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宠日常》 第1章 初遇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 初夏雨后,天边微微能见彩虹。 普隐寺内钟鸣阵阵香火缭绕,一名青衣女子正跪立于大雄宝殿中央做着早课。 忽然,身后传来异响,一柄宝剑架上女子雪白的脖颈:「小娘子莫要乱动,否则我这把宝剑可是不长眼的。」 沈珍缓缓睁开双眼,转动着手中的青绿佛珠,喃喃道:「真是…师傅回来又该说我了。」 —— 「咚——」 早课结束。 一队人马也匆匆步入大殿。 为首的男人盯着地上的尸身皱了皱眉,又将目光移到大殿中央那道跪得笔直的背影身上:「敢问姑娘,你可有看到是何人杀了此歹人?」 沈珍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东西:「不知。」 男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一时间却又说不上来:「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姑娘如实相告。」 「一,这里只有我一人,难不成你觉得是我一个弱女子杀了他? 二,即便我知道,又为何要告诉你?难道我不怕你是另一波歹人吗?」 沈珍不卑不亢,一点没有惧怕的意思。 是了。 男人终于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寺庙,弱女子,尸体,同处一室。 她竟然一点都不害怕? 而且还能如此冷静地回答他的问题。 「是本王唐突了。」 男人拱手作揖:「本王乃大燕定王,萧玠。并非姑娘口中的歹人。」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沈珍也回了个礼:「恐怕要让王爷失望了,我确实不知。在我早课之前这具尸身便已出现在大殿。」 「与一尸体同处一室,姑娘就不害怕?」 「修行之人早已看淡凡尘俗事,生老病死乃世间规律,有何可怕?生者所能做的,无非是为往生者超度两句罢了,」 「姑娘心胸开阔,是本王狭隘了。」 萧玠挥挥手,示意兵将撤出大殿。 临走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坚毅挺拔的身影,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不知姑娘芳名?」 「萍水相逢王爷何必放于心上?修行之人讲究一个「缘」字,若下次还能相见,说明你我有缘,届时再告诉王爷也不算迟。」 萧玠也没强求:「如此,本王非常期待和姑娘的下次相见。」 —— 月上柳梢。 寺庙方丈了空大师匆匆而归。 「师傅…」 沈珍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听了空大师沉声道:「早间大殿那具尸身,是你做的?」 沈珍也不敢隐瞒,只能点了点头:「嗯。」 「这次是为何?」 「他想要杀我。」 沈珍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实际上,她也确实没错,毕竟她是为了自保。 了空大师叹了口气:「阿珍,你天资聪颖,奈何戾气太重,也不知当年教你习武是对还是错…」 「师傅,阿珍这些年有让您后悔当初的选择吗?」 了空大师一时无话,只是轻轻念了一声佛号。 确实,沈珍虽然戾气颇重,但好在这孩子本性并不坏,杀的都是贪官污吏,从不滥杀无辜。 了空大师突然想起一事:「阿珍,今日你的父母来找过我。他们的意思是想迎你回府,同我商量接你下山的事宜。」 沈珍冷笑:「十年来他们对我不闻不问,如今想要接我回去,难不成是良心发现了?」 「不管如何,你都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在旁人面前动用武功。」 「是。徒儿记下了。」 ——— 深夜。 沈珍身着夜行衣在屋顶穿梭。 最后,在一片屋顶停下。 她揭开瓦片,看着下面的场景。 屋内的人似是没发现她的存在。 也对,那人的眼里只有面前成箱成箱的黄金。 沈珍一跃而下,抽出腰间的软剑向那人劈去。 一剑封喉。 那人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便不甘心地咽了气。 她将那人头颅割下,运起轻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准备去向雇主领赏。 行至半路,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今晚未免太静了些,连士兵巡逻的声音都没有。 正当她疑惑之际,有人从天而降,挡住了她的去路。 悄无声息,可见他武功之高。 不过也是巧了,这人沈珍今日刚见过,是定王萧玠。 「把东西留下。」 沈珍什么都没说,只是抽出腰间的软剑。 意思显而易见,不给。 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沈珍率先出剑,萧玠抬剑抵挡。 剑身擦过剑身,萧玠忽然觉得露在外面的那双眼睛有些熟悉,但他却想不起来。 沈珍意在速战速决,招招致命,但同时也留下了很多破绽,萧玠便专攻她的弱点,两人一时之间竟难分胜负。 剑与剑相碰发出「铮」地一声。 两人全都退了几步。 沈珍撒出一把粉末,暂时迷住了萧玠的视线。 三十六计走为上。 沈珍运起轻功,三两下便失去了踪影。 萧玠脚尖轻点,回到地面,望着沈珍离去的方向,不由得眯起双眼。 侍卫赵荣带着人姗姗来迟:「王爷。」 「传本王令,即日起,各个城门关卡全部设防,对来往之人严加排查,务必找出大齐奸细的同伙。」 「是!」 萧玠低头看着手里的剑,忽然笑了一声。 竟然是个女子。 有意思。 第2章 立威 马车从山上徐徐而下,一路缓缓驶到城门口。 「什么事?」 坐在窗边的婢女掀起帘子。 守城的将士将他们拦了下来:「我等奉定王之命清查贼人,还请姑娘勿怪。」 「无妨。」 马车内传出一道温柔的声音。 原本与马车擦肩而过的萧玠听到声音便拉紧缰绳驻足停留。 他有段时间因为中毒而失明,因此对声音特别敏感。 方才那声音,他好似在哪里听过。 沈珍和婢女下了马车,配合着将士检查。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不知这算不算是有缘?」 沈珍抬头,望着马背上那个逆着光的身影,忽然想起从前读过的一句诗。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大抵便是如此。 「见过定王。」 萧玠摆摆手免了她的礼:「不知姑娘上回说得可还算数?」 沈珍笑了,携婢女坐上马车,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小女子姓沈,家中行七,王爷若不嫌弃,可唤我沈七。家中还有要事,沈七不便陪王爷闲聊,有缘自会相见。」 萧玠目送着马车远去,吩咐身边的侍卫赵荣:「查查京中哪个沈家的七姑娘近日不在京中而去了普隐寺礼佛小住的。」 「是。」 —— 国公府。 沈国公和妻子徐氏一同在门口迎接沈珍的到来。 这等排场,让沈珍感到诧异,面上却不显,心中所想莫不是他们真的良心发现了? 徐氏慈爱地握住沈珍的手:「一路舟车劳顿阿珍定是累了吧?母亲已命人备下席面,快快用些便安置了吧。」 沈国公也装得像个慈父:「一别数年,为父心中也是记挂着你的。」 记挂她? 所以十年都不曾来看她? 连封信都没有。 沈珍想,男人的嘴,惯是会骗人的。 徐氏将沈珍安置在国公府东南角的一处小院子里,那里偏僻难行,鲜少有人往来。 即便如此,徐氏依旧美其名曰:「阿珍清修数年,怕是住不惯热闹的地方。那遥园离府中各处甚远,也不怕旁人叨扰,更不会耽误阿珍清修。」 沈珍想,这也的确是她那「良善」的母亲会做出来的事儿。 无非就是想告诉她,如今这府中还是她这位尊贵的当家主母做主,不论做什么,她都得一一受着。 不过沈珍也不在意这些,她巴不得住得离这些人远远的,看到他们这起子小人嘴脸,她就莫名烦躁。 思及此,她忍不住拨弄手中的佛珠:「多谢母亲。阿珍觉得此番安排,甚好。」 徐氏满意地笑了,似是在得意她的乖巧温顺:「母亲就知道,阿珍是个体谅人的。」 待进了院子,春桃便气得要去与徐氏理论,却被秋杏拦下。 「春桃,不要给姑娘多生事端。」 「可是他们欺人太甚!」 院内杂草丛生,甚至连家具也都是布满灰尘破旧不堪,不知道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寻出来的。 院子里只有一些婆子和丫鬟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见沈珍进来,也只是敷衍地行了个勉强算礼的礼。 沈珍大步走了进去,寻了张椅子拂去上面的灰尘便坐了下来:「春桃,你教教她们该怎么行礼。」 「是。」 春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礼数周全,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沈珍微微抬眼瞥向那些丫鬟婆子:「会了吗?」 那些人撇撇嘴没说话。 「不会?」 沈珍向来是不喜欢说废话的:「不会就赶出去发卖了吧。」 为首的一个婆子站了出来,面上带着几分倨傲:「回七姑娘,我等都是奉大娘子之命前来侍奉您的。您却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发卖了我们,是不将大娘子放在眼里吗?」 「你既是母亲派来侍奉我的,那我就是你的主子。既然我为主你为奴,那我都没有权利发卖几个奴婢吗? 至于不将母亲放在眼里…这又是从何说起,我发卖我院子里的奴婢又关母亲何事?」 婆子一噎,没想到沈珍如此伶牙俐齿:「奴婢等都是大娘子的人,您不能发卖我们!」 「哦——既是母亲的人,那便回母亲那处去吧。」 沈珍笑得让人心寒:「不过你猜你若灰溜溜地回去,她会如何待你呢?」 婆子打了个寒颤。 她们本就是徐氏派来监视沈珍的,现在活儿还没开始干,就被赶了回去,徐氏定不会放过她们。 沈珍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我呢,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你们既然服侍我,那么做得好,我自然有赏,否则不如早早回了我母亲那处,我这座小庙可容不了大佛。」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 她们现在是进退两难,若是回去徐氏非得扒掉她们一层皮,若是留下…无非就是不再受到七小姐的重用罢了。 她们心里一合计,纷纷向沈珍行了大礼:「奴婢们拜见七小姐。」 「嗯。」 沈珍收起佛珠,起身往外走去:「春桃,秋杏,陪我去看看祖母。」 路上,春桃不解:「姑娘为何要将这些人留下,毕竟她们是大娘子那边派来的...」 「她们要走也不能借我的名头走,否则母亲立马就会给我按上个不敬嫡母苛待下人的罪名。」 沈珍笑笑:「杀鸡是要儆猴的,如今鸡已经杀完了,猴怎么能不知道呢?眼下府中能压得住母亲的人除了父亲还有谁?」 春桃和秋杏这才恍然大悟。 沈珍在国公府太夫人的院前停下脚步。 好母亲,现在该轮到你了。 第3章 祖母 「祖母安好,不孝孙女给您请安了。」 沈珍得了通传,掀起珠帘行至太夫人的榻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要说国公府里谁人对她最好,除了太夫人之外再无旁人。 沈珍的出身并不光彩。 她是满月之时由国公爷抱回来的,没人知道她的母亲是谁,外头都说这是国公爷与外室生的。 即便如此,她还是成为了国公府的七小姐,养在嫡母名下。 可是嫡母怎么肯心甘情愿抚养一个外室的孩子? 如果不是祖母庇护,她怕是活不到上山去寺庙清修的年纪。 犹记得,沈珍幼时便已经崭露头角,不仅生得一副好样貌,而且六岁便能写得一手好文章。 因此才招来嫡母忌惮,找了个老道直言她是天煞孤星,戾气太重恐会伤了国公府根基,需要将她送到山上的寺庙修身养性,这一去便是十年。 这期间,也多亏祖母时常派人来探望,镇着李氏,不然她真的死在山上都没人知道。 「好孩子,快过来让祖母瞧瞧。」 太夫人招招手,示意沈珍坐在榻边:「这些年过得可还好?」 沈珍握住她的手,命秋杏送上亲手抄的佛经:「托祖母的福,一切都好。这些年,孙女记挂着祖母,不仅日日在佛前祝祷,还抄了不少佛经,只当送给祖母解闷。」 「好孩子,都是祖母的错。祖母本想常去看你,可是却心有余而力不足。」太夫人叹了口气。 「劳祖母挂心。祖母能派孙嬷嬷常来探望,孙女已是感激不尽。」 「祖母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 太夫人怜惜地轻抚着她的头发:「此番回府,府中上下一切可都打点妥当?」 「自然。母亲对此事十分上心,特意将遥园辟出来让孙女独住。」 春桃在后头小声嘀咕:「那院子里的草长得都比我们姑娘人高了,那家具也不知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拿出来的也不知能不能用。」 「春桃!」 沈珍呵斥一声,皱着眉头赶忙解释:「祖母别听她胡说。孙女住得很好。」 太夫人怎能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徐氏若是个好相处的,沈珍又怎会去山上寺庙清修十年? 「好孩子,你总是愿意体谅。」 太夫人沉下脸:「去将大娘子请来。」 不多时,孙嬷嬷便带着徐氏来到太夫人的慈宁堂。 「儿媳给婆母请安。」 「嗯。」 太夫人不怒自威:「徐氏,你可知错?」 「儿媳不知何错之有?」 「阿珍的院子是你着人安排的?你且自己去看看是个什么模样!」 徐氏不慌不忙地跪下:「婆母明鉴,阿珍的事我这个做母亲的哪有不上心的?定是下面的人偷奸耍滑!这等小事婆母不必放在心上,儿媳自会惩治那些婆子丫鬟,让她们不敢怠慢阿珍。」 沈珍适时提了一句:「母亲,名义上我还是您的孩子,日后说起来,知道的是下人不力,不知道的还以为母亲偏心苛待子女。前者让人觉得母亲治家不严,后者有损母亲声誉,母亲觉得这还是小事吗?」 徐氏一噎,垂着头眼里闪过一丝懊恼。 她竟一时不察,叫这小丫头算计了去。 太夫人冷哼一声,望向沈珍的目光满是慈爱。 好在这孩子虽在外数年,但依旧机敏聪慧,日后也不会叫旁人欺负了去。 「阿珍的院子你再着人重新修缮一番。既然那些婆子丫鬟不敬主子,那就再换些人服侍吧。」 太夫人拍拍沈珍的手:「好孩子,让你孙嬷嬷亲自去给你挑人。」 「多谢祖母。」 徐氏不甘心地咬咬牙,老不死的是在警告她呢,要将她在遥园安插进去的人手全都清理干净。 「是。儿媳谨遵婆母教诲。」 第4章 姐姐 定王府。 赵荣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呈上:「禀王爷,属下已经打探过了,满京城只有沈国公家有个在山上普隐寺清修十年的七姑娘沈珍。」 萧玠翻看着手中的纸张:「沈珍?」 这名字他好似在哪里听过。 想起来了。 这不是那个小小年纪便作的一手好文章的天才吗? 他依稀记得,她的出身似乎并不光彩,从小便被世人诟病。 从天之骄女沦落到常伴青灯古佛,也不知这十年她经历了什么,才会养成那样的性子。 萧玠轻笑一声,将手里的纸张用蜡烛点燃。 火焰忽明忽暗,火光在他的眼中跳动着,他忽然想起了那晚与他对战的那个身影,心中有那么一丝好奇。 他很想,瞧瞧这位七姑娘的真面目。 —— 太夫人都发话了,徐氏哪里还敢怠慢? 她只能咽下这口气好好张罗着修缮遥园的事。 毕竟,她与这个「嫡女」来日方长。 孙嬷嬷也挑了许多得力能干的丫鬟婆子送往遥园。 「七姑娘,这都是这些丫鬟婆子的身契,你且好好收着。她们的身契都捏在你的手里,谅她们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多谢孙嬷嬷。」 沈珍看着院内进进出出忙碌不已的下人们,唇角微勾转动着手里的佛珠。 母亲,咱们的账…慢、慢、算。 有了徐氏督促,手底下的人干起活来自然更加麻利,不过半天时间,便还了沈珍一个全新的院子。 「辛苦你们了。」 沈珍朝着前来监工的徐氏福了福身:「也多谢母亲。只不过,女儿又要多一句嘴了,这些下人们忙了一天也辛苦了,母亲不妨随便赏他们些什么,可不要寒了他们的心。」 徐氏差点呕出一口血。 本来她不说,她也是要赏的。 现在她一说,功劳都记在了她头上,出钱的却是她这个被提醒的「母亲」。 「母亲知道。」徐氏咬牙切齿道。 院外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沈珍眯起眼循声望去,一个漂亮娇俏的少女像只蝴蝶似的「飞」进院内。 只见她身穿银丝锦绣百花裙,头戴金累丝红宝石步摇,眉心描绘着眼下京城里最时兴的花钿样式,容貌姣好眉目如画。 少女挽上徐氏的手臂:「母亲,原来你在这儿啊,可叫我好找。」 徐氏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慈爱:「你瞧你,满头的汗也不知道擦擦。」 少女笑笑,好似才看见沈珍似的:「呀,这就是七妹妹吧,快让姐姐好好看看。」 姐姐? 沈珍努力回忆着这号人物。 没办法,国公爷太风流,光女儿便有八个,她又与他们十年未见,自然无法将脸与身份对上号。 不过与徐氏十分亲近,还待字闺中的女子…… 应该只有沈国公与徐氏的幼女,她的五姐姐——沈娆。 「阿珍见过五姐姐。」 「七妹妹不必如此客气。」 沈娆握住她的手:「都是自家姐妹。」 徐氏转转眼珠子:「你们俩姐妹许久没见,想必有许多话要说。母亲先去前厅备席,一会儿你们俩再出来用晚膳。」 还没等沈珍说话,沈娆便先应下了:「好。一切都听母亲的。」 谁想和她说话。 沈珍撇撇嘴,心中烦躁,转动佛珠的速度也加快了些。 「好妹妹,你多年未归,想必对京中的人和事都不甚熟悉。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姐姐。姐姐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也罢,且看看他们要做些什么罢。 沈珍的目光逐渐变得幽深,莞尔一笑绽放出一瞬的风华:「多谢姐姐。」 第5章 柳氏 徐氏得了太夫人的敲打,不敢继续造次,只能收起性子做个「慈母」,顺便在国公爷面前搏个贤良的名儿。 这日,沈珍正在太夫人的房中陪她说话。 原本其乐融融的场面却叫一丫鬟坏了兴致。 只见屋外守着的一名丫鬟忽然干呕不止,见两位主子都望了过来,她赶紧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奴婢失仪,还请太夫人勿怪。」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丫鬟莫名干呕,若不是身体不适那便是…… 思及此,太夫人便沉下脸色:「你既身体不适,便先下去休息吧。孙嬷嬷,一会儿请府医来给她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 太夫人摆明是不愿将事情弄大,想要私下里确认过后,悄悄将事儿给办了。 孙嬷嬷奉命将这丫鬟带下去,但是那丫鬟却不甘心地咬咬唇,把心一横突然转身扑倒在太夫人的榻前。 「还请太夫人为奴婢做主!」 「你且说说要老身为你做什么主。」太夫人叹了口气。 看来今儿这事是躲不过去了,她只能默默祈祷,千万别是她想的那般。 丫鬟犹豫着说出一个惊天大消息:「奴婢已有一月身孕…孩子…是国公爷的!」 太夫人只觉得头晕眼花,险些昏死过去,还好沈珍扶住了她,为她顺气,才不叫她呕出一口血来。 她怎的就生了这么个混账儿子,偷腥竟然偷到她院子里头来了! 沈珍拍拍太夫人的背:「你这贱婢,竟敢攀诬父亲!只凭你的一面之词,我等又怎能相信你腹中之子是父亲的孩子!」 丫鬟不卑不亢地向着二人磕了个头,眼里是必死的决绝:「奴婢愿以性命担保。奴婢给国公爷的绝对是干净的身子,若有半句虚言,眼下便可以死证清白。」 沈珍皱起眉头,握住太夫人的手:「祖母您看…」 太夫人心一沉,这丫鬟既说的出这样的话,就证明是有十足的把握。 看来,她这孩子多半真的是国公爷的了。 丫鬟跪在地上,小声啜泣:「奴婢能伺候国公爷已是三生有幸,不曾想一朝有孕…」 她下意识地抚着小腹:「奴婢自知福薄,不敢奢求名分,只求能将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但若是让大娘子知道,奴婢别说保住孩子,怕是性命也堪忧啊!所以奴婢斗胆,请太夫人为奴婢做主,保奴婢平平安安生下这个孩子!」 太夫人早就对徐氏一家独大的局面不满,若不是如此,又怎会连累沈珍去山上寺庙清修十年?她早就想有人能出来掣肘徐氏。 可是院里头的那些个姨娘通房早就被徐氏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有半分造次,她也是恨铁不成钢。 如今,瞧着眼前这个丫鬟竟有这等心计和手段,或许能与徐氏分庭礼抗也说不准。 太夫人的心中有了计较:「你先起来吧。估摸着国公爷应该也是下朝了。孙嬷嬷,你亲自去请国公爷和大娘子过来。花盈,你去将府医请来。」 「是。」 不消片刻,国公爷夫妇便相携而来。 沈国公瞧见跪在地上的丫鬟时,面上露出一丝尴尬,随即便飞快收回视线,向着太夫人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 徐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儿媳给婆母请安。」 正巧这时府医也到了,太夫人指指跪在地上的丫鬟:「劳烦您给这丫头号个脉。」 府医拿出帕子搭上丫鬟的手腕,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朝着太夫人拱手道:「禀老夫人,这位姑娘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当真?!」国公爷惊喜道。 徐氏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的好夫君又在外播种了。 花盈奉命送走府医,慈宁堂内众人一时无话,气氛颇有些暗流涌动。 沈珍不慌不忙地喝着茶。 左右今日这事和她没关系,她就作壁上观,好好看一出好戏吧。 徐氏忍不住讥讽一句:「你既能做出如此苟且之事,谁又能知道你腹中之子是否是国公爷的孩子?」 丫鬟朝着国公爷磕了个头:「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可给国公爷的也是干净的身子。奴婢愿意生下孩子后与国公爷滴血验亲,待此身分明后,奴婢自请去府中小佛堂为孩子和国公爷祈福。」 她愿意滴血验亲,便是不怕人查了。 沈国公这人一向是吃软不吃硬,更别提美人落泪那是何等令人怜惜,他赶紧将丫鬟扶了起来,连最后一点疑虑都消散了:「你这是说得什么话?快起来,地上凉。」 徐氏恨得牙痒痒:「狐媚!」 「够了!」国公爷呵斥一声。 这些年他早就被徐氏管得厌烦,因此才忍不住与母亲房里的丫鬟偷欢寻求刺激,如今美人示弱,反观徐氏却步步紧逼,让他的心里更加烦躁。 太夫人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我记得你似乎叫柳愿?既然你已有了国公府的血脉,那便由老身做主,抬了姨娘入后院吧。」 「什么?!」 徐氏两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母亲不可…」 柳愿却打断她的话,朝着太夫人行了个大礼:「奴婢叩谢太夫人大恩。」 国公爷搂着柳愿离开,嘴里心肝宝贝儿地哄着,看都没看徐氏一眼。 徐氏咬咬牙,权衡利弊之后忙追了上去,只是在走之前还回头看了沈珍一眼。 她总觉得今日这事,和沈珍脱不了干系。 沈珍见她回头便放下茶盏朝她笑笑。 徐氏摇摇头,或许是她想多了,这丫头今日分明什么话都没说。 待她走后,太夫人才正了神色,将目光放到沈珍身上:「今日之事,也有你这小妮子的手笔吧。」 沈珍眨巴眨巴眼:「孙女愚钝,怎的听不懂祖母的话。」 太夫人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祖母只是希望你不要引火上身。」 沈珍心中意动,回握住她的手:「祖母放心,孙女定会小心行事。」 她只不过是「无意」间撞见了国公爷和柳愿的奸情,又「无意」说了两句话为柳愿指了条明路,其余的便是柳愿自己的造化了。 「你猜猜大娘子若是知道你与国公爷的事儿,她会如何?你是选择继续这么偷偷摸摸见不得人呢,还是选择为自己争一个前程?」 这根本不需要考虑,柳愿直接倒戈沈珍阵营:「还请七姑娘指点。」 沈珍敛去了眼中的笑意。 母亲,一枝独秀的日子你也该过够了。 第6章 定王 徐氏这段日子可谓是忙得焦头烂额。 旁的暂且不提,单单一个柳愿,哦不现在应该唤一声柳姨娘了,就足够让她喝一壶了。 柳姨娘不仅容貌美艳性格柔顺,而且有了身孕也不霸着国公爷,反而劝他要雨露均沾,这让沈国公很是受用。 在她这里,沈国公才找回了身为夫主的尊严。 于是他不仅一连几日宿在柳姨娘的房里陪她待着,还去了其他几房姨娘和通房的屋里转转,这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徐氏愣是没排上号。 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也怪不得徐氏着急。 反观沈珍倒是乐得清闲,还能得空去山上的普隐寺转转,看看了空大师。 「到了姑娘。」 春桃掀起马车的帘子。 沈珍扶着她的手下了马车,注意到旁边那辆低调而又不失奢华的马车,眯起了双眼。 普隐寺只是一座小寺,不似白马寺那般名气大,加上通往寺庙的唯一山路偏僻难行,因此鲜少有人往来,更别提会有什么达官贵人特意来往此处。 「姑娘。」 春桃见她出神,便轻轻唤了一声。 「嗯。」 沈珍回过神,转动着腕间的佛珠:「走吧。」 遥遥数米外,了空大师似乎正与某人说着话。 待走近了,沈珍才发现原来是个熟人。 「阿弥陀佛。」 了空大师念了句佛号:「施主,你想见的人来了。」 萧玠面露惊讶,双手合十回了个礼,心中对他更为尊敬:「多谢大师。」 沈珍自然也听到了他们说的话,朝着定王盈盈一拜:「见过定王殿下。」 「不必多礼。」 「听师傅的意思,殿下似乎是在等我。」 「是。」 「为何?」 「没有为何。只是想起了与沈七姑娘的初次相见,想来这里碰碰运气罢了。」 萧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最近军中事务繁多,再加上之前的奸细之事迟迟没有眉目,他心中烦躁便想着出来走走,谁承想走着走着便来到了这儿。 沈珍挑挑眉,不明白这位阴晴不定的定王殿下是怎么个意思。 不止萧玠派人查过她的底细,她也探听过有关于萧玠的事。 先帝驾崩之时,九龙夺嫡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圣上经过一番厮杀,在当今太后和一干重臣的支持下好不容易登上皇位,彼时萧玠才不过六岁。 都说皇位面前无兄弟,因此圣上登基之后便以雷霆手段将诸位宗亲兄弟一一削爵囚禁,但是萧玠还小,等他长大圣上也早已坐稳皇位,构不成威胁,所以圣上对这个胞弟还算不错。 听说萧玠自小便去了军中摸爬滚打,靠自己的本事一路擢升为主将,为圣上为大燕出生入死镇守边疆,时至今日战功赫赫手握重兵,已是大燕上下默认的定海神针。 「沈七姑娘。」 萧玠朝她拱手作揖:「可否陪我走一走?」 「自然。」 沈珍伸出手:「请。」 两人漫步于林间,赵荣春桃等人便远远地跟在他们身后。 「在下曾听过沈七姑娘的名号。」萧玠挑起话题。 「嗯?」 「七步成诗,出口成章。」 萧玠随手折下树上的一枝花赠与沈珍:「天之骄女。」 沈珍接过他递来的花枝:「都是过去的事了。」 「姑娘不怨?大好年华却伴与青灯古佛。」 「沈七不过是个俗人,自然是怨的。」 沈珍狡黠一笑,像只小狐狸:「只不过沈七一向喜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不好过那些人也别想好过。」 当初即便是沈国公夫妇不来接她,她也会想办法自己下山的。 萧玠也笑了,她这话倒是与他想象中的她会说的话一模一样。 沈珍甩甩手中的佛珠,将它收拢袖中:「只是有时候不必太执着于某个人某件事,否则伤的只会是自己,倒不如适当地选择放手,毕竟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吗?」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我想,即便没路,殿下也会闯出一条路的。」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多日来,压在萧玠心中的这块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了,只见他郑重地朝着沈珍施了一礼:「多谢。」 第7章 落水 天色将晚,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儿话之后便打算分道扬镳。 萧玠亲自送沈珍上了马车:「日后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定当全力以赴。」 沈珍挑挑眉,没想到今日还有这等收获,竟然能得定王殿下的一个承诺。 「多谢殿下。」 萧玠轻笑一声,似是没想到自己还有这般纠结的时候:「我既盼你有求于我,你我二人能再有交集,又盼你永不提起这个承诺,因为我知道以你的性子,若是提起这个承诺,必定是遇到了极其棘手的事。」 沈珍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多谢殿下。心意沈七领了,沈七也希望永远用不到这个承诺。」 萧玠放下帘子:「时候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马车缓缓驶在山间小道上,沈珍往后瞧了一眼,只见萧玠依旧站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开。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这个承诺怕是一辈子都用不到了。 —— 残阳斜照。 国公府内的丫鬟行色匆匆,见沈珍回来也只是略一行礼便急忙办事去了。 沈珍使了个眼色,春桃心领神会,拦住一个小丫头询问发生了何事。 小丫头与她耳语了几句便匆忙离开。 春桃赶紧向沈珍禀报打探来的消息:「回小姐,今儿个午后柳姨娘和大娘子似乎在花园里起了些争执,推搡间大娘子不知怎的落了水。府医来瞧过,说是无大碍。眼下大娘子刚醒,柳姨娘正在听候国公爷发落,小姐可要去看看?」 沈珍揉揉眉心。 她才走了一天,这个柳姨娘就不慎着了徐氏的道,还真是给她丢脸。 但是她好不容易才得了柳姨娘这颗棋子,必不会让她白白作废:「走吧。去大娘子院里头。」 徐氏一身素衣,虚弱地靠在床头,喝着沈娆喂来的汤药。 即便她已不再年轻,但这些年到底还是保养得当,除了眼角多了几处皱纹,容貌并没有多大改变。 沈国公见她如此,终究还是有些心软了。 毕竟他与徐氏少年夫妻,多年来互相扶持,曾经也是有过一段恩爱非常的日子。 这些日子他宠着那些妾室通房,冷落了正头大娘子,倒是让他生出几分愧疚来。 柳姨娘跪在地上小声啜泣,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便要晕过去似的。 「母亲可是好些了?」 沈珍踏月而来,扫视过在场众人,朝着坐于上首的沈国公行了礼:「父亲安好。女儿一回府便听说母亲出了事,于是赶紧过来看看。眼下这是怎的了?」 沈国公见她如此有孝心,神情也缓和了几分:「左不过是柳氏与大娘子起了争执,将大娘子推下水罢了。」 「国公爷,妾身冤枉…」 说着,柳姨娘便又哭哭啼啼起来。 别说沈国公听着头疼,就连沈珍也烦心不已,看似劝解实则警告:「姨娘还是莫要再哭了,哭坏了身子对腹中的孩子也不好。」 柳姨娘看了她一眼,止了哭声。 「老爷,都是我不好。明知道柳姨娘有孕还要与她起争执,我应该让着她的…」 徐氏适时地出来哭诉两声。 沈珍目光幽深,转动着腕间那串佛珠。 今日之事显然是徐氏算计好的,没人知道到底是不是柳姨娘推的徐氏,沈珍也没亲眼瞧见无法从当时的情况进行辩驳,再加上她来之前徐氏已添油加醋说了许多,沈国公也早已先入为主,她和柳姨娘再怎么说,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沈国公的心已经偏向徐氏了:「你是正头大娘子,让着她一个妾室做什么?」 看来,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一局了。 沈珍笑着出来打个圆场,四两拨千斤道:「母亲仁厚,即便如此还是愿意出来为柳姨娘说话,让女儿心生佩服。 父亲,既然柳姨娘犯了错,那自然是要罚的。 只是柳姨娘现在怀有身孕,祖母又还在病中,听不得一些打打杀杀的事,女儿想,不如就罚柳姨娘禁足三月抄写佛经为大娘子和祖母祈福可好?」 徐氏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沈娆摁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前一秒沈珍才给她戴了一顶仁厚的高帽,下一秒她便出来说要狠狠责罚柳氏,岂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嫡妻爱妾之间,沈国公本就难以取舍,如此倒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就按你说得办。」 沈珍又朝着徐氏福了福身:「母亲一贯宅心仁厚,哪怕对我们这些异母姊妹也是疼爱非常。女儿想,柳姨娘禁足期间,恐府上的人拜高踩低,照料不好姨娘的胎,倒不如请母亲施以援手,亲自照看姨娘这胎。」 沈国公皱皱眉,沈珍的话说得不无道理。 他还是很希望柳姨娘为他生下个一儿半女的。 「也好。」沈国公点点头,算是默许了这件事。 徐氏恨得牙痒痒却什么都不能说:「是。」 第8章 长兄 沈国公也自知对不住徐氏,便握住她的手好生宽慰了几句,并承诺会留宿此处。 徐氏闻言忍不住落了泪,柔弱无骨地靠在他的怀里:「我就知道老爷心里还是有我的。这便够了,够了。」 她的这派腔调让沈国公心中更加愧疚,只见他接过沈娆手中的药碗,亲自喂着徐氏喝药。 好一幅郎情妾意恩爱非常的画面。 沈珍默默退了出去,临走之前还给了跪在地上的柳氏一个眼神。 柳氏擦擦眼泪,忙跟了上去。 待出了院子,沈珍便放慢了脚步。 「七姑娘。」柳氏步履匆匆。 「姨娘慢些走,可要小心肚子里的孩子。」沈珍提醒道,特意加重了「孩子」两个字。 柳氏面色一白,手掌轻轻抚上肚子,这可是她唯一的筹码了,断不能出半点差错。 思及此,她的脚步便慢了些,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沈珍面前,警惕地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才松了一口气:「七姑娘方才为何不为我辩解两句?」 禁足三月…待她出来国公爷还会记得有她这号人吗?到时候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你是真蠢还是假蠢?」 沈珍讥讽道:「大娘子落水之时,身边只有你们几人,你的丫鬟和大娘子的丫鬟各执一词,父亲该信谁?大娘子显然是算计好的,这局已是死无对证,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至于禁足,不过是缓兵之计,只要你「诚心悔过」,再加上有肚子里这个孩子在,不日父亲便会放你出来,」 柳氏这才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又想起沈珍求国公爷让徐氏照顾她的身孕,脑中灵光一现:「那七姑娘方才求大娘子照料我这胎,是为了保全我和孩子?」 沈珍给了她一个「你还不算太笨」的眼神:「说得不错。你且想想,你这胎若是出了差错,不管是谁做的,首当其冲的便是大娘子。」 柳氏恍然大悟:「奴婢多谢七姑娘。」 沈珍却颇为头疼地摁摁眉心。 柳氏的确是有些小聪明,但是这些小聪明在徐氏的手段面前怕是不值一提。 是她着急了。 只是如今已是骑虎难下,眼下她只能扶持着柳氏走一步看一步了。 —— 得了沈珍的指点,柳氏不敢再多生事端,只是安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为太夫人和大娘子抄写佛经祈福。 沈国公到底还是心疼她,见她诚心悔过,又怀着孩子辛苦,没几日便寻了个由头解了她的禁足。 听闻消息的徐氏气得打翻了丫鬟递来的药碗。 她就知道,沈国公心里是有这个狐媚子的! 柳氏这胎是她的心腹大患,可偏偏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她不仅不能做,而且还必须保柳氏母子安康,否则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她。 若不是那晚沈珍说了几句话…… 徐氏绞着手中的帕子,目露凶光。 她倒是小瞧这个「嫡女」了。 就在这时,门外候着的丫鬟匆匆步入屋内:「禀大娘子,大哥儿回来了。」 「果真?!」 徐氏面上一喜,急切地从榻上起身:「大哥儿如今在何处?」 「正在回府的路上。是大哥儿身边的小厮先回来传了话。国公爷吩咐了,大娘子既病着便不必出去迎大哥儿了,晚些时候他会让大哥儿来看您的。」 沈氏惬意地靠在枕上,将心放回肚子里。 柳氏仗着的无非是肚子里那个。 现在,她的儿子她的依仗也回来了。 她倒要看看,柳氏还能不能斗得过她。 —— 沈珍还在想今儿是什么大日子,才让沈国公将全府的人都喊了出来,原来是他的宝贝独苗回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国公府的风水有什么问题,沈国公光嫡女庶女便有八个,但儿子却只有徐氏所出的嫡子沈长平一个。 沈珍对这个大哥哥印象不深。自她有记忆以来,沈长平便一直闭门苦读,幼时的她偶尔也会去找他玩,但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他在听罢了,甚是无趣。后来她去了山上的寺庙清修,便再也没见过他。 只听说他后来去了安定书院,参加了今年科考,金榜题名高中榜眼,得了个正七品国子监监丞的差事,前途不可限量。 远远的,只瞧见一男子策马而来。 待走近些,沈国公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大哥儿回来了。」 沈长平翻身下马:「儿子见过父亲。」 沈珍打量着这位大哥哥,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少陵野老的一句诗来:「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用来形容面前这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君子最是妥帖不过。 沈长平扫视过在场众人,目光落在沈珍身上:「七妹妹回来了。」 「是。阿珍见过大哥哥。」 「嗯。若是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大哥。」 「多谢大哥哥。」 沈珍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的眼神。 她有种被他看一眼仿佛就被看穿了的感觉,她的一切都将无所遁形。 真是个危险的男人。 第9章 诗会 晚膳过后,沈国公便让沈长平去见见徐氏。 到底是母子连心,心中必然是挂念对方的。 「你母亲尚且病着,今日你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略微说会儿话便回院子安置了吧。」 「是。」 沈长平来到徐氏的院子,徐氏早已命人为她梳洗打扮,翘首以盼等着他的到来。 「儿子给母亲请安。」沈长平大步跨入屋内。 徐氏见到儿子便忍不住将这些日子的委屈全都发泄出来,眼眶微红扑进他的怀里:「大哥儿你可回来了!母亲可是被害苦了啊!」 若不是柳氏有孕威胁到了她的地位,她又怎会出此下策落水争宠。 现在好了,她的儿子她的依仗回来了,她日后说话腰杆子都能挺直些。 沈长平皱皱眉,拉开在她的怀里哭得泣不成声的徐氏:「怎么回事?」 「还不是沈珍和柳氏那个狐狸精!」 徐氏捏紧手中的帕子,将最近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沈长平听后却忍不住笑出了声:「七妹妹还是如幼时那般聪慧。」 「你竟然还夸她?!」徐氏的嗓音陡然变得尖锐。 沈长平端起茶杯,遮住眼里的锋芒:「母亲,如今你除了受着还有旁的办法吗?你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除了保住柳姨娘的胎,别无选择。技不如人是你输了,母亲。」 徐氏讷讷地想要说两句话,却发现他说的都是对的,只能捋捋头发掩饰自己的尴尬:「可是,可是母亲不甘心…」 「母亲,以后不要与七妹妹作对了。」 沈长平摸了摸眼角的泪痣:「高门宅院里嫡母与子女之间争斗不休,不仅出嫁的几位妹妹面上无光,而且就连儿子的婚事也会有所影响,试问哪家闺贵女愿意牵扯进婆母与小姑子的矛盾中呢?只怕要避之唯恐不及了。」 徐氏变了脸色。 确实,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和沈珍是斗得痛快了,但只怕是害苦了她的女儿和儿子。 思及此,她便痛快地应了下来:「母亲知道了。」 沈长平却笑着摇了摇头。 他的母亲倒是好劝,但想来沈珍并不会这么好说话。 他想,她巴不得整个国公府都不复存在吧。 —— 翌日。 国公府众人难得其乐融融地聚在一张桌上用早膳。国公爷笑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妻妾和睦兄妹情深,这是他愿意见到的。 「父亲。」 沈长平放下手中的筷子:「前些日子,五皇子殿下给了儿子一张请帖,邀请儿子去参加他所举办的诗会,还说可以带家中兄弟姊妹一同前往。 儿子想了想,决定带五妹妹、六妹妹和七妹妹前去。八妹妹还小,日后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父亲,您觉得呢?」 沈国公没想到竟然有这么一张大饼砸到了他的头上。五皇子殿下天潢贵胄,若是看上了她们三人其中一个……那国公府可就要飞黄腾达了! 再不济,诗会上那么多达官贵人,说不准就能促成一段好姻缘。 沈珍见他眉开眼笑的模样,便猜到他在想什么东西。 她说呢,怎么好端端地接她下山。原来是想送她出去联姻,巩固国公府的地位。 毕竟多一个女儿,多一份姻亲,国公府便多一份保障。左右国公府的女儿不会低嫁,怎么说日后都能帮衬着点。 沈国公是不会白白让一个棋子烂在手里的。 第10章 争执 待一切准备妥当,沈长平便带着沈珍等人前往诗会现场。 沈珍坐在窗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的景色,并不参与另外二人的谈话。 「七妹妹。」六小姐沈愉坐了过来。 她虽算不上绝色,但也是位佳人,且一贯克己守礼,性子也最为沉着冷静,因此沈珍对她的印象算不上差。 「六姐姐。」沈珍放下窗帘,朝她点点头。 「六姐知道你自小不在国公府中,难免与我们姐妹生分了些。但六姐希望你也别把自己当外人,总得给我们姐妹一个补偿的机会不是?」 「六妹妹说得没错。」沈娆也跟着附和。 沈珍垂下头,美眸微动,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左右与她有仇的是徐氏和沈国公,她去山上寺庙清修的时候,沈娆和沈愉都还小,也干涉不了他们的决定。 也罢,反正她的目标是徐氏,况且她这人一向恩怨分明,只要她们二人不作妖,她也不会对她们做什么的。 权衡利弊一番之后,沈珍的脸上便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一切听五姐姐和六姐姐的就是了。」 —— 因着五皇子还未开府,所以诗会便借了泰安长公主的园子。 说起来这位泰安长公主也是个传奇人物。 她不是圣上的亲妹妹,而是义妹。 据传当年圣上还是王爷的时候,领兵出征却不慎遭遇埋伏,九死一生之际是一白袍小将策马而来,生生为圣上杀出一条血路。 等仗打完了众人才知晓,这个武功卓绝的白袍小将竟是一位代父从军的女子。 圣上并没有治罪于她,而是将她收为义妹,登基之后便封为长公主,赐号「泰安」。 沈长平将马匹交给门口的小厮,抬起手轻叩马车车壁:「到了。」 沈娆掀起车帘,扶着他的手臂率先下车。 紧接着便是沈愉和沈珍二人。 「七妹妹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多问问你的二位姐姐。五妹妹和六妹妹也要好生看顾七妹妹,莫要给国公府生事。」沈长平叮嘱道。 沈娆:「大哥哥放心,我们定会好生照顾七妹妹。」 沈长平递上请帖,立马有一丫鬟前来领着他们进入院子。因男女不同席,所以入府之后沈长平便与沈珍等人分道扬镳。 沈珍是不喜欢这种场面的。 都说她聪慧,六岁能赋七步成诗,但其实她最讨厌的便是那些之乎者也的酸话,还不如舞刀弄枪来得痛快。 沈娆和沈愉已经去找相熟的闺中密友去了,待她们想将沈珍介绍给众人之时,却发现沈珍早已不见了踪影。 此时的沈珍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处,只是这里人烟稀少远离尘嚣,倒是个清净的去处儿。 「姑娘为何不去和那些千金们交谈?也好多结交些人脉。」春桃叹了口气,心中不免为她着急。 她家小姐若总是这样,以后在京中怎么能吃得开呢? 「吵。」 沈珍席地而坐,一手枕在脑后躺在草地上,嘴里还叼着个狗尾巴草。 秋杏见状眼皮跳了跳,张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罢了,她家小姐一贯如此。 沈珍随手捡了块石头,随手一掷,石头在水面上跳出数米远,最后沉入水底。 这不免让她想起在山中那段惬意的日子。 真怀念啊。 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被不远处阁楼上的萧玠尽收眼底。 萧玠望着她,握着栏杆的手紧了紧,目光深沉微微勾唇。 他似乎,又发现了她不同以往的另一面。 ——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的如此不知礼数?」 正在闭目养神的沈珍睁开眼,转头就看见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世家小姐正厌恶地看着她。 不认识,不想理。 沈珍抬手遮住眼睛。 那小姐见沈珍不理她,怒从心起,给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得令,朝着沈珍怒喝:「喂!说你呢!我家小姐和你说话你为何不应!我家小姐可是大理寺少卿的嫡长女,也是贵妃娘娘的亲外甥女,你又是个什么身份!」 拿身份压她? 她好怕呀。 只是还未等她说话,那位小姐身后便传来沈娆的声音:「她是沈国公府的嫡女。」 沈珍撑起身子,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沈愉快步走到她的身边,见她安然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嗔怪地瞪了她一眼:「叫你乱跑。」 沈珍乖乖认错:「是妹妹的错,姐姐可不要生气。」 那位小姐似乎有些害怕沈娆:「见过沈家姐姐。」 沈娆站到沈珍身边,为她撑腰:「李姑娘身边的丫鬟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吗?」 丫鬟早已吓得躲在自家小姐身后不敢说话。 李青墨咬咬唇,朝着沈珍三人福了福身:「妹妹不知她是沈国公府的人。若是知道,必定不会命丫鬟口出狂言。」 沈娆步步紧逼:「那你的意思是若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你便可以拿身份压人了?」 李青墨都快被她吓哭了,眼里已然闪烁着泪花。 就在这时,一位翩翩公子摇着折扇漫步而来—— 「我说前头女眷行飞花令怎的没人了,原来都聚在此处说悄悄话呢。」 第11章 五皇子 「表哥!」 一见到来人,李青墨便再难压抑心中的委屈,扑进男人的怀中哭诉道:「表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沈娆撇撇嘴,扯着两位姊妹一道向来人行礼:「见过五皇子殿下。」 「不必多礼。今儿个不是在宫中,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 五皇子不动声色地将李青墨推了出去,默默离她远了些。 这些年沈珍虽在山上清修,但山下的八卦消息她可是一个都没落下。 五皇子乃是宸贵妃所出。贵妃是圣上潜邸的旧人,颇得圣上欢心,备受宠爱。圣上登基后,便封她为仅次于皇后的贵妃,并将「宸」这个意义非凡的字指给了她。贵妃专宠数年,连皇后都要避其锋芒。 不过…… 沈珍挑眉看着眼前这幅郎无情妾有意的画面。 表哥和表妹的这段故事,她就不知道了。 沈愉见她疑惑,便低声解释道:「李青墨的母亲和五皇子的生母宸贵妃是亲姊妹。」 原来如此。 看来她的消息还是不够灵通啊。 五皇子被这个表妹哭得头疼,说出来的话也带了些许不耐烦:「表妹还是莫要再哭了。今日之事你本就不占理,到此为止吧。」 他又看向旁边站着的沈家姊妹三人:「沈家小姐觉得这样可好?毕竟和气致祥,就当卖我一个面子。」 沈珍自然是不愿的,但是看在方才沈娆为她出头已经教训了李青墨的份上,她还是决定卖五皇子一个面子,将此事轻轻揭过。 毕竟若是落了五皇子的面子,这事便彻底不好收场了。 正当沈家姊妹三人准备答应的时候,一道声音却先一步响起,替她们作了决定:「本王觉得不妥。」 沈珍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一抬头,果然是个熟人。 「见过定皇叔。」五皇子拱手作揖道。 萧玠走到他的面前,视线却不着痕迹地掠过沈珍:「事情的来龙去脉本王已经知晓。本王认为李家小姐应当给沈家小姐道个歉,你觉得呢,小五?」 他都这么说了,五皇子还能说什么? 「皇叔说的是。我也觉得应该当如此。」 李青墨仿佛被雷击中般,面色一白摇摇欲坠,一开口便又泣涕涟涟:「表哥…」 「道歉。」 李青墨咬咬唇,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朝着沈家姊妹三人说了声「对不起」,便哭着跑走了。 五皇子赶紧吩咐手底下的人跟上去看着她,免得她再生事端。 「皇叔既然来了,不妨随我一起去前厅吃盏酒吧。」 「也好。」 萧玠走到沈珍的身边:「烦请沈七姑娘带路。」 沈珍的嘴角微微抽搐。 不是,你不让五皇子这个主人带路,找她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人带路是几个意思? 在场的人都跟人精似的,哪里瞧不出他们二人之间的猫腻。 「沈七姑娘也是第一次来姑母的园子,只怕对路不熟。不如这样,由我为皇叔和沈七姑娘带路可好?」 五皇子笑得意味深长,走在前面与他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沈愉和沈娆跟在后面,亦是如此,倒是给沈珍和萧玠创造了一个说话的空间。 「戏都唱完了,定王殿下倒不如不出来罢。」 萧玠眼神闪烁,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她难道知道他一直在看她? 沈珍若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必定嗤笑一声。以她的武功怎么可能没发觉有人在看她?只是她感觉到那人没恶意这才懒得说罢了。 「女儿家的事我不好出面。」 萧玠向她解释:「但既然小五出面掺了这趟浑水,那我不介意让这水更浑一点。」 「为何?」 「因为她欺负你。」 萧玠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知道她有自保的能力不会吃亏,可是他还是忍不住为她出头:「我不喜欢她欺负你。」 第12章 姊妹 旁的女子要是听到定王殿下的这番话,怕是早就感动得一塌糊涂了。 但沈珍是谁?她是最不解风情的。 「她哪能欺负得了我?」 沈珍显然没参透萧玠话里的情意:「殿下该知道,我一贯不会让自己吃亏。」 萧玠无奈笑笑。 是了,她如此聪慧,谁能欺负得了她? 是他,关心则乱。 这四个字在舌尖缱绻缠绕,定王殿下不知怎的耳尖有些发烫,怎么都不能把心里话说出口。 两人一时无话。 到了前头正厅,萧玠便随五皇子去了男宾那处,临走之前还不忘叮嘱沈珍一句:「若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沈珍奇怪地看了他两眼。 敢情她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啊。 但是她也不好拂了这位定王殿下的面子,便应了下来:「多谢殿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定王殿下看起来心情颇为不错,连带着对五皇子都多了几分和颜悦色:「小五今个儿诗会倒是办的不错,以后可以多办两场。」 聪明如五皇子怎会不知他的弦外之意。 诗会办的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定要邀请他和沈七姑娘。 「多谢定皇叔夸奖。定皇叔,这边请。」 待五皇子和萧玠都离开后,沈娆也带着二位妹妹往女宾那处行飞花令去了。 「多谢。日后若有我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珍挨着沈娆落座,小声向她道了谢。 沈娆既帮了她,她自然是要谢的,不然岂非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沈娆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毕竟她和沈珍的关系十分微妙,但是做姐姐的怎能看着自家妹妹受欺负而置之不理?这也是在打她的脸。 「你不必谢我。于内,你与母亲之间怎么斗,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掺和。但对外,你我二人是同气连枝的嫡亲姊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受辱,便是我和国公府受辱。我为的是自己和国公府的脸面,不是为了你,所以你没必要谢我。」 沈珍眨巴眨巴眼并未说话。 沈娆被她看得面上一热,不自在地偏过头:「看什么?」 沈珍忽然笑了,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是。一切都听五姐姐的。」 沈娆只觉得脸上更烧得慌了。 七妹妹,可真是讨厌。 —— 李府。 李青墨自打回府,便将自己关在屋内不肯出来,任凭谁来都不肯开门,李氏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墨儿,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开开门告诉母亲好不好?」 李氏见里面没有回应,便皱眉怒斥李青墨的贴身丫鬟:「你们说,小姐究竟出了什么事!」 丫鬟战战兢兢地跪地叩首,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告诉李氏。 李氏自听了丫鬟的话,紧锁的眉头便没有舒展过,她轻轻叩叩房门:「墨儿,母亲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们这就进宫求你的姨母做主。」 屋内的哭声戛然而止,李青墨肿着一双眼打开房门,骤然间亮起的光让她不舒服地眯了眯眼,许是哭得久了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沙哑:「姨母会为我做主吗?」 李氏心都快疼死了,赶紧心肝宝贝地哄着:「自是会的。你姨母平日里最疼的就是你。」 李青墨绞紧手中的帕子,眼中充满着怒意。 若不是因为沈珍,五皇子表哥怎会对她说那般重话? 还有定王,竟然也站在沈珍那边! 不过再怎么说,她的背后还有贵妃,沈珍永远别想越过了她去。 思及此,她的眼中便多了一丝笑意。 「母亲,待女儿梳洗打扮之后,再进宫见姨母也不迟。」 「也好,也好。」 勾引皇子的罪名可不小。 一想到沈珍会被贵妃折磨得不成人样,李青墨又不由得皱起眉头。 贵妃的手段她是知道的。 可是她只是想吓吓沈珍,并不想置人于死地。 想到这儿,李青墨又摇了摇头。 这就不是她应该担心的事。 她咬住下唇,似是下定了决心。 沈珍,这都是你自找的! 第13章 贵妃 李氏往宫中递了牌子,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有人前来传话,请他们进宫。 按理来说,宫中除了圣上,只有皇后能召见命妇,其余嫔妃是没有权利的。 但是圣上怜惜贵妃,便下旨给了贵妃召见的权利,只当陪贵妃聊天解闷。 贵妃今年不过三十有二,因保养得宜,一点都看不出岁月的痕迹,依旧美艳动人千娇百媚,也怪不得圣上宠她宠得紧。 「姨母。」 李青墨见到宸贵妃便红了眼眶,但还是不忘礼数,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大礼:「臣女见过贵妃娘娘。」 宸贵妃没有女儿,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外甥女。见她如此委屈,心里便不大舒坦,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好生宽慰:「怎的了这是?墨儿莫要再哭了,你哭得姨母心都要碎了。」 李青墨抽噎着回答:「姨母——墨儿,墨儿不活了!」 宸贵妃赶紧稳住她的情绪,好言好语地哄了半晌,见她破涕为笑,才松了一口气,看向坐在下首的姐姐:「墨儿这是怎么了?」 李氏叹了口气:「还不是遇上个硬茬。今日诗会,墨儿和沈国公府的嫡女起了些争执。原是女儿家之间的小打小闹罢了,不知怎的引来了五皇子和定王殿下,二位殿下都偏帮着沈家姑娘说话,五皇子还硬逼着墨儿道歉。 墨儿哪见过这场面?自然是被吓坏了。只能和沈家姑娘道了歉。这不,还对她表哥不帮她帮外人这事耿耿于怀呢。」 单听她的话来说,似乎是沈家嫡女使了什么手段才引得一位王爷和一位皇子都为她说话。 「沈家嫡女?是沈娆?」 宸贵妃皱皱眉,如果是沈国公府的,那便只有沈娆了。可是她曾在宫宴上与沈娆有过几面之缘,她觉得那姑娘不像是会和李青墨起争执的人,因为她压根看不上李青墨的手段。 「听墨儿说,不是她,是另一位嫡女。」 宸贵妃愣住了。 另一个? 难道是…… 沈珍的事当年满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宸贵妃自然也有所耳闻。 「原来是沈珍啊。」 「姨母你认识她?」 宸贵妃捏紧手中的帕子。 认识吗? 她怎么会不认识。 「只是听过她的一些传闻罢了,六岁能赋七步成诗,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 李青墨不满地撇撇嘴,小声嘀咕:「只不过是个不知礼数的野丫头罢了。」 宸贵妃拍拍她的手:「墨儿且放宽心。等你表哥回来,姨母必定好好教训他。至于那个沈珍…」 她嗤笑一声:「她构不成威胁。有姨母在一天,就绝不会让她进你表哥的府中!」 李青墨压抑心中的激动与欢喜,眼中闪起点点亮光:「多谢姨母!」 —— 黄昏时分,五皇子一回宫便被宸贵妃身边的宫女请去了未央宫。 「儿臣见过母妃。」 宸贵妃坐于上首,目光幽深:「跪下。」 五皇子却没有动:「儿子不知所犯何错。」 「听说,今日你为了一外人在许多人面前教训了你的表妹。」 看来,李氏母女已经来告过状了。 五皇子眸光微闪,朝着她拱手作揖,说明事情的经过:「母亲明鉴。此事确实是表妹的错。」 他下意识地隐瞒了有关定王的部分。 「哼。」 宸贵妃搭着宫女的手缓步而下,走到他的面前微微眯眼,似是要把他看透:「你对那个沈珍有意思?」 「没有。」五皇子殿下坦坦荡荡。 他是不要命了,才和定皇叔抢人。定皇叔怕是能一鞭子把他抽到西北大营去。 「没有最好。」 宸贵妃冷哼一声:「你可以娶天下任何女人为妻,但是唯独,不、能、娶、她。」 五皇子皱起眉头,他不明白宸贵妃对沈珍的敌意从何而来:「为何?」 「没有为何。你只要记住,以后少和沈珍来往。」 「儿子恕难从命。母妃若想儿子日后成就大业,就不要干涉儿子的事。」 五皇子心中已有了一番计较。 他若想成就大业,必定要拉拢萧玠。如今萧玠既对沈珍有意…环环相扣,他也必须和沈珍打好关系。 「你!」宸贵妃捂着心口。 「儿子自有打算。母妃该知道,儿子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也并非好色之徒,儿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五皇子拂袖而去。 宸贵妃死死盯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由得红了眼,脑海中缓缓勾勒出一绝代佳人的窈窕模样。 你挑拨了我和圣上的关系,死后还要留个女儿来挑拨我和儿子的关系吗? 可惜啊,你斗不过我。你的女儿—— 我也不会放过! 第14章 流言 坊间突然多了些关于那日诗会的流言蜚语。 不外乎是说沈家七姑娘品行不端,蓄意勾引皇子王爷,引得五皇子和定王拈酸吃醋。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的,仿佛那些人亲眼瞧见了似的。 不管外面的流言传得如何沸沸扬扬,沈珍兀自待在自个儿屋里岿然不动。 春桃一脸怒容地走了进来,将手中的燕窝重重地搁在桌上。 沈珍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是谁惹我们小春桃生气了?」 春桃心中更加愤愤不平:「姑娘还有心思笑,外头都不知道将姑娘编排成什么样了!」 「哦?那你倒说说外头都说些什么了?」 沈珍敛了笑意,自顾自地往下说:「让我猜猜,说我是红颜祸水,勾引皇子王爷,挑拨皇室宗亲关系,实乃妖孽,可对?」 春桃支支吾吾地回道:「倒,倒也没有这么难听…」 沈珍挑挑眉。 那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种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只见她拿起书卷,漫不经心地翻过一页:「春桃,平日里我都是怎么教你的,要沉住气。」 「可是姑娘——」春桃也是为她打抱不平。 她们姑娘总是这般好脾气,日后若是嫁了人指不定会被婆母妯娌欺负成什么样。 估摸着沈国公也下朝了,沈珍伸了个懒腰,将手中的书卷交给秋杏,施施然从贵妃榻上起来:「走吧。去前厅等等我的好父亲,他怕是马上要回来兴师问罪呢。」 沈国公确实心里憋着一团火无处发泄,正打算回来找沈珍好好说道说道。 一想起今日上朝同僚那戏谑的眼神,他就恨不得遁地而逃。再加上回来时听到那些风言风语越说越不像话,他心里的这团无名之火便烧得更旺了些。 待他回府,只见沈珍正坐在前厅品茗,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哼,你倒是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喝茶。」 沈珍站起来向他见了礼:「女儿给父亲请安。」 「请安?安在何处?」 沈国公气得将手中的玉笏砸到桌上:「你知不知道外头都把你说成什么样了?」 沈珍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父亲不相信女儿?」 「我信你有什么用,外头的人信你才有用!」 「流言正是因为空穴来风才叫流言。他们一没证据,二未亲眼所见,仅仅只是三人成虎,便断了女儿的罪责未免太过草率。」 沈国公捋捋胡子,正视起眼前这个女儿。 是啊,流言之所以是流言,正是因为它没证据,所以怎么说都行,以此断罪确实草率。 「但你要知道人言可畏。」 「父亲,我说过,流言仅仅是流言。人们只愿意听到自己想听的,但是说的什么内容,谁说的,重要吗?」 「你的意思是…?」 「一件事情,总要有个前因后果。后果他们都知道了,想必对前因也是十分好奇。」 多行不义必自毙。 李青墨,这是你该受着的。 京中的风向突然变了。 关于那日诗会,又有了新的版本。 原是大理寺卿家的李大小姐对着沈家七姑娘故意发难,定王和五皇子殿下是看不下去才出手仗义执言。 你问这事真的假的?谁在乎呢。 毕竟大家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到的。 也曾有人问过受邀参加诗会的同窗这件事是否属实,但是参加诗会的人都曾受过五皇子的敲打,只能支支吾吾地遮掩过去。 这一表现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哦,想起来了。 李家大小姐和五皇子是表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个时候有心人就发现事情的不对劲了。 为何先前的流言里没有这段前尘往事,全是冲着沈家七姑娘来的呢? 莫不是…… 聪明人一点就通。 只是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第15章 清鸿 关于沈珍的流言已经慢慢散去,但是有关李青墨的流言却还在京中广为流传经久不衰。 李青墨是怎么个想法,沈珍不知,因为此刻的她已经坐上了前往普隐寺的马车。 因着沈娆的维护之情,沈珍和徐氏暂时「休战」。但是她看见徐氏那张虚伪逢迎的脸就感到厌烦,再加上柳姨娘不日便要生产,在孩子未出生之前她也不想和徐氏有过多纠缠,于是便打算来普隐寺小住一阵。 春桃和秋杏先一步下了马车,正打算扶沈珍下车之际,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本王来吧。」 沈珍掀起车帘,只见萧玠正立于马车一侧,显然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留神。」 她也不扭捏,扶着他的臂膀便下了车:「殿下为何在此?」 萧玠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耳尖微红:「本王是来和你道歉的。」 道歉? 联想到前几日的流言风波,沈珍笑了:「我说过,哪怕没有殿下为我说话,我也不会让自己吃亏。无论如何,李青墨都不会让我好过。应当是我向殿下道歉,白白连累了殿下的名声。」 她的每一声殿下,都让萧玠觉得无比刺耳:「我字清鸿。」 沈珍愣住了,一时间竟没跟上这位定王殿下跳脱的思维:「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生分,次次都喊我殿下。」 萧玠不敢看她,偏过脸露出发烫的耳朵。 沈珍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看了半晌,笑出了声:「殿下,这于礼不合。」 这位定王殿下,还真是可爱得紧,让她忍不住想逗逗他。 「我说合那便合。」 沈珍忽然凑近了他:「殿下莫不是对我有意?」 萧玠目光灼灼:「我以为聪慧如你,早该发现了。」 初次相遇,她便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影子。 他从不在她的面前自称本王,因为他不想他们之间如此生分。他想,她于他,总归是不一样的。 「你于我而言,是一见钟情。」 沈珍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殿下还真是直率。」 萧玠转动着手上的扳指,拂去她发丝上的落花:「阿珍,你我,来日方长。」 —— 沈珍觉得,这位定王殿下追人的方式还真是不同寻常。 他竟然直接拎了一头死狼丢在她的院子里! 她是不怕,倒是将春桃和秋杏吓得半死。 赵荣抬头望天,只觉一阵无语。 我的殿下啊,哪有这么追姑娘的。 萧玠的话言犹在耳:「如此才能让阿珍看到本王的英勇。」 赵荣轻叹一声。 他深深觉得自家殿下的追妻之路一眼望不到头啊。 沈珍真想掰开这位定王殿下的脑袋看看里面装得都是什么东西:「殿下这是何意?」 萧玠一本正经:「狼皮可以做件大氅,狼牙供你赏玩,狼肉…烤着吃味道不错。」 沈珍眨眨眼:「所以?」 「所以送你当作礼物。」 赵荣已经不忍再看沈家七姑娘的表情了。 沈珍的嘴角微微抽搐:「殿下还真是…别出心裁。」 听到这话,萧玠紧锁的眉头缓缓舒展。 他就说,这招怎么可能出错。 「对你,自然是要花些心思。」 沈珍掩面扶额。 定王殿下,我还真没在夸你。 —— 这日,萧玠正和了空大师在后院下棋,沈珍就在一旁品茗观战。 「师傅,你别下这儿,下那儿。」 了空大师念了句佛号:「观棋不语真君子。」 秋杏在一旁掩唇浅笑:「就姑娘这个臭棋篓子,还想教大师下棋呢。」 「秋杏,胆肥了啊。」 萧玠看着她们主仆二人拌嘴,眼中满是笑意。 「姑娘。」 春桃匆匆来报,与沈珍耳语了几句。 只见沈珍皱起了眉头:「不是还有两月吗?」 「说是柳姨娘自个儿滑了一跤,早产了。」 「回府。」沈珍当机立断道。 萧玠放下棋子:「我送你。」 沈珍心中惦记着府中事,闻言也只是胡乱地点点头,并未拒绝。 她在想,今日之事,究竟有没有徐氏的手笔。 虽说柳氏的胎是由大娘子看顾的,但若是柳姨娘自个儿不当心弄掉了孩子,亦或者一尸两命,怎么说都怪不到徐氏头上去。 如果徐氏真的做了些什么…… 沈珍揉揉眉心。 是她着急过了头才会找上如此蠢笨的柳氏。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斗不过徐氏,也助不了自己。 柳氏这步棋,废了。 第16章 早产 沈珍和萧玠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眼下沈国公和沈长平都在上朝,府中只有徐氏一个当家人,她若是想动些手脚,那是再容易不过。 沈珍转动着手中的佛珠稳定心神。 虽说她已决定放弃柳氏这步废棋,但她还是不希望让那个孩子白白送命。 孩子,终究是无辜的。 不消片刻,赵荣便将马车赶到国公府门口。 沈珍掀起帘子一跃而下,甚至都没等春桃等人搀扶便匆匆步入府中。 萧玠忽然很不高兴,黑沉的脸色看得赵荣胆战心惊:「殿下怎么了?」 定王殿下垮着个脸,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高兴」的气息:「她没和我告别。」 赵荣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好半晌才憋出一个字:「啊?」 我的殿下您就为这点小事不高兴啊。 您还是我们追随的那个英明神武的定王殿下吗? 赵荣转移话题:「那殿下我们现在去哪儿?」 「回府。」萧玠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养神。 「我们不帮帮七姑娘?」 「她若需要我帮忙,方才就会开口。」 萧玠掀起帘子,盯着国公府的门匾看了好一会儿,千言万语最后化为一句:「走吧。」 她不说,他便不做。 他尊重她的想法与选择。 柳氏的院子早已乱作一团,丫鬟们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屋内传出女子凄厉的喊叫声,听得人心尖发颤。 徐氏就这么大喇喇地坐在院中,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喝杯茶。 「女儿见过母亲。」 「哟,七丫头怎的回来了?」 见到沈珍,徐氏的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又恢复正常。 「女儿礼佛归来,见府中寂静一片,唯有柳姨娘这里热热闹闹,便过来看看。这是出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事。」 徐氏放下茶盏,拿帕子摁摁嘴角:「今日柳姨娘去花园散步,经过长廊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以致早产。现如今府医和稳婆都在呢,出不了什么事。」 最好出什么事。 当然,后半句话徐氏是断断不敢说的。 徐氏也不是个傻的,虽说眼下是动手的最好时机,但事后论起来她是怎么都洗不干净的。 「那我便陪母亲在这儿等一等吧。」 沈珍垂下头,乖乖站在徐氏身后。 也不知等了多久,久到沈国公和沈长平都回府了,屋内才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稳婆朝着匆匆赶来的沈国公报喜:「恭喜国公爷,是位小公子。」 沈国公闻言仰天大笑,连说了三个「好」字:「赏!全部重重有赏!」 「多谢国公爷!」 柳氏身边的丫鬟将孩子抱了出来。 沈国公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快!让我抱抱!」 丫鬟将孩子交到他的手中。 「恭喜父亲喜获麟儿。」 沈珍看着牙都快咬碎的徐氏,微微勾起唇角。 徐氏不舒坦,她便舒坦了。 她像是不经意间提起:「父亲可要好好谢过母亲。柳姨娘这胎一直是母亲在照顾,尽管最后出了点意外,可柳姨娘孕中一直是母亲在操劳,母亲功不可没。」 说到这个,沈国公便有些不悦,责骂了徐氏两句:「你是怎么照顾人的?都快生了还能让她摔一跤。还好孩子没什么事,否则我定要拿你是问。」 徐氏也十分委屈。 明明是柳氏自己摔的,就因为沈珍的三言两语便将火烧到了她身上,她真想喊声冤枉。 但是沈国公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他刚出生的儿子,哪里还看得见她的委屈。 徐氏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目露凶光。 生下来算什么本事,养的大才叫本事。 柳氏,且看你们母子能笑到几时。 第17章 八妹妹 沈国公给柳氏的孩子取了个「安」字。 沈长安,便是这孩子的名字。 早产的孩子身子骨难免弱些,徐氏便想将这孩子接到正院抚养。 「老爷,你看这孩子连哭声都这么弱,以后必得精细养着。柳姨娘才生产完,日后还需要坐月子,怕是无暇看顾。不如将孩子养在正院,一来正院的稀奇珍品总比柳姨娘这儿多,可以给孩子补补身子,二来我也生养过几个孩子,自然知道如何照顾一个年幼的孩子。老爷您看,可好?」 沈珍哪能不知道徐氏在打什么算盘。 将孩子养在她的名下,一来等孩子大了可以离间柳姨娘和孩子的母子之情,二来还能借这个孩子邀宠,一石二鸟,真是一出好计。 「父亲,女儿却觉得不妥。」 沈国公眯起双眼:「哦?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妥?」 「母子之情最是难以割舍。母亲若是强行将长安养在膝下,岂非是与柳姨娘结怨,以致后宅不宁?若是让圣上知道父亲连府内之事都管不好,又怎么会委以重任呢?」 沈国公皱起眉头,显然是对沈珍说的话上了心。 徐氏见状心中暗道不妙:「阿珍多虑了。圣上日理万机,又怎会管臣子的后院之事呢?」 「哎,母亲此言差矣。虽说宫中最得宠的是宸贵妃,但她从未有逾矩犯上之事,可见皇后娘娘将后宫打理得多么井井有条,这也恰恰说明圣上看重家宅安宁之事。圣上一贯夸父亲家风严谨,母亲是要在圣上面前打父亲的脸吗?」 「可是…」 徐氏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沈国公打断:「够了!阿珍说得对,长安便留在柳氏身边由她照拂。」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若是柳氏照顾不周,再接到正院由你抚养也不迟。」 这一局,谁都没赢。 沈珍和徐氏深知这是沈国公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多说无益只会适得其反。 她们对视一眼,眼中迸发出激烈的火花:「是。一切都听老爷(父亲)的。」 「爹爹!爹爹!」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只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约莫十四五岁堪堪及笄的少女跑了进来:「爹爹,我听说柳姨娘生了弟弟,我可以看一看弟弟吗?」 瞧她的样貌年纪,沈珍猜测,这应该是她的八妹妹——沈玉。 沈国公平日里对这个最小的女儿也是宠得很,微微俯下身子给她看看襁褓中的沈长安。 沈玉童言无忌道:「弟弟好可爱啊,但是怎么感觉和爹爹长得不太像呢?」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当初柳氏一事,沈国公心里本就有个疑影,如今被沈玉这么一提,他不由得仔细端详起沈长安的相貌。 「刚出生的孩子,眉毛都没长出来,八妹妹能看出个什么名堂。」沈珍将话岔了过去。 沈国公也觉得自己是傻了,但心中到底还是留了个疙瘩。 沈珍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屋里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那便滴血验亲吧。」 只见柳氏身着里衣,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而出,扶着门框轻咳两声。 沈国公的心中升起几分怜惜:「你刚生完孩子,下地做什么?还穿得如此单薄。」 柳氏跪地叩首:「妾身卑贱,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但妾身的孩子绝不能被人戳脊梁骨!既然国公爷疑心孩子的血统,那不妨滴血验亲,打消国公爷心中的疑虑。」 沈国公思虑再三,最终还是应了下来:「来人,备水。」 「且慢。」 沈珍出言制止:「父亲,女儿想一人备水可动手脚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不如这样,让大娘子、父亲、柳姨娘和我身边的人各备一碗水如何?」 「你说得也有道理。就按照你说的办。」 四碗水很快就被端了上来。 沈国公扎破沈长安的手指往四碗水里滴了四滴血,随即又扎破自己的手指分别往碗里滴了血。 不过片刻,两滴血便融在了一起。 四碗水里皆是同样的场景。 柳氏望着沈国公默默流下两行清泪,朝着他磕了一个头。 沈国公愈发心软,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披上大氅:「委屈你了。以后我不再有疑心。」 沈珍看向对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沈玉:「八妹妹可满意了?」 「珍姐姐这是何意?我本就是随口一说罢了。或许弟弟长得不像爹爹长得像柳姨娘呢。」沈玉咧嘴一笑,无辜地摊摊手。 「说得也是。」沈珍望着她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她这个八妹妹,看起来可不似表面那般单纯。 第18章 陷害 正院 徐氏怒气冲冲地步入院内,接过婢女手中的茶盏一饮而尽,将茶杯重重地搁在桌上:「沈珍这个小贱蹄子!」 屋内的丫鬟婆子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把耳朵闭起来,当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大娘子。」 在屋外侍候的丫鬟掀起珠帘走了进来:「八姑娘在外求见。」 徐氏烦心地摆摆手:「不见不见!谁来我都不见!」 「母亲在为何事烦心?」 沈玉步入屋内,朝着徐氏略一施礼:「母亲莫怪,女儿实在见不得母亲烦忧,愿意为母亲分担一二。让我猜猜,母亲是在苦恼珍姐姐的事,可对?」 徐氏的脸色缓和了些。 沈玉是姨娘韩氏所出,但自小在她的跟前承欢膝下,与她的关系还算亲近。 「你说得对。七丫头也是个不识好歹的,我都不欲与她多纠缠,她竟然还揪着我不放!」 沈玉走到她的身后,伸手揉着她的太阳穴:「母亲无需怕她。您是这府中的当家主母,尽管拿出您大娘子的款儿来压她就是了。」 沈氏舒服地闭上眼,闻言也有几分犹豫:「可是大哥儿不让我再和她作对…」 「这哪是和她作对?您是她的母亲,怎么管教她都是应该的,若是珍姐姐总是这般桀骜不驯,不是让外头的人看我们国公府的笑话?」 「这府里头只有你最懂我。」沈氏睁开眼,慈爱地握住她的手。 沈玉扶着她的手坐下:「珍姐姐敢在府中如此嚣张,靠的无非是柳姨娘母子,若是柳姨娘的孩子出了什么事,而这事又是珍姐姐做的…」 后面的话她没有再说下去。 徐氏目光幽深,脑中已经形成了一个计划,笑着拍拍她的手:「玉儿真是为娘的贴心小棉袄。」 沈玉亲昵地靠在她的怀里,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母亲,您也真是我的好「母亲」。 —— 深夜。 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丫鬟悄悄来到遥园,见四下无人,便拿出一只细小的竹筒轻轻戳破窗户纸,吹出一阵迷烟。 早已有所察觉的沈珍双手抱臂靠在窗边,坏心眼地伸出手指堵住竹筒的口子。 「扑通」 门外传来丫鬟倒地的声音。 秋杏和春桃赶紧将人搬了进来。 「姑娘怎的知道今晚会出事?」春桃问出心中疑惑。 「猜的。」沈珍穿好衣服,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白日里她看见沈玉往正院去便知道一定会出什么事。 果不其然,今晚正院那边便按捺不住了。 徐氏怕是还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殊不知那丫鬟一踏进遥园她便察觉到了。 沈珍将杯中剩下的茶水泼在那丫鬟的脸上,只见那丫鬟悠悠睁眼,待看清面前之人后面露惊恐。 「嘘——」 沈珍伸出食指抵在唇上,拿出一把匕首在她的面前晃悠:「我问你答,实话实说,好吗?」 丫鬟点点头。 「徐氏派你来做什么?」 丫鬟眼神躲闪,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 沈珍将匕首抵在她的喉间:「你说,我若是用这把匕首割开你的喉管,需要多久你的血才会流干?」 丫鬟不由得往后退,但是有秋杏和春桃堵着,她想逃却逃不掉。 「你放心。」 沈珍擦拭着手中的匕首:「你只要说实话,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丫鬟拼命朝着她磕头:「七小姐饶命!七小姐饶命!」 「我的耐心有限。我问你,徐氏派你来做什么?」 丫鬟赶紧将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大娘子派我来将这样东西埋入七小姐的院中。」 她递上一个扎满银针的巫蛊娃娃,那上面写着沈长安的生辰八字。 徐氏…沈长安…八字…巫蛊娃娃…… 电光石火间,沈珍将一切都串了起来,抚掌而笑:「我的好母亲,真是好算计。」 秋杏不由得皱起眉头。 这条计谋未免太恶毒了些。 「姑娘,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那自然是…将、计、就、计。」 沈珍拿起茶杯,掩盖住眼底的情绪。 戏台子都已经搭好了,她怎么能让这出戏唱不起来呢? 母亲,咱们台上见真章。 第19章 算计 沈长安病了。 病得严重且突然。 就连府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沈国公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老爷。」 得了消息的徐氏匆匆而来:「安儿怎的了?」 沈国公叹了口气:「安儿这病来势汹汹,就连府医都看不出问题,若是再不好起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说到此处,屋内传出女人低低的呜咽声。 徐氏拿帕子摁摁眼角,装的一派温柔贤淑的模样:「可怜的孩子…」 沈国公扶住跪坐在摇篮旁的柳氏的肩膀:「我已经派人向宫中递了牌子,请一位太医来为安儿诊治。你放心,安儿定会没事的。」 柳氏扑进他的怀里小声啜泣:「老爷,安儿若是有什么事,妾身也不活了!」 沈国公心中也不好受,只能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小厮很快便将太医请了回来。 「见过国公爷。」太医捻捻自己的山羊胡,朝着沈国公拱手作揖。 「先生不必多礼。」 沈国公摆摆手:「烦请先生看看幼子。」 太医搭上沈长安的脉,沉吟片刻便下了诊断:「回国公爷,令郎乃是中毒所致。」 「中毒?!」 沈国公心中一惊:「可有法子能解?」 「此毒并不难解。待老夫开几贴药为令郎服下,不出三五日便可痊愈。只是…令郎本就是早产,经此一遭,日后怕是会汤药不离口啊。」 此话一出,沈长安算是彻底无缘国公爵位了。 毕竟,国公爷不会是一个病秧子。 柳氏哭着求沈国公为她做主:「国公爷,我们母子只想本分过日子,从未觊觎过府里的一分一毫,不知得罪了何人,竟要遭此灭顶之灾!还请国公爷为我和安儿做主!」 「你放心,这件事自然是要查清楚的。最容易动手脚的…不过是安儿的吃食。老先生,烦请您看看。」 太医接过沈长安的汤药放在鼻间闻了闻,不由得皱起眉头:「国公爷,这药有些不对。」 「还请老先生指教。」 「这药闻着味道发酸,怕是有什么东西与药材发生反应才会如此。」 沈国公面色铁青:「给我查!二公子的汤药是谁负责的!这些个脏东西是怎么混到二公子的汤药中去的!」 一丫鬟哆哆嗦嗦地跪了下来:「国公爷饶命!二公子的汤药一直是由奴婢负责的,但奴婢绝不敢谋害二公子啊!还请国公爷明鉴!」 「那你说——将你煎药的过程,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说清楚!」 「是…」 丫鬟与徐氏飞快地对视一眼,俯首叩地:「奴婢煎药都是亲力亲为,从不敢假手于人。只是在奴婢煎药的过程中,只有七姑娘身边的秋杏来问过奴婢这是否是给二公子煎的药。秋杏也打开了药罐盖子看奴婢的药煎得怎么样,除此之外便再无旁人。」 沈国公抬手招来一个小厮:「去,把七姑娘请来。」 沈珍早已在遥园等候多时。 待小厮一来,她便二话不说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好戏,终于开场了。 「老爷别生气,七丫头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她身边的丫头都是有主意的,怕就怕七丫头听了些谗言,一时错了主意。」 徐氏捏着沈国公的肩膀,像是在为沈珍辩解:「老爷一会儿好好跟七丫头说。七丫头也是个急脾气,待会儿上了头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哎,母亲此言差矣。」 沈珍走了进来,捻动着手中的佛珠,面带笑意:「女儿一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徐氏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好脾气个鬼。 沈国公指着跪在地上的丫鬟:「阿珍,这丫鬟说她给安儿煎药的时候只有你的婢女秋杏去瞧过,是也不是?」 秋杏不卑不亢地下跪:「禀国公爷,确有此事。秋杏确实问了这是否是给二公子煎的药,也的确打开盖子看药煎得怎么样,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见她如此敞亮,沈国公一时之间也有些拿不准,还是徐氏迫切地出了主意:「老爷,眼下这情况,怕是要搜院啊。若是没有搜出些什么倒也罢了,也好还七丫头一个清白,但若是搜出些什么不应该的东西,人赃俱获,谅七丫头也抵赖不得!」 沈国公捋捋胡子,望向老神在在丝毫不惧的沈珍:「想必七丫头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沈珍耸耸肩:「随父亲和母亲的意就是了。」 沈国公一声令下,几个凶神恶煞的婆子便进入遥园搜查,自然也被她们找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一个巫蛊娃娃和一包未用完的药粉。 经太医查验,此药粉和沈长安中的毒一致。 柳氏目眦欲裂,朝着沈珍扑了过来,幸好被春桃拦下。 「七姑娘,妾身自问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如此害我孩儿!」 「蠢货。」 沈珍丹唇轻启,拿起那只巫蛊娃娃甩到地上:「父亲,您觉得这是女儿的字迹吗?」 沈珍的字一向自成一派,不似别的女儿家习那簪花小楷,她的字犹如她的人,狂放潇洒,一般人还真学不来。 尽管这只巫蛊娃娃上的字已像了九成,但到底还是失了风韵,横钩撇捺与沈珍的笔法相差甚远。 总而言之,这并不是沈珍的字。 徐氏也没指望一只巫蛊娃娃就能定沈珍的罪,她又将话题引到那包药粉上:「老爷,保不齐这巫蛊娃娃上的字是七丫头的婢女代她写的呢。再者说,秋杏也是亲口承认打开药罐盖子的,这包药粉又是从七丫头房中搜出来的,铁证如山啊。」 「母亲这话说的,好像亲眼瞧见秋杏下毒了似的。」 沈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看向那名煎药的丫鬟:「我且问你,秋杏是以什么方式下的毒?」 「秋杏姐姐是事先将药粉藏在指甲里,待打开药罐盖子,手指微动,药粉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二公子的汤药中。」 丫鬟回答得十分流利,看起来像是事先演练过很多遍。 「确实是个可行的办法。」 沈珍点点头,目光陡然间变得凌厉:「那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一,你既说秋杏是将药粉藏在指甲里,那她藏的是哪根手指?二,那日秋杏的手上涂的是什么颜色的丹蔻?这么重要的细节,你不会不记得吧。」 丫鬟一噎,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回答道:「约莫…约莫是食指,涂的是…凤仙花色儿的丹蔻。」 还不等沈珍说话,跪在地上的秋杏便先笑了。只见她伸出自己的手,水葱似儿的指甲唯有食指和中指是光秃秃的,指甲上也并未涂任何丹蔻:「禀国公爷,奴婢为了能更好地伺候七姑娘,两只手的食指和中指从不留指甲,在普隐寺便是如此,遥园众人皆可证明。而且奴婢从不、喜、丹、蔻。」 丫鬟的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辩解:「许…许是奴婢记错了…」 「你这一记错,可是差点要了我和秋杏的命啊。」 沈珍笑笑,抬手轻拍:「我这里也有一人证,父亲不妨也听听,可别偏听一人之言。」 春桃将昨晚的丫鬟带了上来。 徐氏一见到她便知道自己完了。 昨夜见这丫鬟没回来,她的心里便是七上八下的。她原本是想将这丫鬟杀人灭口的,结果谁承想这人竟然直接失踪了。她只能安慰自己,这丫鬟许是猜到了她的用意,害怕得躲了起来,没想到…竟然是被沈珍抓住了! 那丫鬟对上徐氏的眼神,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沈珍昨晚的话。 【事情失败了你是个死,那你猜,如果成功了你会活下来吗?】 会吗? 当然不会。 以徐氏的心狠手辣,怎么可能让她这个知情人活着,必是巴不得死无对证。 丫鬟收回视线:「奴婢见过国公爷。」 沈国公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将你知道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丫鬟将她所知道的所有事娓娓道来,包括徐氏是如何让她找人模仿沈珍的字迹,又是如何让她趁天黑迷晕沈珍将巫蛊娃娃和药粉放在沈珍院中。 「污蔑!这是污蔑!」 徐氏惊声尖叫:「国公爷可千万不要听她瞎说!」 沈国公皱皱眉:「继续说!」 「国公爷可以尽管派人去搜,替大娘子模仿字迹的那位先生此刻正被大娘子扣在院中,想来还未处理干净。」 「去查!」 小厮忙不迭地跑了出去,不消片刻便抬了一位牛鼻子老道回来:「禀国公爷,等我们赶到时,人已经被打晕了,正从角门运出去。」 「拿水泼醒他。」 小厮打了盆水浇在那老道身上。 老道睁开眼,被面前的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离他最近的大娘子求救:「大娘子救我!我都是听你的吩咐才这么干的啊!」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哪还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徐氏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想说些什么却开不了口。 「你这个毒妇!」 沈国公狠狠抽了她一巴掌,气得手都在发抖:「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害了安儿,又让阿珍当了替死鬼,你这个大娘子可真是好算计!」 徐氏呆呆地捂着脸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抱着他的腿哭了起来:「老爷,我这么做都是为了阿娆和长平啊!」 「你还有脸提他们!」 沈国公一脚踢开她:「他们应该以有你这种母亲为耻!」 柳氏扑到徐氏的身上,拼命拉扯着她的头发和衣服,拳头也不停地朝她身上挥舞:「大娘子!你害得我们母子好苦啊!」 天亮了。 戏唱完了,一切都该结束了。 沈国公下了最后的命令,将大娘子禁足在正院,不许任何人探视,无事不得出,并且夺了她的掌家之权,由太夫人暂代。 这一举动无疑是要了徐氏的命,但任凭她怎么哭怎么求沈国公都丝毫不为所动,最后她竟一口气没提上来,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抬出去。」 丫鬟们目不斜视,麻溜地将徐氏抬回正院。 沈国公扫视了一圈在场众人,拿起那个巫蛊娃娃丢在煎药的丫鬟面前:「拖下去。」 「国公爷饶命!国公爷饶命!」 丫鬟的求饶声愈来愈远,直到消散在风中,再无声响。 「至于你——」 沈国公眯起眼,看向那个说出真相的丫鬟,似是在思考应该怎么处置她。 沈珍开了口:「这个丫鬟也算是戴罪立功,父亲不如罚她去小佛堂做个洒扫丫头吧。」 「也好。就按你说得办。」 丫鬟彻底松了一口气。 还好,命是保住了。 她朝着沈珍和沈国公磕了一个头:「奴婢叩谢国公爷和七姑娘。」 最后,沈国公好生送走了目睹全程的太医,只见他拿出一锭金子悄摸递给太医:「老先生,今日之事还请您…」 「使不得,使不得!」 太医拒绝了他的好意,并朝他拱手作揖:「老朽明白,令郎只是普通的风寒,不日便会好转,至于其他,老朽一概不知。」 沈国公也回了一礼:「多谢老先生。」 沈珍施施然起身,走到柳氏面前蹲下:「柳姨娘,现在可明白是谁要害你了?」 柳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七姑娘…求七姑娘庇护我们母子!」 「我这人一向不喜欢愚蠢的人。」 沈珍不动声色地抽回手:「事不过三。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价值了。」 柳氏茫然地看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儿,默默流下了眼泪。 她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沈珍迎着阳光向外走,恍惚间她仿佛看见了六岁的沈珍朝她跑来。 她抬起手遮住刺眼的阳光。 阿珍…你应该也很畅快吧。 可是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第20章 言和 自从徐氏的掌家大权由太夫人暂代之后,慈宁堂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那些个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来请安的姨娘,现在恨不得日日在太夫人跟前侍奉。 沈珍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人「孝顺」的嘴脸,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 「七妹妹。」 沈愉好不容易逃脱姨娘李氏的「魔爪」,得以到沈珍身边喘口气。 「六姐姐还是快快放下帕子,先来喝杯茶吧。」 「七妹妹只管笑话姐姐。」 沈愉垂下眼眸:「姨娘想让我执掌中馈。」 「六姐姐已到适嫁之龄,是该学起来了。」 「七妹妹怎的不学?你我只相差一岁。」 沈珍闻言却摇了摇头:「我没打算嫁人。」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男儿多薄幸。 她不相信那些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爱情,因为她觉得没有哪个男人会待一人永远如初。 只是…… 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人的身影。 沈珍甩甩头,为沈愉斟了一杯茶。 「胡说!」 沈愉难得板起了脸:「七妹妹净说胡话。」 沈珍笑笑,岔开话题:「六姐姐不愿习中馈之事?」 「怎会不愿?但我不喜欢姨娘这样…」 沈愉看着一旁正在谄媚讨好太夫人的李氏,叹了口气:「我知道姨娘是为了我好,但是聪慧如太夫人怎会看不出她的用意?在太夫人面前,我们都是跳梁小丑罢了,这让我面上臊得慌。」 「祖母年事已高,大哥哥还未娶妻,徐氏又…」 沈珍欲言又止,话锋一转:「我和八妹妹都还小,家中之事还得托付于两位姐姐。」 「七妹妹可别想着自个儿偷懒,将事儿全甩给我和六妹妹。」沈娆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 沈珍摇着扇子:「五姐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阿珍怎的听不懂。」 沈娆笑着伸出食指点点她的额头:「你啊。大哥已经和父亲商量过了,祖母年纪大了,由她掌家难免有心无力。我这些年在母亲身边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所以这次还是让六妹妹与你多历练历练。」 沈珍也没想到沈长平会为她争取掌家之权:「你和大哥不怪我吗?」 「为何要怪你?做错事的是母亲,是她想要陷害你,你只不过是自证清白罢了,这都是母亲咎由自取。我和大哥一向恩怨分明,也有头脑和主见,不会偏信偏听。」 沈珍愣住了,心中对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多谢。」 沈愉适时出来调节气氛,拿着帕子掩嘴笑:「哎呀,七妹妹还是没能逃得了啊。」 沈珍仰头靠在椅子上,拿扇子遮住脸:「头疼。」 「好了。听说醉仙楼出了新菜式,两位妹妹可要和我一道去尝尝?」 沈珍来了兴趣:「可是五姐姐做东?」 「你个小妮子,就知道惦记我手中这点私房银子。」 沈娆笑道:「既是我提出来的,那自然是由我做东,七妹妹可愿意赏脸?」 「五姐姐都这样说了,阿珍定是要凑这个热闹的。」 正当她们告别了太夫人打算离开之际,沈玉却突然出现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三位姐姐要去哪儿?能带玉儿一起去吗?」 三人面面相觑。 「不能。」沈珍表示拒绝。 沈玉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眼里泛起水雾:「是妹妹做错了什么吗?才让七姐姐如此讨厌我?」 「你没做错什么。是我没由来的讨厌你。」 这下把沈玉整不会了,憋了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最后还是沈娆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八妹妹便跟我们一起去吧。都是姊妹,别闹得太难看。」 她扯了扯沈珍的袖子,小声说道:「就当卖我个面子。」 「既然五姐姐都这么说了,阿珍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沈玉福了福身:「七姐姐,玉儿年纪尚小,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姐姐见谅。妹妹在这里给姐姐赔罪了。」 她这话,是打算和沈珍言和了。 但是沈珍却不吃她这一套,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沈娆却握住她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你不必给我赔罪,因为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看在两位姐姐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与你交恶。」 沈珍眯起眼:「当然,前提是你没有做什么错事。」 沈玉展露笑颜:「多谢七姐姐!」 这个八妹妹,还真是能屈能伸。 第21章 想你 有了沈国公发话,太夫人便将掌家之权交由沈愉和沈珍分管。 春桃领了库房的钥匙,抱着一大叠账本回了遥园。沈珍一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便摁着太阳穴喊头疼。 「姑娘,早学晚学都是要学的。早些看完还能早些轻松。」 春桃笑着将笔塞到她的手中,秋杏也递上一个算盘:「春桃说得对。姑娘还是快些开始吧。」 好在沈珍聪慧,学什么都一点即通,很快便将账目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还发现了些许不对劲。 她将账目对不上一事告诉了沈国公。 沈国公派人细细查验之后,发现竟是徐氏中饱私囊,吞了不少钱财贴补娘家,气得他赶到正院狠狠将徐氏责骂了一顿,并且勒令徐氏迁居小佛堂悔过。 小佛堂这地方,说好听点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说不好听的那儿就是个幽禁人的居所,正常人进去不死也疯。 听说徐氏被丫鬟婆子从正院拉走的时候,嘴里还不干不净咒骂着沈珍不得好死。 不过这都跟沈珍没关系。 毕竟也不是她让徐氏偷国公府的银钱补贴娘家,怎么都怪不到她头上去。 这日,沈珍正在院里晒太阳,只见春桃匆匆来报:「姑娘,国公爷派人来请你去前厅一趟。」 沈珍拿下挡在脸上的书,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不由得眯起眼:「父亲可有说是什么事?」 「不曾。」 「那便去看看吧。」 希望别是来找她麻烦的。 主仆二人来到前厅,沈珍向沈国公行了一礼:「女儿见过父亲。」 还没等沈国公说话,旁边便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奴婢泰安公主府掌事姑姑善秋,见过七姑娘。」 「姑姑不必多礼。」 「奴婢是奉公主之命前来给七姑娘送邀帖的。三日后,请七姑娘赏脸参加公主所举办的赏花宴。」 沈珍接过邀帖:「只我一人?我与泰安公主似乎并不相熟。」 善秋笑得意味深长:「公主的邀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到的,自然是有人希望七姑娘来的。」 沈珍的脑海中不知怎的浮现出萧玠的脸来。 「我明白了。多谢姑姑。」 善秋福了福身:「既然邀帖已经送到,那奴婢就先告辞了。」 「姑姑慢走。」沈国公赶忙差人好生将善秋送出去。 待人一走,他便将目光放在沈珍身上,上下打量:「你在外边认识了什么人?竟然能搭上泰安公主这条船。」 沈珍吐出两个字:「定王。」 沈国公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嘴里的一口茶也差点喷出来:「什么?!」 「女儿在普隐寺时曾助定王殿下抓过贼人。」 沈珍并不想与他讲太多萧玠的事,否则他还不知道会怎么利用她与萧玠的关系。 沈国公摸了摸他的山羊胡,眼里闪着算计的光:「那你们…」 「我与定王殿下并不熟。」 沈珍打断他的话:「想必定王殿下也只是为了报相助之恩,才顺手向泰安公主要了一张邀帖。」 沈国公看起来有点可惜:「原是如此。」 —— 三日后。 沈珍来到泰安公主府。 「七姑娘,请跟奴婢来。」 丫鬟领着她往后院一处僻静地去,待彻底见不着人后,便福福身笑着离开了:「七姑娘请在此稍候片刻。」 「哎…」 聪慧如沈珍,怎会猜不到是谁做的? 能这么做的,有且只有那一人。 「定王殿下,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走了啊。」 萧玠从树后走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猜的。」 沈珍才不会傻到把自己会武功的事情告诉他。 她对他,还没有那么多信任。 「定王殿下,你找我来有何事?」 「想见你。」萧玠的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听不见。 「什么?」沈珍是真没听清。 萧玠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偏过脸,耳尖有些发红:「我说,我想见你。」 沈珍愣住了,她没想到萧玠如此直白。 万事开头难,说出了第一句,接下来的便没有那么难开口了。 「我知道,我不能贸然去国公府找你,所以我只能求泰安皇姐借着举办赏花宴的由头将你约出来。」 萧玠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很想你。」 扑通扑通。 沈珍感受着手掌下的温度和心跳,心里莫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殿下,您逾矩了。」 沈珍面无表情地抽回手,压下心底那一点奇怪的感觉:「您这种行为算得上是轻浮。」 沈珍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周到地做全了礼数,仿佛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似的。 她会对萧玠动心吗? 不,不会,连她的父亲都靠不住,难道别的男人就靠得住吗? 沈珍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感情,于她而言,是最最无用的东西。 第22章 泰安长公主 沈珍来到前院,那里有不少女子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投壶。 「听说了吗?今个儿沈国公府的七姑娘也来了。」 「那个勾引五皇子和定王殿下的狐媚子?」 最先挑起话头身穿绛紫色衣衫的女子捂住她的嘴,四处张望确认没人注意这边之后才松开了手:「妹妹可不要胡说。」 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满脸不屑:「满京城都知道的事,我可没有胡说。」 「可是那事儿不是李姑娘先…」 紫衣女子欲言又止道:「五皇子和定王殿下也只是路见不平才出手相助。」 「那只不过是为了掩盖真相的幌子。」 黄衣女子似是与李青墨关系还不错,处处向着她说话:「五皇子和定王殿下是多管闲事的人?摆明了是这个沈七勾引他们。瞧她那个样子就是不安分的,怕是指望着飞上枝头变凤凰呢!」 紫衣女子余光瞥到了什么,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 黄衣女子正说得起劲,被她这么一拉自然有些不悦,回头呵斥道:「你拉我做什么!」 一回头,她便看见了笑意盈盈的沈珍。 「姑娘似乎对沈七的意见很大?」 沈珍拿起旁边放着的箭矢,瞄准不远处的壶。 黄衣女子冷哼一声:「不敢。沈七姑娘身份尊贵,我们哪配有什么意见。」 「既知我身份尊贵,怎的还不快跪下给我磕个头?」 黄衣女子怔在原地,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 沈珍投出箭矢,只听「咚」的一声,箭矢掉入壶中,她回头朝着还在发愣的黄衣女子笑笑:「开个玩笑。」 「你!」 黄衣女子这才回过神来,气得想要冲上前,紫衣女子赶忙拦住了她。 沈珍又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支箭矢:「刚才我只是为了缓和气氛说了句玩笑话,但我接下来要说的…可不是玩笑。 说我勾引五皇子和定王殿下,你可有证据?如果没有,我是不是该去官府告你一个攀诬之罪?涉及两位天潢贵胄,这罪名可不小。或者,今儿个你说我是红颜祸水狐媚成性,那么反过来,我是不是也能如此说你?反正都没证据,孰是孰非,谁又在乎呢?你说…」 她将箭头对准黄衣女子,掷出箭矢,利箭擦过黄衣女子的耳畔,牢牢钉在背后的墙上:「对吗?」 「啊!」 黄衣女子被吓了一跳,跌坐在地上。 身后传来一阵掌声。 众人让出一条路,只见一位身着宫装的貌美女子缓缓而来,扫视了在场众人之后,将目光落在沈珍身上,又看了眼钉在墙上的箭矢,挑挑眉:「练过?」 「雕虫小技,怎敢在公主面前班门弄斧。」 沈珍向她行了个礼:「沈珍拜见泰安长公主。」 众人也纷纷跟着行礼:「拜见泰安长公主。」 「免礼吧。今儿都不必拘束,玩得尽兴。」 泰安长公主抓着沈珍的手,凑近她的耳边:「我算是知道清鸿为什么要求着我办这场赏花宴了。你的的确确是个妙人儿。」 「谢殿下夸奖。」 提起萧玠,沈珍又不由得回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她不想和他有过多交集:「我与定王殿下不过是点头之交。」 「哦——点头之交啊。」 泰安长公主笑得意味深长,看得沈珍心里瘮得慌:「看来还是我们家清鸿一厢情愿呢。」 这可把从小被夸天资聪颖的沈珍难住了。 她不懂什么是喜欢。 但是周围的人包括萧玠自己都在告诉她—— 他喜欢她。 可是喜欢,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第23章 比试 泰安长公主似是很喜欢沈珍,特意将她的位置安排在自己的身侧,并且和她说起了小话。 「刚才挑衅你的那个黄衣女子是内阁侍读学士家的嫡次女许盈,他父亲和李青墨的父亲是连襟。至于那个紫衣女子,她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庶女陈知云,一贯擅长巴结许盈和李青墨。」 沈珍饶有兴致地望向下面一脸愤恨的许盈,挑了挑眉道:「李氏一门三女嫁得倒都还不错。」 一位是宠冠六宫的贵妃,其余两位嫁的都是朝中正四品和从四品的大官,李家可真是风光无限啊。 提起宸贵妃,泰安长公主摇着扇子不屑地冷哼一声:「贵妃哪比得上当年…」 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瞥了沈珍一眼,止住话头:「不说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阿珍可会喝酒?不如陪我喝上一轮。」 沈珍正想答应下来,却听见下面传来一道声音:「本王陪皇姐喝可好?」 只见萧玠在众人的行礼声中缓缓而上,十分自然地在沈珍旁边落座,拿起面前的酒壶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朝着泰安长公主遥遥举杯:「这一杯,本王敬皇姐。」 「你还真是护犊子护得紧。」 泰安长公主揶揄的目光在他们二人身上打转。 「那是自然。毕竟这世上有且只有一个沈珍,她便是她,无人可以代替。」 「殿下慎言。你我的交情似乎没有好到能说这些话的份上。」 这话说得好像非她不娶似的。 萧玠被她的话噎住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战无不胜的定王殿下头一次吃瘪竟是因为一个女子,倒是稀奇。 「清鸿还需努力啊。」 泰安长公主掩着扇子笑道:「别理他阿珍,想喝就喝。若是不够,我让人从酒窖里给你取一坛带回家去。」 「多谢长公主殿下。」 沈珍馋这酒已经馋了许久,可算是逮着机会让她喝上一杯了。 萧玠也拦不住她,怕她喝醉,只能待她喝完便收了她的杯子:「这酒烈,莫要贪杯。」 沈珍瞪了他一眼:「殿下是否管得太宽了?」 定王殿下脸不红心不跳,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字:「否。」 沈珍气极,努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翻白眼。 真的是,好不要脸这厮! 位于下首的许盈看着上面谈笑风生的三人捏紧了手中的酒杯,只见她咬咬嘴唇,心一横站了出来:「长公主殿下,臣女想单是赏花喝酒难免无趣,不如来些活动助助兴可好?」 「哦?那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泰安长公主也来了兴致。 许盈眼神闪烁,笑着看向沈珍,似是胸有成竹:「沈七姑娘可愿与我比试?」 「不愿意。」沈珍拒绝得干脆。 许盈愣了,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为何?」 「你让我比试就比试,凭什么?」 不过这到底是泰安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沈珍也不好太扫主人家的兴:「既然如此,可有什么彩头?」 许盈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最后摘下发髻上的金钗:「这只金钗是贵妃娘娘赏我的,拿这个做彩头应该够分量吧。」 沈珍放下茶杯站了起来:「不知许姑娘是想比文还是比武?」 许盈也曾听过有关她的传闻,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比武。」 「那你想怎么比?」 「就比投壶。」 许盈朝着上首坐着的两位天潢贵胄福了福身:「还请长公主和定王殿下做个见证。」 「本王就算了。」萧玠表示拒绝。 许盈面上带着些许不甘心:「是。那还请长公主殿下做个见证。」 「没问题。本宫向来公平,但如果某人想要耍什么心机的话,本宫也绝不会轻饶!」泰安长公主像是在敲打着谁。 许盈和沈珍一同应下:「是。」 宫人们很快便将投壶所需要的东西准备齐全。 沈珍却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沈七?」泰安长公主不解道。 「禀长公主殿下,沈七可否站在此处投壶?」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就连泰安长公主也十分惊讶:「你确定吗?这么远的距离。」 「沈七既说得出便做得到。」 「那好,本宫如你所愿。」 比试开始。 许盈掷出一箭,轻轻松松投入壶中。 她挑衅地看了沈珍一眼,紧接着又投中了两支箭:「该你了,沈七姑娘。」 沈珍意在速战速决,只见她一左一右各执起一支箭,瞄准了下面的壶。 许盈变了脸色:「你想投双耳?!」 沈珍没有说话,只是专心投出两支箭。 只听「铮」的一声,正中壶耳。 沈珍又拿了两支箭,重复上述动作,结果亦是如此:「不管来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满意了吗?许姑娘。」 「许盈——」 许盈咬着牙奉上手中的金钗:「甘、拜、下、风。」 第24章 邀约 天色渐晚,暮色渐浓,赏花宴也进入了尾声。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沈珍起身准备告辞:「多谢长公主殿下款待。」 「客气。」 泰安长公主握住她的手:「我很喜欢你,下次也尽管拿我当幌子,我很乐意。」 还不等沈珍说话,萧玠便抢先一步应了下来:「多谢皇姐。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为皇姐办事,荣幸之至。」 「油嘴滑舌。不过倒是许久,没有看到清鸿这副模样了。」 泰安长公主叹了口气,似是想到了从前的事,眼中带着些许怀念,对上沈珍疑惑的目光,便向她解释道:「没有谁生来就是沉稳的。清鸿从前也是个调皮的,尤其是他那张嘴,都能给你说出花儿来。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变得寡言少语,变得不苟言笑,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害怕。」 沈珍不由得脑补出一个潇洒恣意的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形象。 曾经的他或许也曾和他的好兄弟们快意江湖,也曾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也曾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咳咳。」 萧玠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皇姐,从前的事还是莫要再提了。」 「哎呀呀,清鸿还会害羞啊。」 「时候不早了,我先送阿珍回去了。」萧玠竟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珍也给了他一个台阶下:「长公主殿下,沈珍先行告辞。」 「嗯。以后记得多来长公主府陪我说说话。」 「好。」 二人一同出了长公主府,萧玠想要送沈珍回去,却被她拒绝:「殿下,上次是事出紧急,这次不是。虽然我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但不得不为殿下的名声着想。」 萧玠又被她的话给噎住了,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沈珍自顾自地上了马车,突然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为何你会拒绝为许盈做见证?」 萧玠笑了:「因为我怕我会下意识偏向你。只要你在,你永远是我的首选。」 沈珍一怔,不自然地坐进马车里,待马车缓缓走远,她掀起马车窗户的帘子往后张望,檀口轻启:「多谢。」 萧玠询问身后的赵荣:「你听见了吗?」 「什么?」 「她说谢我。」萧玠上扬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来。 赵荣捂脸。 王爷,收收你那不值钱的样子吧。 —— 翌日。 宸贵妃早早便派人来「请」沈珍入宫小聚。 看来昨天的事儿已经传到宸贵妃的耳朵里了,说不准这里面还有许盈的添油加醋。 「我可以不去吗?」沈珍表示拒绝。 不过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答案自然是不能的。 前来传话的内监笑道:「沈七姑娘别让咱家难做。」 「好吧。」 沈珍也不再争辩:「我跟公公走一趟就是了。春桃留在家中,秋杏与我进宫即可。」 她的本意是觉得春桃性子较为鲁莽,所以让她留在家里等消息。结果春桃会错了意,待她们一走,便去定王府搬救兵去了。 沈珍坐上轿子,一路跟着内监进入角门,来到未央宫。 「停。」 内监掀起轿帘:「还请姑娘站在此处等候娘娘传召。」 现在正是烈日当空的时候,就算穿得再单薄,要不了一个时辰必定会热到昏厥。 看来,宸贵妃是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了。 沈珍并没有动:「既然眼下娘娘不想召见我,那便先回去吧,省得打扰娘娘休息。」 内监与轿夫面面相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外面的动静还是惊动了里面的人。 宫女匆匆来报:「沈七姑娘,娘娘请你进去。」 沈珍下了轿,整理了一番衣服发髻,便打算带着秋杏进去。 结果却被宫女拦下:「沈七姑娘,娘娘只让您一人进去。这位姑娘,不妨和奴婢去偏殿喝盏茶。」 她特意加重了「一人」两个字。 秋杏看向沈珍,无声询问她的意思,见她点头之后,才福了福身跟着宫女走了。 沈珍步入殿内,朝着上首的女子恭敬行礼:「臣女拜见贵妃娘娘。」 宸贵妃并没有让她起来,只是缓缓而下,走到她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沈七姑娘还真是随性洒脱,不同于常人。」 沈珍自然知道这不是在夸她:「臣女自小不在父母身边,长于山野乡邻,行为举止粗鄙惯了,还请娘娘勿怪。」 「呵。真是一张利嘴,难怪墨儿和盈儿都会在你手里吃瘪。」 宸贵妃冷笑一声:「起来吧。」 沈珍站了起来,飞快地打量了她两眼。 不得不说,宸贵妃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但是她总觉得这位贵妃娘娘有些面熟。 宸贵妃绕着她走了三圈,最后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看着她这张与自己有几分肖似的面容。 不,不是沈珍像她,应该是她像沈珍,或者说…像那个人。 「你说,本宫若下旨赐死了你,如何?」 沈珍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那娘娘可否让沈七死得明白?」 「无他。只是看你不顺眼罢了。」 「那未免太不划算了。用沈七的一条贱命连累贵妃娘娘的名声,换娘娘与国公府结怨,授文官以柄上谏…」 沈珍掰着手指头细数种种坏处,最后摇了摇头:「不划算。实在是不划算。」 「你倒是巧言能辩。」 宸贵妃松开了手:「既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蓄意勾引皇子,本宫就罚你五十大板,你服是不服?」 沈珍张张嘴正想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不服!」 只见萧玠大步走了进来,挡在沈珍面前:「当日之事是本王教小五那么做的,贵妃不如罚本王可好?」 「定王?」 宸贵妃眯起眼:「无诏私闯内宫可是重罪!再说了,定王殿下什么时候管起这等闲事了?难不成你们…」 「贵妃不必拿这种眼神看我们,本王与沈七之间清清白白,待了却今日之事后,本王自会向皇兄请罪。」 三人一时之间僵持不下。 只听外面传来内监尖锐的嗓音—— 「圣上到——」 第25章 圣上 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立于两侧低头行礼。 「贵妃这儿还真是热闹。」 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人步入殿内,看了眼在场三人,于上首落座:「哟,今个儿清鸿也来了。」 「臣弟见过皇兄。」 萧玠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臣弟前些日子在小五的诗会上以权压人,今日又私闯内宫,冒犯贵妃,还请皇兄治罪。」 嘉元帝略带戏谑的眼神落在沈珍身上:「为了她?」 萧玠回答得坦坦荡荡:「与旁人无关。是臣弟自己犯了浑。」 嘉元帝也不再多问,只是看向宸贵妃:「贵妃可否说说今日是出了什么事?」 宸贵妃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起来这事她也没占多大的理,所以她下意识地随便编了个理由:「臣妾…臣妾与沈国公府的七姑娘一见如故,于是便召她进宫说说话…」 嘉元帝久久没有说话,手指轻轻敲打着椅子扶手,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贵妃,朕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宸贵妃吓得花容失色,立马跪地叩首请罪:「圣上恕罪!臣妾…臣妾不敢欺瞒圣上…」 嘉元帝指着沈珍,心里有几分期待:「沈国公家的,你来说。」 他就是听说贵妃请了沈家女进宫才过来看看,因为那说不定是…… 「是。」 沈珍站了出来,跪在宸贵妃的身边,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经过就是如此,请圣上明鉴。」 嘉元帝似乎在她的身上见到了故人的影子:「抬起头来回话。」 待看清沈珍的面容之后,嘉元帝怔在原地,喃喃自语道:「阿楚…」 宸贵妃暗暗握紧了拳头。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嘉元帝回过神:「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单名一个珍字,珍宝的珍。」 「沈珍…是了,当年她确实给女儿取了个珍字…这些年,苦了你了。」 当年的事嘉元帝也略有耳闻,但是碍于彼此的身份,他不好插手臣子的家事,对于沈珍的事也是有心无力,只能时不时敲打沈国公几句,让他别太过分。 沈珍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番话,但她还是应了下来:「多谢圣上关怀。」 「好了,今日之事朕已知晓。贵妃,是你无理取闹了。」 宸贵妃只好咽下这口气:「是。还请圣上责罚。」 「那便罚你抄几卷佛经静静心吧。」 「是。臣妾领罚。」 嘉元帝意味深长地看向萧玠:「清鸿下次可不要这般鲁莽了。」 萧玠轻咳一声:「是。」 「想必今日你们也累了,都回去吧。」 「是。臣弟(臣女)告退。」 二人走了没多远,嘉元帝突然说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和你母亲很像。」 沈珍直觉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回头问道:「圣上认识我的母亲?」 嘉元帝只是笑笑:「回去吧。」 沈珍感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福了福身便和萧玠走了。 待二人走后,嘉元帝起身走到宸贵妃的身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今日之事,贵妃真的觉得是沈七做错了吗?还是,贵妃有私心?」 突如其来的压力让宸贵妃止不住地颤栗:「圣上说什么?臣妾听不懂。臣妾是真的觉得这个沈七品行不端,蓄意勾引皇子。」 「真的?」 嘉元帝眯起眼:「难道不是因为她是阿楚的女儿吗?贵妃难道忘了曾经与阿楚争锋相对的日子?」 宸贵妃许久才笑了一声:「圣上果然还记得她。」 嘉元帝松开手:「以后别找沈七麻烦。」 「圣上知道吗?其实今日臣妾叫沈七进宫是在赌,赌圣上会不会一听说是沈家女便赶过来看看。事实证明,臣妾赌对了。说到底,圣上还是没放下她。」 宸贵妃瘫坐在地上,痴痴地笑了起来,问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话语:「圣上当年封臣妾为贵妃,是真的爱臣妾,还是因为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容貌呢?」 「朕以为你心里明白。」 宸贵妃仰天大笑,笑着笑着就哭了:「是啊,臣妾的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惜啊,她宁愿怀上一个父不详的野种,也不肯入宫。」 最后这句话,她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思:「你也没有多么爱她。她临死前,求你好好照顾她的女儿。结果呢?结果她的女儿被赶去山上寺庙清修十年,你也不曾伸出援手,你对她的爱也不过如此。」 「你疯了。」 嘉元帝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拂袖而去:「传朕旨意,贵妃行为无状,即日起禁足于未央宫。」 内监战战兢兢应下:「是。」 宸贵妃留下两行清泪。 这个贵妃,这个替身,她已做得厌烦至极。 这样也好,也好。 —— 回去的路上,沈珍一直想着嘉元帝的那句话。 【你和你的母亲很像。】 她从未见过她的母亲,但是母女连心,在普隐寺的这十年里她曾无数次幻想过母亲的模样。 圣上认识她的母亲吗?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在想什么?」 萧玠还以为她在想宸贵妃的事:「没事了。都过去了。」 「在想我母亲的事。」 想了想,沈珍又补了一句:「我的亲生母亲。」 「你是在想皇兄那句话?」 「嗯。不知道圣上是不是认识我的母亲?」 她真的迫切想知道有关于她母亲的任何事。 萧玠皱眉思索,忽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关于这件事,我们可以去问母后。」 「太后?这不太好吧。」 「没事的。其实,母后也很想见见你。」 「太后怎么会想见我?」 对上某人闪躲的眼神,沈珍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只见她掩面扶额:「是不是你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 「我也只是说了一嘴…」 萧玠转移话题:「等过两日我带你进宫见见母后,问问过去的事。」 「太后娘娘会告诉我吗?」 沈珍倒是觉得未必。 「实在不行,我们去问皇姐。她应该也知晓一二。」 沈珍没有说话。 她怕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马车在国公府门口停下。 沈珍这才想起一件事:「对了,今日你怎么会去未央宫的?」 「是春桃来定王府求我帮忙的。」 「春桃真的是…」 「你也别怪她。她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 「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还是要谢谢你。」 萧玠想说些什么,但又怕她生气,最后只能叹了口气,说道:「那等我安排好了,再来接你入宫。」 「好。」 沈珍带着秋杏回府,随手拉了一个小厮问道:「国公爷现在在何处?」 「回七小姐,国公爷现在在书房。」 「秋杏,你先回遥园吧。」 沈珍打发走了秋杏,独自前往书房。 「叩叩。」 书房里传出一道声音:「进。」 沈珍推门而入,逆光而站:「父亲,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 沈国公有几分恍惚。 「关于我的——」 沈珍走了进来:「亲生母亲。」 第26章 生母 沈国公放下手中的笔,捋捋自己的胡子,端起茶杯又放了下来,满腹话语最后只化为一句:「我不知道。」 沈珍也没继续追问,只是自顾自地坐了下来:「今日我应贵妃娘娘之邀进宫,却碰巧遇到了圣上。」 「哦?是吗?」 沈国公的目光有些许闪烁:「你可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沈珍捕捉到一些关键词:「什么是不该说的?父亲,你好像很怕我和圣上说些什么。」 「你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为父是怕你说些什么大逆不道的话触怒天颜。」沈国公喝了口茶来掩饰自己的慌张。 是了,她一满月便被他抱来国公府,又在寺庙清修数年,根本没人会跟她说什么。 她什么都不知道,又能说些什么呢? 「我离开的时候,圣上对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说我和我的母亲很像。但是当我问他是否认识我的母亲时,他却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我。」 沈珍心中的疑团愈来愈大:「我的生母究竟是谁?她与圣上是什么关系?你们到底有什么瞒着我?」 「这些你都不需要知道。」 沈国公伸出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语气带着几分疏离和冷淡:「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国公府尊贵的嫡女,你的母亲是徐氏,你的父亲是当今沈国公。日后与高门联姻,保住国公府一门的荣耀。」 沈珍深知在沈国公这儿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便起身告辞:「既然父亲不愿多说,那女儿也不再多问。女儿先回遥园了,父亲也早些休息了吧。」 沈国公在书房坐了许久,直到月上柳梢他还是久久没有回神。 他的思绪仿佛回到了当年。 那人难产生下一个女儿为她取了名字之后便撒手人寰,圣上不便带那名女婴回宫,只能将女婴托付给他。 不过沈珍终究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再加上她又是那人的女儿,他始终对她亲近不起来。 所以当徐氏找了个神棍直言沈珍是天煞孤星需要去寺庙清修的时候,他也并没有反对。 因为他害怕、嫉妒,他在那个六岁的小姑娘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他知道圣上也不好太过插手臣子的家事,他也知道太夫人心软,一定会派人看顾这个孙女,所以他心安理得地将沈珍送到普隐寺不闻不问,毕竟他只要保证她不死就行了。 直到国公府日渐衰弱,他才想起在普隐寺清修的这个「女儿」。他需要将她推出去联姻,以此来巩固国公府的地位,这样也不算浪费她的美貌和才华。 沈国公合上双眼靠在椅背上,脑海中浮现出一位绝代佳人的模样。 【谁说女子不如男?我偏要以女儿身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番天地!】 沈国公缓缓睁开眼,揉揉太阳穴。 阿楚,别怪我,当年我也不想的。 要怪就怪你,太过耀眼了。 —— 沈珍等了没几日,萧玠便递来消息,说是要带她进宫见太后。 她有些苦恼,毕竟见的是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女人,失了礼数总归是不好。 最后,她还是挑了件平日里常穿的青衣,坐在铜镜前让春桃给她挽了个发髻。 春桃为她插上发钗,扶着她的肩膀笑道:「姑娘,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况且有王爷在,您不必害怕。」 秋杏拿帕子掩着嘴笑:「春桃说错了。我们姑娘可不丑。」 「祸从口出。就凭你们这张嘴,早晚会出事。」 沈珍瞪了她们一眼,照照铜镜确认没有不妥的地方:「时候差不多了,走吧。」 萧玠已在国公府外等候许久,见她出来便迎了上去,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沈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怎么了?」 「可是换了胭脂?」萧玠问道。 沈珍一愣,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看得出来:「是。有什么不妥吗?」 「并无。」 萧玠笑了:「只是觉得今日的你比以往更美。」 沈珍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她只能说,她有点无语。 于是,她催促道:「快点走吧。别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二人一同来到寿康宫。 「臣女沈珍拜见太后娘娘。」沈珍跪地叩首道。 太后恍惚了一阵:「起来吧。赐座。」 「谢太后。」 「母后,儿臣今日带沈七小姐进宫是有一事想问母后。」 萧玠用眼神示意沈珍问出心中所想。 但是还没等沈珍开口,太后便先发了话:「你是想问你娘的事,对吗?」 「是。」 沈珍莫名有些紧张:「我想知道有关于我娘的所有事情。」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有些事,一直瞒着你,也不是个办法。你既已长大成人,那便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只不过,哀家知道的也不多。」 太后叹了口气,她的思绪飘了很远,远到仿佛让她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立志赶超男儿身的女娇娥:「你母亲姓林,名稚楚,稚嫩的稚,楚汉的楚,是先帝在时朝中品阶最高的女官。林家在江南是望族,后举家迁入京城,办起了京中最大的书院——安定书院。 阿楚是书院里唯一的女弟子,但她无论是学识修养亦或是品行才情都完全不输那些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学子,甚至力压当时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的贵妃。」 太后扶额笑了一声,仿佛在透过沈珍看故人:「那时候,京中各个都说阿楚离经叛道,哪有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同处一室读书的。但他们却又不得不折服于她的才华,就连先帝看了她的策论文章都止不住地赞叹,时常召她进宫谈论政事,彼时阿楚不过十五岁。 后来,先帝不愿埋没她的才华,特别破例封她为正三品女尚书,准她上朝议事。阿楚常说「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她一直致力于为女子争取她们应有的权益。 当然,她成功了。从那之后,以安定书院为首,各大书院纷纷开始招收女弟子。我朝也颁布律法设置女官考试,鼓励女子入朝为官出将入相。 那时候,女子的地位水涨船高。她们不用再被嫁人生子这四个字困于一方天地,再也没有人可以压迫她们。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想做什么便去做,哪怕所嫁非人,她们也能主动提出和离,不必继续受苦。她们不再是男人的附属品,她们只是她们自己。」 直到现在太后依然觉得林稚楚领先他们太多太多,若她是个男儿身,怕是也能争一争这至高无上的位置:「她甚至提出人人平等的观念,她说,每个人都是有人权的,没有谁生来就该当奴隶,人不应该分为三六九等。 只可惜,这个观念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最后就不了了之。对此,她感到甚是惋惜,时常感叹,要改变现状真是任重而道远。 但她的路才刚刚开始,便再也走不了了。 她走后,林家再也没有这么出色的人才,林家主一病不起,林家旁支趁机将林家瓜分干净,安定书院易主。至此,再也没听过林家的消息。」 沈珍不知为何莫名有些想哭,原来她的母亲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那圣上和我娘…」 「哀家也不甚清楚。只知道,皇儿曾向阿楚求亲,却被她拒绝了。」太后瞒下了有关她的亲生父亲的部分。 拒绝了嘉元帝,然后和沈国公生下了她? 沈珍有些不相信。 她觉得这两个人都配不上她的母亲。 太后朝着沈珍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沈珍走到她的身边。 一步,两步,两张面孔相互交错。 太后握住她的手:「我听清鸿说起过你,你和你的母亲很像,无论是样貌还是风骨。 「总而言之,你的母亲是全天下顶顶好的女子,是皇家对不起她。」 沈珍也能猜到一二。 慧极必伤,怀璧其罪。 如此聪慧的女子,又不肯入皇家后院,自然是会被皇家所猜忌的。 「其余的我便不问了。多谢太后娘娘告知。」 沈珍抹去脸上的泪,朝着太后拱手鞠礼:「多谢。」 萧玠扶住她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我送你回去。」 两人出了宫殿,一路无话。 沈珍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仅仅只是过了十六年的时间,她的母亲所做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 虽然现在各大书院依旧招收女学生,但先帝在时颁布的部分律法,实行的女官制度却早已被废除。 女子的地位又回到了原点,她们又被嫁人生子这四个字所禁锢,被迫成为男人的附属品。 滴答滴答。 下雨了。 萧玠撑起伞,沈珍伸手接住落下的雨水。 娘亲,是你在哭吗? 娘亲,别哭。 阿珍在。 第27章 心疼 自打从宫里回来之后,沈珍便高烧不退,嘴里还迷迷糊糊说着什么,似是陷入了梦魇。 府医来看过,太医也来瞧过,药吃了无数,没用。 沈珍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见到了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会温柔地摸着肚子给她读书或是唱儿歌,会拿着针线给她绣漂亮的小衣服,还会为她洗手作羹汤,她是在爱和期待中被生下来的。 画面一转,沈珍又看见自己的小时候。 她不知道为什么徐氏总是用憎恶的目光看着她,她想去寻求父亲的安慰,父亲听后却满不在乎,甚至一脸嫌弃,潦草地敷衍几句便哄着她自己去玩。 她转头又想找自己的兄弟姐妹,可是大哥哥只顾着埋头苦读,几个姐姐该嫁人的都嫁人了,剩下的与她年龄相仿的姊妹全都避着她不和她玩。 后来,小小年纪的她展露了自己的天赋,七步成诗出口成章,所有人都在恭维她的父亲,只有她在父亲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狠厉,甚至还藏着些许害怕。 害怕?父亲,你在害怕什么? 还没等沈珍想明白,画面又是一转,她看见六岁的自己站在庭院里不知所措,只能呆呆地听着那个白胡子老道细数她将会给沈国公府带来的不祥。 徐氏提议将她送到山上寺庙清修,沈国公甚至没有片刻犹豫便同意了。 「爹爹…我不会的…」 年幼的沈珍抱住他的腿,第一次在那么多人面前哭得撕心裂肺。 但是沈国公只是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第一次对她和颜悦色:「阿珍乖,听话。」 徐氏得逞的笑容,沈国公满意的表情,姨娘们幸灾乐祸的神色,全都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画面转了又转,在梦里沈珍见到了很多人。 沈国公、徐氏、沈长平、沈娆、沈愉、沈玉、萧玠…最后,是她的母亲。 周围的一切全部归于平静,只剩下她和她的母亲两人。 「阿珍。」女子温柔地朝她笑笑。 沈珍不由得落了泪:「娘…阿珍好疼…」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独自孤苦无依地在山上寺庙生活了十年,回到家中还要处处算计,她不是没有心的,她也会疼。 女子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从上而下抚摸着她的脊背:「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沈珍半跪在地上,搂住她的腰,哭得像个小孩子:「娘…我想你…我好想你…」 女子什么都没说,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 躺在床上的沈珍紧闭着双眼,眼角溢出泪水,唇齿间溢出一声:「娘…」 春桃抬手抹去眼泪,似是下定了决心:「秋杏,你在这儿好好照顾姑娘,我再去求国公爷和大公子!」 她跑到书房,还没来得及叩门,便被门口守着的小厮拦了下来:「国公爷!国公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姑娘!」 里面的沈国公听着春桃的喊叫声丝毫不为所动。 若是她就这么死了…他便再也不用活在那人的阴影之下,他的秘密也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左不过是折了一个女儿罢了,他还有那么多的女儿,还有前途无量的嫡子,少她一个也不打紧。 而且太医他请过了,药也吃了不少了,是她自己好不起来,怎么都不能怪到他的身上,对吧? 春桃见里头久久没有传来声响,咬了咬唇转头又往沈长平的院子去了。 结果还是一样的,还没来得及叩门便被人拦下:「大公子出去了还未回来。」 春桃面如死灰,难道天要绝她们姑娘? 等等,或许还有一人! 春桃赶紧抹了把脸,转身向府外跑去,连鞋跑丢了都顾不上捡,好不容易跑到了定王府门口,却因为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她拼命拍打着王府大门:「开门!开门!王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姑娘…救救我们姑娘…」 里面似乎有人听到动静打开了门,春桃直接昏倒在他的脚边。 赵荣吓了一跳,但他见过春桃几次,很快便认出她是沈珍身边的婢女:「喂,你怎么了?」 春桃抓着他的裤脚:「求王爷,救救我们姑娘…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姑娘…」 说完,她便彻底昏死过去。 「冒犯了。」 赵荣深知事态严重,赶紧抱着晕倒的她去找萧玠:「王爷!沈小姐出事了!」 萧玠听后也顾不上那么多,快马加鞭来到国公府,飞身下马随便抓了一个守门的小厮:「你们七小姐的院子在哪儿!」 小厮忙不迭地带他去了遥园。 待萧玠看清沈珍如今的模样时,他的心都快要疼死了。 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想要捧在掌心呵护的人,此刻正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仿佛下一秒就会与他天人永隔似的。 「阿珍。」 萧玠握住她的手,冰凉一片,他的手也微微有些颤抖:「阿珍别怕,我来了。」 半梦半醒间沈珍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想说话,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萧玠裹着被子将她抱了起来:「不怕阿珍,我们回家。」 沈国公和刚回来的沈长平听到消息便赶紧赶了过来,正好撞上抱着沈珍往外走的萧玠。 「定王殿下这是何意?」 沈长平将他拦了下来:「阿珍是我们国公府的人,我们自会照顾好她。」 「照顾好她?」萧玠的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沈长平难得地沉默了。 沈国公站了出来:「烦请殿下交出小女。」 「本王若说不呢?」 萧玠紧紧护着怀里的人:「你们既护不了她,那我萧玠来护!让开!」 沈国公还想说些什么,沈长平却拉开了他,朝着萧玠拱手作揖道:「那么还请殿下,照顾好我的妹妹。」 「算你识相。」 萧玠大步离去,门口赵荣早已备好马车等候多时,他抱着沈珍坐上马车,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阿珍不怕,我在。」 怀里的人发出虚弱的声音:「萧玠…」 萧玠握住她的手:「我在。」 沈珍不甚清醒,却也没忘了对他说:「谢谢…」 —— 定王府。 萧玠命人将太医院院首请来为沈珍诊治。 院首的说法与其他人并无两样。 「禀殿下,汤药虽能治好这位姑娘身体上的病,却治不好她心里的伤,终是无用。」 萧玠拿着沾湿的帕子细细擦着沈珍的手:「先生可有办法?」 「老朽会开几副汤药,每日两次让姑娘服下即可。但若是还退不了烧,只怕是回天乏术了。」 「好。多谢先生。」 「殿下客气。若无旁的事,老朽先下去为姑娘开药了。」 「先生慢走。」 萧玠盯着床上的沈珍看了许久,忽然吩咐道:「赵荣,备水。」 赵荣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怎会不知道他的想法:「殿下您是想...」 「你既知本王的想法还不赶快去做。」 赵荣瞥了眼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咽下口中还未说出的劝诫的话语:「是。」 浴池中盛满了冰块,雾气缭绕恍若仙境,萧玠缓缓而下,硬朗如他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随即便静下心来,浸泡在水中。 待到时间差不多了,萧玠便赶紧从浴池中出来,胡乱擦干身子,裹上中衣,趁着身上还有寒意,赶往沈珍所在的屋子,从背后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昏迷之中的沈珍忽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来。 迷迷糊糊之间,她感觉到有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滑。 是她的吗? 亦或是…他的。 萧玠抱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最后他说:「阿珍,求你,别丢下我。」 沈珍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她穿着凤冠霞帔端坐在铜镜之前,她的母亲手执篦子为她梳发。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沈珍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转过身握住母亲的手:「娘…」 母亲笑得眉眼弯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母亲不希望你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的未来应该是光明且灿烂的,不应该被黑暗笼罩。为人父母,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不必压抑自己的性子,能活出自己的样子。阿珍,你不妨看看身边人,其实有很多人都在爱你,试着学会去享受爱人和被爱的感觉。记住,珍惜眼前人。清鸿很好,母亲很放心。」 「不,不要…」 沈珍拼命想抓住她,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流沙逝于掌心,消失在眼前。 至此,天光大亮。 沈珍缓缓睁开眼,费劲地抬起手抹去萧玠脸上的泪,甚至还有心情说笑:「难得,竟然能看到定王殿下哭的模样。」 「阿珍。」 「嗯。」 他一遍遍地喊,她也一遍遍地应,不厌其烦。 最后,四目相对,两人都笑了。 「殿下,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阿珍。」 第28章 寒心 沈珍的身子竟一日日地好了起来。 就连太医院院首都说这是个奇迹。 「我说殿下。」 沈珍无奈地看着第四批往她房间送补品的婢女:「您能不让她们送了吗?」 「不行。」 萧玠端起一碗红枣汤吹凉后喂到她的嘴边:「你身子虚,就应该多补补。」 「可是大补反而会适得其反。」沈珍颇为无奈。 萧玠想想也是这么个理:「那明日我让他们少送两回。」 「没有明日了殿下。今日我便要回国公府。」 这段时间沈珍一直在定王府养病,沈长平和沈娆他们倒是时常来看她。 可笑的是,她的「好」父亲却不闻不问,甚至连接她回国公府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她不由得有些寒心。 她攥紧被子,握紧了拳头。 父亲,您当真就如此狠心? 「不行。」 萧玠放下碗,想也没想便驳回了她的要求。 「殿下,你救了我,我很感谢你。但是我长住在这儿始终会有闲话,我必须回到国公府,我还需要弄清一些真相。」 一些关于她娘的真相。 她觉得,沈国公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而且这些事,或许还和她娘的死有关。 她一定,一定要弄清楚。 「阿珍。」 萧玠握住她的手:「我知道你有自保的能力,可我,不放心你。国公府就是个龙潭虎穴,我怎舍得你去闯。 是,你是天资聪颖,还有武功傍身。但你也不过是个堪堪及笄的女子,我怕你承受不了那么多。」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武功的?」 沈珍盯着他的眼睛,她似乎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用过武功。 除了那次。 萧玠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对,就是你我交手的那个晚上。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的眼睛很熟悉,后来再见到你,我便认出来了。」 「那你为何不抓我?」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鬼使神差瞒下这件事。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那天我本就是奉旨去抓那个贪官的,你只不过是让他的死期提前了而已。或许你用的方式不对,但我们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所以我并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沈珍伸手轻抚着他的脸。 的确,萧玠对她很好。 好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 她想,如果这是他想要的,那她给他便是。 只见她缓缓低下头,就在两唇相碰之际,萧玠却突然抽离。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生气:「阿珍,你以为我对你好只是求这些吗?」 沈珍眨眨眼。 难道不是吗?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更不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感激我。」 萧玠留下这句话便拂袖而去。 沈珍不明白他的意思。 她从小在普隐寺长大,寺里都是六根清净不问红尘的僧人,无人教过她何为爱情,她也从没有过春心萌动的感觉。她有时候甚至在想,会不会她天生就没有情根这东西,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一个人过一辈子的打算。 也许她也有过渴望感情的时候,只不过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渴望都在六岁那年被全部磨灭了。 感情,于她而言,是最不靠谱的东西。 萧玠走后不久,沈长平便亲自带人来接她。 春桃和秋杏为她梳洗了一番。 沈珍推开房门,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沈长平正站在院子里等她,见她出来便朝她伸出手:「阿珍,我来接你回家。」 「多谢大哥哥。」沈珍搭上他的手。 直到他们二人走出定王府坐上马车,萧玠都没有露面。 看来,他是真的很生气了。 沈珍掀起窗帘,望着定王府的院子出神。 「阿珍?」旁边骑着马的沈长平轻轻唤了一声。 沈珍放下帘子,不知为何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走吧。」 此时的萧玠正站在沈珍住的房间内,拾起她落在床头的那串佛珠。 赵荣来报:「王爷,沈姑娘已经走了。」 萧玠盯着手中的佛珠。 良久,他才叹了口气。 阿珍,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 第29章 有孕 沈珍一回府便听说,徐氏从小佛堂里被放出来了。 而且府中上下个个都喜气洋洋,仿佛有什么大喜事。 沈珍给秋杏使了个眼色。 秋杏心领神会,悄悄退了下去。 「门口风大,仔细着了风寒。」沈长平递上一件披风。 沈珍围上披风,向他道谢:「多谢大哥哥。」 「进去说话吧。父亲在等你。」 「好。」 巧了,她正好也想见见这个「好」父亲。 沈国公和徐氏正坐在前厅喝茶,等着二人的到来。 「父亲,孩儿将七妹妹接回来了。」 沈国公放下茶盏:「嗯。回来便好。你在定王府住了这些时日,都不知道外面是怎么传你的。」 「左不过都是些老掉牙的酸话而已。」 沈珍坐了下来,解下披风交到春桃手里:「父亲既然介意,何不早早将女儿接回来?哦,也是,若不是定王殿下出手相助,女儿怕是早就死在这国公府里了吧。」 沈国公不自然地摸摸鼻子,不怒自威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为父难道没有请太医,没有让你吃药吗?是你自个儿一心向死,怨不得旁人!」 「我为什么一心向死,父亲难道不知道吗?」 沈国公一转头,便对上她的视线,不消片刻便心虚地转向别处,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大病初愈,为父不与你多计较,回去好生歇着吧。过段时间为父亲自带你去定王府向殿下道谢。」 就凭那日萧玠说的话,沈国公便知晓他定然是对沈珍有意。 沈家若是能攀上定王这尊大佛,何愁没有来日? 思及此,沈国公便展露笑颜,连带着对沈珍都多了几分和颜悦色:「你若是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厨房。赶明儿也让大娘子带你上街置办几身行头。你瞧瞧你穿的,未免太过寒酸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国公府苛待你。」 沈珍瞧他的模样心里便猜到了七八分。 敢情是想将她做人情送给萧玠,好得到定王府的庇护。 卖女求荣,真是…有够恶心的。 徐氏也赶紧出来附和道:「国公爷说得对,明儿个我就带阿珍去街上转转。阿珍若是有看上的东西,尽管和母亲说。」 「多谢母亲。还未恭喜母亲,终于从小佛堂里出来了。」 徐氏面色一变,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又扬起了笑容:「从前是母亲做错了事,阿珍可不要同母亲计较了。」 「您是长辈,阿珍自然不敢。」 谁还不会装了。 厅内气氛颇有些尴尬,最后还是沈长平出来打了圆场:「父亲,母亲,阿珍今日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还是早些让她回去歇息吧。」 沈国公点点头:「你们都回去吧。」 「女儿告退。」 沈珍回了遥园,秋杏早就在那儿候着了。 「姑娘…」秋杏的眼中跳动着八卦的火苗。 沈珍却打断她的话,吩咐了一声:「你们都不必在跟前伺候了,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也辛苦你们打理我这院子,稍后每人去春桃那里领一贯赏钱吧。」 那些丫鬟婆子个个面露喜色:「多谢七姑娘!」 她们也知道这三人定是有悄悄话要说,但是在遥园不仅活儿少,而且只要不要七姑娘面前作妖她还是很好说话的,更何况赏钱又多,傻子才会蠢到出卖主子。 待院里的人都走干净了,只剩下她们三人的时候,沈珍才叩叩石桌:「说说吧。」 秋杏已经迫不及待要将这个八卦分享给自家小姐了:「姑娘,大娘子能从小佛堂里出来是因为她有身孕了!」 「哦。」沈珍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姑娘,你怎么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 「猜到了。能让我那个父亲网开一面的无非就是钱权和子嗣。徐氏被关在佛堂,与外界联络不便,而且她娘家如今还要靠国公府接济,自然给不了前面两样东西,剩下的便只有子嗣这一说了。」 沈珍饶有兴致地托着下巴:「不过我倒是好奇,她是用什么方法怀上这个孩子的。卖惨?似乎也只有这一招了吧。」 「姑娘说得不错。」 秋杏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说是大娘子日日跪在佛像前忏悔,把身子都给熬坏了,一时承受不住,晕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国公爷实在于心不忍,便前去探望,于是,后面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有了多久了?」 「一月有余。胎像不稳,最是需要安静养胎的时候。」秋杏意有所指道。 「那咱们可得避着她点,老蚌生珠可不容易,别到时候怪到我们头上来。」 沈珍起身大步往里屋走去:「即日起,遥园闭门谢客。我大病未愈,需要静养,谁来我都不见。」 春桃和秋杏对视一眼,心领神会道:「是。」 第30章 感觉 听到遥园那边闭门谢客的消息,徐氏恨得都要把牙给咬碎了。 这不是故意要避嫌吗? 那她还怎么把这个孩子没有的事情栽赃到沈珍身上。 「大娘子,该喝安胎药了。」 徐氏心里正烦得很:「不喝不喝。」 「大娘子,该喝安胎药了。」 嬷嬷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并加重了「安胎」的话语。 徐氏这才回过神来。 对了,只要这个「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一天,她就得把这场戏演下去。 她的面色缓和了些,将那苦得倒胃口的安胎药喝了下去。 嬷嬷满意地点点头:「大娘子无需着急,咱们的日子还长,以后有的是机会。难道那小丫头还能躲一辈子不成?」 是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机会。 —— 沈珍可不管徐氏这边是什么想法,她只管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养花弄草,得空再看看话本,小日子过得不要太舒服。 而且徐氏还趁她不在的时候,哄着沈国公将半边管家权利交还于自己,这下沈珍倒真成了闲人一个了。 不过,这也给了她时间让她好好思考她和萧玠之间的关系。 「春桃秋杏,你们说,喜欢是什么感觉?」沈珍在贵妃榻上翻来覆去了半晌依旧没琢磨明白。 「姑娘是有喜欢的人了?让我猜猜,是王爷吧。」秋杏打趣道。 沈珍认真想了想,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春桃为她摇着扇子:「喜欢一个人应该是见到他会脸红会心跳加速,目光会不自觉被他吸引,为他的高兴而高兴,为他的难过而难过,还会非常想见他。」 沈珍咂摸着自己的反应,这里面就只有一条心跳加速说准了。 或许,她对萧玠并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 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从小没有感受过爱,无论亲情、爱情或是友情,她不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模样,或者说她已经丧失了爱人的能力。 沈珍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病重时梦里母亲说的话。 【为人父母,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够快快乐乐,不必压抑自己的性子,能活出自己的样子。阿珍,你不妨看看身边人,其实有很多人都在爱你,试着学会去享受爱人和被爱的感觉。记住,珍惜眼前人。】 她抬手遮住自己的眼。 上一次觉得快乐是什么时候呢? 不记得了。 似乎是六岁那年吧。 她都快忘了她本来是什么样子。 娘,我会听你的话。 我会活出自我,会快快乐乐的。 至于眼前人…… 沈珍摸摸自己的脸,想起了落在她脸上的那滴泪。 她好像,感受到了。 试着学会去享受爱人和被爱的感觉…… 她想,试一试。 —— 入夜。 沈珍悄无声息地运起轻功从遥园离开,又轻而易举地避开王府守卫,溜进萧玠的房间。 她一靠近床榻,萧玠便立马睁开眼对她出手:「谁!」 沈珍和他过了几招:「是我。」 萧玠似乎还在生气,收回手之后便坐在床边:「本王当是谁,原来是沈七姑娘。不知姑娘大半夜摸进本王的房间有何意图?是想对本王图谋不轨?」 「对不起。」沈珍直截了当道。 萧玠愣了一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对不起。」 沈珍又重复了一遍,随即她便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萧玠,你知道我的过去的,我不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我没有感受过什么是爱,但那天,你的那滴泪,让我感受到了。我知道我侮辱了你的心意,所以我是来和你道歉的。还有,我对你也不是全然没有感觉。」 萧玠乐得都快找不到北了。 只见他咳嗽两声,压抑住内心的喜悦,故作矜持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道歉了。」 沈珍松了一口气,准备从窗户原路返回,临走前,她还不忘鄙视一下定王府的守卫:「你的守卫真的要好好训练了,连我进来都没有察觉。」 萧玠盯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沉声道:「赵荣。」 门外很快便进来一人。 「王爷有何吩咐?」 「明天起,王府守卫训练量翻倍。」 「啊?」赵荣哭丧着脸。 萧玠一个眼刀过去:「有意见?」 赵荣只得苦哈哈应下:「属下遵命。」 救命,大半夜的这尊大佛抽的什么疯啊? 第31章 找茬 遥园闭门谢客了大半个月,要是继续装病,沈珍也觉得不合适了。 七姑娘病愈的消息一传出去,徐氏立马带着丫鬟婆子上了门。 「母亲怎的来了?」 沈珍赶紧派人搬来椅子,又着人铺上厚厚的软垫,这才扶着徐氏坐下:「母亲有了身孕,应该仔细养着才是,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徐氏被她整不会了,连要来做什么都忘记了,还是身边的嬷嬷咳嗽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母亲是找人来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新衣裳的。」 「这种小事何需劳烦母亲亲自过来?您说一声,我去正院不就是了吗?」 徐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小贱蹄子,还不是怕你不肯去。 无所谓,在哪儿都一样,只要这个「孩子」是你弄没的就好。 想到这儿,她心里这口气便舒坦了:「你大病初愈,不宜多走动,还是母亲过来好了。」 「多谢母亲关怀。」 「来,让她们为你量量尺寸吧。」 徐氏和嬷嬷对视一眼,假惺惺地走上前:「母亲也来帮你。」 走到沈珍身后时,她却故意脚下一滑向后倒去。 但她却并未感觉到疼痛,也没有听到嬷嬷的叫喊声。 她缓缓睁开眼,只见沈珍一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扶了起来:「母亲怎么这般不当心?下次可不会这么好运有我救您了。」 徐氏还是呆呆地没反应过来。 从前她怎么没发现,沈珍有那么好的身手呢。 她只能悻悻一笑:「是母亲自个儿不当心。还要多谢阿珍相救。」 「说起来,母亲年岁也大了,如今又好不容易怀上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要万事周全。」 沈珍的手指划过徐氏的小腹:「母亲,您这儿应该还不满三月吧,可千万要当心啊。务必,要平安将这孩子生下来。」 徐氏对上她的眼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总觉得,这双眼睛,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沈珍笑了笑,收回了手:「尺寸也量完了,春桃秋杏,好生将母亲送出去。」 「是,姑娘。」 徐氏愣愣地扶住嬷嬷的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遥园的。 她似乎才发现,沈珍,已经长大了,已经不是那个任她拿捏的六岁孩童了。 嬷嬷见她状况不佳,担心地皱起眉头:「大娘子,大娘子。」 徐氏这才回过神来。 不过,长大了又怎样,她经历了大半辈子的风浪什么没见过,这个「嫡女」翻不出她的手掌心。 思及此,徐氏稳了稳心神,又生一计:「明日你送些钱让她自己出门置办些头面,顺便把这事儿告诉李家那边。」 嬷嬷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是。老奴这就去办。」 李家那边可不是好惹的,况且还有贵妃撑腰。 虽然前段时间圣上下令让贵妃禁足,但好在很快便将她放了出来,说明圣上心里还是有贵妃的。 只要贵妃不倒,李家就不会倒。 沈珍,李家那两位小姐,应该够你喝一壶了吧。 —— 翌日。 沈珍坐在马车里,把玩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 徐氏还真是大手笔啊,竟然拨给她那么多钱。 她不用,便是故意败坏国公府名声,让外人以为国公府苛待她;她用,便落了个铺张浪费的名声。 不过她是谁? 她是最不在乎名声的。 以前做赏金猎人都是自个儿赚的辛苦钱,现在有人白白送这么多钱来,傻子才不用。 到嘴的肥肉可别想她再吐出来。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吁」了一声拉住绳子:「到了,七小姐。」 沈珍下了马车,吩咐秋杏给车夫一点碎银子:「你先找个地方休息会儿。申时三刻去醉仙楼接我们。」 车夫两眼放光:「谢谢七小姐!谢谢七小姐!」 沈珍走进铺子,细细观赏着柜台上陈列的首饰。 奇珍异宝她也见了无数了,这些普通货色还真难入得了她的眼。 「姑娘不满意?」 掌柜上下打量她一眼:「不如随我上二楼看看?」 「好。」 沈珍正准备和他上去的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高攀定王殿下不成被赶出来的沈家七姑娘啊。」 沈珍充耳不闻,向着掌柜做了个手势:「请。」 掌柜佩服她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好的定力,心中不由得对她高看几分:「姑娘请。」 许盈气急败坏,拿起柜台上的一支簪子朝着沈珍掷去。 沈珍伸出两根手指夹住那根簪子,看似随意地一扔,却让那根簪子牢牢钉在柜台上。 整个过程,她连头都没回。 「下次,这根簪子可要钉在你的身上了。」 许盈和李青墨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沈小姐,你何必恼羞成怒呢?当日京城众人皆看到定王殿下抱你回府,你在王府住了数日,随后又被国公府接回,定王殿下甚至都没出来相送,这不是始乱终弃是什么?」 李青墨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随后又状似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沈珍转过身,似笑非笑地指指柜台上的那支簪子:「你确定是我恼羞成怒?」 李青墨被她一噎,还没来得及反驳,便听她继续说道:「即便我是被始乱终弃的又怎样?你们不去指责那个弃我的人,反而对我这个受害者加以苛责,又是什么道理? 先帝在位时朝中的女尚书曾说过「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这世道,本就对女子多有不公,可若是女子与女子之间都不能互帮互助,那要让这天下间的女子处于何地? 如果你是为了情爱,那为何不去质问那个摇摆不定的男人,反而要来为难我这个毫不知情的女子?这对我来说,难道不是无妄之灾吗?如果你是为了面子,那更是笑话,扪心自问,如果不是你先来炫耀找我麻烦,会有后面那么多的事吗? 女子和女子之间从不是敌人,她们是盟友,是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对方的伙伴,现在你们却反过来,捅自己的伙伴一刀,你们不觉得你们的做法,很可笑吗?」 许盈和李青墨张张嘴,呆呆地说不出话。 尤其是李青墨,涨红了脸,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因为不可否认,沈珍说的都是对的。 她抬头望向楼梯上站着的人,身心都大受震撼。 她忽然觉得,沈珍似乎变了 不,应该说,是她变了。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突兀的掌声:「说得好。」 第32章 观鹤 只见一位容貌俊美的男子步入店内,扫视过在场众人,收起手中的折扇,朝着沈珍拱手作揖道:「姑娘远见,裴某深感佩服。」 掌柜似乎是认识来人,忙不迭地下去拜见:「裴公子,您怎么来了?」 沈珍瞧他周身气度不凡,想来身份地位也不会太低。 裴这个姓可不多见,又能让掌柜如此毕恭毕敬的…她在脑中搜索了一番,应该只有那一位了。 「沈七拙见,岂可在裴公子面前班门弄斧。」沈珍也下楼回了一礼。 裴观鹤听她这话,便知道她已经猜到他的身份了:「姑娘谦虚了。今日,是我们招待不周,让姑娘受惊了。姑娘看上什么,尽管拿去,权当是赔礼。」 「不必了。我国公府也不差这几个银子。」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沈娆带着婢女急切地走了进来,拉着沈珍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确认她没事这才松了口气,随即便又看向裴观鹤等人:「今日之事,也不是裴公子的错,裴公子无需赔礼道歉。真正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她意有所指,旁边站着的李青墨和许盈二人涨红了脸。 许盈站出来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李青墨拉了回去,只见她弯下腰,朝着沈珍说道:「对不起。」 许盈都惊呆了:「你怎么….」 李青墨扯扯她的袖子:「道歉。」 「对不起。」许盈迫于无奈,只能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了歉。 沈珍也不想和她们多说什么,反正只不过是两个被家里宠坏的小姑娘,她也不欲咄咄逼人,与她们多计较。 正如她自己说的,若是女子与女子之间都互相为难,那要让天下间的女子处于何地? 当然,像徐氏那种非要凑上来作死,又与她有新仇旧恨的,她还是要计较的。 沈珍看向李青墨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儿,我对五皇子无意,只要你不冒犯我,我也不会来找你麻烦,我不会也不屑抢你的东西。我不惹事,但也不怕事,如果你非要作死,那我也不介意加倍奉还。」 李青墨心里明白,她既说得出那必定做得到。 「好。」 这一声好,李青墨是发自肺腑的。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不由得想起沈珍说的那句「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 她深深地看了沈珍一眼,拉着依旧忿忿不平的许盈离开。 有什么种子,今日在她的心中破土而出了。 ——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裴观鹤使了个眼色,掌柜便拿来上好的首饰挂坠:「既是在裴某的铺子里出的事,那裴某也要负一定的责任。小小薄礼不成敬意,还请二位姑娘不要嫌弃。」 「多谢裴公子。」 沈娆刚想拒绝,沈珍却快她一步,吩咐春桃秋杏收下:「我们接下去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二位慢走。」裴观鹤让出一条路。 沈珍微微一笑,朝他点了点头,牵着没什么好脸色的沈娆去了醉仙楼。 裴观鹤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笑了笑:「确实是个妙人儿,难怪能入了定王的眼。」 掌柜生怕他想不开,要和定王殿下抢人:「公子您该不会是…」 裴观鹤打开折扇:「我还没有作死到这个地步。不过若是能通过她,搭上定王殿下,倒是对裴家百利而无一害。」 商人重利轻别离。 感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能当饭吃吗? —— 沈娆盯着面前大快朵颐的沈珍,气就不打一处来:「你怎么能收了他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他是…」 「我知道。」 沈珍放下饭碗,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大燕第一皇商,裴家的掌权人,裴观鹤。」 沈娆没想到她竟然真的知道:「你怎么…」 「五姐姐,你别看我在山上修行了那么多年,但是山下的八卦我可是一个都没落下哦。」沈珍俏皮地眨眨眼。 沈娆笑出了声,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你知道还收他的东西?商人惯是会精打细算的。他们裴家之前只不过是末流商人,裴观鹤上位后,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让裴家坐稳大燕第一皇商的位置,足以见此人心机之可怕。阿珍,我怕你着了他的道。」 「免费的东西不拿白不拿。」 沈珍一手撑在窗沿上:「他要么是想通过我上国公府这条船,要么是想通过我搭上萧玠,无非就是这两种可能罢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他的目的应该是后者。 我承认裴观鹤是很有能力,但裴家崛起得太快,根基不稳,况且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一旦他们摔下来,背后无人支撑的裴家很快便会被人瓜分干净。」 「所以,他需要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沈娆沉思道。 「没错。只不过国公府对他来说并不是上选。」 沈珍早就摸透沈国公的性子了,若是裴家真出了事,第一个撇清关系的就是国公府:「萧玠是皇室中人,只要他不作妖,他就永远不会倒。背靠大树好乘凉,萧玠,才是裴观鹤的第一目标。」 沈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消化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阿珍你…」 她竟然能看透那么多东西。 也是,她自小便如此聪慧。 只是怀璧其罪,先帝在时的女尚书便是前车之鉴。 沈娆握住沈珍的手:「阿珍,有时候我真盼你是个普通人。」 沈珍也知道她的顾虑:「五姐姐,我会保护好自己。你看我什么时候让自己吃过亏?」 沈娆低头笑了一声,只是眼里还是藏不住的担忧。 阿珍,姐姐希望你一辈子安稳顺遂。 第33章 请求 天色渐渐黑了。 站在国公府门口等候的沈长平远远地瞧见一辆马车驶来。 沈珍见到他便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不知为何,每每看见他,她的心里总是有些发怵。 她总觉得,这个大哥哥可不似表面看起来那么光风霁月。 「舍得回来了?」沈长平低声说道。 沈珍解释道:「贪玩了些,一时误了时辰。」 沈长平叹了口气,伸手想摸摸她的发顶,但是想了想,还是收回了手:「下次若是要晚归,先差人回府里禀报一声。」 「知道了。」 沈珍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就是说不上来:「时候也不早了,大哥哥我便先回去休息了。」 「阿珍。」 「大哥哥可还有事?」 「过几日安定书院有一场入学考试,你可要来试一试?」 沈珍的思绪不由得飘得很远。 安定书院啊。 是母亲曾经读书的地方,也是她的外祖家创办的书院。 最后还是沈娆出声唤回了她的思绪:「阿珍,大哥哥问你话呢。」 沈珍这才回过神:「去,我自然是要去的。」 「好。」 沈长平似是早知道她会这么说,连带着面色都愉悦了几分:「那我帮你安排。」 「多谢大哥哥。」 「嗯。回去休息吧。」 沈珍带着婢女回了自己的园子,脚还没迈进去呢,旁边突然窜出一人,她反应极快地抬脚踹向那人胸口。 那人倒在地上,呜咽了几声,捂着胸口站了起来:「是我啊七小姐。」 沈珍使了个眼色,春桃便上前一探究竟,借着朦胧的月色看清了那人的面容:「姑娘,是柳姨娘。」 「姨娘大晚上的不待在屋子里照顾孩子,跑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柳氏立马下跪,又磕了几个响头:「七小姐,求你救救我们母子吧,妾身生不如死啊。」 沈珍皱起眉头:「进来说话。」 柳氏跟着她们进了屋子,待门一关,她便期期艾艾跪在地上哭诉。 沈珍听得头疼,柳氏说了半天完全没说到重点,一直在哭自己有多么不容易。 女人是水做的这句话一点都不假。 只见她不耐烦地叩叩桌子:「说重点。」 柳氏一噎,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七小姐,自从大娘子从小佛堂出来以后,她便拿我开刀,震慑后院其他几房妾室。国公爷也因着她有孕,对她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妾身自个儿是不要紧,但是安哥儿还那么小…」 她跪着爬到沈珍身边,拽住沈珍的裙角:「七小姐,我求求你救救我们母子!」 沈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柳姨娘,我曾经说过,事不过三,你在我这里已经是一步废棋了,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柳氏忙不迭地表忠心:「七姑娘想要什么妾身都愿意双手奉上!」 「你有什么能给我的?」 柳氏想了想,无助地闭上双眼:「妾身这条贱命,七小姐想要尽管拿去。」 沈珍松开了手:「我要你这条命做什么?回去吧,我不会帮你的。」 柳氏面如死灰,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只说了一句「谢七小姐」便失魂落魄地回去了。 春桃有些于心不忍:「姑娘何不帮帮她?她也只不过是个盼着孩子好的可怜母亲罢了。」 「她这步棋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大娘子能将她欺压至此,说明她根本就不足以和大娘子抗衡。即便今日我帮了她,难道我能帮她一辈子吗?况且当初我也不是没有帮过她,结果呢?结果旁人只不过挑拨了几句,她便将矛头对准了我。春桃,我不是善人,有时候该心硬的时候还是得硬。」 春桃仔细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姑娘说得对,是春桃想岔了。」 「忙活了一天我也累了。都早些安置了吧。」 「是。」 —— 定王府。 「你确定人是在国公府跟丢的?」 萧玠面色凝重,看着手里截获的情报。 赵荣回道:「属下绝不会看错。那就是国公府的方向。」 萧玠摆摆手示意他先下去。 当初那个大齐奸细在普隐寺被杀,如今想来应该也是阿珍的手笔。原以为线索会这么断了,没想到大齐这么耐不住性子,竟源源不断地派人潜入京城。 只可惜这些人即便是抓住了也会想各种方法自尽,让人防不胜防。 今日他得到情报,说是有了大齐奸细的下落,他便派赵荣带人前去捉拿,没想到竟被那贼人逃脱。 人是在国公府附近跟丢的。 萧玠伸出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是巧合吗? 他拿起桌上的情报,置于烛火之上,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如果是真的话,或许,和阿珍母亲的死也有关系。 第34章 玉石俱焚 沈珍是被一阵嘈杂声吵醒的。 连遥园这般偏僻的地方都能听到动静,可见这阵仗有多大。 「春桃秋杏。」 沈珍唤了二人进来,打了个哈欠道:「外头出什么事了?」 春桃忍不住掩着嘴笑,秋杏上前与她耳语了一番。 沈珍皱起眉头:「柳氏这是打算玉石俱焚啊。」 秋杏:「姑娘可要去前厅看看?那儿可是热闹得很呢。」 「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沈珍伸了个懒腰:「为我梳妆吧。」 毕竟,她的快乐可是建立在徐氏的痛苦之上的。 前厅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徐氏和柳氏跪在地上小声啜泣,二人皆是发髻散乱狼狈不堪的模样,沈国公坐在上首,颇为头疼地揉揉眉心。 大清早便出了这样的丑事,他只得匆匆向宫里告假,也不知道事后圣上会不会怪罪。 想到这儿他就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掷出一个茶盏:「你们还有脸哭!」 沈珍到的时候,徐氏正准备扑过去抓花柳氏的脸,还是沈国公吩咐人将她拉开。 沈国公正在气头上,对这个女儿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沈珍施施然坐下:「大清早便唱了这么一出好戏扰我清梦,我自然是要来看看的。」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枕头:「这个,该不会是母亲的孩子吧。」 沈国公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恶狠狠地瞪了徐氏一眼:「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国公爷,国公爷,我这都是被逼的啊!」 徐氏哭着爬了过去,抱住沈国公的大腿:「你我夫妻多年,你不仅夺了我的掌家权,还把我关进小佛堂思过,妾身也是一时着急才会出此下策啊!」 沈国公将她一脚踢开,指着地上那个枕头:「所以这就是你利用子嗣一事来诓骗我的理由?」 「国公爷,求您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饶了你?做梦!来人,将这个贱妇关进小佛堂思过,除了送水和饭之外不许任何人探视!」 徐氏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沈长平上朝去了,沈娆也去了书院,老太太不管事,剩下的那些姨娘和沈珍更不会为她说话。 全府上下竟连一个能帮她的人都没有。 她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她是要把这个「孩子」栽赃给沈珍的。 对,是柳氏! 都是柳氏这个贱人! 徐氏发了狠朝柳氏扑去,却被丫鬟婆子拦住拖了下去。 沈国公看向跪在地上的柳氏,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处置她。 柳氏也没想到事情会朝这个方向发展。 原本她只是想害徐氏肚子里的孩子,然后再向国公爷诚恳认错,让他将她们母子俩送到城外的庄子上,好远离这府中的是是非非。 结果谁知道徐氏竟然是假孕。 不过她也知道,她和沈长安始终是这府中的众矢之的,他们又无人庇护,即便是徐氏不在了,凭她的手段也应付不了那个吃人的后院。 靠沈国公那一丁点施舍的爱?别傻了,他有前途无量的嫡子,怎么还会处处维护一个身弱多病的庶子。 思及此,她朝着沈国公磕了个头:「妾身嫉妒大娘子有孕,谋害大娘子属实,愿自请带着安哥儿去城外庄子上养病思过,还望国公爷同意。」 沈国公捋捋胡子,似是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 但他有些拿捏不准,便转头征求沈珍的意见:「阿珍,你怎么看?」 沈珍耸耸肩:「您的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孰轻孰重,您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沈国公一噎,确实,他的心中早已有了计较。 「既如此,便依你说得办吧。」 「谢国公爷!谢国公爷!」柳氏欣喜若狂。 「好了,闹了一早上都累了,散了吧。柳氏,午后我会派人送你去庄子上。阿珍,那半边掌家权利便交还于你吧。」 沈国公一走,这出戏是真的唱完了。 沈珍也起身准备离开,经过柳氏身边的时候她停下脚步:「我会同庄子上打个招呼,必不会亏待了你们母子。权当是我送给这个异母弟弟的满月礼。」 柳氏知道,有她这句话,他们母子往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太难过。 只见她郑重其事地给沈珍磕了个头:「妾身,多谢七姑娘。」 第35章 入学 听说沈长平和沈娆回来之后便一同去了沈国公那处求情。 他们不求其他,只求能见徐氏一面。 到底是自己的母亲,即便做错了事,心中依旧是割舍不下的。 有时候沈珍不由得会想,徐氏这般品行不端的人,是怎么养出两个是非分明的孩子的。 最后,沈国公被他们磨得没办法,只得同意了。 沈长平和沈娆匆匆来到小佛堂。 那里光线昏暗,满屋都充斥着一股冲鼻的香火味,熏得人头疼。 徐氏见他们来了,便忍不住抱着沈娆哭诉:「我的儿,你们终于来了啊!」 沈娆也有些于心不忍,但想到母亲做的那些事,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母亲,你可还好?女儿一会儿便派人送些衣物被褥来。」 徐氏面露错愕:「什么意思?你们不是来接我出去的?」 「母亲,你做了这么多错事,还是听父亲的话好好在小佛堂里思过吧。」 徐氏一把推开沈娆,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有沈长平扶住了她。 「你们没有向国公爷求情?」 沈娆:「我们只求能见母亲一面。」 徐氏指指这个,又指指那个,忽然疯魔般笑了起来:「这就是我养的好儿子好女儿!」 「母亲!」 沈长平将沈娆护在身后:「你莫要再执迷不悟了。」 「大哥儿!」 徐氏扑了过去,抓着他的衣领:「你有今天,母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的话国公爷一定会听,去,你快去帮母亲求求情!快去啊!」 沈长平移开她的手:「母亲,做错了事,就要认。既然母亲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在这里多住些时日吧。」 徐氏只觉得天都塌了,她所认为的依仗其实从来都不是她的依仗:「母亲都是为了谁啊?都是为了你们啊!可你们为何要处处维护沈珍那贱人,她只不过是一个外室生的贱种!」 「母亲,我早与你分析过利弊,国公府一门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们,那你做的事传出去真的对我们有利吗?」 沈长平的质问句句掷地有声:「我早说过不要招惹七妹妹,你偏要一条道走到黑。是你执迷不悟,你早该想到会有今天的下场。」 徐氏仿佛听不进他的话,捂着耳朵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我都是为了我的孩子们…」 沈长平和沈娆见她如此,也不欲多说什么,只留下一句「您好好想想吧」便离开了。 徐氏捂着心口,流下两行清泪。 是她错了吗? 不,她没错。 哪家大娘子能容忍一个外室生的孩子被记在自己名下,享受着嫡女的待遇? 现在,因为这个贱种,不仅夫君厌弃她,就连孩子们也与她离了心。 总有一天,她一定要让这个贱种身败名裂! —— 时间很快便来到安定书院入学考试这天。 考试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六部分。 礼射御数这四部分对沈珍来说倒是难度不大,剩下的两部分却让她颇为头疼。 单说这个乐,别人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她是呕哑嘲哳难为听,这方面她是真的没有天赋。 还有那个书,她那写了都不知道写什么的字,还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教授乐的成娘子最喜欢民间小调,教授书的李夫子最喜欢女子写簪花小楷。」 李青墨见她在乐和书的考场前徘徊良久,忍不住出声提醒,对上沈珍探究的眼神,她不由得觉得面上发热:「我不是给你透题啊,我只是说说几位老师的喜好,我巴不得你进不来书院。」 沈珍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多谢。」 李青墨只觉得脸上更烧得慌了,寻了个由头便落荒而逃:「我要去上课了,你最好进不来书院!」 沈珍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转性了啊,难道是她那日说得话起作用了? 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口才这么好。 锣声响起,沈珍正了脸色,往礼的考场走去。 六位评判老师端坐于上首,坐在中间的先生:「考试开始,先请一号考生上前作答。」 沈珍正准备上前,只听外面有人报: 「沈监丞到——」 「定王殿下到——」 萧玠和沈长平一同走了进来,狭路相逢,二人谁也不让谁。 「定王殿下为何而来?」沈长平依旧是温柔和煦的模样,只是掩藏在长袍下的手已经握紧了拳头。 「沈监丞为何而来,本王就为何而来。」萧玠越过他朝着沈珍笑笑。 「定王殿下,请自重。您是不要紧,但不要坏了我们阿珍的名声。」 作为男人的直觉,萧玠能感觉到面前的男人对他有敌意,而且是很强烈的敌意。 不过萧玠也没放在心上,毕竟是未来的大舅哥,这几分薄面还是要给的。 只见他让开一条道:「沈监丞,请。」 沈长平也没跟他客气,先一步于评委席落座。 萧玠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拉了张椅子便在旁边坐下。 六位评审都不知道他们两个这是个什么意思,只听沈长平说道:「诸位不必管我,我只是来看看今年考生的资质,不发表任何意见。」 萧玠也附和道:「本王亦是如此。」 见他们这般,众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坐在中间的评审清清嗓子:「考试继续,请一号考生作答。」 礼的部分还算简单,沈珍轻松拿下。 接下来是乐,虽然复杂的曲子她不会,但简单的民间小调她还是会弹的,她便选了最简单的一首,有惊无险地完成了考试。 射的考场正在进行修整,所以先进行后面的部分。 御的部分对她这个习武之人来说,也是轻车熟路。 好在有李青墨的提醒,进行书的考试的时候,沈珍便收起性子,老老实实地模仿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数对她来说也是信手拈来,毕竟之前那么多的账本也不是白看的。 最后,终于来到射的部分。 沈珍换上轻便的骑装,头发也束成高马尾,站在场地中央,挑了把顺手的长弓。 她将箭搭在弦上,开弓拉弦,一气呵成,箭飞了出去,正中靶心。 沈珍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驱使着马儿跑起来,一手拿着弓箭,等待着合适的机会。 马儿依旧在跑,沈珍已经握着弓箭瞄准靶子,手一松,只听见凌厉的破空声,又是正中靶心。 不远处,给书院送水的工人看到马背上那个英姿飒爽的身影,仿佛看见了故人,顿时热泪盈眶:「将军…」 不对,将军已经死了,而且这是个姑娘,怎么可能是将军。 工人抹抹眼泪,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真的…好像啊。 第36章 沈长平 最终,去掉一个最高分和最低分,沈珍以第五名的成绩顺利进入安定书院。 「呵,书院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了,别是沈监丞和定王殿下开的后门吧。」人群中的许盈对着沈珍撇撇嘴,忍不住冷嘲热讽道。 还没等萧玠说话,沈长平便先黑了脸:「许姑娘慎言。书院并非一言堂,考核过程也是有目共睹,何来开后门一说?」 萧玠手撑着头,漫不经心地答道:「莫非你是开后门进来的不成?」 许盈涨红了脸。 原因无他,因为萧玠说对了。 凭她的本事光是射这一关就过不了,更别提顺利通过考核,最后还是求的宸贵妃帮忙。 她只能悻悻闭嘴,躲在人群之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待领了课本和院服之后,今日通过考核的学子便可回去了。 萧玠起身,三两步走到沈珍面前:「恭喜。」 「谢了。」 沈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手中的课本,据说这是她的母亲编纂的。 娘,你应该也为阿珍感到高兴吧。 「我让赵荣在醉仙楼订了位置,庆祝你顺利进入书院。」 「庆祝这事就不必劳烦定王殿下了。」 沈长平不知何时走到二人身边,有意无意地将沈珍挡在身后:「我们国公府自会为她庆祝。」 「沈监丞,本王可有何处得罪于你?」萧玠眯起双眼,气场全开。 「没有。」沈长平的气势也丝毫不弱。 两人的眼中迸发出激烈的火花。 沈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两人干啥呢? 「咳咳。」 最后还是她打破了僵局:「大哥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家吧。殿下,庆祝什么时候都可以,不必急于一时。」 「好。都听你的。」沈长平露出得意的笑容,略带挑衅地看了某人一眼。 萧玠真想给他翻个白眼,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大舅哥」才堪堪压下火气:「嗯,那过几日我单独为你庆祝。」 他特意加重了「单独」两个字。 这回轮到沈长平想翻白眼了,只见他忍不住出言讥讽道:「殿下是个闲人,我们阿珍可不是。她很忙,日后还要念书,怕是更没有时间与殿下单、独、相、处。」 沈珍看着又开始针锋相对的两人,不由得无奈扶额。 这都什么事儿啊。 —— 深夜。 沈长平推开窗子,望着遥园的方向出神。 从小,他便被沈国公寄予厚望。 自三岁启蒙开始,他的生活便整日与书本为伴。 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九个时辰都在念书。 徐氏对他要求很高,她不许他出去玩,限制他的交友圈,甚至连吃什么不吃什么都有规定。 他就这么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枯燥且乏味。 这个时候,那个女孩出现了。 她就像一束光从裂缝中照了进来。 徐氏说,她是外面的坏女人生的孩子,不许他们和她走得太近。 可是他想,稚子何辜。 父辈之间的事,不应该牵扯到她的身上。 府里的姊妹都不愿意跟她玩,她便偶尔会来找他玩,但她说十句,他顶多回一句。可女孩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大哥哥长大哥哥短,喋喋不休地和他分享她所经历的趣事。 其实,那时候的他根本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后来,女孩再也没来过。 他想也是,事事无回应,没人能受得了。 直到徐氏找了个神棍说女孩是天煞孤星,他才知道,不是她不想来,是她不能来。 他第一次这么恨自己,恨自己如此弱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被送上马车前往山上的寺庙。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他发誓要变得强大,强大到能护住所有他想护住的人。 后来,他进入了安定书院,参加科考高中榜眼,获得圣上青睐,得了个国子监监丞的差事。 还记得,他拿着圣旨回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沈国公,让他将女孩接下山。 他知道国公府日渐式微,沈国公心里也是焦急万分,他便故意说将女孩送出去联姻,以此巩固国公府的地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终于说动了沈国公。 至于联姻? 他想,只要他走得够远,爬得够高,他总能护住她的。 可是他没想到的是,半路会杀出个定王。 她病的时候,他亲自为她试药,为她遍访名医,可终究还是护不住她,让那个男人带走了她。 那一刻,小时候的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 他又一次恨自己的渺小,恨自己的软弱。 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他必须要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高到他再也不用把她拱手让于他人。 沈长平的手紧握成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不然他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妹妹有那种想法? 她于他而言,如水中月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可他还是想折下这枝高岭之花,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视。 沈长平抬手遮住自己的眼,压下心中的躁动。 他真的是…疯了。 第37章 天地皆宽 天还没亮,沈珍便醒了。 或者说,她是一晚上没睡。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她赶紧唤来春桃和秋杏为自己梳妆洗漱。 待一切准备妥当,她便急吼吼地要坐马车去书院上课。 最后还是沈长平把她拦了下来。 「书院没那么早开门。」 沈长平略显无奈,像哄小孩似的哄着她:「阿珍先用了早膳再去可好?」 沈珍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太急了些,便点头答应了。 除了嫁出去的几位姊妹,如今仍在念书的还有沈娆、沈愉和沈玉。 其中,沈玉年纪最小,但是颇为聪慧,在书院也深受夫子喜爱。 一家人用完了早膳,沈珍和沈娆,沈愉和沈玉分别坐上了前往书院的马车。 沈珍掀起窗帘,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出神。 娘,阿珍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 讲堂里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学生。 路人甲:「哎,昨日入学考核我没去凑热闹,听说沈国公家那个六岁能赋,七步成诗的天才以第五名的成绩进入我们书院了,是不是真的啊?」 路人乙:「是啊。昨日考核我去看了,其他倒都还好,只是乐和书那部分,她答得实在是惨不忍睹。」 「切,那看起来她也不比我们厉害多少,都是谣传罢了。否则怎么会只拿了个第五名。」路人甲不屑嗤笑道。 「谁说不是呢。当时沈监丞和定王殿下也来了,说不定诸位考官是看在他俩的面子上才给了沈珍一个第五名。」路人乙揣测道。 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以第三十七名的成绩进入书院的吧。」 听完全部的李青墨站了起来,指着路人甲笑笑,随后又指向路人乙:「还有你,我记得你是以第四十九名的成绩擦边进的书院吧。沈珍再不济,也是个第五名,所以,你们两个有什么资格置喙她? 是,沈珍的乐和书两部分确实答得不尽如人意,但是其他部分大家皆是有目共睹,在场众人无一不服,你们现在不仅是在质疑她,还是在质疑观众和考官,更是在质疑沈监丞和定王殿下!考官都是圣上钦定,沈监丞和定王殿下是代表朝廷,这是不是说明你们是在藐视圣上,藐视皇权!」 路人甲和路人乙都吓坏了。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谁能顶得住? 他们连连道歉,并保证以后再也不会说沈珍半句坏话,李青墨这才作罢。 待她坐下,她身边的许盈拉拉她的袖子,不满地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沈珍说话?」 李青墨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咄咄逼人的那个不是她:「我没有帮她说话。我只是在帮书院和朝廷说话。」 许盈想到她刚才说的最后一段话,仔细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理:「那等沈珍来了我们要不要去找她麻烦,反正贵妃姨母会为我们撑腰的。」 李青墨放下手中的笔:「以后,别去招惹沈珍了。」 许盈一愣:「为什么?」 李青墨又想起了沈珍说的「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若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相互为难,那要让天下间的女子处于何地?」,只见她握住许盈的手:「盈盈,你讨厌沈珍吗?」 「讨厌啊,当然讨厌。」 「那你为什么讨厌她,为什么要针对她呢?」 这话可把许盈问倒了。 她好像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讨厌和针对沈珍。 「是因为泰安长公主宴会上那事?」 许盈点点头:「她害我丢了面子。」 「可是盈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你先去招惹她,提出比武,她会应战,让你丢了面子吗?」 许盈张张嘴想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辩起。 确实,每一次,好像都是她先去招惹沈珍的。 「盈盈,那天从铺子回去之后,我便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许久。 我问自己,我讨厌沈珍吗?我把过去的事都想了一遍,最后发现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地讨厌她。 我又问自己,沈珍有错吗?我的答案是,没有。因为正如她所说,每次都是我先挑起的事端,而我只是不甘心,不甘心她比我优秀而已,更何况我用的手段并不光彩。 她说得对,女子与女子之间都不能互帮互助,那要让天下间的女子处于何地? 我想通了,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我要堂堂正正地和沈珍公平竞争,走出一条我自己的路,一条独属于李青墨的路。」 许盈呆呆地愣了半晌,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李青墨拍拍她的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许盈盯着自己的手掌心,方才的话如犹在耳。 一条自己的路,独属于她许盈的…路? —— 今日的课程结束了。 学生们收拾好东西各自回家。 沈家姐妹四个也不例外。 结果一出学院,沈珍便看见了十分扎眼的定王殿下。 沈娆和沈愉掩着帕子偷笑,沈娆还在后面暗戳戳地推了她一把:「快去吧。别让殿下等急了。东西我帮你带回去。」 「劳烦五姐姐了。」沈珍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她,向着萧玠走去。 沈玉咬咬下唇,仗着自己年纪小,便故意凑到二人跟前,故作天真烂漫地问道:「七姐姐要去哪里?可以带玉儿一起去吗?」 萧玠将沈珍扶上马车,随即便面无表情地答道:「本王不喜欢闲杂人等跟着。」 沈玉面色一白,泪花马上在眼眶中打转:「玉儿是七姐姐的妹妹,不是闲杂人等。」 「是吗?在本王眼里,除了阿珍,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沈娆和沈愉冷眼看着沈玉表演,直到觉得戏唱得差不多了,沈娆才出来打圆场:「殿下勿怪。八妹妹还小,做事尚有不妥帖的地方,我们回去必会悉心教导。」 说完,她又板起个脸,冲着沈玉沉声道:「八妹妹,还不回来。」 沈玉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回去,只是一步三回头,眼中还带着泪,真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的是,萧玠是最不吃这一套的。 他看也没看沈玉一眼,便上了马车,吩咐赵荣离开。 沈娆见马车走远,嘴角牵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八妹妹,人贵有自知之明,还是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为好。」 沈玉故作天真:「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份东西就不属于我呢?」 多说无益。 沈娆和沈愉也懒得管她,自顾自地坐上了马车。 沈玉的眼里划过一丝狠戾。 没有定王又如何,反正她的目标也不是和沈珍抢男人。 既然定王如此不解风情,那她再寻下一个目标就是了。 但是沈珍着实碍眼,只要她在一天,她的背后又有定王撑腰,她的计划就很难实施。 只见她绕着手中的帕子,双手紧握成拳,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沈珍,必须除掉! 第38章 合作 「你这个八妹妹还真是不简单。」 马车里,萧玠斟了一杯茶递给沈珍,又拿出几盘她素日爱吃的点心。 沈珍喝了口茶,随手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她并非是想勾引你,只是觉得有你是锦上添花,无你她也损失不了什么。我虽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我知道她志不在此,而且我这个八妹妹野心极大,背后的目的绝不简单。只是她年纪尚小,做事想不了那么全面,使的也不过是些小女儿家的手段,暂时还构不成威胁。」 萧玠若有所思,但是瞥见沈珍无所谓的表情,便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只见他坐到沈珍身边,俯身问道:「我若是真的被你八妹妹勾引走了怎么办?」 沈珍拍拍手,捧着他的脸道:「这只能说明我又一次看走了眼,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那我只好独自美丽喽。」 对此,定王殿下十分骄傲:「那我一定是天底下最与众不同的那只乌鸦。」 沈珍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想,萧玠有时候还真是蠢得可爱。 —— 月黑风高。 国公府内早早便熄了灯。 「吱呀——」 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沈玉住的屋子里走了出来。 只见她左右看了看,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便扯扯帽沿,匆匆往小佛堂去了。 待她走后,原本在屋内守夜的丫鬟睁开了双眼。 从睡前沈玉让她换熏香起,她便觉得不对劲,于是早早做了防备。 没想到真的被那人说准了,沈玉果然会用迷香。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她得赶紧去向那人禀报。 另一边的黑衣人步履匆匆,来到小佛堂的角门,左顾右盼,再次确认没人之后,抬手轻轻叩门,三长一短,这是她与里面的人约定好的暗号。 小佛堂内早已有人等候多时。 听到暗号,她便赶紧将门打开一小条缝,放人进来。 黑衣人朝她点点头,扔出一袋银子给她。 那人喜笑颜开,忙不迭地将她往徐氏的屋子领。 原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徐氏听到动静,便反应极快地从床上弹了起来:「谁!」 黑衣人摘下帽子:「母亲,好久不见。」 徐氏一愣,她没想到竟然会是沈玉:「你来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来找你合作啊。」 「合作?」 徐氏的嘴角牵起一抹讥讽的弧度:「我都成这样了,你与我合作讨不着好处。」 「怎么会呢?」 沈玉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不日便是中秋宫宴,国公府的大娘子若是不出席,岂不让父亲失了颜面?届时我会去求父亲将您放出来,我保证,您还是这个国公府中最尊贵的大娘子。」 「你图什么?或者说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无利不起早。 徐氏可不会蠢到相信这丫头是看在什么母女之情上才会帮她。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很简单,我们都有共同的敌人。」 「你说的是…沈珍?」徐氏咬牙切齿道。 「自然。」 「可是为什么?你与沈珍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为何会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 「你就权当我是想要得到定王殿下好了。」 沈玉的面上有几分焦急,她已经出来很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怕是药效就要过了:「一句话,母亲要不要与我合作?」 「自然是要的。」 徐氏恨沈珍恨得牙痒痒,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盟友,她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机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好。」 沈玉扬起嘴角:「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母亲。」 蠢货,连借刀杀人的道理都不懂吗? 难怪会被沈珍算计至此。 好母亲,你就再为你的好女儿做一次嫁衣吧。 —— 遥园。 「奴婢见过七小姐。」沈玉院里的丫鬟匆匆而来。 「不必多礼。你可是查到什么了?」沈珍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 「今日八小姐果然对我们用了迷香,奴婢瞧她往小佛堂的方向去了。」 沈珍眯起双眼:「知道了。今日之事辛苦你了,秋杏,给她一贯赏钱。」 「奴婢不敢当。」 丫鬟跪地叩首:「当日若不是七小姐出手相助,或许我的母亲早就病死了。奴婢是自愿为七小姐做事的,不求回报。七小姐日后若有用得着奴婢的地方,尽管吩咐,奴婢愿为七小姐肝脑涂地。」 沈珍也没想到那日只不过是瞧着这个丫鬟躲在小树林哭得可怜,一时发了善心给了她几两碎银子让她回去救她的母亲,没想到这一善举竟换得一个忠仆。 「既给了你,你便好好收着。」 沈珍将钱交到她的手里:「这是你应得的。时候也不早了,估摸着沈玉也快回来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别让她瞧出破绽。」 「是。」丫鬟也不再推脱,拿了赏钱便离开了。 春桃在一旁打着扇子:「姑娘,八小姐这是要与大娘子联手了?」 沈珍「嗯」了一声:「她应该是想借徐氏的手铲除我,将自己摘个干净。只是不知道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徐氏会不会想到这一层。」 她今日回来越想越不对,于是偷偷给沈玉院里的那个丫鬟递了信,她也知道沈玉这般谨慎的人,出门不欲人知,定会想好万全之策,最稳妥的方法不过是用迷香,她便也给了丫鬟解药,没想到今日便派上了用场。 秋杏皱起眉头:「姑娘,我们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没有证据。」 光是这四个字就能让一切都化为泡影。 沈珍打了个哈欠:「天色也不早了,先睡觉吧,天大的事都明天再说。」 也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看她们两个要做些什么吧。 第39章 笄礼 中秋宫宴在即,沈玉依照约定去求了沈国公,说什么宫宴大娘子若是不出席,众人恐会猜测国公府后宅不宁,怕是会让国公府失了颜面云云。 沈国公一想也是这么个理,便暂时先将徐氏放了出来,待宫宴结束,一切再做定夺。 沈玉露出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利用徐氏这把刀了。 在她之后,沈长平又突然提起另一件事,那便是沈珍的笄礼。 沈珍一愣,没想到还会有自己的事。 沈长平站了出来,朝着沈国公行了一礼:「父亲,阿珍在外清修十年连个像样的笄礼都未曾举办,外人难免会对我们国公府说些闲话。我想,不如为阿珍重新举办一场笄礼,一来是为阿珍正名,二来也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国公府还有一位才貌双绝的嫡女。」 前面他说的话都不足以打动沈国公,唯独这最后一句,倒是引起了沈国公的兴趣。 虽说定王对沈珍有意,但他们一日未成婚,这事便还有变数。 他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若是让更多的人知道沈珍的存在,凭沈珍的样貌才学,相信必然会引来许多达官贵人的青睐,若能攀得一门好亲事,倒也不失为一桩美谈。 思及此,他若有所思地捋捋胡子,看向沈珍的目光中满是算计:「阿珍,你觉得如何?」 沈珍一瞧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对此嗤之以鼻,面上却不显:「一切听父亲和大哥哥的就是了。」 沈国公满意地点点头:「那便依平哥儿所言。笄礼的事便由……」 他本想交给徐氏操办,但是一想到徐氏和沈珍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只好作罢。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岂不是会沦为满京城的笑柄。 「儿子愿意操办。」沈长平主动请缨道。 沈国公皱起眉头:「你还有国子监的差事要办,而且你终究是个男子,怎可管女儿家笄礼的事,传出去成何体统,不可,不可。」 「父亲,祖母年事已高,母亲又…」 沈长平欲言又止,随即便话锋一转:「五妹妹和六妹妹虽习过掌家之事,但到底还未正式上过手,难免会有做到不周到的地方。若是笄礼当日闹出了笑话,岂非让父亲面上无光?如此算来,便只能由我这个大哥哥亲自上阵了。」 沈国公是最看重面子的。 女眷那边确实无人可堪大任,思来想去,沈长平确实是最佳人选。 只见他叹了口气:「那便依你吧。」 「谢父亲。」 沈国公摆摆手,示意他们都先回去,心里却在盘算休妻另娶的可能性。 国公府需要一位聪明且顾全大局的女主人。 徐氏,已经不中用了。 —— 出了前厅,沈珍追上沈长平的脚步:「大哥哥。」 沈长平停了下来:「怎么了?」 「大哥哥为何要帮我举办笄礼?」沈珍不解。 其实她对这些没那么看重,无非就是个仪式,走个过场,再由家中长辈取个表字罢了,但是沈长平一直帮她争取是她没有想到的。 「阿珍,从前的你吃了太多的苦,我无用,不能帮你。现在的我仕途坦荡,在家中说话也有了一定的分量,所以我想尽量补偿你。」 沈长平伸手摸摸她的发顶:「别人有的,我们阿珍也要有。别人没有的,我们阿珍更要有。我绝不会让你眼巴巴地羡慕旁人。」 沈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其实很想笑,因为她不知道沈长平是从哪儿看出她羡慕旁人的。 但是她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或许,她又感受到了另一种感情——亲情。 「大哥哥,谢谢你。」 这句话,沈珍是发自肺腑的。 沈长平轻抚着她的发丝,心中却是苦涩不已。 阿珍,若是你知晓我的心思,你会不会觉得我…恶心? —— 笄礼当日,沈家宴请了所有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可以说全京城女子的笄礼都没有沈珍这般声势浩大。 沈国公正在招呼宾客,管家突然跑到他的身边,与他耳语了几句:「国公爷,定王殿下来了,还带了一个男人和一位老夫人。」 能让定王殿下带来的男人和老夫人,莫不是…… 沈国公心中一惊,向众人表示歉意,便赶紧跟着管家来到门口迎接。 果然,来的是嘉元帝和太后。 沈国公当即就要跪下行礼,却被嘉元帝拦住:「出了皇宫便没有那么多规矩。」 「是,是。」 沈国公擦擦额头上的汗,领着他们往里走,来到正厅。 一路上,也有不少人认出了他们,大家纷纷想要跪下行礼,却听嘉元帝说道:「今儿个朕只是来观礼的,你们只当朕是个普通宾客。」 话是这么说,但是谁敢把他当普通宾客啊。 国公府的七小姐到底有什么本事,太后也就算了,毕竟有定王这层关系在,但是她竟然能让圣上出宫参加她的笄礼。 太后也知晓沈珍在国公府的难处,便主动开口:「沈国公,不知哀家可有幸为阿珍梳发加笄?」 这么大一张馅饼砸得沈国公是晕头转向:「小女若是能得太后梳发加笄,自然是再好不过。这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时辰也差不多了,宾客们陆续就座。 沈国公本想让嘉元帝坐主位,却被他拒绝了:「你是她的父亲,这个主位还是由你来坐吧。」 沈国公和徐氏这才敢战战兢兢坐下。 礼乐声响起,沈珍走了出来,面向宾客行揖礼,见到嘉元帝和太后的那一刻,她也有些惊讶,不过很快被压了下去,随后便跪在笄者席上。 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太后走到沈珍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为沈珍梳头加笄。 待一切完毕,沈珍便面向宾客作揖祝贺,跟着赞者前往房内更换衣物,随即出来向父母亲行正规拜礼。 二拜二加,三拜三加之后,这场笄礼才算是圆满结束。 一套流程下来,沈珍都快累散架了,但她还要强撑着去招呼宾客。 最先招待的自然是嘉元帝他们。 「多谢圣上能来参加臣女的笄礼。这杯酒,臣女敬您。」沈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嘉元帝望着她的脸出神。 像,真像。 沈珍一瞧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又在通过她怀念她的母亲了,为避免他失态,她只能轻咳一声来提醒他:「圣上。」 嘉元帝这才回过神,随手解下腰间的龙纹玉佩递给她:「朕也没什么好送的,这块玉佩你先拿着玩,日后若是有什么好东西,朕再吩咐人送来。」 一直注意着这边的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冷气。 那可是圣上从不离身的龙纹玉佩,也算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可现在就这么给了沈珍这个小丫头。 在场个个都是人精,这下他们要好好审视国公府与圣上之间的关系了。 太后送的是一尊翡翠玉佛,说是摆在屋子里能静心安神。 最后轮到萧玠。 沈珍伸出手:「那你呢?你送我什么?」 萧玠将半边玉佩放到她的掌心,指指自己腰间挂着的另一半:「这是我亲自选料打磨的,未曾假手于人。原是想等中秋宫宴送给你的,没想到赶上了你的笄礼。做得不好,不要嫌弃。」 掌心的半边玉佩还在微微发烫。 沈珍摸了摸玉佩表面,确实,做工粗糙,不过最难得的是他这份心意。 只见她三两下将玉佩系在自己腰间:「我很喜欢。」 萧玠松了一口气:「喜欢就好。」 不远处的沈长平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无比扎眼。 他攥紧手中的木匣子,那是他熬了好几个晚上给沈珍做的玉簪。 只不过现在珠玉在前,他这份礼物怕是显得平平无奇。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他只是她的哥哥,也只能是哥哥。 第40章 二皇子 笄礼之后,京中谁人不知沈珍的名号。 那可是在皇家面前都能说得上话的人儿。 沈国公这段时间可谓是春风得意。 定王在众目睽睽之下送了沈珍一半玉佩作为定情信物,而且圣上和太后也并未反对,那他和沈珍的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他们两个以后掰了,就凭圣上对沈珍的看重,不愁找不到好人家帮衬国公府。 想到这儿,沈国公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阿楚啊阿楚,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 醉仙楼。 沈珍拿着嘉元帝送的龙纹玉佩:「哎,你说圣上是什么意思?将对我娘的愧疚之情补偿到我身上?」 萧玠正专心为她布菜,闻言也只是笑笑:「也许吧。」 沈珍收起玉佩:「可是这东西对我来说始终是个烫手山芋,我留不得。」 「皇兄既给了你,那你便安心收着。左右有我做挡箭牌,你不必思虑太多,没人会知道你娘的事。」 「也是。反正说起来只当是圣上看重你,卖你个面子。但我也不得不做些打算,因为现在还不是公布我的身份的时候。」 「你别怕。一切都有我在,你只管往前走,自有我为你殿后。」 萧玠往她的碗里加了些菜:「你再不动筷,饭菜都要凉了。」 「定皇叔。」 门外传来一道声音:「侄儿求见皇叔。」 二人对视一眼,沈珍放下筷子,萧玠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进来吧。」 来人沈珍并未见过,但他自称侄儿,应该是圣上的哪个皇子。 对方礼数倒是做得周全,向萧玠和她都见了礼。 沈珍也站起来回了一礼,看向萧玠道:「需要我回避吗?」 「不必。」萧玠示意她坐下。 对方打量着沈珍,那眼神看得她怪不舒服的。 「老二今儿怎么得空出来了?本王记得,皇兄似乎将吏部的事全权交由你负责,可是都忙完了?」萧玠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再忙,吃个饭的功夫还是有的。正巧在大街上看到了窗口的沈小姐,便想着上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见到皇叔。叔侄之间,本就应该多多走动。」 二皇子特意加重了「走动」二字。 沈珍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默默听着他们两个打太极。 「皇叔真的不考虑侄儿之前的提议吗?」二皇子终于切入了正题。 萧玠慵懒地往椅子里一靠:「本王还是那句话,本王为大燕出生入死驰骋沙场,只是为了换取大燕的和平安定。如今大燕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往后的日子本王只想做个闲散王爷,和心上人过平凡的日子。」 最后那句话,他是看着沈珍说的。 二皇子也不强求,起身向二人告别:「既如此,侄儿过段时间再亲自上门看望皇叔。吏部还有许多琐事,侄儿先走一步。」 待他走后,沈珍忍不住笑出了声。 「笑什么?」她高兴,萧玠也跟着高兴。 「我竟不知,定王殿下的嘴惯是会糊弄人的。」 萧玠看上去有些无奈:「前面我确实在糊弄他,可最后那段话不是。本王是真的想做个闲散王爷,和心上人过普通却幸福的日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辈子只守着一个女子,你不会厌烦吗?」 旁人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不过萧玠嘛…… 她还有待考究。 萧玠叹了口气,他知道她还是没有完全信任于他:「君子一诺千金,我既说得出,便做得到。如果我真的想要娶妻纳妾,那我也不会年逾二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沈珍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不过对于他的承诺,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男人的嘴,惯是会骗人的。 还是再看看吧。 她也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争辩,于是便转移话题道:「二皇子是想让你助他登上太子之位?」 「事实上,皇兄的四个皇子都来找过我,但是都被我一一挡了回去。皇兄已过不惑之年,储君之位又迟迟未定,大家心里都难免着急了些。」 「确实。」 沈珍想起方才二皇子说的话,不由得嗤笑一声:「二皇子都没见过我,却能一眼就认出我,而且还这么巧能在大街上看到坐在窗口的我们,可见是做足了功课。」 「大皇子早夭,老二最为年长,又是皇后所出,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少。即便他不找我,他的赢面也很大。」 「可你不仅是皇室宗亲,而且手中还有兵权,朝中武将也大多是你的追随者,得了你的支持,谁就能取得压倒性的胜利。日后他们坐上那个位置想必也会更加名正言顺,让众人心服口服。」 「他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如今朝中分为二皇子的立长派和五皇子的立贤派,剩下的都是些分散的小势力。两拨势力分庭抗礼,久久分不出胜负,所以他们才需要我的帮助。」 「圣上还未出事,他们便如此迫不及待,甚至还想拉你下水。不论你支持哪一派,都会与圣上生出嫌隙。若是圣上秋后算账,天子之怒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无论萧玠支持谁,说起来都会变成他意图掌控储君谋夺皇位。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圣上必不会放过他。 萧玠见她眉头紧皱一脸担忧的模样,忍不住想逗逗她:「阿珍是在担心我吗?」 沈珍翻了个白眼:「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笑。」 萧玠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他们来几次,我拒绝几次。现在,我只会拥护皇兄。」 「你心里有数就好。」 萧玠反问道:「在你眼里,我就这么蠢?」 沈珍想了想,答道:「蠢得可爱。」 萧玠沉默了,生硬地转移话题:「我让他们换几盘热菜,用完膳我送你回去。」 沈珍托腮望着外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 她或许是时候培养些属于自己的势力了。 第41章 交易 说是这么说,但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谈何容易? 沈珍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下手。 没有银子,她很难办事啊。 虽说之前当赏金猎人的时候也赚了不少,但那点银子投进去怕是连点水花都溅不起来。 思来想去,沈珍还是决定找人合作做笔交易。 至于这个人选…自然是那位了。 不过,她还需要知道那人更多的消息。 于是,她找上了沈长平。 毕竟他们年纪相仿,又都在一个圈子里,知道的肯定要比她多得多。 「七小姐。」沈长平院里的小厮见她到来,便放下手中的活计,向她行礼。 「大哥哥可在?」沈珍问道。 「在的。七小姐若是来寻大公子的,直接进去便是。大公子吩咐了,七小姐来,就不必通传了。」 「多谢。」 沈珍接过春桃手中的食盒,推门而入:「小妹还未恭喜大哥哥升官。」 正在作画的沈长平见是她来,便笑着放下手中的笔:「你来了。」 沈珍将食盒放在案上,掀开盖子,取出里面那碗百合莲子汤:「这是我特意为大哥哥炖的,大哥哥可要尝尝?」 「自然是要的。」 沈长平端起碗喝了一口:「很好喝。说吧,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哥。」 沈珍也不再拐弯抹角:「大哥哥可知裴家?」 沈长平皱起眉头,在脑海中搜寻了一番:「大燕第一皇商的裴家?」 「正是。我来只是想问大哥哥,可知晓有关当今裴家家主裴观鹤的事情?」 「裴观鹤曾是安定书院的学生。他年长我四岁,是当时书院里最有望高中的栋梁之才。可是不知为何,那年科考,他并未去参加。后来便听说,老家主身故,裴观鹤上位,仅仅用了三年时间,便让裴家坐上大燕第一皇商的位置。」 能让沈长平赞不绝口的人不多,裴观鹤算一个:「若他与我同岁,参加了今年的科考,那我能不能上榜或许还要两说。」 「大哥哥,你莫不是谦虚了?」 沈长平无奈地笑了一声:「裴观鹤这人,能力、手腕和魄力皆在我之上,我自愧不如。」 听他的意思,她若是与裴观鹤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怕是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不过,沈珍倒是不怕。 因为他还有个弱点,那便是裴家。 裴氏一族的荣辱兴衰都系在他的身上,想必他也不会贸贸然拒绝她的提议。 「阿珍,你突然问起裴观鹤的事做什么?你莫不是舍弃了定王看上裴观鹤了?」 沈长平狐疑地看了她两眼,不知是出于私心还是别的什么,他思虑再三,忍不住劝道:「裴观鹤并非良配,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我怕婚后连你都会被他算计了去。阿珍,只要我在一日,你哪怕一辈子不成婚都没关系,国公府可以养你一辈子。」 沈珍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大哥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和定王很好,至于裴观鹤,只是上次在裴家的铺子里出了点事情,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沈长平似是有些强颜欢笑,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在剜他的心:「你与定王很好,那我就放心了。」 「今日多谢大哥哥,我就先回去了。」 待沈珍走后,院里的仆人便听见屋内摔打东西的声音。 大家伙面面相觑,不知道七小姐究竟说了什么,能让大公子气成这样。 —— 大燕不设宵禁,日落之后百姓们的夜生活也开始了。 「小…公子,我们这样不太好吧。」 春桃扯扯身上的衣服,感觉怎么穿都不舒服。 一旁的秋杏亦是如此:「公子,咱们真的非去不可吗?这里可是…可是…」 她臊红了脸,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是什么?」 沈珍收了折扇:「不就是出了名的秦楼楚馆一条街。这世道,就是对女子有诸多偏见。不管什么理由,女子从妓,就是下贱;男子嫖妓,就是风流,凭什么?而且男子能来的地方,女子为何来不得?」 秋杏总是会被自家姑娘的「惊世之言」给怼得说不出话,只能无奈扶额:「只要您别惹出什么事就好。」 「瞧你说的。」 沈珍在一座雕梁画栋的楼宇前停下脚步:「到了。」 只见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藏娇阁」。 这是京城最大的青楼,也是裴家的产业。 据传,裴观鹤在这里有个红颜知己,所以每晚他必定会来坐镇捧场。 沈珍想,若是以沈家七小姐的身份将人约出来密谈终究是不妥,若是被有心之人瞧见,怕是又会多生事端。 于是,她就想了个女扮男装的办法。 毕竟,她对自己的伪装还是很有信心的。 沈珍抬脚往藏娇阁内走去,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里面的场景,只能说或许纣王的酒池肉林也不过如此,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纸醉金迷。 揽客的老鸨见到她们,便扭着身子过来,上下打量了她们一眼,掩着扇子笑道:「姑娘,我们这儿可是青楼,不接待女子。」 沈珍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伪装竟然这么快就被人识破了。 只听老鸨继续说道:「奴家做这行都多少年了,是男是女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珍悄摸塞了一锭银子给她:「我们是来找师玉姑娘的,还请您行个方便。」 有钱能使鬼推磨。 老鸨收了银子,也不再为难她们,毕竟看她们的行头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女儿。 京城这地方,一板砖下去能砸死四五个当官的。 她可不想给自己惹什么麻烦。 「她就在上楼左拐倒数第二间房,您自个儿去找她吧。奴家还忙着呢。」 沈珍做了个「请」的动作:「您请便。」 待老鸨离开后,她们三个人便赶紧上了楼。经过其他房间时,里面传来的男女嬉戏之声不绝于耳,饶是沈珍,也有些面红耳赤。 好不容易找到了师玉所在的房间,推开门,只见屋内漆黑一片,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沈珍命令春桃和秋杏在外守着,关上门后不慌不忙地将蜡烛点燃,屋内瞬间亮了起来。 只见她自顾自在桌边坐下,为自己和对方各斟了一杯茶:「裴公子不如出来喝杯茶聊聊?」 裴观鹤掀起帐帷,从后面走了出来:「沈小姐怎知是我?」 「猜的。」沈珍随口一说。 男子与女子的气息是不同的。 从她踏入这间房起,她便知道在这里的是裴观鹤而非师玉。 「裴公子知道我会来?不然也不会早早就在这里等我。」 裴观鹤坐了下来,执起杯子喝了一口茶:「上回一别,我便猜到你会来寻我。我知道以你的性格,必不会做依附于定王的菟丝花。可你若是想与定王并肩,光靠日渐式微的国公府是不够的。无论你想做什么,你都需要钱和权,权你已经有了,剩下的便是钱了。所以我在等,等你主动来寻我。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我等得起。」 这回沈珍是真的相信沈长平说的话了。 仅仅是匆匆一面,他竟能看透并想到这么多。 而且他不仅摸透了她的心思,他的耐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轻而易举便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裴公子远见,沈七自叹不如。」 沈珍是打心眼里佩服他:「既然裴公子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们索性就把话说开。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我要培养属于我自己的势力。」 「你是想组建暗卫?」 「差不多。」 「那沈小姐今日是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谈呢?国公府的七小姐?还是未来的定王妃?」 沈珍摇摇头:「都不是。我只是以我自己的名义来和你谈。」 「可是沈小姐,除去你国公府的七小姐和未来的定王妃这两个头衔,剩下的似乎没有什么地方能吸引到我。」 「非也。」 只听沈珍娓娓道来:「你想想,若是我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作为盟友,他们也能为你所用。裴公子应该知道,许多事不能走明面,只能暗地里走,经你们裴家的手更是不便。而我不一样,没人会想到沈国公府的七小姐有如此大的本事。 况且你应该也知晓我的能力,就算你不帮我,我也会找别人,只不过麻烦一点罢了。一旦这事我做成功了,你就该担心他日我会不会针对你针对裴家,所以裴公子,为了裴家,从一开始,你除了与我合作便再无选择。」 裴观鹤会算计人心,她难道不会吗? 人一旦有了软肋,便会有诸多掣肘。 他不会为自己和裴家树立一个强大的敌人。 所以,他能且只能与她合作。 「沈小姐是在威胁我?」裴观鹤微微眯起双眼,伸出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他承认,抛开她的两个身份不谈,他也十分欣赏她的能力,日后她也必定大有作为,所以与她合作对裴家并无坏处。 只是原本他是想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如今他却成了被动的一方,这倒是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而且沈珍能不能成为定王妃还两说,但她却永远都是国公府的女儿。 只不过,如今国公府日渐式微,能不能对他有所助益还是个问题。 而萧玠不同,只要他不犯什么谋逆的大罪,他就一辈子是圣上的胞弟,是这京城中尊贵的定王殿下。 所以,当时他想的是通过沈珍搭上定王这条线为上上策,背靠国公府为下下策。 可是只要国公府不倒,沈珍就能拉裴家一把。 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更何况,他们都是彼此的上上选。 所以,正如沈珍所说,他除了与她合作别无选择。 思及此,裴观鹤朝着沈珍伸出手:「沈小姐,合作愉快。」 沈珍笑着回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裴公子。」 达成共识的两人殊不知,藏娇阁外三队人马已经会晤。 沈长平皱眉看向旁边的沈娆和萧玠:「你们…」 萧玠就算了,沈娆来做什么? 「我是姐姐,自然是要来的。」 沈娆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梗着脖子回道:「看来,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萧玠已经等不及了:「别废话了。你们不走本王走。」 三队人马走进藏娇阁抓着老鸨问有没有一个长相清秀带着两个小厮的公子来过。 老鸨一听就知道他们是来找沈珍的,见三人衣着华丽气度不凡,她怕惹上什么麻烦,便赶紧给他们指了路。 看着他们上楼的背影,身后仿佛有一团火焰在燃烧,老鸨害怕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姑娘,你自求多福吧。 第42章 维护 与裴观鹤相谈甚欢的沈珍忽然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甚至还打了个喷嚏。 「可是冷着了?」裴观鹤起身关上窗户。 「许是有人在念叨我吧。」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沈珍不由得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来的还不止一个。 沈珍二话不说推开窗户,两手扶着窗框,一脚踩在窗沿上:「裴公子,我们改日再约!」 房间的门被推开,三人异口同声微笑道:「阿珍,你想去哪儿?」 沈珍下意识咽咽口水,慢慢把脚收了回来:「嗨,真巧。」 「不巧。我们是专门来逮你的。」 萧玠提溜起她的后领,将人摁在椅子上,盯着裴观鹤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这位公子本王似乎没见过。」 沈珍生怕这位爷一个不高兴直接将裴观鹤砍了,毕竟他是真干得出这事。 于是,她赶紧伸手压下他的剑,解释道:「都是朋友。」 「哦——」 萧玠拉长尾音,话里话外都充斥着一股子酸味:「原来是朋友。」 沈珍岔开话题:「你们怎么都来了?或者我应该问,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三个人给出的理由都很充分。 沈娆:「我是你姐,我还能认不出你?大老远就看见你往这边来了。」 沈长平:「我去遥园寻你,却正好撞上你带着婢女从角门出去。」 萧玠:「我带着侍卫在附近巡逻,一眼就看到女扮男装的你,便跟上来看看。」 沈珍沉默了,好半晌才开口道:「我的伪装真的有那么差劲?」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气氛一度变得非常尴尬,最终还是裴观鹤打破了僵局:「若无旁的事,裴某就先行告辞了。」 「等等。」 沈娆拦住他的去路,尽管心中生气,但面上却是不显,颇有大家风范地向他施礼:「裴公子,阿珍尚且年幼,对许多事情都不甚了解,若有冒犯您的地方,我代她向您道歉。但我也希望您知道,阿珍心思单纯,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但她不是什么人的踏脚石。您有没有想过,你们二人在这种地方见面,若是被他人看穿阿珍的伪装,传出去会有什么后果?我想您应该很清楚。这世道,男子与女子本就是不平等的。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对吗?」 「心思单纯?」裴观鹤忍不住笑出了声。 后面的沈珍尴尬地摸摸鼻子,抬头望天。 沈娆皱皱眉头:「裴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第一,她没有冒犯到我的地方,所以你不用代她向我道歉;第二,我不会把她当成踏脚石,我们之间只有平等互利的交易;第三,今日之事确实是我思虑不周,应该是我向你们道歉;第四,我今年不过二十有四,只比你大六岁,还没有老到用您这个字。」 裴观鹤向她还了一礼:「总而言之,今日之事都是裴某的疏忽,改日定当上门赔罪。」 这倒是给沈娆整不会了,她本就对裴观鹤有偏见,想着他将沈珍约在这种地方见面肯定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却没想到竟然是个正人君子。 她尴尬地捋捋头发,声音都温柔了几分:「裴公子客气。天色已晚,我们也不便叨扰。今日就先告辞了。」 「你们这样离开怕是不妥。我带你们走小路。」 裴观鹤领着他们避开人群来到后院,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小门:「从那里出去,便是中央大街了。」 沈长平上前一步:「裴家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也不知两人密谋了些什么,只是结束的时候,裴观鹤突然没头没脑地冲着沈珍说了一句:「你有很好的长兄和姊妹。」 「那是自然。」沈珍只觉得莫名其妙。 萧玠见她和裴观鹤说话就浑身不爽,想拉着她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哎,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可沈珍觉得,这男人的心思更难猜。尤其是萧玠的心思,简直是难上加难。 「殿下莫不是吃醋了?」沈珍故意想要逗逗他。 反正沈长平和沈娆都走在前面,也不怕他们听见。 「没有。」萧玠嘴硬道。 「没有啊,那我便不哄你了。」 「咳咳,那还是可以哄哄的。」萧玠用自己的小指去勾她的小指。 「可我现在不想哄了。」 萧玠晃了晃手,不大高兴地转过脸,小声说了句什么话。 即便他的声音很小,但沈珍还是听清楚了,她笑得有些无奈:「殿下现在怎的变得如此幼稚了。」 说坏话也不避着点人。 「因为大燕定王,是给外人看的。而萧玠,是只属于你的。」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气氛颇有些暧昧。 「咳咳。」 沈长平咳嗽一声,将沈珍拉到自己身边:「定王殿下,我们已经到了。」 萧玠有些懊恼这条路实在是太短了些,但他也知道不能急于一时,毕竟日后将人娶回家还得过大舅哥这关。 「既如此,等阿珍进去,本王便告辞了。」 萧玠朝着沈珍笑笑:「进去吧。」 沈长平见二人你侬我侬的样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可很快,他又松开了。 他是站在什么立场上生气呢? 哥哥?还是别的? 他不想做她的哥哥。 他也想像萧玠一样对她说:「国公府世子,是给外人看的,而沈长平,是只属于你的。」 第43章 卖身葬父 裴观鹤的办事速度还挺快。 昨个儿才说要上门赔罪,今儿就带着礼物登门拜访。 不巧的是,国公府里的人上朝的上朝,上学的上学,只有沈长平休沐在家。 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会儿太极,裴观鹤才切入正题,示意跟来的小厮呈上一个木匣子:「这是我答应令妹的东西。」 沈长平将木匣子推到一边,也没问他和沈珍之间的事,只是提醒了一句:「裴公子莫要忘了我昨日的话。」 「自然。」 裴观鹤回忆着昨晚的事。 那时的沈长平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模样,有的只是狠厉与疯狂。 「裴公子,我虽比不得你,但你应该也知道,我的能力绝不止于此。我是不会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六品官,更何况日后我若是袭爵继承了国公府,那我将会是阿珍最强而有力的后盾,我会让她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的事,没有任何后顾之忧。我虽不知道你与阿珍做了什么交易,但如果你敢伤她分毫,我拼尽全力也会让你们裴家覆灭!你若是了解我,就应该知道,我既说得出,便做得到!」 裴观鹤也没想到,他竟然能为这个异母妹妹做到如此地步。 还有沈娆。 明明沈珍就是朵黑心莲,可在他们两个眼里,沈珍就是个需要保护的单纯且无辜的妹妹。 所以后来他才会对沈珍说,她有很好的长兄和姊妹。 沈珍,真的很幸福。 裴观鹤回过神,又拿出一个首饰盒,里面装着一只玉镯:「麻烦将这样东西转交给令妹,就当是我的赔礼。」 沈长平皱起眉头,连他这个外行人都能瞧得出这只玉镯无论是种水还是品相皆为上乘,定当价值不菲:「裴公子应当知道阿珍与定王之间的关系,你…莫不是对阿珍有意?」 「怪我,怪我。」 裴观鹤忍不住笑了:「这不是送给沈珍的,是送给她的姐姐的。」 「阿娆?」 「没错。这是我答应她的赔礼。」 「这礼太贵重了。我们受不起。」 「受得起。」 裴观鹤又想起昨日那个对他步步紧逼的女子,他很久没有被人像这样指着鼻子骂了,那抹身影在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就凭她对姊妹的守护之情,她便受得起。」 沈长平见他心意已决,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接下这只玉镯:「既如此,我就代舍妹谢过裴公子了。」 —— 安定书院。 今日的课程都结束了。 沈娆催促着沈珍快点收拾东西回家。 「五姐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莫急,莫急。」沈珍慢慢悠悠地将东西一件一件归拢整理。 这回就连沈愉都看不下了,上前将她的东西匆匆放入书箱,和沈娆一左一右地架着她往外走。 沈玉自从上次在沈珍和萧玠那里吃瘪之后,便不再与她们一同上下学了,这倒是让沈家三姐妹落个自在。 还没走到门口,三人便远远地瞧见停在门口的定王府的马车还有旁边站着的定王殿下。 沈娆笑着推了沈珍一把:「七妹妹的专车来了。」 「五姐姐可别笑我,保不准过几日你也有专车接送呢。」 谁都没想到,沈珍竟然会一语成谶。 不过眼下,她却不管两人是怎么想的,挥挥手便快步走了出去。 萧玠上前接过她手中的书箱,扶着她上了马车。 沈珍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顺手拈起矮几上的糕点送入口中。 整个过程两个人没有说任何话,一整套动作也是行云流水十分自然,仿佛做过千百次似的。 吃着糕点的沈珍忽然瞥见萧玠手腕上那一抹熟悉的绿色:「这是?」 萧玠取下腕间的佛珠:「是你暂住王府的那段日子里我捡到的。你忘了将这串珠子带走。现在,物归原主。」 沈珍盯着他手里的佛珠出神。 她会戴着这串佛珠是因为想要压制心中的戾气。 可如今,她想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感受到了爱人和被爱的感觉,而这些化解了她心中的戾气。 她有在乎的人,也有想要珍惜的感情。 最后,她笑道:「我想,我不需要它了。」 萧玠将佛珠重新带回手腕:「既如此,便由我收着吧。」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权当你送给我的定情信物。」 「你开心就好。」 沈珍也不想打击他,便掀起窗帘看向外面,忽然看见有两个男孩正在街上卖身葬父。 她倒是觉得有些稀奇,便开口道:「停车。」 只见她掀起帘子下了马车,萧玠虽心中不解,但还是紧随其后。 那两个男孩看着年纪也不大,应该不过十来岁。两人穿着孝服跪在地上,面前的草席里卷的应该是他们的父亲。 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但没有一个人施以援手,甚至隐隐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不知为何,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沈珍这次却破天荒地想要帮他们一把。 她刚准备拿几两碎银子给这两个小男孩,却被身边的一个大汉制止:「姑娘,你不知道吧,他们俩的爹是个逃兵!还保家卫国呢,见到大齐人还不是弃甲而逃!十六年前那场仗,要不是援军到了,就靠他们…哼,大齐人怕是早就打入京城了!平日里大家见他靠着送水养活两个孩子可怜,能帮就帮点,谁曾想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就这么死了还是便宜他了,他就该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大汉的情绪愈发高涨,他甚至还朝着地上的草席啐了一口。 「我爹不是逃兵!」年纪稍长的男孩激动地反驳道。 「即便如此,那又与这两个孩子有何干系?」 沈珍反问道:「照你所说,有错的是他们的父亲,可是两个孩子是无辜的。如今他们的父亲也已经去世,一切尘归尘土归土,任何后果都不该由这两个孩子承担。」 大汉被她噎得说不出话,只能骂骂咧咧地随她去了。 周围的人见状也都纷纷散去。 沈珍将银子递给两个男孩:「好好葬了你们的父亲,为自己谋条生路吧。」 两人拼命给她磕头:「谢谢小姐!谢谢小姐!」 沈珍将他们扶了起来,拍拍他们身上的尘土:「不必谢我。这世道,对普通人而言是难了些,但若是你们有心,也必定不会饿死自己。」 两人面面相觑,年长的男孩上前一步:「小姐,我们既是卖身葬父,您给了我们银子,我们兄弟俩就是您的人了。」 「我不需要。银子是我送给你们的,但你们只是你们自己,不属于任何人。」 年长的男孩垂下眼眸:「我们两个本就是孤儿,是父亲心善,给了我们一口饭吃。如今连父亲也走了,我们兄弟俩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沈珍皱起眉头,似是在思考如何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你今年几岁?」 「十二岁。我弟弟今年十岁。」 可他们两个看起来完全不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未免太过瘦小了些。 沈珍看向身后的萧玠:「殿下,可以帮个忙吗?」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萧玠便心有灵犀般懂了她的意思:「赵荣。」 「属下在。」 「带他们两个去军营吧。」 「是。」 沈珍摸摸两人的发顶:「你既说你父亲不是逃兵,那你可愿从军,洗刷你父亲的冤屈?」 「我愿意的!」 年长的男孩激动不已,可他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忽然有些泄气:「可是我真的可以吗?」 「你觉得自己可以那便可以。你们就跟着这个哥哥走吧。」 沈珍指了指赵荣,随后便搭上萧玠的手上了马车。 「小姐!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男孩喊道。 「你唤我沈七便是。」 沈珍留给他们的最后一句话是:「记住,要想让别人不看轻你,首先你自己就不能看轻你自己。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马车逐渐远去。 男孩拉着自己的弟弟郑重其事地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 这时的沈珍也没想到,今日不值一提的小小善举,日后却为她和萧玠埋下了一颗救命的种子。 第44章 往事 大汉的话如犹在耳,沈珍不由得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萧玠伸手抚平她的眉头:「阿珍可是还在想方才的事?」 沈珍点点头道:「我在想那个大汉说的话。十六年前那场仗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些将士会被人叫做逃兵?」 十六年前…如此敏感的时间点,正巧是她出生的时候。 她不知道这件事和她或者和她的母亲有什么关系,但一切有可能的线索她都不会放过。 「这些问题或许我能回答你。」萧玠坐到她的身边。 「你?」 沈珍不太相信:「十六年前你也不过是个孩子,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事?」 「阿珍可是忘了,我自小便去了军中跟着那些将士们操练,可以说我的整个儿时都是在军中度过的。」 萧玠回忆着当年的事情,他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人留给他的印象太过深刻:「那年,父皇驾崩,皇兄继位,大燕与大齐之间的和平条约即将到期。大齐在边疆蠢蠢欲动,朝中上下竟无一人可担主帅之位,内忧外患,皇兄对此很是头疼,便下令全国之内选擢人才。 消息一出,来参加比试的人络绎不绝,但不是绣花枕头就是只知道蛮干的莽夫。皇兄见状几乎是不抱希望,准备御驾亲征了。」 只听他话锋一转,整个人隐隐有些激动:「就在这时,那人出现了。他来自江南,不仅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而且武学造诣极高,打败了所有来挑战他的对手。毫不夸张地说,当时大燕上下无人敢来挑战他,就连皇兄提起他都是止不住地夸赞。」 说到此处,他又有些懊恼:「可惜他已经…否则现在的我还真想和他比试一场。」 听到「江南」二字,沈珍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 十六年前…江南…这实在是太巧了。 巧得让她不得不多想。 「然后呢?」她迫切问道。 只听萧玠继续娓娓道来:「后来,皇兄便依言封他做了骠骑大将军,任主帅之位。大将军治军严明,一来就纠正了军中的不良风气,当时还有许多刺头不服他的管教,最后也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时的我也不过只有六岁,求了母后和皇兄许久,他们才同意我去军中操练。大将军可没有顾及我的身份和年纪,对大家都是一视同仁。 再后来,大齐果然对我们宣战了。大将军奉旨出征,带领将士们驻扎在边疆。无论是排兵布阵还是武功,他都高出对方将领一筹,几乎每场战役将士们都是战胜而归。 大齐打不过我们,便想着议和。我们虽打了胜仗,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呢?更何况援军未到,大将军思虑再三便同意了他们的请求。两军阵前,对方将领献上降书,谁知他们竟突然反悔,破了我们的阵法,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如果不是大将军有先见之明,早一步将我送走,或许我也早已化为边疆的一抔尘土。」 不知为何,沈珍竟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那大将军呢?」 「死了。」 萧玠吐了口浊气,时至今日他还是会常常想起目击者的话,梦到那个场景:「万箭穿心。」 沈珍只觉得整颗心仿佛被针扎似的:「那些逃兵又是怎么回事?」 「当时我已经与援军会合,许多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 当时,大齐将领突然反悔之后,大将军便当机立断带着剩余的将士们撤退。后来听说他们被困在群山之中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找到出路,却遇到大齐埋伏。大将军下令兵分两路,但那些将士们却不愿意走,大将军告诉他们「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这是军令!」,那些将士们只得听令离开,与援军会合。 再后来,我们的援军到了,大齐战败,两国将领重新签订和平条约。而这时有山下的村民站出来说看到大将军等人面对大齐人的攻击,非但不抵抗,反而弃甲曳兵仓皇而逃。于是,流言就这么传开了。」 沈珍抹了抹湿润的眼角。 她哭了。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哭。 她只知道,她的心很疼。 「大将军的墓在哪里?」她问道。 萧玠摇了摇头:「不知。当时的确有人看到了大将军的尸身,但后来大齐人和我们的将士都没有找到。」 记忆中,那个少年将军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一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战场之上运筹帷幄所向披靡,还会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小殿下,日后,这担子可要由你来挑了。」 可据目击者说,最后他却万箭穿心,扶着自己的剑跪在地上,墨发散乱低垂着头,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再也没有睁开。 萧玠的情绪也有些不稳,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大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慕楚。羡慕的慕,翘楚的楚。」 听到这个名字,沈珍真的很难不把他和自己的母亲联系起来。 世间真的有那么多的巧合吗? 她能想到的,萧玠自然也想到了:「你是觉得,他和你娘有关系?」 「我不能确定,但我也不相信世间会有那么多巧合。」 「我记得,那时候大将军经常会对着一些书信喃喃自语。他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萧玠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午后,他趴在案上听到那人说这句话,便歪歪脑袋:「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却笑着摸摸他的发顶:「等小殿下有喜欢的人自然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那时的萧玠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觉得大将军笑起来真好看,好看得像诗里描绘的人物。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应该便是大将军这样的濯濯少年郎。 沈珍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如鲠在喉,立马转移话题:「你觉得大将军和那些将士是逃兵吗?」 萧玠想都没想便反驳道:「大将军不是那样的人。」 「我想,洗刷大将军的冤屈。」沈珍不想让这样好的人死后还要背负骂名。 萧玠不忍心打击她,但有些事也不能盲目地给她希望:「可是阿珍,这条路很难。当年的将士死的死,走的走,而且他们也不会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再难,我也要去做。」沈珍垂下眼眸。 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去做,她只知道,她不做,她会后悔一辈子。 萧玠握住她的手:「好。那我陪你一起做。」 沈珍抬头,抽出手抚摸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里充满着深情与坚定。 前路漫漫且迷茫,他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或许会有损他的名誉,让他也背上骂名,但他不问前尘不计后果,毅然选择义无反顾地陪着她。 他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沈珍越凑越近,萧玠看着近在咫尺的红唇,下意识地咽咽口水。 气氛突然暧昧了起来。 外面的车夫喊道:「殿下,已经到国公府门口了。」 萧玠心中暗骂他的不懂事,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嗯。阿珍你该…」 「闭上眼睛。」 沈珍却打断他的话。 萧玠乖乖照做。 他只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印在了他的眼睛上。 待他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睁开双眼的时候,沈珍已经抱着书箱跳下马车。 萧玠掀起帘子,叫住了她:「阿珍,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珍回头朝他笑笑:「你觉得是什么意思那就是什么意思,清鸿。」 第45章 期许 国公府。 沈长平已经在前厅等候许久了,见沈娆她们回府,便出声道:「站住。」 沈娆和沈愉对视一眼,两人僵硬地转过身,她们谁都不敢先说话,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是沈娆被推了出来。 她以为他是要问沈珍的事,便赶紧解释道:「大哥哥,阿珍被定王殿下接走了,所以才没有跟我们一起回来。」 「嗯。」 沈长平挥挥手,示意沈愉先回去:「六妹妹先回去吧。」 沈愉临走之前给了沈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脚底抹油似的跑走了。 沈娆盯着自己的脚尖,疯狂回想最近有没有犯什么错。 最后得出结论——没有。 所以,她完全不用怕啊。 想到这儿,她的腰杆子都挺直了些。 「沈娆。」沈长平起身走到她的面前。 沈娆心中一紧。 完了完了,怎么还叫上全名了呢,难道她最近真的犯了什么错而不自知? 只见沈长平拿出一个首饰盒递给她。 沈娆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玉镯,不明白地朝他眨眨眼:「大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有人托我送给你的。」 沈长平也没打算瞒着她:「那人你也认识,是裴观鹤。」 沈娆只觉得莫名其妙:「他无缘无故送我礼物做什么?」 「他说这是他欠你的赔礼。」 「我不要。」沈娆表示拒绝。 「收着吧。他的意思很坚决,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有些事沈长平还是要嘱咐她的:「我瞧他那样子,多半是你入了他的眼。裴观鹤这人,并非良配,光是裴家那一堆烂摊子事,就够你喝一壶了。 而且,商人重利轻别离,这些年从没听说他身边有什么人,唯一的那个红颜知己也是他推出来迷惑众人的棋子。 若能寻得一门好亲事,对他来说只是锦上添花;若没有,他也不会在乎,感情于他而言,可有可无罢了。 他的眼里只有利益和裴家,你若真的嫁过去,怕是会受委屈。当然,最后的选择权在你,不管你做何选择,我定当护你周全。」 「我觉得裴观鹤也不是全无优点。」 两人说得太投入,竟没有发现沈珍是何时回来的。 只听她继续说道:「他认定的人也好,事也罢,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得到,或许手段并不光彩,但只要是他在乎的,他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守护,裴家便是最好的证明。」 沈娆咂摸着她说的话:「七妹妹,我怎么觉着你是明夸暗贬呢。」 沈珍有些哭笑不得:「我明明都夸得那么明显了。五姐姐,不管怎么说,最终的选择权在你。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和大哥哥都会尽力护你周全。」 沈娆盯着那只玉镯看了许久,沉默了半晌最后冒出一句:「裴观鹤莫不是脑子不好?」 沈长平和沈珍都沉默了。 场面一度变得非常尴尬。 于是,沈长平决定将这个感情迟钝的妹妹晾一边,拿出裴观鹤交给他的木匣子:「阿珍,这是他给你的东西。」 沈珍接过木匣子掂了掂,形状挺大但分量不重,也不知里面到底放了多少东西。 「多谢大哥哥。若无旁的事,我便先回遥园了。」 「嗯。」 沈长平看了眼还在沉思的沈娆,默默摇了摇头,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最后,沈娆灵光一闪:「难道是昨日骂他反倒给他骂爽了?」 可惜,无人回应。 —— 遥园。 沈珍细数木匣子中的东西。 裴观鹤出手还挺大方。 给了她三个庄子,五十亩良田,四间铺子还有三十万两银票。 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暗卫队伍完全是绰绰有余。 沈珍转转眼珠子,很快想到了个好去处。 于是,她又一次换上了男装。不同于上次,这回她连细枝末节都做了伪装,甚至连假喉结都按上了,想来至少不会那么快被人识破。 「春桃,秋杏,你们就留在府中替我掩护。」 秋杏有些担忧:「姑娘,你要去哪儿?不可以带我们一起去吗?」 沈珍拍拍她的肩膀:「乖,那地方不适合你们,我去就行了。」 春桃也不依:「姑娘,你还是带我们一起去吧。」 「你们还不放心我?你们两个不会武功,若是出了点什么事,我都无暇顾及你们。听话,留在这里。」 说完,她也不等两人回答便从窗户翻了出去:「我马上就回来!」 —— 沈珍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一处僻静之地。 回过头,只见那些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大小,完全陷入了癫狂的状态。 这便是为什么地下钱庄能够屹立不倒的原因。 他们将钱借给这些嗜赌成性的人们,那些人赢到钱尝到了甜头,便会越赌越大,输了还会想着翻本,便又去借钱。 就这样,利滚利,欠的钱越来越多。 还清了,便重蹈覆辙;还不清,那就上擂台。 今日的守擂者是个身高八尺魁梧雄壮的大汉,而他的对手是个清秀高瘦的小伙子。 大家伙想都没想几乎是一边倒地押大汉赢。 唯有沈珍掏出一万两银票押小伙子赢。 台上的小伙子掀掀眼皮,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负责记录的壮汉给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消失了踪影。 后面的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但也有零星几人跟着她下注赌小伙子赢。 锣声响起,下注结束,众人落座,比赛正式开始。 大汉率先发起攻击,他虽身材高大,但是脚步虚浮呼吸急促,基本功都不扎实,显然是个只知道蛮干的莽夫。 反观那个小伙子,气息均匀身手敏捷,自知两人之间的差距便试着用以柔克刚之法应对,对手完全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大汉似乎也察觉了,深感丢脸彻底动怒,但小伙子不慌不忙,双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陪他玩了许久。 最后,小伙子也懒得和他耗时间,抬手就是一掌,重重拍在了他的左胸上。 大汉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胸口吐出一口鲜血,两眼一翻彻底昏死过去。 小伙子赢了。 除了沈珍,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那些押他赢的人都快乐疯了。 小伙子下了擂台,走到那些守卫的壮汉面前:「我赢了,那人欠的钱一笔勾销。」 说完,他便想要离开,结果却被人拦了下来。 只见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从通道里走了出来:「公子何必走得那么着急,坐下来喝杯茶再走也不迟。」 同样的,那边的沈珍原本想要拿走自己赢的钱,再去找那个小伙子聊聊。 钱是拿走了,人却被扣下了。 那些人将沈珍「请」到了刀疤男面前。 有人搬来三把椅子。 刀疤男率先坐下,见他们不动便笑道:「两位放心,我只是想和你们聊聊天。」 沈珍也坐了下来,然后扯扯小伙子的袖子,对方虽不情愿,但到底还是坐下了。 刀疤男先将目光投向沈珍,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这位小公子出手很是阔绰啊。」 「一般。只是手上刚好有点闲钱而已。」 随后他又看向小伙子:「这位公子的武功也很高啊。」 小伙子面无表情地学着沈珍说话:「一般。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刀疤男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大笑道:「都说一般,可我却觉得你们不一般。」 只见他的表情突然变得阴狠,配上那条刀疤更显面目狰狞:「二位莫不是做个局来诓骗我?要知道,上一个骗我的人坟头草怕是都三尺高了。」 「我与他并不相识。」 沈珍丝毫不惧,因为她知道对方根本就不敢动她:「你既见我出手阔绰,就应该猜到我必是出身高门。即便是京城,能拿出一万两作赌注的人家也就那么几个,更何况还是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京城这地方,天上掉块砖,都能砸死一个四品官,你赌不起。而且你干的事不说掉脑袋,但好歹也是钻了律法的空子,说不定哪天就被一窝端了,所以现在的你不会给自己惹麻烦,尤其是我这个大麻烦。 比起杀了我,你或许更想拉拢我。毕竟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不是吗?尤其是这人还有显赫的家世和丰厚的财富,这样的人,和她做朋友绝对是利大于弊。」 刀疤男盯了她许久,目光深沉,原本靠在椅子上的脊背也默默挺直了。 她说得对,他惹不起也不想惹。 方才说的话只不过是吓吓他们。 他轻笑一声,站了起来,转身离开,只听他的声音在通道里回响,久久不散:「你这个女娃娃倒是好胆识。我叫李彪,日后有事尽管来找我。」 老大走了,剩下那些人也没有在这里的必要了。 一时间,屋内只留下沈珍和那个小伙子。 「你竟然是个女的?」小伙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难以置信地消化这个事实。 「不像吗?」沈珍骄傲地挺起胸膛。 很好,她的伪装终于骗过了一人,有进步。 只见对方拱手作揖道:「我名墨晖。今日之事是我连累了你,我欠你一个人情,他日若是有缘,定当弥补。」 「你现在就可以弥补。」 墨晖的脸上有几分错愕,他没想到这姑娘竟然不按常理出牌:「怎么弥补?」 沈珍也没打算瞒他:「我是沈国公府的七小姐,沈珍。我打算组建一支属于自己的暗卫队伍,我瞧你身手不错,想让你做暗卫统领,所以你愿不愿意弥补?」 墨晖思考了半晌,只问了一个问题:「月俸管够吗?」 沈珍一噎:「够。」 墨晖当即拍板:「那就干!」 这回轮到沈珍想这小伙子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她还以为他要考虑考虑呢。 墨晖对上她的眼神,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别多想,我只是缺钱。不然我也不会替人家打擂台。」 沈珍扔给他一把钥匙和一块令牌:「你先去人市挑几个好苗子,将他们安置在西郊正对湖边的的庄子里,教授他们武功。多挑点,我养得起。至于那块令牌,以后就是你们身份的象征,代号——」 她的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期待,目光炯炯有神,激动到手指微微颤抖:「影。」 第46章 盘算 墨晖这人看着吊儿郎当,办起事来倒是挺靠谱。 沈珍说让他多挑点人,他便一口气给她挑了二十个,还专门写信告诉她,人市真是卧虎藏龙,要不是怕她钱不够,他甚至还想再多挑几个。 这倒是勾起了她的兴趣,寻了个日子便去西郊的庄子看看情况。 彼时那些暗卫正在接受训练,她草草看了一圈,正如墨晖所说,这些人确实都是练武的好苗子,而且个个都很上进,若有跟不上的,还会申请加练。 她满意地点点头,照这样看来,相信这些人不日便可出师。 「你来了。」墨晖感受到身后有股气息,便回头向她见礼。 那些暗卫见他如此,便也猜到了来人的身份,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拱手行礼道:「见过小姐。」 「都起来吧。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各位随意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是没人敢这么做。 哦,不对,还是有人敢的。 墨晖双手抱臂,手里还拿着剑:「你早说啊,装得我都快难受死了。」 沈珍也已习惯他这跳脱的性子,笑着摇了摇头,看向那些暗卫道:「你们可有名字?」 大家伙面面相觑,最前排的一人站了出来:「回小姐,我们都是从小被卖到人市的,没有名字。即便有,也早就不记得了。还请小姐赐名。」 只见那些人再一次齐刷刷地跪下,异口同声道:「还请小姐赐名。」 「都起来吧。」 沈珍无奈扶额,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礼数:「既然你们没有名字,那日后便用影作为代号,按一二三四排序吧。」 随后,她又拍拍墨晖的肩膀:「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办事你放心。」墨晖拍拍胸脯保证道。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你们好好训练。」 「谢小姐赐名。恭送小姐。」 沈珍差点脚底一滑,赶紧飞似的跑走了。 墨晖摸摸下巴,倒是难得看到她还有这一面,真是有趣。 不过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只见他收回视线,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凌厉:「还看?都练会了吗就看?」 众人不由得感叹,好家伙,统领还有两副面孔呢。 墨晖见他们没反应,一脚踹在最前面那人的臀上:「快练!」 那人委屈地摸摸被踹的地方:「是。」 —— 中秋宫宴在即,徐氏这段时间也安分了许多,日日都在太夫人跟前侍奉,偶尔去看望沈长平和沈娆,其余时间便待在自个儿院子里修身养性。 沈国公对此很是满意。 他想,徐氏若一直如此,日后他休妻另娶,也自然会善待于她。 但只有徐氏自己知道。 她在等,等一个让沈珍死无葬身之地的机会。 夜深了。 沈玉行色匆匆地来到徐氏的院子。 徐氏身边的嬷嬷早已等候多时,见她到来,便赶紧开门放她进去,自己则在门口把风。 「母亲。」沈玉将门关紧。 徐氏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上前握住她的手:「好玉儿,你终于来了。这些日子我照你说得做,国公爷对我的态度果然缓和了几分。」 现在的徐氏已经是穷途末路,她根本无法为自己解困,只会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而沈玉,是她最后且唯一的救命稻草。 「母亲,我说过的,父亲还是对您有情的。」沈玉扶着她坐下,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沈国公那种人,怎么可能会这么长情?他无非是还没找到更好的选择罢了。 这种谎话也就只能骗骗她这个好母亲了。 听她这么说,徐氏这颗七上八下的心也安定了不少:「你来寻我,可是想到办法对付那个贱人了?」 说起沈珍,徐氏恨不得啖其肉,食其骨,断其筋,饮其血。 她巴不得那个贱人永世不得超生! 沈玉与她耳语了一番。 听完她的计划的徐氏却皱起眉头:「你想让我在宫宴上找人毁她清白?」 「正是。宫宴上那么多世家大臣,若是都看见沈珍与人媾和,别说定王,就连圣上想必也不会继续站在她那边。您应该知道父亲的脾气,她若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这种事,他必定会舍弃这个女儿。届时,一个没用的弃子,您想怎么样对她都行。您也不用怕这事会被人发现,不止我们,宫里也有人巴不得她死,若是知道我们的计划,她应当也会为我们遮掩一二。」 「你是说贵妃?」 当初贵妃请沈珍入宫,结果待沈珍回来之后,宫里便传出贵妃被禁足的消息,徐氏对此事也略有耳闻。 「是。」沈玉就是摸准了贵妃的心理,毕竟那位可不是什么宽宏大量的主。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事却在徐氏这里出了岔子,因为徐氏拒绝了她的提议:「这事不妥。」 沈玉愣住了:「为何?母亲可是在害怕日后东窗事发?母亲不必担忧,那时事情已成定局,一个失了清白让家族蒙羞的女儿,父亲不会再为她多生事端的。」 徐氏摇了摇头:「你还小,做事考虑得不全面。沈珍若是在宫宴上出了这样的事,外人会如何看待我们国公府的女儿?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出了这样不体面的事,国公府内包括你已经出嫁的姐姐们都会受到影响。往后你们这几个未出嫁的女儿还有平哥儿,怕是很难说到一门好亲事。」 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沈玉不由得有些懊恼,自己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门口把风的嬷嬷轻轻敲了敲门:「八姑娘,该走了。」 徐氏拍拍她的手:「好孩子,这件事你就别想了。总归会有别的办法的。」 嬷嬷有些着急:「八姑娘。」 沈玉只得匆匆离去,心事重重地回到自己的院子。 看来她要想别的办法了。 只是现在的她也没想到,这件事,她不做,有人却帮她做了。 好戏,即将开场了。 第47章 中秋宫宴 今儿是个好日子。 沈珍也难得打扮得娇艳了些。 春桃为她插上一支金海棠珠花步摇,看着镜子感叹道:「我们姑娘可真好看。」 「一般。」 沈珍满意地照照镜子,谦虚中带着一点点小骄傲:「你们姑娘不说绝色,但好歹也能混个中上。」 春桃和秋杏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沈珍便带着秋杏去前厅与众人会合。 秋杏性子沉稳,这种场合带她去更为稳妥。 按理来说,参加宫宴的大臣是只能带正妻、一位嫡子和一位嫡女的。 但沈珍无论是在定王还是圣上那边都是特殊存在,自然也是要带上的。 沈国公见人都来齐了,便催促着几人上马车,结果就听小厮来报:「国公爷,定王殿下来了。」 萧玠根本等不及通报,直接擅作主张闯了进来,短短几步路他的目光都舍不得从沈珍身上移开。 直到行至众人跟前,他才收回视线,沉声道:「沈国公,沈七小姐就由本王带入宫,可好?」 沈国公连连说好,顺手擦擦额头上的汗,只想赶紧送走这尊大佛。 萧玠朝着沈珍伸出手:「沈七小姐,可否赏脸给萧某一个机会?」 「那便多谢殿下了。」沈珍笑着搭上他的手。 郎才女貌,谁看了不说一句神仙眷侣。 沈长平不由得怔在原地,嫉妒快要吞噬他的理智。 阿珍…从未对他这般笑过。 如此灿烂,如此…情意绵绵。 —— 上了马车,萧玠才好好打量起面前的人儿。 「怎么了?」沈珍低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并无不妥。 「以前只觉得你穿竹青、月白这类颜色好看,没想到你穿绛红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沈珍那股骄傲劲儿又出来了:「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 萧玠轻笑一声,温柔地抚摸她的鬓发:「阿珍,你变了。」 「那你说说,我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有人情味了。从前的你戾气太重,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沈珍握住他的手,不由得放轻声音:「从前的我不知道爱人和被爱是什么感觉,从没有人教过我,而且我一直以为自己那点对感情的渴望早就在六岁那年被磨灭了。可是现在我能感觉到,不止是你,还有大哥哥和五姐姐,你们都很在乎和爱我。所以现在,我也在试着学会怎么爱人。」 四目相对,萧玠似乎通过他的眼睛感受到了她的真心。 这条路,不再是他一人独行。 因为她也在学着向他走来。 他只觉得喉头一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好。」 —— 沈国公在朝中的地位并不低,因此位置排得还算靠前。 不过离萧玠十万八千里远就是了。 于是,便出现了以下这一幕: 定王殿下:「你为什么不能搬上去和我一起坐?」 沈七小姐:「乖,别闹。不合礼数。」 定王殿下:「那我去找皇兄。」 沈七小姐:「哎,你听话,宫宴结束之后我送你一件礼物怎么样?」 定王殿下犹豫再三:「行。」 两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目睹一切的众人早已见怪不怪了。 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定王殿下对沈七小姐情深意重? 听说还是定王殿下一见钟情。 沈珍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周围的人,忽然她的头顶投下一片阴影,视线也被挡住。 她抬起头,还是个熟人。 李青墨端着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大方方地向她道了个歉:「我还没正式向你说一声对不起。从前的事是我做错了,你说得对,若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相互为难,那要让天下间的女子处于何地。」 沈珍挑挑眉,也回敬了一杯酒:「你能想明白就好。」 只听李青墨继续说道:「以后再见,我们既是伙伴也是对手,有些事我会堂堂正正地和你公平竞争,绝不会让你。同样的,我也不希望你让我。」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如今的李青墨已经不可同往日而语。 沈珍主动敬了对方一杯酒,她向来尊重每一个对手:「沈珍,定当全力以赴。」 ——— 时辰也差不多了,只听内监来报: 「圣上到——」 「太后到——」 「皇后到——」 众人跪地叩首,高呼万岁。 嘉元帝扶着太后走在前面,皇后随侍在侧,宸贵妃落后半步,再往后便是一众嫔妃。 沈珍低头盯着自己的裙摆,默默在心里数着数,才数到十,便听见位于上首的嘉元帝说道:「起来吧。」 「谢圣上。」众人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嘉元帝看到最前面坐着的萧玠,戏谑道:「哟,今个儿什么风把清鸿吹来了?」 萧玠说起谎话来也是脸不红心不跳:「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臣弟自然是要来吃团圆饭的。」 「就属你这小子理由多,朕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嘉元帝笑骂了两句:「今儿既来了,那待会儿必须和朕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臣弟遵旨。」 旁边侍奉的内监拍拍手,丝竹管乐之声响起,一群身姿曼妙的舞姬鱼贯而入。 在嘉元帝说了一句「今日都不必拘着」的话之后,殿内彻底变得热闹了起来。 这可是结交人脉的大好时候啊。 但要说谁最受欢迎,那必然是沈国公了。 他的长子沈长平如今已是正六品内阁侍读,一年之内连升两级,前途不可限量。 他的女儿沈珍,那可是能让圣上亲临观礼的特殊存在,天底下怕是独一份儿。而且京城谁人不知,定王殿下对她情根深种,相信成为定王妃也是早晚的事。 沈家日后,必定如日中天。 前来恭维沈国公和沈长平的人越来越多,在官场浸淫多年的沈国公应付这种场合自然是不在话下。 再看沈长平那边,从容不迫谈笑风生。 沈国公见状满意地点点头。 沈家后继有人啊。 女宾这边亦是如此。 那些官家夫人带着自家姑娘争先恐后地来徐氏面前露个脸,没排上号的便将主意打到了沈家出嫁的四个女儿和沈娆身上。 唯独沈珍这边,空空荡荡。 她瞧着那些女子想来又不敢过来的模样,心中疑惑,转头问秋杏:「我有那么可怕吗?」 秋杏抿着嘴笑:「许是她们不好意思吧。」 「行吧。」沈珍接受了这个说法。 无所谓,没人找她,她还落个清闲。 上面的萧玠一直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当看见她毫不犹豫地从果盘里拿了个苹果的时候,他忍俊不禁地抬手招来内监:「将本王桌上那盘剥好的荔枝拿去给沈七小姐。」 「是。」 方才那一幕嘉元帝也看在眼里,他有些好奇:「你怎么给那丫头送荔枝?朕瞧她拿的是苹果。」 萧玠回道:「她拿苹果,是因为只有它吃起来最方便。她最喜欢的是荔枝,但她不喜欢剥壳。」 「所以你就那么纵着她?」 「甘之如饴。」 可不是么,若是他在,她连果核都是吐他手上的。 嘉元帝沉默了半晌,问道:「就她了?」 萧玠正襟危坐,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非卿不娶。」 嘉元帝恍惚看见了当年跪在养心殿前苦苦哀求先帝的自己,从前,他似乎也说过这话。 「你们相识不过数月,你就这么笃定自己以后不会变心?万一日后你遇到了更喜欢的人,她又该如何自处?」 「皇兄,你相信缘分吗?」 没等嘉元帝回答,萧玠便继续往下说:「我信,但又不信。阿珍之于我,是一见钟情。那种感觉很微妙,仿佛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就是她,所以我相信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但世人皆说缘分天定,我觉得不然。我相信事在人为,不去争取怎知道没有结果?当初若是我不争,我与阿珍或许早已形同陌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凡事都不必拿这句话做托词。」 他想起幼时那人对他说过的话:「小殿下,日后你若是有了喜欢的人,可要一心一意好好对她,千万不要让她难过。记住,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真正爱一个人,只会想让她快乐。」 他记住了。 现在的他也已经遇到那个只会想让她快乐的人。 萧玠又看向下面坐着的沈珍,眼神柔和:「皇兄,你应当知道,过去这些年从没有哪个女子能近得了我的身,我的府上连侍女都寥寥无几,彼时的我已经做好了一辈子不成家的打算。 让我没想到的是,会出现阿珍这个变数。一见钟情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往后无数个瞬间再想起来还是会心动,这辈子都难以忘怀。所以皇兄,我不会的。」 嘉元帝听他说完这番话,心中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他也在先帝面前像如今的萧玠一般慷慨陈词。 可是当年的先帝是怎么说的呢? 哦,想起来了。 他如当年的先帝般反问道:「你要明白,你不可能只守着她一人过一辈子。你既享受了优于常人的待遇,那便要付出点代价,你愿意或者说舍得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吗?」 「愿意。」萧玠不假思索地回答。 「如果你不是王爷而是皇帝呢?」嘉元帝继续追问。 这种大逆不道的问题萧玠不知道该怎么说。 嘉元帝迫切想知道答案:「朕恕你无罪。」 「我既已经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那旁人再怎么置喙,都不能奈我何。无非就是被文官口诛笔伐,在史书上唾骂我们几句罢了。可若是我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们又能说什么呢?千百年后,我们也早已尘归尘土归土,谁又在乎世人的评判呢?所以,鱼和熊掌我都要,所有的压力都由我一人来扛,她什么都不用做,我自会为她打算好一切。」 萧玠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情况不同,答案自然也不同。」 嘉元帝忽然泄了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遮住湿润的眼角。 是啊,鱼和熊掌可以兼得。 只是他,不够坚定罢了。 第48章 毒计 「皇兄。」 萧玠怎会猜不到嘉元帝问这个问题的用意:「你醉了。」 嘉元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自嘲道:「醉了?也许吧。清鸿,你知道吗,我明知她对我无意,却还是去求父皇赐婚。 父皇便问了我方才那个问题,可最后我选择了权势。当初我试图用「即便我坚持了,强留在身边的也只是一具空壳罢了」这句话说服我自己。可每当午夜梦回之时,我总会想,万一呢,万一我坚持了,是不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他连「朕」都不称呼了,可见林稚楚在他心中的分量。 只见他忽然放下酒杯,转而抓着萧玠的手道:「你比我幸运,也比我坚定。她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也能安心了。」 「能告诉我她的墓在哪儿吗?」 萧玠沉默了半晌,只问了这么一句话。 他想,总要带她去看一看的。 「不知。」 嘉元帝摇了摇头,回忆着十六年前的事:「彼时她因为难产而气血亏尽,大夫说已经回天乏术了。她将阿珍托付于我们,说临死前想穿上她娘为她准备的嫁衣,让我们出去等着。 结果我们在外等了许久,迟迟不见她出来。待我们破门而入之时,屋内早已没了她的身影。 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她的尸身,只好为她立个衣冠冢,就葬在后山上。 直到现在,我都在幻想她是不是没死,会不会哪天突然就出现在朝堂之上。可是没有,从来没有。」 萧玠看向台下的沈珍,对方仿佛与他心有灵犀般朝他看了过来,眉眼弯弯。 这要让他怎么对她说出口? 说你的母亲过世了连个像样的墓都没有?甚至连尸身都没找到? 嘉元帝眼神迷离,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喃喃自语道:「阿楚…你为什么到死都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萧玠面露错愕。 什么意思? 阿珍不是沈国公的女儿? 那她会是谁的孩子?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人的身影。 细细想来,他们两个确实很像。 可惜的是,没有证据。 「朕先去偏殿更衣。」 嘉元帝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见萧玠想要起身,便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别动,朕没醉!」 下首的宸贵妃见嘉元帝走了之后,便伸手招来一个小宫女,与她耳语了几句,最后承诺道:「事成之后,本宫重重有赏。」 小宫女咬了咬唇,最终还是抵不住诱惑,应了下来:「是。」 宸贵妃轻轻摇着扇子,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 她可不在乎什么荣耀不荣耀的,反正丢脸的又不是她。 只不过她比沈玉还要狠毒一点,她想将沈珍送到嘉元帝的床上! 宸贵妃反而还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嘉元帝不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吗?为了睹人思人,到处收集与她长得相像的美人儿,可天底下没有比她的女儿更像她的人了吧? 她不是将女儿托付给他吗?那照顾着照顾着就照顾到床上去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情难自抑。 一想到事发之后嘉元帝和沈珍的表情,她就觉得痛快,美艳的脸庞逐渐变得狰狞。 林稚楚,我说过,你斗不过我,你的女儿我也不会放过!我就是要你在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 ——— 小宫女将一切都打点妥当之后,便端着一杯酒行至沈珍跟前,微微朝她福了福身:「沈七小姐,这是贵妃娘娘赐您的酒。她说,先前都是她的不是,这杯酒权当给你赔罪。」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沈珍拿起酒杯,随手放在案上:「知道了。」 小宫女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不喝,踌躇了半天,才说道:「沈七小姐,这是贵妃娘娘专门为您温的热酒,凉了怕是不好。」 沈珍就这么看着她:「一定要现在喝?」 小宫女目光躲闪,双手的指甲深深嵌进肉里,硬逼着自己冷静应答:「对。贵妃娘娘说女孩子吃多了冷酒对身体不好。」 沈珍端起酒杯,慢慢送往自己的唇边。 小宫女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就在她认为要大功告成的时候,沈珍却微微一笑,又将酒杯放下:「回去告诉贵妃娘娘,心意我领了,但真不巧,今日我偏偏就想吃些冷酒。」 小宫女直接懵了。 她没想到沈珍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次她打起了感情牌:「沈七小姐,你就可怜可怜奴婢吧。若是完不成娘娘交待的任务,奴婢回去要如何交差啊!」 沈珍是最不吃这一套的。 除了她在乎的那些人,旁人与她何干? 况且她看起来这么像傻子吗? 这杯酒明显有问题。 正当沈珍再次拿起酒杯,思考着怎么样才能不经意地将酒洒出去的时候,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拿走了她手里的杯子。 沈珍愣了片刻,顺着那只手向上看去,只见萧玠已经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将酒杯重重搁在盘里:「回去告诉贵妃,酒,沈七小姐已经喝了。」 小宫女吓得瑟瑟发抖,连连称是,几乎是小跑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沈珍急道:「你是不是傻啊,那杯酒明显就有问题,你还喝下去!快吐出来!」 「来不及了。」 萧玠扯扯衣领,感觉体内暗流涌动,他只能运用内力暂时压制住体内这股躁热的气息。 「要不我带你去找太医?」沈珍扶着他的臂膀,见他面色潮红,便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 萧玠一秒破功,那股气息重新在体内乱窜。他转过头,沈珍说的话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他只觉得口更渴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 好想…吻她。 萧玠抬手遮住她的脸,强迫自己压下心底各种龌龊的想法:「我没事,暂时还压制得住,只要你…离我远点。我若是不喝,贵妃一计不成,还会有第二计、第三计……倒不如看看她这次要做什么。比起让你以身涉险,我宁愿自己来。」 沈珍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离他远点。 不过既是他说的,那一定有他的道理。 上头的贵妃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喊上皇后一同去看圣上,美其名曰担心圣上的龙体。 皇后也意识到圣上已许久未归,皱皱眉同意了她的请求。 二人前往偏殿,还未走近,便听见里面传来男女嬉戏调情的声音。 都是过来人,谁都知道里面在干什么事。 皇后原是想将事悄悄办了,结果旁边的宸贵妃直接大喊一声:「天呐!」 偏殿离正殿并不算远,她这么一喊,正殿里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沈珍和萧玠默默走在队伍最后面。 只见宸贵妃使了个眼色,安排好的宫女心领神会,跪在皇后面前:「禀皇后娘娘,圣上说了,今日谁来都不能打扰。」 皇后深呼吸了三次才平复心情:「里面是谁?」 宫女咬咬下唇,欲言又止,一脸为难的模样。 皇后闭了闭眼,厉声道:「说!」 宫女伏地叩首:「是沈七小姐!」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沈国公脸都绿了,圣上真是犯了浑,他明明知道,沈珍是阿楚的女儿,他竟然…… 沈长平是不相信的,沈珍如此聪慧,怎么可能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只见他站了出来:「你如何证明里头的是沈七小姐?」 宫女背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是奴婢亲眼瞧见的。沈七小姐说是来给圣上送醒酒汤,结果迟迟未出,后来殿内便传出了这种声音。」 听她这意思,还是沈珍主动的了? 众人纷纷窃窃私语。 宸贵妃勾勾唇角,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早说了这位沈七小姐不简单。先是蓄意勾引皇子,然后又去勾搭定王,最后竟…竟…」 她的话音未落,只听一道声音响起:「竟怎么了?娘娘为何不往下说了?」 众人让出一条道,只见队伍的尽头站着的正是本应该出现在偏殿内的沈七小姐。 沈珍笑着走上前,萧玠跟在后面护着她。 她每走一步,宸贵妃的脸色就白一分。 最后,惨白如纸。 沈珍向皇后行了礼,随后又看向宸贵妃:「沈七不知哪里得罪了贵妃娘娘,竟要遭此灭顶之灾。沈七方才一直在正殿同定王殿下聊天,从未离开。娘娘大可以问问殿内众人,是否有人见过我们。」 队伍里响起几道声音。 「方才我确实看见沈七小姐和定王殿下在聊天。」 「是吧,我还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对对,我也看见了!」 萧玠也站了出来:「方才,阿珍从未离开本王身边半步。」 皇后见宸贵妃慌张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正好,她也想铲除贵妃很久了。 「沈七小姐且放心,本宫自会为你做主。」 皇后宽慰了沈珍两句,吩咐内监先将那个谎话连篇的宫女押下去看管起来。 至于宸贵妃,禁足于宫内,听候圣上发落。 皇后雷厉风行地处理完了所有事情,并且还将给沈珍送酒的小宫女也找了出来。 最后,她笑着叮嘱众人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半句…… 看了一段皇家秘辛的众人纷纷跪地叩首,表示今晚什么都没看见,以表忠心。 宸贵妃被带下去经过沈珍身边的时候顿住了脚步,讽刺一笑:「十六年前,我比不过她;十六年后,我又败给了她的女儿。呵呵,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她大笑着被内监拉走了。 这场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一切,尘埃落定。 第49章 解药 或许,还有些事没有解决。 方才与宸贵妃对峙的时候,萧玠就已经快要压不住体内那股躁热的气息了。 待众人全部离开确认四下无人之后,他便不再压制,任由那股气息在体内涌动,这把火烧得他连眼尾都泛起了红色。 「去东偏殿。」他用残存的理智说道。 沈珍行走江湖那么多年,瞧他这样子,便大概知道他中的是什么东西了。 难怪他会说,让她离远点。 「你先去。我去太医院请太医。」 这种时候,她还是少出现在他面前为妙,不然他可能会更难受。 「嗯…」萧玠跌跌撞撞地往东偏殿去了。 沈珍几乎是拎着太医院院首「飞」到东偏殿的。 双脚终于挨着地面的院首擦了擦额头的汗。 没想到,他都年过半百了,竟还有一劫。 二人进入殿内,只见萧玠躺在床上,抬手遮住自己的眼,面色潮红喘着粗气,手上青筋暴起,看起来忍得很辛苦。 院首见状赶紧为他诊脉,结果又是皱眉头,又是捋胡子的,看得沈珍这颗心是七上八下的。 「我记得,这种药应当是最好解的。」 她说道:「是否有哪里不妥?」 「药是好解。」 沈珍闻言松了一口气。 院首慢悠悠地收回手,话锋一转道:「但也是看分量的。殿下可是被人下了十足十的药量。」 看来,宸贵妃是真的很想让她去死了。 萧玠放下手,起身问道:「那可有办法?」 「办法自然是有的。」 院首看看他,又看看沈珍,不知该不该说。 萧玠看出了他的犹豫:「但说无妨。」 院首直言道:「那便是行男女阴阳调和之事。」 沈珍也并非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她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但她不死心,还是想问一问:「真的没有旁的办法了?」 院首摇了摇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或许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萧玠对上两人疑惑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虽然他已二十有二,但他还从未碰过女人,更别提做那事了:「行那事,无非就是…我可以自己来。」 沈珍也懂了他的意思,幸好屋内灯光昏暗,看不清她已经红透的耳朵和脸庞。 「也不是不行。」 院首自个儿都没转过这个弯:「殿下英明。」 有些事,萧玠不得不叮嘱他:「今夜之事…」 院首也是非常上道:「今夜微臣从未出过太医院,更没见过沈七小姐和定王殿下。」 说完,他像是怕沈珍再次拎着他「飞」回去,忙不迭地背着药箱跑走了。 也是难为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跑这么快了。 于是,殿内就只剩下沈珍和萧玠大眼瞪小眼了。 关键是,现在很尴尬啊。 她总不可能留在殿内,对吧? 但是在外面和在里面也大差不差。 如果她走远点,那万一他出点什么事,谁能知道?毕竟他被下了十足十的药量。 最后,她考虑到第三条和看在他是为她才中药的份上,决定在外面守着他。 「那我去外面等你。」沈珍跑起来也不遑多让。 她坐在殿前的长廊上,双手撑着地板,数着天上的星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一、二、三、四…里面传来一声闷哼。 方才数到哪儿了?不记得了,从头数吧。 关于那晚的记忆,沈珍只记得男人低沉压抑的闷哼声和永远从头数的星星。 里面的萧玠简直是要疯了。 自己的心上人就在外面听着自己动手做这事儿,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刺激了。 他压下唇齿间溢出的声音,抬手遮住自己的眼睛。 真是,太爽了。 大约过了半个多时辰,萧玠才从殿内走了出来:「阿珍。」 沈珍转过头,四目相对,两人都不自在地偏过头。 瞧他那神清气爽的模样,想来应该是没什么事了。 「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萧玠下意识地想要去拉她的手,但是想到自己方才…他便收回了手,从脸红到了耳后根。 沈珍也好不到哪儿去,只觉得自个儿面上烧得慌。 此时的两人都无比庆幸今夜天色昏暗,看不清他们如今的窘态。 —— 沈长平一直在国公府门口候着。 看见定王府的马车缓缓驶来,他便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大哥哥?」 沈珍有些惊讶,扶着他的手下了马车:「更深露重,你怎么还在外面等着?」 「你没回来我不放心。」沈长平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发。 「咳咳。」 马车里的萧玠掀起窗帘,轻咳一声:「夜里凉,阿珍还是快些进去吧。明日我来接你。」 沈珍点头应下:「嗯。走了,大哥哥。」 擦身而过的时候,沈长平似乎闻到了一股男人做完那事儿之后留下的味道。 他快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沈珍的手腕,眼里满是嫉妒和疯狂,几乎是嘶吼着问她:「你和萧玠做了什么!」 沈珍从没见过他这个可以说是癫狂的模样,一时之间怔住了,待反应过来之后,便试着挣脱他的束缚。 但他锢得很紧,她又怕伤着他,不敢用武力强行挣脱,只能对他说:「大哥哥,你弄疼我了。」 听到这句话,沈长平似是找回了理智,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缓缓松开了手,只见皓腕上已经多了一圈红印,他有些心疼和懊恼:「对不起。」 沈珍回答他的问题:「我和萧玠什么都没做。」 她也没说错。 本来就是什么都没做。 「那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男人的味道?」沈长平说得还算隐晦。 男人的味道? 沈珍抬起手闻了闻,她怎么闻不出来? 若说真要有什么味道,那便只有萧玠的…… 只见她面不改色道:「大哥哥,兴许是你闻错了。夜深了,若无旁的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可惜的是,她那红得发烫的耳朵出卖了她。 沈长平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自嘲般地笑了一声。 阿珍,我看起来那么好骗吗? 同样是男人,这种味道他不可能会闻错。 是萧玠的吗? 他一想到那个场景就嫉妒得要发疯。 若是没有萧玠…若是没有萧玠…… 若是没有萧玠,他和她,也永远不可能。 第50章 结果 自那日之后,沈珍觉着沈长平对她冷淡了许多。 也不能说冷淡,他依旧对她很好,有求必应。但她觉得,他们之间像是隔了一堵墙似的,界限分明。 而让他如此疏离的原因,沈珍只能想到是因为那日萧玠在她身上留下的味道。 她没有撒谎,她和萧玠确实什么都没做。 只不过是萧玠一个人做了些什么,然后他的味道染到了自己身上而已。 大哥哥定是误会了什么。 确实,这换做是谁都会多想。 更何况,这人还是自己的亲妹妹。 他怕是会更加生气。 沈珍揉揉太阳穴,对于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萧玠中了药在里面办事自己在外面守门? 那怕是有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春桃前来禀报:「姑娘,前头派人来传话,说定王殿下来了。」 「知道了。」 虽然沈珍知道这事和萧玠没关系,甚至他是因为帮她才中的药,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迁怒于定王殿下,谁让他把味道染到了自己身上。 正在喝茶的萧玠见她一脸不爽地走了进来,默默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挺直了脊背,板板正正地将手放在膝盖上。 只见他小心翼翼问道:「谁惹你生气了?」 沈珍这会儿正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没好气地回答:「你。」 萧玠莫名其妙地指指自己,又尴尬地摸摸鼻子。 不是,谁告他状了? 沈珍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我是没辙了,你自个儿和我大哥哥解释去吧。」 原来是为了这事。 「你觉得我解释了,沈长平就会听?」萧玠反问道。 沈珍难得地沉默了。 确实,大哥哥不把他轰出来都是好的。 「更何况那日的事也不能怪我吧,毕竟我被下了十足十的药量,而且我又从未碰过女人…」 萧玠右手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一声,脸上也多了一丝红晕:「难免多了些。」 那日,他与她不过一墙之隔。 一想到她就在外面听着,那种刺激的快感,简直要把他逼疯,哪里还能把持得住。 沈珍稀奇地打量着他。 经过那日的磨练,她现在听到这些事已经毫无波澜了。 只是她没想到,大燕的守护神,战无不胜的定王殿下竟然如此…纯情? 萧玠见状暗道不妙,在她调侃之前抢先转移话题,说起了正事:「皇兄今日要处置宸贵妃。他让我问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珍想起宸贵妃被带走时对她说的话:「十六年前,我比不过她;十六年后,我又败给了她的女儿。呵呵,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宸贵妃,和她的母亲也有渊源。 那她定是要去见一见的。 沈珍点点头:「自是要的。或许她能告诉我有关我娘的事。」 萧玠想起中秋宫宴上,嘉元帝告诉他的话。 那些事情他还不知道怎么和她说。 他说不出口。 因为他舍不得,让她难过。 —— 五皇子已经在养心殿外跪了三日了。 萧玠和沈珍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但他想起宸贵妃做的事,又默默闭上了嘴。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们原谅。 沈珍示意萧玠弯腰,和他说起了悄悄话。 「不打紧吗?他脸都白了。」 「不必担心,皇兄自有分寸。」 二人步入殿内,朝着龙椅之上的嘉元帝行礼:「臣弟(臣女)见过皇兄(圣上)。」 嘉元帝抬抬手:「免礼。赐座。」 内监搬来两把椅子。 萧玠想也没想便脱下自己的外袍垫在沈珍的椅子上。 沈珍也不扭捏,就这么坐下了。 「宫里不差你这一个软垫。」嘉元帝觉得自己或许真的老了,不然怎么看不懂现在的年轻人在做什么呢? 萧玠摇摇头:「皇兄,这叫情趣。」 嘉元帝不欲多辩,只见他一手撑在扶手上,朝着身边的内监使了个眼色。 内监心中了然,拍了拍手,便有两个侍卫押着宸贵妃走了进来。 如今的她蓬头垢面衣衫凌乱,时不时地痴笑两声,和牢狱里的那些女疯子没有什么区别。 当她看见沈珍的时候,她笑得更加起劲:「你来了。」 只是不知道她的眼里看到的究竟是沈珍还是林稚楚。 嘉元帝目光锐利:「贵妃,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那些事都是我做的,你想的到的,想不到的,都是我做的。」 宸贵妃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笑着展示给嘉元帝他们看:「就是这双手,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鲜血。」 沈珍微微弯腰:「贵妃,你可还记得林稚楚?」 听到这个名字,宸贵妃那张脸瞬间变得扭曲狰狞,笑得阴险恐怖:「那个贱人为什么不好好待在江南!为什么要来京城!凭什么她处处比我优秀!为什么那些人的眼里只看得到她!我恨她!都是她!是她夺走了属于我的一切!」 只见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深情款款地朝着嘉元帝道:「圣上,我和她像吗?」 「你疯了。」 嘉元帝已不愿正眼瞧她一眼:「阿楚不会像你这般佛口蛇心。」 宸贵妃闻言,又低声笑了起来:「那又怎样?她不照样还是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这些年,你四处搜寻与她长得相像的女子,你扪心自问,你真的爱她吗?你对她是不甘心还是爱,或许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吧。 她一向大义,毕生都在为女子争取权益,要是知道你为了她而找替身,如此践踏那些女子的尊严,必定会痛批你一顿。」 她模仿着林稚楚生前的口吻:「你这么做,对那些女子包括我,都是不公平的。你对不起那些女子,也不尊重我。林稚楚就是林稚楚,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我学得像吗,圣上?」 嘉元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等你百年之后,你有什么脸面去见她?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见你,她会觉得你恶心,打着爱她的名义,嘴上说着深情,实际上身边的女人从没断过。你爱的,难道只是那副皮囊吗?」 宸贵妃将憋在心里已久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还有她的女儿,当年之事你并未伸出援手,你说皇帝不便插手臣子的家事。其实哪有那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无非就是自认为那是她背叛你的证据罢了。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很难。圣上,您可真是表里不一。」 嘉元帝挥挥手,示意侍卫将她带下去。 「其实你母亲临死前看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圣上和沈国公前脚刚走,我后脚便去了她的房间。和他们一样,我没找到人,结果等我一转身,她就这么站在我身后。」 宸贵妃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看向沈珍道:「她穿嫁衣的样子真是美极了。她说她快死了,问我愿不愿意听她的故事。所以有个秘密,我为你母亲守了很多年了。」 沈珍紧紧抓着扶手:「什么秘密?」 「她说她的心上人,是这世上最好的儿郎。她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识、相知、相爱。可如今世上知道他们故事的人都不在了,哦不,还有我,不过我也要死了。」 宸贵妃又抬眼看向嘉元帝:「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我就是要让你如鲠在喉,让你猜当年她选择的人究竟是比你好还是比你差,让这根刺永远扎在你的心里。」 沈珍还想问些其他的事,却见她伸出手指抵住唇上:「我与你母亲约定,只能说这些。现在,我要去见她了。」 夕阳西下,余晖照进殿内,刺得人睁不开眼。 宸贵妃抬手遮挡,偏过头微微一笑:「圣上,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嘉元帝一时怔住了。 他只知道她姓李。 宸贵妃仿佛早就知道似的,张开双臂:「我叫李由,自由的由。」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因为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撞柱而亡。 萧玠迅速起身挡在沈珍面前:「别看。」 沈珍想告诉他,她杀过人还少吗,会怕这个? 嘉元帝示意下面的人收拾残局,起身往里面走去:「朕累了,你们都回去吧。」 侍卫拿来一领草席将宸贵妃的尸体裹起来。 宠冠六宫的宸贵妃就这样潦草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令人唏嘘。 沈珍却回想着她临死之前说的那个秘密。 心里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她需要求证。 她与萧玠对上视线,还未开口,便听他说道:「你是想去你母亲生前住的宅子里看看,对吗?」 「是。」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去问问皇兄。」 「可是圣上方才…」 「没事的。他会同意的。」 因为他会觉得,这是他欠那人的。 沈珍有些紧张,掌心微微出汗。 娘,会是我想的那样,对吗? 第51章 吾女珍珍 嘉元帝回想着宸贵妃说的话。 【对她是不甘心还是爱,您分得清吗?】 的确,他的这份「爱」掺杂了太多东西。 不甘心、愧疚、利用、防备…… 他缓缓闭上眼,宸贵妃说得对。 阿楚见到他,应当是会厌恶他的吧。 「皇兄。」 嘉元帝没有说话,也没有睁眼。 萧玠向他表明自己的来意。 没有回应。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最后,嘉元帝睁开眼,解下腰间的香囊,从里面拿出一把钥匙。 这些年,香囊换了无数,但这把钥匙他却一直留着。 因为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他将钥匙扔了出去:「西街入口的馄饨摊正对着的小巷,走到底就是。去吧,她会高兴的。」 「谢皇兄。」 萧玠稳稳接住,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沈珍这个消息。 嘉元帝突然叫住了他:「清鸿。」 萧玠回头:「皇兄可还有事?」 话到嘴边,嘉元帝却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了:「无事。你们去吧。」 清鸿不是他,不会如此。 他想,他应该对得起她的托付了。 ——— 沈珍焦急地在外面来回踱步。 她的心跳得非常快。 关于她的身世,她很快就能知道所有的真相。 就差一步,就差那么一步。 「阿珍。」 她回头。 萧玠牵起她的手,将钥匙交到她的手里:「去吧。」 沈珍紧紧将钥匙握在掌心,整个人激动到微微颤抖,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 「别激动,阿珍。」 萧玠扶住她的肩膀,眼里满是担忧:「我去让人准备马车。」 沈珍抓住他的衣服,嗓音沙哑:「备两匹快马吧。」 她一刻都等不了了。 ——— 二人策马来到嘉元帝说的小巷。 那里确实有一处上了锁的宅子。 沈珍拿出钥匙。 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有些胆怯了。 萧玠看出了她的犹豫,握住她拿钥匙的手:「我在。」 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会和她一起面对。 沈珍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了进去。 「吱呀——」 门开了。 这处宅子被嘉元帝打理得很好,好得现在有人直接搬进来住都没问题。 沈珍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看过去,想象着母亲在这里生活的模样。 最后,他们来到了她的卧房。 沈珍抚摸着母亲曾经睡过的床榻,又走到书案边拿起母亲曾用过的笔。 结果不知道碰到了哪里,书案下面的木板自动打开,掉出一本像日志一样的东西。 沈珍捡了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 只见上面写着五个大字:【致吾女珍珍】。 沈珍心头一跳。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 萧玠自然也看到了。 他说:「我去外面等你。你慢慢看。」 他不会去窥探她的隐私。 她愿意说,她自然会说。 他尊重她的选择。 沈珍坐在椅子上,深吸一口气翻开那本日志。 【吾女珍珍,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留下的这本日志。如果你看到了,那我希望你,阅后,焚之。】 沈珍继续往后翻。 【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来自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在那个世界里,我已经死了,可是在这个世界里,我却成了嗷嗷待哺的小婴儿。】 【自我会说话起,有着那个世界记忆的我便被认为是神童。我发现,这里的女子地位极低,连上学都不能或者应该说不配和男子同处一室。那时起我便想,总有一天我要让这个世间的女子全都站起来。】 【我三岁开蒙,五岁求父亲送我去书院念书。父亲第一次骂了我,可后来他还是求人将我送了进去。那是我与慕怀安的初次见面,我打了他一顿,因为他嘲讽我,他哭着说以后要做全天下最厉害的大将军然后打死我。当时只觉得好笑,一个八岁的男孩子被我一个只有五岁的小姑娘打成这样。现在想来,甚是怀念。】 【后来,慕怀安变成了我的邻居。我的院子和他的院子只不过一墙之隔。我在院子里读书,他就趴在墙头捣乱,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慕怀安这人就是嘴硬心软。我骗他说我受伤了,他一听就回去把家里所有的伤药都拿来给我,还哭着求我让我不要死,最后被慕叔打了一顿。】 【有时候我真的在想,慕怀安是不是水做的。中秋灯会,他约我出去玩,结果人太多,我们走散了。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原地抹眼泪,见我回来就抱着我大哭。最后,他又被慕叔打了一顿。】 【后来我也渐渐大了,书院的夫子说我不能再和那些学生一起读书了,这不方便。而且女子本就不能入书院,她们只需在家相夫教子,读那么多书是没有用的。我只觉得这个世界充满了对女子的偏见和歧视,男子做得女子便做不得,凭什么?我想和他据理力争,但是有人快我一步。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慕怀安已经长那么高那么帅了。】 【慕怀安依旧会趴在墙头看我,只不过不是捣乱,而是送礼。今儿送只兔子,明儿送盒胭脂。我告诉他,下次可以走正门。他却红着脸说,他就喜欢另辟蹊径。少年慕艾,我懂了。】 【我的生辰,慕怀安说给我准备了礼物,而且是全天下独一份儿。我跟着他走了很远,走到天都黑了。我刚准备骂他,就看见草丛中飞出了好多萤火虫。点点荧光,如同天上的星星。我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那么宽厚,靠在上面很安心。我才发现,慕怀安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哭鼻子王了,他长大了。】 【父亲有意往京城那边发展。那日慕怀安拿着纸鸢来寻我,我说我可能要去京城了。慕怀安听后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只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结果那天晚上,慕怀安从墙头翻了进来,我瞧他眼睛都红了,他拉着我的手,求我能不能不要走。那时的他与幼时的他相互交错。我告诉他,相逢会有时,我在京城等他。】 【林家迁入京城。我说我想继续念书,父亲明白了我的意思,为我开了安定书院,我成了书院里唯一的女弟子。当时,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将那个世界和这个世界所学到的东西相互融合,凭借着一篇策论一战成名。他们都不看好我,可偏偏我最争气。】 【来京城之后,我和慕怀安还保持着书信往来。可是他太能写了,一次就寄四五封来,我只能努力看完再一一回应。他的每封信结尾都会有两个字——想你,但我从未回应过。我想,亲口和他说。】 【还好,这里的皇帝是个惜才的人。他时常会召我进宫谈论政事,我们畅想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大谈特谈当今的格局。最后,他不愿埋没我的才华,破例封我为女尚书。这条路,我走了十五年。】 【我一直致力于为女子争取权益,凭一己之力提高了女子的地位。我想,让这全天下的女子都能过上自己想要的日子。我提出了那个世界的很多观点,但是在这个世界道阻且难。没关系,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 【我没想到会有皇子喜欢我。他向我求亲,我拒绝了,因为我已有心上人。但是我没想到他竟然会去向皇帝求赐婚,还好皇帝没答应。慕怀安,你再不来,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这个秋天,有个不太好的消息——皇帝薨了。九龙夺嫡就这么在我面前上演。直到十二月的第一天,一切终于结束。后来,听说新帝要选擢人才任骠骑大将军之位。再后来,听说有个来自江南的公子脱颖而出。果然如我所想,是慕怀安。】 【慕怀安还是爱翻墙头。他告诉我,他改名了,他叫慕楚——爱慕林稚楚。】 【过了元旦,我十六了。而慕怀安,也要出征了。他来寻我,送了我一只信鸽,犹豫了很久对我说,如果他回不来,那我一定要找一个比他更爱我的人。我说我不要,然后做了我这一生中最大胆且正确的事——我把他办了。他说我还小,我说由不得你。我怕,怕他真的回不来,说不定这样,还能留个念想呢?】 【没想到一语成谶,他真的给我留了个念想。我写信告诉他,不知道他看到信会是什么反应,有点期待。】 【他回了我很多封信,字里行间都写着三个字——乐疯了。我又问他取个什么名字,他说他不知道,但是他想好了表字——予卿,代表我们都属于彼此。】 后面的字迹都比较潦草,有的字还被泪水晕开了。 【他们说慕怀安是逃兵,我不信。我不知道我是怀着什么样的信念找到他的,我等着所有人都走了,我才出来。我抚摸着他的脸,抓着他的手放在小腹上,我求他睁眼,我说我们的孩子已经两个月了,我说他要做父亲了。可是,无人回应。我背着他,走了很远很远,就像小时候他背我一样。我说,慕怀安,你怎么变得那么轻了。】 【怀孕的事是瞒不住的,最后还是被新帝和与我交好的沈国公知道了。新帝质问我孩子是谁的,我没说。我想等我洗刷慕怀安的冤屈,我再堂堂正正告诉所有人。】 【我的身体变得好差,大夫说是因为我忧思过重郁结于心。我问大夫把得出孩子是男是女吗,他说很有可能是个女孩。当时我便想好了孩子的名字——珍,是我和慕怀安最珍贵的人。】 【我能感觉到,我已经是日薄西山了。可是能不能等等,再等等,至少等我生下这个孩子。】 【慕怀安,真的是个女孩。】 【阿珍,我和慕怀安都很爱你。但是抱歉,我们都陪不了你了。我们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快快乐乐的。慕怀安的死有很多疑点,我的也是,可惜我已经不能帮自己和他找出凶手了。我唯一能告诉你的是,提防沈国公。如果你看到这儿,我希望你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你的余生不应该沉浸在痛苦之中。思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将你托付于新帝,我想这世上应该没有人会比他更能护你周全。 我要去找慕怀安了。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我只会也只能嫁给他。我们会在一个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的地方长眠。不用找我们,也不要为我们哭泣。阿珍,我的孩子,你记住,你的父亲是这世间最好的儿郎,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最后,吾女珍珍,你是在我和慕怀安的爱与期待中被生下来的。你的成长我们参与不了了,但我们会换另一种方式陪在你身边。再见,我们永远爱你。】 结束了。 沈珍合上手中的日志。 的确是她想的那样。 她不是沈国公的孩子。 但她没想到,她竟然会是大将军的亲生女儿。 她依照母亲的遗愿,将日志烧了,亲眼看着它变为灰烬,才走出房间。 风吹过,迷了她的眼,她抬手遮挡,但是眼泪还是顺着她的脸往下流。 庭院中站着的萧玠见她出来,便往前走了两步。 沈珍看到他,突然就崩溃了,几乎是跑着扑进他的怀里。 萧玠一愣,随即便感觉到胸前的衣服湿了,怀里的人正压抑着声音默默流泪。 他伸手抱住她,摸摸她的头发,轻声安慰:「没事了。想哭就哭,不必压抑自己。」 话音刚落,就听沈珍抓着他的衣服哭得撕心裂肺,似乎要把这十六年的委屈全部哭出来。 她不是没人爱的孩子。 她是在父母的爱与期待中生下来的。 可惜,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第52章 只愿卿卿意逍遥 天黑了。 沈珍也哭累了。 「不哭了。哭坏了身子,你的父母会心疼的。」 萧玠捧着她的脸,用指腹轻柔地抹去她的眼泪:「大将军,是你的父亲,对吗?」 沈珍愣住了:「你怎么…」 「对不起,我瞒了你一些事情,是皇兄告诉我的。他说,当初没有找到你母亲的尸身,所以他们便没有立碑而是建了衣冠冢。他还说,你母亲到死都不肯说你是谁的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不想,让你难过。」 萧玠嘲笑自己的迟钝:「其实当时他说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大将军。那日入学考试,你射箭的样子简直和大将军一模一样,我早该想到的。」 「我早就怀疑过沈国公不是我的亲生父亲。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在将我逼上绝路。」 沈珍低头描摹着他衣服上的花纹:「我的亲生父亲本名慕怀安,他是为了我娘改的名字。他还给我取了表字——予卿。给予的予,客卿的卿。他说,这代表着他和我娘都属于彼此。我的名字是我娘取的,她说我是她和父亲最珍贵的人。我不姓沈,我姓慕。我叫慕珍,字予卿。」 「很好听的名字。他们都很爱你。」 萧玠有时候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 兜兜转转,当初大将军嘱咐他的话,现在全用在了他女儿的身上。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安排,他注定会对她一见钟情。 「我娘还说,让我提防沈国公。」沈珍停下手里的动作。 萧玠犹豫片刻,将上次大齐奸细的事告诉了她。 「你怀疑,沈国公通敌?」 「不能确定。但人确实是在国公府附近跟丢的。」 看了那本日志之后,沈珍也在想,她母亲的死会不会和沈国公有关系。 但是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证据。 「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日后再从长计议。」 以沈珍现在的状态,萧玠是不敢让她单独骑一匹马的。 于是二人共乘一骑,就这么回了国公府。 沈长平终究还是放不下,早早便在门口等着,见他们回来却嘴硬道:「舍得回来了?」 萧玠率先下马,扶着沈珍的腰将人抱了下来:「回去好好休息。」 「嗯。」 沈珍现在不太想说话,但经过沈长平身边的时候,还是轻声唤了一句:「大哥哥。」 「你…」 沈长平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了她那双红得和兔子似的眼睛,突然就哽住了。 她哭了。 记忆中,最后一次看见她哭,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那时的她也像现在这样无助且麻木。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 「定王殿下。」 沈长平出声喊住了准备上马的萧玠:「我们谈谈。」 虽然知道面前这人不是沈珍的亲哥哥,但是看在他对沈珍还不错的份上,萧玠也愿意给他一个面子:「好。」 两人寻了个僻静的巷子。 沈长平想也没想对着萧玠就是一拳。 萧玠反应极快地往后一躲,握住他的拳头轻轻一推。 沈长平踉跄后退,撞到墙上。 「你打不过本王。」萧玠陈述事实。 「呵呵…」 沈长平抬手遮住脸,低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最后一次看见她哭,是在十年前。那个时候,我就在那儿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十年后,我以为我终于有能力保护她了,可是今天,我看见她哭了,我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那本王先走了。」萧玠不想听他说废话,转身欲走。 「萧玠。」 沈长平又喊住了他,声音带着些许妥协,其中似乎还掺杂着几分不甘:「木已成舟,我希望你能好好对她。至少,我不想再看到她哭了。」 萧玠侧首:「那晚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本王与她之间清清白白。她还小,本王不会如此没有分寸。至于她为什么哭,本王想,如果她愿意告诉你,自会向你坦白。本王无可奉告。」 他的话在沈长平听来无比刺耳。 这就好像在说,我知道她的所有秘密,但你什么都不知道,甚至可能没资格知道。 「呵,凭什么是你这个后来者居上…明明,明明我才应该是她最亲密的人…」沈长平像是在自嘲。 或许要怪只能怪他自己,谁让他不争不抢。 萧玠闻言皱了皱眉头。 男人对这种事一向敏锐。 他感觉,沈长平对沈珍似乎已经超越了兄妹之情。 但是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至少现在,对于沈长平来说,沈珍还是他的亲妹妹。 他应该不至于做出如此有悖人伦的事。 「萧玠,你记住,阿珍不是没有人撑腰。父亲不在乎她,我在乎。我会努力爬到能与你分庭抗礼的位置,若是你敢让阿珍受一丝委屈,我哪怕豁出性命,也会为她讨个说法!」 此时的沈长平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狠戾、阴鸷、偏执…所有能用来形容疯狂的词语都能用在他的身上。 他不管面前站着的人是谁,只要是为了沈珍,他什么都会去做。 她于他而言,是比国公府还重要的存在。 萧玠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他说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本王不会也不舍得让她受委屈。还有,本王很期待你能走到哪一步。」 「那就请拭目以待,定王殿下。」 至此,二人不欢而散。 —— 最近经历的事太多太多,沈珍只觉得整个人好累好累,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告诉春桃秋杏,无论谁来,都不能打扰她休息。 这一觉,她睡了很久,睡得很沉。 她要彻底和过去告别了。 因为她是女尚书林稚楚和大将军慕怀安的女儿。 她不能也不会给他们丢脸。 心中仅存的一丝戾气也都烟消云散。 没必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毁了自己。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睡梦中的沈珍忽然感觉到有一股暖意从心底涌出,缓缓向四肢蔓延,掌心也微微发烫,仿佛还有什么人正在轻抚她的发顶。 她似乎做了什么黄粱美梦,脸上带着笑容,略带餍足地翻个了身,像个孩子似的蜷缩成一团。 她休息的这段时间萧玠来了好几次,每次都是秋杏来报说沈珍还睡着。他很想不管不顾地闯入她的闺房瞧瞧她到底怎么样,但他的身份不尴不尬,说白了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上次已经是例外,毕竟事态紧急,但这次不是。次数多了,难免会有人说闲话。 他是无所谓,可是他要为她做打算。 她那么好,那么纯洁无瑕,不应该沾染凡世里的尘埃。 这是他答应大将军的。 —— 这一觉,沈珍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实安稳。 醒来时,朝阳冉冉升起,天际霞光万道,照亮了半边大地,带来了希望与生机。 沈珍披上衣服,推开房门,清晨的风还带着些许凉意。 她闭上眼张开双臂,感受着这个世界。 原来,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不堪和糟糕。 她似乎,对于爱人与被爱的感觉又有了新的认知。 「姑娘?」 沈珍不醒,春桃和秋杏连觉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匆匆洗漱了一番便往这里赶。 「早上好。」沈珍笑着和她们打了招呼。 春桃和秋杏愣愣地点点头:「早上好。」 得知她醒来的消息,该上朝的告假了,该上学的不去了,全都一窝蜂地涌到她的院子里。当然,沈国公和沈玉除外。 两天两夜。 她是睡舒服了,可把沈长平等人吓得够呛,以为她又像上次那样一病不起。 春桃也往定王府传了信。 萧玠连早膳都没用便赶到国公府。 当沈珍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他伸出手想要抱抱她,但是他想了很多,最后还是犹犹豫豫地收回了手。 沈珍却一把抓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并主动上前抱住了他。 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谢谢。」 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那么快解开她的身世之谜。 也幸好,不管她做什么,他都在。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我说过,你只管往前走,自有我为你殿后。」 萧玠低头凑近她的耳边:「清鸿毕生之愿——只愿卿卿意逍遥。」 第53章 姐夫 自那日之后,萧玠每次来国公府找沈珍都会唤她「卿卿」。 众人虽觉奇怪,但也没有在意,只当是他又想到了一个爱称罢了。 至于真正的原因,怕是只有两位当事人知道了。 「沈国公为人谨慎,就算有什么罪证,我想可能很快就会被他处理掉,他不会轻易让别人抓住他的把柄。我们想要找证据怕是会很难,更何况还是十六年前的事。」 沈珍搅拌着碗里的粥,完全没有胃口,接连叹了好几口气:「不过,为了爹爹和娘亲,再难我也要去找。」 「没有哪个人会一辈子不出错。他并非大罗神仙,如此神通广大,总会有露出马脚的时候。」萧玠将她那碗粥拿了过来,夹了些爽口的小菜,舀起一勺吹凉后喂到她的嘴边。 沈珍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一勺一勺地喂,她一口一口地吃。 最后,她实在是吃不下了:「不要了。」 萧玠放下碗,又拿起帕子打算给她擦嘴,这回沈珍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好像,把她当作女儿在养。 「我自己来。」 沈珍接过帕子擦擦嘴:「我怎么感觉你好像把我当作女儿在养?」 「不喜欢吗?」萧玠开始怀疑赵荣买的那些话本都是骗人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 沈珍无奈道:「甚至有的女子在我这个年纪都生孩子了。」 这话落在定王殿下耳朵里就变成了——我想和你生孩子。 沈珍看着对面莫名其妙开始脸红的萧玠,不知道他又天马行空地想了些什么,只能提醒道:「我该去书院了。」 「我送你去。」萧玠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就这会功夫,他已经想了无数个他们两个的女儿的名字。 他和卿卿的女儿…一定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孩子! 沈珍看着不知道在笑什么的萧玠,默默离他远了些。 太可怕了。 —— 沈珍没想到她也就没来书院几日,竟然错过了一个大八卦。 她一来,便看见沈娆的位置上堆满了礼物,而且她那五姐姐还对着一张字条傻笑。 那样子,和萧玠没什么区别。 简单来说就是,思春了。 她屈指叩叩桌子:「五姐姐,你不厚道哦。」 沈娆试图用咳嗽掩饰自己的尴尬,眼神躲闪:「这个嘛…」 坐她旁边的沈愉见她犹豫,便笑着帮她说了:「是裴观鹤。」 如果是他,沈珍倒是觉得不奇怪了。 从上次那只镯子就能看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裴观鹤竟然还是个行动派。 「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 沈珍真的很好奇,裴观鹤究竟是怎么将沈娆拿下的。 「他就是约我出去了几回。」 沈珍眨眨眼:「没了?」 沈娆反问:「阿珍还想听些什么?」 「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被裴观鹤拿下的。」 「应该是他跟我说那段话开始吧。」沈娆回忆着裴观鹤第一次约她出去时的场景。 「不知裴公子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裴观鹤也不拐弯抹角:「我想,求娶五小姐。」 沈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 「裴某知道这个要求很唐突,但烦请五小姐听完我接下去说的话再做决定。 五小姐应该听过有关我与裴家的传闻。裴家虽算不上什么世家大族,但那些烂摊子事却一点不比他们少,所以,我未来的妻子不仅要有手腕魄力,还要能帮我压制住后宅那些人。 初次见面,五小姐就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你敢说敢做遇事冷静,逻辑清晰有条理,而且就凭你对姊妹的维护之情,我也能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你是国公府嫡女,你的哥哥在朝中圣眷正浓,你的妹妹又得定王钟情,我们两家若是能结秦晋之好,于彼此来说,是相辅相成。」 说到此处,裴观鹤突然站起来朝她拱手道:「裴某也知晓,这个要求很荒唐无礼,更何况你若嫁于我,是低嫁。所以,裴某可以在此发誓,此生我将不再纳妾,如有违背,五小姐随时可以提出和离,而且我也愿将裴家三分之二的财产赠予五小姐。」 他说的最后一个条件的确很让人心动,没有哪个女子是愿意和旁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的。 只不过,沈娆也有自己的顾虑:「可你我之间并无感情。」 她还是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而且裴家还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裴观鹤若是对她没有感情,她在这后宅不得憋屈死。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她提出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还有转圜的余地。 毕竟若是婚后两人成为一对怨偶岂非害了那个女子一辈子? 不过裴观鹤也不会强求她:「三月为期,如果这三个月我们都没有对彼此动心,那我不会再来找五小姐。」 他确实做了许多让步,也站在她的立场为她考虑了一些问题。 但说到底这是她的终身大事,她一个人是做不了主的。 所以,她只说了一句:「我考虑考虑吧。」 故事讲完了,沈娆摊摊手:「就是这样。」 「这个裴观鹤说得倒是挺好。」 沈珍还是很看好他的,因为看沈娆这样子,不用三个月,她这颗心就飞到他身上了。 「确实,他提出的条件我心动了。但是我想起大哥哥之前和我分析裴家的弊端,我就又有些犹豫了。」 对此,沈珍倒是觉得不必太担心:「裴观鹤怎么说都是现任家主,裴家上下都靠他养着。利益在前,只要他和你一条心,你还怕压不住后宅那些人?」 虽然她不是沈家人,但她也希望沈娆过得幸福。 裴观鹤,也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话是这么说…」沈娆还是有些纠结,她的决定关乎到她的整个后半生,她不敢轻易抉择。 一旁的沈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叹了口气:「五姐姐有裴观鹤,七妹妹有定王殿下。唯独我,孤家寡人一个。」 沈珍摇头晃脑道:「六姐姐,姻缘这事急不得,好的都在后头。」 「那就借七妹妹吉言了。」 三人笑作一团。 后面默默观察着她们的沈玉勾起唇角。 或许,她可以换个地方下手。 —— 书院门口。 今日萧玠特意来早了些,结果发现有人来的比他更早。 他与那人还有过一面之缘。 正是上次去藏娇阁抓沈珍的时候。 「定王殿下。」裴观鹤微微点头,算是和他打招呼。 「嗯。」 萧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顿时有了危机感,虽然裴观鹤样貌没有他那么英俊,但是在京城中还是很受女子欢迎的:「裴公子是来接人的?」 「正是。」 「本王记得裴家子弟入仕的入仕,经商的经商,似乎没有适龄的子弟在此读书。」 「殿下好记性,也多谢殿下对我们裴家的关怀。」 裴观鹤像是故意的:「我是来接沈小姐的。」 萧玠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 呵,他就知道。 只听他咬牙切齿道:「可是沈国公府的?」 「是。」 他沉默了,他想磨剑了:「书院里可是有四位沈小姐,不知你接的是哪一位?」 裴观鹤觉得把人得罪死了不太好:「是沈五小姐。」 萧玠又懵了。 五小姐?沈娆? 还好还好。 他松了一口气。 不过他又转念一想,凭沈珍和沈娆的关系,哪怕日后沈珍的身份被曝光,她们必定也会以姐妹相称。 那裴观鹤…不就成了他的姐夫了? 这让定王殿下很不高兴:「裴公子还挺喜欢老牛吃嫩草。你与沈五小姐差了六岁吧。」 裴观鹤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他:「殿下,彼此彼此。」 反应过来的萧玠又沉默了。 忘了他与卿卿也差六岁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亏了。 第54章 信任 沈珍觉得今日有些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从书院出来,到上马车,再到现在陪她在醉仙楼用膳,萧玠竟然破天荒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换做平时,他早就像个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今儿个是被人夺舍了? 怪哉,怪哉。 最后,沈珍实在是忍不住了,将位子挪到他的身边,捧着他的脸左转右转,仔细端详。 萧玠也终于开了口:「怎么了?」 「你从书院出来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我看看你是不是被人调包了。」 往常要是萧玠听到她说这样的话,肯定会笑,还会顺杆往上爬,但现在,嘴角连一丝弧度都没有。 看起来,事情很严重。 这可真是为难沈珍了。 她平常说话不顶撞噎死对方都算好的,更别提安慰人了。 想了许久,她只能笨拙地学着萧玠过去安慰她的模样,抬手去够他的头,语气生硬道:「没事了,我在。」 萧玠顺从地微微弯腰,让她能够摸到自己的头,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 谢天谢地,他终于笑了。 沈珍见状松了口气。 她只会这一招,要是这都不能让他笑,那她是真的没辙了。 「说说吧,为什么心情不好?」沈珍摸摸他的脑袋,像是在摸大狗狗似的。 萧玠没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了许久,才听他说道:「卿卿,你会不会觉得我老?」 「不会。」 沈珍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种事上转不过弯。 她在乎的是他这个人,又不是他的年纪。 一向智珠在握的定王殿下第一次对自己那么没信心。 沈珍今年不过只有十六岁,她的身边有很多与她年纪相仿的儿郎,而他,抛开身份地位,似乎没有什么能留得住她的资本。 沈珍知道他的想法之后,不由得捧着他的脸笑道:「殿下,你还真是蠢得可爱。」 「卿卿,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萧玠觉得这一点都不好笑。 沈珍反问道:「你觉得答案是什么呢?」 萧玠低头抚平她的裙子的褶皱:「我不知道。」 他怕听到的是他不想听的答案。 他怕从前那些都是他会错了意。 他怕她说对他只有感激没有感觉。 「萧玠,我应当很早便告诉过你,我对你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我从没有对谁动过那种心思,因为我觉得,连我的父亲都靠不住,旁人难道就可以吗?我是不相信的。 唯独你不一样,我那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但是我知道,如果哪天你不在我身边了,光是想想,我便觉得万蚁噬心。你对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但我不是因为你对我好才去试着喜欢你,是因为你是萧玠,仅此而已。」 沈珍用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我的殿下,你我之间多些信任,好吗?」 萧玠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然会在她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只见他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忽然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圈在自己怀里。 沈珍:? 她挣扎着想要下去,却被他锢得动弹不得,就像座山似的笼罩着她。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萧玠竟然这么高这么壮呢。 她的肩宽竟然只有他的一半。 「别动。」 萧玠微微低头嗓音沙哑,又将她抱得紧了些,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颈间:「那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沈珍把问题重新抛回给他:「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那就是什么关系。」 萧玠不依不饶道:「不,我要你亲口说。」 别管,他今天高低要给自己讨个名分。 到现在,沈珍要是还看不穿他的心思,那她可真是太迟钝了。 「把手伸出来。」 萧玠乖乖照做。 他的手很大,大到能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进去。那上面有很多老茧,摸上去略感粗糙,但他的手指却生得修长白皙,很漂亮。 沈珍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侧首凑近他的耳边,语气轻佻:「郎君当真不知?我的心上人,即是我的眼前人。」 定王殿下光是听到那句「郎君」,整张脸便红得不像话。 沈珍越玩越上瘾,挑起他的一缕墨发缠绕在指间:「怎么不说话了?我的——情郎。」 萧玠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手臂锢得更紧,但不至于伤了她,故作凶狠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 沈珍却丝毫不在意他的话,扶着他的肩膀跪在他的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哦?郎君想怎么惩罚我呢?」 萧玠伸出双手虚扶着她的腰。 盈盈一握,他被刺激得眼睛都红了。 沈珍还没玩够,只见她微微弯腰勾着他的脖子,腿又往前挪了几分:「嗯?我的殿下想好怎么惩罚我了吗?」 萧玠从没见过她如此模样。 也许,她本就是这样。 的确,沈珍从小便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喜欢将事情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只是后来去了普隐寺才慢慢收敛。 她于他而言,如凡人敬畏之神明,不容也不敢亵渎半分。 可现在,他却想将神明从九重天上拉下来,一遍遍地顶撞她,让她的身上充满自己的气息,与她共赴沉沦。 「别闹了,卿卿。」萧玠闭着眼将人从身上抱下来。 沈珍顺了他的意,毕竟要是玩脱了可就不好收场了:「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你。」 萧玠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努力控制脑子里那些龌龊的想法,才起身追赶她的脚步。 他庆幸如今是冬日,衣服穿得厚,如果是夏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走出这个门。 他也庆幸没听那些人的馊主意,否则他今日还未必能给自己讨个名分。 回想起前两日…… 书房里,萧玠坐于主位,眉头微皱面色凝重,看得下面的人是大气都不敢出。 难道是大齐又准备开战了? 不对,他们也没收到消息啊。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副护军参领无比英勇地站了出来:「敢问殿下叫我等前来所为何事?」 萧玠缓缓开口:「本王想问问你们怎么样才能在心上人那边要个名分。」 众人眨巴眨巴眼。 没了?这就说完了? 这算什么事儿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云麾使:「要我说,直接来个霸王硬上弓,不逼她一把怎么知道她心里面是怎么想的。」 然后,他就被罚去军营做苦力了。 前锋参领:「王爷,您喜欢谁直接去求圣上赐婚不就成了吗?她难道还敢抗旨?」 然后,一支毛笔飞了过来砸到他的头上,肿了老大一个包。 萧玠对这种手段向来不屑:「除非她亲口答应愿意嫁给本王,否则本王是不会向皇兄求赐婚的。本王尊重她的意愿。」 众人面面相觑,连这招都行不通,那他们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都是军营里的大老粗,哪懂得小女孩心里的弯弯绕绕。 最后还是赵荣提了个建议:「硬的不行不如就来软的?女子向来心软,王爷不如示弱几分?」 不过沈珍会怎么想他就不知道了。 毕竟她不在普通女子的范畴之内。 但萧玠却是认真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能性。 或许,真的可以试试呢? 第55章 病重 难得今日不用去书院,沈珍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起来还没多久,早膳都没端上来,却见秋杏行色匆匆地步入屋内:「姑娘,太夫人不行了。」 「怎么回事?」沈珍边说边往外走。 秋杏努力跟上她的步伐:「不甚清楚。只知道太夫人用了早膳之后,便呕血不止,国公爷已经派人递牌子去宫中请太医了。」 来到太夫人的屋子,人多得都没个下脚的地,沈珍掀起帘子行至榻前。 只见太夫人面色苍白嘴唇乌紫,明显是中毒之兆。 不过她也不敢妄言,毕竟她不懂医术。 徐氏拿帕子摁了摁湿润的眼角,越哭越来劲:「婆母若是有个三长两短…」 几个姨娘也跟着哭哭啼啼起来,听得人心烦。 还没等沈国公发火,沈珍就先执起手边的茶杯掷在地上:「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 「祖母如今还没归西呢,你们就这么急着哭!」 沈珍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了:「太医来了吗?」 「已经递牌子去宫里了,想来应该很快就到。」 话说完,沈国公才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这国公府到底是谁在当家做主啊。 「若是不舒服,不如先回去休息。」沈长平站在她的身后摁着她的肩膀轻声道。 「无碍。」沈珍合上双眼。 沈长平伸出手指替她轻轻揉着太阳穴,缓解她的痛楚。 谁都不知道,当他触及到那片细腻的肌肤时,他的指尖都是抖的。 徐氏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眼不见为净。 太医很快就被小厮请了回来,待把脉之后,他怪异地看了沈国公两眼。 沈国公心里一惊,小心翼翼问道:「是否是有哪里不妥?」 太医回道:「回国公爷,老夫人中的是曼陀罗毒。」 又是中毒? 沈国公算是明白为什么他会用那种眼神看自己了。 一年之内,国公府的后宅竟有两人中毒,传出去岂非让外人笑话? 「此毒可能解?」 「好解。只是老夫人的身体只怕是…」 太医未说出的话在场心里的人都明白,只见他叹了口气:「国公爷,若无旁的事,老朽先下去为老夫人抓药了。」 「多谢先生。」 待太医走后,沈国公扫视过在场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徐氏身上。 目前来看,似乎是她的嫌疑最大,毕竟她之前就干过这事儿。 徐氏对上他的眼神,努力按下心中的不安:「国公爷为何这般看妾身?是,妾身之前是犯过错,但妾身早已改过自新。这些日子,妾身在婆母身边尽心侍奉,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啊!」 沈国公也迟疑了,最后依旧毫无头绪的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先离开:「都散了吧。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儿也不利于母亲休养。」 众人闻言只好离开。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在屋内弥漫,走在最后的沈珍下意识地驻足停留 她偏头看向香味的来源,指着屋子正中央的炉鼎说道:「今日熏的什么香?」 正在伺候太夫人的花盈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就是太夫人平日里惯用的熏香,只是多了两味静心宁神的香饵罢了。」 沈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再多问便离开了。 或许,她的头疼并不仅仅是因为心烦。 —— 正院。 徐氏手忙脚乱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压压惊,结果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丫鬟来报说沈长平来了。 不会的,她做得这般隐秘,不会有人知道的,更何况他们都没有证据。 沈长平步入屋内,看了徐氏许久,也没有向她行礼,最后只见他薄唇轻启,说了四个字:「是你做的。」 他甚至没用疑问句。 徐氏颤抖着放下杯子,有些许茶水洒到她的手背上,但她也顾不上擦:「你在说什么?母亲听不懂。」 「真的听不懂吗?母亲。」 徐氏对上他的眼睛,感觉她的所有秘密都暴露在阳光之下无所遁形。 她收回视线,撇开脸,双手紧握成拳,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母亲真的听不懂。」 沈长平抚掌而笑:「我问过那些丫鬟,她们说是你将几种静心宁神的香饵加入太夫人惯用的熏香里,那香饵有没有问题,你比我更清楚。」 徐氏早就想好了辩词:「那你又怎么能证明是我做的?我也可以说我并不知道这香饵有问题。」 沈长平像是在看傻子似的:「不论有没有问题,这香饵都是你亲手加进去的,太夫人屋内众人皆可证明,你觉得你能洗干净吗?」 徐氏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说的没错,香饵是她亲手加进去的,无论有没有问题,她都难逃罪责。 从一开始,那人就在利用她。 「七妹妹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也是早晚的事。是自己去父亲面前认罪减轻处罚还是等七妹妹查出来告到父亲面前,你自己看着办。」 沈长平不欲多辩,转身离去。 徐氏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自个儿在屋内想了一整天,从天亮坐到天黑,又从黑夜坐到天明。 终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推开房门,唤人来为她梳洗。 沈珍才换完院服准备用膳,就见春桃匆匆来报:「姑娘,大娘子来了。说是想见你一面。」 「见我?」 沈珍也没多惊讶,只当她是为了太夫人的事而来:「那便去吧。」 徐氏站在院内,身边一个丫鬟都没带,沈珍见状也屏退左右。 「大娘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只见徐氏后退一步,双膝跪地降心俯首,朝着沈珍行了跪拜大礼。 饶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沈珍一时之间也不由得愣住了:「大娘子这是何意?」 「这是我欠你的,对不起。从前的事都是我的错,如今有这样的结果也是我咎由自取。你不用查了,太夫人的事是我做的,稍后我自会向国公爷禀明。我愿意接受一切惩罚,只希望你不要迁怒于我的孩子…」 徐氏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无非就是围绕一句话—— 所有的罪责她来担,她的孩子是无辜的。 沈珍紧抿着唇,整个人都紧绷着,听她说了很久,最后却忽然像是泄了气似的闭上了眼:「我知道了,你走吧。」 徐氏明白她这么说就是答应自己的条件了,又给她磕了一个头便决绝地往门外走去,临走前还提醒了她一句:「那个人想让你众叛亲离。」 她不说名字,沈珍也猜得到是谁。 「我知道了。」 徐氏点点头,走向应该属于她的结局。 她不是个好人,但她是个好母亲。 虽然中间也有执迷不悟的时候,但好在最后迷途知返。 沈珍想,如果她的母亲还在,想必也会如此吧。 她起身,仿佛看见六岁的沈珍挥手向她说再见,朝着她的康庄大道走去。 结束了。 她的过去,彻底结束了。 第56章 过年 徐氏坦白了这些年的种种罪行。 沈国公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互相成全了彼此的体面,给了她一纸休书,又派人将她送回老家,对外只说破镜难重圆。 沈珍目送着马车远去,心里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她原以为她和徐氏这辈子都会不死不休,没想到仅仅只是一年,徐氏便彻底出局。 不过,走了一个徐氏还有一个…… 沈珍看向躲在众人身后的沈玉。 对方似是心有所感,也向她看了过来,故作天真烂漫地歪歪头,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 沈珍也点头浅笑。 无妨,日后见真章。 —— 年关将至,国公府内也早早地准备了起来,府内上下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要说谁最忙,那必然是沈珍了。 徐氏走后,国公府没有女主人操持中馈,这活计便又落到了沈娆和她的手上。 除此之外,她还要准备参加两场团圆饭。 一场国公府的,一场宫里的。 前者倒也罢了,后面那场…… 「你们一家人的团圆饭,我去算怎么回事?」 沈珍当即否决了这个提议:「不妥,不妥。」 萧玠从后面环抱住她,趴在她的耳边委屈道:「皇兄和母后都已经默认你是皇室的一份子,怎么就不能去了?」 沈珍无奈地转过身:「默认归默认。可是外人并不这么认为啊,殿下,名不正则言不顺。」 「哦。」萧玠耷拉着脸,像只被人欺负的大狗狗。 沈珍是最受不了他这个样子的,二人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她败下阵来:「怕了你了,陪你去总行了吧。」 反正在外人眼里,他们两个早就已经捆绑在一起了。 定王殿下在暗地里为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卿卿最好了。」 为了避免两场团圆饭时间相撞,国公府便将团圆饭安排在了年二十九的晚上。 沈家四个出嫁的女儿也都带着各自的夫婿回来了。 沈珍对这个家没那么多归属感,对她来说,这场团圆饭和平日里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全程她都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七妹妹怎的不说话?」 成为众人焦点的沈珍只觉得莫名其妙,她这个大姐夫莫不是吃饱了撑的,否则好端端地提起她做什么? 还没等她说话,沈长平便先一步为她解了围:「阿珍向来喜静,本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性子。」 「这样可不好。毕竟日后七妹妹若是成了定王妃,难免少不了与人交际。」 沈珍挑挑眉:「大姐夫有这功夫不如多关心关心大姐姐。」 大姐姐沈愿是徐氏的第一个女儿,她在这个女儿身上倾注了许多心血,就连婚事也是精挑细选了许久,才最终定下了忠义侯府的嫡次子李勋。 忠义侯府的嫡长子身子骨不好,因此忠义侯迟迟没有为他请封世子之位,所以李勋继承世子之位的可能性很大,徐氏正是看中这一点才将沈愿嫁过去。 可谁知,李勋在外是一派清风明月的翩翩君子模样,于内却是个宠妾灭妻的主儿,只是做得不太过分,又有忠义侯夫妇压下才没有出什么大事。 不过,沈愿在忠义侯府的日子不太好过就是了。 所以她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尤其是沈愿和李勋的神色都不太好看。 李勋尴尬得摸摸鼻子,只能打个哈哈敷衍过去:「自然自然。」 沈国公也出来打圆场:「吃菜吃菜。」 看在过年的份上,沈珍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那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实在是恶心,她吃了几杯酒便放下筷子先离席了。 李勋转转眼珠子,笑着举起酒杯:「岳丈大人,小婿敬你一杯。」 沈国公和他喝了好几个来回,眼神逐渐变得迷离,借口不胜酒力让沈长平扶他回去休息,还说天色已晚,让四个女儿女婿都留在府中歇息。 谁都没有注意到沈玉和李勋相视一笑,却又飞快撇开视线。 沈长平扶着沈国公回了正院,沈国公已经不太清醒,嘴里念叨着一个女人的名字。 似乎念的是——阿楚。 沈长平不知道这个阿楚是谁,只当她是沈国公年轻时的一桩风流韵事。 他将沈国公扶到床上,帮他脱下鞋袜,盖好被子,却听沈国公嘴里溢出几声呢喃:「阿楚,你为何不肯说阿珍的亲生父亲是谁…为什么阿珍又是你的孩子…」 听到全部的沈长平愣在原地。 什么叫阿珍的亲生父亲是谁? 阿珍不是父亲的孩子?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掌心传来的痛楚让他找回了一丝理智,耳边是他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阿珍不是沈家的孩子…那是不是代表他有机会了? 他可以…和萧玠公平竞争。 沈长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见她,非常想见她。 他匆匆离开正院,迈着轻快的步伐往遥园走去,行至半路,却又停下脚步。 这个时辰过去怕是不太合适。 转念一想,他收回脚步,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无妨,日子还长着呢。 ——— 沈国公离席以后,这顿团圆饭也就散场了。 大家都回了各自的院子。 正当月黑风高众人熟睡之时,有一鬼鬼祟祟的人影偷摸进了遥园。 李勋暗暗摩拳擦掌,一想到沈珍窈窕的身段,他就有些欲火焚身。 原本他和沈玉的交易是毁了六姑娘沈愉的清白。 沈玉原是想将沈珍身边所有亲近之人一个个全毁了,再稍加引导让沈珍落得个众叛亲离孤立无援的下场。 可她没想到的是,李勋这个色欲熏心的竟然改变计划,想要直接拿下沈珍。 因为李勋想的是,定王又如何,他父亲还是跟着圣上打天下的老臣呢,而且他那个病秧子大哥大概率是与世子之位无缘了,到时候他继承爵位,身份比定王也差不了多少,要是沈珍乖乖听话,他或许还能大发慈悲抬她做平妻。 想到这儿,李勋发出几声淫笑,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小美人,爷来了。」 他进了屋,关上房门,结果一转身一柄长剑便架在他的脖子上。 只见沈珍笑意盈盈地跟他打招呼:「更深露重,大姐夫来我的院子可有什么事?」 第57章 请封 李勋害怕地咽了咽口水,强颜欢笑道:「七妹妹这是作甚?我不过是吃多了酒不识得路,故而走错了院子罢了。」 沈珍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遥园向来偏僻,与大姐姐的院子天南地北,请问大姐夫是怎么绕过大半个国公府来到我这儿的?」 李勋哆哆嗦嗦地抬起手,将那剑推远了一些:「有什么话,七妹妹不如放下剑再说。」 「也是。拿剑指着大姐夫确实不太妥当。」沈珍如他所愿放下了剑。 李勋转头就跑,结果还没跑几步,那把剑便直挺挺地插在他面前的地上,吓得他跌坐在地上。 这会儿他看沈珍仿佛是在看地狱来的恶鬼,他眼睁睁看着那恶鬼拔起地上的剑,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剑身:「大姐夫,知道这把剑的来由吗?」 李勋下意识地摇摇头。 只听沈珍娓娓道来:「这原是清鸿的佩剑,陪着他参加了无数场战役,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 说到此处,她笑着放下帕子:「我想,多一个大姐夫应该也只是顺手的事。」 李勋手撑着地往后退,梗着脖子道:「我是忠义侯府的嫡次子,你这么做就不怕圣上追责吗!」 「我说了,这只是顺手的事。」 沈珍提着剑站了起来,蹲在他的面前:「大姐夫吃多了酒,醉意上头深夜出府,却被地痞流氓凌虐致死。大姐夫觉得这般安排可好?」 李勋挥舞着手,心里万分后悔为什么要招惹这个女人:「滚开!滚开!」 沈珍沉下脸色,伸手掐住他的下巴:「是沈玉和你做了什么交易对吗?」 现在的李勋只想保命:「是她!就是她!」 沈珍眯起眼:「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 「她让我毁了六姑娘的清白,到时候就说我原是想找你说话的,结果走错了院子,让六姑娘遭了殃。」 他的话倒是在沈珍的意料之中。 呵,倒是个一石三鸟的好计。 既让沈愉恨上她,又毁了她的清白名声,还能让大姐姐与她们姐妹之间生出嫌隙。 「我倒是好奇,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她说,可以助我登上世子之位。」 忠义侯迟迟不请封世子之位,李勋也难免着急,沈玉这么说,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会试上一试。 只不过是他自己色欲熏心,突然变了计划,否则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下场。 「你回去吧。」沈珍收起剑。 李勋手脚并用地跑出了遥园。 沈珍抬头望月,忽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大概,知道沈玉想干什么了。 —— 翌日。 沈家四个女儿相继和沈国公告别。 李勋见到沈珍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一直躲在沈愿的身后。 沈玉瞧他这个怂样就知道昨晚的事八成出了什么岔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好了,走吧走吧。」 李勋实在是受不了了,拼命催促着沈愿赶快离开。 沈愿不明所以地跟着他走了。 结果当晚,沈珍就听说忠义侯府嫡次子在花楼和人争抢花魁不成反被群殴扔到大街上,顺带还爆出了他宠妾灭妻的事。 宸贵妃生前再怎么得宠,也没有越过皇后去,正是因为圣上最讨厌宠妾灭妻之事,听闻忠义侯府的事后,圣上勃然大怒,在朝堂之上狠狠斥责了忠义侯一通。 于是,定王殿下便顺水推舟站了出来为忠义侯府嫡长子请封世子之位,不外乎是说次子德不配位云云。 圣上也觉得有几分道理,便大手一挥下了一道封忠义侯府嫡长子为世子的旨意。 据说圣旨传到侯府时,原本病恹恹的忠义侯世子李涣立马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整个人精气神都好了。 李涣神清气爽地拿着圣旨,笑道:「二弟还是要以此为戒,莫要再干出宠妾灭妻这种蠢事了。」 鼻青脸肿的李勋压下心中的不甘与恨意:「是,谨遵大哥教诲。」 他又不是傻子,这明显就是李涣和萧玠联手设的一个局。 李涣为了世子之位,萧玠为了给沈珍出气,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偏偏他还真的蠢到往里跳。 李勋低眉顺眼,暗暗握紧拳头。 等着吧,他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 「所以,你早就知道李涣是装病的?」沈珍张口吃下萧玠喂来的糕点。 萧玠应了一声:「我与李涣年纪相仿,自然能说到一块去。他的母亲在他四岁那年便去世了,后来忠义侯另娶,他那个继母人前待他是不错,人后却处处苛责,后来有了李勋便更加看他不顺眼,他就只能装病,伺机而动。」 沈珍瞥了他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果然都是老狐狸。」 萧玠往她那边靠了靠,俯身低语:「卿卿,我听得见。」 沈珍转转眼珠子,转移话题:「听说,李涣因为缠绵病榻至今都未曾说门好亲事啊——」 她故意拉长尾音,去看身边那人的反应。 果然,萧玠表面镇定,实际上握紧的拳头和咬牙切齿的语气都出卖了他:「他如今是忠义侯世子,自然不缺好、亲、事。」 至于李涣被萧玠压着参加了好几场看似社交实则相亲的诗会,搞得他一见到萧玠跑得比兔子还快,这都是后话了。 大殿内,圣上的四位皇子带着自己的皇子妃早已恭候多时了。 见到他们二人相携而来,纷纷行礼:「见过皇叔。」 「嗯。」 二皇子和五皇子沈珍都见过,但是三皇子和四皇子她还是第一次见,不免多看了两眼。 三皇子是淑妃所出,和他的母妃一样安分守己不争不抢,不过孰真孰假谁又能知道呢。 四皇子是德妃所出,德妃是依附于皇后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连带着四皇子都是二皇子的附庸,但是否心甘情愿就无人知晓了。 还有五皇子,自从宸贵妃殁了之后,他和李家的势力也大不如前了。 不过圣上到底还是心疼他,为他指了兵部尚书的幼女为正妃。 只是瞧他眼下乌青,连胡茬都未处理干净便来赴宴想必他的日子也不好过。 萧玠见沈珍一直盯着几个侄子出神,不满地挠挠她的掌心。 「怎么了?」沈珍回过神。 萧玠低头与她耳语:「卿卿,他们能有我好看吗?看他们不如看我。」 哦,差点忘了,定王殿下是个大醋坛子。 沈珍安抚他的情绪:「你的侄子不就是我的侄子?我就是作为长辈认认人。而且有你在,他们哪能入得了我的眼啊。」 她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坊间将那些世家公子排了个名,而萧玠毫无疑问是榜首。 他们说大燕再也没有长得比他更俊俏,身份更尊贵,又文武双全的人了。 萧玠对她这招很是受用,伸手轻轻掐掐她的脸:「你就哄我吧。」 沈珍摇头晃脑道:「非也非也。我可从不说假话。」 两人相视一笑,萧玠护着她入座。 四位皇子妃的眼里充满艳羡。 她们心里都明白,四位皇子娶她们不过是权衡利弊下的最优选罢了。 可她们待字闺中时也曾想过与夫君琴瑟和鸣鹣鲽情深的日子。 说不羡慕,都是假的。 第58章 礼物 春节之后,便是元宵。 根据传统,坊间会举办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 沈长平提着兔子灯匆匆赶往遥园,时不时地低头傻笑。 阿珍小时候最喜欢这个了,她看到一定会欢喜的。 「阿珍,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遥园中正在打扫的丫鬟见他到来有些惊讶,拿着扫帚福了福身:「奴婢见过大公子。七小姐已经出去了。」 仿佛有一盆冰水将沈长平浇了个透心凉:「去了多久了?」 「约莫一刻钟前。」 他又来晚了。 每次都是这样,他总是晚来一步。 沈长平笑了一声,将兔子灯搁在窗台上。 阿珍,元宵快乐。 —— 「我真的不冷。」 沈珍不知道多少次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 她的手心都热出汗了,旁边这人难道还感觉不到吗? 「听话。」萧玠哄着她把狐裘披上。 沈珍颇为无奈:「殿下,习武之人本就耐寒,你应该知道吧。」 「嗯,知道。」 沈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继续说道:「但你还是要穿。」 无言以对。 后面的沈娆捂着嘴笑:「能治住七妹妹的也只有殿下了。」 沈珍意味深长地看向旁边的裴观鹤:「那能治住五姐姐的是谁啊?」 沈娆面上一热,娇嗔道:「七妹妹休要胡说。」 三月之期已过,她对裴观鹤也并非全然毫无情意。 于是,当她扭扭捏捏地表明态度之后,裴观鹤便带着聘礼上门求亲。 聘礼之多,院子里都没个下脚的地儿,甚至还有些都堆在门口进不来。 沈国公当时看得眼都直了。 士农工商,虽说裴家处于末流,但好歹也是大燕第一皇商,而且没人会跟钱过不去,再加上有沈长平的劝说,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同意了。 婚期就定在四月十七。 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裴观鹤忽然走到旁边的摊子上,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支蝴蝶银簪,只见他小心地将簪子插在沈娆的发髻上,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很配你。」 沈娆害羞地摸摸头上的簪子,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他,声如蚊蝇:「送你。」 裴观鹤伸手接过,顺手系在腰间,握住她的手:「我很喜欢。」 萧玠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偏头看向沈珍:「卿卿是不是还欠我什么?」 怕她想不起来,他又提醒道:「中秋宫宴。」 「什么?」沈珍装傻充愣。 见她忘了,萧玠看上去有些失落:「不记得就算了吧。」 结果下一秒,一个荷包就在他的面前晃了晃。 「算了啊——那我可就不给了哦。」 沈珍准备收回荷包,萧玠却眼疾手快地抢了过去,赶紧系在腰带上打了个死结,生怕她反悔。 「拿出来的东西哪有收回去的道理。」萧玠的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 沈珍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女红我是真的不在行,让春桃秋杏教了我许久,绣了好几个月才绣出这么一个能看的。」 「我却觉得,甚好。」 萧玠牵起她的手,为她挡开人群,登上城楼:「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你。」 许多簇烟花在空中绽放,照亮了整片天空,那是沈珍从未见过的美景,绚烂的光映照出她的笑脸。 「喜欢吗?」萧玠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离开过。 「喜欢。」沈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佳人赏烟花,良人慕佳人。 —— 元宵过后,书院也该开课了,但是沈珍已经好几天没有见过沈玉了。 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将自己的猜测告诉沈长平。 「你说,八妹妹想要继承整个国公府?」 沈长平并没有非常惊讶,仿佛早就猜到似的。 「大哥哥知道?」这回轮到沈珍惊讶了。 「嗯,能猜到一点。」 沈长平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她常常在那些宴会诗会上出风头,就是想要树立自己的口碑,在那些王孙公子心里留下个好印象。她将后宅搞得鸡犬不宁,无非就是想我们几个说不到好的亲事,让我们没有强大的夫家或岳家支持。 不过她的口碑在京中一向不错,看在父亲的薄面上,她也能嫁个小官做正妻。但她是宁做贵人妾,不做平民妻,据我所知,她最近与二皇子走得很近。她针对你,是因为你背后有定王支持,你的背景太强了,硬碰硬她讨不到好处,所以她需要找个旗鼓相当的靠山,除掉你,她就能专心对付我。」 沈珍都想给他鼓个掌。 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觉得在他面前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阿珍是在担心我吗?」比起这件事,沈长平更关心这个问题。 「当然了。」 沈长平眼前一亮,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她继续说道:「毕竟你是我的哥哥啊。」 听完这句话,他的心仿佛从云端跌落,坠入地底,就像他的感情,不见天日。 「阿珍,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哥哥呢?」沈长平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难道他都知道了? 沈珍盯着他看了许久,忽然笑了:「大哥哥别开玩笑了。你是我的哥哥,也只能是哥哥。」 沈长平低头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待她走后,他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推到地上,双眼猩红,完全没有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 他偏不要做她的哥哥! 第59章 侧妃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一道圣旨会打破国公府内诡异的平衡。 「圣旨到——」 沈家众人纷纷跪地叩首,就连堪堪病愈的太夫人都被花盈扶了出来。 圣上身边的内监徐徐展开手中的明黄色绢帛,清清嗓子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仰承皇太后慈谕,沈国公府沈玉,恪恭持顺,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兹指婚二皇子为侧妃,责有司择吉日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沈国公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迟迟没有接旨,最后还是内监提醒了他:「咳咳,国公爷,接旨吧。」 沈国公如同大梦初醒,伸手接过圣旨:「微臣叩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监笑得意味深长:「国公爷可真是好福气啊。」 沈国公擦擦额头的汗,悄摸着给人塞了个钱袋子:「哪里,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公公。」 内监掂掂袋子的份量,心满意足地收进袖中:「国公爷客气了。咱家还有事,不便多留。」 「公公请。」沈国公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出去。 待宫里的人全部走后,他脸色铁青地拿着圣旨走到沈玉面前,抬手扇了她一巴掌:「逆女!」 韩姨娘尖叫一声扑到沈玉面前:「国公爷这是做什么!玉儿嫁于二皇子为侧妃乃是天大的喜事,国公爷打她做甚!」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沈国公冷哼一声,将圣旨放到桌上:「对于夺嫡,沈家一向保持中立,拥立的是圣上。现下倒好,我们不想上二皇子这条船也不得不上了!」 沈玉摸摸被打的那半边脸,笑了:「上二皇子这条船有什么不好的吗?三皇子顽劣,对夺嫡也不甚上心,四皇子资质平庸,圣上根本没有注意过他。朝中最炙手可热的夺嫡人选不是二皇子就是五皇子。如今五皇子的生母及外祖都已倒台,剩下的便只有二皇子。我为自己谋条好出路有什么错呢?父亲。」 沈国公目光闪烁,不可否认她说的没错,他重新审视起这个女儿:「为父倒是小瞧你了。」 原先的乖巧天真都是装的,如今这个野心勃勃的她才是真正的沈玉。 沈玉行了一礼:「父亲谬赞。」 圣旨已下,木已成舟,沈国公即便有诸多不满也无用了:「既如此,你便安心备嫁吧。」 虽说她越过前头两位姐姐出嫁不合规矩,但毕竟是宫里的旨意,做臣子的不得不从。 沈珍却有另一番想法。 她嫁于萧玠,沈玉嫁于二皇子,对圣上忠心耿耿的沈国公府究竟会偏向哪一边呢? 若是一直忠心圣上倒也罢了,若是偏向萧玠或者偏向二皇子,那圣上正好将萧玠、二皇子和国公府一网打尽。 这是圣上对他们的试探。 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最是凉薄,哪会有什么骨肉亲情。 不过显然沈国公也想到了这一点,只听他对着沈玉旁敲侧击道:「为父只希望你能安分守己。不属于你的,不要肖想。」 沈玉也没反驳:「一切都听父亲的。」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沈国公已经被沈玉的一番话说动了。 圣上的身体已经撑不了几年了,二皇子的确是胜算最大的人选。日后若是荣登大宝,看在国公府的面子上,沈玉说不定还能封个贵妃。 宫里有人,许多事就好办多了。 到时候他再急流勇退,将位子传给沈长平,二皇子即便是忌惮国公府,也无从下手。 思及此,沈国公满意地将圣旨供到祠堂去了。 太夫人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叹了口气让花盈扶着她回去了。 「姐姐不会怪我吧?妹妹也不想赶在你和定王前头成婚的。」 沈玉看上去十分苦恼,但实际上是在挖苦沈珍。 她话里的意思就是,我和二皇子认识没多久他便去求赐婚圣旨,你和定王认识那么长时间连圣旨的影儿都没有。 「不会。」 沈珍无所谓地耸耸肩:「清鸿说什么时候我心甘情愿嫁给他了,他才会去向圣上求赐婚圣旨,他尊重我的意见。」 沈玉一噎,她不得不承认,她十分羡慕萧玠对沈珍的情意。 「既如此,妹妹便祝殿下早日得偿所愿了。」 「那姐姐便代清鸿谢过妹妹了。我也祝妹妹扶摇直上称心如意。」 「多谢姐姐。」 二人相视一笑。 只是这笑中有几分虚情,又有几分假意,怕是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第60章 大婚 钦天监已经选好了日子,二皇子和沈玉的婚期就定在三月初十。 除此之外,二皇子还纳了另外三位朝中官员的女儿为侧妃。 一口气娶了四位侧妃,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想做什么。 但是龙椅上那位却什么都没说,甚至还封他为晋王,在京中开府另居。 不过那位也没厚此薄彼,同时也给其他三位皇子封了岐王、宁王和秦王,赐下府邸。 一时之间,朝中的风向又隐隐有了些变动,某些墙头草赶紧去晋王府露个脸,讨一张婚宴请柬,生怕去得晚了落旁人一头。 时间过得很快,昨日仿佛还在庆祝元宵,今日便到了沈玉出嫁的日子。 虽说迎娶侧妃不如迎娶皇子妃那般声势浩大,但好歹侧妃也是要上皇家玉牒的,因此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今日沈珍也穿得颇为喜庆了些,不喜欢是一回事,面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时辰差不多了,丫鬟们慌忙为沈玉盖上盖头,遮住她娇俏清丽的容颜,随后便扶着她往外走。 经过正厅的时候,沈玉顿住脚步。 沈国公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韩姨娘出身低微,是没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只能躲在一旁远远地看上一眼,自个儿悄悄抹泪。 沈玉微微屈膝:「女儿拜别父亲。」 沈国公张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最后只能挥挥手:「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下去。」 沈玉捏紧手中的帕子:「是,女儿谨记。」 丝竹管乐之声响起,丫鬟搀着她坐上花轿,迎亲队伍正式启程。 毕竟是进王府做侧妃,为避免太过寒酸,国公府给她准备了一百零八抬嫁妆,不仅有韩姨娘的多年积蓄,沈国公和太夫人也着意添了许多,算是给了她应有的体面。 作为娘家人,国公府一大家子自然是要去晋王府吃盏酒的。 除了太夫人身子不便,姨娘们身份低微,剩下的都跟着沈国公去了晋王府。 他们到的时候,晋王正在门口迎接宾客。 瞧他那笑得合不拢嘴的模样,便知他有多欢喜。 可不是么,一下子娶了四位如花似玉的美人,搁谁谁不高兴。 许是今天日子不错,竟有人开起了他的玩笑:「晋王殿下当真是艳福不浅啊,令我等好生羡慕。」 此话一出,满堂皆笑。 晋王面上不动声色,只是笑着刺回去:「大人府上也是不遑多让啊。」 开玩笑的那位大人立马清醒过来,汗如雨下,怎么都擦不干净,只能讪讪一笑,将话题揭过去。 晋王收回视线,原本冷峻的面容在看到他们一行人的时候瞬间换上得体的微笑,只见他朝着沈国公拱了拱手:「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沈国公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从前的他因为国公府日渐式微,所以一直盼着家中女儿能攀高枝,最好是和皇室喜结连理。 那时的他急着想要重新撑起整个国公府,病急乱投医,完全不顾背后的利害关系,如今真的攀上了高枝儿,他方知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眼下一切已成定局,他再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叹了口气,向着晋王回了一礼:「还望殿下善待小女。」 这是在给晋王台阶下。 晋王笑得意味深长,亲自将他扶了起来:「岳父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本王与玉儿情投意合,自然是会善待于她。」 「如此,老臣便多谢殿下了。」 「岳父大人快快里面请。」 晋王将一行人请了进去,只是沈珍经过的时候,他低声唤了一句:「沈七姑娘。」 沈珍停下脚步:「何事?」 大庭广众之下,又是在自己的婚宴上,谅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晋王笑了一声,那种阴鸷的眼神再一次落到她的身上:「姑娘和皇叔出双入对那么长时间,难道不在意京中的风言风语吗?若是姑娘愿意,本王可帮你们二人求一道赐婚圣旨。」 这是想做一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大燕民风开放,拒绝盲婚哑嫁,倡导婚姻自由。 这还是林稚楚生前颁布的律法,圣上继位之后,废除了许多条例,却不知为何留下了这一条。 不过改革并没有完全成功,诸如盲婚哑嫁、指腹为婚、世家联姻的事依旧屡见不鲜,许多文人墨客都对这条律法嗤之以鼻,千百年来都能做的事,为何到他们这里便做不得了?真真是异想天开。 时至今日,哪怕男女双方心意相通,只要一日没有交换合婚庚帖,那就活该被人戳脊梁骨。 「哦。」 沈珍对他说的话并不感兴趣:「说完了吗?说完我就走了。」 晋王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有几分痛心疾首:「沈七姑娘不在意自己的名声,难道也不在意皇叔的名声了吗?」 「本王的名声如何,还不需要贤侄来操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萧玠漫步而来,站在沈珍身旁,挑了挑眉像是在挖苦他:「贤侄一日娶四妃的名声又能比本王好到哪里去?」 晋王脸色铁青,但碍于叔侄的身份最后只能说一句:「多谢皇叔教诲。」 萧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是在考虑到底在哪里戳个窟窿比较好,毕竟都是红色,也看不出来,对吧? 沈珍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牵起他的手,挠挠他的掌心:「走了。」 萧玠乖乖跟在她的身后。 见他们远去,晋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方才萧玠那眼神,他真的怀疑他的好皇叔会将他刺个对穿。 不过…… 这二人不是装聋作哑,就是油盐不进。 既然是对他没有助力的棋子,那便弃了吧。 第61章 旖旎 果不其然,今晚晋王去了沈玉的院子。 晋王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沈玉娥眉微蹙,为自己和他倒了一杯酒:「殿下不必在意。既然他们如此不识抬举,那您也不必客气。等您荣登大宝,无论是将他们流放西北还是禁足于京城,不都是您一句话的事吗?」 晋王大笑三声,揽过沈玉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右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脸:「沈侧妃真是本王的解语花。」 沈玉故作娇羞地低下头,勾住他的腰带:「殿下,如此良辰美景,可莫要辜负了。」 晋王看了她许久,突然将人抱了起来。 沈玉娇呼一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轻咬着下唇:「殿下。」 晋王快步抱着她奔向床榻:「侧妃说得对,如此良辰美景可莫要辜负了。」 红烛影动,芙蓉帐暖,一夜春宵。 —— 今日萧玠也多喝了两杯。 侄子大婚,他这个做叔叔的自然也被拉出来挡酒了。 不过定王殿下还挺狡猾,借着袖子遮挡,喝三分,剩下的七分全让袖子喝去了。 「卿卿…」 萧玠柔若无骨地靠在沈珍肩上哼哼唧唧:「头疼。」 「谁让你喝那么多酒的。」 嘴上是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地帮人揉起了太阳穴。 「不多。也就那么一点。」 萧玠伸手比划了一番:「而且我只喝了一点,剩下的我全倒了。」 「你还挺聪明。」 「自然。」 定王殿下与有荣焉:「而且我这不是为日后我们大婚做准备么。」 沈珍瞥了他一眼:「我可没说要嫁给你。」 定王殿下慌了,抓着她的手腕:「你不嫁我你还想嫁谁?」 沈珍还没说话,他就自顾自地报出了一串名字:「裴观鹤是不是?不对他现在是你五姐夫了;赵荣?不对你看不上他;李涣?我就知道是这老小子。」 最后这几个字他几乎是挤着牙缝往外蹦。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李世子默默打了个喷嚏。 沈珍翻了个白眼:「神经。」 她也不欲与醉鬼多争辩,起身准备让车夫停下自己走回去。 「别走卿卿。」萧玠拉着她的手往怀里一带。 沈珍没站稳,两人一齐往后摔去,她的手不知道摸到了什么,掌心热热的。 她低头一看,萧玠衣襟大敞,而她正坐在他的身上,她的手也正好摁在他的腹肌上。 萧玠支起身子,像是吸食精气的狐狸精在她的耳边蛊惑道:「卿卿,满意你看到的吗?」 「也就那样吧。」沈珍无所谓地撇开脸,手却非常不老实地多摸了两把。 「卿卿,说谎可是有惩罚的。」 「什么惩罚?」沈珍满不在乎道。 萧玠盯着她的红唇,喉结微动,半晌才转过脸:「以后再罚你。」 沈珍知道他想干什么,伸手摁住他的后脑勺,低头吻住他的唇,她不会接吻,只能在他的唇上咬一口,随后得意洋洋地撤离。 萧玠还没从那个吻里缓过来。 他只想说,他还要。 这回轮到沈珍像个狐狸精似的蛊惑他了,她微微俯下身子:「郎君可还满意?」 萧玠像是真的被蛊惑到了:「满意,满意。」 沈珍直起身子,笑得花枝乱颤,结果不知道碰到了哪里,萧玠突然闷哼一声,嗓音嘶哑:「卿卿,别再动了。」 这声音,有点像中秋宫宴那时候。 正巧国公府也到了,沈珍忙不迭地下了马车,连再见都没说。 萧玠看着某个小没良心远去的身影,苦笑一声。 只管点火,不管灭火。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 —— 定王府。 萧玠匆匆往书房走去,连赵荣都追不上他的脚步。 「本王今晚歇在书房,不必在门口安插人手,谁都不许来打扰!」 「是。」 赵荣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就在他眼前合上了,还差点撞上他最引以为傲的鼻子:「这又是抽的什么疯…」 他嘀咕了两句,将书房周围的护卫全部撤走,最后看了一眼已经熄灯的书房之后便离开了。 殊不知,外人面前正经八百的定王殿下此刻正在书房里拿着心上人的画像自渎。 萧玠想起今天的吻,只觉得身上愈发躁热。 他一向自诩画工不错,可是如今面对这幅画他却觉得不及沈珍的万分之一。 一如中秋宫宴那般,他仰靠在椅子上,左手遮住自己的眼。 他这算不算是把前二十二年的都补回来了。 「卿卿…卿卿…」 他的口中溢出几声轻语,随后便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闪过,面色潮红地大口喘着气。 待他洗完手,再次拿起画卷时,目光却不由得落在画中人的唇上。 他又一次想起了今天那个吻,那般柔软香甜,让人欲罢不能。 感受到身体变化的他略有些无奈。 得,今晚又是个不眠夜了。 第62章 报复 沈玉的事情一过,沈娆的婚期也该提上日程了。 按道理,出阁的姑娘是不必再去书院上课的。 这倒是让沈珍和沈愉沾了光,借着采买的由头好好享受了几天假期。 大婚在即,沈娆却收到来自忠义侯府的帖子。 是沈愿身边的婢女送来的。 她还带来了一句话:「长姐如母,国公府既已没有可以主事的大娘子,这担子合该由她这个做姐姐的挑起来。」 沈娆思忖片刻,再抬起头时却红了眼:「难为大姐姐还惦记着我。」 「既如此,姑娘便随我一同去吧。」婢女显得有些急切。 沈珍留了个心眼,按下准备赴约的沈娆:「我也许久未见大姐姐了。既是姐妹相聚,大姐姐应该不会介意多一个人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的婢女原本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下来,只见她长舒一口气,露出得体的笑容:「七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娘子自然是不介意的。」 沈珍眸光闪烁。 是冲她来的。 站在一旁许久不曾说话的沈愉弱弱出声:「我也去。」 可她紧咬着下唇,绞紧了手中的帕子,身子微微发抖,明显是不愿意的。 沈珍不明白她意欲何为,却见那婢女狠狠剜了她一眼,像是在怒斥她的不中用。 沈愉缩缩脖子,不敢再多说话。 沈娆没发现其中的弯弯绕绕,倒是沈珍笑道:「既如此,我们随姑娘去一趟就是了。」 婢女让她们上了马车,沈娆掀起帘子不时向外张望,直到离京城愈来愈远,甚至出了城门,她的心不由得慌乱起来。 「阿珍…」 沈珍拍拍紧紧抓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手:「五姐姐莫怕,我在呢。」 马车在西郊的一处空旷草地上停了下来。 沈愿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见沈娆她们下来,她拿起矮几上的茶壶想要为她们添茶水,却因为手抖摔了手里的东西。 「老毛病了,不打紧。」 她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指了指地上的坐垫:「站着做什么,快坐吧。」 笑得跟女鬼似的,还不如不笑。 沈娆和沈愉闻言照做,只是沈珍却站在原地没动。 她们已经被不少人包围了。 「阿珍?」沈娆扯扯她的袖子。 「大姐姐勿怪。只是阿珍贪嘴,眼下有些积食,坐着怕是不易消化。」 「无妨。那你站着便是。」 沈愿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茶杯。 沈珍的手已经悄悄摸上了腰间的软剑,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 沈愿东拉西扯地说了许多,几次三番想要对她们说些什么,却在临门一脚时止住了口。 沈珍能感觉到那伙人有些不耐烦了。 沈愿又添了些茶水,拿起杯子,却没有掷在地上,而是对她们说:「快跑!」 婢女脸色一变,抢过杯子狠狠摔在地上。 那群人得了号令,终于现了真身。 为首的可不就是与世子之位失之交臂的忠义侯府嫡次子李勋么。 沈愿跌跌撞撞地跑到他的身边,跪地求饶:「二爷,求您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了我的妹妹吧!」 李勋神色癫狂,将她一脚踢开:「蠢货!差点误了我的大事,回去再跟你算账!」 婢女将她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大娘子何必与二爷作对呢?舍三个妹妹保您一生荣华富贵,您选不出,奴婢帮您选。」 李勋举着火把,炽热的火焰将他的脸照得更为阴暗:「沈珍,上次你拿了一把破剑吓唬我。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逃脱这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 沈珍不屑:「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天罗地网。」 「你现在也就只能嘴上逞逞能了。」 李勋退到后面,发号施令:「抓活的!」 沈愉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沈珍手执软剑抵挡那伙人的招式,另一只手紧紧拉着沈娆护在身后。 对方武功并不精进,只是胜在人多,想来是李勋觉得对付她们三个弱女子用不着什么武林高手罢了。 沈珍挽了一朵剑花,面前这人的胸膛就被开了个洞。有人打算从后面偷袭,想利用沈娆掣肘她,结果她却搂着沈娆的腰转了个圈,调了个位置,迅速抬手,一剑穿喉。 温热的血液溅在她和沈娆的脸上。 沈娆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只能紧紧抓着沈珍的衣襟,显然是吓坏了。 剩下的人全都挡在李勋面前,他连面都不敢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给我上!今天必须把她带回去!」 「那我——」 沈珍微微勾唇:「奉陪到底。」 可是她只有一个人,还要顾着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沈娆,难免会对某些地方力不从心。 那些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只见他们略一点头,四面八方地朝沈珍袭来。 正如上面所说,她既要又要,但没办法还要。 所以当一人的剑刺穿她的肩膀时,她当机立断地抱上沈娆,运起轻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 这些年逃跑的本事她也没少学,她的轻功不说数一数二,但也能排个第三。 那些人试图追踪,很快便无功而返,朝着李勋摇摇头:「跟丢了。」 躲在巨石后面的沈愉见风波平息,便缓缓走了出来,小声唤了一句:「大姐夫。」 李勋气得一脚将她踹翻在地:「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沈愉摔在地上泣涕涟涟:「我已经将七妹妹带出来了,你们是不是应该兑现承诺?」 李勋抓着她的头发:「你确定你那七妹妹是你带出来的?」 沈愉避开他的目光:「不管怎么说,七妹妹是和我一起出来的。」 李勋若有所思地望着沈珍离去的方向,在她的耳边狞笑着说出自己的计划。 沈愉白了脸:「这怎么可以…」 「你难道要背弃承诺吗?」 这句话无疑击中了她的软肋。 沈愉仿佛被抽干了魂魄,手撑着地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弄乱自己的发髻和衣裳,往京城的方向跑去,边跑还边喊:「救命啊!国公府五小姐和七小姐被土匪抓走了!」 李勋听着她的喊叫声,得意地笑出了声。 后面的沈愿喃喃自语道:「进了土匪窝,谁还会相信她们是清白的姑娘…除了死再无别路…你好狠的心啊!」 她推开婢女,扑过去捶打着李勋。 「滚!」 李勋嫌弃地推开她:「等你那两位好妹妹没了利用价值,小爷我可以大发慈悲将她们收入房中,到时候你们姐妹三人正好做个伴。」 光是想想,他便觉得欲火焚身,大笑着离开了。 沈愿怨毒地盯着他的背影,流下两行清泪。 若不是她无用,被李勋用孩子威胁,两位妹妹何苦会落得个如此下场。 是她,都是她,终究是她对不住两位妹妹。 第63章 穷途末路 彼时的萧玠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正满心欢喜地提着食盒来国公府找沈珍。 也不知道他亲手做的芙蓉糕卿卿会不会喜欢。 想着想着他便走到了国公府门前,正打算叩门的时候,门却从里面开了。 沈长平见到他面露错愕,目光下移看到他手中提着的食盒:「阿珍不在你那里?」 萧玠皱了皱眉,不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本王今日从未见过卿卿。」 「阿珍也不在府里。」 两人对视一眼,暗道一声「坏了」,赶紧跑去遥园。 「阿珍呢!」 「卿卿呢!」 正在准备晚膳的春桃和秋杏被突然闯入的两人吓了一跳。 「午后忠义侯府二少夫人将五小姐、六小姐和我们小姐都请走了,还让我们不必跟着。」 秋杏见他们两人脸色不太对,心里也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有什么不对?」 沈长平抬手招来一个小厮:「去忠义侯府打听打听三位小姐可在他们府上。」 其实他和萧玠都明白,沈珍做事从不会如此没有分寸。 只怕是…出了什么事。 小厮脚程倒快,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赶了回来:「回大公子,忠义侯府说三位小姐从未来过侯府,连侯府二公子和二夫人也不在府中。」 话音刚落,另一名小厮匆匆来报:「大公子,六小姐回来了。」 他的表情有几分微妙:「只是…只是…」 沈长平和萧玠也不想听他说废话,赶紧往正厅赶去。 急得不行的春桃秋杏也跟着一同前往。 沈愉狼狈地扯着自己的衣服,手忙脚乱地捧着茶杯大口大口喝着,什么也不说就坐在那儿哭。 被迫从温柔乡里起来的沈国公脸色铁青,听到她的哭声更觉厌烦:「别哭了!」 沈愉吓得往椅子里缩了缩,小声啜泣。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弄成这副模样?不是说你们是三个人出去,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 沈愉拿帕子抹抹眼泪,将今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今日大姐姐邀我们姐妹三人去西郊踏青,为五姐姐待嫁做准备。我们正说着话呢,突然有一伙儿土匪冲了出来,大姐姐有侯府侍卫保护自然没什么事,但对方人多,他们也顾不了我们姐妹三人,我们只好四处逃窜,我运气好躲在巨石后面没被他们发现,可我却…却…」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沈国公迫切问道:「却怎么了!」 她不说,他的心里也有了猜测。 「我看见五姐姐和七妹妹被土匪掳走了!」 沈长平和萧玠赶来的时候正好听到这句话,前者腿都软了,后者却对她的话持怀疑态度。 春桃秋杏也是知道沈珍会武功的事的,她们不是很相信沈愉说的话,春桃甚至还想站出来理论,却被萧玠挡下。 只见他往前走了一步:「你说的都是真的?」 沈愉避开他那凌厉的视线:「自然…自然是真的。」 沈国公只当他是不相信沈珍被掳走的事实。毕竟清白人家的女儿进了土匪窝,就算毫发无损地出来,那也是说不清的,不是沉了塘就是绞了头发上山当姑子以保全家族颜面。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多有不公。 「定王殿下…」 「在卿卿回来之前,一切有待商榷。」 萧玠一瞧沈国公那样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于是打断他的话,隔空一掌将旁边的桌子劈得四分五裂:「本王也不希望听到有关任何不利于卿卿的流言,否则,犹如此物。」 言罢,他转身离开,走到一半忽然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派人去裴家通知裴观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沈长平像是才回过神:「好…」 —— 沈珍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直到完全感受不到那些人的气息,她才停了下来。 肩膀上的伤口隐隐作痛,流出的血浸透了衣衫,并且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她小心翼翼地将沈娆放了下来,整个人支撑不住半跪在地上。 「阿珍!」 沈娆想要扶她起来,但是看到她流了那么多血,反而不敢动了。 沈珍故作轻松,用剑划下裙摆一角缠在肩上:「没事的。我以前受的伤比这个还严重呢。」 「很痛吧。」 沈娆蹲在她的面前,泪眼婆娑地吹吹她的伤口:「那时候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忘了。」 至于真假,也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沈娆拉着她的另一只手臂将她扶了起来:「你这伤必须要看大夫。别怕阿珍,有姐姐在,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失血过多让沈珍看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她靠在沈娆的肩上:「好。」 她有些后悔,后悔没让墨晖拨两个暗卫给她。 若不是她追求极致,让墨晖继续操练,或许今天就不会是这样的结果了。 二人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多久,却依旧还是在原地打转。 眼瞧着身边之人的手逐渐变得冰凉,沈娆心中愈发着急:「阿珍你撑住,我们马上就出去了。」 伤是小伤,只是止不住血,缠绕在肩上的布料也已全部濡湿。 一个人哪有那么多血可以流呢? 总有油尽灯枯的时候。 沈珍费力地笑了笑,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五姐姐,你别怕,他们的目标是我,不是你。等你出去之后,你要提防六姐姐,今日之事与她也脱不了干系。真是抱歉,我看不到你和大哥哥成婚的场景了。裴观鹤是个君子,你嫁给他会幸福的。」 最后,她望着月亮,眼神柔和,似乎是想到了某个人:「真是遗憾呐,我还没和清鸿告别呢。五姐姐,你帮我告诉他,让他找个更好的人吧。」 沈娆偏不随她的意:「我才不说,要说你自己说。」 沈珍已经没那么多力气争辩了,她腿一软,彻底昏死过去。 可这回,沈娆怎么都扶不起她了。 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往往都会寄希望于神佛。 沈娆跪在地上,朝着月亮的方向不住地磕头,嘴里念念有词:「求求你们,救救阿珍吧……」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树林里传来些许动静。 沈娆警惕地拿起沈珍手里的剑,对准树林的方向。 只见树林里走出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 踏月而来,恍若仙人。 那人伸出双指将对准他的剑撇开:「上天救不了,我救。」 第64章 峰回路转 一夜之间,国公府两位小姐被土匪掳走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毕竟他们昨天都是亲眼目睹沈愉衣衫不整地跑回国公府,而且她嘴里还喊着「姐姐和妹妹被土匪掳走了」,再加上有心之人的引导,这件事几乎是闹得人尽皆知。 萧玠他们已经在西郊搜寻了一晚上,除了打斗的痕迹和斑斑血迹,再无发现。 裴观鹤的眼里布满红血丝,此刻的他已经不复从前的泰然自若,他蹲下身摸摸草地上的血迹,声音喑哑:「这么多血啊…」 他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沈长平有些站不稳,不论是谁出事都是他不想见到的。 萧玠紧抿着唇,招手示意赵荣上前:「忠义侯府的回去了没有?」 赵荣回道:「昨个儿后半夜回去的。」 「去忠义侯府。」 萧玠有条不紊地下达指令,看向裴观鹤和沈长平:「你们带着剩下的人继续找,方圆五里找不到,那就十里,二十里,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裴观鹤抹了把脸,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正如萧玠所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知道了。」 沈长平也挥挥手:「你去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很艰难。 萧玠转身离去,结果走了没多远就因为心脏抽痛差点摔倒在地。 赵荣赶紧上前扶住他:「王爷,您要保重身体。」 随后又补了一句:「如果连您都倒下了,就更没人救沈七小姐了。」 萧玠捂着心脏的位置,费力地推开他缓缓直起身子。 说得对,她还等着他呢。 他不能倒下。 —— 沈娆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终于在她耐心耗尽之前,门开了。 她赶紧上前,抓着男人的袖子:「阿珍怎么样了?」 男人视线下移,落在她的手上。 沈娆这才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抱歉,我只是太担心了。」 男人拂拂袖子,掸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血止住了。进去给她包扎吧。」 「多谢。」 沈娆行了一礼,赶紧冲进房间,只见沈珍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她上前握住垂在床畔的那只手,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还好,是热的。 她解开沈珍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包扎着肩膀上的伤口。待一切做完之后,她又掖了掖被角,放轻脚步离开房间。 男人正坐在茅屋前的小溪边垂钓,沈娆走了过去,郑重其事地屈膝跪地,朝他行了叩拜大礼:「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我乃国公府五小姐,公子日后若有事,尽管来寻我。」 他久久没有说话,久到沈娆腿都跪麻了,才听到他说:「不必了。萍水相逢而已,我救她,是因为我们有缘。」 沈娆揉揉膝盖站了起来,斟酌了半天才问道:「不知公子名讳?」 「江见真。」 沈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犹豫着问了句:「江公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江见真眼都不眨地盯着面前的鱼竿:「你瞧着应该不过桃李之年,我已而立,你觉得我们见过吗?」 沈娆一噎,只当是自己想岔了:「许是我想多了。」 江见真从怀中摸出两瓶药扔了出去:「红色那瓶能加速伤口愈合,早晚一粒;绿色那盒有美容养颜功效,每日涂抹便不会留下疤痕。」 沈娆手忙脚乱地接住:「多谢江公子。」 江见真摆摆手:「快走吧。鱼儿都不敢过来了。」 沈娆转身朝屋内走去,行至半路她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专心垂钓的江见真。 她一定在哪里见过他。 —— 忠义侯府。 「王爷!王爷!二公子真的不在家!」 管家抹抹头上的汗,拼命想要拦住硬闯宅邸的定王殿下。 「滚。」 萧玠伸手接住赵荣掷来的剑,抬手架在管家的脖颈上:「让开还是死,你选一条。」 管家战战兢兢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您请…您请…」 萧玠提着剑,大步前往李勋的院子,周身的煞气让得令拦住他的小厮侍卫都不敢轻易上前,一路上畅通无阻。 李勋听着外面的动静,缩在书案下瑟瑟发抖。 萧玠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劈过去,最后拎出了书案底下的李勋。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李勋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地求饶。 之前沈珍用来威胁他的剑再一次架上了他的脖子。 萧玠将剑往里移了几分,他的脖子渗出一串血珠,他甚至都不敢吞咽口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一剑封喉了。 「她在哪儿?」萧玠的手微微用力。 李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赶紧将自己知道的通通说了出来,最后指了个方向:「沈七小姐轻功了得,我的人没一会儿就跟丢了,我只知道她们往东边去了,其他的我真不知道了!」 「是谁,指使你的?」 虽然心里有了答案,但萧玠还是想问一句。 「我不知道。」 李勋哭丧着脸:「我只知道是个大人物,但他们每次找我都是派个易容的侍卫传话。」 萧玠收回剑,吩咐赵荣将他带走。 姗姗来迟的忠义侯下意识地挡在他们面前,见到院里一片狼藉,身子不由得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得不轻:「敢问王爷,私闯侯府带走侯府嫡子意欲何为?」 萧玠懒得跟他废话,瞥了眼在赵荣手里像个小鸡仔似的李勋:「这话,侯爷应该问问你的嫡子。迫害沈七小姐和裴家未来主母,意欲何为?」 李勋对上他的眼神,身子一抖,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忠义侯听完差点气昏过去,指着这个不孝子「你」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看了半天戏的李涣觉得是时候出来打圆场了,他上前扶住已经翻白眼的忠义侯,痛心疾首地看向李勋:「二弟,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人,是大哥没有教好你啊。」 李勋这个傻子还希望他的好大哥能拉他一把:「哥,你救救我哥!」 李涣又看向萧玠:「是我们李家对不住你。你带他走吧。」 李勋瞪大了双眼:「不行啊哥!我会死的哥!」 李涣背过身子,双肩微微抖动,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转过头来又是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二弟,记得要改过自新啊。」 萧玠一抬手,赵荣会意,拎着话都没来得及说的李勋走了。 李涣让人把忠义侯扶回房间:「方才的事我也听到了,我也会派人去找沈七小姐。」 「本王来的时候并未见到沈大小姐,想来应该是被李勋关起来了。」 「嗯,我会去找的。」 李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别担心,沈七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会找到的。」 萧玠没应话,转过身突然呕出一口血,李涣赶紧扶住他,催人去请大夫。 他却推开李涣,用袖子抹去嘴角的血迹,脚步虚浮。 不行,他不能歇,她还在等着他。 第65章 状元郎 沈珍醒了。 她微微动动手指,却好像碰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原来是趴在床边小憩的沈娆。 「醒了。」 沈珍偏过头,身着青衣的江见真坐在桌边,一手拿着书卷一手执起茶杯,抿了一口:「你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 「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沈珍虚弱地撑起身子。 「不必谢我。能在这个地方遇见你们,说明我注定要救你一命。」 江见真瞥了她一眼:「身上有伤就不要逞强。」 沈娆揉揉眼睛,今日难得睡得沉了些,当她看清面前的场景之后,激动喊道:「阿珍,你醒了!」 她赶忙倒了一杯水,一点一点喂沈珍喝下,眼里闪着泪花,轻轻拥住她:「还好你没事…还好…」 沈珍拍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江见真也不打扰她们姐妹互诉衷肠,出门又到溪边垂钓去了。 沈珍这才问起救她的是谁。 沈娆想了半天,发现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人的名字,其他的竟一无所知。 「不过我总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他。」沈娆懊恼地捶捶脑袋。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他呢?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沈娆也不再多想,翻找着兜里的两个小瓷瓶:「阿珍,你先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沈珍费力地坐了起来,解开腰间的衣带,香肩半露。 沈娆摸上那结了血痂的伤口,忍不住又要流泪。 沈珍赶紧握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可别哭了。我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沈娆抹抹眼角,覆上她的手:「嗯,姐姐不哭。」 「诶,那位江先生去哪儿了?」沈珍这才发现房间里没有江见真的身影。 「许是出门垂钓了吧。」 沈珍望向窗外,月亮高悬,夜空繁星点点,这大晚上的,垂钓? 还没等两姐妹转过弯儿来,却听见江见真在外叩了叩门:「吃鱼吗?」 两姐妹对视一眼,说实话,她们都有些饿了。 沈娆走过去开了门:「吃的。」 得到了答案,江见真一言不发地提着才钓上来的鱼走向厨房。 沈娆安顿好沈珍之后也跟了上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地方。 只见江见真将鱼按在案板上,熟练地刮鳞剖腹,起锅烧油,完全没有沈娆的用武之地。 「没想到江先生手艺那么好。」沈娆真心夸赞道。 江见真抬眼看她:「一个人过日子,不会也得会。」 沈娆也感觉自己讲了句废话,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很快,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鱼汤就出锅了。 江见真分了三碗,往沈珍那碗里多放了些鱼肉:「既然她醒了,明天你们便准备准备出去吧。进了树林一直往北走便是大路,在分岔口往右走就能回到西郊。」 「你好像对这里还有京城附近的路很熟悉。」 「有时候也会去京城买点东西。走得多了自然便认识了。」 江见真不置可否,将两碗鱼汤放进托盘里:「记住,下次别再走错地方了。」 【小姑娘,下次别再走错地方了,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有我帮你的。】 尘封的记忆终于揭开。 沈娆激动地抓住他的手臂:「我想起来了!十二年前的状元游街,我见过你!」 彼时的她只有七岁,那年状元游街,她央着母亲也带她去凑热闹,结果和母亲走散了,莫名其妙走到了游街的必经之路上。 许是她哭得太大声,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忽然折返,将她抱上马,最后带她找到了母亲。 那时候的男人还给她买了一串糖葫芦,对她说:「小姑娘,下次别再走错地方了,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有我帮你的。」 记忆中的男人和面前这人逐渐重合,他的容貌并没有多大改变,依旧丰神俊朗。 江见真撇下她的手,并没有应下她的话:「你认错了。」 沈娆却依旧坚持:「不可能!我不可能认错!」 江见真没再和她争辩,只是将托盘递给她:「进去吧。」 沈娆纵有千言万语也不得不咽下:「多谢。」 不知是他的手艺不错还是她们两姐妹实在是饿得不行了,三两下一碗鱼汤便都进了她们的肚子。 还没放下碗,外面就传来一阵喧闹声。 沈珍示意沈娆噤声,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来的是之前那伙人。 江见真:「即便我见过,我又凭什么告诉你?」 「其中一位是在下的未婚妻,我真的很担心她。如果公子见过她们,能不能告诉我们有关她们的下落,裴某不胜感激。」 沈娆做了个口型:「是裴观鹤。」 「江先生,好久不见。」 是萧玠的声音。 「你是…当年那个小孩儿?」 「是。」 「你和她们两个又是什么关系?」 「另一位是本王的心上人。如果先生见过,还望先生告知。」 江见真似乎在犹豫。 沈娆忍不住了,打开门冲了出去,扑进裴观鹤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你怎么才来啊…」 裴观鹤心疼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头抹去她的眼泪:「抱歉,我来晚了。」 萧玠越过江见真步入屋内,果不其然见到了靠在床上的沈珍。 一步、两步…他走到床边,单膝跪地,颤抖着抚上她肩膀处的那团血色。 「没事了。江先生给的药很好用。」沈珍握住他的手。 萧玠微微低头,哑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几滴眼泪落在沈珍的手背上,烫得她心中一颤。 他哭了。 又一次,为了她哭了。 沈长平看着眼前这一幕,手指紧紧抠着门框,最后只能说一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既然找到了她们姐妹二人,那他们也不欲在此多做逗留。 萧玠将沈珍抱在怀里,打算离开之际,却又回头看了眼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的江见真:「江先生不妨和我们一起回去。皇姐她…很想你。」 向来秉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江见真第一次有了情绪波动,许久他们才听他说道:「好。」 第66章 回府 晨光熹微,空明掩映。 有的人家已经开门做起了生意。 于是,他们便看见定王殿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骑马入城,而裴家主和定王怀里抱着的正是被土匪掳去了的沈家五小姐和七小姐。 「沈愉是这么说的?」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沈珍不是听不见。 能说出被土匪掳了去这种话,是多盼着她们去死。 萧玠拉着缰绳,回答她的话:「嗯。我当时就告诫国公府的人不许多嚼舌根,谁知我出了府才知道你那个六姐姐已经是喊得人尽皆知,再加上背后有人推波助澜,现在大部分百姓都认定了她的话。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将李勋看管起来,到时候我会让他出面澄清,届时应该可以扭转局面。」 「只怕他们会先入为主。」 沈珍是不在乎,但是她怕沈娆有麻烦,毕竟她和裴观鹤婚期在即却出了这种事,裴家那些人怕是会抓着这点不放。 萧玠也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没事的卿卿,你别小瞧了裴观鹤的手段,他不会让你的五姐姐受委屈的。」 他的视线又落到她的肩膀上:「当务之急,应该是养好你自己的伤。」 说起这个,沈珍倒是来劲了:「五姐姐说,江先生是十二年前的状元郎,怎的现在不在朝为官反倒退隐山林了?临走前你说的皇姐很想他又是怎么回事?」 「卿卿你这么多问题我应该先回答你哪一个?」萧玠有些无奈。 「那你一个一个来呗。」 「十二年前,当时他是皇兄钦点的状元郎。他样貌好,原本定的是探花,但是皇兄拿着他的策论文章看了许久,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探花委屈了他,便定他为状元。 那时候皇兄说,自从女尚书走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的文章了。不过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他拒绝了六部职位,只求在太医院做个太医。他执意如此,皇兄也不再强留。」 「太医?」 沈珍往后看了一眼,正好与江见真对上视线:「他苦读多年,只是为了做一个小小太医?」 「小心点,卿卿。」 萧玠一手虚扶着她的腰,继续往下说道:「皇兄原本也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谁成想他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而且医术更是高明。后来跟着我们出征救治了不少伤员,还救了我一命。」 「那他后来为什么不做了?」 「不知。不过现在想想,我猜应该是他在战场上看着昔日的同袍战友一个个死去,他觉得自己空有一身本事,却无能为力,才选择辞行归隐。」 「那他和皇姐?」 说到这个,萧玠忍不住笑了:「其实就是状元游街那日,皇姐榜下捉婿将他抢回了公主府。原先皇姐是太医院的常客,后来他要随军出征,将人软禁的是她,说他就是块捂不热的石头,将人送去战场的也是她,谁知那人去了却再也没回来。」 「可是刚才你提到皇姐的时候,他那个模样…」 开了窍的沈珍现在可是敏锐得很:「不像是完全对皇姐无情。」 「他一走就是十年,皇姐也骂了他十年。」 萧玠也不觉得接自己姐姐的老底有什么不对:「如果不是她的书房里全是她请画师作的江见真的画像,我倒是真的会相信。」 「皇姐要是知道你这么编排她,怕是能追着你从皇宫打到中央大街。」 「她未必打得过我。不过我会让着她的。」 国公府到了。 萧玠率先下马,将沈珍抱了下来。 裴观鹤也有样学样,沈长平紧随其后,唯有江见真在原地没动。 他握紧缰绳,似是有些犹豫:「她…」 「你应当知道长公主府在哪里。」 萧玠打断他的话:「别看她说了什么,要看她做了什么。」 江见真抿了抿唇,策马往记忆中的长公主府去了。 —— 沈国公听闻沈珍二人回来的消息,沉着脸在正厅等候。 「你们两个…」听到动静,他正想数落两句,却见她们两个是被萧玠和裴观鹤抱回来的。 沈娆不好意思地拍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沈珍也是,不过萧玠没动。 「多谢定王殿下和裴公子将小女带回来,小女被土匪掳走一事…」 沈国公的脸色不大好看。 也是,他还不知道真相,他只知道两个女儿失了清白,让他失了颜面。 「她们并未被土匪掳走,本王会让幕后之人出面澄清。」萧玠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抱着沈珍回了遥园。 沈娆有些茫然,她没有武功,听觉自然不如沈珍灵敏,所以并没有听见百姓们的话:「什么土匪?」 裴观鹤有意隐瞒:「没事。我和殿下会处理好一切的。」 春桃和秋杏见沈珍回来赶忙迎了上去,却在见到衣服上的血迹时白了脸色。 「没事了,只是看着唬人而已。」 沈珍尽量不让她们担心:「去备水吧,我想沐浴。」 萧玠将人抱到床上,磕磕绊绊说道:「我…我去外面等你。」 春桃她们很快将水准备好,扶着沈珍去内室,看到她肩膀上的伤时,春桃几度落泪:「疼不疼啊姑娘…」 「很快就会好的,别哭了,嗯?」 春桃抹抹眼角:「好。」 沐浴完毕,她们又帮着沈珍上药。 「嘶——」 抬手穿衣服的时候牵动到了伤口让沈珍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很痛吗姑娘?我马上去找府医过来!」难得见到秋杏如此冒失的模样。 「没事。」 沈珍推开门。 萧玠正站在院里的桃树下,花瓣飘落到他的肩头,落英缤纷,君子端方。 「清鸿。」 听到声音的萧玠快步走了过来,注意到她的头发还冒着湿气:「伤口可有不适?怎的连头发都没绞干就出来了?」 「无碍。一会儿就干了。」 萧玠却不赞同地让她坐下,伸手接过春桃递来的帕子:「你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湿着头发站在风口,日后怕是会落得个头疼的毛病。」 沈珍享受着他的服务,覆上他的手:「谢谢。」 「你我之间何需言谢。」 沈珍拂去铜镜上的灰尘,镜中映照的是男人认真的脸。 谢谢你,清鸿。 第67章 背叛 午后,正是中央大街最为喧闹的时候。 叫卖的贩子,拉客的小二,还有浑水摸鱼的小乞儿,谁都没有注意到忠义侯府的二公子是什么时候被人扔到了街上。 李勋瑟缩着身子,蓬头垢面,手脚都扣着锁链,大喊道:「我乃忠义侯府二公子李勋,我有罪,我不该绑架沈国公府五小姐和七小姐,更不该威胁六小姐逼她说出二位小姐被土匪掳走的话…」 他从街头喊到街尾,一直喊到皇城底下,赵荣才吩咐人将他带走。 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不过片刻之间,整个京城都知道国公府的两位小姐是被忠义侯府二公子绑走了,甚至还想用「被土匪掳走」这种话欲毁人清白。 忠义侯府上下这段时间都不敢出门,生怕被人认出来对他们指指点点,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只有李涣无所畏惧,甚至大摇大摆地进出定王府。 「你又来做什么?」 萧玠忙着手里的活儿,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旁边说得口干舌燥的人。 「不是,敢情你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啊?」 李涣都给气笑了:「我说你堂堂一个王爷想要吃什么吩咐下面的人不就行了?还纡尊降贵亲自来厨房动手?」 萧玠拿着刀生疏地切着案板上的菜:「本王做点药膳为卿卿补补身体,你有意见?」 「不敢不敢。」 李涣小声嘟囔了两句:「我说王爷啊,事情都已经澄清了,你可以把我那个便宜弟弟还回来了吧?」 「他回不去你才能高枕无忧。」 「是,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也不能让他折在我手里啊,至少我活着,还没继承爵位之前,我就得尽力保他。」 萧玠将药材和食材放入釜中,拿帕子擦了擦手:「听闻忠义侯手上有一块先帝钦赐的丹书铁券。」 李涣一时之间没跟上他的思维:「啊对…你说这个…」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抬头,萧玠正看着他。 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怕是宫里那位的手笔。 李涣吞下还未说出的话:「我知道了。」 当晚,忠义侯府的丹书铁券悄悄送入了定王府。 萧玠也依照约定,命人将地牢里的李勋抬回侯府。 虽然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但好歹保住了一条命。 嘉元帝抚摸着面前的丹书铁券,笑出了声:「清鸿这事儿办得不错。」 「为皇兄分忧是臣弟职责所在。」萧玠拱手作揖道。 「其实朕也不想这么做,只是一想到有这么一块免死金牌流落在外,朕就难以心安。有些事,朕不得不防。」 「臣弟明白。」 「对了,沈家丫头的伤可好些了?」 「多谢皇兄关心,她已经好得多了。」 「朕听说救她的人是江见真?」 嘉元帝叹了口气,似是在怀念:「当年他归隐山林始终是朕的一大憾事。阿楚走后,唯有他写的文章策论能与之媲美。只是朕还是想不通堂堂状元郎竟然拒绝朝堂高位,只愿做一个小小太医。」 萧玠想起十二年前,自慕楚死后,朝中上下只有当时的左翼前锋营统领可堪大任。大齐屡次骚扰大燕边境,嘉元帝便派其带兵镇压,那时候他也跟着去了,不能上阵杀敌就在后方帮忙救治伤员,后来江见真来了,他就帮着打下手。 谁曾想某次战役结束,他们出城帮忙搬运伤员,结果他却中了大齐人的暗箭,如果没有江见真救他一命,或许他真的会交代在边境。 他记得他还不甚清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地问出了心里那个疑问:「江先生为何甘愿做一个小小太医?」 前面的话他或许是不记得或许是没听见,恍惚中男人的嘴唇上下相碰,他听到一句:「为了先父的遗愿。」 思绪回笼,萧玠帮江见真回答了嘉元帝的话:「或许,是为了家人的愿望。」 —— 国公府。 春桃满脸喜色地提着食盒回了遥园:「姑娘,王爷又送药膳来了。」 沈珍现在一听「药膳」两个字就头疼,凡是和药字沾边的,味道都不怎么样。 「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不行,王爷说了,要趁热喝才好。」 「小春桃,你到底是哪边的?」 「我当然是为了姑娘好这边的。」 沈珍笑着摇了摇头:「油嘴滑舌。」 秋杏进来禀报:「姑娘,六姑娘来了。」 她们二人还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对沈愉还是从前的态度。 沈珍敛去眼中的笑意:「请她进来。你们都出去,我和她单独说会儿话。」 春桃将那盅药膳拿了出来,叮嘱她记得喝便走了出去。 秋杏将人请了进来,为她们关上房门。 沈珍拿起桌上的药膳,用勺子轻轻搅拌着,也不说话。 沈愉咬了咬唇,后退一步屈膝跪地,向她磕头行礼:「对不起,七妹妹。」 「哦?六姐姐有何处对不起我?」 沈珍也没有让她起来,只是笑着看她:「你是指哪件事?想要诓骗我们赴会,还是欲毁我们清白?」 沈愉说不出答案。 「六姐姐,我们自问并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为何要如此对我们?」 沈珍舀起一口药膳,张嘴喝下:「他们究竟用什么把柄威胁你?」 沈愉再抬起头时已经是泪流满面:「我身份不如五姐姐尊贵,人也不如七妹妹聪慧,在家中一向没有存在感。可就是这样的我,也是某个人心中独一无二的珍宝。 我与徐郎是在元宵灯会上相识,当时我看上一盏花灯,却猜不出谜底,是他帮我解了围。他只不过是个一穷二白的读书人,以帮人抄书为生,我见他谈吐不凡相貌堂堂,便偶尔装作客人请他帮忙抄书。 也不知何时起,我与他互生情愫。我深知父亲和姨娘不会同意我们两个人的事,所以只敢和他偷偷来往。那天李家二公子托人给我传话,我本来是不想理的,但是那人却拿出了我与徐郎的信物。 他们拿徐郎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这么做…」 沈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手足姐妹,竟然比不过一个认识没多久的男人。 沈珍忽然觉得好无力,挥挥手让她离开:「你走吧。」 「七妹妹是原谅我了?」沈愉眼中燃起希望。 「我不会原谅你,这对不起五姐姐和我自己。同样的,我也不会恨你,就当是全了你我之间的姐妹情分。」 沈愉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她再次郑重其事磕了个头:「姐姐,多谢妹妹。」 第68章 无情亦有情 沈愉走了。 和她那个徐郎私奔了。 得知此事的沈国公气得直接将她从族谱除名,扬言沈家以后再也没有这个人。 李姨娘捧着女儿留下的信暗自垂泪,她张张嘴想要求情,却被沈国公一句「谁求情就一起滚出府」给堵了回去。 「六小姐也真是的,若真是两心相许,大可堂堂正正让那书生来提亲,怎的做出私奔这种事。」 春桃不是很理解沈愉的做法,哪怕是她们这些丫鬟也懂得名正言顺的道理。 沈珍并不觉得沈愉有什么可怜的,毕竟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聘为妻,奔为妾,或许日后她也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后来,一语成谶。 —— 长公主府。 江见真捧着书卷坐在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他已经来了五日了,但是泰安长公主却迟迟没有见他。 不过府里上上下下谁都不敢怠慢这位,因为长公主嘴上说着不在意,可日日都要过问这位的情况,事无巨细到连今天哪个菜吃了几口都要汇报。 他俩谁也不让谁,就这么耗着。 「你倒是舒服。」 终于,还是泰安最先败下阵来。 「见过长公主殿下。」 江见真拿下盖在脸上的书本,懒散地应了声,却没有起身见礼。 「大胆!见了本宫为何不行礼?」泰安佯怒道。 江见真执起杯子喝了口茶:「公主忘了?当年是您亲口免了在下的礼数。」 泰安一噎,气势弱了几分:「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 江见真放下茶杯,起身抚平衣服上的褶皱,郑重其事地向她行了大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泰安的心里却始终不大痛快,留下一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讨厌」便离开了。 行至门口,她顿住脚步,吩咐身边的婢女:「将皇兄赏的雨前龙井都送来这里。」 「是。」 那天下午,江见真就看着那些婢女侍从在他的院子里进进出出,一会儿拿了这个,一会儿又送来那个。 关键那个吩咐他们这么做的人还要逞强:「别多想,我只是不想我的客人在我的府上住得不舒服。」 江见真叹了口气,走到泰安面前:「别闹了,阿枝。」 泰安眼神闪烁,情绪有了些许波动。 她已经很久没听到有人唤她这个名字了。 记得征兵那年,父亲年事已高,迫不得已她只能女扮男装替父从军,结果人家问及她的姓名时,她却犯了难。 平常都是大丫大丫这样地叫,她又大字不识几个,最后只能取「薛一」这么个名字。 薛是她的姓,一是她为数不多认识的几个字。 后来她救下了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被他收为义妹,待他登基之后,又荣封泰安长公主。 再后来,状元游街她将江见真绑回了府,他为她取了「南枝」这个名字。 她问这是什么意思。 他念了一句诗:「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她不懂,便也不再继续多问。 他走之后,再无人唤她「阿枝」了。 「我没闹江见真。」 泰安深吸一口气:「你一走就是十二年,回来之后莫名其妙赖在我的府上不走,应该是我问你,闹什么?」 江见真没正面回答她的话:「阿枝,你知道我为什么放弃高官厚禄,反而选择去太医院任职吗?」 泰安没说话,但她也的确很想知道。 「我的父亲是县里有名的大夫,治死扶伤是他做人的原则。他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入太医院学习,可惜我们家无权无势无钱,连太医院的门槛都摸不到。 他走后,我继承父志当起了大夫,我想完成先父的遗愿,但是我面临着和先父同样的问题。 于是我另辟蹊径,决定参加科考,考取功名向圣上求一个恩典。」 后来,他确实做到了。 只是泰安还是对他离开的事耿耿于怀:「那你为什么一走就是十二年?」 江见真苦笑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年我随军出征,在后方救治伤员。彼时的我才明白自己有多狂妄自大,我自诩医术奇佳,却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那是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 泰安大概也明白了他的心理:「那我呢?江见真,你走的时候没有一刻想起过我吗?」 怎么可能没想过呢? 午夜梦回之时,他时常会想起她的笑靥。他想她,却不敢面对她。 「阿枝,我并非你的良配。我除了读书写字,便只会治病救人,我保护不了你,我也不愿做依附于你的菟丝花,你应该找一个…唔…」江见真瞪大了双眼。 泰安吻住他的唇,惩罚似的咬了一口:「江见真,你忘了我是武将出身吗?你尚文,我尚武,我们两个合该是天生一对。」 嘴里的血腥味提醒着江见真方才那不是梦:「阿枝…」 「我只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娶我?」 十二年前她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只是那时候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对她无情。 走了方知,无情亦有情。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江见真忽然低头吻住了她。 迷迷糊糊之间,泰安听到他说:「娶。」 第69章 喜事 得到答案的泰安一刻都等不了了,当场便递了牌子入宫求圣上赐婚。 圣上也很爽快地下了圣旨,他只有一个要求,希望江见真入朝为官。 这可让泰安犯了难。 按理说,尚公主的驸马是不允许与朝堂有任何牵扯的,而且她也怕功高震主,现在嘉元帝是这么个说法,可日后他若是换个说法,那于他们而言就是灭顶之灾。 嘉元帝也知晓她心中的疑虑:「女尚书走后,唯有江见真能与之媲美,朕只是不忍心错过如此人才。」 既如此,泰安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一切听皇兄的就是了。」 圣上封江见真为正四品大理寺少卿,与泰安的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初十。 原本也不想定的那么仓促,只是耐不住泰安在他的耳边不停地碎碎念,说什么人好不容易回来了,要快点拿下云云,念得他头都痛了,只能让钦天监选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下了赐婚圣旨。 虽然时间是赶了点,但是圣上对这个义妹还是很不错的,该有的都有了,皇后也着意添了许多。 大婚前夜,泰安紧张得睡不着,便拉了沈珍来长公主府说话,顺便留宿。 江见真因为要避嫌,也早早地搬进圣上赐下的宅邸中去了。 「阿珍,你说这是真的吗?他真的要娶我?不会是我在做梦吧。」 与泰安同睡一榻的沈珍略显无奈,这是对方不知道多少次问她这个问题了。 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是真的,不是做梦。」 泰安拉着被子遮住脸:「我还是觉得不大真实。」 此刻的她恍若怀春的二八少女。 沈珍打了个哈欠兴致缺缺,她已经被迫听了一晚上他们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听得她都会背了,她现在只想睡觉。 泰安忽然问道:「阿珍,你有没有想过嫁给清鸿?」 要说这个沈珍可就不困了。 嫁给萧玠? 她好像真的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回答。」泰安都不知道怎么接话。 沈珍抬头盯着纱幔,其实萧玠也曾隐晦地向她提起过这个问题,试探她的意思。 她装作听不懂,敷衍了过去。 那时候萧玠虽然有些挫败,但还是选择尊重她的意见。 她记得他还说了句什么话来着? 哦,他说:「你不必有任何负担。我不想用成亲束缚捆绑住你,你应该是自由翱翔的鹰,并非困于一方天地的笼中雀。」 平心而论,他对她很好,好到所有人都知道他对她好。 可是成亲…… 她还是有些胆怯了。 若是日后他们相看两厌,那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在一起,也省去了诸多麻烦。 泰安见她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起了从前的事:「我第一次见到清鸿的时候,他才只有这么点。」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小小年纪,面对战争却丝毫不惧。那时慕楚将军还在,他还是个活泼的孩子,后来将军走了,他也仿佛一夜之间成长了许多。 长大之后,他接替了将军的位置,守卫边疆击退敌军。直到太后和皇兄张罗着为他娶亲的时候,我才意识到,以前那个小萝卜头,长大了。」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忍俊不禁道:「那时候清鸿不过十七八岁,因为长年在边疆风餐露宿,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太后和皇兄难免着急,但是你知道他面对那些找来相看的贵女是怎么说的吗?」 沈珍摇了摇头。 泰安模仿着当时萧玠的语气:「没印象、没感觉、不喜欢。」 沈珍也笑出了声,言简意赅,确实像他做事的风格。 「当时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九个字的时候,那些贵女差点就绷不住了。太后和皇兄不信邪,又找了许多女子要给他做媒,他当场就说要出家,吓得太后和皇兄再也不敢为他搭桥牵线了。」 泰安握住沈珍的手:「其实我们都做好了他会在边境孤苦终老的准备,谁曾想就在这时候你出现了。我从没见过他对一个女子这般上心,他或许做得还不够好,可是他在学,学怎么样爱人,毫无保留地将那颗真心捧到你的面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你最好的未来。」 沈珍撤回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泰安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进入梦乡。 长公主和大理寺少卿喜结连理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百姓们纷纷涌上街看热闹,争抢着婢女撒出的铜钱,图个吉利。 「我还没见过江先生如此高兴的模样。」沈娆感叹道。 沈珍顺势望去,盯着他看了半天。 有吗?她怎么看不出来?他的脸上有表情吗? 「好羡慕长公主啊。」 虽然沈娆说得小声,但还是被沈珍听到了:「五姐姐,羡慕旁人作甚?下个月就轮到你了。」 沈娆瞥了眼身旁的裴观鹤,对方似有所感地朝她看来:「怎么了?」 沈娆脸红着摇摇头,轻轻捶了沈珍一拳:「我倒要问问七妹妹,什么时候轮到你呢?」 旁边的萧玠一听这个立马就来劲了,期待着沈珍的回答,结果她只是说了一句:「时机未到。」 萧玠垂下眼眸,不过很快又打起精神。 小问题,他能等。 沈珍自然没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于是主动抓住他的手。 萧玠有些诧异。 「好好观礼。」沈珍与他十指相扣。 「嗯。」 —— 时间一晃便来到四月十七。 沈珍作为娘家人,自然是要陪在沈娆身边的。 因为徐氏已经被休,沈国公便找了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姑奶奶为沈娆梳头。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沈珍不由得想起梦中娘亲曾说过的话。 【清鸿很好,娘亲很放心。】 「阿珍?阿珍?」 沈娆的声音唤回了沈珍的思绪:「嗯?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什么。」 沈娆还想再问些什么,门口传来一阵嘈嚷声,众人手忙脚乱地为她盖上盖头,由沈长平背着出了门。 萧玠是陪着裴观鹤来接亲的,只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珍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左右他们两个也不着急,便慢悠悠地跟在迎亲队伍后头往裴府去了。 「你觉得这场婚礼怎么样?」 萧玠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挺好的。裴观鹤也是真的将你那五姐姐放在了心上,给足了颜面。」 【不过如果是我们的婚礼,我一定会办得更好。】他默默在心里补了一句。 「如果是我们成婚,你也会给足我颜面吗?」沈珍接着问道。 「当然。」 萧玠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两个字,接着便嬉皮笑脸地顺杆往上爬:「所以卿卿要嫁给我吗?」 「好啊。」 「没关系,你还小我们还可以…」 萧玠下意识地回答着,待他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的时候,突然就瞪大了双眼:「你说什么?」 「我说——」 沈珍笑着踮脚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我们成婚吧,清鸿。」 第70章 赐婚 据说,裴府喜宴结束之后,定王殿下连夜入宫,将已经在养心殿歇下的圣上薅了起来,往他手中塞了支笔,让他写一道赐婚圣旨。 嘉元帝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他看萧玠那么着急的模样,还以为大齐打过来了呢。 结果就是让他写一道赐婚圣旨? 等等,给谁和谁赐婚? 萧玠根本压不住上扬的嘴角:「自然是我和卿卿了。」 「你不是说除非那丫头亲口答应嫁给你,你才会来求朕写赐婚圣旨吗?」 嘉元帝包括太后之前就说过很多次,要给他们两个赐婚,却被萧玠一一挡了回去。 当时他说:「除非卿卿亲口说愿意嫁给我,否则我是不会来求赐婚圣旨的,我尊重她的选择。」 说到这个,萧玠有模有样地将迎亲时发生的事重演了一遍,笑道:「是卿卿自己说的,她说,我们成婚吧,清鸿。」 嘉元帝真的怀疑整个宫里的人都会被他的笑声吵醒。 秉持着是亲弟弟不能揍的原则,嘉元帝没好气地拿笔在明黄绢帛上快速书写,没一会儿就将笔一扔,把圣旨往他的怀里一丢:「行了吧。别来烦朕,朕要睡觉。」 萧玠美滋滋地捧着圣旨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迫不及待地想要拉内监去国公府宣旨,最后还是被嘉元帝拦了下来:「祖宗,你要不要看看现在什么时辰?那丫头又不会跑,你连一晚上都等不了?」 当初为这个弟弟的亲事发愁,现在还是为他的亲事发愁。 只不过前者是因为哪个女人都入不了他的眼,现在却是因为他对一个女子太上心。 嘉元帝看了眼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弟弟,掩面摇头。 或许这就是做哥哥的责任吧。 —— 萧玠一晚上都没合眼,他只恨时间怎么过得这么慢,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赵荣又催着他上朝,他的脸立马就垮下来了。 以至于今天朝堂之上众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惹到这尊煞神。 终于挨到了下朝,萧玠迫不及待地拉着嘉元帝身边的大内监去国公府宣旨。 「哎哟,殿下您慢着点,咱家跟不上啊!」大内监气喘吁吁地努力跟上他的脚步。 沈家人和萧玠是前后脚到的国公府。 大内监拍拍自己的胸口顺顺气,举起手中的圣旨,清清嗓子道:「国公爷,接旨吧。」 沈国公赶紧叫众人出来接旨。 沈珍和萧玠对上视线,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 她大概知道这道圣旨的内容是什么了。 大内监展开手中的明黄绢帛:「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鸥鹭合萃,鸳鸯成池。丹心目悦,欣逢合卺。吉辰良兮,鸾凤和鸣。珠联璧合,锦堂此夜。定王萧玠,综务朝端,政术有闻。沈国公之女沈珍亭亭玉立,德馨怡蕊,兹指婚定王为正妃。有司择日,主者施行。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沈国公伸手接过圣旨:「微臣叩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珍也跟着谢恩,面上却有些无奈。 要不要那么着急啊,昨天才说要嫁给他,今天圣旨就送到府上来了,怕是昨晚就求着圣上写好了吧。 「沈国公若无旁的事,咱家便回宫向圣上复命了。」 「公公慢走。」 沈国公原本还想奉上几两银子,却被大内监拒绝:「使不得,使不得,以后咱家还要多多仰仗沈国公,如今京城谁能比国公爷尊贵呢。」 可不是么,一女嫁于皇商裴家,一女嫁于皇子为侧妃,如今又有一女即将成为圣上胞弟——定王的正妃。 不过沈国公也深知功高震主的道理,听到这话只能赔笑道:「公公说的哪里话,在这京城谁能尊贵得过圣上呢。」 大内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又与他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沈珍走到萧玠面前:「你要不要那么着急?」 对方理直气壮:「我这不是怕夜长梦多么。」 「那你…」 话还没说完,这人突然来了句「我要去钦天监那边挑个好日子」便急吼吼地走了。 都给沈珍整笑了。 沈长平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与她一起目送着萧玠远去:「阿珍可是真心嫁他?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我可以带你走的。】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口。 「大哥哥,其实以前我从没想过成亲这件事。因为我不信有人会一辈子爱同一个人,既然都会从年少情深走到相看两厌,那不如让记忆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候,不开始,就不会难过。可是——」 沈珍望着萧玠离去的方向笑了:「可是如果是他,我愿意试一试。」 沈长平沉默了,许久他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或许是在强颜欢笑:「若是他欺负了你,有大哥哥在的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家。」 「谢谢大哥哥。」 沈珍也不免打趣了他几句:「大哥哥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的终身大事?我们几个姊妹都出嫁了,大哥哥却还未说亲,有些说不过去吧。大哥哥如今任正五品光禄寺少卿,前途无量,何愁说不到好亲事?」 沈长平笑着摇摇头:「还是别耽误人家姑娘了。不喜欢她却要将她困在深宅后院里,这是对她的一辈子不负责。」 沈珍想想也是这么个理:「也是,娶妻娶贤,要娶一位自己喜欢的姑娘才好。」 沈长平侧头盯着她的笑靥,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娶不到了。】 —— 钦天监擦擦额头的汗,不知道和面前这尊煞神说了多少遍:「殿下啊,最近的黄道吉日真的只有九月十五这一日了。」 萧玠扔了手里的书,又拿了另一本:「这么长的时间里真的没有别的日子了?」 九月十五,他至少还要等将近五个月,太长了,他等不了。 「其他的日子也不是没有,但是都不是特别适合嫁娶。唯有九月十五这日,万事大吉诸事顺利。」 一番拉扯之后,萧玠只能「被迫」接受了这个事实:「那就定在九月十五。」 左右他严防死守五个月就是了。 钦天监彻底松了一口气:「是。」 第71章 承诺 那天下午,京城的百姓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奇特的场景。 流水的聘礼从定王府里抬出,堆满了国公府的前院,最后甚至都摆不下了,只能占了府门前的街道,但那也只是聘礼的三分之一。 后来归家的沈珍粗略估计了一番,光是这三分之一便有将近一百八十抬,这还是她往少了算的。 萧玠的周围是国公府唯一能下脚的地儿:「聘礼准备得仓促,还望国公爷勿怪。」 这还叫仓促的话,天底下就没有不仓促的聘礼了。 沈国公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殿下说笑了。聘礼…」 他看了眼不断被小厮抬进来的箱子:「聘礼,很好。」 萧玠看了一圈却并没有看到沈珍的身影,不由得皱皱眉:「卿卿呢?」 沈长平答道:「阿珍出去了。」 萧玠闻言,也不欲多留,转身离开之际,却被沈长平喊住:「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 —— 沈珍去了庄子,墨晖正懒散地躺在树干上,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腿晒太阳。 「你这小日子倒是过得舒服。」 墨晖睁开眼往下一瞥,随即又闭上了眼:「比不得沈七小姐舒服。」 沈珍纵身一跃,稳稳当当地坐在树干上,晃荡着两条腿,将最近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哎,早知道就听你的了。」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吧。」 「你也就比我大一两岁,算什么老人。」 「大一两岁也是大,尊老爱幼懂不懂?」 沈珍抬脚踹过去:「滚。」 墨晖顺势跳下树干,站在地上抬头冲她喊:「那你今天来做什么?」 沈珍也跳了下去:「派五个人跟在我身边,五个人跟在我五姐姐身边,剩下十个我有别的安排。」 「你是不是还少算了一个?」 「嗯?有吗?」 二十个人,正好啊,她没算错啊。 墨晖都给气笑了,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个人啊?」 「哦哦哦,把你忘了。」 沈珍摸摸下巴,似是在思考:「那你就留在这儿看家吧。」 「去你的。」 墨晖表示才不干,摇头晃脑道:「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沈珍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你当初是为了钱才帮人打擂台的?」 「明知故问。」 「那我想有个地方你应该很喜欢。」 墨晖眨眨眼,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 安排好所有人之后,沈珍又去了趟地下钱庄找李彪商量点事儿。 「你要我帮你查沈国公?」 李彪已经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对于她要调查自己亲爹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你连自己的爹都不相信?」 沈珍很想说,沈国公不是她爹,但是她的真实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她反问了一句:「你见过把女儿扔在山上寺庙十年都不管不问的亲爹吗?」 李彪沉默了。 沈珍自顾自往下说:「并非是我不相信他,只是他的所作所为让我很难相信他,我想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行,这事我帮你。」李彪也很爽快。 不过这不是她的真实目的,她主要是想调查另一件事,但她说完这个名字之后,李彪迟迟没有说话,甚至表情有些微妙:「你要查十七年前慕楚将军大败的那件事?」 沈珍说得认真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对。」 「你为什么想要调查这件事?你和慕楚将军是什么关系?」李彪不由得挺直脊背,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沈珍随便编了个理由敷衍了过去:「我和他没关系,但我听清鸿…也就是定王说过他的事,我不相信他这样的人会做逃兵。」 李彪也喃喃自语道:「是啊,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逃兵…」 沈珍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你和慕楚将军认识?」 「不认识。」李彪回答得很快。 沈珍狐疑不决地看了他许久,但是都没看出什么破绽,只好放弃。 她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十名暗卫不知从何处而来,整整齐齐地站在她的身后:「这十名暗卫供李庄主差遣,有任何事你也可以让他们其中一位来国公府找我。」 「好。」 交代完所有事情之后,沈珍起身准备离开,她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结果走了没几步,身后忽然传来李彪的声音:「如果查出慕楚将军是被人陷害的,你会为他洗刷冤屈吗?」 沈珍顿住脚步:「义不容辞。」 —— 国公府后院。 萧玠看着坐在对面泡茶的沈长平,骨节分明的手握着茶具,慢条斯理地进行着每一个步骤,十分的赏心悦目。 「殿下可要尝尝这茶?虽不及王府里的,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可。」 沈长平拿了一只茶杯,将壶里的茶水倒入杯中,正好七分满时,他将杯子递了过去。 萧玠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给出了自己的评价:「尚可。」 「能入殿下的眼,是它的荣幸。」沈长平也为自己倒了一杯。 「本王想你应该不是喊本王来喝茶的。」 「是,也不是。」 沈长平把玩着手里的茶杯:「这茶就和酒一样,越陈越香,但是时间长了,也会腻的,没有人不喜欢寻求刺激,尝试新鲜的东西。毕竟常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萧玠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本王不会。」 「你现在是不会,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呢?或许用不了十年,届时你让阿珍如何自处?」 「本王已向母后和皇兄立誓,本王此生不会纳妾,若有朝一日,本王负了卿卿,本王愿意将王府全部身家都交予卿卿,并且革去定王的头衔,做一个普通人。」 沈长平也没想到他会为沈珍做到如此地步,不由得笑了一声:「难怪她说,如果是你,她愿意试一试。」 只见他放下杯子,起身见礼:「既如此,还请殿下善待我的…妹妹。」 「自然。本王比谁都希望她过得幸福。」 沈长平压低声音:「以后少带她回来吧,她本就不是国公府的人。」 这回轮到萧玠惊讶了:「你知道了?」 「嗯。父亲某次醉酒说漏了嘴,我猜出来的。」 「本王知道了。」 以前萧玠只觉得沈长平是太过关心自己的妹妹,因为他觉得不会有人会如此有悖人伦,但是现在他再去回想,或许,他的猜想是对的。 「沈少卿,有些话既然不能宣之于口,那便永远都不要说出口,本王不希望卿卿受到困扰。在她的心里,你永远是她的哥哥。」 萧玠特别加重了「哥哥」两个字。 沈长平自然知道萧玠是在敲打他,但他却不能反驳什么,只能苦笑道:「微臣明白。」 第72章 天灾 今日是沈娆回门的日子。 原本沈珍还担心新妇过门会被夫家搓磨,但是看沈娆那红光满面的模样便知她这三日过得不错。 沈国公留了裴观鹤在前厅说话,沈娆便和沈珍去了后院。 沈珍围着沈娆走了三圈,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也不说话,看得她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阿珍在看什么?」 「看看你有没有受欺负。」 「我能受什么欺负?」 沈娆笑了一声,脸上多了一抹红晕:「郎君他…待我很好。」 沈珍故意想逗逗她,便在她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结果换来她的一顿打:「阿珍你站住!」 「五姐姐可是觉得我傻?」沈珍灵活闪躲,甚至和她玩起了躲猫猫。 沈娆追了半天都没追上她,只好放弃:「你过来,我不打你了。」 沈珍见她的神情不似作假,背着手心满意得地走到她身边坐下,为自己和她斟了一杯茶:「喝口水。」 「算你还有点良心。」 沈娆将杯中水一饮而尽,也调侃起了沈珍:「还有不到五个月,七妹妹就要嫁人了,到时候姐姐作为过来人一定送你一份大礼。」 沈珍是无所谓的:「那就多谢五姐姐了。」 「七妹妹可是已经开始绣嫁衣了?」 大燕有个风俗,出阁女子的嫁衣都是要由本人亲手绣制而成。 就沈珍那个绣工,现在还不开始绣,怕是会赶不上婚期。 「清鸿说这件事不用我管。」 沈娆想想也是,就沈珍那手艺估计绣好了也是惨不忍睹,左右宫中绣娘那么多,随便拎出来一个,都能将这嫁衣绣得漂亮完美。 结果第二杯茶还没喝完呢,就听沈珍又说了一句:「他说他给我绣。」 沈娆还没咽下的茶喷了出来,止不住地咳嗽,还是沈珍拍拍她的背给她顺气:「五姐姐,我也不是不让你喝啊,喝这么急做什么?」 沈娆擦擦嘴,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抓着沈珍的手问:「你说什么?你说定王,给你绣嫁衣?他亲手绣?」 「对啊。」 沈珍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萧玠对她的好:「我说我绣工不好,不如让宫中绣娘代劳。但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他说嫁衣这么有意义的东西,不能假手于人,既然我绣得不好,那他就亲自给我绣。」 沈娆脑补了定王用拿剑的手拿着绣花针为沈珍绣嫁衣的模样,不由得一阵颤栗。 画面太美,她想象不到,也不敢想。 时候也不早了,裴观鹤来后院接沈娆回家,沈珍也一路将他们送到门口。 裴观鹤扶着沈娆上了马车,转身和沈珍说了几句话:「多谢。」 沈珍知道他是指沈娆身边那五个暗卫的事:「客气。毕竟她是我亲姐姐。」 「至于你给我的那个人——」 裴观鹤想了想,似乎在斟酌用词,最后他只能想出一句:「很好用。」 他说的这个人就是墨晖。 墨晖那么爱财,而裴观鹤作为皇商,钱是肯定不缺的,缺的是一把合适的刀,沈珍一合计,干脆把墨晖派到了裴观鹤身边,正好解决了两个人的问题。 哎,人怎么可以聪明成这样。 「好用就行。只要钱到位,他就会成为你最锋利的刀。」 沈珍笑道:「方才五姐姐都跟我说了,多亏有你护着她,裴家那些人才没有给她难堪。多谢。」 「你姐姐既已是我的妻子,那我自会好好待她,夫妻荣辱一体,她受辱,我面上也无光。」 裴观鹤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忽然笑了:「就算我不护着她,她也不会让自己吃亏。」 看起来他们夫妻感情还算不错。 这回沈珍是彻底松了一口气:「那就烦请五姐夫好好待我五姐姐。」 —— 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数日。 南方一些县城传来消息,连日来的大雨使江水涨潮,冲垮了堤坝,附近的村子几乎都被淹了,如今许多百姓都在北上避难。 朝堂之上也是乌云压顶,嘉元帝紧皱着眉头,面色不大好看,看着下面一言不发的满朝文武,怒从心来:「朕要你们有什么用!」 众大臣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道:「圣上息怒。」 「息怒息怒,你们只会让朕息怒…咳咳咳…」说到后面,嘉元帝不住地咳嗽起来。 大内监见状赶紧上前为他顺气:「圣上,您要保重身子。」 嘉元帝只觉得胸口这股气不上不下,烦躁地挥挥手让他们都起来。 他现在无比怀念林稚楚在的日子。 若是她在,定会有些稀奇古怪的点子为他解困。 治水这个活,做得好,便是名垂青史,做不好,便是千夫所指,没有人愿意站出来触这个霉头。 最后还是嘉元帝发了话:「晋王、秦王即日起前往晋安整修堤坝,定王陪同在旁协助,切记,务必安顿好百姓!」」 「儿臣(臣弟)领旨。」 通常与水灾相伴的便是疫病,江见真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便站出来向嘉元帝请旨一同前去晋安为百姓义诊。 嘉元帝略微思索了一番,大手一挥同意了。 萧玠要去治水的消息前脚刚传到国公府,沈珍后脚就来到定王府。 反正他们已经定亲,也不怕别人多说什么。 「见过沈小姐。」 丫鬟见沈珍闯入后院便也猜到了她的身份:「王爷在书房。」 沈珍点点头:「多谢,你先下去吧,我自己去。」 丫鬟又向她福了福身便退下了。 这些丫鬟嬷嬷都是太后赐下的,她觉得日后成婚,沈珍搬到定王府,府里都是些男人终究是不大方便,于是便赐了些奴婢到府上。 萧玠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是转念一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便也答应了。 沈珍来到书房,推门而入,萧玠正坐在案前写什么东西,见她来了还有几分错愕:「你怎么来了?我原本还想让赵荣捎信去国公府。」 「我若是不来,你是不是打算等走了再告诉我你去晋安治水了?」沈珍睨了他一眼。 萧玠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就是这么想的,因为他不想让她担心。 沈珍戳戳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不说就走会更让我担心。」 萧玠握住她的手:「我错了。」 不管有错没错,认错就对了。 沈珍对着他开始碎碎念,一会儿嘱咐他别什么事都冲在最前面,一会儿又叮嘱他要带些什么东西,说到最后嘴巴都说干了,却发现面前这人只是看着她笑。 「你笑什么?我说的你听进去没有?」 萧玠将人拉入怀中:「这么担心我?」 「明知故问。」 沈珍被他牢牢禁锢在怀中,小声嘀咕了一句:「你要是回不来,我可就嫁给别人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萧玠盯着她看了许久,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卿卿,我会平安回来的。」 沈珍靠在他的怀里,伸手描摹着他衣服上的花样。 治水这事,说危险倒也不危险,说安全那也不是很安全,未知的突发状况太多,谁都不能预料。 「你把影一、影二带走吧。」 组建暗卫的事,沈珍自然也没瞒着他。 萧玠张张嘴想要拒绝,却被她堵了回去:「不许拒绝!」 「好,听你的,都听你的。」萧玠无奈道。 沈珍忽然看到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指着它说:「这是我?」 「嗯。」 萧玠不由得想起那些个旖旎的夜晚,随便说了两句便转移了话题。 沈珍却不打算放过他:「你用这幅画做了什么?」 萧玠眼神乱瞟:「什么都没做。」 可惜他那通红的耳尖已经出卖了他。 沈珍点到为止,但是又有了个坏主意,心痒难耐地和他咬耳朵:「你做什么都可以,郎君。」 萧玠脸红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只是咬牙切齿地轻轻捏了捏她的脸:「新婚夜再和你算账。」 「那我等着那一天哦。」 —— 京城的雨小了些,不知道晋安那边怎么样。 算算日子,他们应该三天前就到晋安了。 沈珍完全没心思看书,和春桃秋杏说了声,便撑着伞出门逛逛。 「沈珍?」 是个熟悉的声音。 沈珍抬头,果不其然,是李青墨。 她示意对方可以在旁边坐下:「喝茶吗?」 李青墨的眼神有些奇怪,频频欲言又止。 沈珍也不是没看见,但是既然对方不想说,那便算了。 她将注意力放到楼下的说书上。 李青墨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你怎么还有心情在这里喝茶的?」 「为什么没心情?」 沈珍觉得有些好笑:「总不能因为清鸿走了,我便什么事都不做了吧?」 这回轮到李青墨懵了,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沈珍心里咯噔一下。 李青墨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沈珍抓着她的手臂:「知道什么?」 「定王失踪,生死——」 李青墨吐出几个字:「不明。」 第73章 失踪 沈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国公府,一进门她就直奔沈长平的院子。 她拽着沈长平的手,迫切想寻求一个答案:「他没事对不对?」 沈长平紧抿着唇,半晌才说了一句:「你都知道了。」 沈珍松开手,喃喃自语道:「原来是真的,原来是真的…」 许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长平怕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赶紧扶住了她:「我们怕你受不住,所以才瞒着你。」 沈珍有些想笑,她看起来就这么脆弱? 她撇开沈长平的手:「不是才去了三日吗?怎么会失踪的?」 「说是被奋起的流民推入了水中。」 「不可能!他身手那么好,怎么可能会…」 话还没说完,沈珍忽然顿住了。 他是身手好没错,可他身边跟着两个身手不那么好的晋王和秦王。 「阿珍,圣上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别太担心,他一定会没事的。」沈长平安慰着她。 沈珍抬起头,眼睛有些红了,嗓音喑哑,唤了一声:「大哥哥。」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沈长平明白了她的意思。 二人就这么看着彼此,僵持了半天,最终还是沈长平败下阵来,只见他叹了口气,背对着她挥挥手:「你去吧,京城里的一切我都会帮你打点好的。」 沈珍如释重负:「多谢大哥哥。」 待她走后,沈长平才转过身,掩在袖子里的手已经被指甲掐出了血印。 他自嘲似的说了一句:「你就这么爱他…」 夕阳透过窗户照进屋内,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 当天晚上,沈珍安排好一切,留了春桃秋杏帮她打掩护,便带着影三、影四和影五出发了。 一路上,他们换了三匹马,紧赶慢赶,终于在第五日到达了晋安。 沈珍找了间客栈住下,旁敲侧击地向小二打听京城派来治水的人在哪里。 「嗐,他们啊,都在忙着整修堤坝呢。不过我们可不敢过去,那儿的流民可多得很,据说前两日还有个大官被他们推下水了。那水淌得那么急,怕是活不了咯。」 沈珍强颜欢笑地给小二塞了几两碎银子:「请问小哥,你口中的堤坝在何处?」 小二捧着银子喜笑颜开,非常痛快地告诉了她位置:「出城向东五十里,便是堤坝的所在之处。不过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过去了,免得出事。」 他也是好意提醒,不过沈珍有不得不去的理由,她也不欲多说,只是向他道了谢:「多谢小哥。」 乔装改扮的影三他们回来了。 「如何?」沈珍忙迎了上去。 影三摇摇头:「我们已经找到了影一、影二,和他们见了面。据他们所说,当时有许多流民聚集在堤坝那里闹事,原本定王殿下已经安抚住了他们,结果那个县令多嘴说了一句再闹就将他们关起来,那些流民听后瞬间暴起,官兵根本抵挡不住。 定王殿下护着晋王和秦王离开,原本该是秦王被推下水的,结果殿下拉着秦王与他调转了个位置,自己却落了水。 一切发生得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那水那么急,等他们去找人的时候,水里早没了殿下的身影。」 沈珍有片刻的失神,她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呼出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去下游找。在水里失踪,大概率会顺着水流的方向被冲到下游。周围找不到,那就十里、二十里,总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 沈珍来到堤坝,那里已经被官兵拦住,她一靠近,就有人伸手挡住她:「姑娘请回,前方危险。」 她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听见后面传来一道声音:「不必拦她。她是本王找来的。」 那些官兵恭敬行礼:「见过秦王殿下。」 沈珍回头,只见秦王向她走来,和那些官兵沟通了一番,便放他们二人进去了。 距离萧玠失踪已经过了六日,想必秦王的内心也是十分煎熬。 只看他胡子拉碴,双眼布满红血丝的模样便知这些日子他也不好过。 秦王深吸一口气,朝着沈珍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抱歉沈七小姐,皇叔若不是因为救我,也不会…也不会…」 说到后面,他几度哽咽。 原本该落水的是他,现在却让萧玠遭受了如此无妄之灾。 「哭什么?」 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直起身来,看着我。」 秦王下意识地照做。 沈珍盯着他的眼睛,让他不敢直视:「你的皇叔救你,是因为你是他的侄子,更是圣上的儿子,或许还是未来大燕的统治者,所以他不能让你出事。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他救你,是心甘情愿。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整修堤坝治理水患,而不是在这里自怨自艾,作出一番成绩来,才对得起你皇叔的救命之恩。」 秦王大受震撼,只见他再次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多谢沈七姑娘教诲。」 沈珍又去找了江见真,他正在周围的村子里义诊。 他想得没错,与水灾相伴的正是疫病。 虽然大部分百姓都选择北上避难,但还是有一部分老人孩子选择继续留在此处。 他们赖以生存的井水也因为这场水灾受到了污染,喝多了便生了病,村里的大夫都走了,也没有人给他们医治,只能等死。好在江见真来得及时,疫病才没有扩散开来,目前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我想你会来找他的。」 沈珍在一旁给江见真打下手,只听他说道:「当年,他还那么小,中了大齐人的毒箭还能活下来,这小孩儿的意志顽强得很。」 这是在安慰她放宽心。 沈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愿如此。」 晋安的雨渐渐小了,整修堤坝的事也加快了进程,得了疫病的人也在慢慢好转。 除了还未找到萧玠,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珍每日听着影一五人回来汇报。 「方圆五里没有。」 「七里也没有。」 「九里没有。」 …… 沈珍不是个爱哭的人,但这么多天过去了,从启程治水到如今准备班师回朝已经过了近一个月,而萧玠也已经失踪了大半个月。 她现在很想哭。 那人是最见不得她流眼泪的。她也会想,是不是她哭了,他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抱着她心肝宝贝儿地哄着。 可是没有,他没有出现。 骗子。 「小姐。」影一在外叩了叩门。 沈珍胡乱抹了把脸:「进。」 影一激动地推开房门:「小姐,有定王殿下的消息了!」 第74章 归家 沈珍策马来到影一说的碧水村。 这里距离晋安堤坝将近有十五里。 据影一说有人曾在碧水村见过萧玠。 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哎哟,这么好看的人,跟个神仙似的,我怎么可能会认错!」 影一他们拿着画像挨家挨户地问有没有人见过萧玠。 希望在一声声「没有」之中破灭。 沈珍再也没了最初的热情,像是例行公事般敲开了下一家的门,但这回却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诶,这个人有点眼熟啊。哦,想起来了,我在阿年那丫头家里见过他。」 沈珍激动到微微有些颤抖:「请问老伯,您口中说的阿年的家在哪里?」 据老伯说,阿年全名余年,她家就住在江边下游的口子上。 沈珍赶紧带着人赶往余年的家。 家里很静,静到让他们以为没有人住。 沈珍轻轻推开篱门,喊了两声:「有人吗?」 没有得到回应。 正当沈珍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女孩的声音:「请问你们是谁啊?」 「你就是余年姑娘?」 「哇塞,好漂亮的姐姐!」 女孩一见到沈珍便两眼放光,拼命点头道:「对对对,漂亮姐姐我就是余年!」 沈珍从影一手上接过画像,展开卷轴指着画上的人问道:「余姑娘,你有见过这个人吗?」 余年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人:「这不是那个哑巴么。」 沈珍皱起眉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哑巴?」 「漂亮姐姐你等等啊。」 余年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去西边的屋子拽了个人出来:「漂亮姐姐,你看看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珍一步一步走到萧玠的面前,生怕这是自己思念过度而做的一场梦,直到她的手贴上他的脸,她才有了真实感,忍不住低声啜泣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面前的人伸手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声音因为许久没说话有些沙哑:「卿…卿卿。」 旁边的余年惊呆了:「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是,我是卿卿。」 沈珍握住他的手,破涕为笑:「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萧玠皱眉回想,最后摇了摇头。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记得她是谁。 「多谢余姑娘救命之恩。」 沈珍说着就要给余年行礼,对方却赶紧避开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医者父母心,谁让我正好在江边捡到他呢。」 「余姑娘既救了我的未婚夫,那我定是要报答的。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能满足的我都会尽量满足。」 「我也没什么想要的。爹娘去得早,我一个人日子过得还算潇洒,平常就采采药,帮人治个头疼脑热什么的,若非要说有什么想要的…」 余年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如果有机会,我想看看我爹留下的札记上说的那些药材。」 「我能看看你爹留下的札记吗?」 余年从布袋里翻出札记递给沈珍。 这本札记的边缘略微有些磨损,应该是被人来来回回翻看过很多次,沈珍粗略地看了两眼。 她虽不懂医术,也不识什么药材,但是有人知道啊。 于是,她向余年发出邀请:「余姑娘可愿与我们一同回京城?」 余年瞪大了双眼,咽咽口水:「京城?漂亮姐姐你没开玩笑吧?」 「你看我像说笑的样子吗?」 沈珍笑笑,将札记还给她:「忘了说,我是京城沈国公府七小姐沈珍,珍宝的珍。」 余年下意识看向正在把玩沈珍手指的萧玠,方才沈珍说这是她的未婚夫,该不会也是京城某个大官吧。 沈珍像是知道她的心中所想,为她解惑:「他是定王,萧玠。」 余年倒吸一口冷气,结果被呛到了:「咳咳…咳咳咳…」 乖乖,她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 「余姑娘可想好了?」 沈珍抛出了一个她拒绝不了的条件:「我虽不识什么药材,但我身边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他知道的远比你那本札记上所记载的要多得多。」 余年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好!」 —— 定王殿下被找回来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驿站。 跟着两位皇子在江边日夜搜寻,几天几夜都没合眼的县令听到消息腿一软,当场跪下,痛哭流涕。 还好还好,人找回来了。否则摘了乌纱帽是小,丢了命可就大了! 萧玠见到那么多人围着他转,不悦地皱起眉头,整个人特别烦躁。 沈珍安抚着他的情绪,将众人一一介绍给他:「这是你的侄子,这是你的姐夫,你还记得吗?」 萧玠再次摇了摇头。 晋王一愣,看向沈珍:「皇叔他这是怎么了?」 后面的余年弱弱出声:「应该是被重物撞击,脑子里积了瘀血所致…」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被他们看得有些不自在,便躲在沈珍身后,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沈珍哄着萧玠让江见真把脉,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直到江见真收回了手,她才急着问道:「怎么样?」 「没什么事,壮得跟头牛似的。」 江见真还有心情说笑:「那小姑娘说得没错,失忆是因为脑子里的瘀血还未散去。」 「能治吗?」 「怎么不能,扎两针就好了。」 沈珍松了一口气。 能治就好,能治就好。 江见真正准备为萧玠施针,结果后者一个侧身躲开,将他的手反剪在背后。 「清鸿,快放开。」 沈珍覆上萧玠的手,却听到那人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他要扎我。」 沈珍为他顺毛:「你乖,他是为你治病,而且他是你的姐夫,不会害你的。」 萧玠心不甘情不愿地松了手。 江见真甩甩被他握住那只手,手腕处还微微发麻:「挺好的,不记得人,下意识的本能还在。」 沈珍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夸人的话。 萧玠坐在椅子上,江见真面无表情地拿起银针,众人也没看清他的手是怎么动的,不过片刻时间,他又抬手将那些银针卷入袖中。 「结束了?」 沈珍有些错愕,这么快就好了? 「又不是很难的活儿。」江见真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沈珍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萧玠突然抓紧了椅子的扶手,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滑落,表情似是很痛苦。 「怎么会这样?」沈珍拿着帕子擦拭着他脸上的汗,焦急地看向江见真。 只听对方张口说道,心情似有几分愉悦:「没办法。要想瘀血散去,总是要疼上一疼的。」 沈珍:…… 她知道凭江见真的医术总有不疼的办法,这很明显是在报复方才的事。 真是个记仇的家伙。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萧玠猛地睁开眼,抓住沈珍为他擦汗的手,看了一圈之后,目光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卿卿?」 那是萧玠平常的语气。 为了确认他是否真的恢复了记忆,沈珍指着周围的人,问他这些人是谁。 萧玠虽觉奇怪,但还是一一作答。 「太好了,你终于想起来了…」 沈珍觉得,她这辈子的眼泪都要在这个地方流尽了。 萧玠着急忙慌地站起来,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拍拍她的背:「好了,没事了。我在呢。」 沈珍转悲为喜,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秦王眼圈微红,朝着萧玠下跪行叩拜大礼:「多谢皇叔救命之恩。」 萧玠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你应当知道本王为什么救你。」 秦王点点头,眼中不复从前的迷茫与彷徨。 当然,这是晋王不愿意见到的。 于是,他赶紧站出来打断二人的谈话:「既然皇叔已经找到,堤坝也已整修完毕,治水成功告一段落,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众人也觉得有道理,便打算休息一晚,明天再出发。 临走前,沈珍像是想起了什么,在人群中寻找着某人的身影。 「卿卿在找什么,我可以…」 萧玠原是想帮她一起找的,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见沈珍笑着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女孩:「差点把你忘了。」 萧玠认出这是救他的那个姑娘。 「清鸿,我答应过她,要带她去京城跟着江先生学习的。」 最后一个上马的江见真回头看了他们三人一眼:「你们两口子真会给人找麻烦。」 余年似乎很怕萧玠,一直躲在沈珍身后不敢出来:「要不…要不还是算了吧漂亮姐姐。」 「不行,这是我答应你的。」沈珍示意萧玠牵匹马过来。 「卿卿,既然她说算了,那便算了吧。」 「清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闻言,萧玠只好十分不情愿地照做。 「会骑马吗?」 沈珍先上了马,拉着缰绳低头询问余年,只见她摇了摇头,沈珍便向她伸出手:「不要怕,我拉你。」 不知为何,余年对她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爽快地搭上她的手,接下来便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再睁眼时已经稳稳当当坐在她的怀里。 「我们俩共乘一骑好不好?」 身后是女人柔软的胴体,鼻间缠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余年不由得红了脸,往她的怀里缩了缩:「好。」 萧玠:…… 那他呢? 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第75章 续弦 定王殿下治水归来带回一个女子。 等等,消息有误。 应该是,准定王妃带回一个女子。 京城里的百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不说准定王妃为什么会和治水队伍一同回来,就说王妃怀里那娇俏的女孩和定王黑沉如墨的脸色,让他们脑补了数十个关于三人爱恨情仇的话本子。 萧玠坐于马上,听着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他们都在猜测他和余年的关系,听得他咬牙切齿地捏紧手里的缰绳。 他们什么关系? 互相看彼此不顺眼的情敌关系! 一路上,这个余什么的一直在和他抢卿卿的关注! 她说脚疼,又说队伍里只有卿卿一个女子,所以需要卿卿陪着。 好,他忍。 她跟着江见真认识了新的草药,非要让卿卿检验她的学习成果。 好,他再忍。 她想学骑马,他便让赵荣去教她。他想,这回总可以和卿卿单独说会儿话了吧。 结果她可怜巴巴地跑来,说赵荣太凶,一点都不温柔,非要缠着卿卿抱着她骑。 好…好什么好!这回是真的忍不了了! 装可怜谁不会。 萧玠拽住沈珍的袖子:「卿卿,我们一路上都没好好说过话…」 结果沈珍却笑着对他说:「乖,她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清鸿多让让她好不好?」 让什么让!她不容易,他就容易了吗! 最可气的是那人在走之前还对他做了个鬼脸,仿佛在炫耀自己的胜利。 思及此,萧玠偏过头,正好和沈珍怀里的余年对上视线。 只见对方志得意满地靠在沈珍身上,挑衅似的看了他一眼,萧玠还听到她说:「漂亮姐姐,你看王爷他好凶哦,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他才不喜欢我…」 萧玠气得七窍生烟。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沈珍其实早就看出了他们两个之间的小九九,之前只是顾及着余年年纪小,做得也不太过分,便随她去了。 但是现在嘛…… 「阿年,撒谎不好。以后不要学这些,姐姐不喜欢,嗯?」沈珍故意板起脸。 这回轮到萧玠落井下石了:「小小年纪不学好,长大了还得了。」 余年缩缩脖子,态度良好乖巧认错:「对不起漂亮姐姐,阿年以后不会了。」 「乖。」 沈珍摸摸她的脑袋,又转头对萧玠说:「别这样,阿年还小,有的是机会慢慢教。」 这一局,谁都没赢。 —— 萧玠陪着两位皇子进宫述职去了。 沈珍便带着余年回了国公府。 遥园里似乎传来争吵声。 「这是我们小姐的院子,谁都不许动!」 是春桃的声音。 紧接着又响起一道女声,这个声音沈珍没听过:「沈伯伯说了,府里的院子随便我挑,我今天还就偏要这个院子了!」 沈珍走了进去,脸上挂着笑,只是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寒意:「这是怎么了?」 与春桃对峙的姑娘身着红衣,墨发也用一根红色飘带束成高马尾,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就是沈珍?」 「正是。不知姑娘是?」 她在打量沈珍的时候,同样的沈珍也在打量着她。 「长得也就那样吧。」 爱人如养花,其实萧玠将沈珍养得很好,如今的她虽称不上绝色,但容貌气质皆是上乘。 只不过那位姑娘却不以为然,十分高傲且不屑:「你还没资格知道本姑娘的名讳。」 「姑娘莫名其妙要占了我的院子,如今又不肯告诉我名讳,是怕我去向父亲告状?还是说姑娘也觉得自己欺人太甚才不愿透露姓名?」 「你!」 那姑娘气急败坏地抽出腰间的鞭子,朝着沈珍挥去。 「姑娘!」 「漂亮姐姐!」 春桃和余年同时喊道。 沈珍丝毫不慌,动动手指头便握住了她的鞭子,以至于她想往回拉时,竟发现根本拉不动。 「你会武功?」那姑娘眯起双眼,开始正视起面前站着的人。 「运气好罢了。」 沈珍松开手,鞭子重新回到那姑娘手里:「春桃,请这位姑娘出去。」 「是。」 春桃趾高气扬地伸手请示:「姑娘,请吧。」 那姑娘不甘心地往外走,行至半路却突然又朝着正在和余年说话的沈珍出手,其实这一鞭沈珍完全可以挡下,但是她没想到有人会抢先一步挡在她的面前。 「大哥哥!」沈珍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查看沈长平的伤势。 沈长平的左脸多了一道伤口,还隐隐渗着血,他并没有管自己脸上的伤,只是盯着同样被吓到的那姑娘:「叶姑娘,你的母亲如今还算不得是国公府正经的女主人,你没资格动我国公府的人。」 握着鞭子的手已经出汗,叶星阑梗着脖子道:「是沈伯伯说府里的院子随我挑的!」 「这便是你强占这个院子的理由?」 沈长平笑了一声:「他客气客气,你便当真了?」 只听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扎心的话语:「还真是蠢得可以。」 叶星阑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种委屈,当即便哭着跑去告状了。 「大哥哥你快坐,我给你上药。」 沈珍拿了之前她受伤时江见真给的药,小心翼翼地敷在他的伤口上。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沈长平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他与她之间不过咫尺距离,见她忙前忙后,为他担心的模样,他的心里生出几分欢喜:「阿珍担心我?」 「自然是担心的。」 沈珍点点头,再看看有没有什么伤药能派上用场:「大哥哥若是毁了容,日后讨不到媳妇可别怪我。」 沈长平低头浅笑:「不会怪你的。」 临走前,沈珍往他的怀里塞了很多药,什么加速伤口愈合的,什么美容养颜的,通通都给他打包带走。 沈长平嘴上说着无奈,心里却觉得甜津津的:「若是叶星阑还敢再来闹事,你记得让秋杏她们来寻我。」 「好。」 送走了沈长平,沈珍便让春桃为余年收拾出个房间,叮嘱好一切之后,她沉下脸,问秋杏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国公爷想要迎娶骠骑大将军的遗孀做续弦,那位叶姑娘便是叶夫人与骠骑大将军的独女。母女二人之前一直住在边疆,您离开京城之后她们刚好回来,不知怎么就和国公爷看对眼了。国公爷还特别宠这个叶小姐,什么事情都顺着她,还说她喜欢哪个院子就住哪个。这不,那位叶小姐看上了姑娘的院子,所以奴婢这才赶忙寻了大公子过来。」 她前脚刚走,她们后脚就回了京城。 这个时间点倒是卡得正好。 只是这个骠骑大将军不是她爹慕怀安么,怎么会冒出个什么叶夫人? 哦对对对,她爹走后,是左翼前锋营统领接替了他的位置,成了骠骑大将军。只不过这位大将军同样也是命不好,没两年便战死疆场为国捐躯,后来就是萧玠顶了他的位置。 「随他去吧。」 沈珍也不在乎,反正沈国公又不是她的亲爹。不过要是动到她头上,她也不会手软。 「漂亮姐姐。」余年从屋子里出来。 沈珍笑着向她招招手:「春桃姐姐收拾出来的房间,阿年可还喜欢?」 余年用力地点点头:「这里的房间好大哦,感觉有我两个家那么大。」 「喜欢就好。」 沈珍摸摸她的头:「姐姐带你去街上买点东西好不好?」 「好。」 经过前厅的时候,她们两个便看见叶星阑正靠在一个美妇人的怀里哭哭啼啼,想来那位应该就是叶夫人。 旁边的沈国公柔声细语地哄了两句,余光瞥见她们两个便沉声道:「站住。」 沈珍充耳不闻,拉着余年往外走,打算无视他们。 沈国公气急败坏:「逆女!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阿阑在边疆吃了那么多苦,一个院子而已,你就不会让让她吗!」 沈珍顿住脚步,侧首冷笑:「她不容易我便容易了吗?」 沈国公一噎,显然也是想起了她被放逐到普隐寺十年的事。 他的气势明显弱了几分:「为父再给你寻一个更好的院子。」 叶星阑靠在叶夫人身上,得意洋洋地勾起嘴角,像是在挑衅。 沈珍却不置可否:「今日她要这个院子,明日她又要什么?难道我事事都要让着她?凭什么?她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那我也是国公府的女儿,谁又比谁高贵。要怪只能怪她自己没本事,技不如人还要找人撑腰,比五岁孩童还不如。」 叶星阑气得就要冲上去与她理论,却被叶夫人拉住了手。 只见美妇人上前一步:「小女顽劣,还请七小姐勿怪。妾身乔氏清婉替小女向七小姐赔个不是。」 沈珍打量起这位「叶夫人」,能屈能伸,还能如此沉住气,手段比徐氏等人高得不是一星半点。 果然,沈国公心疼了:「清婉,你是长辈,给她一个小辈赔罪算怎么回事。」 「沈郎,这件事的的确确是阿阑做错了,向七小姐赔罪是应该的。」 「你总是愿意体谅。」 沈国公拍拍她的手,冲着沈珍吼道:「现在你满意了!」 「嗯,满意了。」 沈珍欣然接受,牵着余年继续往外走,忽略了后面沈国公气得跳脚的话语。 乔清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背影。 还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 第76章 萧玠哥哥 余年第一次来京城,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一会儿跑到这里,一会儿又去了那里,沈珍只能无奈地叮嘱她别走太远。 「姐姐,我想吃这个!」 余年拉着沈珍的手指着不远处的糖葫芦,舔了舔唇:「小时候爹娘也带我吃过一回,可惜后来我再也没尝过了。」 小丫头垂下眼,情绪低落。 「要几串?」沈珍有些心疼。 余年的眼神瞬间就亮了,她伸出手比了个「四」。 「吃这么多,也不怕把吃坏了牙。」 话是这么说,但是沈珍还是为她买了四串,屈指刮刮她的鼻子:「小馋猫。」 余年将手中的糖葫芦分给了春桃和秋杏,最后两根自然是她自己和沈珍的:「姐姐,你也吃。」 沈珍一愣,没想到小丫头要四根是因为顾及到她们刚好有四个人,她接过那串糖葫芦:「好,谢谢阿年。」 余年笑靥如花:「姐姐,以后阿年会赚很多钱,给你买糖葫芦吃的。」 沈珍咬了一口,平常觉得酸涩的糖葫芦此刻却变得很甜:「好,那姐姐先谢过阿年了。」 她们在街上走走逛逛,中途路过一家成衣铺子,沈珍非要拽着余年进去看看。 小丫头如今十四岁了,却一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想来应该是村里的人见她可怜,所以才将家里不要的衣服送给她穿。 「姐姐,我们回去吧。我还有很多新衣服没穿过呢。」 余年都不敢看那些衣服的价格,不用想,她肯定是负担不起的。 「你说的是那些大得能再塞下半个你的衣服?」 沈珍拿了件裙装在她的身上比划,觉得不好看又拿了另一件:「阿年,既然你跟着我来了京城,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你我之间不必客气,在我面前你也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明白吗?」 余年红了眼眶,扑进她的怀里,闷声开口:「姐姐,你怎么这么好?」 沈珍眼神柔和:「大概是因为我没有与我亲近的妹妹吧。」 那天,余年换了一套又一套衣服,以至于后来她看到沈珍就想跑:「姐姐,已经够多了,不用再试了吧…」 柜台上放了一堆要买的衣服。 「多吗?还好吧。」 沈珍又拿了一条,催着她去换上。 余年无奈照做。 最后付钱的时候,掌柜的嘴都笑歪了,毕恭毕敬地送走了这位大财主。 「饿不饿?」沈珍估摸着也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余年摸摸肚子,试了这么久的衣服,她还真有点饿了,于是她答道:「饿。」 沈珍准备带她去醉仙楼用膳,还没进门便听见上方传来一道声音:「沈七小姐,好巧。」 李涣靠在栏杆上,挥挥手里的折扇:「既相遇,便是缘分。不如今日就由在下做东可好?」 秉持着免费的午餐不吃白不吃的理念,沈珍带着三人上楼,给了春桃秋杏一点银子,让她们也寻个位置吃点东西。 「沈七小姐,请坐。」 桌上已经摆好了精致的菜肴,显然李涣与她们并不是偶遇,而是蓄谋已久。 沈珍也没戳穿他,她倒要看看这位忠义侯世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位是?」李涣打量着旁边的余年。 沈珍向他们介绍彼此:「这位是我的义妹,余年。阿年,这位是忠义侯世子,你便唤他…李大哥吧。」 余年打了声招呼:「李大哥好。」 「嗯,你好。」 李涣露出温和的笑容:「既是沈七小姐的妹妹,那就是我的妹妹。喜欢吃什么尽管说,我派人去点。」 余年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觉得这些菜就很好。」 沈珍摸摸她的脑袋:「阿年不是饿了么,先用膳吧。」 余年原是想问「姐姐不吃吗」,但是她看看沈珍,又看看李涣,最后选择把话咽回去,拿起筷子默默吃饭。 「沈七小姐,哦不,马上要叫你定王妃了。」 李涣拿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递给对面的人。 沈珍接过酒杯:「距离婚期还有三月,世子到那时再改口也不迟。」 「也是。」 李涣举起手里的杯子:「这一杯我敬沈七小姐。」 「无功不受禄,世子是以何理由敬这杯酒呢?」 「没有理由,只是想和沈七小姐交个朋友。」 李涣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话,沈珍也乐得陪他打太极。 两人你来我往了半天,最终还是李涣先败下阵来:「你赢了,沈七小姐。李某确实有求于你。」 沈珍倒是觉得新奇:「哦?世子想求我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忙与你的五姐夫裴观鹤搭桥牵线。」 「这种事,世子不如直接向裴府递帖子来得快些。」 李涣叹了口气:「我不是没有递过,只不过每次都被裴府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我明白裴观鹤心中的顾虑,裴家已是皇商,如今家主又成了国公府的女婿,自然不好再与京城里的其他权贵世家有诸多牵扯。可我不得不需要他的帮助,国公府里我唯一称得上相熟的只有沈七小姐,所以才会制造这场【偶遇】」。 沈珍没答应,也没拒绝:「世子想找我的五姐夫做什么?」 李涣也不打算瞒她:「这世间能让人趋之若鹜的无非就是两件事——钱和权。权,我忠义侯府已经是顶天了。实不相瞒,我缺钱,从前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如今父亲退居幕后,继母又因为二弟的事缠绵病榻,掌管中馈一事便落到了我头上。 我翻开账本一瞧,才发现府中早已是入不敷出,更别提我那个继母用侯府的钱去接济自己的娘家。整个忠义侯府已经是外强中干,就剩一个空壳子,没了圣上的器用便什么也不是。 侯府名下还有十几间铺子,可我不懂经商。我想,术业有专攻,这种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为好,所以…」 「所以你才想找身为皇商的五姐夫帮忙,毕竟天底下没人比他更懂得经商。」沈珍替他说完了最后的话。 「正是。」 「那你能许什么好处?」 「事成之后,我四他六。」 沈珍往余年的碗里夹了些菜:「既然如此,我倒是也挺感兴趣的。」 李涣愣住了,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沈七小姐是想?」 「我入股。」 沈珍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手:「我帮你和五姐夫搭桥牵线。事成之后,你按我入股的比例每月分红给我,可好?」 李涣很快转过弯来:「自然是好的。只是不知沈七小姐意欲何为?」 沈珍红唇轻启:「我也缺钱。」 有共同的目标事情就好办多了。 李涣再次举杯:「沈七小姐,合作愉快。」 沈珍也同样回敬道:「合作愉快,李世子。」 两人又讨论了些关于经营管理的事情,最后发现他们竟在很多地方不谋而合,李涣不由得叹道知己难求相见恨晚。 「还不走吗?」沈珍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李涣不明所以:「嗯?」 沈珍指指下面。 李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萧玠就站在下面,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那双眼睛就那么盯着他。 李世子收回目光,惊出一身冷汗,瞬间想起被这人压着「相亲」的事,当场准备拔腿就跑,结果某人比他更快一步。 「李世子这是要去哪儿?」萧玠不知何时上的楼。 「啊,我回府,回府。」李涣尴尬地笑了笑。 「何必如此着急。来,本王陪世子喝两杯。」 萧玠看了眼坐在另一侧的余年,眉头舒展,搬了把椅子紧挨着沈珍坐下:「世子,还不坐吗?要本王请你?」 李涣哭丧着脸坐下。 萧玠正准备倒酒,却被沈珍拦下:「你伤刚好,不许喝酒。」 听到这话的定王殿下十分得意:「好,听你的。」 沈珍看了眼拼命眨眼疯狂暗示她的李涣,和萧玠解释道:「我和李世子只是做了笔生意。」 她说,他便信,不会再多问一句。 萧玠大发慈悲地放过了李涣:「既如此,世子若有事,便先回去吧。」 李涣松了一口气,见礼之后跑得比兔子都快,仿佛后面有人追杀他似的。 「我的殿下,下次能不吃这种飞醋吗?」沈珍颇为无奈。 「不能。」 萧玠脱口而出道:「我不喜欢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之后,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看了眼脸都快埋进碗里去的余年,又补了一句:「女的也不行。」 沈珍只觉得头更痛了,她选择略过这话,问余年:「阿年吃饱了吗?」 余年点头如捣蒜。 「既如此,我们便叫上春桃秋杏回府吧。」 沈珍拉着余年往外走,没见身边有人跟上来,回头便看见定王殿下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她叹了口气,走过去牵起他的手:「走吧,我的殿下。」 萧玠心满意足,十分受用。 沈珍就这样一边牵着一个「小朋友」回了国公府。 「春桃秋杏,你们先带阿年回去吧。」 「是。」 老样子,将人送回国公府之后,萧玠照例是要和沈珍说会儿话的。 「卿卿,我们都好久没有说过话了。」 定王殿下委屈,但定王殿下不说。 沈珍也知道这段日子自己冷落了他,见四下无人便快速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萧玠搂住她的腰,不舍得放开,哑声道:「再来一次。」 「没有了。」 「好卿卿,再来一次,嗯?」 「不要。」 「那我自己来。」 关键时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娇柔做作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扑了过来:「萧玠哥哥~」 萧玠赶紧抱着沈珍转了个圈躲到旁边。 那人一时没站住,摔倒在地。 哟,还是个熟人。 见沈珍没事,萧玠才松了口气。 幸好本王躲得快,不然扑到卿卿怎么办。 叶星阑眼里含泪,揉揉自己的腰:「萧玠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认识阿阑了吗?是我呀,萧玠哥哥!」 她夹着嗓子,一口一个哥哥,听得萧玠很想骂人:「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本王的名讳?你该尊称本王为殿下,况且本王并没有妹妹。」 叶星阑抬手一抹,眼睛有些红了:「萧玠哥哥,是你说的阿阑就好像是你的亲妹妹呀,你小时候还说要娶我呢!」 沈珍抬头:? 萧玠低头:! 不是,没有,污蔑! 第77章 打脸 「萧玠哥哥。」 沈珍笑着撇开萧玠的手:「原来你这么小就有想娶的小美娘啊。」 「不是的卿卿!」 萧玠慌忙抓住她的袖子:「你知道我的性子的,我怎么可能说得出这种话。」 叶星阑转转眼珠子:「萧玠哥哥,你不承认也没关系,阿阑愿意等,等到你记起来的那一天。」 「卿卿,我都不知道她是谁…」 萧玠这才反应过来,看向莫名其妙说了一堆的叶星阑:「你哪位?」 他的话无疑是在往叶星阑的心上扎刀子。 「萧玠哥哥,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 她猛地拔高声音:「十二年前,我们在边疆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你都不记得了吗!」 十二年? 那不就是左前锋营统领成为骠骑大将军,带兵前往边疆平定叛乱的时候。 所以—— 「你到底是谁?」 萧玠开始不耐烦了,他对除了沈珍以外的女人没什么耐心:「还有,本王再重复一遍,你应该称殿下,而且本王也没有妹妹。」 「萧玠…」 在他凌厉的眼神下,叶星阑被迫改了口:「殿下,我是骠骑大将军的女儿叶星阑啊,小时候我们经常在一起玩的。长大之后,你每次来边疆,我们偶尔也会见面的。」 萧玠表示没印象,他现在只在乎沈珍的想法:「卿卿,那时候我已经十岁了,是断断说不出这种幼稚戏言的。而且我一直跟在江见真身边打下手,哪有时间…」 说到此处,他突然顿住了,留下一句「你等我证明给你看」便匆匆忙忙离开了。 他走后,叶星阑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双手背在身后,挑衅道:「定王妃和准定王妃还是有区别的,你说呢?」 沈珍无所谓地耸耸肩,寻了个位置坐下:「嗯,你说得对。」 「我和萧玠哥哥有十二年的情谊,要不是我没回来,定王妃怎么可能轮到你。」 「十二年没怎么见过面,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记得的情谊?」 沈珍抚平裙摆的褶皱:「还有,你再唤他萧玠哥哥他的剑怕是会架到你的脖子上。」 叶星阑一噎,谁都知道定王殿下没什么耐性,一件事绝不说超过三遍,若是再让他听到,他还真有可能把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恶狠狠地瞪了眼丝毫没有情绪波动的女人:「你少得意,等他记起我们之间的事,你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吧。」 沈珍没说话,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得她心里发毛,梗着脖子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乔夫人这般聪慧,生的女儿怎的如此蠢笨,是她将你保护得太好了。」沈珍收回目光。 叶星阑当场破防,气得跳脚,但任凭她怎么说,对面的女人始终「嗯嗯啊啊」地敷衍过去,气得她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萧玠回来得倒是挺快,还带了个被他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江见真。 「卿卿,我没说谎,不信你问他。」 叶星阑显然对江见真也有些记忆,乖巧地喊了一声:「江先生。」 江见真抬眼,突然「哦——」了一声。 萧玠眼前一亮:「你认识她?」 在他希冀的目光下,江见真缓缓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沈珍瞧着叶星阑都快碎了。 「别以为你有皇姐撑腰,本王不敢动你。」 萧玠压下心中的怒火,「不认识她,你这般反应做甚?」 「我随便喊喊罢了。」 江见真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来回打转,他是最唯恐天下不乱的,而且难得能看到定王殿下吃瘪的模样,他更是要插一脚:「怎么,你外面的人找上门来了?」 这回萧玠是真的盘算起给皇姐换个夫君的可能性有多大了。 「江先生当真不记得我?十二年前,我还帮你们一起救过人。」叶星阑不死心地提醒了一句。 她这么说,江见真倒是有点印象了:「哦,你是那个救人不成反被救的小姑娘。」 叶星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见萧玠还是没想起来,江见真说得更详细了点:「当初,她非要帮我们忙,结果被那些尸体吓得脸都白了,最后直接晕了过去,还是你去找的叶将军。」 萧玠有了些模糊的记忆。 江见真继续说道:「后来,你去哪儿小姑娘就去哪儿,你嫌她烦,就躲到我这里,因为她不敢进来,怕看见那些断肢残骸。」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就是因为那小姑娘太烦了,那时候的萧玠避之唯恐不及,一天十二个时辰,八个时辰都在江见真那里,为的就是不看见她。 想着毕竟是自家娘子的弟弟,江见真选择为他说两句话:「不记得也正常,你与她本就没见过几面,即使见了面,也说不了三句话。」 萧玠松了一口气:「卿卿你看,我是清白的。」 「我本来也没怀疑你。」 沈珍起身:「我只是不喜欢她那声萧玠哥哥。」 「你吃醋了?」 说到这个,萧玠可就来劲了。 难得看到她为他吃醋。 沈珍瞥了他一眼,情绪冷淡:「嗯,吃醋了。」 萧玠面上不显,心里却美滋滋的,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躲开。 「你还是先处理好面前的事吧。」 沈珍皮笑肉不笑道:「萧、玠、哥、哥。」 「哎,卿卿…」 萧玠只能眼睁睁地看她走远。 江见真也没兴趣继续在这儿待下去:「没我事儿了?」 「嗯。」 江见真朝他笑笑,模仿着沈珍的语气:「今日之事我看在阿枝的面子上,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别怪我手下不留情。萧、玠、哥、哥。」 见成功恶心到了萧玠,他才深藏功与名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前厅只剩下两个人。 「萧…殿下。」 叶星阑咬了咬唇,楚楚可怜的模样试图唤起对面那人的一丝怜惜。 只可惜,定王殿下是最不吃这一套的。 「方才说得很清楚,本王与你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不知你编出这些谎话是何用意。为了挑拨我和卿卿的关系?」 萧玠抚掌而笑,一抬手将人挥到地上,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管好你自己的嘴。今日之事本王看在你亡父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若是让本王听到任何流言,本王保证让你后悔来到这世上。」 叶星阑趴在地上,压下眼底的不甘:「是…殿下。」 第78章 白月光与朱砂痣 不信神佛的定王殿下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去庙里烧烧香。 叶星阑的事情才平息没多久,沈珍也好不容易快要消气,结果不知道谁传出来他和即将回京的淮南王妃有一段风流韵事。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些话本子都不知道编了多少个版本,将他们的「爱情」故事写得多么的荡气回肠。 萧玠发誓,天地良心,他连淮南王是什么样都不记得,更别提淮南王妃了。 他知道沈珍会相信他,可是他还是想见她一面,这样心里才算踏实。 结果,他今日约了沈珍七次,她都派春桃秋杏来打发了他。 第十次,不是那两位,也不是她,是余年。 「姐姐不想见你。」 余年整个人气鼓鼓的,像是在为沈珍打抱不平:「她让我带句话给你,她相信你,前提是你要处理好自己的事。」 小丫头嘴严得很,拒绝回答萧玠的任何问题,再加上心疼她的漂亮姐姐,都没给他什么好脸色。 萧玠回到自己府上,提着剑从书房出来,一言不发地在院子里练剑。 倾尽全力,招招致命。 只听「轰」的一声,院子里那棵最为粗壮的竹树倒下了。 赵荣还从未见过自家殿下这副情绪失控的模样。 萧玠将剑掷了出去:「本王进宫一趟。」 赵荣稳稳接住:「是。」 —— 养心殿。 嘉元帝拿起案上的奏折,瞥了眼面前站着的萧玠:「伤好了些?」 「多谢皇兄关心,已经痊愈了。」 「嗯。今日来是做什么?」 萧玠开门见山道:「淮南王妃是谁?」 「嗯?好好地问起淮南王妃做什么?」 嘉元帝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你可莫要做出对不起阿珍的事。若是不喜欢她了,趁早放手。」 「我不可能放手,也不可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 萧玠将最近民间的流言说了出来。 嘉元帝思索一番,一时半刻他还真的想不起来。 淮南王是大燕唯一的异姓王,因为老淮南王曾经救过先帝一命,先帝为报救命之恩,便赐了他们王位和封地,世代袭爵。 如今的淮南王应该是老淮南王的孙子,至于淮南王妃…… 他真的没什么印象,毕竟让他赐婚的人多了去了。 「淮南王妃是温尚书家的幺女。」 太后听闻萧玠进宫来找嘉元帝,想着许久未见他了,便来养心殿看看,结果正好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儿臣见过母后。」兄弟二人齐声道。 太后扶着婢女的手走了进来:「约莫应该是清鸿十七八岁的时候,温尚书家的幺女也曾在相看贵女之列,她素有‘德艺双馨、才貌双全’之称,哀家与圣上都很满意,原是想将她指给你的,谁知你…」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因为大家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彼时的萧玠面对这些女人通通是一个回答「没印象、没感觉、不喜欢」,后来再让他相看,他便说要出家。 她这么说,嘉元帝倒是有些印象了:「哦对,当时那么多贵女里面,朕确实最满意她,原本赐婚圣旨都拟好了,结果后来你竟说要出家,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萧玠表示莫名其妙,他明明都拒绝了,怎么还能传出这么离谱的流言。 嘉元帝大概猜到了他来的目的:「是阿珍听到了那些流言,生气了?」 萧玠点点头。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嘉元帝有几分幸灾乐祸:「她确实该生气,毕竟这事说到底都是因你而起。」 太后也不偏袒自己的儿子,站在沈珍的角度她生气是应该的:「你和阿珍解释过了吗?」 萧玠垂下眼眸,有些委屈:「她不肯见我,除非我处理好这些事。」 也对,换做是谁都会这么做的。 毕竟是自己的胞弟,嘉元帝也不能不管:「过几日等淮南王携王妃进京,宫中必定会为其举办接风宴。你把阿珍带上,届时遇上淮南王妃,两相对比,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萧玠明白了他的意思:「多谢皇兄。」 —— 六月十八,淮南王携王妃进京面见圣上。 宫中为他们夫妻二人举办了接风宴。 萧玠早早地就给沈珍递了消息,说是会来接她。 孰轻孰重沈珍还是分得清的,也没闹脾气。 只不过…… 萧玠小心翼翼地看向坐在对面的沈珍,以往这个时候他早就坐到她的身边,与她闹作一团了,可是现在,他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火上浇油,让她更加生气。 沈珍执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之后先开了口:「淮南王妃…」 「卿卿我发誓,我与她真的没有半分关系。」萧玠接话倒是接得快。 沈珍盯着他看了许久,看得他差点就绷不住了,结果他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我还没说话呢,你急什么?」 沈珍笑着放下茶杯,拈了块糕点:「听闻叶将军与上一代淮南王是莫逆之交,边疆战乱时,叶星阑曾被送去淮南王府避难,后来便一直与淮南王府保持联系。自然,如今的淮南王大婚时,她也以妹妹的身份去参加了。」 萧玠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 也怪他最近只想着怎么解释,都忘记去查背后的利害关系。 「清鸿,我并非不信你。」 沈珍拿帕子摁了摁嘴角:「只是我不想以后都困在宅院里处理这些事,总有一天是会倦的。」 萧玠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不会的卿卿。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你今天能跟我保证,明日呢?后日呢?十年甚至二十年之后呢?谁都不能保证自己能一辈子初心不变。前日有颗朱砂痣,今日又来了个白月光,那过几日或者过几年又会来个什么?」 沈珍真的厌倦了后宅里无休止的争斗:「清鸿,是你说的我该是遨游四方的鹰,并非困于后院为你处理这些事情的笼中雀。」 「对不起卿卿。」 萧玠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你信我,我会处理好的。我承诺过,成婚之后绝不纳妾,你放心,我也不会再让你因为这些事情烦恼。在我这里,你永远都不会是笼中雀。」 「我自然是信你的。」 沈珍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正因为我信你,我才会对你说这些话。」 萧玠看了她许久,忽然低头吻住了她,在她的耳边沉声道:「谢谢你,卿卿。」 第79章 澄清 大殿内,作为主角的淮南王夫妇自然是众人的焦点。 夫妻俩无论是面对大臣的攀谈还是女眷的讨好都是如鱼得水,以至于萧玠二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无人发现。 沈珍留了个心眼,如此张扬行事,难道不怕旁人怀疑他们有拉拢朝臣之嫌? 萧玠护着她坐下,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压低声音道:「看起来,如今的淮南王似乎不大安分。」 「山高皇帝远,他们就算想干点什么,等在京城的我们发现也是鞭长莫及,还是要提醒圣上防患于未然,多留个心眼总归没错。」 「嗯。我会和皇兄说的。」 萧玠拿起案上盘里盛着的葡萄,仔细剥了皮之后喂到沈珍口中,再顺手接下她吐出的籽。 「唔…」 平常这都是两人的情趣,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种事,沈珍竟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我可以自己来的。」 「可我就喜欢伺候你。」 萧玠说这话也不觉得脸红。 沈珍盯着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这双手干什么不好,现在却在这儿为她剥葡萄,真是暴殄天物。 萧玠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有意无意地在她的面前晃啊晃:「卿卿喜欢?」 沈珍原本是想说喜欢的,但是目光瞥见往这儿来的人时,她忽然什么都不说了,也不吃萧玠喂来的水果,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殿下不妨先处理眼前的事。」 目光一直在她身上从未离开的定王殿下不太明白她说的是什么事。 直到一道柔若无骨的声音响起:「定王殿下。」 萧玠难受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拿帕子擦了擦手,连眼神都没分给面前的女人:「你哪位?」 女人笑得有些不自然,动作也变得有些僵硬:「妾身淮南王妃温氏皎月。」 见萧玠没说话,她又自顾自说道:「来京城的这些日子,妾身也听说了一些流言,所以妾身想借这个机会,向王爷和准王妃解释一番。 沈七小姐,妾身与王爷是有过一面之缘,可是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彼此都有了归宿,也不知是谁传出这等无聊的谣言,还请姑娘莫要因为这件事迁怒于王爷。」 她这番话说得倒是有水平,挑不出错处,却又能成功恶心他们两个。 沈珍抬眸,越过她看向后面洋洋得意的叶星阑。 沈国公倒是对乔清婉挺不错的。 庚帖未下,礼数未成,这位叶夫人还算不得什么正儿八经的续弦。 但是他却迫不及待地与她在人前出双入对,出席各种场合,甚至对她的女儿也是疼爱有加,闹出这种事也不管管。 沈长平一直关注着沈珍这边,见状生怕她吃亏,下意识地往她那里赶。 「她是否会迁怒于本王,还轮不到淮南王妃置喙。不过既然你提到了这件事——」 萧玠扔掉手里的帕子,站了起来,那种压迫感让温皎月下意识想逃:「淮南王妃,你所说的一面之缘,本王根本就不记得。或许本王应该说,那只是你认为的,而本王却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本王不知道这等谣言是怎么传出去的,王妃既说要借着今日这个场合澄清,那本王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本王平生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沈七小姐。与她成婚后,本王发誓此生绝不纳妾,如有违此誓,本王愿意革去「定王」头衔,将所有身家全都赠予她。」 沈长平停住了脚步,原先这番话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而如今,用不着明日,今天晚上怕是京城所有人都会知道。 覆水难收,若是日后萧玠真的有违此誓,都不用他这个做哥哥的出手,光是天下人的唾沫都能将这个「妹夫」淹死。 萧玠的每一句话都说得掷地有声,他是在让全天下人为他做个见证,见证他对沈珍的爱。 温皎月愣在原地,神色复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嫉妒,嫉妒沈珍凭什么能得到她所爱之人如此纯粹的爱。 对,她就是喜欢萧玠,从当年相看贵女之时就喜欢。 她对他,是一见钟情。 明明差一步她就能成为他的王妃了,如果不是他以出家要挟,如今在他身边的应该是她! 原本和众人一起看戏的淮南王见形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将温皎月拉到身后:「是王妃失言了。谁曾想殿下对沈七小姐如此情深意重,这份情谊真是羡煞我等啊。」 「听闻淮南王与王妃也是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于淮南一带为夫妻恩爱的典范,本王不及二位万分之一。」 淮南王夫妇纷纷变了脸色。 萧玠说得倒是挺好,给他们戴了顶高帽,当然,前提是他们两个真的恩爱非常。 实际上,温皎月与淮南王早已分房而睡,王府后院的莺莺燕燕都已经快要塞不下了,也就只有在外人面前,他们两个才会装出鸾凤和鸣的模样。 他们也不确定萧玠是真的知道他们的事,还是为了诈他们故意为之,不管是哪种,他们都得继续装下去,不能露出破绽。 「殿下说笑了。」 淮南王含情脉脉地握住温皎月的手:「能娶到阿月,是本王毕生之幸。因此本王会竭尽所能地对阿月好,对吧,阿月?」 温皎月一时失神,没有回话。 「对吧,阿月?」 淮南王借着袖子的遮挡捏了捏她的手,温皎月这才反应过来,故作娇羞道:「王爷待妾身极好。此生能嫁于王爷,也是阿月之幸。」 萧玠招招手,吩咐内监拿来三杯酒,冲着淮南王夫妇举杯:「既如此,本王便祝二位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淮南王拿起盘中的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温皎月,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多谢殿下。」 温皎月也紧随其后,强颜欢笑道:「多谢殿下。」 在场个个都是人精,单看淮南王妃的反应便知背后另有隐情,但他们也不会傻到说出来,只是看淮南王的眼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萧玠坐回沈珍身边,也不管他方才说的话究竟掀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他现在只想告诉他的心上人—— 他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卿卿,我…」 还没等他说完,沈珍便抢过话茬:「我说过的,我信你,清鸿。」 萧玠明白了她的意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握住她的手:「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珍歪了歪头:「可是我还不是你的妻,殿下。」 萧玠小声嘟囔了句:「要不是钦天监那老头子说最近的黄道吉日只有九月,你早就是我的妻了。」 沈珍不由得低头笑出了声:「殿下,还有不到三月,你都忍不了了吗?」 「夜长梦多。」 萧玠生怕她反悔,也怕她移情别恋:「毕竟我的卿卿这么抢手。」 沈珍眨眨眼,看看对面盯着他们出神的温皎月,又看看位置相对靠后的叶星阑:「殿下,现在来看,应该是你比较抢手吧。」 「那都是她们自己幻想出来的,有机会应该让江见真给她们看看。」 萧玠说起胡话来也是信手拈来:「而且为夫柔弱不能自理,夫人可要保护好我。」 沈珍指指自己。 她? 保护大燕战神? 她觉得,他才是最应该让江见真看看的人。 第80章 青梅竹马 沈长平说得没错,一个晚上的时间,足以让萧玠在接风宴上说的那番话传遍京城。 这段时间最为百姓津津乐道的便是定王殿下和沈七小姐的爱情故事。 之前他与淮南王妃的谣言不攻自破,那段所谓的风流韵事也彻底被人遗忘。 如今的说书版本已经变成了萧玠与沈珍之间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 淮南王夫妇在京中的府邸住了下来。 二人行事高调,时常携礼拜访朝中重臣,你来我往,结交了许多朝臣,笼络了不少人心。 叶星阑也时常往王府跑,应该是去找温皎月吐苦水去了。 哦,对,还有乔清婉。 沈国公完全是将她捧在手心里宠,自从她来了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去过别的院子,那是徐氏在时都没有的待遇。 他们已经交换了庚帖,沈国公迫不及待地挑了个最近的适合嫁娶的日子,准备八抬大轿迎娶乔清婉入府,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 因此,沈珍过了好一段时间的清净日子。 所有人都有事忙,没人管她,倒是让她落个清闲。 「小姐。」 沈珍正在院里的躺椅上晒太阳,春桃在旁边为她打着扇子,余年清脆的背书声听得她昏昏欲睡。 前些日子,泰安长公主听说江见真收了个徒弟之后,便想着见见她。 结果见了余年之后,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像小太阳般的女孩儿,又听说她的悲惨遭遇之后,心疼得不得了,当即决定收她为义女。 江见真表示反对,不过他的意见不重要,毕竟他惧内。 「小姐。」影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院子里的人从一开始的惊吓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了。 「怎么了?」 「李庄主那边说,有您想要的消息了。」 沈珍睁开眼,抬手示意:「嗯,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 沈珍乔装打扮了一番,来到地下钱庄。 李彪已经备好了茶水点心,显然是早就候着了。 「抱歉李庄主,沈七来晚了。」 「不晚,来得刚刚好。」李彪为她斟了一杯茶。 「嗯,浓厚醇香,好茶。」 沈珍尝了一口后便放下茶杯,直奔主题道:「李庄主可是查到了些什么?」 李彪拍拍手,影卫带着几人走了进来,摁着那些人跪下。 沈珍定睛一瞧,里面还有个熟人。 「这是沈国公的奶娘、昔日下属的妻子和曾经的小妾。」李彪向她介绍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住求饶。 沈珍略过前面两个人,将目光放在柳姨娘的身上。 如今的她虽是荆钗布裙,但气色却比之前好了不少,想来她和孩子在庄子上的日子并不难过。 柳姨娘显然也认出了她,刚想说话,却见她伸出手指抵住自己的唇,只好缩缩脖子,将话咽回肚子里。 沈珍压低声音:「我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就放你们回去,好吗?」 三人拼命点头。 最先轮到的是沈国公的奶娘。 沈珍原是想问些别的,但是想到如今沈国公的反常,便转了个弯儿问道:「沈国公和乔清婉是什么关系?」 奶娘不敢有丝毫隐瞒,战战兢兢回答:「乔府原先和沈府是邻居,乔小姐与世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家都默认她将来会是世子夫人。谁知后来,就在乔小姐及笄那年,乔府获罪,男子流放,女眷充入教坊司。老国公爷赶紧与其撇清关系,任凭世子怎么哀求都不为所动,匆匆为他定下徐家小姐为妻。 老国公爷给了我们一笔钱,恩威并施将所有知晓此事的下人全都送走了,为的就是不想让国公府和乔府扯上关系。后来只听说,当时的步军副尉娶了乔小姐,才让她幸免于难。」 步军副尉? 应该是后来那位姓叶的骠骑大将军。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呵。」 沈珍笑得有些讽刺,挥挥手让人将奶娘带下去,又拜托李彪查查这些年来沈国公和乔清婉是否有联系。 紧接着是沈国公昔日下属的妻子,那妇人的脸上都是烧伤的疤痕,看起来十分恐怖。 「为什么是他的妻子?他的下属呢?」沈珍疑惑道。 李彪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怎么死的?」 「说是失足落水。」 「阿朗极通水性,怎么可能会溺水而亡!」 他的妻子到现在都不相信这个事实。 沈珍和李彪对视一眼。 这其中必有隐情。 「你的丈夫原先是做什么的?」 妇人抹抹眼泪:「阿朗原是国公府的家生子,自小就跟在沈国公世子的身边做侍卫。后来世子即位,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因为他和世子从小一起长大,所以世子很信任他。 我和他是在元宵灯会上相识的,那时候他帮我赶走了登徒子,之后我上门答谢。一来二去,我们便熟络起来。没多久世子就派人上门替他说媒,我们便成了婚。婚后约莫第二年,有一日晚上,阿朗慌里慌张地跑回来,我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没说,只是一直念叨着完了。 突然他抓着我的手说,让我赶快逃,说完就走了,还往我的手里塞了这个。」 妇人递上一块奇形怪状的黑铁。 沈珍接过,那上面的文字她看不懂,于是递出去让李彪看看。 李彪只是看了一眼,就特别激动地喊了起来:「这是大齐人的文字!」 沈珍忽然想起萧玠曾经与她说过的猜测,她不由得握紧手里的黑铁。 说不定,他们的猜测都是真的。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后来呢?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妇人摸上自己的脸,眼中满是恨意:「后来,就在他叫我快逃的第二天,被人发现溺毙于河中。我为他收了尸,还没等我为他入殓,那天晚上,睡梦中的我就被熊熊烈火包围。 或许,那些人也没想到,我竟然能活下来。这些年,我隐姓埋名,到处东躲西藏,生怕被人发现我还活着的消息。大夫说我没几天好活了,我想着人总要落叶归根的,便乔装打扮回到故居,谁曾想会被你们的人抓住…」 说着说着,她便呕出一口血,瘫倒在地上,临死前还紧紧抓着沈珍的衣摆:「求你…帮我找出阿朗死去的真…」 话还没说完,她就不甘心地咽了气。 死不瞑目。 沈珍俯身合上她的双眼:「我会的。」 最后一位自然就是柳姨娘了。 还不等问话,她便抢先开口,小心翼翼地看向沈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小妾室,国公爷有什么事也不可能告诉我啊。」 左右这也没有外人,沈珍也不再隐瞒身份:「可是我记得,当年你得宠的时候,可以时常进出书房。」 仔细看,柳姨娘的眉眼是有几分像乔清婉。 难怪沈国公会如此宠她。 柳姨娘被她的眼神吓得一哆嗦:「是…可是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她这话,便是有看见什么了。 沈珍把玩着手中的黑铁:「柳姨娘,长安最近过得怎么样?身子可好些了?」 柳姨娘瞪大了双眼:「你别动我儿子!」 「我怎么会动他呢?他可是我的亲弟弟啊。」 柳姨娘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过了半晌才哑声开口:「我只是偶然有一次看见他案上的书本里夹着一张纸,上面写的字我看不懂,便好生塞了回去。」 她指指沈珍手里的黑铁:「那些字和这上面的很像。」 沈珍一顿,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最后抬手让影卫将她送回去了。 李彪看了沈珍好几眼,有些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李庄主有话不妨直说。」 「沈国公——」 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通敌。」 李彪无奈一笑:「原来你也是这样怀疑的。」 「我很早便这样怀疑了。」 沈珍将黑铁收入袖中:「或许,当年慕楚将军的那件事,也与他有关。」 李彪目光闪烁:「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沈珍起身慢慢往外走,想了想还是顿住脚步,侧首道:「李庄主,我愿意等你告诉我关于慕楚将军的事,但是我耐心有限,没有你,还有旁人。」 「你都知道了?」 李彪笑着摇摇头:「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沈珍继续往前走:「希望这一天不会让我等太久。你若是需要,这十名影卫任你差遣。」 李彪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他们…真的很像。 第81章 阴谋 淮南王府。 温皎月屏退左右,房中只剩下她与叶星阑两人。 「阿月姐姐——」 「嘘。」 温皎月专心致志地干着手中的活,纤纤玉手与青瓷茶杯交相呼应,犹如一幅赏心悦目的水墨画。 壶中的水如瀑布般飞泻而下,腾腾热气之下,茶香四溢沁人心脾。 一套流程下来,温皎月将其中一杯推了出去:「品品,我泡茶的手艺还不错。」 叶星阑烦躁地将杯子推了回去:「我没这个心情。」 温皎月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遮住眼底的轻蔑与鄙夷。 到底还是被乔清婉保护得太好了,遇事这么沉不住气。 「也不知道沈七给萧玠哥哥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能哄得萧玠哥哥说出那番话!」 当日接风宴上萧玠说的话言犹在耳,叶星阑一想起来就气得心肝疼。 温皎月放下杯子,用帕子摁摁嘴角:「事到如今,你急有什么用?」 「我怎么能不急!」 叶星阑拍案而起:「还有不到三月,他们就要成婚了!到时候我就真的没机会了!」 【他们不成婚你也没机会。】温皎月腹诽道。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在暗骂蠢货:「你别急。我瞧着那个沈七是个眼里容不下沙子的主儿,上次那件事若不是定王在天下人面前保证,我想她怕是不会轻轻揭过。」 「眼里容不下沙子又如何?现在谁还敢凑到沈七面前找不痛快?」 温皎月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的意思是,没有人,那我们就自己上。只要拿捏好分寸,保持好距离,既能让人挑不出错处,又能成功恶心到沈七。次数多了,时间长了,你觉得沈七能忍?」 叶星阑非常顺利地落入她的圈套,还天真的以为她是在为自己着想:「你说得有几分道理。至于这个人选…」 温皎月垂下眼眸,惺惺作态表示不想掺这趟浑水:「之前我只是看不惯你被这么欺负,好歹你也算我半个妹妹,我自是要帮你的。可如今,我已经没有帮你的理由了。」 听到这番话,叶星阑反倒松了口气,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她真怕又给自己招来一个情敌。 「阿月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 她亲昵地挽上温皎月的手臂:「我们一个‘白月光’,一个‘朱砂痣’,还怕恶心不了沈七?」 温皎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勾起唇角,再抬头时,敛去了脸上的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阿阑说得不错。」 真是要谢谢你啊,好妹妹。 —— 书房。 淮南王与晋王正在对弈,沈玉陪着在一旁观战。 「事情办得不错。」晋王落下一子。 淮南王紧随其后:「如今龙椅上那位怕是以为我们淮南王府要造反了。」 「父皇生性多疑,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不过谅他也想不到,真正想造反的是——」淮南王有些得意忘形。 晋王瞥了他一眼,只一眼就让他遍体生寒,赶紧住了嘴,连忙转移话题:「宫里构不成威胁,真正值得我们在意的是宫外。」 晋王明白他的意思,不屑地冷哼一声:「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那个皇叔也不例外。平日里瞧着他生人勿近的模样,没想到还是个情种。不过若是美人弃他而去,不知道他会不会一蹶不振呢?」 淮南王也非常上道:「女人之间的事还是让他们女人去解决吧。」 两人会心一笑。 晋王又问起沈国公的近况。 沈玉拿帕子掩住唇角:「殿下放心,上回我已经寻着机会同父亲说过了。他说,请殿下放心。」 「嗯,如此甚好。」 「那殿下可别忘了答应妾身的事。」 晋王笑着握住她的手:「本王倒是不曾想爱妃竟有如此志向。一个空壳而已,爱妃想要尽管拿去。」 「那父亲和大哥哥…」沈玉看上去有些为难。 晋王替她做了决定:「只有死人才守得住秘密。更何况你大哥哥如此不识抬举,正好与你那七妹妹做个伴。」 他一想到沈长平那清高的模样就没来由的嫌恶。 沈玉这才展露笑颜:「妾身就先在此谢过殿下了。」 晋王走后,淮南王派人去将温皎月请了过来,遣走所有下人之后,他开门见山道:「你喜欢定王?」 还没等对面之人开口,他便自顾自说道:「不用急着否认,本王不会介意。现在我给你个机会,事成之后你我和离,你尽管去追求定王妃的位置。」 温皎月讥讽笑道:「你会那么好心?」 淮南王走到她的面前,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你没发现吗?你这张脸和沈七有几分相似。」 温皎月何等聪慧,联系他之前说的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 淮南王摩挲着她的红唇:「既然知道,那我想阿月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就算是为了萧玠,她也会尽力一试。 「妾身,定不负王爷所托。」 —— 定王府。 沈珍下了马车便匆匆往府里赶。 现在这个时辰,萧玠不是在后院练剑就是在书房。 丫鬟们看到她也是见怪不怪,行礼之后便又去忙自己的事了。 一路上,沈珍反复回想沈长平对她说的话:「近来晋王殿下屡次三番向我示好,但是都被我挡了回去。他似乎,想拉拢我投入他的阵营。」 后院没人,她便又去了书房,萧玠果然正在里面作画。 「卿卿?」 萧玠放下手中的笔,见到她还有几分惊讶:「怎的这个时辰过来了?」 沈珍关上书房的门,毕竟他们说的事非同小可,只怕隔墙有耳。 「怎么了?」萧玠见她表情严肃,也不由得担心起来。 沈珍压低声音,将沈长平对她说的事重复了一遍,加以自己的揣测:「我怀疑,淮南王府如此高调行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幕后操纵的另有其人。」 听到她说的是这件事,萧玠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这件事。」 沈珍却捕捉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原来?你们早就有此猜想?」 萧玠没正面回答她的话,只是拿起案上的笔继续完成那幅画,他只说了一句:「卿卿,你要知道,只要皇兄还坐在那个位置上一天,这天下就是他的。」 沈珍瞬间醍醐灌顶。 是啊,只要圣上还在那个位置上一天,这天下就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说这个了,卿卿。」 萧玠放下笔,拿起案上的画在她的面前显摆:「你觉得这幅画怎么样?」 沈珍有些语塞。 那上面画的又是她。 整个书房里几乎堆满了她的画像。 「我说殿下,你能画点别的吗?」 萧玠眨眨眼:「可是我就想画卿卿。」 沈珍莞尔一笑,将人压在书案上双手撑在他的两侧:「就这么喜欢我?」 萧玠不自然地将头偏往一侧,他们之间不过咫尺距离,夸张点说,他甚至都能数清楚她有几根睫毛。 沈珍抬起右手抚上他的脸,随后一路向下。 眼睛、鼻子、嘴唇、喉结,最后停在他胸前的衣领上。 她勾住衣襟,食指调皮地伸了出去,贴上男人滚烫的胸膛。 萧玠握住她的手,试图找回一丝理智:「卿卿,别闹了。」 「我偏不。」 沈珍踮脚吻上他的唇,生涩且主动地在他的口中攻城掠地。 萧玠扔掉手里的画卷,双手在她那盈盈一握的细腰处摩挲。 忽然间,两人都听到了远处传来几道嘈杂的声音。 似乎是府上的丫鬟正在与什么人说话,听起来好像有些着急。 萧玠压下心中的火气,艰难地松开她:「我去看看。」 正当他的手放上门闩的时候,沈珍忽然从后面抱住他,与方才一样,将他压在门边的墙上:「你确定要出去看看,而不是继续刚才的事?」 她就像是蛊惑人的妖精,萧玠只觉得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崩了。 天大地大,都不如眼前的事大。 丫鬟急得都快哭了:「二位怎的如此不讲理,擅闯王府该当何罪!」 「你这丫鬟真是啰嗦。我不是都说了这位是淮南王妃,我是萧…定王殿下的妹妹,我们是奉淮南王之命来为定王殿下送礼的。」 「那二位不妨将礼品交与奴婢,奴婢自会向王爷说明。」 叶星阑眯起眼,扬扬腰间的鞭子:「大胆!淮南王亲自准备的礼物,自是要由我们亲自交到定王殿下手里。若是弄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丫鬟似是被她唬住了,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门外的人说得起劲,屋内的人也吻得难舍难分。 好不容易有了片刻喘息机会的沈珍攀着萧玠的肩膀,外面隐约传来叶星阑呼喊萧玠的声音。 沈珍的手一路向下,只见她伸出手指勾住萧玠的腰带,如玉似的指甲在他的腹肌的位置滑动。 「清鸿,之前外面都说温皎月是你爱而不得的白月光。说她回来了,我就要让位了。」 沈珍的手又下去了点,她能感受到手掌下的肌肉已经绷紧:「是这样吗?殿下。」 萧玠被她撩拨得眼都红了,大掌摩挲着她的细腰:「是不是这样,你难道不清楚吗?别玩了…卿卿…」 玩到最后,难过的不还是他。 沈珍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手掌擦过那物之时,只听萧玠压低声音,轻轻闷哼了一声。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整个人与萧玠贴得更近了些,成功让萧玠瞬间失去理智,低声喘息。 唔…好像还蛮大的呢。 沈珍伸手抵住红唇:「嘘——你也不想让外面的人听见吧,郎君。」 外头的叶星阑仿佛有感应似的,又喊了一声。 萧玠忍无可忍,冲着外面吼道:「滚!」 不明所以的众人都被吓住了,丫鬟忙不迭地请人出去,见她们还不配合,便找来了赵荣。 一排守卫也跟着现身。 「淮南王妃,叶小姐,请——」赵荣的态度有些强硬。 温皎月和叶星阑对视一眼,看到他和那排守卫手里快要出鞘的剑时,赶紧互相推搡着走了。 书房里围绕着一股淫靡的气味,略微昏暗的角落也遮不住这满室旖旎。 沈珍堵住萧玠的唇,以吻封缄,抹去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口齿不清道:「我帮你吧,清鸿。」 第82章 帝王之道 萧玠系好腰带,吩咐人端来水,握着沈珍的手浸入水中,认真地清洗着她的每一根手指,最后拿帕子细细擦干。 「我手都酸了…」沈珍感觉自己的手腕都快没知觉了。 萧玠亲亲她的嘴角:「辛苦了,我的卿卿。」 沈珍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想起方才温皎月和叶星阑擅闯王府的事,讥笑一声:「他们应该是按捺不住了,才会派那两个出来打头阵,试探我们的态度,你和圣上还是要早做打算。」 「卿卿放心。我和皇兄心里都有数。」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蓝颜祸水。」 沈珍戳戳他的胸膛:「招蜂引蝶、拈花惹草。」 萧玠抱着她大呼冤枉,定王殿下委屈,但定王殿下不说:「是她们两个没脑子,非要凑上来自讨苦吃,也不能怪我吧,卿卿。」 「你没发现温皎月和我长得有几分相似吗?他们什么心思,完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萧玠想了半天都没想起来她口中的温皎月到底长什么样:「没发现,我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而且,就算她和你长得像,我也能分得清。玫瑰与月季,终究是不同的。」 「油嘴滑舌。」沈珍不由得笑出了声。 「我这叫吐露真心。」 萧玠轻轻捏捏她的脸:「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二人手牵着手在街头漫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沈珍还有心思分神,给余年挑了不少好东西。 萧玠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大包小包,有些吃味:「卿卿怎的不给我买?」 沈珍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腰带不是我买的?上面的荷包不是我绣的?定王殿下也不嫌害臊,和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拈酸吃醋。」 「你是我的娘子,怎的就不能吃醋了。」定王殿下理直气壮道。 「还有两个多月呢,殿下未免太急了点。」 沈珍踮脚凑近他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耳朵上:「殿下,急的究竟是成婚,还是别的事呢?比如方才——」 两人都心照不宣。 萧玠成功被她逗得面红耳赤,耳朵都在发烫:「咳咳,该走了该走了。」 他抬脚走出好几米远,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沈长平照例在国公府门口等着他们,但是今日,却多了一人。 「殿下!」 叶星阑像只花蝴蝶似的飞了过去,萧玠灵活地往旁边一闪,让她扑了个空。 三人都忽略了她的存在。 萧玠将东西交到沈长平的手里,摸摸沈珍的头发:「明日我再来找你。」 「唔,明日事明日再说吧。」 定王殿下的眼神有些幽怨:「卿卿忙到连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有?」 沈珍抱住他的腰,仰头看他:「乖啦。」 萧玠指指自己的脸。 沈珍哑然失笑,无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余光却瞥见了后面满脸怨恨的叶星阑;「好了,天色很晚了,回去吧。」 「嗯,我看你进去就走。」 沈珍跟着沈长平进了国公府,行至半路回头冲着萧玠挥挥手。 萧玠也笑着挥挥手,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之后,他才转身往回走。 叶星阑见他回头,赶紧理理衣服,露出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殿…」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玠漫不经心的一瞥噎了回去。 那双眼里充满着杀气,叶星阑仿佛看见自己被他大卸八块,扔进乱葬岗喂狗的场景。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说什么,只能愣愣地看着他走远。 等她回过神来时,眼里哪还有萧玠的身影。 她不由得握紧拳头,喃喃自语道:「沈珍…」 既生瑜,何生亮。 —— 圣上病重,定王监国的消息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如今的定王府不仅有原本的王府守卫,而且还有宫中禁军。 除了萧玠和沈珍,其余闲杂人等未得通传,一律不许进入。 温皎月她们还没怎么行动,便连他的面都见不上了。 圣上没有其他兄弟,眼下除了后宫嫔妃,便只能诏几位皇子进宫轮流侍疾。 沈珍对这个消息持怀疑态度。 前两天她才和萧玠进宫见过他,那时候还好好的,怎的突然间就不行了。 或许,这是一出—— 请君入瓮。 同样的,除了她,晋王也在怀疑。 毕竟是九龙夺嫡的胜出者,稳坐龙椅几十年,圣心难测。 但是当他见到龙榻之上面色苍白形如枯槁的嘉元帝时,他的疑心瞬间打消了大半,就算是装,怕是也装不出这么像的。 嘉元帝这一病,让不少人的心思活络了起来。 传言早该回封地的淮南王府正在忙着笼络朝臣奔走牵线。 传言晋王结党营私,或威逼或利诱,让许多朝臣投入他的阵营。 传言岐王和宁王达成合作,图谋皇位。 传言秦王想要拉拢各大世家,借此重回权力巅峰。 传言…… 一些效忠嘉元帝的老臣明里暗里提醒了萧玠很多次,却都被他装傻充愣挡了回去,他只说了一句:「各位,圣上如今,还未殡天呢。」 那些人精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也不再多说。 今日轮到秦王侍疾。 嘉元帝示意所有人都下去,只留下秦王一人。 他也不怕今日之事会被人传出去,在这里的哪个不是他的心腹。 「阿礼。」嘉元帝唤了秦王的名字。 「嗯。儿臣在。」秦王吹凉了手里的汤药,喂到他的唇边。 嘉元帝仰躺在床上,并没有张嘴喝下,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何为帝王之道吗?」 秦王拿着勺子的手一抖,汤药洒出来些许,他垂下眼眸:「儿臣…不知。」 嘉元帝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说给某个人听:「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平衡好各方势力,不能一家独大。上位者最忌心慈手软,手腕要硬,人要狠,狠而无心……」 那天,嘉元帝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像是要把这一辈子的经历全都说出来,最后他说的一句话是:「阿礼,坐上那个位置,必须要舍弃很多东西,包括你的爱。你记住,最是无情帝王家。你不能既要又要,更不能优柔寡断,犹豫就会败北,有些东西是我们注定不能有的。」 秦王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父皇…」 嘉元帝费力地抬手抹去他的眼泪:「怎么,父皇刚说的话你就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上位者,动情便是原罪。」 「是…儿臣记住了。」 「你放心,你的皇叔会帮你的。」 嘉元帝轻叹一声:「朕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其中就包括你的母妃,但最对不起的还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移了话题:「你答应父皇,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要护着沈七,至少要保住她的性命。」 秦王虽不解,但最后还是应下了:「是,儿臣明白。」 嘉元帝阖上眼,挥手让他出去。 秦王放下碗,跪在地上,郑重其事地向他磕了一个头:「儿臣,告退。」 第83章 真相 李彪传来消息说是想见沈珍一面。 秋杏皱起眉头,心中有些担忧:「姑娘,最近京中不大太平,还是不要去那种地方了,免得出事。」 「不会有事的。有影卫他们跟着我呢。」 这些事,沈珍从来没有避着春桃秋杏她们,因此她们也知道影卫的存在。 秋杏还是不太放心,想要再劝诫两句,却被沈珍的一句话堵住了嘴:「秋杏,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秋杏咽下未说完的话。 她知道沈珍的性子,既然这么说,那就是非去不可了。 只见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既如此,姑娘便去吧。府里的事我们会安排好的。」 沈珍拍拍她的肩膀:「多谢。」 —— 地下钱庄。 李彪在原地来回踱步,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在想些什么,身边的人也早早地被他遣走了。 今日之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李庄主。」 沈珍缓缓而来,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半张脸笼罩在烛火之下,忽明忽暗,看不清她的神色,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沈七小姐。」李彪拱手道。 这还是他自十七年前之后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向人行礼。 「庄主为何如此?」 沈珍伸手想要将他扶起来:「沈七受不起。」 「不,你受得起。」 李彪避开她的触碰,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瞒了十七年,如今旧事重提,只为小姐那一句——义不容辞。」 沈珍收回手:「如果沈七没猜错,十七年前李庄主应该是慕楚将军麾下的兵,可对?」 「是。」事到如今,李彪也不瞒她。 「我听清鸿说,十七年前有人看见慕楚将军弃甲曳兵仓皇而逃…」 「放他娘的屁!」 李彪红着眼,骂了句粗话:「大将军铮铮铁骨,怎么可能干得出这种事!」 沈珍握紧拳头,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气息有些不稳:「所以,十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李彪口中,她听到了有关十七年前那场战役的另一个版本。 前面与萧玠说的别无两样,到慕楚下令兵分两路时,说词变了。 李彪激动得微微发抖,眼里闪着泪花:「当时我是跟着大将军的那一队。那时候我们腹背受敌,被困在山谷丛林之中,我们都以为这回要交代在那儿了。 是大将军,他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如果自己都放弃自己,那才是真的没救了,我们就是靠着这句话撑了下来。 后来,我们找到了出路,身后却传来动静。我们瞬间警觉——」 他似乎有些说不下去,连做了几次深呼吸。 沈珍紧抿着唇,帮他补了后面的话:「是大齐人?」 李彪摇摇头,又点点头,抹了把脸,又哭又笑:「是,也不是。」 沈珍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只听他继续说道:「是假扮大齐的大燕人。」 沈珍愣住了,接下去的事情不用他说,她都能猜个大概,但她还是想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所谓的逃跑只不过是因为大将军不忍看到同为大燕人的我们自相残杀,再加上对面人数众多,才做出的无奈之举。大将军一生光明磊落,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不会杀害自己的同胞。 他是这样想,可对面的人不这样想,他们对我们完全是赶尽杀绝。大将军只好下令让我们应战,可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止有大燕人,还有后来赶来的大齐人。我们的身上都多多少少带着伤,再加上几日没有吃东西,有些力不从心。我眼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一个倒下,最后包括大将军在内我方只剩七八人。」 李彪摸摸脸上的疤痕:「这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当时我和其中一个大齐人缠斗到悬崖边,他一刀向我劈来,我只感觉脸上一热,整个人倒退几步,跌落悬崖。结果运气好,悬崖下面是条江,我活了下来。等我好不容易回到京城的时候,得知的竟然是…」 他有些哽咽,双手抖得不成样子:「竟然是大将军的死讯!而且那些人竟然还把我们喊作逃兵!大将军…大将军…一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死后还要被冠上如此污名…那些人知道些什么!」 他抬起手一拳锤在墙上,情绪愈发高涨,双目猩红:「如果不是大将军…如果不是大将军运筹帷幄奋勇杀敌,如果不是忌惮他,大齐怎么可能会献上降书!」 沈珍觉得脸上有些湿润,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她闭了闭眼,将他的话串联起来,再睁眼时,眼中一片清明:「你说,大齐献上降书之时却突然反悔,甚至还破了我军的阵法,可在此之前他们并无办法。再加上你之后所说,追杀你们的是假扮大齐的大燕人,应是有人通敌,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大将军。」 「我也想过这个可能性,但是我不知道该怀疑何人,再加上世人的偏见,我只能瞒下身份。这些年,我一直在找线索,可是当时的人死得死,走得走,或许也像我一样隐姓埋名,生活在大燕各个角落。 我知道大将军蒙受冤屈,可我却不知道怎么为他正名,我甚至不知道从何查起,从哪个人身上查起。直到十七年后,你出现了。」 李彪重新燃起了希望:「上次你查出沈国公疑似通敌的事,让我看到了曙光。沈国公,正是当年的押粮官。」 沈珍望向虚空,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她想起母亲留下的日志里提到让她提防沈国公。 照如今看来,她的父母的死,或许,都和沈国公有关。 她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满是恨意:「目前来看,沈国公的嫌疑最大。如果证明是他做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但是在她心里,已经认定是沈国公做的。 因为种种线索,都指向他。 李彪欲言又止,但他是个藏不住事的:「沈国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亲。」 事到如今,沈珍也不再隐瞒:「他不是。我的父亲,是慕怀安,也就是你们所说的慕楚将军。」 李彪一愣,眼睛又红了,伸手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是了,你们两个确实很像…那你的母亲是?」 「你听过女尚书林稚楚吗?」 「自然听过。那也是一代女中豪杰…」 李彪忽然反应过来,瞪大双眼:「你是女尚书和大将军的孩子!」 「正是。」沈珍简短地告诉了他有关于她的父母的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李彪低头失笑,喃喃自语道:「也只有这两个人才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沈珍扶着桌角起身,身子摇摇欲坠:「至于沈国公…我不会放过他的,我要他给我的父母——偿命!」 第84章 风云诡谲 遥园。 沈珍从后墙翻了进来。 秋杏一见到她,便赶忙迎了上来:「小姐,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是圣上要见你。」 沈珍换衣服的手一顿:「圣上要见我?可有说什么事?」 秋杏摇摇头:「奴婢也旁侧敲击问过,只是那些人嘴巴严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奴婢只好说您去了裴府看望五小姐。领头的内监临走之前还说,如果您回来了,烦请您马上入宫。」 「他们是当着国公府所有人的面说的?」 「不是。他们是跟着小厮悄悄来的,而且来时穿的也并非是宫中的衣服。」 沈珍暗道奇怪。 他们既没有大张旗鼓地来国公府宣读口谕,也不曾去裴府寻她。 看起来,是不想让人知道嘉元帝宣她入宫一事。 秋杏接着往下说:「本来奴婢见此情形还以为是什么歹人,结果他们拿出了圣上的令牌,奴婢才半信半疑地答应他们。他们还说,入宫时请您走角门,届时会有人在那里接应。」 「我知道了。」 沈珍表情严肃,换了一身不太显眼的衣服,让春桃秋杏看好余年在家里等消息,自己则按照那些人说的话,悄摸来到角门。 她见四下无人,抬手轻轻叩了叩门。 门开了,缝隙中露出一双眼睛。 「沈七小姐?」 「是我。」 那个小内监探出头来,左看右看,见没有人赶紧把她拉了进来,然后将手里的衣服塞到她的怀中:「那里有个空的宫殿,你先把衣服换上。」 看来,宫里已经不安全了。 沈珍心一沉,忙不迭地去将衣服换上,为了安全起见,她又往自己脸上抹了点墙灰,将自己拾掇得灰头土脸,尽量不引人注意。 待她出来之时,小内监又往她的手里塞了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盅汤水。 「一会儿你就跟在我的后头,能不抬头就不抬头,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记住了,你现在是御膳房的宫女姚儿,手里拿着的是给圣上滋补的汤水,可别记错了。」 「记住了。」 小内监走在前头,沈珍低头跟在他的后面,两人步履匆匆地赶往嘉元帝的寝殿。 殿外接应的内监冲他们点了点头:「晋王殿下去凤仪宫看望皇后娘娘了。沈七小姐,你可要紧着点时间。」 「我知道了。」 沈珍步入殿内,当见到嘉元帝时,她明显愣住了。 明明前不久还在与她谈笑风生的人,现如今却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形同枯木。 嘉元帝强撑着坐了起来,朝她招招手:「阿珍,过来。」 沈珍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他的身边,神色复杂地行了礼:「圣上。」 嘉元帝眼神温和:「今日过来,害怕吗?」 沈珍摇了摇头:「沈七若是害怕,便不会站在圣上面前了。」 「你的性子和你的母亲一模一样。」 嘉元帝费力扬起嘴角:「你应该知道你的母亲是谁吧。」 「女尚书林稚楚。」 「你真的很像阿楚。每次见到你,我都恍惚是她回来了。」 嘉元帝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落在她身上的眼神似乎带着光:「你的母亲是个很厉害的人。」 在他的口中,沈珍听说了很多有关于她母亲的事迹。 有她知道的,也有她不知道的。 最后,嘉元帝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沈国公,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嗯,我知道。」沈珍显得十分平静。 这回轮到嘉元帝惊讶了:「你知道?」 「母亲曾在故居里给我留下了一本日志。」 沈珍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在书案里,只不过她做了机关。」 嘉元帝笑了一声:「确实像她会做的事。只可惜,她到死也不肯说出你的亲生父亲是谁。」 沈珍心里清楚,以他的状态,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看在他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份上,她还是告诉了他:「我的亲生父亲,是慕怀安。也就是十七年前的慕楚将军。」 「原来是他啊…」 嘉元低头苦笑:「确实,他们非常登对。」 犹豫片刻,沈珍继续说道:「十七年前那场仗,我的父亲是遭人陷害的。」 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短地说了一遍:「我怀疑,沈国公,通敌。」 嘉元帝似乎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只是喃喃自语了一句:「我早该想到的…」 「圣上早就有此猜想?」 「算不得早,或许应该说太晚了,朕也是在病了之后才想通很多事。朕、阿楚和沈国公曾是至交好友,当年朕还以为沈国公与朕一样倾慕于阿楚,现在想想,他不过是想让我们放下戒备罢了。 这些年来,他对大燕、对朕是忠心耿耿,朕根本不会怀疑到他的头上。如今闲下来回想过往,阿楚的身体一向强健,怎的有孕之后会衰败得那么快?除非是有人不想她活,彼时朕还没有想到沈国公身上。 朕这些年来时常梦见慕楚,病了之后更甚。朕想起当年那场败仗,细细复盘之后却发现到处都是疑点,而沈国公正是当初的押粮官。 朕始终不敢相信,但是除了朕和他,没人能近得了阿楚的身,再加上那场败仗,这两件事都有他在,朕不得不多想。如今听到你说的这些,朕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愤怒?悲凉?亦或是松了一口气? 那一瞬间,朕想了很多,但最后只有四个字——果真如此。」 嘉元帝颤抖着伸出手拂去沈珍脸上的墙灰:「是朕对不起你的父母。」 沈珍抿了抿唇,起身跪地叩首:「还请圣上为我的父母伸冤。」 良久,她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可是阿珍,你也看到了。朕老了,也病了,如今皇宫也由不得朕做主了。这里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眼线,有多少人盯着朕的这个位置。」 言毕,嘉元帝捂着嘴巴拼命咳嗽,撤回手时,掌心都是鲜血。 沈珍愣住了,现在看来不用多久,他或许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我曾提醒清鸿,让你们早做打算。他说,一切尽在圣上的掌握之中,让我不必担心。我也以为宫里传出您病重的消息,只不过是您和清鸿演的一出请君入瓮的戏,可眼下…」 嘉元帝挥挥手让她起来:「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聪明。原先确实是请君入瓮的戏码,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料到,他们竟然会丧心病狂到往朕的吃食汤药中下毒。等发现的时候,为时晚矣。」 他低着头,像是在嘲笑自己:「朕因为与她的多年情分,才相信她。谁曾想,她才是最心狠手辣的那个人。朕这一生,对不起很多人,也辜负了很多人,但朕最对不起的,是你。你才是整件事中最无辜的那一个。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珍,幸而你与清鸿是两情相悦,朕也能安心去见你的母亲了。清鸿交给你,朕很放心。」 殿门被人叩响,门外放风的内监有些着急:「圣上,沈七小姐,我们的人已经看到晋王殿下往这边来了。」 嘉元帝从枕头下拿出一块令牌和一卷明黄绢帛,郑重地交到沈珍手里。 沈珍大概也猜到了这是什么:「圣上…」 「朕谁都信不过,唯独信你。就像十七年前,我信任阿楚那般。」 嘉元帝握住她的手:「阿珍,这是可以调动禁军的令牌。至于这道圣旨…」 他深吸一口气:「待朕驾崩后,你便拿出来,扶持新帝上位。记住,这件事,谁都不能告诉,包括清鸿。」 内监再次叩了叩门:「圣上!」 嘉元帝指着寝殿后面:「那里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你便从那里出去,不会有人发现的。快走!」 他推了沈珍一把。 沈珍深知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只是在走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嘉元帝朝她笑笑:「阿珍,日后大燕,便交给你和清鸿了。」 沈珍紧紧抓着手里的东西:「臣女,拜别圣上。」 第85章 人心惶惶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路边馄饨摊的香气飘入鼻间,街边的小贩也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 沈珍摸摸袖中的东西,回头看了眼巍峨的皇城,耳边回响着嘉元帝对她说的话:「阿珍,日后大燕便交给你和清鸿了。」 她逆着人流往前走,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沈珍照例从后墙翻进遥园,一进院子便立马让春桃秋杏还有余年收拾东西。 春桃她们原本还疑惑为何她会穿着类似宫女的衣服回来,听到她说收拾东西之后更是不解。 「姑娘,咱们收拾东西是要去哪儿吗?」春桃问道。 不理解归不理解,但是她们知道,沈珍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沈珍略微思索了一番。 萧玠如今代为处理朝政,必定是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定王府虽然守卫众多,但难免也有顾不到的地方,那里并不安全。 思来想去,她最终敲定了某处,赶紧回屋写了封信交给余年:「阿年,你和春桃秋杏带着这封信去长公主府找你的义母。记住,非必要不得外出,你就好好在府上和你的义父学习医术。」 春桃秋杏有些懵了,余年心里也有点慌,抓着她的袖子不放手:「姐姐,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乖,姐姐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沈珍笑着摸摸她的脑袋,撇下她的手:「春桃秋杏,你们也是,照顾好阿年,也照顾好自己。」 秋杏红着眼摇了摇头:「姑娘,你不走,我们也不走。」 春桃连忙点头:「姑娘不走,我们也不走。」 沈珍沉下脸:「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 春桃秋杏哑口无言。 「影一、影二。」沈珍唤道。 树叶微动,两道人影出现在她们面前:「小姐。」 「你们护送她们去长公主府。之后不必回来,留在府上以备不时之需。」 「是。」 春桃她们见拗不过沈珍,也知道留下来只会给她添麻烦,便咬咬牙拽着泪眼婆娑的余年走了。 沈珍回房将东西收好,换了身衣服,往国公府的某个方向去了。 想要扳倒沈国公,她还需要更多能将他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证据。 月明星稀,乔清婉的院里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乔夫人。」 乔清婉眼神闪烁,打量着面前的女子。 对方没有唤她大娘子,也没有唤她叶夫人,而是唤她乔夫人,给了她应有的尊重。 「不知沈七小姐这么晚来,可有何事?」 乔清婉为她斟了一杯茶:「有话不妨坐下说。」 沈珍坐了下来,执起茶杯浅尝了一口:「嗯,好茶。国公爷怕是将整个府里最好的茶叶都送到夫人的院子了。」 乔清婉也端起面前的茶杯,但她并不急着喝,只是将杯子握在手里把玩:「沈七小姐是来找国公爷的?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国公爷并不在我这儿。」 沈国公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什么,日日早出晚归,如今这个时辰,他不会回来的。 沈珍笑着放下杯子:「正是因为他不在,我才来找乔夫人的。」 乔清婉瞥了她一眼,笃定说道:「沈七小姐有求于我。」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 「沈七小姐为何觉得我会帮你?」 乔清婉嗤笑一声:「更何况你还是我女儿的情敌,我没有理由帮你。」 「不,你会帮我的。」 沈珍也非常笃定:「乔夫人,你知道吗,圣上已经对沈国公府起疑心了。」 「哦?为何?」乔清婉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话。 「因为——沈国公,通敌。」 茶水有些许洒到乔清婉的手背上,但她很快稳住心神:「沈七小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既说沈国公通敌,那你可有证据?」 沈珍笑得意味深长,与她谈判:「证据,自然需要乔夫人提供给我了。」 「我手上怎么可能会有证据。」 「乔夫人,据我所知,当年乔府也是因通敌之嫌获罪,与你青梅竹马的沈国公当时并未向你伸出援手,而是匆匆娶了徐氏为妻。」 乔清婉不自然地避开她的视线:「他说,当年他是迫不得已的。他有为我争取过,只是被老国公压下来了而已。」 沈珍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男人么,你不能看他说了什么,你要看他为你做了什么。上下嘴唇一碰的事,谁不会做?他所谓的争取,只是不痛不痒地说几句求情的话?乔夫人,你都这个岁数了,怎的还会如此天真。」 乔清婉哪会不知晓这些道理,只不过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如今最后一块遮羞布都被沈珍揭开,她有些恼了:「那又如何?如今这个国公府的女主人不还是我?」 李彪告诉沈珍,这些年来,其实乔清婉和沈国公一直没有断过联系。 从乔府获罪开始,他们便保持着书信往来,沈国公偶尔还会借外出公干的理由去边疆探望她。 沈珍将这些事实一一说了出来。 每说一句,乔清婉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即便如此,她还是强撑着给自己体面:「这不是恰恰说明他心里有我?」 沈珍拿帕子摁摁眼角:「乔夫人,你真的觉得他的心里有你吗?」 这句反问,让乔清婉瞬间偃旗息鼓。 「他若心里有你,为何在京中妻妾成群,左拥右抱好不快活;他若心里有你,便会在叶将军身陨之后娶你过门,而不是让你等上十几年;他若心里有你,又怎会舍得你一人带着孩子在边疆风餐露宿那么多年。乔夫人,你真的觉得他的心里有你吗?」 乔清婉紧绷着脸,一句话都说不出。 沈珍见这把火烧得差不多了,便往上浇了点油:「国公爷之所以对叶星阑那么好,怕是以为这是他的孩子吧。毕竟你在与叶将军成婚之后,也未断了与他的联络。」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若是他知道这不是她的孩子呢?乔夫人,别总觉得天下人都是傻子。他傻,我可不傻,叶星阑与沈国公并无半点相像的地方,也就只有那个傻子会被爱情蒙蔽,替别人养孩子。」 「够了!」 乔清婉厉声喝道:「你说再多,我也不会帮你!你给我出去!」 沈珍却不慌不忙地起身:「我大概知道沈国公近日来都在忙些什么。让我猜猜,乔夫人,他是不是承诺你,待圣上驾崩新帝即位,他会借着从龙之功,为你挣一个诰命?」 乔清婉没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乔夫人,你在想些什么呢?」 沈珍叹了口气:「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吗?这是谋逆。先不说他们会不会成功,只说现如今圣上还好端端地活着呢,一旦圣上出手,你觉得沈国公府上下能逃得掉?」 乔清婉咬了咬唇,表情似乎有些动摇。 「你就算不想想你自己,总要想想叶星阑吧。如今虎符在清鸿手里握着,朝堂上忠心圣上的朝臣也不在少数,你觉得他们成功的机会有多大?最多也就五五开罢了。 「乔夫人,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即便你不爱叶将军,难道你也不爱自己的女儿吗?我看得出来,你将她保护得很好。」 沈珍点到为止,转身离开,结果走了还没几步,就听见背后传来乔清婉的声音:「你真的和你的母亲很像。」 只听她接着往下说道:「不止是容貌,就连这股聪慧劲也是一模一样。当年乔府获罪,先帝下令乔府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我宁死不从,是你的母亲救下了我,她将我带回了府,为我奔走牵线,保我与将军成亲,让我免遭其罪。 女尚书身死的消息传到边疆时,我还怔了许久,我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一个人会如此红颜薄命。所以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我便认出来了,你们两个实在是长得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当年也是这么一双眼睛坚定地给予我力量。 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并非没有想过,我只是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将军死后,我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在边疆的日子很难过,所以我将国公爷视为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知何时,乔清婉早已泪流满面,她抹去脸上的泪水,笑了:「罢了,终究是我欠女尚书一个人情,更何况只要能让阿阑健康快乐地活在这世上,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你想要我做什么?」 「沈国公为人一向谨慎,我想他最放心的地方不外乎是书房和卧房,只有这两个地方,外人不能进入。但你是个例外,沈国公对你有愧,更何况没有什么比阔别多年的白月光带着孩子回归这件事更有杀伤力了。 你需要做的事很简单,那就是找到沈国公通敌的证据。我了解他,他生性多疑,与人合作也会留个把柄在自己手里,万一出事了,还能将此用作保命符。我想,你应该会有收获的。」 「为什么?沈国公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吗?」 乔清婉问出了心底的疑问:「不过,他配不上你的母亲就是了。」 沈珍并不想告诉她有关于自己的身世:「六岁那年,是他先想要我死的。」 「我知道了。」 乔清婉沉默片刻,忽然后退半步以头抢地:「日后若真有变故,烦请沈七小姐照拂阿阑一二。」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不过沈珍也不是圣母,对于一个想抢自己丈夫的女子,她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于是她留下一句:「我会保住她的命,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乔清婉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再次磕了个头:「多谢,沈七小姐。」 第86章 危机重重 裴府。 前厅里坐着的五人相顾无言。 「本王已问过太医,皇兄至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 最终还是萧玠先打破僵局。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涣将茶杯拿起又放下,来来回回重复好几遍,最后犹豫着喝了一口茶压压惊:「京城又戒严了。朝堂有你把着,至于其他的地方,怕是已经落入他们的手里了。」 裴观鹤轻轻敲打着桌面:「眼下的形势对我们还是有利的,毕竟他们师出无名,差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沈珍呼出一口气:「李勋最近如何?他和那边走得近,或许能从他身上突破。」 李涣摆摆手:「别提他了。前段时间,他趁大家伙儿熟睡之际,卷了府中不少金银细软跑了,想来应该是投奔那人去了。我爹因此大病一场,如今还躺在榻上起不来呢。」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哎,失策啊,早知道我就不为了钱答应这桩差事了。」 墨晖一脸幽怨地看向沈珍:「这回真是被你害死了。为了这么点小钱,都快把命搭上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一丝害怕。 沈珍无奈地摊摊手:「没办法,你已经上了我这条贼船了。」 「算了算了,谁让小爷是个讲信用的人呢。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调笑的话语,驱散了众人心里的阴霾,让他们有了片刻的喘息。 「夫君。」 裴观鹤听到声音,连忙起身扶着沈娆坐下:「你怎么来了?你如今有了身子,应该多多休息。」 「我在屋里待得闷,便想着出来转转,顺便为你们准备了甜汤。」 沈娆抬手示意丫鬟将甜汤端上来,她也知晓她在这里帮不上任何忙,送完东西便打算离开:「你们谈完了便去用膳吧,我让他们备着呢。」 「好。你先回去休息吧,别太累了。」 裴观鹤扶着她交到丫鬟手里,叮嘱道:「好好照顾夫人。」 沈珍尝了一口甜汤。 心里苦,便只能吃些甜的来弥补。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很快,但还是被她抓住了。 她放下碗,说出了自己的猜想:「他们或许会召各家女眷入宫,挟天子以令诸侯。」 在场四个男人都紧绷着脸没说话。 只能说,她的猜测不无道理。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做起事来便有诸多掣肘,变得十分被动。 「第一个,应该是我。拿我开刀杀鸡儆猴,还能牵制住清鸿。」 萧玠握住沈珍的手:「卿卿,不如你离开京城去边疆吧。」 他不想让她有一点危险。 边疆有他的旧部,看在他的面子上,她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沈珍沉默半晌,忽然说了一句:「清鸿,你觉得我走得了吗?」 萧玠哑口无言。 「照如今这个形势,我走不了也不能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萧玠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他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这样的他称得上什么战神。 「不是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清鸿。」 沈珍抬手摸摸他的鬓发。 他肩上的担子太重了,他又不是神,总有无暇顾及的地方。 两害相权取其轻。 他不可能因为她,置整个大燕于不顾。 那样就不是她爱的萧玠了。 裴观鹤如今也不由得担心起来:「他们迟早会将主意打到裴家身上,毕竟做这种事少不了银钱支撑。届时阿娆…」 他摁摁太阳穴,眉头紧皱:「她如今怀有身孕,还不满三月,正是不稳的时候。若是被软禁在宫里…」 他都不敢想接下去会发生什么事,光是想想那些结果他便心痛得无法呼吸。 「我会护着五姐姐的。」 沈珍让他放宽心:「他们需要我,也需要你,不会蠢到让一个能绊住你我的筹码白白折在手里。 如今,我们已经变得十分被动。若是我们真的被宣召入宫当成牵制你们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我会尽力与他们斡旋。旁人我不知,但那人一定会听。墨晖,我知道有一条密道能从宫外通往圣上的寝殿,若有变数,你便带着影卫从那里进来。」 萧玠一愣:「你怎么会…」 那条密道连太后都不知道,他也是后来无意中发现,嘉元帝才告诉他的。 「前些日子,圣上秘密召见了我,告诉了我有关于我的身世。」 沈珍瞒下了禁军令牌和那道遗诏的事:「我想,他们为了增添胜算,或许会想办法引清鸿出城,毕竟大军只认他手里的虎符。」 萧玠也赞同她的看法:「我会见机行事的。」 沈珍又嘱咐了李涣几句:「你是忠义侯府世子,京城内的势力盘根错节,你蛰伏了这些年,知晓得应当要比我们多得多,所以各世家还需要你去游说,能拉拢一个是一个。」 李涣也知道事情的重要性,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你放心,我会尽力的。」 「至于五姐夫…」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裴观鹤打断:「放心,只要我在一日,物资方面绝对不会少了你们。」 「那便多谢五姐夫了。」 沈珍站了起来:「先暂时这样安排,如有情况,裴府见。」 四人异口同声道:「好。」 —— 国公府。 沈珍前脚才踏进遥园,后脚乔清婉便来了。 「你想要的东西。」 乔清婉将一沓信件放到桌上:「我怕他起疑,只敢每一沓抽一封。」 「你这么快就找到了?」 沈珍以为怎么着最少也要找上十天半个月,谁成想,这才两日她就送来了。 乔清婉嗤笑一声,似乎在说这种小事不是轻轻松松:「他还是和幼时一样,喜欢在抽屉里做个暗格,有什么不能被看到的东西就藏在那里面。」 要不说,还得是白月光呢。 「多谢。」 沈珍想了想,给了她一个选择的机会:「京城,要变天了。你和叶星阑是打算留在这里,还是远走高飞?不论你选哪个,我都会保住你们的命,就当是还了你帮我找证据的人情。」 乔清婉想都没想便选了后者:「我想明白了,我能靠的只有自己,靠沈国公我怕是会死得比谁都快。边疆,我也不想回去了,京城的是非,我也不愿意掺和,我想带阿阑远离这些纷争。所以,烦请沈七小姐助我。」 沈珍还未来得及说话,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人,她看见乔清婉往遥园来便好奇地跟了过来,谁曾想会听到这么一番话:「娘!你在说什么啊!我不走!我要和萧玠哥哥在一起,哪怕死也要…」 「啪!」 叶星阑偏过头,左脸高高肿起,她的眼中充满着难以置信:「娘…你打我?从小到大,你从来没有打过我…」 乔清婉深吸一口气:「正因为如此,你才会被我宠坏了,宠得如此嚣张跋扈不分是非,宠得自作聪明蠢钝如猪。」 叶星阑都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这是平日里对她疼爱有加的母亲说出的话。 乔清婉闭了闭眼:「烦请沈七小姐,助我。」 「自然。」 沈珍回屋写了张字条交给她:「你拿着它去裴府寻家主裴观鹤,他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让萧玠去做此事,未免太过显眼,说不定出了城还没几里路,她们母女二人就身首异处。 裴家就不一样了,他们的生意遍布大燕,时常会派人去各地商谈,所以借他们的身份出城最好不过。 「多谢沈七小姐。」 乔清婉想要拽着叶星阑离开,却被后者躲过。 叶星阑恶狠狠地瞪着沈珍:「你给我娘灌了什么迷魂汤!我告诉你,我不会走的,你别想让我离开萧玠哥哥!」 沈珍表情淡漠,丝毫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你应该庆幸你有一个好母亲。如果不是我欠她一个人情,你的死活我根本不会管。既然你不想走,没问题,那让你的母亲走,之后你是死是活我一概不管。反正我欠的是你母亲的人情,不是你的。」 「死?」 叶星阑还以为沈珍是在吓她:「你吓唬谁呢你!好端端地我怎么可能会死!」 「你要是知道沈国公如今在做什么事,你就不会这么说了。你又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就算你是,遇上事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你舍弃。而且,你以为那个温皎月是真的想帮你?她自己也觊觎着清鸿呢。她帮你,只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你所谓的白月光与朱砂痣的戏码,都是她编出来哄骗你的,她想踩着你上位,借天下人的嘴替她造势,偏你这个傻子,还一心往她的圈套里跳。」 叶星阑捂住耳朵拼命摇头:「你骗我!你骗我!」 「我骗你作甚?淮南王府谋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你觉得事成之后他们会留着两个喜欢过萧玠的女人?温皎月还有利用价值,你可没有,说不定不用等到他们上位,他们就会让你们“死于意外”。 因为只要你们两个骠骑大将军的遗属死了,再将嫌疑引得清鸿身上,他们就会说他谋逆,便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清君侧”。女人在权力面前算得了什么,你以为沈国公会保你们?现在,你是想和你的母亲一起走,还是留下来?当然,生死不论。」 叶星阑听完这番话,心里已经动摇了,眼神有些迷茫:「可是…可是…」 乔清婉上前握住她的手:「阿阑,我们走吧。」 叶星阑偏头,喉头哽咽:「好。」 在母亲与男人之间,她最终,选了她的母亲。 第87章 野心 嘉元帝已经病得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看旁边侍疾的皇后,身着华服头戴凤冠,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丝毫没有丈夫即将离世的难过。 「圣上,该喝药了。」 皇后端起矮几上的碗,舀起一勺汤药,吹都懒得吹便喂到嘉元帝的嘴边,手上的护甲都快戳到他的脸上了。 嘉元帝偏过脸:「不必喝了,朕已经没几日好活了。」 皇后放下碗,欣赏着自己才用凤仙花汁染的丹蔻:「原来圣上都知道了啊。也对,从臣妾做这件事起,便没打算瞒着您。」 只见她无所谓地耸耸肩:「圣上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重要吗?反正发现的时候,朕已经药石无医了不是吗?」 皇后忍不住笑出了声,仿佛毒蛇吐着信子:「圣上,被枕边人算计的滋味如何?很早之前,臣妾便在您的吃食中加了点东西。直到如今,您与定王演戏说自己病重,臣妾手一抖,便多加了点,干脆让您假戏真做。难为您聪明一世,临了却败在最亲近的人手里。」 嘉元帝抬手遮住了眼没说话。 皇后也不恼,拿出一卷空白的明黄绢帛和一支御笔,强硬地掰开他的手:「圣上,你应当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句话吧。」 「若是朕不写呢…咳咳…」 嘉元帝剧烈地咳嗽起来,面色涨红,呼吸有些不顺。 「其实父皇你写不写并不重要。」 殿门大开,晋王逆光而来,站在龙榻前面,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笑道:「重要的是——传国玉玺。」 嘉元帝抬眸瞥了他一眼。 这一眼,让晋王变了脸色,只见他皮笑肉不笑道:「父皇,儿臣最讨厌您这种眼神,像是在看蝼蚁般,仿佛儿臣做什么都不对。」 良久,殿内才响起嘉元帝的声音,他唤了晋王的名字:「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阿烨。」 晋王眸光微闪:「来不及了,父皇。儿臣做的事,天下共诛之。」 「清鸿…」 嘉元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被他打断:「父皇还是不要指望皇叔了。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早就将皇宫重新洗牌,换成了我的人,朝中大臣大半都归顺于我,如今的他除了手中的虎符完全就是形同虚设。」 「呵。」 嘉元帝低头苦笑:「你很适合做一个帝王。当然,前提是你不是谋朝篡位。」 晋王也露出笑容,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子般:「这还是儿臣第一次听到父皇的夸奖。父皇,既然你说儿臣适合坐上那把椅子,那不如将传国玉玺交与儿臣,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嘉元帝盯了他半晌,吐出两个字:「没有。」 晋王笑得有几分癫狂,甚至鼓起了掌:「说得真好。没关系,既然父皇如此不识趣,那儿臣只好亲自动手了。」 殿内突然涌入许多侍卫,四处搜寻。 最后,他们都冲着晋王摇了摇头。 晋王将目光放到龙榻上,嘉元帝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费力地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你不妨来验证你的猜想。」 迟疑片刻,晋王上前将龙榻从里到外都摸了一遍,一个角落都没放过,但还是一无所获,都给他气笑了:「父皇,终究还是您技高一筹。」 「比不得你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嘉元帝忽然想起自己刚登基的时候。 当年的他为了那个位置弑兄杀弟,如今他的儿子也同样为了这个位置想要弑父篡位。 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晋王的脸色不大好看,他一脚踹翻殿内的香炉:「父皇,我有的时间陪您慢慢耗。即便没有传国玉玺又如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只有服从的份。」 言罢,他拂袖而去,皇后也赶紧跟了上去。 嘉元帝躺回榻上,这一来一回仿佛耗尽了他的所有力气。 他盯着头顶的纱幔,忽然低低地笑出了声,随后越笑越响,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因果好轮回,报应,都是报应。 —— 「边疆急报——」 大齐出兵的消息弄得金銮殿上的众人惶恐不安。 萧玠放下手里的奏折:「诸位大臣怎么看?」 下面站着的朝臣左看右看,最终还是御史大夫站了出来:「禀定王殿下,微臣认为,朝中上下,唯有您带兵讨伐大齐最为合适。」 不说还好,一说便有许多人纷纷站出来附和。 萧玠扫视过那些奏请他出征的大臣,久久没有说话。 那些大臣顶着压力不敢抬头,大气都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听到上方传来轻飘飘的一句:「退朝吧。」 正如沈珍所想,晋王出手准备将萧玠调离京城了。 去,他是肯定不能去的。 他走了,皇宫就彻底没有支援了。 但是不去,边疆没有得力猛将,大齐想要攻进来简直是轻而易举。 进退两难,真是,好手段。 萧玠抚摸着御书房的那把龙椅。 就为了这个位置,不惜与敌国做交易,侵犯自己国家的领土,大燕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怕是离亡国不远了。 门外候着的内监进来通传:「殿下,沈少卿求见。」 这个时候,沈长平来做什么? 「请他进来。」 内监得了许可便将沈长平迎了进来,顺便为他们关上了门,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殿下。」 沈长平一开口,萧玠便示意他噤声,抬眸看了眼门上影影绰绰的人影,拿了纸笔给他。 看来,皇宫比想象中的更不安全。 沈长平心一沉,拿起笔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我去】。 萧玠阅后即焚,直至纸张彻底化为灰烬。 他自然知道沈长平说的是什么事,于是提笔写下一个字:【危】。 沈长平写了一个【你】字,又在后面画了个叉。 萧玠正视起面前的男人,接着写道:【后果?】。 沈长平回:【知】。 萧玠依然心有顾虑:【卿卿】。 沈长平拿笔的手顿了片刻:【无碍】。 萧玠拿起那张纸置于烛火之上,眼中跳动着明亮的火焰。 沈长平尽量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话:「京城最不缺的就是能人异士。」 「打仗,并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论武功我确实比不上你。」 沈长平指指脑袋:「论这里,我未必比你差。」 萧玠看了他许久,抬手向他见礼。 沈长平也受了这一礼。 两个男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据那日门外偷听的内监说,沈少卿与定王殿下吵得很凶,似乎是为了是否要定王殿下带兵出征的事。 最后两人不欢而散,沈少卿走的时候,那个脸色黑得都能滴出墨,而定王殿下也发了好大的火,将案上的奏折全部推到地上。 听到这个消息的晋王笑意更甚,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结果。 虽说沈国公如今是站在他这边,但国公府能用的儿子就沈长平一个,日后总归是要退位让贤的。 沈长平本就与他不大对付,而且还十分疼爱沈珍,若是沈国公退位…难保他不会失去国公府的助力。 现在好了,沈长平与萧玠之间生了龃龉,就算沈长平日后不帮他,也不会偏向萧玠。 至于沈玉,他压根就没想过把国公府送给她,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稳住她罢了。 一个女人而已,能成什么事?而且自古以来哪有女子袭爵的道理? 沈长平年少成名,多智近妖,助他上位卖个人情,这难道不比将国公府送给沈玉做玩物划算多了? 晋王执起茶杯轻抿一口,觉得今晚的茶格外的浓厚醇香。 如今的他已然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待嘉元帝驾崩,他便可以坐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没有诏书如何?没有传国玉玺又如何? 他的母亲是皇后,手持凤印掌管后宫多年,再加上他的外祖家,他们说谁是皇帝,谁就是皇帝。 他笑得有些得意忘形。 好父皇,儿臣恭迎你,殡天。 第88章 行动 定王殿下决定带兵出征讨伐大齐的消息很快传遍京城。 得知此事的晋王迫不及待地让那些大臣提议要萧玠尽快出发。 原本他们以为还要磨上几日,谁知萧玠竟然十分痛快地答应了。 定王殿下说,战场瞬息万变,早去一日,边疆的百姓便少受一日的罪。 晋王十分「感动」,直呼他深明大义,催促着让人尽快打点好一切。 那些人也十分上道,只用了两日时间便将所有事宜准备完毕。 为了让这场戏演得更真,萧玠与沈长平并没有告诉沈珍。 因此沈珍还是去送行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她疑惑究竟是谁代替了萧玠。 「清鸿,我等你平安归来。」 沈珍很快反应过来,为「萧玠」系上披风。 「嗯,我会的。等我回来娶你。」沈长平握住她的手。 京中有善口技者,想要模仿萧玠的声音并不难。 这种熟悉的感觉,沈珍忽然福至心灵,压下心中的诧异。 「好,我等你。」 晋王见状似乎松了口气,脸上多了几分笑意:「皇叔与沈七小姐的感情真好。」 「萧玠」眼中的爱意不似作假,再加上沈珍的认同,打消了他心里一大半的疑虑。 可他哪里知道,面前这个「萧玠」对沈珍也有别样的心思,这种感觉自然不是装出来的,完全是遵从本心。 沈长平翻身上马:「出发。」 沈珍上了城楼,目送着大军远去。 沈长平似是心有所感,回头看了她一眼。 沈珍向他挥挥手。 沈长平也笑着回应,坚定地踏上了那条危险重重的未知路。 沈珍转过身仰起头,抹抹自己的眼睛。 大哥哥,谢谢你。 耳边响起一阵掌声。 沈珍顺着声音望去,只见晋王摇着折扇向她走来:「沈七小姐与皇叔还真是鹣鲽情深,羡煞旁人啊。」 「殿下与八妹妹也不遑多让。」 讥讽的话语让晋王脸上的笑容一僵,心中对她兴味更浓:「沈七小姐这张嘴,还真是厉害。」 「彼此彼此。」沈珍不欲多言,准备离开。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手腕却被人抓住。 沈珍皱起眉:「放手。」 晋王充耳不闻,手指摩挲着她那滑腻的肌肤:「沈七小姐,你也知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一个不小心便会生死相隔…」 沈珍只觉得恶心,抬手挣脱他的束缚:「我相信清鸿。」 也相信大哥哥。 「何必呢?」 晋王也不恼:「沈七小姐这么聪明,应该看得出来,如今,京城是我说了算。与其等一个可能回不来的人,为何不为自己谋一条更好的路?」 「更好的路?你是说你吗?」沈珍嗤笑道。 晋王上前,指尖划过她的脸:「你比你的妹妹更聪慧,也更有胆识,本王对沈七小姐可是十分欣赏。不如这样,本王答应你,待本王登基,本王便封你为贵妃可好?当然,如果你想做皇后,只要你听话,本王也不是不能将后位给你。」 沈珍拍开他的手:「不必了,沈七无福消受。」 晋王看了她许久,忽然笑了,面目有些狰狞:「本王真的有些嫉妒皇叔了,嫉妒他能得到沈七小姐如此完整的爱。」 「你那是嫉妒他吗?你那最多是胜负欲在作祟。你只是想通过得到我,让清鸿痛苦,这会满足你身为男人的虚荣心。」沈珍戳破他的心思。 晋王低头,像是与情人缱绻呢喃,眼里满是对她的势在必得:「本王说过,你比你的妹妹更聪慧。原先本王是这么想的,只不过现在,本王只想得到沈七小姐的人还有…心。无关其他,只是因为你。」 「恶心。」沈珍推了他一把。 晋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 若是真的养这么一个倔强的小雀儿在宫里,好像也不错。 —— 除了每日三餐会有内监来送吃食,嘉元帝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人了。 其实也没有多久,只是他被晋王软禁在此,不许任何人探视,已经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 太医说他至多只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实际上半个月早就过去了,他也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只是他想,再等等吧,连太医都说这是个奇迹。 「哐当」 嘉元帝循声望去,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似乎是什么人摔了进来。 宁王和岐王一齐走了进来,异口同声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嘉元帝都懒得说话,这两个儿子虽然蠢笨,但是论野心比起晋王来一点都不少。 宁王踢踢地上的人:「儿臣们怕父皇无人照顾,也怕父皇心生烦闷,特地寻了个人来照顾您,顺便陪您解闷儿。」 嘉元帝这才看清地上鼻青脸肿的人竟然是秦王。 岐王笑了起来:「父皇,儿臣们寻来的这个人可好?您也不必太感谢我们,谁让您是我们的父皇呢。」 宁王一脚踩上秦王的胸口:「父皇,要说您这几个儿子里面最孝顺的就要数小五了,竟然为了您不惜反抗二哥。这不,我们便成全他,让他来和您作伴了。」 岐王俯身拍拍秦王的脸:「小五,你就在这儿好好陪着父皇吧。」 宁王收回脚,和岐王行了个敷衍的礼,大笑着扬长而去。 待他们走后,秦王捂着胸口,压下喉间的腥甜,踉踉跄跄地走到龙榻前,跪在地上:「父皇。」 「苦了你了。」 嘉元帝叹了口气:「何必呢?留父皇一人在此自生自灭就好,如今还要搭上一个你。」 秦王见四下无人,低头凑近他的耳边:「是沈七小姐让我来的。她说,与其在外提心吊胆,倒不如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行动,俗称——灯下黑。」 嘉元帝立马反应过来他们想干什么:「可是清鸿被他们调走了,只凭你们手上的那些人…」 虽然他被软禁在此,但是每天都会有人在殿门外大声说着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就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秦王与他耳语了一番,握住他的手:「父皇,信我。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嘉元帝拍拍他的手:「朕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近二十年,对朕阿谀奉承的人趋之若鹜,没想到临了身边却只剩下你一人。当年朕弑兄杀弟,如今你的哥哥们也想要弑父篡位,因果循环,都是报应。大燕不能交到一个通敌叛国的乱臣贼子手里,阿礼,你明白吗?」 秦王点点头:「我明白的。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朕在御书房的牌匾之后留了道密旨。等你上位,你一定要…」 嘉元帝猛地咳嗽起来,情绪有些激动:「一定要记得看。」 秦王手忙脚乱地为他顺着气:「儿臣记住了。」 —— 月明星稀,晋王漏夜前来。 秦王一见到他便面露嫌恶:「不知晋王殿下有何贵干?」 「小五,你就是这么和二哥说话的?」 晋王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看来,你还是没有学乖。」 「为难你弟弟做什么?你的目标不是朕吗?」 嘉元帝轻笑一声:「想用你弟弟来威胁朕?」 「父皇英明。」晋王微微勾唇。 「不管你来几次,朕还是那几个字——不知道、没有。」 「父皇,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晋王步步紧逼:「传国玉玺究竟在哪儿!」 嘉元帝干脆闭上眼不说话了。 晋王都被气笑了,指着他的手指微微发抖:「好,很好!父皇,儿臣就让您看看,即便没有传国玉玺,儿臣照样能坐上这个位置!」 等他走远,秦王才收回视线,目光幽深:「他准备正式行动了。」 嘉元帝接着说道:「朕想,第一步应该是让皇后召各家女眷入宫做人质。」 「沈七小姐他们已经想过了。」 秦王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无声地张张嘴。 嘉元帝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说的是—— 瓮中捉鳖。 第89章 人质 乔清婉带着女儿走了。 她给沈国公留了一封信。 大致意思是说为了不给他添麻烦,她先带着孩子出去避一避。等安顿好了,再传信给他。 这可把沈国公感动坏了,捧着那封信翻来覆去看了许多遍,感叹自己亏欠了她许多,发誓日后定要好好对待他的真爱。 此时既做着从龙之功的美梦,又重新坠入爱河的他,完全没有想到他所谓的真爱已经偷了他与敌国往来的书信交给了最想他死的人。 同日下午,皇后懿旨传到了国公府。 坐在院子摇椅上的沈珍放下手里的话本。 终于来了。 来传旨的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她的身后还跟着不少内监。 「沈七小姐,请吧。」 她的态度十分强硬,大有沈珍不愿意去,就算是拖,也要将她拖入皇宫的意思。 令他们意外的是,沈珍却很好说话:「可否容我前去更衣?」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沈珍打消他们的疑虑:「你们这么多人在这儿,我想跑也跑不了。」 最后还是宣读懿旨的大宫女站了出来:「请姑娘尽快。」 「多谢。」 不消片刻,沈珍便走了出来:「走吧。」 「且慢。」 大宫女给身后的两个内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上前搜身:「姑娘勿怪,奴婢都是为了娘娘的安全。」 沈珍张开双臂:「理解。不过你瞧我今日的装束,即使想藏些什么也藏不住。」 确实,现在的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青衣,头发用一根碧玉簪简单挽起,腰间挂着两块玉佩,一块是圣上赏赐的龙纹玉佩,另一块是萧玠亲手为她打磨的。 内监盯着她的胸,眼中充满了邪念,正准备将手覆上她的胸时,却听头顶传来一道声音:「我与清鸿虽还未成亲,但我们也是由圣上赐婚,交换了合婚庚帖的。如今圣上还未驾崩,我还是皇室宗亲承认的准定王妃,你一个小小内监有几个脑袋敢作践我?」 那声音很冷,还带着杀意。 内监一个激灵,悻悻地摸摸鼻子,胡乱地搜了两下,便向大宫女禀报:「回姑姑,什么都没有。」 另一个内监也回到原位,说了同样的话。 大宫女露出满意的笑容:「沈七小姐,请。」 —— 凤仪宫。 大宫女领着沈珍走进正殿:「娘娘,沈七小姐来了。」 皇后坐于高位,一手撑在扶手上,手指支着脑袋,似是在闭目养神。 这是要给沈珍一个下马威。 当年宸贵妃是这样,如今皇后也是这样,她们难道没有新的手段吗? 沈珍这般想着,像当年回敬宸贵妃那样,冲着大宫女说道:「皇后娘娘既邀我入宫小住,那必然为我准备了休息的地方。劳烦姑姑带路,折腾了一天,我倒是有些累了。」 大宫女露出错愕的表情,下意识地看向上首的皇后,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皇后适时睁开美眸,笑道:「沈七小姐果真名不虚传。」 沈珍向她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大宫女松了一口气,连忙上去与皇后耳语了一番。 皇后缓缓而下,笑容多了几分真切:「这些日子还要劳烦沈七小姐陪伴中宫了。」 「娘娘客气。」沈珍微微躬身。 「沈七小姐不怕吗?」 皇后微微眯眼,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又用手指摩挲着她的脸庞:「不怕——本宫杀了你?」 沈珍抬眼直视她:「娘娘,您知道吗,一年前宸贵妃也对我说过一样的话。当时,我和她说了杀了我之后的种种弊端,今日我便也与娘娘说道说道。」 皇后来了兴致,她很想听听这个小姑娘会说出些什么:「哦?那你倒是说说看。」 「娘娘今日请我来,一来是杀鸡儆猴,震慑住朝臣,二来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牵制住清鸿,我说的可对?」 皇后鼓起了掌:「你很聪明。」 「让我猜猜,如今清鸿远在边疆,若是赶不回来,他就会听到我被你们挟持的消息,或许会投鼠忌器任你们摆布;若是赶回来了,你们便将我当作人质,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好计策。」 「沈七小姐若是男子,本宫必定让皇儿奉你为座上宾。」 沈珍笑道:「其实你们也在赌,赌清鸿对我的感情。不过我想可能要让你们失望了,如果他为了我放弃整个大燕,那就不是我爱的萧清鸿。」 「说不定呢。毕竟古语有云,英雄难过美人关。」 皇后望向虚空,似是在回忆:「你知道吗,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张脸,很讨厌你这股聪明劲,因为你总会让我想起你的母亲,那个让我痛苦一生的存在。」 她忽然笑了起来:「青梅竹马比不过天降这句话在我们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我与他两小无猜,所有人都认定我会是他的正妃,直到她的出现。他变了,他的眼里再也没有我了,对于我们的婚约也避而不谈,还为了那个女人第一次反抗了他的父亲。」 不知道为什么,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后来,那个女人怀孕了,孩子不是他的。那时候,我感觉从前那个他又回来了。我成了他的正妃,可是婚后没几日他又纳了李由为侧妃,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李由和他心里那个人长得很像。 谁曾想,那个女人命不好,生下孩子之后便撒手人寰。他很难过,我一遍一遍地安慰他,告诉他,那个女人不在了,我还在。我原以为时间长了他总会忘记的,直到他登基后,纳了越来越多妃子,她们多多少少都带着那个女人的影子。 我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他心里有我的一席之地就好。可每当与他同榻而眠之时,我总能听到他在梦中呢喃着那个女人的名字,那时候我才知道,我做什么都比不过那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 我恨那个女人,但我更恨他!不爱我又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一次次给我希望,又一次次让他破灭!所以我给他下了药,我要让他死在枕边人的手里,我要他为我这辈子赎罪!」 说到后面,皇后越来越激动,整个人陷入了癫狂:「其实他应该感谢我,他马上就能去见他最爱的女人了。而我呢,就只好当个太后,替他把持江山了。」 沈珍却显得十分平静:「让你痛苦一生的不是我的母亲,是他。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你恨我的母亲,但你更恨他。其实你并没有完全放下他,不然你也不会将让你痛苦一生的原因归到我的母亲身上。」 皇后「呵呵」了两声:「我说过,你很聪明,很像她。」 「母子俩自然是相像的。」 「既如此,你便替你的母亲劝劝他吧。」 皇后吩咐两个宫女押着沈珍去嘉元帝的寝宫。 沈珍抬手制止:「不必闹得那么难看。我自己走。」 「你比他要识趣多了。」 「多谢夸奖。」 皇后嗤笑一声:「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沈珍低头看了眼萧玠送给她的玉佩,长舒一口气,目光坚定地向前方走去。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90章 计划 裴府。 萧玠拨弄着手边的茶盖:「卿卿已经入宫了,他们等不住了。」 「如今京城是人心惶惶,每日都有他们的人拿着刀剑在街上巡逻。」李涣说出自己一路走来看到的景象。 萧玠冷笑道:「如今他们都以为本王已经远赴边疆。以本王对这个侄子的了解,他现在应该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只待皇兄驾崩,就能即位了。」 裴观鹤现在并不在乎晋王是怎么想的,他只在乎沈娆的安危:「七妹既已入宫,那皇后懿旨怕是很快就会传到各个官员世家的家中,阿娆…」 「无碍。」 萧玠让他不要紧张:「卿卿既能护她一次,就能护她无数次。我相信卿卿。」 裴观鹤也是听沈娆说过沈珍的本事的,但是他怕事情发作起来,沈珍会顾不上她,到时候他的阿娆又该如何自救? 「比起这个,本王倒是更担心如今正在边疆与大齐周旋的沈长平。他虽有颗七窍玲珑心,再加上本王的旧部也能帮衬一二,但是战场上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多了,本王怕他…」 毕竟他是沈珍最敬重的大哥哥,又是为了大燕才代替自己远赴边疆。 萧玠自然是不希望他出事的。 话并没有说完,但大家伙儿都心知肚明。 沈长平的武功不如萧玠,若是被大齐抓去,让大齐人发现他并不是萧玠,到时候,那些大齐人会做出些什么,谁都不敢想。 「哐当」 众人循声望去。 「阿娆。」 还是裴观鹤反应最快,仔细扶着沈娆坐下:「小心脚下。」 沈娆略微失神,她并不知道他们的计划,她只知道萧玠如今不能出现在人前,但她没想到事情经过竟然是这样。 原来是她的大哥哥代替萧玠去了边疆上了战场。 沈娆抓着裴观鹤的衣袖,声音有些颤抖:「大哥哥…大哥哥…」 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裴观鹤握住她的手,无声询问了萧玠的意见,见对方点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她。 沈娆如遭雷劈,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大哥哥…他不行的…他怎么能…」 「阿娆,阿娆。」 裴观鹤试图稳住她的情绪:「你别担心,你的大哥哥那么聪明,他不会让自己有事的,而且定王殿下的旧部也会帮他的。你注意自己的身子,好吗?」 沈娆愣愣地点点头:「嗯…大哥哥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裴观鹤拍拍她的背,安抚住了她,亲自将她扶回了房间。 待回来后,萧玠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对策。 「本王信不过旁人,你是卿卿的人,卿卿信你,本王就信你。烦请你亲自去一趟。」萧玠是在征求墨晖的意见。 墨晖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心里边答应了,嘴巴上却是得理不饶人:「哎,真是欠你们两口子的。行吧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去一趟。」 「多谢。本王会拨些人给你。」 「不用了。这么多人上路,目标太大了,难免会让他们起疑心。我一人足矣。」 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或许有些狂妄,但是从墨晖的口中说出来却让人觉得特别安心。 裴观鹤是见识过墨晖的本事的,所以并不怀疑。 萧玠虽然没见过,但是同为习武之人,他能感觉到墨晖的本事不在他之下,或许能与他打个平手,甚至还要技高一筹。 被忽略的李涣有些不爽:「哎哎哎,我说说你们啊,是不是忘了这里还有个大活人呢。你们厉害,我也不差好吧。」 他的表情有些得意:「已经有不少世家暗地里愿意支持我们,不枉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萧玠难得夸了他一回:「嗯,有张仪苏秦之才。」 「哟,难得啊,竟然能在你嘴巴里听到夸我的话。」 萧玠瞥了他一眼:「难道你喜欢本王骂你?」 还没等李涣说话,他又自顾自说道:「你的癖好还挺特殊的。」 李涣表示无语。 「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发了,晚去一天,他就多一天危险。」 墨晖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丢给萧玠:「这是影卫的令牌,除了她,他们只认这个。」 萧玠稳稳接住:「多谢。」 「谁让我卖身给她了呢。」 墨晖双手抱拳:「那我先走一步。」 萧玠回礼:「路上小心。」 他走后,李涣也准备告辞了:「我来得够久了,要是被他们的眼线发现起了疑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玠点头:「好。」 前厅只剩下他与裴观鹤两人。 「为了不让他们起疑心,赵荣也被本王派去跟着沈长平去边疆了。届时本王会牵制住他们,营救人质一事就麻烦你了。」萧玠将号令影卫的令牌递了出去。 「明白。」 裴观鹤伸手接过:「想必,他们应该不会让我们等太久了。」 —— 「圣上近来可好?臣妾可惦记着你呢。」皇后笑着步入寝宫。 秦王正在给圣上擦脸,闻言也只是干巴巴地喊了一句:「见过皇后。」 「小五如今怎的和本宫如此生分了?从前还会唤本宫一句母后呢。」 秦王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嘉元帝面色青黑,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似乎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倒:「你又来做什么?」 「圣上这是说的什么话?夫妻二十载,臣妾自然是关心你的。」 皇后让到一边:「你瞧,臣妾带谁来见你了。」 沈珍上前一步:「臣女见过圣上。」 嘉元帝早就预料到了现在的场景,对此没有一点惊讶:「终于出手了,朕以为会更早一些。」 「这不是想给圣上一个机会么,谁曾想您这么不识抬举。」 皇后扶了扶发髻上的凤簪,推了沈珍一把:「沈七小姐还不快去劝劝圣上?圣上也不用谢臣妾,这都是臣妾该做的。」 嘉元帝冲着沈珍招招手:「过来。」 秦王让出位置,沈珍坐到榻边:「圣上。」 「无端让你卷入这场纷争,是朕对不住你。」 「没有的事。」 两人东拉西扯地说了一会儿话,听得皇后都有些不耐烦了:「沈七小姐,你的正事还没干呢。」 沈珍勾勾唇角:「皇后娘娘,我只答应您来看圣上,没有答应您会帮您劝他。」 「你!」 皇后气极:「我原以为你是个识抬举的,没想到也是块硬骨头。既如此,那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她吩咐人想要拉沈珍走,却被沈珍喝退:「我说过,皇宫里头犯不着这么难看,我自己会走。」 嘉元帝瞥见她腰间那块龙纹玉佩,忽然抓住她的手:「这块玉佩你好好留着。」 「好,臣女知道了。」 皇后更加不耐烦了:「还不走?」 「记住,好好留着。日后若是朕走了,就将它放回朕的寝宫,只当是物归原主让朕安息吧。」嘉元帝又重复了一遍。 「圣上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沈珍有些奇怪,但还是又应了一遍。 等她走到门口,她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嘉元帝张了张嘴,朝她做了个口型。 沈珍看懂了。 他说的是—— 玉佩。 沈珍低头捞起腰间的龙纹玉佩。 这块玉佩身上究竟有着什么秘密? 第91章 心意 沈珍被软禁在凤仪宫的一处偏殿。 许是觉得她的作用至关重要,皇后待她还算不错。 除了不能出凤仪宫之外,剩下的都是按最好的来。 晚上,沈珍吹灭蜡烛准备休息。 她确定屋内没人,屋外也不曾有人偷看,才脱下衣服解开束胸,取出里面藏着的圣旨和禁军令牌,小心地收入衣服袖子的暗袋里。 想必大宫女也告诉了皇后已经派人搜过她的身却一无所获的事,目前来看,她应该能安生一阵子。 只是令她在意的是嘉元帝说的话。 他为何这般看中这块玉佩? 【日后若是朕走了,就将它放回朕的寝宫,只当是物归原主让朕安息吧。】 他不会无缘无故说这几句话。 这块玉佩和他的寝宫有什么联系? 沈珍一时之间还未想出头绪。 她望着殿内漏进来的月光出神。 也不知清鸿和大哥哥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她便叹了口气翻了个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罢了,既想不通,那便明日再说吧。 —— 与此同时,身处裴府的萧玠推开窗户,抬头望着隐匿在云层之中的一轮皎月。 煎熬的不止沈珍一个。 他也不遑多让。 他想她,想到发疯。 晋王他们为了牵制住他,对她应该不会特别过分,但他还是害怕。 毕竟那些人连谋逆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卿卿…」萧玠喃喃自语道。 也不知站了多久,他忽然苦笑一声,关上窗户和衣而眠。 卿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翌日。 旭日高升,众人才从梦乡中醒来,连早膳都还未来得及动,皇后懿旨便传到了家中。 宫女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总结下来就一句话:圣上病重,皇后伤心过度,因此邀请各官员世家的夫人入宫陪伴说话。 谁不知道皇后打的是什么主意,有人试图反抗,却被跟来的侍卫一剑斩杀,吓得其他人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皇后已经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了。 裴府自然也收到了懿旨,毕竟他们处处都需要用钱,总得拿捏住那个有钱的人是吧? 「裴夫人,请吧。」 宫女做了个「请」的动作,身后的侍卫也伸出手搭在腰间别的剑上。 沈娆到底是个深闺女子,见到这个场面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她的手下意识地抚上小腹。 「没事的阿娆。」 裴观鹤搭上她的手:「七妹也在宫里,不会有事的。」 「可是夫君…」 裴观鹤打断她的话:「信我,好吗?」 沈娆自然是信他的,听到这句话那颗七上八下的心安稳了不少:「我信你。」 「你别怕,七妹会护着你的。凡事不要出头,照顾好自己和我们的孩子,我很快就来接你。」 「好。」 他们一走,裴家瞬间炸开了锅,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 「够了!」他们吵得裴观鹤头疼。 众人闭上了嘴。 裴观鹤锐利的眼神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想走的尽管走,我没意见。」 他这话让有些人动了心思,几乎是马不停蹄地收拾了金银细软想要离开裴府。 裴观鹤看着他们冷笑道:「走了,日后便不再是裴家的人。裴家的荣辱兴衰,与你们没有半分关系。」 那些人拼命点头。 「既如此,那便立份字据吧。」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仿佛裴府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走吧。」 得了允许的他们如蒙大赦,赶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他们深知裴观鹤的脾性,他是断然不会为晋王一党低头的。届时晋王即位,他们裴府可就完蛋了。 倒不如现在就走,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可是他们从没有想过,自古以来,谋逆的反贼都是没有好下场的。 —— 凤仪宫。 沈珍听着外面传来的哭声、喊声和咒骂声,放下手里的书本,挑了挑眉。 还挺热闹。 她起身推开门看看是什么情况。 院里站着许多妇人,她们的脸上无一例外都带着恐慌与害怕。 沈珍走了出来,很快便在其中找到了沈娆的身影:「五姐姐。」 沈娆想要走过来,却被宫女拦住,最终还是沈珍开了口:「这位是我的五姐姐,也是皇商裴观鹤的夫人,你且去向皇后娘娘禀报,可否将我们二人安排在一处。」 宫女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正殿去了,出来后便朝着她点点头。 「多谢。」 沈珍将沈娆扶进殿内,示意她不必惊慌,随后又走了出去:「各位。」 她一开口,院内立马安静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你们现在在这儿大喊大叫也于事无补。倒不如省点力气,乖乖听话,皇后娘娘必不会亏待你们。」 「沈七小姐说得不错。」 皇后走了出来:「只要各位识趣,本宫必不会亏待各位。」 如今小命都在她的手里捏着,那些妇人们即使再不愿也只能应下。 沈珍回了偏殿,为沈娆倒了杯水:「五姐姐,喝口水压压惊。」 沈娆握着茶杯,指尖传来的温热让她有了一丝真实感:「阿珍,这…」 沈珍伸手抵住她的唇:「不要问,不要听,不要说,照顾好自己和孩子,其他什么事都不用你管。」 如今在这里,沈娆也只能相信她:「好,我知道了。」 沈珍笑了:「你放心,钱虽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看在五姐夫的面子上,他们是不会轻易动你的,更何况还有我护着你。」 殿门被人推开,一名侍卫朝着二人拱了拱手:「沈七小姐,殿下有请。」 「好。」 沈珍又叮嘱了几句:「我去去就回。」 沈娆却突然拉住她的手,说了一句:「裴府很好。」 沈珍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裴府好,他便好。 「嗯,那就好。」 —— 东宫。 晋王觊觎这座宫殿很久了。 他虽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前朝后宫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就算住在这儿也没人会置喙什么。 「殿下,沈七小姐到。」 晋王落下一子,抬手示意他下去。 沈珍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殿下找我什么事?」 晋王指着对面的位置。 沈珍坐下,看了眼棋局,执起白子落在一处。 晋王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又在某处落下黑子。 沈珍紧随其后,二人你来我往地厮杀了半天。 「殿下,是你输了。」 胜负已分。 晋王收回手,笑了一声:「沈七小姐果然厉害。」 沈珍脸上没什么表情,拿起杯子喝了口茶:「棋局如战场,差一子便是万劫不复。」 晋王敛起笑容:「沈七小姐是在点我?」 「不敢。」 「我看沈七小姐敢得很。」 晋王收起折扇,谁能想到面前这位翩翩公子是谋朝篡位的反贼呢? 「殿下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我听说,父皇,曾秘密召见过沈七小姐。」 他说的是肯定句。 沈珍拿茶杯的手一顿。 晋王盯着她的反应,眼神阴狠:「沈七小姐,父皇,给了你什么东西?」 第92章 拉扯 「殿下在说什么,沈七听不懂。」 沈珍故作淡定地直视晋王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圣上都不曾召见过我,又何来给我东西一说呢?」 晋王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慌乱,但很可惜,并没有。 他笑道:「本王从前只觉得沈七小姐聪慧,没想到你的定力也这般异于常人。都快大祸临头了,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开心也是死,不开心也是死,为什么不选择开心地去死呢?」 沈珍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好。 「沈七小姐真是有趣儿。」 晋王突然换了一副面孔,表情看起来有些扭曲:「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如今的皇宫是我做主,那些个效忠父皇的奴才早就被我寻了出来。」 想起那些人的惨状,他不由得产生一丝快感:「他们还真是没用,我只不过上了一点点刑,他们就哭爹喊娘地向我求饶,迫不及待地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生怕说的晚了命就保不住了。」 沈珍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晋王将目光重新移回她的身上:「所以,沈七小姐,早早地把东西交出来,对谁都好。」 沈珍抬眼,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晋王大笑起来:「你和父皇还真是像,一样的硬骨头,一样的…蠢。」 最后那个字,他是走到沈珍身边,贴着她的耳朵说的。 「殿下,若是我现在就把东西交给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之后,你会放过我吗?」 沈珍微微偏头,二人之间不过咫尺距离,看上去颇为暧昧:「那样的我,才是真的蠢。与其如此,倒不如把东西捏在自己手里,至少还有与你谈判的筹码。」 「我说过,你很聪慧。」 晋王伸手掐上她的脖子,五指收缩微微用力,手掌下那滑腻的肌肤让他有些心猿意马:「那你不怕吗?不怕我…直接杀了你。有没有那些东西根本不重要,大燕现在是我说了算,我想要登基,谁能阻拦,谁又敢阻拦?」 「你不会的。」 沈珍说的非常笃定:「你不想为天下人所诟病,你想名正言顺坐上那个位置。毕竟若是日后让人知道,你为了皇位与大齐做交易,那便是给了天下人群起而攻之的机会。那时,他们才是真正的师出有名,而你,不过是个通敌叛国、谋朝篡位的反贼罢了。」 「你都知道了啊。」 「这很难猜吗?大齐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发兵,清鸿又为何会远赴边疆,晋王殿下,你的如意算盘不妨打得再响一些。」 晋王低头浅笑,松开了手:「我说不过你。」 「你不是说不过我,而是这是事实。」 「沈七小姐,我没有那么多耐心陪你和父皇耗下去。父皇不可能无缘无故找你入宫,他定是让你替他保管什么东西。识相的,你就把东西交出来,日后,我可以让你做我的宠妃。」 沈珍撇过脸,避开晋王的触碰:「谢谢晋王殿下好意,不过我对做祸国妖妃没什么兴趣。」 「沈七小姐,是要为皇叔守身如玉?」 「非也。」 沈珍冲他笑笑:「只是因为我厌恶你,所以不想也不愿做你的什劳子宠妃,你明白吗?」 也不知哪句话哪个字触动了晋王的神经,他看起来有几分气急败坏,暴力地捏住她的下巴:「沈珍!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你!」 沈珍完全无所谓:「怎么,殿下还未登基,便要拿沈七做筏子,告诉天下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吗?」 晋王与她对视良久,撤回了手,笑道:「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沈国公那个蠢货是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聪慧的女儿的。」 沈珍揉揉自己的下巴。 沈国公蠢? 不,他可不蠢,他只是习惯伏低做小,让人放松戒备,最后在重要时刻给人致命一击罢了。 「我想,父皇那么喜欢你,应该很想和你叙叙旧,不如往后的日子你便去为父皇侍疾吧。」 「多谢殿下。」 沈珍像是个没脾气的泥人,起身谢恩:「不过沈七有一个条件。」 晋王挑了挑眉:「这倒是难得,你竟然会向我提条件,说来听听。」 「我的五姐姐,也就是皇商裴观鹤的夫人如今还在凤仪宫的偏殿,不知殿下能否给我点时间让我与她说几句话?」 晋王思索片刻,最终只说了一个字:「允。」 —— 沈珍已经去了很久了。 沈娆在殿内焦急地来回踱步,不时地向外张望。 直到那抹青色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时,她才松了口气,结果却在看见沈珍身后的晋王时,整个人又紧绷了起来。 「五姐姐。」沈珍上前握住她的手。 沈娆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说话。 沈珍就当后面没这个人,絮絮叨叨地叮嘱了她许多,最后将手覆上她的小腹:「你别怕,顾好自己也顾好孩子,我们都会没事的。我会每日让太医来为你请平安脉的,安胎药也要一碗不落地喝,可以吗?殿下。」 这会儿沈珍倒是想起后面还有个人了。 晋王也十分无所谓,国库空虚,他不会和裴观鹤手里的钱过不去:「当然可以。」 只要有他点头,沈娆在宫里的日子不会过得太差。 沈娆还以为沈珍是与晋王做了什么交易,男女之间无非就是那点事,她怕就怕在沈珍会为了他们委屈自己。 她很想问那萧玠怎么办,可她也知道这件事她不能说出口,否则他们都将万劫不复,孕期本就多思的她忍不住落了泪:「阿珍…你别为了我们委曲求全,我和裴郎还不至于沦落到要靠卖妹妹来保平安的地步。」 沈珍无奈失笑,扶着她坐下:「五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只不过我的手里正好有某人想要的东西罢了。」 沈娆下意识看向晋王,当对方也看过来时,她又赶紧收回视线,轻轻捏着沈珍的手:「不是就好…不是就好…」 「不哭了,五姐姐。」 沈珍抹去沈娆脸上的泪水:「从今日起,我便要去为圣上侍疾了,你这样我都不放心走了。」 沈娆揪紧了她的衣服:「你…你还会回来吗?」 「自然是会的。」 晋王不耐烦地催了两句:「沈七小姐,我的耐心有限。」 沈珍又安抚了她几句,便准备跟着他离开:「还请殿下不要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 「当然。我自会照顾好你的五姐姐。」 晋王答应得十分爽快:「沈七小姐,请。」 —— 嘉元帝看着趴在榻边熟睡的秦王,硬生生咽下喉间即将喷涌而出的血。 再等等吧,再等等,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再让他走,行吗? 殿门大开,晋王嘴边噙着笑,慢条斯理地走了进来。 「父皇,近来可好?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嘉元帝闭上眼不想看他。 秦王也醒了过来,起身挡在榻前:「你又想做什么?」 「小五,这是你和哥哥说话的态度?」晋王的语气有些冷。 秦王嗤笑:「你不配当我的哥哥。」 晋王也不恼:「好,记住你今天的这句话,日后可不要哭着求本王。」 「我绝不会向你这种乱臣贼子低头!」 晋王不欲与他多言,侧身露出站在后面的沈珍:「父皇,儿臣怕小五照顾不好您,特地又寻了一人来为您侍疾,您看看,可还满意?」 嘉元帝心一沉,看起来他召见沈珍的事已经被他这个好儿子知道了。 晋王十分满意他的反应:「父皇,那儿臣便不打扰您休息了,明日再来看您。」 话毕,他便走了出去。 屋内的人都听见他吩咐内监将一日送三次膳食,改为一日一次,并且也用不着什么好东西,随便对付点就行。 秦王和沈珍倒是没什么大事,毕竟他们年轻,有问题的是嘉元帝,他如今这个样子,若是膳食上再有什么问题,怕是会死得更快。 「他知道了?」嘉元帝开口问道。 「嗯。」 沈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皇后曾让人搜过我的身,可惜一无所获,所以短时间内,他们应该不会再想到我身上。」 「那便好。」嘉元帝略微放心了些。 秦王并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但是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听着。 「小五。」嘉元帝发话了。 「儿臣在。」 「你先去里间待一会儿。」 这是要支开他的意思。 秦王也没有多话:「是。」 待他走后,嘉元帝还未来得及说话,沈珍便抢先问出心里的疑惑,只见她解下腰间的龙纹玉佩,压低声音道:「圣上,沈七回去之后细细想了您的话,这块玉佩和您的寝宫究竟有什么关系?莫不是您的寝宫有什么密室需要这块玉佩才能打开?」 嘉元帝十分欣慰,虽然答案不对,但是过程很接近了,他伸出手:「扶朕起来。」 沈珍依言照做。 嘉元帝费力地想把堆在龙榻最里面的被褥移开,沈珍看他实在辛苦,便帮了他一把。 待全部移开之后,他咳嗽两声,示意沈珍摸摸龙榻的最里面。 沈珍大概猜到了什么,屈指敲了敲。 下面是空的。 她掀起床单,果然发现一个凹槽。 她赶紧将玉佩放了进去,完美契合。 紧接着床头的宽口花瓶里传来一声脆响。 在嘉元帝的授意下,沈珍拿起花瓶倒了倒,一块玉石从里面掉了出来。 她捡起来一看,这倒是有些像—— 传国玉玺! 在她震惊的目光下,嘉元帝才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这个机关还是阿楚帮朕设计的,她一共设计了两种开关方法,你方才做的便是其中一种。 当年给你这块玉佩,是因为你是阿楚的女儿,朕想日后若有变故,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会发现其中的关窍。原本朕也只是防患于未然,朕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用到这个机关,没想到…」 他苦笑一声:「话还是不能说太满啊。当朕被阿烨…也就是晋王软禁在此的时候,朕便将玉玺藏进了机关之中。只要他一日没有找到玉玺,他这个位置就坐不踏实。」 他摁住沈珍的五根手指:「现在,朕把它交给你了。阿礼年轻,做事还不成熟,朕怕他会露出马脚。你完全继承了你娘的优点和风骨,交给你,朕很放心。」 沈珍回过神来,将玉玺放入暗袋之中,虔诚地跪下朝着他磕了一个头:「臣女,定不负圣上所托。」 第93章 准备 边疆。 沈长平听着斥候打探来的情报。 如今大齐的攻势愈来愈猛了,他们这里并没有能与大齐主将抗衡的将领,若是再分不出胜负,他们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再加上如果让大齐发现他不是真正的萧玠…… 届时大齐将不再有所顾忌,他们的铁骑会一鼓作气踏平大燕的领土。 沈长平长舒一口气。 这个后果他不愿也不敢去想。 赵荣掀起营帐的帘子走了进来:「大齐又派人在前方叫阵了。」 沈长平盯着案上的舆图,思考着接下去该怎么做:「挂免战牌。」 「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赵荣不是很赞同他的做法。 「他奶奶的,大齐这帮孙子一天到晚在狗叫什么!看老子不把他们牙打掉!」 说话的是萧玠的旧部之一,秦延。 他的脾气一向火爆,听到大齐的挑衅,他哪里还坐得住,当即便站了起来,提着剑往外冲。 「站住。」 沈长平叫住了他:「今日谁要是敢出城迎战,一律军法处置。」 秦延爆了句粗口,一脚踹翻旁边的椅子:「那你说该怎么办?若是王爷在这儿,我们怎么可能会被耶律云这个杂种压着打!」 在这个营帐里的都是萧玠的心腹。 他们跟随萧玠出生入死那么多年,自然一眼就认出来眼前的「萧玠」并不是他们那个战无不胜的定王殿下。 沈长平也没打算瞒他们,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们京城里发生的事和如今的情况,再加上有赵荣的辅佐,他们也不得不听命于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文弱书生。 而秦延口中的耶律云正是这次的大齐主将。 耶律云是大齐皇帝的第九子。 因为他的母亲是大燕女子,所以他在大齐的日子很难过,是宫里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存在。 后宫里的嫔妃子嗣众多,大齐皇帝根本想不起还有这么个儿子。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他,硬生生地在一群家世显赫的兄弟中杀出一条血路,将他的手足衬得碌碌无能,成功引起了大齐皇帝的注意。 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大齐皇帝早就想吞并大燕,奈何手下没有得力的将领,他便主动请缨带兵出征,一口气夺了边境十五城。 那一年,他也不过十七岁。 不过后来,他遇上了十六岁的萧玠,一切都开始变了。 原先攻下的十五城重新被萧玠收复,大齐军队节节败退,直至退回大齐境内。 他与萧玠虽能在武功上打个平手,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萧玠的用兵之道要比他高出许多,是他一个从未接受过良好教育,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所不能比拟的。 可以说,他与萧玠亦敌亦友,彼此之间惺惺相惜。 正因如此,沈长平才极力避免与耶律云正面对上。 他伪装得再怎么好,在这位面前怕是撑不过片刻。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坐在旁边的另一位将领杨熹说话了:「在这么拖下去,耶律云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或许现在他就已经在怀疑我们了。」 「所以我们要速战速决。」沈长平接过话茬。 秦延有些阴阳怪气:「呵,说得容易。你倒是说说要怎么速战速决。」 沈长平吐出两个字:「夜袭。」 营帐内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只听他继续说道:「古语有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趁着月黑风高,一把火烧了他们的粮草。」 确实,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虽说兵力相当,但我方没有拿得出手的将领,唯有铤而走险,说不定还能出奇制胜。 沈长平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计。 终于,交代完最后一件事后,他走出营帐,抬头望着乌云压顶的天空。 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愿,今晚一切顺利。 —— 凤仪宫。 「五姐姐近来可好,妹妹可惦记着您呢。」沈玉掩着帕子笑道。 沈娆岿然不动,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是将手里的四方游记又翻过一页。 沈玉也不觉得自讨没趣,扶着丫鬟的手坐到椅子上:「五姐姐,我要是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劝劝自己的夫君,审时度势,方能成就大业。」 这回沈娆有反应了,她用那种讥讽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着老神在在的沈玉:「大业?你是说你们吗?」 「自然。」 沈玉已经做起了美梦:「待晋王殿下登基,我就算封不了贵妃,但好歹也能得个妃位。而且殿下也答应了我,会把国公府送给我作玩物。五姐姐,如果这都不算,那还有什么算?」 「这也算是大业?」 沈娆嗤笑一声,撕开她伪善的面具:「乱、臣、贼、子。」 沈玉也不恼,只是十分惋惜地摇摇头:「哎,原本我是想来给五姐姐指一条活路的,谁知你竟然如此不领情。」 她起身捏住沈娆的下巴,强迫对方看着自己:「识相的,就劝你那个夫君乖乖为我们所用,不然我们不会保证接下去会做些什么。」 「我宁愿死,也不愿成为裴郎的累赘。」 沈玉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忽然扬起嘴角,犹如刀片似的指甲刮过她的下巴:「五姐姐对姐夫还真是情深意重啊。好,既如此,那我就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也就这两日的事了,我保证你们会在地府相见。」 言毕,她拂袖而去,隔了很远还能听到她那张狂的笑声。 沈娆放下手里的游记,想要为自己倒杯水,却怎么都拿不起茶杯,好不容易握住了杯子,它却从手中滑落,她已经连握杯子的力气都没有了。 耳边是她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捂着胸口,感受着掌心下正在强而有力跳动的心脏。 阿珍,怎么办,姐姐真的好害怕。 姐姐没有你想的那么坚强。 阿珍,姐姐需要你。 —— 沈长平的计划成功了。 那天晚上的火烧得面前那条江都沸腾了,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 俗话说趁你病要你命。 大齐那边早已认定大燕是他们的囊中之物,此时此刻正喝着美酒搂着佳人,歌舞升平好不快活。 这正是他们最放松警惕的时候,也是沈长平他们动手的好时候。 耶律云也懂得骄兵必败的道理,但他的手下却不懂,或许也有可能懂得,只是觉得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但又不想把这位主将得罪得太死,于是干脆装傻充愣。 可惜啊,这就给了大燕喘息的机会。 办完事的诸位将领按照约定好的时间,在大齐营地前面那棵歪脖子树下汇合。 还好,无人伤亡。 临走之前,沈长平又回头看了眼依然烧得很旺的大齐营地,冷静地下达指令:「快撤!」 与此同时,大齐营地的主营帐。 耶律云眉头紧锁,焦急地来回踱步。 看管粮仓的士兵匆匆跑入,只见对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不敢起身回话:「殿下…殿下…」 耶律云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闭了闭眼:「说。」 士兵这才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部说了出来,最后总结下来就一句话:「殿下…我们的粮草至少有四分之三都被烧光了。」 耶律云睁开眼,里面布满了红血丝,他沉默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咬牙切齿道:「萧、玠。」 副将也进来问他怎么办,耶律云不甘心地握紧拳头,只说了一个字—— 「撤。」 第94章 前夜 大齐撤兵了。 沈长平等人烧毁了他们近四分之三的粮草,连带着剩下的四分之一也有大半遭了殃,虽未被毁,但也无法继续使用。 如今他们所有的粮草加起来最多只能供大军两三日的吃喝。 而从大齐运粮过来,哪怕以最快的速度,也至少需要十日。 吃不饱饭,哪有力气打仗? 在这期间,若是「萧玠」打过来,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权衡利弊之下,耶律云果断做出决定—— 撤兵。 临走之前,他约见了「萧玠」。 并且要求只见他一人,不带侍从不带兵器。 再三考虑之后,沈长平决定赴约。 不止秦延他们反对,就连赵荣也不愿意让他以身犯险。 毕竟是自家殿下的大舅子,要是出了点什么差错,他就等着在西北大营喝一辈子的西北风吧。 「我相信耶律云不是那样的小人。」 沈长平的这句话让众人哑口无言。 虽然他们与耶律云之间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人,但他们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可敬可佩的对手。 只要他说得出,那必然就做得到。 最后,沈长平孤身一人去赴约了。 只不过赵荣他们就在几里外的树林里候着,这是他们最大的让步。 正在凉亭里泡茶的耶律云已经等候多时了,见他到来便先为他斟了一杯茶:「尝尝我的这壶茶泡得怎么样。」 沈长平品了一口,给出评价:「唇齿留香。」 耶律云笑了:「多谢。」 两人一时无话。 还是耶律云先打破的僵局:「你不是萧玠。」 他的语气很肯定,似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沈长平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他打断:「你不必否认。我和他打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不了解他?真正的萧玠是不会一直躲着不和我交手的,而且他是个喜欢用武力征服别人的人,宁愿与我正面对抗来个硬碰硬,也不会采用迂回战术烧毁我们的粮草。」 事到如今,隐瞒已经没有用了,沈长平干脆大大方方地承认:「对,我确实不是萧玠。」 「真正的萧玠去哪儿了?莫不是被哪个小美娘绊住了脚,乐不思蜀了吧?」耶律云讥讽道。 虽然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次没能和萧玠对战让他十分的不爽,也就只能说两句酸话逞逞威风了。 沈长平还没傻到把大燕内乱的事情告诉他,不然等他们休养过后,怕是又会卷土重来。 只听他含糊不清地回答道:「他确实是被一些事情绊住了脚,不过不是为美色所迷就是了。」 「什么事重要到他连打仗都顾不上了。」 耶律云倒是很好奇,但是他也没指望从对方口中套出大燕秘辛:「罢了,只要知道他没死就行,以后有的是机会。」 沈长平在心里暗暗吐槽,大燕可不想有这个「以后」。 「不过你也挺厉害的。虽然我们没真正交过手,但是你的排兵布阵比起萧玠也是不遑多让。」 耶律云朝着他举杯点头:「你也是个可敬的对手,以茶代酒,我敬你。」 「多谢。同样的,耶律将军也是个值得尊敬的君子。」沈长平回敬道。 「君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本将军。」 耶律云乐了:「好了,本将军也是时候该走了,不然你后面那些将士都快用眼神把我射成筛子了。」 他朝着沈长平半举起手:「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耶律云,你呢?」 沈长平也起身回握住他的手:「沈长平。」 —— 是夜。 晋王又来到嘉元帝的寝殿发疯。 他找遍了皇宫上下左右,连一个老鼠洞都没放过,可是依然没有找到传国玉玺。 再加上嘉元帝又一直拖着不肯写禅位诏书,能让他坐稳皇位的东西他一样都没得到,怎能不疯? 寝殿里的三人就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一个人唱独角戏的晋王深觉无趣,慢慢地平复了心情:「父皇,传国玉玺或者禅位诏书,您一样都不肯给我是吗?」 嘉元帝微微抬眼,露出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是。」 「好!很好!非常好!」 晋王连说了三个「好」字,上前想要对他动手,却见沈珍和秦王一左一右地挡在龙榻前面,让他无从下手。 只见他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大笑出声:「无妨无妨。反正我做的事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既然怀柔政策行不通,那我只能使些强硬的手段了。」 沈珍眉头紧锁,看来,他是要逼宫了。 晋王仿佛地狱来的恶鬼,留下一句话便拂袖而去:「父皇,后日早朝,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可就要易主了。」 待他走后,秦王发觉自己的掌心全都是汗,回想着他临走前的最后那句话,说道:「他想要逼宫。」 「得想办法把消息传到外面去。」 沈珍当机立断做出决策,她必须得把消息带给外面的萧玠。 而会武功的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她压低声音吩咐秦王:「等灭了灯,我就悄悄从密道出去,若是有人来了,你记得为我打掩护,不用一炷香的时间我肯定回来。」 秦王也深知这件事的重要性,毫不犹豫地点头应下:「我明白。」 沈珍往外面看了一眼,守门的内监都靠在门上有些昏昏欲睡,她吹灭了蜡烛,赶紧从密道跑向宫外。 街上偶尔还能听见叫卖声,沈珍穿梭在人群之间,步履匆匆来到裴府。 偌大的裴府如今却显得十分冷清,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便从边墙翻进院子。 她不知道萧玠住在哪里,只能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查探过去。 最后,她停下脚步,推开了门。 裴观鹤正在和萧玠商量对策。 萧玠一早便感应到外面有人,待那人走近他便示意裴观鹤噤声,站在门边蓄势待发。 那人推门而入,他堪堪出手,却被挡了回去。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才看清面前之人是谁。 「卿卿?」 屋里的两个人都很意外她的到来。 时间紧迫,沈珍也不说废话,言简意赅地表达自己的来意:「晋王打算明晚逼宫。」 两人沉默不语。 最后,萧玠笑道:「也好,是时候该收网了。」 第95章 逼宫 沈珍回到嘉元帝的寝殿。 秦王一听到声响便从贵妃榻上坐了起来,借着屋外那一点微弱的光,走到她的跟前,小声问道:「如何?」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沈珍感觉有些累了,她躺到另一张贵妃榻上,和衣而眠,还劝了劝秦王:「早点睡吧。」 听她这么说,秦王也安心了不少,长舒一口气之后便也躺下睡觉了。 这一夜,他们睡得比以往都沉。 直到日上三竿,殿门被人推开,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着三人的双眼,他们才不舍地从美梦中醒来。 身着华服的皇后走了进来,她与躺在榻上的嘉元帝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雍容华贵,一个形如槁木。 她的身后还跟着同样自鸣得意的沈玉。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是——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嘉元帝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有九、十个时辰都睡着,完全就是靠信念撑着这一口气。 皇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她爱过也恨过的男人,神情有些复杂。 榻上的嘉元帝与她对上视线:「又想做什么?」 皇后紧抿着唇,心底最深处的某个角落忽然生出一丝不忍。 沈玉看出了她的犹豫,暗道不妙,赶紧替她说道:「父皇,殿下仁厚,愿意给您最后一次机会。您若是乖乖把传国玉玺交出来或者是写一道禅位殿下的诏书,殿下会考虑对你们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然后留我们一个全尸是吗?」嘉元帝接过话茬。 吾儿肖父,做事都是一样的绝,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斩草除根。 被戳破心思的沈玉故作娇憨道:「哎呀,被父皇您发现了呢。原本殿下还有些拿不准主意,毕竟哪有人敢做弑父这种大逆不道、天打雷劈的事。我只不过是稍稍点拨了几句,殿下便果断做出了决定。父皇,当初您将我指给殿下可曾想过有今日?儿媳可还让您满意?」 「呵,有你,是阿烨的福气。」嘉元帝好像是真的在夸她。 当初就算他不指婚,晋王也有的是办法将沈玉收入府中。 他们二人说是志同道合反而玷污了这个词,倒不如说是臭味相投。 皇后努力掐灭心底深处那一丝不忍的念头,又说了一遍方才沈玉说的话,只是语气有些冷:「你当真不愿意做?」 「反正朕都快要死了,朕耗得起你们耗不起,朕就是要让这个乱臣贼子坐不稳那把龙椅。」 「他是你儿子!」 皇后吼了一声,目光放到旁边站着的沈珍身上,讽刺笑道:「也对,从前你的眼里只有女尚书,如今爱屋及乌,眼里也只有她的女儿,哪还想得起你的儿子。」 明明只是初秋,嘉元帝却觉得好冷,从心底散发出的寒意游遍全身,让他如坠冰窖。 他对每个儿子都是一视同仁,从不会偏爱谁,争取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与义务。 该教的他都会教,该学的他都会让他们学,既然要做,那就大家一起做。 可如今,他的皇后,他的枕边人,他的妻子竟然说他的心里没有儿子。 谁又知,他曾经也对嫡出的晋王殿下寄予厚望,动过立储的念头呢。 沈珍不是很赞同皇后这句话,她一个外人都看得出来嘉元帝对每个儿子都是一碗水端平,该学的该教的全部一样不落,如今却要被冠上这样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连她都要为他喊一声冤。 她原本还想替嘉元帝辩解一二,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不想与先入为主的人多言,便闭上了嘴听着下文。 皇后也不知在执着些什么:「你当真不做?」 嘉元帝以沉默的态度回答了她的问题。 「好,这都是你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旁人!」 皇后气得拂袖而去,沈玉看了沈珍一眼,也赶忙跟了上去。 让沈玉大吃一惊的是沈珍的身世,原来她的母亲不是什么外室女,而是大燕开国以来唯一的女尚书! 真是,让人意外。 —— 天黑了。 殿外传来盔甲摩擦的声音,是禁军。 「照顾好圣上。」沈珍嘱咐了秦王一句。 秦王皱起眉头:「要不你留下?我至少还会些功夫。」 「就你那花拳绣腿还是免了。」 沈珍表示根本看不上:「秦王殿下,今日我便让你知道,永远——不要小看了女人。」 只见她上前推开殿门,外面的内监见状一脸惊讶,不耐烦地催促她回去:「回去回去!还没轮到你们呢!」 一把匕首从她的袖中滑落,落在她的掌心,那是昨日萧玠给她防身用的。 只见她手起刀落,秦王甚至只能看见一抹残影,不过一瞬间的事,那个说话的内监就被割开了喉管,没了气息。 旁边的内监想要大喊,也被她反手一刀解决。 秦王呆怔在原地,最后还是沈珍喊醒了他。 「愣着做什么?」 沈珍指着地上两具尸体:「还不快搬进去,别让人看见起了疑心。」 「哦…好。」秦王费力地将两个内监的尸体搬了进来。 沈珍合上门:「一会儿会有人来救你们的。记住,在他们从密道进来之前,你们就好好待在这儿,等会儿我也会找人在外面守着你们的。」 秦王还没从方才的冲击中回过神来,不过他知道,听她的准没错:「好,我知道了。」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沈珍才放心离开。 她现在要做的是找到禁军统领。 「什么人!」 转角处,沈珍与一男子狭路相逢。 那人穿着银色盔甲,想来也是禁军。 「报上名来!」 男子手里的长枪对准了她。 沈珍撇开与自己脖子不过分毫的枪头:「问别人姓名之前,不应该先报上你自己的名字吗?」 「我又凭什么告诉你我的名字,这个时辰在皇宫鬼鬼祟祟,着实可疑!」 男子挥舞着长枪,对她出招。 沈珍拿着匕首与他过了几招,一个下腰间隙,从袖中拿出禁军令牌:「且慢!」 男子收回枪,盯着她手里的令牌,惊诧道:「你怎么会有调卫禁军的令牌!」 「你说呢?自然是令牌的主人给我的。」 沈珍对上他狐疑的目光,将令牌抛了过去:「你既不信,那便好好看看。」 男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终确定这就是嘉元帝手中那块可以调卫皇宫禁军的令牌。 他将令牌还了回去,单膝下跪抱拳道:「吾乃禁军统领,谢昭。方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勿怪。」 沈珍挑挑眉,还真是歪打正着,无巧不成书啊。 「不必多礼。」 金銮殿那边声势浩大,火光冲天,她望着那个方向,问道:「谢统领,今日禁军戒严是为哪般?」 「晋王殿下说秦王殿下挟持了圣上企图篡位,他要救出圣上以清君侧。」 谢昭说得正义凛然:「我等受圣上恩惠,自是要协助一二的。」 沈珍笑了一声:「你可知,真正想要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正是你口中打着清君侧旗号的晋王殿下。」 谢昭瞪大了双眼:「怎么可能!我也打听过,圣上自从病了之后,唯有秦王相伴在侧,且不许任何人探视,这难道不是挟持?正因如此,哪怕晋王殿下没有令牌,我也愿意听他号令,为的就是能安全救出圣上。」 「你有没有想过,相伴在侧且不许人探视还有一种可能呢?」 沈珍红唇轻启:「他和圣上被关在一处了。」 仔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谢昭这才转回弯来,声音有些颤抖:「所以…我反而帮了一个谋逆反贼?」 沈珍也不想打击他:「谢统领,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圣上和秦王还需要你的帮助。」 谢昭抹了把脸:「你说,需要我做什么。」 「你先派一部分人去圣上的寝殿保护他们二人,还有一部分人去凤仪宫保护那些人质。剩下的人一部分接着在皇宫巡逻,其余的跟着我去金銮殿。」 「好,我明白了。」 只见谢昭吹了一声口哨,集合了几个分队队长。 他照沈珍的话吩咐下去,那些人虽是不解,但当他们看到了令牌时,便收起疑心不再置喙,很快就将事情办妥了。 沈珍和谢昭带着一小部分禁军赶往金銮殿。 金銮殿的陛前聚集了不少人,以晋王为首,沈国公、宁王、岐王为辅,还有一干文武大臣,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贪婪和欲望。 「我倒是小瞧你了。」晋王笑道。 话是这么说,但他一点没有惊讶的样子,仿佛早就猜到沈珍会在此处似的。 「从前我不也是小瞧了殿下吗。」 确实,从前谁也想不到,晋王会放弃夺嫡直接篡位。 晋王大笑起来,眼里充斥着势在必得的野心:「怎么样沈七小姐,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不怎么样。」 沈珍都不想搭理他,还不如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呢。 后面的沈国公捋捋胡子:「阿珍,识时务者为俊杰,晋王殿下登基已是大势所趋。」 「大势所趋?谁?他吗?」 沈珍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却让他感受到了杀意:「我们之间还有笔账没算,你等我解决完眼前的事,我再跟你慢、慢、算。」 沈国公的眼皮跳了跳,他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真可惜啊沈七小姐,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的。」 晋王惋惜地摇摇头:「你是在等皇叔吗?可惜,大齐虽然撤兵,但他们赶回来最快还需要三日。皇宫里的这些禁军与我的军队相比,无异于螳臂挡车。沈七小姐,这局,是你输了。」 只听一道清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本王看未必吧,贤侄。」 第96章 叛国 萧玠身着青衣,高坐于骏马之上,拉着缰绳缓缓而来,嘴角还噙着一抹笑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贤侄听说过盈满则亏的道理吗?」 晋王没有回答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见他身后至多只有百人,便松了一口气,抬起头依然是那副稳操胜券的模样:「皇叔脚程倒是挺快,是特意赶回来救沈七小姐的?不过很遗憾,哪怕你回来了,也只是多一具尸体罢了。皇叔,你能在那么短时间内赶回来,你的大军呢?想必他们还在路上吧。」 萧玠摩挲着手中的马鞭:「贤侄,知道李代桃僵的故事吗?」 晋王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故事。 「是谁替你去的?」他咬牙切齿道。 「自然是我。」 后面又一翩翩公子骑着高头大马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萧玠的几位旧部。 那人勒住缰绳:「晋王殿下,安好。」 安好?哪里来的安?哪里来的好? 沈国公见到来人瞳孔一缩,气急败坏地指着他,手指微微有些颤抖:「逆子!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长平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将这句话同样奉还:「那父亲呢?你又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国公哑口无言。 晋王稳住阵脚:「你们不过区区数百人,也敢与我叫嚣?」 「殿下,我再教您一招——金蝉脱壳。」 这回晋王也慌了,这四个字什么意思他很清楚。 沈长平笑了,还要往他的心上捅刀子:「大齐撤兵并不是三日前,而是七日前。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派人来打探战况吗?我们将他抓了起来,给他喂了所谓的「毒药」,威胁他把我们想告诉你的消息传回去。之后我们又找了人在营地假扮成我们的模样,营造出我们还在边疆的假象。实际上,我们已经悄悄回京了。」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刀:「你派来的人真够蠢的,随便一粒药丸就能把他吓成那样。」 晋王几乎气得要吐血。 偏偏萧玠也不放过他:「贤侄,做叔叔的再教教你什么叫做未雨绸缪。「本王」在远赴边疆之前,就给几方节度使传了信,问他们借兵。他们的兵如今就驻扎在西郊以北五十里,所以即便大军赶不回来,也没什么大事,他们就等着你起兵造反呢。」 晋王仰天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抬手为他们鼓起了掌:「很好!很好!是我技不如人,不过我还没有输,你们最好祈祷我死在这场宫变中,不然等父皇驾崩,既无诏书又无立储,届时我的母后便是这宫里地位最高的人,传国玉玺还未找到,手执凤印的她想立谁为皇帝谁就是皇帝。」 「关于这一点——」 沈长平从怀中拿出一沓信件:「我想,大燕应该不需要一个通敌叛国的君主。」 回想起告别的那一天,耶律云在临走前忽然掏出一沓信件给他,说:「啊,对了,我想你和萧玠会需要这个的。信中人不是你们的对手,而且他也有背信弃义的念头,于我而言,他已经无用了,所以给你们做个顺水人情,记得,你们欠我一次。」 思绪回笼,他扬扬手中的东西:「殿下,需要我念一念吗?」 那些信件晋王再眼熟不过,都是他和耶律云交易的证据。 「这些信无落款无私章,你们凭什么说是我?」 为今之计,只有打死不承认。谋逆造反还有机会争一争那个位置,通敌叛国那可就彻底与那个位置无缘了。 「殿下,笔迹确实能模仿不假,但是世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总归是有差别的。」 沈长平拆开其中一封信,展开信纸,指着上面的一个字道:「我曾得过殿下的一幅墨宝,研究过你的笔迹。比如这个,你写一竖的时候会向里勾,再比如那个,你写钩的时候喜欢往里弯一点,还有这两个……那几个也是……」 他看向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的晋王:「一个两个能说是巧合,三个四个也能说撞上,可是个个都和你的习惯一模一样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晋王闭上眼,苦笑一声。 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沈国公见状立马倒戈,似是有些痛心疾首:「殿下,没想到您竟然是这样的人!是老臣瞎了眼…」 「噗嗤——」 这声笑在这个时候显得特别的突兀。 众人看向笑声的来源。 沈珍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你继续,我倒要看看你能说出些什么。」 沈国公涨红了脸,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不干净,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沈珍也拿出一沓信件,眼中充满了恨意与杀意:「沈国公,不如我们也来谈谈你通敌叛国的事可好?还有十七年前——」 她闭了闭眼,稳住自己的情绪:「你害死我父母的事。」 —— 金銮殿那边传来的动静愈来愈小。 看来,萧玠他们得手了。 嘉元帝仿佛被抽干了力气,佝偻着身子,手无力地垂下。 还好,还好,他等到了。 秦王察觉出了他的不对劲,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抓住他的手:「父皇,没事了父皇!马上我就带您去找太医!」 嘉元帝摇摇头,紧紧握住他的手:「没用的阿礼,太医不是说了吗,父皇能撑到今天完全是个奇迹,这段日子是父皇偷来的。如今父皇心中最后一块大石头也放下了,父皇…可以安心地走了。」 秦王抬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父皇,您不在,儿臣做不到…」 「朕说了,你的皇叔会辅佐你的。」 嘉元帝再三提醒:「御书房牌匾后面的密旨,你一定要记得看!」 秦王张张嘴想要回话,后面却传来声响。 李彪一脸嫌弃地从密道里钻了出来:「他奶奶的,老子以为进盘丝洞了。」 落后一步的墨晖一脚踹在他的屁股上:「别挡道。」 现在的他可谓是怨气冲天。 他真是上辈子欠了沈珍两口子的,前脚才护着沈长平回京,后脚昨日众人商讨对策之时,又被沈珍抓去安排今晚带着影卫来救人,真的是…拉磨的驴还得歇歇呢! 他又看了眼旁边吵吵嚷嚷的李彪。 也不知道,沈珍非让他把这家伙带上是什么意思,怕气氛太严肃拉出来让大家看个乐呵? 秦王上下打量着他们。 这就是来救他们的人? 怎么感觉有点不靠谱…不确定,再看看。 墨晖瞥了眼龙榻上的嘉元帝,皱起眉头。 这位是救不了了,他现在能好好说话都纯属是回光返照。 嘉元帝吐出一口鲜血,秦王手忙脚乱地用衣服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完擦不干净,急得他又忍不住落了泪:「父皇…」 「阿礼,你忘了父皇和你说过的帝王之道吗?」 「儿臣谨记。」 「阿礼,大燕的江山,父皇就托付给你了。父皇说的话,你都要好好记着,别让父皇失望,好吗?」 秦王跪在地上,双手作揖,弯腰磕了一个响头:「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有你这句话,父皇便心满意足了。」 嘉元帝十分欣慰,又拉着他说了会儿话,恨不得将自己的毕生经验全部灌输给他。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皮越来越沉重,手也垂了下来,缓缓合上了眼。 他留给秦王的最后一句话是:「小五,父皇相信你。大燕交到你手里,朕很放心。放手去干吧,为大燕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儿臣,遵旨。」 第97章 认罪 这场逼宫在定王与沈国公府长公子联手找出晋王通敌叛国的证据中结束。 不,或许还没结束。 至少于某人而言。 沈珍拆开手里的信件:「国公爷,十七年前你做了什么,你不会忘记了吧?还有,你能说说为什么你的书房里会有写着大齐文字的书信吗?」 「什么十七年前的事,什么写着大齐文字的书信,我通通不知。反倒是你——」 沈国公下意识躲避她的眼神,色厉内荏地指着她道:「说什么亲生父母的死因…你爹我还好好站在这儿呢!你平日与我不对付也就算了,如今竟还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他痛心疾首地捶胸顿足:「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别演了,国公爷。」 沈珍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容:「你敢说出我的亲生母亲是谁吗?啊,我猜你是想说她是你的外室,生下我之后便死了,对不对?那你倒是说说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中可还有亲人,墓碑又立在哪儿,你只要说得出,我马上派人去查。」 她步步紧逼,沈国公连连后退,最后,无路可退。 「说得出来吗?国公爷。」 沈国公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啊,对了,你既说这些信和你没关系,那我不如现在就派人去沈国公府的书房一探究竟?我想,书桌抽屉的暗格里,会有收获的。」 沈国公惊诧地看向她,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话还没说完,他便住了嘴。 一语双关。 就是要看旁人怎么理解了。 不过看他这个反应么,众人难免会想「歪」了些。 沈珍挑挑眉:「国公爷应该不介意我替你说吧?」 多说多错,沈国公干脆闭口不言。 沈珍当他是默认了,反正他答不答应都无所谓:「国公爷可还记得女尚书林稚楚?十七年前,圣上、你和她是至交好友,你们的关系好到什么程度呢,好到她临终托孤,第一个想起的是圣上。当然,圣上不便带那个孩子回宫,所以啊,他又将孩子托付给了你。」 她笑笑:「国公爷怎的不说话?也就过去了十七年的时间,你便忘了我的母亲吗?」 除了萧玠,在场众人包括晋王无一不是大吃一惊。 有些见过女尚书的老臣细细打量起沈珍的容貌。 确实,她们两个长得有几分相似。 「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国公爷还记得吗?」 国公爷撇过脸,哑声道:「她是因为难产才…」 沈珍打断他的话,笑道:「难产?国公爷没有做什么手脚?」 沈国公一噎,故作镇定地回道:「我能做什么手脚...」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沈珍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当年你派人屠了整个药铺和稳婆一家,封住了他们的口,自认为从此高枕无忧。但你大概没想到,有个药铺的小伙计因为出去送药而逃过一劫。 当他得知药铺老板等人的死讯时,连夜收拾东西逃出了京城,四处躲藏胆战心惊地活到今日。 我想,你为了让我母亲看起来是难产而亡,最好的办法就是一点一点下毒,而最容易动手脚的就是安胎药。 我深知你的脾性,事成之后必定会斩草除根,于是我便四处打听京城的药铺,得知了十七年前的这桩往事。 我继续打听那场屠杀中是否有人生还,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得知有个小伙计活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情便容易多了。国公爷,可需要我派人将他带来,与您当面对质?」 沈国公面色惨白,双手微微颤抖。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十七年前,他害死了林稚楚;十七年后,她的女儿揭发了他。 兜兜转转,阿楚,这便是你的惩罚么? 否认已经没有用了,他瞒了十七年的事,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只见他苦笑一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对,是我做的。」 真的到了这一刻,沈珍却显得十分平静:「为什么?」 「因为她太耀眼了。」 沈国公情绪平平,过去了十七年他已经不记得当初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害死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作为女儿身,用一句举世无双来形容她也不为过。我嫉妒她,嫉妒她聪敏过人,能得先帝青睐,同时我也害怕她,害怕她的才华,害怕她有朝一日会越过我去,害怕有她在我就再无出头之日。后来,她果真如我所料,成了令我可望不可及的存在。大燕开国以来第一位女尚书,多风光啊,我所害怕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听完他的自白的沈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多可笑啊,就因为他那一点可怜的自尊心。 她的母亲竟然死在这种人手里。 「那你又为什么要出卖大燕,害死我的父亲?」 「出卖大燕我认,可害死你的父亲又是从何说起?」 沈国公表示疑惑:「阿楚到死都没说你的父亲是谁?我又怎么可能会害死他?」 沈珍负手而立,目光幽深:「你觉得我除了像我娘之外,还像谁?」 风吹起她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眼,她就像是一棵青柏似的站在那儿,年少轻狂,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 记忆中,似乎也有人有着如此风姿。 沈国公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说出这个名字:「慕楚…」 除了萧玠,所有人都被这道惊雷炸得外焦里嫩。 见过慕楚的那些人恨不得在沈珍身上盯出个洞来,试图找出他们之间的不同。 很可惜,并没有。 现在再去看沈珍,会发现她的那双眼睛和慕楚生得一模一样,还有她身上的那股劲儿和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如出一辙。 「十七年前,是你泄露了军情出卖了大燕,对吗?我的父亲不是什么逃兵,当年他之所以【逃】,是因为他的对手是扮成大齐人的大燕人,他不愿意残害自己的同胞,才会不还手。」 沈珍仰头,迎风逼退眼中的泪水:「为什么?我一直没想通这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出卖大燕?」 事到如今,沈国公干脆破罐子破摔,将一切和盘托出:「十七年前,我被任命为押粮官,运送粮草前往边疆。一路上都很顺利,可是临到了,我们很不幸遇上了大齐的埋伏。大齐人一向凶残,我们根本敌不过他们,除了我,所有人都死了。 我求着他们高抬贵手,我说我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他们似乎想到了什么主意,商量了一番之后,给我喂了什么东西,他们说这个毒每三天会发作一次,如果我想要解药,就最好按照他们说得去做。 我原以为他们只是吓唬我的,可是三天之后,那种钻心蚀骨的感觉让我痛不欲生。为了解药,我只好按他们说得去做,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那个时候那些假扮成大齐的大燕人是我找去的,我了解慕楚的为人,他绝不会对自己的同胞出手,守护大燕,庇护大燕的每一个子民是他毕生所求,这是他的优点,同时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他们可不管什么家国利益,慕楚不死他们就得死。后来,等大齐人赶到的时候,慕楚他们只剩寥寥数人,而且个个精疲力尽,所以,除了死他们没别的路可选。」 「他奶奶的!天杀的真的是你这个杂碎害得我们全军覆没!害死了将军!」 和墨晖一同护着秦王而来的李彪正好听到这番话,瞬间红了眼圈,抽出刀就要将面前这人大卸八块,还是沈珍拦住了她。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你怎么…」 「这样死太便宜他了。」 沈珍打断他的话:「他就应该活着,为他过去的所作所为——赎、罪。」 墨晖算是知道为什么要带李彪来了。 这是要让他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将一切都说出来的沈国公忽然觉得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反正今日之后我也是要死的,你们想怎么样,自便。」 沈珍伸出手,萧玠福至心灵地将佩剑掷了出去,被她稳稳接住。 「我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你要和我一样痛苦才叫赎罪。」 只见她提着剑,挑断了沈国公的手筋脚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喊出声之前,又用剑柄敲碎了他的膝盖骨。 「你知道吗,我其实挺想把你做成人彘的。」 沈珍看了眼趴在地上阴暗爬行,已然是个废人的沈国公:「但是我嫌脏。我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你死得太痛快,脏了我爹和我娘的轮回路。」 萧玠下马,拿帕子擦了擦她的手:「以后这种事情我来就好。」 「把他交给我,我不嫌脏。」 李彪冲着她抱拳道:「求你。」 「你该求的不是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毕竟还占着个国公的位置,你应该求的是大燕最有资格处置他的人。」 听到这话,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王不由得落了泪,嗓音沙哑:「父皇他…驾崩了。」 「先帝既已驾崩,合该由新帝即位,做出决断。所以你该求的不是我,而是新帝。」 沈珍的目光落到秦王身上,她就这么看着他,说出决定大燕未来的话语:「可以吗?圣上。」 第98章 新帝 秦王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话。 虽然嘉元帝有意将皇位传给他,但是他缺少最重要的东西——禅位诏书。 没有诏书,旁人就会质疑他是否得位不正,这个皇位终究是坐不踏实。 晋王也看出了他的窘迫,讥笑道:「沈七小姐是想拥护五弟登基?没有真凭实据,你们如今做的事与我有什么分别?」 「至少他没有像你如此——」 沈珍吐出两个字:「造反。」 裴观鹤扶着沈娆来到金銮殿前,身后跟着的是被软禁起来的各官员世家的亲属。 有些人一见到自己的家人平安无事,便立马弃晋王于不顾,倒戈秦王的阵营。如若不是被人以性命相要,谁愿意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但也有些人选择将宝押在晋王身上。 毕竟,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先帝驾崩,本宫便是大燕最有话语权的人。立谁为皇帝,应当是由本宫说了算。」被影卫押着的皇后如是说道。 沈珍给影卫使了个眼色,后者得到许可便松开了手。 皇后理了理身上的凤袍,扶正头顶的凤冠,挺直脊背,一步一步走上前来。 即使如今已是满盘皆输,她也还是义无反顾地来为自己的孩子做最后一搏。 只见她从怀里拿出什么东西:「先帝驾崩,传国玉玺也未寻回,本宫执掌大燕凤印多年,应当是由本宫决定立储的事宜。」 见周围无人行动,她不由得提高音量,厉声道:「放肆!尔等还不跪下!」 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迫于皇室的淫威,向她下跪。 当然,除了秦王这边的人。 「你们为何不跪!」皇后感觉主动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上。 沈珍率先开口:「我跪天跪地跪父母跪君主,却从不跪小人。」 「放肆!」 皇后仿佛被刺激到了,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举高了手里的东西:「凤印在此,尔等岂敢造次!」 「国玺在此。」 沈珍拿出嘉元帝交给她的那一方传国玉玺,在皇后和晋王等人震惊的目光下,举着它面向众人:「大燕诸臣,还不奉令。」 这回所有人都跪下了。 毕竟国玺就是帝王的象征。 沈珍又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绢帛:「谁说先帝未曾立下诏书?我手里的,便是先帝的遗诏。」 只见她将手中的绢帛徐徐展开,念出了上面的内容:「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她每说一个字,晋王和皇后的心就凉一分。 圣旨的大致意思就是秦王即位,萧玠封为摄政王辅佐新帝,赐死皇后和晋王,将二人从皇家玉牒中除名,死后不允许葬入皇家陵寝。 「钦此。」 念完这道圣旨,沈珍便朝着秦王下跪,举起手里的遗诏和传国玉玺:「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也跟着她齐声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此情形,晋王和皇后对视一眼。 原来先帝早就留好了后手。 他们连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了。 他们—— 已经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秦王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接过沈珍手里的两样东西,望着下面俯首帖耳的众人,哆嗦着嘴唇:「平身。」 「谢圣上。」 秦王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 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可是真的得到了,他又反而胆怯了。 李彪并没有起,而是指着地上的沈国公,朝着秦王磕了个头…哦不,现在应该叫圣上了:「求圣上将此人交由我处理。」 秦王面色复杂,看了看沈珍,又看了看沈长平,后者仿佛心有所感似的,向他行礼:「通敌叛国是重罪,沈家绝不会包庇他。」 有他这句话,秦王便放心多了。 两边都是有着从龙之功的忠臣,真要闹起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是,他大手一挥,准了李彪的请求:「允。」 李彪胡乱抹了把脸,擦掉眼泪:「多谢圣上。」 至于那些叛贼么…… 秦王吩咐人将他们带下去暂时看管起来。 眼下,最应该忙得是登基大典。 虽说先帝堪堪驾崩,新帝便迫不及待的登基有些不太合规矩,但是如今大燕刚经历一场内乱,外头还有大齐虎视眈眈,子民们需要一位君王来坐镇。 嘉元十七年十月初九,晋王起兵造反,被秦王等人镇压,未果。 嘉元十七年十月二十二,秦王登基,改年号安初。定王萧玠,救驾有功,遵先帝遗诏,封摄政王,辅佐新帝。 第一日上朝,安初帝什么也没干,光册封有功之臣以及处置反贼就花了大半的时间。 值得一提的是,沈长平连升三级,封从三品光禄寺卿,且自立门户,赐侯府爵位,号定远。 而沈珍也得了个郡主的头衔,封号连城。念在她双亲已故又是这次宫变中的头号功臣的份上,安初帝还破例赐了她一座郡主府。 原本安初帝还想让墨晖和李彪也入朝为官,李彪就不说了,原本他就是慕楚将军麾下的兵,更何况他手里头还捏着一个地下钱庄,让人不得不在意。 而墨晖,武艺高强旷世奇才,秉持着爱惜人才的原则,安初帝还是想争取争取的。 结果被他们双双拒绝。 李彪表示:打了一辈子的仗他也打够了,反正慕楚也不在了,冤屈也洗刷干净了,地下钱庄他也不开了,做点正经生意,从良了。 而墨晖则表示:他搞不来朝堂上弯弯绕绕的那一套,做个闲云野鹤挺好的。 既如此,安初帝也不勉强,只是难免有些可惜。 退朝之后,安初帝留了萧玠说话。 「皇叔,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和沈七…慕小姐。」安初帝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儿。 宫变之后,一份沈国公的自白书在京城广为流传,现在谁不知道十七年前慕楚将军是被人冤枉诬陷的。 而沈珍的身世也被公之于众,因此她也不愿再顶着杀父杀母之人的姓,干脆将它改了,做回了慕家人。 如今的她,姓慕,名珍,字予卿。 她终于可以顶着父母为她取的名字堂堂正正出现在人前。 「这都是臣等该做的。」 「皇叔与朕何必那么客气?」 「先君臣,后叔侄,臣不敢也不能乱了顺序。」萧玠拱手作揖道。 他庄敬恭顺的态度大大取悦了安初帝。 只见安初帝亲自起身虚扶了把他的手:「皇叔,你与朕本就是一家人,往后不必那么多礼。」 「多谢圣上。」 「皇叔,因此一事耽搁了你与慕小姐的婚礼,朕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虽说现下还是国丧期间,但这毕竟是父皇生前就为你们定下的,破例一次倒也无妨,更何况朕想他应该也会高兴的。 朕已经吩咐了钦天监相看,十一月十六是个好日子,不如就将皇叔和慕小姐的婚期定在那日可好?」 「臣多谢圣上隆恩。」 从宫里出来,萧玠便马不停蹄地赶往郡主府,却被告知郡主去了大长公主府。 他又赶到泰安大长公主府,前厅冷冷清清,只有一个洒扫丫鬟,见他到来赶紧放下手中活计:「见过摄政王殿下。」 萧玠皱起眉头:「连城郡主可在府上?」 「在的。」 丫鬟领着他来到后院。 还没走近,他就听见一阵阵欢声笑语,其中不乏慕珍的声音,听得他也不自觉地勾起唇角。 只见后院里慕珍、泰安和沈娆正围坐成一圈不知在说什么高兴的事儿,而旁边的是…一脸幽怨的江见真和裴观鹤。 「诶?清鸿。」 慕珍终于发现这里有个大活人了。 萧玠走到她的身边:「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清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慕珍卖了个关子。 「什么好消息?」 现在还有什么比他们成婚还要高兴的事儿。 「你要做舅舅了。」 好了,这回幽怨的要多一个摄政王殿下了。 他不止成婚最晚,现在连孩子都晚他们一步。 有他对比,裴观鹤和江见真忽然觉得自个儿神清气爽,甚至还有心情安慰郁闷的摄政王殿下:「虽然你没有孩子,但是你也没有娘子啊。」 摄政王殿下:…… 「滚!」 —— 御书房。 安初帝遣走了所有人,取下放在牌匾之后的盒子。 他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 这里面会是什么?另一道遗诏吗? 他长舒一口气,赶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果然放着一卷明黄绢帛。 他拿起圣旨缓缓展开,看完上面的内容后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大脑,四肢也不由得变得僵硬起来,让他遍体生寒。 那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摄政王如有异心,必诛之。】 原来,他的父皇从不信任萧玠。 最是无情帝王家…… 上位者,是不该有任何感情的。 第99章 待嫁 安初元年十月二十八,皇后姜氏、晋王、宁王、岐王与淮南王等逆贼伏诛。 姜氏一族成年男子一律斩首,女眷等流放宁古塔。晋王府与淮南王府凡是参与谋逆者,不论男女一律斩首,其亲属家眷如有帮衬者,成年男子充作苦役,女眷等流放西北。 沈玉与温皎月作为这场宫变中谋逆者的妻子,自然也是活不成的。 就算她们真的什么都没做,上头那位说你谋逆,那你就是谋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 只是可怜了其他的那些莺莺燕燕,还没开始享福呢,人生就结束了。 行刑那天,慕珍去现场看了她们两个。 原本沈娆也是想跟着来的,被他们劝住了,毕竟她怀着孩子还是不要见那么血腥的场面了。 沈玉坐在囚车里,整个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中已失了光采。 当她看到慕珍时,嘴角牵起一个笑容,张张嘴仿佛在说些什么。 慕珍看懂了。 她说的是:我输了。 其实慕珍很想说的是,她们之间不存在谁输谁赢的关系,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想争什么。 温皎月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相比后面囚车里哭哭啼啼的那些莺莺燕燕,她倒是显得镇定许多。 也不知是接受了现实,还是不怕死。 时辰已到,他们被押上断头台,刽子手举起手里的刀。 萧玠抬手遮住慕珍的眼睛,他还是不愿意让她看到这种血腥的画面:「卿卿,别看。」 手起刀落,杀人不过头点地。 慕珍忽然间觉得有些感慨,如果当初叶星阑选了萧玠没有选她的母亲乔清婉,或许现在台上还会多一个位置。 不过这些都已经和她没关系了,她只需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足矣。 那一日,断头台上的血漂了很远很远,远到过了数日空气中仿佛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至此,宫变一事才正式落下帷幕。 这种沉闷的日子总得有点高兴事儿来冲冲喜。 摄政王殿下与连城郡主将于十一月十六成婚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如今,再无人敢说一句不般配。 甚至他们还觉得是萧玠配不上慕珍。 毕竟慕珍是女尚书和大将军的女儿。 一个致力于为百姓谋福利,一个至死都在守护百姓。 作为他们的女儿,慕珍自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 这不,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镇压这次叛乱的功臣里面也有她。 当下茶楼最火热的说书戏码都是她与萧玠【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几乎什么版本都有,慕珍每日最大的乐趣便是去各个茶楼听上一听。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得唾沫横飞,台下的观众嘴巴也没闲着:「话说这连城郡主可真谓是女中豪杰,有其母与其父之风范。不过话又说回来,听说前不久圣上下旨重开女学,鼓励女子入朝为官,曾邀请过连城郡主入仕,却被她拒绝了。哎,真是可惜了。」 慕珍听到这话,想起了前几日安初帝单独召她进宫,希望她能接受管理女学与女官制度一事。 当时的她却以资历尚浅难堪大任,不足以挑起大梁,恐会让圣上及天下人失望的理由拒绝了。 其实她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因为她的身世,民间对她多有好感。再加上如今萧玠已是摄政王,处于权力的巅峰,若是再出个【女尚书】,圣上怕是会更忌惮他们了。 前几日的召见想必也是那位的试探,试探他们的态度,对皇位的态度。 除了拒绝,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功高震主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沈…慕珍。」李青墨显然是没习惯喊她的名字。 「坐。」慕珍示意她坐下,拿了个茶杯为她倒了一杯茶。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我只是听丫鬟说,最近有个爱穿绿衣的女子时常在郡主府前晃悠。我一出门,她也跟着不见了。」 李青墨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就是想来问你个事儿。」 「你说。」 「你会参加明年的女官考试的对吧?」 在她希冀的目光下,慕珍摇了摇头:「不会。我只答应圣上偶尔会去女学授课。」 李青墨险些失态:「为什么!」 慕珍没有把真实原因告诉她:「唔…你就当我是想享清福了吧。」 李青墨盯了她半晌:「谁都有可能这么想,但你绝对不会。既然你有难言之言,那我也不再多问。我还是那句话,你永远是我最可敬的对手,我会一直等着你。」 「你也是。」 慕珍眉眼弯弯,转移了话题。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唠了一会儿家常,李青墨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你还记得许盈吗?」 慕珍感觉好像有点记忆,但不多。 李青墨见状又提醒了句:「当初在泰安大长公主的宴会上挑衅你的那个女子。」 这回慕珍有印象了:「嗯,记得。她怎么了?」 说起她,李青墨看起来有些骄傲:「一年前,她跟随书院夫子去了偏远山村,给那里的孩子教授知识。后来,她便一直留在了那儿。她说正是因为她见识到了这个地方的困苦,所以才更要留下来帮那些孩子们走出大山。前不久她还传信来,说那里有个男子对她很好,他们彼此互通心意,等过段时间就带回来让我们见见,想来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了。」 慕珍也是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那很好。」 「还是要多谢你。当年你的那句女性独立,则天地皆宽点醒了我们,现在的我们都在努力朝着这句话前进。」 李青墨叹了口气,半开玩笑道:「可惜,不能与你做对手了,这会让我很没有成就感。」 慕珍忍不住笑了:「怕什么,我们都还年轻,以后说不定有的是机会呢。」 「也对。」 李青墨觉着自己已经出来很久了,于是便起身告辞:「我先走了。下次见,我希望是在朝堂上。」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慕珍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入仕了。 李青墨也不想与她多说,说不定她哪天就改变主意了。 女人心,海底针。 谁又能说得准呢? —— 婚期在即,慕珍倒是没什么反应,每天该吃吃该喝喝,反观萧玠,紧张得不行。 慕珍的女工不好,萧玠便主动揽下了绣嫁衣和盖头的活儿。 虽然他也不会,但是他愿意学,苦都由他来尝,福都由她来享。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着安心嫁给他就好。 于是,摄政王殿下每日夜里都在挑灯奋战,生疏且僵硬地拿着绣花针,描龙绣凤穿花纳锦,一针一线都汇聚了他对慕珍的爱。 「嘶——」 这是不知道被扎出的第几个口子。 萧玠将那根手指用帕子包了起来,轻轻摁了摁,继续完成手里的【大业】。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激动的缘故,今天十根手指全部负伤,不过好在他终于绣完了这件嫁衣。 一想到他心爱的女子会穿着这条嫁衣嫁给他,他的心仿佛软成了一滩水。 嫁衣绣完了,还有盖头呢。 不过有了前面的练习,盖头绣起来倒是快多了。 就这样,萧玠从天黑坐到了晌午,一夜未眠。 赵荣在外踌躇不决,王爷从没有像今日这般,晌午了还没起。 宫里他早派人告了假,只是眼前这个问题,让他很苦恼。 到底要不要叫醒摄政王殿下呢? 叫吧,等会儿被追着打怎么办?不叫吧,圣上派人来请又怎么办? 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叫醒自家殿下。 还没等他敲门,门却从里面打开了。 他只感觉有一阵风吹过,眼前哪里还有萧玠的身影。 赵荣:…… 呵呵,就多余管你! —— 萧玠带着嫁衣盖头来到郡主府。 「卿卿!」 慕珍正领着众人围炉煮茶,见他到来,还有些奇怪:「你怎么来了?」 萧玠献宝似的举起手中的嫁衣盖头:「我绣好了。你要不要看看?」 慕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轻轻抚摸着上面的花样与图案。 余年那几个小丫头也都凑了过来。 「寓意倒是都不错。鸳鸯戏水、并蒂莲……」春桃表示赞赏。 秋杏同样赞道:「何止啊,我瞧着这绣工也不差,完全不像第一次尝试女工的人做的。」 连一向与萧玠不对付的余年也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嗯,是挺好的。」 慕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她的心情,她只觉得喉头有些哽咽,哑声道:「清鸿,你怎么这么好。」 「傻瓜,你是我娘子,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萧玠将她抱在怀里:「真想快点娶你回府。」 「就那么几日你都等不了了?」 「嗯,等不了。」 慕珍笑着泼了他一盆冷水:「殿下莫不是忘了,大燕有条风俗,成亲前三日不准见面。」 萧玠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变得怨气冲天:「谁定的破风俗…」 「好了,也就十日了。很快就过去的。」 摄政王殿下表示还是不开心。 慕珍见状只能无奈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好啦,别不开心了。」 萧玠忽然抓着她的手,低头看着她,目光灼灼:「卿卿,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的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再无其他。 她就是他的全部,他的整个世界。 慕珍与他十指相扣:「我愿意。」 清鸿,我愿意的,一直都愿意。 第100章 喜结连理 大婚前三日,两位新人是不能见面的。 为了防止萧玠坏了规矩,泰安和沈娆派了江见真和裴观鹤去看着他,她们两个则是住进了郡主府陪着慕珍。 「殿下,又想去哪儿?」 这是江见真和裴观鹤不知道第几次带着王府侍卫拦下企图【越狱】的摄政王殿下。 「屋里待着闷,本王出去走走。」摄政王殿下理直气壮。 「然后不知怎么的走到郡主府是吧。」江见真戳破他的心思。 摄政王殿下略显心虚。 裴观鹤不由得扶额:「殿下,三日之后,你想见多久就见多久,没人拦着你。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过去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萧玠面无表情地吐出三个字:「忍不了。」 江见真和裴观鹤难得地沉默了。 最后,他们一左一右架着萧玠喝酒去了。 把人灌醉了,就没那么多事了。 真是麻烦。 —— 郡主府。 慕珍摸摸沈娆已经显怀的肚子,觉得有些神奇。 那里面竟然有个孩子。 「阿珍喜欢?」 沈娆掩着帕子笑道:「那等你和殿下成婚之后,也抓紧时间怀一个。」 说到这个话题,慕珍不自然地撤回了手,动作变得有些僵硬,摸了摸鼻子,扔下一个惊雷:「我…不打算生孩子,至少现在不想。」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只听她继续说道:「我的母亲就是难产而死,虽然也有中毒的原因,但我对这事儿还是有些恐惧,更何况女人生子本就是九死一生…」 泰安紧抿着唇,隔了半晌才开口:「清鸿知道这事儿吗?」 慕珍摇了摇头:「我还没寻到机会和他说,而且他看起来很喜欢孩子…不过现在也不晚,我见不了他,你们可以。麻烦你们把我今日的话带给他。他若是不能接受,婚约取消也可以。」 「我知道了。」 泰安按住想要起身的沈娆,她这人一向喜欢速战速决:「你的身子更不方便,还是我去吧。」 她从郡主府来到摄政王府,又从王府找到醉仙楼,终于寻到了喝得昏天地暗的三人。 「你们…怎么喝这么多?」她跨过满地的酒坛子,挥手散去鼻间的酒味。 江见真面色酡红,眼神迷离,看起来没什么事,实际上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裴观鹤比他要好一些,还能回答她的话:「没办法,我们只能用这招拖住他。」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萧玠是他们之中最清醒的一个。 毕竟过去那些年的庆功酒也不是白喝的。 泰安坐在他的对面,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萧玠的眼神开始聚焦,他揉揉太阳穴:「别晃了皇姐,本王没醉。」 「嗯,没醉就好。我有话要和你说。」 「是卿卿让你来的?」 「是。」 泰安将慕珍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下可好,所有人的酒都醒了,齐刷刷地盯着萧玠,想听听看他会怎么回答。 萧玠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不过是被气笑的:「你们都把本王当什么人了?有没有孩子根本不重要。本王在乎的只是卿卿这个人。本王若这么在乎传宗接代,这么在乎孩子,当初就该顺了皇兄和母后的意,娶妻纳妾开枝散叶。在本王这里,谁都没有卿卿重要。本王的孩子,只能由她所出,既然她不想生,那本王可以一辈子没有孩子。劳烦皇姐告诉卿卿,婚约不会取消,本王只想也只会娶她。」 泰安猛地一拍桌子:「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江见真和裴观鹤却有不同的想法。 「你真的想好了?」 裴观鹤怕他日后会后悔,也怕到时候慕珍难过,沈娆也会跟着难过。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萧玠说得十分坚定。 「万一你后悔了怎么办?」江见真喝了口茶醒醒酒。 「本王曾于天下人面前立誓,若是本王辜负了卿卿,自愿革去王爷头衔,将全部身家赠予她。所以,本王若是后悔了,自会有天下人戳本王的脊梁骨。况且,本王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萧玠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江见真一个问题:「有没有让男子避孕的药?」 这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萧玠自顾自地往下说:「本王怕卿卿为了避孕服用避子汤,本王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知晓那玩意儿副作用有多大,伤了她的身体,本王会心疼。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本王替她。」 江见真面色复杂,他也没想到萧玠竟然会为慕珍做到这个地步:「应当是有的,回去我翻翻医书。」 「多谢。」 泰安还要赶着回去告诉慕珍结果,她起身拍拍萧玠的肩膀:「记住你今日说的话。若是日后你负了阿珍,皇姐第一个不放过你。」 「不会有这个机会的。」 萧玠对上她的眼睛:「我与她,生同衾死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相依相随。」 —— 十一月十六,黄道吉日。 因为慕珍这边没有亲人,所以是太皇太后亲自为她梳的头。 沈长平也早早地来了郡主府,等会儿他就要以哥哥的身份背她上花轿。 新房里,人多得都没个下脚的地儿。 趁着还没上完妆,泰安和沈娆围着慕珍不停地给她投喂东西。 「唔…够了够了,皇姐,五姐姐,真的吃不下了。」 沈娆见缝插针地又往她的嘴里塞了块糕点:「你不知道,婚礼流程繁琐,等到一切结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是趁现在多吃点的好。」 泰安眼疾手快地喂了她一口水:「阿娆说的没错。既然吃不下了,那就喝口水缓缓。」 待到上完了口脂,她们才停下投喂的手,一同拿起那顶金碧辉煌,还镶嵌着明珠的凤冠,为她戴上。 慕珍只觉得头顶一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果然,新娘子不是那么好当的。 余年和李青墨站在后面,同样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 「你打扮打扮还是挺好看的嘛。」 哪怕是大喜之日,李青墨还是忍不住呛几句。 「羡慕了?没关系,年后就轮到你了。」 李家已经为她和鄂国公家的嫡幼子定下了婚事,两家商定年后便举办婚礼。 李青墨小脸一红:「说不过你。」 门外守着的秋杏叩叩门:「姑娘,准备好了吗?时辰差不多了。」 众人赶紧找出盖头为慕珍盖上,仓促之间沈娆和泰安一人塞了一本册子给她,分别在她的左右耳边说道:「记得,一定要看。」 丝竹管乐之声不绝于耳,慕珍趴在沈长平的背上,他的背很宽厚,让人觉得很安心。 短短几步路,沈长平恨不得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最好永远没有尽头。 「大哥哥,谢谢你。」慕珍轻声说道。 沈长平心中苦涩,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如果他对你不好,随时回来找大哥哥。有大哥哥在的地方,永远是你的家。」 「嗯。」 那一日,京城的百姓见识到了什么叫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萧玠领着花轿绕了京城一圈,身边的婢女大把大把地撒着铜钱。 可以说是人人有份,全都沾了摄政王府的喜气。 而且前头新人都进了摄政王府,后面郡主府里还有一部分嫁妆没有抬出来。 先帝在时就把女尚书为慕珍攒的嫁妆还给了她,定远侯作为长兄自然也是要添礼的,裴府也着意添了许多,圣上和太皇太后也吩咐人送了些东西,可以说满京城谁都没有慕珍这么好命。 光聘礼便有数百抬,嫁妆又能绕京城一圈,她现在可是京城最不缺钱的主儿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话音未落,萧玠便一把抱起慕珍,周围人见状纷纷笑话他猴急,有大胆的拦着他不许他走,非要留他喝上几轮才肯放人。 「你干嘛?」盖头遮住了慕珍的视线,她看不清萧玠的神色。 「我先抱你回房。一会儿再出来。」 萧玠低头与她咬耳朵:「舍不得你累着。」 回了正院,萧玠嘱咐了春桃秋杏许多,比如不要让她饿肚子,别怕坏了规矩云云,交代完一切,他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前厅。 春桃怕慕珍无聊,便和她说起了话:「王爷待姑娘真是好呢。」 秋杏反驳:「现在还叫什么姑娘,应该叫王妃,别坏了规矩。」 「知道啦知道啦,小古板姐姐。」 慕珍忍不住笑道:「春桃,你还真是牙尖嘴利。」 「王妃,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慕珍算是知道为什么泰安和沈娆会让她多吃点了,在这儿坐了那么久她还真有点饿了。 估摸着萧玠也快回来了,她还是决定不吃东西,干点什么事转移注意力。 她拿出泰安和沈娆给的两本小册子,翻看了起来。 那上面都是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图画。 这是两本避火图。 若是旁人怕是早已看得面红耳赤,但慕珍却看得津津有味,甚至还能评判起图中的人物和动作。 前厅那些宾客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走了不知被灌了多少酒的萧玠。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摄政王殿下狡猾得很。 一杯酒,两分下肚,八分泼袖,最后再装出不胜酒力的模样。 萧玠踏入院子,漫不经心地往某个方向一瞥:「出来。」 风吹过,无人回应。 「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墨晖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尾巴,打眼一瞧: 有余年、李青墨、泰安…… 「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余年探出小脑袋:「我们来闹洞房!」 萧玠没搭理她,而是看向墨晖:「你什么时候喜欢干这种事了?」 「这也挺有趣的,不是吗?」墨晖将余年的小脑袋摁了回去。 「本王觉得打一架更有趣。」萧玠活动活动筋骨。 「快走快走,我可不想毁了姐姐的大喜之日。」余年推着墨晖等人离开了。 处理好这个【小插曲】之后,萧玠推开房间的门。 慕珍还在专心致志地研究手里的东西,丝毫没有发现他的到来,直到手中的东西被人拿走了,她才反应过来。 萧玠挥挥手示意春桃秋杏先下去,二人相视一笑,退了出去,顺便为他们关上了门。 「卿卿…就是看这个看得那么入神?」萧玠翻了翻手中的避火图,耳朵不由得泛红。 慕珍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咬咬唇,小声说道:「你先把盖头揭开吧。」 萧玠挑起她的盖头,呼吸一滞。 女子面若桃李楚楚动人,那双杏眸仿佛会说话似的,欲语还休,勾得他找不到东南西北。 「好美…」萧玠下意识脱口而出。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让慕珍不自在地偏过头:「该饮合卺酒了…」 二人双手环绕,一同饮下手中的酒。 慕珍敲敲自己的脖颈:「重死了…」 萧玠忍俊不禁:「我帮你取下来。」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直到拆下最后一只发钗,她的墨发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萧玠再一次看呆了,迫不及待地将人抱了起来,放倒在床上,俯下身去亲吻着她的脸。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起身寻了一把匕首。 慕珍撑起身子,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只见他割下自己与她的一缕头发,小心翼翼地绑在一起,放进她给他绣的香囊里。 萧玠与她十指相扣耳鬓厮磨,口齿不清地说道:「卿卿,从此以后,你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慕珍闻言,趁他不备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卿卿?」萧玠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清鸿,有件事我还是想亲自和你谈谈。我…」 「我知道,你不想要孩子。」 萧玠替她说了:「你放心,不会有孕的。我已经问江见真要了男子避孕的药,避子汤那种东西,我怎么舍得让你喝。」 慕珍只觉得眼里升起一片氤氲雾气,咬上他的唇:「郎君,你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的。」 萧玠从没想过这是件这么舒服的事儿,而慕珍从没想过这是件这么累的事儿。 她趴在男人的胸膛上:「我没力气了。」 萧玠搂着她的腰,与她调转了个位置:「还是让为夫来吧,娘子。」 那一夜,慕珍不记得萧玠叫了多少次水。 六次?七次?记不清了。 她只记得头顶的红纱幔帐在她的眼前晃啊晃,晃得她头都晕了,偏偏身上的人像是不知疲倦似的,要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一次,慕珍恍惚间似乎听见了鸡鸣。 萧玠也终于停了下来,搂着已经昏睡的她,用指腹抹去她的眼泪:「辛苦了,卿卿。」 「不要了…」即使在睡梦中慕珍还是下意识地拒绝。 「不闹你,睡吧。」 萧玠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我爱你。」 慕珍往他的怀里靠了靠,呢喃道:「我也爱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第101章 幸福 三年后。 慕珍正躺在院里的摇椅上晒太阳,春桃在旁边为她打着扇子。 一只小手偷偷摸摸地伸了过来,却被她一把抓住:「子徽,又调皮了。」 「珍姨,你没睡着啊?」 叫做子徽的小女孩撅起小嘴:「而且你为什么每次都知道是我,不是子期?」 慕珍松开手,拿下盖在脸上的书,伸了个懒腰,轻轻戳了戳她的额头:「子期哪有你那么调皮。」 「没错,你哥哥哪有你那么调皮。」 沈娆牵着一个与裴子徽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相反的小男孩走了进来。 明明也就三岁,却像个小大人一般,真是和他那老爹像了个十成十。 当初得知沈娆身怀双胎的裴观鹤早早地就拟好了子期、子会这两个名字。 一期一会,很俗套,意义也很特殊。 谁曾想,生下来的竟然是对龙凤胎。 子会这个名字就不太适合了,于是他们将【会】改成了【徽】。 裴子徽扑进沈娆的怀里撒娇:「娘,你怎么这么说我,哼,我不开心了。」 沈娆刮刮她的鼻子:「你啊,就会这招。」 「过来。」 慕珍朝裴子期招招手,待他走到跟前,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脸:「小子期,你就不能活泼点?小心以后讨不着媳妇儿。千万别学你爹那个样子,也就你娘愿意嫁给他,否则说不定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珍姨,我觉得我挺活泼的。」裴子期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慕珍在心里暗暗吐槽。 你是怎么顶着这张脸,说出这种话的。 「哟,好生热闹,我是不是来晚了。」 泰安牵着自家的小公子江为清走了进来:「为清,叫人。」 「珍姨。」小公子板板正正地给她行了个礼。 慕珍又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这一个两个怎么都跟他们的爹似的,大古板生了个小古板。 「墨、晖!能不能不要烦啦!吵死啦!」 余年步履匆匆,她现在就像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身后还跟着抱着孩子低声下气哄着她的墨晖。 想当初余年跟着她回来的时候也就十五岁,现在一晃三年过去了,她竟然都当娘了。 提起这两个欢喜冤家,慕珍至今还是有种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气得捶胸顿足。 余年十六岁那年,不知怎的看上了墨晖,在人家屁股后面追了一年,却处处碰壁,恼得她直接将人绑起来办了,现在十八岁了,孩子都有了,她却不乐意给人家名分了,反倒是墨晖追着她跑了。 直到现在,慕珍见到墨晖还是忍不住喊一声:「禽兽。」 余年那时候才十七岁,墨晖都二十五了,他竟然也下得去手! 不过余年也是当局者迷,她也不想想,凭墨晖的武功,他若是不愿,她怎么可能会那么顺利地将人绑起来给办了。 院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慕珍不明所以地眨眨眼:「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怎么都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奇怪地看着她。 还是沈娆替她解了惑:「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不记得了吗?」 「是吗?」 慕珍一愣。 她还真不记得了。 过去这些年也都是萧玠记着的。 泰安忍不住笑了:「我看你啊,都快被清鸿宠得不能自理了。」 她也没说错,满京城谁不知道摄政王殿下惧内,爱王妃爱到了骨子里,将她宠上了天,便是三年无所出,也不曾想过纳妾一事。 慕珍起身,逗弄着墨晖怀里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口子偷懒,竟然草率地给孩子取了【墨年】这个名字,还美其名曰,一看就是他们俩的孩子。 沈娆犹豫着挑起话题:「阿珍可曾想过与王爷生个孩子?」 慕珍眼神闪烁,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 这话不是没有人说过。 早在她与萧玠成婚的第一年,太皇太后就曾召她进宫,隐晦地问起这件事。 当时的她也是装作听不懂,将话题岔了过去。 反倒是萧玠听闻这件事后,急匆匆赶到太皇太后的宫里,将一切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表明是他自己不想要孩子。 太皇太后拗不过他,既然自己儿子都这么说了,那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从那之后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 沈娆久久没有听见慕珍的回答,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慕珍有片刻的出神。 想过,她怎么可能没想过。 可她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 「卿卿。」 萧玠拿着一串糖葫芦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江见真与裴观鹤他们。 慕珍迎了上去,有些许嗔怪:「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今日是我的生辰?」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 萧玠将手里的糖葫芦递给她:「今日我亲自下厨好不好?」 自他们成婚以后,萧玠每次下朝回来都会给她带样礼物。 有时是一束鲜花,有时是一支簪子,今日的是一串糖葫芦。 而且他还十分热衷于为她下厨做饭。 他说,这是他最幸福的事。 「姨父坏坏,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呢,你怎么只给珍姨带糖葫芦!」裴子徽叉着腰控诉道。 萧玠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因为你珍姨是姨父最爱的人。」 裴子徽还小,理解不了什么是爱,秉持着不耻下问的原则,她看向裴观鹤:「爹爹,爱是什么意思?」 裴观鹤想了想,给她打了个比方:「大概就是你对你娘亲做的冰酥酪的感情。」 那是裴子徽最喜欢的东西。 只见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扬起笑脸:「那你们都是子徽最爱的人!」 众人被她天真无邪的话语逗笑了。 慕珍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八个字—— 岁月静好、温和从容。 大抵便是如此。 她又抬头看向萧玠。 对方似有所感地低下头:「怎么了?」 慕珍摇摇头,咬了口手里的糖葫芦。 很甜,完全尝不出山楂的酸涩。 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串糖葫芦本身就是甜的,还是因为送糖葫芦的这个人。 或许,她可以勇敢一点迈出第一步。 或许,那事儿并不像她想得那么恐怖。 她先是她自己,再是萧玠的妻子,但她也不能只顾自己,让他为难。 既嫁给了他,她自当与他荣辱与共。 因为他,因为他的爱,她想,她愿意试一试。 第102章 还政 是夜。 今日高兴,慕珍难免多喝了些。 送走了沈娆等人,萧玠原是想带她去休息,结果却被她拉着上屋顶赏月。 「清鸿。」 「嗯?」 慕珍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我想如果娘亲和爹爹还在的话,应该也会高兴的。」 女尚书萧玠不了解,不过大将军么…… 大概会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吧。 「我答应了大将军,日后若是有了心上人,一定会对她好,绝不会让她伤心难过,我会用一辈子来履行这个承诺。」 萧玠微微偏头:「而且我的卿卿那么好,我怎么舍得让你受半点委屈。」 慕珍抬起头,在他的唇上落下浅尝辄止的一吻。 萧玠明显不满于此,摁着她的后脑勺想要加深这个吻,却被她躲开:「别闹。」 摄政王殿下自从开了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昨日还拉着她胡闹了一整晚,她觉得自个儿的腰到现在还疼着呢。 喝了酒的慕珍比平日里更显风情,萧玠仿佛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新婚夜,他揭开盖头时看到她的那种震撼。 媚眼如丝眉似月,一颦一笑皆风情。 不论重来多少次,他永远只会为她着迷。 慕珍没注意到他的变化,双手撑在身后:「清鸿,你喜欢孩子吗?」 「一般。」萧玠随口回道。 虽然江见真等人的孩子还挺可爱的,但毕竟不是他们二人的孩子,他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那你想要个孩子吗?」 萧玠还以为又有谁在她面前乱嚼舌根了,不由得皱起眉头:「卿卿,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你别听那些人的话,尽管把过错往我身上推。你不想要孩子,我们就不生,你先是你自己,然后才是我的妻子,我尊重你的意愿,不希望你为了我委曲求全。」 慕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为了他着想的同时,他也在为她着想。 他们这算不算是一种双向奔赴?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清鸿,你把药停了吧。」 萧玠一时之间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药?」 「避孕的药。」 萧玠愣住了,心里升起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卿卿你…」 慕珍再度吻了上去:「清鸿,我们要个孩子吧。」 那一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也不知道萧玠叫了多少次水。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叶扁舟,在海上起起伏伏。浪越大,船被卷得越高,浪退,小船便又从云端跌落。 最后,浪将小船淹没,天光大亮,一切归于平静。 等她沉沉睡去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而萧玠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收拾了一番便上朝去了。 临走之前,他俯身在慕珍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又为她掖了掖被角,吩咐春桃秋杏在她没醒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来打扰,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放心离开。 等慕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原本她也没那么快醒,只是饿得实在受不了了。 萧玠正坐在案边看奏折。 成婚之前,他便扩大了正院的规模,为的就是将书房与主屋合并,日后好在屋里办公,以便他能时时见到慕珍。 「醒了?」 她一醒,萧玠便感觉到了。 他放下手里的活儿,坐到床边,将她扶了起来,大掌轻轻揉着她的后腰。 慕珍咬牙切齿道:「你若是再这样,就滚去偏院睡上一个月。」 一个月?那他不得憋死? 萧玠尴尬地摸摸鼻子:「卿卿,你知道的,我对你一向没有抵抗力。」 慕珍选择性地忽略了这句话。 萧玠将人抱了起来,伺候她穿衣洗漱。待一切结束之后,才吩咐人传膳。 趁着丫鬟们上菜的间隙,他拿出今日在集市上买的手钏,戴到她的右手腕上:「当时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我想着,卿卿肤白如雪,配上这碧玉手钏肯定好看。果然,我没看走眼。」 「清鸿,你不必每次下朝都给我带礼物的。王府里都快堆不下了。」 慕珍有些无奈,或许这就是甜蜜的负担吧。 「卿卿,我只是想给你一些惊喜。」 萧玠垂下眼眸:「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带了。」 慕珍是最见不得他这样的,立马败下阵来:「其实我很喜欢你准备的惊喜。」 萧玠赶紧顺杆儿往上爬:「那我以后还给你带。」 慕珍觉得自个儿被他吃得死死的,叹了口气道:「好。」 午后,萧玠继续处理政务,慕珍就躺在旁边的贵妃榻上看一些奇闻异志,偶尔给摄政王殿下按摩按摩,松松筋骨。 「卿卿。」 「嗯?」慕珍放下手里的书。 萧玠和她商量起了一件事:「我打算还政于圣上。」 圣上早已不是三年前那个优柔寡断的秦王殿下了,现在的他在萧玠等一干重臣的协助下,越来越有先帝的风范。 若是萧玠还捏着手中的权力不放,圣上便会怀疑他是否有二心,会对摄政王府更加忌惮,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借此发难,最后他们怕是会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对于他在朝堂方面的决策,慕珍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支持的,这次也不例外:「也好,你也是时候该歇歇了。」 萧玠已经想好了未来的事:「等我将手里的事全部交接完成之后,我就带着你去江南去漠北,看看大燕不一样的风景。」 「好。」慕珍也很期待。 说干就干。 翌日早朝结束之后,萧玠便去了御书房求见安初帝。 「皇叔怎的来了?」 安初帝伏在案上批阅奏章,连头都没有抬。 萧玠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什么力不从心啦,什么才疏学浅啦,洋洋洒洒说了许多,就是为了引出最后一句话—— 他要还政。 闻言,安初帝才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道:「侄儿觉得自个儿能力尚浅,还不能独当一面,皇叔不如再多帮朕两年可好?」 他虽是笑着,但是笑意不达眼底,完全就是皮笑肉不笑。 这是对摄政王府的试探。 萧玠向他行礼,跪地俯首道:「如今朝堂之上有许多先帝在时的老臣,也有圣上提拔的忠心耿耿的近臣,他们都会助圣上一臂之力。所以,微臣恳请圣上,准许臣的请求。」 安初帝这回倒是笑得有几分真心了,亲自起身将他扶了起来:「皇叔这是做什么?好了好了,朕允了你就是了。不过皇叔,日后侄儿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还希望你多多相助。」 「自然。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如此,便多谢皇叔了。」 待他走后,安初帝遣退了所有人,长舒一口气。 他想起先帝留下的那道密诏—— 【摄政王如有异心,必诛之。】 可是从如今的情形来看,萧玠并无二心。 不过谁知道他是不是装的呢。 帝王生性多疑,是因为每天盯着这个位置,盯着他的江山的人太多太多,他不得不防。 更何况萧玠的手里还握着虎符,他更是要多多注意。 安初帝揉了揉太阳穴,又想起先帝嘱咐他,让他一定要保慕珍平安。 但是如果萧玠死了,以慕珍的性子,她必不会独活。 也罢,要是真的有那么一天,即便他违背与先帝的承诺,也会为自己扫清一切障碍。 他已经不是那个优柔寡断的秦王殿下了,现在的他是杀伐果决的安初帝。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所有威胁到他的地位他的江山的人,必诛之! 第103章 纳妾 今日是慕珍去上书房授课的日子。 为了有个好状态,前一晚她义正严辞地拒绝了萧玠同榻而眠的要求,赶他去偏院睡了。 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那时候他只要撒撒娇卖卖惨就能糊弄过去。 可是最近他闹得实在过分了点,慕珍可不想被人看出自己纵欲过度的模样。 因此,这回摄政王殿下说什么她都岿然不动。 总结下来就八个字—— 心如止水、没得商量。 于是,那一夜,摄政王妃难得睡了个好觉,而摄政王殿下却是睁着眼睛到天明。 据江见真说,那天上朝萧玠的怨气比鬼都重,那些进谏的大臣生怕一个不小心说错了话,触了这位煞神的霉头。 慕珍可不管这些,她只觉得没有萧玠胡闹的日子实在是太爽了,心里盘算着怎么把他赶去偏院多睡上两天,让自个儿松快松快。 上书房里,那些皇子公主见她到来,赶紧乖乖坐好。 其实他们并非怕她,而是怕萧玠罢了。 在这些孩子们眼里,他们的叔祖父是比父皇还可怕的存在。 慕珍翻开书本,看着下面乌泱泱的一片人,不得不感慨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先帝子嗣凋零,一生也只不过得了五位皇子,连个公主都没有。 而安初帝登基不过三年,算上于潜邸生的孩子,共有七位皇子,四位公主。其中适龄启蒙的皇子有三人,公主有两人。 再加上这些皇子公主的伴读,慕珍想,或许再过个几年,上书房就该扩建了。 思绪回笼,她专心致志地讲起了书本上的内容。 也不知过了多久,估摸着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放那些早已等不及的孩子们玩去了。 「叔祖母。」 慕珍还是不太习惯这个称呼。 她才桃李年华,怎的就成祖母了? 只能说,萧玠的辈分太高了。 她蹲下身,努力回忆着抓着她裙摆的女孩儿是谁:「二公主,你有什么事吗?」 「叔祖母,母妃想请你喝茶。」 慕珍又回忆着她的母妃是谁。 哦,想起来了。 是鄂国公家的庶女,也是在潜邸时的老人儿了。待安初帝登基之后,育有一女的她只被封了个正四品婕妤。至此,再无晋位。 这位宋婕妤的心思,慕珍怎能不知晓,但她无心参与后宫的纷争,也怕为自己和摄政王府惹祸上身,所以对于后宫的诸位嫔妃她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尽量平衡各方势力。 于是,她只能婉拒了二公主的请求。 对方又可怜巴巴地求了她大半天,见她怎么都不肯改变主意,只好作罢。 其实她很想说,有什么话这位宋婕妤不能亲自说,非要借孩子的口告诉她。 难道是想和她打感情牌? 不好意思,她这人是最不吃这一套的,怕是要让这位婕妤娘娘失望了呢。 —— 储秀宫。 宋婕妤早早地就备好了茶,翘首以盼地等着二公主将慕珍带来。 「母妃,我回来啦!」二公主扑进她的怀里。 宋婕妤心不在焉地搂住她,不停地向她身后张望,再三确认真的没人跟来之后,才低头问道:「叔祖母没跟你一块儿来吗?」 二公主将方才发生的事通通告诉了她,并且带来了慕珍说的一句话:「叔祖母说,求人不如求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这个道理宋婕妤怎会不明白? 但是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长相平平笨嘴拙舌,可以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优点,在这花团锦簇的后宫里显得黯淡无光。 这要她如何求己。 二公主指着下巴:「唔…叔祖母还说,万事开头难,只要有心,只要肯学,一切都不算晚。」 这话点醒了宋婕妤。 没错,一切还不算太晚。 既长相平平,那她就通过妆点让自己变得更加漂亮;既笨嘴拙舌,那她就学习其他妃嫔说话的腔调。 圣上喜欢什么,她就去学什么。 只要她愿意学,有什么做不到的? 慕珍说的没错,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万事,只能靠她自己。 —— 寿康宫。 慕珍觉得她今日是必须在宫里喝上一盏茶才能走了。 没喝上宋婕妤的那杯茶,反倒被太皇太后请来喝茶了。 虽说太皇太后对她还算不错,但那点微不足道的喜欢根本比不上萧玠。 更何况,所有的喜欢和耐心都在她三年无所出中被消磨殆尽了。 因为太皇太后心里着急啊,就连她的孙子都有了好几个孩子,可她的小儿子成婚三载却连个孩子的影儿都没看见,她怎能不急? 她不能看着最疼爱的小儿子绝后。 「阿珍,你和清鸿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她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切入主题。 原以为这回慕珍还是会将话题岔过去,没想到竟然得到了回应。 「回母后的话,我们已经在努力了。」 太皇太后一愣,原本准备好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是么?那就好,那就好。」 可是等他们两个努力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更何况能不能成功还两说。 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嬷嬷见状拍了拍手,两个楚腰卫鬓的宫女走了出来,弱柳扶风般向慕珍行礼:「见过摄政王妃。」 慕珍挑挑眉,目光转向上首的太皇太后。 对方不自然地偏过头,不敢看她:「哀家瞧着这两个丫头聪明伶俐,便带回去伺候你和清鸿吧。」 伺候慕珍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伺候萧玠。 至于怎么伺候,这个意思不言而喻。 慕珍没那么大度,以她的性子是绝做不到与旁人共侍一夫的。 更何况,她的母亲,她的皇姐,她的五姐姐与她们的夫君都是只有彼此,珠玉在前,她自然不会想要鱼目。 慕珍也没急着让那两个宫女起来,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拿帕子擦擦嘴,欠身道:「多谢母后的好意,只不过摄政王府不会再进外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清鸿曾说,此生绝不纳妾,若有违此誓,他愿意革去王爷头衔,将全部身家赠予我,这是他于天下人面前立下的誓言。如今,母后是想让他失信于我,失信于天下人吗?」 太皇太后也早就想好了说辞:「有哪个男人不纳妾的?更何况清鸿还是王爷。你真的打算让他往后余生只守着你一人过日子?而且这两个宫女不过是为他暖床的,待她们生下孩子你想怎么处置都行。只要不给名分,便算不上纳妾,也不算违背誓言。」 还真是会钻漏洞。 可是谁让她遇上的是从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呢。 「哦。」 慕珍笑笑:「不、行」 饶是太皇太后再怎么喜欢她,此刻也有些恼了:「放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善妒!七出之条你已犯了两条,哀家完全可以让清鸿休了你!」 慕珍无所谓地耸耸肩:「请便。」 太皇太后气得不行全身都在发抖,旁边的嬷嬷赶紧拍着她的胸口为她顺气,顺便劝了劝慕珍:「王妃,您何必呢?方才太皇太后说得也不过是气话,只要您给她服个软,将这两个宫女带回去,您还是尊贵的摄政王妃,谁都动摇不了您的位置。」 那两个宫女也纷纷哭着给慕珍磕头:「王妃,能伺候您和王爷已是三生有幸,我们哪敢奢求其他!求求您就收下我们吧!」 好一招以退为进。 慕珍面无表情地看着脚边哭得梨花带雨的两个美人,又看了眼上面坐着的太皇太后。 若是今日她不把这两个宫女带回去,明天她善妒的名声就会传遍京城,说她连两个丫鬟都容不下。 太皇太后自以为拿捏到了她的命脉,有些得意:「王妃,只要你将她们两个带回去,哀家是不会让清鸿以七出之罪休了你的。」 慕珍要是会被威胁,她就不叫慕珍了。 「哦。」 她踢开脚边的两个宫女,起身理了理裙摆:「你最好能让他休了我。否则只要我活着,摄政王府永远别想进外人!」 太皇太后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反了你了!去,把清鸿叫来,让他休了这个无贤无德的妒妇!」 「不用叫了。」 身着官服的萧玠逆光而来,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慕珍知道,他现在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母后,您要我休妻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太皇太后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将方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清鸿,七出之罪她已犯了三条,无子善妒,不顺父母,你且休了她,母后为你寻一门更好的亲事。」 萧玠久久没有说话。 太皇太后有点拿捏不准他的意思。 半晌,他忽然笑了一声,笑得让人脊背发凉:「母后,您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我和卿卿的日子过得好好的,您非要给我们添堵做什么?实话告诉您,是我自己不想要孩子,而且我一直在服用能让男子避孕的药,所以,不是卿卿的错,明白吗?」 太皇太后愣住了:「你…你…你糊涂啊!」 「糊涂?我看真正糊涂的是您。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为何要在意别人的看法?我们觉得好便够了。」 萧玠紧紧握住慕珍的手,正如这些年他们从未放开过彼此:「我再告诉您,我与卿卿过得很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我只会也只能娶她。我的孩子也只能由她所出,我不会也不可能和旁人生孩子,而且我曾于天下人面前发过誓,我此生绝不纳妾,哪怕什么通房丫鬟也不会有。母后,您别逼我,若是我与卿卿分开了,我不是自刎就是出家,没有慕珍的萧玠就是一具躯壳,您喜欢,尽管拿去。」 他的这一番内心剖白让太皇太后大为震撼。 她没想到,萧家竟然还能出这样一个情种。 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眼里都是慕珍,连她都不放在眼里,更别提跪在地上的那两个宫女了,他或许都没注意到那儿还有两个人。 没有等她说话,萧玠便牵着慕珍向她行礼,临走前还敲打了一番:「母后,儿臣不想听到有关任何不利于卿卿的流言。」 太皇太后的眼神慢慢聚焦。 她看见她的小儿子侧首听着身旁的女子说话,温柔得与方才判若两人。 她又听见女子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的小儿子是怎么说的?哦,他说:「下了朝我去上书房接你回家,结果宫女告诉我你被带来了寿康宫,我就赶来了。要是我不来,你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我怎么可能会吃亏?你都不知道我刚才有多神气。」 「那回家你再慢慢告诉我你有多神气。」 两人渐行渐远,说话的声音也消散在风中。 她看见萧玠搂上了慕珍的腰。 她又看见许是怕慕珍晒着,萧玠抬手为她挡太阳。 她还看见萧玠不知道说了什么让慕珍恼得打了他一拳,他却甘之如饴。 太皇太后苦笑着摇摇头。 或许,她真的是老糊涂了。 第104章 一见钟情 从那之后,太皇太后再也没有提起什么子嗣什么纳妾的事。 也不知是真的看开了还是不敢再说了。 不过慕珍也不在意她说什么就是了。 今日萧玠休沐,两人难得赖了会儿床。 约莫巳时三刻,慕珍醒了。 她微微动动身子,箍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萧玠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别动卿卿,再陪我睡会儿。」 慕珍窝在他的怀里,一会儿戳戳他的胸膛,一会儿又吻吻他的喉结,玩得不亦乐乎。 身材真好,哪都性感,不愧是她看中的男人。 「卿卿。」 她这么玩,萧玠哪里还睡得下去。 慕珍一把抓住他那只缓缓下移的手,她很清楚他的这种语气代表着什么,只能无辜地朝他眨眨眼:「我饿了。」 萧玠哪能不知道她是故意的,无奈地叹了口气,屈指刮刮她的鼻子:「你啊,只管点火,不管灭火。」 「可是我真的饿了。」 慕珍也没说谎,她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萧玠惩罚性地在她的唇上咬了一口,将人抱了起来:「晚上再罚你。」 用完早膳,两人决定出去转转。 慕珍想了想:「那就去普隐寺吧。我也好久没见过师傅了。」 萧玠握住她的手:「好。都听你的。」 普隐寺依旧是记忆中的模样。 一如初见。 「卿卿,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萧玠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当时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特别的女子。」 「原来摄政王殿下对我是一见钟情啊。」 慕珍挽住他的手臂,笑靥如花。 「对啊。」萧玠大大方方承认。 无论重来多少次,他都会对她一见钟情。 「那卿卿呢?你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萧玠也想听听自己在她心中的「伟岸形象」。 「唔...」 慕珍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 萧玠缠着她非要个说法,在她耳边「卿卿」、「卿卿」地喊着,吵得慕珍都快烦死了。 「哎呀,告诉你告诉你。」 慕珍实在是受不了了:「我觉得你…」 在摄政王殿下热烈的目光下,她吐出三个字:「很好看。」 萧玠眨眨眼,期待着她的下文,直到再三确认她真的说完了之后,他突然就垮下了脸:「没有了?」 偏偏慕珍还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嗯,没有了。」 摄政王殿下不开心了。 他要闹了。 慕珍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很好看啊。至少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我从没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 萧玠无比幽怨:「卿卿,如果撇开我的这张脸你还爱我什么?」 慕珍想都没想,直截了当道:「撇不开。」 其实那时候的她对他也有点一见钟情的意思,否则就凭他那些称得上登徒子的行为,她早就揍他八百个来回带拐弯的了。 就是看在这张脸的份上,她才一忍再忍,忍到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 摄政王殿下的沉默震耳欲聋。 不过话又说回来,至少他还有一样东西能留住她。毕竟脸也是他的,喜欢哪儿不是喜欢。她喜欢他这张脸,就证明喜欢他这个人。 思及此,萧玠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了。 摄政王殿下从自我怀疑到自我攻略只用了三句话。 普隐寺内香客众多,两人先去了正殿参拜,再绕到后院寻人。 了空大师早已等候多时,见他们相携而来,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念了一声佛号。 对于慕珍这个可以说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了空大师自然是希望她好的。 见她眉宇之间再不复从前的戾气,他也是由衷地为她高兴。 「师傅,这是我的夫君,萧玠。你们见过的。」 于慕珍而言,了空大师就像是她的父亲。 她与萧玠大婚时他虽送了礼,但人却没有到场,而且她都没有正式向他介绍过萧玠,这一直是她心中的一大憾事。 实在不是她不想说,而是她这个师傅行踪太飘忽不定,今儿在岭南,明日就可能在西北,优哉游哉地在外云游三年,要不是听一些香客提起,她都不知道他回来了。 「大师。」萧玠知道了空在慕珍心中的地位,因此对他也是十分恭敬谦卑。 了空大师点点头,邀他们去庭院下棋喝茶。 当然,是他和萧玠下,慕珍棋艺不精,只能乖乖坐在旁边观战。 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了。 一直注意着她的萧玠很快便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卿卿可是无聊了?」 「有点。」 慕珍放下手中的茶杯:「我去后山转转。」 萧玠皱起眉头,执棋的手顿住了。 他们今日出游并没有带任何仆从,贸贸然放她一人前去,他还真有点不放心。 「我的本事你还不清楚吗?」 慕珍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陪着师傅下棋,我很快就回来。」 萧玠不舍地拉着她的手:「万事小心,早点回来。」 「好。」 后山风景奇佳,却因山路崎岖,鲜少有香客往来。 慕珍提着裙子脚步轻盈,穿梭于树林之间。 她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自然知道哪里的风景最好看。 听着耳边传来的潺潺流水声,她张开双臂,感受着风的气息。 只见她左右看看,薅了一把旁边的野花,心灵手巧地编了个花环,盘算着怎么哄萧玠戴上。 「谁?」 慕珍听到异响,瞬间警觉。 草丛微动,有人走了出来。 待看清来人的面容时,她不由得呆住了。 那人好看得就像画里的神仙。 对方拱手作揖道:「抱歉姑娘。在下不慎在树林中迷了路,不知为何会走到这里,并非有意扰了姑娘清净,还请姑娘勿怪。」 他的身体似乎很虚弱,明明只是初秋,却已经披上了大氅,而且面色苍白,说了没几个字便会咳得脸红,柔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似的。 他与萧玠、与沈长平、与江见真、与裴观鹤,与过去二十年慕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的身上有一种悲悯世人的气质,圣洁高雅得让人不敢多看他一眼,生怕亵渎了他。 不过这些慕珍都不在意,真正让她在意的是他那句—— 姑娘。 她哪是什么姑娘啊,她都已经嫁做人妇三年了。 哦对,想起来了。 今日不是秋杏为她梳的发髻,而是萧玠为她挽的发。 他不会太复杂的发型,只是简单地拿簪子将她的头发盘起,便带着她出门了。 慕珍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那你跟我走吧,正好我也要走了。」 「多谢。」 男子许是顾及着男女大防,跟在她的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说你啊,要是走不了了,就提前应个声。」 这是慕珍不知道多少次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那若有若无不甚清晰的咳嗽声,她都怕他走不出这片树林。 「好了,你沿着这条路走,就可以回到正殿了。」 「多谢姑娘。不知姑娘名讳?」 慕珍想了想:「我不是什么姑娘了,你便唤我萧夫人吧。」 「多谢夫人助我脱困。」 「应该的。」 慕珍也问了他的名字:「不知公子名讳?」 只见那人后退一步,弯腰行礼:「在下清河谢氏怀瑜,见过摄政王妃。」 第105章 表哥 「你又如何知晓我是摄政王妃?」 慕珍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露了馅。 谢怀瑜掩唇咳嗽一声:「因为王妃与您的母亲长得很像。」 慕珍眼神闪烁,提到母亲,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你认识我的母亲?」 「我认识她,却未见过她。王妃或许不知,谢家与林家既是世交,又是姻亲。我曾在林家见过女尚书的画像。」 他不说,慕珍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外祖家。 哪怕她的身世早已公布于天下,却也不见林家派人来寻她。 不过她也能理解,毕竟他们从未见过,甚至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什劳子感情都没有,他们又凭什么接她回去。 实际上慕珍并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眼前这位来自【清河谢氏】的男子。 谢家传承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哪怕在朝代更迭战火四起的时候,他们都能安然无恙屹立不倒,甚至各朝帝王都对他们礼遇有加,将其奉为座上宾。 只因为谢家是文人清流之首,天下读书人的主心骨,其底蕴比林家深厚得不是一星半点。而且凡是谢家子弟,各个都是经世之才,民间曾流传着【得谢家者得天下】的说法。 只是慕珍并未听说谢家与林家还有层姻亲关系。 对方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您的姨母乃是家父的续弦。」 慕珍反应倒是快:「如此说来,你我还是表亲。」 谢怀瑜点点头:「正是。」 「我瞧着你应当虚长我几岁,论起来我该唤你一声表哥。」 「不敢。」 「不敢?」 慕珍挑挑眉:「我看谢公子敢得很。否则也不会设计一出迷路偶遇的戏码等着我往里跳不是吗?」 谢怀瑜拢了拢身上的大氅:「王妃聪慧。」 「所以谢公子绕这么大一个弯儿是想做什么?」 「谢某只是想见见女尚书的后人。若有冲撞王妃的地方,还请王妃见谅。」萧怀瑜微微欠身表示歉意。 这个理由…… 姑且算他过关吧。 慕珍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卿卿。」 萧玠走上前,握住她的手,探究的目光落在谢怀瑜身上:「这位是?」 「清河谢家,谢怀瑜。」 慕珍告诉了他事情的来龙去脉:「应该算是我的表哥。」 「表哥?」萧玠心中忽然升起一丝危机感。 原因无他,实在是谢怀瑜长得太好看了,好看到让他这么挑剔的一个人都挑不出半分瑕疵。 虽说是表哥,但谢怀瑜与慕珍并无半点血缘关系。 若是对方有点什么意思…… 表哥与表妹也能成为一段佳话不是吗? 作为萧玠的枕边人,慕珍哪能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摄政王殿下又乱吃飞醋了呢。 慕珍无奈一笑,挽上他的手臂:「清鸿,我们回家吧。」 萧玠收回视线:「好。」 谢怀瑜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忽然又掩唇咳嗽了两声,待到将手拿下来时,掌心已经多了一些血丝。 他拿出帕子将手擦干净,又将沾了血的帕子扔在地上,再次拢了拢大氅,转身离去。 微风卷起帕子的一角,将它吹得很远很远,远到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 萧玠时不时地打量着慕珍的脸色,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卿卿,你觉得是我好看还是谢怀瑜好看?」 慕珍停下脚步,看了他许久,看得他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气。 萧玠心里七上八下的,刚想说他不想听答案了,却见她忽然笑出了声:「清鸿,你怎么这么可爱?傻得可爱。」 摄政王殿下不明所以。 「清鸿,我爱你呢不止是因为你的脸,当然,这也是个原因,但是更多的是因为你这个人。萧清鸿就是萧清鸿,是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萧清鸿,所以我爱你,只会也只能爱你。」 萧玠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说这种话,整个世界仿佛都静了下来,静到只能听见他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大庭广众之下就想要吻她。 慕珍却没他这么厚脸皮,双手抵在他的胸膛上,偏过头不让他亲:「回家再亲好不好?」 萧玠低头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惹得她一拳捶在他的肩膀上:「我才不干!」 「求你了卿卿。」萧玠就像只可怜巴巴的落水小狗。 慕珍咬咬唇,转转眼珠子,看向挎在手上的花环:「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萧玠一听有戏,便迫不及待答应她的要求。 更何况即便他无求于她,对她提出的要求,他也向来是有求必应。 于是,那天京城的百姓都跟见了鬼似的,甚至在街上都不敢抬头。 因为他们看到不苟言笑、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殿下竟然头顶着一个姹紫嫣红的花环招摇过市。 那一日,街上的百姓都很忙,但又不知道在忙点什么。 最自在的估计就是萧玠和慕珍了。 「你觉得我给你编的花环怎么样?」 百姓们听见王妃如是问道。 再听摄政王是如何回答的,他说:「特别好。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语气肉麻得能让人掉一地鸡皮疙瘩。 百姓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果然,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古人诚不欺我。 —— 月明如水,万籁俱寂。 萧玠赤裸着上身泡在浴池里。 一双手忽然从后面蒙住了他的眼睛。 他勾起唇角,抓住那双手,转了个身:「别闹了卿卿。」 只见慕珍香肩半露,红纱之下不着寸缕,墨发披散在身后,面若桃花唇若丹霞,看得他呼吸都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你怎么知道是我?」 慕珍坐在浴池边缘,一双玉足在水里晃啊晃:「万一是哪个胆大的丫鬟呢?」 萧玠一把握住她的脚,欺身而上:「你觉得同床共枕三年,为夫会连自己的娘子都认不出吗?更何况,只要是你,我就绝不可能认错。」 慕珍将脚抵在他的胸膛上,拉开与他的距离,脚趾打着圈儿一路下滑,最后停在某个地方磨了磨。 萧玠闷哼一声,实在是忍不住了,将她拽了下来搂在怀里:「卿卿,说好的,要陪我一整夜。」 慕珍攀着他的肩膀:「那我就只能舍命陪君子了。」 那一晚,他们从浴池到贵妃榻到书案再到床上,几乎整个房间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他们的气息。 饶是慕珍到最后也有些吃不消了,只能小声啜泣着求他快点。 萧玠伸手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低头吻了吻她的唇以示安抚:「卿卿,这种事,急不得。而且说好一整晚,差一炷香的时间都不行。」 最后,慕珍只能使些【小手段】让他早早结束。 萧玠还是不忍心折腾他的小妻子那么久,差不多五更天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将她抱到床上,餍足地搂着她,挑起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间。 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留下的【杰作】,大掌抚上她的小腹:「我都努力那么久了,怎么还没动静。」 半梦半醒间,慕珍将他说过的话如数奉还:「这种事,急不得。」 萧玠被她的话逗笑了,又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额头:「不急。」 慕珍往他的怀里缩了缩,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了过去。 萧玠低头看了她许久,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将她紧紧护在怀里,随她一同进入梦乡。 卿卿,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不管你是喜欢我的脸也好,喜欢我的人也罢,只要能留住你,我什么都不在乎。你说我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萧清鸿,那你也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慕予卿,所以,请你一定不要离开我,萧清鸿不能没有慕予卿。 ——卿卿,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清鸿。 第106章 托付 翌日。 慕珍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抬根手指都觉得费劲。 她扶着腰慢慢起身,一点一点挪动着下床,脚刚沾到地,就差点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幸好扶住了旁边的矮几,顺便拿了件外袍披上,唤春桃秋杏打些水来梳洗。 秋杏看向铜镜里的她,拿着篦子为她梳头:「王妃今日想梳个什么发髻?」 「你看着办吧。」慕珍揉揉自己的后腰。 她发誓,以后再答应萧玠这种要求她就不姓慕! 春桃在一旁掩着唇笑道:「看起来,府里很快就会多一位小世子或者小郡主了呢。」 慕珍斜睨了她一眼:「小春桃,最近胆子越来越大了啊。」 「王妃这是说的哪里话,春桃不敢。」 「你啊。」慕珍略显无奈。 「王妃。」 一丫鬟在门外禀报:「定远侯来了。」 「知道了。我马上就来。」 秋杏放下手中的篦子:「王妃看看,可好?」 慕珍拿起铜镜左右照照:「秋杏,你的手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王妃谬赞。」 —— 沈长平站在前厅中央,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三年前。 大多数时候都是慕珍来侯府寻他,若无要事他是不会轻易踏足摄政王府的。 他想,某人应该也不希望他常来。 以前的他从未注意过王府的摆设布局,今日一看,这里竟然都是按照慕珍喜欢的风格来布置的。 就比如说那个花瓶,他依稀记得,他来的这几次就没见过里面的花是枯萎的。 每次都是娇艳欲滴含苞待放的鲜花。 他喊住前来回话的丫鬟,随口一问:「这个花瓶里的花是每天都换的吗?」 「是的。王爷说王妃喜欢花,便要求我们每日都要插上新的花。不许让王妃看到枯萎的花,坏了她的心情。」 得到了答案的沈长平挥挥手让她下去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苦涩。 看起来,萧玠是真的将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 她过得很好。 那他…就放心了。 「大哥哥。」 慕珍姗姗来迟:「对不住,让你久等了。」 沈长平摇摇头:「无碍。我也没有等很久。」 慕珍示意他坐下喝茶:「听说大哥哥又升官了?阿珍在此向大哥哥道喜了。如今大哥哥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位极人臣,在朝中一时风头无两啊。」 「你就别取笑我了。」沈长平笑得有些无奈,像是在纵容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慕珍又调侃了两句便将话题扯了回来:「不知大哥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沈长平似是在思考该怎么和她说,最后还是直截了当告诉她:「祖母她…怕是不行了。」 慕珍拿茶杯的手一顿。 沈老夫人虽说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对她称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坏,在普隐寺的那些年也是真心庇护过她一段日子的。 沈长平观察着她的反应:「你若是不愿…」 「我会回去看她的。」 慕珍打断他的话:「和清鸿一起。」 「好。」多的话沈长平也不说了。 既然该说的事情都说完了,他也不欲在此逗留,又与她寒暄了两句便告辞离开。 慕珍有些嗔怪:「大哥哥怎么每次都来去得如此匆忙,不如今日便留下来与我们一同用膳吧。」 「不了。因着祖母的事我已告假多日,积压了许多公事未处理,怕圣上催得紧,就不留下来了。」 「好吧。那大哥哥也要多多保重,别累垮了身子。」 「嗯。我知道了。」 慕珍送沈长平出门,正好撞上下朝回来的萧玠。 两人擦肩而过,彼此互相点头致意。 「大哥哥,有空常来。」 「嗯。」 沈长平将视线移到旁边站着的萧玠身上。 那人搂着慕珍的肩膀,神色自若地瞥了他一眼。 他明白,这是在提醒他,她已为人妇,而他,只能是他的大哥哥。 萧玠也跟着附和了一句:「有空常来。」 「你们进去吧。我先回去了。」 沈长平走了没多远,身后便传来两人的说话声。 听得不太真切,但隐约也能听到几句。 「我以后要是再答应你这种要求,我就跟你姓!」 是慕珍。 紧接着是萧玠没脸没皮的声音:「你是我的娘子,自然是跟着我姓啊。」 「你今晚滚去偏房睡吧!」 「别啊卿卿,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城西街口那家的小馄饨。你昨个儿还说想吃,我等了好久呢,你就看在它的份上放我回去睡吧。」 「不可能!」 「卿卿,娘子…」 二人往府内走去,声音愈来愈小,最后沈长平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站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动。 看来,她真的过得很幸福。 —— 慕珍将沈老夫人的事告诉了萧玠。 二人隔天便来到了定远侯府。 沈长平带他们去见了沈老夫人,他们到时花盈正在伺候她喝药。 慕珍甚至都不敢认床上那个形如枯槁,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撑起皮相,眼窝凹陷面色青黑的人就是她曾经那个慈祥和蔼的祖母。 沈老夫人见到她显得十分激动:「阿…阿珍…咳…咳咳…」 花盈连忙拍拍她的背为她顺气。 沈老夫人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慕珍犹豫片刻还是选择上前握住。 「是我们…我们沈家…对不起你…」 那一刻,慕珍想了很多很多,但是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为一句:「都过去了。」 沈国公是沈国公,她不会原谅他,却也不会因为他迁怒于旁人。 更何况他早已伏诛,一切都尘归尘土归土,她也选择与自己和解,若是继续带着仇恨生活,想必这也是她的父母不愿看到的。 沈老夫人留下两行清泪:「好孩子…好孩子…」 慕珍轻轻拍拍她的手:「您好好养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沈老夫人摇了摇头:「没有谁比我还了解我自己的身子,我已是时日无多了…」 她看向后面站着的沈长平与萧玠,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看到你们都过得好,我就能放心的走了。」 慕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听她继续往下说道:「我最放不下的是长平这孩子。沈家都是靠他一人撑起来的,若不是有他,沈家怕是…」 她叹了口气,转移话题:「如今,他虽位极人臣,但身边连个知冷暖的人都没有…始终是我的一大心病。」 「祖母,你不必操心这些。好好养病才是最要紧的。」沈长平想把话题岔过去。 沈老夫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正好你们都在这儿,今日我做主,将花盈调到你房里去伺候吧。」 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沈长平想要拒绝,却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你想让祖母走得不安生吗?」 他只好闭上了嘴。 原本跪在地上的花盈朝着床榻磕了个头:「老夫人放心,花盈会照顾好侯爷的。」 沈老夫人心满意足地闭上眼,挥挥手让他们都回去了。 直到出了侯府,慕珍才长舒一口气,想把心里那种沉闷的感觉一块吐出去。 萧玠握住她的手:「无论发生何事,都有我在。」 慕珍看了他许久,忽然踮脚吻住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清鸿。」 只听她哑声道:「我们都要好好的。」 萧玠紧紧地与她十指相扣:「会的。」 第107章 葬礼 沈老夫人最终还是没能撑过这个月。 据花盈说,她走的时候很安详,脸上还挂着笑。 葬礼是由沈长平一手包办的。 沈家出嫁的五个女儿除了沈愿,其余的都带着自家夫婿回来守孝了。 慕珍和萧玠也来上了一炷香。 人死如灯灭,逝者已逝,过往种种,皆为云烟。 沈老夫人,一路走好。 「大哥哥,五姐姐,节哀。」慕珍也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 沈长平朝她点点头:「多谢。」 沈娆已经哭过两回了,闻言鼻子一酸又要落泪,裴观鹤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哄着:「不哭了阿娆,仔细伤了眼睛。我想,祖母也不希望你为了她哭坏自己的身子。」 慕珍心里也不大好受,萧玠揽住她的肩膀,给予无声的安慰。 令人没想到的是,徐氏竟然也来了。 自从当年被沈国公休弃,他们便再也没见过她了。 今日一见,恍若隔世。 沈长平神色复杂:「多谢…母亲。」 徐氏微微点头,目光扫视过在场所有人,最终落在沈愿身上。 三年前的谋逆一案,李勋作为晋王的爪牙自然是要与主子同生共死的,但因为李涣也有份儿助新帝登基,再加上有萧玠从中斡旋,安初帝并未追究忠义侯府的责任。 不过经此一事,侯府到底是元气大伤。老侯爷上书辞官,声称年事已高,希望将爵位交由世子继承,安初帝也应允了。 李涣仁厚,自然也会善待亲弟弟的遗孀,因此沈愿的日子并不算难过。 只是做父母的哪有不心疼自己的孩子的。更何况,沈愿还是徐氏的第一个女儿,从小便是被她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受苦了,我的孩子。」 徐氏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让沈愿彻底破防:「娘!」 她扑进母亲的怀抱,放声大哭,似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 徐氏轻轻拍着她的背,以示安抚。 哭出来心里便好受多了。 徐氏又看向欲言又止的小女儿:「阿娆。」 沈娆咬咬唇,最终还是唤了一句:「母亲。」 「过去,是母亲对不住你们三人。」 沈长平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句:「都过去了。」 徐氏最后喊的是慕珍的名字。 她说,对不起。 当年,从沈国公府被送回娘家的她受尽白眼,父母视她为耻辱,哥嫂嫌她是累赘,那时候的她日子并不好过。 也正因如此,她才知晓自己过去错得有多离谱。 她很怕,很怕她做的腌臢事会报应到自己孩子的身上。 所以她日日都跪在佛像之前忏悔,希望能为自己过去所犯下的错赎罪。 慕珍从未想过会与徐氏有今日。 她看看沈长平,又看看沈娆,做了个决定:「你的道歉我接受,但我不会原谅过去你的所作所为。」 「接受就好…接受就好…」 说着,徐氏竟落下两行清泪。 慕珍紧抿着唇,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忽然觉得有些累了:「清鸿,我们回家吧。」 萧玠有些担心:「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不用。我自己能走。」 慕珍摇摇头,握紧了他的手:「我们走吧。」 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她的父母牵着六岁的她渐渐走远。 今日,一切都将画上句点。 —— 慕珍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消沉了一两日,便又恢复了平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 因为她告诉自己,现在的她不是孤立无援的沈珍,而是被爱包围的慕珍。 她不能永远沉浸在过去的悲伤与仇恨中。 人,都是要往前走的。 前路漫漫亦灿灿。 不过要是没有那么多让她头疼的人就更好了。 最近也不知怎么的,大家伙集体来找她诉苦。 前日沈娆来找她抱怨裴观鹤,昨日泰安来找她抱怨江见真,今日余年又来了。 「让我猜猜,你是来找我抱怨墨晖的。」慕珍现在都学会预判了。 余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杯茶,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箩筐的话。 每说一句,还总要问一句,直到听到附和声,才会接着往下说。 慕珍支着头,她说了那么多,无非就是觉得墨晖最近不重视她了,都不再追着她讨名分了。 「姐姐,你说他是不是不爱我了!」 「或许人家是心灰意冷了吧。毕竟孩子都快两岁了,他还是无名无分的。」 余年眼神飘忽,尴尬地摸摸鼻子,底气明显不足:「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我就是不想让他觉得追妻那么容易。有句老话说得好,越容易得到手的,就越不珍惜。」 慕珍屈指敲敲她的额头:「你又看什么话本子了?有些事不是那么说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也是会疼的。还有句话说得好,失望攒够了,人走了,就再也追不回来了。」 余年一听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地回了宅子,只留下一句:「姐姐我过两日再来看你!」 慕珍哑然失笑。 这么明显的一招欲擒故纵都看不出来。 墨晖,你可真该说声谢谢。 「卿卿。」 萧玠一脸不高兴地走了进来,将手里的零嘴递给她。 「怎么了?谁惹我们的摄政王殿下生气了?」 慕珍将零嘴放下,起身揉揉他的脸:「清鸿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萧玠紧紧抱着她,埋首于她的颈窝:「你都不知道李涣这个家伙有多烦人。」 「他又怎么惹你了?」 「他老是在我面前炫耀他的一双儿女。」 说起来,李涣这个媒还是萧玠保的。 当初忠义侯被摄政王殿下押着参加了无数场看似社交实则相亲的诗会之后,一不小心和礼部侍郎家的嫡次女看对眼了。 萧玠乐见其成,亲自为他说了媒,挑了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将他【嫁】了出去。 婚后没多久,侯夫人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瓜熟蒂落,竟也是一对龙凤胎。 李涣当场就乐疯了。 从那之后,他就时不时地在萧玠面前炫耀,尤其喜欢抱着他的大女儿在摄政王殿下面前晃啊晃,晃得人眼馋心热。 「卿卿,以后我们也要生个女儿。」 萧玠想,绝对不能被李涣这老小子比下去。 慕珍无奈扶额:「这好像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吧。」 萧玠忽略了这句话,大掌抚上她的小腹:「我每晚都那么努力,你说她会不会已经在里面了?」 慕珍拍开他的手,拿起零嘴吃了起来:「这种事谁说得准?殿下,急不得。」 「不过没怀上也有没怀上的好处。」 「嗯?」 萧玠俯身,压低声音:「那就是每晚都可以和你做爱做的事。」 慕珍臊得脸都红了,拿了颗梅子塞进他的嘴里:「青天白日的,你说什么呢!」 萧玠皱眉咽下嘴里的梅子:「唔…好酸。」 「酸吗?」 慕珍又往嘴里扔了一颗:「还好吧。」 萧玠也没在意,伸手搂住她的细腰,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腰际:「卿卿,我们晚上…」 「看你表现。」慕珍又往他的嘴里塞了一颗。 摄政王殿下酸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酸点就酸点吧,目的达到了就行。 看起来,今晚又是个不眠夜呢。 第108章 清河谢氏 萧玠发现慕珍最近好像很喜欢吃酸的东西。 比如说梅子、橘子或者杏子之类的。 偏偏她还觉得不够酸。 明明那些东西酸得他的牙都快掉了。 「卿卿,今日我们去钓鱼好不好?」 萧玠实在是不想待在王府里了。 现在只要一逮着机会,慕珍就会追着他喂那些酸不拉唧的东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乐趣。 吃又不想吃,躲又不能躲。 因为她会生气,而他舍不得她生气,也怕她气坏了身子。 慕珍叉起一块杏干送入口中:「好啊。」 萧玠眼前一亮,却听她继续说道:「那你也来尝一块,吃完我们就走。」 摄政王殿下的脸立马就垮了下来。 他是真的不想吃这些酸得倒胃的东西。 不过如果是为了她…那他就舍命陪君子了。 慕珍瞧了眼他那视死如归的表情,放下手里的叉子,忍不住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们走吧。」 萧玠松了口气。 得救了。 临走之前,慕珍又让春桃拿油纸为她包了些梅子杏干。 萧玠问出了多日来的疑惑:「卿卿,你真的不觉得酸吗?」 慕珍拿叉子的手一顿:「不酸啊。我还觉得没什么味呢。」 这要是没味,那多有味才算有味。 萧玠光是想想,便觉得牙齿都酸了。 原来男子与女子之间的口味差异这么大的么? 「清鸿可要尝尝?」 「不必了。」 摄政王殿下表面淡定,实则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很好吃的哦。」慕珍叉着梅子在他的面前晃晃。 萧玠咽咽口水:「还是卿卿吃吧。我怕你不够吃。」 慕珍承认,她最近是有点恶趣味。 谁让摄政王殿下这么不禁逗,而且没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怕酸。 慕珍往他的那边挪了挪,气如幽兰,仿佛蛊惑人心的妖精:「殿下,真的不尝一口吗?」 「不尝。」萧玠狠心逼自己不去看她。 慕珍含着一块梅子,吻上他的唇,撬开他的牙关,将嘴里的东西渡了过去:「殿下,这样也不尝吗?」 今日萧玠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酸死就酸死吧,他的小妻子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他要是继续做柳下惠,那还是不是个男人。 「卿卿,再喂一次。」 萧玠拉着她的手,哑声道。 慕珍视线下移,故意欺身而上,手摁在某处上,成功换来摄政王殿下的一声闷哼。 「殿下,我们现在可是在马车上,你可要——」 慕珍微微直起身子,手下也用了几分力:「你可要,悠着点。」 —— 西郊湖边。 慕珍哼着小歌走在前头,而萧玠则一脸幽怨地跟在她的身后。 一路上他都没再说一句话,像是要与某人怄气似的。 慕珍见他迟迟没有上前,便跑到他的身边,挽住他的手臂:「生气了?」 摄政王殿下表示不想说话。 慕珍亲了他一口:「不气了好不好?」 萧玠没说话,只是将脸撇到一边。 慕珍扳过他的脸,又亲了一口:「还气吗?」 萧玠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指指自己的另一边脸:「咳…还有一点。」 慕珍笑着亲了上去:「满意了?」 「嗯。」 萧玠心满意足地去准备钓鱼用的东西了。 慕珍守在他的身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卿卿,过来」 萧玠架好鱼竿,伸手唤她过来,将她搂在怀里,大掌握住她的小手,等着鱼儿上钩。 慕珍一开始还觉得有趣儿,可是没一会儿她就待不住了,左看看右瞧瞧,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儿去了。 「别动,卿卿。」 萧玠腾出一只手,无奈地将她的小脑袋摁回去:「你这样鱼儿都不敢上钩了。」 「我无聊嘛。」慕珍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 她就个闲不住的性子。 「你啊。」 萧玠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去周围转转,不要走太远。」 「好。」 西郊的风景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慕珍走在林间小道上,手里的零嘴儿很快就被她吃完了。 她准备原路返回,结果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往另一条岔路去了。 湖的另一边,一翩翩公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鱼竿,候着鱼儿上钩。 慕珍不得不感慨,有的人什么都不做,光是坐在那儿,就好看得和画中仙似的。 「王妃打算在那儿站多久?」 谢怀瑜咳嗽一声,抬起微微晃动的鱼竿,钓上了一条大鱼:「王妃是特地来寻在下的?」 慕珍挑挑眉:「这话应该是我问谢公子。你是特地跟着我们来的?」 「若我说是巧合你信吗?」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今日慕珍他们会来此处。 他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想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罢了。 如果不是慕珍寻来,他们或许根本不会相遇。 所以,他也没说错,的确是巧合。 慕珍也深知他是不屑于撒这种谎的:「我信。」 谢怀瑜将鱼放入桶中,抬头瞥了她一眼。 慕珍在他的身边寻了个位置坐下:「谢公子之所以会找上我,是因为清河谢氏,可对?」 自从那日一别,她也曾派影卫去调查过他的背景。 谢怀瑜,清河谢氏主家的嫡长子,是谢家最出类拔萃的孙辈,甚至其聪明才智放眼整个谢家上下三百年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只可惜,因为娘胎里带来的顽疾,他的身子骨一直不大好,曾被断言活不过二十五岁。 而如今,他已经二十三岁了。 没听到回答,慕珍也不急着追问,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谢氏传承至今已是大不如前,谢家子弟虽聪慧,但到底年轻还需要历练。如今的谢家除了你无人能挑起大梁,而你却没多少时间了。所以你想到了我,这个有点关系又没有关系的表妹,希望我能帮你庇护谢家,我可有说错?」 许久,她才听到耳边传来一声虚无缥缈的声音:「王妃聪慧。」 谢怀瑜拢了拢大氅,许是吹久了风他的面色有些苍白:「王妃可曾听说过【得谢家者得天下】这句话?」 「略有耳闻。」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谢怀瑜望向虚空:「没有哪个上位者会容忍这样一个存在。将谢家交给旁人,包括那位,终是不妥。可你不一样,摄政王已处于权力的巅峰,怎么样都能庇护住谢家。而且你的外祖家与谢家乃是姻亲,看在这层关系上,你助谢家倒也说得过去。」 「那你有没有想过,即便我们两家是姻亲,可那位向来多疑,我若是庇护谢家,他难道不会怀疑我们摄政王府吗?有我们在前面挡着,转移那位的注意力,谢家还能再多过几年好日子。」 慕珍笑了一声:「你这是把我们摄政王府也算计进去了啊,表、哥。」 谢怀瑜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半晌,他叹了口气,哑声道:「抱歉。为了谢家,我不得不这么做。」 「谁的家谁自己去护。我不会淌这趟浑水。」 慕珍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我本来也没指望你会答应。」 谢怀瑜苦笑道:「而且你也看到了,我也就这两年的事了。」 「我不相信命由天定,我只相信人定胜天。」 慕珍面带嘲讽:「你才看过几个大夫,就准备放弃了?大燕那么大,京城名医那么多,我就不信没有一个能让你多活几年。谁都不能判你的死刑,但若是自己都放弃了自己,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谢怀瑜似乎被她的话震住了,呆怔在原地。 「说得对。」 萧玠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身后。 慕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萧玠轻轻捏了捏她的脸:「你还说呢,让你在周围转转,不要走远。结果半天都没有回来,我只好到处寻你。」 慕珍皱皱眉头,默默与他拉开距离:「你身上好腥,我闻着想吐。」 萧玠低头闻了闻。 有吗?他怎么没闻到? 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谢怀瑜,他有些吃味地牵起慕珍的手:「卿卿,我们回家吧。」 慕珍捂着鼻子,松开他的手走在前面:「不行,我真受不了你身上这股味儿。」 萧玠:…… 第109章 秘密 慕珍是坐着谢怀瑜的马车回府的。 没办法,她实在受不了萧玠身上那股鱼腥味。 于是谢怀瑜提议让她坐自己的马车,他则和萧玠一同回去。 尽管萧玠十分不愿意,但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春桃,再拿些梅子来。」 慕珍一连喝了三杯水才堪堪压下胃里涌上来的恶心感。 春桃正准备去拿,却被秋杏拦下,只听她不赞同地说道:「王妃,您今日已经吃了许多了,仔细伤胃。」 「多吗?还好吧。」 秋杏掰着手指头细数:「光是今个儿早上您就吃了半碗杏干和一袋梅子,临出门前又让春桃装了一包带走。」 这么算来,好像是有点多。 但是现在慕珍觉得自己的嘴巴里都是那股鱼腥味,难受得紧,就想吃点酸的压一压。 「好秋杏,你就再给我拿点来吧,让我压压嘴里那股腥味。」 秋杏见她实在难受,想着也不差这一份,便应下了:「是。」 萧玠来的时候,慕珍已经躺在院里的摇椅上睡熟了,身上盖着毯子,手里还拿着新鲜出炉的话本。 他示意春桃秋杏不要声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她抱了起来。 只不过他一动,慕珍便醒了:「我睡着了?」 「嗯。」 慕珍搂住他的脖子,脑袋蹭蹭他的肩膀:「我记得我明明是在看话本的,怎么就睡着了…唔,你身上好香啊,我喜欢这个味道。」 那可不,被娘子嫌弃的摄政王殿下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换了用熏香熏过的新衣服,确保自己身上除了香味没有别的味儿之后,才敢来见她。 「喜欢就好。」 萧玠将人抱到床上,为她盖上被子:「下次记得回房睡。」 「好。」 慕珍眨眨眼睛:「我饿了。」 见她如此乖顺的模样,萧玠的心简直化成了一滩水,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正好今天钓了条大鱼,给你熬鱼汤喝好不好?」 一提到鱼,慕珍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腥味,让她有点想吐:「我不想吃鱼。」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想吃些又酸又辣的菜。」 萧玠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子:「好,我去做。你再睡会儿。」 「嗯。」 慕珍觉得她真的是被萧玠养废了。 从前对谁都漠然置之的她哪里想过会有今日矫揉造作的一面。 萧玠大抵不知道,她有多珍惜现在的日子就有多爱他。 不过爱他这种事,还是让她花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说吧。 —— 定远侯府。 沈老夫人故去前,曾将花盈指给沈长平。 尽管出孝之后沈长平并未提起此事,花盈也安分守己,不曾越界半步,但侯府上下已经将她视为半个主子。 因为谁都知道,定远侯最重孝道,先祖母的话他是一定会听的。 因此他们才觉得花盈成为主子,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这些日子,沈长平既要主持沈老夫人的丧仪,又要应付朝堂之事,结果一不小心着了风寒。 府医来瞧过,说是无大碍,只需吃上一段时间的药,方可痊愈。 煎药这种半点都马虎不得的事自然也是花盈亲力亲为。 她端着煎好的药去了主院,却被告知沈长平并不在此处。 「姑娘不妨去书房看看?不过小的也不敢确定,侯爷一向不喜外人进书房。」 「多谢。」 花盈犹豫地站在书房门口,手抬起又放下,最后深吸一口气,轻轻敲了敲门。 无人回应。 那一瞬间,花盈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侯爷怕不是…晕倒在里面了吧? 思及此,她赶紧推开门冲了进去,屋内却空无一人。 她松了口气。 还好,他没有出事。 她将药放下,下意识打量起整个房间。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他的书房。 正当她准备出去的时候,墙上的一幅画引起了她的注意。 画上的是一名女子,没有五官,旁边还写着一句诗——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花盈虽没正儿八经上过学,却也略识得几个字,大概能猜出这句诗的意思。 令她在意的是,画上女子给她的感觉很熟悉。 她总觉得她应该认识那人。 可是,画中人明明没有五官,她怎么会觉得熟悉呢? 电光石火间,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人的身影。 再去看这幅画,不论是动作,亦或是身段,都与她想的那人对上了号。 原来…原来…侯爷竟然……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沈长平的声音。 花盈吓了一跳,掌心全都是汗:「我…我是来给侯爷送药的…」 沈长平走到那幅画面前,也就是她的身边:「你知道了。」 他并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花盈自知隐瞒也无用:「是。」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长平将主动权交到她的手里。 花盈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没有。」 「那好,我有话要说。」 沈长平负手而立:「你看到了,我已有心悦的女子,所以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东西。你不必困囿于祖母的那句话,你若愿意,我便将身契还给你,你大可以出府过自己的生活。我这辈子已经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与其浪费时间在我身上,倒不如出去寻找属于你的自由。」 他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看向画的眼神却是十分温柔。 花盈紧咬着唇,忽然朝着他跪地叩首:「侯爷,老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没齿难忘,她临终之前,只交代了这么一件事,所以奴婢必定会遵从她的遗愿,照顾好您。奴婢不敢奢求其他,只求侯爷能让奴婢留在您身边照料您的饮食起居,以慰老夫人在天之灵。」 她盯着地面,大气都不敢出。 她想留下,不单单是因为沈老夫人的那句话,更是因为她喜欢他。 哪怕只是留在他的身边也是好的。 半晌,她才听见头顶传来一道声音:「起来吧。」 她站了起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男人说了一句:「我会娶你。」 沈长平继续往下说道:「你既是这般想法,那我也不会无名无分地让你留在我的身边。往后,你就是定远侯夫人。我可以答应你,成婚之后不再纳妾,侯府后院唯你一人,但有一点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不会碰你。有朝一日你若是遇到了心仪的男子或是想出府过自己的生活,你我和离,我会将大半身家全部赠予你,算是对你的补偿。你同意,那我便找人相看日子,三书六聘娶你过门;你不同意,就当我今日没有说过这话。」 花盈几度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她只能哽咽着说出一个字:「好。」 第110章 喜事连连 定远侯将于十月初六迎娶府上丫鬟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 真心祝福的人有之,但还是看好戏的人居多。 有人说,沈长平既是三品大官,又有爵位在身,容貌更是出挑,要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却娶了自家府上的一个丫鬟,简直是啼笑皆非。 也有人说,沈长平乃是孝子,最重孝道,他那未过门的妻子正是他的先祖母指给他的,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当为天下人之典范。 慕珍觉得这些人管得实在是忒多了些。 正如萧玠说的,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好不好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何须置喙那么多。 对于花盈这个嫂子,慕珍是满意的。 她虽没念过什么书,也算不上什么倾城绝色,但胜在知进退,懂分寸,处理事情井井有条,定能帮助沈长平打理好侯府。 更何况,只要沈长平自个儿喜欢就行。 沈娆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她和慕珍是一样的看法,只要沈长平喜欢就行。 十月初六,黄道吉日,宜嫁娶。 看笑话归看笑话,但沈长平怎么说也是朝中重臣,摄政王的大舅子,圣上面前的大红人,自然有不少人上赶着巴结他,因此今日来定远侯府的宾客并不算少。 婚礼办得低调而简单,算不上十分隆重,却也给了花盈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萧玠等人又是作为家属,又是作为同袍,自然是要为沈长平挡酒的,总不能让新郎官入不了洞房吧。 第一个「阵亡」的是江见真,三年过去了,他的酒量还是那么差劲。 紧接着是裴观鹤,他坚持声称自己没醉,还要拉着对方大战三百回合,还是沈娆连哄带骗把他带走的。 李涣也好不到哪儿去,酒劲上头,分不清今日是谁的主场,非要拉着众人听他与夫人的爱情故事,最后被侯夫人捂着嘴巴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现在只剩下墨晖和萧玠了。 墨晖其实也已经不大清醒了,但勉强还能撑上一轮。 再看旁边的萧玠,完全跟个没事人似的。 「你怎么做到的?」墨晖大为震撼。 萧玠指指自己的脚下,又指指自己的袖子:「有时候,别太老实。」 墨晖:…… 老狐狸! 吹吹打打了一晚上,这场婚礼终于落下了帷幕,宾客们纷纷告辞,不一会儿厅里便只剩下他们这几个熟人。 慕珍送上自己的祝福;「大哥哥,你和嫂子一定要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沈长平喝得也有点多了,有些积压在心底的话差点就要喷涌而出,幸好萧玠及时打断,让他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祝你幸福。」 萧玠自然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趁他失态之前,赶紧出声提醒。 「多谢。」 沈长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们了,慢走。」 慕珍笑道:「大哥哥就这般迫不及待?」 沈长平笑得有些无奈:「你啊。」 花盈坐在新房里,忐忑不安地等着她的新婚夫君到来。 门开了。 沈长平脚步虚浮地走了进来,将屋里的人全部赶了出去,让他们不必在院外守着,紧接着便例行公事般挑起花盈的盖头,与她饮下合卺酒。 「今日过后,你便是定远侯府唯一的女主人。」 有些话,沈长平还是要再强调一遍:「那日我便同你说过,我不会爱你,也不会碰你,不要有不该有的想法。日后你若是受不了了,我们随时可以和离。」 花盈压下心中的苦涩:「嗯。我明白的。」 这些话那日在书房他便说过,如今再听一遍她依旧觉得刺耳。可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不是吗?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走下去。 沈长平拿起床上的罗帕,咬破自己的手指,往上面抹了点血:「今日我睡榻上。」 花盈还没说什么,他就抱着被褥睡到了贵妃榻上。 她默默地卸了凤冠发钗,脱下身上的嫁衣,简单梳洗了一番便上了床。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呢喃:「阿珍…」 花盈盯着床顶的大红纱幔,抬手遮住自己的眼。 屋内的龙凤花烛燃了一夜,直至天明。 —— 摄政王府。 慕珍才梳洗完,就被猴急的萧玠一把拽到床上,坐进了他的怀里。 「这么急做什么?」 慕珍一个翻身睡到里侧。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今日的萧玠比平常更喜欢说些荤话:「急着想要你。」 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接下来是眼睛、鼻子、嘴唇…一路向下。 慕珍抓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承受着他的一切。 今日不过才到一半,她就不由得皱起眉头。 在这事上向来顾及她的感受的萧玠停下了动作,喘着气哑声道:「怎么了?」 「肚子有点疼。」慕珍感觉有点难受。 「我弄疼你了?」 萧玠退了出来,压抑着自己的欲望,帮她拢好衣服,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不闹你了,睡吧。」 「嗯。」慕珍忽视那一点不舒服的感觉。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安稳。 肚子那种下坠的疼痛感已经让她无法忽视,她躺在萧玠的怀里辗转反侧,尽量让自己睡得舒服点。 萧玠自然也感觉到了,人还没完全清醒呢,手却快他一步,放在她的小腹上轻轻揉了揉:「怎么了?还是肚子疼?」 慕珍刚想说话,却突然脸色一变,紧紧抓着他的胳膊,说话都有些费劲:「疼…清鸿,我好疼…」 这下萧玠是彻底醒了,被吓醒了,手忙脚乱地起身寻了件衣服穿上,安抚着她的情绪:「别怕卿卿,我现在去找大夫。你别怕,没事的。」 实际上是他自己怕得要死。 慕珍从不是个轻易喊痛的人,如今这般,想必已是疼楚难忍。 走到门口,萧玠还差点被门槛绊了一跤。 这么大的动静,在门口守夜的秋杏自然也醒了,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萧玠就先说了一大堆,叮嘱她进去照顾好慕珍,自己则是往大长公主府去了。 可怜江见真正搂着妻儿做着黄粱美梦呢,却突然被人一把薅了起来。 他整个人还是懵的,迟钝地看向旁边的萧玠:「你怎么在这儿?不对,你怎么进来的?」 「先别说这个了,卿卿肚子疼,你快和我去看看。」 萧玠拽着他就要往外走。 江见真终于回过神来了,整个人都抓狂了:「不是,你好歹让我披件衣服再走吧?冻死我谁给你家娘子看病?」 萧玠松开了手:「那你快点,卿卿还等着呢。」 床上睡着的泰安和江为清揉揉眼睛,也醒了过来。 见到萧玠的那一刻,泰安也懵了:「清鸿?怎么回事?我是在做梦吗?」 「不是做梦,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进来的。」 江见真穿上外袍,和她说了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泰安听后也要跟着一起去。 江见真不放心留江为清一个人在这里:「你就别去了。留下来陪为清吧。」 江为清却说:「娘,你去吧。我一个人没关系的。」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江见真也不再阻拦。 毕竟他儿子的脾气和他如出一辙的执拗,一旦做了决定,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三人匆匆赶往摄政王府。 慕珍弓着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用这样的姿势让自己不那么痛。 春桃和秋杏守在床边,急得都快要哭了。 好在萧玠回来得很快,手里还拎着个不明所以的江见真。 当脚接触到地面的那一刻,江见真再一次抓狂了。 不是,这人有病吧?他又不是没有腿。 萧玠坐在床边,心疼地握住慕珍的手,将人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伸手擦擦她额头上的薄汗:「没事了卿卿,没事了卿卿。」 也不知这话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春桃赶紧搬来一把椅子,江见真施施然坐下,拿出锦帕盖在慕珍的手腕上,为她把脉。 萧玠见他皱起了眉头,心尖一颤。 终于,江见真收回了手。 「怎么样了?」萧玠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什么事。」 江见真拿出纸笔开始写方子:「就是你要当爹了。」 只顾着前半句的萧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原来只是我要…」 话音未落,他突然意识到江见真说了什么,结结巴巴地又问了一遍:「你,你再说,再说一遍。」 江见真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这句话很难理解吗?你娘子有身孕了,你要当爹了。」 萧玠觉得自己已经无法思考了,想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江见真放下手中的笔,将药方递给他:「她只是动了胎气,胎像不稳,喝几帖安胎药就好了。记得,一日两次。」 萧玠愣愣地点点头。 事情解决了,江见真拉着迫不及待打算和慕珍分享育儿经验的泰安离开,临出门前,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啊,对了,房事上你也要节制一点。前三个月正是不稳的时候,她如今不过才两个多月,最好不要同房。」 萧玠听得认真,他怀里的慕珍却已经是臊红了脸。 这种事被人明晃晃指出来…… 真的是,太羞耻了。 他们走后,春桃秋杏也退下了。 萧玠将手覆在慕珍的小腹上,笑得像个傻子。 他也要有孩子了,他和卿卿的孩子。 算算日子,应该是他们在浴池胡闹那次怀上的。 难怪最近她那么喜欢吃酸的,还闻不得鱼腥味,原来都是因为肚子里这个小家伙啊。 「卿卿,我们要有孩子了。我和你的孩子。」 孩不孩子的,萧玠其实根本无所谓,但是一想到这是他和慕珍爱的延续,融着他们两个人的骨血,他就觉得既神奇又欢喜。 慕珍拍开他的手,被子一裹,背对着他:「你今晚滚去贵妃榻上睡吧。」 萧玠可怜巴巴地恳求道:「卿卿…」 慕珍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方才没听见吗?房事上节、制、一、点,殿下。前三个月,不、能、同、房。」 萧玠:…… 失策了。 第111章 在意 慕珍觉得萧玠似乎,可能,也许…紧张过了头。 现在的他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守在她的身边。 要不是有她哄劝,他说不定连朝都不去上了。 而且不论她做什么,只要她一动,他整个人都紧绷了,提心吊胆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云云。 没等她回答,他就准备去大长公主府将江见真抓过来,谁说都不好使,最后还是她出面拦下的。 「清鸿,我真的没事,你别太紧张了。」慕珍显得有些无奈。 萧玠翻着手中的小册子,那上面记录的都是他向江见真、泰安、沈娆还有余年问来的注意事项:「万事小心些总归是没错的。」 算了,他开心就好。 慕珍往嘴里扔了颗梅子,将手中的话本翻过一页。 未诊出有孕之前,她完全没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觉。现如今,她总觉得胃里时不时地会泛起一股恶心的感觉,让她很想吐。 只是没想到,她还没吐呢,萧玠倒先吐了。 听着身边人的呕吐声,慕珍懵了。 不是,这什么情况? 怀孕的应该是她才对吧。 还是秋杏反应快,赶紧派人去请江见真过来。 院子里围了一圈人,他们都好奇地打量着面色苍白的萧玠。 江见真收回诊脉的手:「没什么事,他的身子比牛还壮,好得很。」 「那他怎么会吐成这样?」慕珍有些想不通。 江见真看看她,又看看萧玠,老神在在地说出真相:「因为他太在乎你了。」 慕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江见真摸摸下巴,也觉得十分稀奇:「我曾在医书上看过,妻子有孕,丈夫若是太过忧心焦虑,便也会出现害喜呕吐等症状,不过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慕珍看着吐得死去活来的萧玠:「所以他什么时候会好?」 「等你什么时候好了,他也就好了。」 江见真堵住了她接下去想说的话:「别无他法,服药也无用。」 慕珍难得地沉默了。 萧玠拿帕子擦擦嘴,握住她的手:「我没事。幸好是我遭罪,如果是你,我都不知道该有多心疼。」 这话说得在场其他三个女人都心疼了。 她们揪着自家那口子的耳朵,看他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你瞧瞧,你瞧瞧,你瞧瞧人家是怎么疼娘子的。」 江见真、裴观鹤和墨晖捂着耳朵,纷纷好言好语地向自家娘子求饶。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萧玠早就被他们杀了千百次了。 萧玠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他们。 咳,都是小事,都是兄弟。 被娘子嫌弃到不行的三人:…… 滚!谁跟你是兄弟! —— 终于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前三个月。 慕珍觉得自己的脸上好似长了点肉,反观萧玠,瘦了一圈。 「卿卿。」 下朝回来的萧玠似乎装着什么心事,频频看向她欲言又止。 慕珍吃着他带回来的糕点:「清鸿,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母后她,想见你。」 萧玠观察着她的脸色:「你若不愿,那便拒了。」 慕珍面色如常地吃着东西。 自从上次纳妾一事之后,她们便再也没见过面了。 听说她的身子骨愈发差了。 萧玠见她出神,以为她是不愿意:「我派人去宫里回话。」 慕珍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小腹:「他愿意的。」 「卿卿…」 「说到底也是他的祖母,总归是要见一见的。」 「谢谢你,卿卿。」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 慕珍望着他笑:「清鸿,你知道的,我不愿让你为难。」 萧玠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总是愿意体谅,不愿意让他难做。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 寿康宫。 萧玠与慕珍相携而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 「坐吧。」 太皇太后咳嗽几声,吩咐人上茶。 萧玠赶紧说道:「卿卿现在不宜饮茶,为她上杯热水就好。」 太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朝着慕珍招招手:「过来。」 萧玠立马站了起来,挡在她的面前:「母后有话还是就这样说吧。」 太皇太后都被气笑了:「你怕哀家对她动手?」 「不敢。」萧玠拱手道。 只不过谁都看得出来,他那【不敢】两个字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你放心,如今她怀着你的孩子,哀家就算再不喜她,也不会对她怎么样。」 慕珍从他的身后探出身子,拍拍他的肩膀:「无妨,清鸿。」 萧玠这才让出一条路。 慕珍走到太皇太后跟前,向她行礼:「母后。」 太皇太后抬起手抚上她的小腹,动作有些吃力:「有四个月了吧?」 「嗯。」 太皇太后使了个眼色,身边的嬷嬷见状拍了拍手,紧接着一群宫女便拿着托盘鱼贯而入。 那里面放的都是些给小孩子用的东西,男女都有。 「哀家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到这个孩子出世…」 太皇太后眼神柔和,偏头又咳嗽了几声:「所以哀家给他准备了些东西。因为不知是男是女,所以都准备了些。」 慕珍神色复杂,安慰了几句:「您会看到的。」 「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清楚。」 太皇太后摇摇头,拉住她的手:「上次的事,是母后做错了。」 慕珍没想到她会道歉:「儿臣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太皇太后低头一笑,又唤了一声:「清鸿。」 萧玠走上前,不明白她要干什么:「母后。」 「是母后错了。」 太皇太后将他的手交到慕珍手里:「望你们二人日后相互扶持,不忘初心,过好自己的日子。」 萧玠沉默了许久,转移话题:「您会好起来的。」 太皇太后笑而不语,挥挥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二人行礼告退,带着赏赐的东西回了摄政王府。 萧玠靠在慕珍的肩上闭目养神。 「母后会没事的。」 慕珍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只能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萧玠嗓音沙哑:「卿卿,以后,我只有你了。」 慕珍笑道:「你忘了,还有这个小家伙呢。」 她的话驱散了萧玠心里的阴霾。 他伸手抚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前不久这小家伙还把他爹折腾得半死…」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人有些懵。 同样的,慕珍也面露错愕,激动地抓着他的手臂:「清鸿你感觉到了没有!他动了!」 萧玠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僵硬地感受着手掌底下的动静:「感觉到了…」 「清鸿。」 慕珍覆上他的手:「我们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好。」 萧玠亲吻着她的眼睛:「谢谢你,卿卿。」 第112章 薨逝 太皇太后还是没能等到这个孩子出世。 明明只差四个月,她就可以和这个期待已久的孩子见面了。 薨逝之前,她将萧玠唤到身边。 那一日,她说了很多很多有关于他的事。 「你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从没让我与你父皇、你皇兄操过心。那时候,你皇兄才登基,我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等我腾出手来的时候,你已经远赴边疆了。再见面时,你高了也壮了,与我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正因如此,我才觉得亏欠你许多,尽可能用自己的方式弥补你,完全没考虑你要不要…」 她偏过头,看向后面站着的慕珍,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我原本都做好给你过继个宗室子的打算了,谁曾想一转眼,你不但成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萧玠紧抿着唇,为她掖了掖被角:「会看到的。」 太皇太后抓着他的手:「清鸿,我们将你带到这个世上,却从未让你享受过一天的爱,是我们对不住你,希望你不要怪我们。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的情绪愈发激动,流下两行清泪:「我们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萧玠哑声道:「我现在过得很好。」 太皇太后费力地抬起手臂,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人似的。 慕珍看懂了她的意思,上前握住她的手。 「我们也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的父母。你们原本都该是在爱里长大的,如今却…」 太皇太后将二人的手叠在一起:「以后你们都要好好的…要好好的…」 说到后面,她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殿内的气氛有些沉重。 太皇太后叮嘱道:「我死后,将我与你的父皇葬在一处。丧仪一切从简,也不必为我守国丧,让我走得安静些。」 萧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仿佛他不回答,她就不会走似的。 太皇太后只觉得整个人好累好累,眼神已经无法聚焦,却忽然望着虚空笑道:「你怎么才来接我啊…」 话音未落,她便心满意足地合上眼,彻底没了气息。 萧玠握着她逐渐冰凉的手,垂下眼眸低声说道:「我从未怪过你们。」 可惜,再无人回应。 安初五年二月十七,太皇太后薨,享年六十三岁。 应她生前的要求,丧礼从简,不守国丧,与燕明帝合葬,谥号明懿。 作为她唯一的儿子,萧玠自然是要去守灵的。 慕珍不放心他,也想跟着去,却被他拦下:「你还怀着孩子,不宜操劳过度。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确实,入宫主持丧仪的这段日子,他将自己照顾得非常好,好到慕珍都觉得有些不正常。 因为直到出殡那日,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这正是慕珍所担心的。 哭出来,有个发泄的口子反倒好些。 如今他这副模样,她真怕他憋坏了身子。 午夜梦回之时,慕珍迷迷糊糊听见枕边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父皇…母后…」 慕珍立马就清醒了。 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见萧玠的眼角划过一滴泪水。 「父皇…母后…别丢下我…」 慕珍怕他陷入梦魇,便轻轻推了推他:「清鸿,醒醒,清鸿。」 萧玠醒了。 只见他抬手遮住自己的眼,声音哽咽:「卿卿,我再也没有爹娘了…」 若是从未拥有过,或许还不会如此意难平。 慕珍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清鸿,你从来就不是一个人。」 许久,头顶才响起他沙哑的声音:「卿卿,永远都别离开我好不好?」 慕珍撑起身子,捧着他的脸:「清鸿,我不会离开你的,永远都不会。新婚之夜你说过,从此你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所以信我,好吗?」 他对她的话一向深信不疑:「我信你。」 慕珍低头吻住他的唇,主动在他的口中攻城掠地。 她想用这种方法找回他的归属感。 萧玠回应着她,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压在身下。 慕珍搂着他的脖子,与他拉开一点距离,喘着气道:「清鸿,你要不要…」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玠就扯着被子盖过她的头顶,嗓音嘶哑:「睡吧。」 慕珍拉着被子的边缘,露出那双勾人的杏眼,小声说道:「江见真说了,三个月之后就可以…我这都六个月了。」 禁欲那么久,萧玠自然也是想的,但是比起自己的欲望,他更在意她的身子。 他害怕会出什么意外。 他赌不起,也不能赌。 萧玠打算去泡泡冷水:「你先睡吧。我马上就回来。」 慕珍哪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毕竟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她拉住他的手腕:「清鸿,让我帮你吧。」 萧玠咽咽口水,喉结微动。 不久,屋里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卿卿,别这样,吐出来…」 「别…你会难受的…」 「嗯…」 这个夜,还长着呢。 —— 「清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慕珍整理着大家伙儿送来的礼物。 「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萧玠其实根本不在意男女,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不过你之前那么爱吃酸的,应该是男孩吧。」 「可是江见真说酸儿辣女根本没什么依据。」慕珍拿起一件小衣服比划比划。 萧玠放下手里的书,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帮着她一起整理:「反正只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就能知道答案了。」 明明之前那么害怕,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慕珍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她想,大概是因为有他在吧。 春桃叩叩门,在外禀报:「王爷,宫里来人了,正在前厅候着呢。」 「知道了。」 慕珍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清鸿…」 「我很快回来。」 萧玠温柔地亲吻她的额头:「别太累着自己。」 又叮嘱了春桃秋杏一番之后,他才匆匆赶往前厅。 来的是安初帝的贴身内监。 他是奉安初帝的口谕,请萧玠进宫的。 这么突然的宣召,其中必有蹊跷。 萧玠皱起眉头:「知道了。本王即刻入宫。」 —— 御书房。 安初帝背对着书案,负手而立,盯着面前的博古架出神。 直到身后传来萧玠的声音:「微臣见过圣上。」 安初帝转过身,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皇叔不必多礼。」 「谢圣上。」萧玠等着他的下文。 安初帝似乎并不急着说正事:「皇婶不日便要生产了吧,身子可还好?」 「谢圣上关怀,一切都好。」 「那就好。」 安初帝又和他唠了会儿家常。 皇帝不急,他这个做臣子的就更不急了。 安初帝喝了口茶润润嗓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声音却有几分冷:「听说,皇婶的表哥最近来京城了?」 终于来了。 京城里有什么事能瞒得过这位呢。 清河谢氏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而是有着百年根基的世家大族,更何况来的还是谢家的嫡长孙。 不过他们本就无意瞒他。 纸包不住火,遮遮掩掩反倒令人怀疑。 「是。他是来京城求医的。」 「哦?那可有找到好大夫?不如朕派几位太医前去看看可好?」 「江大人已经在为他医治了。若是再有太医院的几位太医相助,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皇叔似乎对这件事很上心?」 萧玠明白他这是要套自己的话了:「论起来,他与拙荆的确该以表兄妹相称,但毕竟二人并无血缘关系,都是看在林家的面子上罢了。」 「是吗?」 安初帝笑得让人不寒而栗:「皇叔可曾听过一句话?」 「请圣上明示。」 「得谢家者——」 安初帝像是毒蛇吐信子般吐出三个字:「得、天、下。」 第113章 虎符 该来的还是来了。 这话萧玠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只能装傻充愣地敷衍过去:「微臣不信这种无稽之谈。」 安初帝与他对上视线,忽然笑了:「朕也不信。若是真的,那如今坐在这把椅子上的就不是朕了,不是吗?」 「圣上说笑了。」萧玠并不想接他的话茬。 安初帝却偏偏要逼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说到底,终究是我们萧家的江山。况且大燕有皇叔坐镇,朕自然是高枕无忧。」 「微臣惶恐。」 萧玠明白,今日他是绕不过这个话题了。 于是,他给龙椅上的那位吃了一粒定心丸:「这天下,始终是您一人的天下。微臣虽也是萧家人,但是君臣有别,臣不敢僭越。」 安初帝似乎对他的回答很满意,面上也多了几分笑意,又和他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话:「皇叔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您也姓萧,同朕一样,身上流的都是萧家的血,我们本就是最亲的一家人。于外,我们是君臣;于内,您是朕的亲叔叔,什么僭越不僭越的,做叔叔的教育侄子也很正常。」 萧玠想,若是他真的拿叔叔的身份蹬鼻子上脸,想必不日摄政王府就会在京城中销声匿迹。 「微臣从前便说过,先君臣,后叔侄,臣不敢也不能乱了顺序。」 安初帝笑意更甚,对他放下了些许戒备:「父皇曾告诉朕,皇叔是最不守规矩的。如今看来,朕觉得父皇说得不对,皇叔明明是最守规矩的。」 实际上,他是最不守规矩的没错,但同时,他也是最守规矩的那一个。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有些道理,他还是懂得的。 萧玠从袖中拿出一物,那是安初帝最想要也最忌惮的东西:「如今大燕四海升平国泰民安,这东西留在臣身边也是无用。臣想,还是交由圣上保管最为妥帖。」 安初帝亲自从他的手中接过虎符,试探道:「皇叔可想清楚了?」 萧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古以来,哪有臣子握着虎符不放的道理?」 没了虎符,他便真的是个没有实权的闲散王爷了。 「皇叔大义。」安初帝心里这块石头终于放下了。 只要萧玠不犯傻,作为侄子的他也不介意演什么叔侄情深的戏码,保摄政王府一世无虞。 「天色不早了,想必皇婶还在王府等着皇叔回去,朕就不留您用膳了。」 「圣上客气。」 萧玠恭顺行礼:「微臣告退。」 —— 日薄西山,残阳斜照。 萧玠终于从宫中回来了。 慕珍赶忙迎了上去:「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 萧玠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皱眉握住她的手:「手这样凉,怎么还在风口站着?」 「你没回来,我心慌。」 慕珍感觉自己这颗心是七上八下的:「那位说什么了?」 萧玠只说了一句话:「我把虎符交出去了。」 慕珍一愣,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帝王多疑,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威胁到他的地位,更何况萧玠手里握着的是能号令三军的虎符。 而且,安初帝并不信任他们。 别忘了父死子继后面还跟着一句兄终弟及。 萧玠与他只不过差了四岁,想坐那个位置也并非完全没有理由。 最是无情帝王家。 这一点,他学得很好。 萧玠半开玩笑道:「卿卿,现在我真成了个闲散王爷了。」 慕珍显然也是想起了从前他说过的话,笑道:「交出去也好。以后啊,你就有更多的时间陪我了。」 萧玠扶着她往里走:「那我以后只好在家相妻教子了。」 其实他从没想过要争什么。 他若是想争,当年晋王造反的时候他就该将水搅得更浑一点。 可他没有。 因为他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只有她罢了。 —— 离孩子出世不到两个月了。 慕珍倒是没什么,现在的她已经克服了心里那关,没那么多恐惧了。 反观萧玠,整个人比前三个月的时候还紧张,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见过王妃。」 慕珍没想到谢怀瑜会上门拜访,更没想到一段时间未见,他竟一改往日孱弱多病的形象,如今的他面色红润步履矫健,哪里还有被断言活不过两年的模样。 「谢公子如今看起来倒是好了许多。」 谢怀瑜朝她拱手作揖道:「王妃的大恩大德,怀瑜没齿难忘。」 慕珍摆摆手:「你真正该谢的是江见真。我只不过是带你去见他罢了。」 「江大人那里,怀瑜自会重谢。」 谢怀瑜笑道:「若是没有王妃为我引见,想必今日怀瑜也不能好好站在此处。」 那时候,慕珍原以为他的病会很棘手,谁知江见真只是给他把了个脉,什么都没问便下了诊断:「能治,就是时间长点儿。也不知道是哪个庸医断定你活不过二十五岁,明明就是个小病。」 当时,他们都以为江见真是在哄他们高兴。 谁曾想,喝了一段时间的药,谢怀瑜真的一天比一天好,就像种子抽出了新芽般生机勃勃。 「不知谢公子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我是来给王妃送帖子的。」 谢怀瑜递给她一封请柬:「谢家已决定迁入京城。乔迁之宴,还望王妃赏光。」 慕珍挑挑眉,大概猜到了他的用意:「确实,清河那儿的人脉没有京城的好用。」 虽是世家望族,但到底还是在走下坡路。 清河再好,也没有皇根底下来得显赫。 谢怀瑜点点头,赞同她的说法:「若是从前,我是不会想这种事的。如今,我的身子既已好转,那我不得不为谢家做打算。王妃说得对,谁的家谁来护。」 慕珍收下帖子:「我会去参加的。」 「既如此,那日怀瑜便恭候王妃大驾。」 临走之前,谢怀瑜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王妃若是愿意,不如唤我一声表哥,你我本就是姻亲。」 「没什么关系的姻亲。」 身着官服的萧玠拿着一支发钗走了进来,面色不善地瞪着所谓的【表哥】:「卿卿的姨母只是你父亲的续弦,你们算哪门子的表兄妹。」 慕珍无奈地扯扯他的袖子,示意他收收脾气:「清鸿。」 萧玠转过头,难以置信中又带着一丝可怜:「你凶我。」 慕珍不解,慕珍疑惑,慕珍震惊。 「我哪里凶你了?」 「你就是凶我了。」 这都什么事啊。 谢怀瑜也不欲掺和进他们夫妻俩的打情骂俏中,和慕珍说了一句别忘记时间便告辞了。 萧玠更不爽了:「什么时间?他和你说什么了?」 慕珍扬扬手中的请柬:「谢家决定迁入京城,邀我前去参加他们的乔迁宴。」 「不许去。」摄政王殿下说得理直气壮。 「为什么?就因为他是我的【表哥】?」慕珍想要逗逗他。 果然,萧玠立马就炸毛了:「你们又没血缘关系,他才不是你的表哥!」 他又指了指她的肚子:「而且为了这个小家伙,你也不许去。」 「江见真他们都说了,让我多走走路,到时候生起来会容易些。」 慕珍可不听他的话,逆反心理就这么上来了:「我还偏要去了。」 萧玠求爷爷告奶奶,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都没能让她改变主意。 最后,他只能无奈地叹一口气:「那我必须陪着你去,这是我最大的让步。」 慕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我就知道清鸿最好了。」 萧玠笑着戳戳她的额头:「你啊,就仗着我宠你。」 第114章 乔迁之喜 谢氏即将举家迁入京城的消息就像是原本平静无波的湖中炸开了一道惊雷。 水花四溅,涟漪阵阵。 你若要问是哪个谢氏…… 那自然是文人清流之首—— 清河谢氏。 谢怀瑜说,从前他的身子骨不好,从未想过这些事,对于保全谢家,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慕珍却觉得不然。 若真是这样,他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安排好所有事,还能将京中盘根错节的关系摸了个底朝天。 所以说,男人的嘴,惯是会骗人的。 「卿卿,我不会。」 萧玠表示不服:「我永远都不会骗你。如果哪天我真的骗了你,那肯定也是情势所迫。」 哦,她忘了,这还有一个永远不认输的男人。 慕珍最擅长的就是顺毛撸:「我知道,清鸿向来是独树一帜的。」 摄政王殿下与有荣焉。 谢氏主家已经全部迁了过来,旁支也都在路上,这更让慕珍确定谢怀瑜是蓄谋已久。 不过左右这些事和她也没关系,她在意的是…林家。 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外祖家。 「不知道怎么面对,那我们就不见。」 萧玠握住她的手,她的心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你不必为了这些事劳心伤神。」 慕珍笑笑:「嗯,我不会的。他们还不值得。」 马车缓缓停在谢府门口。 萧玠小心翼翼地扶着慕珍下去。 谢怀瑜连忙迎了上来:「见过王妃、王爷。」 萧玠依旧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嗯了一声便算打了招呼。 慕珍倒是做全了礼数,吩咐人送上礼品:「恭贺谢家乔迁之喜。」 「多谢王妃。里面请。」 谢怀瑜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谢某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二位多多担待。」 慕珍微微颔首:「好说。」 厅里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见到他们二人到来便赶紧行礼问候:「见过摄政王、王妃。」 萧玠应了声:「今日不是本王的主场,不必多礼。」 慕珍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她顺着某个方向望去,恰好与一美妇人对上视线。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这是她对那位妇人的第一印象。 萧玠见她一直盯着某个方向看,便也随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 看清楚那人是谁之后,他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她说,最后他还是将选择权交到她自己手上:「那是谢家主母,谢怀瑜父亲的续弦,你的…姨母。」 慕珍心下了然,难怪对方会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她。 不过既然对方没有与她相认的意思,那她也不会自讨没趣,点了点头便算打了招呼。 谢夫人一愣,想追过去说些什么,却见萧玠搂着慕珍去厅里坐下了。 她将堪堪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像,真的是太像了。 就连那种山不来就我,我不就山的脾性也是如出一辙。 只是现在的她、现在的林家又有何脸面出现在这个孩子面前呢? 思及此,她叹了口气,强打起精神继续招呼宾客去了。 萧玠搜罗了一堆吃的摆到慕珍面前,怕她饿着。 慕珍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尴尬:「清鸿,我哪儿吃得了这么多。」 「那你就每样都尝一口。」 摄政王殿下觉得自个儿实在是太聪明了,人怎么可以聪明成这样。 好不容易捱到了开席,宾客也都三三两两地坐下了。 谢怀瑜很是上道地将他们这些彼此熟悉的几家人安排在了一起。 沈娆、余年还有泰安全都围在慕珍身边,挤走了黏着她的萧玠。 「姐姐,你要是生个女儿就好了。」余年感慨道。 「为什么?」 对于生男生女这件事,慕珍和萧玠都是一样的看法。 男女无所谓,因为他们一定会好好爱他。 余年嘿嘿一笑,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因为这样就可以给我们家那个臭小子做媳妇了啊!」 慕珍还没说话呢,萧玠就先坐不住了:「做梦呢。」 他瞪着旁边正在喝茶的墨晖:「让你娘子少做点春秋大梦。」 墨晖放下茶杯,表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我干涉不了她的决定。」 萧玠刚想说一句【没用的废物】,却在开口前被他顶了回来:「你敢质疑你家娘子的决定吗?」 摄政王殿下沉默了。 他好像,似乎,可能,也许……不敢。 另外三家有儿子的也悄悄动起了心思。 只见江见真拍拍萧玠的肩膀:「你知道的,你幼时我曾救你一命。」 萧玠挑挑眉:「所以?」 「所以,你应当知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这句话吧。当然,我要你以身相许也没用,更何况我不需要也不可能要。那不如换一种方式,把你女儿定给我儿子好了。」 摄政王又沉默了。 「趁我还没动手之前,赶紧滚。」 「还有我呢。」 李涣坏笑道:「考虑考虑呗,我们家儿子也不差啊。」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裴观鹤也想说几句,却被萧玠堵了回来:「多读书、多睡觉、少做梦。」 原本非常想要女儿的摄政王殿下现在改变了主意。 一想到他的女儿未来会出嫁,甚至嫁给他们其中一个的儿子,他就痛心疾首到捶胸顿足。 这太可怕了。 同样的,慕珍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坐在她身边的三个女人都快打起来了。 她默默远离【战场】,转头和花盈说起了悄悄话:「嫂子呢?嫂子与大哥哥准备什么时候要个孩子?」 花盈看向斜对面听着边上几个男人拌嘴的沈长平,笑得有几分牵强:「这种事急不得,索性我们也就随他去了。说不定哪天就怀上了。」 慕珍自然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但是也不好追问,只能换个话题。 其实只有花盈自己知道,她在骗人。 谁能想到外人眼中他们这对【恩爱非常】的新婚夫妻,成亲半年了都未曾圆房呢? 席面上的菜竟然出乎意料地对慕珍的胃口,萧玠见她喜欢,便默默记下那几道菜的口味,打算回去之后做给她吃。 谢怀瑜端着酒杯来到他们这桌,挨个敬了过去:「谢某能有今日,要多谢王妃和江大人。这杯酒,我敬你们二位。」 江见真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的身子还没完全康复,饮太多酒恐会影响药效,凡事都要有个度。」 「多谢江大人提醒,谢某铭记在心。」 慕珍不得不感叹,不愧是谢家上下三百年来最颖悟绝伦的子孙,瞧瞧这说话做事,八面玲珑滴水不漏,绝对是个做官的好料子。 她拿起茶杯,杯中也只是倒了些热水:「吾以水代酒,敬你。」 谢怀瑜又与他们闲聊了几句,随后便拿着酒杯赶往下一桌了。 说是乔迁宴,其实就是个变相的结盟会。 最后散场的时候,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意的笑容。 萧玠与沈长平正说着朝堂上的事,慕珍便站在旁边等他。 忽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个女的拉了她一把,嘴里还不耐烦地说着:「别挡道。」 慕珍一时不察,后腰磕在桌角上,让她不由得吃痛出声。 「卿卿!」 萧玠听到声音吓得脸都白了,赶紧扶住了她:「怎么样?没事吧?」 慕珍还没说话呢,方才拉她的那个女子便朝着萧玠露出娇羞的笑容,夹着嗓子说话:「摄政王殿下…」 萧玠却根本没有理她,一把将慕珍抱了起来,匆匆往外走,或许他都没有注意到面前站了个人。 沈长平见那个害慕珍受伤的女子都有些崩溃了,他微微眯起双眼,打算去找谢怀瑜说道说道,要个说法。 回去的路上,萧玠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不敢箍着她,也不敢揉她的后腰,怕等会儿弄出什么事情来。 「卿卿,你真的没有不舒服吗?」 这是萧玠问的不知道多少遍。 慕珍摇摇头:「至少现在没什么感觉。」 萧玠提起的心微微放下了些。 回家之后,他又将人抱下马车,往正院赶。 窝在他怀里的慕珍却突然变了脸色,紧紧抓着他的衣领,指节都有些泛白,不由得做起了深呼吸:「清鸿,跟你说个事你先别急。」 「嗯,你说。」 「我可能——」 慕珍疼得将嘴唇都咬出了血:「要生了。」 第115章 喜得贵女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慕珍还是没有动静。 萧玠急得不行,好几次想要冲进去,都被墨晖和江见真架着摁到石凳上。 屋里传来慕珍的一声痛呼。 「卿卿!」 萧玠挥开拦着他的两个人,三两步冲到门前,余年和泰安见状赶紧挡住他的去路。 「让开!」 里面传来一声又一声痛呼,听得萧玠是心急如焚,恨不得能代她受过。 「这种时候,你能不给姐姐添麻烦吗?」余年给后面的墨晖使了个眼色。 「是啊清鸿,这种时候你就别添乱了。」泰安也向江见真招招手。 「女子生产本就凶险,你觉得你这样她能放心吗?」江见真无疑是捏住了萧玠的软肋。 见他有些迟疑,墨晖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哄着他往旁边去:「是啊,而且这是没办法的事,都是要经历这一遭的。你还是让她省心些吧。」 萧玠甩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里面是我的妻子,她正在生下我们的孩子。她那么痛苦,我又怎么可能坐得住,不陪着她,我始终难以心安,让开!」 这回众人是真的没辙了,现在除了里面那位,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萧清鸿!」 里面传来声音。 萧玠顿住脚步,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卿卿…」 慕珍紧紧抓着被子,头发被汗水打湿粘在脸上,外面的动静她自然也听到了,但是现在的她根本无暇顾及。正如他们所说,萧玠进来只会添乱。 她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因为她深知大喊大叫除了浪费体力没半点用处,所以她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萧玠:「萧清鸿,你给我好好在外面待着,不许任性!」 「好…你别怕,我就在外面守着你。」 萧玠向来是最听她的话的,当即便一言不发地靠在旁边的墙上乖乖等着。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慕珍觉得自己已经精疲力尽,但是肚子里的这个小家伙还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她难受,外面的萧玠也不好过。 「啪!」 众人全都呆怔在原地。 萧玠红了眼圈,脸上还带着个新鲜出炉的巴掌印,声音哽咽:「是我不好…我不该要孩子的…我只要卿卿平平安安的…」 泰安抿了抿唇,伸手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会没事的。他们都会没事的。」 花盈看向身边的沈长平,从接到消息赶来到现在,他没有说过一句话,看上去十分的镇定,实际上他那紧握的拳头和微微颤抖的身子都表明了他根本没有表面上那么的从容。 孩子许是听见了她爹说的那句「不该要孩子」的话,有些不满,终于舍得冒出头。 稳婆大喜:「王妃再加把劲儿,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慕珍盯着天花板,莫名有些想笑。 小家伙,你还真会折腾你的娘亲。 或许是打算好好找她爹说道说道,又或许是心疼她的娘亲,这个小家伙终于不再扭捏,舍得出来和大家见面了。 婴儿的啼哭声让众人欣喜若狂。 萧玠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刚想迈步,却腿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旁边的裴观鹤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生了…… 他当爹了。 稳婆抱着裹在襁褓里的孩子走了出来:「恭喜王爷,是位…」 话还没说完,萧玠腿软得站都站不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屋里,完全忽视了自个儿刚出生的孩子。 稳婆都有些懵了,她接生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的爹,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 众人也不好进去,更何况现在还是把时间留给他们夫妻俩吧。 泰安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问道:「男孩女孩?」 「是位小郡主。」 这话一出,众人全都围了过来,看着泰安手里的孩子。 「好可爱啊,和姐姐生得一样漂亮。」余年都已经在想怎么把这个孩子拐过来当儿媳妇了。 墨晖看了半天都没看出这个眼都没睁开的小婴儿究竟是哪里漂亮。 要不说余年觉得他是块木头呢。 萧玠的容貌是一顶一的好,慕珍虽称不上绝色,但也是位清秀佳人,他们二人生出来的孩子能差到哪里去? 当看到躺在床上狼狈不堪的慕珍时,萧玠心尖一颤,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握住狠狠揉捏。 他走了过去坐在她的身边,颤抖着将人抱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卿卿…」 慕珍睁开眼,靠在他的肩上,费力地扬起嘴角:「清鸿,我们做爹娘了。」 萧玠低头亲吻着她的发丝:「嗯…谢谢你,卿卿。」 「男孩女孩?」 当时听到哭声之后,慕珍累得只想好好睡一觉,根本听不见稳婆说了什么,因此还不知道是男是女。 萧玠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脑子里只想着赶快进来看她,根本等不到稳婆告诉他男女的时候。 慕珍见他久久没有回音,大概猜到了是什么情况,略显无奈道:「清鸿,你怎么连自己的孩子都不管…」 「我只想着快点进来看你…」 萧玠握住她的手:「没有谁能比你更重要。」 慕珍也无力和他争辩,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清鸿,我先睡会儿,生孩子真的太累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合上双眼睡了过去。 萧玠将她缓缓放倒在床上,简单为她收拾了一番,当看到那些血水的时候,他的眼里又泛起了水雾,最后他弯腰吻了吻她的唇,小声呢喃:「谢谢你,卿卿。」 外面的那些人都恨不得把怀里的这个小婴儿抢回去自己养。 无他,因为这都是他们内定的【儿媳妇】。 门开了,萧玠走了出来。 泰安抱着孩子走了过去:「清鸿,快来抱抱你的孩子。」 她将孩子往他的怀里一塞。 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 她那样小,那样软。 就是她,融合了他和慕珍的骨血,是他们爱的延续。 思及此,他的眼神都变得柔和了不少,动作也不再那么僵硬。 沈娆有些惊讶:「没想到殿下抱孩子的方式还挺熟练的。」 「本王练过一段时日。」 泰安越看这个侄女越欢喜;「清鸿,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萧玠皱眉思索,沉吟片刻;「等卿卿来取吧。而且,我想这个孩子跟着卿卿姓慕。」 泰安一愣:「你想好了?」 「嗯。」 萧玠还有些奇怪这种问题怎么会从她的嘴巴里问出来:「这是卿卿九死一生才诞下的孩子,自然是要跟着她姓的。我什么都没做,连点苦都没吃,没有资格要求这个孩子跟着我姓。」 泰安大为震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江见真一眼。其余两位也未能幸免,收获了来自自家娘子的白眼。 三人只好无语望天。 嗯,今天天气还挺不错的。 沈长平站在后面,没敢走上前。 萧玠注意到了他,再三考虑之后,还是抱着孩子走到他的面前:「你要抱抱吗?」 沈长平僵硬地从他的怀里接过孩子。 嗯,确实挺像慕珍的。 很神奇,这个孩子身体里流淌着的是他最爱的人的血。 他又将孩子还了回去:「很可爱。」 萧玠见孩子不舒服地哼唧两声,便轻轻拍了拍襁褓以示安抚:「不管未来如何,你永远是卿卿的大哥哥,这个孩子的舅舅。」 这是又在提醒他不要逾越雷池呢。 沈长平眷恋地看了那个孩子一眼:「嗯,我明白的。」 慕珍这一觉睡了很久。 直到饿得实在不行了,她才不舍地醒了过来。 春桃秋杏一直在旁边守着,就等着她醒呢。 「王妃!」 春桃是最先发现她醒来的人。 秋杏连忙倒了杯水喂她。 慕珍舔舔干涩的嘴唇:「清鸿呢?」 「我在这。」 萧玠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便一直备着,冷了我就再去重新做一份。」 慕珍看到床边的小摇篮:「把孩子抱过来我看看。」 「先把饭吃了我再抱过来给你看。」 萧玠和她谈起了条件,一勺一勺地喂着她用膳。 结果才吃了没几口,外面便传来丫鬟的声音:「王爷,宫里头来人了。」 「知道了。」 萧玠放下碗:「我马上回来。」 来的还是上次那位内监。 「不知圣上有何事?」 内监举起手中的明黄绢帛:「圣旨到——」 第116章 思绵绵而增慕 忽略那些冠冕堂皇的祝词,这道圣旨的内容用一句话概括就是—— 朕很高兴得了个堂妹,所以为她拟定了封号永昭,将金陵划给她做封地,享食邑三千户,希望她能平安快乐地长大。 萧玠一愣。 虽说大燕也不是没有赏赐郡主封地食邑的先例,但基本都是等她们出嫁的时候才会有,而且最多也就千户,这道旨意…可是开天辟地第一桩啊。 内监笑着将圣旨递了出去:「王爷,请接旨吧。」 萧玠面色复杂地接过圣旨:「微臣叩谢圣上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内监又点了他两句:「王爷,圣上可是很喜欢小郡主呢,说是有空让您常带着她进宫。而且圣上还说了,等小郡主再大些,就让她入宫和几位公主皇子作伴,这些孩子年纪相仿,总能玩到一块去。」 一个才出生连面都没见过的孩子,谈得上什么喜欢? 而且萧玠并不认为他那位好侄子会对他这个不甚熟悉的叔叔的孩子如此珍视。 所谓的赏赐封地不过是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罢了,想来只是为了牵制住他和摄政王府。 萧玠无奈苦笑。 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即使交出了虎符,还能让宫里那位如此忌惮。 「本王知道了。」 内监笑得意味深长,见目的达成,他也不再多逗留,奉承了两句便带着人告辞了。 萧玠拿着圣旨回了正院。 慕珍见他进来,示意秋杏将孩子抱走,视线落到他手里拿着的那卷明黄绢帛上,一怔,问道:「宫里说什么了?」 萧玠将圣旨上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慕珍显然也听懂了安初帝的弦外之意:「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倒是和先帝像了个十成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萧玠将圣旨放到一边,拿起旁边矮几上搁着的汤碗,舀起一勺吹凉后喂到她的嘴边:「我们在这里想那么多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没错…」 慕珍担忧地看向秋杏怀里的孩子。 为人父母,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替孩子多打算一些。 「别怕卿卿。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无论如何都一定会保全你们母女俩。」 「呸呸呸!」 慕珍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说什么呢,也不怕忌讳,我们都要平平安安的,少了谁都不行。」 萧玠心软得一塌糊涂:「好。」 吃了些东西之后,慕珍的精气神也好了不少,她迫不及待地伸手要去抱秋杏怀里的孩子。 「我来吧。」 萧玠抱着孩子坐到她的身边,使了个眼色让春桃秋杏二人退下:「卿卿,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慕珍摸摸女儿软乎乎的小脸,沉思片刻道:「那就叫知意可好?相知相许,一心一意。」 「知意,知意…」 萧玠低声呢喃了两句:「慕知意,是个好名字。」 慕珍只当他是口误:「错了清鸿,应该是萧知意。」 谁曾想萧玠却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没有错。卿卿,这是你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才生下的孩子,为了她你吃了太多的苦,所以无作为的我根本没有资格要求这个孩子和我姓。」 慕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压下心中的酸涩,嗓音哽咽:「你不后悔吗?清鸿。」 萧玠觉得奇怪:「为什么会后悔?萧家并不需要我传宗接代。更何况知意是我的女儿,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清鸿,谢谢你。」 「傻瓜,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慕珍抹抹眼角,扬起笑容转移了话题:「那你给知意取个小名和表字吧。」 萧玠早就准备好了,那是他在无数个夜里挑灯奋战的成果:「小名就叫绵绵可好?浮长川而忘返,思绵绵而增慕,正如我对你的情意连绵不绝。至于表字…便唤她无瑕如何?心苟无瑕,何恤乎无家,望她日后做个心地善良纯洁无邪之人。」 寓意都是一顶一的好,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好。我相信她会喜欢的。」 「卿卿。」 萧玠看了她许久,忽然说道:「十七岁的萧清鸿从没想过二十七岁的他会成了家,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慕予卿,谢谢你给了萧清鸿一个完整的家。」 「无缘无故说这些干什么…」 慕珍的眼睛有些红了:「萧清鸿,慕予卿也要谢谢你,教会了她什么是爱,让她有了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小家。」 萧玠低头吻住她的唇,一寸一寸地往里探进,慕珍也闭上眼回应着他。 「呜哇——」 婴儿的啼哭声让两人方如大梦初醒。 被夹在中间的绵绵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玠抱着她柔声哄着,结果怎么都不管用。 「还是我来吧。」 慕珍从他的怀里接过绵绵,轻轻拍了两下,怀里的小家伙立马破涕为笑。 萧玠都被气笑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绵绵的小脸:「你这小家伙看人下菜碟是吧,就知道折腾你爹爹。」 绵绵小嘴一瘪,作势又要哭。 慌得萧玠手忙脚乱地道歉:「别哭别哭,是爹爹错了,爹爹不该说你。」 小家伙哼唧两声,咂巴咂巴嘴睡觉了。 萧玠松了一口气。 慕珍又哄了她一会儿,确定她是真的睡着了,才示意萧玠将她抱回摇篮里。 萧玠轻手轻脚地为小家伙盖上小被子,目光柔和,似乎怎么都看不腻。 「清鸿。」 「嗯?」 慕珍眉眼弯弯:「我爱你。」 萧玠觉得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走过去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我也爱你。」 —— 好不容易出了月子,慕珍赶紧下床活动活动,她觉得再这么躺下去,这人啊非得废了不可。 她原本以为熬一个月就结束了,谁知道萧玠从江见真那里听来说坐月子坐满四十二天对身体最好,于是又强制性地摁着她多休息几日,还喊了余年她们轮番上阵劝说。 不得已,她只好硬生生地又多熬了十几日,熬得她快要崩溃的时候,终于等来了江见真的一句恢复得不错。 她都不由得为自己鞠一把辛酸泪。 绵绵的满月宴也因此往后推了推。 摄政王爱女的满月宴多的是人挤破脑袋想要来参加。 先不提摄政王和连城郡主身份尊贵,单说这位出生没几日的小郡主,不仅得了圣上钦赐的封号,而且还有金陵这等富庶之处做封地享食邑三千户,这可是大燕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殊荣啊。 正如慕珍所说,外人只看到摄政王府风光无限,却无人知晓他们的举步维艰。 绵绵的满月宴办得很盛大,京城里但凡叫得上号的人家几乎都来了。家家户户都备了厚礼,就连安初帝也送了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过来。 绵绵好奇地睁着眼睛,小脑袋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而且慕珍怀疑她到底看不看得见。 每一个见过她的夫人小姐都会笑着阿谀奉承几句,什么小郡主长得真是标致,小郡主真是聪明伶俐云云。慕珍都觉得好笑,这么丁点大的孩子,除了吃就是睡的,能看出点什么,真是难为她们费心想这些冠冕堂皇的赞美词了。 怀里的绵绵突然呛了一声。 慕珍拢了拢襁褓,将孩子交给秋杏,让她先带着孩子回去。 江见真说,绵绵到底是个早产儿,身子骨自然会比寻常孩子弱些。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比常人更容易患上风寒什么的。 平日里慕珍与萧玠是连点风都舍不得让她吹的,只是今日情况特殊,不得不将她抱出来在众人面前露露脸。 「当日之事,乃吾之过也,还望摄政王殿下海涵。」 谢怀瑜今日也来了,一来就朝着萧玠拱手作揖赔礼道歉。 当日推搡慕珍的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庶妹。 事后,不论这个庶妹怎么解释,谢怀瑜都不为所动,让人绞了她的头发送上山当姑子去了。 他知道萧玠有多爱慕珍。 若是摄政王冲冠一怒为红颜,谢家是招架不住的。 更何况—— 他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沈长平身上。 那日,这人疯狂狠戾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他也是那时候才品出些不对劲。 或许,沈长平喜欢慕珍。 若真是这样,一个朝中重臣,一个摄政王爷,他们真的计较起来,谢家顷刻间便可覆灭。 舍一人保全整个谢家,这笔买卖不亏。 第117章 夫妻 对于谢怀瑜的道歉,萧玠并没有接受:「你的道歉本王受不起,你们谢家可是差点害死本王的妻女。更何况,你最该道歉的人不是本王。」 谢怀瑜心下了然。 话是这么说,但他的言外之意就是只要慕珍不计较,那他也不会揪着不放,这事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说曹操,曹操到。 不远处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清鸿。」 萧玠收起身上的戾气,原本愠怒的面容变得柔和,快步走上前,握住慕珍的手,整个人十分温顺,完全看不出方才疾言厉色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绵绵呢?」 「刚刚她咳嗽了一声,我怕她受寒着凉,就先让秋杏抱她回去了。」 慕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欲言又止的谢怀瑜:「你们这是?」 萧玠还没说话,谢怀瑜就抢先向她行了大礼:「王妃,我代谢家为当日冲撞您的事道歉,我已惩治了那位罪魁祸首,望您原谅。」 慕珍久久没有说话。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弯着腰的谢怀瑜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谢公子凭什么认为,你道了歉惩治了罪魁祸首,我就一定会原谅你们呢?事儿是在你们谢家出的,冲撞我的也是你们谢家的人,于我,于我的女儿而言,这完全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若不是因为这场意外,我的女儿也不会早产,虽无大碍,但身子总归比寻常孩子弱些。」 谢怀瑜直起身子,对上她的眼睛:「谢某要如何做,王妃才肯高抬贵手?」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也不想高抬贵手。」 慕珍是个很记仇的人,更何况受牵连的还是她的女儿:「子不教父之过,我不会迁怒无辜,但你们也要负起一部分责任。」 多说多错,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而且谢怀瑜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不再辩解什么:「多谢王妃。该负的责任我们一定负。」 至于连坐了他的父亲与庶妹的姨娘,让二人狠狠吃了点苦头以示惩戒,这都是后话了。 慕珍觉得做王妃实在是太累了。 既要端着架子维持体面,又要琢磨他人说的每一句话,回答得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一天下来,她揉了揉已经笑僵的脸,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萧玠抬手轻轻按着她的太阳穴:「辛苦了,我的王妃。」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喜欢也不习惯这种场合。」 慕珍靠在他的怀里闭眼享受:「啧,要我说还不如舞刀弄枪来得痛快呢。」 萧玠为她按摩的手一顿:「卿卿,你会不会怪我将你束缚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 天底下没有比皇家更闷的去处儿了。 她生性自由洒脱,若没有他,或许当年宫变之后她会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肆意江湖,仗剑走天涯。可如今,她却只能困在这宅院里头,抬头望去,也只能看到四方的天,做着她不擅长也不喜欢的事。 慕珍睁开眼,转身抱住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女儿都有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没安全感。萧清鸿,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我不愿意做的事,谁能逼我? 你知道的,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我若是真的怪你,还会留在你身边?还会嫁给你?还会给你生个女儿?萧清鸿,别总是想些有的没的,你永远是我的夫君,绵绵的爹爹,我最爱的人。」 萧玠也抱住了她,喉结微动,声音有几分沙哑:「可是卿卿,你知道的,在你的事情上我一向自卑。你于我而言,就如同明媚暖阳,皎皎明月,可望而不可及。我很怕,很怕有朝一日你会不想再过现在这种无趣的日子,很怕你会离我而去。你我之间,从来都不是我不要你,是我怕你不要我。」 慕珍抬头,在他的下巴上咬了一口:「那我就花一辈子的时间换你称心如意。」 萧玠伸手描绘着她的眉眼,低头衔住她的唇:「卿卿,永远别离开我。」 慕珍还未说出口的话语被他吞入腹中。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告诉他—— 我不会的,萧清鸿。 永远不会。 —— 定远侯府。 今日高兴,沈长平也多吃了几盏酒,别看他现在还能行动自如,实际上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思考了。 花盈扶着他进屋,想去为他熬醒酒汤的时候,却被他握住了手腕,她一个没站稳便扑了过去,二人双双跌入柔软的大床。 「咚,咚,咚。」 她趴在他的身上,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忽然生出一种他也很爱她的错觉。 他对她一向是不即不离,这还是他第一次待她如此亲密,这是不是说明,其实他的心里也有她的一席之地? 「阿珍…」 上方传来男人的低语呢喃:「若今日是你我的女儿该多好…」 花盈仿佛迎面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尾浇了个透心凉。 她在想什么呢。 她早该想到的不是吗? 是她自作多情了。 沈长平闻到了一股并不熟悉的香味,皱着眉头睁开双眼,入目便是趴在他身上的花盈。 他连忙上下打量了一番,见自己与她衣衫完整,想来应该是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再三确认什么都没发生之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花盈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压下心中的酸涩,缓缓起身:「你喝多了,方才拉着我的手腕不放,我没站稳才会这样。」 「对不住。」 沈长平直起身子,揉揉眉心:「是我逾矩了。」 瞧瞧,明明是夫妻,明明只是拉个手腕,他却用上了逾矩这个词。 他们这对夫妻做得是有多陌生。 花盈匆匆往外走,她怕再待下去会在他的面前失态:「我去给你熬醒酒汤。」 「不必了。」 沈长平喊住了她,沉默良久才说道:「这辈子,是我欠你的。」 花盈微微仰头,试图逼退眼里的泪水:「你不欠我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从答应嫁给你的那一刻起,我便知道往后是什么日子。我不后悔,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那么选。」 沈长平低着头,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之中:「是我对不住你。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所以,请恕我无法给你回应。花盈,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去追求你想要的日子吧。」 花盈摇摇头,盯着面前的房门出神:「侯爷,是你说的,感情这种事,不能勉强,给了一个人,便再也无法分给第二个人了。花盈已经没有家人了,现在连侯爷都要赶我走吗?」 沈长平久久不语。 花盈留下一句「我去厨房熬汤」便匆匆出门,待到合上房门之后,她才捂着嘴无声地哭了起来。 一扇门,隔绝了两个人。 —— 慕珍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屋内只有萧玠一人。 他正专心致志地逗弄着摇篮里的绵绵。 一看到他,慕珍就想起了昨晚的荒唐事,忍不住红了脸。 虽然顾念着她的身子,两人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实际上也大差不差。 她竟不知这厮什么时候学了这么多的花样手段。 「卿卿。」 萧玠见到她醒了便放下手里的小玩意儿,伺候她穿衣洗漱。 「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一刻。」 她竟睡了那么久吗? 慕珍咬牙切齿地瞪着某个正在为她梳头的罪魁祸首:「我竟不知摄政王殿下是从哪里学来了如此多的花样。」 说到这个,萧玠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是当年你我大婚时皇姐她们送的避火图。」 慕珍:…… 当年的回旋镖终究还是扎在了自己身上。 第118章 林家 萧玠命人端上些饭菜。 慕珍想用膳也是有心无力,她根本张不开嘴,嘴唇微微肿着,一碰就疼。 她瞪着某个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看她的罪魁祸首:「我下次再陪你玩这些我就不姓慕!」 那怎么行?这可是专属于他的福利。 「对不住,卿卿。」 萧玠企图蒙混过关:「你知道的,对你,我一向没有抵抗力。」 「没有抵抗力就可以玩成这样?」 慕珍指指自己红肿的唇瓣:「萧清鸿,你能不能节制点?每次都骗我说是最后一次,每次都说快了,结果呢?在这事儿上,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有必要这样吗?」 萧玠心虚地摸摸鼻子,试图用撒娇让她回心转意:「对不住嘛卿卿…」 慕珍觉得她这辈子是被他吃得死死的了,一瞧见他这可怜巴巴的模样,她就心软了,不由得松了口:「下次再这样,你就滚去偏房睡。」 萧玠赶紧顺杆儿爬,心肝宝贝地哄着:「不会有下次了。以后我一定说话算话。」 许久以后,慕珍再想起他的这句话,还是忍不住说一句:「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 新年伊始。 绵绵已经七个月大了。 自从学会了爬之后,这个小家伙是一天也闲不住,每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四处乱窜。 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就是专门让她爬着玩的。只要你将她放上去,一个转身,她就没影儿了。 屋里烧着炭火,温暖宜人。 慕珍坐在地上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拨浪鼓:「绵绵,来,到娘亲这儿来。」 绵绵欢快地朝她爬去,扑进她的怀里,咿咿呀呀地想要去抢她手里的东西。 「卿卿。」 萧玠从外面走了进来。 绵绵听到他的声音,立马调转方向,迅速地朝他爬去,慕珍追都追不上。 萧玠原是想将她抱起来的,但是一想到自己风尘仆仆地回来,身上必定沾了不少寒气,便又收回了手。 绵绵见他没有反应,抓着他的裤脚,小嘴一瘪,看起来要哭不哭的。 慕珍赶紧将她抱在怀里,好言好语地哄着,伸出手指轻点她的鼻尖:「小坏蛋,爬那么快做什么,有了爹爹就忘了娘亲是吧?」 绵绵趴在她的肩上,用小脸蹭了蹭她的脖颈,像是在讨好她。 慕珍将她交到春桃的手里,上前想要为萧玠宽衣,谁曾想他却往后退了一步:「别过来卿卿。我身上凉,别过了寒气给你。」 萧玠解下大氅,站在炭盆前烤了许久的火,再三确认自己不会冻着她们娘俩儿之后,才敢去抱绵绵。 「卿卿,今日的礼物。」 萧玠将海棠样式的绒花簪在她的鬓间。 慕珍抬手轻抚,笑意盈盈:「好看吗?」 「好看。卿卿怎么样都好看。」 「油嘴滑舌。」 绵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生气地挥舞着小手,试图吸引二人的注意力,似是在控诉为什么自己没有礼物。 「什么时候少了你的。」 自从有了这个小家伙之后,摄政王殿下每日下朝带回来的礼物从一份变成了两份,日日不落。 萧玠屈指刮刮她的鼻子,笑着拿出一只草编的蚂蚱:「来,爹爹陪你玩。」 秋杏匆匆来报:「禀王爷,王妃,谢家来人了。说是想要见王妃一面,和王妃单独谈谈。」 慕珍皱起眉头:「谢怀瑜?」 秋杏摇了摇头,观察着她的脸色:「来的是…谢夫人。」 慕珍一愣。 能被称为谢夫人的,应当是谢怀瑜的继母,她的…姨母。 萧玠示意春桃将绵绵抱走,起身走到她的身边,揽住她的肩膀:「不想见我们就不见。」 「不,我要见。」 慕珍觉得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过去那么多年,他们都没有来寻我,如今却主动上门,我倒要看看他们想做些什么。」 「需要我陪你吗?」 萧玠不是很放心,主要是怕她受委屈。 毕竟是林家的人,又是她的长辈,很多事,她不好也不能说。 「不用了。」 慕珍握住他的手:「有些事总得我自己去面对。你留在这儿陪绵绵玩吧,别让她受了风。」 「嗯。有什么事儿你就差人来告诉我。」 萧玠半开玩笑道:「别忘了,你是摄政王妃。尽管拿你的身份以权压人。」 慕珍不由得笑出了声:「好。我记住了,摄政王殿下。」 —— 前厅。 谢夫人拨弄着茶盖,在心里默默组织着语言。 可是一想到自己这个外甥女与姐姐相似的容颜,她就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她该怎么说,又能说些什么? 「谢夫人。」 慕珍姗姗来迟:「让您久等了。」 思绪回笼,谢夫人起身向她行礼:「见过王妃。」 「夫人客气。」 慕珍施施然坐下,受了她这一礼:「请坐。」 谢夫人喝了口茶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原先准备好的话,如今浑都忘了。 她不开口,慕珍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看谁熬得过谁。 最终还是谢夫人先败下阵来。 她鼓起勇气,想了半天也只敢说一句:「当初害您早产的事,实在是对不住。」 慕珍觉得有些好笑。 这事都过去多久了。 而且罪魁祸首以及纵容她的人都得到了惩罚,再加上她也没出什么大事,又看在谢家与林家是世交姻亲的份上,她就卖他们,也是卖母亲一个面子,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是谢怀瑜让你来的?」 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可不会蠢到将时隔多月原本已经揭过的旧账重新翻出来。 毕竟他又不傻。 事儿都过去了,再重新提起他们谢家犯的错误,这不是又将谢家置于炭火之上了吗? 「不,不是。」 谢夫人捋捋鬓角的碎发,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慕珍见她如此,心中也猜到了些许:「那便是林家了。」 她说得很笃定。 除了林谢两家,眼前这位谢夫人再也没有拜访她的理由了。 谢夫人咬咬唇,微微点头,声如蚊蝇:「是。」 慕珍笑了,只是那笑容中还带着几分讥讽:「既如此,不知林家有何贵干?」 谢夫人紧紧绞着帕子,将心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来:「自从姐姐,也就是你的母亲死后,你的外祖父也一病不起,没两年也跟着去了。林家没了主心骨,很快就被瓜分了个干净。我们主家嫡出这一脉这些年来文不成武不就,只能说是苟延残喘。大哥,也就是你的舅舅,希望你…」 后面的话她怎么都说不下去了,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慕珍接过她的话茬:「希望我拉林家一把,可对?」 谢夫人没说话。 慕珍伸出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一下一下都像是敲在她的心上,她听着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真怕这颗心会跳出来。 最后,慕珍停下敲打桌面的动作,「呵」地笑了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林家?」 谢夫人张张嘴,想找些理由反驳说服她,却发现她根本就找不出来。 「当年我的身份公布于天下之后,你们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与我相认,但是很可惜,并没有。哦,这会儿走投无路了,倒是想起我了,我又为什么要接下这块烫手山芋?或者我是不是该说你们,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林家是我母亲的家没错,但不是我的家,我与林家并无感情,你们的死活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付出是一点都不想付出的,索取是要一直索取的。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谢夫人在来之前便已经知道会是什么样,但是架不住自家大哥的软磨硬泡,只好硬着头皮来试上一试。 如今,亲耳听到这些话,她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今日多有叨扰,还请王妃勿怪。」 「夫人客气。」 临走前,谢夫人仔细看了慕珍许久,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你真的和你的父母很像。容貌、脾性亦或是说话方式,全都完美融合,让人一看便知是他俩的孩子。」 慕珍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抚上自己的墨发。 谢夫人收回手:「我知道我的请求很无礼也很唐突,但是作为林家的女儿我不得不这么做。你不必有什么压力,你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毕竟我们既没生你养你,也没在你的身世大白于天下之后将你接回来好好补偿。好孩子,日后你若是愿意,便唤我一声姨母吧。」 慕珍沉默不语,亲自将她送出门外,直到看着人上了马车,才低声唤道:「姨母。」 可惜,马车已经远去。 起风了。 慕珍只觉得肩上一重,萧玠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为她披上了大氅。 「清鸿,你说我这么做对吗?」 她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看似无情却最是重情。 「卿卿,只要你认为它是对的,那它就是对的。别怕,我会支持你的任何决定。」 慕珍靠在他的怀里:「清鸿,你真好。」 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 爹,娘,别怪我心狠。 第119章 家宴 深更半夜,众人熟睡之际,一阵啼哭声打破了应有的平静。 本能的反应比脑子更快,人还不甚清醒,慕珍就挣扎着想要起身:「绵绵哭了…」 萧玠拍拍她的背,像往常那样哄着她:「你别动,我去看看。」 听着宝贝女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夫妻俩都心疼坏了。 萧玠将摇篮里的绵绵抱了起来,一上手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赶紧摸摸她的额头探探温度:「她发热了。」 慕珍彻底清醒了,下床从他的怀里将绵绵接了过来,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绵绵趴在她的肩上,渐渐止住了哭声,眼圈微红,看上去好不可怜。 「今天太晚了,我先让府医过来看看,明日再请江见真过来。」 萧玠披了件外袍,让人将府医请过来,又拿了件大氅为慕珍披上:「更深露重,你也小心些,别着了风寒。绵绵还没好呢,你可不能再倒下了。」 慕珍胡乱地应了声,怜惜地吻吻绵绵的额头。 萧玠搂着她们娘俩儿:「没事的。有我在呢。」 府医一接到消息,便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他向着夫妻二人垂衣拱手道:「见过…」 慕珍不耐烦地挥挥手:「免了。先来瞧瞧小郡主。」 还好,绵绵患的只是普通风寒,只需服几帖药即可。 不过为了多求一份心安,翌日下朝之后,他们还是寻了江见真过来看看。 「无碍。许是吹着了风,才会引起高热。服几帖药退了热就好了。」 江见真看了眼府医开的药方,在原有的基础上稍作改动:「一日两次,吃上三五日就好了。」 春桃连忙拿着药方抓药去了。 绵绵被萧玠抱在怀里,小脸搁在他的肩上,好奇地往下看,和同样正在看她的漂亮小哥哥对上了视线。 「咿呀,咿呀。」 绵绵不安分地扑腾着,向江为清伸出手。 萧玠是最先发现她的动作的,还以为她是想下来玩:「乖,绵绵,不要乱动,晚点爹爹再放你下来玩。」 「咿呀,咿呀。」 绵绵见漂亮小哥哥没有抱她,整个人非常不高兴地瘪起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 江为清上前拽拽萧玠的衣服。 萧玠低头,眼里满是不解:「有事?」 「可以让我抱抱她吗?」江为清张开手。 绵绵见状咧开嘴笑了,蹬着小腿,挥舞着小手,想要往他那边去,却被萧玠牢牢抱住,动弹不得。 江见真挑挑眉,和旁边的泰安对视一眼。 有点意思。 萧玠却是非常不爽,这个臭小子哪来的脸?而且就这小身板,他都怕摔了他的宝贝女儿。 于是,摄政王殿下十分义正言辞地拒绝,并且抱着绵绵调转了方向,让她看不见江为清:「不可以。你太小了,会摔着她。」 漂亮小哥哥不见了。 绵绵一脸懵地眨巴眨巴眼,左看看右瞧瞧,全都被萧玠挡得死死的。 江为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手,又非常认真地问萧玠:「我长大了就可以抱她了是吗?」 萧玠随口一说:「等你长大了再说吧。」 江为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娘亲果然没骗他,长大之后的绵绵就是属于他的。 要是摄政王殿下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绝对会一口老血喷出来。 也不知道这个臭小子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果然,防人之心不可无,古人诚不欺我。 —— 生病之后的绵绵比平时更加依赖娘亲与爹爹。 一见不到他们两个,她就要哭,谁哄都不好使。 因此,今年的新年家宴,萧玠他们决定也带着绵绵一起去。 没办法,要是他们两个都不在,这小家伙见不着他们,估计能哭得把房顶都掀了。 自五年前宫变之后,整个皇室就冷清了许多,当今圣上再无手足兄弟,长辈也就只剩萧玠与泰安两人,不过他的后宫倒是争气,短短五年便有了十五个孩子,让皇家重新热闹了起来。 「皇叔。」 位于上首的安初帝遥遥举杯:「朕敬您和皇婶一杯。」 萧玠与慕珍也举起酒杯:「多谢圣上。」 绵绵乖乖坐在娘亲怀里,玩着她腰间挂着的玉佩,自娱自乐。 「这位便是堂妹吧。说起来,自堂妹出生之后,朕还没怎么见过呢。」 酒过三巡,安初帝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来,让朕看看堂妹。」 「诺。」 旁边侍候的内监走了下去,行了礼之后便从慕珍的怀里接过绵绵,抱给伸手等着的安初帝。 绵绵倒也不怕,坐在皇帝怀里东张西望,看到什么有趣的玩意儿,还会指着它咿咿呀呀地说话,引起众人注意。 台下的慕珍面上不甚在意,但是微微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她。 她不安,她紧张,她害怕。 一只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无声地给予她力量。 她抬头,却见萧玠张张嘴,似乎在说什么。 慕珍看懂了他的口型,他说的是—— 别怕。 心里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有他在,她总是能安心不少。 安初帝抱着绵绵,解下腰间的香囊逗着她玩,看起来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堂妹。 「皇叔。」 慕珍的心都揪起来了。 果然,下一秒安初帝的话让她不淡定了:「朕瞧着堂妹实在是喜欢得紧,不如就让她留在宫中,由皇后抚养可好?」 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才是他今日的真正目的。 慕珍刚想说些什么,萧玠却按住她先一步站了起来,欠身行礼:「还请圣上恕罪。小女顽劣,见不到臣与拙荆便会啼哭不止,留在宫中怕是会扰了圣上清静。」 安初帝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忽然笑了,让内监将绵绵还给他们:「是朕考虑不周了。也是朕不好,多喝了几杯,便说起了胡话,还请皇叔见谅。」 萧玠对上他的视线,微笑致敬:「圣上,说笑了。」 在场的气氛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 两人胶着的视线中仿佛迸发出了火花。 皇家的人惯是会做戏的。 至于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怕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 「也不知我们究竟做了什么,才让那位如此忌惮。」 慕珍看着摇篮里睡着的绵绵,似乎怎么都看不够。 想起方才的事,她仍是心有余悸。 母女连心,若是让她和绵绵分开,她想,她会疯。 萧玠从背后揽住她的腰:「我想,他可能是怕大军不认虎符,只认我。牵制住我是好,若是没有我,更好,只不过他暂时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罢了。」 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些年来,慕珍已经深刻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 尤其是那个位置上的人,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卿卿,日后我若是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就带着绵绵去边疆。我不在了,你于他而言已经构不成威胁,更何况还有我的旧部保你,再加上沈长平他们,你会和绵绵过得很好的。」 慕珍摇摇头,转身搂住他的脖子:「清鸿,你若不在了,我也绝不会独活。我会将绵绵托付给大哥哥他们,等我安排好一切,我就来寻你。」 萧玠第一次对她板起了脸:「绵绵已经没了爹爹,你还要让她没有娘亲吗?」 「可是清鸿,没有你,我和绵绵能过得幸福吗?」 慕珍温柔地抚摸他的眉眼:「而且,他不会动我。我想,只要你犯的不是什么谋逆的死罪,我或许能保下你。」 聪慧如她,早就发现安初帝即使再怎么针对萧玠,也从未牵连于她,反而对她礼遇有加。 她猜测,或许是先帝驾崩之前留下了什么话,而这一切想必也是因为她的母亲。 死去的白月光才是真正的白月光,因为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萧玠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但是他却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卿卿,人心险恶,皇室更是不遑多让。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他会保全你,但也不会因为你而宽恕我。」 慕珍抿抿唇,靠在他的肩上,哑声道:「清鸿,我们若只是一对普通夫妻该多好。」 她怎能不知皇室有多无情,一直以来都只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万一呢,万一可以呢?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即使有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她哪怕拼上性命也会试上一试。 第120章 吃醋 清明已过,乍暖还寒,良辰美景岂可辜负。 于是,萧玠便提出趁着休沐之日出门踏青。 手牵娇妻,怀抱女儿,漫步在青山绿水之间,光是想想,他就美得不行。 可是,摄政王殿下似乎忘了一句话—— 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所以,当他看见泰安等人出现在摄政王府门前的时候,他傻眼了。 「你们怎么来了?」 摄政王殿下表情幽怨,仿佛迎头被浇了盆冷水般透心凉。 泰安挑挑眉:「怎么,和我们一起委屈你了?」 萧玠郁闷地瘪瘪嘴:「卿卿…」 「我想着人多热闹嘛…」慕珍心虚地摸摸鼻子。 萧玠叹了口气,一手抱着绵绵,一手握住她的手:「走吧。」 慕珍挽着他的手臂:「我答应你,赶明儿我们再去一次,没有别人,就我们一家三口。」 哄好萧玠其实很容易,只需要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只听他语气宠溺道:「好,都听你的。」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南郊丹霞峰。 那儿有片桃花林,如今开得正盛,繁花似锦风景奇佳。 而且常有才子佳人在此相会,互赠桃枝以表心意。 萧玠等人即使是休沐也闲不住,聊着聊着就聊起了朝堂上的事。 慕珍她们也不乐意听,抱着孩子到旁边玩儿去了。 「来,绵绵,让五姨抱抱。」 沈娆伸出手,绵绵也乐意往她怀里扑。 结果抱了没一会儿,就被余年抢走了。 可怜被遗忘的墨年抓着自家娘亲的裤脚哇哇大喊,都没能唤醒她的母爱。 「该我了该我了!」 泰安挤了过去,将绵绵抱在怀里,心肝宝贝似的亲了两口。 江为清和裴子期对此见怪不怪,非常懂事地带着裴子徽和墨年在旁边玩,安抚着他们的情绪。 慕珍走了过去,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小脑袋:「要我陪你们玩吗?」 江为清理理被她弄乱的头发:「不用了珍姨,我们已经是大孩子了。」 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慕珍忍不住笑出了声:「行吧,小古板。」 旁边三人还在争抢绵绵的「归属权」,现在来看,她反倒成了最清闲的那一个。 深觉无趣的她便打算去周围转转。 该说不说,南郊的风景真是一绝。 微风拂过,正站在桃花树下赏景的慕珍拢了拢被吹起的发丝。 「姑、姑娘。」 慕珍偏过头,只见一位青年红着脸站在她的身侧。 她有些疑惑,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一句:「公子有何事?」 青年犹犹豫豫地递上一段桃枝,眼神飘忽不敢看她:「姑娘方才的模样,甚美,吾心向往之。」 他的用词倒是大胆。 慕珍要是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可真的是太迟钝了。 她摸摸自己的头发,觉得有些好笑。 也就是萧玠手生,梳不好妇人的发髻,每次出门他都只是拿簪子随便一挽。她想,左右有他在身边,也没人会那么不识趣地凑上来,便也随他去了。 谁曾想,今日竟闹了这么大的一个乌龙。 慕珍刚想开口告诉青年实情,却突然觉得肩上一重,紧接着跌入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 萧玠漫不经心地抬眼瞥向对面呆怔的青年,清冷矜贵的模样让对方不敢直视:「本王是她的夫君,你有什么问题吗?」 京城里能称一声本王便只有—— 摄政王萧玠。 青年面色一白,吓得话都说不完整,赶紧道了歉连滚带爬地跑走了,仿佛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似的。 「摄政王殿下,你吓到人家了。」慕珍打趣道。 萧玠整个人看上去十分不爽:「你为他说话?」 慕珍一怔。 不是,他这又是从哪儿得出的结论?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萧玠便松开了手,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慕珍无奈扶额,吃醋的萧清鸿最难哄了。 他走得很快,连慕珍都有些追不上他,似乎是醋狠了,打定主意不理她。 「啊!」 听到声音,萧玠下意识地往回跑,见慕珍坐在地上揉着脚踝,那可怜巴巴的模样让他心疼不已,不由得在心里埋怨起自己:「哪里疼?」 慕珍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不醋了好不好?我真的没想到有人会给我送桃枝,而且我也没为他说话,我那是在打趣你。」 萧玠哪能不知道她是装的,可他却心甘情愿上钩。 他也知道此事与她没关系,但是当他看到有人给她送桃枝的时候,他就完全失去了理智,醋得要发疯。 他的卿卿那么好,有那么多人惦记着她。他真想把她藏起来,不让旁人窥视半分。 「说起来,这事还要怪你。」 慕珍来了一招反客为主,伸手抚上自己的发髻:「每次出门,你都只是拿根簪子随意挽起我的头发,谁能看得出我是一个已经成了亲的妇人?而且这次你又不在我的身边,才会闹出这么大的一个乌龙。」 萧玠沉思片刻,觉得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回去我就和秋杏学。」 慕珍吻上他的眼睛:「乖,不吃醋了。」 她是最懂得怎么拿捏他的。 萧玠应了声:「嗯。」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也不知道绵绵那么久没看到我们会不会哭。」 「应该不会。」 事实证明,萧玠的想法是对的。 绵绵被众人围在中间玩得不知道有多开心。 泰安眼尖地瞥见两人的身影,挤兑了萧玠几句:「让你去寻人,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出了点事儿,不过已经解决了。」萧玠明显不想多说。 绵绵看到他们,兴奋地挥挥手,抓着花盈的手臂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想往他们的方向走去,结果因为重心不稳,一屁股又坐回了地上。 她有点懵,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坐下了。 萧玠将她抱了起来。 终于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疯玩了一天的绵绵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靠在他的肩上,打了个哈欠。 见她如此,众人也不欲多留,互相道别后便各自回府了。 —— 定远侯府。 沈长平先下了马车,又伸手扶花盈下来。 平日里两人一向没什么交流,他在书房处理公务,她就在后院打理家事,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但今日沈长平却屏退左右,破天荒地与她一同留在了正院,并且主动挑起了话题,还是一个让花盈意想不到的话题。 「你喜欢孩子吗?」 听到沈长平这句话,花盈的心跳得飞快,几乎都要蹦出来了。 「我…我…」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长平也不介意,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瞧你对绵绵很好,想来应该也是喜欢孩子的。」 花盈红着脸,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喜…喜欢的。」 沈长平听见了,于是,他做了个决定:「花盈,我会给你一个孩子的。」 花盈觉得自己仿佛置于云端之上,飘飘然得有些不真实。 可是他的下一句话,却又打破了她的美梦,让她如坠地狱。 他说:「过些日子,我会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对外便说,当年我代替摄政王远赴边疆之时伤了根本,此生子嗣艰难,只能过继宗室子承袭家业。总之,一切过错都由我来担。」 花盈紧紧绞着手中的帕子,死死咬住嘴唇,久久没有言语。 「你好好想想。」 沈长平知道这件事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所以也没有逼她立刻给出答案。 花盈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喊出了积压已久的心里话:「她已经是别人妻子了,他们还有了孩子,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你还要怎么骗自己!究竟要多久你才能放下她!」 沈长平顿住脚步,哑声道:「放不下了。从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喜欢她,甚至接受了乱伦这件事起,我就知道,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放下她了。今生,我注定只会爱她一个人。」 花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她像是卸下了全身的力气,跌坐回椅子里:「我知道了。你着手安排过继的事吧。」 「多谢。」 这是沈长平不知道多少次对她说这番话:「花盈,如果你受不了了,我们随时可以和离。我的承诺,永远有效。除了爱,我什么都能给你。」 屋内陷入一片寂静。 「对不住。」这也是他不知道第几次说这三个字。 花盈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外面天都黑了,丫鬟问她是否要用膳时,她才回过神来,轻笑一声。 她想,她该死心了。 往后她会安分守己地做好这个定远侯夫人,也仅仅只是定远侯夫人而已。 第121章 温存 也不知是不是已经睡了一觉的缘故,本该歇息的时辰,绵绵却精力旺盛得让慕珍有些吃不消。 「你先去睡吧。」 萧玠将绵绵抱了过来,见她眉宇间尽显疲态,有些心疼:「我来哄她。」 「这小家伙估计是回来的时候在马车上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现在整个人兴奋得不得了,怕是没那么好哄。」 慕珍也不想让他太累:「我来吧,你明日还要上朝呢。」 「听话,卿卿。我没事的,哪怕一晚上不睡都没问题。」 慕珍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好听他的话,准备上床睡觉。 绵绵见她要走,便挣扎着向她伸出手,嘴里还念念有词:「娘…娘…」 夫妻二人全都怔住了。 「清鸿,你听到没有?」慕珍难以置信地问道。 萧玠也愣住了:「嗯,听到了。」 总不能是两个人都幻听了吧。 慕珍伸出手,绵绵扑进她的怀里,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脖颈,又喊了一声:「娘…」 虽然绵绵七、八个月大的时候也曾发出过类似于【娘】、【爹】的音,但是那时候只能依稀辨别出她喊的是什么。尽管今日这几声娘也不是特别清晰,但是能知道她喊的是什么音节,比起之前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清鸿,绵绵会喊娘了!」 眼下什么字词都不足以形容慕珍激动的心情。 萧玠也是十分期待,想哄着绵绵喊一声爹爹。 绵绵也很给面子地顺着他的话说,发出类似的声音:「爹…爹…」 萧玠简直是高兴得要疯了:「来,绵绵,再喊一声。」 绵绵吐了个泡泡,头一撇不理他了,反而揪着慕珍的衣领,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表达自己的意思:「娘…娘…奶…奶…」 自从绵绵出生之后,慕珍凡事都是亲力亲为,不愿也不敢假手于人,包括喂养这事,也是她自己来的。 原本她是想慢慢断了的,只不过眼下…… 对上宝贝女儿希冀的眼神,听着那一声声娘,她有些心软了。 就一次,应该不要紧的吧。 萧玠自然也听懂了绵绵是什么意思,喉结微微滚动,背过身去,嗓音沙哑:「卿卿,你好了再喊我。」 后面传来的动静,让他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脑海中回想着两人抵死缠绵的画面。 如愿以偿的绵绵终于心满意足地睡觉了。 慕珍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回摇篮里,唤了一声:「清鸿。」 「绵绵睡着…」 萧玠转过身,未说出口的话语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心痒难耐地咽咽口水。 偏偏面前的人还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勾人。 慕珍伸出食指抵住唇:「嘘——」 萧玠走到她的身边,坐怀不乱地为她拢起衣衫:「小心着凉。」 慕珍视线下移,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现在的她香肩微露,衣领大敞,隐约能看清里面的好春光。 她咬咬唇,握住他的手,抬眼看他,欲语还休:「清鸿,其实我的身子早就已经大好了…」 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萧玠再清楚不过了。 当年早产伤的不只是绵绵,还有她。 江见真说这事儿到底还是伤了她的元气。 所以,自打绵绵出生,他就想尽办法为她进补,就连那事儿也不敢放肆,不论闹得多荒唐,也从不做到最后一步。 因为他怕,怕她的身子会亏空得更厉害,他承受不住失去她的代价。 萧玠闭上眼不去看她,嗓音沙哑得更厉害了:「卿卿,我赌不起…」 话还没说完,就被慕珍堵了回去。 一吻毕,两人都喘着气平复自己的情绪。 慕珍搂着他的脖子:「两个月前,江见真就告诉我,我的身子已经大好,当年产子的亏空也补了回来,甚至因为进补得宜,比以往还要康健。」 她踮脚靠近他的耳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他的颈间,引起一阵颤栗:「所以清鸿,你真的不要吗?」 萧玠脑子里最后绷着的一根弦也断了,本能地将她拦腰抱起,放倒在床上,胡乱亲吻着她的脖颈,口齿不清地说道:「那你可要小声点,别把绵绵吵醒了。」 夜凉如水,屋内纠缠的两人却是热情似火。 慕珍压下唇齿间溢出的呢喃:「别咬…别把绵绵吵醒了…」 萧玠却是坏心眼地非要逼她喊出声来,或重或轻或深或浅。 慕珍下意识地哼了一声。 计谋得逞,萧玠拂去她额头上的薄汗:「轻点,别把绵绵吵醒了。」 慕珍瞪了他一眼,只不过那一眼在他眼里,和调情差不多。 小别胜新婚,他们恨不得将彼此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最后关头,慕珍皱眉推了推身上的人:「别留里面。我不想喝避子汤那玩意儿。」 「不会有孕的。」 萧玠吻吻她的额头:「绵绵出生以后,我就续上了从前的药。」 当年那种焦灼的心情,仿佛她会离他而去的感觉,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摇篮里的绵绵无意识地蹬蹬被子,咂巴咂巴嘴翻了个身。 慕珍吓得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萧玠闷哼一声,胸膛微微起伏,喘气低头。 怀里的人儿面色潮红,水葱似的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抓痕,动情的模样看得他莫名又生出几分燥热。 他一手梳理着她被汗水打湿的墨发,一手与她十指相扣,虔诚地吻上她的手背。 他永远是她最忠实的信徒。 慕珍累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勾他做这种事:「不要了清鸿…」 萧玠侧身躺下,搂着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臂弯里,尽量让她睡得舒服些。 虽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也舍不得再闹她:「睡吧。」 慕珍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钻。 萧玠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她的背,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晚安,我的卿卿。 —— 又到了授课的日子。 讲完了书本上的内容,慕珍便让那些孩子们玩去了,自己则坐在庭院里等着萧玠来接。 大约,是和皇宫里的茶犯冲吧。 她还没好好歇会儿呢,就见一位身着宫装的女子款款而来,向她行礼:「见过摄政王妃。」 来人她曾有过几面之缘。 是皇后身边的女官。 她与皇后不甚熟悉,唯一的交集也只是在几场宫宴上,她有些想不通皇后为什么会派人来寻她。 只见那位女官微微欠身:「王妃,娘娘请您前往凤仪宫一叙,喝杯热茶用些糕点。」 这里的人有什么事都爱拿喝茶做借口。 也不知是什么毛病。 不过她也不好拂了皇后的面子:「既如此,烦请姑姑带路。」 皇后端坐于上首,拨弄着手里的茶盖,盯着某个地方出神。 女官带着慕珍步入殿内:「娘娘,摄政王妃到。」 君臣有别,尊卑有序,该有的礼数还是不能少的。 慕珍欠身道:「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露出笑容,亲自下来虚扶了她一把:「皇婶不必多礼。这里没有外人,您是长辈,应该是本宫向您行礼。」 慕珍哪敢受她的礼。 今日她受了这礼,明日一顶不知尊卑的帽子就会扣下来。 她可戴不了这顶高帽。 「娘娘说笑了。」 慕珍岔开话题:「不知娘娘寻我来有何要事?」 「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许久未见皇婶了,便想与您联络联络感情。」 慕珍更想不通了。 她们两个之间有感情可以联络吗? 皇后拉着她坐下,亲昵地握住她的手,似乎将她当成了知心姐姐,与她唠起了家常。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慕珍也一句一句地还回去。 说起来,皇后与她年纪相仿,确实能与她说到一处去,只不过她并不想和这些人有过多的牵扯罢了。 帝王心,海底针。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第122章 猜忌 茶过三巡,皇后终于说到了正题。 她先是感叹了一句:「这一年年的过得可真快啊,一晃半年都快过去了。」 半年啊…… 慕珍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闪烁,轻轻应了声,并没有接她的话茬。 皇后本也没指望她会回答,话锋一转承上启下,似是在抱怨又似乎是在试探些什么:「再过不久各地官员就要进京述职了,届时又要大办宴席,一想到这件事,本宫就头疼得厉害。诶,听说今年述职边疆那儿也会派人回来,想必皇叔应该会很高兴吧。」 来了。 这才是皇后今日的目的。 方才她说到半年这个时间节点的时候,慕珍心里便隐隐有了猜测。 大燕有条律例,地方官员及节度使每半年就要进京述职一次,以供皇帝检阅。 从前先帝在时,边疆那边来述职的都是萧玠,后来他留在了京城,便由他的部下顶上。 再后来,新帝即位,头一年边疆那儿还会派人过来,之后的几年他们便以路途遥远,大燕边境不能无人镇守等理由推脱,只是派使者呈交一份述职表。 坏就坏在,这份述职表不是直接呈到安初帝面前,而是先送到了摄政王府。 尽管萧玠当机立断带着述职表进宫负荆请罪,但是安初帝的心里到底还是留了个疙瘩。 一方面他懊恼自己所担心的事真的发生了,边疆那些将士对他只是表面顺从,心里认的唯有萧玠一人;一方面他又庆幸两地相距千里,联络不便且目标庞大,若是有什么异动,他也能很快发觉,控制住萧玠。 而今年,他们却破天荒地派了人来。 也不怪安初帝紧张,怕就怕在述职是假,与摄政王府暗中勾结是真。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生根发芽。 慕珍无奈笑笑。 难怪萧玠都已经将虎符交了出去,成了个闲散王爷,安初帝还对他们如此忌惮。 原来不是不信任他们,而是从未信任过他们。 皇后见她久久没有言语,有些拿捏不准她的意思,但又不敢问得太急,怕她看出什么破绽。 慕珍回过神,表明了他们的立场:「也谈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毕竟清鸿现在是个闲散王爷,边疆那边派不派人来与他又有何干系?而且他从不会将朝堂上的事带回家里,我也不甚清楚。于我们而言,现在最想做的就是陪着绵绵好好长大。至于其他——」 她笑了一声,反问道:「与我们有关系吗?」 皇后像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怎么没关系呢,如今大燕哪里离得开皇叔。」 慕珍垂眸:「不敢。圣上贤明,大燕在他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前些日子清鸿还说想要歇歇,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 皇后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挽留的话,都被慕珍挡了回去。 最后她十分惋惜地摇摇头:「既如此,本宫也不好强求。本宫会寻着机会告诉圣上,让圣上裁决。」 「多谢娘娘。」 —— 夕阳西下。 慕珍终于出了宫门。 她回头看了一眼巍峨嵩峻的皇城,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卿卿。」 慕珍循声望去,只见萧玠坐于骏马之上,缓缓而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 「皇后(圣上)——」 他们同时开口,仿佛心有灵犀般吐出两个字:「边疆。」 萧玠伸手将她拉了上来,笑着摇摇头:「我就知道皇后找你是为了这事儿。」 慕珍简单地将她与皇后的谈话复述了一遍:「她也是照吩咐办事。清鸿,你说我们想要好好过日子怎么就这么难呢?」 萧玠难得地沉默了,扶在她腰间的手略微收紧了些,似是在自嘲:「都怪我。」 慕珍靠在他的怀里:「别想太多,清鸿。你既决定不了自己的出身,又干涉不了别人的想法。就算我们现在做回普通老百姓,该猜忌的那位还是会猜忌我们。」 「你说得对。」 萧玠叹了口气:「今日他不止留了我,也留了江见真和沈长平,毕竟我们三人关系匪浅。可以说,在他眼里,如今他重用的臣子都是我的人,他怕我们会联合起来,动摇他的江山。我已经向他表明了隐退的想法,等绵绵再大一点,我就带你们娘俩儿去看大燕的大好河山,远离京城的是是非非。」 「好。」 —— 御书房。 安初帝屏退左右,拿着先帝留下的密诏细细摩挲。 【摄政王如有异心,必诛之。】 他很矛盾,自从坐上这个位置看到这道密诏起,他就没有一天是不矛盾的。 扪心自问,他能顺利登基,萧玠夫妻俩功不可没。 可是身居高位,坐在天下人都想坐的的位置上,让他压力倍增,对待任何事情都莫名有些杞人忧天。 更何况,萧玠不仅足智多谋,且骁勇善战,超出他的不是一星半点。 有些事,他不得不防。 不过,从他亲政之后的试探来看,萧玠似乎真的无心于这个位置。 想起方才皇后前来禀报的话,安初帝目光幽深,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还真是夫唱妇随。 不过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太会做戏,谁又能挖出这位摄政王的心让他看一看是否是忠心耿耿呢? 安初帝长舒一口气,赶出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密诏置于锦匣内,好生收了起来。 至少目前,他没能看出摄政王有任何异心。所以,他也就没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动他的这位叔叔。 更何况,边疆还有大齐在虎视眈眈。 朝中上下最得力的将领也只有这位战功赫赫的摄政王。 猜忌归猜忌,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的,不浪费一丝一毫的价值。 这也是,帝王之道。 —— 自那日之后,萧玠开始慢慢地淡出朝堂。 对于那位的决策,他不再发表任何意见,而是将问题抛了出去。 左右朝堂又不是只有他一人,那么多文武大臣,总有一个能想出好办法的不是? 同时,他也试着将自己手中仅剩的那丁点儿权利分出去。 前后不过一个月,他连朝都不怎么去上了,手中更是没有一点儿实权,这回他是真正意义上的闲散王爷了。除了王爷这个头衔还有摄政王府,他什么都没有了。 无事一身轻。 用他的话来说,他高兴都来不及,因为他终于有大把的时间陪伴自己的妻女了。 绵绵马上就要周岁了。 对于是否要办周岁宴这个问题,萧玠夫妻俩的意思是,要办,但是低调地办。 满月宴他们已经办得十分盛大张扬了,周岁宴还是不要太张扬其事了。 「来,绵绵,走到爹爹娘亲这里来。」慕珍晃晃手里的布老虎。 绵绵最近在学走路。 她很聪明,慕珍只是扶着她的手带她走了一小段,没两天她就能自己独走了。 虽然走得还不稳,经常会摔跤,但是她很乖,摔倒了就自己爬起来,不哭也不闹。 旁边的萧玠也伸出手,哄着她:「来,绵绵,过来。」 绵绵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结果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上。 尽管这个场景萧玠已经看过很多次,但是架不住每一次他都会心疼不已,下意识地就想要去将她抱起来,然后和慕珍说不学了。 慕珍每一次都要制止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上铺了毛毯,不疼的。而且难道你要抱她一辈子吗?更何况你看,她自己会起来,不哭不闹,不知道多乖。」 两人说话间,绵绵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拍拍小手,再次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走来。 虽然过程比较坎坷,中途摔了三五次,但是好在结果是好的。 绵绵扑进萧玠的怀里,伸手就要去抓慕珍手里的布老虎:「娘…」 现在的她已经能准确认出人,并且吐字清晰地说一些叠词。 慕珍将手里的布老虎递给她。 绵绵似是觉得自己一个人玩不得劲,又凑到萧玠面前,将布老虎往前递了递:「爹爹…」 萧玠看懂了她的意思:「好,爹爹陪你玩。」 慕珍就在旁边看着父女俩玩耍。 岁月从容,温和静好。 若他们真的是寻常的一家三口,该多好。 第123章 故人 安初五月十七,各地方官员及节度使进京述职,于宫中设宴款待。 今日这种场合,萧玠怎么说都是要去露个脸的。 毕竟他还是名义上的摄政王,哪怕手里没有实权,也得在那儿镇场子。 萧玠并不是很想去,他真的厌倦了皇室中的尔虞我诈。 太累了,活得太累了。 「可是清鸿,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作为他的枕边人,他的想法慕珍怎会不知? 她又何尝不累,心疼自己的同时,却更心疼他。 「天底下没有比皇宫更像牢笼的地方了。」 萧玠似是自嘲,又似是感慨:「外面的人挤破头想进来,殊不知里面的人却费尽心思想出去。」 慕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他有多痛苦,也理解他为什么痛苦。正因如此,她从不会置喙他的决定,她所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支持他,并且义无反顾地陪着他。 如同当年新婚前夜他所说的,她与他生同衾,死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相依相随。 她牵起他的手,眼神坚定:「清鸿,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萧玠自是明白她的弦外之音,对上她的视线,苦笑着摇摇头:「卿卿,不管未来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活着。大将军当年便说过,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那我爹还说让你好好对待心上人,不要让她难过呢。」 在与他有关的事情上,慕珍总是比平常要固执许多:「你曾说过,没有我,你就是一具空壳。同样的,我也是。我早就已经离不开你了,如果你不在了,我活得和行尸走肉没有分别。」 她环抱住他的腰,仰起脸看他,像是故意气他似的:「或者等你不在了,我马上就带着绵绵改嫁,找个新的夫君,转移注意力。到时候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我一定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 萧玠下意识地反驳:「你敢!」 慕珍靠在他的怀里,小声嘟囔着:「你看我敢不敢。」 一想到她会对着另一个人笑靥如花,会像现在这般抱着他喊夫君,会和他水乳交融,会彻底忘了自己……萧玠简直疯得想杀人。 她那么娇气,又爱使小性子,那些什么阿猫阿狗的能照顾得好她吗? 果然,这种事还得自己来。 萧玠紧紧抱着她,仿佛下一秒他想的事情就会成真似的,埋首于她的颈间,闷声开口:「卿卿,我很惜命的。」 听到了想听的话,慕珍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了,时辰差不多了,该进宫了。」 临走前,夫妻俩又叮嘱了春桃秋杏一番,让她们好好照顾绵绵。若有事,便去寻沈娆和余年等人。 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街上。 离皇宫越近,萧玠整个人就越烦躁。 那些无休止的猜忌和试探已经将他的耐心消磨殆尽。 一只素手覆上他的手背。 慕珍言笑晏晏:「清鸿,我在呢。」 萧玠心中的那团戾气瞬间消散。 他想,如果他真的生病了的话,毫无疑问,她就是最好的良药。 殿内已经站了不少人,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攀谈,见他们进来,齐齐行礼道:「臣等见过摄政王、王妃。」 萧玠略一点头:「诸位客气。」 众人探究的目光隐晦地落在二人身上。 摄政王还政于圣上且隐退朝堂这件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今晚能出现在这儿的,哪个不是人精。见萧玠神色自若,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模样,心里便都有了数。 朝中风向,要变了。 即便如此,这些人也不敢对摄政王府不敬。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萧玠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这一点是不争的事实,就算再落魄也不是他们能动得了的。 慕珍感觉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皱皱眉。 不过她倒是没感受到恶意。 「怎么了?」萧玠低头,轻声问道。 慕珍摇了摇头:「无事。」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人也陆陆续续来齐了。 内监清清嗓子,唱道:「圣上到——」 殿内立马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跪地叩首,恭敬行礼高呼万岁。 安初帝与皇后相携而来,经过萧玠他们身边的时候似乎顿住了脚步,但很快便又继续往前走,扶着皇后于上首落座。 「平身。各位都是大燕的肱骨之臣,不必多礼。」 「谢圣上。」 所谓的述职不过都是捡着好话说罢了。 即便真的出了什么事,谁又敢真的在这种场合说出来,这不是上赶着讨骂么。 最后丢了乌纱帽是小,丢了脑袋那可就麻烦大了。 还有就是顺便恭维皇帝几句,将人哄开心了,拍拍马屁,让他知道自己的【丰功伟绩】,或许下半年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果不其然,听了一连串好话的安初帝心情显然是不错。 大手一挥,赏,赏,都赏! 萧玠一点也不在意他们说的什么,也不在乎上面那位是什么反应,他只是专心致志地为慕珍布菜。 反正他也没权利,而且那位也不希望他有什么权利,干脆就好好当个【吉祥物】吧。 这些事,比起喂慕珍用膳吃水果全都不值一提。 照例封赏完上前汇报的节度使之后,安初帝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抬手示意内监继续往下报。 下一位,是来自边疆的将领。 终于,今晚的重头戏来了。 安初帝下意识地往萧玠那边看,却见他的好皇叔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手上的动作也不带停的,剥好虾后放到慕珍的碗里,完全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 要么是真的不在乎,要么是太能做戏了,安初帝心里那杆秤却微微偏向后者。 忠心耿耿,又不能真的挖出萧玠的心看看。 「臣明繁,见过圣上。」 边疆来的将领看起来十分年轻,应该未及弱冠。只是不知为何,慕珍觉得他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位姓明的小将军似乎也发现有人在看他,眼神往她这儿一瞟,很快便收回视线。 慕珍感觉更熟悉了。 安初帝循例问了些问题,明繁都一一作答,丝毫挑不出任何错处,让那位想发难都没处儿发,最后只能生硬地将矛头引到萧玠身上。 「皇叔,想必您应该也很怀念在边疆的那段日子吧。宴会结束后,您可要和明小将军好好聚聚。毕竟都来自同一处儿,虽未见过面,但总能说到一块儿去。」 聚聚?说得轻巧。 信不信,今日他们聚了,明日这位就会以结党营私的罪名将他们下大狱。 老子喜欢这样做,儿子也是有样学样。 萧玠慢条斯理地拿帕子擦擦手,起身垂衣拱手道:「谢圣上。只是微臣离开边疆多年,时过境迁沧海桑田,早已不记得那段风餐露宿的日子是何模样。当年晋王谋逆,他们入京勤王救驾之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交集。所以,多谢圣上好意,只是微臣与明小将军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并没有什么可说的。」 为此,安初帝还显得十分可惜。只不过他的话究竟是真是假,在场众人全都心知肚明。 明小将军述完职后,安初帝也赏了些玩意儿,倒是比其他地方多那么一点点,美其名曰:大燕将士戍守边境辛苦了,多赏些东西就当是慰问将士们的一点心意了。 慕珍下意识地往明繁的方向看去。 对方朝她微微一笑。 该死,是在哪里见过他呢? 她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另一件事,方才看她的那个人不会就是明繁吧。 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明繁举起酒杯遥遥致意。 慕珍一愣,略微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明繁将酒一饮而尽,面色微红,笑着露出腮边的两个小酒窝。 记忆中,好像也有个人笑起来有那么可爱的特征。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闪过。 慕珍也正好抓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明繁。 他是—— 当年卖身葬父中的那个哥哥! 第124章 羡慕 「卿卿。」 萧玠自然注意到了身边人的心不在焉,便轻声唤了她几句。 「嗯?」 慕珍终于回过了神:「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在看什么呢?」 萧玠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对上的便是明繁腼腆害羞的笑脸。 他的脸立马就垮下来了,表情有几分幽怨:「卿卿…」 「你跟一小孩儿吃什么醋?」 慕珍显得有些无奈:「而且你不觉得他很眼熟吗?」 「不觉得。」 对于不重要的人,摄政王殿下一贯没什么印象。 慕珍给了他一点提示:「卖身葬父。」 她这么说,萧玠倒是有些印象了。 因为那个时候算是他们两个真正意义上的定情,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他重新打量起坐在对侧的明繁。 瞧他的模样,应该是哥哥。 还记得,他将那对兄弟丢进军营之后便忘了这事儿,没想到多年之后,再见面竟然会是在这种场合。 「我还记得初次见面,他只有这么点。」 慕珍伸手比划着,感慨道:「瘦小得和他的年纪完全不符。没想到,才过了这么些年,他都长这么高这么壮了,还当上了百户。」 萧玠更加吃味了:「为夫在他这个年纪都已经统帅三军了。」 「殿下怎么这么小心眼啊。」 「在你的事情上,我一贯如此。」 萧玠指着面前的菜:「为夫也可以不那么小心眼。」 「德行。」 慕珍笑骂了一句,夹了一筷子菜准备放到他的碗里。 谁知这厮握着她的手腕,旁若无人地张口吃下她喂来的菜,舔舔嘴角,非常不要脸地说一句:「卿卿喂的就是好吃。」 他脸皮厚,慕珍可不是,只见她羞得脸都红了,压低声音道:「萧!玠!」 糟了,玩过头了。 这么多年,她几乎没唤过他的大名,可见眼下是真的气狠了。 「卿卿?」萧玠试探性地唤了一句。 慕珍微微侧身不想理他。 「卿卿。」 萧玠扯扯她的袖子,低声撒娇:「我错了。」 慕珍还是没说话。 萧玠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哄得人露出一个笑脸。 「没有下次。」 慕珍故意板起脸:「否则,我就带着绵绵去五姐姐那儿住一段日子。」 「不会有下次的。」萧玠就差举起手指对天发誓。 以后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 不止安初帝注意着他们这边的动静,就连皇后也未曾从两人身上移开过目光。 说实在的,她很羡慕。 待字闺中之时,她也曾想过与未来的夫君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想,这应该是每个女子都向往的婚姻生活。 可谁知,她却嫁进了这世上最不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皇家。 哦不,或许还是有可能的。 她看向下首正在打情骂俏的摄政王夫妇,执起酒杯一饮而尽,压下心中的苦涩。 她原先想,若只是做个秦王妃,守着王府里的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倒也不错。 谁曾想,一场宫变改写了她的命运。 她的丈夫荣登大宝,而她也成为了大燕国母。 前朝势力盘根错节,后宫也不遑多让。 为了平衡朝堂,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夫君纳了一位又一位的妃子。 佳丽三千,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从一开始的难过,到之后的痛苦,再到现在的麻木,她这个皇后当得十分称职。 当然,也仅仅是皇后。 原先她还会抱有希望,她以为作为结发妻,她在他的心里终归是不同的。 可是她忘了,最是无情帝王家。 有些东西,不是帝王该有的。 她已经不会再傻乎乎地等一不归人了。 只不过现在看见摄政王夫妇,她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地刺痛起来。 即便摄政王妃三年无所出,摄政王也从未想过纳妾一事,反而对其宠爱更甚,公然叫板先太皇太后。 也对,二人还未成婚前,摄政王就是将王妃当成眼珠子来疼的。哪怕忘了自己是谁,都不会忘了她。 摄政王妃活成了天下女子婚后最想要的样子。 反观她,被困在宫墙之内,得不到片刻喘息。 皇宫,就是一座富丽堂皇的牢笼。 醉意上头,她迷迷糊糊地看向正在听臣子汇报的安初帝,后者也似有所感地向她看来:「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听听,这语气温柔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无论告诫自己多少次,她还是会清醒地沉沦在他的柔情似水之中,难以自拔。 「无碍。」她摇了摇头。 安初帝握住她的手:「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朕。」 她微微恍神,生出一种他们这对伉俪情深的少年夫妻,彼此扶持相濡以沫走到今日,心中装的只有对方的错觉。 鼻子有些酸涩,她强忍着泪意:「好。」 就让她,为自己编织一场美梦吧。 —— 日上三竿。 萧玠昨夜与慕珍闹得晚了些,左右也不用早朝,两人便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懒觉。 如果不是摇篮里的绵绵哭着控诉,他们说不定还能睡到下午去。 慕珍觉得自己抬根手指头都费劲,但还是想要起来去看绵绵。 萧玠将她摁了回去,拽了件衣服披上:「接着睡吧,我去看看。」 他下床把绵绵抱了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哼了两句旋律,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可是这个小家伙仿佛是故意和她爹作对似的,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哭得愈发大声,脸都哭红了,嗓子也有些哑了。 这下慕珍哪里还睡得下去。 她心疼地接过宝贝女儿,顺便踢了摄政王殿下一脚:「都怪你,绵绵肯定是饿坏了,你还不快去弄点吃的。」 萧玠自知理亏,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为她披上外袍之后,便唤门口候着的春桃秋杏去拿些吃食来。 绵绵渐渐止住了哭声,趴在慕珍的肩上,眼睛鼻子都红红的,好不可怜。 萧玠先伺候着娘俩儿洗漱,最后才收拾自己。等一切都弄好之后,秋杏也端来了早膳。 慕珍拿着碗,哄着绵绵用膳。 终于填饱肚子的小家伙笑得眉眼弯弯。 慕珍见状又气得踢了一脚:「今晚你去偏房睡。」 萧玠拿筷子的手一抖,张张嘴准备继续用老办法,毕竟这招他屡试不爽:「卿…」 慕珍给了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是我抱着绵绵去找五姐姐,还是你去偏房睡,你自己选。」 萧玠果断选了后者。 开玩笑,后面那个还有机会搬回来睡,前面那个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听到了自己想听的回答,慕珍心情颇好地哼起了小歌。 丫鬟在门口禀报:「王妃,前厅来了一位姓明的公子,说是想见您一面。」 慕珍一愣。 难道是…… 她将碗往萧玠手里一搁:「你喂绵绵用膳,我去去就来。」 摄政王殿下身上的怨气仿佛能复活无数只厉鬼似的:「卿卿,你回来之后还爱我吗?」 慕珍:…… 有病。 萧玠却非要缠着她给个答案。 慕珍摸摸他的脑袋,有时候真想看看这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清鸿,我说过了,他在我眼里和绵绵是一样的,都是个孩子。」 萧玠仿佛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小声嘟囔了两句:「他只跟你差四岁,哪里还是个孩子了?」 慕珍无奈扶额:「大一岁也是大。」 萧玠刚想开口,却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略微严肃:「卿卿,我还比你大六岁呢…」 差点忘了这茬。 慕珍几乎都能预判他接下去说的话,无非就是觉得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悬殊罢了。 她也乐意哄哄他:「年纪大的会疼人。」 萧玠想想,她倒是…也没说错。 第125章 周岁宴 这是丫鬟上的第三杯茶。 明繁都快有些喝不下了。 没办法,慕珍不来,摄政王府他又不熟,只好用喝茶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请问王妃…」 他的话还没说完,慕珍终于姗姗来迟:「抱歉,让你久等了。」 明繁微微湿了眼眶,跪地向她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小姐。」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慕珍赶紧扶了他一把,欣慰地摸摸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少年的脑袋:「长高了,也结实了。」 明繁笑得腼腆,不好意思地伸手挠挠后脑勺:「当年若不是小姐出手相助,我也不可能会有今天的的成就。这一切,都是托小姐的福。」 慕珍示意他坐下,问了些有关于他的近况:「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你弟弟呢?如今可还好?」 「都好都好。」 明繁一个一个问题回答:「当年进了军营之后,将军们见我们可怜,对我们兄弟二人也是多有照顾。他们教我们读书识字,教我们驰马试剑,派军医为我们调理身子,让我们跟着那些将士一同操练。后来大齐屡屡骚扰大燕边境,我便随着大军出征,也就是运气好,才混了个百户的位置。至于我弟弟…」 说起这个,他的眼里充满了骄傲:「他拜了军医为师,学习如何治病救人,时至今日,经他之手康复的将士数不胜数,不知道救了多少条人命。」 慕珍也是由衷地为他们兄弟俩感到高兴:「你们有今日的成就,想必你们的义父九泉之下也能安息了。」 「这一切还要多谢小姐。」 尽管她已是摄政王妃,但是明繁还是喜欢喊她小姐:「当年若不是小姐出手相助,求王爷送我们入军营,我们也不会有此番造化。」 慕珍笑着摇摇头:「我与清鸿只不过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罢了,你们有今日,靠的还是你们自己。」 明繁也没将她的话顶回去,只是恭顺颔首,以表敬意:「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小姐与王爷。」 慕珍感慨道:「当年我还遗憾没问你们的名字,原是想托清鸿帮我打听的,后来出了许多事便也忘了这茬。明繁…很好听的名字。」 「这是杨将军为我们取的。我们兄弟二人从记事起便在流浪,很早便忘却了自己的名字。于是,我们便冠了义父的姓,请营中将军为我们取名,最后是杨将军为我们定下了繁与简这两个字,寓意化繁为简。」 「倒是不错。杨将军也是用了心的。」 慕珍张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听后堂传来一道声音,由远及近:「卿卿。」 萧玠抱着绵绵走了进来,视线从明繁身上掠过,定格在慕珍的身上。 慕珍觉得有些头疼,太阳穴突突地跳:「你怎么来了?」 她才说了多久啊,这就坐不住了。 萧玠将正在玩拨浪鼓的绵绵往她的怀里一塞,脸不红心不跳,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绵绵哭了,说要找你。」 慕珍和怀里的乖女儿对上视线,后者咧开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哪里看得出哭过的痕迹。 「你确定她真的哭了?」 摄政王妃对此表示沉默,十分无语地看了眼站在她身边的男人。 偏偏摄政王殿下说得十分笃定:「确定。」 「究竟是绵绵哭了,还是你哭了?」 「有区别吗?反正你都是要哄的。」 慕珍觉得她最近是不是真的太放纵萧玠了,才会让他说出这种蹬鼻子上脸的话。 明繁轻轻咳嗽一声,打断二人的打情骂俏:「小姐…」 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萧玠打断:「你应该唤她王妃。」 明繁一噎,只好小声地唤了一句:「王妃。」 慕珍掐了把萧玠腰间的软肉,笑道:「无事。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明繁也没在称呼上多做纠结:「今日前来,是有一要紧事。」 只见他从袖中拿出一个锦盒:「听闻小郡主不日即将满周岁,这是来自边疆的贺礼,代表我们的一番心意,还请王爷与王妃笑纳。」 萧玠面不改色地伸手接过,掂了掂分量,似乎还不轻:「多谢。」 明繁哪敢受他这一谢,连忙回道:「王爷客气。既然礼已经送到,那我就先告辞了。」 慕珍赶紧挽留:「绵绵的周岁宴也没几日了,不如你等这之后再走吧。」 明繁却摇摇头:「礼到了就行。我若是留下来,有人会不高兴的。」 这人是谁,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明繁虽然年纪小,但又不是傻子。 龙椅上那位与摄政王之间的龃龉可不小,自然是不希望边疆与王府有过多的牵扯。 慕珍也明白他什么意思,想开口却没有合适的理由。 明繁垂衣拱手:「愿小郡主,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夫妻二人也向他、向边疆众人道谢:「多谢。」 —— 御书房。 一封密折送到安初帝的桌上。 那上面只有两个字:【周岁】。 安初帝合上手中的折子,盯着面前的事物出神。 原来明繁去摄政王府只是为了这件事。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他想得那样。 若真是他想得那样…… 虽然在心里默默想过很多次,但要是真的下手,他还是有几分不敢和迷茫的。 一时之间,倒是不知道该拿摄政王府怎么办了。 安初帝吐出一口浊气,唤来身边的大内监:「永昭郡主周岁宴那日,你亲自带着人去一趟,呈上贺礼,以表朕的心意。」 「是。」 —— 安初五月二十八,摄政王府为永昭郡主举办了周岁宴。 不过这次并未大办,只是喊了一些熟悉的亲朋好友来吃餐便饭热热场子。 虽然请柬没收到,但礼还是不能少的,能在摄政王面前混个脸熟,这是多少银子都换不来的。 明明来的人不多,贺礼却让王府里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饶是一贯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想法的萧玠也有些无奈了。 他们这些人,不是把整个摄政王府,把他们夫妻架在火上烤么。 偏偏他又不好拂了这么多人的面子,将礼物送回去。 慕珍见他出神,便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没事的清鸿。事情既然发生了,那我们做再多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更何况,我们行得端坐得正,坦坦荡荡的,那位反而一时间不知该拿我们怎么办了。」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萧玠还是担心她们娘俩:「卿卿…」 慕珍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话自己一定不乐意听。 既如此,那就干脆让他不要说出来好了。 「清鸿,今日是绵绵的生辰宴,不许说不吉利的话。」 萧玠眨巴眨巴眼,似是在告诉她:「好。」 慕珍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毕竟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也不太好看:「清鸿,我们都会好好的,我们还要一起陪着绵绵长大,看着她出嫁呢。」 前面说得都很好,唯独最后一句话,摄政王殿下表示大可不必。 一想到自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未来不知道会便宜哪个臭小子,他就气得想提剑砍人。 这太可怕了。 慕珍瞧他的表情,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摄政王殿下真的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和个稚龄孩童有何分别? 不过她也懒得去说,不然一会儿某人必定炸毛,她还要顺毛撸上半天,累死个人。 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最后来的是宫里的大内监。 他是代表安初帝来为绵绵添礼的。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纷纷行礼谢恩:「多谢圣上。」 老规矩,大内监冠冕堂皇地说了许多祝词,最后又旁敲侧击地警告了萧玠两句。 这自然也是那位授意的。 这些日子萧玠忽然就想明白了。 或许不止是那位不信他,说不定就连先帝也从未信任过他。 若不是先帝留下了什么话,那位未必会对他忌惮至此。 亲爹和亲叔叔的话,是个人都会听前者的。 萧玠无奈苦笑。 皇兄啊皇兄,原来过去那些年的兄弟情深,都是装出来的么? 也真是辛苦您与如今这位在天下人面前做戏了。 真真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第126章 抓周 终于来到众人最期待的环节—— 抓周。 案上已经用笔墨纸砚、印章、古籍、算盘、胭脂钗环、金银钱物等东西围成了一个圈,都是大家伙儿精心挑选过的。 萧玠将绵绵放在中间,摸摸她的小脑袋,哄道:「乖绵绵,去挑一样自己最喜欢的。」 绵绵好像理解了他的话,又好像不理解,歪歪脑袋盯着他眨眨眼睛。 她不太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 萧玠被她这样看着,心都快化成了一摊水:「绵绵现在最想要什么,就拿什么。」 这句话绵绵听明白了。 她左看看右瞧瞧,拿起这个又抓了那个,最后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将所有东西都归拢到自己身边,往慕珍与萧玠的方向推,嘴里还念念有词:「要…要…」 慕珍哭笑不得地接住扑进她怀里的绵绵,屈指刮刮她的鼻子:「小贪心鬼。」 绵绵搂着她的脖子,笑得眉眼弯弯。 李涣忍不住调侃了摄政王殿下两句:「果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萧玠瞥了他一眼,看上去十分骄傲:「你也不看看是谁的女儿。」 其他人也乐得不行,纷纷上前想要抱抱这个小活宝,谁知绵绵紧紧圈着慕珍不撒手,埋首于她的颈间,小屁股一撅,谁都不让抱。 众人见状只好作罢。 绵绵趴在慕珍的肩上抬起头,和后面的沈长平对上视线,后者自然也注意到了,朝她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 「舅…舅舅…」 绵绵伸出小手,蹬着小腿想要往后面扑。 沈长平怕她蹬疼了慕珍,赶紧将她抱了过来。 「舅舅!」 绵绵兴奋得手舞足蹈,捧着沈长平的脸,「吧唧」就是一口。 沈长平都懵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怀里的小家伙。 绵绵兴高采烈地拍拍手:「舅舅!」 沈长平温情脉脉地抬手摸摸她的小脑袋:「乖。」 绵绵凑过去蹭了蹭他的脸,餍足地眯起眼睛。 看上去,她似乎非常喜欢沈长平。 萧玠深觉不爽,他的女儿竟然这么喜欢这个「舅舅」,还真是血浓于水啊。当然,前提是忽略二人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话。 更何况,沈长平对慕珍的感情还有些微妙,偏偏他又不能说,这让他的心里更加窝火。 同样心里不痛快的除了他,还有花盈。 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枕边人」这副柔情似水的模样,哪怕是对那个过继来的孩子,他也总是不苟言笑正言厉色。 当初她答应沈长平过继一个孩子之后,没过多久他就领回一个宗室子,是沈家三叔的庶长孙,年方五岁。父亲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孝子,还在乡间开办了私塾教人读书;母亲亦是出生书香门第的清白姑娘,温柔贤惠大方得体,夫妻二人将这个孩子教养得很好。 即便如此,沈长平依旧不甚满意,不仅以高标准鞭驽策蹇,而且平日里也未曾给过一个笑脸。 可是现在…… 沈长平抱着绵绵柔声细语地哄着,生怕吓着她,眉宇间尽显愉悦,整个人都散发着父爱光辉。 花盈压下心中的苦涩,长舒一口气,走到他们跟前,往绵绵脖子上套了一个金项圈。 不止沈长平愣了,慕珍也愣了:「嫂子这是何意?大哥哥已经送过礼了。」 「那是你大哥哥和定远侯府送的,可这个是我自己送的。」 花盈笑笑,故作俏皮地眨眨眼:「是用我攒了好久的私房钱打的,没有花侯府一分钱。」 慕珍失笑一声,大大方方地承了她的好意:「那就多谢嫂子了。」 「何必客气。毕竟是绵绵周岁,我这个做舅母的也该表示表示。」 萧玠上前想将绵绵从沈长平手中抱过来,小家伙不高兴地揪着舅舅的衣服,咿咿呀呀地控诉,怎么都不肯放手。 慕珍觉得有些好笑,朝着绵绵拍拍手:「来,到娘亲这儿来。」 绵绵立马欢快地扑进她的怀里。 这回轮到萧玠不高兴了。 摄政王殿下坏心眼地捏捏绵绵的鼻子,小声嘟囔了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爹爹呢。」 慕珍一脸无奈,将宝贝女儿往他的怀里一塞:「绵绵啊,你爹爹生气了,快哄哄他。」 绵绵好像听懂了,也「吧唧」一口亲在萧玠的脸上,乖巧地蹭蹭他的脸:「爹爹!」 看着那张酷似慕珍的小脸,萧玠哪还发得出脾气,只能笑着轻轻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抚:「乖。」 —— 定远侯府。 照例检查完沈临昼,也就是那个过继来的孩子的功课,沈长平便回了正院。 花盈正在往贵妃榻上铺被褥,听到动静,头也没回地说道:「天气凉了,侯爷要多注意自己的身子。」 好半晌,后面才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多谢。」 花盈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垂下眼眸道:「这都是妾身分内之事,侯爷说谢是不是太见外了。」 她越是这样,沈长平心里就越愧疚。 他这一生,对得起天地父母,对得起百姓君主,唯独对不起眼前这个女人。 「花盈。」 沈长平上前摁住她的手,迫使她停下动作:「真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花盈想了许久,笑着抽回手:「侯爷,我还是那句话,花盈已经没有亲人了,现在连您都要赶我走了吗?嫁给您,是我心甘情愿,您不必有任何负担。而且我现在过得很好啊,不愁吃不愁穿,有一个位极人臣的丈夫,还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不想离开侯府,侯夫人的位置我也不想拱手让人,您就当我,是个虚荣势利的女人吧。」 不是的,她明明不是这样的女人。 沈长平心知肚明,她这么说,无非是想让他少些愧疚罢了。 「对…」 花盈伸出手指抵住他的唇,摇了摇头:「侯爷,我不想再听到那三个字了。你我之间,从一开始就是各取所需。既然您需要一个人做挡箭牌,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她深吸一口气,掩去眼里的泪花:「从丫鬟到侯夫人,鱼跃龙门多风光啊。我也想明白了,既然得不到您的爱,那我总得图点别的吧,我本就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沈长平定睛看了她许久,也没有戳穿她:「既如此,你若喜欢,尽管拿去。」 「多谢——」 再抬起头时,花盈已经换上了得体的笑容:「侯爷。」 —— 摄政王府。 慕珍撑着脑袋,轻声为怀里的绵绵哼唱童谣,似乎怎么看都看不够。 滚烫的胸膛从背后贴了上来,萧玠搂着她的腰:「绵绵睡了?」 「嗯。」 慕珍应了声,低头在绵绵额头上亲了一口,为她掖了掖被角:「清鸿,我们带绵绵出去看看吧。」 萧玠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但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卿卿,你应当知道,除非我…不然他不会放下对我们的疑心。」 慕珍也明白他未说尽的话语是什么:「能躲一日是一日吧。」 萧玠吻吻她的侧脸:「好。都听你的。只要我们不去边疆,不和边疆有过多的接触,我想,那位应该也不介意陪我演什么叔侄情深的戏码。他对摄政王府的一切忌惮,都来自于镇守边疆的数十万大军。」 「清鸿,我只希望绵绵能够平安快乐地长大,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求。」 「会的。卿卿,别想那么多,我还在呢。有什么苦都让我来吃,有什么事都让我来扛。」 「清鸿。」 慕珍抬头,吻上他的下巴:「我爱你。」 萧玠低头,吻上她的唇:「我也爱你。」 慕珍拍了下他那只不安分的手:「绵绵还在呢。而且,你今晚是不是应该去偏房睡?」 萧玠一脸委屈巴巴的模样看得她立马缴械投降:「好好好,你留下来吧,但是不许做别的。」 「嗯。你睡吧,我守着你们。」 慕珍在他的臂弯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睡下。 萧玠看着自己怀里的一大一小,只觉得整颗心都被填得满满的。 别怕,卿卿。 我在。 第127章 离开 萧玠与慕珍商量过后,决定尽快将出京游历这件事提上日程,以免夜长梦多。 他们只想远离京城的纷争,做一对普通夫妻,陪着绵绵长大,但是怕就怕在有人不愿让他们如意。 「我就是怕那位…我们未必能顺利离开。」 慕珍说出了心中的顾虑:「我们愿意退出朝堂固然是好,但若是我们都走了,他怕是又会提心吊胆我们与边疆大军重新取得联络,山高皇帝远,再加上京城没有能牵制住你的人,失去掣肘,一旦你有点什么想法,他哪里应付得过来。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日明繁来王府的情况。」 那日,他们就发现了有不属于王府的人在窥视着他们,但是他们都暗示影卫和王府守卫不要多管。 左右他们也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遮遮掩掩反倒更让人觉得他们做贼心虚。而且,他们就是要借那些人的嘴将消息带回去给那位,让对方将心安回肚子里去。 萧玠揽住她的肩膀,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别想那么多,一切都有我呢。你只管照顾好自己和绵绵,剩下的都交给我处理。」 「嗯。」 慕珍抱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肩上:「我信你,清鸿。」 她有哪一次是不信他的,而他又有哪一次让她失望了。 于是,已经休沐多日的萧玠再一次上了朝堂。 照例处理完一些不痛不痒的政事之后,安初帝揉揉眉心:「众卿家可还有事要奏?若无要事,那便…」 「且慢。」 萧玠打断他的话,手执玉笏站了出来:「禀圣上,臣有本要奏。」 安初帝下意识坐直了身子:「准奏。」 萧玠微微躬身:「请圣上准许臣——辞官。」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众大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有同意的,有不赞成的,也有不发表意见暂时观望的。 皇帝身边的大内监清清嗓子道:「肃静。」 朝堂上静得针落可闻。 安初帝盯着萧玠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扬手起身:「此事容后再议,退朝。萧爱卿,来御书房一趟。」 「臣遵旨。」 御书房内,气氛焦灼,两人一站一坐,颇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谁也不让谁。 安初帝屏退左右,伸出手指轻轻敲打着书案。 原先他想着一个交出了兵权的骠骑大将军已经构不成威胁了,只要对方不犯浑,他自然也愿意陪这位叔叔上演一出叔侄情深的戏码。令他没想到的是,在那些将士的心里,虎符竟然还比不上对方的一句话管用,这让他不由得升起一丝危机感,心里也是多有忌惮。 叔侄情深?这些只能称作累赘的感情在至高无上的权利面前统统不值一提! 可今日,萧玠竟然提出要辞官。虽说他现在也只是空有骠骑大将军和摄政王的头衔,实际上手中没有一丁点实权,但还是让他小小惊讶了一瞬。 「不知皇叔辞官之后想做些什么?」 最终还是安初帝先打破了僵局。 「臣想带妻女游历四方,领略大燕不同的风光。」 理由倒是不错。 只是正如慕珍所说,他们都走了,京城里连个掣肘萧玠的人都没有,若是他真的有什么想法,届时还有谁能挡住他?所以,他们一家三口注定不能一起离开。 「皇婶也就算了,堂妹年纪还小,怕是不宜如此长途跋涉,不如就将她送进宫吧,朕会好好照顾她的。」 萧玠掩去眼底的锋芒,拱手行礼道:「请恕臣难以从命。知意自小体弱多病,又爱亲近臣与拙荆,况且母女连心,臣又怎么忍心让她们二人分离。所以臣,恕难从命。」 安初帝似乎失去了耐心,眼神锐利语气冷淡,像是在威胁他:「皇叔,你们若是都走了,朕想你们了连个人都寻不到,倒不如给朕留个念想,将堂妹留下吧。」 他将「留下」两个字咬得很重。 萧玠跪地屈身,垂眸盯着地面,就是不去看他:「臣自十六岁起便为大燕出生入死,多年来尽忠职守不敢有丝毫懈怠。可如今大燕河清海晏国泰民安,已无臣用武之地,往后的日子,臣只想守着妻女好好过日子,望圣上了臣心愿。」 安初帝久久没有言语。 大内监在外禀报:「圣上,摄政王妃求见。」 「宣。」 慕珍缓缓而入,跪在萧玠身边:「臣妇参见圣上。」 「皇婶不必多礼,起来吧。」 慕珍没动,夫唱妇随,萧玠跪着,她自然也是要陪着的。 见她如此,安初帝也没勉强:「不知皇婶前来有何要事?」 「臣妇是来完璧归赵的。」 「哦?皇婶这是何意?」 慕珍解下腰间挂着的龙纹玉佩,双手奉上:「此物跟随臣妇多年,时至今日,沧海桑田世事变迁,一切皆已物是人非。臣妇想,倒不如留给圣上做个念想。」 安初帝眼神深邃,这块玉佩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想,他明白她的来意了。 她是在用嘉元帝的情分相「要挟」,也是在隐晦地提醒他当年的他是怎么登上皇位的。 慕珍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淡定。 她知道,这是一招险棋。 可是她没办法,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她在赌,赌龙椅上这位的一丝恻隐之心。 安初帝确实有些犹豫了。 一面是嘉元帝临终前托他保全慕珍的遗言,一面是可能会威胁到他的帝位的叔叔,他不知道该怎么选。 萧玠适时插话:「圣上,臣已近而立,过去数十年都是为萧家为大燕而活,臣累了,也倦了,往后臣只想过自己的日子。臣愿意革去摄政王的头衔,与拙荆做一对平凡的普通夫妻。」 御书房内静得仿佛能听见众人的呼吸声。 最后,安初帝起身走到他们面前,拿起慕珍呈上的玉佩,叹了口气道:「皇叔说得这是什么话?这些年来您兢兢业业地辅佐朕,对大燕对朕都是忠心耿耿,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朕又岂是这等忘恩负义之辈?既然皇叔无意于朝堂,那朕允了你们便是。而且,摄政王的位置永远都是您的。」 慕珍心里明白,这一把,她赌赢了。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下一次,可没有那么多「玉佩」让她赌了。 夫妻二人一同叩首谢恩:「多谢圣上。」 待他们走后,安初帝把玩着手中的玉佩,吐出一口浊气。 父皇,若是您,您会怎么做呢? 或许是儿臣不够心狠吧。 不过,不会再有下次了。 —— 既决定要走,那就得先打点好王府里的一切。 其他的慕珍倒是不担心,让她放心不下的是春桃和秋杏。 她不能那么自私地强留两人在身边。 所以,她要为她们寻一处好归宿。 「王妃是想赶我们走?」 春桃得知她的想法后,红了眼眶:「奴婢不走,奴婢要一辈子伺候您和小郡主。」 秋杏也坚定地表达了这个想法。 慕珍叹了口气,拂去春桃眼角溢出的泪水:「傻丫头,你们应该去追求自己的生活,知道吗?」 春桃摇摇头:「奴婢的命是王妃救的,除了王妃身边,奴婢哪儿都不去。奴婢早就做好了一辈子不嫁人的打算,奴婢只想陪着您。」 秋杏也忍不住落了泪:「奴婢亦是。」 慕珍故意板起脸:「胡闹,你们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连清鸿身边的赵荣都娶妻生子了,你们还跟在我的身边算怎么回事?若是我不在了,还有谁能护住你们?」 春桃秋杏一人一边握住她的手,异口同声道:「王妃,我们不走。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三人对峙良久,慕珍见实在拗不过她们,只好作罢:「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不管了。」 二人这才破涕为笑:「多谢王妃。」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萧玠与慕珍便打算带着绵绵启程了。 除了春桃秋杏,他们没有带任何人,连影卫都留给了墨晖。 夫妻二人都不是什么感性的人,两眼汪汪地分离送别显然不是他们的风格,所以他们并未告诉众人确切的出发日子。 谁知沈娆等人早已在城门口等候多时。 慕珍一愣:「五姐姐你们…」 沈娆嗔怪道:「我们不来,你们是不是打算悄无声息地离开?」 慕珍尴尬地摸摸鼻子:「你们怎么知道的?」 泰安牵着江为清,哼了一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余年年纪最小,也最沉不住气,抱着慕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姐姐,我舍不得你走…」 慕珍摸摸她的脑袋:「乖啦,过两年我们就回来了。」 余年小嘴一瘪:「那你不许忘了我们。」 「当然不会。」 泰安和沈娆也被她们的情绪所感染,不由得红了眼圈,惹得江见真和裴观鹤一阵心疼。 沈长平走上前:「阿珍…」 他很想问,非走不可吗? 慕珍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大哥哥,别无他法。」 沈长平低笑一声,他还是没有能力护住她:「那便愿你们此去一帆风顺,所行皆坦途。」 「多谢。」 「卿卿,时候不早了,该走了。」萧玠出声提醒道。 「嗯。」 各位,有缘再会。 第128章 耳语 不出来还不知道,原来京城之外的天地是如此广阔。 「清鸿。」 「嗯?」 「我后悔了。」 萧玠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吗? 慕珍一猜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抬手捶了他一拳:「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早知大燕的山水风光如此壮观,我就该早点劝你还政,与你不管不顾地私奔。」 萧玠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他想的那样。 慕珍停住脚步,捧着他的脸,无奈地叹了口气:「清鸿,我该怎么治好你这个没有安全感的毛病呢?」 「治不好的。」 萧玠抚上她的手:「除非卿卿愿意一辈子做我的良药。」 慕珍露出笑靥:「好。慕予卿愿意做萧清鸿一辈子的良药。」 萧玠缓缓俯下身,两唇相碰之际,中间突然伸出一只小手:「呜哇!」 两人方如大梦初醒,被夹在他们之间的绵绵小嘴一瘪,说着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懂的儿语。 萧玠拍拍她的背,柔声哄道:「绵绵乖,爹爹和娘亲不是故意的。」 绵绵撅起小嘴哼了一声,表示不想原谅他们。 慕珍有些哭笑不得:「你这个小不点,脾气还挺大。」 绵绵搂着萧玠的脖子,头一扭不理她了。 慕珍转转眼珠子,故意逗她:「真不理娘亲了?那娘亲可就走了哦——」 「娘!娘!」 绵绵一听这话就急了,赶紧转过身来,蹬着小腿往她的怀里扑。 慕珍将她从萧玠怀里接了过来。 绵绵紧紧抱着她,生怕下一秒她就不见了似的:「娘…不走…」 「好,娘亲不走。」 萧玠也有点后悔了。 后悔当初没能在成婚后就做个甩手掌柜带她出来游山玩水。 现在的他们,不是什么摄政王,也不是什劳子摄政王妃,他们只是萧玠与慕珍。 如今,他们只是天地间最平凡而又普通的一家三口。 —— 一行人乘着马车行驶月余,终于抵达了第一站——琅琊。 至于为什么选择此处,无他,只因慕珍的一句想看海。 天色渐晚,他们决定先找个地方歇脚。 「哟,各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二见有人来,忙不迭地上前招呼。 「要你们这里最好的两个房间。」 萧玠使了个眼色,身后的秋杏立马递上银子:「先预付半个月的房钱,可够?」 「够够够!」 小二瞬间两眼放光,喜笑颜开地将这几位财神爷引上楼:「各位客官这边请!」 这里的条件自然和京城没法比,但胜在干净舒适。更何况萧玠与慕珍本就不是看重这些的人,他们只怕绵绵会住得不舒服。 不过他们显然是多虑了,小家伙适应得比谁都快。 用过晚膳之后,萧玠便将兴奋不已的绵绵往春桃的怀里一塞,留下一句「今晚绵绵由你们照顾」便拉着慕珍回房了。 徒留春桃秋杏抱着小主子在风中凌乱。 「诶,你怎么…」 慕珍的话还未说完,某人就将她压在门板上,心疼地轻抚她眼下的乌青:「这些日子你都没好好休息。」 慕珍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心疼了?」 「明知故问。」 萧玠将她一把抱起,伺候她洗漱:「早点休息。」 深夜,慕珍醒了。 腰间的手臂箍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轻手轻脚地将那只手移开,缓缓翻了个身,闭上眼睛打算继续睡。 几乎是刚合上眼,那只手臂又搭了过来,将她圈在怀里,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指尖在她的掌心挠了挠,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颈间,身后的人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着她的耳朵。 她听到萧玠问:「睡不着?」 「没有。你抱得太紧了,好热。」 慕珍又往外挪了挪,却被他扯了回来。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冲击着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那我哄你睡,嗯?」 慕珍深知他口中的「哄」绝对没有那么简单,立马表示拒绝:「不要。」 萧玠吻着她的耳朵:「好不好?」 「不好…」 又是一个吻落在耳朵上。 男人嗓音沙哑:「好不好?」 「……」 萧玠吻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子,最后是他想念已久的红唇,缱绻呢喃道:「好想你,卿卿。」 算起来,他们也有快一个月没亲热了,慕珍也是有些想的。 既然逃不了了,倒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只见她搂着他的脖子,如同新婚夜那般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微微俯身,展现出玲珑有致的好身段,似是蛊惑人心的妖精:「就让妾身服侍你吧,郎君。」 萧玠咽咽口水,耳朵不争气地红了,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却依旧嘴硬道:「这回,娘子可千万别半途而废了。」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之中传出几声靡靡之音。 「别咬自己卿卿,喊出来,没人会听见的。」 「不…嗯,萧清鸿你混蛋!」 「好好好,我是混蛋。」 慕珍早已累得浑身酸软,可是萧玠却不打算放过她:「娘子,这么多年过去了,体力怎么还是这般差?嗯——卿卿乖,放松。」 慕珍羞得全身都红了,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压抑着喉间即将溢出的动情的声音。 萧玠抱着她调转了个位置,成功换来她的一声轻吟:「卿卿的声音,真好听。」 慕珍故作轻松:「少废话,你行不行?不行就快点结束…」 萧玠闻言也不恼:「娘子,对男人不能说这个字明白吗?更何况,这才只是开始。」 听到这话的慕珍简直是欲哭无泪。 萧清鸿,你就是个大混蛋! —— 前一晚放纵狂欢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慕珍睡到晌午才起。 醒来还是因为萧玠怕她饿坏了,喊她起来吃些东西。 慕珍扶着自己的老腰,揉揉酸胀不已的嘴,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软绵绵地踹了某个罪魁祸首一脚,说出骂了一晚上的两个字:「混、蛋!」 萧玠也知道自己闹得过分了点,虽然每次都想着要细水长流,但是真到了那时候,他总是如毛头小子般把持不住,谁让她是自己心心念念费了老大劲儿才追到手的娘子呢。 「对不起卿卿。不会再有下次了。」 「呵呵。」 他的话要是能信,她慕珍两个字就倒过来写! 萧玠讨好似的为她揉腰捏肩,毕竟这关乎着今晚他能不能上床睡:「好娘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慕珍又哪里舍得真说他,使了会儿小性子便半推半就地顺着台阶下了。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决定带绵绵出去转转,顺便给了春桃秋杏一些银两,让她们自己玩去了。 「爹爹,吃…吃…」 绵绵指着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小贩。 「小馋猫,牙都还没长齐呢,不能吃。」慕珍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子。 绵绵小嘴一撅,知道求她不好使,于是泪眼汪汪地揪着萧玠的衣领:「吃…吃…」 「宠女狂魔」萧玠有些于心不忍:「要不就买一根让她吃着玩?」 「想买就买,问我做什么。」 慕珍没再阻拦,只是自顾自地往前走。 萧玠赶忙追了上去,拽着她的袖子:「我错了卿卿。你知道的,绵绵和你长得那么像,我怎么忍心拒绝她…」 慕珍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清鸿,我知道你疼爱绵绵,但是也不能没底线地纵容她。我们不可能陪她一辈子,等我们走了,谁还能像我们这样纵容她?」 萧玠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绵绵完全就是慕珍的翻版,他见不得她们娘儿俩受一点委屈。 他想,哪怕绵绵想要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尽办法摘下来。 第129章 彩楼招亲 琅琊的集市倒是别有一番风情。 令慕珍头疼的是,只要她多看某样东西一眼,萧玠就准备买下来,她都不知道拦了多少次。 「萧清鸿你别那么败家,好吗?」 萧玠讪讪地摸摸鼻子,收回准备付钱的手:「哦。」 绵绵许是困了,耷拉着脑袋趴在萧玠的肩上。 夫妻二人见状便打算先回客栈。 谁曾想,回去的必经之路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萧玠一手抱着绵绵,一手牵着慕珍,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 「这是做什么呢?」 八卦是每个人的本能,慕珍也不例外。 旁边有人回答了她的话:「哟姑娘,你们是外地来的吧,今儿是王家嫡长女彩楼招亲的日子,数月前就已经准备起来了。」 行走江湖多年,慕珍自然也曾听说过有关于琅琊王氏的传闻。 他们与清河谢氏同样都是传承百年的世家大族,只是底蕴远没有谢氏来得深厚。 听闻这一代的王家嫡长女素有「琅琊第一美人」之称,花容月貌风情万种,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儿。 萧玠对这些并不兴趣,他只知道他的小棉袄现在需要回去补眠:「卿卿,绵绵困了,我们快些回去吧。」 慕珍回过神:「好。」 殊不知,他们早已入了某人的眼。或者应该说,是萧玠入了她的眼。 彩楼之上,王若嫣摇着团扇,一眼就看中了人群之外的萧玠。他生得貌若潘安美如冠玉,气质矜贵长身玉立,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没有他那般耀眼,很难不让人注意到他。 她问旁边的婢女:「那是哪家的公子,我怎的没见过?」 琅琊所有与她适龄的权贵之子,她基本都认识,可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萧玠这号人物。 婢女顺着她团扇指着的方向看去,不由得皱起眉头:「奴婢也不晓得,看起来似乎不是我们琅琊人氏。小姐,您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老爷不会同意您远嫁的,而且他都有妻女了。」 王若嫣满不在乎地嗤笑一声:「不同意远嫁,那就招他入赘。至于妻女,打发了便是。我王若嫣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不到的。」 「小姐说得是。」 婢女会心一笑,呈上装着绣球的托盘:「小姐,吉时到了。」 王若嫣拿起绣球,起身摇着扇子往前走了两步。 台下的人一见到她,便开始欢呼呐喊,推搡着往前挤。 萧玠紧紧揽着慕珍的肩膀,本想逆着人流带她出去,结果反被人潮挤到中央,完全动弹不得,只能让她抱着绵绵,自己则将她们母女二人护在怀中。 王若嫣估摸了下距离,瞅准时机,将绣球抛了出去。也不知是她投得准还是老天爷都在帮她,绣球不偏不倚地落入萧玠怀中。 萧玠:? 什么玩意儿? 还没等他把手里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就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清开人群,将他围了起来,为首的婢女向他行了礼:「恭喜姑爷。」 「本…吾已有妻女,做不了你家姑爷。」 萧玠牵起慕珍的手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将绣球还了回去:「吾与吾妻是不甚被人群挤入此处,吾无意争抢绣球,望各位见谅,还请小姐另择佳婿。」 婢女并没有接:「姑爷说笑了。在场这么多人,偏偏是您拿到了绣球,就说明您与我家小姐是天定良缘,又怎能让我家小姐另择佳婿呢?」 她给后面的家丁使了个眼色,侧身让出一条路,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姑爷,别让我家老爷和小姐久等,请吧。」 那些家丁个个生得高大魁梧凶神恶煞,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为萧玠捏了一把汗,毕竟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真打起来怕是一拳都经不住。 要是慕珍知道他们的想法,怕是会笑得停不下来。 开玩笑,战功赫赫的摄政王殿下怎么可能连这些个花拳绣腿都打不过。 萧玠已经耗尽了耐心,明明是在笑却让人心生恐惧,下意识想逃:「我若是不去呢?」 婢女咬咬牙,顶住这股压力:「姑爷可别让奴婢难做。」 那些个家丁纷纷上前,刻意在他的面前甩甩手腕,活动活动筋骨。 萧玠忽然就笑出了声,瞥了眼面前这几个还没他高的家丁,正欲抬手却被一只柔荑按下。 慕珍唤了一声:「清鸿。」 周身的戾气瞬间消散。 萧玠侧首,柔声问道:「怎么了?」 慕珍不赞同地摇摇头:「不要多生事端。」 「好,听你的。」 萧玠将绣球扔到地上,也带了几分威胁的语气:「我不想说第二遍,请你家小姐另、择、佳、婿。」 言罢,他从慕珍的怀里接过绵绵,紧紧牵着她的手,准备离开。 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站住。」 萧玠充耳不闻,继续拉着慕珍往前走,周围人下意识地为他们让出一条路。 王若嫣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拂了面子,就算再怎么看中萧玠,此刻她也有些恼了:「公子可要想清楚,我们琅琊王氏可不是你能吃罪得起的。」 这回萧玠停下了。 从来都是他以权压人,今日倒是新奇,他竟成了被压的那一个。 王若嫣有些得意,以权压人这招她屡试不爽:「既然公子接到了我的绣球,就说明我们两个有缘,我们琅琊王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将来定能扶公子青云直上。」 萧玠呢喃了两句:「琅琊王氏——」 王若嫣缓缓走上前,眼中充满了对他的志在必得:「不错。公子大可去打听打听我们琅琊王氏…」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玠的一声冷笑打断:「算什么东西。」 王若嫣站在原地如遭雷劈,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萧玠可不管她是什么反应,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到客栈,让怀里的绵绵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 慕珍想,如果现在有把剑的话,她身边的这位「公子」一定会劈了这座绣楼,毁了这里的一切。因为她能感觉到,萧玠已经快要忍不下去了。 出门在外,她不想惹出那么多是非。 于是,她伸出手指挠了挠萧玠的掌心:「清鸿。」 她的话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只要她开口,萧玠总能莫名其妙地平和下来。 只见他眉眼舒展,捏了捏她的手以示回应:「饿不饿?我们去买些点心可好?」 慕珍点点头:「不知道琅琊的点心和京城有什么不同。」 待二人渐渐走远,王若嫣才回过神来,不甘心地盯着萧玠的背影。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凡是她看上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 客栈。 萧玠轻手轻脚地绵绵放到床上,再为她盖好被子。 绵绵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似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伸出舌头舔舔嘴唇。 萧玠是愈看愈欢喜,忍不住俯身亲吻她的额头:「好梦。」 慕珍正躺在旁边的矮榻上,边吃糕点边看话本。 琅琊的话本倒是比京城的要新颖些。 萧玠忽然欺身而上,抽走她手里的话本。 「哎,我正看到精彩的部分呢…」 慕珍伸手就要去够,偏偏某人坏心眼地将它举高,就是不让她拿到。 萧玠有些委屈:「为夫今日差点就被人抢走了,娘子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看话本。」 慕珍故意想逗他:「你这不是没被抢走么,我有什么好急的。」 萧玠的表情更加幽怨,一脸「你果然不在乎我」的模样。 慕珍笑出了声,捧着他的脸道:「清鸿,我从不会质疑你的爱。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所以我不怕,从来都不怕你会被人抢走,这是你给我的底气。」 虽然这句话已经说过很多次,但萧玠依旧想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他将她鬓间的碎发捋到耳后,双手撑在她的两侧,缓缓俯下身。 场面一度失控,若不是慕珍看见绵绵醒了,接下去指不定还会出什么事。 只见绵绵趴在床上,好奇地睁着她那圆溜溜的大眼睛。 慕珍眨眨眼,她也眨眨眼。 最后她伸出小手捂住眼睛,人往那儿一躺,接着会周公去了。 慕珍:…… 懂事。 第130章 挑衅 王府。 屋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王若嫣的贴身婢女一脸担忧:「小姐…」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咆哮打断:「滚!都给我滚!」 自小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哪受过今日这等委屈。 那个男人竟然敢如此羞辱她。 王若嫣气得又摔了一个茶杯。 婢女见劝不动她,只好将王父请了过来:「阿若,开门。」 「父亲,女儿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王若嫣尽可能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王父沉下声:「不要让为父说第二遍。」 门开了。 王若嫣嗓音略微有些哑:「父亲。」 「你瞧瞧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哪里像我们王家的女儿。」 王父瞥了她一眼:「出来说。」 王若嫣理了理衣衫,扶正发髻上的簪子,长舒一口气,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骄傲的琅琊王氏嫡长女。 王父在院中坐下,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说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若嫣将今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日女儿彩楼招亲抛中了个男人,他不仅当众拒绝将绣球还了回来,还说…还说…」 她观察着王父的脸色,迟迟没有往下说。 王父吹凉滚烫的茶水:「说什么了?」 王若嫣咬咬唇,小心翼翼地说出后半句话:「他说我们琅琊王氏算什么东西…」 王父喝茶的动作一顿,面色如常,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 只听他轻笑一声,喝了口茶水:「阿若是真的喜欢他?」 「算不上什么喜欢。」 王若嫣摇摇头:「只是他那身皮囊勉强对我胃口。父亲应当明白,得不到的才会觉得是最好的。」 「为父听阿桑说,那人已有妻女?」 阿桑就是王若嫣的贴身婢女,在请王父来的路上,就将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是的。女儿原先是想既有妻女,那打发了便是,更何况若是入赘我们王家,将来定能助他平步青云,没人能拒绝得了这等诱惑。谁曾想此人如此不识抬举,竟敢如此羞辱我,羞辱我们王家,这不是当众打我们王家的脸么?」 「竖子敢尔。」 王父放下茶杯,笑道:「你既喜欢他的皮囊,那便招进来当个玩意儿供你取乐就是,我们王家不缺这一双筷子。机会我们已经给过他了,是他自己不要的,那你也不必跟他客气,我们琅琊王氏也不是吃素的。至于他的妻女么…必要时也可用些特殊手段。」 王若嫣闻言,舒展了紧皱的眉头,对上他的眼神,会心一笑:「父亲的意思,女儿明白了。」 —— 不知为何,慕珍总感觉心里不太踏实,在萧玠的怀里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 「怎么了?」 察觉到怀中人的动静,萧玠哪里还睡得下去,赶忙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慕珍摇了摇头,抱紧睡在最里侧的绵绵,低语道:「清鸿,我总觉得白日里的那件事情不会善了。」 「白日里?」 萧玠显然是将彩楼招亲这事儿抛诸脑后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你是指绣球那件事?」 「嗯。」 慕珍应声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里是琅琊,不是京城,王氏在此处的势力不容小觑。」 萧玠摸摸她的头顶:「别想这些了。为夫还在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轮到你操心。现在,你要做的就是——」 他将被子往上扯了扯,为她掖了掖被角,当然也顺带顾及到了绵绵。 「好好睡觉。」 萧玠轻轻拍着她的背,压着嗓子哼唱着小调,像哄绵绵那样哄着她入睡。 有他在,她总是能莫名其妙放松下来。 她在临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希望,真的别出什么事啊。 —— 要不说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的呢。 翌日上午,慕珍懒得动弹却又实在嘴馋,便将萧玠打发出去买昨日的糕点去了。 「那你要乖乖的,知道吗?」 萧玠再三叮嘱:「别只顾着绵绵,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你好啰嗦哦。而且你这话说得好像要出去个三五天才回来似的。」 慕珍推着他往外走:「快点去吧。早去早回。」 萧玠停下脚步,弯腰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慕珍笑骂了一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可以了吗?摄政王殿下。」 「可以了。」 萧玠屈指刮刮她的鼻子:「摄政王妃。」 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敲门。 慕珍还以为是他忘带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忘记…」 结果打开门,外面站着的却是王若嫣。 其实对于她的到来,慕珍是有些意外,但不多。 昨日那事儿就能看出她不是个容易善罢甘休的人。 更何况凭琅琊王氏的势力,想要打听出他们住在哪里根本不是难事。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王若嫣眼神倨傲,将自己打扮得珠光宝气;反观慕珍,一袭青衫,一根木簪,可偏偏就是这么平凡而又普通的女子,却让人觉得美得不可方物。 慕珍挑眉让出一条路:「请。」 王若嫣走了进来,挑剔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最后将目光定格在正在床上自娱自乐的绵绵。 慕珍下意识地挡在二人中间,隔绝她的视线:「不知王小姐来此有何要紧事?」 王若嫣原是想坐下的,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便又算了:「有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只要是我能为你办到的,本小姐都可以为你办到。」 慕珍不由得觉得好笑:「王小姐是想让我将自己的夫君拱手相让?」 「这是你们的荣幸。我们琅琊王氏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高攀得起的。」 慕珍听到这话,差点就绷不住笑出了声。 论权,论钱,他们摄政王府都是顶天了。 难得有朝一日竟然还有人说他们高攀。 奇哉奇哉。 王若嫣见她迟迟没有说话,抬头瞥见她嘴角噙着的那抹笑容,心里更加不痛快,语气也变得不耐烦起来:「你考虑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慕珍耸耸肩,亲自赶人送客:「我做不到。」 「你!」 王若嫣恶狠狠地瞪着她:「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我倒真的想尝尝王小姐的这杯罚酒的滋味。」 王若嫣微微从旁边探出身子,看了眼依旧玩得高兴的绵绵:「夫人,我呢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但是我们琅琊王氏的女儿绝不做妾。所以…」 慕珍补全了她未说完的话:「所以你想贬妻为妾,让我识相点让出这个位置,否则你不保证会对我,对我的女儿做些什么,对吗?」 王若嫣高看了她一眼:「你说得是。」 若是有熟悉慕珍的人在场,必然知道她已经是忍无可忍,即将在爆发的边缘。 「王小姐,我若说不呢?你真的敢对我们做些什么吗?」 慕珍显然是想到了上次那几个花拳绣腿的家丁:「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王若嫣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你…」 慕珍没有给她的机会,抱起绵绵走到门边,打开门做了个「请」的动作:「我们这里庙小,容不下王小姐这尊大佛,还请王小姐见谅。」 「你赶我走?」 「不敢。只是请你走。」 这话说得跟废话有什么区别。 王若嫣眯起眼,带了点威胁的意思:「我若是不走呢?这位夫人,你可莫要在挑战我的底线了。」 慕珍张张嘴刚想说话,外面却传来一道声音—— 「如果,我们偏要试试呢?」 第131章 对话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萧玠正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一包糕点。 没等王若嫣回答,他便迈入房中,站到慕珍身边,将绵绵抱了过来,讥笑道:「王小姐还未回答我的话,若是,我们偏要挑战你的底线呢?」 王若嫣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但又很快恢复正常,答道:「那我会让你们知道得罪琅琊王氏的代价。」 「琅琊王氏还真是——」 萧玠笑得意味深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王若嫣深觉难堪。 他是将她,将整个王家都骂进去了。 阿桑气不过,站出来和他理论:「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识好歹,我家小姐都愿意放下身段来找你了…」 萧玠打断了她的话:「所以呢?所以我就该感恩戴德地【抛妻弃女】?」 阿桑一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慕珍示意萧玠将绵绵带到外面去。 虽然绵绵年纪小,或许听不太懂,但是有些事还是不要让她听见为妙。 萧玠不太放心:「那我把绵绵交给秋杏她们之后就回来。」 「不必。」 慕珍摇摇头:「女人之间的事还是让我们自己解决吧。」 「好。有事记得喊我,我就在隔壁。」 萧玠选择尊重她的意见,一步三回首地抱着绵绵离开房间。 王若嫣也让阿桑去外面等着。 现在,屋内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慕珍率先坐了下来,拿了个杯子斟好茶后,推到对面的位置:「王小姐,坐吧。」 王若嫣收起原先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坐了下来重新审视起面前的女子:「夫人倒是沉得住气。」 慕珍撕开包着点心的油纸,拈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怎么,我没有如你所想那般疯魔你觉得很意外?」 「是有点。」王若嫣挑眉道。 慕珍轻笑道:「这种蠢事我不会也不屑于去做。君若无情我便休,若是今日我的夫君真的和你走了,就说明他不是值得我托付的良人。更何况,天底下没有谁离了谁是活不下去的。没有他,我照样能过得很好。所谓的夫君,应该是让我锦上添花的存在,而不是什么妻从夫纲,我不会允许自己成为依附于他的菟丝花。」 这番话推翻了王若嫣过去十八年的认知。 她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就是日后要嫁个好夫君,为王家添光添彩光耀门楣。 丈夫就是她的天,在家从父出嫁便要从夫。 只听慕珍继续娓娓道来:「我听说,王老爷膝下唯有你与你的两个妹妹三人,那日后你们各自出嫁,偌大的王府是交给你们还是交给你们的夫君?招个人入赘,也只不过是因为若他才华出众手腕了得,日后继承了王府,你也能更好地掌控他罢了。我瞧着,王老爷应该并未教你们姐妹三人掌家之事吧。」 王若嫣沉默了。 确实,父亲从没有教过她们如何管理家族,他只会让她们好好研习琴棋书画,将名声打出去,顺带学些打理后宅的手段,为的就是找一位称心如意的女婿继承家业。 「夫主外,妻主内」这句话已经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他们的脑海里。 慕珍拿起茶壶为她添了点水:「王小姐,你真的甘心你们王家最后落入一个异姓人之手吗?」 王若嫣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对面的人却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抢先开口:「你想说,待你生下孩子,再由那个孩子继承家业,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对不对?」 王若嫣再次陷入了沉默。 慕珍手撑着下巴,继续吃着糕点:「别傻了王小姐,等你怀上孩子再到孩子出生,中间的变数太多太多了。我就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好了,若是他做局让你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等你伤心欲绝的时候,从外面抱回来个名为弃婴实则他的外室子回来,你能知道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事别想得那么天真,还是要从最坏的角度去打算。而且,继承家业为什么非得走嫁人入赘这条路?你和你的妹妹们身上流的难道不是最纯正的王家的血?嫁人生子并不是人生的必修课,女子究竟比男子差在哪里?为何男人做得,我们女人便做不得?为什么不能是女主外,男主内?王小姐,你们姊妹三人才是世上最有资格继承琅琊王氏的人。」 王若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今日这场对话给她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颠覆了她以往的所有认知,一时之间让她难以消化。 原来女子也不是必须要嫁人的吗? 她们,也是可以继承家业的吗? 慕珍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笑出了声:「为什么不可以呢?没有谁比你们这三个流着王家血的人更合适的了。王小姐,求人不如求己,与其未来说不定让人爬到你的头上作威作福,仰人鼻息地生活,倒不如将东西抢过来,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良久,王若嫣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向她行了一礼:「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夫人说得对,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不相干的陌生人身上,倒不如将权利捏在我自己手里。今日多谢夫人,若嫣也为之前对夫人多有冒犯而道歉。」 慕珍也实实在在受了她的道歉:「王小姐客气。」 临走前,王若嫣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不知夫人尊姓大名?」 「慕珍。」 王若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突然间,她抓住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诧异地看向慕珍,差点吓得就要给她跪下了:「你是——」 慕珍伸出手指抵住唇:「嘘——」 王若嫣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乖乖,她遇上的竟然是连城郡主、摄政王妃! 那个男人岂不是就是—— 摄政王萧玠! 摄政王与王妃之间的故事她不是没有听说过,她有几个胆子和摄政王妃抢人? 王若嫣再次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推门而出,带着阿桑匆匆回府去了。 王妃说得对,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待她走后,慕珍便去了隔壁。 春桃秋杏正在陪着绵绵玩,萧玠则坐在旁边喝茶。 「结束了?」 见她过来,萧玠连忙放下茶杯,迎了上去,低头与她调笑道:「女主外,男主内,嗯?」 以他的武功能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慕珍也不奇怪。 左右她又没说什么,听到便听到了呗。 只见她扬起脸:「我不想主外,也不想主内,最好有人全都能给我包圆了,让我无事一身轻。」 萧玠笑着揉揉她的头顶:「你啊,从前吃了那么多苦,从今往后也该享享福了。」 慕珍仔细回想过去这些年。 苦吗?也还好吧。 做赏金猎人那段时间是挺苦的,但是有白花花的银子和黄澄澄的金子,吃点小苦又算得了什么。 绵绵伸出手,哒哒哒地走过来,一把抱住慕珍的小腿:「娘…娘亲抱抱…」 萧玠却先一步将她抱了起来:「娘亲很累了。乖,绵绵,我们不闹她。」 累? 慕珍也不知道他是搁哪儿看出来的。 她从起床到现在,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最多也就是吃吃糕点,和王若嫣谈谈心罢了。 不过,她渴倒是真的。 「临近午膳了,卿卿可有什么想吃的?听说这里的海错味道还可以,不如我们去尝尝?」 「唔…好吧」慕珍点头答应。 萧玠又将绵绵还给春桃她们:「你们带绵绵也去吃点东西。」 春桃秋杏异口同声道:「好。」 绵绵似乎有些不满,蹬着小短腿就要往夫妻二人怀中扑。 萧玠像哄慕珍似的哄着她:「乖绵绵,给爹爹和娘亲一些独处的时光好吗?」 绵绵停下了动作,砸吧砸吧嘴,好像是听懂了:「不…好…」 萧玠拿捏住了这个小不点的命脉——吃。 「这样,爹爹和娘亲回来的时候就给你带你最爱的饭菜,好不好?」 绵绵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甚至催促他快点走。 慕珍无奈扶额。 真是她的傻女儿诶。 第132章 爱 慕珍等人离开琅琊那日,王若嫣来送了他们一程。 现在的她不复从前的茫然若失,眼中充满了势在必得的野心。 面对萧玠,她还是有些发怵,怎么都不敢看他:「那便预祝二位此去一帆风顺,天高海阔任君前行。」 慕珍点头致谢:「也祝你所求皆如愿,所愿皆所得。」 「多谢王妃。」 王若嫣微微躬身:「我会努力的。」 至于她说服王父,掌权成为下一任家主,这都是后话了。 马车走走停停,反正也没个确切的目的地,走到哪儿算哪儿吧。 天气愈发冷了。 绵绵身子弱,一个不小心扑着风就发起了高热。 她耷拉着脑袋,蔫巴地靠在慕珍身上,萧玠捧着药碗,哄她喝药。 那一股难闻的药味让她不由得皱起眉头,左右摇着头,怎么都不肯张嘴。 慕珍急得不行:「绵绵乖,吃了药才能好起来,你也不想那么难受对不对?」 绵绵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苦…苦…」 萧玠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袋蜜饯:「绵绵乖,把药喝了爹爹喂你吃蜜饯好不好?」 一面是自己最喜欢的零嘴,一面又是苦到舌头发麻的汤药,绵绵纠结了,最终她还是选择听萧玠的话,顺从地张开嘴:「啊——」 夫妻俩彻底松了一口气。 很快,一碗药就见了底。 萧玠眼疾手快地往她的嘴里塞了颗蜜饯:「绵绵真棒。」 慕珍也摸摸她的头发,侧首吻吻她的脸:「真乖。」 绵绵又缠着萧玠要了颗蜜饯压压嘴里的苦味。 「不能多吃。」 慕珍也讨了一颗:「乖,只能吃三颗,知道吗?」 绵绵又不高兴了:「娘亲坏坏。」 慕珍故意装出十分伤心的模样:「原来绵绵这么讨厌娘亲啊。」 这回轮到绵绵急了,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娘亲好…好娘亲…」 慕珍被她的行为逗笑了:「好了好了,娘亲跟你开玩笑呢。」 绵绵紧紧圈着她的脖子不撒手,撒娇讨好似的在她的脖颈处蹭了蹭。 萧玠上前将她抱了过来:「乖,该午睡了。」 许是到点了的缘故,他的小调才哼到一半,怀里的小人儿就已经睡着了。 他轻手轻脚地将绵绵放到床上,小声叮嘱春桃秋杏照看好她,自己则打算带着慕珍出去逛逛。 这些日子因为绵绵身体不适,慕珍就像是根紧绷的弦,一刻都不敢松懈,连觉都没睡好,萧玠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不容易绵绵的身子有了好转,他说什么都得带她出去转转,否则他都怕绵绵好了,她却又倒下了。 他们如今应该是在叫什么句容的县里。 与金陵不过咫尺之遥。 算起来,从他们出发至今,已经过去近四个月了,没想到他们走了那么久,也不知京城里的故人可都还好。 「卿卿。」 萧玠的声音唤醒了正在走神的慕珍:「嗯?怎么了?」 「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想什么呢,想这么入迷。」 萧玠有些郁闷,是他年纪大了,魅力不够大了吗?不然怎么慕珍待在他的身边还能这么入迷地想事情。 「怎么又乱吃飞醋。」 慕珍就跟他肚子里的蛔虫似的:「我只是在想大哥哥他们过得可还好。」 萧玠轻「哼」一声:「自然是好的。」 他揽上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为她挡开人群:「别再劳心伤神了,你现在最应该做的是放松。」 慕珍简直是哭笑不得:「好,都听你的,管家公。」 —— 此时此刻,被他们惦记的某人却在遭受着折磨。 沈长平面色潮红,喘着粗气,倒在花盈的怀中,时不时地还发出一声闷哼。 今日他本是应某位同僚之邀,去对方的家中吃个便饭。谁知对方那个表侄女却在席间不住地讨好他,向他献殷勤。 他也装作没看见,装傻充愣地敷衍了过去。 结果这一装可不就出了事。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大胆,敢在他的饭菜中下药。 药物夺去了他的神智,但他还有一丝清明,强忍着下腹那股邪火,忍到鬓角都出了汗:「滚!」 面前的女子眉眼精致弱柳扶风,是别说男人甚至是女人最喜欢的小白花的模样。 此时的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裙,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细腰盈盈一握,仿佛略微一动就能折断似的。 「沈大人…」 女子缓缓上前,身上的阵阵幽香传入沈长平的鼻子,抓住他的手臂:「你睁开眼看看我,我不信你两眼空空。」 沈长平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道:「姑、娘、自、重。家中已有贤妻,吾不可能会做对不起她的事。」 女子咬咬唇:「沈大人,我知道你与夫人伉俪情深,可我也有我的难处。今日我若不赌这一把,明日等待我的便是素有克妻之名的鳏夫的花轿。为了我的以后,我不得不这么做,对不住了。」 沈长平连连后退,直到退无可退。 他方才已经遣人去通知了花盈,他现在只希望她能快点赶过来,救他于水火之中。 女子渐渐逼近,沈长平想推开她,但是整只手却软弱无力,根本使不上劲儿。那种软绵绵的力道,看起来和调情差不多。 终于在对方快要得逞,沈长平深陷绝望之际,一道天籁般的声音响起:「放肆!放开他!」 花盈急匆匆地赶来,挡在二人之间:「你想干什么!」 女子自然也猜到了她的身份,但是对于一个丫鬟上位的侯夫人,她也并不怎么害怕:「侯夫人,您不觉得你独占侯爷的时间有点久了吗?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更何况入府之后我也不会和你争什么,我只求图个安稳,能解我眼下的燃眉之急。」 「可是他明显不愿。」 花盈也不恼,一字一句地呛回去:「那你也不能违背他的意志做事。他不是一件死物,可以任由你摆布。他是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子一噎,有些恼羞成怒:「到了如今这个局面,他不想负责也得给我负责。」 「凭什么?」 花盈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你们二人皆是衣冠整齐一如初见,你说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你倒是拿出个证据来啊。」 女子沉默了。 她什么证据都没有,甚至她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就被眼前这个女人打断了。 花盈抽出旁边侯府守卫的剑,架在她的脖子上:「人,我现在是一定要带走的,你放是不放?」 都到这地步了,再不放人也确实有些不礼貌了。 女子只好让出一条路。 花盈见状赶紧扶着沈长平离开了。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一幕。 沈长平几度控制不了自己,只能让指甲掐着掌心,深深嵌进肉里方可找回一丝理智。 花盈不忍心,犹豫许久做了个决定:「侯爷,我愿意做您的解药。」 沈长平抬起猩红的眼:「花盈,你不必如此。」 「侯爷,我是真心的!」 「可是花盈,你知道的,是我对不住你。」 花盈压下心中的酸涩,没有再说起这件事。 回了侯府,沈长平跌跌撞撞地下了马车,吩咐丫鬟准备冰水,自己则快步奔向书房。 花盈不放心,便跟上去看看。 还没完全靠近书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声靡靡之音,男人粗重的喘气声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声,时不时地还夹杂着几句缱绻呢喃, 花盈听见了。 他喊的是—— 阿珍。 她长舒一口气,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确认他无事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起风了。 似乎是风沙眯了眼睛,不然她为什么觉得眼前升起了一片雾气呢。 侯爷,沈长平,你就这般放不下她吗? 你什么时候能不再对我说「对不住」三个字。 我很贪心。 我不想要你的愧疚,我想要的是—— 你的爱。 第133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沈长平醒来时是在正院卧房的床榻上。 他揉揉胀痛的太阳穴,缓缓撑起身子。 「侯爷醒了。」 花盈正巧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 「我怎么…昨晚…」 沈长平懊恼地抓抓头发,怎么都想不起来昨晚发生的事。 他不会真的…… 花盈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为他解了惑:「昨晚侯爷泡了好几桶冰水,妾身去书房寻你的时候,你已经昏了过去,妾身便自作主张喊了小厮将你抬回正院。」 沈长平暗暗松了一口气。 花盈自然没错过他的小动作,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刺痛:「侯爷先起来用些吃食吧。」 沈长平点点头,下床披了件外袍,接过花盈为他盛的粥,问道:「昼儿呢?」 「已经去学堂了。」 「昨日这种腌臜事切记不要让他知道了。」 「妾身明白。」 「花盈。」 「嗯?侯爷可还有别的吩咐?」 「我们——」 沈长平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和离吧。」 花盈只觉得耳边「嗡」地一声,手中的勺子掉落在地四分五裂,她赶忙蹲下身去捡,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连连道歉:「抱歉侯爷,妾身不是故意的。妾身这就收拾干净…」 她的手被人握住,沈长平将她拉了起来,让她直视自己:「看着我,花盈。」 花盈眼神闪躲,怎么都不敢看他:「我求你侯爷…我求你别说…」 她的泪滴在他的手上,仿佛要将那地方灼烧出一个洞来。 沈长平说出早就准备好的措辞:「花盈,我是认真的。我不能再耽误你了,我也不能勉强你和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离开我,你会有更好的生活。」 花盈抽回手,捂着耳朵拼命摇头,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似的。 沈长平虽心有不忍,但他也深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花盈,逃避是没有用的。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还年轻,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性,何必将一辈子搭在我身上呢?和离吧,对你我来说,都好。」 花盈红了眼圈,忽然就笑出了声:「侯爷,你知道我喜欢了你多久吗?」 沈长平沉默着没说话。 花盈也没指望他会回答,说出了答案:「十八年十个月零十七天。」 她仰起头,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似是在回忆从前那段快乐的时光:「我第一次来到沈家的时候,只有四岁,我嘴笨干活也不利落,府里的老人经常欺负我,克扣我的伙食,我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地苟延残喘着。那时候,你也才约莫五六七岁的样子,见我可怜,便将自己的吃食省下来给我,为我取了名字,教我识字。虽然后来被大娘子发现,不许你与我来往,但是你我也度过了近一年的好时光。为了给我寻个好去处,你去求了老夫人,将我调到她的房里伺候,我在府里的生活才渐渐好了起来。 后来,我时常替老夫人去你的院子送东西,你都不知道每次去我的心里有多欢喜。我不奢求其他,只要能远远地看你一眼就好。我以为你会忘记我,可你没有。你不仅记得我,你还会关心我过得可好,我们就像朋友一样相处着。 所以侯爷,你要我怎么放下你呢?没有你,便没有如今的我。我喜欢你,不是十八天,也不是十八个月,是整整十八年啊。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我这辈子,已经回不了头了。」 这些事,早已被另一个主人公抛诸脑后。若不是她提起,他或许永远也不会想起,更不知道因为自己一时的善意,竟让一个小女孩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 沈长平低着头不知再想些什么,再开口时嗓音略微沙哑:「人终将被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呵,是啊,我这辈子,也回不了头了。花盈,你知道吗,自我三岁启蒙之时起,一日有八九个时辰我都在念书,我就像是被折断翅膀的笼中雀,日复一日地做着同一件枯燥的事,麻木且不知疲倦。 就在这个时候,阿珍出现了。她就像是个小太阳,那么温暖,照亮了我原本黑暗无光的生活。她大概自己也不知道,我虽装模作样地在看书,很少回她的话,但实际上我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后来她被送到山上的寺庙清修,我第一次恨自己那么软弱无能,那也是我第一次那么迫切地想要往上爬,我要爬到能护住我所爱之人的位置。可是如今…」 他笑了一声,似是再次嘲笑自己的无能:「我还是没能护得住她。我真的好恨,恨自己如此无用。她于我而言,如镜中花水中月,我明知道是可望而不可及,可我还是想将她藏起来,不让旁人窥视半分。花盈,我同你一样,已经回不了头了。」 花盈哭了笑,笑了哭:「既如此,侯爷,同是天涯沦落人,就像冬天,两个不暖和的人靠在一起就暖和了,我们这样不好吗?」 沈长平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花盈,自欺欺人是没有意思的。我从一开始就说过,你应该去追求自己的生活。离开我,你会有更好的选择的。」 花盈摇摇头:「不会的侯爷。没有比现在更好的选择了。就让我待在你的身边吧,好吗,少爷?」 这是自成婚以来她第一次唤他少爷。 仿佛他们还在沈府时那般,一如初见。 沈长平没再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碗继续喝起了粥,正当花盈以为他不会再回答的时候,他却开了口:「你高兴便好。」 花盈破涕为笑,恍惚间面前的男人与十八年前的小小孩童的身影相重叠。 那时候的沈长平已经是个小大人了:「你是何人?」 她抹抹眼泪:「我…是新来的丫鬟…」 「你哭什么?」 「我肚子饿…」 「你没有吃饭吗?」 「嬷嬷说我干活不利索,罚我今晚没有饭吃…」 男孩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回自己的房中拿了个馒头:「以后若是嬷嬷又克扣了你的伙食,你便来寻我,我是府上的大公子,沈长平。」 那时的他,在她眼里恍若仙人,她大口大口地咬着手里的馒头,也不怕噎坏了。 小沈长平看她的模样许是有几分好笑,不由得弯起了唇角:「你叫什么名字?」 她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嬷嬷都喊我小丫…」 「那我为你取个名字可好?」 小沈长平略一思索:「就叫花盈如何?鲜花的花,盈盈动人的盈。」 小花盈也不懂,不过她想,他取的自然是极好的:「我不识字,不过贵人说是好的那便是好的。」 小沈长平笑得眉眼弯弯:「你若有空便来我的院子,我教你识字。」 小花盈不由得看呆了:「好。」 十八年,足以改变很多人,很多事,唯一不变的是她待他的那颗赤子之心,始终如初。 沈长平,你要我怎么放下你? 年少时不能遇见太过惊艳的人,否则余生不过尔尔。 有些人一但入眼入心,便再看不见其他人了。 只是遗憾,没能在对的时间遇见你。余生的几十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不能够让我放下心中的执念。无论嘴上怎么说不在乎,心中怎么想放手,还是抵不过对你汹涌的爱意。 沈长平,你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一眼就好。 或许我该说,谢谢你曾经来过我的世界,给我留下了泡沫般梦幻的回忆与美好的时光,你给我的,早已融入骨血,这辈子难以忘怀。 人与人刚认识的时候最好,如果时间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年该多好。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134章 久别重逢 连日来,句容暴雨不断。 慕珍他们顾念着绵绵身子弱,便将她拘在屋里,不许她出去。 小家伙等啊等,盼啊盼,终于天晴了,病也好了。 于是,她迫不及待地央着慕珍带她出去。 「出去,玩!」 「好好好。」 慕珍实在是被她缠得烦了,笑着捏捏她的鼻子,吩咐春桃再拿件衣服来:「小调皮鬼,真是一刻都闲不住。」 「来绵绵,爹爹抱。」 萧玠也笑了,伸手想要将她抱起来,却被她躲开。 绵绵左手抓着他,右手牵着慕珍,口齿不清道:「唧己走!」 萧玠乐得不行:「那你累了要和爹爹说知道吗?」 「好!」 夫妻俩牵着个小糯米团子走在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虽然绵绵话还说得不是特别利索,但她生得可爱,就像年画上的娃娃般粉雕玉琢,再加上嘴巴又甜,一口一个「叔叔」、「姨姨」地叫着,那些小贩也都乐意逗一逗她,送她些小玩意儿。 一圈溜下来,小家伙怀里的礼物堆得都快比她人还高了,萧玠见她走路摇摇晃晃的模样,赶紧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帮她拎着,生怕她看不见路摔倒。 「沈珍?」 倒是许久没听过这个名字了。 慕珍回头,想看看唤她的究竟是何人。 令她没想到的是,竟是个阔别多年的故人。 叶星阑快步走上前:「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慕珍也错愕了一瞬,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叶星阑?你怎么会在这儿?」 「嗐,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多年未见,她的性子似乎变了许多,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骄纵的小姑娘了。 「萧…」 她注意到了旁边萧玠,想与他打个招呼,却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顿住了,低头释怀一笑:「王爷。」 萧玠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略微点头,算是回应。 叶星阑又将目光移向绵绵,微微蹲下身和她问好:「小郡主,你好啊。」 绵绵也不怕生,笑容灿烂:「姨姨好。」 「真乖。」 叶星阑也笑了:「姨姨出来得匆忙,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不过姨姨家里有个小哥哥,比你大一点,小郡主可要和他一起玩?」 慕珍才发现她梳的是妇人的发髻:「你成婚了?」 「嗯。不如随我去府上坐坐?」 叶星阑热情地邀请他们去家中做客,半开玩笑道:「就当是让我为从前的事赔礼道歉。」 盛情难却,慕珍他们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便同她回去了。 叶星阑嫁的是当地富商卫家的第三子。 当年她们母女二人离开京城之后,乔清婉原是想带她南下去临安,可她们孤儿寡母的,身边又没个人照应,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甚至被人偷光了盘缠。 她们历经千辛万苦,逃难似的逃到句容,最后昏倒在卫府门前,被卫三所救。 卫家夫妇见她们可怜,便将她们留下,左右也不缺这两双筷子。谁曾想,一来二去的,叶星阑竟和卫三看对眼了,没多久就成了婚,次年她便诞下一名男婴。 慕珍不由得有些唏嘘:「也是我考虑不周,当年应该派些侍卫护送你们的。」 叶星阑摇摇头:「不怪你。当年若不是你…或许我和母亲也不可能像现在这般好好的。」 「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与我无关。」 卫三前两年便带着妻儿和丈母娘搬了出去。 他虽称不上是什么人中龙凤,但也算是有所作为,继承了家族的衣钵,将手底下的几家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 「娘,你看谁来了?」 乔清婉正带着外孙在前厅玩,听到叶星阑的声音,便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待看清来人面容之时,她不由得怔住了:「沈七小姐?」 「错了娘,您应该唤她慕小姐。」 方才来的路上慕珍已经将当年宫变一事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当然,她也说了有关于自己身世的那部分。 叶星阑简明扼要地挑了重点说:「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乔清婉面色复杂:「难怪当初你那么恨沈国公…」 这个名字,慕珍也许久没有听过了,久到她都恍惚觉得这是上辈子的事。 最后,她笑笑:「尘归尘,土归土,一切都过去了。」 叶星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便出来打圆场:「站着聊天多不好,有什么话坐下说吧。来人,看茶。」 慕珍松开绵绵的手,让她和卫家小子一块玩去了,自己则和她们母女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不过大多数时候,是对方在说,而她拣着重要的回答罢了。 至于萧玠,女人家的话题他也不好参与,便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照看绵绵。 日暮,卫三回府。 「阿阑。」 他瞧见厅里坐着的一家三口,目光转到叶星阑身上:「这几位是?」 叶星阑向他解释:「这是摄政王夫妇和小郡主。」 卫三吓得腿一软,当即便要跪下:「草民叩见…」 慕珍喝了口茶:「不必多礼。把我们当作普通客人对待就好。」 卫三连连称是,擦擦额头上的汗。 话是这么说,但是他又岂敢真的将他们当作普通客人对待。摄政王的威名,他又不是没有听说过。 「瞧着天色也不早了,王妃你们不如留下来与我们一道用晚膳吧。」叶星阑提议道。 慕珍婉拒了她的好意:「不了。客栈里还有我的两个婢女在等着呢,今日便算了。他日若有机会,我们定当与你们不醉不归。」 「王妃还真是爱说笑。」 叶星阑也被她的话逗笑了:「夫君,那我们便一同送送王妃他们吧。」 「要的要的。」 卫三略微抬起头,做了个「请」的动作:「王爷、王妃和小郡主这边请。」 茶杯碎裂的声音打破了原本应有的平静。 慕珍失手打翻了茶杯,扶着桌角,身子微微颤抖:「你…你…」 方才卫三一直低着头,她都没有看清楚他的面容。 现在,她看清了。 众人全都不明所以。 萧玠牵着绵绵,颇为担心地拉起她的手。 果然,掌心已经被桌角硌出了一条红痕。 他十分心疼:「怎么了卿卿?」 慕珍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只是问卫三:「敢问卫公子,你上头的两位哥哥,从小到大可曾离开过句容?或者你可有弟弟,曾离开过?」 卫三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她所言何意:「禀王妃,卫三上头两个哥哥自小便生活在此处,除了生意往来从未离开过半步,至远也就是去京城且待上三五日便回来了。而草民的两个弟弟都未及弱冠,也不曾离开过。」 慕珍有些失落:「多谢。」 「王妃客气。」 自打从卫府出来,慕珍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的,萧玠是看破没说破。 直到回了客栈,哄睡了绵绵,二人洗漱完毕之后,萧玠才上床搂紧怀里的人儿:「卿卿,方才你是怎么了?怎的看到卫三反应那么大?」 左右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是慕珍就是怕他会多想:「那你先答应我,不许想些有的没的。」 萧玠无奈:「好,我答应你。」 慕珍摸摸鼻子,和他说起了往事:「我的过去你都是知道的。不过我没告诉你的是,在我十岁那年,我从山上捡了个男孩儿回来。他当时似乎是被人追杀,浑身是血地倒在那儿,那些人估计以为他死了,便将他扔在那儿自生自灭,谁知却被我碰上了。 我瞧他还有一口气,便将他拖下了山。后来他被师傅救活了,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给他取了个名儿叫阿白,让他跟着我习武。之后,我便做了赏金猎人,他也就成了我的搭档。我们两个合作得天衣无缝。 直到我十四岁那年,我接了个任务,照例和阿白合作,可偏偏就是那一次出现了意外。阿白为了保护我跌落悬崖,虽然之后我去那里搜寻过很多次,但是我都没有找到他的尸体。只要一日没见到尸身,我就不相信他死了。 又过了两年,我渐渐接受了现实,不再对他有执念。之后我就被国公府接了回去,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今日之所以那么惊讶,是因为卫三和阿白长得太像了,像到我都以为是阿白回来了。」 萧玠久久没有说话。 他能说些什么呢? 在她最难的日子里,有另一个人与她心有灵犀,陪伴了她四年,见证了她的成长。 更何况,那人或许可能已经死了。 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 更别提那人还是为她而死。 她的心里永远都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慕珍一瞧他的模样便知道他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了,叹了口气,抬手抚上他的脸:「清鸿,我对阿白只有愧疚,毕竟他是因我而死。我原以为我这辈子感情淡漠,很难再爱上某个人,但是你不一样,你让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是心动,什么是喜欢。别想什么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活人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 萧玠收紧了箍在她腰间的手,埋首于她的锁骨,瓮声开口:「卿卿,你不要…」 「不离开你,绵绵爹爹。我才不会抛夫弃女呢。」 慕珍打断他的话,轻轻拍拍他的背:「今晚我哄你睡。」 她哼唱起了平日里萧玠哄她入睡的小调。 萧玠盯着虚空,脑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卿卿,若是没有你,我会疯。 若是从未拥有过,或许还不会如此抓心挠肝辗转反侧。 得到之后再失去,等着我的便只有—— 万劫不复。 第135章 确认 翌日。 慕珍与萧玠特地起了个大早,打算带绵绵去逛早市。 谁知他们才出客栈,便撞上了匆匆而来的卫三。 萧玠眼疾手快地将慕珍往怀里一拉,省得来人冲撞了她。 「对不住二位,是在下唐突了。」卫三向他们赔礼道歉。 慕珍表示无碍:「卫公子是来寻我们的?」 「正是。吾昨晚想起一事,虽不知与王妃所问有没有联系,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来告诉您一声。」 「不知是何事?」 「王妃昨日问,卫某上头两位哥哥可曾离开过句容。吾的二哥正如昨日所说,除了生意往来,不曾远游。可是吾的大哥,多年前随父母进京,不曾想患了恶疾,不得已留在京郊庄子上住了两年,应该也算是与王妃的问题搭了边。」 慕珍晃了神,若不是萧玠唤她,或许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她扬起一抹牵强的笑容:「能否带我去见见你大哥?」 「这…」 卫三犹豫了,朝她微微拱手:「王妃恕罪。大哥的恶疾虽已根治,但经此一事他也元气大伤,从此落下了不良于行的毛病,性格也是以变得阴晴不定,吾怕他冒犯了二位。」 慕珍现在迫切地想要确认他口中的大哥是否就是她认识的阿白:「无事。你只管带我们去见他就是。」 卫三见她执意如此,也不再阻拦:「既如此,二位便随吾来吧。」 萧玠只觉得自己心慌得厉害,下意识抓住妻子的手腕:「卿卿。」 慕珍疑惑:「怎么了?」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 他想说,能不能不去,能不能不要再找那个人了。 可是答案,他也心知肚明。 那是她的执念,是她过不去的一道坎。 也对,没有什么比为自己而死的搭档还活着的消息更令人欣喜的了。 萧玠压下心中的酸涩,缓缓松开了手,强颜欢笑道:「没事。」 聪慧如慕珍,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于是,她握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清鸿,我只是去看一眼,确认他是不是那个人。如果是,那最好,我深埋心底的那份愧疚终于可以烟消云散;如果不是,那我也不会再惦记着这件事,因为我现在有更需要在乎与陪伴的人。我说过,过去那两年里,我已经慢慢放下了,只是再听到故人的消息,难免会有触动。所以清鸿,你陪我一起去见一见,好吗?」 萧玠尽量让自己笑得不那么勉强:「好。」 —— 卫府。 卫家夫妇共育有五子。长子常年与轮椅相伴,便与两个未及冠的孩子一同留在府中,由夫妇俩照看,次子与三子则早早地搬了出去。 卫三轻车熟路地带慕珍等人来到卫家长子的院子:「还请各位稍候,吾先去与大哥商量一番,避免冲撞贵人。」 慕珍点点头:「也好。」 萧玠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绵绵与他说话,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敷衍过去。 后面跟着的春桃秋杏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关于阿白的事她们也知道一些,但是慕珍不说,她们也就不多嘴。 更何况,她们知道人死不能复生,谁曾想竟有一天会得知他或许还没死的消息。 当初,她们也是很看好慕珍与阿白的,但那也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在,她们更担心自己主子与王爷之间生出什么嫌隙。 院子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紧接着众人便听见男子愠怒的声音:「我说了,不、见。」 慕珍鬼使神差地迈开脚步。 坐在轮椅上的玄衣男子把着扶手青筋毕露,似是在压抑着什么。 卫三不想得罪他,但更不想得罪外面二位,便继续劝道:「大哥,左右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不妨就见一见吧…王妃?」 轮椅上的男子一瞬间绷直了脊背,下意识地推着轮子,想要逃离这个让他难堪的地方。 「站住。」慕珍出言喝止。 男子果真不动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面前,待看清他的面容之时,呼吸一滞,声音也有几分颤抖:「阿白…」 男子咬咬牙,撇开脸:「夫人认错人了。吾姓卫,单名一个霁字,并非夫人口中所说的什么阿白。」 慕珍笑得讽刺:「多年搭档,你觉得你能瞒得过我?」 卫霁沉默了。 比起从前,他变得成熟了许多,右脸额角多了一道贯穿眉骨的伤疤。 慕珍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她默契地没有问他这件事,只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卫霁渐渐放松下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与你无关。是我自己的选择。」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萧玠牵着绵绵上前:「卿卿。」 他当着卫霁的面牵住她的手,似是在昭示主权。 卫霁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这位是?」 「这是我的夫君,摄政王萧玠,旁边的是我们的女儿慕知意,小名绵绵。」 慕珍向绵绵招招手:「来,绵绵,叫舅舅。」 「舅舅!」 孩童稚嫩的声音让卫霁整个人都不由得变得温柔起来,他瞥见自己这副模样,忽然觉得有些窘迫。 他现在,就像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小偷在窥伺着她的幸福。 绵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抬头朝慕珍眨眨眼:「娘亲…」 慕珍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摸摸她的小脑袋:「舅舅没有不喜欢绵绵。舅舅只是累了,先回去睡觉了。」 绵绵也只是小小地难过了一瞬,便很快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守得云开见月明。 慕珍长舒一口气,握住萧玠的手:「我们走吧。」 萧玠握得更用力了些:「不再看看他吗?」 慕珍摇摇头:「确认他还活着就好。」 萧玠也不再多说,一手牵着她,一手抱着绵绵,往外面走去。 行至中途,他微微偏头,正好对上窗户处那双紧盯着他们的眼睛。 过去的只能是过去,他才是现在与未来。 —— 深夜。 慕珍紧皱着眉头,睡得不大安稳,最后无端惊醒。 若是平常,萧玠早就已经将她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哄着,让她安心。 可今日,她却并没有感受到枕边人温暖的胸膛。 她翻了个身,身旁空无一人,床铺也早已凉透,说明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这是以前从没有过的事。 今日绵绵跟着春桃秋杏睡,应当不会是去看她才对。 那他会去哪儿呢? 慕珍下床披了件外袍,地上的影子告诉她,那人正坐在窗沿上。 她顺势望去,萧玠整个人坐在窗框上,一腿微微屈起,衣襟大敞,面色绯红眼神迷离,举着酒壶往嘴里灌,有不少酒从嘴角溢出,顺着喉结胸膛,最后没入那令人遐想非非的地方。 满园春色关不住,好一幅美男醉酒图。 「清鸿。」 慕珍瞧他这不甚清醒的模样,生怕他摔下去:「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听到她的声音,萧玠偏头笑道:「是卿卿啊。是我的幻觉吗?」 「清鸿,你怎么了?」 慕珍上前两步:「怎么会是你的幻觉呢?」 萧玠低着头,自嘲一笑:「可是卿卿不是走了吗…」 慕珍很快就明白他这是做噩梦了:「没有,我没有走。那是你的梦,清鸿。梦都是相反的。」 萧玠不知道在看哪里,眼神似乎没有聚焦:「是梦么…」 「对,是梦。清鸿,你先下来好不好?我也做了噩梦,我害怕。」 萧玠是最见不得她委屈的,当即便下来将她搂在怀里:「不怕卿卿,我在。」 直到真真切切地抱到了怀里的人儿,他才发觉这一切都不是梦:「卿卿…幸好你在…」 慕珍环着他的脖子:「嗯,我在,我永远在。」 萧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也不说话,忽然低下头衔住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喘着气道:「卿卿,可以吗?」 慕珍也有些不好意思,靠在他的怀里点点头。 说起来,她都快记不清他们上一次亲热是什么时候了。 这回萧玠显得非常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子里。 慕珍攀着他的肩膀:「慢点…」 「不舒服?」 慕珍面露羞涩:「明知故问…」 萧玠勾勾唇角:「卿卿,说爱我。」 「嗯…爱你…」 萧玠怜惜地摸摸她的墨发,一口咬在她的锁骨上:「卿卿,记住了,这种感觉只有我能带给你。」 「嗯…」 慕珍也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那么多花样,快乐得让她仿佛置身云端。 最后关头,她紧紧咬着下唇,想要推开他:「不许留…」 她隐约记得他的药已经吃完了。 萧玠俯身靠近她的耳边,诱哄道:「就一次。」 她不依,他就坏心眼地吊着她,让她连连求饶:「说好了…就一次…」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慕珍暗自腹诽,你骗我的时候还少吗。 结束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情事,她已经累得昏睡了过去。 意犹未尽的萧玠再次吻了吻臂弯里的人儿。 卿卿,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第136章 卫府 这一觉,慕珍睡得很沉。 有萧玠在身边,她总是特别安心。 一个吻落在她的额头上。 「早安,卿卿。」 萧玠倚靠在床头,身上满是暧昧的痕迹,搂着她的腰,让她睡在自己怀里,手指摩挲着她的腰线。 慕珍摁着他的腹肌,微微撑起身子:「大骗子。」 萧玠挑起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嗯?我骗你什么了?」 慕珍咬咬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那种娇嗔的眼神看得他又是小腹一紧。 他缓缓直起身子,凑近她的耳边,与她耳鬓厮磨:「嗯?卿卿怎的不说话?我骗你什么了?」 「明知故问。说好的只许留在里面一次,结果…结果…」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愈来愈轻。 越是这样,萧玠越是想逗她:「结果怎么了?」 慕珍伸手推了她一把,翻身跨坐在他的身上:「结果怎么了你不是很清楚吗?事先声明,绵绵年纪尚小,我并不准备给她生个弟弟妹妹,所以等会儿你就去街上抓一副避子汤,听到没有?」 「傻瓜。」 萧玠忍不住又亲了亲她的脸:「新婚夜我便说过,避子汤那种东西,我怎么舍得让你喝。药是吃完了不错,但是我早就按江见真给的药方抓好了药,已经续上了,绵绵现在不会有弟弟妹妹的。」 这个老狐狸又骗人! 萧玠认错倒挺快,心肝宝贝似的哄了几句,便又心猿意马地调戏起了她:「所以娘子,今晚为夫可以留在里面吗?」 未成婚前,明明是他脸皮薄,随便说句什么,都能将人说得面红耳赤,怎么成婚多年,扭捏起来的反倒成了她呢。 慕珍从他的身上下来,轻轻踹了他一脚:「今晚你再去要个房间,睡别处儿去。」 萧玠委屈巴巴地揉揉被踹的地方:「娘子这是要谋杀亲夫?」 「你少来,萧清鸿。你一个十六岁就上战场的大将军能有这么柔弱?」 萧玠垂下头,整个人更觉可怜:「娘子不疼我了。」 慕珍岿然不动:「我不吃这一套。」 萧玠微微俯身,双手撑在她的两侧,将她圈在自己怀里,哑声道:「那我求你,求你疼我,卿卿。」 慕珍心尖一颤,试问这谁能抵挡得住:「你耍赖,萧清鸿…」 萧玠欺身而上,咬住她的唇:「疼疼我,卿卿…」 事后,摄政王妃表示很后悔,非常后悔。 白日宣淫什么的,最讨厌了。 —— 元辰已过,慕珍等人准备留在句容过年。 原本他们是打算启程去金陵的,但是近来天气骤冷,尽管他们小心翼翼地防范着,可是绵绵还是不慎染上了风寒。 不得已,他们只好在此多留几日。 卫三听叶星阑说起这件事后,便提议让他们住进卫府,大家一同热闹热闹,过个好年。 萧玠自然是不想去的,毕竟那里有个他不是很想见到的人。 慕珍是无所谓,不过萧玠不去,她也是不会去的,但架不住叶星阑夫妇的盛情相邀。 最后,萧玠也不愿让她为难,便同意了。 「清鸿…」 慕珍其实很想说他不用为了她勉强自己,因为她也不愿让他患得患失。 只不过她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萧玠打断,他重复了一遍曾经她说过的话:「卿卿,我知道你的心在哪里,所以我不怕,从来都不怕你会被别人抢走,这是你给我的底气。」 慕珍踮脚亲吻他的侧脸,也说了遍他曾经说过很多次的话:「得夫如此,妻复何求。」 临近年关,卫家次子与卫三自然是要携家眷搬回卫家主宅住一段日子的。 只是今年却多了慕珍一行人。 除了卫三一家与卫霁以外,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当是卫三带来的朋友。 他们也不欲节外生枝,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或许该说一句孽缘,卫家为他们安排的住处正巧是在卫霁的院子旁边。 卫老爷为人清俭低调,卫宅也算不上奢华,比王府要小上至少四分之一。 慕珍看得出来,那已经是卫家为数不多的好院子了。 萧玠倒是没什么反应,住哪里都一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只怕她和女儿会住不习惯。 绵绵趴在他的肩上,整个人恹恹的:「娘亲…」 慕珍心疼得不行,从他的怀里接过绵绵,为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拍拍她的后背,轻哄着:「娘亲在呢。」 绵绵整张脸埋在围脖里,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巴巴的:「难受…」 「娘亲哄你睡觉好不好?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慕珍脱了她的鞋袜,将她抱到床上,扯过被子盖在她的身上,低声哼唱着童谣。 绵绵紧紧抓着她的衣服,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许是前一天晚上闹得有点晚,哄着哄着,慕珍自己也睡着了。 萧玠脱了她的鞋袜,也为她盖上被子,掖掖被角,轻柔地在母女二人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随即便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合上房门。 院子大门的拐角处有一抹黑影闪过。 他早就已经发觉了这人的存在。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儿的是谁,不言而喻。 思及此,他缓缓向外面走去,低声道—— 「卫大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出来见见?」 第137章 对策 廊下,萧玠与卫霁一站一坐,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欣赏着雪景。 「殿下若无要事,吾先告辞了。」 他们两个之间本就没什么好说的。 「卫大公子。」 萧玠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多谢。」 卫霁扯扯嘴角:「殿下言重了。谢从何来?」 萧玠没有明说,只是看向他的腿:「本王的皇姐夫医术精湛,若是大公子愿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卫霁打断:「不愿意。」 萧玠一愣:「为何?」 卫霁微微低头,似是自嘲般笑了一声:「治不好的。」 「你都未曾试过,怎的知道治不好?」 卫霁抬起头,眼神犹如古井无波:「殿下,失望久了,便也就不抱希望了。」 「你…」 房门被人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女子温柔的声音:「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二人回头,萧玠皱眉解下身上的大氅披在慕珍的身上:「出来怎么也不多披件衣服?」 「我不冷。」 慕珍无奈,越过他看向后面的人:「卫霁,我认识的你可是从不会向命运妥协的。」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 卫霁直视她的眼睛:「现在,我认命了。」 「你都不曾试过,怎的知道没结果?」 慕珍上前,微微蹲下身子,与他平视:「试试吧。就当是——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 卫霁深吸一口气,撇开脸:「我说过,这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欠我什么,也不必弥补什么。」 「你越是这么说,我的心里便越是过意不去。当初若不是你…或许世上便没有我了。」 「阿珍。」 慕珍心中一沉,她已经许久没有听他唤过她的名字了。 卫霁将手伸了出去,白雪落在他的掌心,顷刻间便化为雪水,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瞧,有些东西失去了便再也回不去当初的模样了。即便治好了又能如何呢?救你,是我心甘情愿,你不必过意不去。看你过得好,我很开心。你有爱你的夫君,有可爱的女儿,我只不过是你漫漫人生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罢了,你从没有对不起我。你的心结,该散了。」 说得很容易,可是做起来真的很难。 当初那么难的日子里,陪在她身边的除了春桃秋杏和了空大师,便只有他。 他们都是她所认定的家人。 所以当她看见他为了救她而跌落悬崖下落不明的时候,她才会崩溃不已,以至于高烧不退,足足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如今,好不容易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她的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重新鲜活了起来。 她想尽一切办法只是为了补偿他所受之苦的万分之一。 他说的她并非不明白,他的心意她也并非不懂,很抱歉的是,她只拿他当家人,从没有别的旖旎的想法。 「对…」 慕珍再次开口,卫霁却摇摇头打断:「我不想再从你的口中听到这三个字。我明白的阿珍,毕竟我是你的哥哥,不是吗?」 屋内突然传出孩童的啼哭声。 慕珍也顾不上那么多,赶紧回到房间。 一觉醒来,本就在病中的绵绵见身边没有人,深觉害怕与委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还喊着「爹爹」、「娘亲」。 慕珍匆匆而入,萧玠也紧随其后。 绵绵朝他们伸出手,脸都哭红了,咳嗽不止:「娘亲…」 慕珍都快心疼死了,赶紧将她抱在怀里哄着:「绵绵乖,娘亲在呢。」 绵绵趴在她的肩上,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好不可怜:「娘亲…不走…」 「好,娘亲不走。」 萧玠从后面将她们母女俩揽在怀里:「卿卿。」 「嗯?」 「你若是真的想让卫霁随我们回京医治,我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主意?」 慕珍叹了口气:「我了解他的脾性,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无论做什么,都是无用功。」 「我看未必。」 萧玠从她的怀里将绵绵抱了过来:「有一人,他不见得会拒绝。」 「嗯?是谁?」 萧玠轻轻拍拍绵绵的背,没有说话。 慕珍忽然福至心灵:「你是说——」 萧玠明白她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逗弄着怀里的宝贝女儿:「正是。」 绵绵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歪歪脑袋眨了眨眼。 —— 卫霁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身后莫名其妙多了个小尾巴。 「舅舅!」 绵绵迈着小短腿跑了进来,踮脚将一枝红梅递给他:「送你花花!」 卫霁不忍让她累着,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花枝:「谢谢。」 绵绵朝他伸出手,意思很明显—— 要抱抱。 卫霁无奈浅笑,将她抱了起来搁在自己的腿上:「你娘亲和爹爹呢?」 绵绵瘪瘪嘴,叽里咕噜说了一堆。 卫霁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他还是听明白了。 总之就是慕珍与萧玠出去玩没带上她。 他笑着摇摇头,拿起案上的书本翻过一页。 袖子忽然晃动。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小家伙,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冷冽:「怎么了?」 绵绵指指他手中的书:「听故事!」 卫霁一噎,他哪里会讲什么故事,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我不会。」 小家伙眨巴眨巴眼,小嘴一瘪,眼里已经含了泪。 卫霁手忙脚乱地拿出手帕抹去她的眼泪:「不哭不哭。舅舅给你讲就是了。」 绵绵立马破涕为笑,变脸速度之快让他怀疑她是不是装的。 该讲什么,怎么讲,这可把他难倒了。 对上绵绵满是期许的眼神,再看看她那酷似慕珍的小脸,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舅舅和你说说你娘亲小时候的故事好不好?」 绵绵眼前一亮,用力点点头:「好!」 日暮时分,慕珍与萧玠终于舍得回来了。 二人一同去了卫霁的院子接孩子。 「娘亲!」 慕珍将向她扑来的绵绵抱了个满怀,屈指刮刮她的鼻子:「小调皮。今天没有闹舅舅吧?」 绵绵哼了一声:「才没有!」 卫霁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她很乖。」 绵绵与有荣焉地挺起胸膛,余光瞥见萧玠手里拿的风车,瞬间两眼放光,伸手去够:「谢谢爹爹!」 萧玠却将风车背在身后,弯下腰,一本正经地和她讲道理:「不用谢。因为那是给你娘亲买的。」 绵绵绕着他走了三圈,小脑袋一歪。 意思就是,没有我的嘛。 萧玠读懂了她的意思,沉默片刻:「下次爹爹再给你买。」 也不怪他。 自从绵绵出生之后,他们夫妻俩独处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难得这些日子他们落得个清闲,萧玠自然满心满眼都是慕珍,哪里还记得起给女儿带礼物的事情。 「爹爹坏!」 绵绵小脸一撇,生气了。 卫霁忍俊不禁,牵起她的手:「绵绵乖,舅舅带你去买。」 绵绵示意他低头,在他的脸上「吧唧」了一口:「舅舅好!」 一大一小手牵着手出府玩去了。 慕珍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笑了:「你的办法奏效了。」 萧玠却显得有些幽怨:「嗯。」 「怎么了?」 慕珍知道他在恼些什么,深觉好笑:「不是你自己提出的办法?」 「我后悔了。」 一想到女儿那句「爹爹坏,舅舅好」,萧玠好像整颗心都被人攥在手里揉捏般酸涩:「完全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绵绵没有给你的,绵绵的娘亲补偿你好不好?」 慕珍捧着他的脸亲了一口。 萧玠缠着她,蹬鼻子上脸地在她的耳边提出了更过分的要求。 慕珍:…… 「滚!」 第138章 除夕 除夕夜。 今年是慕珍与萧玠第一次离开京城过年,也是他们过得最自在的一个年。 卫府众人待他们都很好,尤其是卫老夫妇,完全是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的。 卫家有个习俗,每年的团圆饭每个人都要做一道菜。 入乡随俗,更何况这么有趣的事儿,慕珍没道理不参与。 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么…… 在她把土豆丝切成土豆块之后,萧玠无奈接过她手里的菜刀:「我来吧。」 慕珍见他三两下就将原本大小不一的「土豆块」切成粗细均匀的土豆丝,与绵绵一起发出赞叹声:「清鸿,你好厉害啊。」 萧玠对她们母女两个的崇拜很是受用,将切好的土豆丝放到旁边备用,熟练地揉起了面:「卿卿第一次知道我厉害?这些年我下厨的时候还少吗?」 也是,正如泰安他们所说,这些年她是真的被萧玠宠坏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嘴巴都被他做的菜养刁了,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都被他一手包办了。 萧玠扯了块面团给她:「卿卿,厨房不是你待的地方,仔细伤着,带绵绵去旁边玩吧。」 慕珍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又不是小孩子…」 萧玠坏心眼地沾了面粉刮刮她的鼻子:「你比绵绵也大不了几岁。」 慕珍胡乱摸摸脸,怒道:「萧清鸿!」 萧玠看上去心情十分不错:「嗯,为夫在呢。娘子有何吩咐?」 慕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绵绵看看他们两个,捂着嘴偷笑。 「小坏蛋,笑话你娘亲是吧。」 慕珍也沾了面粉抹在她的脸上:「小花猫。」 绵绵抬起小手擦擦脸,却将面粉擦得满脸都是:「娘亲坏坏!」 目睹一切的卫霁心中莫名有几分酸涩,明明这些日子已经看了无数次,但是再看还是会有些不甘。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腿,长舒一口气,笑着向绵绵招招手:「绵绵来,到舅舅这里来。」 绵绵朝着夫妻俩哼了一声,欢欢喜喜地扑进他的怀里:「舅舅!」 卫霁拿帕子一点一点擦去她脸上的面粉:「绵绵帮舅舅的忙好不好?」 绵绵干劲十足地点点头:「好!」 慕珍压低声音,调侃正在为她擦脸的某人:「摄政王殿下,比起你,你的宝贝闺女好像更喜欢她的舅舅哦。」 萧玠满不在乎,仔细擦干净她的脸:「那又如何?不管她喜欢谁,她都是我的女儿,不是吗?」 慕珍倒是觉得稀奇:「难得难得,你也有不吃醋的时候。」 萧玠放下帕子,盯着她的眼睛:「比起绵绵,我更喜欢吃你的醋。」 「你的意思是绵绵没有我重要?」 慕珍故意抛出个难题,谁知萧玠没有片刻迟疑,答道:「对啊。」 听到答案的她愣住了,只见他握着她的手细细擦拭着她的手指,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卿卿,在我这里,你永远是第一位,谁都没有你重要,包括绵绵。」 「你就不怕绵绵吃醋?」 「不会。我一直告诉她,你为了生她吃了很多苦,你是我们父女两个最重要的人,不可以惹你生气,不可以顶撞忤逆你,要永远把你放在第一位。」 慕珍也没想到他私底下竟然会这么教导绵绵:「清鸿…」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萧玠伸出手指抵住她的唇:「我们之间不需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慕珍见周围没有人注意他们这边,红着脸踮脚凑近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萧玠顺势搂住她的腰,迅速在她的脸上偷了个香:「谢谢夫人。」 「好好做菜。」 慕珍轻轻拍了下他的手,找绵绵玩去了。 萧玠看了眼火候,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将排骨汤盛进盅里。 忙活完的卫三等人围在他身边,对他的手艺啧啧称奇。 「您还真是…心灵手巧。」卫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还从未想过,赫赫有名的摄政王殿下竟然是位…贤夫? —— 今儿是除夕,照例是要守岁的。 绵绵年纪小,萧玠便打算让慕珍和她先回房休息。 谁知小家伙精力比谁都要充沛,拉着他的手,指指天上:「星星!」 萧玠将她抱了起来,牵起慕珍的手:「上去看看?」 两人相视一笑,足尖一点,运起轻功飞上屋顶。 绵绵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兴奋地直拍手。 慕珍将她抱了过来,靠在萧玠的肩上:「清鸿,我好喜欢现在的日子,岁月静好温和从容。」 萧玠搂着她的肩膀:「对不起卿卿,我的身份注定不能让你平稳度日。」 「傻瓜,你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我说过,这不是你能选择的。」 慕珍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我只求我们一家人能永远在一起。」 「会的。」 萧玠紧紧回握:「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绵绵也伸出小手搭上夫妻俩交握的手,咿咿呀呀地说着:「永远,在一起!」 慕珍忍不住笑了,与萧玠一同包裹住她的小手:「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五彩斑斓的烟花于空中绽放,照亮了一家人幸福的笑脸。 —— 大年初一。 绵绵挨个儿向卫家众人拜年。 卫老夫妇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看她是喜欢得不得了,乐呵地给她包了个大红包。 卫霁身为舅舅,红包自然也是不能少的。 其他几位也都很喜欢这个可爱的小家伙,逗了她两句之后便送上了准备的红包。 一轮下来,绵绵的怀里已经塞不下了,她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缝了,将收来的红包乖乖上交:「给,给娘亲!」 慕珍故意逗她:「给娘亲啊,那娘亲全拿去花光咯。」 绵绵皱起眉头,表情似是有些纠结,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给娘亲!」 慕珍将她抱了起来,重重亲了一口:「真是娘亲的好闺女。」 萧玠也凑了上来:「绵绵,你都给娘亲了,那爹爹呢?」 绵绵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头一扭,趴在慕珍的肩上,用后脑勺对着他。 萧玠:…… 他的小棉袄好像有点漏风啊。 第139章 回京 新年伊始,上元佳节。 卫三说今个儿晚上句容大街会举办灯会,他与叶星阑便想邀请萧玠夫妇一同去看看热闹。 「绵绵想去吗?」 慕珍最先问的是宝贝闺女的意见。 绵绵还在思考,萧玠却有些吃味:「卿卿怎的不先问问我去不去?」 「你都一把年纪了还要和闺女争风吃醋?她年纪小,自然是要紧着她的。」慕珍显得十分无奈。 摄政王殿下垂下眼眸,表情颇为受伤:「卿卿是嫌为夫老了?所以我的意见也就不重要了。」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慕珍挽上他的手臂,与他咬起了耳朵:「你就算老,那也是老当益壮。」 萧玠偏过头,脸上爬上一抹红晕,不自在地咳嗽一声。 慕珍深感稀奇。 难得难得,也有他觉得羞赧的时候。 绵绵扯扯她的衣摆:「娘亲。」 慕珍弯腰摸摸她的小脑袋,问道:「绵绵想好了吗?」 「嗯!」 绵绵重重地点点头,欢呼一声:「要去!」 「好。那你要乖乖听话,牵好爹爹和娘亲的手,不许乱跑,知道吗?」 「嗯嗯。」 绵绵一手牵着一个,迫不及待地往外走:「玩,要玩。」 走了没几步,慕珍却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绵绵帮娘亲一个忙好不好?」 绵绵也跟着停了下来,抬头眨眼:「好哦。」 —— 月色朦胧,卫霁坐在庭院之中,对影独酌。 想必卫府应该只剩他一个了吧,今天这种日子,就连卫老夫妇都是要出去凑凑热闹的。 他摩挲着自己那双毫无知觉的腿,对着月亮遥遥举杯。 敬新年,敬自己。 「舅舅。」 耳边忽然传来稚嫩且熟悉的孩童声。 卫霁眼神迷离,握着酒杯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 不,不对,这个时候绵绵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呢。 一定是他听错了。 「舅舅!」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儿摇摇晃晃地向他跑来。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将绵绵抱了个满怀,那种柔软的触感在提醒着他—— 这不是梦。 卫霁打了个激灵,酒也醒了不少:「绵绵?你怎么在这儿?」 「出去玩!」 绵绵拽着他的袖子,费劲地想要将他往外拉。 卫霁怕她摔着,双手护在她的两侧:「绵绵,你跟着爹爹娘亲去吧,舅舅就不去了。」 绵绵皱着眉头,对上他的眼睛,认真说道:「一、起、去。」 卫霁觉得自己心底的弦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我…」 绵绵小嘴一瘪,要哭不哭的模样噎得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真是败给你了。」 卫霁叹了口气,面上却是带着笑:「舅舅陪你去。」 「好耶!」 绵绵将他带到慕珍面前求表扬:「娘亲!」 「绵绵真棒。」 慕珍摸摸她的小脑袋,目光移向旁边的人,调侃道:「卫大少爷的架子挺大啊,这么难请。」 卫霁紧紧拉着绵绵的手:「难请不也还是被你给请来了?」 慕珍笑骂了一句,挽上萧玠的手臂:「走吧。晚了可就赶不上绵绵心心念念的灯会了。」 中央大街上,两旁的小贩卖力地吆喝招呼着,男女老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人多得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卫霁抱着绵绵走在前面,慕珍与萧玠手牵着手跟在后头。 「舅舅!」 绵绵突然扯扯卫霁的袖子,指着不远处摊贩上的那只兔子灯,扑腾着她的小短腿:「小兔子!」 卫霁宠溺地捏捏她的小脸:「好,舅舅给你买。」 一行四人朝着摊位走去。 摊主听完他们的来意之后,笑着摆摆手:「各位,这盏兔子灯我是不卖的。只有答对我出的题,才能带走它。」 对上绵绵期待的眼神,卫霁觉得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自己都能为她摘下来:「烦请您出题。」 好在,摊主出的题虽然刁钻,但是凭他的本事也不会答不上来,一连答对十题之后,摊主甘拜下风,取下兔子灯交到绵绵手里。 「好!」 掌声雷动。 慕珍等人这才惊觉不知在什么时候周围竟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卫霁明显不适应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当即便抱着绵绵,驶出圈子的中心。 慕珍与萧玠也忙跟了上去。 卫霁走到一处僻静地儿才停了下来,盯着风平浪静的湖面出神。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偏头看去,只见慕珍正站在他的身侧,弯腰笑道:「卫霁,你很好不是吗?」 卫霁没有说话。 萧玠不爽地盯着他肩上那只慕珍的手,终究还是忍不住上前将这只手握在自己手里:「做人,切勿作茧自缚。」 卫霁垂眸,陪着怀里的绵绵玩耍。 慕珍也不再多说什么,伸出小指挠挠萧玠的掌心:「殿下就不能大度点?」 「在你的事情上,我什么时候大度过?」 萧玠搂着她的腰,低头与她耳语:「卿卿晚上要补偿我。」 慕珍翻了个白眼。 真的是,好不要脸这厮! 「阿珍。」卫霁突然开了口。 「嗯?」 慕珍轻轻推了推还想与她打情骂俏的萧玠,警告似的瞪了他一眼。 「我想试试。」 卫霁逗弄着绵绵,抬头看她,第一次露出真挚的笑容:「我想再给我的腿一次机会。」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他愿意和他们回京城医治了。 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慕珍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对他的那种愧疚之情再次涌上心头,哽咽着回答:「好。」 —— 卫霁决定尽快启程。 二月初一,他与慕珍等人踏上了回京的路途。 除了卫三夫妇,卫家其他人知晓萧玠他们的身份时也着实狠狠惊讶了一把。 卫老夫妇更是吓得差点当场磕头。 得知他们要带卫霁上京治腿的事情之后,二老也是感激不已,絮絮叨叨地叮嘱了许多,才依依不舍地将卫霁托付给了他们。 早一日回京,卫霁的腿便多一分治愈的希望。 因着卫霁的腿不大方便,紧赶慢赶,他们终于在二月十六赶回了京城。 一踏入京城地界,行了不过几里路,就有守城的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萧玠掀起马车的车帘,看见的是大内监的脸。 只见对方微微弯腰,恭敬行礼:「摄政王殿下,圣上听闻您回来的消息,邀您前往养心殿一叙。」 他的态度不容他们拒绝半句:「请——」 第140章 重逢 养心殿。 「微臣(臣妇)见过圣上。」 绵绵也有样学样,弯腰行礼:「见见…」 她还小,不明白整句话的意思,只能依葫芦画瓢。 安初帝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朝着身边的大内监招招手,示意他将绵绵抱过来。 绵绵坐在安初帝的怀里,这摸摸那瞧瞧,眨巴眨巴眼,冲着他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 安初帝也笑了:「永昭可是识得朕?」 绵绵好像听懂了,又好像没听懂,她不知道他口中的永昭是谁。 安初帝指指自己:「朕是你的堂哥。来,叫哥哥。」 绵绵歪歪脑袋:「哥哥?」 「对。」 安初帝将她抱紧轻轻掂了掂:「哥哥。」 萧玠握住身边人的手。 慕珍瞥了他一眼,扯扯嘴角。 果不其然,唠了几句家常之后这位终于切入了正题:「皇叔与皇婶这回打算在京城待多久?」 二人对视一眼,萧玠站了出来:「臣与拙荆此番回京,是为了请江大人医治拙荆义兄的腿疾。待安排好一切,微臣夫妻二人便打算带知意继续游历四方。」 「义兄?」 安初帝抬头,探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转:「未曾听皇婶提起过。」 慕珍也没有说太多,点到为止:「当年臣妇于普隐寺修行之时,无意救下一位遭遇流寇的男孩儿。他虚长臣妇几岁,臣妇便与他以兄妹相称。此番经过句容,意外与他重逢,得知他身患腿疾,便想着带他回京医治,以全兄妹情分。」 安初帝也不知究竟起没起疑心,闻言也只是点点头:「原是如此。」 他让大内监将绵绵抱过去还给慕珍,手指轻点案上的奏章:「既然皇叔与皇婶都回来了,那不如就留在京城吧。堂妹年纪尚小,总是在外奔波也不是个事儿。更何况,皇叔走后,朕忙得是焦头烂额,都寻不着合适的人说说话商量国事,皇叔权当是体恤小侄,就留下辅佐朕,可好?」 说这番话他也是有私心的。 自从萧玠夫妇走后,他也细细想过。与其让他们远离权力中心,倒不如将他们放在自个儿眼皮底下。山高皇帝远,他们若是在外面拉帮结派,做起了土皇帝,他的手一时之间还真伸不了那么长。 就比如现在,慕珍什么时候多了个什劳子义兄他都没有收到风声。 虽说萧玠如今一无官职,二无实权,但身在皇家坐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东西他不得不防。 他这个叔叔可也正值春秋鼎盛之期,又有军功傍身,先不说文臣,单说武将这边有多少心之所向。 萧玠差的仅仅是一个师出无名。 思及此,他不由得正襟危坐,无端让人感到一股来自帝王的威压:「皇叔,你觉得呢?」 萧玠与他对视良久,拱手道:「臣——遵旨。」 —— 摄政王府。 泰安等人听闻萧玠一家回来的消息,早早地便着手布置起来,说是要给他们接风洗尘。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儿小绵绵,快过来让姑姑抱抱。」 还是和从前一样,泰安、沈娆和余年一见到绵绵就走不动道。 绵绵也乐得被她们传来传去。 江见真听说了卫霁的事情之后便为他把起了脉,又摁了摁他的腿试试反应。 慕珍站在旁边有些紧张:「如何?他的腿还能治吗?」 江见真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之后方才开口:「不好治。」 慕珍瞧着卫霁的眼神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不过江见真又话锋一转:「但也不是不能治。」 慕珍强忍着冲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就是说他还能站起来?」 卫霁的眼里又重新燃起了光。 江见真放下茶杯,丑话先说在了前头:「我不敢保证,只能尽力一试。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们,即便真的能站起来,跛脚这个毛病也会跟他一辈子。」 这对卫霁来说已经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只要能站起来,怎么样都好。 他朝着江见真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一切,就拜托江先生了。」 「等治好了你再谢我也不迟。」 慕珍也是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她高兴,萧玠也跟着高兴:「这下你可以放心了?」 「嗯。」 慕珍点点头,看了一圈都没看到宝贝闺女的身影:「绵绵呢?」 「和子徽他们在院子里玩呢。」 「我去看看。」 慕珍行至门边,大老远就听见墨晖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想和妹妹玩你就去啊,和你爹说有个什么用?」 墨年看了眼绵绵,害羞地躲到他的腿后,露出一双大眼睛:「我,我不敢。」 墨晖气得直翻白眼。 再看绵绵这边,裴子徽拉着她在前头跑,江为清和裴子期小心翼翼地在后面护着她,看得沈娆是一阵心惊胆战:「子徽,你慢点跑,别摔着妹妹。」 裴观鹤揽着她的肩膀:「没事的,子徽有分寸…」 话还没说完,他的好闺女就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裴子徽连带着绵绵一起摔了一跤。 绵绵整个人还有些懵,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坐到地上,眨巴眨巴眼,环顾四周,还以为裴子徽是在和她玩,兴奋地拍拍手。 最后还是江为清和裴子期一人扶起一个。 裴子期拉着妹妹的手,叹了口气:「安分点。」 裴子徽垂头丧气地撇撇嘴:「哦。」 江为清仔仔细细地将绵绵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轻轻拍去她身上的灰尘:「痛吗?」 绵绵摇摇头,忽然咧开嘴笑了,踮脚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谢谢…谢谢哥哥!」 江为清也懵了,随即便神色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不用谢。」 泰安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儿子,干得漂亮!」 慕珍偷偷瞄了眼身边人的脸色。 嚯,比锅底还黑。 摄政王殿下后槽牙都快要碎了:「我、的、剑、呢?」 摄政王妃又是哄了半天才拼凑起这颗已经碎掉的慈父之心。 萧玠冲着绵绵招招手:「绵绵,到爹爹这里来。」 绵绵屁颠屁颠地扑进他的怀里:「爹爹!」 萧玠拿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嘴:「绵绵乖,以后除了爹爹和娘亲,不能随便亲别人知道吗?」 绵绵歪着脑袋看他,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身后便传来沈长平的声音:「绵绵。」 小家伙立马转身奔向她的好舅舅,被人抱起来之后,又是在人家脸上「吧唧」一口,全然忘了自己爹爹才说过的话。 慕珍仿佛又听到了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 闺女啊闺女,你伤害了你爹,却苦了你娘啊。 第141章 春日宴 自从回京之后,慕珍是一刻都没消停过。 光是以赏花为由的春日宴,她就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场。 这不,今儿个又收到了鄂国公府送来的帖子。 鄂国公府啊…… 她倒是许久未见李青墨了。 不知道那人过得怎么样。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萧玠好不容易哄睡了绵绵,便急匆匆回到卧房,见她十分头疼的模样,下意识地为她揉起了太阳穴:「不高兴就不去。」 「这场还是要去上一去的。」 慕珍为他分析了其中利弊:「鄂国公是三朝元老,他的面子不能不给。更何况,他们邀请的是你我夫妻二人,若是我们一个都不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与鄂国公府之间有什么龃龉呢。既伤了情分,又让外人看笑话,多不好。」 萧玠低头吻住她的侧脸:「辛苦你了,卿卿。」 慕珍仰起脖子:「别闹。」 萧玠将她打横抱起,慕珍紧紧揪着他的衣服:「急什么?」 萧玠不知低头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臊得慕珍脸都红了,抬手捶了他一拳,压低声音道:「萧清鸿!」 萧玠顺势握住她的手,亲吻着她的手背:「嗯,为夫在呢。」 慕珍娇嗔了他一眼:「不许说这种话!」 「好,不说。我做。」 一地凌乱。 慕珍如坠云端:「嗯…」 萧玠满意地勾起唇角,汗水顺着他的脸滴入她的锁骨:「嘶——卿卿怎的生了孩子之后还与新婚夜并无两样?」 慕珍吐气如兰,嗓音略微沙哑:「萧清鸿…」 萧玠仿佛知道她要说些什么似的:「求我,卿卿。」 慕珍紧咬着下唇,就是不肯如他所愿。 萧玠直起上半身:「卿卿既不愿,那我——」 「慢、慢着。」 慕珍将头微微偏向一边,羞得全身都在泛红,如墨的长发散在身下,更显风情:「求…求你。」 「嗯?卿卿说什么?我听不见。」萧玠明显没打算轻易放过她。 慕珍推推他的胸膛,也不愿意陪他玩了:「没听见就算了。」 萧玠抓住她的脚踝,欺身而上:「娘子怎的这般经不起逗?为夫听见了。」 慕珍挠着他的后背,承受着他带来的狂风暴雨:「萧清鸿你混蛋!」 她那几下就跟小猫挠痒似的,对萧玠来说没有丝毫威胁:「嗯,我混蛋。」 「你不要脸!」 「要脸做什么?要娘子才是最要紧的。」 「萧清鸿你…唔…嗯…」 未说出口的话最终淹没在他的吻里。 萧玠哑声道:「娘子还是省些力气吧,一会儿还有的喊呢。」 那个晚上,慕珍只觉得自己像海上的一叶扁舟似的起起伏伏,她记不清萧玠叫了多少次水,只记得在她睡过去前天恍惚已经亮了,耳边似乎也传来了鸡鸣。 「萧清鸿…今晚…你滚去偏房睡…」 这是她半梦半醒间说的最后一句话。 萧玠揽过她的肩膀,拨弄着她被汗水打湿的墨发:「好。」 至于晚上的事,那还是留到晚上再说吧。 —— 鄂国公府。 今日操持宴会的是世子与世子夫人,女眷这边李青墨作为妯娌自然也是要从旁协助的。 慕珍抱着绵绵下了马车,春桃上前递出请帖。 丫鬟翻开请帖一瞧,赶紧差人去通传一声,忙领着她往里走。 「摄政王妃到——」 花园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夫人小姐,闻言纷纷行礼:「见过摄政王妃,见过永昭郡主。」 「诸位客气。」慕珍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鄂国公世子也带着世子夫人赶了过来:「见过王妃,见过郡主。」 慕珍微微欠身以表回礼:「清鸿晚些时候会过来。」 「是。多谢王爷与王妃赏光。」 世子让出一条道:「王妃请上座。」 鄂国公府里慕珍唯一称得上相熟的便只有李青墨,自然便只能与她腻在一处。 「要不说还是你命好呢,生的女儿都是这么贴心。」 李青墨抱着绵绵不撒手,喜欢得不得了:「一想起我家那个皮猴子我就头疼。」 「你是没见过她撒泼的时候。」 慕珍笑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听说鄂国公府的嫡幼子与夫人鹣鲽情深琴瑟和鸣,连个妾室通房都没有,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你就知道挤兑我。」 李青墨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呛了回去:「哪比得上你。京城谁不知道摄政王殿下宠妻无度,数年如一日将王妃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得将人拴在腰带上,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哪怕是骂自己都不会骂王妃半句。」 慕珍大大方方应下她说的话:「是啊,难不成你是第一日知道清鸿爱我?」 李青墨一噎,无语失笑:「说不过你。」 慕珍从她的怀里接过绵绵:「你且去忙吧。我带着绵绵四处转转。」 李青墨点点头:「园子里的花儿开得正盛,你请自便。」 「好。」 慕珍抱着绵绵避开人群,寻了处僻静地赏玩去了。 从宫里出来的萧玠马不停蹄地赶往鄂国公府。 还没等众人行礼,他便不耐烦地挥挥手:「免了。」 看了一圈都没看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人,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李青墨一猜便猜到他在找谁,赶忙回答:「回王爷,王妃正带着小郡主在园子里赏花呢。」 「多谢。」 萧玠点点头,往花园里去了。 在场众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摄政王的威压可真不是说说而已的。 七拐八拐之后,萧玠终于在园子深处找到了慕珍的身影。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眼神温柔得能溺出水来。 最终还是绵绵最先发现了他的身影,挥舞着小手:「爹…爹爹!」 萧玠伸手将她抱了过来:「绵绵有没有听话?」 绵绵重重地点点头:「听话!」 「绵绵真乖。」 萧玠揽住慕珍的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卿卿也乖。」 「宫里的事儿都处理完了?」慕珍握住他的手,摸摸绵绵的小脑袋。 「嗯。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儿。」 「那…」 慕珍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止住了话头。 二人对视一眼,萧玠沉声道:「出来。本王不想说第二遍。」 只见一女子扭捏着从花丛中现出身形。 慕珍也端起了王妃的架子:「不知姑娘有何事?」 那女子闻言咬了咬下唇,跪地叩首:「臣女恳请王爷王妃出手相助!」 第142章 换嫁 「哦?你需要我们怎么帮你?」 慕珍逗弄着萧玠怀里的绵绵,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世人找上摄政王府无非是求个庇护。 而对于一适婚的妙龄女子来说,如何庇护,意思不言而喻。 小姑娘姓徐,单名一个宜字,是吏部侍郎家流落在外多年近日才寻回的大女儿。 吏部侍郎家自知于她亏欠良多,所以尽一切所能去弥补,就连徐宜自己也这么认为,吏部侍郎他们对她的好,都来自于对她的亏欠。 直到前两日,她无意中听见父亲、继母与妹妹商量,怎么在下个月妹妹与镇北侯世子的婚礼上偷龙转凤,将她换入妹妹的花轿之中。 镇北侯世子其人,平日酷爱流连于花街柳巷。若不是大燕有律令,男子未娶正妻前,不许纳妾,恐怕镇北侯府后院都快塞不下了。 即便如此,镇北侯世子不仅养了许多外室与红颜知己,而且凡是他看上的女子,都会被他强抢入府。更有甚者说,这人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曾有好些个姑娘悄摸着被人从镇北侯府后门抬出来。 机缘巧合之下,镇北侯世子看上了吏部侍郎家的嫡长女,迫于镇北侯府的淫威,吏部侍郎只能答应。 但是他又怎么舍得让从小捧在掌心的明珠受这等委屈,要不说无巧不成书呢,这个时候徐宜竟然回来了。于是他们一合计,镇北侯府只说要嫡长女,没指名道姓说是哪个嫡长女,徐宜是吏部侍郎原配的长女,勉强也占着个嫡长女的名头。 听完了全部的慕珍皱起眉头。 这些事他们竟然一点风声都不曾听说,看来是被有心人瞒了下来。 镇北侯府竟这般猖狂,真当自己能一手遮天了不成。 徐宜哭得梨花带雨,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臣女斗胆请王爷王妃庇护,让臣女入王府暂避,待此事过去,臣女愿意削发为尼,自请上山清修。」 「你现在就可以去。」 萧玠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只是听了她这话不由得觉得好笑:「本王倒是觉得,你眼下便削发为尼上山清修,不是更好吗?」 徐宜涨红了脸,半晌说不出话。 的确,她是有私心的。 身为女子,既然都是要嫁人的,皇宫她进不去,那为何不嫁给大燕第二尊贵的人? 所谓的削发为尼,自请上山清修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为了宽二人的心罢了。 她不信世上没有偷腥的猫,只要她能留在摄政王府,她就有把握能为自己挣出个名分。 「大约是本王的脾气被王妃调教得太好了,才让你们忘了本王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玠耐心地为怀里的绵绵扎着小辫:「本王从不喜多管闲事,懂吗?你的死活与本王又有何干?本王又凭什么要帮你?」 一连三个反问直接将徐宜砸懵了。 怎么和她想得不太一样? 不是都说摄政王冷面心热么? 萧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你以为没有王妃,本王会有耐心听你说这种废话?难道没人告诉过你,本王曾于天下人面前发过誓,此生绝不纳妾,否则自愿革去王爷头衔,将全部身家赠予王妃。别说纳妾,就连通房本王都不会有,所以摄政王府不会进外人,懂吗?」 徐宜才回京,也没什么闺中密友,参加的宴会也不多,自然没人和她说起过这种事。 她只知道摄政王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无情,所以才会铤而走险寻求他的帮助。 不过现在她明白了,那一切都基于王妃的意思。若是没有王妃在,他根本懒得听旁人多说一句。 只见慕珍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收敛点脾气:「纳你入府这事我们确实做不到。至于镇北侯府么…多行不义必自毙,自会有人收拾他们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徐宜也明白这条路是行不通了,整个人瘫倒在地,喃喃自语道:「多谢王爷王妃。」 慕珍也不是圣母,不会自找麻烦。更何况,她和徐宜非亲非故的,帮她是情分,不帮是本分。 她还不至于大度到和别人分享她的丈夫。 但是镇北侯府么…也确实需要有人收拾他们了。 —— 令慕珍没想到的是,打瞌睡送枕头这件事会这么快的发生在她的身上。 那日,萧玠进宫与安初帝商讨国事去了,慕珍便要了马车带绵绵上街玩去了。 结果行至半路,马车突然颠簸,吓得她赶紧护住怀里的宝贝闺女。 她掀起窗帘,询问外面的春桃:「怎么了?」 「禀王妃,前头似乎有一匹马受了惊,拦住了我们的去路。秋杏已经去交涉了。」 「你这人怎的如此不讲道理!」 还未等慕珍回答,便听见秋杏气极的声音。 秋杏一向沉稳,也不知那人说了什么,竟能将她气成这样。 慕珍示意春桃上来看顾绵绵,自己则下了马车:「秋杏,怎么了?」 「王…」 秋杏的话还未说出口,拦住她们去路的马主人突然插了话:「罪过罪过,若是知晓马车上坐着的竟是这样一位清秀佳人,在下绝对不会鲁莽行事,还请小姐勿怪。」 慕珍抬眼望去,对方长得算不上丑,但是比起萧玠那是差得远了,而且他的那种眼神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我已嫁作人妇,担不起公子的一声小姐,公子唤我萧夫人即可。」 听到这话,那位公子似乎眼前一亮,兴味更浓了。 人妻啊…他倒是还未尝试过呢。 「不知公子能否为我们让条路?」慕珍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 那位公子还未说话,他身边的小厮倒是狐假虎威了起来:「大胆!你知道你面前的是谁吗!那可是镇北侯府世子!就算要让路,那也是你们让路!」 闻言,慕珍倒是重新打量起面前的人。 她还没让人去打听他的消息呢,他倒是自己先送上门来了。 「哦?原来是镇北侯府世子,失敬失敬。」 慕珍勾起嘴角,恭维道。 镇北侯世子也很是受用,翻身下马:「夫人客气。本世子与夫人一见如故,不知夫人可否赏光,与本世子去前头酒楼喝上一杯?」 「那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家有妒夫,平日素爱吃醋,见不得我与别的男子相谈甚欢。」 镇北侯世子想要去抓慕珍的手:「那夫人不如和离,嫁于本世子可好?本世子绝对大度。」 慕珍看了眼已经搭上她的手背的那只手,不动声色地撤回手背在身后:「世子说笑了。本夫人为何要和离嫁于你呢?世子有什么值得吸引我的地方?」 「镇北侯世子这个身份还不够吸引夫人吗?」 慕珍笑了:「那世子知道我是谁的夫人吗?」 「不管你是谁的夫人,只要本世子看上了,无论是谁,都得乖乖奉上。这天底下还没有本世子得不到的女人。」 慕珍刚想表明自己的身份,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杀意的声音:「哦,是吗?那她若是本王的夫人呢?」 第143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萧玠摩挲着腰间别着的剑,一步一步走上前,身后还跟着沈长平等人。 镇北侯世子还在叫嚣:「你个小白脸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他没有官职,他爹镇北侯这个爵位也是前年安初帝才封赏的,之后他们一家才从西南迁入京城,他没见过萧玠倒也正常。 反观他身边的小厮,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萧玠说的那一声「本王」。 圣上膝下的皇子尚且年幼还未封王,而且他的手足兄弟全死在了当年那场宫变之中,满京城唯一能称一声本王的便是—— 摄政王萧玠! 后面看戏的江见真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白脸? 难得难得,这种词也有被用在摄政王身上一天。 「你怎么来了?」 慕珍赶忙摁住萧玠摩挲剑柄的手:「绵绵还在马车上呢,别吓着她。」 萧玠不仅怕吓着闺女,也怕吓着她,收起了周身的戾气:「从宫里出来经过此处,原本无意看热闹,却听见了你的声音便进来看看。」 镇北侯世子还没转过弯儿来,话里话外都有种以权压人的意思:「本世子与你的夫人一见如故,只是想邀她喝杯水酒,公子如此小气可不是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 萧玠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忽然轻笑了一声:「那你做的便是君子所为了吗?」 「你!」 镇北侯世子怒极:「你竟敢嘲讽本世子,你信不信本世子…唔!」 小厮赶紧上前捂住他的嘴:「世…世子,这好像是摄政王殿下。」 镇北侯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小腿肚子都在打颤,抖如筛糠。 「本王原先也曾听说过一些关于镇北侯世子的谣言。当时本王想,谣言终究是谣言,不过今日本王倒是觉得,谣言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他会以权压人,难道萧玠就不会? 只听他继续说道:「看来本王需要找圣上好好说道说道。」 镇北侯世子撇开捂着自己嘴的小厮的手,赔笑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在下只是觉得王妃与吾的一位故人十分相似,深感亲切,才会造就今日这番误会,还请王爷勿怪。」 「误会?方才世子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我不知道她是摄政王妃。」 不然借他千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调戏慕珍啊。 「依世子所言,今日若不是本王的王妃,你便打算将人强抢回府了?」 镇北侯世子打了个激灵:「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萧玠扶着慕珍上了马车,与江见真等人翻身上马:「多行不义必自毙,还请世子,好自为之。」 镇北侯世子瘫倒在地,让出一条道,目送着他们远去,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萧玠一定是知道他从前做的那些混账事了。 也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他,好端端地调戏良家妇女做什么,偏偏调戏的还是摄政王妃。 真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 自从萧玠回京,安初帝便封了他一个看似重要实则清闲的职位。 于是翌日早朝,他便站出来弹劾了镇北侯纵子行凶,镇北侯世子强抢民女戕害人命等多条罪名。 他说完了,沈长平与江见真便继续顶上,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官员轮番上阵,听得镇北侯是心如死灰。 他们侯府的好日子,到头了。 天子脚下竟然出了这种事,更何况镇北侯还是自个儿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不是打皇帝的脸么? 安初帝大怒,下旨彻查。 这些日子,京城人人自危,尤其是平日里与镇北侯府走得近的那些人,个个都恨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原先有镇北侯为儿子兜底,这些事才被压了下来。如今撕开了一个小口子,接下去的可就瞒不住了。 当初受过镇北侯府迫害的苦主纷纷上大理寺哭诉,大理寺卿连上报都来不及。前脚刚报上去一批,后脚又有不少人上门伸冤。 御书房内,大理寺卿呈上来为民伸冤的折子都快把安初帝埋起来了。 他气极,将那些折子全部扫到地上,旁边伺候的内监奴婢战战兢兢地跪地伏首:「圣上息怒。」 「好!很好!好个阳奉阴违的镇北侯府!算是朕瞎了眼,竟然提拔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去沈长平的府上传旨,给朕查!所有和镇北侯府有牵连的人,都给朕查!」 「是。」大内监擦擦额上的汗,忙不迭地传旨去了。 原本这事也不会牵连那么广,只是安初帝这回是真的气狠了。 但凡是与镇北侯府搭点边的,祖宗十八代都被查清楚了。 只要查出那么一丁点事情,那真是不好意思,大牢欢迎您。 以至于才过了没几日,京城就变了天。杀头的杀头,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堂也经历了一次大洗牌,不少人都落了马。 要说镇北侯府出事谁最高兴,那莫过于是徐宜了。 她原以为慕珍说的自会有人收拾镇北侯府只不过是宽慰她的话,都准备好在新婚夜与镇北侯世子同归于尽了。谁曾想这才不过几日光景,一切都来了个天翻地覆。 她现在恨不得将摄政王府当成菩萨供起来。 其实连慕珍自己也没想到,她是想收拾镇北侯府不错,但是还没等她出手呢,镇北侯世子便自己撞了上来,也算是歪打正着,将这事儿提上了日程。 据说,那段日子菜市场的断头台一直弥漫着一股血腥味,百姓们纷纷避之唯恐不及,连慕珍都不敢带绵绵往那边走。 说起绵绵,马上就到她的两周岁生辰宴了,慕珍与萧玠商量过后,决定小办一场,大家伙聚在一起,简单热闹热闹。 不过据摄政王妃事后回忆,那日摄政王发了好大一通火,气得提剑将所有人赶了出去。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的宝贝闺女又又又亲了江为清一口。 而作为男方父亲的江见真顺势提出两家结个娃娃亲,亲上加亲。 摄政王沉默不语,只是不声不响地去了书房,提了剑出来。 江见真:「我说皇弟啊,你不如好好考虑考虑姐夫的提议,我看这事可行。」 李涣:「哎哎哎,先别急着下结论,我觉着我儿子也不差啊。」 裴观鹤:「那我也为我儿子争取争取。」 墨晖:「你们都靠边,就凭我娘子和王妃这个关系,怎么着也得先考虑我们家不是?」 摄政王缄默,摄政王忍耐,摄政王怒从心起。 「都给我滚!!!」 第144章 外祖家 两年后。 慕珍正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紧接着好似有人将她抱了起来。 慕珍揉揉眼睛,入目便是萧玠的俊脸。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像只小猫似的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你回来啦。」 「下次回房去睡。」 萧玠不由得放轻声音,生怕吓着了她。 「我也没想睡的。谁知道这个太阳晒得我太舒服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萧玠故意板起脸:「下回受了风寒,又要和绵绵一样耍小性子不肯吃药了,到时候我才不管你。」 慕珍笑嘻嘻地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清鸿不会的,你舍得吗?」 萧玠也笑了,低头亲昵地蹭蹭她的鼻尖:「你就仗着我爱你。」 说到闺女,慕珍还奇怪她怎么没有和他一起回来:「绵绵呢?」 他们夫妻俩一直秉持着快乐教育的理念,也不强求小家伙过早地开蒙。谁知绵绵三岁那年,说什么都要和她的小伙伴们一起入安定书院念书。 他们也只当小孩子一时兴起,便也随她去了,谁知竟真让她坚持了下来。 如今她已经四岁了,除了休息,每日都会雷打不动地和她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去上学,哪怕生病也不曾落下,所以萧玠每次下朝之后都会先去安定书院接她回来,今日也不知是出了什么状况。 说起这个,萧玠忍不住垮起了个脸,全身上下散发着不爽的气息:「她和江为清回大长公主府去了。」 这回慕珍算是知道为什么萧玠的脸色那么难看了。 原来,又是这小子抢走了他的宝贝闺女。 慕珍转转眼珠子,故意逗他:「女大不中留哦,殿下。」 萧玠整个人更加烦躁:「绵绵还小,不着急。更何况没有我点头,他俩这事儿成不了。」 慕珍勾着他的脖子,微微直起身子,吐气如兰:「殿下,不如我们再生一个可好?转移转移你的注意力。」 萧玠侧首,喉结微微滚动,垂下眼眸摇了摇头,嗓音沙哑,回答得十分坚决:「不好。」 慕珍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为什么?你应当知道我的身子其实…」 萧玠打断她的话:「卿卿,我不能失去你。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不敢也不能赌。」 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前走一遭,个中滋味当年他已经体会过一次,他再也不想体会第二次。 失去她的代价,他赌不起。 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女儿,足够了。 慕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红唇轻轻碾上他的薄唇:「清鸿,你真好。」 萧玠加深了这个吻,口齿不清地说道:「娘子不如晚上再好好谢我?上次那件衣裳…」 慕珍小脸一红,那件衣服哪还能被叫做衣服啊。 不过他的要求她又有哪次不应的?反正最后都会被他软磨硬泡哄骗着占了便宜。 她也是跟着他学坏了,青天白日的,竟然在院子里就说起这种事情来。 可真是,羞死个人了。 —— 难得绵绵今日休息不用去书院,慕珍便带着她在院子里玩。 只听春桃来报:「王妃,谢公子求见。」 慕珍一愣,不知道谢怀瑜这么早过来是做什么:「知道了。秋杏,你在这儿陪绵绵玩;春桃,随我去前厅看看。」 谢家自从举家迁入京城之后,便与摄政王府一直保持着往来。算不上密切,只是寻常人家之间的问候,看在谢夫人的面子上,倒也说得过去。 前年,谢怀瑜娶了户部尚书家的嫡幼女为妻。同年,他高中状元,谢家正式宣布入仕。安初帝也有意拉拢谢家,纳了两三位谢家女为嫔妃。 至此,谢家算是真正在京城站稳了脚跟。 慕珍到的时候,谢怀瑜正盯着前厅的画卷出神。 只见她轻咳一声,唤回对方的思绪:「谢公子。」 谢怀瑜拱手行礼:「见过王妃。」 「不必多礼。请问谢公子前来是有何贵干?」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怀瑜皱眉斟酌着用词:「听家母说,林家主近日来了京城。」 慕珍还反应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林家主是谁。 林家啊…倒是许久未听过了。 当年谢夫人,也就是她的姨母上门求她拉林家一把被拒之后,她便再也没听说过关于他们的事了。 只是这些年同姨母闲聊时多少还会提一嘴,只知道他们现在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慕珍将话挡了回去:「我与林家本就无干系,他们的家主来不来京城又与我何干?」 谢怀瑜多看了她两眼:「可他们毕竟是您的外祖家。」 「当年他们既不想认我,那我便也当从没有什么外祖娘家,左右我也不缺他们撑腰。」 谢怀瑜哑然失笑:「也是,是在下想岔了。」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今日前来告知我这件事。」 「举手之劳而已,王妃客气。更何况,吾今日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此。」 「哦?」 谢怀瑜拿出一张请帖:「下月初十,小儿满月,望王妃与王爷赏光。」 慕珍接过请帖翻看:「恭喜谢公子喜获麟儿。我与清鸿定会前往。」 「多谢王妃。时候也不早了,吾先告辞了。」 「谢公子慢走,我就不多送了。」 「王妃留步。」 待他走后,慕珍便敛了嘴角的笑意。 林家…… 也不知是想做些什么。 晚些时候她将这事告诉了萧玠。 「林家?」 萧玠显然也将这个所谓的外祖娘家忘到了九霄云外,想了老半天才终于才回忆起究竟是谁:「他们的家主来京城做什么?」 慕珍摊了摊手,不过大概也能猜到些许:「不是找姨母就是找我。我是觉得,应当是冲着我来的。」 「为何?」 「姨母只是谢老爷的续弦,而且谢家如今是谢怀愉说了算,谢老爷的话未必管用,找姨母收效甚微。我就不一样了,我顶着个摄政王妃的头衔,说话做事比起姨母,自然有分量得多。」 「也是。不过当年你已经拒绝过他们一次了。」 「听姨母说,这两年林家过得也是举步维艰。所以,拒绝过一次又算得了什么。」 慕珍晃荡着两条腿,双手撑在床沿:「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他求点什么。男的么,就是想求个仕途,让林家平步青云,女的么,无非是求个好姻缘,送出去联姻,最好是能进宫或者进摄政王府,天底下没有比这两个地方更好的去处了。」 萧玠面露嫌恶:「他以为摄政王府是什么收容所吗?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 慕珍忍不住「噗嗤」一声,朝他勾勾手。 萧玠顺从走了过去,弯腰低头。 慕珍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摄政王殿下这么乖啊。」 「我乖不乖,卿卿是第一天知道吗?」 萧玠暧昧地摩挲着她的腰侧。 慕珍却轻轻将人一推,被子一裹躺到里侧,睡觉了。 「天儿不早了,快点睡吧。」 萧玠笑着摇摇头,上床将她揽在怀中。 晚安,我的卿卿。 第145章 满月宴 三月廿二,谢怀瑜长子的满月宴。 谢家如今是最得皇帝青睐的世族,自然有许多人上赶着巴结。 摄政王府的马车缓缓停在谢府门口。 萧玠掀起帘子,率先而下,紧接着伸手从慕珍的怀里接过绵绵,将她抱到地上,牵着她的手。 慕珍弯腰而出,搭上萧玠伸来的手,正准备走下马车,却被他单手抱了下来。 外面人来人往,有不少人都在注意着他们这边,那些人的眼神看得慕珍怪不好意思的。 「我又不是不能自己下来。」慕珍嗔怪道。 萧玠还舍不得松开她的腰:「我怕你摔着。」 夫妻二人一左一右牵着绵绵,萧玠向门房递上请帖,后者忙不迭地领着他们往里走。 正在前厅招呼宾客的谢怀瑜见他们二人到来,赶紧领着妻子过来向他们行礼:「见过王爷、王妃。」 「不必多礼。」 萧玠微一点头便算打了招呼:「恭喜。」 慕珍抬手示意后面的春桃秋杏送上贺礼:「能否让我见见孩子沾沾喜气?」 「自然。这是犬子的福气。」 谢怀瑜让妻子抱着孩子上前,慕珍逗弄着襁褓里的小婴儿,从袖中拿出一只长命锁轻轻放到他的身上。 谢怀瑜夫妻二人皆是一愣。 慕珍用指腹揉揉孩子的小脸:「这是我和清鸿单独准备的。希望这个孩子健康平安、幸福快乐地长大。」 谢怀瑜与妻子对视一眼,微微躬身衷心道谢:「多谢王爷、王妃。」 绵绵看不清上面的场景,只能蹦蹦跳跳地引起众人的注意:「娘亲,我也想看看小弟弟。」 萧玠将她抱了起来,谢少夫人抱着孩子往她跟前凑,绵绵搂着爹爹的脖子,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小婴儿:「娘亲,他好小啊。」 慕珍笑道:「绵绵以前也只有那么一丁点。」 绵绵眨眨眼,惊奇地发出「哇」的一声。 谢怀瑜也忍不住笑了:「王爷王妃里面请。今日招待不周,还请多担待。」 「谢公子客气。」 慕珍等人跟着丫鬟来到里间坐下,原本正在交谈的众人见到他们下意识地想要行礼,却被萧玠制止:「不必多礼。」 众人只得微微颔首以表敬意。 丫鬟引他们上座。 「你且忙去吧。」慕珍不太喜欢这种瞩目的感觉,便让她去做自己的事了。 丫鬟福了福身:「王爷王妃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嗯。知道了。」 绵绵是个闲不住的主儿,窝在萧玠的怀里左看看右瞧瞧,扑腾着自个儿的两条小短腿:「爹爹,放我下来。」 萧玠将她抱到地上,确认她站稳之后,才松开了手。 院子里有许多与绵绵年纪相仿的孩子,慕珍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去玩吧。记住,不能跑太远,也不要和别的小朋友起冲突,知道吗?」 「嗯!」 绵绵应了声,就像是只撒欢的兔子似的玩去了。 「一转眼,绵绵都长那么大了。感觉昨日她才满月呢。」 慕珍不由得感慨道:「她长大了,我也老了。」 「卿卿这是说的什么话?」 萧玠握住她的手:「我还比你大六岁呢。你都老了,那我岂不是更老?」 差点忘了,摄政王殿下最在意年龄一事了。 慕珍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瞧:「殿下还是一如初见般年轻貌美。」 萧玠屈指刮刮她的鼻子:「你啊,净会哄我。」 绵绵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那些小朋友打成了一片。 「你是绵绵对吧?」 绵绵抬起头,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位老人。 小孩子也是能分辨得出善与恶的。 那老人眼中充满着精明与算计,绵绵一看就不大喜欢,但她还是保持着良好的教养:「是我呀。请问老爷爷你是谁呀?」 老人捋捋胡子,尽量露出和蔼的笑容:「论起来,你应该喊我一声舅姥爷。」 绵绵皱起眉头:「可是娘亲没有和我说过。」 林家主一噎,整个人有些恼,但还是耐着性子向她解释:「舅姥爷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娘亲的存在。好孩子,带舅姥爷去见你娘亲好不好?」 他不是没有想过往摄政王府递帖子,但是他也深知就凭慕珍与林稚楚如出一辙的性子,必然是不会见他的。所以他只能采用迂回战术,借着今日这场满月宴,将主意打到摄政王府唯一的小郡主身上。 绵绵多看了他两眼,把头一扭,继续玩着手里的草蚂蚱:「不要。」 林家主都快维持不住脸上的友好面具了,态度有几分强硬:「好孩子,舅姥爷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的娘亲,你就带我去找她吧。」 绵绵撅起小嘴,嘴里念念有词:「我看起来很像傻瓜吗?」 林家主几乎是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上前抓住她的手腕:「快点带我去找你娘!」 绵绵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忽然哭了起来:「呜哇——爹爹!娘亲!」 人小力量大,她的哭声几乎响彻了整个谢府,有不少人都往这边聚集了过来。 萧玠与慕珍又是习武之人,听觉自然比常人更加灵敏,二话不说便往这边赶。 眼瞧这人越来越多,林家主讪讪地松开了手,柔声哄道:「好孩子别哭了,舅姥爷不是故意的。」 绵绵不为所动。 「哎,这不是摄政王府的永昭郡主吗?旁边这位是?」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绵绵的身份。 紧接着林家主也被人认了出来:「那好像是江南林家的家主吧。」 「林家?江南?怎么什么小门小户都能来参加上京盛宴了。」 也不怪他们不知道,毕竟距离林家的辉煌鼎盛之期已经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了。 有知情人为他们解了惑:「嗐,你们忘了?当年太祖皇帝在位时的女尚书也姓林,那是她的娘家,也是如今的摄政王妃的外祖家。」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绵绵已经止住了哭声,但身子还没缓过来,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眼睛也红得像只小兔子,慕珍赶来时入目便是这么一幅场景,看得她的心都快疼死了。 「绵绵。」 她微微弯腰,朝着宝贝闺女招招手。 「娘亲!」 绵绵见到她更加委屈,立马扑进她的怀里,举起右手,向她展示手腕上的红痕:「娘亲,绵绵好痛。」 慕珍心疼地握住她的手腕吹了吹:「不痛不痛,娘亲在呢。」 毕竟是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再加上她那酷似妻子的面容,萧玠是见不得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的,立马便眼神凌厉地看向某个罪魁祸首:「不知小女如何得罪了林家主?本王在此替她赔个不是。」 话是这么说。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他不是来道歉的,摆明是来—— 干架的。 林家主现在是百口莫辩,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慕珍上前一步,拦下了盛怒的萧玠:「林家主是吧,你既是来找我的,那我们就寻个僻静地,好、好、谈、谈。」 第146章 算盘珠子 暖阁里,慕珍与林家主相对而坐,萧玠抱着绵绵在一旁玩,时不时地抬眼看看,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林家主几次拿起茶杯却又放下,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整个人略显局促。 最后,还是慕珍先开了口:「林家主来找我应当是为了重振林家之事?」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说的很肯定。 林家主陪着笑,阿谀奉承道:「王妃聪慧。」 慕珍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微微勾起唇角,不再说话。 既然打开了话匣子,那么有些话便不难说出口了。 「王妃应当也知晓近几年林家的处境。」 林家主故作哀伤地叹了口气:「大难临头各自飞。当年你的母亲你的外祖走后,林家一夜之间就垮了,那些所谓的兄弟至亲,立马将林家瓜分了个干净。」 他大肆宣扬着这些年来林家过得有多么的举步维艰,他身为家主又有多么的不易。情到深处,他还会忍不住落下两滴泪来。 「嗯,是个很感人的故事。」 这是慕珍给出的评价。 林家主再一次凌乱了,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慕珍将茶杯重重搁在案上,仿佛也是搁在林家主的心上,下意识地让他心尖一颤。 只听慕珍继续说道:「不过,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林家主面露错愕,几度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憋出寥寥数字:「可是林家毕竟是您的外祖家…」 慕珍忍不住笑出了声:「外祖家?可是林家似乎并不是很想认我。距离我的身世公之于众都过去多少年了,也不见林家派人上门寻我。」 林家主不自然地摸摸鼻子,有几分尴尬:「旧事就莫要再提了。你也知道林家的情况,当年我们连自身都难保。」 「哦,原来如此。」 慕珍笑得意味深长,让林家主面上更是臊得慌。 当年,他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后,确实想过上门认亲,但是那个时候的他却想到了另一层。 慕珍除了是林稚楚与慕楚的女儿,还是摄政王妃,这两层身份加在一起,功高震主的道理他并非不懂,所以他才迟迟没有相认。 他不想日后皇帝清算摄政王府时连累到他们林家。 后来,摄政王辞官与妻女游历四方的消息传来,他心道果然如此,甚至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没有贸贸然前去相认。 再后来,摄政王携妻女回京,于朝堂重授官职,他的心思才重新活络了起来。 他知道,皇帝暂时没有动摄政王府的打算。 林家这些年过得实在是太难了,身为主家,他们的日子过得连旁支都不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终于按捺不住了。 左右林家与慕珍之间的血缘亲情关系是割舍不掉的,外人眼里他们都是捆绑在一处,那不如将这份关系坐实了,还能为林家谋条出路。 出于家族利益,林家主还是腆着个脸道:「王妃,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与你的母亲永远都是林家的人,这点是改变不了的。看在一家人的份上,还望您出手相助,帮林家一把。」 慕珍垂眸,掩下眼底的厉色:「林家主希望我怎么帮?为林家子弟谋个一官半职?还是送林家的适龄女子入宫为妃,亦或是——」 她偏头,笑容让人不寒而栗:「让她们进摄政王府?」 林家主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被她这么明晃晃地指出来,他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一句:「王妃聪慧。」 这回慕珍是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她拨弄着旁边的茶盖:「林家主,先不说买官卖爵乃官场大忌,且说我有什么本事左右选秀的人选?而且我看上去有那么大度?愿意和别人分享我的夫君?」 她的三个反问直接将林家主砸懵了,「我」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 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萧玠适时出来补刀:「摄政王府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林家主涨红了脸,羞愧难当。 「你够了!身为王妃就可以这么侮辱人吗!」 一妙龄女子怒不可遏地步入屋内指责慕珍,身后还跟着一位青年,二人站到林家主的身边。 慕珍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终于舍得进来了?我还以为你们要继续在外面当缩头乌龟呢。」 女子一愣:「你…你早知道我们在外面?」 慕珍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不然呢,你以为我的话单单是说给你们的爹听的?」 林家主扯扯女子的衣袖,敛眉道:「菡儿,退下。」 随即他又向慕珍赔罪道:「王妃恕罪。犬子与小女言行无状,冲撞王妃了。穆儿,菡儿还不见过王妃。」 「见过王妃。在下林穆,肃穆的穆。」 青年眼下乌青,脚步虚浮,一看就是纵欲过度的模样,那双浑浊的眼里充满了淫邪的光,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慕珍。 女子也不情不愿地行了礼:「林菡。菡萏的菡。」 萧玠皱起眉头,杀意毕现:「你那双眼若是不想要了,本王不介意帮你挖出来。」 林穆知道他是在说自己,赶忙收回视线,规矩得不敢乱看。 「林家主,还真是教子有方啊。」 慕珍这话当然不是在夸他,至于真实意思,在场众人全都心知肚明。 「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们!」 林菡是个沉不住气的:「你别以为你是王妃…」 「菡儿!」林家主出声制止。 林菡掩下眼底的恨意,乖乖站到他的身后。 其实也不怪她如此,主家这些年被旁支打压得不成样子,林家主又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导致这些年来他们主家一直被旁支压得喘不过气,他们兄妹都年逾二十了,甚至连门好亲事都说不上,心态难免不平衡。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亲事自然是有的,但是他们看不上而已。 若是换作从前林家鼎盛之时,这些小门小户也配和他们林家说亲?那些人连他们林家的门都摸不上。可是现在他们林家落魄了,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与他们攀亲了。 更何况他们家还出了个摄政王妃,这让他们更看不上那些所谓的好亲事了。 林穆可能还无所谓些,林菡却不一样。 凭什么她的「表妹」都能嫁给摄政王为正妃,她就只能嫁给那些小户人家? 她不服,便也更看不上那些所谓的「好亲事」。 她比慕珍差在哪里?凭什么慕珍能做得王妃,她便做不得? 路,都是自己挣出来的。 她也要为自己的前程争一争。 第147章 谈话 毕竟是谢府嫡长孙的满月宴。 慕珍想,也不好在主人家的宴席上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 更何况,她也不欲与林家主等人多说。 林家主自然也看出了她的意思,不死心地想要再争取最后一次:「王妃——」 慕珍打断他的话:「林家主,我觉得你应该明白。没有我的母亲和我的外祖父,你还能好好坐在这儿和我说话吗?」 林家主紧抿着唇,不再多说。 林菡不由得撇嘴嘲讽,将她的话如数奉还:「你以为你不是摄政王妃,我们还会好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吗?」 「菡儿!」 林家主语气虽严厉,却没有责怪制止的意思。 很显然,他觉得林菡说得对。 慕珍笑了:「我母亲是太祖皇帝在时的女尚书,我父亲是先帝在时的骠骑大将军,我即便不是摄政王妃,我也是有从龙之功的连城郡主。王妃这个身份于我而言,只不过是锦上添花,明白吗?」 林家主一怔。 是了,他们怎么就忘了,她不仅有着摄政王妃的名号,而且还有封地食邑的郡主尊位。 有没有王妃这个身份,她都是上京顶顶尊贵的女娘。 林菡依旧有些不服气,小声嘟囔:「你也就是运气好罢了。如果没有从龙之功…」 慕珍打断她的话,笑得花枝乱颤,无辜地摊摊手:「真不好意思,没有如果。偏偏我的运气就是这么好。」 「卿卿。」 萧玠抱着绵绵走到她的身边:「绵绵饿了,我们先出去吧。」 绵绵捧着小肚子,咂吧咂吧嘴:「娘亲,绵绵好饿哦。」 慕珍起身捏捏她的小手:「小馋猫。让爹爹先带你出去好不好?」 「不要。」 绵绵摇摇头,看了眼旁边站着的林家主等人:「我要留在这里保护娘亲!」 慕珍只觉得心里划过一道暖流:「乖,娘亲没事的。你先和爹爹出去,娘亲一会儿就出来找你们。」 绵绵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还是选择听她的话,挥舞着小拳头:「那我和爹爹就在外面等你。娘亲你被欺负了就喊一声,我和爹爹马上就进来救你!」 慕珍无奈浅笑,摸摸她的小脑袋:「好,谢谢绵绵。」 萧玠也不大放心:「我们就在门外,有事尽管说。」 「好。我很快就出来。」 萧玠警告似的扫视过林家主等人,抱着绵绵出去等了。 林菡已经快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她与慕珍之间完全是天上地下。 凭什么慕珍能成为摄政王妃,能有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夫君,能有如此体贴可爱的女儿? 再反观她自己,左挑右选自视甚高,最终将自己耗成了个老姑娘。 京城的人瞧不起他们,江南的人除了那些小门小户,大多也不爱搭理他们,平日里她连个玩得好的有身份的闺中密友都没有。 「你不觉得你很过分吗?」 林菡双手握拳,突然冲着慕珍喊道。 「哦?」 慕珍饶有兴致地瞥了她一眼:「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个过分法?」 「你霸占了摄政王七年,王府后院只许有你一人。七年,不是七天,也不是七个月,人总是会腻的,更何况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你能保证摄政王待你之心始终如一吗?」 慕珍看了她许久,看得她心里发毛:「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林菡一愣,嗫嚅着不知该作何回答,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话说:「为什么?」 「因为我对他有信心,也对我自己有信心,懂吗?」 慕珍望向那扇门,仿佛在看什么人似的:「我与他成婚前三年,我们始终没有孩子,而他也没有想过纳个通房妾室,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这事林菡来京城不久便听说过,所以她才更加羡慕萧玠对慕珍的情谊。 慕珍转头,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因为,他在服用让男子避孕的药啊。」 在场三人皆是一愣。 只听慕珍继续娓娓道来:「我说我不想要孩子,他说避子汤会伤了我的身子,所以服用了让男子避孕的药。即便他纳了通房妾室,一时半会儿也生不出来,懂吗?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不是没想过给他塞两个宫女,他通通拒绝,公然与太皇太后叫板。 他会因为我而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我与他之间从来不是他不要我,是他害怕我不要他。因为我知道他的心在哪里,所以我从来不担心他会变心。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不就是信任吗?」 萧玠与太皇太后叫板这事林菡也曾略有耳闻,不过各种内幕她还是今日才知晓。 慕珍歪歪脑袋,模样和绵绵如出一辙:「所以你说我过分,有没有想过并非是我过分,而是他离不开我呢?」 林菡咬了咬唇,她知道萧玠现在就在门外听着他们的谈话:「你就不怕他生气?他现在可就在外面听着呢。」 「为什么要怕?这都是他自己告诉我的。而且京城无人不知,他曾当着天下人的面立誓,如果日后他变了心,纳了通房妾室,他愿意革去王爷头衔,将全部身家赠予我,做回一个普通人。」 这个誓言林菡并非没有听说过,但是她想,萧玠怎么说也是个摄政王,即便真的变了心,谁又敢提起这件事让他革去王爷头衔。 议论归议论,唾弃归唾弃,总归没人敢舞到他的面前。 「而且我有位极人臣的大哥哥,有身为皇商的五姐夫,还有连城郡主这个身份,所以哪怕我与他和离,我的日子也能过得很好,我从来都没有离不开他。」 慕珍也不愿多说,转身往外走:「言尽于此,望各位好自珍重。告辞。」 她推开房门,萧玠正抱着绵绵在院子里玩,听到动静便回过头,眼神温柔:「说完了?」 「嗯,说完了。」 慕珍快步上前,想要从他的手里接过绵绵:「我来抱吧。」 萧玠却避开她的手:「还是我来吧。这小家伙最近吃胖了,别累着你。」 绵绵如遭雷劈,捏捏肚子上的一圈肉,含泪控诉:「爹爹坏坏!绵绵才没有胖!」 慕珍忍俊不禁道:「爹爹这么坏,绵绵不如打他两下出出气可好?」 绵绵纠结了半天,最终还是选择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了:「算啦,爹爹会做好吃的给绵绵吃,是好爹爹,绵绵原谅他啦!」 「好,爹爹谢谢绵绵。」 萧玠也忍不住笑了,腾出一只手揽住慕珍的腰:「娘子方才这么神气?」 慕珍往他的怀里靠了靠:「还得多亏殿下给的底气。」 萧玠松开手,遮住绵绵的眼睛,俯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宠着你,我乐意。」 这一幕,都被屋里三人尽收眼底。 林菡不甘心地咬破了下唇。 妒火已经快将她燃烧殆尽。 凭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慕珍的日子过得如此幸福,她的日子却是几经坎坷? 慕珍,总有一天我会取代你的位置! 第148章 温情 马上又要到地方官员及节度使进京述职的日子了。 萧玠也变得忙碌起来,连绵绵都抱怨好久没有见过爹爹了。 也不怪她,这段时间萧玠日日早出晚归的,每每都是她还未醒,萧玠就上朝去了,而她睡了,萧玠才风尘仆仆地回来,赶去她的房间瞧她一眼,亲亲她的小脸,为她盖好被子。 卧房内灯火通明。 萧玠推门而入,只见慕珍正半倚在床头看话本。 「你回来了。」 慕珍放下手里的本子,起身为他宽衣。 萧玠没动,低头亲了她一口:「怎么还不睡?」 「你不回来我睡不着。」 慕珍心疼地抚上他的脸,指腹摩挲着他眼下的乌青:「清鸿,辛苦你了。」 「不辛苦。」 萧玠将她抱在怀里:「只要那位不动我们摄政王府,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去看过绵绵了吗?」 慕珍解下他的腰带放到一边,不由得笑道:「小家伙最近这些日子都没见到过你人,气得说再也不要喜欢你了呢。」 「方才已经去看过了。」 听到后半句话的萧玠有些无奈:「没办法。最近实在是太忙了,等事情忙完,我就带你们出去逛逛。」 「那你可要好好哄哄,小家伙气性大着呢。」 「那你呢?」 「嗯?」 慕珍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我怎么了?」 萧玠微微上前一步,紧紧贴着她的身子:「卿卿难道不需要我哄哄吗?」 「我又不是绵绵,哪来那么大的气性。」 慕珍想要拉开与他的距离,却被他一把揽了回去。 萧玠伸出手指摩挲着她的红唇:「卿卿难道一点都不想我?嗯?」 慕珍是最受不了他这样说话的,只觉得耳根子有些发烫:「我才不想。」 萧玠做了自己一直想做的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几乎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真的不想吗?为夫好难过啊。」 慕珍偏过头,气息有些不稳:「有一点点。」 「一点点吗?卿卿,你知不知道你和绵绵一样,撒起谎来就不敢看人的眼睛。」 萧玠捧着她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吻着她的唇:「真的不想我吗?卿卿。」 慕珍紧紧抓着他的衣服,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自然是想你的。」 「那是哪里想?」 萧玠指指她的唇:「是这里?」 他的手缓缓下移,抚上她的心口:「还是这里?」 大掌继续往下:「亦或是——」 慕珍红着脸抓住那只作乱的手:「萧清鸿!」 「嗯,我在。」 萧玠握着她的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卿卿,我这里很想你,很想很想。」 正当慕珍愣神之际,他忽然发了狠地吻住她的唇,嗓音沙哑:「真的好想你,卿卿。」 慕珍轻轻推了推他,说了一句十分煞风景的话:「你还没沐浴…」 萧玠带着她往床榻那边走:「等会儿一起。」 意乱情迷之间,两人吻得难舍难分。 衣物散乱一地,彼此的气息相互交缠。 萧玠动了动腰,抓起她的一只手亲吻着她的手背:「卿卿,别偷懒。」 慕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耍赖似的趴在他的身上:「我没力气了。」 萧玠最喜欢的便是她使小性子的模样,掐着她的一把细腰,暧昧摩挲。 慕珍有些受不住,声音染上了哭腔:「清鸿…」 萧玠抬手抹去她的眼泪:「哭什么?夫妻多年,怎么越来越娇气了?」 慕珍小声嘟囔道:「还不都是你惯的…」 萧玠也忍不住笑了,抱着她调转了个位置:「嗯,都是我惯的。我也乐意惯着你,最好把你惯得永远离不开我。」 慕珍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与他十指相扣。 傻瓜,我早就离不开你了。 明月高悬,屋内却是一派春意盎然。 「萧清鸿,你怎么还没好?」 这已经是他们不知道第几次沐浴之后从头来过了。 摄政王殿下委屈,但摄政王殿下不说。 「娘子,怎么体力好也成为夫的错了?」 泪水模糊了慕珍的眼,不得已,她只好使些「小手段」。 萧玠眉头微皱,表情似是有几分愉悦。 慕珍浑身一颤,被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接纳着他所给予的一切。 「出去。」 事后,她已经累得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只能无力地蹬了蹬腿:「我要睡觉。」 萧玠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手掌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就这样睡好不好?」 慕珍实在是困极了,也懒得与他争辩便会周公去了:「随便你。」 萧玠餍足地将人抱在怀里:「晚安,卿卿。」 —— 放纵摄政王殿下一晚的后果就是第二日慕珍差点没能下得了床。 而某个罪魁祸首却起了个大早,神清气爽地上朝去了。 春桃笑着呈上萧玠临走前煮的粥:「王妃,这是王爷特地起早为你煮的。他说,昨晚辛苦您了。」 慕珍现在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火大,揉揉自己酸胀的腰,势必要给他一点教训:「我带绵绵去五姐姐那儿住一阵子。」 春桃与秋杏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秋杏站出来斟酌着问道:「那王爷…」 慕珍有些气急败坏:「他爱睡哪儿睡哪儿,我管不着。反正我才不要和他住一间屋子。」 春桃不由得掩嘴笑道:「王妃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现在只怕是小郡主都要比您稳重几分。」 「好你个春桃!竟然敢笑话我!」 「春桃不敢。」 慕珍轻哼一声,也不欲与她多计较。 正好今日绵绵休息不用去书院,她简单收拾了一番,抱着闺女往裴府去了。 下朝提着礼物回来的萧玠傻眼了。 不是,我那么大一个娘子呢? 亏他今日将能推的庶务都推了,为的就是回来好好哄哄慕珍,谁曾想府里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哦不对,还是有的。 「王妃呢?」 萧玠询问专门留下的秋杏。 慕珍也怕他担心,便让秋杏留在这儿通知他。 秋杏面无表情地传达慕珍的意思:「王妃说他去裴夫人那里住一段时日。她说,王爷您实在是做得太过分了。」 萧玠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现在也不是尴尬的时候,将人找回来才是最要紧的。 他赶紧带着礼物往裴府去了。 上门就是客,裴观鹤与沈娆也不可能将他拒之门外。 「阿珍她不太想见你。」 沈娆斟酌着用词:「我从没见过她如此生气的模样。」 裴观鹤在一旁幸灾乐祸:「殿下,你可悠着点吧。」 萧玠沉默不语,来到慕珍的院子。 他上前叩了叩门:「卿卿,是我。」 屋里没有声音。 他也不再多说,只是默默站在院子里等。 天公不作美,没一会儿竟然下起了大雨。 而他也不躲,竟然就站在那儿淋雨。 最后还是沈娆看不下去,让裴观鹤为他撑了一把伞。 谁曾想萧玠却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我惹卿卿生气,这雨是我该淋的。」 屋子里的慕珍其实早就心软了。 她哪里舍得真的生他的气呢。 绵绵扯扯她的袖子:「娘亲,爹爹在淋雨,好可怜。」 慕珍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出去见他。 谁知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殿下!」 她再也坐不住了,赶紧冲了出去。 只见萧玠面色苍白,半跪在地上。 一想到他这些日子都没怎么好好休息,今日还淋了雨,慕珍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上前扶住他的身子:「萧清鸿,你还要不要命了!」 萧玠怕她淋到雨,赶紧接过裴观鹤手里的伞,撑在她的头顶,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怜:「卿卿,我错了。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慕珍嘴硬道:「谁在生气?我还怕气坏了我自己的身子。」 她这么说便是松口了。 萧玠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慕珍转身将绵绵从屋里抱了出来,他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萧玠态度十分卑微:「回家吧,卿卿。」 沉默半晌,慕珍只说了一句:「没有下次。」 萧玠瞬间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整个人容光焕发:「好!」 目睹一切见证夫妻俩吵架到和好全过程的裴观鹤与沈娆面面相觑。 不是,玩儿呢? 第149章 姐弟 安初五月十四,各地方官员及节度使陆续进京。 边疆自然也是要来人的。 这回来的是萧玠的旧部之一,秦延。 他还带上了明繁两兄弟。 秦将军的年岁也大了,再加上早些年他跟着萧玠东征西讨,落下了不少沉疴顽疾,此番进京便打算上书陈情,求安初帝留他在京城安享晚年。 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将军,手里自然也有不少闲钱。 前两年他便在京城买了宅子,将自己的妻儿老小先送了回来。 萧玠与慕珍偶尔也会帮衬一二。 左右他们的关系都是明面上的事,遮遮掩掩反倒让人觉得有鬼。明繁也就没顾忌那么多,来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带着明简上摄政王府拜见慕珍,毕竟他们兄弟俩的命都是她救的,拜见她也是应该的。 「姐姐。」 明简跪地叩首:「多谢姐姐当年救命之恩。」 「地上凉,快起来。」 慕珍赶忙将他扶了起来,摸摸他的鬓角:「长高了也壮了,和从前真真是不一样了。」 明简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当年若不是姐姐出手相助,今日我也不可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这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 慕珍朝着绵绵招招手:「绵绵过来,叫人。你便唤他们——」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该怎么称呼倒是成了个难题。 最终还是明繁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明繁斗胆,小郡主若是不嫌弃,便唤我们兄弟二人一声舅舅吧。毕竟在我们心中,王妃就像是我们的亲姐姐一般。」 一旁的萧玠莫名有些不爽。 他只是觉得慕珍的哥哥弟弟似乎太多了些。 总有刁民在觊觎他的娘子。 绵绵挨个喊人:「明繁舅舅,明简舅舅。」 明简也很喜欢这个小不点:「小郡主,舅舅带你上街玩好不好?」 「好哦。」 绵绵一手牵着一个:「娘亲,我们出去玩啦!」 「要听舅舅们的话知道吗?不要给舅舅们添乱。」慕珍刮刮她的鼻子。 「知道啦!」 绵绵迫不及待地拉着明繁两兄弟往外走。 慕珍也挺想像她那般没心没肺的,但是现在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见她叹了口气,转身去哄那个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的男人:「摄政王殿下又怎么啦?」 「卿卿。」 萧玠闷声开口:「你不觉得你的兄弟有点多吗?」 慕珍哑然失笑:「明繁和明简在我眼里就是个孩子,而且他们也只把我当成姐姐。」 萧玠依旧不大高兴地撇撇嘴:「那卫霁呢?」 自从两年前卫霁随他们回京之后,便一直住在大长公主府由江见真医治。 直到年前,他的腿终于有了起色,能拄拐走上半炷香的时间。于是,在江见真又为他巩固了一段时日之后,他便向众人辞行回了句容。 只不过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便会给慕珍寄一封信来。 信的内容每次都是大差不差,只是末尾总会跟上一句「王妃安」。 萧玠想,慕珍有自己照顾着,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局外人来问安不安。 「夫妻多年,殿下怎的还是如此小心眼?」 慕珍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在谁那儿,你还不清楚吗?」 萧玠偏过头,喉结微微滚动,嘴硬道:「不知道。」 「郎君当真不知?」 慕珍就像是蛊惑人的妖精:「我慕予卿,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都只会是萧清鸿的人。」 萧玠低头衔住她的唇:「卿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总是吃这些干醋。」 慕珍捧着他的脸,笑道:「萧清鸿,你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呢?我不会的。我只会一遍遍地告诉你,我爱你,我会让你有十足的安全感。」 「谢谢你,卿卿。」 谢谢你包容我,也谢谢你,如此爱我。 —— 中央大街。 绵绵昂首阔步地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个「小弟」。 街上的摊贩就没有不认识这位小郡主的。 绵绵生得可爱,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又懂礼貌,嘴巴也甜,他们每每见了心里也是欢喜得很。 那些小玩意儿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她的怀里塞。 一圈下来,绵绵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个大肉包,后面跟着的明家两兄弟提着大包小包,手里都快拿不起了。 绵绵站在糖人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摊主捏糖人。 摊主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见她如此向往的模样,不由得笑道:「小郡主喜欢什么样的?老朽为你捏一个可好?」 绵绵天马行空地描述着自己想要的糖人模样。 话毕,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两碎银郑重地放到老人的摊位上:「谢谢老爷爷啦。」 老人一惊,忙要把钱还给她:「使不得使不得小郡主。这个糖人就算是老朽送给你的。」 平日里萧玠与慕珍都对他们很好,有困难都是能帮则帮。 这份恩情他们可都记着呢。 绵绵却显得十分执拗:「不行的老爷爷。娘亲说过,你们生活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不能白要你们的东西。你给我做糖人,我付你钱,天经地义。」 老人见争不过她,只能无奈接下:「可是小郡主你给的太多了,老朽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开啊。」 这话让绵绵也犯了难。 明繁见状便上前用一贯钱换回了那一两碎银:「今天这个糖人就当是舅舅送给小郡主的,可好?」 事情完美解决。 绵绵是个没定性的,眼睛是在看捏糖人不假,心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趁着明家两兄弟不注意,她偷偷跑到旁边玩儿去了。 结果却不小心撞上了什么人,手里的糖葫芦不小心黏在对方的裙摆上留下印记。 「对不起。」 绵绵捂着额头向对方道歉,将肉包咬在嘴里,拿出帕子想要帮她擦擦裙子。 「滚开!看你干得好事!」 对方气急败坏地推了她一把。 绵绵一时没站稳,摔了个四脚朝天,嘴里的肉包和手里的糖葫芦全都掉到地上,看得她有些心疼。 但的确是她没看清楚路撞上了人,是她有错在先,她便也忍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你个死孩子!说说吧,你准备怎么赔!」 绵绵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 一抬头,果不其然,是当日谢府满月宴屡次出言不逊挑衅慕珍的林菡。 绵绵抿着唇拿出钱袋:「这些钱够赔了吗?」 林菡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钱袋,打开数了数,冷笑着又将钱袋砸到她的身上。 绵绵吃痛,不由得惊呼一声。 「这点钱你打发叫花子呢!你知道我这件衣裳用的是什么料子吗?一匹布就价值千金!你这点钱连个袖子都赔不起!」 绵绵气得眼睛都红了。 林菡双手抱臂,笑容讽刺:「怎么,不服气啊?你果然和你那个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啊!」 「不许你说我娘亲!」 绵绵冲过去狠狠撞在她身上。 林菡痛得后退两步,手掌高高扬起:「小贱人,你竟敢——」 绵绵下意识地闭上眼。 预想之中的巴掌并没有落到她的身上。 只见明繁握住了林菡的手,笑得犹如来自阿鼻地狱的玉面修罗:「请问,你要对我们家的小郡主做些什么?」 第150章 命数 明简轻轻拍去绵绵身上的尘土,眼中流露出一丝心疼:「有没有哪里痛?」 绵绵摇了摇头:「没有哦明简舅舅。」 明简不放心,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她的手臂擦出了一条红痕,立马向明繁告状:「哥,你看!」 明繁沉着脸,拽着林菡到绵绵的跟前:「道歉。」 林菡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却依旧强撑着嘴硬道:「凭什么!是她先撞的我!还弄脏了我的衣服,要道歉也该是她给我道歉!」 对于这个说自己娘亲坏话的人,绵绵自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四岁的她已经能很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道过歉啦!也想帮你擦裙子的,是你不要,把我推倒还说我娘亲坏话!」 明繁瞬间变了脸色。 慕珍在他们兄弟俩心中是什么地位?他们哪能容忍一个说自个儿姐姐坏话的人欺负她的孩子。 明繁已经没了耐心:「道、歉。」 毕竟随军征战沙场多年,身上那股气势不是常人能比的,吓得林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低下头,敛去眼底的锋芒,心不甘情不愿地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绵绵小声嘟囔:「你应该道歉的人是我娘亲。」 明简将她抱了起来:「小郡主不生气,舅舅带你去买好吃的。」 绵绵环住他的脖子,点点头:「舅舅喊我绵绵就好啦。你们老是喊我小郡主,听起来哪里像一家人啊。」 「一家人」这三个字戳中了两兄弟的心窝,明繁摸摸她的小脑袋:「好。都听绵绵的。」 「明繁舅舅,明简舅舅,我们先走吧。绵绵不想看见她。」 绵绵朝着林菡撇撇嘴:「你的道歉我接受,但是我不要原谅你。」 说她娘亲坏话的人都是坏人! 她才不要原谅坏人呢。 还没等对方说话,明简先笑出了声,捏捏她的小脸:「绵绵说得真好。」 明繁看得眼馋心热,伸手将绵绵抢了过来抱在怀里:「绵绵饿了吧?舅舅带你去吃好吃的。」 明简忙追了上去:「哎哎哎,哥!你也太不厚道了吧!」 林菡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 今日这份屈辱,她记下了。 若是明家两兄弟知道她的想法,必定会大笑出声。 真是笑死个人了,只是让她道个歉,结果就变成羞辱她了。 所以说永远不要和心理扭曲的人起冲突,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会有多么畸形的想法。 —— 五月廿二,安初帝于宫中设宴款待各地方官员及节度使。 老样子,萧玠是要去镇场子的。 位于上首的皇帝虽是在听官员汇报,目光却不住地望向他们这边。 忌惮、猜忌、疑心…那种眼神,看得慕珍遍体生凉。 疑心易生暗鬼。 安初帝又何尝不知萧玠与摄政王府从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可是谁让他这位叔叔太过耀眼了呢,耀眼到连他都要避其锋芒。 多威风啊,十六岁就成为骠骑大将军,远赴边疆大败敌军,成为大燕的定海神针,庙堂江湖无一不敬。 而他十六岁的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安初帝笑着摇摇头,苦涩的酒液顺着喉咙往下滑,让他只觉得胃里烧得慌。 「卿卿今日怎的好似没有胃口?」 萧玠自然也感受到了上面那位的眼神,但他不在意就是了,他在意的只有慕珍。 从开始到现在,慕珍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这让他不免有些担忧。 「我有点恶心。」 慕珍垂下眼眸,整个人看起来心事重重。 萧玠微微蹙眉,目光移向她的小腹,小声嘟囔:「我明明都有喝药啊。」 慕珍自然听到了他说的话,没好气地抄起筷子打了下他的手:「想什么呢你。」 摄政王殿下委屈巴巴地揉揉自己的手背。 「我只是——」 慕珍瞥了眼上首侃侃而谈的帝王,后者也似有所感地看了过来。 她装作若无其事般飞快地收回视线:「不喜欢他的眼神。」 「我当是什么事,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萧玠轻笑一声,旁若无人地捧着她的脸:「不喜欢,那我们就不去在意,嗯?别为了这些不值当的事劳心伤神。」 慕珍脸皮薄,立马有些不好意思,扭捏着身子想要挣脱他的桎梏:「萧清鸿!你快放开我,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 萧玠遂了她的意松开了手,伸出两根手指提起她的嘴角:「卿卿,多笑一笑,好吗?我最喜欢看你笑了,而且你都不知道自己笑起来的模样有多好看。」 旁边专注于干饭的绵绵听到这话附和道:「娘亲全天下最好看啦!」 这回慕珍终于忍不住笑了:「你们父女两个就知道哄我吧。」 萧玠与绵绵对视一眼,父女俩一左一右架住她的手臂:「我们像是在哄你吗?明明都是我们的肺腑之言。绵绵,你说是不是?」 绵绵重重点点头,小手划了个大圈:「娘亲最最最好看啦!」 慕珍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绵绵也最乖啦。」 摄政王殿下巴巴地凑了上去,眨巴眨巴眼,好像在说,那我呢? 慕珍忍俊不禁地凑近他的耳畔:「晚上回去奖励你。」 萧玠瞬间两眼放光,搂住她的细腰:「多谢娘子。」 眼瞧着越来越多的人往他们这边看,慕珍红着脸推推他的胸膛:「别闹。」 「好,不闹。」 萧玠松开了手,没脸没皮地说道:「晚上再讨回来。」 慕珍恼得捶了他一拳。 位于帝王身边的皇后也在注意着他们这边。 两年过去了,羡慕两个字她都快说倦了。 她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为自己编织一场美梦了。 安初帝对她只有敬,没有爱。 这是她早就应该承认的事实。 皇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可她也好想尝尝两情相悦的滋味。 世人只看到她身为国母的风光,却无人知晓她背后的辛酸。 她只不过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更大的牢笼罢了。 这辈子,她永远活在别人的想法与期待里。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她真的好羡慕摄政王妃啊。 可以活得那般潇洒恣意。 有时候她也很嫉妒。 怎么什么好事都让慕珍占去了。 她望向下面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忽然想起许多年前慕珍还是沈珍的时候,京中盛传的那些流言蜚语。 没有什么人生来就是顺风顺水的。 慕珍从前过得日子可比她们要苦得多了。 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吧,才安排了萧玠出场。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皆是定数。 第151章 作死 五月廿八,绵绵的四岁生辰宴。 这回摄政王府依旧没有大办,只是请了些亲朋好友吃个便饭。 就连卫霁也早早地从句容赶到了京城。 他的腿已经好得多了,不用拄拐也能走得很顺畅。 不过就像江见真所说,跛脚这个毛病怕是治不好了。 礼尚往来,慕珍也给谢府递了帖子。 这些年,慕珍与谢夫人也就是她的姨母关系处得还算不错,于情于理,谢家都应该来的。 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林家竟然也来人了。 她并没有知会林家,因为她并不觉得自己和林家已经熟到了这个份上。 但是她也不曾想过,林家竟然会厚脸皮地跟着谢家过来。 「抱歉阿珍,大哥他…」 谢夫人显然也是有些难堪,抓着她的手咬着下唇,似乎觉得十分丢脸:「他说绵绵好歹叫他一声舅姥爷,她的生辰宴林家没道理不来庆贺。」 慕珍已经摸透了林家主的脾性,拍拍她的手以示宽慰:「没事的姨母。来便来了,摄政王府不差他们这一双筷子。」 谢夫人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阿珍你不必看在我的面子上…」 慕珍打断她的话,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姨母,你应当知晓我的脾气。林家毕竟是我的外祖家,是我母亲从小长大的地方,林家主也是与我母亲有着血缘关系的同胞兄弟。他们若是安分守己,我不介意看在我母亲的面子上照拂一二,保他们平安,如若不然,黄泉路上想必我母亲与父亲也是十分寂寞,我也不介意送他们一程与我的父母做个伴。」 谢夫人莫名打了个寒颤。 她心里有数的。 慕珍既说得出便做得到,而她的那位好大哥也不是什么聪明人,怕就怕在他真的会做出什么蠢事。 谁曾想,她果真,一语成谶。 —— 天色已晚。 除远道而来的卫霁还有醉得不省人事不宜挪动的明家两兄弟之外,剩下的人打了招呼之后便都回去了。 哦,不对,留下来的还有厚脸皮的林家人。 他们说自个儿不胜酒力,硬是在摄政王府讨了两间屋子,说是想要借宿一晚。 萧玠与慕珍对视一眼。 这种把戏他们见得多了,不过他们也很想看看这群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春桃,给林家主他们安排两间屋子,好好招待他们。」 「是,王妃。」 春桃侧身让出一条路:「各位,这边请。」 林家人忙不迭跟了上去。 林菡欣赏着摄政王府里的景色,九曲回廊亭台水榭,一花一草皆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装作无意提起:「摄政王府的景致倒是不错。是王妃布置的?」 春桃闻言摇了摇头,也不欲与她多说,只是点到为止:「是王爷。不过都是按照王妃的喜好。」 「是吗?」 手中的帕子都快被她绞碎了:「王爷对王妃还真是情深意重。」 春桃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是自然。」 这一眼落在林菡眼里,就好像是春桃在嘲笑她似的,看得她这一口气怄在喉间,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绕过主院,便是萧玠曾经的书房。 成婚之后,萧玠就将主院的规模翻了一番,为的就是将卧房与书房合并,以便他能时时看到慕珍。 时日长了,原先的书房便也渐渐废弃了,只有政务繁多之时,为了不打扰慕珍休息,萧玠才会来这里处理庶务。 林菡盯着大门敞开的书房:「这里是什么地方?怎的看起来好似许久不用了。」 她问,春桃便答:「这里是王爷原先的书房。」 「为什么是原先?」 「王爷与王妃成婚以后,为了能时时看到王妃,便扩大了主院的规模,将卧房与书房合并。时间久了,原先的书房便不大用了,不过王爷偶尔也会来这里处理庶务,为的就是不打扰王妃休息。」 林菡眼神闪烁:「原来如此。」 只听春桃继续说道:「前几日各地方官员及节度使进京述职,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善后。这些日子王爷都会来这儿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回主院。」 她虽然嘴上爱逞能,但她也不笨。更何况她与慕珍主仆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主子的意思? 这是她看了林菡的眼色之后故意说给对方听的。 她将林家人安排在了离书房最近的屋子。 「各位若有事,尽管吩咐丫鬟便可。」 春桃福了福身:「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王妃,便不在此多逗留了。」 林菡也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模样:「好,伺候王妃要紧。」 春桃压下心底的意外:「是。奴婢告退。」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她一走,林家人就开始为之后的谋划做准备。 林家主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但他始终觉得不妥:「菡儿,你能确保这次计划万无一失吗?若是不成功——」 林菡打断他说的话:「不成功,便成仁。爹,你不赌一把怎么知道最后的结果?」 林穆也跟着劝道:「就是啊爹,你别太瞻前顾后了。该豁出去的时候还是得豁出去。」 不知为何,林家主只觉得心里发毛:「可是——」 「没有可是!」 林菡都有些气急败坏了:「爹!你能不能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林家主闭上了嘴缄默不语。 林菡转头和林穆复盘起了自己的计划:「总之哥,这件事情,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事成之后,只要我笼络住了摄政王的心,慕珍那个小贱人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想起慕珍的曼妙身姿,林穆忍不住舔了舔唇。 摄政王的女人,玩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妹妹只管将心放到肚子里去,我办事你放心。」 林菡露出满意的笑容。 慕珍,你且等着吧,摄政王与摄政王妃的位置,我都要! 第152章 谋划 夜色如水,星月交辉。 萧玠哄睡了慕珍与绵绵之后,便只身前往书房,继续处理白日里留下来的一些政事。 屋内燃起了安神香。 萧玠庶务繁多,慕珍怕他会因为忙起来就不顾自己的身子而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不大舒坦,便专门向江见真求了个方子,为的就是让他在处理政事之余能够放松放松。 不过—— 萧玠微微蹙眉。 他总觉得今日的安神香味道有些奇怪,所幸吸入得不多,他暂时还没有不适的感觉。 脑海中响起方才春桃回来禀报的话,说是将林家人安排在了离书房最近的院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家人莫不是当他是蠢的不成? 自作聪明的人最终只会作茧自缚。 萧玠轻声唤道:「赵荣。」 「属下在。」 赵荣不知从哪儿现出身影。 萧玠冲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前,偏头与他耳语。 听完全部的赵荣不由得拧起眉头。 那家人也太大胆了些吧。 萧玠沉声道:「悄悄地,别惊扰了王妃和小郡主休息。」 「是。」赵荣领命照做。 萧玠起身揭开香炉的盖子,往里面加了一勺香饵。 他征战沙场多年,什么样的招数没见过? 多行不义必自毙。 林家主,希望这份大礼,你会喜欢。 —— 正院。 慕珍搂着绵绵睡得正香,忽然觉得腰间一重,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她并不担心是什么坏人,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迷迷糊糊地转过身,伸手环抱住萧玠的腰,像只小猫似的在他的胸膛上蹭了蹭:「忙完了?」 萧玠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亲吻着她的耳垂,嗓音沙哑,没有正面回答她的话:「卿卿——」 慕珍敏锐地察觉到他有些不对劲,眼神清明了不少:「你怎么了?」 也不知林家人究竟下了多少药量,他原先想着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应当没什么事,哪怕真有什么事挨挨也就过去了。之前还能勉强撑着,但是从书房出来之后,他的神志就愈发不清醒了,整个人燥热不已。 他忽然好想慕珍,想得心里那把火都快将他的五脏六腑燃烧殆尽。 慕珍靠在他的怀里,抬手覆上他的额头:「好烫…清鸿,你不舒服吗?」 萧玠握住她的手,一根一根地吻着她的手指:「卿卿——」 好凉快,他还想要更多。 从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慕珍要是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了,那她可真是太迟钝了。 「去浴池吧,别吵醒了绵绵。」 慕珍瞧了眼睡在里侧的绵绵,轻轻拍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微微撑起身子:「我帮你。」 萧玠抬手遮住了眼,强压下心底的欲望,摁住了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不必。」 慕珍不解:「清鸿,我们是夫妻。没有人比我更适合为你解药。」 萧玠红了眼尾,尽量逼自己不去看她:「我怕会伤着你。」 平日里慕珍便有些受不住,更何况现在他还中了药。 他是真有些怕自己没轻没重地伤了她。 慕珍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可是清鸿,我也怕你伤着你自己。」 萧玠颤抖着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睡吧。我去浴池泡会儿就好。」 再不走,他真的要控制不住了。 慕珍拽住他的袖子:「那你若有不适记得喊我。」 左右浴池就在里间,只要他喊一声,她就能及时赶过去。 「嗯,我知道。」 萧玠拢起她敞开的衣襟,将被子往上扯了扯:「更深露重,小心着凉。睡吧,我没事的。」 见他下定决心不让自己帮忙,慕珍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不过她也不能安心入睡就是了。 自我纾解了两次之后,萧玠逐渐恢复了神智,他擦干身子披上外袍,往外间走去。 慕珍并未入睡,见他出来,便一骨碌爬了起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府医过来看看?」 「怎么还不睡?」萧玠答非所问。 「你这样我怎么能睡得着。」 慕珍握住他的手:「要不还是请府医过来看看吧。」 「不必。」 萧玠示意她放心:「已经好了。」 「真的没事了吗?你别骗我。」 萧玠哑然失笑:「真的没事。信我,卿卿。我不会瞒着你,让你担心。」 谅他也没有这个胆子。 慕珍自然猜到了害他如此的罪魁祸首是谁,不由得冷笑道:「不作死就不会死。不给他们一点教训,还真以为我们好欺负。」 「这件事我自会解决。现在你需要做的是——」 萧玠屈指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睡觉。」 「萧清鸿!」 慕珍压低声音,不满道:「你欺负人。」 「我哪敢欺负你,我疼你都来不及。」 萧玠坐在床边,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等你睡着之后我再去卫霁那儿坐坐露个脸,戏台子都搭好了,总得让他们把戏唱完。」 慕珍知道,他这么说便是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放松了下来,她靠在萧玠的怀里昏昏欲睡:「那你可要小心点,别着了他们的道。」 「嗯,我知道。」 萧玠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睡吧。」 —— 书房。 「吱呀——」 大门小心翼翼地被人推开。 林菡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反手将门从里锁上,借着微弱的月光,隐约看见贵妃榻上躺着一个人。 屋内静得只能听见男人粗重的呼吸声。 她面露羞涩,微微扯开衣衫,香肩半露,朝着对方走去。 「殿下——」 话还没有说完,榻上的人便一把将她扯入怀中,胡乱亲吻着她的脖颈。 成了。 林菡任由对方褪去自己的衣衫,一双玉臂勾住对方的脖子,唇齿间溢出几声娇吟,脸上带着得逞的笑容。 她就说,哪个男人不图新鲜。 慕珍,若是你知道你最爱的男人如今在我的床上,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还真是,令人期待啊。 第153章 孩子 翌日。 林菡觉得自个儿的身子骨都快散架了。 没想到萧玠的体力竟然这么好,慕珍那个小贱人平日里过得都是什么好日子。 身边早已没了男人的身影。 不过她也不在意,起身拾起地上散乱的衣裳一一穿上。 想必萧玠此时应该在哄慕珍吧。 男人么,做了亏心事,都喜欢做些什么粉饰太平,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心虚。 穿戴整齐之后,林菡将门开了一小条缝,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才敢偷摸着出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模样回到自个儿的院子。 来者皆是客。 即使再不喜欢林家人,萧玠与慕珍也并没有失了礼数,依旧好生招待了他们。 林菡原本是想借着用早膳的契机与萧玠说说话,借此引出昨晚的事,但萧玠愣是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根本不搭她的腔,只是一心一意地为慕珍布菜。 单凭她一张嘴,就算说出朵花来,也没人会信他们两个昨晚做了那样的事。 没办法,她只得暂时按下此事不提,准备从长计议。 她瞧了眼什么都不知道的慕珍,端起碗喝了口粥,掩盖自己上扬的嘴角。 笑吧,趁现在想笑就多笑会儿。 慕珍啊,希望你知道真相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 又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 京城县衙门前忽然有人击鼓鸣冤。 衙役照例问话,询问她有何事要状告何人。 林菡紧咬着下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民女要状告的是——摄政王萧玠!」 京城突然就变得热闹起来。 街坊四邻全都往县衙涌去,小贩们也早早地收了摊,准备去占个好位置,瞧瞧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从林菡的口中他们得知,两个多月前永昭郡主的生辰宴上,萧玠醉酒强要了她,事后却像个没事人似的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与她划清了界限。她原本也只当这是自己的黄粱一梦,不曾想一朝有孕,她不敢告诉萧玠,怕他会顾及慕珍而逼自己落胎,她也不想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便没有父亲,只能铤而走险,上县衙伸冤,求萧玠认下这个孩子,也给她一个交代。 至此,全场哗然。 京城乃至大燕都知晓萧玠有多爱慕珍,七年如一日地将人放在心尖尖上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不曾想有朝一日他竟也会与别的女子有染,甚至那女子早已珠胎暗结! 县丞擦擦额上的汗,赶紧派人去摄政王府传话,顺便将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请了过来。 毕竟事关当朝摄政王,这件事已经不是他这个小小县丞能做得了主的了。 林菡掩面而泣,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缓缓勾起唇角。 这一局,她赢定了。 林穆与林家主也适时出现打配合。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百姓们还是不大相信。 因为他们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以萧玠的为人是断断做不出这种事的。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无脑之人,怎么可能只凭林菡的一面之词,便定了萧玠的罪。 总要听听另一位当事人的说法。 大理寺卿和御史大夫是前后脚到的。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们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很显然,他们也不相信萧玠会做出这种事。 而且—— 他们上下打量了林菡一眼。 她与慕珍比起来完全是天上地下,萧玠没道理放着珍珠不要,而选鱼目。 林菡其实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那日之后她想方设法地想和萧玠搭上关系,却始终不得解,她甚至连摄政王府的门都进不了,更别提见到萧玠与他说话了。 幸好,老天都站在她这边。 她竟然有了身孕。 天要助她。 只要她生下小世子,摄政王妃这个位置,她坐定了。 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也在商量一会儿该如何审问。 好歹是摄政王,有些话不好问得那么直白。 而且这种内宅之间的风流韵事闹到明面上来说,终究还是不大好看的。 一切也只能等萧玠来之后再说了。 所幸他们也没等很久。 萧玠一手抱着绵绵,一手牵着慕珍,身后还跟着沈长平、江见真、裴观鹤、墨晖、李涣与卫霁。 若不是明家两兄弟回边疆去了,今日怕是也少不了他们。 还没等旁人说话,林菡便红着眼圈先发制人道:「殿下带这么多人来是想逼我就范吗?」 萧玠将绵绵放下,面无表情地吐出八个字:「你太高看你自己了。」 「逼你就范?你想得太多了。」 沈长平笑出了声:「我们都是来给阿珍撑腰的。若是殿下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正好当着全京城百姓的面让他们和离,我沈长平的妹妹绝不会受这等屈辱。」 萧玠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很难不怀疑,他是巴不得自己犯错,与慕珍和离,他好趁虚而入。 林菡一噎,莫名有些恼,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怒气,下跪朝着慕珍磕了个头,哭得梨花带雨:「王妃,我自知我配不上王爷,但是孩子是无辜的。您也是有孩子的人,希望您能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就让王爷认下他吧!」 美人落泪,总是令人怜惜的。 不过她算不上美人,对面那几人也算不上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毕竟真正能让他们怜香惜玉的人,不是她。 林家主向着众人拱手作揖,做足了姿态,适时插话:「王爷,我们林家虽没落了,但也不容被人如此践踏。小女至少也是个清白姑娘,还望王爷给我们一个交代。」 林穆也跳出来嚷嚷:「你们摄政王府不能仗着人多势众就这么欺负人!我妹妹好好的一个闺阁女子,现如今却不明不白地失了身子,你们必须得给个说法!」 萧玠示意春桃将绵绵带出去玩,这些腌臜事他与慕珍都不想让孩子听见,免得污了她的耳朵。 待绵绵离开之后,他才抬眼看向对面的三个人,情绪没有丝毫变化:「说完了?」 林家人也没想到他竟然能这么镇定。 林菡愣愣地点点头:「说完了。」 「那好,轮到本王说了。」 萧玠扯扯嘴角:「你说那晚本王醉酒强要了你,你可有证据?」 林菡顺着他的话说:「这个孩子便是最好的证据。」 「那你又怎么证明这个孩子是本王的?」 林菡作势又要哭:「殿下何必如此羞辱我?那晚我给您的可是干净的身子!」 「那你且说说,本王是在哪儿,又是什么时辰强要了你?」 「在摄政王府从前的书房里,约莫亥时二刻左右。」 「是吗?」 萧玠微微勾起唇角:「可那时,本王并不在书房。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卫大公子。」 卫霁点点头:「不错。那时我与殿下正在院中手谈。」 一股不好的预感忽然涌上林菡的心头,她反驳道:「你们之间关系匪浅,你自然是会向着殿下说话的。你的证词做不得数。」 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萧玠摩挲着慕珍的手指:「那你说说,本王的身上有何特征?」 说到这个,林菡便有了底气。 那晚天太黑,她虽没有看清人,但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特征都被她大概摸了个遍。 这一点,她绝不会出错。 只见她信誓旦旦地脱口而出:「殿下的右肩锁骨下方有一条约莫小拇指长的疤痕。」 在场谁都没有说话,反倒是慕珍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林菡有些气急败坏。 「还是让清鸿来说吧。」 作为萧玠的枕边人,慕珍自然清楚他的身上有哪些特征。 正因如此,她才会笑。 只见萧玠微微扯了扯领口,露出右肩锁骨。 而那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林菡瞪大了双眼:「不可能!」 「你若是不信,便让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来瞧瞧。」萧玠提议道。 大理寺卿与御史大夫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了一句「得罪了」,便轮番上手摸了摸萧玠的右肩锁骨下方。 确实,什么都没有,也并非是被人为掩盖。 自此,林菡所说的一切,不攻自破。 「不可能!」 林菡整个人都有些疯魔:「怎么可能会没有!」 萧玠戳破了她不愿意去想的真相:「因为,那晚的人根本就不是本王。」 「怎么可能不是…怎么可能不是…」 林菡陷入了魔障,不停地喃喃自语,眸明如秋水,试图唤起对方的一丝垂怜:「殿下,这是您的孩子啊,说不定还是位小世子呢!」 萧玠明显有些不耐烦了:「那晚的人就不是本王,你听不懂吗?更何况,摄政王府未来只会有绵绵一个主人,唯一的主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他并不打算再要孩子了,这辈子他只会有永昭郡主一个孩子。 林菡也惊住了,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 这场闹剧彻底落下了帷幕。 作恶的人终将自食恶果。 林菡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其实从确认萧玠的右肩锁骨下方没有那条疤起,她便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晚的人的的确确不是他,她怀的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她不得不承认,她输了。 满盘皆输。 第154章 宣召 令萧玠与慕珍没想到的是,林家人的脸皮竟然那么厚。 他们说,林菡怎么说都是在摄政王府失了清白,摄政王府就应该负责到底。 「哦?那你们想本王怎么负责?」 萧玠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人:「或者你们倒是说说本王凭什么负责?这件事与本王又有什么关系?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们难道不清楚吗?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自己造的孽,后果也该由你们自己承担。」 林家主被堵得说不出话。 说到底,这事儿都是他们自己惹出来的祸。 只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林菡失了清白怀了野种,入摄政王府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有借题发挥,咬死是摄政王府的人强迫了林菡,将自己塑造成苦主,以便博取世人的同情,不被人戳脊梁骨。 萧玠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图案:「本王倒是可以帮你们找出那晚的人是谁。后面你们想怎么做,本王一律管不着也不想管。」 林家主深知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摄政王府也如他们所愿给出了交代。 可是他们不甘心啊。 明明结果,不应该是这样的。 —— 那晚与林菡颠鸾倒凤的是摄政王府的一名守卫。 他的身份是低了些,但是身材样貌勉强也能算得上出挑,与林菡倒是还算登对。 林菡说什么也不愿嫁给他,甚至扬言要把孩子打了。 在她的心里,配得上她的只有萧玠,她怎么可能愿意自轻自贱嫁给一个守卫。 林家再不济,十数年前也是名门望族,桃李满天下,即便现在落魄了,林家的女儿也不是一个守卫能高攀得起的。 只是眼下事情已成定数,除了将林菡嫁出去,林家别无他法。 林家主也不会容忍她继续丢林家的脸。 于是,他命婢女将林菡严加看管起来,匆匆定了个日子,仓促准备了数十抬嫁妆,一顶小轿将人送进了守卫的府里。 听说林菡自嫁过去之后,便受尽婆婆和小姑子的搓磨,丈夫也不站在她这边,没多久就将孩子作没了,日子过得不尽如人意。 慕珍听说之后,难免有些唏嘘。 不过她没那么大度,会去同情可怜一个觊觎陷害她丈夫的人。 自作孽不可活。 自己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 —— 八月十五,安初帝突然宣召慕珍进宫。 「圣上要见我?」 慕珍与萧玠面面相觑:「公公可知圣上寻我是为何事?」 大内监摇摇头:「圣上的心思岂是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能揣测的?」 慕珍示意萧玠宽心:「既如此,我便与公公走一趟吧。」 大内监侧身让道:「王妃请。」 萧玠心慌得厉害:「卿卿,还是我与你同去吧。」 还没等慕珍说话,大内监便出声阻止道:「王爷恕罪。圣上说了,只见王妃一人。」 言外之意就是,即便萧玠去了,也只能在外面等着。 慕珍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没事的。你别想那么多。」 他怎么可能不多想,毕竟那位完全是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 「不会有什么事的。你照顾好绵绵,中秋宫宴上见。」 「可是——」 慕珍打断他的话,摸摸他的鬓角:「清鸿乖,听话。」 萧玠低头,无奈浅笑:「我又不是绵绵。」 「可你们父女俩闹脾气的模样简直是一模一样。」 慕珍捧着他的脸:「你只管该做什么做什么,晚上带绵绵去参加中秋宫宴,届时我会与你们汇合的。」 「好。」 萧玠最终还是妥协了:「你别怕,一切都有我在呢。」 慕珍踮脚轻轻在他的脸上印下一吻:「我知道。」 —— 御书房。 大内监前来通报:「圣上,摄政王妃到。」 安初帝连头都没抬:「宣。」 慕珍低眉顺眼地跟着大内监步入殿内,跪地行礼:「臣妇见过圣上。」 安初帝放下御笔,揉揉自己的脖子:「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大内监冲周围伺候的奴婢使了个眼色,招招手带他们去外面候着了。 屋内一片寂静。 安初帝转着手上的扳指:「皇婶怎的还跪着?地上凉,快起来。」 「谢圣上。」 慕珍侍立在侧,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说起来,皇叔与皇婶成婚也有七年了吧?」 「是。」 慕珍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事儿是何用意。 「说实话,朕真的很羡慕皇叔与皇婶之间的情谊。不过最近有件事也是让朕十分地为难,不知皇婶能不能帮朕出出主意?」 慕珍垂眸:「臣妇愚钝,未必能为圣上解惑,不过臣妇倒是很乐意听上一听。」 「皇婶若是愚钝,这世上就没有聪明的妇人了。」 安初帝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皇婶应该也知晓,当年先帝与太皇太后曾召集世家贵女为皇叔相看选妃一事吧?」 慕珍对他想说的事心里已经有了数,只不过面上不显,他问什么便答什么:「是。」 安初帝叹了口气:「彼时秦太师的小孙女也在相看之列。因为那次的惊鸿一瞥,此后经年她对皇叔念念不忘,一直不曾议亲。后来她知晓皇叔心有所属,黯然神伤,便自请去家庙修行。如今,秦太师已时日无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小孙女,于是他求到了朕的面前。他说,他们不求正妃侧妃之位,只求能让他的小孙女常伴皇叔身侧,圆了她的心愿。」 秦太师是三朝元老,太祖皇帝在时便已身居高位,他的门生遍布朝堂,其势力不容小觑。 而且他又是坚定的保皇党,留他的小孙女在摄政王府难保不会成为皇帝的眼线。 更何况,皇帝应当知道她的脾性,她的性子是断不会与旁人共侍一夫的,心中始终会有芥蒂。 届时她势必会与萧玠闹掰,到时候沈长平等人也断不会再向着萧玠。 这件事安初帝而言,还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啊。 第155章 坏女人 「如果圣上找臣妇前来是为了让臣妇从中斡旋的话——」 慕珍决定先发制人:「那恐怕要让圣上失望了。臣妇干涉不了清鸿的决定。清鸿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 「皇婶莫要谦虚。大燕谁人不知,皇叔惧内,您的话他是一定会听的。」 安初帝盯着她看了许久,手支着头似笑非笑道:「还是说,皇婶不想帮朕这个忙?」 慕珍对上他的眼睛:「圣上明鉴,臣妇不敢。」 「朕知道,您与皇叔鹣鲽情深,贸贸然让您去劝说皇叔,无论是您,还是皇叔都接受不了。不过朕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皇婶也不愿让朕难做吧。」 所以你就让我难做是吧。 慕珍暗自腹诽道。 劝了,便是伤了他们的夫妻情分。 可若是不劝…… 这位明显也不会轻易让她全身而退。 安初帝摸摸下巴:「皇婶不妨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朕不会逼你,但也希望您不要让朕失望。」 呵,这哪是让她考虑啊,这是给她施压。 他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既能往摄政王府安插自己的眼线,又能离间他们夫妻的感情,而且待事情成功他们夫妻反目之后,其他人暂且不提,至少沈长平与裴观鹤必定不会再向着萧玠,摄政王府便会少许多助力。 一石三鸟。 妙啊。 安初帝装作十分为难的模样,拿出一份奏折递给慕珍:「皇婶也看看吧。按理说,皇叔的内宅之事,朕这个做侄子的是不便插手的。只不过秦太师乃三朝元老,他的面子朕也不能不给。」 「臣妇僭越了。」 慕珍接过奏折翻看了起来。 这是一份陈情书。 字里行间极尽卑微字字泣血。 秦太师什么也不求,只求不要让他的小孙女在家庙孤苦一生,他们不会威胁到慕珍的地位,哪怕无名无份待在萧玠身边也可以。 慕珍觉得,秦家都已经放低姿态到这个地步了,若是她再拒绝,倒是显得她不近人情了。 好一招以退为进。 安初帝再次试探道:「皇婶有何想法?」 慕珍笑了一声,将奏折还了回去,与他打起了太极:「恐怕要让圣上失望了,臣妇没有任何想法。臣妇还是那句话,清鸿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得了他。」 安初帝也没想从她那儿听到什么满意的答案:「哎,皇婶先别那么急着下定论。您先回去和皇叔好好商量商量,毕竟这事儿对于摄政王府来说也是一桩美谈不是吗?」 慕珍没有搭他的腔。 安初帝也不恼:「时辰也差不多了。皇婶不如与朕一同去赴宴?」 「是。」 慕珍跟着安初帝前往大殿,悄摸着站到萧玠的身边,与众人一同行礼。 「圣上与你说什么了?」 萧玠压低声音,往慕珍的碗里夹了些菜。 慕珍抱着绵绵,将事情全部告诉了他。 萧玠有些无奈:「他们怎么净盯着王府后院的那一亩三分地。」 「还不是摄政王殿下魅力太大了。」 慕珍打趣道:「听说秦太师的小孙女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儿,殿下不准备考虑考虑吗?」 萧玠握住她的手:「有你足矣。我享不了齐人之福。」 「话别说那么满。万一日后我人老珠黄了,到时你想纳多少房年轻貌美的妾室,不都是你自己说了算,我还能拦得住不成?哎,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 绵绵咂巴咂巴嘴,前面的她没听明白,但是这里她听明白了,只见她扯扯慕珍的袖子:「娘亲,家里面要有坏女人了吗?」 慕珍与萧玠皆是一愣。 「绵绵,不能这么说话。」 慕珍摸摸绵绵的小脑袋:「你知道什么是坏女人吗?」 绵绵重重地点点头:「我知道!坏女人会和娘亲抢爹爹,然后爹爹就会和娘亲吵架,最后爹爹就会不要娘亲和绵绵了!」 「你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呢?」 萧玠屈指轻轻敲敲她的额头:「都是谁教你的?」 绵绵捂着额头:「是泰安姑姑教我哒。她说来跟娘亲抢爹爹的都是坏女人!」 萧玠无奈扶额:「以后少让绵绵和皇姐玩。」 绵绵扑进他的怀里:「爹爹,你不要娶坏女人好不好?绵绵会乖乖听话,你不能不要我和娘亲,娘亲会伤心的。」 「我们绵绵最乖啦。」 慕珍将她抱过来亲了好几口:「真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绵绵环着她的脖子:「娘亲不怕。爹爹不要娘亲,绵绵要。」 莫名其妙被迫「抛妻弃女」的摄政王殿下表情十分幽怨:「绵绵只要娘亲,不要爹爹了吗?」 绵绵一本正经地想了半天,面露为难:「那要看爹爹会不会娶坏女人啦。如果爹爹要娶坏女人的话,绵绵就不要爹爹啦!」 「小鬼灵精。」 萧玠捏捏她的鼻子:「你什么时候见过爹爹身边有别的女人?」 「以前没有,以后可说不准。」绵绵小声嘟囔道。 萧玠一噎,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慕珍笑得乐不可支,揶揄了摄政王殿下几句:「难得难得,竟然能看到殿下吃瘪。」 「你该好好管管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家伙了。」 萧玠搂着她的腰,在她的耳边诉苦:「你看看,都有胆子敢调侃她爹了。」 「你怎么不管?」 「你觉得我能管得住她吗?」 绵绵紧紧扒在慕珍的怀里,朝着萧玠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慕珍不由得笑道:「还不都是你自己惯的。从小到大什么都依着她顺着她,把她宠得肆意妄为。」 「哪儿能啊。」 萧玠不服:「只要你不同意的事,我什么时候答应过她。而且,比起绵绵,我好像更宠你吧。」 「你要是不乐意,那就别宠。」 慕珍微微与他拉开距离:「那不如趁这次机会,你找你的美娇娘,我寻我的如意郎,省得你不情愿。」 「你、想、寻、谁?」 萧玠瞬间炸了毛,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剑似乎有些钝了。 「吃醋了?」 慕珍往他的嘴里塞了颗剥了皮的葡萄。 「卿卿是第一次知道我对你的占有欲?」 萧玠囫囵吞下葡萄:「哪怕你和别的男人说一句话,我都会发疯。」 他将绵绵抱了过来,郑重其事地向她承诺:「爹爹不会娶坏女人的。爹爹这辈子只爱你娘亲一个人,不会有其他人的。」 慕珍也摸摸她的小脸:「绵绵要记住,以后不能随便说坏女人三个字知道吗?该有礼貌的时候我们还是要有礼貌的。」 「我知道啦!」 绵绵蹭蹭她的手:「绵绵最听话啦!」 酒过三巡,安初帝照例说了些吉祥团圆话之后,便与皇后先行离开了。 他们走后,众人也不再拘束,这场宴会才彻底热闹起来。 「见过摄政王妃。」 一男子忽然端着酒杯寻到萧玠他们面前:「王妃,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慕珍不认识面前的人是谁,但萧玠却是知道的:「秦侍郎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本王的面说的?」 姓秦?还是专门来找她的? 慕珍的心里已然有了数。 秦太师的儿子儿媳数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双双殒命,秦家便由秦太师撑着。 秦太师致仕不久,他的孙子高中榜眼,之后一路擢升至礼部侍郎。 至此,秦家也算是后继有人。 「殿下恕罪。这件事,微臣觉得还是先与王妃谈谈会比较好。」 「本王知道你们想谈什么。本王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 萧玠慢条斯理地擦擦手:「不可能。」 「殿下不必如此着急下结论。」 秦侍郎笑道:「不如还是先让微臣与王妃谈过之后再做定论。」 萧玠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慕珍拦下。 「也好。本王妃也很想听听秦侍郎想说些什么。」 她微微抬手:「秦侍郎——请。」 第156章 凭什么 廊下。 秦侍郎将手中的杯子斟满酒递给慕珍:「微臣敬王妃一杯。」 慕珍伸手接过,举杯示意:「多谢。」 喝了酒,有些话便更好说出口了。 秦侍郎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王妃应当也知晓舍妹的事了吧。」 「嗯。」 慕珍点点头,又讨了一杯酒:「圣上已经与我说过了。」 秦侍郎将酒为她斟上:「那王妃有什么想法?」 「没什么想法。」 慕珍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你和圣上都找错人了。这事儿,你们应该去与清鸿说。」 想起方才宴席上萧玠的态度,秦侍郎无奈摇头笑道:「王妃方才也看到了,若是与王爷说得通,我们也不会找上您了。」 「找我便说得通了吗?」 慕珍不由得觉得好笑:「我说了,你们找错人了。」 「我知道这件事对您和王爷来说很难接受,我也知道您与王爷感情深厚。可是我也希望王妃能看在祖父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上,给舍妹一条活路。」 说着,秦侍郎一撩衣摆便想下跪,还是慕珍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她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凭什么?」 秦侍郎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什么?」 「凭什么?」 慕珍又重复了一遍:「那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我凭什么无条件答应你们提出的要求?我和你妹妹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说难听点,你妹妹有什么事,与我何干?」 秦侍郎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只听慕珍继续说道:「你妹妹的活路不应该由我来给。路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她若是自己不想好,谁给她活路都没用。」 理也是这么个理,秦侍郎咬咬自己的舌尖,稳定心神。 好险,差点就被她绕了进去。 「王妃所说确实在理。」 他给慕珍戴起了高帽:「微臣也知晓王妃实乃良善之人。若是微臣妹妹有什么事,微臣相信王妃心里也不会好过——」 「不会啊。」 慕珍眨眨眼,拒绝他送来的高帽:「我方才便说过,你妹妹有什么事,与我何干?」 这回秦侍郎都快疯了。 他还从没有遇见过像慕珍这般不按套路出牌的人。 「秦侍郎的话说完了?」 慕珍也不欲与他多说:「你的妹妹自请去家庙修行不是清鸿的错,也不是我的错,与我们任何人无关,是她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们不会觉得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秦太师的拳拳爱子之心确实很令人动容,可是,那又怎样?与我们有关系吗?你们不必用道德施压,因为我们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今日我们成全了你们,他日什么李太师张太师也用同样的理由逼我们就范,我们是否也要一一答应?秦侍郎,人只能自救,让你的妹妹入摄政王府未必能让她想通,她能靠的只有自己,你且好好想想吧。」 秦侍郎盯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他好像明白,为什么萧玠会对她如此着迷了。 —— 宫中酒烈,慕珍今日多贪了几杯,难免有几分不胜酒力,耍小性子想让萧玠背她回府。 她的要求,萧玠有哪一次不答应的。 最后,萧玠便让春桃秋杏带绵绵先回去,自己则背着她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 「清鸿。」 慕珍靠在他的肩上,小声嘟囔:「我爱你。」 萧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 慕珍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不开心了,扯扯他的耳朵:「我说——我、爱、你。」 萧玠轻轻将她往上掂了掂,耳朵微微泛红:「嗯,听到了。我也爱你。」 「清鸿。」 慕珍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霸道?独占了你七年,让你落了个惧内的名声。」 「为什么会觉得你很霸道?惧内本来就是事实。」 萧玠偏头在她的脸上印下一吻:「那是他们不懂,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情趣,也是我爱你的表现。」 「清鸿。」 「嗯?」 「你真好。」 「傻瓜。」 月光如水,星月皎洁。 萧玠背着慕珍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清鸿。」 慕珍忽然问了个问题:「说实话,我们成婚七年,你真的不会觉得守着我一人很厌烦吗?你有没有想过纳个妾?」 萧玠的脚步顿了顿,随即便又恢复如常,他不假思索地回答:「从未。卿卿,从前你说你感情淡漠,我又何尝不是?可是当我第一次见到你,对你动心开始,我便知道,我这辈子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了。我每天最大的快乐就是能时时见到你,因为我爱你,很爱很爱,爱到超过自己的生命。至于纳妾,在我的眼里,天底下的女人只分为两种——慕予卿以及除慕予卿之外的女人。所以如果没有你,其他人在我眼里没有任何区别,我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卿卿,很早我便说过,我们之间,不是我不要你,是我害怕你不要我。能娶到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慕珍亲吻着他的耳垂:「笨蛋,我也是。能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得最正确也是最幸运的事。」 说话间,他们便到了摄政王府。 绵绵早就已经睡下了,他们便没有去打扰,而是直接回了房。 萧玠正准备打水为慕珍洗漱,却被她一把勾住了脖子。 她就像是个磨人的妖精:「郎君,春宵苦短,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吗?」 萧玠咽咽口水,喉结微微上下滚动,大掌十分诚实地抚上她的腰线:「好。」 月亮害羞地躲进云层之中,屋内传来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一派春意盎然。 「卿卿,我动不了了…」 萧玠动了动腰:「舒服吗?」 「舒服…」 「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应该是舒服的。」 「萧清鸿…大坏蛋!」 「嗯。卿卿第一天知道我这么坏?」 从头来了不知道多少次,直到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萧玠才心满意足地将人搂进怀里,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唇瓣:「睡吧。」 慕珍在他的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萧玠抚摸着她的背,扯扯被子盖过她的肩膀,轻轻咬了咬她的唇:「晚安,卿卿。」 我爱你。 第157章 交心 巳时五刻,慕珍醒了。 原本她也不会醒得那么早,只是她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 她翻了个身,一头撞进某人的胸膛:「你怎么在这儿?没有去早朝吗?」 萧玠搂着她的身子,迷迷糊糊回答:「早朝已经结束了。别动卿卿,再陪我睡会儿。」 慕珍蹬腿踹了他一脚:「我饿了。」 萧玠脑子还不甚清醒,人却已经坐了起来,捞起旁边的衣服穿上:「我去给你做饭。」 慕珍动动快要散架的身子骨,唤来春桃秋杏为她穿衣洗漱。 一小丫鬟突然来报:「王妃,前厅有位姓秦的小姐求见。」 慕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扶正头上的发簪:「知道了。你且让她等一会儿吧。」 「是。」 小丫鬟匆匆赶往前厅回话:「秦小姐先用些茶点吧,王妃很快就到。」 「多谢。」 秦姝打量着摄政王府的布置,鼓起勇气问出了心中所想:「请问,王爷可在府上?」 小丫鬟如实回答:「王爷正在厨房为王妃准备膳食。」 秦姝震惊到失手打翻了茶盏:「抱歉。你是说…王爷为王妃亲自下厨?」 小丫鬟赶紧利落地将桌面收拾干净,又为她上了一杯新的茶水,侍立在侧回答她的话:「是。王爷只要得空便会为王妃与小郡主下厨。」 「原来…如此。」 秦姝觉得心中苦涩:「多谢。」 后面忽然传来丫鬟的呼喊声:「郡主,小郡主,你跑慢点,仔细摔着!」 一只小糯米团子突然出现在秦姝的面前。 秦姝不明所以地眨眨眼,小糯米团子也眨眨眼。 对于小糯米团子的身份,她的心里也有了猜测。 想来应该便是摄政王爱女——永昭郡主。 礼数是不能少的。 绵绵非常有礼貌地行礼问好。 秦姝也回了一礼:「吾怎能担得起郡主如此大礼。秦姝见过永昭郡主。」 绵绵虽然人小,但是小脑袋瓜可聪明着呢。 昨日慕珍说的话仿佛如犹在耳。 她自然知道秦姝是什么人。 但是她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毕竟秦姝什么都没做。 莫名其妙找人麻烦不是好孩子。 「让秦小姐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慕珍姗姗来迟。 秦姝起身行礼:「秦姝见过摄政王妃。」 「秦小姐不必多礼…」 慕珍的话还没说完,绵绵便扑进她的怀里:「娘亲!」 慕珍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小调皮,你怎么在这儿?回去玩吧。娘亲有话要和这个姐姐说。」 绵绵摇摇头,紧紧扒着她不放:「不要!我要陪着娘亲!」 她没说的是,她是要留下来保护慕珍的。 萧玠不在,保护慕珍不受欺负这件事便由她来做! 「好好好。」 慕珍见她执意如此,也拗不过她,便看向秦姝询问她的意见:「秦小姐应当不介意吧?」 秦姝一愣,随即便摇摇头:「无碍。」 丫鬟忙为母女二人上了茶水。 慕珍抱着绵绵坐下,揭开茶盖一瞧,愣住了:「这个花茶不是喝完了吗?」 丫鬟回道:「确实是喝完了。但是很早之前,王爷便准备了新的。采摘晾晒都是由王爷一手包办的,他还加了一些新的品种进去,说是请您先尝尝味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他再改。」 慕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其中有几种花的味道她不是很喜欢:「知道了。我自会和清鸿说的。你们先下去吧,我与秦小姐有话要说。」 「是。」 丫鬟们纷纷鱼贯而出。 秦姝的眼里流露出一丝羡慕:「早听说王爷对王妃情意匪浅,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慕珍也没有在外人面前炫耀他们夫妻情趣的癖好,便转移了话题:「秦小姐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秦姝也正了脸色,起身郑重其事地向她行了大礼。 慕珍眼疾手快地想要扶住她,却被她避开:「王妃,您就受了我这一礼吧,否则吾心之难安。」 她都这么说了,慕珍也不再阻拦,生生受了她这一礼。 「对不住王妃。我已经知晓我的祖父上书陈情以及我的兄长找您谈话一事。关于这些事,您不必放在心上。我是爱慕王爷不假,但是乞求来的爱,我不要。我知道王爷的心里只有您,所以我从不想和您争什么,我不会自取其辱。只不过情之一字,最是难解,我既不会强行逼一个不爱我的人与我在一起成为一对怨偶,我也不会委屈自己与一个我不爱的人过一辈子,所以我选择自请去家庙修行,但是我没想到的是祖父竟然会为了我这么做…」 秦姝叹了口气:「还望王妃看在祖父年兄长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上,不要与他们多计较。」 「秦小姐言重了。」 慕珍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 秦姝仿佛也知道她在想什么:「王妃是不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慕珍点点头,拈了块糕点喂给绵绵:「确实。我倒是没想到秦小姐竟有如此胸怀。」 秦姝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惭愧,当年我也曾听过有关于王妃的事迹,只不过我都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有几分不屑。因为我想,您的所说所做,换作是我,只会做得更好。直至当年宫变,我才知道我与您究竟差在哪儿。如果是我,光是镇定二字我便做不到,更别提条理清晰地为自己的父母讨公道,拥护新帝即位。兄长已经将您昨日所说全都告诉了我,您说得对,人只能自救。哪怕我入了摄政王府,也不见得我会过得幸福,反倒是让许多人跟着我不幸福,我不能那么任性。」 慕珍倒是觉得秦姝颇对她的性子:「秦小姐接下去有何打算?继续留在家庙修行?」 秦姝摇摇头:「我已经任性得够久了。祖父年事已高,秦家都靠哥哥一人撑着,现在也该轮到我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也好。女子并非只有嫁人这一条路,男子能做的事,女子为何做不得?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若是有心,定能闯出属于自己的天地。」 慕珍似是想起了什么,垂下眼眸:「就像我娘一样。」 秦姝自然听过林稚楚的名号,那也是一代女中豪杰。 她回答得坚定:「我会的。」 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娘亲,不难过。」 绵绵拿起一块糕点递了过去。 慕珍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驱散了心底的阴霾:「谢谢绵绵。」 秦姝目不转睛地盯着绵绵,也忍不住笑了。 她想,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嫁人了,也不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了。 慕珍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将绵绵抱了过去:「你要不要抱抱她?」 秦姝手忙脚乱地接过绵绵。 绵绵也很乖,看懂了慕珍的意思,轻声唤了一句:「秦姨。」 秦姝十分欣喜地应下:「哎。」 慕珍掩唇笑道:「我瞧着你与绵绵十分投缘,也十分合我的脾性,不如你我二人就以姐妹相称可好?」 「此乃秦姝之幸。」 「卿卿。」 萧玠端着饭菜寻了过来:「饿不饿?」 慕珍摸摸肚子。 倒真是饿得有些前胸贴后背了。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清鸿,你快来。我给你介绍我新认的姐姐。」 「姐姐?」 萧玠皱眉看向对面抱着绵绵的秦姝:「这位?」 慕珍向他解释:「这是秦小姐,秦姝。我新认的姐姐。」 秦姝放下绵绵,正欲行礼,却被萧玠制止:「不必行礼了。」 「王妃妹妹,那我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秦姝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脚底一抹油地溜了。 慕珍用手肘怼怼萧玠:「你把我姐姐吓跑了。」 「吓跑了最好。」萧玠小声嘟囔。 慕珍一个眼刀飞过去:「你说什么?」 「没什么。饭菜都快凉了,还是快些用膳吧。」 萧玠暗自腹诽。 他的卿卿魅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第158章 曾经 万寿节在即,各国陆续派使臣入大燕为安初帝贺寿。 大燕虽兵强马壮国富民丰,但这些还不足以让诸国为惧,毕竟若真来个硬碰硬,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真正让诸国畏惧的是萧玠。 这个如同杀神白起般的青年。 十六岁便可连夺十数城,将大齐打得节节败退。 这样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不惧? 所以,当他们听说萧玠辞官之后,他们确实也曾蠢蠢欲动过。 但他们知道,哪怕萧玠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可大燕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因此,他们才迟迟没有动作。 这回派使臣前来,也是为了打探大燕的虚实以及顺便试探大燕皇帝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 为了操办万寿节的相关事宜,萧玠已经在宫里住了好几个晚上,连慕珍都有小半个月没机会和他见上一面好好说过话了。 她受得了,绵绵可受不了。 只见她小嘴一瘪,一脸一垮,要哭不哭地扯扯慕珍的袖子:「娘亲,我想爹爹。」 慕珍抱着她心肝宝贝地哄着:「娘亲带你去找爹爹好不好?」 作为亲王妃,她自然也是有入宫的权利的。 绵绵趴在她的肩上,蔫巴地点点头:「好。」 慕珍只会了春桃秋杏一声,便带着她入宫去了。 左右两人也无事,摄政王府离皇宫也算不上远,她们便没要马车,而是选择走着去。 「娘亲。」 绵绵忽然停下脚步:「饿了。」 慕珍环顾四周,只看见一家馄饨摊:「小馋猫,这会儿不急着找爹爹了?」 绵绵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抱着她的腿:「吃完馄饨再去找爹爹也来得及呀。」 「就属你理由多。」 慕珍牵着她在馄饨摊寻了个位置坐下:「老板。」 「来了。」 答话的是个小男孩。 看起来岁数应该和江为清他们差不多。 慕珍不由得多问了两句:「小朋友,怎么是你在忙活,你家大人呢?」 小男孩指指后面:「我娘在那里煮馄饨。」 慕珍回头瞧了一眼,隔着氤氲的雾气,她瞧得不大真切,只是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便将这个想法抛诸脑后:「麻烦你,两碗馄饨,一碗不要放葱,谢谢。」 「好。」 小男孩跑去和煮馄饨的妇人说了什么,对方沉默不语,只是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心中那股熟悉感愈发强烈,慕珍频频将目光投向那个妇人,但是对方像是故意躲着她似的,将头埋得很低,还用面巾将脸蒙了起来。 既然对方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谁,那她也只好作罢,按捺住心底的悸动,不再强求。 不消片刻,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便出了锅。 妇人将馄饨送上桌,瓮声瓮气像是在刻意改变自己的声线:「客官,你们的馄饨。」 慕珍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将钱放在桌上:「多谢。」 妇人没有回话,只是默默将钱收了起来。 慕珍终究是忍不住了:「六姐姐。」 妇人拿铜板的手一抖,没有搭她的腔。 慕珍喝了一口馄饨汤:「六姐姐以为不说话,我便认不出你了吗?」 妇人垂下眼眸:「贵人怕是认错人了吧。我怎么会是贵人的六姐姐呢?」 「六姐姐,好歹你我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姊妹。而且你清楚我的本事,我不可能会认错的。」 面巾之下,赫然便是沈愉的脸。 只见她的眼中盛满了泪水:「阿珍。」 慕珍拉开旁边的长凳,示意她坐下:「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沈愉笑得有几分勉强:「你也看到了。过得也就那么回事吧。」 慕珍皱起眉头:「你的丈夫呢?」 当年她与那个徐郎要死要活地私奔,怎的现在不见那人的身影。 「别提了。」 沈愉说起了往事:「当年我与徐郎私奔之后确实也过了一段好日子,没多久我还有了身孕。可是贫贱夫妻百事哀,生下孩子之后我才发现徐郎不仅不思进取甚至好赌成性,我只不过劝诫了几句,他就动手打我。再后来我便知道他之所以会看上我,是因为受了沈玉的指使,我们都只不过是沈玉对付你的一环罢了。但是孩子都生了,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原先也想着好好和他过日子,可谁知他竟然…他竟然…」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落下泪来。 小男孩见娘亲哭得伤心,便伸手递上帕子:「娘,不哭。恒儿在。」 沈愉这才破涕为笑,继续将后面的事情娓娓道来:「谁知他竟然因为滥赌,将我们母子二人赌输了出去。还好有好心的人家先一步来村上通知我,我连包袱细软都没来得及收拾便赶紧带着恒儿跑了。几经辗转,年前我们才回到京城,我就在这儿支起了个馄饨摊。我不敢去找大哥哥,更不敢去找你,当年的事始终是我对不住你…」 慕珍抿了抿唇:「都过去了。我说过,我不会恨你,但也不会原谅你。」 沈愉忽然掩面而泣:「对不起阿珍…对不起阿珍…」 慕珍没有接她的话,而是转头问绵绵:「吃饱了吗?」 绵绵擦擦嘴,点点头,十分上道地没有问起她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吃饱啦。」 「吃饱了就走吧。」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慕珍又留下了一贯钱:「抱歉,我还是做不到心无芥蒂地和你做到姐妹情深。我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但曾经的你也确实是想帮着沈玉他们害我。这些钱,就算是全了你我之间的姐妹情谊。大哥哥仁厚,你若有难处,尽管可以去找他,只是我们之间…」 她闭了闭眼,长舒一口气:「就到此为止吧。」 沈愉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流着泪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 慕珍牵着绵绵离开,走了没几步,却又忽然停下:「另外,你的馄饨很好吃。」 沈愉破涕为笑:「欢迎你们常来。」 慕珍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拉着绵绵渐渐走远。 沈愉拽着李恒朝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磕了个头。 对不起,阿珍。 望你日后,平安顺遂,健康喜乐。 第159章 耶律云 慕珍觉得,今日或许不宜出门。 不然她怎么就莫名其妙地被当成人质挟持了呢。 事情是这样的。 眼瞧着离宫门不过咫尺之遥时,慕珍突然听见身后传来有人大喊「抓小偷」的声音。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她赶紧拉着绵绵往旁边躲,谁曾想那人见前方就是宫门,深知自己躲不过,便想着挟持人质以便逃脱。 离他最近的「孤女寡母」——慕珍和绵绵便成了最好的挟持对象。 慕珍看出了他的意图,眼疾手快地将绵绵往人多的地方一推,自己则落入了他的手中。 歹徒拿着一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冲着周围人大喊:「都让开!不然我杀了她!」 「娘亲!」 绵绵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周围好心的大娘赶紧拉住想要冲过来的她:「哎哟乖乖,可不敢去添乱啊。」 「绵绵乖,娘亲没事。」 慕珍安抚着她的情绪,心里却在盘算着从哪边下手才不会让自己受伤。 「为难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位青年。 对方梳着高马尾,身着骑装英姿飒爽,那双好似鹰的眼睛紧紧盯着二人:「不如我与她交换如何?」 歹徒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当我傻吗!你一看就是会武功的!」 青年也不恼,反倒问了他一个问题:「你知道她是谁吗?」 慕珍认真打量起面前的人。 她确定这人不是大燕人。 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她也很确定她从没见过他。 可是这个异域青年似乎…对她很熟悉。 京城天子脚下,最不缺的就是豪门贵胄。 只瞧慕珍衣着华丽,周身气度不凡,便知晓她的身份地位必然不低。 但是现在哪有回头路可以走? 歹徒将匕首往里进了几分:「我管她是谁!赶紧放我走,不然我弄死她!」 青年与慕珍对视一眼。 慕珍读懂了他的意思,说话分散歹徒的注意力:「你真的不想知道我是谁吗?你有几条命敢挟持我?」 歹徒的手有些抖,只不过横竖都是死,他也顾不上慕珍的真实身份了:「闭嘴!现在你的小命可是在我的手上!」 青年趁着歹徒不注意,捡了颗石子背在身后把玩。 慕珍朝他微微点头,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青年歪歪脑袋,眼神忽然变得锐利,嘴角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快、准、狠地掷出石子击中歹徒的右臂穴位。 歹徒吃痛一声,慕珍顺势一个肘击,夺过匕首转身架在他的脖子上:「别动。」 歹徒吓得腿都软了:「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官兵终于姗姗来迟,那些人显然是认得慕珍的:「见过王妃。」 歹徒瘫坐在地上,口中喃喃自语:「完了完了…」 京城中还有哪位王妃? 京城中只有一位王妃。 那便是,摄政王妃。 动了摄政王心尖尖上的人,他怕是连死都不能给个痛快。 慕珍简单交代了一番,官兵便带着歹徒回衙门去了。 「娘亲!」 绵绵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摇摇晃晃地跑过来,朝她张开手。 慕珍将她抱了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背:「不怕不怕,娘亲在呢。」 绵绵紧紧环住她的脖子,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娘亲下次不许这么吓我。」 「好,娘亲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慕珍看了一圈,那位青年似乎是在等她,站在原地并没有动。 她抱着绵绵上前两步:「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夫人客气。」 青年冲她微微一笑:「夫人既然无事,那吾便先告辞了。」 慕珍挑挑眉:「耶律将军不打算等清鸿来吗?」 这回轮到耶律云惊讶了:「你怎知道我的身份?」 「很难猜吗?」 慕珍伸出手指点点下巴:「不是大燕人,却对摄政王府与我了如指掌的,除清鸿多年的对手耶律将军之外,还会有谁?」 耶律云无奈失笑:「都说夫人聪慧,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他郑重其事地向着慕珍行了礼:「在下耶律云,见过摄政王妃。」 「耶律将军客气。」 「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今日由吾做东,请王妃小酌一杯可好?」 慕珍没有立即答应,只是询问绵绵的意见:「绵绵要去吗?」 绵绵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更何况方才耶律云帮了慕珍,作为摄政王府的小主人,她自然是要代表萧玠好好谢谢他的:「好。」 —— 醉仙楼。 耶律云点的菜倒是都挺合绵绵的胃口。 大多时候都是她在吃,慕珍与耶律云在看罢了。 「上天真是不公。」 耶律云是真真羡慕萧玠:「什么好事都让萧玠占去了。不仅有如此才貌双全的妻子还有个聪慧可爱的女儿。」 慕珍笑道:「耶律将军若是想,大齐自然也有不少女娘排着队愿意嫁给您。」 只是也不知道这耶律云是怎么回事,大齐皇帝为他指了好几门亲事,都被他给拒了,拖到现在至今未娶。 耶律云放下手中的酒杯,笑着摇摇头:「吾即便要娶,也只会娶心爱之人,可她们都不是。所以我很羡慕萧玠,能找到与自己心意相通之人。」 慕珍为他斟满一杯酒:「耶律将军还年轻,自然是能找到的。」 「那就借夫人吉言了。」 耶律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手撑着头微微笑道:「其实吾倒是觉得,夫人颇对吾的胃口。吾只恨没有早日遇上夫人。」 他说的并不是假话。 从没有哪个女子能如慕珍那般与他如此默契,两人仿佛心有灵犀般,只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对方的意思。 慕珍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耶律将军有没有想过只是我聪慧呢?」 她可不想说是因为与他心有灵犀。 要是被某个醋坛子知道,还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呢。 「萧夫人。」 耶律云似醉非醉:「跟着萧玠那个冷面阎王有什么好的,倒不如与我一同回大齐。我以整个大齐为聘,许你皇子正妃之位,日后必定让你坐上大齐后位。」 慕珍还没来得及说话,包厢珠帘似乎被什么人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耶律云,谁给你的胆子撬本王的墙角?」 第160章 试探 萧玠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我很不爽」的气息。 只见他快步走到慕珍的身边,仔仔细细地将人从上到下检查了一遍,连一根头发丝都不放过。 「清鸿,我没事。」 慕珍在他的面前转了个圈:「你瞧,我这不是好得很么。」 萧玠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细看还会发现他的手有些抖:「吓死我了…你都不知道我听到你被人挟持的消息有多害怕,吓得我腿都软了…」 慕珍像安抚绵绵似的拍拍他的背:「没事啦。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别怕。」 耶律云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面前这幅郎情妾意的场景:「难得难得,有朝一日竟然能从你的嘴里听到害怕二字。」 萧玠扶着慕珍坐下:「本王的心情岂是你一个孤家寡人能懂的?」 耶律云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整个人不大高兴:「你是不是想打一架?」 「你打不过本王。」萧玠陈述事实。 「谁说的?」耶律云表示不服。 「怎么,你现在就想打?」 萧玠放下筷子:「本王奉陪到底。」 慕珍摁住他的手:「别在绵绵面前打架。」 只见绵绵抬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紧紧抓着萧玠的手臂:「爹爹,不要打架!受伤了,娘亲和绵绵会难过的!」 萧玠欣慰地摸摸她的小脑袋:「好。爹爹听绵绵的,不打架。」 耶律云忽然觉得酸得有些牙疼。 萧玠却非要刺激他似的:「怎么,羡慕?毕竟你不是我,没本事找到那么好的娘子也不会有那么聪明伶俐的女儿。」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耶律云从没觉得有人能这么欠揍。 「我为什么要做哑巴?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萧玠往绵绵的碗里夹了些菜:「绵绵,你说爹爹说得对不对!」 绵绵是他最忠实的信徒,自然是要欢呼雀跃地附和的:「对!爹爹说得都对!」 「绵绵真乖。」 耶律云连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士可忍孰不可忍:「萧玠,打一架吧。」 「本王不和你打。」 萧玠表示拒绝:「你没听我女儿说吗?我受伤了,她和我娘子都会难过的。」 耶律云简直是要疯了。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绵绵吃饱了吗?」 萧玠给绵绵擦了擦嘴,牵起慕珍的手:「吃饱了,我们就走吧。」 毕竟耶律云是敌国大将,他们也不好与其过多接触,省得传到那位的耳朵里,闹出什么风波来。 「不管怎么说,今日之事还是要多谢你对拙荆出手相助。」 萧玠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诚意:「顶多下次单挑时,本王让你三招。」 耶律云都不想说什么了,执起筷子朝着萧玠的背影扔去:「滚!」 萧玠也没躲,抬手一挥,筷子重新回到桌上:「多谢款待。绵绵吃得很高兴。」 绵绵也非常懂礼貌地向耶律云表达自己的谢意:「谢谢耶律叔叔。」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个小孩子。 耶律云露出一抹笑容:「不用谢。」 慕珍回答了之前他所说的话,也是为了给身边人吃一颗定心丸:「多谢耶律将军的好意。只是千好万好,我都觉得不如清鸿一人好。以大齐为聘,许我皇子正妃之位,听起来的确很让人心动。只不过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身份地位权力金钱对我而言皆是唾手可得,但是这些加起来在我的心里都比不过一个萧清鸿。」 萧玠轻轻捏捏她的手。 她从不会觉得他无理取闹,也愿意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慕珍抬头朝他笑笑:「清鸿,我们走吧。」 「好。」 耶律云目送着他们一家三口离开。 他还是那句话。 萧玠怎么就那么好命呢? —— 万寿节前夕,萧玠带着慕珍与绵绵进宫同住。 前脚他们才堪堪收拾好行李,后脚大内监便来传了话:「王妃,圣上请您前往养心殿一叙。」 慕珍与萧玠对视一眼,他们大概也能猜到所为何事。 「知道了。」 慕珍理理着装,扶正头上的发簪:「吾即刻前往。」 萧玠握住她的手:「凡事实话实说即可。我们行得正坐得端,隐瞒反倒显得我们心虚。」 「我知道。」 慕珍颇为头疼地看了眼正在练字的绵绵:「你照看好绵绵。小家伙最近调皮着呢,一个不注意就不见了人影。」 「知道了。」 萧玠还是不大放心,陪着她一路走到养心殿:「进去吧。需要我在外面等你吗?」 「不用了。」 慕珍摇摇头:「你还是快些回去看着绵绵吧。我怕那些宫女压不住她。」 萧玠在她的头上轻轻一吻:「你别怕。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慕珍不由得觉得好笑:「你什么时候见我怕过?」 进去传话的大内监走了出来:「王妃,圣上请您进去。」 「那我先进去了。」 慕珍催促着萧玠回去:「快回去吧。绵绵还在等着你呢。」 「好。我看你进去我就走。」 慕珍步入养心殿,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萧玠才转身离开。 等他回到寝殿之时,绵绵果然不见了身影。 「小郡主呢?」萧玠蹙眉问道。 宫女战战兢兢地回答:「小郡主…小郡主…」 萧玠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还不快去找!」 「是。」 宫女内监忙作鸟兽散,四处去寻绵绵的踪迹了。 萧玠闭眼,揉揉太阳穴。 他该庆幸,人是在宫里不见的。 否则,他还不知道该怎么头疼。 —— 养心殿。 「臣妇见过圣上。」 「皇婶不必多礼。」 安初帝背对着她,在面前的多宝架上找着什么:「赐座。」 宫女呈上茶水,慕珍微微颔首,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也没有多嘴。 安初帝似乎终于找到了什么,冲着她晃晃手中的棋盘:「皇婶可愿陪朕杀一盘?」 「自然。」 安初帝执白子,慕珍执黑子,两人你来我往,步步紧逼。 「听说,前些日子皇婶不幸遭人劫持?」 「是。」 「皇婶可曾受伤?」 「谢圣上关怀,并无。」 安初帝落下一子,杀意毕现:「朕听说,当时是大齐的耶律将军救了您?」 慕珍执棋的手一顿,随即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落子,她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是。」 安初帝笑得意味深长:「皇婶还真是实诚。」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的的确确是耶律将军帮了我。圣上随便找个人一打听,就能问出来。」 「听说皇叔与耶律将军的关系还算不错?」 「圣上这话可是要将摄政王府置于死地啊。」 慕珍故作玩笑道:「耶律将军是大齐将领,清鸿是大燕主将,大齐与大燕向来不共戴天,二人怎么可能关系不错?只是那日耶律将军帮了我,再加上万寿节在即,清鸿也不想生出什么事端。正值两国邦交之际,耶律将军说想请我们喝一杯薄酒,我们也便应了。」 「只是如此?」安初帝像是信了,又像是不大相信。 慕珍又杀了回去,顷刻间便扭转了局面:「只是如此。」 「皇婶不怕朕给你们安个通敌的罪名?」 慕珍给他戴了顶高帽:「圣上仁厚,绝不会冤枉忠臣的。」 安初帝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皇婶还真是伶牙俐齿。」 「并非是臣妇伶牙俐齿,臣妇所说句句真心。」 安初帝忽然问了她一个问题:「皇婶,朕是说,如果,如果有一日,朕一定要除掉皇叔,您会怎么做?」 慕珍整只手都在发抖,还是强撑着回答他的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清鸿的妻子,臣妇是一定会随他而去的。只是,稚子何辜,届时,还请圣上帮我们照顾好绵绵。」 「朕不过是开个玩笑。」 安初帝将这事儿揭了过去:「皇婶这么害怕做什么?皇叔乃大燕肱骨之臣,朕做不出卸磨杀驴这种事。朕日后还要多多仰仗摄政王府呢。」 慕珍费力地扬起嘴角:「臣妇替清鸿——谢圣上隆恩。」 第161章 婕妤娘娘 御花园。 绵绵将手背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在林间小道上,左手薅片叶子右手摘朵花,好不惬意。 经过凉亭之时,她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嘿!」 绵绵故意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太子的身后,突然发出声响想要吓他一跳。 小太子整个人蔫蔫的,丝毫没有被吓着,起身向她行了个礼:「见过永昭姑姑。」 绵绵觉得十分挫败,绕到另一边寻了张石凳坐下,整个人上半身趴在石桌上:「没劲。哎,你怎么了?」 小太子紧抿着唇,缄默不语。 绵绵哥俩儿好的搂住他的脖子:「有什么话是不能和姑姑说的?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姑姑给你做主!」 小太子被她的话逗笑了,说出了让他闷闷不乐的原因:「母后她…病了。」 绵绵也曾与皇后娘娘有过几面之缘,那是个很好很好的妇人,对她也很好,每回宫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想着她。 「找太医看过了吗?」 绵绵也不知道怎么帮他。 她只知道,有病就要找太医。 小太子点点头:「看过了。太医说,是心病。」 这可把绵绵难倒了。 她还不太理解心病是什么意思。 小太子双手托腮,叹了口气:「孤知道母后为什么会生病。都是因为那个新入宫的楚娘娘。」 「楚娘娘?」 绵绵绞尽脑汁回想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曾经在宫宴上见过什劳子楚娘娘。 难道是这位楚娘娘位份太低了,没资格参加宴席? 小太子为她解了惑:「楚娘娘是前两个月才入宫的。听说是湖州那边的官员献上的美人儿。父皇对她一见倾心,封了婕妤之位夜夜留宿不说,那些奇珍异宝也跟不要钱似的送入她的撷芳殿。而且,父皇还为了她三番两次与母后起了争执。」 「啊?」 绵绵小小的脑袋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她没想到的是皇后这么好的一个人,日子竟然过得这么苦。 小太子晃荡着自己的两条小短腿:「哎,孤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这样孤就能帮到母后了。」 绵绵像个小大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安啦。我可以去找娘亲和爹爹帮忙,让他们和皇帝哥哥说说。皇后嫂嫂那么好,我是绝对不会允许别人欺负她的!」 小太子眼里闪着光:「真的吗!谢谢永昭姑姑!」 绵绵觉着自己做了件大好事:「现在你可以开心点了吧?」 「嗯!」 小太子重重点头,长舒一口气:「太好了!叔祖父的话,父皇一定会听的!到时候母后就不会那么难过啦!」 「肯定的。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绵绵拍拍胸脯向他保证:「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小太子面露疑惑:「只要你说,我能办得到的一定为你办到。」 「哎呀,我只是想让你陪我玩啦。这皇宫大是大,但是好无聊哦。」 「当然没问题!永昭姑姑想玩什么?」 绵绵转转眼珠子,拉着小太子在御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结果一不小心冲撞了某位贵人。 「哎哟。」 对方往后踉跄了两步,幸好婢女扶住了她。 绵绵委屈巴巴地揉揉被撞到的地方,耐着性子向人赔礼道歉:「抱歉。吾不是故意的。」 小太子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过来,紧张地询问绵绵的情况:「你没事吧?」 绵绵冲他摇了摇头。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太子殿下。」 楚婕妤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嫔妾见过太子殿下。」 小太子拿出属于东宫之主的威严,点头应下,悄摸着凑近绵绵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位就是楚娘娘。」 绵绵仔仔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 论起来,还真是一位不可多得美人儿,也难怪安初帝会被她迷得找不到北。 不过嘛,比起她的娘亲还是差远了。 楚婕妤将目光放在绵绵的身上。 宫里的几位公主她都见过,也勉强能认得上号,但是小太子身边的这个小不点她倒是从未见过。 难不成…是安初帝的私生女? 「这位是?」 楚婕妤微微眯眼:「本宫似乎从未见过。」 得知她就是欺负皇后嫂嫂的坏女人,绵绵并没有接她的话茬,也不给她什么好脸色,拉着小太子准备离开:「楚娘娘是吧?不好意思,我们还要去皇后娘娘的宫里吃糕点,恕不奉陪,告辞!」 楚婕妤变了脸色:「放肆!来人,给我抓住她!」 她到底还是存了一丝理智。 太子她动不得,但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小屁孩,她未必动不得。 楚婕妤手执团扇,拍拍绵绵的小脑袋:「你是谁家的孩子,竟然如此不懂礼数!」 「她是本王的爱女。」 萧玠逆光而来,修长的手指拨开遮挡住他的视线的枝叶,在众人面前站定:「你有什么问题吗?」 楚婕妤一时之间愣住了,竟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本王」二字:「大胆!你可知外男私闯内宫该当何罪!」 萧玠并没有理她,而是冲着绵绵招招手:「绵绵,过来。」 绵绵挣脱那些宫人的束缚,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爹爹!」 萧玠屈指刮刮她的鼻子:「让你乱跑。一会儿你娘亲回来了,看她怎么收拾你。」 绵绵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爹爹才不舍得让娘亲罚我对不对?」 萧玠故意板起脸:「舍得。」 楚婕妤见无人理她,心下恼怒,吼道:「反了你了!我这就去养心殿禀明圣上,让他治你的罪!」 萧玠掀掀眼皮,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嗯。尽管去。」 小太子向他行了礼:「见过叔祖父。」 凭着这一句「叔祖父」,再加上萧玠的样貌,旁边有宫人似乎认出了他,战战兢兢地向楚婕妤汇报:「娘,娘娘,这好像是…摄政王殿下。」 楚婕妤的脸瞬间白了。 摄政王的名号她又不是没听过。 萧玠将绵绵抱了起来:「早听说圣上的身边多了一位婕妤娘娘。今日一见——」 他笑了,笑得有几分讽刺:「不过尔尔。」 第162章 对峙 楚婕妤泫然欲泣,脸色愈发苍白,站在风中身形摇摇欲坠,拿帕子抵住唇,欲语还休。 萧玠只觉得莫名其妙。 她这是在做什么? 除了慕珍,谁在他面前掉眼泪,他都不会心软,毕竟他又不是安初帝。 绵绵紧紧抱着他的腿,整个人急得不行。 这个坏女人欺负皇后嫂嫂还不够,竟然还试图向她的爹爹博同情! 绵绵小嘴一撅,拽拽他的衣摆:「爹爹,你不许看!不然我就去告诉娘亲!」 萧玠笑着捏捏她的鼻子:「你这个小家伙还学会告状了。」 「爹爹!」 绵绵避开他的触碰,双手叉腰控诉道:「不要嬉皮笑脸!我是很认真地在通知你!你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欺负皇后嫂嫂的!皇后嫂嫂日子过得可苦啦!」 她一把将小太子拽了过来:「不信你问他!」 小太子尴尬地摸摸鼻子,不知该从何说起。 「太子不妨说说——」 萧玠摸摸他的小脑袋,微微抬起眼:「她是如何欺负你的母后的?」 楚婕妤如坠冰窖。 自进宫以来,安初帝便对她好得过分。后宫佳丽三千,偏偏独宠她一人,宠得她整个人都有些飘了,哪怕皇后她都不放在眼里。 这些日子,连皇后都算在内,她可没少「作践」后宫那些人啊。 小太子瞥了她一眼,垂着眼一五一十地将最近发生的事都抖落了出来,最后朝着萧玠拱手作揖道:「还请叔祖父不要怪永昭姑姑。她只是为母后鸣不平。」 「楚婕妤还真是——」 听完了全部经过的萧玠笑容讽刺:「长袖善舞。」 楚婕妤强撑着挤出一抹笑容,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模样:「殿下…谬赞了。」 萧玠没理她,只是将绵绵抱了起来,先礼后兵:「小女顽劣,方才若是冲撞了楚婕妤,还请娘娘多多担待。」 「殿下说笑了。小郡主并无冲撞我的地方。」 楚婕妤咬了咬唇,想要提醒他几句:「后宫之事,即便您是摄政王,怕是也不该插手吧?」 「若是本王偏要插手呢?」 原本侄子的后宫之事他是不便多管的,只不过今日之事先是涉及到了绵绵,之后小太子又拐了个弯儿求到他面前,这事儿他好像不管都不行。 楚婕妤转转眼珠子,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了底气:「摄政王是想取圣上而代之吗?」 萧玠嗤笑一声,完全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本王从未想过。倒是楚婕妤,是想取皇后而代之吗?」 楚婕妤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 萧玠想不想她不知道,她倒是真的挺想取代皇后的。 她早该想到的,能和小太子玩到一块去的能是什么小人物? 偷鸡不成蚀把米。 说的就是她了。 —— 养心殿。 棋局还未结束,只是谁都能看出来安初帝已经落于下风。 「是朕输了。」 安初帝手执棋子,笑着摇了摇头。 「圣上未免放弃得太早了些。」 慕珍继续落子,轻轻点了点棋盘上的某个地方。 安初帝忽然茅塞顿开,将棋子落在那处。 棋局扭转,黑子瞬间被逼入绝境。 安初帝大笑三声:「下回若是有人说皇婶棋艺不精,朕定然第一个不服。」 外人皆道她是个臭棋篓子,实际上只有她自己和萧玠才知道,她并不是不擅长下棋,而是她懒得费那个劲去动脑子。 毕竟许多事只有她想不想做,而不是她会不会、能不能做。 「圣上谬赞。」 慕珍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圣上,不到最后关头永远不要轻言放弃。棋差一着,只一子便能天翻地覆。」 安初帝盯了她许久,目光幽深,朝她略一拱手:「朕,受教了。」 「圣上。」大内监在外喊道。 安初帝皱起眉头,虽不悦,但他也知道大内监不是个如此没分寸的:「进。」 大内监推门而入,擦擦额上的汗:「禀圣上,摄政王与楚婕妤在御花园内起了争执。」 「清鸿?」 慕珍有些疑惑:「你确定下面的人没看错吗?」 萧玠不像是那么不知礼数的人。 「回王妃的话,奴婢已细细盘问过,正是王爷。」 安初帝也不大相信,他并不觉得萧玠与楚婕妤能说到一块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珍也等着下文。 大内监将事情经过一一道来,瞄了两眼位于上首的安初帝的脸色:「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安初帝紧抿着唇。 从自己儿子的口中听到这些话还真是…挺不是滋味的。 他近来对皇后…真的如此过分吗? 安初帝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让皇婶见笑了。」 慕珍微微欠身:「抱歉圣上。小女顽劣,清鸿也是心疼女儿,臣妇回去一定好好管教他们。」 安初帝被她的话逗笑了:「也就只有皇婶才能管住皇叔了。罢了,皇婶可愿与朕一同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然是要去的。」 慕珍无奈扶额。 她就不在这么一小会儿,这对父女俩都快把天捅破了。 安初帝起身,大手一挥:「来人,摆驾御花园!」 「是。」 —— 御花园。 萧玠已经带着绵绵与小太子寻了处地方坐下,楚婕妤就站在他们的对面吹着冷风。 摄政王不发话,她也不敢贸贸然离开。 没办法,她虽是宫妃,但也只是个小小婕妤,让她与安初帝都要敬三分的萧玠对着干,她是不敢的。 「圣上到——」 大内监让出一条路,安初帝与慕珍相携而来,后者没好气地瞪了眼表情如出一辙的父女俩。 萧玠起身抱着绵绵行礼,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去看她。 楚婕妤见靠山来了,连礼数都顾不上便扑进安初帝的怀里:「圣上,你要给臣妾做主啊。」 「哦?你想朕怎么为你做主?」 安初帝并没有抱她,语气也有几分冷。 他是喜欢美人不假,楚婕妤也确实很对他胃口,所以他也愿意宠着她的小性子,甚至为了她与皇后起争执,但不代表她可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而再再而三地蹬鼻子上脸,踩着他的底线。 楚婕妤攀着他的肩膀,弱柳扶风般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讲述事情的经过。 当然,她隐去了小太子说的有关于皇后的那部分。 「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也不知道她是摄政王府的永昭郡主,不知者无罪嘛…」 安初帝勾勾唇角:「哦?可是朕听到的可不是这样。」 楚婕妤心下一紧,眼神有些慌乱:「圣上听到的是什么样的?」 安初帝没回答她的话,而是温和地朝着小太子招招手:「稷儿,过来。」 楚婕妤有一瞬间失神。 她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第163章 下场 小太子平静地叙述着最近皇后的遭遇。 他每说一句,楚婕妤的脸色就白一分。 她拼命摇头,嘴里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字—— 不是我。 「好!很好!」 安初帝抚掌而笑,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踩在皇后的头上作威作福!」 宫女内监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圣上息怒。」 楚婕妤也顾不上两颊传来的疼痛,口齿不清地回答他的话:「臣妾…臣妾没有…」 安初帝厌恶地松开手:「稷儿只有六岁!他能撒谎吗!」 楚婕妤被他的手挥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小声啜泣,可怜巴巴地抓着龙袍一角,哭得梨花带雨:「圣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啊!」 「不敢?朕看你敢得很!」 安初帝撇开她的手:「朕什么都依着你顺着你,对你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敬重皇后,你便是这样阳奉阴违的吗!」 也没见你自个儿敬重皇后嫂嫂啊。 绵绵腹诽道。 「还有你们!」 安初帝看了眼地上跪着的人,都被气笑了:「朕竟不知养得都是些捧高踩低的玩意儿!皇后好歹是中宫,你们平日里便是如此作贱她的吗!」 其实也不怪他们。 宫里的人惯是会看人下菜碟的。 楚婕妤得宠,皇后即便有实权,那也越不过皇帝去。 而且帝后二人甚至多次为了宠妃争吵,难保不会生了龃龉。 那些个见风使舵的人闻着了味儿,心中的那杆秤会偏向谁自然不用说。 安初帝抬手招来大内监:「将这些个只会趋炎附势的奴婢全都发落了吧,别碍了皇后的眼。」 大内监心中一惊,连声应下:「是。」 「至于你——」 安初帝将目光移向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楚婕妤,询问萧玠的意见:「方才她也对堂妹无礼了,皇叔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萧玠将问题又抛了回去:「一切由圣上裁决便是,微臣没有意见。」 安初帝沉吟片刻:「传朕旨意,即日起,命人日日将楚婕妤押至皇后宫门前磕头谢罪,磕到皇后满意为止。什么时候皇后原谅了她,什么时候免了责罚。」 大内监连连点头称是。 现在的楚婕妤肠子都快悔青了。 她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无端欺负一个小孩子作甚,不然也不会牵扯出后面的一堆破事。 即便没见过绵绵,可是能出现在宫里的,有哪个是身份低的? 其实也怪不得她。 她是各地方官员进京述职的时候被献给安初帝的。 前些日子的中秋宫宴她一个既无子女品阶又低的嫔妃是没资格列席的。 所以京城里的许多达官贵人她都不甚熟悉,更别提摄政王一家了。 再加上安初帝也将她捧得有些飘飘然了,她原以为只是一个小孩子,她只是打骂两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事。 原以为…原以为…都是这个原以为害了她自己。 思及此,她两眼一翻,彻底昏了过去。 安初帝不耐烦地挥挥手:「来人,拖下去。」 宫女麻利地将楚婕妤扶回自己的宫中。 对上稚子孺慕的眼神,安初帝深觉愧疚,伸手摸摸小太子的脑袋:「是父皇的错。」 小太子也惊着了:「儿臣不敢。」 「回去告诉你母后,父皇今日会去陪她用晚膳。」 小太子眼睛亮晶晶的:「好!儿臣与母后会等着父皇的!」 安初帝只觉得自个儿愈发对不起他们母子俩了:「父皇先回养心殿批折子了,晚上再去看你们。」 「好。父皇也要多注意身体。」 「嗯。父皇会的。」 「圣上起驾——」 安初帝几乎是落荒而逃。 小太子兴高采烈地冲萧玠行了礼:「多谢叔祖父!」 「太子客气。」 萧玠并没有应下这声谢:「本王并没有做什么。」 小太子却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他是没有做什么。 但今日若是与楚婕妤起争执的不是他而是旁人,安初帝也未必有耐心听自己说话。 「我都说啦,我爹爹一定有办法的,我没…哎哟!」 绵绵吃痛地捂着额头。 慕珍收回手:「慕知意,回去将千字文抄三遍,没抄完不许出宫。」 完蛋噜,连大名都喊上了,可见慕珍这回真的是气狠了。 绵绵瞬间变得蔫了吧唧的:「娘亲…」 慕珍没搭理她。 绵绵又将求救的眼神投向萧玠:「爹爹…」 宠女狂魔萧玠自然是不忍心的:「卿卿要不就…」 慕珍打断他的话,瞪了他一眼:「你的账回去再跟你算。」 萧玠默默闭上了嘴。 绵绵戳戳他的手,眨巴眨巴眼,好像在说:「爹爹,你怎么这么怂啊?」 萧玠摇摇头,无声表达自己的意思:「没办法,在你爹这儿,天大地大,都不如你娘亲大。」 绵绵叹了口气。 哎哟,小白菜啊地里黄啊,她的命怎么这么苦哟。 —— 九月二十八,万寿节。 今年安初帝想过一个不一般的生辰。 他便将秋狩的日子与万寿节定在了同一日。 顺便让诸国瞧瞧大燕的实力有多雄厚。 今个儿日子好,慕珍也给绵绵换上了一身绛红骑装,让她有点参与感。 「卿卿可想参加?」 萧玠拿着一套与自己身上同色系的骑装,询问慕珍的意思。 慕珍直接戳破他的小心思:「你都准备好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萧玠低头凑近她的耳畔:「因为我想卿卿参加。我想看卿卿的飒爽英姿。」 当年入学考试,她的马上一箭,直接射中了他的心。 「那你出去。我换身衣服。」 慕珍想要去拿他手里的衣服,却被他躲过。 萧玠搂住她的腰:「我伺候娘子更衣。」 自从那日楚婕妤的事情之后,他好几天没能上得了床。 装可怜装了许久,才惹得她松口。 现在,他自然要从别的地方补回来。 第164章 秋狩 木兰围场。 慕珍自顾自地与泰安他们说着话,完全不理会低声下气围着她转的萧玠。 众人全都看破不说破。 八成啊,小夫妻俩之间又闹别扭了。 而且是摄政王殿下单方面惹自个儿的王妃生气了。 绵绵颇为同情地扯扯萧玠的袖子:「爹爹,你又怎么惹娘亲生气啦?」 明明前几日有关于楚婕妤的事情都翻篇了。 萧玠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摇了摇头,用食指抵住唇:「嘘——」 「你们大人真奇怪。」绵绵小声嘟囔了一句。 萧玠摸摸她的小脑袋:「去找哥哥姐姐们玩吧。」 「哦。」 绵绵双手背在身后,摇头晃脑道:「爹爹,任重而道远啊。」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 「卿卿。」 摄政王殿下十分厚脸皮地在慕珍与泰安之间硬挤出个位置坐下。 莫名其妙被挤到一边的泰安:? 行行行,你清高,你了不起。 慕珍喝了口茶水,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转头和余年唠起了家常。 墨晖是安初帝特别邀请来参加这次秋狩的。 当年他不愿入朝为官,皇帝也没勉强,只是私底下还保持着往来,偶尔他也会为皇帝办些他们办不了的事儿。 余年不由得多看了萧玠两眼。 她是真的好奇,萧玠是怎么惹慕珍生气的,竟然能把人气成这样。 萧玠垂下眼眸,突然捂着手背「嘶」了一声。 慕珍赶紧放下茶杯,紧张地抓起他的手:「怎么了?」 萧玠委屈巴巴地将手背往她面前凑,那里有一小块被茶水烫出的红痕:「卿卿,疼。」 旁边听到这句话的众人纷纷搓搓手臂,只感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在战场上被刀剑戳个窟窿都面不改色的摄政王殿下只是被尚有余温的茶水烫出那么一丁点完全不明显的红痕竟然就喊疼? 绝对是他们还没睡醒。 偏偏这里面还真就有一个人信了。 慕珍轻轻吹了吹他的手背:「这么大个人了,连杯子都拿不稳。」 萧玠对此十分受用:「我是不小心的。」 「怎么没把你手烫坏。」慕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卿卿舍得吗?」萧玠反问道。 慕珍没有回答他的话:「比起这个,你还是先看看你的宝贝闺女吧。」 众人全都看了过去。 李涣「噌」地站了起来:「李琤!你给我把手撒开!」 他口中的李琤正是他的小儿子。 李琤对他爹的话充耳不闻,扒拉着人家小姑娘,上去就想吧唧一口,却被他的长姐李姣死死拽住,没能得逞。 绵绵歪歪脑袋,还以为他们是在玩什么游戏。 李涣上来就是一顿揍:「你出息了啊李琤!谁教你这么轻薄人家小姑娘的!」 李琤护着本就不聪明的脑袋四处躲闪:「哎哟爹!轻点轻点!」 「轻点?轻点你能长记性?」 李琤躲在绵绵的后面,让李涣拿他没有任何办法:「爹爹爹!你可别误伤了!不然萧叔会揍死你的!」 李涣叉腰喘气:「滚出来!我保证不揍你!」 李琤大喊:「不信!我才不出来!」 李涣撸起袖子:「你个臭小子!我今个儿必须给你点教训!」 李琤灵活地往旁边一躲,吐吐舌头:「嘿嘿嘿,打不着打不着。」 江为清面无表情地上前将小姑娘抱离这个是非之地。 绵绵趴在他的肩上,兴奋地拍着手笑:「为清哥哥你看!好好玩!」 江为清将她的小脑袋摁了回去:「乖,不看。」 事情最终以李琤被李涣抓住狠狠揍了一顿而告终。 「圣上到——」 安初帝终于姗姗来迟。 这回他只带了皇后与小太子两人。 看来,他是真的很想弥补自己的过错了。 众人纷纷跪地行礼。 慕珍微微抬头,便与对面的耶律云对上了视线。 对方朝她笑了笑。 慕珍一愣,也回了一个微笑。 「别朝他笑。」 萧玠握住她的手,小气吧啦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我会吃醋。」 慕珍无奈:「好,我只对你笑。可以了吧?摄政王殿下。」 萧玠表示就该这样。 「平身。」 「谢圣上。」 安初帝看了一圈,目光定格在摄政王府的席位那边。 「哟,今个儿皇婶也准备下场跑两圈?」 慕珍欠身回答:「回圣上的话,是。」 安初帝大笑三声:「好啊!当年安定书院的入学考试,朕也曾遗憾,未能见过皇婶在马背上的飒爽英姿!今日朕可要一饱眼福啊!」 慕珍谦虚道:「圣上谬赞了。」 「圣上。」 泰安站出来转移注意力:「咱们女眷这边可不止阿珍一人准备上场。」 「哦?」 安初帝颇感兴趣:「听姑姑的意思,今日是准备下场和皇婶打擂台?」 「不敢。」 泰安双手抱拳:「只是友好切磋罢了。」 「姑姑谦虚了。父皇在世时,经常讲起姑姑一人单枪匹马独闯敌阵是何等得英勇。朕今日可要好好看看皇婶与姑姑两位女中豪杰的绰约风姿啊!」 安初帝摸摸下巴:「既如此,朕今日便给个彩头如何?」 泰安顺嘴接话:「圣上若是愿意,那自是极好的。」 安初帝思索片刻,摘下腰间系着的先帝送给他的玉佩:「今日猎得猎物最多者,就能获得朕的这块玉佩。不论他是否是大燕人。」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一块玉佩。 那可是日后或许能保全家一命的护身符啊。 不止大燕这边的人在觊觎着这块玉佩,其他诸国同样也在垂涎着。 这块玉佩代表着大燕皇帝应允的一个愿望。 只要不过分,想来大燕皇帝都会答应。 为了国与国之间的和平邦交,他们自然是要争一争的。 安初帝将玉佩搁在大内监呈上的托盘里:「既如此,那便开始吧。」 慕珍将绵绵交给不上场的花盈等人,叮嘱了几句:「要听舅母的话,不可以乱跑知道吗?」 「知道啦!」 绵绵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娘亲,要赢哦。」 慕珍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好。」 萧玠牵来了两匹马,慕珍翻身而上。 「卿卿,这马性子烈,你当心点。」萧玠十分担忧。 「摄政王殿下。」 慕珍勒紧缰绳,笑得肆意张扬:「从现在起,我们是对手了。」 萧玠简直爱惨了她这副张狂的模样。 耀眼明媚得就像烈日骄阳。 令他,心向往之。 第165章 危险 慕珍策马穿梭在林间。 看到心仪的猎物,开弓搭箭一气呵成。 萧玠本就没什么心思参加什劳子秋狩,便心甘情愿地做起了她的小跟班。 「你能不能不要跟着我?」 慕珍有些不满:「我都说了我们现在是对手。对手你懂吗?」 「可是我不想做你的对手。」 摄政王殿下委屈巴巴地晃晃她的袖子:「我就乐意跟着你。」 慕珍是最受不了他这样的,无奈伸手捧着他的脸:「我说殿下,多少让我有点参与感,成吗?」 萧玠拎起手里提着的猎物:「你难道没有参与感吗?」 慕珍叹了口气。 她该怎么告诉他,她想要的参与感不是这种参与感呢? 有时候,她时常会想起他们第一次交手的画面。 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了。 「我说你们呐。」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这种时候,还不忘亲热呢。」 萧玠将慕珍拉到身后,面色不善地盯着来人:「本王竟不知耶律将军还有偷窥的癖好。」 「偷窥?」 耶律云笑了两声:「我说萧玠啊,你这张嘴什么时候才能不那么毒?」 「抱歉。除了妻女,本王的嘴对外人一向这么毒。」 耶律云也不恼,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牵着马向他们走来,目光落在萧玠那匹马的马背上,戏谑道:「萧清鸿,我是不是该夸你一句宝刀未老?」 萧玠听出了他的嘲讽之意,不甘示弱地呛了回去:「耶律将军放心,本王即便是老了,也依然能提剑将你打得落花流水。」 耶律云一噎。 这话他不知道怎么反驳。 因为他反驳不了。 他们都不知道在这人手里吃过多少亏了。 「你们两个怎么一见面就掐?」 慕珍忍不住打趣道:「果真是亦敌亦友的【好兄弟】。」 萧玠与耶律云对视一眼,两人都颇为嫌弃地撇开视线:「谁会和他是好兄弟。」 既然遇上了,三人干脆结伴而行,漫步在林间。 左右今日慕珍也玩爽了,他们也不纠结安初帝的那个彩头。 「我说你们呐。」 慕珍实在是受不了了:「要么一开口就互怼,要么干脆不说话做门神,你们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 「那就要问某人了。」 萧玠意有所指:「非要在人家夫妻之间横插一脚,也不觉得自个儿嫌人。」 耶律云顶了回去:「你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人家是怪你不说话,嘴长在你身上,想不想说话谁还能逼你不成?」 「怎么,夫妻之间的小秘密耶律将军也想听听?本王还没有向外人讲述我们夫妻情趣的癖好。耶律将军若是识趣儿,就该主动离开,给我们夫妻二人腾地方。」 「哦。」 耶律云朝他笑笑:「我、偏、不、走。」 慕珍听着后面两人传来的拌嘴声,无奈扶额,默默加快了脚步。 「卿卿,等等我。」萧玠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萧玠,你就是个妻管严!」耶律云在后面大喊。 萧玠停下脚步,回头与他争论:「妻管严怎么了?这是本王爱娘子的表现。你个孤家寡人懂什么!耶律云,你要是想找揍就直说!」 「萧玠,你别以为我真的打不过你!」 「那现在就打啊!」 慕珍紧紧捂着耳朵。 救命啊。 两个加起来都快半截入土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无语。 谁来救救她。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祷告,派人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只不过么,不是来救她的,是来害她的。 慕珍眼疾手快抬起手里的弓挡住对方的攻击。 萧玠与耶律云也暂时和解,一致对外。 「卿卿,接着!」 萧玠将手里另一把剑掷了出去。 慕珍稳稳接住,顺手挽了个剑花,将对面的凶徒戳了个对穿。 那些人似乎不是冲他们其中任何一方来的,因为他们根本是无差别攻击,见人就杀。 慕珍的大脑飞速运转,只见她忽然暗道一声不妙,冲着萧玠喊道:「清鸿,快去救圣上!」 萧玠一脚踹开扑过来的凶徒,显然是放心不下她:「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没事!你快去救圣上!小心!」 慕珍一剑劈开准备偷袭耶律云的凶徒,她甚至还有心情说笑:「耶律将军,难怪你打不过我们家清鸿。」 耶律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王妃倒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耶律将军谬赞。」 慕珍见萧玠迟迟未动,便催促了几句:「清鸿,快去救圣上!」 萧玠还是有些犹豫:「可是…」 慕珍打断他的话:「你连我的话都不听吗!快去!」 再三取舍之后,萧玠最终咬咬牙,翻身上马决定先走一步:「卿卿,你等我回来!」 「好!」 慕珍与耶律云背抵着背,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交到对方的手里。 「耶律将军,要不我们来比比谁杀的人多?」慕珍一剑斩杀与她缠斗的凶徒。 「没想到王妃还有这种癖好。好,那吾奉陪到底。」耶律云大笑道。 「承让了,耶律将军。」 「承让。」 慕珍猜测得没错,安初帝这边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些凶徒的武功并不高,但胜在人多,而萧玠只有一个人,杀到后面难免会有些力不从心。 好在泰安他们及时赶了回来。 「抓活的!」 安初帝下了命令。 萧玠解决完最后几人,留了个活口,顺手卸了他的下巴,以防他咬舌自尽。 出去狩猎的那些人基本全都赶回了营地。 「糟了!」 萧玠环视一圈,却并没有见到慕珍与耶律云的身影,赶紧策马前往他们分别的地方。 与此同时,慕珍与耶律云已经有些筋疲力尽。 那些凶徒就像韭菜似的。 割了一茬,新的一拨很快又长了起来。 他们一路躲闪都没能甩掉他们。 不知何时,竟被逼到了悬崖边。 萧玠赶到的时候,正听到一声:「小心!」 只见耶律云扑到慕珍的身前,为她挡了一剑。 慕珍脚下一个踉跄,将最后一个凶徒刺了个血窟窿,却有些承受不住身上的重量,后退了几步,二人双双跌落悬崖。 萧玠只觉得心跳都停止了,连滚带爬地跑到悬崖边,却只来得及抓住她的一片衣角。 「卿卿——!」 第166章 白头 慕珍是被痛醒的。 她感觉自个儿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 「别乱动。」 耶律云摁住了想要挣扎起身的她。 慕珍环视四周,发现他们好像是在一个山洞里面。 她的腿被两根木棍固定住,用布条缠了起来。 「你的腿骨折了。」 耶律云拿树枝拨弄着火堆:「只能用这种方法暂时固定。我们必须得尽快出去找大夫,不然你这条腿可就保不住了。」 慕珍舔舔干涩的嘴唇:「我们…还活着?」 耶律云对上她的眼睛,勾勾唇角:「是啊。也不知是不是我们福大命大,摔下来的时候正好被悬崖上生出的那棵树挡了下,才没让我们命丧于此。」 慕珍费力地撑起身子,揉揉酸胀的额头:「距离我们跌落悬崖过去多久了?」 「不知道。」 耶律云摇摇头:「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至于是过去了一个白天还是好几个白天,我就不知道了。我怕夜间会有猛兽出没,背着你走了许久才寻到这么处风水宝地。」 慕珍倒不担心有什么危险,她担心的是萧玠的状况。 不知道萧玠找不到她,会变成什么样。 耶律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泼了她一盆冷水:「虽然我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但是想来离我们坠崖的地方应该还有一段距离,萧玠一时半会儿怕是找不到我们。」 祸不单行,外面突然传来阵阵雷声。 下雨了。 耶律云扯扯嘴角:「好了,这下他想找到我们更难了。」 慕珍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 耶律云自然知道她想要做什么,赶紧上前扶住她,呵斥道:「你不想要这条腿了!」 「我要回去。」慕珍只回了四个字。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最终还是耶律云先败下阵来:「真是怕了你了。等雨停了再出去行不行?不然你还没找到萧玠自己就先倒下了,到时候我可不照顾你。」 他说的倒也是这么个理。 慕珍低头看看自己的腿。 她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再跑去淋雨着了风寒,怕是还没找到萧玠就归西了。 只是不知道,萧玠和绵绵如今怎么样了。 绵绵她倒是不担心,她怕的是萧玠。 她能感觉得到,萧玠现在很不好受。 她怕,他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 萧清鸿,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 距离耶律云与慕珍失踪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萧玠至今都未合过眼,跟着安初帝派出的侍卫一同在悬崖底下搜寻。 「禀王爷,往西三里并没有发现耶律将军与王妃的踪迹。」 「禀王爷,往东五里并没有发现耶律将军与王妃的踪迹。」 「禀王爷,往南四里并没有发现耶律将军与王妃的踪迹。」 「禀王爷,往北七里并没有发现耶律将军与王妃的踪迹。」 每听一次侍卫的回禀,萧玠的心就凉一分。 他怕,怕找到最后是他最不想要的那个结果。 他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找!继续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的脸上。 滴答滴答。 下雨了。 搜寻的难度更大了。 两日未进水米的萧玠突然踉跄了下,还好赵荣及时扶住了他:「王爷,你已经两日未用膳歇息了…」 萧玠轻轻推开了他:「一日没找到卿卿,本王一日难安。」 「萧清鸿!」 是泰安。 她的身后还跟着沈长平等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被春桃抱着的绵绵。 自从慕珍失踪之后,她就一直在哭,那双眼睛都快肿成了核桃。 要不是还有沈娆泰安他们围着她转,哄她吃饭睡觉,她怕是也会和萧玠一样。 即便是这样,短短两天,她还是瘦了一圈,小脸都快挂不住肉了。 萧玠仿佛没听见有人在喊他,依旧指挥着侍卫继续找人。 泰安看不下去了,将伞撑在他的头顶,扯了他一把:「萧清鸿!」 萧玠这回终于正眼看她了,面无表情地撇开她的手:「皇姐有何事都先放一放。不要添乱。」 「添乱?」 泰安都给气笑了:「你女儿的事也是添乱吗?」 萧玠往后看了一眼,绵绵靠在春桃的怀里,整个人都没什么精气神,有气无力地喊了声:「爹爹。」 泰安接过绵绵塞进他的怀里:「你不要命了,你连绵绵的命都不顾了吗!」 萧玠微微抿唇,隔了半晌才回话:「你们会照顾她的。」 泰安都不知该说什么了:「是,我们是会照顾她。但我们毕竟不是她的爹娘!你念着阿珍,她也念着阿珍,如今阿珍…你难道还要让她没有爹吗!」 萧玠将绵绵还给她:「麻烦皇姐替本王照顾好绵绵。」 他就像是在交代遗言似的。 「好好好。」 泰安给身后的人比了个手势:「你有没有想过,阿珍要是回来了,看到绵绵变成了这样,她该有多难过。」 萧玠犹豫了。 若是慕珍在,必然是会责怪他没有照顾好他们的女儿的。 可是…可是…… 有太多的可是了。 墨晖悄悄上前,眼疾手快地一个手刀劈向了他。 萧玠一时不察,着了他们的道,昏了过去。 沈长平与李涣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泰安也觉得有些对不住他:「抱歉清鸿,皇姐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他们将萧玠送回了摄政王府,锁在屋内,将软骨散混在燃着的香料里,强行逼他休息,一日三餐都会从窗口送进去。 头两日萧玠还会想尽各种办法逃脱,但是中了软骨散又几日未曾进食的他哪里是墨晖的对手,每次都原封不动地被人送了回去。 泰安有时还会来劝他:「清鸿,为了绵绵,你就安生点吧。」 萧玠坐在地上,一条腿微微屈起,嗓音十分沙哑:「她有消息了吗?」 泰安没有说话。 萧玠便也知道了答案,什么话都没说。 泰安见他如此,只得叹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那日之后,萧玠就像转了性子,不再闹脾气,每次送进去的食物也不再被原封不动地送出来。 泰安他们见状,终于彻底松了口气。 「绵绵,见到爹爹要好好和他说说话,知道吗?」 泰安打算领着绵绵去见萧玠一面。 绵绵虽然自己也蔫儿巴,但是她更加不想让萧玠出事:「我知道。」 「绵绵真乖。」 泰安摸摸他的小脑袋,轻轻推开房门:「清鸿,我们来…」 房间里的一幕令她如鲠在喉。 面前的萧玠满头白发,整个人颓废不堪,哪还有半点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的模样。 泰安的声音有些抖:「清鸿你…你的头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他竟然为了慕珍—— 白了头! 第167章 踪迹 慕珍与耶律云已经在林子里转悠好几天了。 渴了饿了就摘些果子充饥,困了就背靠大树将就一晚。 耶律云是没什么事,受伤于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毕竟以前在战场上受的伤比这重多了,他担心的是慕珍。 她的那条腿若是再不医治,只怕是要废了。 「歇会儿吧。」 耶律云提议道:「你的腿已经支撑不了你走那么远的路了。」 「走不了也得走。」 慕珍却轻轻推开了他:「清鸿在等我。」 耶律云都被气笑了:「萧清鸿在你的心里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连自己的腿都不要了?」 「重要。」 慕珍垂下眼眸,声音很轻,但是耶律云还是听了个真切:「不止比我的腿重要,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耶律云沉默半晌:「值得吗?」 慕珍长舒一口气,笑容灿烂:「我们之间从没有值不值得这个说法。」 耶律云不知道说些什么。 羡慕?亦或是嫉妒? 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萧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 那时候的他更多的是调侃。 只不过现在么…… 他看了眼咬牙忍耐疼痛的慕珍。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世上是真的有只为对方着想,爱对方胜过自己生命的感情。 他还是想要说一句。 怎么什么好事都让萧玠摊上了。 「有时候我真的挺嫉妒萧玠的。」 耶律云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你们中原有句古话说得好,既生瑜何生亮。萧玠于我而言,也是如此。既然生了我耶律云,为什么又要有个萧玠来制衡我?我不甘心。」 慕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回答他:「大燕与大齐的立场很微妙。作为大燕人,他自然是只会为大燕而战。若大燕与大齐是友盟,或许…」 耶律云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大齐与大燕已经不可能是友盟了。或许以后会是吧,至少现在,两国之间必有一战。」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大齐即将准备与大燕开战了。 慕珍是很感谢他救了自己,但是家国面前,各种儿女私情都要先放一边。 「以后如何我不知道。」 慕珍靠在树上抬头望天:「我只知道,这些天相处下来,我们都是真心的,不是吗?」 耶律云也笑了,笑容中多了几分真心:「你说得对。认识你,也算是我来中原的收获之一吧。」 他朝着她伸出手:「以后再见,我们便是对手了。」 「好。」 慕珍笑着回握住他的手:「以后再见,便是对手。」 —— 「还是没有她的消息吗?」 萧玠展开手里的画卷,柔情缱绻地抚摸画中人。 赵荣摇摇头:「没有。影卫也已经跟着找了许多天了,还是没有王妃的踪迹。」 「继续找。」 萧玠的声音很轻,仿佛下一秒就要随她而去似的:「除非看到她的尸体,否则本王不相信她出事了。」 赵荣十分担心他的状态:「王爷您…」 一道稚嫩的童声打断他的话:「爹爹!」 萧玠合上画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冷漠:「怎么了?」 慕珍至今下落不明,哪怕是与妻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女儿,他都没什么心情和人好好说话,更别提旁人了。 绵绵小跑到他的身边,攀着他的腿往上爬:「爹爹抱抱。」 萧玠没有将她抱起来,而是吩咐赵荣将她带去给春桃秋杏:「听话,绵绵。」 绵绵的眼里蓄了泪,她扯扯萧玠的袖子:「爹爹,娘亲还没回来,连你也不要绵绵了吗?」 萧玠用指腹温柔地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听话,绵绵。」 绵绵耷拉着脑袋。 她忽然很想慕珍。 若是平常,这会儿她就应该笑着拍手看慕珍与萧玠拌嘴了。 可是现在…… 绵绵耸动着肩膀,整个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我要娘亲…」 萧玠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 他想了很多很多。 有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他们第一次互诉衷肠,他们第一次定情,他们第一次确定关系,再到后来成亲有了绵绵…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 可如果她要是回不来了,光靠这些回忆他能活得下去吗? 不能。 当年他便对太皇太后说过,失去慕珍的萧玠即便活下来,也是一具行尸走肉。 谁喜欢,尽管拿去。 他望向虚空,双手紧握成拳:「会回来的。她会回来的。」 绵绵的哭声引来了前来王府探望的沈长平。 他赶忙走了进来,将绵绵抱在怀里哄着:「阿珍还没有回来,你现在连绵绵都不管了吗?」 萧玠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长平轻轻拍拍绵绵的背:「你瞧瞧你,你觉得现在的你还是阿珍所爱的那个萧清鸿吗?」 萧玠挑起一缕白发,自嘲般地笑了一声:「没有卿卿,萧清鸿就不再是萧清鸿。」 他摩挲着案上放着的佩剑,眼神决绝,那模样看得沈长平心尖一颤。 他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的。 没有慕珍,他绝不会苟活。 沈长平闭上了嘴。 从前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输给了萧玠。 现在,他想他明白了。 但是他不死心,仍想要问一问:「你若是随阿珍去了,大燕要怎么办?绵绵要怎么办?」 「本王为大燕效力十数年,没有本王,还会有千千万万个萧清鸿。绵绵我也并不担心,没了我们,还有很多人关心她爱她。可卿卿不一样,她只有本王了。」 萧玠故作轻松道:「本王过去须臾数年,永远都是在为大燕考虑。偶尔,也让本王自私一回吧。」 沈长平扪心自问。 换作是他,慕珍若是出了什么事,他能随她一同去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他的身上有太多的牵绊。 单单一个家族便能绊住他的脚步。 而萧玠,却愿意不顾一切地追随慕珍。 是他输了。 「有消息了!」 正当二人僵持之际,影一匆匆闯入摄政王府的书房。 萧玠仓皇失措地站了起来,带倒了案上的画卷与砚台:「在哪儿?」 「我们的人在离悬崖正下方往东南方向七八里的山洞里发现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去找!」 萧玠三步并作两步往外走:「三日之内,务必将人找到!」 第168章 团聚 慕珍有些走不动了。 腿上传来的钻心的疼痛已经让她迈不出步子了。 「你还好吗?」耶律云扶着她找了块石头坐下。 慕珍环顾四周,恍惚觉得这地方他们之前似乎来过:「你有没有感觉我们一直在一个地方打转?」 「好像是吧。这里的景致都长得差不多。」 耶律云从怀里掏出之前剩的果子递给她:「先垫垫,休息会儿再走吧。」 「也不知道清鸿和绵绵怎么样了?」 他们过得好吗? 萧玠能有这个心思照顾好绵绵吗? 绵绵会不会哭着喊着要娘亲? 一想到这些,慕珍的心就揪得慌。 作为人母,总是格外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的。 「卿卿!」 不远处突然传来萧玠的声音。 慕珍还以为自己是思念过度幻听了,手中的果子掉在地上,难以置信地询问耶律云:「你听见了吗?清鸿的声音。」 耶律云也惊着了:「听见了。」 一个人可能还会是听错了,但是总不至于两个人都听错了吧。 慕珍站了起来,迫不及待地寻找声音的来源:「清鸿!我在这儿清鸿!」 萧玠也听见了她的声音,屏息凝神运用内力,感知到了她的方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卿卿!」 远远地,慕珍似乎看见许多人。 为首那人却是满头白发。 她的心莫名慌得厉害。 心中升起一个不太妙的想法。 萧玠也看见了她。 她的腿似乎是受了伤被固定住了。 他的心仿佛被人抓在手里揉捏,酸胀不已。 应该会很疼吧。 她被他养得那么娇气,怎么受得了。 萧玠佝偻着背,死死捂着心脏的位置。 彻骨的寒意从他的心脏处开始蔓延。 摄政王殿下平生第一次恨自己如此无用。 是他。 没有保护好她。 他算什么大燕的守护神。 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他几乎有些站不稳,双手都在颤抖,脑海中闪过许多,最后只有一个念头—— 活着就好。 他这人从不信神佛,可是慕珍坠崖的那一刻,他多希望上天能听到他的祷告。 他什么都不求,他只要她活着。 还好,上天厚待他们。 她还活着。 萧玠张张嘴,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仿佛被钉在原地,很难迈开步子。 慕珍见状便想要走过来与他会合。 他赶紧制止:「你别动。我过来。」 萧玠推开搀扶着他的赵荣,踉跄着向慕珍走去,短短几步路,他仿佛走了好久好久。 直到走到她的面前,握住她的手,他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他不知是该作何表情,嗓音有几分哽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慕珍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的发丝,入目的一片雪白刺痛了她的眼:「清,清鸿,你的头发…怎么会这样…」 「没事的。」 萧玠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慕珍环住他的脖子,摇摇头:「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这本不是你的错。」 萧玠微微偏头:「还不走?」 耶律云这才反应过来:「啊…走,走。」 马车上,萧玠也不敢随便乱动慕珍的腿,怕让她伤上加伤。 「她的腿应该还有得治。」 耶律云让他放宽心:「我处理得还算及时。」 萧玠瞥了他一眼,郑重其事地行了礼:「多谢。」 耶律云插科打诨道:「这回你可是欠我一个人情啊,以后记得补上。」 「嗯。那得看你的要求过不过分。」 沈长平等人收到寻回慕珍与耶律云的消息,连忙往摄政王府赶。 安初帝也派了太医前来。 慕珍身上的伤并无大碍,难治的是她的那条腿。 萧玠怕治不好那条腿她会难过,他不想她难过。 他问江见真有几分把握。 江见真看看他,心无旁骛地为慕珍的腿施针:「你应该谢谢那人。处理得当,她的腿才能保得住。只不过往后阴雨天或者冬日里,她的腿难免会有些疼痛,要注意保暖。这些日子,我会每日来为她施针,就不要勉强下地了,好好在床上静养便是。」 萧玠松了口气:「好。」 他惦记着慕珍,慕珍也在惦记着他:「清鸿的头发…」 江见真将针一一收回,回答她的话:「他这是忧思过度气急攻心所致。」 「那他的身子没事吧?」 江见真摇摇头:「我给他把过脉,除了白头,他的身子骨并无大碍。」 慕珍松了口气,萧玠握住她的手:「你若是不喜欢,改日我将它染黑就是了。」 「你什么样我自然都是喜欢的,我只是怕你的身体有什么影响。」 慕珍寻找起与她一同回来的耶律云的身影:「耶律将军呢?他的伤势如何了?」 「难为你还能记得我。」 耶律云从外面走了进来,太医已经为他包扎好了伤口。 慕珍关心了两句:「太医怎么说?你的伤势无大碍吧?」 萧玠不爽地挡住她的视线:「他的伤自有太医照顾,你只需养好自己的伤便可。」 慕珍显得有些无奈:「清鸿,不可以这样。毕竟是耶律将军救了我。」 萧玠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 「我的伤没什么大事。」 耶律云故作轻松道:「我以前在战场上受的伤比这重多了。」 「不管怎么说,都要谢谢你救了我。」 「无妨。反正萧清鸿说了,这回是他欠我一个人情。」 萧玠突然朝着躲在沈娆身后的绵绵招招手:「绵绵,过来。」 绵绵走到床边,怯怯地唤了声:「娘亲。」 她生怕自己喊得太大声,这场梦就醒了。 慕珍将她抱在怀里:「绵绵有受伤吗?」 绵绵摇摇头,掐掐自己的小脸。 会痛。 不是梦。 她整个人瞬间鲜活了起来:「娘亲!」 「嗯,娘亲在呢。」 「娘亲!」 「嗯,在呢。」 绵绵一遍遍地喊,慕珍就一遍遍地应。 不厌其烦。 喊着喊着,绵绵忍不住落了泪,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娘亲!绵绵好想你!」 沈长平等人见状也不忍打扰他们母女团聚,便悄悄退了出去,打算过些日子再来看望。 临走之前,耶律云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醋性还挺大。」 萧玠后怕地将母女俩搂在怀里:「卿卿,你是真的回来了,对吗?」 慕珍无奈笑道:「对。清鸿你别怕,我没事,我真的回来了。」 萧玠松开手,轻抚着他的墨发,眼神柔情缱绻。 幸好,幸好上天愿意把你还给我。 谁都不知道在慕珍失踪的这些日子里,从不信神佛的他日日夜夜跪求上苍,将他的妻子还回来。 他愿意以性命换取他的妻子的平安。 只要,他的妻子能回来。 萧清鸿平生别无所愿,唯愿与慕予卿—— 生生世世。 第169章 上心 慕珍觉得,萧玠似乎对她太上心了些。 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全都与她腻在一起,甚至连朝都不去上了。 她的腿已经好得多了。 江见真日日都来为她施针,并且让她下床适当活动活动筋骨。 「清鸿,你不必日日都陪着我的。」 慕珍动动自己的腿:「上朝去吧。」 萧玠沉默了半晌:「我已经向宫里告过假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慕珍握住他的手:「清鸿,你不觉得你对我有些关心则乱吗?都不让我离开你的视线半步。我又不是纸糊的,而且在王府里我能出什么事?」 萧玠将她抱了起来,转移话题:「该歇息了。」 「清鸿。」 慕珍都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了:「你听话。」 萧玠微微垂下眼眸,为她掖好被角:「你嫌我烦了。」 慕珍:? 这是从哪儿得出来的结论? 她不懂。 「没有的事。」 慕珍抓着他的袖子:「清鸿,你又多想了是不是?我怎么会嫌你烦呢?」 「我只想陪着你。」 萧玠继续退而求其次:「你若是不喜欢,我在外面守着你便是。」 慕珍怎么舍得让他在外面吹冷风:「好了。若是陪着我能让你安心些,那你便留下来吧。」 「睡会儿吧,卿卿。」 萧玠抬手轻轻拍了拍被子:「我在这儿守着你。」 慕珍往里侧挪了挪,拍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示意他上来。 萧玠和衣在她的身边躺下,揽过她的肩膀,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 慕珍窝在他的怀里,抚摸着他垂下的白发:「清鸿…」 萧玠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我们之间不必说这些。」 他想,过些日子一定要将这头白发染回去,省得让她心烦,觉着对不住他。 「睡吧。」 萧玠又将她搂紧了些:「或者我不介意用别的方式让你入睡。」 慕珍立马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梦乡。 她可不想用那种方式入睡。 太累了。 ——— 慕珍的腿已然大好。 只是正如江见真所说,到了阴雨天或者天冷的时候,难免会有些疼痛。 萧玠心疼她,还未到天寒地冻的时候,屋子里便燃起了炭火,暖和得仿佛让人如沐春风。 安初帝也时常派大内监前来探望。 慕珍吩咐人将宫里的赏赐收起来:「多谢圣上厚爱,也辛苦公公跑这一趟。」 「王妃客气。」 大内监微微欠身表示敬意:「圣上说请您安心休养,这些玩意儿只当给您解闷。」 慕珍瞥了眼身旁的萧玠,拉住他的手:「劳烦公公回禀圣上,我的伤已经好得多了,腿也已无大碍,改日定当与清鸿一同进宫,叩谢圣上隆恩。」 「咱家一定将话带到。」 眼瞧着已经在摄政王府待得够久了,大内监也不再多做逗留:「王爷与王妃若无旁的事,咱家便先告辞了。」 「公公慢走。」 慕珍打算亲自相送,萧玠也是要陪着的。 大内监连忙制止:「王爷与王妃可真是折煞奴婢了。王妃腿脚不便,还是好好歇着吧。」 「既如此,那我们便不送公公了。公公慢走。」 慕珍吩咐春桃好生将人送出去。 大内监回宫之后便将今日在摄政王府听到的话一句不落地转述给安初帝听。 「知道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大内监使了个眼色,屋内众人便都退下了,只剩下安初帝一人。 他合上双眼,脑海中回想着当初嘉元帝留下的那道密旨。 【摄政王如有异心,必诛之。】 他微微勾唇,抬手遮住眼。 父皇,摄政王现在不止没有异心,相反的,可是忠心耿耿啊。 若不是慕珍让萧玠杀回来救他,他还真不一定能活下来。 可以说,他这条命,是摄政王夫妇救的。 那伙人他也审了。 是先晋王的同党余孽。 他们没有固定的目标,能杀一个算一个。 当然,最好的,便是杀了他这个皇帝。 萧玠要是在慕珍与他之间选了慕珍,今日他怕是就没这条命坐在这张龙椅上了。 自然,也得多谢慕珍的劝解。 毫无疑问,这回对于摄政王府,他是有愧的。 他现在也很矛盾。 究竟是该对摄政王府好? 还是继续提防? 父皇啊父皇,儿臣似乎还未参透该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你能不能再教教儿臣何为帝王之道? —— 「卿卿!」 萧玠从噩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往下流。 「怎么了?」 慕珍揉揉眼睛,起身攀着他的肩膀,擦拭着他鬓角的汗水,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像哄绵绵似的哄着他:「别怕清鸿,我在呢。你只是做噩梦了,不怕啊。」 萧玠紧紧将她搂在怀里,双臂勒得她有几分疼,但是她忍下没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轻抚他的背:「清鸿不怕。卿卿在呢。」 慕珍突然觉得颈间有几分湿意,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哭了? 她想看看他现在究竟是怎么了,可是他抱得太紧了,她根本动弹不得,这让她有些着急:「清鸿,你究竟是怎么了?你别吓我。你让我看看你,好不好?」 萧玠没动,许久她才听见耳边传来他低沉沙哑的声音:「卿卿,别离开我。」 慕珍回抱住他:「不离开你。清鸿,我在呢。你只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卿卿在呢。」 萧玠从不是个爱哭的人,可以说他在战场上受了多么严重的伤,都不轻易喊痛落泪,但自从遇见她之后,他都已经不知道为她流了多少次泪了。 「清鸿,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好吗?」 慕珍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是在哄一个被梦魇缠绕的小孩儿。 萧玠怕她会因为他的头发而愧疚,便将它染回了黑色。 「我梦见…梦见…」 说起这个梦,萧玠仍是心有余悸:「梦见我没有把你找回来,我与你…生死相隔。」 慕珍抱着他:「梦都是相反的。真实的就是你找到了我,我们会白首不相离。」 萧玠埋首于她的颈间,闷声开口:「嗯,会的。」 卿卿,我好怕。 我真的好怕。 如果我们之中非要有一个人要先走,我希望那个人是我。 我承受不了没有你的痛苦。 这种剜心剜骨之痛,我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卿卿,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有多爱你。 我爱你。 胜过我的生命。 第170章 告辞 其余诸国使臣早早地便带着赏赐回去了。 唯独大齐这边,因为耶律云失踪受伤而耽搁了数日。 眼下,他们也准备告辞了。 「今日一别,也不知何时会再见。」 耶律云为对面两人斟了杯茶:「不过,我想应该不会太久。」 慕珍的身子虽已大好,但她的腿还是受不得风。 萧玠怕她冻着,特地为她做了几副护膝,让她换着穿,又将她整个人用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再为她灌了手炉,才依旧不怎么放心地带她出了门。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耶律云曾经说过的话:「下次再见,我们就是对手了。」 无论是作为大燕子民,亦或是普通百姓,她自然是不希望两国开战的。 于是,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那我想,还是久一点得好。」 「就这么不乐意见到我?」耶律云挑挑眉。 萧玠嗤笑一声:「为什么要乐意见到你?你又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 耶律云捂着心口,故作西子捧心状:「我们好歹是朋友吧,你们这么说我很难过的啊。」 萧玠剥了一只虾放到慕珍的碗里:「本王什么时候承认过与你是朋友?」 慕珍皱皱眉,趁他不注意,眼疾手快地将虾放到绵绵的碗里,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般点头附和:「耶律将军还是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萧玠自然将她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擦干净手,为她夹了些她平日里爱吃的菜。 「你们俩还真是夫唱妇随。」 耶律云也不恼,举起手中的杯子:「萧清鸿,本将军以茶代酒,敬你。」 萧玠没动:「无功不受禄。好端端的敬我做什么?」 耶律云正了脸色:「希望下次见面,我们都能全力以赴。」 玩归玩,闹归闹,笑归笑,他们毕竟是敌对的关系。 再见面,自然只能在战场上。 萧玠回敬道:「这回,本王定当与你,分个高下。」 「好!」 耶律云由衷地笑了,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朝着绵绵招招手:「小家伙,过来。」 绵绵抬头看看慕珍,后者朝她点了点头:「去吧。」 她走到耶律云的身边,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耶律叔叔。」 耶律云将她抱在怀里左瞧右瞧:「哎,我说萧清鸿,我瞧着你这个闺女可爱得紧,不如让我带回大齐养两天?」 萧玠瞥了他一眼:「喜欢就自己生。」 「你这不是为难人么。」 耶律云抱着绵绵不撒手,小声嘟囔:「本将军又没成婚。」 萧玠起身将宝贝闺女从他的手里接了过来:「本王怕你养不好她。」 「开玩笑。我会连一个小姑娘都养不好?有什么是你们大燕有的我们大齐没有…」 耶律云突然闭了嘴。 好吧,大齐深处蛮荒之地,确实有很多东西是大燕有的而他们却没有。 不过,那个小家伙看着可真是讨人喜欢。 看得他是眼馋心热。 怎么才能跳过成亲这步,得到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 萧玠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按燕律,拐卖孩童,当处以极刑。」 耶律云打了个哆嗦:「我又不是你们大燕人…」 萧玠反问道:「你敢说大齐没有这样的律法?」 耶律云沉默了。 大齐还真有这样的律法。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每次遇上萧玠,他总是会莫名其妙败下阵来,哪哪都赢不过对方呢? —— 是夜。 萧玠搂着慕珍坐在院里的秋千上赏月。 「卿卿,冷不冷?」 萧玠将毛毯往上扯了扯,盖过慕珍的膝盖,将她的手牢牢包裹在自己的掌心:「冷的话我们进去。」 慕珍摇摇头,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晃着双腿:「清鸿。」 萧玠伸手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嗯?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叫叫你。」 慕珍紧紧挽着他的手臂:「清鸿。」 「嗯,我在。」萧玠低头吻吻她的额头。 慕珍抬头正好撞上他的唇,整个人压了过去,跨坐在他的身上。 萧玠扶着她的腰,怕她没坐稳摔下去:「今儿个是怎么了?这么主动?」 慕珍捧着他的脸,心疼地摩挲他眼下的乌青:「清鸿,别怕。我回来了。」 萧玠避开她的视线:「我知道…」 「不。」 慕珍打断他的话:「你不知道。不然你也不会那么多个晚上都睡不好。」 「是我吵到你了?」 萧玠做了个艰难的决定:「那我今晚搬去客房睡。」 「清鸿,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慕珍握住他的手贴着自己的脸:「你摸摸看,是我。我就在这儿。」 萧玠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敢用力,生怕眼前所看到的只是他为自己精心编织的梦境:「卿卿,我怕,我真的很怕,我怕你会离我而去。你都不知道亲眼看你坠崖那天,我都快疯了。若不是圣上以死相逼,我想我也会随你一同跳下去。」 「清鸿,你知道的,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 「卿卿,成婚之前我便说过,你我生同衾死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 萧玠自嘲般地笑了一声:「你若是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 「不许有这种想法。」 慕珍惩罚性地在他的唇上咬了一口,与他十指相扣:「我们都会活得好好的,我们会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陪绵绵一起长大。」 萧玠咽咽口水,喉结微微滚动:「好。」 慕珍看了他许久,忽然低头吻住了他,舌头一寸一寸往里探进。 她环着他的脖子,微微往前挪了挪,腾出一只手从他敞开的衣襟里钻进去,往返流连。 「卿卿。」 萧玠不好意思地抓住她的手:「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都睡了。」 慕珍故作大胆道:「而且,你不觉得在这里很刺激吗?郎君。」 萧玠回吻住她,大掌在她的腰带上摩挲。 慕珍赶紧举手投降:「别别别,回去吧。在这儿多不好意思。」 「好。」 萧玠笑着遂了她的意,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迈入屋内。 一扇门,隔绝了屋内所有暧昧的声响。 「卿卿…卿卿…喊我的名字。」 「清鸿…别这样,我吃不下…」 「卿卿可以的…嗯…卿卿真棒…」 「唔唔…」 这个夜啊,还长着呢。 第171章 狸奴 又是一个冬天。 雪花漫天飞舞,庭院银装素裹,绵绵张开小手接住飘落而下的白雪,拉拉慕珍的袖子:「娘亲你看,好漂亮!我们去打雪仗吧!」 慕珍笑着摸摸她的小脑袋,也有些手痒,正想应下,却听后面传来某人的声音:「不行。」 母女俩循声望去,入目便是萧玠的身影,他的手里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萧玠并不赞同绵绵的提议:「爹爹不是和你说过吗?娘亲腿脚不好,不能着凉受风。」 绵绵蔫儿巴地紧紧抱着慕珍的腰,瘪瘪嘴道:「对不起娘亲,是绵绵任性了。」 「绵绵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慕珍揉揉她的头发,瞪了萧玠一眼:「别听你爹爹的,他就是喜欢小题大做。」 这回轮到摄政王殿下委屈了:「我哪里小题大做了?你的腿本来就不能着凉受风,不然你又该疼了。」 慕珍有些无奈,哄好了一个,又要哄另一个:「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语气这么凶,绵绵也会很难过的。」 摄政王殿下只觉得天都塌了。 他哪里凶了? 明明活了三十年他说话的语气一直都是这样。 慕珍转移话题,好奇地盯着他怀里隆起的部分:「哎,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用袖子挡起来。」 绵绵也好奇地盯着看。 紧接着二人便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声。 「喵——」 慕珍与绵绵面面相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个小家伙像是知道两人在想什么似的,又叫了一声:「喵——」 绵绵兴奋地想要扒拉开萧玠的手:「是狸奴!爹爹,是狸奴对不对!」 萧玠移开袖子,一只黑白相间的狸奴乖巧地缩在他的怀里,见到绵绵便张开嘴小声叫道:「喵!」 「爹爹,能不能给我抱抱?」 萧玠将狸奴交到她的手里:「小心点。别让它抓了咬了,知道吗?」 「嗯!」 绵绵点点头,轻轻摸摸狸奴的脑袋。 狸奴似乎也很喜欢她,眯眼蹭蹭她的掌心。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个宝贝?」 慕珍也挠了两把狸奴毛茸茸的下巴。 「下朝回府的路上,它突然扑进我的怀里,怎么都不肯出来。没办法,我就只好把它带回来了。我想着你和绵绵应该会喜欢的,就当送给你们的礼物。」 慕珍点点狸奴的鼻子:「小家伙还真会选人扑。这一扑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有了。」 狸奴歪歪脑袋,不明所以地「喵」了一声。 绵绵将狸奴往二人跟前凑:「谢谢爹爹送给绵绵的礼物。」 「不客气。」 萧玠将狸奴抱了过来,塞进慕珍的怀里:「准确来说,这是爹爹送给你娘亲,哄她高兴让她打发时间的,所以不用谢。」 绵绵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毕竟从小到大萧玠一直教她,有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紧着她的娘亲。 「娘亲娘亲!给它取个名字吧!」 「好。先让娘亲看看它是公是母。」 慕珍检查了一番。 是母的。 她想了想,摸摸小家伙的皮毛:「既然这小家伙这么有福气,不如就叫它福福吧。」 「福福…福福…」 绵绵呢喃了两声,拍手笑道:「好听好听!福福乖哦,以后姐姐带你玩。」 慕珍听到她的称呼也笑了:「那以后绵绵姐姐可要照顾好我们福福妹妹啊。」 「嗯!」 绵绵重重点头:「我会的!」 萧玠弯腰与绵绵平视:「绵绵不是想玩打雪仗吗?爹爹陪你玩好不好?」 「好!」 绵绵拉着他往庭院里跑,手也不怕冷,捧了一大把雪团成雪球,往萧玠那边扔去。 萧玠灵活闪躲,也做了个雪球扔向绵绵,毕竟是自个儿的宝贝闺女,他也收了几分劲儿,故意往旁边偏了一些。 绵绵不甘示弱地继续进攻,萧玠为了哄她高兴,装作躲闪不及的模样被她打中。 慕珍抱着福福站在廊下,笑话起被女儿打得连连求饶的摄政王殿下:「啧啧,殿下可要加把劲儿了,否则输给自个儿闺女可是很难看的哦。」 「就是啊爹爹。」 绵绵附和道:「爹爹羞羞。」 萧玠听着母女俩的笑声,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也不枉他装得那么辛苦,终于博得美人一笑。 他故作柔弱的模样:「没办法。闺女像你,太厉害了。」 慕珍的表情与福福如出一辙的傲娇,她将福福放下,捞起栏杆上的白雪团成球,扔向萧玠。 彼时萧玠只顾着躲避绵绵扔来的雪球,并未注意到她这边,正好被她砸个正着。 慕珍见他满头白雪的模样,笑得前仰后合,抹去眼角溢出的泪水:「萧清鸿,你好弱啊。竟然都没发现我会偷袭。」 萧玠抹了把脸,故作凶狠:「慕予卿,你是不是盘算着换个夫君呢?」 慕珍点点下巴,惊讶地张大嘴巴,像是被他发现了秘密:「你怎么知道的?」 原本只是玩笑话,但听到这个回答的萧玠却是当了真,他都顾不上陪绵绵玩,三两步跑到她的身边:「慕予卿!你再说一遍!」 慕珍还想继续逗逗他:「你也知道,时常面对同一人也会腻的。适当也要换换口味,所以我想换一个不一样的夫君。」 「你、想、换、谁?」 萧玠咬牙切齿,紧紧箍着她的腰:「在我死之前,你想都别想。你这辈子只能做我的娘子,否则…否则…」 「否则就怎么样?」慕珍倒是很想听一听。 只见摄政王殿下脸一垮,整个人看上去委屈巴巴的:「否则我就去受点伤,让你心疼。」 他是懂得怎么拿捏她的。 慕珍有些哭笑不得,揉揉他的脸:「殿下,你看看你现在,哪有半分我们初见时那般高冷的模样?」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萧玠柔弱不能自理地靠在她的肩上:「那时候我也就对你高冷了那么几日,之后不一直都是这副没脸没皮的模样?」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没脸没皮啊。」 「在娘子面前这样,不丢人。卿卿,你不许想着改嫁。」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慕珍揪起他的耳朵:「我那是故意逗你的,你难道听不出来?」 「你知道的,在你的事情上,我一向没有安全感。」萧玠试图蒙混过关。 慕珍也的的确确吃他这一套,摸摸他的头发,叹了口气:「笨蛋萧清鸿。」 站在庭院里的绵绵只觉得莫名其妙,不过她早已习惯,扔掉手里的雪球,追着福福玩去了。 没办法,天大地大,谁都没有她的娘亲在她的爹爹心里大呢。 连她这个宝贝闺女也得靠边站。 哎。 第172章 生死 眼瞧着新年将至,慕珍也变得忙碌起来。 左不过都是些琐事,不是今儿个这家举办宴会,就是明个儿那家大摆宴席,但是场场都需要他们在人前露个面,毕竟都是萧玠朝堂上的同僚,面子还是要给的。 这不,前两日吏部尚书又递了帖子来,邀请他们参加自家太夫人的八十大寿。 萧玠说怕自己的满头白发吓到旁人,便让慕珍将它染黑了。 「卿卿。」 思来想去,萧玠觉着有件事还是应该和她说说。 「嗯?」 慕珍手上的动作没停:「怎么了?」 萧玠却突然握住她的手,望着镜子里的她道:「或许,开春之后我就会出征了。」 慕珍垂下眼眸,看起来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实际上她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大齐的狼子野心她并非不知,她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萧玠说着这几日安初帝得到的情报:「耶律云已经带兵驻扎在燕齐边境了。近来他们屡屡骚扰边境,想必怕是等到回暖之后,他们就会大肆进攻。」 这么算来,应该也没几个月了。 「卿卿…」 萧玠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慕珍打断:「清鸿,让我一起去吧。」 她的声音很轻,但他还是听了个真切。 还没等他拒绝,便听她继续说道:「我这一生,遇见过很多人。恨的人很多,珍惜的人也很多,而你是最重要的一个。清鸿,你我之间,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她停顿片刻,抬头笑笑:「而且我被你养得那么娇气,除了你还有谁能照顾好我?你去哪儿,我自然也是要去的,毕竟夫唱妇随。」 萧玠只觉得喉间微微发涩,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快要扑出来,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这一生,何其有幸,能娶她为妻。 从前他认定自己生性凉薄,合该是天选出家人,直至遇见了她,他才知道,他并不是没有心,而是没有遇到那个令他动心的人。 正如她所说,他们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舍难分。 除了他,还有哪些阿猫阿狗能照顾得好她? 「可是卿卿,你要知道,出征不是那么儿戏的事。」 萧玠还是不希望她淌这趟浑水,更不希望她出半点差错:「更何况绵绵还这么小,我们总得有一个人陪着她长大。」 「清鸿。」 慕珍自然知道他的顾虑:「你觉得,以我的性子,你出了事,我还会独活吗?」 萧玠默默闭上了嘴。 确实,她的性子刚烈,他出了事,她也必定会追随他的脚步,到时候只怕是绵绵都留不住她。 萧玠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卿卿,你知道的,我曾经说过,清鸿此生只愿卿卿意逍遥。我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 大抵是真的被他养得娇气了些,听他这么说,慕珍竟有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她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和他发起了脾气:「我不要!萧清鸿,你每次都这样,什么都说为我好,为我好,都没问过我想不想,要不要!」 她知道他的意思,她也知道他是为了她好,可是她就是听不得这些。 每次听他说这些,她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泡在酸水里似的。 一想到他会不在她的身边,她会疯。 慕珍深吸一口气:「清鸿,前些日子我仅仅是失踪了那么短的一段时间,你就为我白了头。同样的,如果身份调换,你觉得我就会好过吗?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萧玠再次陷入了沉默。 的确,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么能强迫她接受。 慕珍红了眼圈:「萧清鸿,你不能那么自私。你别想抛下我,这辈子都别想。」 萧玠忙不迭地站了起来,大掌捧着她的脸,用指腹轻轻地抹去她的眼泪:「好好好,依你,都依你。好端端地哭什么?哭得我心都疼了。」 慕珍埋在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腰,翁声道:「我没哭。」 萧玠忍不住笑了:「好好好。你没哭。」 慕珍伸出小拇指:「拉钩。萧清鸿,说好的什么情况下都不许抛下我。」 萧玠无奈道:「怎么还越活越回去了?这不是绵绵最喜欢用的招数吗?」 「我不管。」 慕珍固执地将小拇指往他眼前凑:「你必须要答应我。」 萧玠伸出小拇指勾住她的,与她盖了章:「好,答应你。什么情况下都不抛下你。」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慕珍才露出笑容。 她高兴,萧玠也跟着高兴,只不过他也得做最坏的打算:「可是卿卿你想好了吗?战场刀剑无眼,若是你我都出了什么事,绵绵该怎么办?」 慕珍沉默半晌:「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大哥哥他们会照顾好她的,圣上…想必也不会亏待了她。清鸿,你就让我自私一回吧。我先是我自己,再是你的妻子,最后才是绵绵的娘亲。而无论是作为我自己,还是你的妻子,我都只想追随你的脚步。」 萧玠忽然想起她失踪那会儿他对沈长平说的话。 那时的他也说,就让他自私一回吧。 在这点上,他们也是心有灵犀。 萧玠紧紧抱住了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慕珍靠在他的肩上:「吾亦是。」 房门开了一小条缝,绵绵将小脑袋探了进来,扒着门框左看右瞧:「爹爹娘亲,你们在吵架吗?」 之前慕珍突然喊的那一声被她听见了,她有些放心不下,便想着来看看。 「没有。绵绵听错了。」慕珍朝她招招手。 绵绵小跑着扑进她的怀里:「怎么啦娘亲?」 慕珍拉着她的小手:「绵绵,如果有一天爹爹与娘亲都不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绵绵还太小,不理解什么是生死,但是她知道,如果见不到萧玠与慕珍,她会很难过很难过:「娘亲,你们要去哪里,带我一起去好不好?」 慕珍摇摇头:「那个地方我们不能带你一起去。总之,如果我们都不在了,你要听大舅舅和五姨还有泰安姑姑的话,知道吗?」 绵绵哭着环住她的脖子:「不要娘亲…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萧玠抱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宝贝闺女:「那就在一起。」 对上慕珍的眼神,他说得十分坚定:「我不会让这些事发生的。」 慕珍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好。那我们永远在一起。」 永远。 不分离。 第173章 寿宴 腊月十九,吏部尚书于家中设宴庆祝太夫人的八十大寿。 萧玠与慕珍带着绵绵上门祝贺。 「祝太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绵绵代表摄政王府送上祝福。 老太君受宠若惊地摆摆手:「老身在此多谢小郡主。」 「不用谢哒。只要多给我一点糖吃就好啦。」 绵绵充满童真的话语逗得在场众人哈哈大笑。 小家伙最近也不知怎么的迷上了吃糖,吃得多了就嚷嚷着牙疼,因此慕珍便将她存着的糖果全都收了起来,一天只给她五颗。 这可将小家伙愁坏了,每天使尽浑身解数,求爷爷告奶奶的,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慕珍自然是不会给的,萧玠也不敢阳奉阴违,但是架不住她的大舅舅、五姨和泰安姑姑,挡不住她的撒娇卖萌,偷偷给她塞两颗解解馋。 不过还是瞒不过慕珍的眼睛,通通搜刮上缴。 萧玠瞥了眼自家娘子的脸色,难得做了一回严父,轻轻敲敲绵绵的额头:「不许吃。」 绵绵捂着额头,撅着个嘴:「爹爹不疼我了。」 「你娘亲不让做的事,爹爹也没办法。」 绵绵朝着夫妻二人做了个鬼脸,跟着江为清他们玩去了。 慕珍抬起手肘怼了怼萧玠的胸膛:「绵绵都快被你惯坏了。」 摄政王殿下直呼冤枉:「要说谁最疼绵绵,你称第二还有谁敢称第一?」 慕珍睨了他一眼:「调侃我?」 萧玠咳嗽一声,摸摸鼻子揽住她的肩膀:「为夫不敢。」 「我看你敢得很。」慕珍轻轻拍了下他的手。 萧玠故作夸张地吃痛道:「慕予卿,你又虐待亲夫。」 慕珍学着他的腔调,阴阳怪气道:「为妻不敢。」 再逗下去非得把人惹毛了不可,萧玠立马见好就收:「卿卿,我错了。」 不管有没有错,反正认错就对了。 结果为时晚矣,慕珍都懒得搭理他:「你没错。」 萧玠围着她疯狂献殷勤:「卿卿。」 「哎呀,萧清鸿,你烦死了。」 慕珍烦不胜烦,轻轻推了他一把:「我去找五姐姐她们说话了。」 「卿卿,你别不理我啊…」萧玠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目睹一切的尚书夫人沉默着往里屋走去。 一女子正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摆布梳妆。 尚书夫人走到她的身后,接过丫鬟手里的篦子为她梳发:「一会儿出去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你也学王妃学了那么多日了,争取给殿下留个好印象。」 女子垂眸盯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应了声。 尚书夫人对她的态度不是很满意,撇嘴道:「你也别有什么想法。你是庶女,能给摄政王做侧妃已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要不是老爷只有你一个女儿,你以为这好事儿能轮得到你?」 罗泽悦苦笑道:「女儿明白。」 她是庶女没错。 可她也是吏部尚书家的庶女。 即使嫁不了高门大户,嫁给寻常人家做正妻也是没问题的。 可现在她却要因为所谓的家族利益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做妾。 侧妃? 说得好听不还是个妾。 她娘便是妾室。 妾室过得有多艰辛她不是不知。 宁为穷人妻,不做贵人妾。 更何况摄政王与王妃的故事她不是没有听过。 两人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她横插一脚算怎么回事。 可她终究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姑娘。 她娘与她的弟弟还要在府里讨生活。 她别无选择。 —— 眼瞧着时辰也差不多了,吏部尚书招呼着众人落座。 萧玠正想喊慕珍一同前去,结果才转过身便与一女子撞个正着。 罗泽悦轻声嘤咛,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抱歉。」 她知道自己什么样的角度最像慕珍。 萧玠皱起眉头,与她拉开距离:「无事。」 罗泽悦也没多说什么,行了礼之后便离开了。 只不过才走了三步,她便回过头露出与慕珍最像的侧脸。 含情脉脉暗送秋波。 可惜,身后空无一人。 她莫名其妙地环顾四周,却看见萧玠一手牵着慕珍,一手抱着绵绵,低头侧首听着慕珍说话,眼神温柔得仿佛只容得下她一人。 她只觉得心中苦涩。 曾几何时,她也向往过与心爱之人一生一世一双人。 谁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罢了,是她没这个福气。 「摄政王殿下,你似乎又惹了一笔桃花债。」 慕珍自然也注意到了罗泽悦的视线。 「跳梁小丑罢了。」萧玠完全不留情面。 慕珍还是忍不住辩解两句:「别这么说,我瞧她那做派,多半自个儿也不愿意,许是被家里人逼的也未可知。」 至于为什么要逼她做这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 萧玠却有些不满:「卿卿的意思是,让我接纳了她?」 慕珍深觉无奈:「你怎么会想到这里去的?」 「那你处处为她说话。」 「我不是在为她说话,我是为这天底下的女子说话。这几年我越来越明白我娘亲所做之事有多伟大了。只可惜我没能继承她的衣钵。」 萧玠抿了抿唇:「不怪你,怪我。」 若不是碍于他的身份,她合该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脚,绝不会逊色于女尚书。 帝王之疑,最为致命。 「清鸿。」 慕珍伸出手指挠挠他的掌心:「这不是你的错。我说过,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嫁给你,而且我清楚自己的惰性,让我日日点卯上朝,我未必做得到。我性子急,面对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我都怕我急起来,会忍不住一剑劈死那些个老狐狸。」 说到后面,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有可能那么做。 「你啊。」 萧玠笑着揽住她的肩膀:「净会说好话安慰我。」 「我可没有。我说的都是实话。」 慕珍逗弄着他怀里的绵绵:「对不对啊,绵绵。」 绵绵根本听不懂他们在做什么,但是慕珍问,她自然是要附和的:「对。娘亲说得都对。」 慕珍笑了:「看见没,绵绵都说对。」 「娘亲,那能不能奖励我一颗糖呀?」绵绵舔舔嘴唇。 慕珍立马变脸:「不行。」 绵绵立马垮下脸。 想起方才的「意外」,萧玠眼神闪烁,敛起了笑容。 还真是费尽心机啊。 也是难为他们了,找了个与慕珍这么像的人。 只可惜,玫瑰与月季终究是不同的。 而他,向来分得清。 第174章 玫瑰与月季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要出意外了。 前来敬酒的吏部尚书「不小心」将酒全部洒在了萧玠的衣服上。 「微臣一时不慎,还请殿下恕罪。」 不等萧玠回答,他便安排好了一切:「来人。扶摄政王去偏房换身衣裳。」 萧玠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与慕珍交换了个眼神,他们也很想看看吏部尚书府究竟想做些什么。 「那就有劳罗尚书了。」 萧玠跟着小厮前往偏房。 屋内并没有点什么迷香。 这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小厮拿来一套新的衣服:「请殿下宽衣。」 「嗯。」 萧玠示意他将衣服寻个地方放下:「出去吧。」 小厮乖乖照做:「是。」 萧玠抱着衣服走到屏风后面,取下腰间的佩剑,伸手解开腰带。 「吱呀——」 房门被人推开,似乎有人走了进来。 隔着屏风,萧玠也不知道是谁,只听他语气凌厉道:「谁?」 罗泽悦也有些被吓到了,但她还是鼓足勇气稳住心神,掐着嗓子回答:「是我,清鸿。」 她的声线与慕珍也有几分相似。 萧玠不再说话。 屋内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 迷香,是涂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本身就与慕珍有四五分相似,如今化了妆更是有七八分像。 再加上她还穿着与慕珍一模一样的衣服,远远看去,两人好似孪生姐妹,倒真是难以分辨。 罗泽悦深吸一口气。 已经到这一步了,她没有回头路了。 为了娘亲与弟弟,即便是死,她也要走下去。 她放轻脚步,悄摸着走到屏风后面,谁知那里竟空无一人。 正当她疑惑之际,一柄剑忽然抵在她的脖颈上。 身后传来萧玠冷若冰霜的声音:「找、死。」 罗泽悦不敢回头。 一回头,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赌。 搏一搏,或许还能为自己挣条出路。 她敢说,如果只看背影,她绝对与慕珍像了个十成十。 她压下内心的恐惧,模仿着慕珍的声音:「清鸿,你这是做什么?」 「清鸿这两个字也是你配叫的?」 萧玠讥讽道:「赝品再怎么模仿终究还是赝品。你以为我会认不出自己的妻子吗?」 罗泽悦知道,这一局,是自己输了。 是他们罗家输了。 他们低估了萧玠对慕珍的情谊。 想起慕珍说过的话,萧玠收回剑:「转过身来。本王饶你不死。」 罗泽悦松了口气,转身下跪行礼:「臣女罗泽悦,见过摄政王殿下。」 「罗家的人?」 萧玠擦拭着手中的佩剑,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原来这便是罗家今日请本王赴宴的理由。」 罗泽悦俯首帖耳,不敢说话。 萧玠将佩剑别回腰间:「不过你们罗家打错了如意算盘,本王没有找替身的癖好。本王的妻子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无人可以替代。」 罗泽悦咬咬下唇:「抱歉殿下…臣女并不想这么做,可是臣女不得不这么做。」 萧玠并没有理会她的话,而是自顾自地推开房门。 果不其然,外面守着好几个家丁。 他们见到萧玠都像见了鬼似的。 因为按照原定的计划,此时此刻他正应该和罗泽悦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萧玠的视线从他们每个人惊恐的面上一一扫过,他厉声吩咐道:「让罗尚书给本王滚过来。」 家丁如同大梦初醒,其中一人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向前厅通知罗尚书去了。 萧玠寻了个位置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连看一眼跪在地上的美人儿都嫌恶:「去将你沾了那些个腌臜东西的衣服换了。卿卿与绵绵闻不得这些。」 罗泽悦自是知道他在说什么:「是。」 —— 当见到家丁的那一刻,吏部尚书便知道—— 完了。 今日的事,怕是败露了。 慕珍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嘱咐了沈娆两句,让她帮着照顾绵绵,便不远不近地跟在吏部尚书的身后,往偏房去了。 「王爷。」 吏部尚书擦擦额上的汗,试图装傻充愣蒙混过关:「不知王爷有何要事?可是罗某有哪里招待不周?」 「招待不周?」 萧玠勾唇一笑:「罗尚书何必妄自菲薄?相反的,是招待得太好了。」 罗尚书赔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本王倒是有个问题很想问问尚书大人。」 萧玠挑起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把玩,说出的话也是十分的不留情面:「你们罗府的女儿便如此恨嫁吗?」 罗尚书咬死不承认这件事:「王爷在说什么?下官听不懂。」 「听不懂吗?」 萧玠斜支着头,越过他看向站在门外的罗泽悦:「本王想,罗小姐应该听得懂本王的话吧。」 「抱歉王爷。此事并非我所愿。」 已经换了身干净衣服的罗泽悦扶着门框:「为了我娘与弟弟,我不得不这么做。算是我欠您的,王爷。」 「逆女!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罗尚书瞪了眼这个不成器的女儿:「我们尚书府的女儿怎么会恨嫁呢?王爷还是莫要开玩笑了。」 虽然萧玠的话很难听,但很难堪的是,他说的是事实。 可不是恨嫁么。 恨不能嫁给有权有势的人。 罗泽悦上前朝着罗尚书与萧玠行了礼:「父亲,认命吧。」 事到如今,罗尚书也明白,挣扎已是无用了。 或许痛快认错,还能取得萧玠的原谅。 罗尚书二话不说对着萧玠下跪道:「王爷…」 他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萧玠打断:「认错的话本王并不想听。罗尚书你…」 「清鸿。」 事情的来龙去脉,慕珍大概已经知晓。 她开口,并非是想为罗尚书求情,而是想为罗泽悦搏一条出路。 多年夫妻,萧玠怎会不知她的意思。 只一个眼神,他便读懂了她的弦外之意:「罗尚书,你既想要权势就该自己去争,而不是错了主意办出这种糊涂事。还有罗小姐——」 罗泽悦垂着头等待着审判。 只听萧玠继续说道:「这世道,对女子多有不公。你有难处,本王今日不怪罪你。但本王希望你知道,每个人只能自救,你只能自己为自己搏一条出路,走出属于自己的康庄大道。」 罗泽悦猛地抬起头。 萧玠的话对她来说大受震撼。 她还没反应过来,萧玠便已和慕珍走远。 「卿卿,我方才说的话好不好?」 「嗯,很好。清鸿真棒。」 萧玠像是得了夸奖的小狗,十分神气:「那我有没有什么奖励?」 「回去再说。」 罗泽悦目送着二人远去,郑重其事地朝着二人磕了个头。 多谢。 第175章 新年 每年的腊月廿八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那便是众人都会聚集在摄政王府提前过年。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按照惯例,团圆饭是要由男人们下厨的。 只不过这些个男人里面,除了萧玠,其他人对于做饭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这么多年了,也没点长进。 若是没有摄政王殿下,他们能不能吃上团圆饭还难说。 「嘶——」 李涣含住不小心被刀切开哗哗流血的食指,赶紧跑出去找自家夫人求安慰,生怕去得晚了伤口就愈合了:「夫人你看,为夫受伤了。」 「哦。」 侯夫人摸了张牌,专心致志地玩着叶子戏,连个眼神都没空分给他。 李涣又凑近了些,整个人可怜巴巴的:「夫人,你快看呐。」 侯夫人摸了几张坏牌,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把将他推开:「没空,滚远点,烦着呢。」 李涣委屈地缩在一边画圈圈。 绵绵伸出手指轻点着下巴:「李叔好可怜哦。」 李姣早已是见怪不怪:「习惯就好了。」 绵绵紧皱着眉头。 好奇怪哦,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一幕。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她突然一拍脑袋。 对哦,这不就是慕珍与萧玠的翻版么。 平日里爹爹也是这般在娘亲面前装可怜博同情的。 喏,这不又来了。 「卿卿。」 萧玠伸出烫红的爪子在慕珍的面前晃了晃:「你看。」 慕珍忙着抓牌,根本没功夫搭理他,闻言也只是敷衍了几句:「嗯嗯嗯,看见了。」 「你根本就没看。」 萧玠小声嘟囔了两句,不满她的态度,缠着她非要个说法:「卿卿你看看我,我都被烫伤了。」 慕珍抽空瞥了一眼,只是烫出了几个完全不明显的红点,根本不是什么大事儿:「清鸿乖,自个儿拿水冲冲啊,我正忙着呢。」 于是,蹲在旁边画圈圈的又多了一人。 墨晖面无表情地举着菜刀冲出来:「我说你们两个玩够了没有?再不过来帮忙,我们明年都吃不上这餐饭。」 萧玠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尘土,顺便抬腿轻轻踹了还在「伤感」的李涣一脚:「帮忙去。」 李涣揉揉自己的后腰,大声嚷嚷:「姓萧的!你是不是想干一架!」 萧玠无所谓地耸耸肩:「你打不过本王。」 李涣瞬间哑了火,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越过他去厨房帮忙了。 萧玠摸摸鼻子,看了眼玩得正在兴头上,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的慕珍,也往厨房去了。 繁星点点的夜空中,绚丽的烟花争相绽放,月华也显得黯然失色。 慕珍她们散了局,捧着茶杯嗑着瓜子,说起了最近发生的趣事儿。 「哇,临昼哥哥你好厉害啊!你堆的也太漂亮了吧!」绵绵双手托腮一脸崇拜。 沈临昼被她夸得也有些不好意思:「绵绵若是喜欢,我可以照着你的模样堆一个。」 「真的吗!」 绵绵兴奋得手舞足蹈:「那临昼哥哥我还想要只小兔子!」 「好。」沈临昼宠溺地摸摸她的小脑袋。 这一幕落在江为清眼里那是相当刺眼。 他挖了一团雪,三两下就捏出了一只雪兔子,将它捧到绵绵的面前。 绵绵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为清哥哥,这是送给我的吗?」 江为清点点头:「你喜欢。」 绵绵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雪兔子:「谢谢为清哥哥!」 江为清看了眼同样在状况外的沈临昼,微微勾起唇角揉揉她的头发:「不用谢。」 这些都被慕珍等人看在眼里。 「公主,看起来你们家那小子醋性还挺大的。」余年掩唇笑道。 泰安无奈扶额:「这小子和他爹一样,坏水多着呢。」 「我瞧着小郡主也挺喜欢我们家阿昼的。阿珍不如与我们结个亲家可好?」 花盈将这水搅得更浑了点。 慕珍头都大了:「嫂子莫要开玩笑了。按辈分,绵绵还要唤阿昼一声表哥呢。」 「他们两个并无血缘关系,不是吗?」 花盈拿帕子遮住唇:「阿珍不妨考虑考虑?」 「绵绵还小,说这些还为时过早。」 慕珍喝了口茶水:「而且,即便日后她要出嫁,也必须得挑一位让她称心如意且真心待她的人才好。」 「只怕有人不会轻易答应。」侯夫人意有所指。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萧玠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赶走围着绵绵的那几个臭小子,将宝贝闺女抱了起来,往慕珍这边走来。 「卿卿。」萧玠将绵绵交到慕珍的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绵绵正玩在兴头上呢。」 「绵绵到底是个姑娘家,小心吃亏。」 慕珍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摄政王殿下。」 萧玠面不改色道:「女儿家自然是要娇养着的。」 「娘亲。」 不明白什么状况的绵绵抬起头,蹬蹬自己的小短腿:「我要下去玩。」 萧玠上前摁住她:「乖绵绵,好好陪陪你的娘亲。」 那些个臭小子怎么配得上他香香软软的宝贝闺女。 「娘亲是不是很无聊呀?」 绵绵紧紧扒着慕珍的手臂:「那我不去玩了,就在这儿陪着娘亲!」 「真是娘亲的贴心小棉袄。」 慕珍亲亲她的额头,抬头看了眼萧玠,似是在说「现在你满意了吧」:「你怎么出来了?」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能开席了。」 萧玠拉着慕珍的手,皱起眉头:「手怎么这样凉?」 慕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热得都快烧起来了。」 萧玠选择性忽略她的这句话,大掌包裹着她的小手,为她捂手:「一会儿多吃点。你都好久没吃过我做的菜了。」 「好。」 慕珍伸出小指挠挠他的掌心:「我倒真是有些想了。」 「嘭!」 又是新的一簇烟花在空中绽放。 「娘亲你看!好漂亮!」 绵绵扯扯慕珍的袖子。 「嗯。确实很漂亮。」 绵绵一手拉着萧玠,一手拉着慕珍:「爹爹娘亲,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萧玠腾出一只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好。」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仿佛天地间唯有彼此。 ——卿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清鸿。 第176章 出征 新年已过,战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安初帝于养心殿单独召见了萧玠:「边疆那儿连递了好几道折子,皇叔可要看看?」 内监将案上整理出来的折子呈给萧玠。 「臣僭越了。」 萧玠微微欠身,接过折子翻看了起来,从头至尾眉头就没舒展过:「耶律云竟这般按捺不住了吗?日日带兵叫阵。」 安初帝勾起唇角,露出讽刺的笑容:「不止。边疆传信来说,他们曾与耶律云谈判过,大齐那边的意思是,想要他们退兵,除非大燕每年封赏白银八百万两,还不算其他的赏赐。」 萧玠没有说话,但是他的表情表达了他此刻的心情。 八百万两白银?耶律云是疯了不成? 「朕明白,两国起战事受苦的只有百姓,朕也不想打这场仗,但是大齐实在是欺人太甚,他们就差骑在朕的脖子上了…」 安初帝长舒一口气,欲言又止。 萧玠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行礼:「食君之禄,为君分忧。作为大燕的一份子,臣定当义不容辞。臣愿领兵出战,击溃大齐宵小。」 「有皇叔这句话,朕就安心多了。既如此,皇叔打算何时动身?」 「尽快。」 安初帝点点头:「也好。」 二人商讨着出征的相关事宜,外面守着的内监突然进殿通报:「禀圣上,摄政王妃求见。」 安初帝瞥了萧玠一眼,挥挥手道:「宣。」 慕珍跟着内监步入殿内,飞快地与萧玠交换了个眼神,跪地叩首:「臣妇见过圣上。」 「皇婶不必多礼,起来回话。」 慕珍并没有动。 萧玠大概知道她想说的是什么事了。 唯有安初帝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皇婶这是何意?」 「求圣上准许臣妇——」 慕珍的声音很轻,但是她的每一句话都是掷地有声:「随军出征。」 「卿卿!」 萧玠立马就坐不住了。 当初答应她是一回事,是否真的要带她出征又是另一回事。 私心里,他是不想她跟着去的。 刀剑无眼,她若是伤着或者…… 他不敢想。 光是想想,他就心痛得无法呼吸。 慕珍没有理会他的呼喊:「恳请圣上答应臣妇的请求。」 安初帝好奇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皇婶就这般放不下皇叔?」 慕珍也毫不避讳:「是。」 萧玠连忙跪在她的身侧:「拙荆只是一时兴起,圣上不必将此话放在心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慕珍打断:「臣妇并不是一时兴起,臣妇所言,句句皆是真心。」 安初帝抚掌而笑:「皇婶对皇叔的情意还真是不浅呐。」 慕珍朝他磕了个头:「恳请圣上准许臣妇随军出征。」 「可是皇婶,你要明白,出征不是儿戏。你即便是去了,在军营里又能做些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慕珍也不再藏拙,暴露了自己的底牌:「圣上可还记得秋狩遭遇刺客一事?」 「自是记得的。」 「当时击退刺客的并非只有耶律将军。」 「皇婶的意思是…」 安初帝是个聪明人,自然一点就通:「怎么证明皇婶所言句句属实呢?」 「圣上尽管可以找人一试。」 慕珍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 安初帝忽然笑了一声:「皇婶这般严肃做什么?朕谅你也不敢说谎。」 萧玠出言反对:「圣上,您不必理会拙荆所言…」 「皇叔此言差矣。为何不理会呢?我很欣赏皇婶的性子,真真是一代女中豪杰。」 萧玠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小女年幼,不可没有父母照顾。臣有不得不肩负的责任,却不能再让她没了母亲。」 「皇婶呢?也是同皇叔一样的想法吗?」 虽然想也知道不可能,但是安初帝还是想问一问。 慕珍咬咬唇:「若真有什么事,圣上必是会善待小女的。」 她说的也没错。 若是他们夫妻俩真的出了什么事,他自然是会善待绵绵,让她极尽荣宠的。 三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安初帝发了话:「念在皇婶的一片赤忱之心,朕便允了你的请求,五日后,随大军一同出征。」 有人欢喜有人忧。 萧玠与慕珍也不再多说,行礼谢恩:「臣(臣妇)叩谢圣上隆恩。」 安初帝又嘱咐了两句,便放他们回去了。 马车上,萧玠与慕珍相对而坐。 「卿卿。」 最终还是萧玠最先败下阵来:「你为什么…」 慕珍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先替他说了:「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求圣上随军出征。」 萧玠一噎:「对。」 慕珍睨了他一眼:「萧清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次答应我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根本没打算带我一起去对不对?」 萧玠没有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慕珍气极:「我就知道!你就是想抛下我和绵绵!」 「卿卿。」 萧玠坐到她的身边,握住她的手:「你知道的,我是见不得你受伤的。若是你出点什么事,你要我和绵绵怎么办?」 「我不管。」 慕珍才不管这么多,萧玠是什么想法,她便是什么想法:「萧清鸿,我说过的,你别想抛下我,永远都别想。」 「卿卿,我只是怕。」 萧玠的手有些抖,他垂下眼眸,把玩着她的手指:「我真的很怕你出什么事。如果真有那一天,我想,我会疯。」 慕珍抽回手,捧着他的脸:「清鸿,看着我。」 萧玠没动。 「清鸿,看着我。」慕珍又重复了一遍。 萧玠抬眼对上她的视线,在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清鸿,你说我出事你会疯。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出事,我也会疯。与其让我在后方提心吊胆,倒不如让我与你并肩作战。」 慕珍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清鸿,你别抛下我。」 萧玠咽咽口水,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是夫妻,慕珍自然也知晓他的心思,她微微倾身抱住了他:「清鸿,生同衾死同穴,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随。这是你说的,不是吗?」 萧玠伸手回抱住了她,紧紧的,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半晌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字:「好。」 生同衾死同穴。 上穷碧落下黄泉。 生死相随。 第177章 嘱咐 出征之日近在眼前。 有些事不得不早做打算。 比如绵绵。 「春桃秋杏,往后这偌大的摄政王府便交给你们了。」 慕珍将绵绵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小脑袋:「左右库房之类的钥匙都在你们那里,若有需要,尽管用便是。如果我与清鸿…麻烦你们好好照顾帮扶绵绵。遇事不决,便去找大哥哥与五姐姐,还有皇姐,再不济就拿着摄政王府的令牌去找圣上。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他们都会帮衬一二的。」 春桃已经红了眼眶,紧紧拉着她的手,摇摇头:「王妃,这回不能再带我们走了吗?」 慕珍笑道:「小春桃,出征不是儿戏。你们不会武功,届时该如何自保?」 春桃抬手抹了把泪:「奴婢只是想跟在王妃身边伺候您。您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春桃,我们并非是去游山玩水,在军营里哪有专门带人贴身伺候的道理?」 慕珍无奈扶额:「这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春桃撅着嘴,小声嘟囔:「奴婢不管。奴婢只想跟着你。」 跟她是说不通了。 慕珍又把视线转向秋杏:「你呢?也是这么想的吗?」 秋杏虽然从头至尾一句话都没说。 但是默认也是一种态度。 慕珍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你们这样,要我如何放心将绵绵交给你们呢?」 绵绵听了半天终于听懂了,仰头抓着她的衣袖:「娘亲,你和爹爹要去哪里?」 「绵绵乖。我与你爹爹只是出去玩一段时间,很快就会回来的。」 实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慕珍只能哄骗她几句。 绵绵是何等聪慧,她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她听得懂什么叫出征,什么是军营。 「你骗人娘亲!你和爹爹要去打仗对不对!」 慕珍见瞒不过她,只好无奈应下:「是。」 「娘亲,你们不能带我一起去吗?我很乖,不会闯祸惹事的。」 慕珍迟迟没有说话,绵绵的眼里已经含了泪,明白了她的意思。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绵绵从她的怀里挣扎着下地:「说好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们说话不算数!」 她是不想哭的。 但是语气越凶,眼泪反而不争气地流得越多。 她抹了把脸:「我再也不要喜欢你和爹爹了!」 慕珍是一个头两个大,将小团子捞了起来摁在腿上:「绵绵乖,听娘亲跟你说。」 绵绵气得两颊鼓鼓,将头一扭,意思不言而喻:【我不听】。 慕珍捧着她的脸,将她的脸扳回来,让她正视自己:「绵绵,娘亲与爹爹并非是说话不算数。娘亲与爹爹想你活着,更想大燕千千万万的子民活着。你若是随我们去,娘亲与爹爹就会一直惦记着你,有许多后顾之忧。可你在这儿不一样,大舅舅、五姨与泰安姑姑都会照顾你的,娘亲与爹爹便能放心许多,我们就能安心备战,救更多的人,你明白吗?」 绵绵似懂非懂,她只听明白了一句,她若是跟着去了,是会添麻烦的。 她不能做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娘亲…」 绵绵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落在慕珍的袖子上:「我舍不得你们…」 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只有五岁的孩子罢了。 她需要娘亲与爹爹。 慕珍又哪里能舍得下她? 她是自己怀胎十月费了老大的劲儿才生下来的孩子,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正因如此,自己才更不能带她去。 「绵绵,不哭了。」 慕珍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温柔地抹去她的眼泪:「你是最听话的孩子,对不对?」 绵绵埋在她的怀里,闷声点头:「嗯。」 「你放心,娘亲和爹爹知道绵绵在等着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地回来的。」 绵绵举起小拇指:「拉钩。」 慕珍笑着勾住她的小拇指,与她盖了章:「好,拉钩。娘亲绝不骗人。」 绵绵紧紧勾着她的手。 如果世上真的有神明,请保佑我的娘亲和爹爹平安归来。 —— 是夜。 出征在即,萧玠也变得忙碌起来,日日都是深更半夜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奇怪的是,今日屋内竟然没有人。 「卿卿?」萧玠出声试探。 无人回应。 他掀起帘子,往里间走去,眼前的一幕让他不由得怔在原地。 只见慕珍身披薄纱泡在浴池中,墨发于水中散开,手中握住酒壶,仰头灌入,酒液顺着她白皙修长的脖颈没入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地方。 萧玠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默默上前两步:「卿卿。」 慕珍终于发现了他的存在,斜靠在浴池边缘,斜支着头,眼神有些迷离:「清鸿回来了。」 萧玠蹲在她的身边,收走她手中的酒壶:「怎么喝那么多酒?明早起来又该难受了。」 「许久不喝,倒是有些馋了。」 慕珍示意他弯下身子,伸手勾住他的脖颈:「清鸿,我想要。」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大胆地对他说这种话。 萧玠摩挲着她的腰侧,故意坏心眼地逗她:「想要什么?」 慕珍将他拽下浴池,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衫,推搡间,二人衣领大敞,露出大片的好春光。 「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慕珍屈起膝盖,犹如祸国乱世的妖精:「清鸿,进来。」 萧玠简直是要被她逼疯了。 他看了她许久,忽然低头衔住她的唇,紧接着一路向下。 慕珍仰头承受着他带给她的欢愉,指甲在他的背上留下暧昧的抓痕:「唔…」 意乱情迷间,二人衣衫尽数褪去。 「急什么…我还没适应呢。」慕珍嗔了他一眼。 萧玠微微挺腰:「今日是怎么了?这么主动。」 「你不喜欢?」慕珍攀着他的肩膀。 萧玠将她抱在怀里:「自然是喜欢的。」 慕珍紧咬着下唇:「清鸿,我们都会平安的,对吗?」 萧玠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攻势愈发猛烈:「会的卿卿。有我在,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清鸿…清鸿…」慕珍不断喊着他的名字。 萧玠也一遍遍地应她:「卿卿…卿卿…」 直至最后,慕珍累得趴在他的肩头:「好累…」 萧玠宠溺一笑,抬手摩挲着她的红唇:「那不如卿卿用这里?」 慕珍拍开他的手,翻了个白眼。 「卿卿。」 萧玠像是吸食人精气的妖怪:「下次不许这样了。」 「嗯…我偏不!」 萧玠揽着她的腰,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卿卿,你最好能承担得起这么做的后果。」 「唔…萧清鸿,你混蛋!」 ——不要怕,卿卿。 ——我信你,一直都是信你的,清鸿。 第178章 启程 出发那日是个阴天。 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安初帝命大内监呈上烈酒:「皇叔,朕敬你一杯。」 「臣多谢圣上。」 萧玠执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此时此刻,倒真有几分叔侄情深的意思。 安初帝照例说了些场面话,最后郑重其事地向着萧玠鞠了一躬,声音有几分哽咽:「望皇叔与皇婶,平安凯旋。」 萧玠也回了一礼:「臣,必不辱命。」 慕珍依依不舍地将绵绵交给花盈:「还请嫂嫂照顾好绵绵。」 「你放心。我们会照顾好绵绵的,必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花盈轻轻拍着绵绵的背,安抚着她的情绪。 绵绵依依不舍地伸出手:「娘亲…」 慕珍最后亲亲她的小脸:「要听舅舅和舅母的话,知道吗?」 绵绵点点头,声音听上去闷闷的:「嗯…」 萧玠往这边走来,摸摸绵绵的小脑袋:「爹爹和娘亲很快就会回来的。」 绵绵依旧兴致不高:「爹爹不许骗人。」 「爹爹什么时候骗过你,嗯?」 绵绵转身趴在花盈的肩上,强忍着泪不去看他们:「那你们走吧,要早去早回哦。」 二人对视一眼,翻身上马,萧玠立即下令:「出发。」 慕珍拉着缰绳,策马跟在他的身后。 绵绵最终还是忍不住了,冲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嘶喊大哭:「娘亲!爹爹!」 慕珍背影一僵,很快便又恢复正常,装作没听见似的,走得更快了些,实际上她已经红了眼眶。 萧玠落后几步,与她并行:「若是放不下,不如…」 慕珍抬手制止他接下来的话:「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清鸿,你曾说过,我不是困于后宅的笼中雀,而是自由翱翔的鹰,过了这么多年舒坦日子,如今我自然是要与你并肩作战的。」 萧玠握住她的手:「卿卿,很多话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很幸运,你喜欢上了我,也很幸运,你愿意嫁给我,能有你与我一同并肩作战,这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清鸿,能嫁与你为妻,也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事。」 何其有幸,我们都能拥有彼此。 —— 边疆。 「参见王爷。」 萧玠坐于主位:「不必多礼。先与本王讲讲战况如何。」 慕珍没有职位,不便旁听,便在军营里四处转转。 知道的,还能恭敬地唤她一声王妃;不知道的,对于军营里莫名其妙出现一个女人,那些士兵还以为是谁家的家眷,觉得她是离不开男人的菟丝花,有几分看不起她。 慕珍也不在乎这些,做好自己便是了。 「王妃。」 明繁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向她行礼。 慕珍也被惊着了,反应过来之后,抬手敲了下他的额头:「你啊,吓死我,你有什么好处。」 明繁挠挠脑袋,露出憨厚的笑容:「吾不是故意的。王妃大人有大量,应当是会原谅我的吧?」 「贫嘴。」 慕珍笑着摇摇头:「说吧,找我什么事儿?」 「吾是奉王爷之命带您熟悉军营的。」 明繁让出一条道:「王妃,请。」 慕珍在明繁的带领下,对军营基本有了个了解。 原本他们打算原路返回,结果经过演武场时,一支利箭忽地朝他们飞射而来。 慕珍比明繁反应更快,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扯开他,利箭从他们的面前擦过,钉在后面的木桩子上。 「抱歉啊。吾用力过猛,惊扰姑娘了。」 慕珍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魁梧大汉。 他虽是在道歉,但实际上眼神却十分轻蔑,完全就是看不起她。 明繁气不过,想要上前理论,却被慕珍拦下。 只见她微微颔首,十分沉得住气:「无事。」 大汉有些惊讶于她的沉稳,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王妃!」 明繁明显是气得不行:「我去教训教训他!」 「不要节外生枝,明繁。」 慕珍向着大汉点点头,打算带着明繁离开。 没有如预想之中那般闹起来,大汉颇为尴尬地摸摸鼻子,仍是嘴硬道:「不过就是个臭娘们儿,有什么好摆谱的…女人来什么军营,就该好好在家相夫教子…」 这话自然被慕珍听得个一清二楚。 要这么说,她可就来劲了。 「听你这话,你似乎挺看不起女子的?」 大汉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可没这么说。」 「那你方才这话是什么意思?女子为什么来不得军营?女子就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吗?谁定的规矩?每个人都该先是他们自己,再是谁的妻子丈夫,谁的母亲父亲。女子不只是能相夫教子,明白吗?」 大汉被拂了面子,不由得怒道:「歪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你难道没听过吗!」 「那你又知不知道妻从夫纲也是有要求的?夫不正,妻、可、改、嫁。」 「你!」 大汉被噎得说不出话:「我不与你一小小女子一般见识!」 「既如此,那不如用拳头说话如何?」 慕珍运起轻功,飞身跃起,三两下落在他的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慕珍,前来讨教。」 第179章 讨教 「报——」 一士兵在主营帐外大声请示。 萧玠不悦地皱起眉头,沉声道:「进。」 士兵得了命令,掀起帘子步入帐内,恭敬回话:「禀王爷,明繁将军让我来通报一声,王妃——」 他斟酌着用词,不知道该怎么说。 听到有关于慕珍的事,萧玠直起身子:「王妃怎么了?」 「王妃与营中士兵打起来了。」 「什么!」 萧玠还没说话,杨熹就先坐不住了:「谁给他们胆子在军营里私斗!王爷恕罪,是末将管教不严。」 相较之下,萧玠显得镇定多了:「无妨,先随本王去看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演武场去了。 反观慕珍那边,大汉已明显不是她的对手。 又是一个肘击。 大汉倒退两步,揉揉疼痛酸胀的胸口,正视起对面的女子。 慕珍调整着护腕的位置,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便抬头朝他笑笑。 大汉用手背擦擦嘴角,向她抱拳行礼:「姑娘好本事。」 慕珍负手而立:「将军可是服了?」 「服?想让吾认输未免还早了点。」 大汉笑了几声,朝后伸手,立马有人递上银枪:「姑娘也挑一件称手的兵器吧。免得说吾欺负了你。」 慕珍扫了眼下面的兵器架,随手指了杆红缨枪:「既如此,吾奉陪到底。」 枪头相碰,摩擦出火花,震得大汉虎口发麻。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慕珍,后者朝他微微勾起唇角。 只见慕珍将枪一挑,轻而易举地挑掉了他手中的银枪。 他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的枪头已经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现在——」 慕珍笑意盈盈:「将军服是不服?」 大汉愣了片刻,随后无奈一笑:「心服口服。」 慕珍收回枪,朝着他伸出手。 大汉也回握住她的手:「吾为之前的狭隘之语向姑娘道歉。」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吾只是想证明,女子,并非不如男子。」 慕珍纠正了他话中的「姑娘」一词:「另外,吾已经不是什么姑娘了。将军若是不介意,可唤我一声萧夫人。」 「萧?」 大汉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字。 无他,军营里姓萧的只有那一位而已。 旁边忽然响起了掌声。 二人循声望去,只见萧玠鼓着掌,眼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大汉一惊,连忙下跪行礼:「末将见过王爷。」 周围其他士兵也纷纷下跪:「见过王爷。」 「还是惊动你了。」 慕珍将红缨枪扔给明繁,翻身下了擂台,走到萧玠身边:「是那小子通知你的吧?」 「你也别怪明繁。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 萧玠难得为旁人辩解几句:「而且我自然是要来看看你是否吃亏。」 慕珍俏皮地眨眨眼:「你觉得我会吃亏吗?」 大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目瞪口呆。 果真与他所想的一模一样。 杨熹的话更加确认了他的猜想:「这位便是摄政王妃。」 大汉赶紧对着慕珍行礼:「见过王妃,还请王妃恕罪。」 「不知者无罪。」慕珍摆摆手。 萧玠擦了擦她额上的汗:「玩够了?玩够了便一同去听听战况吧。」 「好。」 大汉望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不由得感慨,果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王妃,果真是无愧于她的姓氏啊。 —— 大齐军营。 耶律云站在营帐外,眺望着大燕军营的方向。 他喃喃自语道:「萧玠…」 哦不对,现在他的对手又多了一个—— 慕珍。 当日万寿节秋狩,他已见识过慕珍的本领。 与萧玠不相上下。 他想,这场仗应该是会很有趣吧。 —— 大燕军营。 「目前战况便是如此。」 杨熹说得口干舌燥,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慕珍双手抱臂盯着舆图:「照这么看来,如今还是我们占上风。」 「正是。」杨熹应道。 「卿卿觉得接下去该如何?」 萧玠想听听她的看法。 「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认为我们应该——」 慕珍与他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乘胜追击。」 杨熹还是比较保守的:「可是…」 慕珍解释道:「想法是激进了些,但是这场仗越拖对我们越不利。天儿也渐渐热了,边疆酷暑难耐,我们大部分的兵都是从京城来的,大齐已经习惯了倒是无所谓,只怕我们这边会受不住。最好的办法便是速战速决。」 理儿倒是这么个理。 「本王也是这么认为。」 萧玠表示赞同她的想法:「速战速决对我们总归是有利的。」 杨熹点点头,众人讨论了一番之后,也同意了。 一将领提出疑议:「那么下次该派谁出城应战呢?」 萧玠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放到慕珍的身上:「你可以吗?」 慕珍双手抱拳:「必不辱命。」 —— 京城。 「绵绵,我们再吃口饭饭好不好?」 面前的小人儿已经瘦了一大圈了,人都快瘦脱相了,看得花盈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绵绵摇摇头:「舅母,我吃不下。」 花盈无奈放下饭碗:「那我们喝口汤,吃点水果好不好?」 绵绵也不忍拂了她的好意,勉强吃了几口,却又反胃吐了出来。 花盈急得都快哭了,赶紧吩咐人去宫里递牌子喊太医,将人儿抱在怀里哄着。 绵绵趴在她的肩上,红了眼圈:「我想爹爹和娘亲…」 花盈拍拍她的背:「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大家不能和平相处,我讨厌耶律叔叔…他让我见不到爹爹娘亲,他是坏人…」 绵绵越说越委屈,最后竟号啕大哭起来。 下朝回来的沈长平和下学回来的沈临昼听到哭声,赶紧往这间屋子赶。 绵绵看到他们俩,更加难受了。 她好羡慕沈临昼,有爹爹和娘亲,不像她,只有自己了。 「大舅舅。」 绵绵整个人恹恹的。 「绵绵乖。你的爹爹和娘亲很快会回来的。」 沈长平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绵绵收住眼泪,小声抽噎着:「嗯…」 沈长平的心里也不好受了,默默走出去站在廊下抬头望天。 阿珍,不知道你还好吗? 京城有很多人都在牵挂着你。 阿珍,快点回来吧。 平平安安地回来。 绵绵想你。 我也是。 第180章 相助 两军阵前,慕珍与耶律云高坐于战马之上,遥遥相望。 「怎的,萧玠是怕我了不成?」 耶律云勒着缰绳,笑道:「竟然派你前来出城应战。」 「耶律将军可是瞧不起我?」 慕珍一手撑在马背上:「是耶律将军自己说的,再见我们便是对手。吾也很期待与耶律将军一战。」 耶律云大笑三声:「既如此,吾定当全力以赴!」 这边两人打得不分胜负,另一边斥候匆匆赶往大燕主营帐禀报:「报——东城门有大齐将领前来叫阵!」 「来的是谁?」杨熹问道。 斥候回想着那人的模样:「应当是耶律云麾下第一猛将万俟泰。」 萧玠丝毫不觉得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杨熹倒是皱起了眉头:「这是…声东击西?」 「不止。」 萧玠掀掀眼皮,表情淡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耶律云熟读兵法,必不会只浅薄地想到这一层。声东击西的背后怕是还有一出调虎离山。」 杨熹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点点头赞同他的看法:「的确,王妃如今在南城门应战,军中能与万俟泰一较高下的唯有您一人。这样一来,若是他们集中兵力攻打西城门和北城门,只剩我们几个未必能抵挡得住。」 「他这是以身入局诱敌深入。」 萧玠摩挲着腰间的佩剑:「真是小瞧他了。」 「那王爷打算如何?」 「自然是——」 萧玠轻点着书案:「将、计、就、计。」 只听他继续娓娓道来:「东城门与南城门兵力必定不会那么足,你们且守好西城门与北城门,剩下的交给本王与卿卿即可。」 只不过谁都没想到,事情的走向与他所想截然相反。 倒也不能这么说。 应该说,前面他想的都是对的,但是后面关于兵力的问题显然耶律云也猜到了他会这么想,于是大齐那边也来了个「将计就计」。 原本萧玠设想的是东、南城门的兵力必定不会那么足,南城门还好些,东城门却没有带多少人。 至于这个万俟泰,即便是他,也是要应付好一阵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这回,是他轻敌了。 同样的,慕珍自然也察觉到了。 耶律云根本就是在逗她玩。 他就像是遛猫遛狗似的带着她兜圈子,根本没有使出全力。 她大概也知道耶律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耶律将军这么逗我好玩吗?」 明白了他的目的,慕珍也不欲与他多纠缠,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萧玠那边是什么情况。 「王妃这是何意?吾听不懂。」 耶律云就像是条蛇似的紧紧缠着她。 不致命,但一时半会儿也让她脱不开身。 也是足够恶心她的了。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 幸好耶律云反应快,连忙往旁边一闪,躲过这支明箭。 明繁策马而来,挡在慕珍身前:「王妃,这有我顶着,你快去东城门帮王爷!」 慕珍见他孤身一人,虽有犹豫,但也深知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立马拉着缰绳调转马头:「好!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们马上就来!」 这一仗,谁都没赢。 有了慕珍的助阵,东城门的危机很快便解了。 她与萧玠也不恋战,击退万俟泰之后便调转方向,前往南城门为明繁解围。 萧玠一剑挑开耶律云刺来的枪。 耶律云笑道:「萧清鸿,这份别开生面的见面礼,不知你还喜欢吗?」 萧玠与他交手了几个来回:「是本王轻敌了。」 「难得难得,你也有败在我手下的时候。」 耶律云不由得仰天大笑。 「输了吗?我看未必。」 萧玠说得也没错。 他能出现在这儿,这场仗便没有分出胜负。 耶律云瞥了眼受伤的明繁:「若不是这小子横插一脚,现在你们大燕不知死伤有多少。」 萧玠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勒紧缰绳调转马头:「撤兵!」 耶律云揉揉胸口,望向紧闭的城门,轻笑一声,看上去似是十分愉悦。 万俟泰骑马行至他的跟前:「将军,现在应该怎么办?」 「撤兵回营。」耶律云策马返回营帐。 萧玠,我这也算是勉强赢了你一回吧。 —— 慕珍扶着明繁回到他的营帐,吩咐门外守着的士兵:「传军医过来。」 萧玠紧随其后而来:「他如何了?」 慕珍摇摇头:「看起来不太妙。伤口发黑,许是中了毒。」 萧玠低头沉默不语,半晌才听到他说了一句:「多谢。」 原本杨熹是安排明繁守城的,他们的本意是速战速决,谁曾想四方城门全被大齐的将领给缠住了。 若不是明繁杀出来解了南城门之危,让慕珍脱身去东城门帮忙,这场仗或许他们真的会输得死伤惨重。 明繁闻言,费力地扬起嘴角:「王爷客气,这都是末将应该做的。」 军医倒是来得很快,他先给萧玠与慕珍行了礼,随后便查看起了明繁的伤势。 「禀王爷、王妃,明小将军并未伤及心脉,伤口上的毒也并不难解,只需外敷内服几日的药,好好休养,不日便可痊愈。」 听到明繁没事,慕珍这才松了口气:「好。你先下去开药吧。」 「是,王妃。」 「大哥!」 明简猛地掀起帘子,差点和准备出去的军医撞个正着。 军医扶着药箱,没有与他多计较:「你大哥没事。」 明简毕恭毕敬地向他行了礼:「多谢师傅。」 军医点点头,赶紧为明繁开药去了。 明简抱着明繁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好一顿哭诉。 萧玠看着面前这幅兄友弟恭的画面,默默走了出去。 慕珍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也跟了上去,但是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问了一句:「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既然耶律云送了我这么一份大礼,那我自然也是要回礼的。」 萧玠眺望着远方:「左右我也不是什么君子。」 慕珍也大概知道他想做什么了:「好。」 两人一时无话。 萧玠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卿卿,我忽然有些想皇兄了。」 许是看到了明家两兄弟相处的场景,让他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 只不过…… 萧玠低头苦笑一声:「可他从没有信任过我。」 疼爱是真的,猜忌也是真的。 身在皇家,太多无奈。 慕珍默默握住他的手,什么都没说,无声给予他力量。 一入宫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 幸而前路漫漫,我们都在彼此身边。 清鸿,你还有我,我永远在。 第181章 休战 春去秋来,燕齐之战已经持续了数月,却始终没有分出胜负。 耶律云比他们想象中更加难缠。 今日双方休战,慕珍便与萧玠在城里转转。 两国开战,受苦的只会是百姓。 「清鸿。」 慕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看到的场景:「我忽然有些倦了。」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她算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诗的含义。 萧玠的心里也不好受,他别开脸,长舒一口气:「我也是,卿卿。打来打去,不是我赢便是他赢,输赢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只希望,百姓安居乐业,不必笼罩在战争的恐惧之下。」 「可是清鸿。」 慕珍握住他的手:「这场仗既然已经开始,那么我们就不得不打下去,直到分出胜负为止。」 萧玠紧抿着唇,沉思片刻:「我会修书一封送给耶律云,与他谈一谈。他是个君子,我想赌一赌他的恻隐之心。」 「好。」 —— 大齐营帐。 耶律云穿梭在伤兵营中,所到之处哀鸿遍野。 耳边充斥着的都是士兵们的痛呼声。 有的没了眼,有的缺了胳膊少了腿。 虽然战事上他们并未处于劣势,但也确实是死伤惨重。 营内气氛低迷,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耶律云忽然觉得有些压抑。 他是不是做错了? 为了他的一己私利,故意挑起战事,拉着这么多人陪他吃苦受罪。 万俟泰掀起营帐的帘子,步入营内,朝着他抱拳道:「将军。」 耶律云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眼营帐中的伤兵,默默往外面走。 他抬头望着天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万俟泰站在他的身后,不曾言语。 「阿泰。」耶律云突然开口。 万俟泰轻轻应了声:「属下在。」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听着伤兵们的哀嚎,耶律云抬手遮住眼。 也许,他真的是大错特错。 万俟泰抿了抿唇:「您没错。」 「是吗?」 耶律云轻笑了声:「大齐与大燕之间并没有血海深仇,不是吗?只是我,太想证明自己,太想要赢了。」 万俟泰却不以为然:「人之常情而已。」 恰逢此时,斥候来报:「禀将军,大燕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耶律云伸手接过,扫了眼上面的内容:「知道了。你下去吧。」 万俟泰有些不大放心:「将军,这信上说了什么?」 耶律云将信递给他。 「萧玠想要约您会谈?」 万俟泰捧着书信皱起眉头:「将军,只怕有诈…」 耶律云抬手制止他接下去的话:「无妨。萧玠是君子,做不出那等腌臜事。我想,他是打算议和。」 「将军,如今的形势对我们并非不利…」 耶律云打断他的话:「可也称不上有利,不是吗?只能算得上是五五开。可是阿泰,你看到了吗?」 他指着伤兵营:「里面,都是我们大齐的子民。他们本该在大齐娶妻生子安稳度日,可是如今呢?如今却是死伤惨重,缺胳膊断腿。阿泰,我有愧。」 万俟泰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反驳他,因为他,说的都是对的。 僵持了一阵之后,最终是万俟泰作了让步:「属下明白。」 —— 城郊密林。 萧玠与慕珍早已备好酒菜,等着耶律云的到来。 「抱歉,吾来迟了。」 一袭白衣的耶律云看上去倒更像是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 「我们也才刚到而已。」 慕珍为他斟了一杯酒,请他坐下。 萧玠直奔主题:「今日请你前来是为了商讨——」 耶律云接过话茬:「我知道,你想议和。」 萧玠沉默,随即便点点头:「是。」 慕珍诉说着近日来的所见所闻:「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战争,苦的只会是百姓。」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 耶律云叹了口气:「大齐的伤兵营里多得是瞎眼瘸腿的士兵。我们没输,但也没赢。」 萧玠继续娓娓道来:「大燕与大齐之间并无什么血海深仇,更何况你的母妃还是大燕女子…」 「可是大齐被你们压制得太久了。」 耶律云打断他的话:「你知道吗,正因为我的母妃是大燕女子,所以我在大齐的日子很难过。明明是那个男人强要了我的母妃,我的母妃并不爱他,可宫里的人惯是会捧高踩低的,受苦的却是我的母妃。也要多谢我的废物兄弟给了我表现的机会,让他信任于我,我在等,等一个弄死他的机会。所以我要赢,赢取他的信任,从他的手中接过那个位置。当然,我也有私心,谁不想做天下之主呢?」 萧玠沉思良久,忽然说了一句:「如果你坐上了那个位置,燕齐之间,能否和平共处?」 耶律云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让我通敌弑父?」 萧玠并没有明确回答:「你的体内本就流着大燕人的血。而且,大齐皇帝本就年事已高,是时候该退位让贤了。」 耶律云与他对视良久,笑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酒杯:「燕齐,定是友盟。」 安初八年四月十九,燕齐开战。 安初十年十月初八,燕齐议和。 安初十年十月廿九,大齐皇帝驾崩,临终前留有遗诏,传位于皇九子。 耶律云登基之后,派遣使者与大燕摄政王萧玠一同回京签订合约。 至此,燕齐成为友盟,永不开战。 第182章 结局 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早晨。 难得萧玠不用上朝,前个晚上又与慕珍胡闹了一番,两人便还在睡着。 绵绵鬼鬼祟祟地从廊下的柱子后头探出脑袋。 守在门外的春桃最先发现了她:「小郡主?」 绵绵笑笑,露出两个小酒窝:「春桃姑姑,爹爹和娘亲还没有起来吗?」 春桃摇摇头,压低声音道:「王爷与王妃还未醒。」 绵绵小声嘟囔:「这都什么时辰了,竟然还不起来,他们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春桃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小郡主先回去歇着吧,等王爷与王妃醒了,奴婢再派人去通知你。」 绵绵转转眼珠子,故作乖巧地答应下来:「好哦。」 结果趁春桃不注意,她一个箭步推门而入:「爹爹!娘亲!」 萧玠正抱着娘子做着黄粱美梦呢,结果莫名其妙被人推醒,刚想发作,却在看到罪魁祸首是自己的宝贝闺女时瞬间没了脾气,只剩下满满的无奈:「怎么了绵绵?」 「爹爹,你和娘亲是不是都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呀,怎么还不起来?」 绵绵也是怨念颇深。 还未睡醒的摄政王殿下一时没转过弯儿来。 今儿是什么日子? 他好像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说实话,他连今日是几月几日都不记得了。 这么大的阵仗自然也把他怀里的慕珍吵醒了,只见她撑起身子:「娘亲没忘,今日是绵绵的生辰。」 萧玠这才恍然大悟,丝毫不显心虚:「对,今日是绵绵的生辰。」 原本有些小小失落的绵绵瞬间眉开眼笑:「那你们怎么还不起来陪我过生辰啊。之前说好的,要陪我一整天,弥补过去两年缺席我的生辰的遗憾,所以少一刻钟都不算一整天。」 萧玠起身坐在床边,摸摸她的小脑袋:「爹爹和娘亲这就起来好不好?绵绵先自个儿去院子里玩会儿。」 「好。」 绵绵十分听话,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那你们可要快一点哦。」 「嗯,我们会的。去吧。」 直到她消失在夫妻二人的视线里,萧玠才松了口气:「绵绵这丫头真是愈发让人头疼了。」 「她现在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只好多担待些了。」 慕珍从后面攀住他的肩膀:「好了,摄政王殿下,快点起床陪你的宝贝闺女过生辰吧。」 萧玠吻了吻她的手背:「遵命,王妃殿下。」 绵绵的生辰办得十分低调,他们只是请了相熟的一些亲戚朋友,大家伙一块儿热闹热闹。 绵绵如今是这些孩子里面年纪最小的,其他人也都乐意迁就她照顾她。 就连以前最调皮捣蛋的裴子徽如今也都沉稳了许多。 今个儿日子特殊,慕珍在萧玠的帮助下,亲手为绵绵做了一碗长寿面。 绵绵大口大口地吃着面,口齿不清地说道:「娘亲做的面最好吃啦!」 慕珍笑着为她擦擦嘴:「慢点吃,别噎着。」 萧玠突然想了个事儿,也算是过去两年在外征战没有陪在她身边的补偿:「绵绵今年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绵绵仔细想了想,拿手指点点下巴道:「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爹爹能够办到,什么都可以。」 绵绵沉思良久,看看他,又看看慕珍,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我想看爹爹和娘亲再成一次亲!」 慕珍和萧玠面面相觑。 绵绵却有自己的想法:「爹爹和娘亲成亲的时候,这个世界上还没有我呢。我也想看看爹爹和娘亲成亲的模样啊,而且你们不觉得能够亲眼看到自己爹爹和娘亲拜堂成亲很有意义吗?」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孩子也都纷纷盯着自家父母,直把他们盯得心里发毛。 慕珍干脆大手一挥提了个主意—— 挑个黄道吉日,大家伙儿一起再成一次亲。 对上自家孩子希冀的眼神,众人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得答应了。 —— 京城里最近将要发生一件大事儿。 你问是什么事? 自然是摄政王府、忠义侯府、定远侯府、大长公主府、裴府以及墨府将要在十月初七一起再成一次亲。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喜事儿。 六户人家早早地便准备了起来。 那段日子连城里的乞丐都过得十分滋润。 十月初七,黄道吉日,宜嫁娶。 百姓将街道围得水泄不通,这场别开生面的昏礼,自然是赚足了人们的好奇心。 慕珍坐在喜轿中,恍惚间回到了当年她与萧玠成亲的那一日。 耳边传来喜婆的声音:「请新娘子下轿!」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轿帘。 她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也将自己的一生托付给了这个男人。 「新娘子跨火盆!」 萧玠帮她提着裙摆:「小心。」 慕珍抬脚跨过火盆,想要收回手去拉红绸另一端,却被面前的男人紧紧握住。 她不解:「清鸿?」 「都老夫老妻了还在意什么规矩不规矩?」 她听到萧玠似乎是笑了一声:「我就想握着你的手。」 慕珍面上一热,便也随他去了。 后面几位新郎官也是有样学样。 礼官清清嗓子,唱道:「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如同当年那般,几乎是礼官的话音刚落,慕珍就被萧玠抱了起来。 他也还是说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话:「舍不得你累着。」 这一回,他没能逃脱被灌酒的命运。 大家都看破了他的招数,非要他满满当当喝上几杯酒才肯放他走。 等他回到新房时,脚步已经有些虚浮。 他遣退了下人,拿起喜秤挑起慕珍的盖头,不由得喃喃自语:「好美…」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依旧只会为她倾倒。 他的眼神太过炙热,看得慕珍愈发不好意思:「别看了。都老夫老妻了,又不是没见过。」 「自然是要多看看的。我的卿卿每一天都美得不一样。」 萧玠拿了酒杯在她的身边坐下:「卿卿,该饮合卺酒了。」 两人双臂相交,一同饮下了寓意百年好合的合卺酒。 萧玠一点一点卸下她的头饰,亲吻着她的侧脸,轻轻将她放倒在床上。 慕珍搂着他的脖子,逐渐进入状态。 正当二人意乱情迷之时,萧玠却突然停了下来,直起身子,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怎么了?」慕珍喘着气问道。 「娘子,为夫想重温旧梦。」 慕珍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娇嗔了他一眼,一个翻身跨坐在他的身上:「郎君,就让我来伺候你吧。」 萧玠抬手放下床头的红纱幔帐:「娘子,为夫拭目以待。」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