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美人烬》 第一章 北风吹裳薄 姜府很少有人愿意去若华阁。 府中人人皆知若华阁住了个不受王爷喜欢的五小姐明初,其母原是一名歌姬,在明初四岁时去世。以后的日子,明初一直由一位老嬷嬷照顾。 又是一年除夕,姜府上上下下都开始忙碌,到处张灯结彩,摆席设宴,府中客人来来往往,好不热闹。而若华阁依旧无灯无彩,冷冷清清。 远远地,一个约摸总角之年的小姑娘揣着手走了过来。 她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发团,两边各系一串红色流苏,着红襦白裳。虽无华衣美饰相配,却也是娇憨可爱,自有一派天然纯真之美。 她走过太清池,稍稍驻足,眼神落在池面上。 太清池是一个偌大的池子。夏天时,满池的荷花簇拥在一起,碧绿喜人,荷花的香气也清香扑鼻,嬷嬷曾经带她来这里摘过莲子。 如今,池中只留几束枯黄的草,很是萧瑟。 她微微叹息,一阵寒风吹过太清池钻入领口,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加快了脚下步伐。 绕过太清池,池前小路两边栽种着许多古老的大树。 小姑娘的眼睛在四处张望,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眼中一亮,小跑过去。 她将卧在树下的一只白猫搂在怀里,亲昵地蹭蹭猫耳:“多福,你是不是迷路了?我在家里一直等不到你回来,心里很是着急所以就跑出来找你了。” 多福的圆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小主人。 小姑娘将多福举起来,看多福皱起眉头。 她咯咯笑着:“多福,你看看我这身衣服好看吗?是嬷嬷亲手做的噢。嬷嬷说了,别人有的,我也要有。好了,现在我们回家吧,不然嬷嬷又该着急了。” 她将多福抱在胸前,欢快地蹦跳几步。 “小杂种!”伴着一声恶毒的话,一块石头砸在了小姑娘的胳膊上。 她吃惊回头,就看见身着紫衣,披着大氅的姜贞远正走过来。 他红唇白面,一副世家小公子的雍容富贵。 她不由皱眉,心道:果不其然又是姜贞远。 姜贞远,虽是她名义上的三哥,却从来嚣张跋扈,以欺负她为乐。 她垂下眼睛,继续走自己的路。 姜贞远不依不饶,快步上前挡住她的路,他轻轻推了明初一下,轻蔑地道:“姜明初我叫你小杂种,你听不见啊?” 明初看了他一眼,缓缓摸着多福的脑袋,说话慢条斯理:“你是爹爹的孩子,我也是爹爹的孩子。你骂我是小杂种,也就是骂你自己是小杂种,更是骂爹爹是大杂种喽?” 姜家三公子姜贞远一向恃宠而骄,府里谁不让他几分?今天他居然被这庶出的姜明初几句话堵红了脸。 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明初笑了笑,转身欲走。姜贞远终于缓过神来,大喊:“你娘是低贱的歌姬,生下了你更低贱!” 明初顿住脚,肩膀微微起伏。姜贞远得意地笑起来:“姜明初,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待在我们姜府,爹爹为什么不将你赶出去!” 明初松开多福,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块。她从袖口拿出一个小型弹弓,转身、装石、拉满弓、瞄准、发射。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姜贞远的左脸被石块击中,留下了一个红印。 她收起弹弓道:“不准你侮辱我娘亲!” 姜贞远捂着左脸惨叫起来:“姜明初!你居然敢打我!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居然敢打我姜三公子。” 姜贞远气红了眼,他攥紧拳头向明初冲了过来。 明初脚下的多福绷紧了身子,它奋力一跳,在姜贞远的脸上一顿乱抓。他又气又怕,使了狠力,竟然将多福甩入池中。 猫天性怕水,多福发出凄惨的叫声,在水里不断扑腾。 “多福!”明初惊呼,她爬在池边努力伸出手却够不着多福。 她大半个身子都在池子上,不提防姜贞远竟然在背后推了她一下,明初仓惶落水。 那冰冷刺骨的池水近乎在一瞬间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努力的伸出一只胳膊终于够着了多福,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多福扔上岸。 她太冷了,这冬日的池水在瓦解她的力量,明初扑腾了几下后一点点地没入水中。 姜贞远一直冷眼观看,直到池水彻底吞没了明初,他开始害怕了。 湿淋淋的多福在池边一声声叫的凄婉。 “姜明初,你快出来,你别吓我!”姜贞远探出身子,水面只有一圈圈涟漪。 “姜明初!明初!” 彻底的寂静,听得见风吹枯叶的簌簌声。 姜贞远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呆愣的看着水面,又左看看右看看,他想要逃跑了。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阵凛冽的风扑面而来,旋即一个黑影闪过他身旁,跳入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姜贞远瞪圆了眼,他甚至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须臾,那人抱着明初跃出水面。 姜贞远松了一口气,他仔细打量着那黑衣人,他面容异常苍白,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身手却了得,而且为什么大白天穿夜行衣呢?他到底是谁? 差点惹下大祸的姜贞远不甚在意姜明初是否安全,却认真思索起这个少年的身份。 经过一番抢救,明初吐出了胸中积水。她幽幽转醒,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样一双眼眸,漆黑如墨又灼灼清亮。 让她想起了仲夏夜缀满星子的夜空,温柔的闪烁着光,那么近那么远。 第二章 与君初相识 少年向明初微微一笑,轻巧起身,快速消失在明初的视线中。 明初勉强支起身子,衣服已经湿透,寒风凛冽灌入湿衣,冰冷刺骨,她禁不住地打着哆嗦。 “我知道他是谁了!”一直坐在一旁托腮观察的姜贞远一拍大腿激动地说:“他手腕上的飞鹰图案,我想起来了,那是爹爹死侍的特有标识!”他曾经无意间听爹给娘说过。 明初蹙眉不语,他看着少年离开的方向,向北,难道他去乾一堂找爹爹? 明初撩起湿漉漉的裳裙奋力追了上去,回头对试图追上来的多福说:“多福,回家等着我。” “喂,你去哪儿!我给你说话你听见没!”姜贞远跳脚。 乾一堂,姜王爷端坐在太师椅上,他轻轻晃动手中的茶杯,静静等待茶水温凉,仿佛早已忘记那跪在下面的少年。 良久,那茶水的氤氲热气散尽,姜王爷举杯一口喝了下去。 他放下茶杯,凌厉的眼风扫过少年,开口道:“除主人之外,死侍不得见活人,违者自食毒药。你还在等什么?”他的声音极其沙哑,带着摄人的气魄。 少年低着头,不辨神色。闻言,他利落地拿出一粒黑色药丸。 “不要!”乾一堂突然闯入一个全身湿透的小女孩,她从少年手中抢过药丸,少年的手僵在空中。 姜王爷惊讶地挑了挑眉。 “爹爹,请不要杀他。”明初一路小跑终于赶上了,她又冷又累,说话时犹喘气不已,却双臂张开,挡在少年前面。 姜王爷眯了眯眼,她与她的娘亲越发相像了,那样清澈的眼眸勾起了他记忆最深处的画面。 红衣少女策马扬鞭,青丝飞扬,消失在草原尽头,消失在他的眼中。他听到了心里的叹息。 他冷冷道:“不要杀他?你有什么资格让我不要杀他?” 明初的头发还在滴水,白色的裳裙尽是泥泞,白皙的脸上也沾着污点。 她那么狼狈与虚弱,在姜王爷的责问下,颤抖的更加厉害。她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也从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可今天,她不得不来。 明初挺直腰板,直视姜王爷,“他方才救了明初的命,于我有恩。我愿结草衔环相报,如果爹爹执意杀他,明初愿一同赴死。” 身后的少年凝视着明初那小小的背影,眼里震惊与感动交织。 姜王爷眉峰紧蹙,他突然大笑几声:“好!你很不错!我和你娘的事,原不该迁怒于你。这个人爹爹赏给你了。” 明初松了一口气,身体软软的倒了下来。 陈设简陋的房里,搁置着一架已经陈旧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菱花铜镜,门后一个暗红衣橱,角落的雕花斑斑驳驳。 明初躺在床上,面色异样的潮红,她口中不断痴痴呓语。即使在昏迷中,她的右手依旧不曾松开,紧紧攥着那颗药丸。 多福缩在床头,偶尔用爪子轻拍明初,少年守在床边,他仔细给明初掖好被角。 明初刚刚喝过药,现在发热已经稍有减缓。 嬷嬷端着粥走进来:“我熬了些粥,小姐起来吃点吧。”她轻唤明初。 明初的面容突然变得痛苦,她眉头紧皱,摇晃着头:“不要,娘亲不走,不要扔下明初。”紧闭的双眼溢出一串串泪水。 嬷嬷叹口气,她那浑浊的眼睛也泛出泪花。她喃喃自语:“我可怜的小姐到底要遭多少罪啊。” 少年道:“嬷嬷,小姐现在需要休息,嬷嬷你去忙吧,这里有我。” 嬷嬷点了点头:“好,我再去熬下一顿药。”她悄悄退出房子。 这个将小姐抱回来的少年,自称以后是小姐的仆人。姜府从来没有人愿意主动来这里,除非出于一颗真心,所以她相信他。 少年坐在床边,他温柔地揩去明初眼角的泪水。 他凝视着明初梦里不安的睡容,轻轻地哼起歌谣:“月儿弯,星儿闪。娃娃哭,哥哥抱。瞧,一颗两颗三颗,星星眨眼笑。月儿明,星儿亮。娃娃闹,哥哥哄。瞧,四颗五颗六颗,星星眨眨眼。月儿唱,星儿跳。瞧,七颗八颗九颗,星星眨巴眼。娃娃笑,哥哥乐” 清朗的歌声在屋子里回荡,回荡,飘入明初的梦中。 她呼吸逐渐平稳,右手终于松开,少年趁机拿出药丸。明初却拉住了他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 少年一怔,发现自己竟不想挣脱。只因她的小手带给了他久违的暖意。 于是他一动不动,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 明初的眉头舒展开,沉沉进入了梦乡。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睡了过去,就爬在明初的床边。 当他惊醒时,发现一双黑葡萄般的的眼眸正定定地看着他,而他的手指还被她握在手中。 “哥哥,你醒了。”明初对他笑了笑。 他抽出手,慌忙跪在地上。 “小姐不可这样叫,小人是小姐的仆人,方才是小人唐突了,” “什么小人大人,唐突宋突的,你快站起来,不许跪我!”明初气哄哄地说。 少年闻言,犹豫地起身。 明初跳下床,小脸红扑扑的,她咧嘴一笑:“我听到了,听到你哼的歌谣。真好听。” 明初仰视着他,圆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你可不可以蹲下一点,我总仰着头,脖颈酸的很。”少年忍不住笑了笑,立刻蹲下身子。 明初看着他,认真的说:“死侍不见活人,可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少年直言:“小姐单薄,令人不忍。”他忍不住问道:“小姐为何追我而来,又以命相护。” “因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我原本只想向你道谢,没想到听到爹爹让你吃毒药。” 明初噘着嘴,小小的脑袋晃动着:“爹爹把你给了我,可我不愿意要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给你自由,你走吧。” 少年抬头,双眼明亮,自由,他曾经无比渴望的自由。 眼前女娃娃那水眸映在他的眼中,他竟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难道他就这样离开吗?离开这个无助的小姑娘。 当自由这样容易地摆在面前时,他却犹豫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柔软,他坚定地摇头,他说:“我不会离开小姐。” 明初惊喜地笑起来,眸子里的光更亮。 她握住他的手:“真的吗?一生都不会离开我?” 不等他回答,明初已然抱住了他,头在他的肩膀蹭蹭,她的声音是让人心碎的喜:“你愿意陪着我,我真开心。” 少年的身子僵了一僵,他眼眸迅速暗淡,如果有一天又要亡命天涯,他该怎么兑现他的承诺? 第三章 缺月挂疏桐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明初吸吸鼻子,摇晃他的胳膊。 “我···没有名字。”他垂下眼脸,昨日种种早已死去。 “那我送你个名字可好?”明初的眼里凝起笑意。 少年抬头,迷惘又欣喜的目光。八年前,他成了一个没有名姓的人;八年后,面前这个小女孩将赠予他新的名字。 这是否意味他可以告别过去的一切了呢?他弯着唇角,点头。 明初开门,他跟上去为她披上衣服。空气里的湿气氤氲,院墙下的枯草上有露水滴落,一颗梧桐树屹立在院子西南处,叶子抖落在寒风中。 弯弯的月亮斜斜地挂在梧桐树上,地上犹如铺了一层寒霜。 明初托腮踱步:“娘亲生前最爱苏子瞻的一句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 他仔细听着,心中久违的有点紧张。 明初拍拍手掌:“今夜这景,梧叶潇潇,明月朗朗。不若就唤月梧可好?” “月梧,月梧,我的名字。”他反复咀嚼这两个字,真好听。 他弯起唇角,那笑容直达眼底,苍白的脸上也出现了红晕。本就俊秀的容貌更添柔美,仿若清风入袖,明月入怀,令人一时沉醉。 “你是月梧,我是明初。我们会永永远远的在一起。”明初勾起他的小拇指。 “拉了钩就谁都不能变了哦。” 月梧把这个晚上永远的记在了心里,记在了月梧这两个字里。 而明初永远的记住了月梧的歌谣,记住了他们的誓言。 入冬后难得的暖和日子,阳光透过绿纱窗照进屋子,空中细小的微尘在光下明晰。有一束光在明初的脸上停留不去。 “热!”床上的明初踢开被子,嘤咛一声醒来。 她揉着眼睛穿好鞋子,日光倾泻一室,明初歪着头笑:“是个大晴天啊。” 拿着扫帚的月梧走到纱窗前,他眼睛弯弯,:“小姐醒了。”今日他已换上普通的家丁衣服。 明初打着哈欠走出屋子。她笑吟吟地跑过来:“昨晚睡得可好?哎呀,嬷嬷叫我去洗漱了。” 月梧抿唇轻笑,昨晚他一夜未睡。今日晨光微熹时,已经守在了明初屋外。 当太阳出现在群山之上,天边朝霞是微醺的橙色,继而如火般的红一点点渲染,大片灿烂朝霞迸发出来。 红日徐徐升起了,光芒与温暖落在他的周身,心也暖了起来。 他让自己沉浸在这静好无忧的时间里。从前的日子充斥着算计、杀戮。无法逃离,沉入深渊。他眸色一黯,把视线转向窗户。 明初正睡得香甜,时而咕哝几句听不清的话,时而笑得开心,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看着她笑,他也不由莞尔。 明初去洗漱,多福“喵呜”一声,跳到台阶上晒太阳。月梧在院子里随处走走,院墙下的兰花在寒风里纷纷枯萎;瓦檐下挂着几根还未消融的冰柱,在阳光下闪耀。 忽听得敲门声。“嘎吱。”月梧打开大门, 总管李常向月梧微微点头示意,带着几个抱着箱子的家丁鱼贯而入。 李常不过三十岁,年龄尚轻但为人老成,是姜王爷的心腹。 房里的明初听到动静跑出来。李常已经吩咐家丁放下箱子。 “五小姐,我是王府的总管李常。这三个箱子里分别放着衣裳、首饰脂粉、还有字画。都是送给您的。请五小姐收下。”李常稍微弯着身子,面色沉稳。 明初一时摸不着头脑,突然送来这么多东西是什么意思? 她已经习惯了被人忽视的生活。嬷嬷忙从后面推了她一下:“快点道谢啊。” 明初这才回过神来:“多谢李总管。” 李常颔首道:“还有一件事,王爷说元夕后五小姐您也要去府中私塾读书。” 等李常他们走了后,明初围着箱子转啊转,时不时踢上一脚。 嬷嬷一一打开箱子,她粗糙的手摸着那些明初从未拥有过的衣裙首饰,欣慰的说:“五小姐,王爷他终于重视你了。” “唉!”明初托腮坐在梧桐树下,并不像嬷嬷那样开心。 月梧打量着箱子里的衣裙,心里想着明初穿着的样子,她小小的叹息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姐为何叹气?” 明初摆弄自己的手指,闷闷不乐。 她又叹一口气:“上次闯入乾一阁,犹记得爹爹对我说‘她和我娘的事不该迁怒于我’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突然……不过爹爹和娘亲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明初垂着头,声音低沉。“娘亲去世后,王府中,除了嬷嬷,没有人在意我,也没有人喜欢我。我还经常被姜贞远欺负,其实这样的的日子我也慢慢习惯了。” 月梧蹲到明初面前,认真道:“月梧最喜欢的就是小姐了,小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姑娘。” 明初倏忽抬起头,一片梧叶静静飘落。月梧的眼眸温柔似水,她在那样的温柔里找到了心安。 黄昏时分,姜王爷正在书房处理公事,他伏于案前,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累着各种兵书,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 王妃的贴身丫鬟绿裳求见。 她施施然行礼:“夫人请您尽快来玉蘅阁赴元宵夜宴。” “嗯,我这就过去。”他那常年严肃的脸难得出现了笑容。往年边关动乱,羯胡屡屡侵犯,战火不断,将士们时刻不能松懈。即使元宵佳节也不过寄回一纸家书。 直到去年,泱朝精锐之师三次主动出击,深入敌后七百里,分个瓦解羯胡部落,边关暂得安宁,他才能回到京城与家人团聚,只留大儿贞宁守在边关。 第四章 夜放花千树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 “王爷,边关加急传书。”李常呈上一份信。 他立即拆信,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月氏卷土,苍城难守。” 姜王爷将信揉成一团,李常惊讶地发现王爷持信的手竟然在轻颤。月氏……十三年啊,他们终于又回来了。 十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一生都忘不了,姜王爷双眼紧闭。 他非常清楚作为军事重镇的苍城的重要意义。苍城易守难攻,如同一道屏障。若攻下苍城便可直捣黄龙,整个暨北行将陷落。 月人的战斗力简直令人不可置信。 “李常,备好快马,我即刻赶赴边关。” “马已经备好,只是夫人那边还在等您。” 姜王爷已经持剑走向府外:“边关将士与百姓也在等着我。” 李常快步跟上,府外一匹千里良驹已经准备好,姜王爷翻身上马。 他低头吩咐李常道:“今夜元宵宴,记得去请五小姐。” 李常应声,心中掠过惊讶。王爷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李常向若华阁走去。 若华阁 明初坐在南墙上,两条腿晃啊晃。旁边月梧动作利索的攀墙跃下。 “小姐,可以下来了。”他张开胳膊。 明初用手遮住眼,轻轻一跳,红色流苏在空中飘动,她被月梧稳稳接在怀里。 “哇,我们出王府了。”明初拿开遮眼的手,兴奋地抓住月梧的衣服:“原来这么容易啊,翻个墙就能出来玩。” 月梧蹲下,拉平明初鹅黄裳裙上的褶皱。 “月梧,我们快走吧。我攒了好多月钱,我们可以买好多东西。” 经过墙外的小巷子,就能直达繁华的街市。明初拉着月梧的手,开心地转着圈。 黄昏时分,街上的花灯还未点亮,明初拉着月梧在每个铺子里都转了一转。 “月梧,你看,拐角那儿有个成衣铺。我们去看看吧。” “好。” 店老板热情的将他们迎接进去。 “两位给谁买衣服啊?” 明初指着月梧:“给我哥哥。” 店老板眼睛溜过月梧,心中惊叹这少年的气度不凡。 “两位客官看看这件,是我们店的最新品。您瞧瞧这月白颜色多纯正,还有这袖子上的金色滚边。您再摸一下衣料,这可是上好的苏杭锦绣。这位公子本来貌比潘安,再穿上我这身衣服,啧啧,那可就是天上的谪仙人了呀!” 店老板说的唾花乱飞,明初听得倒是很受用,她点头:“你讲得很好,只不过哥哥才不是天上的,哥哥是我的。” 月梧眯着眼睛浅浅一笑。 “哥哥,你现在穿上这件衣服好吗?”明初转身拉着月梧衣袖。 “好。” 待两人走后,店老板捻着胡须感叹:“好一个少年郎,也不知有没有娶妻。” 明初和月梧在茶坊里吃了些点心,明初又去香药铺买了三盒香粉,说回去送给嬷嬷。 明初兴冲冲的跑到一个簪花摊子前。 “月梧,你看这个好看吗?我喜欢这个粉色的纱花簪子。” 月梧含笑点头,为明初插上那只簪。 “小姐戴着真好看。” 街上的花灯一盏盏亮起,街头烟火礼花升腾而起,如同繁星照亮黑夜,瞬间洒落如流星坠落。 明初和月梧同时仰头去看。 “哇,好美啊。”明初看呆了眼,张着小嘴惊呼不断。 四周人声鼎沸,明初时不时拍手笑起来,那笑声掩盖了一切的嘈杂。 上元夜,万街千巷,到处人声鼎沸,繁盛浩闹。许多待字闺中的少女、已为人妇、人母的女人纷纷细理妆容,头插娥儿、雪柳,三三两两的结伴游玩。 锦衣佩玉的公子哥儿穿梭在花灯中。明初郁闷地发现迎面走来的女孩都会悄悄看一眼月梧,有的已经走过去还要回头来看。 明初撇嘴:“哼,再看月梧也不会牵你们的手。” 月梧低头:“小姐说什么?” 明初不说话了,月梧抿唇一笑,给明初喂了颗乌梅糖。 明初噙着乌梅糖,含糊地说:“自从娘亲去世后,就再也没人带我出来玩了。” 月梧握紧了明初的手,目光含着怜惜,一个四岁丧母的女娃娃怎能不让他怜惜呢。 柔和的月光下,烟花腾空绚丽。明初对着他甜甜的笑,笑容,如烟花一般耀眼。 上元节的灯市一夜不散,约莫月至中天时,明初开始犯困了,路也不好好走了。 月梧将她背起来,明初的头软软的靠在他肩膀上,肉嘟嘟的小手环住他的脖子。 “月梧,嬷嬷说以前在我很小的时候,爹爹很喜欢背着我。可是我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嬷嬷还说,爹爹很爱娘亲。可是娘亲死的时候也不见爹爹来。”明初的声音越来越小,如同呓语。 月梧将沉睡的明初背回了若华阁,细心为她盖好被子后,他注视着她那张小小的脸,轻声道:“以后都有月梧陪着你。” 他轻轻笑着,月梧这个名字他似乎很快就适应了,如同很快适应陪在她的身边。 嬷嬷端着热水进房:“起床了,小姐。” 明初昨夜睡得晚,今早不免贪睡。她嘟囔:“嬷嬷别扰我,我困。”兀自翻身沉沉睡去。 嬷嬷急了,这怎么又睡着了?她催促道:“小姐,今天要去私塾念书。” “私塾!”明初迷糊的脑袋瞬间变得清醒,她忽地坐起来,思索片刻道:“哎呀嬷嬷,夫子未时才来呢,我听四姐说过的。” “那也该起床了,你看外面太阳都升起了。” “小姐啊,我觉着王爷最近似乎格外重视你。昨夜李总管来请小姐去元宵宴,谁知你和月梧偷偷跑出去了,我只能推说你睡着了。也不知他是否相信。”嬷嬷一边给明初梳头发一边唠叨。 “理会他呢。” 明初的头发长而柔顺,嬷嬷为她梳了个双平髻,颈边各留一绺头发,愈发衬得脸如圆月。 “嬷嬷,今日手怎么这么巧了。”明初仔细瞧着铜镜里的自己。 “当然了,小姐今天要去私塾嘛,要见很多人的,肯定要用心收拾一下。”嬷嬷仔细把簪花插上去。 第五章 等闲风波起 绕过太清池,过一段曲折游廊,游廊尽头有一拱形门,出拱门可见一石桥,私塾就在石桥的对面。明初拉着月梧的手,十分不情愿松开。 “小姐。进去吧,一会儿我来接你。”月梧拍拍她的头。 明初接过纸笔,无精打采地走进去。四岁以前,娘亲还经常教她读诗,娘亲去世的这几年她基本很少读书了,也没人管教她。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不免浑身都感觉有些不自在。 屋里已经坐满了学生,多是陌生面孔,明初似乎都不认识,她猜想他们应该都是姜家的支系子孙。夫子是一个瘦脸老头,看到明初磨磨蹭蹭,大喝一声:“快点落座!” 明初吓了一跳,缩着脖子走过夫子面前,坐在第二排的姜明绾悄声道:“五妹,来我旁边坐。”明初跑过去坐下,对着姜明绾挤了一下眼。 姜明绾是姜府四小姐,为二姨娘所生,年长明初两岁,长得极美,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也是王府里为数不多的愿意亲近她的人。 姜明绾趁夫子走到后面时,和明初咬耳朵:“五妹,我好几天没见到你了。我一直想去找你,娘总不让我去。” “我这几天······” “啪”夫子的戒尺敲在明初头上。“聊什么呢?要不要和我也聊聊啊?” 明初深深低着头,脸色绯红,坐在后面的姜贞远捂着嘴偷笑。 “哼。”夫子捻着胡须走过去。“今天我们学习国风第一篇《关雎》,孔圣人有言: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夫子,《毛诗序》有句:故正得失,动天地,感鬼神,莫近于诗。是否和夫子的这句意思相同?”姜明绾恭敬地站起身提问。 “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夫子频频点头,目光赞赏不已。 姜贞远对旁边的男孩不屑的说:“有什么了不起,公子我不学诗也认识鸟兽草木。” “安静!说什么说什么呢!姜贞远就你最爱讲话,再说话你就给我站出去!”夫子吹胡子瞪眼。这个姜贞远生性顽劣,学业上一点不上进,说话捣乱第一。 姜贞远不敢说话了,他可不敢轻易惹这个脾气暴躁的老头。 夫子深吸一口气道:“君子所养,要令暴躁邪僻之气不设于身体,所以我不能暴躁。” 夫子吐气时胡子全被吹了起来,明初忍不住“扑哧”一笑。 “笑什么?”夫子的声音突兀在头顶响起,明初暗叫倒霉。 “又是你!我正在授课你无故发笑这是大不敬!回去把《关雎》抄写十遍,明早给我背诵!” 明初心中叫苦不迭。 “现在我们开始学习《关雎》······” 一堂漫长的课终于结束了,明初快速整理好纸笔准备离开。 姜明绾拍她的肩膀:“五妹,今天去我那儿吃饭吧。” “不了,姨娘好像也不喜欢我去你那里,而且嬷嬷还等着我呢。” 姜贞远故意高声道:“哎呀呀,某人还真是丢人。第一天上学就被夫子惩罚。”他旁边的人也附和着:“对呀,真是丢人。” 明绾小声道:“五妹,我们快走吧。”拉着她就要出去。 “我们也走。”姜贞远一挥手,经过明绾时,有意撞了她一下。明初恼怒的瞪着他,悄悄地伸出腿。 走路大摇大摆的姜贞远从来不注意脚下,“啊!”他尖叫一声,身体向前扑去,双手在空中乱抓,“咚”地一声,摔在地上,鼻子撞得通红。 “姜贞远,瞧你那蠢样。”明初哂笑,和明绾拉着手离开。 “你们还等什么,赶紧把我扶起来啊!明初这死丫头,看我不好好教训她。”姜贞远大吼。 “五妹,你不应该那样做的。他一定会去告诉主母,到时候我娘又会骂我。”明绾摩挲着手指,神色不安。 “你别怕,是我做的事和你没关系。” 明初一眼看到从桥上走下来的月梧,她拉着明绾的手跑过去。 “四姐,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月梧。”明初亲热地拉着月梧衣袖。 “月梧?真是个翩翩少年郎啊。”明绾趴在明初耳边轻声说。 “明初你给我站住!今天我不好好收拾你,我就不是姜三公子!”姜贞远撸起袖子追了上来,后面跟着几个少年。 月梧不着痕迹的把明初护在身后,明绾脸色有些发白,她退后几步,趁人不注意从桥上跑了。 姜贞远看到月梧有些吃惊:“你、你不是那天那个···” 明初打断他“什么那个这个的,他叫月梧,是我的人!” “爹爹竟然把他给你了?这怎么可能。” “少见多怪,月梧,我们走。”明初朝他做了个鬼脸。 “明初你给我站住!”姜贞远一个跨步,欲抓住明初的肩膀。月梧霎时目光一冷,向左移了一步,出手如闪电,扣住姜贞远的手腕。 明初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姜贞远一声哀嚎:“疼啊。”其实月梧并未用力,他不想给明初惹事。 姜贞远嘴抽搐:“你快放开我。”他身后的几个少年想要上前帮助他,姜贞远却说:“谁都不许动!” 月梧看着明初,等她点头后才放开手。 姜贞远心疼地看着已经发红的手腕,恨恨地说:“你们、你们真是好样的,都给我等着啊。”明初不屑地看着他。 绿裳站在桥那一边,看到他们后,加快步子走过来。“五小姐,原来您在这儿,让我好找呀。夫人请您去厅堂一同用晚膳。” 明初和月梧对视一眼。明初点头道:“我知道了。” 姜贞远上下打量明初,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那些人先行离开。明初吩咐月梧道:“你先回去告诉嬷嬷,今日不用等我吃饭。” 明初很少来厅堂用晚膳,其实二姨娘和四姐一般也只在自己的屋里用膳,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大家才会聚在一起。 所以她实在疑惑为什么突然唤她来。 第六章 今日良宴会 “夫人,五小姐到了。”绿裳引她入堂。 厅堂里只有王妃和大小姐明柔,四个丫鬟皆手持盘子站在一旁,明初垂下眼帘,行了万福。 王妃温婉一笑:“初儿来我旁边坐。”她虽已不是妙龄少女,然而岁月不减美丽,反而更添风韵。明初坐了过去,一阵脂粉花香幽幽传来,她心里颇有些不自在,比之爹爹,她更不熟悉她。 明柔粲然一笑:“五妹,这些菜都是我平日爱吃的,我想你也爱吃。 明初点头笑笑:“看起来都很好吃。” 明柔俏皮地眨眨眼:“娘,我说得没错吧。五妹一定爱吃。”王妃亲昵地看了一眼明柔。 明初失落地垂眸,大姐明柔和姜贞远是龙凤胎,龙凤呈祥为吉兆,也因此明柔从小备受宠爱,性格亦是颇为娇惯。 旁边王妃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她笑着说:“你与你娘愈加相像了。” “她已经离开明初许久了。”明初的眼里尽是落寞。 王妃微蹙秀眉,她缓缓摇头,飞仙髻上的金花也随之晃动。她说:“你娘她…很特别,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女子。”她那双细长的凤眼逐渐迷离,似乎沉浸在回忆里。 明初面露疑惑,主母和娘亲很熟吗? “娘,让五妹先吃饭吧,不然菜凉了可不好吃。”明柔催促道。 “好,吃饭。”王妃收回思绪,给明初碗里夹菜。“这些年我忙着照顾远儿,的确有些疏忽你了?” “五妹那儿现在有照顾的人吗?”明柔问道。 “回大姐,有嬷嬷照顾我,还有月梧。” 王妃拿箸的手顿了顿:“月梧,是王爷给你的人吗?” “老嬷嬷如何照顾的了人,笨手笨脚的。娘,不如再给五妹一个丫鬟吧。”明柔建议。 夜,刚刚暗下来,白雾层层弥漫开。月色清而冷,如流水倾泻在地。月梧穿过游廊,月下的身影朦胧中带着一些飘渺似幻。 “五小姐,我吃的很多,而且有点懒。” “好的,我知道了。你叫云喜对吗。” 轻灵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有如泉水叮咚,月梧停住脚步,唇角自然勾起。他知道明初很快就会出现。 明初和这个唤作云喜的丫鬟一路说说笑笑,拐过红墙时,她看见了靠在游廊上,浅浅望着她笑的月梧。 明初惊喜道:“月梧,你怎么在这里呀。” “月梧怕小姐一人走夜路害怕。” “原本是怕的,幸好有云喜陪着我。”明初把云喜推到前面,“云喜本是主母的丫鬟,主母说嬷嬷年龄大了,所以让云喜来照顾我。” 云喜悄悄叹息,一定是夫人嫌她又懒又不聪慧,这才打发她跟了五小姐。想来以后的生活质量一定会下降吧,好在五小姐倒是个好主儿,一路与她谈谈笑笑,没有一点小姐的架子。 云喜胖胖的脸上挤出自我安慰的笑容。 朦胧的月色里,若华阁里很安静,多福也缩在自己的窝里睡着了。偶尔听见露珠“滴答”落下的声音以及云喜房里传出的呼噜声。 昏黄的烛光里,明初坐在书案后,呵欠连连。 “第四遍写完了,还有六遍···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窈窕什么来着?”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清朗的声音飘进耳中,明初顿时想起了:“对对对,是窈窕淑女。” 月梧端着一碗藕粥放在书案上:“小姐,这是我刚刚熬好的藕粥。” 明初嗅了嗅道:“好香啊。”端起来一口气喝完了。 “慢点喝,小心烫。” “月梧,你怎么这么厉害,你粥熬得这么好喝,你还会背诗···啊,背诗,我怎么都背不会怎么办啊。”明初皱着脸。“明天夫子还要检查。” 月梧擦掉她嘴角的残粥,“熬粥不难,背诗也不难,只要小姐用心都能做到。” 他踱步到明初身边,看着她的字赞道:“小姐的字写得苍劲有力,颇有风骨,就是不太像一个女孩的字。” “我的字啊是模仿我娘的。”明初欢喜的仰着脸。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小姐可知是什么意思。” “夫子说《关雎》,后妃之德也。乐得以淑女配君子。”明初学着夫子摇头晃脑的样子,惹得月梧忍俊不禁。 “《关雎》还有另外一种简单的意思,关关和鸣的雎鸠,相伴在河中的小洲。那一位明艳美丽的少女,是君子思慕的意中人。”月梧的脸微微发红。 “有多美丽呢?” “嗯……应该和小姐不相上下。” 红烛在窗前摇曳,一大一小的身影映在窗上,月光铺陈一地,露水打湿嫩芽。夜已深,人未眠。 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春风十里,吹面不寒,如蝉纱拂过,一时舒畅清凉。春日暖阳唤醒绿意与生机,陌上柳树才发新芽。至仲春时节可见杨柳依依,在东风中摇曳身姿。 明初和明绾手拉手站在柳树前,明初踮起脚也够不着柳叶,她比画着说:“四姐,等柳枝垂下来的时候,我用它编一个花环送给你,你带上肯定特好看。” “好呀,那我就盼着柳枝快快垂下。”明绾双手合十,笑着说。 “五妹,你知道吗,听说这次大哥也跟着爹爹去打仗了。” “知道啊,大哥他经常跟爹爹去戍边的呀。” “我觉着像大哥那样,能为家族争来荣誉的人真的好厉害。” 姜贞宁是姜家长子,也是主母的第一个孩子,他自小习武,性格沉稳内敛,十五岁便开始跟着爹爹四处征战,常年在外,与她和明绾接触甚少。 若华阁的西墙上紫藤花顺着树干盘桓而上,墨绿的藤蔓互相交错着、攀缘着,努力伸展去更远的地方。 在绿叶的缝隙间,偶尔探出几朵淡紫色的小花。绿色装饰了红墙,风掠过,沙沙一阵叶响,如同墙给风的回应。 一阵风铃般的笑声漫出西墙。 明初坐在秋千上大声喊道:“云喜,你再使点劲啦。”她身子高高地荡起来,红色烟纱散花裙在风中飘动。 第七章 岁岁如今夕 若华阁,月梧站在门口张望。 云喜站在厨房前,她手里转着一块擦桌布,力道不准,擦桌布飞了出去,恰好落在月梧脚边。 月梧淡淡看了一眼,视线又落到远方。 云喜出神地瞧着月梧的背影,他总是很安静,安静中沉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是睥睨一切的高贵,又像是无欲无求的淡然。 总之,她也说不清楚。 “你在看什么啊月梧?”云喜那张大脸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云喜,你说话···都喜欢离人这么近吗?”月梧皱眉退后了一步。 云喜哈哈一笑,戳着脸道:“你发现我右脸上这个很小很小的酒窝了吗?凑你近点你才能看见嘛。” 月梧瞥了她一眼:“我觉着云喜你那么大的脸盆子上长一个那么小的酒窝,委实不合适。” “什么啊,你歧视大脸啊?小姐的脸也很大嘛。” “小姐脸圆,你脸大,不接受反驳。” 云喜不服气还要继续与他理论,忽然发现月梧看着前方,表情柔和了些许,唇也微微勾起。“奇怪,在看什么呀?” 她疑惑地转过头,只见明初摇着一根柳条慢悠悠地走近。 月梧瞧着明初不怎么开心的样子,也没说话,跟着她走进院子。云喜在后面嘟囔:“这个月梧,真是眼里心里都只有小姐一个人啊。” 是夜,月如银盘悬挂夜空,万千星子在眼中熠熠生辉,带着遥远的孤独,带着一望无际的思念。 凉风骤起,玉阶生寒,秋叶簌簌堆砌成丘。 明初独坐书房,斜靠在椅子上,手里虽捧著书,眼里看不进去,脑中更记不住。 书案上放着主母今天送她的玉镯,还有一本娘亲生前最喜欢读的《苏子瞻诗集》。 六年前的今天啊,娘亲去世了,明初清楚记得娘亲笑着说她终于可以再见到自己的阿爹、阿娘了,她说她好想好想他们。娘亲说她很开心,只是舍不得明初。 说着说着就开始哭,她守在娘亲身边,娘亲一直看着她,仿佛永远都看不够。明初当时还太小了,根本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直到她明白死亡就是···娘亲永远的消失了,她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姐。”嬷嬷轻声唤她。 嬷嬷眼含怜惜,她张开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小姐啊,这是我为你做的平安结,希望小姐岁岁平安。” 明初接过平安结,鼻子有些酸涩,她立刻挂在了脖子上。“嬷嬷,谢谢你。” 嬷嬷叮嘱她早点休息,小步退出书房。她心里心疼明初,哪个小孩的生辰不是开开心心度过的呢?谁知天不遂人愿哪,今天偏偏又是主子的祭日。 可怜的五小姐啊。 多福从窗户跃入,跳到她的膝盖上卧下。明初将头埋入它那软软的身体上,眼眶渐渐湿润。她喃喃:“娘亲你如今在哪里呢?你开心吗?你想初儿吗···初儿好想你啊。每一夜都想你。” 月影婆娑,梧叶潇潇,悠长清远的竹笛声乘风而来,在耳畔回旋、回旋。如夜的浅吟,如月的低唱。 笛声倏忽停止,明初推开窗,月下有人手持竹笛,含笑而立。 他说:“今夜月色很好,小姐可愿一同赏月?” 明初怔然。 银河在天,明月皎洁。从中天直至天际,星河如明灯般灿烂。月梧和明初坐在屋顶上,明初托腮不语。 月梧缓缓吹起竹笛,笛声悠悠。 “月梧,天上的仙人也能听到笛声吗?” “嗯。” “那娘亲也能听到吗?” 月梧凝神想了想,认真道:“一定也可以的。” 明初眼眸一亮,“真的吗?”她细细摩挲着竹笛。 “这根笛子是我为小姐做的,小姐思念娘亲时,吹响竹笛。她一定可以听见。”月梧转动竹笛,竹笛一侧雕刻着一个初字。 “这根笛子好漂亮!它是我的了吗?” “嗯。” “那我也要给它取一个名字,就叫···”明初眼睛明亮,“就要初月笛,好吗?” “初月。”月梧思量半响,对着明初笑了笑,“初月笛,真好听,小姐真是蕙兰心。” 明初瞅着月梧的笑容,突然间红了眼眶,她靠着月梧的肩膀,声音很低:“月梧,你说娘亲她在天上过得好吗?” “嗯,小姐的娘亲一定在天上注视着你,希望你岁岁喜乐。”月梧的声音清朗柔和,这也是月梧的心愿。 明初仔细看着月梧手腕上的飞鹰图案,问道:“月梧的娘亲呢?她在哪里?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自己的家人,还有以前的生活。为什么你会成为爹爹的死侍呢?你愿意说给我听吗?” 月亮洒下一地清晖,月梧的面容在月光中柔美而朦胧。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我的家人皆被仇人所杀,我侥幸逃出,流浪了一年后被姜王府的人收留。从那以后,我开始接受训练,成为一名合格的死侍。” 他垂眸,“其实…我也是一个早该死去的人。” 风乍起,月梧白色衣袂飘飘,他的身影孤独如斯。 明初心中一惊,捂住他的嘴道:“月梧,我不许你胡说。你不能死,你怎么能死呢。”说着,眼泪不停地落下。 她泪眼朦胧,“月梧,你以前的生活很不好是不是,你很不开心对吗?我答应你,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不会让你再吃苦。” “对不起。小姐,我不该让你难过。”看到明初满脸的泪水,月梧慌了。 明初紧握他的手,“月梧你会一直好好地活着对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对吗?” 月梧弯弯唇角,认真道:“嗯,会的。月梧会永远陪着小姐。” 我很怕孤独。 我知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年年岁岁,我只想伴你左右。 第八章 风起云涌时 边关战火不息,双方势均力敌,打得是有来有回。 边关 一身戎装的男子匆忙跑入营帐。 “禀告王爷,骠骑将军昼夜行军,直捣月氏老巢,大部分人投降,其中有月氏左首领吾玄,另外一些人杀出重围跑了。” 正在查看地图的姜王爷抬起头,他长舒了一口气道:“带吾玄来见我!” 随即,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被带入帐中。他面无表情,一双有如利剑般的眼直直盯着姜王爷。 “看什么啊,还不给王爷跪下!”押解他的兵卒呵斥。 “你们退下吧。”姜王爷命令。 “是。” 吾玄仍然一动不动,姜王爷快步上前,解开他手上的绳子。 吾玄冷哼一声,使劲推开他,“不要给我来这套,你们中原人最会笑里藏刀。要杀要剐随你便!” “你误会了。”姜王爷平静的说。“自你们月人卷土重来,挑起战争。这杖一打就是四年。” 吾玄扯过一张椅子坐下,冷冷地看着他。 “这四年来,两方百姓深受战争之苦…”吾玄一拍椅子:“我呸!你他妈给我说教来了?” “你又误会了。”姜王爷笑笑,他踱步到吾玄面前。健硕的身体前倾,他逼近吾玄,那双狼一般锐利的眼睛微微眯起。 他说:“是因为仇恨,是因为十三年前那个晚上的屠杀对不对?那一夜之后,你们无数次地进攻,却是胜少败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仇恨不减啊。” 吾玄双眼充血,他扑上来大喊:“我要杀了你!” 姜家阖府今日早早忙活了起来,小厮们都等在门口,通报最新消息。 “夫人,王爷一行人已经到街口了。”一小厮进堂禀告。 “走,我们去府外迎接王爷。”王妃立刻起身,一脸喜色。明柔和绿裳跟在王妃身旁,姜贞成早耐不住跑了出去,二姨娘和明绾走在一起,明初独自在后面。 丫鬟小厮站在两侧,人人喜不自禁。“王爷又打了胜仗,曾经称霸漠北的月人啊,现在被王爷彻底收拾了。” 两小厮交头接耳:“我听说啊,还抓回来一个大首领呢。” 京城百姓夹道欢迎,街道上人声鼎沸。姜王爷一路抱拳致谢,一直拐到街口才渐渐安静下来。 “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姜王爷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左右是同样骑马的姜贞宁和吾玄,后面跟着姜王爷的数十名亲信。 姜王爷翻身下马,王妃迎上前:“王爷,你辛苦了”姜贞远不知从何处蹿过来,抱住了姜王爷。“爹爹,贞远好想你啊。” 姜王爷朗声笑了笑,目光环视一圈。站在夫人旁边的是明柔,再左边是明绾。 “怎么不见明初?”他不动声色的转过视线,笑着说:“走吧,先进府。”姜贞远好奇地打量着吾玄,不知道这个大胡子什么来历。 吾玄此次进京,为面见皇上,表臣服之诚心。战争持续的太久,谁都受不了,他不能为了一己私怨而枉顾月氏百姓。 姜王爷敬重他是个英雄,以座上宾之礼相待,允许他在府中随意走动。 午后,姜王爷进宫面见皇上,上奏吾玄求见之事。吾玄由李常陪同在府中四处参观。姜贞远像一条小尾巴跟着吾玄问东问西。 “大胡子,你为什么要投降啊?” “你个小孩子懂什么?闪一边去,小心我揍你。”吾玄恶狠狠的说。 姜贞远跑到他的前面叫嚣:“你是我爹的手下败将,我才不怕你。”吾玄哼了一声:“兔崽子,老子敬重姜王爷,不和你一般见识。” “我的三公子啊,您去别处耍去,好不好?”李常劝道。姜贞远一拂袖,故意到吾玄面前:“姜王府是我三公子的家,我还就要待在这儿怎么地?” 吾玄不耐烦地推开他:“虎府犬子,惹人讨厌。” 此时他们正好走过太清池,正值盛夏时节,荷花竞相盛开,莲叶接天碧色无穷。 吾玄那一推力道不小,姜贞远险些掉进湖里。李常小声警告他:“三少爷不可再造次,不然李常会如实禀告王爷。” 姜贞远瘪嘴不说话了,他已经是十五岁的少年,不像小时候那样蛮横了。 吾玄继续转悠,走小径过园地,后面有一处院子。吾玄问:“谁住在那里?” “是五小姐的住所。” 吾玄走近了些,西墙上簌簌而动的紫藤给人以清静之感,吾玄的目光闲闲扫过。 院内,墙角野花丛生,古老的梧桐树苍翠挺拔,亭亭如盖,梧桐枝干交错伸展,上面缀满了碧绿的梧叶。 在那最高的枝干上,突然探出一张圆圆的脸。她上着云袖衫,下着浅蓝水雾裙,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展颜一笑时带着少女特有的娇俏灵动。 此时她正入神地看着天边。 夕阳尽头,天边是晕开的紫红色,橙红色从云下弥漫,大朵大朵的彩云缓慢浮动、聚集,霎那间布满西天的晚霞。 夕阳一点点沉下,西天云彩如熊熊灼烧的火焰,余晖不尽。 “清风醉晚霞,夕阳无限好。古人诚不我欺也。”明初赞叹不已。 夕阳下,她的脸红扑扑的,如晚霞般艳丽。她从袖口拿出初月笛,缓缓吹奏。笛声悠扬,被风吹的很远。 正在打水的月梧仰头看着她。四年了,她早已学会如何吹奏。总是喜欢一边坐在梧桐树上看夕阳,一边吹笛。 院外的三人也被这笛声吸引,循声看去。他们在繁茂的叶子间看见了一个身影。 吾玄向旁边走了两步,当他真切的看见树上的人时,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脑中出现了一片空白,继而那些久远的记忆一一爆裂开。 他攥紧了拳头,胸口剧烈起伏。所有人都听见了他的一声大喊。 “丹若!” 第九章 前尘已成空 李常和姜贞远都吃惊不已,正在吹笛的明初听见了这声大喊,也是一头雾水。 “大胡子,你瞎嚷嚷什么?” 李常没有说话,目光在明初和吾玄之间游移不定。吾玄大步闯入院中,月梧放下水桶走过来,站在梧桐树下。明初已经从树上利索爬下。 “丹··若,你是丹若?” 吾玄满眼的震惊,伸出的手在空中轻轻颤抖。月梧冷静地审视着吾玄。 明初有些不知所措,“丹若?这位大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丹若,我名唤明初。” “明初,明初。怎么可能如此相像。不不不,你不是丹若,丹若早已经死了。”吾玄踉跄地后退。 他用力地摇头,跌坐在地,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首领,您没事吧?”李常上前询问。 “大胡子,你认错人了吧。什么丹若,她叫明初,是我姜贞远的妹妹。”姜贞远帮着解释。 吾玄的头深深地垂下,姜贞远蹲下身,吃惊地发现吾玄竟是满脸的泪水。 “喂,你可是草原的英雄啊。你怎么能哭呢!” 明初一脸疑惑,“大叔,你怎么了?丹若是谁?” 正在做饭的云喜和嬷嬷闻声皆站在一旁观望,嬷嬷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许久,他们听见了吾玄那极其沙哑又充满深情的声音:“丹若,月氏公主,已死……十五年。” 三十一年前仲夏的一个夜晚,月氏王后诞下一名女婴,霎时间异香满室,草原上群狼齐嚎。 女婴眉间一点红痣,生下来不哭反笑,取名丹若。首领吾卓已有三子,而无一女,丹若的到来让他非常开心。 当时我们月人称霸草原,羯胡俯首称臣。丹若也因此成为草原上最受宠的小公主。 丹若爱笑爱闹爱唱,一点儿也没有小女孩的娇弱,骑马爱骑烈性的;喝酒能喝倒一群人。 而当每个沉寂的草原的夜来临,所有人都能听到她的歌声;月亮浑圆柔和的晚上,她赤足在月下跳舞,手腕上的小铃叮当地响。 广袤而寂寥的草原上,若有个姑娘穿着红裙翩翩起舞,绮丽朦胧,那一定是丹若,草原的月为她而亮。 群狼往往循香而来,亲昵地卧在她的身侧,它们从来不会伤害她。狼是草原人的天敌,它们残忍贪婪,丹若从狼口之下救了许多人。” 明月是她的灯,她是草原人的梦。 月人自古信神,小公主身赋异能,被月人尊为圣女。 吾卓与王后,还有她的三个哥哥都非常爱她,小公主一直在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吾卓喜爱中原文化,从小教授子女学写汉字,说汉语。 吾卓盼望与中原再不动干戈,不兴战火,两方茶马互易,永修和平,百姓也可不受战争之苦。 小公主爱美,喜欢中原的女子服饰,在她十六岁生辰那年,吾卓答应亲自带领族人去交换物品,并为她买回那件她一直想要的广袖合欢裙。 成宣九年秋,吾卓带领着族人踏入召关,办完事情,准备返回时,被城中官员请去喝酒。 吾卓一向行事光明,未曾多想就去赴宴了。谁知城中官员赵孟良与羯人也怢相勾结,将没有任何防备的吾卓杀死,同行的一百多人也惨遭屠杀。 羯人早已蠢蠢欲动,不服月人统治。也怢用重金贿赂了赵孟良。得知吾卓被杀,月人悲恸不已,如丧父兄。 此时,羯人开始发动进攻,月人承平已久,战斗力减弱,死伤无数。小公主和王后得知吾卓已死,不愿遭羯人**,在帐中自杀。突起的大火让她们的尸首变成了焦炭。 吾玄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逐渐涣散。“我是丹若的三哥,当时我外出打猎,当我回来时,只看到满地、满地的尸体。 我的亲人啊,都死于这场杀戮,只剩下我一个活着,如同孤魂野鬼。” “家破了,亲人死了,族人散了。” 吾玄讲完了这个故事,听者无不心酸。云喜已经开始抹眼泪了,嬷嬷哭得最伤心。只有李常和月梧面色不变。 姜贞远大喊大叫:“这个王八蛋赵孟良气死我了,他在哪里?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月梧发现明初的神情有些不对劲,“小姐,怎么了?” 明初试探地问:“大叔,你说小公主丹若眉上有一点红痣是吗?” “嗯。” “我娘的眉间也有一点红痣。”明初眉头紧蹙,想要缕清烦乱的思绪。 吾玄扑过来,抓住明初的肩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月梧眉头一皱,伸手挡开吾玄。 明初脸色苍白,她感觉有一根弦绷在脑中,那根弦在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她突然说道:“我有娘亲的一张画像。”明初奔向嬷嬷,“嬷嬷你收在哪里了?快去拿出来。” 嬷嬷突然跪在地上,她已是老泪纵横,“小姐啊,不用拿画像了。你的娘亲就是丹若,她就是月氏的小公主啊。她不让我告诉你,就是为了你能有平静的生活,她不愿意你知道过去那些事情,只希望你快快乐乐的长大。” “啪”地一声,弦断了。 姜贞远跳起来,“搞什么啊?这扯得也太远了。歌姬成了公主?这太荒唐了。”李常使眼色,示意他安静。 明初一点点地蹲下去,她直视嬷嬷,“可是,嬷嬷,娘亲的名字不是依柳吗?” “什么!丹若,丹若是不是还活着,她在哪里?”吾玄如大梦初醒,从地上跃起。 他两眼瞪圆,那依稀有泪光的眼里如今盈满了激动的、热切的神采。也不等别人的回答,他大步跑进各个屋子,开始疯狂地寻找。 站在门口的云喜差点被他撞倒。“这什么情况啊。”云喜也混乱了,不停地捏着手里的擦桌布。 明初握住嬷嬷的手,看着吾玄在各个屋里进进出出,大声呼喊“丹若”,她鼻子一酸,“嬷嬷,你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好不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常开口道:“各位若想知道前因后果,我认为最好去问问王爷。” 第十章 旧事一梦过 映雪馆内 明柔和姜王妃正在喝茶,绿裳快步走进来,“夫人,奴婢方才看见吾玄首领和五小姐、三公子还有李总管一起去了王爷的书房。” 王妃怔了一瞬,随即释然地笑了。“该来的总会来,绿裳你下去吧。” “娘亲,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明柔困惑。 “明柔啊,如今你也长大了。这件事啊,闷在娘心里许多年了,今天就一吐为快吧。” 明柔点头,一双凤眼真挚而显得有些急切。她是个急性子,偏偏娘是个慢吞吞的人。 “你以为明初的娘亲真的只是一名歌姬吗?” “啊?” 王妃喝了口茶,“事情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记得那还是前朝成宣年间,你爹爹当时还不是王爷,他只是一名小将。我们两家父辈一向交好。” “成宣五年,你爹爹上门提亲,那年他不过二十岁,只知道带兵打仗,一点儿也不懂儿女情长、风花雪月。当时我也才过了及笄之年。婚后一年我生下贞宁,王爷开心坏了,甚至特意留在家里陪了我几天。” “他是个寡言的人,可当他陪在我身边时,我会觉得无比的安心。王爷忙于戍边,很少有空闲功夫回家,可他每次回家都不忘带上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来逗我开心。” 明柔撑着脸仔细听,神情欣喜。 姜王妃温柔地笑着,“当他在院里练剑时,我喜欢带着贞宁坐在一旁。剑挑起许多的落花,纷纷扬扬的飘落,贞宁总乐得咯咯笑。我想,那就是我最开心的时光了吧。” 她垂眸,眼神黯淡,“成宣七年,你和远儿出生了,王爷也升了官职,他越来越忙,忙着打仗,忙着戍边。再后来,就是两年后。” 明柔一挑眉毛,催促道:“两年后怎么了?娘你快说呀,哎呀,真急人。” 她看向窗外,窗外翠绿的杨柳枝随风招展。她目光悠长、寂寥,仿佛看着眼前,又仿佛看着过去。 姜王爷捧着画轴,细细端详着画中女子,那女子一袭红裙,美得张扬艳丽。书房里坐了许多人,急躁者有之,疑惑者有之。 “过去的恩恩怨怨,我不想对任何人提起。”姜王爷收起画轴,“不过既然今天你们来了,那我只好重提旧事了。” 吾玄的神色已非常不耐烦,明初咬着嘴唇站在嬷嬷身边,月梧在门外等候,姜贞远伸长脖子一脸好奇。李常侍候在门旁。 “成宣七年,那年我二十二岁,因立战功被封为将军。当时边关没有大的战争,偶尔有小部落来抢掠。月人势力正强,羯胡臣服。月人大首领吾卓是个非常讲义气的人,他骁勇善战又爱民如子,不愿战火再起,我们常打交道,我十分敬佩他。” 吾玄皱眉打断他,“得了得了,你说重点行不行?” “有一天晚上,一小队羯人来抢夺东西。许多城外百姓被杀,我调兵作战,一直追逐他们至草原深处,因天黑我们迷了路,黑暗中,突然出现了很多双绿眼睛。” “我知道这是遇上了凶狠的草原狼,它们凶悍无比,咬死了我们许多人,转眼就只剩我一个还在抵抗,眼看那头狼马上咬到我的脖子。这个时候,我看见了她。”姜王爷唇角漾出温柔的笑,记忆定格在那个晚上。 她穿着红色的裙子,身上的铃铛响得悦耳,暗香袭来,她的眼睛那么清澈,那么美丽。 她只轻唤了声,那头狼竟然放开了自己。她没有留恋地走了,群狼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月亮高悬,红衣少女踩着月光离去。他踉跄离开,听见了一阵飘渺的歌声,那歌声从此每夜都飘入他的梦。 霎那悸动,一生铭记。可笑他从来自诩大丈夫怎能儿女情长。 “是丹若,是丹若救了你!”吾卓惊呼。 “嗯。”姜王爷又笑笑,明初感觉那笑是从心里蔓延开的。 “后来我打听到了她就是吾卓的女儿,月人的小公主,也是草原的圣女。从那以后,没事的时候,我就趴在城墙上,有时候看见她与她的哥哥们策马扬鞭,大笑着奔腾而去。就那样不知不觉地看着,她都走很久了我还在看。”姜王爷怀念地笑。 “每个夜晚,我都会去留心听她的歌声,如果起风了,风会带来草原的歌声。” 姜王爷含笑,他想起和吾卓谈事情时,有意说起丹若,吾卓很是得意,他开玩笑说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即使知道是假的,他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 姜贞远不可置信地摇摇头,内心思忖,“没想到啊,爹居然还是个多情种。” 明初几乎要沉醉在爹爹的讲述中了,她完全能感受到爹爹的心情。月梧看着明初的侧脸,粲然一笑,小姐的娘亲该是和她一样美吧。 姜王爷的笑一点点收起,他停顿了会,继续说,“成宣九年秋,两方照常进行茶马互市,这次吾卓亲自带队来,我很开心又见到他。若能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情,我情愿永远不见他。” “后来,是不是羯人勾结了赵孟良杀死了他。”吾玄大声嚷嚷。 姜王爷苦笑,“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我亲手杀了吾卓。”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我去参加了宴席,宴席过半,一群士兵冲了进来,杀死了那些毫无防备的月人。我大声叫他们住手,可是赵孟良说这是皇上的命令,违者立刻斩杀。” 姜王爷的眼神暗淡了,“赵孟良是边关最高官员,我不能违抗他,眼看吾卓已经被砍成重伤,我站在门口,握着剑一动不动,吾卓满身是血,他已经是强弩之末。我看着他,他捂着伤口趴在地上。我没想到他会向我冲过来,就那样直直地刺在我的剑上。” 吾玄的神色悲痛。 “那个叫做也怢的羯人从屋后走出,他看着吾卓,说自己已经预谋已久。等到他们都走了吾卓扯住我的袖口,他从身上拿出一件已经被血染红的裙子,他说这是他给丹若的生辰礼物,广袖合欢裙。请我务必带给丹若。” 明初攥了攥手,广袖合欢裙?她皱起了眉头。 第十一章 一别佳人老 姜王爷缓缓摇头,“我不过是一个小小将军,什么也改变不了。我悄悄奔出城,希望以我一己之力可以救下她。当我赶到时,还是晚了。” “我想其实这样也好。不然,我要怎么对她说呢?我能对她说出是我杀了她的阿爹吗。” 姜王爷苦笑,“一年后,月人式微,羯人独霸,羯人日益猖狂,屡次犯我边境,也怢狼子野心,不知满足。” “两方因利益绑在一起的线断了。赵孟良是个庸才,看到情势不妙,却没有任何办法。我设计抓住了也怢,羯人也随之分崩离析。也怢被我亲手杀死,我想这也算是我的补偿。” “成宣十二年,当时还是大司马的皇上发动宫变,代陈而立,建议泱朝。陈帝昏庸暴虐,天下苦陈旧矣,皇上立国是顺从天意。也是这一年,我被封侯,府宅落于京城。 “与此同时,京城的翠烟馆内一名叫做依柳的歌姬声名鹊起,无数王公贵族慕名而来,只为一睹美人。我因事务繁忙,多次拒绝了好友的邀请。” “是娘亲···。”明初喃喃。 “赵孟良是个好色之徒,也经常光顾翠烟馆。不久后的一天清晨,他被人发现躺在翠烟馆门口,七窍流血,身体已经僵了。” 所有的细节、画面联结在一起。一团疑雾重重的云渐渐散开,明初的脑中有什么东西正要呼之欲出。 “赵孟良死得蹊跷,官府开始盘查翠烟阁里的人。不知为什么那几天我的心特别的不安定,我在猜测、在琢磨、在幻想。也许我的想法太过虚幻,因为我确定她死在了大火中。终究拗不过,我还是忍不住亲自去了翠烟馆。” “翠烟馆已经被官兵包围,我以辅助查案为由顺利进入。翠烟馆里到处莺莺燕燕,我四处搜寻,也没有看到那个我想见到的人。我笑自己的异想天开,赵孟良是个奸佞小人,得罪的人太多了,他被刺杀也不足为怪。 “正当我准备走后门离开时,我看见了弓腰躲在墙角的她。” 姜王爷表情痛苦,那一刻,他仿佛定在了原地,随即那种浓浓的不能自抑的激动从心里涌出,他几乎要冲上去。可她对他打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我知道她不记得我了,毕竟她救过那么多人。”姜王爷苦笑。 姜王爷沉浸在回忆里,回忆再次相见时的画面。三年了,她长大了,也更加美丽。少了些昔日小公主的活泼娇俏,多了些妩媚沉着,多了些国破家亡的沧桑。他胸口一痛,不敢再看她。 她想要从后门溜走,但不幸被官兵发现。她没有丝毫的慌乱,准备拿出包裹里的刀。在那一瞬间,他本能地上前,告诉那些人这位姑娘是他的人,藏在这里不过是在和他置气。 “他们也许不是很相信,但碍于我的面子不再怀疑她。等所有官兵退回外面时,她向我道谢。我按捺着内心的复杂情绪,问赵孟良是否是她杀的,她承认了。歌姬依柳的身份让她很容易就接近了赵孟良。我忘不了她眼中喷薄的滔天恨意。” “我强忍内心的波澜,平静地问她是否愿意来我府中暂避风头,我解释说我与赵孟良也有深仇,他死了也解我心头恨。她相信了我说的话。” 姜王爷会心一笑,“她还是很单纯,没有丝毫的防人之心。仿佛依旧是草原上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所以依柳就是丹若是吗?我明明见到了她的尸体,虽然已经看不清,可是那身量完全一样啊。”吾玄大惑。 “我想这个应该问她了。她一直跟在丹若身边。”姜王爷看向嬷嬷。 “嬷嬷你?” 嬷嬷对明初苦涩地笑了笑。 “我家在京城外的一个小镇,一天傍晚我发现了一位姑娘晕倒在我家门口。她太过疲劳,睡了两天两夜。她醒来后说自己已经没有地方可去。我无儿女,将她留了下来。她感激我的救命之恩,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世。当敌人逼近营帐时,她的阿娘拼力护她离开,为了造成她已死的假象,她的婢女牺牲了自己。一场大火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是谁。就这样,她有惊无险地逃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 “她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经多方打听,她找到了凶手,赵孟良。” “翠烟馆是那些显贵之人最喜欢去的。我建议她可以混入那里。” “我以为丹若早死了,唉!没想到啊,既然她活着为什么不去找我呢!”吾玄捶胸。 “她一心想要报仇,哪里会想那么多。” 姜王爷颔首:“后来,大仇得报,你也没有想到她会跟着我进府吧。” 映雪馆内 明柔拍桌子站起,表情惊愕,“所以明初的娘亲就是月氏的小公主?” 王妃摇头:“她刚进府时,我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只当她是一名普通的歌姬。王爷真的很喜欢她,那种他看着她的眼神骗不了人。我能感受的到。” 她眼神黯淡。“我心中难过,没想到她主动来拜访我。她的眼睛那么澄澈,当她望着我笑时,我真切地感受到她的真诚与热忱。” 姜王妃笑了笑,“她长得极美,那种美是温和的、自然的。但她的旷然与无意间流露的沧桑让我笃信,她不可能只是一位简单的歌姬。” “娘亲,后来呢?” “王爷对她一直很好,后来生下了明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突然对王爷冷若冰霜。” 姜王爷打开画轴,目光充满温情。丹若跟他回了王府,他总是急急忙忙处理完事情就跑去看她,试问他如何能控制得了自己的心呢? 可同时他又惴惴不安,那件广袖合欢裙还在他手上,这代表了曾经她快乐无忧的生活啊。 他一边心存侥幸她还不知道自己做的事,一边又时常不安,尤其是她以真诚相待。 “她一直想回去,我不舍,以各种缘由拖她留下来。如此便一直留了下来,她为我生了孩子,我知道她不爱我,只是可怜我的一往情深罢了。她的心,始终留在草原。”姜王爷苦涩地笑了笑。 第十二章 奈何思故国 姜王爷苦笑,“我倾我所有去爱她,在明初两岁那一年,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他闭了眼睛,“她发现了广袖合欢裙,上面的血迹依稀可见。也许我一直在等这一刻吧,我毫无隐瞒地告诉了她一切,我真的不想再欺骗她了。”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的样子,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灵魂,她的目光狠绝凄厉。” 他用手捂住脸,却无法掩盖脑中越来越清晰的画面,她冷笑,问他是不是这几年瞧着她特别好笑,明明杀父仇人就在身边,还以为自己大仇得报。 她恨透了他,恨他的残忍与欺骗。甚至拿刀想要杀了他,却始终没能下手。 “说出一切事情后,我终于不用活在虚构的平静中了。她不愿再见我。住在若华阁中,日日恹恹憔悴。就在这个时候,我得到消息,月人旧部集合实力,欲雪前仇。” 姜王爷看了看吾玄:“这个你比我更清楚。” “哼!” “皇上雄韬大略,不忍边关生灵涂炭,遂决定一一翦除他们的势力。因月人主动挑衅,首当其冲。我方按兵不动,任其挑衅故意示弱,实则精锐之师已备,欲赶赴边关。” 姜王爷轻叩书案,“吾玄,这个消息你其实早早就收到了吧,也已经埋伏好,准备给我们致命一击。难道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这个情报究竟是谁偷偷送出去的?” 映雪馆内 明柔道:“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的身份的?” 茶香袅袅,金兽熏炉的沉香在房间四散。王妃摩挲胳膊上的纹丝银镯,“王爷带领部队走了一天后,下人来报:贞远玩耍时掉到了太清池里,我吓了一跳,急忙赶去,到了看见贞远好好地坐在池边呢,原来是这孩子故意和我闹着玩。” 明柔插嘴道:“贞远真是淘气。” 姜王妃道:“那次却多亏宁儿的淘气。”她继续说道:“若华阁就在不远处,我略一思索,走向那里。我想去看看她,没想到我走到门口时,听见了她的声音,她说消息已经送出去,月人埋伏好了,只等王爷到来。” “她竟然!”明柔讶异。 “我吓坏了,推门而入,质问她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这才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王爷的部队已经出发一天,她说已经赶不上了。” 姜王妃喝了口茶,继续道:“她得意地狂笑,我震惊不已,将她禁足于若华阁。派人快马加鞭拦住王爷,那几天我在家里担惊受怕,所幸,赶上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一切太过巧合。” 姜王爷目光落在窗外,“劳师袭远,远主备之;千里行军,重在偷袭。得到夫人传来的消息,我只能班师回朝。回府后我去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她报仇,大可以冲着我来,为何罔顾那么多人的性命。” “我无法原谅她的残忍,从此刻意疏远。” 吾玄沉默片刻,“当时我的确收到了飞鸽传书,一共两封。” “两封?”姜王爷皱眉。 “我记得第一封信上写着泱朝将偷袭我们,让我们做好埋伏。可是,紧跟着,第二封信又传来了,上面却又说,消息不实,无须备战。我们留心等了几日,不见有什么动静,只把这当做谁的故意戏弄。” 明初清楚地看见爹爹始终镇定的神情被打破了,就像风平浪静的水面忽而狂风大作。他拍案而起,“等等!你说什么?” 他快步上前,揪住吾玄的衣领,目呲欲裂“你给我说清楚!” 李常连忙劝解:“王爷,你冷静啊。” “姜王爷,你给我松开。”吾玄扯开他的手。 “老子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姜王爷颓丧地垂下手,眼眸晦深如海。 姜贞远惊呼:“我好像想起来了,是那个歌姬,哦不,是三姨娘让我骗娘出来的。她说娘亲就算知道我落水也不会出来,不信就试试看。我不服气,说她乱讲,于是我就···” “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我过了五岁生辰的第二日。”姜贞远笃定地说。 姜王爷直勾勾地盯着画,他的眼睛如死寂的潭水,其间泪光闪烁。 他突然大笑起来,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丹若,丹若,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明初看得难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广袖百合裙,娘亲临终前要求为她穿上这件衣服。 当时她很害怕上面的血迹,如今想来不禁心酸。 “主子一共寄了两封信,第一封信她满怀恨意,在非常冲动的情况下寄了出去。当她冷静下来,她还是不忍心,不忍心王爷你受伤,不忍心那么多人死去。她又寄了第二封,故意让夫人知道。”嬷嬷道,她忘不了那个场景: 丹若独坐梧桐树下,残阳如火斜斜铺地。她捧着书,喃喃道:“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我如何忍心···这该死的战争啊,为何总也无休止。”眼泪嘀嗒嘀嗒,濡湿了她红色的烟罗裙。 残阳如血,她红衣绝美,憔悴如斯。 这是属于丹若的故事,斯人已去,留下失而不再得的痛彻,留下无处寻觅的悲戚。 书房出现了一阵沉默,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想说话。姜王爷被悔恨悲戚攫住心魄,一向坚毅的脸上出现了孩子般的无措、脆弱。 明初眼睑低垂,气息不匀。她两只手绞在一起。抬头瞥一眼姜王爷,一种巨大的无力感突然袭来,她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酸楚难忍。爱不是很纯粹的吗?为什么偏偏纠缠在国仇家恨中?娘亲到底爱爹爹,还是恨爹爹?如果彼此相爱,为什么要互相欺骗?明初挣开嬷嬷的手跑了出去。 “小姐!”嬷嬷惊呼。 月梧已经追了上去,嬷嬷舒了口气。 明初步伐凌乱,心更乱,她走过游廊,游廊曲径通幽,路尽处有一亭台,亭旁绿树成荫,花草相映,亭柱是墨绿色,隐于苍翠的草木间,不用心观察很难发现它的存在。明初一直很喜欢这个安静的地方。 明初一路小跑,气息紊乱。她拨开过膝的花草,找了个靠墙的石凳坐下。明初托腮发呆,双眼无神。听见脚步声,她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月梧坐在她的身侧,风徐徐吹过,撩动她的额前碎发。 第十三章 一朝宠在身 月梧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亭侧盛开的九里香。 许久,她幽幽道:“月梧,你多大了?” “十八。” “你···知道什么是爱吗?” “这个,我也说不好。”月梧挑眉,语气中带着些漫不经心。 他只想平静的生活,男女之爱,是他这样的人不配拥有的,就连现下的生活,也如同镜中月,随时可被打破,迅速幻灭,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不懂,如果有爱那为什么会恨呢?难道爱的同时也可以恨吗?” 月梧凝眸,“可能因为许多原因,不能再爱下去,又不舍得就此放手,只能恨吧。” “你越说我越糊涂。” “小姐还小,以后长大了就会懂。” “嬷嬷说过,女孩子十五岁行及笄之礼后,就可以嫁人了。” “我才不想嫁人,我喜欢现在这样,我、月梧、嬷嬷、云喜,我们四个在一起的生活。” 月梧低头,敛去眉间落寞。人生在世,有太多无奈,太多身不由己,人往往不能选择如何度过一生,只能被迫接受既定的生活。 明初头枕在月梧肩膀上,她咬唇,“月梧会喜欢上别人吗?” “不会,月梧只喜欢小姐。” 明初点头,思索片刻,她说:“只喜欢不够,要最喜欢。月梧最喜欢我。” “好,月梧最喜欢小姐。”月梧垂眸,正看见明初勾起唇角,他抿唇轻笑。 若华阁,云喜坐在院中,她的眼睛不断看向门外。云喜咕哝:“怎么还不回来,真急人。”话音才落,嬷嬷出现在视线里,云喜迎上前。 “怎么这么久,饭菜都凉了。” “云喜啊,你怎么就操心吃的事,也不见你关心一下小姐。”嬷嬷敲她的头。 “一码归一码嘛,我这接下来就准备问嘛。你们说了什么?小姐的娘亲到底是不是丹若?还有小姐和月梧呢,他们怎么没回来?” “原本我们一起回来的,走到花园时,有人来报,王爷要见小姐。月梧陪着小姐去了。” “若华阁也许要变天了,却不知是好还是坏。” 姜王爷目光热切,他的手握住又放开,几次按捺不住想要站起来。明初坐在右侧,视线随意地落在墙角,手捏着衣角。 姜王爷站起来,他站在明初面前。“初儿,你看着爹爹。” 明初一直神游的思绪回归。姜王爷握住她的手,“初儿,这些年忽视了你,让你受委屈了。是爹爹的错。爹爹该向你道歉。请你原谅爹爹,因为爹爹每次看到你,都会想起你娘亲,想起那段事情,所以才不想看见你。” 明初身子后倾,她稍感不自在。姜王爷突如其来的宠爱让她内心揣揣。 “你相信爹爹,爹爹一定会补偿给你,一定会加倍补偿给你。”姜王爷望着明初,回忆再一次生动,不由加了手上力道。 明初吃痛,迅速抽出手。她深吸一口气,直视姜王爷,“这些年,初儿有嬷嬷的陪伴,还有月梧、云喜,初儿很满足。”所以爹爹的疼爱与否对她而言并不重要。 姜王爷的手僵在空中,他声音暗然,“是爹爹冤枉了你娘亲。初儿放心,从此以后,爹爹不会再让你受一点儿委屈。当初爹爹为你取名为初,就是一直忘不了与你娘的初见。” 他的声音低下去,“爹爹后悔啊。” 明初抬眸,瞥见姜王爷双眼泛红。明初蹙眉,爹爹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英雄啊,竟然··· 她心软了,勉强笑了笑,“爹爹,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还是要好好生活不是吗?” 姜王爷重重地点头。 前朝皇帝暴虐无道,宵小之徒兴风作浪,边关情势恶劣。 新皇仁慈,以和代战,多次招抚,吾玄不忍月人百姓生活动荡,此次进宫面见皇上以示臣服之意,皇帝大悦,赏金银无数,封朝旭王。 住了一段时间后,吾玄要离开了。他牵马站在姜王府门口,姜府众人皆来相送。明初看着吾玄,有些不舍。吾玄拉过明初,大声道:“真的不跟着我回去?” 明初准备说话,姜王爷抢先道:“初儿年龄尚小,她出门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我?”吾玄瞪他,他看着明初,“草原就是你的家,若在这里待得不舒服了,随时欢迎你归来。如今我们月人独大,你明初就是草原的公主。” 吾玄抱起明初,“一定要开心!” “嗯!我会的,你也要保重!”明初抱紧吾玄。 吾玄满意地点头,他放下明初,不再多说,跨马离去。 姜王爷特意请了京城最有名气的琴女裳语,来教明初弹奏古琴,还有教习舞蹈的、教画画的。 明初自小无人管束,乐得自在。如今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姜府五小姐,宠爱在身,自要行大家闺秀之礼。 裳语三十出头,气质清丽,待人温和。此刻,她瞧着明初,颇为头疼。 “五小姐,弹琴时须右手拨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为什么你左右手不能同时动呢?” 明初嘿嘿一笑,腼腆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手总会抽筋。” “抽筋?你弹一下让我看看。”裳语无奈,她来府将近半年了,这个五小姐连一首曲都没学会。 明初坏笑,手上聚了力,故意颤动。她哭丧着脸,“您瞧,我没骗您吧。我觉着我根本不是学琴的料。”明初唉声叹气。 “您要不回了我爹爹,别让我学这个了。这都多久了还学不会,太打击人了。”明初低着头佯装抹泪。 裳语心一软,她最见不得小姑娘哭。“五小姐,你别难过。可能是最近练得太多,手有些受不住。我们可以休息几天。” “嗯,也好。”明初用袖子遮着脸,嘴角上扬。她唯一会的乐器就是竹笛,除此之外,她也不想学别的。 明绾笑着走进来,“我就猜你在这里。” 明绾已经是十五岁的姑娘,亭亭玉立,冰肌玉骨。二姨娘本就长得极美,明绾比之二姨娘更添秀丽。 “四姐,你怎么来啦!”明初开心地迎上去。 “我啊,来看看你喽。”明绾亲热地挽住她的肩。“其实是我娘做了芸豆卷,来请你过去尝尝。” “好啊好啊,我记得小时候吃过二姨娘做的芸豆卷,一直念念不忘呢。” “小时候?后来都没有吃过吗?”裳语问道。 明初嘻嘻一笑,她心里清楚得很,只是她从来不愿意拒绝别人的善意。 第十四章 女子墙上观 明绾面上有些不自然,眼睛随意瞟着。 她余光看到那把黑漆面的落霞琴,她眸光一暗,旋即莞尔一笑,“原先学琴时,我最想要的就是落霞琴了。”只是没有人在意她的愿望。 “四姐,你来弹弹,让我也欣赏欣赏。” 裳语也表示赞同,明绾没有推脱,施施然坐下,一曲《酒狂》从快速翻转的指尖流溢,三音交错,变幻无穷。 悲悲切切,郁结于胸,抒发在音。 明初听得入神,曲毕,她叫好不断。 裳语目送二人挽手离开,目光深邃,“《酒狂》原是不平之曲,四小姐小小年龄,何以郁结此等心绪。也许她更应该弹《颐真》来静以养心。 “唉,这段时间太累人了,原来被人重视这么不好受啊。”明初抱怨。 “我还是喜欢以前的生活,无拘无束。成日里爬树打鸟,多开心。”明初两手拉开,做了个拉弓的动作。 她自顾自说得开心,没察觉到明绾的神情有一瞬的低落,她小声说:“今不同昔了,如今你可是府中最风光的人了,大哥和大姐也不及你。” “哪有今不同昔,明初仍然是明初呀。” 明绾置若罔闻,明初奇怪地凑近,摸她的脸,“四姐,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明绾不着痕迹地拂开她的手,“我没事。咱们快走吧。” 二姨娘和明绾住在敛紫居,顺着羊肠小径穿过花园,再经一座奇特秀丽的假山,拐一道墙,敛紫居就坐落在一大片花树之后。 二姨娘家里是做香粉的,她也有制香的好手艺。这些花树都是她亲手种下的。 两人才拐过墙,忽听见墙另一边闹哄哄的,夹杂着男子的大喊声。 “我好像听见姜贞远的声音了。”明初疑惑。墙的另一侧就是王府的后院,有一个极大的活动场。 “似乎就是三哥的声音,他在叫喊?” “是吗?”明初兴奋了,她可不会错过看姜贞远的笑话。她垫脚攀住墙,这几年她经常爬树,已经练出来了,毫不费力地爬上墙。 宽阔的场地上,约莫有二十名少年。中有大球门,两队人分站两侧,一队着黑色短打,一队着红色短打。 明初很快瞅见了姜贞远,他应该是黑队里的球头,站在最前面。黑衣队有很多熟面孔,都是平时和姜贞远玩得好的。 红衣队的人大多不认识。比赛正在进行,黑队的着网、散力正在传球。 担当球头的姜贞远摩拳擦掌,等待接过蹴鞠。 “初儿,你看见什么了?”明绾着急地问。 “他们在玩蹴鞠,你要不要来看看?”明初低头问。明绾说了好,拉着明初递下来的手,爬上去。 两人一起坐在墙上观看比赛,墙边的一棵树正好隐隐挡住她们的身影。 蹴鞠终于传到了姜贞远这里,他用的是下截解数,用小腿、脚面、脚踝、脚尖、脚跟等部位控球。 只见他右腿发力,身子一个侧翻,蹴鞠高高地飞起,完美地避开了风流眼。 “额。”黑队的人膛目结舌,红队的人哈哈大笑。 明初扶额,“我真是服了姜贞远了,这都踢不进去。” 红队中的球头飞快地接住蹴鞠,使出一个合扇拐,蹴鞠稳稳传到下一个人手里。 “四姐,我们走吧?二姨娘还等着呢。” “不急,再看看。”明绾的目光落在那个红衣少年的身上,今日清晨中书侍郎陈霖带着儿子陈商陆来姜府做客,她远远看了一眼,这个少年应该就是陈商陆。 红队那边蹴鞠已经传了个来回,又回到球头这里。那少年使出一招拐子流星,一个空翻,右腿使力,蹴鞠精准地地掉入风流眼内,红队欢呼。 司宾宣布,红队赢一筹。 姜贞远这边的人皆有懊恼之色。计分牌上:黑队1:4暂负于红队。 明初看得气愤,这个姜贞远怎么这么没用,玩个蹴鞠都玩不过人。 “姜贞远,和你玩总是赢,总是赢,太没意思了。”他摊手,语气失望,实则眼里尽是笑意。 陈商陆生得剑眉星目,五官很是硬朗。一双清亮的眸子尽显少年的意气风发,红色短打愈衬得他英气十足。 姜贞远垂头丧气,不说话。明初小声道“四姐,这个人也有点太嚣张了。” 明绾心不在焉地点头。“陈商陆三岁成诵,京城闻名。更是文武双全,人家有骄傲的底气啊。这次来府上,爹爹很是欣赏他呢。” 陈商陆大声道:“怎么姜王爷那么厉害,却有个这样无用的儿子,你们姜王府还有厉害点的人吗?” 明初忿忿,她捶了一下墙,踩着墙边的一颗小树,利索地跳下来。明绾惊呼:“初儿!” 明初朗声道,“陈公子可敢与我来一局?” 所有人惊讶地看过去。 陈商陆只觉眼前一亮,那个疾步走来的少女穿着水绿色的齐胸襦裙,不施粉黛的脸素净莹白,杏眼透澈,发髻上的绿色发带在风中飘动。 这让陈商陆想起了两句词:来时衣上云,闲花淡淡春。 他出神的功夫,明初已经走了过来。 陈商陆朗笑,“本公子可不跟姑娘家家的玩,免得你输了又耍赖不接受惩罚。” 明初瞥眼姜贞远,姜贞远哼了一声,:“你别在这凑热闹了,输了的人可是要挨鞭子的。” “对啊,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啊。”陈商陆附和。 明初不屑地看他一眼,“我,姜府五小姐明初,敢玩就不怕输。况且,谁哭鼻子还不一定呢。” 战局重新开始,明初顶替了姜贞远,成为黑队的球头。两边抽签,黑队先传。 陈商陆抱拳好整以暇地看着明初,他可不相信娇滴滴的姑娘能玩这个。风流眼那么高,没有一定的力气和精准度,绝对踢不进去。 蹴鞠终于传给明初,她的肩、背非常灵活,蹴鞠在她的上身翻转成圈,她脚尖用力一踢,蹴鞠高高地飞了起来。 她身子跃起,裳裙飘飘,刚好接住落下来的蹴鞠。 她一个侧扫腿,“风摆荷。走你。”明初大喝。 蹴鞠落进风流眼中,陈商陆鼓掌,“没想你还挺厉害!”明初笑,“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接下来明初又使了双肩背月、燕归巢等招数,很快追上了分,倒是陈商陆已是醉翁之意,出了几次差错。 最后一招扭乾坤,明初再次击中。黑队再赢一筹,比赛结束。 司宾站出来宣布:“黑衣队胜,红衣队败。胜者赠花球,输者自愿**抹面,接受鞭打。” 第十五章 误了少年郎 黑队的少年欢呼,众星捧月般地围着明初,陈商陆拨开他们,笑嘻嘻地说:“我输了,接受鞭打。我准备好了,来吧。” 明初斜睨他一眼,正色道:“比赛之道,不在输赢,而在尽兴。今日我三哥念你是姜王府的座上宾,有意让之,望陈公子也不可太过狂妄才是。” 陈商陆愣了一下,随即收敛笑意,作揖道:“是商陆唐突了,只是既然我输了,惩罚不可免。还请五小姐赏我一顿鞭子。” 明初嘴角一抽,这什么要求啊,主动求打,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 “那就先欠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初挥挥手,朝明绾的方向走去。 陈商陆眼神玩昧,明初,倒是个特别的姑娘。 看着她翻过墙,陈商陆又一次震惊了,“姜府的小姐都这么豪迈粗旷?”唇角止不住地扬起。 明绾一直坐在墙上观看,她跳下墙前有意回头看了眼陈商陆,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明初。 “初儿,为何你如此厉害?” 明初拉着明绾的手笑道:“我是不爱红妆爱武装,哈哈。我有时候会让月梧教我一些简单的招式,你知道吗,月梧身手特别好。” 从敛紫居出来后已是夕阳西下,二姨娘站在门口热情地冲她摆手,“初儿路上小心啊。”明绾站在一旁神色不明。 待明初走远后,明绾幽幽道:“娘,为什么你不是公主呢?” “这丫头,瞎说什么,王爷说过,有关明初娘亲身份的事情不能再提起,你不知道啊?”她捂住明绾的嘴。 “娘还想你快找个高门显贵嫁了,娘也跟你争个面子,沾个光不是。” “娘,你放心,我会的。”明绾的脸上出现一抹冷冷的笑意。 明初经过花园时,一丛花后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干什么啊你姜贞远,你要吓死我是不是!”明初捂着胸口恼怒。 姜贞远很真诚地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想吓你。虽然我是故意藏在这里的。” “那你藏在这里做什么?” “我···我···”姜贞远憋红了脸。 “神神叨叨,不说我走啦。” “我是想对你说,谢谢你。”姜贞远低头。“谢谢你今天帮我挽回了面子。” 明初挑眉,“你是我哥啊,我不帮你才奇怪了,这有什么好谢的?” 她弯下身子去瞧姜贞远,冲脸色通红的他笑了笑,“我们是一家人嘛。” 她蹦跶着走了。 姜贞远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我凭什么做你的哥哥呢,我从来都没有做过一个哥哥该做的事情。 陈霖在姜府停了一天,就要打道回府。陈商陆故意在姜府各个地方转悠,愣是没碰见过明初。 他扼腕叹息,又欢喜明初年龄尚小,还未婚配。 告别了姜府一家,陈霖坐着轿子先行离开。陈商陆有意在门口逗留。 看到那抹准备悄悄溜走的身影时,心中一喜,他大声道:“初儿,商陆欠的东西,一定会奉还。” 姜府众人齐刷刷地看向明初,明初正准备跨过门槛。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抬起的脚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她一脸窘迫。 “额……”明初嗔怒地看着陈商陆,故意的吧他!什么初儿,初儿也是他可以叫得吗?他们还没有这么熟吧。 陈商陆粲然一笑,很无害的笑容。他再次与王爷道别后,骑上白色的高头骏马离开。 姜王爷问明初陈商陆欠了她什么东西,姜贞远抢先一步讲了蹴鞠比赛的事情,当然略过了自己的败绩。 末了,他愤愤然道:“明初,你当时就应该打他一顿鞭子,这家伙对你嬉皮笑脸的,一看就没安好心。” 明初郑重点头,“下次再不饶他便是了。” 明柔狭促道:“呦,你们两什么时候这么同仇敌忾啦?”贞宁拍贞远的肩,打趣他,“远儿大了,知道疼妹妹了。” 姜贞远脸红了,一个人跑进府。 “我没看错吧?贞远是脸红啦?我一直以为贞远的脸皮厚得很,根本不会脸红呢。”明柔大笑。众人笑着进府,明绾和二姨娘默默地走在最后面。 今日一早,王爷身边的小厮来若华阁传话:兵部侍郎杜大人携子来府提亲,府中女眷需一同拜见。 云喜正为明初梳头,闻言,明初激动地站起来。 “那今日便不需要去学堂,也不需要学琴、学舞了是吗?”她咯咯地笑起来。 云喜也笑,嬷嬷道:“不知杜大人向谁提亲?大小姐还是四小姐?” “只要不是向我们最美丽、最可爱的五小姐提亲就好了。”云喜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如果小姐嫁人了,我云喜就不能陪在她身边了,这是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 “云喜,小姐最爱听你说话,特别受用,小姐我也离不开你啊。”明初真挚地回应。 “因为别的主子才不要她这种贪吃又贪睡的胖丫头。”嬷嬷毫不留情地揭穿。 云喜吐了吐舌头,盥漱毕,嬷嬷去倒水。云喜选了一件石榴红对襟襦裙为明初穿上。 “今日事喜,宜穿红。” 明初如往常一样奔向屋外,却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明初跑去月梧房间看。房里空空荡荡,被衾整齐地叠放着,仿佛根本没人动过。 “嬷嬷,怎么不见月梧?”昨晚回来时未看见他,当时只以为他睡下了。 “月梧啊,昨个下午被夫人唤去了。” 明初吃惊,“主母找月梧做什么?”来不及多寻思,云喜已经在催促她了。 第十六章 良人良缘否 明初与明绾一同到达厅堂,厅堂布置得典雅庄重。墙正中悬挂“淡泊名利”匾额,姜王爷和王妃坐于条案两侧,皆是一脸喜色。 杜大人和其子坐在左侧圈椅上,姜贞宁和姜贞远坐在右侧。 明初和明柔上前行了礼,各退在屏风左右。 杜自宏打眼瞧过明初和明绾,笑着说:“不枉,你的女儿可真是个个水灵啊。这姜家大小姐,更是美名远扬啊。” 姜王爷也不客气,哈哈一笑表示受纳了。 杜自宏睃一眼端坐着的杜仲,眼神略带责备。给他提亲,他怎么像个木头一样。 “仲儿,爹爹说得对吗?” “嗯,我曾与姜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不怎么清朗的声音,却非常好听,给人一种沉稳而舒服的感觉。 明初抬眸悄悄打量着他,再简单不过的月白色直?,腰间系玄色丝绦,一身玄色氅衣勾勒出他修长而不单薄的身姿。 他与大哥差不多年龄,而相比大哥的勇武率真,他的眉眼间显然多了些沉稳与练达。 杜仲目光平静地看着姜王爷,眼眸深邃似海,透着些老成。 察觉到明初的目光,他眼风扫过,明初冲他坦然一笑,杜仲稍诧异,随即自如回之一笑。 正在端茶杯的姜贞宁突然涨红了脸,一直在发呆的姜贞远好奇地瞅了他一眼。 杜仲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姜贞宁身上,带着些意味深长。 姜王爷疑惑,“小女一向深居简出,不知在哪里见过?” 姜贞宁忙说道:“贞宁想可能是杜兄什么时候来府时,恰好见过柔儿。” 姜王爷狐疑地看了眼贞宁。 他心中嘀咕,这个杜仲一心扑在大理寺,年已二十四仍未娶妻,坊间多有传言杜仲不好女色好男色。 他又皱眉,不过杜姜两家世代相交,结秦晋之好也是情理之中啊,况且如今朝中形势紧张,扩大势力也是形势所逼。 杜仲抿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王妃掩嘴轻咳两声,笑着岔开话题,她问道:“听闻前几日世侄擢升了官职,如今已是大理寺卿,想来日后世侄的成就不在自宏之下啊。” 杜自宏得意地点头,正要说话,杜仲抢先一步道:“夫人谬赞了。” 言语之间,这门亲事已经谈好,子女婚配亦是政治手段,通过联姻巩固朝中阵营。 明初感慨,三言两语,婚期已经定下。明明关乎自己的的一生幸福却由不得自己做主。 明初与明绾一同走回去,云喜和明绾的婢女翠衣相随在后。 明绾笑着说大姐好福气。 “四姐,此话怎讲?” “杜公子如今已是大理寺卿,他前途必定无可限量。大姐嫁给他便是大理寺卿夫人,荣华富贵必定少不了。难道这还不幸福吗?” “可是如果你看着那个人,心中不甚欢喜。就算他有滔天富贵与权势,你就能开心了吗?” “初儿好笑,当你连最基本的尊严与尊重都得不到时,何谈欢喜厌恶?”明绾嗤笑了一声,她想要的是荣华,是富贵,是被所有人仰视。 “四姐,你跟以前好像有些不一样了。”明初担忧地看着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绾的言语间总会流露出一些愤慨。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明绾敛了神色,扯出一个笑,“随便说说,我们快走吧。” 明初在小径口和明绾道别,自己无精打采地一路踱步,云喜一直说趣话逗她开心。 明初只是对今日之事不能释怀。她看到了人之为人的身不由己。尤其她们身为女子,是否一辈子只能接受安排?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嫁则嫁矣,却毫无欢喜。 难道大姐没有意中人吗?难道她不想和自己的意中人厮守一生吗?可是根本没人去问她的意见。古时有文君夜奔,奔向她的幸福。 明初非常敬佩她的孤注一掷与无畏无惧。 直到看见若华阁门外站着的那个人时,她眼睛一亮,飞快地跑了过去。 云喜无奈地笑了一下,月梧就如同小姐的开心果。 “月梧!” “小姐。”月梧静静地看着她。 “主母找你做什么?走,我们进去说。”明初笑盈盈地拉他的衣袖。 月梧仍然站在原地,他眸光一闪,“月梧…可能要走了。” 明初震惊回头,“你在说什么啊月梧?” 月梧低垂眼睑,“如今不比以前,小姐长大了,我···在你身边总是有违礼数。 云喜走近,听到了他们的话。心中了然,如今小姐不比从前,月梧终归是个男子,成日相伴,传出去对小姐名声也不好。 “为什么我长大了,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你不是说过要···要永远都陪着我的吗?”明初感到一阵委屈,她仰头望着月梧,眼中泪光点点。 月梧心下不忍,他叹息,“小姐这样爱哭。” 明初忍住眼泪,“是不是主母让你这么做的?我去找她,不不,我要去找爹爹,我去求他。” 姜王爷和杜自宏闲闲地走在路上,杜仲已先行离开去了大理寺。 姜王爷道:“太子的禁闭快解除了。” “嗯,也不知二皇子会不会又想出什么阴谋加害太子。”杜自宏小声道。 “皇上的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二皇子的生母嘉贵妃相伴左右,日日夸赞二皇子。近来,皇上对太子疏离更甚啊。” “皇后早薨,可怜太子无依无靠,整日如履薄冰。”姜王爷叹息。 他们都是守礼制的臣子,立嫡以长不以贤,况太子仁厚,实在是守成君主的不二人选。皇上年迈,有时糊涂。他们必须要坚定立场,为太子保驾护航。 “三皇子可有动静?’姜王爷问道。 “三皇子?”杜自宏挑眉,“前段时间三皇子自请杞凉国,协助洪迈商议土地划分的事情,这个我们都知道嘛。” “三皇子一向守本分,不像二皇子那样锋芒毕露。” 姜王爷摇头,“往往最不动声色的才是最强大的。” 杜自宏笑道:“不枉,你太多疑了。三皇子文弱书生似的人,终日琴棋书画相伴。” 他压低声音,“而且三皇子生母身份卑贱早亡,他寄在璎妃名下,能掀出什么波浪?” 姜王爷点头,“世侄最近在忙什么?” “听他说,大理寺最近接到一个冤案,也发生在江洲。” “江洲?”姜王爷加重语气。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姜王爷摇头,又问道:“世侄的立场是什么?” 杜自宏鼻子喷气,“他从不沾染朝中斗争,一心在大理寺。唉,连他爹我的面子都不给。” 姜王爷没有说话,他知道杜自宏为人疏狂豁达,做事从不深究根本。这件事他还需回去与贞宁商议。 第十七章 出奔大理寺 明初等了一会儿不见爹爹回来,只得回若华阁。 她把月梧拉进院子。 “月梧,我曾经给你机会让你离开,但你错过了。我告诉你,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总之我不让你走,你就不能走。”明初叉着腰,故作凶狠。 月梧嘴角噙着笑,“这样霸道的姑娘可是嫁不出去的。” “哼!我才不要嫁人呢。”明初鼓嘴坐在月梧身边,眉间笼着忧愁,她已知道生活不会事事顺心。 不是所有人都和月梧一样,由着她使性子,由着她闹,由着她哭。 月梧看着她道:“不要想不开心的事。” 他的眼里泛着心疼,他多希望明初永远长不大,永远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他喜欢看她笑,看不得她忧愁。 明初怔怔地看着月梧,看着他眼里的涟漪。 那一瞬间,她在他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她承认月梧是她见过最美的人,那种美岩岩若孤松之独立。 他笑的时候如春风拂花,美而纯善。不笑的时候又是极清冷的样子,两道浓眉尽显英气。 明初脸发烫,迅速移开目光。她想古时掷果盈车之潘安,妇女看杀之卫阶也不过尔尔吧。 明柔与娘坐在房中,她冷着脸道:“娘,我不嫁!杜仲是什么人,您难道不比我清楚吗?人家都说他根本不喜欢女子!。” 王妃凤眼一瞪,“胡说什么,杜公子不喜欢女子还能喜欢男子啊!” “他!”明柔哼一声,“总之我不嫁!听闻他是个极其残忍的人,热衷于以酷刑折磨犯人。” “够了,诸多借口,不过是因为你不想嫁给他。那你想嫁给谁?韩清才?”姜王妃吐出这几个字。 明柔红了脸,却不甘示弱,“娘,婚姻关乎女儿一生的幸福啊,女儿与清才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 “婚姻大事岂能儿戏?”王妃软下语气,“杜家与我们姜家多年交好,皆一心扶持太子。况且杜仲为人正派,又身居高位。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他这么好,娘你自己嫁过去吧!” “啪”王妃一掌挥下。 明柔震惊地看着她,王妃看着自己的手,目光流露出后悔。 “明柔。” 明柔捂着脸跑了出去,她跑回房间一头扑在床上,婢女采春站在床边。 “小姐,你别太难过了。其实杜公子人还不错的。” 明柔坐起身子,一双发红的眼睛瞪着采春,采春噤了声。 明柔思索片刻,眼里闪过一道光。她命令道:“采春,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杜府位于城西,朱门黑匾,两座石狮置在门侧,有不怒自威之势。门前站着两名侍卫,佩刀肃穆。 “这位大哥,我想找杜公子,能不能给通报一声?”穿着采春衣服混出姜府的明柔央告侍卫。 “杜公子不在府中,要找他去大理寺。” “那请问大理寺在哪里?” “往前一直走,左拐一次,右拐一次就能看见了。”侍卫也不嫌烦。 明柔道谢,快步向前走去,早知道就直接去大理寺了。 大理寺 肃穆的大堂上,杜仲坐在桌案后,面容凝重,堂下站着一个年轻男子。 杜仲将一封申冤信放在桌案上,“那个妇人现在在哪里?” 王成成抱拳道:“回大人,妇人陈诗诗仍在客舍。大人,需不需要把陈诗诗带过来?” 杜仲轻叩桌案,他摇头道:“不必。” 这是大理寺最近接到的案子。江洲苏家二十多口人一夜之间全被杀死,县尉林颂昌主动自首,在他被处斩后,他的妻子千里迢迢来到大理寺喊冤,并写了这封申冤信。 “等等,江洲!”杜仲霍地抬起头。 三个月前,二皇子的老师胡孝临亦是在前往江洲的路上遇害,事后种种证据皆指向太子,太子因此被关禁闭。 “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 杜仲眉头皱得更深,“此案明明疑点重重,江州知府却草草了事。如今林颂昌已死,死无对证。江洲知府究竟在包庇谁?” 杜仲靠在椅子上,目光深沉,“江洲,究竟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找到陈诗诗,我与她一同去江洲。”杜仲冷声吩咐。在没有发现确凿证据之前,他不能轻举妄动。 “是,大人。” 看着王成成退出大堂,杜仲揉揉眉间,脑中一团乱麻,苏家是商贾大户,置身朝廷纷争之外。 他们的存在到底妨碍了谁?胡孝临又偏巧在去江洲途中遇害。江洲、江洲,是巧合还是有某种联系?真是云遮雾障。 “为什么不能进去啊?我偏要进!”明柔在大理寺门阶下气愤不已,两个侍卫只当她是刁民,也不客气,抽出剑指着她。 “快走!快走!” 走出大门的杜仲听到这边动静,打眼一瞧,目光略讶异。与此同时,明柔也看见了他。 紫袍佩玉,一定就是大理寺卿杜仲。“杜大人,我找你有事!”明柔大喊。 杜仲挑眉,挥手让那两人退下。 “杜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明柔清清嗓子,直视着杜仲。 杜仲颔首,“这边请。” 两人走到大理寺旁的小路上,明柔深吸一口气,直言道:“听闻杜大人去我家提了亲,我爹也答应了。可是这没用,因为我不会嫁给你的。我早有意中人了。”明柔仰头,挑战性地看着杜仲。 杜仲静静地看着她,深眸难辨情绪,他缓缓开口,:“你,不记得我了?” “啊?”明柔大惑,他们根本没见过呀。 “罢了。”他弯唇,冷峻的脸柔和了些。“我要去江洲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娶你过门。” 明柔彻底愣住,这人听不懂话吗? 杜仲不再多说,大步离开。 “杜仲!你怎么回事啊?耳朵聋了吗?我···我给你说我有喜欢的人了啊。” 杜仲顿住,“如果他愿意娶你,我绝不再提你我的婚事。如果他不愿意,那么等我回来,举行婚礼。”他的声音里仿佛带着揶揄的笑意。 明柔盯着那高大的背影吃惊地张开嘴,“你说真的?” 杜仲懒懒抬了一下手算作回应。 明柔呆呆望着杜仲的离去的背影,还有些回不过神,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不会是在逗她吧? 算了,不想了。她先约清才出来相见,清才怎么可能不愿意娶她呢?想起韩清才,明柔双颊绯红。她原地转了几个圈,笑得开心。 第十八章 人约黄昏后 第二日明初不需嬷嬷叫,自己早早便醒来了。多福还绻在她的床脚睡得正香。明初披着外衫跑去月梧房间。 “月梧,月梧!” 月梧应该也是才起,他坐在床上,只穿着白色单裤,上身**。 明初冒然闯进,两人一时面面相觑。 月梧回神,迅速扯被子盖住自己,他侧过头,红晕在脸上一点点弥漫开。 明初尖叫一声,捂住眼,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嗫嚅:“我···我害怕你不见了,所以···” “小姐先出去,等我把衣服穿好。”月梧轻咳一声,手紧紧地抓着被子。 一缕阳光透过绿纱窗照进来,落在月梧的侧脸上,他眼睑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映下一小片阴影。 他面上微红,似是难掩羞涩。 明初忍不住透过指缝偷瞄。 “小姐为何还不出去?” “啊?”明初如同大梦初醒,她急忙跑出房间,心中懊恼,自己怎么看着月梧看入迷了? 她飞奔到自己的房间里,先洗了脸冷静一下,脑中却不断回想着方才的画面。 月梧坐在床上,如白瓷一般的皮肤。 她捞起多福抱在怀里,脸一阵阵地发烫,多福不知所以地看着她,小眼睛尚迷离。 约莫辰时,用过早膳。午时才去学琴,她叫了月梧陪自己去找姜王爷。 姜王爷正在庭院里练剑,落花纷飞如雨。余光看见走来的明初和月梧。 他剑风一转,刺向明初身畔的月梧。 “爹爹!”明初惊呼。 月梧轻轻推开明初,闪身避开姜王爷的剑,他飞快地捡起一根软树枝迎上长剑。 姜王爷招招狠辣,月梧总能轻巧避开,他挥舞树枝,好几次缠住了姜王爷的剑,制住了姜王爷的杀招。 落花纷纷被扬起,在漫天花雨中,姜王爷的剑指向月梧的喉咙,而月梧的树枝距离姜王爷的胸口不过一寸。 月梧抱拳,“月梧输了。” 姜王爷拍拍他的肩,爽朗地笑,“如果你手中拿的是剑,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月梧扔掉树枝,“月梧唐突了!” “爹爹。”明初上前行礼,姜王爷对明初笑着说:“爹爹很欣赏月梧,想把他留在身边,不知初儿可愿意?” “不愿意。”明初斩钉截铁地说道。 “哦?” “爹爹忘了吗?五年前爹爹已经把月梧给了初儿,那么月梧这一辈子都只能是初儿的。” “初儿你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姜王爷语重心长。 “我屡次说可以再给你一两个婢女,你总是搪塞过去。如今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自然事事都要为你着想。你也快长成大姑娘了,成日与男子在一起总归不好,有碍你的名声。” 明初硬声道:“什么今时往日,什么名声,我都不在乎。我只知道有月梧陪在我身边我很开心!以前初儿不被爹爹喜欢,除了娘亲和嬷嬷,月梧是唯一一个对初儿好的人。” 明初涨红了脸,“如果成了爹爹的掌上明珠就要失去月梧,那初儿宁愿不要爹爹的疼爱!” “你!”姜王爷勃然大怒,他扬起手。 月梧忙上前道:“请王爷莫要生气,五小姐心善,只是念昔日相伴情谊暂时有所不舍。月梧会好好劝五小姐。” 明初生气地推开月梧“谁要你劝!不让你走就是不让你走,爹爹骂我也好,打我也好,我都不会变。” 门口传来一阵大笑声,“姜王爷,别来无恙啊。”吾玄风风火火地走进来。 他弯腰看着明初,打趣道:“呦,我的小公主,怎么不高兴?谁惹你了你给我说,我给你教训他。” 看见吾玄,明初有些惊喜,她抓住吾玄的袖口,“你怎么来啦?” 吾玄转向姜王爷,“前几日忙朝贡的事,就想着赶紧弄完来姜府看你,看你这个爹爹对你好不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女儿我能对她不好?”姜王爷瞪眼。 吾玄拉着明初,上下瞧着她,笑道:“一段时间没见,长高了,也更漂亮了!” 他对姜王爷说:“我想让初儿去草原玩一段时间,如今我为月氏首领,我又未婚配,初儿就还是我草原的公主,月人都很想见见她。”说着说着,便动了情,他声音低沉了些,“毕竟,她是丹若的女儿。” 说起娘亲,明初未免又有感伤,她轻声道:“我也很想去娘亲长大的地方看看。” 姜王爷道:“你先在府里住下,参加了明柔的婚宴再走吧。” 吾玄应声道:“行,参加了初儿姐姐的婚宴后,我们再一同回去。” 明初欣慰地点点头,却用幽怨地眼神瞅了眼月梧,月梧略带歉意地低下头。 是夜,明柔在假山后焦急地走来走去,婢女采春站在身旁。明柔小声问道:“采春,你确定把信交给韩公子了吗?” “是,奴婢亲手交给韩公子的,不会有错。” “那为何还不来呢?真急人。” 夜色中,一人从墙上跳下,猫着身子四处张望。 “小姐,你看那边,好像是韩公子。” 明柔定眼一看,“就是他,清才我在这。”她摇手召唤。韩清才循声而来。 “柔儿,什么事这么着急唤我来?”他低声问道。 “清才,你听我说。今日杜家来向我提亲,我爹已经答应了。”明柔语气轻快,“可我告诉杜仲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是你,你愿意娶我吗?” 韩清才面露难色,“柔儿,我···” “你什么?” 韩清才抽出手,侧头低语,“我不能娶你。” 明柔愕然,“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柔儿,可是你替我想想,我地位卑微,现今仍是国子监主簿。我若答应了你,杜仲还有你爹,他们会放过我吗?我的前程怎么办?”韩清才呼吸粗重。 “前程?韩清才,我们的感情竟然抵不上你的前程?”明柔震惊道。 韩清才抓住明柔的袖子,着急地说:“不是的柔儿,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先嫁给杜仲,等日后我发达了再” “韩清才!这种话你居然都说得出口?”明柔大吼。 韩清才低头不语。 明柔忽然冷笑,“我姜明柔瞎了眼才会看上你,凭我的身份,什么王孙公子找不到,看得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今日是你负我,我们从此就一刀两断!” “明柔,你说话不要这样伤人,你那样娇惯霸道,和你在一起我受了多少欺负和委屈?你做事凭着自己的心情,对我吆三喝四。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韩清才的眼里现出怨恨,他的胸口剧烈起伏。 “滚。”明柔明眸盛着怒火。 “韩清才,你给我滚。” 韩清才一挥袖子,斜晲了她一眼,目光流露些哀求的神色。 他轻叹一口气,灰溜溜地走了。 “小姐,你没事吧。”采春担忧地问道。 明柔笑笑,很悲凉的笑。 她给过他的金银数不胜数;她为了他的前程各处打点,可到头来他只记住了她的坏脾气。 想必杜仲笃定了韩清才没有与杜家做对的胆量与魄力吧,所以他,有恃无恐。 只有她,像个傻子一样,以为爱情胜过一切。 明柔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溅在地上不留一点痕迹。 第十九章 浮云遮望眼 这是一个没有月的晚上,夜色浓如研好的墨,宫殿里灯火未熄,宫女依次从里面退出。 乌云散开,月忽地明亮起来,墙角花影微动,一黑衣人从墙上跃下,飘忽闪进宫殿,身形快如鬼魅。 “殿下。”他恭敬唤道。 站在双交菱花窗前的男子负手而立,他的侧脸一半在灯火里,一半隐于黑暗。 男子声音暗哑,“杜仲去了江洲,我不希望再生事端。必要时,做掉他。” 黑衣人点头离去,飞快地消失在黑暗中。 男子的目光落在窗外的一片漆黑夜色中,他在望着那些,夜色遮掩不了的权谋斗争,那是汹涌在血液里、叫嚣着不灭的欲念。 京城到江洲路途遥远,所经多荒山野岭,颠簸难走。顾及到轿子里的陈诗诗,杜仲偶尔会让大家沿途休息一会。 此行是暗访,他只带了五个人。 陈诗诗下轿,走向杜仲。杜仲正靠在树上喝水,他向陈诗诗点点头。 陈诗诗半老徐娘,风韵犹存,如今脸色苍白,空添了些憔悴。 她突然跪了下去,声泪俱下,“大人,求您一定帮我!” 杜仲站直身子,“你无需跪我,职责所在,我会尽力而为。” 杜仲使了个眼色,王成成搀起陈诗诗。 陈诗诗脸上泪痕未干,她诉说道:“官人为人和善,与苏家也一向交好,他断断不可能做出这等残忍之事。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将罪名揽到自己身上。” “我既来到江洲,便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江洲知府王拓早早派了人在路口等待他们,杜仲虽惊讶,还是从容地去见了王拓,既来之则安之。王拓热情地接待了杜仲一行人,只是每每谈及林颂昌一案,总是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 “王知府,我此行的目的你很清楚,不要和我兜圈子,我不是个有耐心的人。”杜仲抬眸看着坐在对面的王拓,眸光微冷,这个王拓是个有名的笑面虎,看起来最是和善,实则手腕狠辣。 “杜大人的话,王某不是很明白啊。”王拓笑着说。 “苏家灭门案,疑点重重,作案动机、方法以及有没有同伙,王知府都清楚了吗?” “原来是这事。”王拓笑眯眯地砸吧嘴,“本官也是按例办事,林颂昌主动自首,那些过程可以免了吧。如此凶残之人,尽快处死才能安民心啊。” “王知府此言当真?” “如何能假?” 杜仲勾唇笑笑,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了,“既然这样,杜仲告辞。” 王成成跟在杜仲身后,两人走至门前。 王拓喊道:“大人留步。” 王成成疑惑地回头,杜仲淡淡地问:“王知府还有事?” 王拓仍旧是一脸笑容,声音却带着冷意与讥诮,“杜大人,你虽为大理寺卿,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管就能管的,我劝你啊,还是趁早打道回府吧。” 杜仲心一沉,他浓眉皱起,既然暗访不成,那便光明正大地查吧。他转身道:“苏家灭门案,即日起,由大理寺接管,我不希望王知府再插手此事。” 王拓笑笑,很客气地点点头,他目送着杜仲的身影消失,摇头道:“自不量力。” 杜自宏与他为同年,两人刚入官场时关系不错,后来因为政见不合越走越远。今日,他的确出自一片好心劝告杜仲适可而止,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亲自查案,本不是大理寺卿的职能范围,杜仲还是来了。他直觉江洲不简单,这其中大有文章。 未见王拓时,他已经大概预料到了这个结果,这个王拓究竟是谁的人? “大人,三个月前,二皇子的老师被杀一事,与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关联?”王成成道。 “王拓原是工部尚书黄翰的门生,而黄翰似乎与二皇子走得更近。”杜仲吩咐,“派人监督王拓的一举一动,你跟我去苏家。” “是,大人。” 苏家大门上贴着封条,两侧站着把守的衙役。见两人走近,他们呵斥:“什么人!” “大理寺查案。”王成成拿出腰牌。两衙役互看一眼,立刻让开路。 “为何贴上封条?”杜仲问, “回大人,苏家已无人,财产一律充公,小人等奉命在此看守。” 偌大的苏家空落落地没有一个人,亭台楼阁依稀可见往日的繁盛,杜仲推开房间,仔细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大人!您快来看。”王成成在花园旁唤他。 杜仲走过去,花园靠墙处有一颗桃树,在那桃树的一根花枝上隐约可见暗红的血迹,杜仲蹲下细细摩挲着地上的土,又是血腥味。 “你怎么看?”杜仲问王成成。 “依卑职看,这里一定发生过厮杀。” “厮杀?说屠杀更贴切吧。”杜仲微微笑着,眼底冷意成冰。 王拓一脸怒气,“我让你看住陈诗诗,你干什么吃的?居然让她跑去大理寺!” 男子额头上沁出汗珠,“小人、小人一时疏忽,请大人责罚。” “滚,事后我再收拾你。”王拓不耐烦,真是节外生枝。 杜仲坐在陈诗诗家里,询问她林颂昌生前的事。两人正在交谈中,一个少年跑了进来,眉眼间和陈诗诗几分相似。 “娘,我回来了。”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草,站也站不直,十足的痞子样。 看到杜仲,他问道:“这谁啊?” 陈诗诗紧忙拉过儿子,“这是大理寺卿杜大人,专为你爹的事而来,儿子你还不感谢杜大人。” 陈诗诗腼腆地笑笑,“这是犬子林贺,不成器,让大人见笑了。” 杜仲点头,眼神却牢牢锁住林贺。林贺脸上突显的慌乱引起了他的注意。 林贺眼神游移不定,就是不敢看杜仲;他的手握成拳,呼吸也急促了。 连陈诗诗也看出不对劲,忙道:“贺儿,你怎么了?” “我···我。”林贺的眼中渗出恐惧,“没什么,娘我去睡觉了。杜、杜大人,林贺失礼了。” “唉,这孩子怎么回事。” “陈夫人,近来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吧,不过,好像有一天我记着他和官人一起回到家,两个人脸色都不好,问也不说,过了没多久就发生了那事。”陈诗诗苦笑。 第二十章 纷纷出水面 眼看婚期将近,杜自宏在家里急得团团转,恨不得亲自来江洲把杜仲抓回去。 “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马上要成亲的人还到处乱跑,不务正业!”杜自宏铁青着脸。 杜夫人不满道:“仲儿是去查案,什么不务正业?” “查案办案!除了查案办案他还会干什么?婚期马上到了,新郎官不在,新娘和谁成亲?” “前几日你不是给仲儿写过信了吗?他看到后一定会赶回来的。” 杜自宏的眉毛拧成了八字。“罢罢罢,气死老夫了!” 江州 “大人,卑职查出一个月前,林贺在街市上与江洲洚县主簿的儿子起了争执,不慎将其打死,林贺逃走了。”王成成道。 “所以,林颂昌以命换命,用自己的主动牺牲来保全林贺的性命。”杜仲站起身,还是得从苏家入手。 苏家是大贾,名下商铺十八家,多经营丝织锦缎、药品茶叶等。 苏家老爷苏成丰乐善好施,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的两个儿子亦是精明能干,皆可独当一面。 没想到一夜之间,所有人都死于非命,江洲百姓不胜唏嘘。 在杜仲了解到的消息里,其中一个吸引了他的注意。苏家的老总管程元四年前突然无故离开苏家,这个位子便一直空着。 杜仲试着找过程元,却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儿消息。 这天,杜仲正要前往苏府,一个小童跑过来将一张纸条塞到他的手中,杜仲四下看看,找了个偏僻的地方打开: “无涯河边,石钟山响。” 杜仲将纸团卷起,紧紧攥在手心。 杜仲和王成成赶到无涯河时,一个老者正划着小船缓缓过来。 他上岸脱下蓑衣,笑道,“二位久等了!” “看过纸条后,我立刻过来了。” “你很聪明。”老者点头。 王成成挠头,“大人,无涯河是地名我知道,可这后面的石钟山响是什么意思啊?” “苏子瞻夜泛小舟于水中,知石钟山名之由来。这位老人的意思是如果想知道真相,那么就来找他。” 王成成恍然大悟,他小声感叹,“大人就是大人啊。” “如果我没猜错,阁下就是苏家总管程元。” 老人点头:“是,我是程元。我已经等了大人很久了。” “老者,请告诉我真相?”杜仲单刀直入。 “真相?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老者目光悲怆。 “还清白与无辜,给奸人与惩处。” 老者负手大笑,他挥着手,眼神愤怒,“这个世道还分什么善恶清浊。百姓算什么?一旦卷入权力争夺中,百姓就是最低贱的蝼蚁。” “宋家出事了,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 “可否仔细说来?” 老者睃他一眼,“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这么多天,我远离家人,忙于逃命。这样的生活我也倦了。” 四年前,二皇子元冕和工部尚书黄翰借兴修水利为名来到江洲,二人通过王拓找到了商人苏成丰。 苏成丰与南扈诸国多有贸易往来,南扈的兵器与良驹久负盛名。二皇子希望苏成丰能为自己购入大批兵器宝马。 “老爷原本不答应,只是一直不满自己商人的低微身份。二皇子承诺只要老爷帮助他,有朝一日,他成了事便封老爷为正二品官。” 程元叹息,“我苦苦劝说老爷不要卷入这个危险性极大的事情,一旦事情暴露,苏家必有大祸。可是老爷不听,无奈之下,我离开了苏家。” 他顿了顿,“过了两年,老爷病重。大公子开始管家,他一直不赞成老爷的做法,如今便想办法退出这次合作。他来找我商议,我知道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之势,只能从长计议。” “没想到大公子意气用事,直接去找王知府摊牌,那几天我都没有见过他。再过不久就听说了苏家被灭门,我没想到他们将罪名推给了林颂昌。虽不知他为何主动认罪,可我知道他是无辜的。”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政治倾轧,波云诡谲,岂是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能够洞察的?” 杜仲心中一惊,二皇子之意昭昭。 若锻造兵器,士卒定然众多。一旦至不得不发时,一发即有必中之势。那么,胡孝临的死是否也与这件事有关? “老者,我需要您跟我去京城一趟。” 程元摆手:“老朽如今不问世事,只愿平安度过残生。” “可是您是重要证人。” 程元笑着摇摇头,“请杜大人莫要为难老朽。” 杜仲眉头紧锁,“我担心您的安全。” “放心,这个地方很隐秘、也很安全。” “罢了,杜某不勉强了。” “今天老朽将事实告诉了杜大人,剩下的就全靠杜大人您了。” 杜仲抱拳致谢。“时间紧迫,杜某告辞,您多保重,就此别过。” 这个案件中,没有真的无辜者。每个人都囊括在自己的私心与欲望里,无法挣脱。 于是,生与死的边缘上扯入了一个又一个不甘的生命,人间潜在的动荡气息一点点蔓延。 兵器被藏在哪里?工部尚书位高,他又如何查得?皇上会相信自己吗? 杜仲走得太急,没有发现在他身后,有人将长剑横在程元脖子上,在程元的叫声冲出嗓子前,他的喉咙开出了一朵血花。 他挣扎着发出几个奇怪的声音,终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那人冷笑道:“老东西,如果不是跟着杜仲,我还找不到你。” 第二十一章 归期还难归 杜仲直接踏上归途,现在留在江洲,有害无益,而且算算日子婚期还有两日,必须回去了。 他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特意选了一条路面崎岖、路途更遥远的路。他一向心思缜密,唯恐路上又生变故,已经通知大理寺派人来接应。 陈诗诗坐在轿中,掩面而泣。她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官人的案子被平反,儿子又得入狱。 林贺带着枷锁,面目消沉地跟在轿子后面。 杜仲直接绕过江州司审,将林贺带去大理寺。 经过一条狭窄的山道时,路旁突然冲出一群拿着利剑的蒙面人,他们以包围之势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似乎是头领的人跳出来,恶声恶气地说道:“兄弟们好几日没开过荤了,想活命的,把钱留下。” 陈诗诗探头出来,惊呼一声。 杜仲眼风扫过,笑得轻蔑,“就凭你们?” 杜仲的人齐刷刷抽出剑护在轿子前,杜仲上前一步,眼神洞若观火,“阁下要的不是钱,而是我杜仲的命吧。” 蒙面人眼中射出阴冷的光,他做了个手势,后面的人纷纷拔剑冲向杜仲他们。 两方一场恶斗,杜仲武功高强,最擅使剑。可以一挡十。 奈何对方人多势众,他又要保护轿子中的陈诗诗和林贺,不免分身乏术。 王成成挥着剑高呼:“大人,他们人太多,顶不住了。”眼看杜仲的人皆有负伤,处于劣势。 “顶不住也得死顶!”杜仲大喊。 他移到轿子前,警告陈诗诗:“不要出来!”接着一个飞身跃起,杀退了包围着他的四五个人。 忽然余光看到王成成身后剑光一闪,他大喝:“小心!”说话间将长剑猛力一掷,两剑相碰,王成成安全了。 谁料一把长剑突地从侧面刺来,杜仲堪堪避开,一缕发丝被割断。 蒙面人纷纷绕过杜仲,直接向陈诗诗和林贺下手。林贺虽不孱弱,现下枷锁在身,不能抗敌,只能左闪右避。 杜仲被四个人困在轿子前,一人从后面靠近,长剑劈开轿子。陈诗诗尖叫一声,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大人,接剑!” 杜仲接剑,一招一式凌厉如风。他出剑快而准,不过几个回合,那几个人都已负伤。 蒙面人举剑,欲刺向陈诗诗。林贺大喊:“娘!” 杜仲飞奔过去,来不及挡开剑了。他护住陈诗诗,自己的左胸却被刺伤,顷刻间,血流如注。 陈诗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杜仲反手杀了那个蒙面人。他想站起来,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低头看见伤口处流下了黑色的血。 眼前的景物逐渐在模糊,杜仲的嘴角溢出鲜血,他仿佛看见王成成向他冲过来。 “小心,剑上有毒。”他吃力地说道,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明初最近很是烦恼,皆因为那个陈商陆,三天两头地跑来找她。 “哎呀,小姐,那位公子又来找你了。”云喜呵呵笑着。话音刚落,陈商陆就摇着扇子,迈着八字步进来了。 明初正抱着多福,坐在秋千上看书。她翻了个白眼道:“有何贵干哪?” 陈商陆笑,“姜王府最近忙着办喜事,好不热闹,我来看看,顺便与你切磋切磋···感情。” “切磋···感情?你的书怕是武术老师教的吧?” “哈哈,初儿说话真是有趣的紧哪。”陈商陆摇着扇子大笑。 明初不耐烦与他说话,“可我觉着你真是无趣的紧。我还要看书,你能不能不要杵在这里打扰我?” “啧,看书好啊。大家闺秀就该看书。”陈商陆笑嘻嘻地拿过明初的书,多福威胁性地低低叫了一声。 “喂,你还给我。” “别那么小气嘛,又不是不还你了。”陈商陆翻书,“是《诗经》啊,这个我六岁就学完了,你现在还在学啊?” “你不要太过分了!”明初咬牙切齿。 陈商陆摆手,“失言失言。你刚刚是在看《葛生》吧?” 明初没好气地道:“我才读到《鸡鸣》。” “这首写得才好呢,听我给你读,角枕粲兮,锦衾兰兮···”他突然失了声。 明初奇怪地瞅他一眼,“怎么不读了。” 陈商陆勉强笑笑,“不读了,这首不好。” 隐隐约约心里像笼罩了层乌云,暮春三月,他的心却有些发凉。怎么偏巧读了这首,这首最孤独、最伤心的诗。 明初抢过书,“你怎么奇奇怪怪的?” 听见开门声,明初推开陈商陆跑过去,一脸笑意“一定是月梧回来了哦。” 陈商陆惊奇地看着明初,她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开心? 月梧进门,看到门前的明初,他弯着唇角,“月梧回来了。” 明初拉着他的胳膊,娇嗔着,“爹爹让你做什么事啊,我都两天没见到你了嘛。” 陈商陆上前,“不知这位是?” “他是我的月梧。”明初道。 月梧行礼道:“小人见过陈大公子,小人是小姐的侍卫。” 为让明初开心,爹爹前不久,将月梧的身份从仆人提升为侍从。就是有一点,以后月梧也要受他调遣。明初勉勉强强地答应了。 原来是个侍卫啊。 陈商陆打量着月梧,然而他身上自有一种清淡的雍然气度,又带了温文尔雅的闲适。 从他的行动上,陈商陆肯定,这个人的武功虽达不到最上承,但绝对高出自己许多。 姜王府真是卧虎藏龙啊,他感叹。他看着明初的视线落在月梧身上,脸上的笑意很浓,他有点不是滋味。 陈商陆匆匆告辞。 多福跳进月梧的怀里,拱拱脑袋又睡着了。 “它就喜欢钻月梧怀里。”云喜戳多福的肚子。 “因为月梧的怀抱很温暖啊。我若是只猫,我也要月梧抱。” “小姐,羞羞脸哦。”云喜笑她。 明初作势要打她,“你这死丫头,敢嘲笑你主子我!”云喜笑呵呵地跑了,“云喜去帮嬷嬷做饭啦。” 明初嘟嘴,“月梧啊,爹爹到底找你做什么呢?” “也没什么,就是一些跑腿的小事。” “时间过得可真快,还有两天大姐就要成亲了。”明初捧着脸。 第二十二章 今结连理枝 杜府,红色锦绸垂挂门侧,大红双喜映眼。 门前浩浩荡荡站着迎亲队,已经到了未时,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 花轿前的两个脚夫低声耳语:“这都等一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新郎官啊。” 另一人瞥一眼前方那挂着红花的高大白马道:“谁知道呀,从来没遇过这种事啊。” 杜自宏站在台阶上,来来回回地踱步。 杜夫人也是一脸焦急,她劝道:“老爷,您别太着急了。我想仲儿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 杜自宏拂袖,“孽子啊,今日是什么日子岂能儿戏!杜姜两家结亲,皇上也送了祝福。如今这样,让我怎么交代?” 总管上前道:“老爷,已经未时了。” 误吉时不祥。 杜夫人突然喊道,“仲儿!” “什么?”杜自宏惊喜地看去,一袭黑衫的杜仲正缓步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姜贞宁。 杜夫人快步迎上前,拉住杜仲的手,急切道:“仲儿啊,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啊?” 杜夫人惊叫:“仲儿,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怎么了?” 杜仲笑笑:“娘,我没事。” 杜自宏怒吼,“杵在那儿干什么?快换衣服啊!” 杜仲安抚地拍拍杜夫人的手,杜自宏气愤地将他推进府里。“限你一刻钟换好衣服给我出来!” “是,爹爹。”杜仲低头应了,丫鬟跟在他身后侍奉。 杜自宏缓了缓脸色,转向姜贞宁,“世侄为何与杜仲在一起啊?” 姜贞宁道:“因迎亲队伍迟迟不到,家父央我前来看看,恰好在路上遇见了杜仲兄。” “真的吗?”杜自宏狐疑地看着他。 “贞宁不敢说谎。”姜贞宁真诚地笑着。 言语间,杜仲已经换了大红喜袍出来。杜夫人心里慌乱,他觉着杜仲的脸色过于苍白了些,人似乎也恹恹无神。 杜夫人又想询问,杜自宏已经在催促他们了,“吉时快要到了,出发出发还磨蹭什么?” 姜贞宁移步到杜仲后面,悄悄将一小瓶药丸递给了他。 杜仲收袖掩起药丸。 迎亲队终于敲锣打鼓地出发了,杜仲端坐在马上,目光平静,只是不时几声轻咳,无意间显露着他的秘密。 看到姗姗来迟的迎亲队伍,姜府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闺房中的明柔突地沮丧起来。 采春和秀儿笑着为她盖上红盖头。 明柔轻阂双眼,凤冠霞披,今日是她姜明柔的大喜之日。 “不过,一点儿也没有欢喜之感啊。” 姜府门前,辞别爹娘。 姜王妃千不舍万不舍,明柔却狠心松开了她的手,既然如此不舍?为何要把她嫁出去,嫁给那个自己不爱的人。 王妃眼角湿润。 姜王爷安慰道:“姜杜两府,离得不远。我们还是可以时常见到柔儿的。” 杜仲下马,拜见了姜王爷和夫人后,伸手搀扶明柔上花轿,明柔理也不理,扶着采春的手踏入花轿。 杜仲不在意地放下手,拜别了姜家二老。 明初站在阶前,看着花轿离开。她转头对月梧轻声道:“方才见大姐穿上嫁衣,真的很美。” 嫁女之家,三夜不熄烛,思相离也。 王妃瞻望花轿,她抹去眼角的泪,“我只希望柔儿能一生幸福。” 何彼秾矣,棠棣之华。 百里红妆,红色锦绸挂满枝头,沿街挤满了欢呼的百姓,他们皆艳羡地看着这两大家族的盛事。 欢声笑语,锣鼓喧天,在繁华宽阔的长平街久久不息。 一套繁冗的礼节结束,直到那声刺耳的送入洞房传来,明柔心顿时一沉,她攥紧了手。 杜仲还在外迎客,明柔静静地坐在床上,她神色木然,放在袖口中的手轻轻动了动。 陪嫁过来的丫鬟采春和秀儿侍候在两旁,采春目光戚戚,她为小姐伤心。 房间里静的可怕,突然涌进了许多人。杜仲被簇拥着进来。 媒婆挤在最前面,她笑出了满脸褶子:“呦,新娘子是不是都等不及了。” 房间里的人多是杜仲小一辈的亲友及好友。他们善意地看着明柔。 采春和秀儿各端一盘果肴,一盘银子。杜仲随意抓了一把扔出去。 房里的人纷纷接住果肴白银。王媒婆眼疾手快,抢到许多银子。 她催促道:“新郎新娘快念撒帐儿呀。” 杜仲移步坐在床上,他侧头看一眼始终安静的明柔,低声道:“念吧。” 明柔早就被他们吵得心烦意乱,只盼这些人快些出去。她点点头,两人同时念道:“今夜吉辰,杜氏儿与姜氏女结亲。伏愿成婚以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 婉丽的女声与低沉的男声混在一起,煞是好听。 他们满意地离开了房间,原本想闹新娘的一些人看到杜仲便发怵,也不敢提了。 采春和秀儿为两人置好交杯酒后也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杜仲和明柔。 杜仲手捂着胸口,低低吐出一口气,似有难忍之色。他勉强用喜秤挑起明柔的盖头。 大红鸳鸯戏水的盖头下,一张冷若冰霜的脸现在他眼前。明柔身子紧绷,她向后挪去,警惕地瞪着杜仲。 杜仲无奈地笑,“为何怕我?” 杜仲微微靠近明柔,明柔慌张中抽出袖口的匕首,她颤声道:“你别过来,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看着那把轻颤的匕首,杜仲眼眸一暗,心中却感到好笑,就凭这个也想杀他? 明柔目光决然,决然里带着怯意。看着杜仲毫无惧意,甚至有些戏谑的眼神,明柔起了无名火,他是在嘲笑她吗?以为她不敢? 她咬唇,匕首向前推了推,她愤然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杜仲举起双手,向后退去。他摇头,“我没有这个意思。” 突然,敲门声响起,明柔一惊,匕首“叮当”落在地上,杜仲问:“谁?” 门外的人柔声道:“仲儿,是娘。娘有些不放心你,所以来看看。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杜仲和明柔对视一眼,他飞快地把匕首踢进床底下,正要去开门,却见他身形一趔趄,跌坐在床上,喜袍上缓缓有鲜血渗出。 “你、你流血了。我我还没动手啊!”明柔指着他的胸口惊叫。 “嘘!”杜仲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你想让所有人知道,你要谋杀亲夫?” “仲儿,为什么不开门?”杜夫人显然是着急了,杜仲看着门,沉着的神色少有的有了起伏。 明柔拨开他的手,脸唰地红了。她抬眸瞧着杜仲那被血染成暗红的衣服,她知道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并且不想让杜夫人知道。 杜夫人说了声:“仲儿,娘进来了。”她推门而入。 第二十三章 新婚非燕尔 眼前的一幕让杜夫人诧异了一瞬。明柔只着单衣坐在床边,杜仲躺在床上正欲起身。看见她,明柔忙行礼道,“娘,明柔和官人方才已上床休息了,所以没有及时开门,望娘勿怪。” 杜夫人看着这个儿媳妇,相貌好,礼数足,她心里满意的很哪。 “仲儿,为何仍不下床?像什么样子。”杜夫人嗔怪。 明柔连说:“娘有所不知,明柔念官人长途跋涉,一路辛苦,故催促官人早些休息。” 杜夫人掩唇笑,她打趣道:“明柔懂事啊,才嫁过来就知道心疼人了。”身后的俩个丫鬟也低声笑。 明柔的俏脸粉红,杜夫人道:“好啦,既然明柔这么说了,仲儿你就不用下床了。我这老婆子也不打搅你们了。”杜夫人满脸笑容地带着丫鬟出了房间。 “娘慢走。”两人齐声道。 明柔捂住眼睛,喊道:“你快把衣服穿上。” 杜仲道:“小声点,你打开窗户看看娘到底走了没。” 明柔道:“疑神疑鬼的。”她在窗户处看了看,走廊上,杜夫人在拐角处停了停,转身又向他们这边走来,明柔吃惊地看着,杜夫人又停住,仿佛摇了摇头,转过拐角走了。 明柔这才松了口气。 她疑惑地瞅杜仲,杜仲耸肩,“如你所说,我性格多疑。”说着,慢慢脱下衣服。 “你!你脱衣服干什么?”明柔尖叫,“我让你穿衣服,谁让你脱衣服了?” “伤口溃烂,需要上药。”杜仲简单地解释,声音里带着隐忍的痛苦。 明柔瞪眼,果真见他正在一圈圈地撕下血色的纱布,精壮的右胸上,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淋淋地出现在眼前。 杜仲将纱布扔在地上,从床头的暗柜里拿出一个药瓶。伤口处血流不止,他撒上白色的药粉。额上汗水涌出,他却咬着牙一声不吭。 看着那可怕的伤口、不断流下的血,几滴还落在了床上。明柔的心在战栗,眼睛却如同定住般移不开,她几乎要昏厥过去。 杜仲突然看着明柔说道:“有纱衣吗?” “有。”明柔艰难地答道。 “给我。” “好。”明柔在陪嫁箱子里翻出来一件白色的纱衣递给他,杜仲利落扯断纱衣,一圈圈地开始包扎伤口。他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撕扯到伤口。 明柔咬唇,开口道:“让我来吧。” 杜仲有些诧异,随即点了点头,明柔走过去接住纱衣,绕着身子,一层层覆在伤口上。她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杜仲静静地望着她,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别紧张,不疼。” 明柔一怔,他的手有些粗糙,手心暖暖的。她飞快地甩开他的手,“自作多情,本小姐才没有关心你。”很快打好结,她赶紧跳开。 杜仲从袖口拿出药瓶,吃了一颗黑色的药丸,这是姜贞宁所赠对解毒有奇效。 “我会买一件新的纱衣还你。”他看着明柔。 明柔赤红着脸,“本小姐家大业大,区区一件纱衣,赏给你了。” 杜仲漠然,半响,他说道:“不早了。我们歇息吧。”他拍床。 “我不睡,坐这儿就行。” 杜仲笑,“随你。”他扯过被子自己睡了。 明柔盯着他,又气又恼,她将凳子挪在角落,缩着身子,心里哀怨不已,姜大小姐姜明柔居然沦落到没床睡的地步。 她瞪一眼床上那安然睡去的男人,摇曳的喜烛中,或许是因为卸下防备,他那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些。明柔别过脸,小声道:“没见过这种人,自己呼呼大睡,让一个小女子坐在冷板凳上。” 杜仲轻轻扬起唇角,有意打起了呼噜。暮春三月,夜间凉意从窗户渗进来,明柔裹紧了衣服。不知不觉中,困意袭来,她靠在墙上昏昏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一双温热的手抱起了她。 晨光微熹,明柔伸了个懒腰,嘴里咕哝:“采春,给我倒点水,渴死了。” 杜仲坐在桌前,拿着木杯悠闲地晃晃。 明柔恼怒了,“怎么还不来啊?这坏丫头疯哪儿去了。”她嘟囔着,不情不愿地坐起来,揉揉眼睛,晨光落进眼中,一身蓝衣的杜仲也突地出现在视线中。 “你!你为什么会在本小姐的房间?”她指着杜仲怒道。 杜仲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姜大小姐可知今夕是何夕?” 明柔讪讪地低下头,很是窘迫,她怎么忘了她昨天已经嫁到杜家,今早,她并不在她的闺房,而在他们的新房啊。不过昨天晚上她不是坐在凳子上的吗?怎么现在躺在床上? 明柔拥起被子,语气不善道:“我问你,为什么我会睡到床上来?” “你说这个啊。”杜仲拉长语调,“昨晚约莫丑时,突然刮起一阵大风,把你吹到了床上。” “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啊!我告诉你杜仲,我虽然嫁给了你,可我并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所以,劝你不要对我有什么龌龊的心思,我姜家大小姐也不是好欺负的!”明柔怒视杜仲。 “嗯。”杜仲点点头,很无所谓的样子。明柔觉着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让人没了办法。 采春和秀儿端水进来伺候,杜仲先出去了。他说:“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一同去向爹娘敬茶。” 明柔梳洗完毕,采春有意为她选了粉色的百褶月裙。与杜仲走在一起,十分般配。 明柔跟在杜仲身后,打量着偌大的杜府。没有小桥,没有亭子,古木花草栽种在各处,愈显空旷,虽不至寒酸,也远远比不上姜王府的雍荣富贵的气派。 杜仲突然停住,明柔差点撞在他的背上。 “为什么不走了?” 杜仲向旁边挪了挪,他微微低下头,轻声道:“昨夜所见之事,还望姜大小姐莫要多言。” 温热的气息飘过明柔的脖子,痒痒的。 “想让我帮你,凭什么?”明柔抬头看着他。 “就凭,我是你的夫君。”杜仲定定地看着她,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平静地没有一丝波澜。 不同于韩清才那样将什么事都写在脸上的人,杜仲显然是复杂的。他经历过的腥风血雨,棘手凶案,是明柔这样娇气的闺中小姐无法想象的。如同他现在看着她,她却无法直视他,那目光过于迫人。她胡乱点了点头。 杜家二老很是和善,尤其是杜夫人。一直亲热地拉着明柔的手嘘寒问暖。 念两人新婚燕尔,杜夫人很快让他们离开了。明柔回到房间,正看见杜夫人的两个丫鬟在他们的床边收拾。 两人看着床上的一片血迹,相视一笑。明柔别过眼,拿起扇子扇风,脸上一阵热气。杜仲倚靠在门上,说道:“早膳你一人吃吧,我去大理寺了。” 明柔头也不抬,懒懒应了一声。 第二十四章 满楼红袖招 杜仲来到大理寺时,姜贞宁已经等候多时,两人行至无人处,杜仲问道:“江洲之事,你是否提前知晓?” 姜贞宁面色坦然,“不错,这些事我一直在暗中调查。” 他负手向前走了两步,“你还记得吗?三个月前,二皇子的老师胡孝临遇害,随即太子的贴身侍卫主动承认,是自己受太子之命去杀掉胡孝临。太子无辜,却因此被关禁闭。” “你如何知道太子无辜?” 姜贞宁抬眸,一字一字道:“因为胡孝临是太子的人。” 太子忠厚却不痴傻,二皇子对皇位虎视眈眈,太子因此惶惶不安。正巧,那几日二皇子在广征贤良之士,为其授学,于是,太子找到了密友胡孝临。 胡孝临乃今世大儒,他成功地成为了二皇子的老师,此后他密切关注着二皇子的一举一动,期望掌握二皇子有不轨之心的证据。 后来,他无意间得知了什么消息,为证消息属实,他告假后独自一人去查看,没想到早已被二皇子发觉,于是在路上将他暗杀,并收买侍卫,嫁祸太子,皇上最恨兄弟猜疑,故太子不能说明胡孝临是自己的人,只能不清不楚地认了错。 那么,胡孝临究竟听到了什么消息呢?他去江洲做什么? “杜兄,你为人正直,秉公无私,从不屑参与朝廷斗争,所以这些事你一概不知。二皇子屡次草菅人命,但他党羽众多,奈何他不得。我多次提醒你不要轻举妄动,免得招来杀身之祸。” “三个月前,***中你有意挡我也是为此?”杜仲道。 “嗯,说来三个月前上巳节,***内,也是你第一次见到明柔。”姜贞宁笑了笑。 杜仲没有接茬,他道:“江洲是二皇子的大本营,私存兵器,其心可诛。二皇子为一己私欲害死宋家三十多人,如此听之任之,会有更多人被牵连进来。” 杜仲看着姜贞宁,“如今我大理寺已经接管这宗案子,待我证据确凿后立刻交给刑部审理。” “杜兄。”姜贞宁无奈,“蚍蜉难撼大树,中央六部长官几乎一半是二皇子的人,地方知府、知州拥护二皇子的也甚多。杜兄肯定这个案子不会直接被刑部压下来?” 杜仲冷声道:“太子与二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我不想了解。我只知道,在我大理寺,绝不容许有草菅人命的事存在。” 杜仲作势欲走,姜贞宁上前挡住他,“杜兄且慢,你在途中遇刺,若不是我受父亲的嘱咐,赶在大理寺前奔赴江洲,你定然凶多吉少。这难道还不能让你警醒吗?” “在其职,谋其政。杜某义无反顾。”杜仲扔下一句话后快步走了。 明初满心期待跟着吾玄去草原,临行时,才得知月人右首领带领逃走的人已回到草原,只是不知他们是否愿意归顺。是敌是友尚不可分,时局不定,吾玄不便带明初回去。 明初失望地留了下来,她真的很想看看娘亲长大的地方,在府中日日学习琴棋书画,真是让人头痛。 “裳语,这件舞衣非常不合身,勒得我腰疼肩膀疼,还有胳肢窝也疼得慌。我寻思着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初扭着脖子,一脸不舒服。 裳语面无表情,“这件不合适,还有别的。”她拍手,立刻有两个丫鬟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捧着衣服。 “五小姐,衣服任您挑选,今日这支舞一定要学完。” “额···”明初无奈,她呵呵干笑,“不用啦,我就穿身上这件吧。” 明初暗中呲牙,裳语现在不会再那么容易地受骗了啊。 裳语温温柔柔地笑着,“既然五小姐没问题了,我们接着学吧。” 她瞟眼明初,心里偷笑,小样,还治不了你了,看你今天还怎么逃课。 “现在请五小姐重新摆好《桃夭》的开场动作。”裳语拉直明初的胳膊,“胳膊要伸直,脚尖踮起,不能偷懒。《桃夭》最妙处就是舞者身形的轻灵与曼妙,所以一定要有一个向上的力。” 明初咬着牙,使劲踮起脚尖,身子在空中腾跃,如一只将要展翅的云雀。 她的腿在轻颤,胳膊也酸痛。明初几次摇摇欲坠,裳语还在她身边转悠、转悠,拉拉她的胳膊,抬抬她的脚。 “裳语,可以了吗?可以放下来了吗?”明初哀求,“我好累啊。” 裳语摇头,“不可以放下来,五小姐。” “裳语,不要这么无情嘛,我就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五小姐若又偷懒,裳语会如实禀告给王爷。” 明初脸都气白了。 陈商陆笑嘻嘻地跳进来,他合住扇子,围着明初转了一圈,口中啧啧不断。 “你干什么呀陈商陆,不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明初恼怒。 裳语道:“陈公子,五小姐正在学舞,您在这儿会影响她。” 陈商陆挑眉,轻轻推了一下明初,失去重心地明初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陈商陆!你!” “哈哈,先别炸毛,今天不用练舞了,跟我出府玩儿去。”陈商陆摇扇子,笑得像狐狸。 “真的啊!”明初的怒火瞬间消失,她脸上堆起笑。 “这是王爷同意的,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吧”陈商陆对裳语说。 “嗯,自然可以。” “那我们快走吧。” 明初撩起裙角跑出去,回头冲裳语做了一个鬼脸,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人来人往的长平街上,明初、月梧和陈商陆并排走着,陈商陆的小厮陈六儿跟在后面。 明初哼着歌儿,左看看右看看。 “初儿,你热不热啊?我给你扇风。”陈商陆故意贴近明初,一双眼溜了一下月梧。 “做什么靠我这么近?本来不热,现在都热了,走开啦!”明初推开他。 陈商陆哈哈一笑,他指着旁边的金簪店道:“初儿,我们去那里转转,里面有可多好看的簪子发钗,你如果有喜欢的我买下来送给你哦。” 明初看着***上穿着花枝招展的女人们,一脸好奇,不由分说地拉着月梧跑过去。 兀自说个不停的陈商陆转过身时,两人早走远了。 “初儿,你别扔下我啊,等等我。”陈商陆着急地追上去。 ***门前和楼上都是姑娘,纷纷捏着嗓,挥着帕,卖力地拉着客,“大爷,里面玩儿啊。” 明初和月梧站在门侧,明初疑惑道:“她们在干什么呀?” 她凑近问门前一个红纱女人:“姐姐,这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呀?” “去去去,小丫头瞎问什么?一边去,别挡着老娘做生意。”美艳的女人不耐烦地皱眉。 陈商陆才走过来,***的个个姑娘都沸腾了,一双双芊芊玉手晃得起劲。 “陈公子,您可来了。奴家都想死你了。” 一时间叫陈公子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温柔,一个比一个让人酥软。 陈商陆掩唇咳嗽几声,心虚地看了眼明初,恰好撞上明初好奇的眼神,霎时红了俊脸。 “陈六儿,没听见姑娘们叫你呢,还不过去。”他把陈六儿扯过来。 “公子,你犯傻了。人家叫你的是你陈大公子,可不是我陈六儿。”陈六儿不明白主子的深意,呆头呆脑地回答。 “陈六儿,别瞎说啊,分明就是找你的。”陈商陆冲他拼命挤眼睛。 谁知陈六儿是个天生缺心眼的,“公子,上面那个可是您最喜欢的香雪姑娘,人家肯定叫的是公子您呀。” “你!”陈商陆气得牙痒痒,他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小厮! “月梧,我们进去瞧瞧。”明初半天看的云里雾里,心想一探究竟。 月梧却拦住她,“小姐,还是不去了吧。”他抿着嘴,神色窘窘。 “为什么啊?月梧,这到底什么地方?” 月梧舔舔嘴唇,看着陈商陆,“这个,陈公子可能比月梧更清楚。” 陈商陆讪讪笑着,上面的姑娘依旧热情奔放地唤着陈公子。 陈商陆连连摆手解释,“初儿,你别误会啊,不是找我的,我可不认识她们。” 正说话,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妖娆的美人儿出来,他拍拍美人儿的屁股,使劲亲了一下她,憨笑着道:“美人儿,在这儿等着大爷哦。” 明初看得一阵恶寒,霎时大概知晓了这个***是做什么的,原来这就是话本里提过的青楼啊。 明初抬头,脸红红的。她微嗔地看了一眼月梧,月梧干笑一声。 ***里的老鸨扭着腰走出来,亲热地搀起陈商陆的胳膊,“哎呦,陈公子啊,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您盼来了。这次要点那个姑娘啊?香雪还是小杏?” 明初嫌恶地啐了一声,也不理月梧,径自向前去了。 陈商陆忙甩开老鸨的手,追了上去。 陈商陆和月梧跟在明初身后,两人对视一眼,表情微妙,眼神里包含着千言万语。 “好好地,你为什么带她去***。” “是小姐自己要去的,你若不带她上街,什么事都没有。” “那是怪我啦?你自己没有一点儿错是不是?” “是。” “你!” 陈商陆今天屡次被噎地心塞,明初快步走着,还是一副不想搭理他们的样子。 第二十五章 孤注此一掷 杜府 明柔拍桌子,气愤道:“我就要吃小荷叶米糕!今天你必须给我做出来。” 她面前站着杜家的厨娘。 在杜家生活了一段时间,除了和杜仲还算相安无事,其他都不尽人意。 偌大的杜府零零散散竟然只有四五个丫鬟,什么都要主子亲力亲为,简直让明柔震惊到无以复加。幸好她带了采春和秀儿,不然岂不是洗衣服叠床这种杂事都要她动手? 明柔终日长吁短叹,是强忍着不满。今天这个厨娘可是把她连日来的火都引出来了。 杜家的厨娘唯唯诺诺地应道:“少夫人,我不会做这种米糕,只做的了红豆糕。”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堂堂兵部侍郎的府上,居然只有一个厨娘也不说了,还是一个只会做红豆糕的厨娘!”明柔抚额,她不耐烦地说道:“行了行了,去把这个月的月钱领了,你可以离开杜家了。” 厨娘跪下哀求:“不要啊,少夫人。我在杜府已经干了二十多年,您现在把我赶出去,让我怎么办啊。” “二十多年?就你这厨艺怎么在杜府混下来的?”想她姜王府,厨房里大大小小十几个人,做出的饭也偶尔还有不好吃的。这杜府竟然只有一个厨娘,他们是都不吃饭吗? 杜仲进屋,看到屋里的场景,他闲闲地问道:“怎么了?” 明柔哼一声转过身子。 “你说。”他示意厨娘。 “回公子,少夫人她要把我赶出府。” “为何?” 厨娘低着头,委屈道:“少夫人嫌我不会做小荷叶米糕。” 杜仲颔首,“少夫人和你闹着玩的,你出去吧。午膳做好些便可。” 厨娘感恩地退出了。 “谁跟她闹着玩了,我就是要赶她出去!” 杜仲直视明柔,声音懒懒的,“娘素来持家勤俭,比不得姜王府,等你慢慢适应就好了。” “凭什么要我适应你们这种穷酸的生活,难道我嫁来你家为了吃苦吗?” 明柔站起来,“采春,我们回家!” 采春犹疑着,杜仲靠在椅子上,冷冷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回哪里?” “采春出去。”杜仲命令。 采春看了看明柔,她不敢忤逆杜仲的命令,还是出去了。 “不准出去!”明柔正要跨门,杜仲起身将她拉进怀里。霎时,四目相对,她身上幽幽的香气传来,杜仲抬起下巴俯视着她。 明柔怔了一瞬后,奋力挣扎,“杜仲你干什么啊,你耍流氓啊?你快放开我。”她推搡着杜仲,无奈杜仲稳如泰山。 他微微用了点力钳住她的腰,眼眸深邃,“别动,你越动,我越不放。” 明柔这才安静了,杜仲凑近她的耳朵,轻轻说道:“既已嫁了过来,此生便是杜家的人了。穷酸还是贫贱,你都得给我好好待着。” 他松开手,明柔受惊般地跳开。杜仲为自己倒了杯茶,自若地喝着茶。 明柔跺了跺脚,忽然转过身子,须臾肩膀微微起伏。 杜仲挑眉,有些吃惊。他绕到明柔身前,看明柔红着眼圈,她气愤地盯着他。 “你···哭什么?”他讶异,他也没说什么啊。 明柔用力推了一下杜仲,“你才哭了!我没哭。你走开!” “我不走,你为什么要哭?” 明柔侧过身子,良久,她声音哑哑道,“从前在姜府,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喝什么就喝什么,谁敢说半个不字?偏偏来了你家就这等待遇,还不如我姜府的丫鬟。” 明柔回眸,“总之,我受不了你们家的生活。” 杜仲叹气,“姜明柔,你十七岁了,不是十岁。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 “哼!” “你在姜家骄纵惯了,但这里可没人宠你。” 袅袅轻烟的厨房里,杜仲麻利地捏好胭脂米糕,一双惯于握剑的手做起饭来也是一点儿不含糊。他从瓦缸里拿出方才摘下的荷叶摊平。 坐在小板凳上观看的明柔睁大了眼睛,她点着头道:“杜仲,你真是上得膳房,入得监牢。” “什么入的监牢?”杜仲疑惑地看她。 “里巷传言杜大人你每日都去监牢审犯人啊。” “我只负责审案,很少去监牢。”杜仲将米糕放在荷叶上,推入笼内蒸熟。 散发着米甜香、荷清香的小荷叶米糕出锅了,诱人的香勾动着人的味蕾。 杜仲将一块米糕放入小碟内递给明柔,“味道也许不如你吃过的,你且将就着吧。” “闻着挺香。”明柔捻了一小块放入口中,她轻轻咀嚼,喜道:“好吃!”又拿起两小块送入口中。 杜仲点头道:“不难吃就行。” “你怎么会做这个啊?而且还很好吃呢,比我之前吃过的还好吃。”明柔嘴里好吃着米糕,声音含糊不清。 杜仲正清理案上的东西,他头也不抬,“我自幼被送去深山跟一位高人学武,因为我来的晚,辈分最小,每日的饭食都由我来做,所以学会了很多。” “原来是这样啊。”听起来很厉害啊。 明柔呆呆地看着他的侧脸,低头时一绺发丝垂下,挡住了他那总是无波无澜的眼睛,他的唇角似乎微微扬起。 明柔咬着米糕,嘴里甜甜的,突然心里也甜甜的。 难道这甜味会流淌吗? 是夜,杜仲仍然在书房拿着案宗发呆。他心里沉重,江洲的案子他已经上交给刑部,方才却接到被驳回的案宗,来传话的人暗里示意他不要再插手。难道真如姜贞远所说,刑部尚书有意偏袒吗?如此这般,可如何是好? 敲门声响起。 杜仲揉揉眉心,明柔端着一碗汤走进来,她将汤放在他面前,力道重了,好些粥洒了出来。 明柔脸红,“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前也没做过这个。” “无事。”杜仲淡淡道,自取来布擦干。 “这是娘吩咐端来的,她说你喜欢喝绿豆汤。” 杜仲抬眼笑了笑,“有段时间接到的案子都特别棘手,焦躁上火,绿豆汤败火气,就经常喝了。” 明柔扑哧笑了,“我还以为杜大人无所不能呢。” 她凑过去看桌上的案宗,“这是什么?江洲惨案?” 杜仲喝完绿豆汤,拉过一张凳子,让明柔坐下。 “还记得上次你来找我,我告诉你我要去江洲吗?我去江洲查清了一个案子···”杜仲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明柔。 明柔惊地站起来,“你的意思是二皇子才是幕后主谋?他有···谋逆之心?” 爹爹和太子私下交情甚好,太子偶尔会来府上,她曾见过几次。这个二皇子却是一点儿不熟悉。 “嘘。”杜仲示意她安静。“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二皇子,我派人去找宋家的总管,今日仍未归。但王拓玩忽职守,可以提审他,从而引出背后的人。如今案子被驳回,我正在想办法。” 明柔托腮想了想,她缓缓道:“你为什么不直接禀告皇上,这是国事,也是皇家私事。” 杜仲眸光一闪,“你说直接告诉皇上?” “嗯,就算皇上不相信你,也能起到敲警钟的作用。”明柔坚定道。 烛光里,杜仲神色讶异,直接禀告皇上,若龙颜大怒,他定然首当其冲,只是不赌一赌,怎能知道结果呢? 杜仲的心突然轻了。 第二十六章 春日多尽欢 华丽**的宫殿里,太子正搀扶着皇上走出去,身后跟着大太监林正和六个婢女。 已是黄昏时分,众人从金碧辉煌的宫殿走向夕阳下的御花园。 “太子啊,这段时间关禁闭,反省的怎么样?”皇上盯着太子,一双眼睛讳莫如深。 太子慌忙跪下,面上表情羞愧,“儿臣知错了!” “今后你当如何?” “今后儿臣定将所有心思用在国家大事上。”太子目光真诚,略显憨直的脸上表情恳切。 皇上笑着点头,“起来吧,太子。” “是,谢父皇。” 御花园前方出现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衣胜雪,剑眉星目,这是方从杞凉国回来的三皇子承裕。 他不疾不徐地从满地残阳中走来,临近时加快了步伐。 他低头行礼道:“父皇,承裕回来了。” 皇上淡淡道:“嗯,回来就好。” 皇上咳嗽两声,林正急忙为皇上拍肩舒气。 承裕道:“父皇,用不用找御医来?” 皇上摆手,林正道:“皇上,天快黑了,夜凉。还是回去吧?” “老了,不中用了!”皇上笑笑,“你们兄弟两聚聚吧,朕先回去了。” “儿臣恭送父皇。” 直到皇上走远,两人才抬起头,太子打量他,笑着道:“三弟,听闻杞凉国环境恶劣,风吹日晒。为何你待了许久,还是这般面如敷粉?” 承裕也勾唇笑:“承裕在那儿不过终日游荡,并未做什么事情。” 太子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你啊,也该把心转一转了,琴棋书画终究只能聊以娱乐。好男儿,志在天下,志在苍生。” “大哥,你知道承裕从小对朝政就没什么兴趣。” 太子无奈地摇摇头,“我还要去帮父皇看奏折,先行一步。” 承裕含笑点头,月光隐在云层里,浓浓的夜色落在他的身后。他的目光霎时冷了下来,犹如黑夜一般的眼眸。 姜府后花园 明绾站在一棵白色花树下,大红水袖轻扬,起舞落花间,转身垂首,朱唇勾起又是千种风情。 一朵开败了的花掉落在肩上。明绾抬眸,余光中陈商陆正走过来,她唇角上扬,踮脚尖旋转。白色纱裙如开满的花儿。陈商陆驻足站在路边,目光赞赏。 明绾有意弯了弯脚,一个倾斜就要倒下来,她惊呼。 “小心!”陈商陆快步上前扶住她,明绾娇弱地倚在他的怀里。 她抬眸,一瞬间的惊恐早已消失,变成了女子的娇羞样,一双眼眸如春风荡漾,她垂下眼睑道:“谢谢陈公子。” 陈商陆笑着松开手,他摇摇扇子,嘴角噙着笑,“三小姐的舞姿真是令商陆沉醉。”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又道:“可比初儿跳得好多了。” 明绾方才灿若桃花的脸倏忽沉了几分,她道:“初儿自小不喜欢这些,明绾却极喜欢,琴棋书画最能养性。” “她如何比你这般端秀,倒像个野丫头。” “初儿自小没了娘,性格是有些古怪,总是喜怒无常的。还请陈公子多包涵她。”明绾道。 陈商陆挑了挑眉,道:“非也非也,古怪谈不上,可爱是绝对的。” 明绾低头咬唇,她秀眉轻蹙。 “三小姐要是没事,商陆就要走了。” “陈公子近来屡次造访,皆是找初儿,不免耽误了裳语老师授课,对初儿不甚好。” “无妨,本公子不介意她会不会跳舞什么的。商陆告辞。”陈商陆大剌剌扔下几句话。 明绾的笑容凝在脸上,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 此时,明初正坐在房中给月梧肩上的一片淤青擦药。她缓缓将药抹匀,嘴里嘟囔:“你说,为什么这里成这样子了?” 方才月梧从外面回来后,她无意间碰了他的肩膀见他皱眉,不舒服的样子。于是她强迫他露出肩膀,果然左肩上好一大片淤青。 “可能在哪里不小心碰到了吧。” “骗人!是不是爹爹让你做什么危险的事了?” 月梧摇头:“不是。” 想起刚才在路上尾随他的那几个人,月梧皱了眉。他不想兜圈子,直接堵了他们。那些人甚是仓皇,想逃时被他挡住。 交手时才发现那些人处处留情并不下狠招,他心中疑惑更甚,一个不留神被他们走掉了,肩上的淤青也许是刚刚留下的吧。 “月梧,你右肩上好大一块胎记啊。”明初惊呼。 “嗯,是不是很丑?”月梧歪头。 “怎么会呢,看着真像一个麒麟的样子,威风凛凛呢。” 明初抹好药,月梧拉起衣服。起身道:“谢谢小姐。” “哎呀,不用谢,多大点事。”明初笑着摆摆手。 云喜在外敲门道:“小姐,陈公子又来找您了。” 明初打开门,看见云喜怀里抱着多福,多福表情蔫蔫的,明初摸摸它的头道:“最近总是很萎靡的样子啊。” “也许是老了吧。”云喜拉拉它的耳朵,多福低低叫了声。 站在门口的陈商陆感觉自己又一次被忽视了,他大步跨进来,笑着道:“初儿,几日不见,甚是想念啊!” “你又有什么事啊?” 其实明初现在并不讨厌陈商陆的经常造访,因为只要他来了,她就可以告假出去玩,而且爹爹还是准许的。 陈商陆走到明初身边,有意挤了一下月梧,月梧不言语去干活了。 陈商陆道:“初儿,今日城东巨商薛万给小儿子办周岁宴,山珍海味自不用说,听说他还找了几个杞凉国的女子,杞凉人多幻术,她们的表演应该很有趣。我们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幻术?”明初眼睛亮亮的,“好啊,月梧啊,我们一起去。” 陈商陆耸肩,不太高兴的样子,他只想和初儿享受二人世界啊! 嬷嬷午觉才醒,她睡眼朦胧地走出来问道:“小姐,今天又不在家里吃饭了?” 明初笑眯眯地点头:“不吃了,去外面吃。” 云喜挤过来说道:“小姐小姐,我也想去。” “你就在家待着,帮嬷嬷干点活啦。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云喜唉声叹气,“那好吧,小姐偏心嘛,每次都带着月梧。” 明初眼珠一转,“因为月梧他可以保护我呀,云喜你可以吗?不可以吧。” “好吧。”云喜拍拍多福,“走吧,我们两玩去。” 第二十六章 御风任尔行 明初他们三人溜进去的时候,宴席已经开始。来客近三百多人,一个大院里人坐的满满的,只留前方表演的高台,异常热闹。 三人勉强在一个角落里坐下,明初坐中间,两人坐左右。 主人薛万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他正在招呼客人,走了一圈回到高台上。 他假咳两声,“今日是小儿的周岁宴,承蒙各位给我薛某面子来到这里,薛某不胜感激。” 台下响起几声叫好。 门口突然一阵骚动,众人皆看去,却是姜贞远带着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薛万疑惑,这不是姜家三公子吗,想来他与姜家并无往来,不今日他贸然来访是何意?只想了一瞬,来者是客嘛,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去。 明初低语:“真是哪儿都少不了他。” 姜贞远架子摆得十足,他高仰着头也不看薛万,挥手道:“小兴,礼物奉上。” “虽然本公子不请自来,但也是知道礼数的。” 薛万笑着打哈哈,“姜三公子光临寒舍,是鄙人的福气啊。” “走。” 薛万疑惑,“什么?” “安排上座啊。”姜贞远轻蔑地瞧他一眼,“怎么着,你觉着本公子的身份配不上?” “没有没有。”薛万忙连忙解释,听闻姜家三公子是个小霸王式的人,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明初悄声对月梧说:“你瞧他,好像拿鼻孔看人一样。”她抬头,翻着眼睛,模仿姜贞远趾高气昂的表情,月梧呵呵笑了笑。 “初儿你说什么啦?”陈商陆探头道。 姜贞远正一路走过来,一眼看到了他们三个。 “诶,是你们啊。”他伸脖子惊喜道,随即皱起眉头,“不是,你们出来玩怎么不叫我?”胡乱拨开几个人,他径直走过来。 “坐一边去。”赶走旁边人,他坐在月梧身边。 薛万呆呆地看着这场景,怎么陈家的公子也来了?现在是流行不请自来吗? 他拍拍手,“各位,各位,马上到小儿抓周环时间了。来人,把天儿抱出来。” 宾客的注意力重新被吸引回去,两个丫鬟给台子上倒下一大堆东西,金子、银子、笔墨纸砚、脂粉盒、算盘、印章等,都是抓周的东西。 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被抱出来,放在地上。薛万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 姜贞远还在喋喋不休,“不是,我觉着你们忒不义气。明初你说我这几次出府玩儿,那一回没给你买这个吃的啊玩的啊,你咋有好事就想不起叫我?要不是我听小厮说这儿有什么杞凉人表演,我不就错过了吗。” 明初悄悄翻了个白眼,姜贞远怎么跟个话唠一样,她摊手,“我寻思三哥你最近不是在准备武试,我哪能去打搅你。” “你这是狡辩,理由什么的都是借口,你就是不想带我!” 陈商陆烦了,“就是不想带你行了吧,婆婆妈妈跟个女人一样。” “哎呀,陈商陆你是不是想打架?” “怕你?” 姜贞远就要站起来,明初喝道:“干什么你们两,这是在人家家里。” 月梧将姜贞远压着坐下,姜贞远愤愤地看他,“月梧,连你也不帮我。” 台上薛万高呼,“抓到了抓到了,抓到金子了。”他大笑,“哈哈哈。我儿子今后一定也是个有钱人。” 陈商陆凑过来,笑嘻嘻地说:“初儿,你猜猜我周岁抓周抓到什么?” 明初斜看他一眼,“你那么喜欢去找姑娘,肯定抓的是脂粉盒。” “不是不是,听我爹说我当时左手拿起了一柄宝剑,右手抓着一块银子。”他洋洋得意,“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姜贞远细细咂摸着,“宝剑银子。剑银···贱人?”月梧笑而不语,姜贞远哈哈一笑,“意味着你陈商陆是个贱人喽。” 陈商陆拍桌怒道:“谁要你多嘴。” “嘘,不要吵。”明初道。 听得台上薛万的声音高了些,他兴致昂扬地继续说着,“说起这个抓周,薛某想起了一件以前的里巷传闻,说出来与各位一乐。” 他继续说:“话说这前朝有一六皇子永嘉,小皇子幼而能言,聪敏可爱,宫里无人不疼惜他的。可就是这永嘉小皇子,在周岁抓阄时,竟然抓到了一件谁都想不到的东西。” 下面坐着的年迈之人听过这个前朝的传言,也捧场的不说穿,大多没有听过的人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印章!” “算盘!” “笔!” “墨!” ··· 薛万摇着头一一否定,人们着急了,“到底是什么?你赶紧说呀。” 明初转向月梧低语道:“月梧你觉着会是什么?”她愣了愣,“诶,你怎么了。” 月梧那原本总是眉目疏朗的面庞分明冷了几分。 明初靠近他,关切道:“月梧,月梧怎么了?不舒服吗?” 月梧收敛神色,勉强笑笑,“没事。”这么多年,从前的记忆已经一点点淡去,他也几乎能隐藏自己的情绪。只是小姐是他几年来朝夕相处的人,他一个轻微的变化都能察觉到。 陈商陆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薛万道:“不怪各位猜不到,只因他所抓取之物,根本不是摆出来的那些玩艺儿。” “这听起来还新鲜。”姜贞远道。 “这永嘉小皇子是不选印章,不选宝剑,不选金银。偏偏爬向一只刚刚落下来的纸鸢。”他拍手不解道:“你说这也奇了,皇宫怎许私人放纸鸢?还偏偏掉在昌和殿,又偏偏被这永嘉小皇子抓在了手里。” 底下有人道:“纸鸢乃漂浮无根之物啊,不吉啊” 薛万接话道:“他抓到的还是一根断了线的纸鸢,更是不吉。”他笑笑,“可不是谁都像小儿这般好志气的。” 姜贞远大声道:“后来这六皇子如何?” 薛万看他一眼,笑着没回答。 整个院子都静了一瞬,陈商陆小声道:“傻啊你,前朝已灭,前朝皇子还能如何?” “纸鸢,漂浮无根。”明初喃喃道,须臾她笑了笑,“我不这样认为,断了线的纸鸢从此不被束缚,再不属于任何人,天空任它飞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多自由!” 月梧眼睛亮了亮,他转头看着明初,眼里泛起温柔的涟漪。 第二十七章 一见终身误 终于到杞凉女子表演了,明初他们纷纷翘首以待。 只见两个蒙着紫色面纱,身材妖娆的女子从左右走出。她们衣着暴露,上衣只穿短纱裹胸,裙角是一圈紫色流苏,脚下紫色铃铛轻响。 手中各持一杯酒,低头行礼后,将酒杯高高抛起。只见她们脚尖踮起,竟然腾跃而起。 大家纷纷叫好。 她们灵巧转动,水酒似五色绸缎在她们的周身环绕着,手指轻绕如花瓣纷飞,轻扬衣袖,酒纷纷洒落。地上突地现出两个硕大无比的金元宝。 “哇!”所有人惊呼。 薛万笑得乐开了花,两名女子轻轻抬眸,面纱下的朱唇轻轻勾起,一个媚眼抛下去,当下座位上的来客酥了大半。陈商陆浑身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四人乘兴而来,兴尽而返。 傍晚时分,姜贞宁从姜府走出,只身去了翠烟馆,绕开三三两两嬉笑的男女,他直接上楼走进南边的一个房间。 看见他推门而入,正在画眉的女子顿了顿,“公子。” “嗯。”姜贞宁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 “公子今日来所为何事?”女子给额头贴上梅花钿,转身看着姜贞远。 “找你一定要有事吗?”姜贞远的眼中泛起笑意。 “难道不是吗?”女子反唇,美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悲戚,她勾唇凉凉笑道:“你哪一次来找我,不是有求于我?” “青黛,你今日怎么了,说话这么冲。”姜贞宁疑惑。 青黛看着窗外,幽幽道:“只是突然想起五年前的今日,我遇到了你。” 也许往事不堪回首,可他是那灰暗里唯一的光。 五年前的今夜,翠烟馆举办了每三年一次的灵花节。所谓灵花节,说白了就是那些青楼女子,明码标价出卖自己的初夜。 她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里唯一的孩子,被视为掌上明珠。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父母在探亲途中不幸强人害死,她去投靠叔父,世态炎凉,叔父不仅没有照顾她,反而偷偷将她卖入这翠烟馆,花名青黛。 她屡次想逃走,被打得一身伤痕。黑暗狭小的暗室里,她一次次哭着睡着又醒来,身上的伤痕只增不减。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后,她终于放弃了。 命啊,这是她的命。 灵花节,她站在台上,忍受着台下那些**裸的目光,像要扒光她的衣服般。 她使劲低着头,手心攥得生疼。 她长得好看,又是年龄最小的,很快被一名嫖客买下了。她猛地抬起头,买她的那个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脸麻子,正看着她嘿嘿的笑。 突然,人群中一道目光吸引了她。 那人一袭青衫,他静静望着她,目光含着悲悯。不知为何,她的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跟着那个男人回了房间,忍受着他的抚摸,恶臭的气息。她的胸口止不住的恶心,她奋力推开那个人,跑下床吐了。 那人大怒,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拉上床,一挥手就是两个极狠的巴掌,她几乎晕厥过去。 她倒在床上,眼睛合上的那一瞬,她知道从此她的心行将就木。 房门忽然被踹开,发出巨大的声响。下一瞬,她身上的男人已经被扔了下去。 居然是他!那个青衫男子,他一手捂眼,一手飞快地拿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嫖客恼羞成怒:“你是何人,居然敢坏大爷的好事,信不信我找人收拾你!” 他直接将他踢了出去,扔下一句话:“姜家贞宁,随时奉陪。” 那人一听就在门外跪下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居然敢得罪您,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 “滚。” 那人点头哈腰地跑了。 他走过来,背对着她,柔声道:“别怕,没事了。”她咬着唇,身体发凉,手脚颤抖地厉害。 她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姜家贞宁,姜贞宁。 她无以为报,当他恳求她留在翠烟馆时,她一口答应了。翠烟馆看似只是个普通的青楼,实则朝廷江湖势力混合交错,许多达官贵人都会来这里秘密商议事情。 他将她扶持成***里有名的艺妓,游走于嫖客间,探听各种或虚或实的消息。 如此这般,已过去五年。 她收拢思绪,神态回归正常。 朱唇轻启:“公子有事请吩咐。” 姜贞宁温和地笑,“今日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顺便给你带了样东西。”他从袖口拿出一串项链,上坠着一个木头雕成的兔子。 青黛美眸一亮。 “这是胡人卖的小玩艺,记得你属兔,就买下了。” 青黛小心翼翼地接过项链,她摩挲着项链,由衷地笑起来。 她说:“真好看。” “公子,请帮我带上。” 姜贞宁为她系好,他看着铜镜中的青黛,眼里泛起柔情,他说:“很美。” 青黛凝眸,眼中现出浅浅的欢喜。 镜中的他们,一个风情万种,一个温文尔雅,放佛世间绝佳的一对璧人。 许是熏炉里的乌沉香沉沉吹进了眼里,许是这翠烟馆夜夜不息的烛火摇进了心里。 青黛的眼里出现似真似幻的涟漪,她许是低头笑了笑,身子已是轻轻后靠。 她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她几乎要触碰到他的白色衣裳。可他,退开了。 青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姜贞宁坐回凳子上,闷声喝下一杯酒,很快,他眼中的柔意消失不见。 他看向青黛,“还有一件事,我需要你细心留意,所有可能是二皇子同党的人。” 青黛仰头笑了笑,她怎么又痴心妄想呢,若姜贞宁是光,也是她永远触不可及的光。 她侧头,目光飘向窗外,忽然感觉这个夜,冷得让人无措。 “是,公子。”已是冷静至极的声音。 第二十八章 乌眼陈公子 太子突然造访姜府,姜王爷率府中众人隆重接待了。喝茶谈笑间,太子笑道:“若有舞乐伴兴,岂不乐哉。” 姜王爷面露难色,他没有畜养歌姬舞姬的习惯。站在堂侧的明绾闻言,上前一步施施然行礼道:“爹爹,女儿不才,愿为太子献上一舞。” 姜王爷皱眉看向她,“我只知明柔舞技绝好,不知你也会跳舞?” 明绾笑笑,敛去眉间嘲讽。 “好啊,就让本太子欣赏一下姜府千金的舞姿。”太子拍手。 “既然明绾献舞,初儿,你便为她弹琴伴奏。”姜王爷道。 明初暗暗叫苦,就她那水平给四姐伴奏,岂不是糟蹋了她的舞,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明绾换好舞裙,曳地白裙,眉点桃花。她飘然滑入堂中。 她所跳《长相思》,明初则以《长相思》曲相和。 松陈旷远的琴音从指上倾泻。 明绾旋转旋转,不堪一握的腰肢如逶迤远山,或起或落;衣袖甩将开,恍如白云落下。她含笑抬眸,实非人间女子。络绎不绝的舞姿散开,甩袖、抬腿、旋转,令人眼花缭乱。 太子不断鼓掌。 明初也看呆了,她心中感叹,四姐好像天上的仙女啊,手下不免又出错,只有姜贞远一副不屑的样子。 明绾感谢地看了眼太子,一分神脚下出了错。她当时就慌了,忙跪下请罪。 太子意犹未尽地点点头,“你跳的很好,本太子很喜欢。”明绾连连道谢。 事后,太子与姜王爷单独去内间议事。 太子道:“父皇的身体近来每况日下,着实令人忧愁。” 姜王爷思索片刻道:“太子,这段时间你行事尤其不可有半分差错,还要处处提防二皇子的有意陷害。” “我知道,近来我一直待在父皇身边处理政事。” “嗯。臣会全力以赴支持太子,不让二皇子有半分可乘之机。只是二皇子势大,还需逐一剪灭他的翅膀。” 太子问道:“你的意思是?” “确认二皇子所有同党,或明或暗。”姜王爷目光坚定。 “暗?” “是,朝中大臣多数态度不明,谁知他们是不是私相授受,已经站好了队。” “如此说来,可疑的大有人在啊。”太子面色凝重。“就按你说的办。” “另外还有一事,前几日大理寺卿杜仲求见父皇,我也在场。他直接禀告了江洲宋家命案,但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父皇又最相信老二,原要将杜仲贬官,是我劝念在杜仲几年来秉公办事,恪守职责,这才免了惩罚。” 姜王爷沉吟一会,缓缓道:“杜仲这是下了一招险棋啊。” 太子表示赞成,说完了正事,气氛轻松了些。太子打趣道:“王爷的女儿都很出色啊。” “四女明绾的舞的确惊艳,只是小女明初的琴艺却不尽人意。” 太子却摆手道:“跳舞的四小姐确实舞姿绝妙,但是出了一点儿差错便会慌,只是一般女子罢了,而这个五小姐三次弹错弦,竟都能自若地调整过来,逢事不乱,似有巾帼之风。” “哦?”姜王爷微微诧异。 近来,裳语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了。 爹爹与大哥又去了边关,这可乐坏了明初,寻着机会就跑出府了。 姜贞远不知跑哪儿去了,也不在府中。于是她唤月梧和云喜出去,云喜正在睡懒觉,与周公难舍难分。她便和月梧走了,碰上了正进门的陈商陆,于是乎,三人成行。 陈商陆献宝似的拿出了许多东西,什么南海的夜明珠,玛瑙制成的手镯,血玉戒指。 “初儿,这些是我特意从我爹那儿讨来送你的。” 明初晃晃胳膊,“你可看见我手上有无一首饰?我根本不喜欢这些。” 陈商陆一脸心痛地捂住胸口,“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首饰,这可是凝结着我一片痴心一片真心一片深情的首饰啊。” 明初耸肩,“那不还是首饰。” “诶,你们看前面,围了好多人啊。咱们去看看。” 大街上围着一圈圈的人,路被人挤的水泄不通。他们三人挤到最前面,原来是两个一胖一瘦,约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吵架。 她们面红耳赤,表情狰狞,互相指着对方开骂,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旁边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尖嘴猴腮的模样,他看着两个女人,眼睛滴溜溜地转。 “你也不看看自己那蠢模样,也敢勾引老娘的男人!”较瘦的女人冷笑。 胖女人啐一一声,“一口一个你男人,要不要臭脸?他早都向我表白了,你这骚狐狸从哪里蹦出来的?” 从未听过如此粗鄙话的明初吐了吐舌头,她自言“市井女子虽泼辣,也有趣的很。” 月梧问旁边一位大叔道:“不知她们两个为何争吵?” 大叔打量一眼月梧道:“一看你就不是这里巷普通百姓,所以不知道。这两个女人啊,都是寡妇,瘦的那个在街头卖豆腐,人称豆腐西施,胖的那个在街角开客栈。谁知从哪儿跑来这个小子,就是坐在地上那小子。他同时勾搭上她们,哎,脚踏两只船。两人被骗了钱还不自知,满心欢喜以为这小子会娶她们,这不今天两人碰了面,东窗事发喽。” “原来如此。” 陈商陆唏嘘,“咦,为了那等猥琐人物,至于吗?” “这叫什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大叔回应他。 “让本公子去救赎这两个迷途的羔羊。”陈商陆一甩衣袍,走上前去。 “喂,你别多管闲事啊。”明初喊道。 “二位。”陈商陆面带微笑。 “谁啊你?”两个女人转过头来,异口同声。 陈商陆潇洒地展开扇子,“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遇到我,你们会变成谁。”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神经病啊这。 陈商陆移动两步,指着地上的男人道:“这等腌臢蠢物,不值得你们这般争吵。就算要大胆追求爱,也该找我陈商陆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啊,当然,我也看不上你们。虽然但是,重点是让你们的灵魂重生吧,去寻找真正的幸福。” 他轻摇纸扇,潇洒一笑,对着人群喊道:“大伙儿,我说的对不对啊?” 胖女人和瘦女人的眉头同时拧起,她们对视一眼。陈商陆得意洋洋地转过头。 “啊!”他哀嚎一声 陈商陆猝不及防左眼挨了一拳,成了乌眼青。 瘦女人啐一口,“什么风洒潇流,我呸!你以为我们看得上你啊?” 明初捂嘴偷笑。 “真是麻烦。”明初叹口气。 第二十八章 舞意不在舞 太子突然造访姜府,姜王爷率府中众人隆重接待。 喝茶谈笑间,太子笑道:“若有舞乐伴兴,岂不乐哉。” 姜王爷面露难色,他没有畜养歌姬舞姬的习惯。站在堂侧的明绾闻言,上前一步施施然行礼道:“爹爹,女儿不才,愿为太子献上一舞。” 姜王爷皱眉看向她,“我只知明柔舞技绝好,不知你也会跳舞?” 明绾笑笑,敛去眉间嘲讽。 “好啊,就让本太子欣赏一下姜府千金的舞姿。”太子拍手。 “既然明绾献舞,初儿,你便为她弹琴伴奏。”姜王爷道。 明初暗暗叫苦,就她那水平给四姐伴奏,岂不是糟蹋了她的舞,无奈,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明绾换好舞裙,曳地白裙,眉点桃花。她飘然滑入堂中。她所跳《长相思》,明初则以《长相思》曲相和。 松陈旷远的琴音从指上倾泻。 明绾旋转旋转,不堪一握的腰肢如逶迤远山,或起或落;衣袖甩将开,恍如白云落下。她含笑抬眸,实非人间女子。络绎不绝的舞姿散开,甩袖、抬腿、旋转,令人眼花缭乱。 太子不断鼓掌。 明初也看呆了,她心中感叹,四姐好像天上的仙女啊,手下不免又弹错一根弦,她面色不改,另起新弦。 只有姜贞远一副不屑的样子,他一直不喜欢明绾,小的时候明绾总是一副怯懦胆小的模样,让他极其厌恶。如今,偶尔与她讲话,也让他不舒服,他总觉得明绾矫揉造作了些。 明绾感谢地看了眼太子,一分神脚下出了错,差点摔在地上。 她当时就慌了,跪下来请罪时楚楚可怜,那双水眸有意无意地扫过太子,一副我见犹怜之态。 太子心中一动,意犹未尽地点点头,“你跳的很好,本太子很喜欢。” 明绾连连道谢。 明柔一路慢慢走回敛紫居,她语气闲闲地问道:“ 事后,太子与姜王爷单独去内间议事。 太子道:“父皇的身体近来每况日下,着实令人忧愁。” 姜王爷思索片刻道:“太子,这段时间你行事尤其不可有半分差错,还要处处提防二皇子的有意陷害。” “我知道,近来我一直待在父皇身边处理政事。” “嗯。臣会全力以赴支持太子,不让二皇子有半分可乘之机。只是二皇子势大,还需逐一剪灭他的翅膀。” 太子问道:“你的意思是?” “确认二皇子所有同党,或明或暗。”姜王爷目光坚定。 “暗?” “是,朝中大臣多数态度不明,谁知他们是不是私相授受,已经站好了队。” “如此说来,可疑的大有人在啊。”太子面色凝重。“就按你说的办。” “另外还有一事,前几日大理寺卿杜仲求见父皇,我也在场。他直接禀告了江洲宋家命案,但他并没有十足的证据,父皇又最相信老二,原要将杜仲贬官,是我劝念在杜仲几年来秉公办事,恪守职责,这才免了惩罚。” 姜王爷沉吟一会,缓缓道:“杜仲这是下了一招险棋啊。” 太子表示赞成,说完了正事,气氛轻松了些。太子打趣道:“王爷的女儿都很出色啊。” “四女明绾的舞的确惊艳,只是小女明初的琴艺却不尽人意。” 太子却摆手道:“跳舞的四小姐确实舞姿绝妙,但是出了一点儿差错便会慌,只是一般女子罢了,而这个五小姐三次弹错弦,竟都能自若地调整过来,逢事不乱,似有巾帼之风。” “哦?”姜王爷微微诧异。 明绾一路慢慢向敛紫居走着,翠衣小步跟在她后面。 她语气闲闲地问道:“翠衣,我比之初儿如何?” 翠衣咬咬唇,斟字斟句地回答,“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是倾城的美人儿。五小姐自然不如您。” 明绾弯唇,笑意却未到眼底。 翠衣抬眸小心地窥视明绾的神色,眼中尽是紧张。她一直服侍明绾,深知她的阴郁的性情,尤其是这几年,动辄大发脾气,因为一点儿小事,对她非打即骂。 看到明绾的笑容,翠衣依旧未能放松,自家主子的性子最让她摸不透。 看着是姜府的人,却似存似隐,无关自己的事从来不过问;看着虽与五小姐交好,实则早与她离了心。 明绾站定,神情忽地阴翳,“可是方才那么重要的时刻,我居然出错了。” “小姐不必多虑,依奴婢看,太子对小姐的舞姿欣赏的很哪,一直一动不动地盯着您看呢。” “真的?” “奴婢不敢说谎。” 明绾勾唇笑了笑,“也不枉我日夜苦练。” 翠衣悄悄松了口气,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心间。小姐为什么那么在意太子的看法?不由想起小姐主动请舞时那眼中流露出的野心。 她看着明绾脸上那难得的笑容,隐约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明绾已经小步快走了,翠衣连忙跟了上去。她看着明绾那纤细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第二十九章 乌眼陈公子 近来,裳语身体不舒服,回家休息了。爹爹带着大哥又去了边关。无人管束,这可乐坏了明初。 是日,她唤月梧和云喜出去玩,云喜正在睡懒觉,与周公难舍难分。 她便和月梧走了,正巧碰上了进门的陈商陆,于是乎,三人成行。 陈商陆献宝似的拿出了许多东西,什么南海的夜明珠,玛瑙制成的手镯,血玉戒指。 “初儿,这些是我特意从我爹那儿讨来送你的。” 明初晃晃胳膊,“你可看见我手上有无一首饰?我根本不喜欢这些。” 陈商陆一脸心痛地捂住胸口,“这些可不是普通的首饰,这可是凝结着我一片痴心一片真心一片深情的首饰啊。” 明初耸肩,“那不还是首饰。” “诶,你们看前面,围了好多人啊。咱们去看看。” 大街上围着一圈圈的人,路被人挤的水泄不通。 他们三人挤到最前面,原来是两个一胖一瘦,约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吵架。她们面红耳赤,表情狰狞,互相指着对方开骂,却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旁边地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尖嘴猴腮的模样,他看着两个女人,眼睛滴溜溜地转。 “你也不看看自己那蠢模样,也敢勾引老娘的男人!”较瘦的女人冷笑。 胖女人啐一一声,“一口一个你男人,要不要臭脸?他早都向我表白了,你这骚狐狸从哪里蹦出来的?” 从未听过如此粗鄙话的明初吐了吐舌头,她自言“市井女子虽泼辣,也有趣的很。” 月梧问旁边一位大叔道:“不知她们两个为何争吵?” 大叔打量一眼月梧道:“一看你就不是这里巷普通百姓,所以不知道。” “这两个女人啊,都是寡妇,瘦的那个在街头卖豆腐。胖的那个在街角开客栈。谁知从哪儿跑来这个小子,就是坐在地上那小子。他同时勾搭上她们。两人都以为这小子会娶她们,这不今天两人碰了面,东窗事发喽。” “原来如此。” 陈商陆唏嘘,“咦,为了那等猥琐人物,至于吗?” “这叫什么,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大叔回应他。 “让本公子去救赎这两个迷途的羔羊。”陈商陆一甩衣袍,走上前去。 “喂,你别多管闲事啊。”明初喊道。 “二位。”陈商陆面带微笑。 “谁啊你?”两个女人转过头来,异口同声。 陈商陆潇洒地展开扇子,“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遇到我,你们会变成谁。” 两个女人对视一眼,神经病啊这。 陈商陆移动两步,指着地上的男人道:“这等腌臢蠢物,不值得你们这般争吵。就算要大胆追求爱,也该找我陈商陆这般风流倜傥的人物。” 他摇摇脑袋,“啊,当然,我也看不上你们。虽然但是,重点是让你们的灵魂重生吧,去寻找真正的幸福。” 他轻摇纸扇,潇洒一笑,对着人群喊道:“大伙儿,我说的对不对啊?” 胖女人和瘦女人的眉头同时拧起,她们对视一眼。陈商陆得意洋洋地转过头。 “啊!”他哀嚎一声 陈商陆猝不及防左眼挨了一拳,成了乌眼青。 瘦女人啐一口,“什么风洒潇流,我呸!你以为我们看得上你啊?” 明初捂嘴偷笑。 胖女人道:“就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陈商陆捂着眼睛,“你,你们真是不识好歹。” 胖女人推了一下陈商陆,“我们的家事,用得着你操心吗?啊?” 围观群众哄然大笑,陈商陆脸上白一阵青一阵。 趁人不注意,那个坐在地上的男人偷偷擦墙跑了。 两个女人还在对陈商陆骂骂咧咧,陈商陆一直后退,“好男不跟女斗啊,你们快走开。” 他转头大喊,“初儿救我!” “真是麻烦。”明初叹口气,她摊手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陈商陆,你在这儿玩吧,我和月梧先走啦。”明初道。 陈商陆急了,就要跑过来,奈何被两个女人缠住了。 “道歉!你凭什么骂他是腌臜蠢物?”胖女人步步紧逼。 明初拉着月梧就要走,月梧扯了扯她的衣袖道:“帮帮他吧。” “唉,既然月梧你这么说了,那我就姑且帮帮他。” 明初走到女人旁边,声音甜甜地叫了声姐姐,她招招手,示意两个女人靠过来。 她附耳小声说了句话。 两个女人顿时气得蹬眼如铜铃,胖女人磨着牙,“这王八蛋,走,找他去!看我不好好修理他。”说着,将手捏得咯咯直响。 陈商陆咽了口唾沫。 瘦女人叉腰,气势汹汹道:“走!” 她们手拉手走了,陈商陆终于松了口气。围观的人渐渐散去。 陈商陆强作镇定地拍拍衣服,“这等市井泼妇,本公子不和她们一般见识。” 他揉揉眼睛,低声道:“真是倒霉死了。” 明初看着他被打青的眼圈扑哧一笑,陈商陆委委屈屈地靠近她,“初儿,我眼睛好疼啊。” 明初竖起两根指头,“两个字,活该。” 陈商陆垂头叹气,委屈巴巴的样子,“我太可怜了,没人疼也没人爱,都让人打成这样了,你都不关心我。” “哎呀,好啦。回去我给你用鸡蛋敷一下就没事了。”明初踮脚尖拍拍他的头,“你可别哭出来啊,不然人家以为我欺负你呢。” 陈商陆低头偷笑。 “初儿,你给那两个泼妇说了什么呢?” “我不告诉你。”明初扬头。 “那你说。”陈商陆指月梧。 “小姐给那两个女人说,她们的相好跑了,最后还加了句带着个姑娘吧?” 明初吃惊地看着他,“不是,月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难道不是初儿你告诉他的吗?” “没有啊。”明初看着月梧笑,“这个就是心有灵犀吧?” “月梧只是看到那个男子偷偷跑了,又见那两个女子听完话后表情十分狰狞,故此推断。”月梧笑着解释。 “月梧,你可真聪明。” 陈商陆嗤笑一声,小聪明有什么了不起。 第三十章 夜巫蓉仙儿 嘈杂的赌场里,一个大圆桌前围满了人,姜贞远坐在最中间。 他“啪”地甩下一堆钱,抓抓脸后暴躁地跳起来,“今天小爷手气不好,等我出去放放倒霉气,回来再战,都别跑啊你们。” 桌子上的几个人笑嘻嘻地说:“不敢不敢,一定等姜小爷回来。” 姜贞远气腾腾地出了赌场门,恶狠狠地咒骂几句,算是出了倒霉气,转身就要回去,他眉头一皱,不行,回去再输的话,钱倒是不算什么,小爷我的脸就要丢光了。 姜贞运摸着下巴沉思半响,对了!不如去拜个财神,讨个吉利。说走就走,他向旁边一家酒坊的老板打听。 “您问财神庙啊,哎呦,这个时辰可能只有城南一处财神庙没关门,不过那地方偏僻的很哪,还要经过一片乱葬岗。” 姜贞远脊背一阵寒气,“乱葬岗啊。” “您要是害怕啊,就别去了。” 姜贞远脸一红,“谁说小爷害怕,鬼神之说,小爷我最不信了。哼!”他转身,雄赳赳地直奔城南而去。 老板自言自语,“不信鬼神,怎么还去拜财神?” 已到黄昏,天色很快暗下来。本朝虽然已没有了宵禁制度,但京城普通百姓大多不习惯晚上出门,城南人口又最是稀少, 姜贞远一路走过去,零零散散才见了四五个人,看着都像是去翠烟馆的花花公子,姜贞远看着他们的眼神都是充满鄙视的。 “不务正业!” 敢情自己大半夜为了赌赢去拜财神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等到快走到财神庙时,果真看见一片乱葬岗。白森森的月光下,一堆一堆突出的坟堆格外瘆人。 姜贞远咽口唾沫,觉得脖子有些发凉。他打了个冷颤,飞快地跑起来。 “我真是疯了才跑来这鬼地方。” 好在财神庙里还有些烛光,让姜贞远那颗扑通扑通乱跳的心安定了些。突然,一个影子闪过,掠起一阵风。 姜贞远吓得差点跳起来,“···谁?” 只有风声。 姜贞远拍拍头,“你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姜贞远啊!怎么变成胆小鬼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一脸喜色的财神爷,虔诚道:“弟子姜贞远,今日在赌场屡次失手,非常的没有面子。希望财神爷爷能保佑我每次都赢,成为赌场上的常胜将军。”他咚咚磕头。 “咳。” 一声轻咳吓得姜贞远直接瘫坐在地上,他下意识向后移了几步,微微抬起眼皮四处瞄两眼,他舔舔嘴唇,颤声问:“谁?” 又一声响起,“我帮你赢钱,你拿什么回报我?” 姜贞远瞪大了眼睛,他清清楚楚地看见是财神爷在说话!娘呀,我不是在做梦吧。 姜贞远缓过神,,挺直了身子跪在地上,“弟子愿意把所有的钱都给您。” “好,先付钱再办事,你把钱放在贡台上,然后离开吧。” “是,是。”姜贞远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弯着腰转身,踏出门后,他越想越不对劲。 “怎么这神仙办事还要先付钱,而且刚刚那声音怎么···倒像个女的?”姜贞远心里古怪,又猫着腰返回去。 刚到门口,一阵大笑声传到耳中,夹杂着少女的说话声,“哈哈哈,胆小鬼,这样都能信,哎呀钱也太好赚了吧,哈哈哈,可以去买好吃的啦。” 姜贞远疑惧地走到神像后,只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蓝衣少女正坐在地上,笑得合不拢嘴,一双小眼睛笑眯眯地,她怀里抱的正是他放上去的钱! “你敢骗我?”姜贞远怒目圆睁。 少女毫无惧意地看着他,“谁骗你了?” “那这钱哪儿来的?” “财神爷给我的喽。”她搂紧钱,又咯咯地笑起来。 “可恶!敢骗小爷我,看我不好好收拾你。”姜贞远冲上去就要抓住少女,少女轻巧闪身。 只见她对着姜贞远狡黠一笑,手指指向神龛,大喝道:“起!” 那神龛竟然直直地飞向姜贞远,姜贞远惊呼:“妖怪啊你。”他险险避开,神龛砰地砸在了门上。 “你才是妖怪,我乃杞凉国夜巫蓉仙儿。”蓉仙儿双臂张开站在财神爷头上,一头长发如墨飞扬。 “杞凉国?”姜贞远想起了前几天的幻术表演。 他壮着胆子道:“小爷不管你什么白巫夜巫,你骗小爷,你就是个骗子。” “我怎么骗你了,那钱是你主动给我的呀。”蓉仙儿眨着眼睛。 一个和尚从后门跑进来,一眼看见门下面的神龛,和尚大呼:“罪过啊罪过。” 和尚怒视两个人,“你,还有你!站那么高干什么!给我下来,你们这是亵渎神灵啊,罪过罪过。”和尚说得面红耳赤,“走,你们离开这里!”一边跪下向神佛请罪。 蓉仙儿挠着头跳下来,略有些不好意思,从庙里跑了出去,姜贞远紧跟在她后面。 出了庙门,蓉仙儿把钱装进布袋。姜贞远从她的身侧伸出手去抢,两人又打了起来。 蓉仙儿指什么飞什么,姜贞远武功不赖,皆能躲过。他靠近蓉仙儿,迅速抓住了她的肩膀。 姜贞远气愤地瞪着她,突然一声不怎么和谐的声音破坏了紧张的气氛。 姜贞远狐疑,“什么声音?” 蓉仙儿低头,“哦,是我的肚子在叫。” “你多久没吃饭了?” “两天吧,刚刚想偷吃个贡品结果你就来啦。”蓉仙儿揉着肚子。 “你那么厉害,怎么不把街上的吃的移到你面前?” “国师不允许我们随意使用巫术,被发现的话我会被抓回去。” “那你刚刚?” 蓉仙儿勾勾手,“这是一个秘密,我小声告诉你,你凑过来。” 姜贞远转转眼珠后挨近蓉仙儿。 蓉仙儿压低声音,“我发现神佛之气可以掩盖我们的巫术,这样国师就察觉不到了。”她举起小拳头欢呼,“耶!我真是太聪明了,哪里有我这么聪明的夜巫呢。” “神神叨叨的,小爷才不信。”姜贞远上下打量着她,“什么夜巫,穿得跟个叫花子一样,这钱小爷不要了,拿去买些吃的吧。” 姜贞远不再看她,潇洒离开。 蓉仙儿捧着布袋里的钱,犹疑片刻她展颜一笑,小跑跟上去。“喂。”她跑到姜贞远前面。 “还想打架啊?” “不是,我拿了你的钱我愿意帮你办事。” “真把自己当财神爷了啊?” “你相信我,这次我不会骗你的。”蓉仙儿认真地看着姜贞远。 客栈 姜贞远满脸震惊地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蓉仙儿,她已经吃完了三碗面啊。 “好吃!”蓉仙儿捧着碗,发出吸溜吸溜地声音。 “你慢点,没人跟你抢。”姜贞远抚额,他真没见过有人能饿成这个样子,而且这只不过是最普通的面条啊,有那么好吃吗? 蓉仙儿满意地放下碗,“哇,真的好好吃啊。”她用手擦着嘴。 “比我还不顾形象。”姜贞远撇嘴。 “好了!你又给我钱,又请我吃这么好吃的面,我一定要帮你。” “走!去赌场!”蓉仙儿道。 第三十一章 杞凉暗涌入 马上第十局了,姜贞远捏紧拳头。他面前的银两已经堆积如小山。在坐的其他人紧张的牙齿打颤,心情阴郁到极点。他们已经连输九局了,家产都快赔光了。有的人暗中使得小手段也不起作用了。 蓉仙儿趴在姜贞远肩膀上,神态悠闲道:“不要害怕,你一定会赢。” 开局了,满座哗然,居然,居然又赢了,连赢十局,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简直惊人!赌场的王老板一脸惊骇,他开了十几年的赌场从未见过这样的大赢家。姜贞远张着嘴,也是被震住了,他呆呆地看着蓉仙儿。 蓉仙儿笑嘻嘻地玩着桌上的银两,她挤了一下眼睛,“常胜将军,我说到做到吧。” 姜贞远点头如捣蒜。 输了的人欲哭无泪的悲惨样,姜贞远故意叹气道,“你说这也太气人了,这局我是着实不想赢,唉,可是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啊。” “那我们走吧?”姜贞远问。 “常胜将军,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钱没拿呢。”蓉仙儿把一个银两扔到他怀里。 “这么多钱拿回家,岂不是要累死小爷?不要了。”姜贞远招招手,“老板,走了。” 输了钱的人一哄而上拿回自己的钱。 蓉仙儿跟上去,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姜贞远,“喂,那么多的钱啊,管我吃一辈子的面了吧?你居然说不要就不要。” “小爷我不差钱,玩个开心罢了。” “刚刚还是常胜将军,现在就成穷光蛋了。”蓉仙儿摆手,“不跟你玩了,我走啦。” “等一下,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赢?你怎么做到的?” 蓉仙儿负手原地转了两圈,她倏地站定,两根蓝色发带在空里悠悠地打着旋儿。 她声音清亮,“我,杞凉夜巫蓉仙儿,生来具有控制别人喜怒哀乐的本领,也就是说我能操控你的情绪。” “啊啊~怪不得呢,才开始赌的时候我就觉着他们看起来都很烦躁不安的样子,心不在焉怎么可能会赢。”姜贞远恍然大悟。 蓉仙儿打个响指,“对啦,这就是所谓的士气!” 蓉仙儿蹦着向前。 姜贞远又跟上去,“哎呀,你着什么急呀。你还有别的本领吗?” “除了操控情绪是天生的,我的特长还有,一:操控死物,二:看姻缘。这两个都是后天学的啦,出了杞凉国就不让擅自使用。” “看姻缘?这不街头神棍骗人的玩意吗?” “你还别不信,我现在就给你看看。”蓉仙儿覆上姜贞远的左胸。 “哎呀呀,你干什么摸我?”姜贞远臊红着脸。 “嘘!” 心有七窍,一窍情根种,称为情窍。 蓉仙儿去手去感受姜贞远的情根,半响她收了手。 她抬头看着姜贞远,“很遗憾,你心智未开,还看不出来。”她是如实交代,姜贞远的情窍里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与情爱关的东西。 姜贞远跳起来,“瞎说什么?小爷才不信你!小爷心智早开了。” “信不信由你喽。”蓉仙儿咧嘴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月上中天,街上除了他两,几乎没有人了。姜贞远琢磨着自己也该回去了,不然被发现就不好了。 他摸摸衣袖,“我这里还有一点儿碎银子,你全拿着吧,算我谢谢你了。” 蓉仙儿两眼放光地接过银子,“常胜将军,你真是个好人哪。” “以后如果还想吃面,你就来姜府找我,我请你吃。” “好呀好呀,那你叫什么名字。” “姜贞远。” “真远是多远。” 姜贞远笑了出来,“哈哈,就是特别远特别远的,远到看不见的那种。” “唔,远到看不见就是真远啊。” “你叫蓉仙儿是吧?” “对呀,不过朋友都叫我小蓉仙。” “小蓉仙。”姜贞远露齿笑。 “嗯,是我!” “最近国师不在杞凉,所以我才能偷偷跑出来玩。 “国师?听起来蛮厉害嘛。” 姜贞远向蓉仙儿告别走了,蓉仙儿在原地蹦着,“我会去找你的,常胜将军。”她使劲挥着手。 她听着身上银两响的声音,笑得更开心了。 姜贞远快步走着,清脆的声音飘过来,他转身,看到月下的蓝衣少女,她的眼里仿佛攒着小丛的光。 姜贞远咧嘴笑,露出白白的牙齿,:“那我等你。” 晦暗不明的烛火里,重重的白色帘幔如鬼影轻摇。 冷风起,帘幔被卷起,在这交错飘动的白影中,一双老树般枯槁的脸霍然出现,他的眼睛是浑浊的黄色,放射出阴狠的光,让人不寒而栗。 他的身侧坐着三皇子承裕,承裕手执茶盏,嘴角挂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语气恭敬,“国师,六个至阴童男童女的心头血已经取出,等您享用。” “你做的很好。”如同乌鸦般沙哑阴冷的声音。 “放心,我千里迢迢从杞凉来到这里,绝不会无功而返。”他伸出手,拍拍男子的肩膀,松弛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承裕神色自若,捏紧茶杯的手泄露出他那难以抑制的激动。 “国师有何计划?” “助你登上帝位。” 承裕抬头,眸子里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第三十二章 长公主允善 今日春光明媚,皇上特意在玉池旁设了家宴,各宫妃嫔和皇子公子都来相聚。 嘉贵妃坐在皇上身边,丰容靓饰,她高扬着头,姿态端正。只有与皇上说话时,俨然一副小女人模样。 嘉贵妃近几年风头正盛,后位久空,她行的就是皇后之实,连太子也要对她敬上三分。 皇上的另一边坐的是他唯一的女儿,长公主允善,不过豆蔻之年。 她与太子皆为已故皇后所生,皇上怜其孤苦,故极尽宠爱。 太子,二皇子,三皇子,依次坐在左席。四皇子,五皇子坐在后面,他们不过四五岁,年龄尚小。 几位妃嫔坐于右席。 “今日天气很好,难得有时间一家人聚在一起,自在说说话。”皇上语气轻松。 允善转着眼珠,她摇摇皇上的胳膊,“父皇,允善这段时间都没怎么见到你,允善很不开心。” “是啊,朕的小公主,父皇真是忙的都没时间和你玩了。”皇上低头,哄着她。 “大哥也不来看允善了。”允善不满地哼一声。 太子宠溺地笑笑,皇上道:“你大哥最近帮助父皇处理政事,很辛苦的,他是抽不出时间呀。” “好吧,那我就姑且原谅大哥。” “嘉贵妃,林惠人出宫已久,近来可有人照顾善儿?” 林惠人是公主身边的女官,照顾公主八年,公主非常喜欢她。 林惠人到了双十年华,公主不忍再耽其婚事,特许出宫。 “回皇上,臣妾早已安排妥当。在官宦人家挑选出娴静明慧的女子,选其佼佼者来照顾公主。” 皇上点头,目光欣慰,:“嘉贵妃,你做的很好。” 允善疾声道:“父皇,林惠人离了我,我便谁都不要了。”她目光厌恶地扫过嘉贵妃。 “善儿胡闹,是你主动放林惠人出宫,现下又闹脾气,是不是要父皇把她再叫回来啊?” 允善用力摇头,“不要。”她小声道:“林惠人已经成亲了吧。” 嘉贵妃浅笑着看允善,眸子里闪过不耐。 二皇子执盏站起,“难得父皇今日好兴致,孩儿心中真是喜悦的很,只能自饮一杯表达孩儿的喜悦之情。孩儿敬父皇母妃。” 皇上欣慰地笑了,嘉贵妃娇笑道,:“哎呀,皇上你看冕儿这孩子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皇上拍拍她的手,“这几年朕时常心烦,幸好有冕儿为朕解闷,朕心甚慰啊。” 二皇子害羞地推辞着,其他人仿佛被彻底遗忘了,太子拿起酒杯喝着闷酒,承裕和善地看着一切。 坐在角落里的璎妃忽然开口,轻灵的声音如滴落的雨,“皇上,三皇子前段时间去杞凉国,将事情办的很好呢。” 皇上打眼瞧着璎妃,这个总爱穿浅色衣裳的清丽女子,他对她并无太多印象,只记得她父亲是步兵统领何申典。 承裕看向璎妃,目光倏忽温柔了,那温柔不是浅浅浮于众人面前的和善,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感情。 “对,璎妃提醒的是,朕是该嘉赏他的。” 皇上扬手指着承裕说:“裕儿,你想要什么,告诉父皇。” “父皇已经将最好的东西给了承裕。”承裕不假思索地回答。 太子,二皇子心中俱是一紧。 皇上的眼睛微微眯起,带着些不解,“哦?是什么东西?” 承裕微微笑着,“是承裕的名字,一生盈余无忧。父皇早已将最好的祝福送给了承裕,承裕再无所求。” 皇上点点头,现出动容的样子。 宴席散了,皇上和太子同去书房。嘉贵妃和二皇子一路慢慢走着。 “璎妃那样一个寡言的人,如今为了三皇子倒愿意说话了”嘉贵妃道。 “毕竟三皇子也算他的孩子,一荣俱荣。”二皇子道。 “璎妃不过二十三岁,三皇子也已经十七,我看着他们刚刚离开时那亲昵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母子。” 二皇子压低声音,“母亲嗔言,这种话不敢乱说。” 宫中传来消息,将从官宦人家为长公主选取女官,年龄十四岁以上未曾婚配的女子皆可参加。 二姨娘和明绾得到消息后,立刻请求姜王妃让明绾参加。若能成为女官,那将给一家乃至一族带来致高的荣耀。 姜王妃欣然应允了,她提笔写下明绾和明初的名字。 “什么!选女官?我去?”明初错愕地张着嘴。 绿裳笑盈盈道:“夫人已经把您的名字报上去了,五小姐尽早准备吧去宫中,按要求不得带丫鬟。” 明初瞪圆眼睛,“还要去宫里啊。” “既然木已成舟,小姐便去吧。”月梧道。 月梧对着明初轻轻点头,“不要有任何负担,只当去玩玩,我们等你回来。” 云喜和嬷嬷纷纷点头,“是啊,小姐,能通过最好,没有通过也没事。” 云喜摇摇明初的胳膊,不舍道:“小姐啊,你放心你不在的时候呢,云喜一定会帮你吃了你的那份饭,还会好好照顾多福的!” 明初哭笑不得地敲一下她的脑袋,多福还在梧桐树下睡觉,明初轻轻走过去摸摸它的耳朵。 “很舍不得你们啊。” 云喜嚷道:“哎呀,小姐,就你那水平,估计第一轮就被淘汰回家了,我们不就又见面了嘛。” 月梧笑,“赞同。” “讨厌哦你们,瞎说什么大实话。”明初努嘴不满。 众人把明初送出府,门外早有停好的两台轿子,明绾和二姨娘站在阶下等待,明绾今日着装极美,看得出认真打扮过。明初对明绾笑了笑, 嬷嬷把收拾好的衣服递给明初。 明初突然着急地在袖子里摸来摸去,“诶,怎么不见了。”她神情张皇。 “小姐在找这个?”初月笛躺在月梧的手心,月梧静静看着她。 明初瞬间笑逐颜开,“啊!在你这里。”她拍着胸口道,“吓死我了,还以为不见了。” 月梧浅浅一笑,正色道:“小姐去了宫中后,万事都需忍耐。千万记得,我们在等你回家。” 明初郑重点头,“我知道了。” 明绾与二姨娘已经等得有点着急了,明初这才不舍地离开他们,向姜王妃行了礼,姜王妃叮嘱了几句话后,明初和明绾一同上了轿。 她掀开帘子,不住地挥着手。 月梧的眼睛始终望着她,云喜和嬷嬷轻轻晃着手,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明初放下帘子,她摩挲着手里的初月,“初月陪着我,仿若月梧陪在我身边。” 第三十三章 明锦阁之言 参加选拔的共一百多号人,大家按要求来到后宫里的明锦阁。 若说明初想做一条自由的鱼,参加选拔是逼上梁山,无可奈何。那么明绾便要做一只五彩的凤凰,参加选拔是破釜沉舟,志在必得。 考试内容分为经史子集学识项,琴棋书画才艺项。这是成为惠人最基本的要求,不仅学识渊博,还要多才多艺。明初小声嘟囔:“惠人是陪伴长公主的人,又不是长公主的老师,为何要求如此繁琐。” 例如公子身边的伴读,明初觉着自己参加考试的意义就是为了陪明绾。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清楚得很。所以就当体验生活,长长见识了。 一共有一百二十多人,第一轮考学识淘汰了一众目不识丁的千金大小姐,约莫七十个人,明初奇迹般地留了下来,继续准备下一轮的考试。 是日,明初倚窗浅睡,窗外芭蕉随风晃动。长公主允善拖着长裙,小心翼翼地贴着墙走过来。 一只黄雀飞过,啾啾声扰了明初,她揉着眼睛坐起来,不期然,就看见了躲在窗子下,面容惊慌的允善。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众宫女从远方跑来,明初疑惑地看着窗下的人。 允善猫着身子小声道:“我躲在你房里,你别告诉她们。” 明初讶异地点点头,允善快步走进她房间,躲在了屏风后。 很快,有宫女趋步上前,语气不善地问:“是否见过长公主?”明初犹疑了一瞬,原来那个姑娘是长公主啊,自她们来到明锦阁,从来没有见过长公主。 她郑重摇头,“未曾见过。” 那人向她屋内瞄了两眼,未发现什么异常,带着一帮人向前去了。 明初静静等那些人离开后,才进了屋。她关上门,走到屏风前跪下,“臣女姜明初拜见长公主” 一双软软的手扶起了她,允善看着她,“谢谢你帮了我。” 明初摇头道:“公主客气。”内心思索,这个长公主比自己似乎小两三岁,倒没有皇女的逼人气势。只是不知她跑来这里做什么?难道要亲自挑选,那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来? “明明为我选惠人,父皇却命我待在殿上临摹字帖,复习功课,不让我来这里。我气不过就自己跑来了。”放佛看穿了她的疑惑,允善说道。 如此啊,明初亦是不解,惠人负责照顾长公主,为何不让长公主自己选择?果然,生在皇家,有太多身不由己。 明初眼含怜惜地看着允善。 允善坐在她的小榻上,问道:“你也是待选的女子吧。” “回长公主,是。” “你已经通过了学识考试,那么你一定学识渊博了?” 明初面上划过一丝窘迫,“回公主,臣女自小不喜读书,通过学识考试,侥幸而已。” 允善笑了,“真好,我也不爱读书。” 明初抬眸看了看她。 “你不喜欢读书,那你喜欢什么?” “回长公主,臣女喜欢爬树,蹴鞠,吹笛子。”明初道。 允善一脸饶有兴趣,“听起来很有意思呀。” “宫里的乐师只奏正乐,我不喜。你可以为我吹一支小曲吗? “遵命。”明初从袖中拿出初月笛,放到嘴边轻轻吹奏,悠扬的笛声倾泻而出,飘至窗外,拨弄着风弦。 一曲毕,允善满眼欢欣地笑着,她拿过初月笛,“好漂亮的笛子,我很喜欢。” 明初因为想起了月梧,也微微笑了起来。她语气轻松,“这支笛子名为初月笛,是···一位友人相送。” “是吗?”允善的眼里闪着俏皮的光,“原本想向你讨来的,如此说我也不甚好意思了。”她把笛子递给明初。 明初怔了一下,旋即紧紧握住了初月笛。 允善向外走去,她四下瞧瞧,“我要走了,不然她们着急了又会告诉父皇。那我就倒霉啦。” 明初跟上去,她跪下道:“臣女恭送长公主。” 允善转身,俯视着她,“你叫姜明初?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我喜欢你和你的初月笛。” 如同一阵风,允善匆匆而去,杳无踪迹。芭蕉叶还在自在晃动,明初将初月笛仔细地放入了袖中。 下一轮才艺项将在十天后进行,明绾每天都在勤奋地练习,不是跳舞,就是弹琴。她极认真的态度让明初也不忍心来打扰。 有时,她坐在明绾身旁看着她,明绾闪着狂热的光的眼睛常常让明初感到一阵陌生。 “四姐,你很想成为公主身边的惠人吗?”明初问道。 “你说呢?”明绾调着琴弦,声音慵懒。 明初摇摇头,“我说不好,但我觉得四姐你一定可以。” 明绾微微转头看着她,她的眼眸很黑,声音轻而坚定,她说:“初儿,你知道吗,上天给每个人安排好了要走的路,可我的那条路太黑,我看不到光。所以我只能再闯出一条新的路来,那怕遍体鳞伤。”明绾红唇扬起,她眼里的光愈盛,如窜起的火苗。 心里愈加浓厚的不安袭来,明初握住明绾的手,她黑眸真挚而急切,:“四姐,那么我们的路一定通往一个方向对吗?” 明绾拨开额前碎发,敛了唇边微笑,“个人有个人的命,你和我终究不同。” 多年后,明初才意识到,明绾为了追求自己的路,不仅甘愿遍体鳞伤,甚至不惜一切代价,那怕是将无辜的人推入地狱。 第三十四章 小别又重逢 结果出来了,明绾两项成绩都是第一,她毫无悬念地被选为惠人。 余下未选上的女子唉叹不已,只有明初兴奋地握住明绾的手,神色激动。 “四姐,我说的没错吧。” 长公主殿来了位王掌事,她告诉明绾需要回到府中学习宫中礼仪,来年开春正式入宫。 “臣女明白。”明绾敛去眸中得意之色。 明初欣然离开了明锦阁,离开了后宫。她望着那犹然青翠的芭蕉叶时还会想起那个躲在这里的长公主,不免心头一阵怅然,虽与长公主仅仅一面之缘,可她对她自有一段怜惜之情。 毕竟,这后宫的红墙那么高,阻住了大千世界,阻住了车水马龙,欢声笑语。 此时的她怎会想到这高高的红墙也将锁住她的一生,直到红颜枯槁,青丝如雪。 那时又有谁来怜惜她呢? 明绾坐在轿中,眉间青色碎珠轻晃,她抬起芊芊素手,细细地望着。难得轻松地笑了起来,她即将走上一条新的路,一条充满光明与可能的路,而这些都是她该得到的。 日日夜夜,这双弹琴的手磨破了多少次?冰冷的地面上她摔倒过多少回?数不清也不想数了,明绾收拢双手,笑容一点点扩大。 明初掀开帘子,她的心早飞回到姜王府,飞回到若华阁了。姜府的人也早已得了消息,明初落选倒也是预料之中。月梧、云喜早早在门前等候。 轿子停了,明初急不可耐地跳了下来,她一眼看见了站在门柱前的月梧和云喜。 明初提起裙角跑起来,“我回来啦!”徐徐的清风荡起额前碎发,她的笑容明艳。 “小姐!”月梧和云喜也快步上前。 云喜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她拉着明初的手,“小姐,云喜觉着你离开了好久好久啊。” “嘻嘻,这叫什么?”明初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月梧凝视着明初,笑容久久不息,他垂眸轻言,“一日不见,何如三月?三岁之思不止。” “月梧,你说什么?”云喜没听清,问道。 月梧心中一紧,方才那话几乎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他连忙道:“没说什么。” 悄悄抬眸望着明初,见她仍对着云喜絮絮叨叨似乎并没有听到他的话,月梧这才放下心来。他未看到的是,在他垂眸的一瞬,明初的笑突然灿若桃李。 明绾被选为惠人,姜王妃只是敷衍性地夸了几句,这并不是明绾预想中的。她为姜家带来了这么大的荣耀,为何还是得不到该有的重视? 明绾忍着不满和二姨娘回了房。 她们走后,姜王妃问绿裳道:“觉着我对她太冷淡?” 绿裳迟疑地说道:“夫人这样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 “你觉着明初和明绾有什么不同?” “绿裳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 “在绿裳看来,四小姐聪慧娴静,对我们这些丫鬟也不错。五小姐就更平易近人了些,总是笑呵呵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没有一点儿烦恼。我们都很喜欢和五小姐说话。” 姜王妃道:“嗯,不错。但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今日明绾来我这儿,面上一副得意之色,她很激动自己选上了。但我肯定,如果选上的人是初儿,她不会这么开心,因为她会顾及到明绾的心情。” 绿裳恍然大悟。 姜王妃笑了笑,“明绾比起初儿的儿时丧母幸福的多,可她却不如初儿活得开心,究其原因就是她觉得自己想要的太多,拥有的又太少了。” 第三十四章 我的小将军 蓉仙儿一路蹦蹦跳跳找到姜府时,满心欢喜地以为马上就能吃到好吃的面。 谁知··· “一边去,哪里来的小乞丐?也敢找我们三公子。”姜府的小厮呵斥了一句,砰一声关上了大门。 “乞丐?喂,我这身衣服是新买的好不啦,哪里像乞丐嘛。”蓉仙儿叉着腰,大剌剌地坐在姜府门前。 “不让我进,我就偏要进。想挡住我的求食路吗?没门!”蓉仙儿起身,围着姜府转了一圈,西墙最低,她两手并用爬了进去。 “咚”的一声,院里坐在秋千上昏昏欲睡的明初被惊醒。一个绿衣姑娘从地上爬起来,正骨碌碌地转着眼珠四处打量。 “你···这是?” 蓉仙儿嘿嘿一笑,“我是不是吓到你啦?” “有点。”明初如实道。 “我叫蓉仙儿,我来找姜真远。你认识他吗?” “姜贞远?” “对的,姜真远,就是特别远那个真远。” 明初哈哈笑了起来,准是姜贞远骗她的。 她眨眨眼,“其实一点儿都不远,我马上带你去找他。” 蓉仙儿拍手,“好哇好哇,他说请我吃面条的,我都等不及了。” 明初原以为姜贞远在府里,一问才知道姜贞远去了西郊操练部队。 “哦,我想起来了。他前几天通过了武试,这几日大多在西郊。” 蓉仙儿挠头,“那我们去西郊找他吧。” “好啊,哎呀,我一会儿还要去读书,没时间陪你去了。” “那么我一个人去吧,你叫什么?” “明初,姜贞远是我哥。”明初笑着说。“他特别有钱,一定让你多给你买些好吃的哦。” “好!” 西郊专属于皇宫侍卫操练的地方,自然戒备森严,姜贞远被授予卫尉官职,方上任就被派来了这里。他自己最是个爱玩爱闹的,很快与普通的侍卫打成了一片。 夏日炎炎,西郊虽树木成荫也难当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潮,倒霉的是今天有人来督工,姜贞远也不敢太放松他们。 “都起来了,继续训练。”他催促着那些在树下休息的人,大伙擦着汗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集合。 “今天的训练内容主要是打熬体力,分两组,这边的人去练石锁,那边的练习砸木桩。好了,开始。”姜贞远吩咐下去。 “是!” 他训练的这群人年龄最大的不过二十岁,有的来当侍卫是为了得到较高的俸禄养家糊口,有的为了有朝一日出人头地。 姜贞远两边巡视着,其实这样的大热天他说了任务后就可以去屋里休息,但姜贞远觉着一个人去享受太没义气了。 “大家好好练习,今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大家纷纷点头,这个新来的卫尉虽是高门子弟,却为人义气,不摆架子,他们对姜贞远都很敬佩。 姜贞远抹把汗,笑了笑。他走到角落去喝水,天空一碧如洗,白云是透明的白,放佛悬空地挂着,缓缓地漂浮。姜贞远微微眯着眼,余光中侧上方的树叶轻晃。 “无风,叶子怎么会动?” “因为我蓉仙儿在树上呀。” 姜贞远霍地转头,一张笑盈盈的脸映入眼帘。她穿着绿色的裙子,隐在树叶间,仿若林中小仙子。蓉仙儿轻晃着腿,“傻啦你,不认得我了?” “啊?我、我怎么不认得你了,小蓉仙嘛。”姜贞远快速说道,面上有些慌张,他刚刚居然盯着她发怔了? “这里闲人不得擅入,被发现了可了不得,小蓉仙你快出去。” “我坐在树上没人会发现,你放心。” 姜贞远几个借力跳了上去,他坐在蓉仙儿身边,“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明初告诉我的。她长得真可爱,笑起来也好好看,我很喜欢她。” “可爱?还好吧。” “你今天找我做什么?” “我没钱了呀,可我还想吃面。”蓉仙儿转动指头,“所以就想起你了。” “哦,对。”姜贞远拍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可是今天的训练还没完成,我也走不了。” 姜贞远指着下面一个个被晒蔫了的人,都看起来有气无力的。 蓉仙儿惊叹,“你管这么多的人啊,太厉害了,常胜将军姜真远真的是将军啊,而且你还这么年轻,那就是小将军喽。” 姜贞远摆手,“不是将军,是卫尉。” 蓉仙儿呵呵笑着,“不管,我就要叫你小将军,我的小将军。” “好吧好吧,随你。”姜贞远耸肩。 “小将军,天气炎热,士气不振,我来帮帮你喽,今天的训练趁早结束,然后我们一起去玩。”蓉仙儿拍拍他的肩。 姜贞远看她,“怎么帮?” “瞧我的吧。”蓉仙儿挤了一下眼。 姜贞远真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蓉仙儿上下翻动手指,轻旋着渐渐散开,一圈圈似涟漪般的东西荡开。 姜贞远不可置信地揉揉眼睛。忽然,一些细碎的光一样的小圈从他的眼下飞了出去,他清楚地看见那些小圈盘旋在上空,须臾钻进那些人的身体不见了。 他想起了那日看的幻术表演,杞凉人果真多异人啊,尤其他身边这位,本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夜巫。 下面的人突然热情高涨的样子,一扫之前萎靡之态。 姜贞远竖起大拇指,“小蓉仙,你真厉害,真的。”旋即,他又问道,“上一次在赌场我怎么没见到你这样。”姜贞远指头晃着,“我也没看见那些小圈圈。” 蓉仙儿仰头,“上一次人少,小小用力就可以,这次人多,所以要发大功了呗。哈哈。”她捂着肚子笑,“发大功,好像了不得的武林高人一样。” “武林高人?那种隐在深山老林,一把白胡子,一身白衣,满身仙气的高人吗。”姜贞远也哈哈笑起来。 “笨蛋,你说的是得道高人啦。”蓉仙儿笑得爬在姜贞远身上。 “嘘嘘,小蓉仙,别笑啦,别人会听到的。”姜贞远捂住蓉仙儿的嘴。 “好好好。”蓉仙儿使劲憋住笑,但仍有断断续续的笑声溢出。 第三十五章 小惊长平街 近日南方多地出现涝灾,地方官员未加以重视,导致难民成灾,流离失所之人不计其数,南方百姓怨声载道。 有赤脚道士疯疯癫癫地到处高喊:“大泱灭,陈国兴。”前朝起于南方,政策也多优于南方百姓,因此这个口号一传十,十传百,散播开来。 金銮殿 皇上大怒:“将所有办事不力的官员都打入监牢!换一批新的官员上任,尽快平息水患,安抚百姓。” 太子道:“父皇,最近坊间有荒谬传言。大泱灭,陈国兴。儿臣已经去捉拿传播谣言的人了。” 二皇子抬头瞟了太子一眼,目光带着讥诮。 皇上急声:“为什么派人去捉拿?谣言止于智者,难道我巍巍大泱会惧怕这两句话?太子,你未免太沉不住气。”皇上叹了口气。 太子脸一红,羞愧地低下头。二皇子低着头,眼中讥诮更甚,杜自宏皱着眉。 皇上咳嗽了几声,挥挥手,太监宣布退朝。 太子脸色阴郁地走着,二皇子快步赶上,“大哥。” 太子退后一步,“二弟何事?” “无事啊。”二皇子摊手笑,“想来父皇近日对大哥似乎很不满呢,承冕想劝大哥一句,少说话,免得又惹父皇生气。” “不劳二弟操心。”太子显然不愿与他多说,一甩袖向前走了。 二皇子站在原地看着太子离去,远处承裕站在树后,也在静静凝望着他们,神色不明。 皇上扶着林正的手慢慢走着,他目光灰暗,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那个夜晚,皇宫灯火通明,他的人源源不断地涌入。他带人率先冲入养心殿,岂料外面乱成一团,前朝皇子公主基本死在乱刀之下。 纵然陈帝暴虐,可稚子何其无辜,他还记得那个聪敏俊俏的小皇子永嘉,他还教过他骑马。 若非因直言上奏惹怒陈帝,被降罪株连九族,他又怎么会篡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林正道:“皇上可是有心事?” “人年龄越大,这心事就越多,经常回想起过去的事。”皇上叹道:“真的老了啊。” “皇上哪里老了,还是当年那样的意气风发。”林正道。 “你和我啊,我们都老了。” 朝霞映了半边天,暖阳照在皇上略显佝偻的身体上。 听说,边关最近又有动荡,只因回归的月人又首领不安于泱朝统治,与吾玄多有争执。因此姜王爷带兵前去,以做后援。 姜王爷迟迟未归,姜贞宁偶尔回府,***是他必去的地方。除此之外,姜王府的生活照常进行。 是日,明初翻开《地理志》,看到城外三十里有一浮玉山,山中有泉水,终日温热,且奇花异果数不胜数。当下起意,唤月梧牵来两匹小马驹。 云喜嚷着要一起去,但她一上马就直犯晕,只得怏怏不乐地回去了。 “我实在想不通,难道是我云喜不配跟着小姐出去玩吗?” “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啦。” 月梧和明初牵着马从后门走出,明初低头想了一会,“月梧。” “嗯?” “我们把陈商陆叫上吧,他之前也带我们出去玩过,我们要礼尚往来。” “好。” 陈商陆喜不自禁地来了,只是在见到月梧时有些不乐。天知道,浮玉山他早玩腻了,但没有关系,要看跟谁去嘛。 三人一人一匹马,陈商陆吃惊道:“初儿也会骑马?” 明初潇洒上马,她回头伸出三个手指,“三岁,我三岁就开始学骑马了。” 记得当时娘亲带她去城外,买了一匹马,带着她游游荡荡地骑着,后来,明初就会骑马了,虽然技术不好,也摔不下来。 三人走过长平街,酒肆里宾客如云。陈商陆问道:“初儿,这家酒肆的梅子酒特别好喝,我去买点带上。咱们赏花饮酒,曲殇流水,好不风雅。” 明初眼睛亮亮地点头,“好呀。” 陈商陆翻身下马,进了酒肆。忽然街上一阵骚动,五个穿着官府的衙役呼啸而来,一头棕色大马差点掀翻了明初的红色小马驹。 马受了惊,嘶叫着急奔起来,明初使出全身的劲也拉不住马,月梧一惊,立刻驱马追了上去。 马剧烈的颠簸让她险些掉下去,她都有点看不清东西了。 明初大喊,“都闪开,闪开,马疯了。”她使劲让自己冷静下来。 路人纷纷叫着跑开,路中突然出现了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孩,明初瞥眼旁边的墙,握紧了手,心一横,她踩稳马镫站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把缰绳向一边拉去。 她不能让马停下来,但可以尽力改变它的方向。马若撞上墙,那她,想不了那么多了。 就在马撞向墙的下一瞬,有人迅速抱走了孩子。耳边凛冽的风袭来,马将要撞上墙,明初闭上了眼睛。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阵天旋地转,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她,明初的心还在砰砰直跳,可她却笑了,“月梧。”她缓缓睁开眼,“我知道你会来。” 四目相对时,她看见月梧抿着唇,定定瞧着她,眼中略带责备。良久,他说:“下次绝不能这样莽撞,如果我没有追上来,如果你的马再快点,如果···”语气是难得的急促。 “没有如果,我知道你会来。”明初打断他。 月梧怔怔地看着她,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些松动。他弯了弯唇角,眼中有光跃动。 手里抱着孩子的姜贞远站在一旁看了许久,蓉仙儿在他旁边。 方才看见明初在马上,他本要去救,却看见月梧飞奔而起,从马上救下明初,抱着她一点点落地;他看着明初和月梧的笑容。疑惑道,“这两人怪怪的啊。” “怎么怪啦?”蓉仙儿问道。 “给你说你也不明白。”姜贞远拉着蓉仙儿走上前。 这时,陈商陆这才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了,我一出来你们都不见了。” 姜贞远瞅着他们三个,啧啧两声,“这叫什么?孔夫子有言,三人行,必有我妹焉。” 明初啐他,“孔夫子要被你气活了!” 第三十六章 兴起浮玉山 孩子的家人这才来接孩子,那个憨厚的庄稼人不住地道谢,明初他们笑着说没事。 知道了前因后果的陈商陆骂道:“这些官府衙役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在街上横冲直撞。” 蓉仙儿跑上前,开心地拉起明初的手,“明初,我又见到你啦。” “嗯!蓉仙儿,我也很开心。” 姜贞远扬头道,“你还是叫她小蓉仙吧,多好听。” 明初笑着挑眉,“小蓉仙,小蓉仙。”蓉仙儿叫一声答一声,两人都笑开了。 姜贞远和蓉仙儿想与他们一起去玩,于是五人成行。 明初的马是骑不了了,陈商陆热烈欢迎明初和自己同乘一匹,他拍拍马头,“我这可是汗血宝马,质量没得说,骑着还一点儿不颠。” “我还是骑我家的马吧。”明初走向月梧,拉住月梧的手借力跳上去。 明初低头看站着不动的月梧,“你怎么不上来呀?” “月梧给小姐牵马。” 陈商陆喊道:“对对对,让月梧给你拉着,以防又出事。” “还能出什么事?”姜贞远瞪他。 最终月梧坚持牵着马,明初索性也不骑马了,几人寄存了马后,晃悠悠地行至浮玉山。 郊外尽是田野,绿色的小麦整齐紧凑地站立着,路边野花肆无忌惮地开放,蓉仙儿蹦蹦跳跳地摘了不少花儿,她悄悄把一朵大红花插到姜贞远头上,姜贞远后知后觉地发现后追了她一路。蓉仙儿尖叫着跑了,明初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捂着肚子,“哈哈,你们有没有看见姜贞远的脸,白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的。” 陈商陆笑了一阵后,忽然定眸瞧着明初,他双眸熠熠。 他轻声道:“初儿。” “嗯?” “你。”他顿了顿,“你方才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我娘。” “她已经去世十年了。” 明初愣了愣,月梧微微扬头,他有意慢了脚步,落后于两人。 陈商陆笑了笑,些微苦涩与怀念,“印象中,她总爱大笑,笑到眼泪都出来了,有时候她坐在我身边看我做功课,忽然一声大笑,总把我吓一跳。”陈商陆耸肩,“明明一点儿都不好笑的事,她都要笑,而且声音很大,我当时真是烦她,可后来她死了。” 陈商陆低下头,“当我再也听不到她的笑声时,我开始无比的怀念。” 明初咬了咬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临终时说了一句话,上天不会亏待爱笑的人,可她那么爱笑,为什么那么早就要离开。” “有时候做梦时会听见她的笑声,只是现在越来越少了。哪个姑娘会不顾形象地那样大笑呢?我再也听不到了。”陈商陆语气淡淡,眉宇间凝着忧伤。 “现在有我啊,你可以听我笑嘛,你知道,我就是那种笑起来一点儿形象都不要的。”明初故作轻松。 明初弯头瞅着陈商陆,“你不要不信啊,我笑给你听。”说完真的大声地笑起来,因为太用力脸都涨红了。 月梧静静看着明初,他的小姐是这世上最善良可爱的姑娘了吧。 陈商陆震惊地看着她,手一点点握紧,那一瞬,他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犹如哪一角落的三尺寒冰忽然春暖,开出一朵霜花,而这笑声就是解冻的春风。 陈商陆勾起唇角,“初儿,初儿,”他轻唤,“好了,不用笑了。我···很开心,谢谢你。” 明初眨着眼睛,暖融融地笑起来,“以后呢,你想听我就给你笑,就冲咱们这交情,这点忙小意思。” 一阵风吹过,明初的长发被吹起,陈商陆有一霎的沉沦。不过转眼他就笑嘻嘻了,“那你给我笑,我给你钱,怎么样?” 明初挥手打他,“想哄我?你还是找***的姑娘给你卖笑去吧,哼!” 明初反身拉着月梧,“我们走,不理他。” “不要啊,初儿。”陈商陆哭丧脸。 五人来到浮玉山脚下时已经到了晌午,温泉在半山腰。山路蜿蜒曲折,他们一前一后地跟着。苍翠的松林,空中浮着淡淡的雾霭。 “怪不得叫浮玉山,远远看去真像玉浮在空中呢。” 到达温泉时,明初和蓉仙儿欢呼一声,“哇,好美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湾泉水,仿佛巨大的两轮弯月。热腾腾的雾气缓缓飘动。中有大石,上可坐百人,石上有小孔,风吹过,水风相击,发出一阵响声。 温泉四周开满白黄相间的花儿,在朦胧的白雾中轻轻摇晃,如同仙境一般不真实。蓉仙儿迫不及待地走近,她张开双臂,“好美好香啊!” “东西各一湾泉水,东湾深水,西湾浅水。所以初儿和小蓉仙在西,我们在东。” “好啊好啊。”蓉仙儿道,明初也笑着点头。 姜贞远对蓉仙儿说道:“别乱跑,一会儿走丢了。” 月梧说自己不去,陈商陆挑眉道:“你想待这里看人家姑娘泡温泉啊。” 月梧看他一眼,淡淡道:“我坐在那边树下,什么也看不到。山里偶有樵夫,我在那儿保护小姐。” “嗯,还是月梧贴心。”姜贞远道。 他拉着还要说话的陈商陆走了,月梧也抱着剑坐到远处。蓉仙儿笑着脱掉外衣,跳到温泉里。 “明初,你也快来啊,水好舒服。” 明初四处打量了一下,确定姜贞远他们已经走远了才脱去外衣,一步步探入温泉中。 水是温热的,水下有鱼儿游来荡去。 明初笑起来,“好舒服。” “对啊对啊,还能闻到花香呢。” 两人闭着眼睛靠在石头上,惬意地享受着温泉、微风、花香。蓉仙儿忽然撩起一把水,扔向明初。明初被浇了个透顶。 “小蓉仙,你突袭我!等着看我的吧。”明初也撩了一把水,甩向蓉仙儿,还上前抓她痒痒,蓉仙儿大笑着四处躲。 “不来了不来了,好痒哈哈。” 第三十七章 麒麟现端倪 东湾的姜贞远和陈商陆**着上身,他们也靠在石头上,百无聊赖地踢着水。 “这是小蓉仙在笑吧,啧啧,咋这么好听呢。”姜贞远竖着耳朵。 “这算什么?那是你没听过初儿的笑声,那才叫个好听。”陈商陆一脸沉醉。 姜贞远欺身靠近,一脸困惑,“陈商陆,你觉着我妹喜欢你吗?” “当然。” “当然不喜欢?” “当然喜欢!”陈商陆怒目相视。 “不是吧,我觉着她都不怎么搭理你。” 陈商陆推开姜贞远,邪邪一笑,“你不懂,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口是心非?” “对啊。” “可小蓉仙说她想吃面就是真的想吃啊。” 陈商陆挥手,“你不懂啦,不和你说了。” “切,你不和我说,我还不想和你说呢。”姜贞远起身上岸。 “你干什么去?” “找几个野兔,打来吃。” 蓉仙儿和明初正玩得开心,蓉仙儿笑着跑到泉中心。 “来抓我啊。”她嘻嘻笑。 瓢泼大雨忽然降下,砸进泉水里,须臾,泉水高涨,尤其中间的水涨得最高。 蓉仙儿大惊失色,差点滑倒。 明初迅速镇定下来,她一手抓住壁沿,一手递给蓉仙儿,“抓住我,我拉你过来,没事的。” 雨还在下,雨势没有减缓之意,反而愈来愈大。眼看水就要淹到肩膀。 蓉仙儿咽了口唾沫,颤巍巍伸出手,“水好冷,救我啊明初,我不会游泳。” 风雨声很大,雨打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明初大声喊道:“胳膊伸长一点,我够不着你。” “我怕我会滑倒。”蓉仙儿哆嗦着。 “快点啊,来不及了。”水已经淹到脖子了,她喝道,一边大声喊,“救命啊月梧,救命。” “豁出去了。”明初道,她最大限度探出身子紧紧抓住蓉仙儿,使劲拉着她,只差一步,谁知蓉仙儿脚下一滑,整个人没入水中,就快被水冲走。 从树下跑过来的月梧和姜贞远同时到达。 月梧一把救起明初,把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安抚她道:“我去救小蓉仙。”这边姜贞远急得抓耳挠腮,只听一声“小蓉仙,我来救你了。”姜贞远跳了下去。 “我哥他不会游泳啊。”明初急道。 月梧没有耽搁,立刻跳了下去,先把扑腾个不停的姜贞远拉了出来,再潜入水中找蓉仙儿。 陈商陆勉强穿着衣服踉跄地跑过来,“初儿,你没事吧!” 明初摇头,紧张地盯着池水。姜贞远呛了水还在咳嗽。 雨势越来越大,飘雨成帘,池水一波一波地翻滚,看的人心慌,明初抓紧衣服。 忽然,水面上出现两个人,月梧一手环着蓉仙儿游了过来。“快,月梧,快过来。”明初站起来大喊。 月梧带着已经昏迷了的蓉仙儿爬上来,为她挤出胸口的积水。明初和姜贞远站在两边,都觉着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蓉仙儿终于吐出一大口水,姜贞远跳过来抱住她,“吓坏我了,你没事就好。” 蓉仙儿也抱紧了姜贞远,哭道:“小将军,我还以为我要死了。” 明初轻咳一声,取衣服给蓉仙儿披上。 “各位,我们还是快找个地方避雨吧。”陈商陆道,他也淋成了落汤鸡。 陈商陆跑过来,撑起衣服为明初挡雨。“初儿,我们快走吧。” 五人在山里找到了一座荒废的破庙,月梧想办法升了一堆火。他们围着火堆,哈着气。 “小姐,湿衣服得脱下来,小心感染风寒。”月梧道。 “湿衣服贴在身上就是好难受呀。”明初拧袖子上的水。“瞧,湿透了。” 蓉仙儿也嚷嚷不舒服,动手就要脱裙子。姜贞远舔舔嘴唇,面色尴尬地转过身,其余两人一样。面对着墙壁,墙壁上火光的影子在跳跃。 明初和蓉仙儿都脱了繁琐的外衣,只留内衬,用树枝挑着烤,明初道:“那你们呢?不烤衣服吗?”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冷算什么,我身体结实着呢。”姜贞远大声道,话音刚落连连打了三个喷嚏。 陈商陆奸笑,对着陈商陆拍了拍脸。他转头斜眼看了眼月梧,他一直一声不吭,放佛呼吸都是安静的。 “小将军,你没事吧。”蓉仙儿就要起身走过来。 “不许动!”姜贞远脸涨红了,“你敢过来,我··我就打你。” 明初拉蓉仙儿,“快把衣服烤干吧。” 一刻钟后,衣服干了些,她们迅速穿上。 “好啦,转过来吧。” 蓉仙儿蹦过去扯姜贞远,“你快来烤衣服。” 陈商陆坐在明初身旁,嘻笑道:“下雨也好,下雨浪漫,一会儿雨停了还能看见彩虹呢。” “真的吗?可是这里树这么高,会不会挡住?” “树再高,有天高吗?彩虹在天上,什么都挡不住的。”陈商陆道。 蓉仙儿和姜贞远凑在一起,她正给姜贞远说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场景。 “哈哈哈,你当时那样,吓得脸都白了,你真以为有鬼啊。” 姜贞远咂嘴,“小声点说,你还别不信,女鬼最喜欢晚上待庙里寺里,专吸过路男子的精魄。有一本小说《聊斋志异》听过没?” 蓉仙儿摇头。 “嘿,还没我知道的多呢。”姜贞远得意,“那听我给你讲,里面有一篇说得就是一个叫做小倩的女鬼,天天晚上在那个什么寺,啊,对,兰若寺等这过路的书生,专门吸他们的精魄。” “被吸了精魄会怎样?” “人就死了呀,而且永世不得超生呢。你说吓人不?” “好吓人好吓人。”蓉仙儿装着打哆嗦的样子,没等姜贞远得意时,她又哈哈笑起来,“傻子,女鬼要吸也吸你,我为什么要害怕?”她笑得眼睛都找不见了。 “那···那”姜贞远词穷了,无奈地看着蓉仙儿。 明初瞅着他们也乐呵呵地笑,她转头看见月梧坐在对面烤火,篝火映着他的脸,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明初一笑,挪过去,坐在他旁边。 “月梧,你冷吗?”她摸了摸他的手。 “月梧不冷。” “那你···诶,这什么味道?”明初凑近嗅了嗅,像是鲜血的味道。 “月梧,你?”她慌忙在他身上检查起来,“你受伤了吗?” 第三十八章 不及琴瑟好 今日明柔回府,姜王妃自然喜不自禁,派人早早在门口迎接了。自从明柔嫁出去后,除过归宁之日,杜仲陪同回来后,这是第二次回家。 设了家宴,明柔看着昔日熟悉的饭菜,心里一热。她叹口气道:“娘,杜家的饭简直难吃难吃,我说要另请个厨子,杜仲还不让。” “瞧着是瘦了点。”姜王妃心疼地看着明柔。“今日好不容易回家一次,王爷和你哥还不在家,我们一家人还是不能团团圆圆。”她蹙着眉。 “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说不好。” 明绾柔声道:“大姐,杜家显赫,想找多少厨子岂不易如反掌?” “可是杜仲他小气的很,舍不得花钱找厨子。他们一家人都小气。” “不得胡说,杜家世代以勤俭显名,既然嫁到了杜家就要适应那里的生活。”姜王妃语气重了些。 “上次回家,杜仲在身边也不能敞亮说话,这次人家和娘家人说个体己话都不让说,娘,你也太严厉了。”明柔不满道,这次她只身回家,连采春都没有带,就是图个自在。 姜王妃无奈地笑,明柔真是让她宠坏了,娇惯的不成样子。 “照你这样说,你对杜家没有一处满意了?”姜王妃道。 明柔低头想了想,犹豫着说:“杜仲还不错,只是对人太冷了,我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忽而这样忽而那样,让人不知如何是好。”明柔撑着脸,目光迷离。 明初扑哧一笑,她小声道:“大姐,你脸红了呦。” “啊?”明柔用手帕掩脸,恼怒道“没有啊,我才没有,你别乱说。” 姜王妃会心一笑。 黄昏,姜王妃与明柔在府中散步,两人在湖边停下,姜王妃问道:“娘问你,你觉得杜仲人怎么样?” “他呀,说冷漠吧,有时候又温柔的让人猝不及防;说温柔吧,又成日冷着脸。” “让人难以捉摸。”明柔走开两步,“我也不想琢磨他,我没那么闲。” “那你们感情如何?” “感情?”明柔挑眉,“娘,我实话告诉你吧,新婚至今,我们都没有行周公之礼,不过是名存实亡的夫妻罢了。” 姜王妃讶异,“为何?” “我与他原非两情相悦,我不愿,他亦不勉强。”明柔扬手拨弄着柳枝,想着他与她的那个夜晚。 新婚第二夜,杜仲从大理寺回来已经深夜,回房时她因为实在撑不住靠在床边睡着了。 杜仲开门时刮进一阵冷风,袭袭凉意让她清醒了些,之后她听到他的声音。 “莫非今夜还想让我抱你上床?”似乎带了些戏谑的语气。 她立刻清醒了,惊兔一般地跳起来,面前的男人还穿着未曾脱下的蓝色官服,他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定了定神,怒视着杜仲,心想我可是姜府的大小姐,我谁都不怕。 “杜仲,从今天开始,我睡床,你睡地上。” “哦?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听你的?”杜仲收了笑,一步步向她靠近。 她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你你要干什么?”身子已经向后躲了。 杜仲一步步靠近了她,他低头凝视他,“我为何不能睡床上?” 他一身凛冽的冷风似乎还未散去,呼吸偏又是温热的,轻轻落在她的脖子上。她霎时红了脸,迅速侧过头,避开他的视线。“你走开,我不喜欢你离我这么近。” “我为什么要让你喜欢?” “你!”她赤红了脸。“杜仲,你不要欺人太甚!” 杜仲含笑,“我不过想睡自己的床,怎么过分了?”他倾下身体,有意离明柔更近。 她感觉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终于她忍受不了了,她闭着眼睛使劲推开了杜仲,她跑到门口瞪着杜仲,满脸怒气。 杜仲舒服地靠坐在床上,微抬下巴,看好戏一般看着她。 “无耻之徒。”明柔骂了一句,杜仲挑眉,“第一次被人说无耻啊。” 杜仲拍拍床,“夜深了,休息吧。”他整了整衣服,站起来坐在椅子上。“我从不强人所难,你心里不愿我也不勉强。”他倒了一杯茶水,垂眸喝着。 她蹙眉,狐疑地看着杜仲,一时竟不知如何应付了。 “你说话算话?” “大丈夫,一言九鼎。” 她盯着他那冷峻的侧脸,“你睡哪儿?” 杜仲指指椅子。 坐在椅上上,坐一晚?这也太不舒服了吧,她思忖着。杜仲抬眸瞧着她出神的面容,语气中又带了戏谑,“莫非舍不得为夫坐一夜?” “啊?我才没有!”她急忙否认,“我巴不得你夜夜坐冷板凳。”心里却叹道他莫不是会读心术? 她警惕地说:“你如果突然改变主意怎么办?” “放心睡觉,我不会失信于女人。” 她将信将疑地上了床,起初还十分不放心地盯着杜仲。 他一杯接一杯喝着茶水,神情始终淡淡的,偶尔转头看她一眼。后来她撑不住睡着了,第二日醒来已经不见杜仲人了,听采春说,一大早就去了大理寺。 永远待在大理寺吧,她才不想看见他。 明柔道:“后来给房里添了一张小榻,他每夜睡在榻上。” 姜王妃忧愁道:“明柔,出嫁从夫,你这样做未免太任性,太任性了,你如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娘,你别罗嗦了,我不想听!”明柔甩袖走了,姜王妃看着她的背影,不住地叹气。 才过了三天,明柔便被姜王妃催着离开了王府。 “终归你已经是杜家的人,不该在外停滞太久。”姜王妃道。 第三十九章 前朝遗孤在 今日陈商陆用完早膳后,被爹爹叫到了书房。 陈霖开门见山:“你是不是喜欢姜家的五丫头?”陈商陆不安地看了眼他,应道:“是,很喜欢。” 陈霖拂袖站起来,他冷着脸道:“从今日起,我不许你再和姜家丫头有任何往来。” 陈商陆愕然,“为什么啊爹?” “因为。你和她不是一条路上的人。”陈霖看着陈商陆,一字一字道:“姜家支持太子,而我们家誓死效忠二皇子。” 陈商陆惊地站了起来,“爹,你不是一直说你只效忠于皇上,你不会参与这些党派之争的吗?” 陈霖微微笑了,“那些都是说给别人听的,从始至终我们家支持的人都是二皇子。” 他的话让陈商陆如坠冰窟。 “现在你明白了吗?我绝不允许你娶姜家的女儿。”他又道:“商陆,自从你娘死后,爹爹太纵容你了。如今你也大了,不可向以前那样游戏人间,要一切以家族利益为重啊。” 陈商陆的神情灰暗,他声音低沉,“可我真的很喜欢初儿。”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再过些日子,爹爹自会为你物色一个好女子。” “商陆,大丈夫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陈霖道。 陈商陆无力地说:“是,爹爹。”他从来不敢忤逆爹爹,只能在心里否认他的话罢了。 “这段时间,南方灾情更加严重,谣言也闹得沸沸扬扬。太子多言,被皇上斥责,对我们倒是一件好事。” “只是如今天下隐有动乱之意啊。” 陈商陆道:“可陈帝子嗣单薄,而且全死在乱军手里,陈国如何再兴起?” 陈霖忽然转头看着他,却不说话,放佛陷入了一种不安的境况中,他双眼无神。 良久,他道:“不,还有一个活着。” “是我救了他。” 陈商陆震惊出声,“爹爹你在说什么啊?” 陈霖去关紧了门,他看着陈商陆道:“没错,六皇子永嘉,陈帝最小的孩子。那天夜里,官兵冲入皇宫,我混入人群径直去了纯宁殿,因为有一个故人正在等着我。”陈霖笑了笑,陈商陆肯定这是他所见过爹爹笑得最真心的一次。 如今工于心计长袖善舞的中书侍郎陈霖也曾有过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光,那时陈家隔壁是林家,他与林家长女林素素自幼相识,他们二人两小无猜,交情甚笃。 素素十六岁那年入宫成为素妃,几年后,为皇上生下了他最后一个皇子,永嘉。 陈帝昏庸暴虐,素妃日夜担心陈祚将断,如何保全永嘉。她是个温柔且聪慧的女子,无可奈何之时,她想到了昔日的玩伴陈霖。 她多次传信给陈霖,请他务必救永嘉于危难之中,陈霖答应了。 后来,陈国大势已去,大军压境。陈帝子嗣多死在屠刀之下,陈霖带着面具不顾生命危险潜入宫中,从纯宁殿里救下六岁的永嘉,素素了了心愿,自缢于纯宁殿。 “当时我想带走她,可她不愿意。她不愿意跟我走。”陈霖苦笑道。“她从小就倔,决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官兵即将冲入纯宁殿,她使劲将我推了出去。永嘉不愿意离开,抱着她不松手,她一根根掰开了永嘉的手,她告诉他不要仇恨,不要报仇,好好活下去。” “你带着永嘉跑了?永嘉现在在哪里?” “我带着永嘉从宫里跑出来,一路被人追杀,永嘉被刺伤了胳膊。”陈霖努力回想着,当时永嘉的右肩被刺伤,一大片衣服被削了下来。 “为了救永嘉,我把他藏了起来,我去引开追兵,当我回来后却发现他不见了。” “不知如今是死是活。”陈霖叹息,“我到底是辜负了素素的嘱托。” “爹爹。”陈商陆欲言又止,他从来没听爹爹讲过这些。 “我记得永嘉的右肩上有一块很显眼的胎记,因为那形状如同一只麒麟。”当时永嘉衣服被刺破时他看见的。 犹如五雷轰顶,陈商陆瞠目结舌,他的心里翻涌出那日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麒麟胎记?麒麟胎记! “月梧!”他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