让你耍着玩的?愿收就收,想退就退,你当这是小孩过家家?” 秦刚夫梗着脖子说:“哼!现在是什么年代啦?民主!共和!如今蒋委员长正倡导礼仪廉耻!我谅他洪家璧,也不敢强夺人妻!” “啧啧啧,干吗说的这么难听?”唐化钧半正经半玩笑地说,“我劝你还是冷静冷静,好好考虑考虑,免得日后后悔!” 秦刚夫心想,反正供状你们已经烧掉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便强硬地对唐化钧说:“我倒希望洪大市长冷静冷静,好好考虑考虑!现在不是封建专制的清朝,监察署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再见,告辞!” 秦刚夫气愤地站起身,转身就要向外走。 唐化钧没有阻拦他,而是说了句:“秦先生不想看看这个吗?” 看什么?秦刚夫不由停住脚步,疑惑地转回身来。 唐化钧脸上挂着调侃的嘲笑,慢慢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纸,高深莫测地抖开。 秦刚夫定睛一看,天呐!可把他惊呆了吓坏了!原来竟是洪家璧当面烧毁的那张供状!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洪家璧会变魔术? “啊?!供……供状?这……不可能的!不是烧了吗?肯定是假的!嘿嘿!你休想骗我!” 唐化钧哈哈大笑,说:“秦先生,您太天真了吧?这么要紧的东西,怎么肯轻易烧掉呢?实话告诉你吧,那天晚上烧的才是假的,是逗你高兴高兴!你高兴了,事才能办成呀?” 秦刚夫气得肚皮一鼓一鼓的,心中骂道:“这个流氓!无赖!嘴上说得比蜜还甜,原来……嘿!我……怎么这么傻?居然信了这个坏蛋!” 唐化钧说:“现在的形势你不会不清楚,沾上共党的边,就是党国不共戴天的敌人。如果洪市长把这份供词向上一递,是什么后果,你不会想象不出来吧?” 此时的秦刚夫,有一种牯牛掉进井里的感觉,憋得浑身难受,但却有理讲不出,有劲不能使,憋得胸脯子要炸。恨自己当时太幼稚太天真,居然轻信洪家璧这个卑鄙小人,才落到今天这样尴尬羞辱的地步!事已至此,后悔何用?他象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椅子上。唐化钧说:“你也不是不清楚,洪市长与杨萼君是什么关系?从小青梅竹马,形影不离,那感情别人能比得了吗?中间虽然发生了一些误会,但洪市长一直在深深地爱着她啊!直到今天洪市长都没有结婚,为什么?他心里只有杨萼君,容不下第二个女人呀!你如果真的念及你们之间的结拜情义,你这作大哥的就应当姿态高一些,成全弟弟的心愿。话我都说到这份上了,反正杨萼君洪市长是要定了!你要是不通情理,敬酒不吃吃罚酒,非逼着洪市长把这份供状交出去,那就怪不得洪市长狠心喽!” “啊?这……”秦刚夫方寸已乱,脑子里成了一片空白。 所有这一切,窗户外的苑红芳都听见了。气得咬牙切齿,暗自说道:“原来是这样!唐化钧这只老狗,简直没有了一点人味!新帐旧帐,我要跟你一起算!我原先以为秦刚夫是条汉子,现在看来……也是摊扶不上墙的烂泥巴。绝不能叫萼君姐姐吃亏!” 苑红芳想到这里,眼珠一转,有了主意,嗯,就这么办!顺着走廊,悄悄溜出饭店。 秦刚夫从饭店出来,夜已经很深,路灯有气无力地吐着昏黄的光,街上行人稀稀拉拉。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饭店走出来,又是怎样坐进汽车的。汽车在街上开行,昏黄的路灯不时从车窗射进来,招在他愤怒而沮丧的脸上。他觉得浑身瘫软,极为疲倦,失魂落魄地靠在汽车的后座上。 秦刚夫觉得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太突然了,他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恍若是在做梦。然而,这一切却都是真的,洪家璧的戏演得太真实、太像了,他居然没有发现丝毫破绽,没有产生一点怀疑。所以,如今对他的打击才最大,他一下子被打懵了,失去了任何还手的能力。他坐在汽车里,痛心疾首,悔恨交加,说:“人心叵测!真是人心叵测呀!他……他怎么会卑鄙到这样程度?公开夺人之妻啊!可是,他做得也太绝了,他要把那供状递上去,我就是浑身是口,也讲不清楚啊!阴险!狠毒!坑了你,叫你还说不清道不明。太狠毒了啊!” 秦刚夫正在汽车里思想咒骂,突然,“吱——!”的一声汽车来了个急刹车,秦刚夫身子向前一扑,险些撞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 “啊?!怎么回事?”秦刚夫本来憋着一肚子火气,大声喝问司机。 司机说:“前面有人拦车。” 秦刚夫抬起头向前一看,透过车窗玻璃,果然见汽车前面站着个人,黑布蒙面,一身夜行衣,细高挑,身材苗条。虽然看不见脸,但从那架势就给人一种阴冷瘮人的杀气。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苑红芳。 秦刚夫仗着胆子问:“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在省城的大街上拦截政府的汽车?来……” 秦刚夫刚要喊人,苑红芳急步上前,用手枪抵住他的脑袋,低声但异常严厉地喝道:“不许喊!喊崩了你!” 秦刚夫感觉得出,抵在他头上冷冰冰的家伙是真的手枪,白由浑身哆嗦起来,说:“你……你是什么人?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你要干什么?别……别胡来……” 苑红芳说:“小老百姓一个,你没必要知道姓名。” 秦刚夫说:“那你……你要做……做什么?” 苑红芳说:“我是来警告你的!杨萼君对你情深义重,一片忠贞。你要忘恩负义,为了升官发财,把她送到洪家璧那个混蛋手里,或者是伤害了她一根寒毛,我绝饶不了你!” 秦刚夫看着乌黑的枪口,吓得连声答应:“哎是是!在下不敢!不敢!” 苑红芳说:“你要说话不算话,敢骗我?哼哼!看我怎样收拾你!” 苑红芳说罢,利落地收回手枪,象影子一样退进街旁暗影里,不见了。 秦刚夫这才松了一口气,吩咐司机赶快开车回家。 秦刚夫坐在汽车里。反复思索,这个人肯定是杨萼君的朋友,会是谁呢?沈子寒?不是,从身形和声音看,都是个女的。秦刚夫怎么也猜想不出,在杨萼君关系好的姐妹中,谁有这样的江湖侠气? 秦刚夫回到秦府,杨萼君还没有睡,她发现秦刚夫与去时判若两人。脸色煞白,一副失魂落魄,心神不安的样子,走进卧室,外衣也不脱,就要往床上躺。 杨萼君说:“你可回来了?没事吧?快换换衣服……” 秦刚夫烦躁而颓丧地坐起身,脱掉外衣。 杨萼君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 “没……没有出事。”秦刚夫欲言又止,吞吞吐吐。 杨萼君说:“是不是洪家璧……为难你?” “没……没有……” “那……”杨萼君说,“是不是病了?婶子不舒服?” “哎呀,没有,我没病,我累了。”秦刚夫急燥烦乱,和衣躺在床上,蒙上被子,“忍外安静会儿,你到别的屋里去睡吧。” 杨萼君断定发生了什么事,见秦刚夫心情太不好,便没有再问。与梅心到楼下去睡了。 睡到后半夜,突然街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吵嚷声。杨萼君被惊醒了,披上外衣,从床上下来,凑到窗户前去听,原来是军警在抓人。这样的事近来在南京经常发生。她觉得与己无关,便拉灭灯,准备回去睡觉。可是,她刚走到床前,便听到有人急促地敲打街门,一边敲门一边低声呼叫:“开门!杨夫人!杨夫人!开门!” 杨萼君判断肯定是熟人,急忙和梅心走出去,打开街门,从外面急迫地闯进来一个浑身是血人。 杨萼君和梅心不由一怔,吓得激凌凌打了个寒颤…… 第63章 门外闯进个血人 “你……你是……”杨萼君注目进来的人,是位女子,浑身血迹斑斑。一来因为天黑,二来来人脸上有血,杨萼君一时没有认出来是谁? 女子见杨萼君没有认出她,急切地说:“我是苑红芳,想起来了吗?那年在洪家璧的庄园里……” 杨萼君恍然想起,说:“记起来了,你是红芳姑娘!” 杨萼君急忙关上街门,吩咐梅心:“快!快把苑姑娘扶到屋里去。” 杨萼君和梅心扶苑红芳进屋,赶忙为苑红芳清洗包扎伤口。 杨萼君心疼地说:“怎么弄的?伤得这么重!” 苑红芳恨恨地说:“我刚才去杀唐化钧那个老贼……” “啊?”杨萼君一惊,急问,“你去杀唐化钧啦?杀死了吗?” “嘿!都怪我……” 苑红芳一副悔之莫及的样子,讲述了刺杀唐化钧的经过。 这天晚上,苑红芳警告秦刚夫以后,并没有当即离去,而是躲藏在暗处,目不转睛地监视着饭店灯火通明的大门。 工夫不大,唐化钧便陪着洪家璧从饭店走了出来。唐化钧送洪家璧的坐进汽车,目送汽车离去。然后坐进自己的汽车,汽车调了个头,向相反的方向开去。 苑红芳施展轻功,在夜色掩护下,紧紧尾随汽车而去。 汽车在唐府门前停下,随行马弁先下车,为唐化钧 打开车门,唐化钧下了汽车,与随从们一起走进院子。然后,大门紧紧关上,只有两个在两旁站岗。 苑红芳躲在对面胡同里,观察了一下大门和院墙,大门口有哨兵站岗,是进不去的。两旁围墙很高,又临街,常有车辆行人通过,不但不易翻越,而且容易被发现,很难进入院内。苑红芳思索片刻,决定去院后看看有没有潜入院中的可能。 院子后面是一条小胡同,与前面的大街截然不同,路灯很昏暗,车辆行人极少。没有专门的警卫,只有巡街的警车偶尔开过。苑红芳觉得这里是进入唐宅的较好地点。她躲在暗处观察可利用的地形地物,发现距院墙不远有一棵老槐树。她有轻功,从树上翻进院子是很容易的。苑红芳心想,真是天助我也!该着老狗你倒霉。她看了看四周,正好没人通过,便利落地爬上老槐树。躲在枝叶间向院中观看,后院是下人住的地方,路灯稀少,黑黢黢的。苑红芳看了一会儿,发现没人,便登着树杈跳上高墙,翻进院子内。她的身子很轻,几乎没有弄出声响。 苑红芳刚跳进院子,便有人从前院走进来。苑红芳急忙伏下身子,屏住呼吸。来人是下班的仆人,走进东侧厢房,灯也没开,便没有了动静,大概是睡了。 苑红芳在夜色和假山树木的掩护下,悄悄摸进前院,寻找唐化钧睡觉的卧室。她蹑手蹑脚,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寻找,终于找到了唐化钧的卧室。唐化钧因为累了,没有让妻妾陪伴,一个人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袒胸露腹,鼾声如雷,睡得正香。更使苑红芳惊喜不已的是,屋门居然没有上锁。苑红芳激动得浑身颤抖,踮着脚尖轻轻进到屋内,又顺手把门关上。可惜门未关紧,自己又打开了。苑红芳的注意力全在唐化钧身上,所以毫无察觉。 苑红芳屏住气息,蹑手蹑脚摸到唐化钧床前,唐化钧睡得正酣,鼻息很重,还迷迷糊糊地说着胡话。 苑红芳看着杀害她全家的仇人,气得浑身颤抖,怒眦爆裂,心中恶狠狠地骂道:“禽兽不如的老贼,你也有今天!” 该着老贼不死,正在这时,巡夜士兵从院中走过,发现唐化钧卧室的门开着,颇为诧异,说:“诶?谁这么大意,高参睡觉怎么开着门?” 巡夜士兵一边说着一边走过来关门。 这时,苑红芳正举起匕首,怒不可遏地骂了句“老狗!”就要向唐化钧胸前刺,恰被前来关门的士兵看见,倏然一惊,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急切地喊道:“唐老爷小心!有刺客!” 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苑红芳一哆嗦,猛地向床上的唐化钧刺次过去。 唐化钧被喊声惊醒, 蓦地见匕首刺来,顺势往旁边一滚,匕首刺中枕头,里面的填充物飞了满地。苑红芳和唐化钧都拿出手枪,慌乱地向对方射击。 唐府的人听到枪声和喊声,顿时大乱,锣声,哨声,和“抓刺客呀!别叫他跑喽!快!快抓刺客呀!”的喊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锅粥。 苑红芳不敢恋战,趁着混乱,施展轻功,逃出唐府。 唐化钧吓得惊魂未定,气急败坏地命令侍卫长:“快向警备司令报告,全城戒严,挨家挨户地搜,一定要抓住她!决不能叫她跑喽!” 侍卫长不敢怠慢,赶紧去向警备司令部打电话。 苑红芳逃出唐府以后,无处可去,她想起了杨萼君,便来到秦宅,想在这里避避风声,处理处理伤口,然后在伺机逃离。 杨萼君和梅心一面听苑红芳讲述刺杀唐化钧的经过,一面为她包扎伤口,经过讲完了,伤口也包扎好了。 苑红芳挣扎着站起身,说了声:“谢谢萼君姐。”就要往外走。 “你要到哪儿去?”杨萼君拦住苑红芳问。 苑红芳说:“我在这里会连累你和姐夫的……”杨萼君把拽回来,说:“再怎么说你姐夫也是教育厅长,他们是不会到这里来搜查的。你在这里安心待着,哪儿也不要去。” 苑红芳问:“姐夫呢?” 杨萼君说:“在楼上。” 杨萼君按苑红芳坐下,梅心为她端来杯开水。 杨萼君说:“你呀,怎么能这样冒险?省城戒备这么严,怎么能杀得了老贼呢?沈子寒知道吗?” 苑红芳摇摇头,说:“叫他知道,肯定不让我来的。”可惜没杀了老贼!” “你呀,还这么孩子气。”杨萼君一直记挂着沈子寒,问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见过子寒大哥吗?他在青山矶还好吗?” 苑红芳说:“见过,他在青山矶鲍司令那里,还好,只是比先前瘦了许多。青山矶的形势很危急,迟早要有一场恶战。” “啊?!”杨萼君一惊,担心地问:“怎么回事?” 苑红芳说:“青山矶是扼守长江保卫南京的咽喉要道,是日本人必争的要塞,日本人集结了大量兵力,已经逼近了青山矶!” “啊?日本人已经打到青山矶了?”梅心查了一句。 杨萼君忧心忡忡地问:“他们能挡住日本人吗?” “唉!”苑红芳长叹一声,沮丧地摇摇头,说,“难呐!主要是兵力不足,而且是地方武装,没有多少象样的正规军,恐怕很难守住,迟早会有一场恶战!” 杨萼君说:“青山矶离省城已经很近了,这么重要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不要求派正规军去?” “怎么不要求?”苑红芳气哼哼地说,“要求了多少次,没用!” “为什么?那样重要的地方,不派足够的兵力怎么成?”杨萼君对于政界的情况并不太了解。 “这里面的事,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苑红芳转移话题,说,“萼君姐,子寒大哥很惦记你,一再嘱咐我有机会一定来看看你。” 杨萼君笑着说:“你告诉他,我……挺好的……” “你别瞒我了,我什么都知道。”苑红芳关心地提醒杨萼君,“你要多留点心,洪家璧在打你的主意。” “这我知道,我感觉得出来。”杨萼君说,“不过,你放心,他手里已经没有了把柄,怎么不了我们……” 苑红芳问:“你说的把柄可是那张陷害姐夫的特务证词?” “对。”杨萼君点点头。 苑红芳说:“你上当了,他并没有烧。” “什么?”太出杨萼君的意料了,惊得瞪大眼睛,说“不会吧?怎么可能呢?他是当着我的面烧掉的……”这时,街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和喝喊声,苑红芳知道,全城大搜捕就要开始了。 “啊!?”苑红芳机警地站起身,急切地说,“大姐,没时间了。你相信我,洪家璧当面烧的那张是假的,真的还在他手里。喔,这事姐夫知道。我得赶紧离开,要不就……” 杨萼君拦住她,说:“不行!你不能走!现在走太危险。他们肯定会全城戒严搜查你。” 街上传来脚步声和喝喊声越来越近。 杨萼君急忙吹灭灯烛。 杨萼君说:“秦刚夫好歹是个厅长,这里是他的公馆,谅他们还不会到这里来搜查。你就住在这儿,哪也不能去。” 苑红芳:“不是我看不起姐夫,洪家璧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在这里也未必安全。再说,我还有要紧的事要办,一定在天亮前离开省城。” 杨萼君问:“非走不可?” 苑红芳郑重地点点头。 “那……”杨萼君思索片刻,说,“我给你换件衣服。” 杨萼君和梅心帮苑红芳换掉带血的衣服。 苑红芳向杨萼君依依告别,说:“姐姐,洪家璧是个卑鄙小人,你可千万别信他的花言巧语。听说,他是汪精卫的亲信,已经暗中投降了日本人。他一直在打你的主意,你千万要小心啊。” “嗯,我记住了。”杨萼君听着这暖心暖肺的话,鼻子发酸,泪水涌出眼眶。 苑红芳说:“姐夫不是坏人,但是太软弱,窝囊,就怕到时候保护不了姐姐。比起子寒大哥来……” 苑红芳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大妥当,急忙把话收住,转换话题,说“眼下时局动荡,瞬息万变,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今天我来的事,最好别告诉姐夫,免得他担心。我走了,再见!姐姐保重!” “才后门走。” 杨萼君和梅心把苑红芳送出后门,看着她消失在黑影里,才回到屋里。 杨萼君刚回到屋里,便后悔起来,觉得这时候让苑红芳走,实在是大为不妥。后悔不迭地说:“哎呀!全城正在戒严搜查她,我怎么能放她走呢?我真糊涂!真昏头啊!” “叭!叭!”街上传来两声枪响,和“抓住他!别叫他跑了!”的叫喊 杨萼君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一阵后怕涌上心头,喃喃地说:“天呐!红芳姑娘能出得去城吗?” 第64章 青山矶告急 苑红芳从秦公馆的后门出来以后,迅速钻进一条小巷子。她发现,街上已经布满了警察和士兵,提着枪四处奔走,拦截和搜查过往行人。苑红芳仗着有轻功,灵活快捷,在建筑物的阴影掩护下,穿胡同钻小巷,躲过搜捕的军警,来到城墙附近。她躲在一棵很粗的古槐树后观察城墙上下的动静,寻找出城的机会。 巍峨的城墙如直插云霄的山峰,上面有哨兵巡逻,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气氛阴森而恐怖。 苑红芳正在聚精会神地观察,突然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苑红芳身边急促跑过去。 如果没有士兵戍守,凭着苑红芳的轻功,攀上城墙是不成问题的。但有士兵戍守,要想不被发现就很难说了。但她决定冒险闯一闯。 等这士兵跑过去以后,她把黑布蒙在脸上,看看四外暂时无人,运了一口气,刚要发力向外冲,突然,有只大手压住她的肩膀。这只手很有力,压得她动弹不得。苑红芳不知道按她的人是谁,心中一凛:“啊?!谁?” “嘘——”按她的人示意她不要说话。 这时,她才看清楚,原来是杨萼君的义父、丐帮原帮主黄遨遥。 苑红芳好生奇怪,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 苑红芳要问,黄遨遥赶忙止住她,低声说:“这里太危险,跟我走!” 黄遨遥不容苑红芳分说,拉着她离开城门,来到不远的一个拐角,那里停着一辆装饰豪华的西洋马车,车前挂的风灯上写着“义隆货栈”四个大字。黄遨遥把苑红芳扶上车,命马车向前赶去。在车内,让苑红芳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富商绸缎衣服和礼帽。 马车在义隆货栈大门前停下,黄遨遥先下了车,向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便示意苑红芳赶快下来。 不巧的是,苑红芳刚一下车,便从旁边胡同里急匆匆跑出来一队士兵。 “啊!?”黄遨遥和苑红芳不由一惊。 黄遨遥认出来了,带队的骑马军官他认识,便抓哏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迎上去,热情地说:“喔?这不是刘副官吗?我刚从商会回来,看到一路上到处是军警,连您这大副官都出动了,出什么大事了?” 刘副官用手挡着嘴,低声说:“唐化钧唐高参被刺啦!” “啊?!”黄遨遥装作无限惊恐的样子,说,“那……那刺客抓住了吗?” “抓住了不就不忙活了嘛?”刘副官说,“这事都惊动了洪市长,指示司令部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刺客抓住!” 黄遨遥一副气愤填膺的样子,说:“对,应该。这刺客太单打包天了,竟敢行刺唐高参!” 他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说:“喔,您看,我忘了给您介绍了。”指着富商打扮的苑红芳,说:“这位是东亚株式会社的阮帮办,我刚带他去拜访肖会长。”又指着刘副官,对苑红芳,说:“这是刘副官,城防司令的大红人,对咱们的义隆货栈非常关照啊。” 苑红芳向刘副官拱手作揖:“刘副官辛苦,多谢关照!” 刘副官连声说:“不客气,不客气,应该的,应该的。” 黄遨遥以攻为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对刘副官说:“请弟兄们进去喝杯水,顺便搜查一下,公事公办嘛。” 刘副官忙说:“不了不了,你黄老板跟周司令是什么关系,我还能信不过?今天公事紧,改日一准儿登门讨扰。” 刘副官说完,向士兵们一挥手,说:“走。” 带着他的部下走了。 黄遨遥和苑红芳这才松了一口气,相互看一眼,走进货栈。 苑红芳跟随黄遨遥走进客厅,摘下礼帽,急不可待地问:“黄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省城?” “你不必要知道。”黄遨遥的回答让苑红芳丈人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苑红芳打量着黄遨遥和他的义隆货栈,完全是大富商气派,疑惑地问,“你……你什么时候发了财?有这么大的买卖,好象还结交了不少军政要人?你以前……” “别问了。”黄遨遥再次打断她,说,“你没必要知道,我什么也不会告诉你。” 苑红芳知道,黄遨遥是最恨当官和有钱有势的人。如今不但自己成了大富商,而且还结交了象城防司令这样的大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内中有什么秘密呢?还是人会变…… 黄遨遥可出了她的怀疑,便说:“好了,别瞎想了。天很快就亮了,你抓空睡一会儿,天明以后,我派人把你送出去。” 苑红芳还想问:“你……” 黄遨遥再次打断她,说:“好——喽!什么也不要问,睡觉!” 黄遨遥叫来一位老妇,领苑红芳到隔壁房间去休息。 苑红芳躺在床上,满腹狐疑:“这位老英雄的为人我是了解的,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这个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她太悃了,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不过,黄遨遥的本事大大出乎苑红芳的预料,第二天上午,黄遨遥居然很顺利地把苑红芳送出城外。苑红芳追问黄遨遥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黄遨遥还是那句话:“你没有必要知道。” 苑红芳只好一头雾水辞别而去。因为日本鬼子离这里越来越近,所以田野里干活的和行人都很少,寂寞荒凉。苑红芳疲惫地走着,觉得又累又渴,想找个地方歇息歇息。她放眼望去,见不远处有座破草棚子,棚子前的树上拴着一匹马。她不知道马的主人是什么人,便试探着悄悄向棚子走去。棚子里很静,没有一丝声响,苑红芳断定里面没人,便大着胆子走过去。走过去才发现,地下躺着个士兵,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苑红芳用手试了试士兵的口鼻,已经死了。苑红芳试着去牵拴在树上的马,马居然很听话,冲着她摆尾摇鬃,颇有得遇故人似的样子。 苑红芳大喜,她见不远处有个水洼,牵马走过去。马大概太渴了,咕嘟咕嘟地喝个不止。苑红芳也用手捧着喝了几口,清凉甘甜,觉得无比爽快。 饮过马以后,苑红芳歇息了片刻,骑马向青山矶方向飞驰而去。 突然,前面枪声和叫喊声。苑红芳抬头望去,见一群日本兵和皇协军正在呼喊着追赶一个中国人。中国人虽然骑在马上,但因身负重伤,显得疲惫不堪,摇摇欲坠。走近后苑红芳发现,敌人追赶的竟是伸子寒!苑红芳大惊,没有多想,催马便去救援。 敌人虽然没有骑马,但因人太多,一窝蜂似的把沈子寒团团围住,叫喊着:“中国的军队!捉住他!抓活的!别叫他跑了!” 疲惫不堪的沈子寒咬牙支撑着,抽出马刀,与扑上来的日寇和皇协军搏斗。伤势很重,失血过多,渐渐不力不能支。 日军头目大喜,挥着东洋刀叫喊:“吆唏!他受伤大大的!跑不掉了啦!抓活的!” 就在日军头目狂叫的时候,苑红芳催马奔来。苑红芳不顾一切地冲进敌阵,“乓!乓!”冲张牙舞爪的敌人开了两枪。 敌人是要抓活的,所以没有打枪,冷不防听到枪声,一时都怔住了。 苑红芳趁敌人惊怔的机会,对沈子寒喊道:“快!冲出去!快!” 苑红芳拽着沈子寒的马缰绳,冲出包围圈,急驰而去。 日军头目这才从奖怔中清醒过来,赶忙命令士兵开枪。 可是,为时已晚,苑红芳和沈子寒已消失了踪影。 苑红芳和沈子寒冲出鬼子和皇协军的包围,快马加鞭,向省城方向奔去。沈子寒只顾了向前狂奔,并没有认出商人打扮的苑红芳。苑红芳看看离省城已经不远了,路旁恰巧有一个小吃铺,便对跑在前面的沈子寒说:“快到省城了,不会有鬼子了,歇歇脚,吃点儿东西吧。” 苑红芳说着,勒紧马缰绳,让马停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 沈子寒伤势很重,满头虚汗,他的腰板已不能立直,匍匐在马背上,气喘吁吁地说:“不行!军情紧急,一刻也耽误不得!多谢你一路照应,你吃吧,我走了!” 沈子寒说着,催马继续向前走。 苑红芳趋前一步,拽住马缰绳,大声说:“回来!歇歇脚,你想累死呀?下来,吃点儿东西再走。” 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的口气。 “不行!”沈子寒是个刚强汉子,斩钉截铁地说,“青山矶被团团包围,已经坚持不了几天了!守军和百姓的性命危在旦夕!耽误一刻就危险一分!放开我!闪开!” 沈子寒从苑红芳手里夺过缰绳,又要往前走。 “回来!”苑红芳几乎是大吼、痛心疾首地大吼,死死拽着缰绳不放。 “闪开!”沈子寒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目光象锥子一样,“我的事不要你管!再不闪开,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子寒用力一拽缰绳,把苑红芳拽了个趔趄,催马就要走。 苑红芳急了,一边追一边失声大喊:“沈大哥!沈——子——寒!这样不吃不喝不睡,铁打的汉子也得累垮!” 苑红芳说着竟呜呜哭起来。 “啊!?你……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沈子寒见这个商人叫他的名字,心中蓦地一怔,下意识地勒马站住。 “我是红芳!”苑红芳把头上戴的礼帽摘掉,散落下一头秀发。 “啊?红芳!是你!”沈子寒见是苑红芳,居然激动得象孩子似的,从马上跳下来,抱着苑红芳又蹦又跳。 苑红芳扶着沈子寒一边往小饭铺再,一边问:“你这么急着去省城,身上受了这么多伤,是不是青山矶已经……” “我离开时还没有失守。”沈子寒说,“不过,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十多天,粮草眼看就断了!” “啊!?”苑红芳没想到青山矶的形势如此严峻。 沈子寒说:“鲍大志多次拍电报请求派兵增援,可是,都石沉大海,不但未见一兵一卒到来,而且连一点回音也没有。青山矶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成了一座孤塞!随时有陷落的危险!我突围出来时,外部防线已经多处被攻破,鲍军长正率领全城军民,准备与日寇进行巷战。青山矶是省城门户,青山矶一丢,省城就很难守住了!我就是累死,也要用最快的速度搬来援兵!不然,青山矶就全军覆没了哇!” 苑红芳意识到事态严重,在小摊上买了些烧饼,递给沈子寒几个,说:“那咱们赶快走!” 沈子寒早饿坏了,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烧饼,一边催马前行。 沈子寒问苑红芳:“省城的情况怎么样?” “一言难尽!”苑红芳叹了口气,沮丧地说,“洪家璧身为最高行政长官和前敌司令,不但不调兵遣将阻击日寇进攻,反倒……嘿!” 沈子寒见苑红芳,问:“反倒怎样?” 苑红芳破口大骂:“这混蛋王八蛋!正在打萼君姐姐的主意!” 沈子寒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喃喃地说:“真没想到,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沈子寒发泄地往马屁股上狠狠抽了几鞭子,急驰而去。 苑红芳双腿一夹马肚子,紧紧追去。 二人一路狂奔,终于来到省城。 沈子寒对苑红芳说:“我要马上去司令部,你去不方便,你先找个客店住下,办完事我去找你。” “好。”苑红芳点点头,对沈子寒嘱咐道,“你要小心些。” “我知道。”沈子寒说着,扭转马头,向前敌司令部走去。 苑红芳目送沈子寒在前面拐了弯,才忧心忡忡地离去。 沈子寒心急火燎地骑马来到前敌司令部门前,跳下马背,因为在骑马时间太长,一时站立不稳,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趁势跌跌撞撞奔向大门。 因为他满身尘土血污,灰头土脸,肮脏埋汰。守门哨兵以为他是乞丐,横枪拦住,厉声呵斥道:“滚开!找死呀!” 沈子寒用力支撑着站稳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是要饭的,我是沈子寒,是青山矶守备司令鲍大志的副官,有紧急军务要面见周司令!” 沈子寒说着就要往里进。 “回来!回来!”哨兵把他拦住。 沈子寒说:“军情紧急,我必须马上见周司令!” 哨兵说:“周司令不在。” 沈子寒问:“不在?到哪儿去了?” 哨兵回答:“开会去了。” 沈子寒问:“在什么地方开会?你快说呀?周司令到哪儿开会去了?” 哨兵不耐烦地说:“市府大礼堂,你到那里去找吧。” 沈子寒没等哨兵说完,急忙爬上马背,向市府大礼堂奔去。 市府大礼堂里坐满了人,气愤隆重热烈。军乐队演奏着节奏欢快的乐曲,开会的人合着节拍有节奏拍着手掌。 主席台上悬挂的横幅上写着:“剿共嘉奖庆功暨动员大会”。 穿着整齐的司仪走上台,用手止住乐队演奏,大声说:“大家请安静,现在我宣布:剿共嘉奖庆功暨动员大会,现在开始!” 与会人员长时间地鼓掌。 掌声落后,司仪说:“下面,请市长兼剿共副总指挥洪家璧同志讲话!”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掌声。 洪家璧走上讲台,风度翩翩,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地向台下挥手致意。 就在这时,沈子寒急匆匆赶来,跳下马背,径直就往会场里闯。 警卫急忙把他拦住:“你要干什么?回来!快回来!这里是会场……” 沈子寒急切地说:“叫我进去!我有紧急军情要当面向周司令报告!” 警卫说:“这怎么行?周司令在主席台上,不行!” “那……那我见洪……洪副司令也行……”沈子寒想了想,说。 警卫说:“你没长耳朵呀?洪副司令正在讲话,更不能见了。” 礼堂内传出洪家璧的讲话声:“在此次剿匪行动中,三营十一连战功卓著,特授予十一连剿共模范连光荣称号!” 雷鸣般的掌声。 沈子寒等在门外,急得团团转,问警卫:“请问,这会什么时候散呐?” 警卫说:“散?早着呢,开完庆功会,接着还要开动员大会。你啊,坐一边耐心等着去吧。” 沈子寒正在无计可施之时,蓦地看见了秦刚夫从大厅的卫生间出来,他像遇见救星一样,急忙迎上去,喊道:“刚夫大哥!秦厅长!” 秦刚夫看了看沈子寒,一时没有认出来,盯着他问:“你?你是……” 沈子寒大声说:“怎么?不认识我了?我是沈子寒呀!” “哎呀,真是你呀,我都认不出来了。”秦刚夫说,“走,到休息室。” 沈子寒跟随秦刚夫来到休息室。 秦刚夫疑惑地问:“你这是从哪儿来呀?怎么成了这个狼狈样子?来,先坐下歇歇,喝点水。” 沈子寒没有坐,急切地说:“不行,顾不上了!我是从青山矶突围出来的。青山矶被围已经十多天了,病员不足,给养短缺,情况万分危急啊!我必须马上见周司令,洪副司令也行!你快带我去……” “呵……这……”秦刚夫有些为难,说,“他们都在主席台上……” 沈子寒说:“顾不得这些了,青山矶已经危在旦夕……” 正在这时,会议前半段开完宣布休息,洪家璧、周司令还有唐化钧等一些领导,说笑着走进休息室。 沈子寒见洪家璧和周司令进来,不顾一切地迎上去,急迫地说:“周司令!洪副司令!” 洪家璧注目一看,发现是沈子寒,不由心中一凛,随即阴沉着脸,不悦地问:“沈子寒同志,你不在青山矶坚守阵地,跑回省城来干什么?”沈子寒说:“洪副司令!周司令!青山矶形势危急!日军像潮水一样把青山矶围了个水泄不通!我突围出来时,外围防线已被攻破,鲍将军正准备率领军民进行巷战。形势非常危急!请总部赶快派兵去支援,不然就……” 唐化钧打断沈子寒的话,说:“不会吧?前几天日本人还在长江口,怎么会一下子就打到青山矶呢?不可能,他们又不是天兵天将!再说,鲍大志是什么人?常胜将军!从来没打过败仗,他的兵都是以一当十战斗力极强精锐中的精锐!怎么能像你说的那么不堪一击?你是在危言耸听吧?” 沈子寒肚子气得鼓鼓的,但他用力压住火气,说:“这是鲍将军的亲笔信,我说的是真是假,司令一看便知。” 沈子寒掏出信,递给洪家璧。 洪家璧接过信,看了一眼,说:“这样吧,你先住下,派兵的事,我们会尽快研究。” 沈子寒说:“青山矶的形势已经是火烧眉毛,必须马上,晚了恐怕就……” 洪家璧不耐烦地说:“你不能只看到一个青山矶,觉得就青山矶重要。重要的地方多得是,都需要派兵防守。好喽好喽,会很快答复你的。” 洪家璧说完,与周司令等人向贵宾休息室走去。 沈子寒急了,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追上去说:“周司令!洪副司令!你们可千万快点儿决定呀!青山矶已经……” 洪家璧回过头来,铁青着脸说:“没想到,你高傲自大目中无人的脾气还没有改!是你领导组织呀?还是组织领导你?啊?” 沈子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这……当然是组织领导我,可是……” 洪家璧说:“没什么可是的,你去吧!” 沈子寒压着火气,说:“你可以处分我,但是,一定得赶快派兵去救青山矶啊!” 洪家璧等人没有再理睬沈子寒,径直走进贵宾休息室。 沈子寒被警卫挡在贵宾室门外。 沈子寒的心象冰块一样凉,颓唐而失望。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市府礼堂的。他失魂落魄、神智恍惚地走在街灯昏暗的马路上,悲怆、压抑、胸口象灌满了铅,憋闷得透不过气来。他真想大喊大叫,或是大哭一场。鲍大志和青山矶的抗日军民,把胜利的希望全寄托在他身上,希望他带回援军和给养,守住青山矶这个重要的军事要塞。可是,眼前出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他有什么脸面见鲍司令和青山矶的军民呀?沈子寒想到这里,万念具灰,痛心疾首地失声大呼:“天呐!日本人都打到了家门口,他……他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莫非他真的像人们说的,已经和日本人……天呐!他也是中国人呐!” 沈子寒站立不稳,趔趔趄趄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