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广山下》 第一章:青城山上 元兴六年三月的某一天,距离圣人都广山封禅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初春的天还有一丝寒意,路边冬末的雪也没有完全消化,蛰伏许久的虫却开始鸣叫起来。 平整的官道上,一辆造型朴素的马车正缓缓而行。在这辆马车的前方,道路的尽头,苍郁的高山拔地而立。 “爷,青城山就快要到了。您看……”驾驶马车的人是一个面色白净,声音略显阴柔的男子。此刻的他正恭敬的弯腰向马车里询问。 “就在这里停下吧!”马车里传来淡漠的声音。 “是。”,阴柔男子将马车停下,然后立在车厢边,恭敬的将车帘掀开。一位中年男子从马车里路面,在阴柔男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中年男子身着一袭赤黄色袍衫,腰间悬系九环带,一枚色泽温润的玉佩佩戴其上。虽相貌平平,但中年男子的脸上却显现出身居高位所蕴养出来的威严。此刻的他,抬头仰望着远处那座高高在上的青山,那座仙人修道的仙山。 “苏海胜,你说这一次,朕能否见到仙人?”片刻之后,中年男子收回了视线。 “爷,您贵为九五之尊,亲自前来已是天大的恩泽了。仙人岂有不见之理?”苏海胜恭声回道。 对于苏海胜的话,中年男子不置可否。但对于此行能否达到想要的结果,却是有些念头。 “走吧。”中年男子缓步慢行,向那道教胜地——青城山走去。 话说这青城山,乃“神仙都会之府”,是天下道教之福地。全山林木终年青翠,四季常青,诸峰环绕,形似城廓,故名青城山。 八百年前,是时的八仙之一晋长生在此羽化登仙。此后,便一直有仙人于此潜心修道。虽仙人不问世俗之事,但历朝历代的皇帝还是会前来求取箴言。 莫约过了半晌,主仆二人才走到青城山山门前。 青城山山门重檐自然,雕刻着历代于此隐居升仙的仙人与各种花鸟鱼兽。两侧楹联上书:“收八百景于目前,登卅六峰于顶上”。而在门前矗立的两座巨大石狮旁,一名道童低头打盹。 见此,苏海胜便要向前,唤醒道童,中年男子伸手阻止了苏海胜,亲自走了过去。 来到道童的面前,中年男子刚要开口,道童便抬起头,打了一个稽首,“贵人有礼了。知贵人今日来到,我家真人云游四方前,曾命我今日在此等候。” “真人果真真仙人!”中年男子赞叹道。“不知真人何时回山,可留有话语?” “多则一个甲子,少则三五年!”道童望着中年男子,脆生生的说道:“真人云游之前曾留下一句话,让我告诉贵人。心中既有答案,何须多此一行。” 听到这句话,中年男子轻叹一声。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城山,被云雾缭绕的葱郁高山此刻已变得模糊。 将视线收回,中年男子微笑着,“小仙童,我车马颠簸,未曾进水。不知可否能上山休息片刻,喝一口山泉?” “这……”很明显,真人云游之前未曾交待小道童如何回答这样的问题。小道童有些犯难,很想拒绝,可看眼前二人的确不像做假,尤其是后面的那个人嘴唇发干,面色发红,很明显渴了很久。 “只能坐一会哦,喝完水就走!”道童有些不放心,在二人上山之前又交待了一下。 “这是自然!”中年男子微笑的点了点头。 “青城天下幽”名不虚传,刚刚走过山门,中年男子便感觉到一股沁入心脾的凉。不同于寒冬的冷与夏风的凉,青城山的凉如同将人洗涤过一般,全身上下通爽的凉,令人心醉。 主仆二人跟随着道童踩在千级丹梯上,缓缓向前山常观走去。 “不知仙童名讳?”阶梯漫长,虽青城山景色宜人,但中年男子心境不静,无法欣赏,便问起了道童的情况。 “真人惜我,取名善水!”道童很明显对这个名字很满意,说的时候天真可爱的脸上满是神采。 “上善若水,好名字!”中年男子称赞一声,然后停下脚步,抬头笑着说道:“见过小真人!” “真人老爷!”小道童见到阶梯尽头所站之人后,立马惊慌的跪倒在地。 “善水,今日晚饭不许吃!还有将常观前的落叶打扫干净!”阶梯尽头所站之人声音冷清的说道。 “是!”小道童如霜打的茄子般,拉耸着手臂,缓缓向上走去。 “是我想要讨一碗水喝,小仙童心地善良让我们进来。真人如此责罚,岂不是在怪罪我们?”中年男人笑着解释道。 “您是贵人,我一个小小的道人,怎么敢责罚一国之君?”阶梯尽头之人声音依旧清冷,面色倨傲,丝毫没有给中年男子一点情面。即使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国之君,当今大楚的皇帝——陈元熙! “玄阳道人果真如传言一般,清冷似冰。”大楚皇帝一步一个台阶,走到玄阳道人面前三四个台阶时,停了下来。 三四个台阶落差不大,却仍要抬头仰视。大楚皇帝声调平静,“不知尊师太都真人可否见我?” 山风拂过,玄阳道人青衣白袍随风而动。清冷如玉的面容噙着一丝冷漠。“想必陛下已从童子那里得知,师尊已经云游四海。无法为陛下解惑!” “不知寡人是何时惹怒真人,竟让真人如此避而不见。”皇帝越过玄阳道人,看着雄伟的常观,“寡人年近四十。古人言,四十而知天命。又有言天命不可违。可万物有灵,众生有愿。真人即为仙人,而应为众生谋福,可如今视天下苍生为蝼蚁。朕,生物之主,兴益之宗,岂可见死不救?” “陛下即知天命不可违,又何必逆天而行?大楚国祚二百有余,那时陛下早已作古,又何须操此闲心?”玄阳道人回头看着这个被民间赞扬的皇帝,喟叹一声,“陛下切莫因一时之意气,令国祚断裂!” “难道天下苍生在真人眼中,只是一时意气?”皇帝愤而转身,质问道。 “既然陛下如此执着,明知不可求而求之,那就请随我来!”说罢,玄阳道人走向常观旁边的一条小道。 林间小道悠然曲折,二人行走许久,才走到一座凉亭前。“陛下,师尊在里面等候!”玄阳道人说完,便立于一边,眼观鼻鼻观心。 虽掌管天下多年,但对着一座空无一人的凉亭说有人在等自己,饶是见过太多珍奇异事的皇帝,还是有些吃惊。不过看旁边的玄阳道人淡漠的表情。思考一下后,皇帝便一脚迈进了凉亭。 身体宛若悬空,还没有来得及适应,皇帝便感觉到脚踩实地。环顾四周,便发现自己已身处另一个世界,一个绝美的仙境。 远处目光所及之地,一座高阁居于丹崖极顶,其下悬崖峭壁,倒挂与碧波荡漾之上。近处云雾缭绕,仙鹤鸣于其中,流水长桥若隐若现。眼前则有一条青碧长桥延伸云间,不知其长。 皇帝左顾右盼,却不见玄阳道人的师尊,便有些疑惑。这时,一艘轻舟荡开水波,来到皇帝的面前。皇帝看着摇摇晃晃的轻舟,一脚踏了进去。 在那个记载了诸多皇家密事的书籍中,皇帝曾看到过有关于青城洞天的记载。传说中,青城洞天乃是仙人李青羽向仙界祈求所得。青城山的历代仙人在羽化登仙前,都会进入洞天之中,坐等时机到来。 “难道太都真人即将羽化升仙?”皇帝抬头看着那座越来越近的楼阁,心中越发急迫。如果太都真人真的要羽化升仙,那么自己辛苦谋划的一切岂不是都将付之东流。 轻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仍慢慢悠悠,摇摇晃晃的顺着流水,流向丹崖。但皇帝却是等待不及,他站起身来,“太都真人,武都陈元熙有一事相求,还望真人露面!” 皇帝的声音很大,惊起一滩白鹤。白鹤嘶鸣中,皇帝只觉得轻舟一晃,流水上轻舟已消失不见。而等皇帝稳定心神时,已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房间之内。 房间的布置很简单古朴,没有太多的装饰物,唯有房间中央三柱清香正在古朴的香炉中燃烧。在香炉的后面,一位面容苍老发须全白的老道人正手持拂尘看着皇帝。 “武都陈舜后人见过真人!”即使是世俗的皇帝,在真正的仙人面前,也需要放下姿态。皇帝深恭作揖,向太都真人问候道。 “陛下,有礼了!”老道人坦然接受了皇帝的行礼,“陛下所求之事,老道早有耳闻。可天命难违,即使老道也无能为。望陛下恕罪。” “难道天下芸芸众生,在真人眼中连蝼蚁都不如?佛门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这天下千百万性命!” “陛下慎言!”仿佛是皇帝说了不该说了的东西,太都真人面露不悦,手中拂尘一晃,阵阵涟漪在房间内散开。 “请真人恕罪!”自知失言的皇帝,再次深恭行礼。 “莫非命也,顺受其正。陛下也是饱读诗书的人,何苦如此执念?”太都真人拂尘一挥,一个个虚影出现在皇帝的面前。 “陛下既非第一个知道秘密而反抗天意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历朝历代,那么多的雄才大略之主,为何无人成功?一切皆有定数。陛下若想子孙后代福祚绵延,就此打消念头,回归正轨吧!” 看着眼前虚影,那些雄主英才,在天意之下皆都身死魂灭。皇帝内心的执念便有了一些动摇,可在恍惚之间,皇帝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再次坚定了起来。 皇帝的变化自然逃不过老道人的眼睛,看到如此,老道人谓叹一声。 “既然真人不愿相助,那寡人也不再勉强。但希望真人看在芸芸众生的面子上,将那个东西给寡人。” “陛下何必如此执着,学那前朝皇帝又何尝不可?”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身为皇帝,就应为天下人谋福祉!”皇帝第三次深恭作揖。 “既然如此,看在陈舜的面子上,那件东西就交给你吧!”说罢,老道人手中拂尘一挥,一块青如深空的石头浮现在皇帝陈元熙的面前。 皇帝伸出双手小心翼翼接过这块青石,想要开口感谢太都真人,但老道人拂尘再次一挥,皇帝便从房间内消失不见。 许久之后,房间内再次泛起涟漪,玄阳道人出现在阁楼之中。 “师尊!”玄阳道人向太都真人做了一揖。 “玄阳。对此事,你有何看法?” “愚蠢至极!”玄阳道人对所谓的大楚皇帝的评价丝毫不留情面。 “虽然愚蠢,却也是心善之人!”老道人很明显对大楚皇帝的选择感到惋惜。“玄阳,你入我门,多少岁月了?” “二十有四了,师尊。” “不知不觉,已二十四年过去了。也是到了为师的大限之日了!” “师尊!”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可是亲耳听到时,玄阳还是不愿接受。 “你我皆是修道之人,对此应该高兴才对。”太都真人微笑着拂过胡须,“为师离开后,你即是青城观的观主。青城观历代观主,在接替成观主的前三年都要下山游历。在我羽化之后,你就下山吧!” “谨遵师命!” “为师夜观天象,那江南道将有异象出现,你就代为师前去查看吧!” 说完,太都真人便闭上双眼,羽化升仙了。 元兴六年三月,青城山太都真人羽化升仙。同年四月,楚太宗文皇帝陈元熙驾崩。年仅十一岁的太子陈甯登基为帝,改年号永徽! 第二章:雨夜 永徽元年,三月,雨夜。 倾盆而下的雨遮盖了整齐的步伐声,一队队兵士在上司校尉的带领下,围向一座已经入睡的府邸。 “大人?”右龙武军振威校尉裴亮走到龙武大将军高见方的马下,大声询问。 一身戎甲的高见方透过从头盔淋下的水幕,注视着眼前府邸的牌匾,“赵国公府”。在牌匾的两侧,洁白的灯笼发出微弱的光,门上的挽联与门口两座石狮子的白花,莫不在宣示着这座府邸刚刚办过丧事。 虽然皇命难违,但高见方很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赵国公刚刚逝世不久,皇上就以谋逆的罪名株连赵国公九族。 “大人!”见高见方坐在马上依旧没有任何动作,心中有些着急的裴亮又大声喊了一次。 知道不能再等的高见方在这时也只好放下心中的不解,大手一挥,“行动!” 站于府邸大门前的士兵将早已准备的撞木狠狠的撞向朱红大门。沉闷的撞击声一声声响起,惊醒了门内的小厮。 “大晚上的,敲什么敲?找死啊!”门内小厮还以为有人在叫门,不耐烦的吼道。但门外的士兵却不闻所动,依旧在有节奏的撞击着。这时,门内小厮也发现了不对劲,便没了声音。很明显是准备叫人来。但下一刻,结实的朱红大门便被撞碎。 门内小厮目瞪口呆的望着门外的士兵,刚要开口询问,数十支利箭就已射入了后面的小厮体内。其他的小厮见此全部慌了神,一个个急不择步,胡乱的跑开,同时还大喊,“有贼人!有贼人!” 朱红大门被撞开,集结于门外早已等待多时的士兵,刀盾手在前,弓弩手紧随其后,涌入赵国公府内。一声声弓弦声不断响起,刺破雨幕,将逃跑的家丁全部钉在了地上。 最先发现情况的家丁虽已经全部死光,但临死前的呼喊声还是将沉睡的府邸唤醒。加之赵国公府刚刚办过丧事,一些人睡眠不深。仅仅一会,一些手持刀棍的家丁便涌到前院。 后院,已经承袭赵国公爵位的谢敏一身朝服站在房门前,沉默看着从屋檐流下的雨帘。而在他的身边,他的二弟谢泉左手搭在剑柄上,满脸的愤怒。 “大哥,难道你就这样看着他们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们满门抄斩?”耳边不断响起的惨叫声让谢泉再也忍受不了,大声的质问着自己的大哥。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谢敏转头看着身边的二弟,自幼与自己感情深厚的二弟,内心悲切。“二弟,事已如此。你就不要再劝我了。趁他们还没有来到后院,你还是赶紧带着煜儿离开吧!” “朝堂昏庸,厉后当政。我谢家世代忠良,为何要受这不明之冤?”谢泉抽出腰间的佩剑,“大哥,要走一起走!” “混账!难道你忘记父亲在临终之前和我们说过的话了吗?”谢敏先是大声呵斥一声,但看到谢泉愤愤不平的眼神,深叹了一口气,“二弟,这已经不是一家或是一国之事了!只要你能把昱儿带走,那就是功在千秋,利于万民!” “大哥!”谢泉还想要说些什么时,谢敏却是一把将谢泉推开,一枚飞镖划破谢泉鬓角的一丝头发,然后钉在两人身后的柱子上。谢泉手持佩剑,向着漆黑无比的夜空喊道:“什么人?” “早就听闻谢家有一对兄弟,是习武的奇才,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阴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让人无法确定其位置。 ”鼠辈,装神弄鬼!“谢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右手向前一递,手中的佩剑竟倏的飞出,在大雨中盘旋,然后刺向夜空某处。 “该死!谢家大罪!竟然将御剑之术都教于你们!”那不知于何处之人先是震惊,下一秒却又发出桀桀怪笑,“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跑了吗?愚蠢至极!” 神秘人话音刚落,雨夜中亮起一点闪光。雨下的速度开始变慢,水滴开始凝结。等到两把飞剑在夜空中猛烈撞击的时候,磅礴大雨已经变成倾天冰雹。 “修道之人!”谢家两兄弟脸色大变,谢敏惊恐地转头对谢泉喊道:“二弟快走。”此刻的谢敏在看到那把飞剑之后,也没有了刚刚的神色,顾不得身边的大哥,转头就走。 “想走?晚了!” 谢泉心神惊恐,没有主人控制的飞剑便没了章法,很快就被材质更胜一筹的飞剑斩断。断剑插入地面,铮铮作响。 空中的飞剑被控制着向谢泉追去,神秘人则出现在谢敏的面前。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神秘人。多年读诗颂经的涵养让谢敏很快稳定心神。 “不知真人在那座仙山修道?”谢敏抱拳道。 “真人?我只是一个收钱卖命的人而已!”神秘人斜眼看了一眼谢敏,“像我这样的卑贱之人,可称不上真人!” “那不知道阁下,为何人卖命。如果可以,阁下今日能否放过我二弟一命?祁县谢家日后必有重谢!”谢敏深吸一口气,重重地说道。 “怎么?拿你本家来压我?莫要说你只是一个小小的旁支子弟,就是真正的祁县谢家嫡子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也敢……!”神秘人话还没有说完,却猛的把谢敏抓住,然后转过身去,躲在谢敏的背后,表情凝重。 “你敢怎么样?” 天地在这一刻变得安静,冰雹与雨水停滞在空中,前院的惨叫与厮杀也没了声响,就好像半空中的那个人是一个黑洞,将时间与空间完全的吸收了。 “祁县谢家?”神秘人瞳孔一缩,掐住谢敏脖子的手也用力了几分,谢敏的脸顿时从红润变成苍白,进而转为青紫。 “不对,他们明明告诉我。祁县谢家不能来!”神秘人好像想通了什么,手刚刚想要用劲,掐断谢敏的脖子。但下一刻,他的手就软绵绵的垂下。 “呼……呼……呼……” 重新呼吸到空气的谢敏大口喘着气,眼睛却紧紧的盯着倒在脚边的神秘人尸体。 神秘人是悄无声息的被利器贯穿头颅而死,而能轻而易举的把一个可以御剑的修道之人杀死,那眼前之人的修为……谢敏不敢再想下去。传说中,修道之人道法万千,自己心中之想,难免不会被发现。 那人似乎对神秘人的死毫无在意,轻飘飘的落在谢敏面前,然后问道:“皇帝老儿的谋划已经到了哪一步?” 闻言,谢敏内心一凛,表面却表现出迷惑的样子,“不知阁下所说何事?” 那人瞥了谢敏一眼,然后蹲下身子,一边在神秘人的尸体上摸索着,一边没好气的说道:“你们读书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 在从神秘人尸体中摸出一个腰牌后,那人站起身来,笑眯眯的说道:“既然你不愿意说,那我也就不勉强。”说完,竟直接飞走了。 看着那人消失在雨夜之中,谢敏再也坚持不住,扑通一声的直接坐在了地上。 赵国公府,前院。 高见方踏着血水走入前院。看着一地的尸体,原本就紧锁的眉头又拧巴了几分。跟随在身后的裴亮察觉到高见方的不满,心中咒骂了那些手脚不利索的士兵后,对高见方解释道:“大人,我们遇到的抵抗比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些。赵国公府竟然养了一些武林高手,好几个兄弟还因此负伤。” 高见方并没有理会裴亮的解释,而是冷冷地问道:“其他人呢?” “回大人,都看压在前厅,只是……” “只是什么?” “大人,您还是自己来看吧。”裴亮从身边士兵的手上接过火把,然后在前带走,走向赵国公府的后院。 走过七曲八弯的廊亭,裴亮领着高见方来到赵国公府的后院。 “高大人!”看着来到的高见方,谢敏冷笑着说道。 “谢大人。”高见方不冷不淡的回应了一句,视线就锁定在谢敏脚边的尸体上,然后转头看向裴亮。 “大人,这我们也不知道。来到后院之后,我们就发现谢大人穿着朝服站在这里,而那具尸体也躺在那里。”裴亮赶忙解释道。 在确定裴亮也不知道那尸体是怎么一回事后,高见方转头对谢敏说道:“谢大人,不知道令弟还有令公子人在哪里?” “高大人也是明白人,何须多此一问?”谢敏将双手一伸,“还请高大人赶紧将那枷锁给我戴上吧。” “谢大人……”看着曾经的同窗,曾经煊赫一时的赵国公府又变成这幅下场,高见方内心有些凄凉。但皇命难违,高见方大手一挥,谢敏身边的士兵便将谢敏戴上枷锁,准备押到前院。 “大人?”见谢敏被押走,裴亮走到高见方的身边,小声问道。 “继续找,一定要找到谢泉和谢昱!同时通知城门郎,严查天亮之后的城门进出人员!” “是”。 随着士兵分散出去,继续搜寻谢府消失的二公子与小公子,高见方的身边仅剩下了四个亲卫。 抬头看着漆黑夜空不断落下的雨,高见方好像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第三章:书房与破庙 前夜的雨如此之大,似乎要将世间所有的污渍洗涤干净。后夜的雨却是淅淅沥沥,让挣扎的生灵有了喘息的机会。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寒冬的冷还没有完全消退,加上夜雨的冷,即使没上年纪的人,也觉得难熬。 书房里的火炉一直在燃烧,散发温暖的温度,但好像还是无法抵挡屋外的寒冷。韩寿缩了又缩身上的毛毯,却感觉还是有些冷,又端起身边的热茶,一口饮尽。 “怎么?修道之人也会如此怕冷?”书桌后面的老人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看着韩寿笑着问道。 “修道之人怎么了,修道之人不也是人嘛!是人就会怕冷,这是天理!”韩寿满不在乎的又抓起一旁的糕点,一口一个。 “在理。”老人含笑的将一个袋子扔了出去,还在吃糕点的韩寿赶忙放下手中的糕点,一把将其抓住。将袋子打开,细数了里面金叶子的数量后,韩寿咧嘴一笑,“宰相大人出手就是阔绰!” “这是你应得的。”这个被韩寿称之为宰相的老人从书桌后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感叹道:“这场春雨来得及时,今年会有一个好的收成了!” “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也会关心乡间收成?”韩寿已经将一盘糕点吃完,又把魔手伸向另外一盘形似梅花的糕点。 “都说那乡间歌谣传不进翰林院,可若满朝文武不知天下疾苦,,与那卖红薯的小贩又有什么区别呢?”转过身来,老人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那人的身份你知道吗?” “应该是宫中的人,错不了。”韩寿从怀中摸了摸,然后摸出一个令牌。令牌材质非玉非金,通体晶莹剔透,没有什么繁杂的图案。只有在正面绘有一座雄伟高山。 手指在令牌上搓了搓,韩寿一脸的不舍,“要不是戴上这个玩意容易惹麻烦,我还真的不想还给你。”说完,就直接扔给了老人。 看着手中再熟悉不过的令牌,老人笑了笑,然后将其放在了桌子上,接着问道:“那两个人呢?” “已经送出城了。”韩寿将最后一块梅花糕点吃掉后,拍着胸脯说道:“我韩某人办事,你还不放心?” “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有些事还是小心的好。” 老人从桌子上抽出一封信,递给了韩寿。“最后一件事,干完这件事,你我之间的约定就算是完成了。” 看着眼前的信封,韩寿将信将疑,“你这个老狐狸能有这么好心?” “比起你,我还是年轻人呢。”老人看着韩寿接过信,接着说道:“你放心,你离开京城后,我会安排人将你收养的那些孤儿接到府中,到时候,他们是读书还是习武,都由他们自己选择。” “你可别想用他们来威胁我!”韩寿满不在乎的在房间内踱步,东瞧瞧,西看看。 “得罪一个修道者,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话说那件事,你还想要瞒多久?顾炎锡那老家伙可是察觉到一些眉头了。”韩寿停在一个花瓶前,突然没头没脑的说。 “如今天下大定,即使他们知道了又如何?当年任由大楚夺了天下,如今又想把她的孩子架在火上烤。顾炎锡那老家伙太想当然了。” “那再好不过!我走了!”韩寿将信件揣在怀中,然后踩在曾经出现在赵国公府内的飞剑,直接飞上天空。只是没费多远,韩寿又飞了回来。 “怎么,还想吃?那我叫厨房的人给你做上一些带走?”看着韩寿又飞了回来,老人笑着说道。 “呐,这个给你。每天午时三刻,用无根之水口含一粒,等到有阴冷之气离开身体时,再吐出来。连续三十日后,你的寿命起码可以延长十年!”韩寿站在飞剑之上,将一个纹金锦袋扔给了老人。 看着手中的锦袋,老人脸上的笑更加的温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老夫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剩下的时间已经足够了!”说完,老人便将锦袋又扔给了韩寿。 “随便你。”韩寿也不勉强,落下这句话后,便御剑而去。 一阵夜风趁着韩寿离开时未关上的门,呼呼的向房间内吹,原本有些温暖的房间,顿时冷了下来。只穿了一件单薄长袍的老人似乎没有感觉到冷,他就这样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 虽然已经点起一个火堆,但四处透风的墙带走了柴火燃烧的所有温度,又是夜雨纷纷,破庙里干燥的地方也少。为了不让幼小的侄子冻着,谢泉尽量将侄子抱在怀中。 看着怀中虽然已经入睡,却因为寒冷而有些发抖的侄子,谢泉内心悲苦。谁能想到偌大的赵国公府会在一夜之间崩塌,而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想到这里,谢泉愤恨的砸了一下身边的柱子。 “有这时间在这里发泄愤怒,还不如把自己的三脚猫法术学好,这样才能够为家人报仇雪恨。” “什么人?”听到声音,谢泉将怀中的侄子抱紧,面色紧张的站起看着周围。 “叔叔,怎么了?”似乎谢泉的力气有些大,弄疼了怀中的男孩,他睁着睡意朦胧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昱儿乖,叔叔会保护你的。”谢敏一边安慰怀中的侄子,一边对着破庙外大喊:“鬼鬼祟祟,赶紧给我出来。” “怎么,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韩寿凭空出现在破庙中,然后走到火堆旁,从怀中掏出几个大红薯,自顾自的烤了起来。 “恩人!”虽然在赵国公府内,谢敏并没有看清楚韩寿的脸,但在韩寿出现后,谢敏还是很快从气息上确定,韩寿就是救他与侄子的那个人。没有丝毫的犹豫,谢敏直接把侄子放在地上,然后拉着侄子跪在了韩寿的面前。 “谢仙人救命之恩!” 砰砰砰,三声很响的磕头声响起,等谢泉抬起头时,原本光洁的额头已是血色一片。“恳求仙人收我为徒,传授仙法!” “我的确会收徒,但那个人不是你,而是……”韩寿手中燃烧的木棍指向了谢泉,然后一移。 站在谢泉身边的小男孩有些畏怯的躲在谢泉的身后,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仙人,这……”自知自身资质不高的谢泉,明白自己拜入仙人门下的机会很渺茫,但身后的侄子身怀一个巨大的秘密。被仙人收入门下是一件幸事,可若是被祁县本家知道了,恐怕又是一个不小的祸事。 “我明白你心中所担忧之事,你放心,你本家那里我自会去解释。”韩寿用木棍动了动柴火,然后把表面已经烤的焦黑的红薯扒出。也不怕红薯的温度,韩寿用力一掰,一股香甜气味在破庙之中弥漫开来。 “孩子,想不想吃?”韩寿将红心温润的烤红薯放在男孩的面前,露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容。 从睡眠中被突然抱走,又是风吹又是雨打,已经被折腾一夜的男孩,其实已经有些饿了。但自幼熟读的经史还是让男孩没有接过红薯,而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闻言,韩寿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一口将手中的红薯咬了大半,“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昱儿,仙长乃是长辈,长者赐,不可赐。”谢泉想要伸手替自己的侄儿接过韩寿的红薯,却发现韩寿一个囫囵,竟将剩下的红薯全部吃完了。 谢泉有些尴尬,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收回也不是,停着也不是。 幸好这时,这个叫做谢昱的男孩,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仙人,那你会仙术吗?” “你想学?”韩寿这时已经把第二个红薯扒出来,吃掉了大半。 “嗯!”男孩点头如小鸡吃米般。 “为什么要学仙术呢?”韩寿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男孩清澈纯真的眼睛。在那如水晶的眼眸中,清澈见底。 “好玩!厉害!” “昱儿,不得放肆!”谢泉一听谢昱所说,立刻慌了神。山上修道之人大多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前一刻或许会因为谢昱资质而想收为徒弟,下一刻可能因为两句的童言就让侄儿死于非命。 “我的徒儿,可不许别人责骂!”韩寿笑眯眯的将已经剥掉焦黑外皮的第三个红薯递给了谢昱,“乖徒儿,这是你应得的。” 等到谢昱吃完那个红薯,安然入睡后,韩寿走到破庙外,谢泉跟随在身后。 或许是因为侄儿被仙人收为徒弟,对泉下的父亲、大哥有了交待,即使雨后清晨温度冷咧,谢泉的内心还是温暖如春。 “我收你的侄儿为徒,对他对我都是一件好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耽误你侄儿的资质。”韩寿没有了之前的轻浮,在朝阳中略有了些仙人的风范。 “世道将变,赵国公府被抄家,只是前奏。到最后,即使是你的本家,祁县谢家也不能幸免。”韩寿的话就像是从九重天上抛下一块巨石,不仅在谢泉的心湖上激起波澜,还将其贯穿。 对于本家的底蕴,即使谢泉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即使王朝更迭,也丝毫不会影响到本家一分一厘。而如今,仙人竟然说本家在将来的大乱中不能幸免。 “求仙人指点迷津!”谢泉直接跪倒在地,大声祈求道。 “向北不向西,遇陈不见刘。” 等到谢泉抬起头时,才发现面前除了一把长剑外,已无仙人韩寿的身影。起身回到破庙中,熟睡的侄儿也已不见。 燃烧一夜的篝火,只剩余烟。谢泉扒弄着火堆,趁着最后的火星,将身上仅剩的干粮烤了烤。 “向北不向西,遇陈不见刘。这是什么意思呢?”一边吃着干粮,谢泉一边思考着韩寿留给自己的话。向北不向西,还好理解。可这遇陈不见刘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不能见刘姓之人,还是说不能见陈姓的人? 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中后,谢泉还是没有想明白。而这时,天已大亮。将行囊背好,想着父亲临终前对自己与大哥说过的话,谢泉找了一个方向,开始跋山涉水! 第四章:庙堂之上 作为快要退仕的老家伙,苏骊觉得在寒雨过后的清晨去上早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偏偏宫里的公公很早就来宣旨。没有办法,只得让人伺候洗漱。 “爹,爹,爹。”儿子苏溪急躁的声音在屋外传来。 “我还没有死呢,用不着那么大声!”听到自己的儿子苏溪大呼小叫的,苏骊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自己的种。明明老子那么处变不惊,生出的种却是这么一个咋咋呼呼的家伙。 “爹,出大事了,你听说了吗?”推门而入的是一个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一进门,便对苏骊大声喊道。 “出事了就赶紧说,用不着喊那么大声,老子还没聋!”苏骊一脚踹了过去。似乎是习惯了老爹的脾气,苏溪就站在原地嘿嘿一笑。 “哟,小崽子,翅膀硬了,觉得老子老了踹不动你了?都不躲了?”看到儿子的傻样子,苏骊又是一脚。 “爹,你要是再踹我,我可就要去告诉我娘了。”眼看着苏骊又要踹第三脚,苏溪赶紧说道。 “又是这招,你小子能不能换个花样?”见苏溪提到他娘,苏骊也就收回了最后一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穿着朝靴一边不耐烦的说:“赶紧说啥事,老子还要进宫面圣。” “谢家被抄家了!” “谢家?那个谢家?”苏骊有些不明所以。 “老爹你真的老糊涂了,除了赵国公府谢家,还能有哪个谢家!”听到儿子的话,苏骊一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指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慢慢说。” “爹,你还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右龙武军的高见方带兵将谢府抄家,据可靠消息。除了赵国公谢敏之外,其他的谢家人都已被关进大牢之中。” “谢泉呢?”苏骊端起婢女端来的白粥,就着小菜,慢慢吃了起来。 “不清楚,还没有他的消息。” “来吃点。”苏骊将一碗白粥推到苏溪的面前,然后拿起一个白馒头啃了一口。“谢泉拜城外观云观的黄柏真人学习道法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圣上将谢家抄家,那么就不可能不防。” “爹,你说谢泉会不会已经死了?”还没等苏骊说完,苏溪就抢着说道。 “孝敬!孝敬!长辈还没有把话说完,有晚辈插嘴的地吗?”苏骊猛的一拍桌子,力量之大,桌子上的小菜都跳了起来。 “爹,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小心气坏了身子。”苏溪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自顾自的吃粥啃馒头。 “嘿,你这小子!” 见老爹又要打自己,苏溪赶忙说道:“爹,你说谢家为什么会被抄家。这老国公可是刚刚去世,圣上这样赶尽杀绝。会不会太让人寒心了?” “就那十二岁的小屁孩,会下这样的旨意?肯定是那婆娘搞的鬼!我早就说过,那婆娘不是一个好……” “爹,慎言,小心隔墙有耳!”见自己的老爹越说越离谱,苏溪赶紧阻止。 “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欠打了!竟然敢教训起亲爹来了。”虽然这样说,苏骊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吃完最后一口粥。苏骊将碗筷整整齐齐放好,“今日,圣上宣我进朝面圣,十有八九是因为此事。其他事等退朝之后,再说吧!” 虽然街上已经陆陆续续已经有小贩在摆摊售卖,但前往皇宫的朱雀大道依旧是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官家轿子在青石板路上沉默的前进着,走向大楚国的权力中枢,那座巍峨的大明宫。 昔前朝泰明元年,太祖皇帝攻占长安,因有感于天下万民苦于战争数载,便在前朝旧殿的基础上稍加修缮,作为居住之所,并定名为大明宫。 待太宗皇帝即位时,为尽孝道,于元兴三年将大明宫扩建。后太祖皇帝殡天,太宗皇帝入住大明宫时,大明宫已修建的宏伟壮观。而如今,这恢弘巍峨的大明宫早已成为大楚的心脏,政令莫不出其中。 当东方朝阳高升于空时,大明宫紫宸殿内,尖细的声调逐渐停了下来,转而变成了细嫩的声音。这声音虽显稚嫩,却是铿锵有力,很难想象会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发出。而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圣人,大楚国的第三位皇帝。 “诸位爱卿,先皇念及老国公传道授业之情,故不愿惩罚谢家。然谢家不顾先皇之恩,放任家奴鱼肉乡民,横征暴敛,搞得萧县百姓民不聊生!赵国公谢敏毁坏先帝御赐之物,放任其弟谢泉妄议朝政,诽谤先皇,此乃不忠之举。” “朕辗转反侧,自古帝王诛杀功臣皆有飞鸟尽良弓藏之嫌,但君臣父子之伦,天理之意,不可废弃。废典亏法,将来何以继?” 停顿一下后,小皇帝在坐龙椅上,冷眼注视着面前的重臣。”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殿内陷入了沉默,代表着大楚国文武百官最高位置的几位重臣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站在最外侧的苏骊,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刑部尚书,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小皇帝身后的帷幕之中传来声音,“刘爱卿,你意下如何?” “臣以为,既然先帝已顾旧情,且老国公业已仙逝,可按国法处置!”大殿之内,唯一有着锦墩可坐的当朝宰相柳在溪用他那江南道的糯糯乡音,平静地说道。 “唐爱卿,你的意思呢?”看到自己的老师说话了,小皇帝刚要说话,帷幕之后再次传来声音。 “臣以为,谢府之人所犯之事,罄竹难书,天怒人怨,不加以重刑,不足以平民愤!若安国法,可定满门抄斩之罪!”刑部尚书唐尧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说道。 “臣以为不妥!”刑部尚书唐尧刚刚说完,苏骊立马向前一步,“皇上,谢家乃大功之家。老国公辅佐太祖,太宗两朝,宵衣旰食,如今却因这等罪名,就要将赵国公府满门抄斩。未免矫枉过正。臣以为,此案需重新审理!” “英国公,所言甚是。”既然有人开了先头,便就有人附和。礼部尚书高潭也向前一步说道:“皇上,先皇殡天不足一年,如今大兴斧狱之刑,恐不应天理。” “这……”坐于上首的小皇帝这时没了刚刚的气势,在礼部尚书高潭坐下后,便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神不自主的向身后的帷幕飘去。 “诸位爱卿,关于赵国公一案,可交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今日召见诸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帷幕之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片刻之后,帷幕被缓缓拉开,当朝太后陈卫氏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缓缓走出。 “叩见皇太后。”见太后出现,所有重臣皆忙叩拜,书桌后的小皇帝,这时也起身叩拜,“拜见母后!” 将小皇帝搀扶起后,太后落座于旁边,然后开口说道:“诸位爱卿,请起!” “谢太后娘娘。” 见大臣们都已落座,太后缓缓开口说道:“关于赵国公一案,本宫知道诸位心中疑惑。但这件事已成定局,诸位爱卿还是按照先帝所留密旨行事即可!” 稍微停顿了一下,太后又开口说道:“先帝殡天前,给本宫留有三道密旨。先帝嘱咐本宫,在赵老国公死后,打开第一道。而后根据第一道密旨的内容再打开第二道。今天就是打开第二道密旨的日子了。” 站在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苏海胜将一直捧在手上的乌木盒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恭敬的从太后手中接过钥匙,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 “诸位爱卿,先帝走得突然,留下我与皇儿这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除了这三道密旨就无其他交代,希望诸位爱卿能够辅佐我儿,那本宫在后宫也就安心许多了!”在太监总管苏海胜将密旨取出来后,太后突然掩面低声说道。 “臣等惶恐!”几位重臣见此,立马俯身下跪。 “苏海胜,宣旨吧!”太后收拾了一下情绪,平淡地说道。 “是,娘娘。” 苏海胜缓缓将密旨打开,然后高声宣读道:“天下兴化,立于孝道。然皇考殡天,朕不能事于前,终年抱憾,乃朕之罪也。今又永违膝下,反伤太后哀痛,是朕之罪。政治清明,须知人而用,然朕知贤臣之才而不能用,明小人之罪而不能查,朕之罪其三也。故万事失序,祖庙震惊,上累祖宗,下负万民。痛心掩面,罪实在朕。” “朕虚活三十有七,近知天命。古人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朕之过无以为补,然太子仁孝年幼,不应承朕之过。朕今悉后之事付于诸公,望诸公相谋,将相竭诚,善辅导之!” 说到这里,苏海胜的声音提高了几调,“特命陈鼎、柳在溪、苏骊、卫礼为辅臣。诸公皆朕之肱骨,朕亦心腹寄托,望诸公尽心尽力,辅佐政务!” 静,静得可怕。 紫宸殿内,没有一丝声响,唯有大太监苏海胜声音在众人心中不断的回响,将先帝的话语不断的重复。 宝座下首的几位重臣。皆低头不语,宰相柳在溪甚至直接闭目养神。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藩王不得入京辅政,此乃祖训!”片刻之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气氛的苏骊说话了。 “苏爱卿,此事乃先帝遗旨!”坐于小皇帝身边的太后开口说道。 “说是遗旨,谁知是先皇亲书?”苏骊一脸的怒意。 “苏骊!你放肆!”看着苏骊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礼部尚书卫礼立马开口训斥道。 “先皇乃贤明之主,怎会留有这违反祖训之遗诏?莫不是有人意欲勾结外藩,为非作歹吧!”苏骊看都没有看卫礼一眼,而是盯着太后轻飘飘的说道。 “苏骊,你……”苏骊这话一说出口,不仅仅是魏礼被气到,其他重臣纷纷侧目盯着苏骊,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宰相也睁开了眼睛。 “一直听先帝说,苏爱卿直言直语,脾气火爆,今日所见,名不虚传。”这时,太后陈卫氏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有被苏骊的话激怒,“说实话,先帝这遗诏,本宫也是今天才知其内容。没想到,竟会是这般。莫不要说是苏爱卿,就是本宫也是震惊。藩王不得入京辅政,此乃太祖所定,即便是先帝也无权更改。刘爱卿,今日诸位都在场。要不将蜀王的名字删去,重新任命一位辅政大臣?” 苏骊本以为,将蜀王召进京来,是太后的意思,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愿意去掉蜀王的名字。一时间,苏骊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不由得飘向向宰相柳在溪。 “回太后娘娘,此遗诏乃先帝所留,定有他的道理。蜀王陈鼎乃先帝之胞弟,自幼与先帝感情甚笃,为人亦是忠廉。虽有违祖训,然陛下年幼,若有贤臣相助,则天大幸。故臣以为先帝所选无错!”柳在溪起身微微一躬,淡然说道。 “其他爱卿呢?”太后又问向其他的大臣,“臣等皆以为然!” “那苏爱卿呢?”这时,太后望向了苏骊。 “刚才臣唐突圣上,请圣上降罪!”见其他大臣都赞同让蜀王进京辅政,自知无法再改变什么的苏骊跪于地上请罪。 “苏爱卿也是为社稷着想,何罪之有?”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小皇帝开口说道。 “谢皇上!”苏骊谢恩后,便起身坐在椅子上,低头沉默。 “既然诸位对密旨所书之事再无异议,那就按着来吧。”说完,太后便在皇帝与大臣的恭送声中,离开了紫宸殿。 永徽元年三月,皇帝宣旨,着蜀王陈鼎进京辅政! 第三章:书房与破庙 前夜的雨如此之大,似乎要将世间所有的污渍洗涤干净。后夜的雨却是淅淅沥沥,让挣扎的生灵有了喘息的机会。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寒冬的冷还没有完全消退,加上夜雨的冷,即使没上年纪的人,也觉得难熬。 书房里的火炉一直在燃烧,散发温暖的温度,但好像还是无法抵挡屋外的寒冷。韩寿缩了又缩身上的毛毯,却感觉还是有些冷,又端起身边的热茶,一口饮尽。 “怎么?修道之人也会如此怕冷?”书桌后面的老人将手中的折子放下,看着韩寿笑着问道。 “修道之人怎么了,修道之人不也是人嘛!是人就会怕冷,这是天理!”韩寿满不在乎的又抓起一旁的糕点,一口一个。 “在理。”老人含笑的将一个袋子扔了出去,还在吃糕点的韩寿赶忙放下手中的糕点,一把将其抓住。将袋子打开,细数了里面金叶子的数量后,韩寿咧嘴一笑,“宰相大人出手就是阔绰!” “这是你应得的。”这个被韩寿称之为宰相的老人从书桌后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感叹道:“这场春雨来得及时,今年会有一个好的收成了!” “高高在上的宰相大人,也会关心乡间收成?”韩寿已经将一盘糕点吃完,又把魔手伸向另外一盘形似梅花的糕点。 “都说那乡间歌谣传不进翰林院,可若满朝文武不知天下疾苦,,与那卖红薯的小贩又有什么区别呢?”转过身来,老人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那人的身份你知道吗?” “应该是宫中的人,错不了。”韩寿从怀中摸了摸,然后摸出一个令牌。令牌材质非玉非金,通体晶莹剔透,没有什么繁杂的图案。只有在正面绘有一座雄伟高山。 手指在令牌上搓了搓,韩寿一脸的不舍,“要不是戴上这个玩意容易惹麻烦,我还真的不想还给你。”说完,就直接扔给了老人。 看着手中再熟悉不过的令牌,老人笑了笑,然后将其放在了桌子上,接着问道:“那两个人呢?” “已经送出城了。”韩寿将最后一块梅花糕点吃掉后,拍着胸脯说道:“我韩某人办事,你还不放心?” “那些人已经等不及了,有些事还是小心的好。” 老人从桌子上抽出一封信,递给了韩寿。“最后一件事,干完这件事,你我之间的约定就算是完成了。” 看着眼前的信封,韩寿将信将疑,“你这个老狐狸能有这么好心?” “比起你,我还是年轻人呢。”老人看着韩寿接过信,接着说道:“你放心,你离开京城后,我会安排人将你收养的那些孤儿接到府中,到时候,他们是读书还是习武,都由他们自己选择。” “你可别想用他们来威胁我!”韩寿满不在乎的在房间内踱步,东瞧瞧,西看看。 “得罪一个修道者,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话说那件事,你还想要瞒多久?顾炎锡那老家伙可是察觉到一些眉头了。”韩寿停在一个花瓶前,突然没头没脑的说。 “如今天下大定,即使他们知道了又如何?当年任由大楚夺了天下,如今又想把她的孩子架在火上烤。顾炎锡那老家伙太想当然了。” “那再好不过!我走了!”韩寿将信件揣在怀中,然后踩在曾经出现在赵国公府内的飞剑,直接飞上天空。只是没费多远,韩寿又飞了回来。 “怎么,还想吃?那我叫厨房的人给你做上一些带走?”看着韩寿又飞了回来,老人笑着说道。 “呐,这个给你。每天午时三刻,用无根之水口含一粒,等到有阴冷之气离开身体时,再吐出来。连续三十日后,你的寿命起码可以延长十年!”韩寿站在飞剑之上,将一个纹金锦袋扔给了老人。 看着手中的锦袋,老人脸上的笑更加的温暖。“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老夫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剩下的时间已经足够了!”说完,老人便将锦袋又扔给了韩寿。 “随便你。”韩寿也不勉强,落下这句话后,便御剑而去。 一阵夜风趁着韩寿离开时未关上的门,呼呼的向房间内吹,原本有些温暖的房间,顿时冷了下来。只穿了一件单薄长袍的老人似乎没有感觉到冷,他就这样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东方初升的朝阳。 虽然已经点起一个火堆,但四处透风的墙带走了柴火燃烧的所有温度,又是夜雨纷纷,破庙里干燥的地方也少。为了不让幼小的侄子冻着,谢泉尽量将侄子抱在怀中。 看着怀中虽然已经入睡,却因为寒冷而有些发抖的侄子,谢泉内心悲苦。谁能想到偌大的赵国公府会在一夜之间崩塌,而自己却对此无能为力。想到这里,谢泉愤恨的砸了一下身边的柱子。 “有这时间在这里发泄愤怒,还不如把自己的三脚猫法术学好,这样才能够为家人报仇雪恨。” “什么人?”听到声音,谢泉将怀中的侄子抱紧,面色紧张的站起看着周围。 “叔叔,怎么了?”似乎谢泉的力气有些大,弄疼了怀中的男孩,他睁着睡意朦胧的大眼睛好奇的问道。 “昱儿乖,叔叔会保护你的。”谢敏一边安慰怀中的侄子,一边对着破庙外大喊:“鬼鬼祟祟,赶紧给我出来。” “怎么,就这样对待救命恩人?”韩寿凭空出现在破庙中,然后走到火堆旁,从怀中掏出几个大红薯,自顾自的烤了起来。 “恩人!”虽然在赵国公府内,谢敏并没有看清楚韩寿的脸,但在韩寿出现后,谢敏还是很快从气息上确定,韩寿就是救他与侄子的那个人。没有丝毫的犹豫,谢敏直接把侄子放在地上,然后拉着侄子跪在了韩寿的面前。 “谢仙人救命之恩!” 砰砰砰,三声很响的磕头声响起,等谢泉抬起头时,原本光洁的额头已是血色一片。“恳求仙人收我为徒,传授仙法!” “我的确会收徒,但那个人不是你,而是……”韩寿手中燃烧的木棍指向了谢泉,然后一移。 站在谢泉身边的小男孩有些畏怯的躲在谢泉的身后,不敢看面前的男人。 “仙人,这……”自知自身资质不高的谢泉,明白自己拜入仙人门下的机会很渺茫,但身后的侄子身怀一个巨大的秘密。被仙人收入门下是一件幸事,可若是被祁县本家知道了,恐怕又是一个不小的祸事。 “我明白你心中所担忧之事,你放心,你本家那里我自会去解释。”韩寿用木棍动了动柴火,然后把表面已经烤的焦黑的红薯扒出。也不怕红薯的温度,韩寿用力一掰,一股香甜气味在破庙之中弥漫开来。 “孩子,想不想吃?”韩寿将红心温润的烤红薯放在男孩的面前,露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容。 从睡眠中被突然抱走,又是风吹又是雨打,已经被折腾一夜的男孩,其实已经有些饿了。但自幼熟读的经史还是让男孩没有接过红薯,而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君子不受嗟来之食!” 闻言,韩寿愣了一下,然后笑出声来,一口将手中的红薯咬了大半,“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昱儿,仙长乃是长辈,长者赐,不可赐。”谢泉想要伸手替自己的侄儿接过韩寿的红薯,却发现韩寿一个囫囵,竟将剩下的红薯全部吃完了。 谢泉有些尴尬,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收回也不是,停着也不是。 幸好这时,这个叫做谢昱的男孩,突然开口说道:“你是仙人,那你会仙术吗?” “你想学?”韩寿这时已经把第二个红薯扒出来,吃掉了大半。 “嗯!”男孩点头如小鸡吃米般。 “为什么要学仙术呢?”韩寿停下手中的动作,直视男孩清澈纯真的眼睛。在那如水晶的眼眸中,清澈见底。 “好玩!厉害!” “昱儿,不得放肆!”谢泉一听谢昱所说,立刻慌了神。山上修道之人大多性情古怪,喜怒无常。前一刻或许会因为谢昱资质而想收为徒弟,下一刻可能因为两句的童言就让侄儿死于非命。 “我的徒儿,可不许别人责骂!”韩寿笑眯眯的将已经剥掉焦黑外皮的第三个红薯递给了谢昱,“乖徒儿,这是你应得的。” 等到谢昱吃完那个红薯,安然入睡后,韩寿走到破庙外,谢泉跟随在身后。 或许是因为侄儿被仙人收为徒弟,对泉下的父亲、大哥有了交待,即使雨后清晨温度冷咧,谢泉的内心还是温暖如春。 “我收你的侄儿为徒,对他对我都是一件好事,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耽误你侄儿的资质。”韩寿没有了之前的轻浮,在朝阳中略有了些仙人的风范。 “世道将变,赵国公府被抄家,只是前奏。到最后,即使是你的本家,祁县谢家也不能幸免。”韩寿的话就像是从九重天上抛下一块巨石,不仅在谢泉的心湖上激起波澜,还将其贯穿。 对于本家的底蕴,即使谢泉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即使王朝更迭,也丝毫不会影响到本家一分一厘。而如今,仙人竟然说本家在将来的大乱中不能幸免。 “求仙人指点迷津!”谢泉直接跪倒在地,大声祈求道。 “向北不向西,遇陈不见刘。” 等到谢泉抬起头时,才发现面前除了一把长剑外,已无仙人韩寿的身影。起身回到破庙中,熟睡的侄儿也已不见。 燃烧一夜的篝火,只剩余烟。谢泉扒弄着火堆,趁着最后的火星,将身上仅剩的干粮烤了烤。 “向北不向西,遇陈不见刘。这是什么意思呢?”一边吃着干粮,谢泉一边思考着韩寿留给自己的话。向北不向西,还好理解。可这遇陈不见刘又是什么意思呢?是不能见刘姓之人,还是说不能见陈姓的人? 将最后一块干粮塞进嘴中后,谢泉还是没有想明白。而这时,天已大亮。将行囊背好,想着父亲临终前对自己与大哥说过的话,谢泉找了一个方向,开始跋山涉水! 第四章:庙堂之上 作为快要退仕的老家伙,苏骊觉得在寒雨过后的清晨去上早朝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可偏偏宫里的公公很早就来宣旨。没有办法,只得让人伺候洗漱。 “爹,爹,爹。”儿子苏溪急躁的声音在屋外传来。 “我还没有死呢,用不着那么大声!”听到自己的儿子苏溪大呼小叫的,苏骊觉得这小子是不是自己的种。明明老子那么处变不惊,生出的种却是这么一个咋咋呼呼的家伙。 “爹,出大事了,你听说了吗?”推门而入的是一个豹头环眼,满脸络腮胡子的彪形大汉。一进门,便对苏骊大声喊道。 “出事了就赶紧说,用不着喊那么大声,老子还没聋!”苏骊一脚踹了过去。似乎是习惯了老爹的脾气,苏溪就站在原地嘿嘿一笑。 “哟,小崽子,翅膀硬了,觉得老子老了踹不动你了?都不躲了?”看到儿子的傻样子,苏骊又是一脚。 “爹,你要是再踹我,我可就要去告诉我娘了。”眼看着苏骊又要踹第三脚,苏溪赶紧说道。 “又是这招,你小子能不能换个花样?”见苏溪提到他娘,苏骊也就收回了最后一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一边穿着朝靴一边不耐烦的说:“赶紧说啥事,老子还要进宫面圣。” “谢家被抄家了!” “谢家?那个谢家?”苏骊有些不明所以。 “老爹你真的老糊涂了,除了赵国公府谢家,还能有哪个谢家!”听到儿子的话,苏骊一愣,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指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慢慢说。” “爹,你还不知道。就在昨天晚上,右龙武军的高见方带兵将谢府抄家,据可靠消息。除了赵国公谢敏之外,其他的谢家人都已被关进大牢之中。” “谢泉呢?”苏骊端起婢女端来的白粥,就着小菜,慢慢吃了起来。 “不清楚,还没有他的消息。” “来吃点。”苏骊将一碗白粥推到苏溪的面前,然后拿起一个白馒头啃了一口。“谢泉拜城外观云观的黄柏真人学习道法并不是什么秘密。既然圣上将谢家抄家,那么就不可能不防。” “爹,你说谢泉会不会已经死了?”还没等苏骊说完,苏溪就抢着说道。 “孝敬!孝敬!长辈还没有把话说完,有晚辈插嘴的地吗?”苏骊猛的一拍桌子,力量之大,桌子上的小菜都跳了起来。 “爹,你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火气还这么大,小心气坏了身子。”苏溪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自顾自的吃粥啃馒头。 “嘿,你这小子!” 见老爹又要打自己,苏溪赶忙说道:“爹,你说谢家为什么会被抄家。这老国公可是刚刚去世,圣上这样赶尽杀绝。会不会太让人寒心了?” “就那十二岁的小屁孩,会下这样的旨意?肯定是那婆娘搞的鬼!我早就说过,那婆娘不是一个好……” “爹,慎言,小心隔墙有耳!”见自己的老爹越说越离谱,苏溪赶紧阻止。 “你这小子是越来越欠打了!竟然敢教训起亲爹来了。”虽然这样说,苏骊语气却缓和了许多,吃完最后一口粥。苏骊将碗筷整整齐齐放好,“今日,圣上宣我进朝面圣,十有八九是因为此事。其他事等退朝之后,再说吧!” 虽然街上已经陆陆续续已经有小贩在摆摊售卖,但前往皇宫的朱雀大道依旧是冷冷清清。三三两两的官家轿子在青石板路上沉默的前进着,走向大楚国的权力中枢,那座巍峨的大明宫。 昔前朝泰明元年,太祖皇帝攻占长安,因有感于天下万民苦于战争数载,便在前朝旧殿的基础上稍加修缮,作为居住之所,并定名为大明宫。 待太宗皇帝即位时,为尽孝道,于元兴三年将大明宫扩建。后太祖皇帝殡天,太宗皇帝入住大明宫时,大明宫已修建的宏伟壮观。而如今,这恢弘巍峨的大明宫早已成为大楚的心脏,政令莫不出其中。 当东方朝阳高升于空时,大明宫紫宸殿内,尖细的声调逐渐停了下来,转而变成了细嫩的声音。这声音虽显稚嫩,却是铿锵有力,很难想象会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发出。而这个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圣人,大楚国的第三位皇帝。 “诸位爱卿,先皇念及老国公传道授业之情,故不愿惩罚谢家。然谢家不顾先皇之恩,放任家奴鱼肉乡民,横征暴敛,搞得萧县百姓民不聊生!赵国公谢敏毁坏先帝御赐之物,放任其弟谢泉妄议朝政,诽谤先皇,此乃不忠之举。” “朕辗转反侧,自古帝王诛杀功臣皆有飞鸟尽良弓藏之嫌,但君臣父子之伦,天理之意,不可废弃。废典亏法,将来何以继?” 停顿一下后,小皇帝在坐龙椅上,冷眼注视着面前的重臣。”不知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殿内陷入了沉默,代表着大楚国文武百官最高位置的几位重臣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站在最外侧的苏骊,斜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刑部尚书,冷哼一声。刚要说话,就听见小皇帝身后的帷幕之中传来声音,“刘爱卿,你意下如何?” “臣以为,既然先帝已顾旧情,且老国公业已仙逝,可按国法处置!”大殿之内,唯一有着锦墩可坐的当朝宰相柳在溪用他那江南道的糯糯乡音,平静地说道。 “唐爱卿,你的意思呢?”看到自己的老师说话了,小皇帝刚要说话,帷幕之后再次传来声音。 “臣以为,谢府之人所犯之事,罄竹难书,天怒人怨,不加以重刑,不足以平民愤!若安国法,可定满门抄斩之罪!”刑部尚书唐尧起身微微躬身,然后说道。 “臣以为不妥!”刑部尚书唐尧刚刚说完,苏骊立马向前一步,“皇上,谢家乃大功之家。老国公辅佐太祖,太宗两朝,宵衣旰食,如今却因这等罪名,就要将赵国公府满门抄斩。未免矫枉过正。臣以为,此案需重新审理!” “英国公,所言甚是。”既然有人开了先头,便就有人附和。礼部尚书高潭也向前一步说道:“皇上,先皇殡天不足一年,如今大兴斧狱之刑,恐不应天理。” “这……”坐于上首的小皇帝这时没了刚刚的气势,在礼部尚书高潭坐下后,便有些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神不自主的向身后的帷幕飘去。 “诸位爱卿,关于赵国公一案,可交予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今日召见诸位,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帷幕之后的声音再次响起。 片刻之后,帷幕被缓缓拉开,当朝太后陈卫氏身着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缓缓走出。 “叩见皇太后。”见太后出现,所有重臣皆忙叩拜,书桌后的小皇帝,这时也起身叩拜,“拜见母后!” 将小皇帝搀扶起后,太后落座于旁边,然后开口说道:“诸位爱卿,请起!” “谢太后娘娘。” 见大臣们都已落座,太后缓缓开口说道:“关于赵国公一案,本宫知道诸位心中疑惑。但这件事已成定局,诸位爱卿还是按照先帝所留密旨行事即可!” 稍微停顿了一下,太后又开口说道:“先帝殡天前,给本宫留有三道密旨。先帝嘱咐本宫,在赵老国公死后,打开第一道。而后根据第一道密旨的内容再打开第二道。今天就是打开第二道密旨的日子了。” 站在太后身边的太监总管苏海胜将一直捧在手上的乌木盒子轻轻的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恭敬的从太后手中接过钥匙,小心翼翼的将其打开。 “诸位爱卿,先帝走得突然,留下我与皇儿这孤儿寡母的,无依无靠。除了这三道密旨就无其他交代,希望诸位爱卿能够辅佐我儿,那本宫在后宫也就安心许多了!”在太监总管苏海胜将密旨取出来后,太后突然掩面低声说道。 “臣等惶恐!”几位重臣见此,立马俯身下跪。 “苏海胜,宣旨吧!”太后收拾了一下情绪,平淡地说道。 “是,娘娘。” 苏海胜缓缓将密旨打开,然后高声宣读道:“天下兴化,立于孝道。然皇考殡天,朕不能事于前,终年抱憾,乃朕之罪也。今又永违膝下,反伤太后哀痛,是朕之罪。政治清明,须知人而用,然朕知贤臣之才而不能用,明小人之罪而不能查,朕之罪其三也。故万事失序,祖庙震惊,上累祖宗,下负万民。痛心掩面,罪实在朕。” “朕虚活三十有七,近知天命。古人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朕之过无以为补,然太子仁孝年幼,不应承朕之过。朕今悉后之事付于诸公,望诸公相谋,将相竭诚,善辅导之!” 说到这里,苏海胜的声音提高了几调,“特命陈鼎、柳在溪、苏骊、卫礼为辅臣。诸公皆朕之肱骨,朕亦心腹寄托,望诸公尽心尽力,辅佐政务!” 静,静得可怕。 紫宸殿内,没有一丝声响,唯有大太监苏海胜声音在众人心中不断的回响,将先帝的话语不断的重复。 宝座下首的几位重臣。皆低头不语,宰相柳在溪甚至直接闭目养神。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藩王不得入京辅政,此乃祖训!”片刻之后,再也忍受不了这样气氛的苏骊说话了。 “苏爱卿,此事乃先帝遗旨!”坐于小皇帝身边的太后开口说道。 “说是遗旨,谁知是先皇亲书?”苏骊一脸的怒意。 “苏骊!你放肆!”看着苏骊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礼部尚书卫礼立马开口训斥道。 “先皇乃贤明之主,怎会留有这违反祖训之遗诏?莫不是有人意欲勾结外藩,为非作歹吧!”苏骊看都没有看卫礼一眼,而是盯着太后轻飘飘的说道。 “苏骊,你……”苏骊这话一说出口,不仅仅是魏礼被气到,其他重臣纷纷侧目盯着苏骊,就连一直闭目养神的宰相也睁开了眼睛。 “一直听先帝说,苏爱卿直言直语,脾气火爆,今日所见,名不虚传。”这时,太后陈卫氏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有被苏骊的话激怒,“说实话,先帝这遗诏,本宫也是今天才知其内容。没想到,竟会是这般。莫不要说是苏爱卿,就是本宫也是震惊。藩王不得入京辅政,此乃太祖所定,即便是先帝也无权更改。刘爱卿,今日诸位都在场。要不将蜀王的名字删去,重新任命一位辅政大臣?” 苏骊本以为,将蜀王召进京来,是太后的意思,却没有想到她竟然愿意去掉蜀王的名字。一时间,苏骊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神不由得飘向向宰相柳在溪。 “回太后娘娘,此遗诏乃先帝所留,定有他的道理。蜀王陈鼎乃先帝之胞弟,自幼与先帝感情甚笃,为人亦是忠廉。虽有违祖训,然陛下年幼,若有贤臣相助,则天大幸。故臣以为先帝所选无错!”柳在溪起身微微一躬,淡然说道。 “其他爱卿呢?”太后又问向其他的大臣,“臣等皆以为然!” “那苏爱卿呢?”这时,太后望向了苏骊。 “刚才臣唐突圣上,请圣上降罪!”见其他大臣都赞同让蜀王进京辅政,自知无法再改变什么的苏骊跪于地上请罪。 “苏爱卿也是为社稷着想,何罪之有?”这时,一直不曾开口的小皇帝开口说道。 “谢皇上!”苏骊谢恩后,便起身坐在椅子上,低头沉默。 “既然诸位对密旨所书之事再无异议,那就按着来吧。”说完,太后便在皇帝与大臣的恭送声中,离开了紫宸殿。 永徽元年三月,皇帝宣旨,着蜀王陈鼎进京辅政! 第五章:乡野之中 永徽元年的春天格外的寒冷,江南道下的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不仅没有将柳芽催生,就连河边都没有鸭子刨食了。 东方天明未明的时候,在名为赵家村的小山村内,如同大石墩的少年张骁已经蹲在院子里,吸溜着碗里的面条。 “娃,这是今天的干粮,别忘记带了!”张骁的阿婆从屋子里拿出几块干瘪的饼子放在了张骁的身边。 “唔唔。”忙着往嘴里塞面条的张骁点了点头。 “娃啊,今年你也十五了,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赶明呐,阿婆让村头你二婶给你寻摸寻摸,你看成不?” 将最后一口面头扒进嘴里的张骁抓起身边的砍刀,噌的一下站起来,一边往院子外跑,一边回头对阿婆喊:“阿婆,赵田还在村东头等我上山砍柴呢。这件事等我回来再说!” “干粮,娃,你的干粮!”阿婆迈着碎步,往外追赶了几步。 “我吃赵田带的就行了!”张骁的声音越来越远。 作为靠近大珠山的小村庄,赵家村一直以来都是靠山吃山。村里的小孩,若不是殷实人家,在十多岁的时候,就会被大人领着到山里寻草药,劈柴砍树。 作为与阿婆相依为命的孤儿,张骁在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是没有机会到那座赵姓宗祠里读书的。毕竟依靠着阿婆熬夜织出来的布是远远不够换来笔墨的。理所当然的,张骁很早就跟着村里的大人到山里砍柴了。 对于父母,张骁没有记忆。对于张骁而言,父母就是自己被同村小孩欺负后,脑海中那遥远的模糊人影。至于自己的父母现在在哪里,自己又为什么会生活在这座满是姓赵的小山村里,张骁不是没有疑问。只不过,阿婆的年纪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张骁在逐渐习惯山里的生活后,也就打消了寻找父母的念头,安心砍柴贴补家用。 “怎么这么慢?”在村东头那棵百年柳树下,赵田坐在大石墩上。见到张骁过来,立马站了起来问道。 “阿婆疼我,没有喊我!”张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行吧,我们还是赶紧进山吧。听我爹说,张家庄的已经进山了。再晚点,我们就连虫尾巴都摸不着了!”赵田将放在一旁的背篓背在身上说道。 “有你的草药和我的力气,我们肯定能把那只大虫捉到!”张骁将胸脯拍得啪啪响。可赵田连看张骁一眼都没有,就向村外走出。 “诶,诶,诶。”张骁见赵田没有理自己,赶忙追了上去。 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可山有山的脾气,海有海的厉害。这不最近山神发怒,让一头大虫跑到了二墩山的附近。 一个小山村要是没法进山,那对于所有村民而言,不亚于旱年又碰上蝗灾。所以,在大虫出现的第一天,乡正就贴出告示,谁要能够将大虫抓住或是杀死,不仅可以给钱百贯,甚是可以帮忙在衙门里谋个差事。 消息一被公布,十里八乡的猎户纷纷抄起家伙。不想错过升官发财的机会。只是没有想到是,几天之后那大虫就如同消失了一般,众多的猎户在山中苦找数日,结果连一根毛都没找到。 就在官府以为大虫去了其他地方,准备将告示撕下的时候,二墩山上有行人被大虫袭击的消息再一次传来。眼巴巴守着山林的猎户就好像饿汉见到白馍馍般,纷纷抄起家伙扎进了二墩山。 赵家村距离二墩山说远不远的,自然也会受到大虫的侵害。所以村长在得知大虫消息后,立马组织了村中的猎户进山。 原本赵田与张骁也想跟着过去的。却被村长以两人年纪太小帮不上忙为由。臭骂一顿后,将他们赶回家了。 想着分钱当官的两个小牛犊子,根本不甘心错过这次机会。借着平日里砍柴采药对周围山林熟悉的心,两个人背着父母与村里,也偷偷摸摸的进了二墩山。 或许是老天爷想看看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是怎么对付一头大虫的。就在二人偷偷摸进二墩山没多久,便看到一头体型硕大的吊睛白额大老虎张着血盆大口在撕咬血肉。而在周围地上还散落着箭矢与衣物。 两个少年哪曾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顿时被老虎撕咬猎户血肉的模样吓坏。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呆呆地趴在原地。 也许是大虫忙着进食,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好久之后,张骁率先反应过来。拉着赵田就往山下跑去。 回到赵家村后,两个少年将见到大虫的事情深埋在心里,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一晃过了两天,在一个晴朗的午后,赵田突然找到张晓。两个少年拿着树枝在院子的地上比划了许久。第二天,张骁与赵田便再一次的进入了二墩山。 “诶,赵田你说,那头大虫会吃掉你丢在那块大石头上的肉吗?”眼见二墩山越来越近,东方也已泛白,张骁对着身边走了一路一句话也没说的赵田问道。 “喂,你今天怎么了?”看着赵田根本没有搭理自己,依旧自顾自的走在前头,张骁有些不解。刚要快步追上,赵田却停下脚步。瘦弱的身子在山风的吹拂下,略显单薄。 “出啥事了?”张骁目光关切。 “没啥事!”赵田回避了张骁的目光,嘴角笑了笑,将背上的药篓一托,不等张骁再次询问,就转头沿着山路前进。 赵田与张骁之间的距离被拉开。望着与自己十几丈远的赵田,张骁有些冒火。 “赵田你个龟儿子,你给我站住!”张骁再也忍不了赵田的态度,跑上前去,一把将赵田抓住,大声吼道。 “小骁,我爹给我定了亲。”赵田的脸上有些不情愿。 “这是好事啊,咋了,那姑娘不好看?”张骁调笑道:“我说赵田,你也不看看你的模样,有个婆娘就不错了!” “我爹找的是小花的爹!” 赵田的话很轻,风一吹,也就散了。但落在张骁的心中,却不亚于惊雷落地,平地卷大风。 “小骁,我和我爹说了。只是……”看到张骁失魂落魄的样子,赵田急忙解释,但张骁突然摆了摆手。 “小天,我们从小玩到大。是你在他们都不愿意和我玩的时候,第一个找我的。也是你带我下水捉鱼摸虾的。所以,这事我不怪你。”张骁脸上满是苦涩,“你也知道我家的情况,不要说礼金了,恐怕就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小花跟着你,不委屈。” “小骁……”赵田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张骁阻止。“兄弟,别说了。我们还是赶紧进山吧。要是再耽误,我们就连大虫毛都落不着了!” 山风还在吹,树林间偶有鸟鸣,行走在山道伤的两兄弟间却是沉默无声。张骁提着砍刀独子一人走在前面,赵田落后几步,亦步亦趋。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在山林中转悠许久的张骁与赵田在旭日高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是这里吗?”走到一块大青石边,张骁回头问道。 赵田转头望向四周山林,点了点头。 “那我们赶紧准备吧。”说完,张骁便蹲下身子开始收拾陷阱。看着蹲在地上忙碌的张骁,赵田欲言又止。 “我说赵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你要是再不弄,等到抓到大虫,我可一分钱也不分给你了。” “再说了,当初我们说好的。无论小花嫁给谁,另外一个都不能急。怎么,你还怕我去抢亲不成?”张骁回头看着赵田,笑容灿烂。 听到张骁的话,赵田露出一个讪讪的笑,“是我想的多了。” 俗话说没有不说谎的狐狸,也没有不吃肉的老虎。经过一个冬天的蛰伏,正是老虎巡狩山林的时候。通常春天百兽复苏,老虎不愁没有食物。但今年春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寒雨,弄的百兽蛰伏不出。找不到食物的大虫只能冲出山林,祸祸乡里。 饿了一个冬天的大虫算是最虚弱的时候,可即使是这样,面对一头数个猎户都不一定搞定的大虫,借给张骁与赵田熊心豹子胆,他们俩也不敢上山打虎。只是不久前,跟随老师傅学医的赵田认识了一种新的药草。这种药草有麻痹痛疼之用,若是量大甚至可以迷晕人。而更巧的是,赵田知道哪里长着这种药草。 在将被药草汁腌制过的兔肉扔到大虫经常路过的树下后,两个大胆的少年就窝在一棵树上,等待着大虫进入陷阱。 山中无时日,只剩月时出。等到大虫踩着悠闲步伐出现在张骁二人视线中时,太阳已经西沉,一轮弯月也在天边显现出浅浅的痕迹。而两个人已经等到昏昏欲睡。 说到底,张骁与赵田两个人还是雏鸟,加上又是背着村里的猎户出来,没有搞清楚大虫的猎食习惯,白白的等了大半天。 虽然已经等的昏昏欲睡,不过在看到大虫出现后,张骁兴奋的将身边的赵田拍醒。“赵田你快醒醒,大虫出来了,出来了!”张骁此刻握着砍刀的手,已是汗液啧啧。 “要是这大虫不吃那肉怎么办?”看着大虫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张骁握住砍刀的双手,已是汗液渍渍。“那我们就只有期望这大虫不要发现我们了!”赵田看着大虫在地上嗅来嗅去,也没有太大的把握。 听到赵田的话,张骁原本紧张的心,更加紧了一点。两个少年就蹲在树上,全神贯注的盯着大虫的步伐。 也许是上天察觉到两个少年的心思,那大虫自低头在地上闻了好久,终于嗅到肉的味道,慢慢的慢慢的接近了那堆肉。 作为百兽之王,老虎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但这不意味着老虎就没有任何的警惕之心。虽然不远处就有一堆肉散发着美味的味道,可以将自己的肚子填饱。但大虫依旧趴伏在地上,潜伏在石块与树木之后,警惕地接近着。 “快了,快了。”虽然大虫隐藏着自己的身体,但它的行迹还是全部落在张骁与赵田两个人的眼睛中。而随着大虫的接近,两个少年的心跳也越来越急。当那大虫终于吃下一块肉的时候,张骁听到了赵田长长的舒气声。 “可以动手了吗?”等到大虫将兔肉全部吃掉,躺在地上打起鼾时,张骁小声的问道。 “再等一会,我师父说了,这草药的药劲要久一点才能上来。” “可是天就要黑了,到时候我们还能杀掉这大虫吗?”张骁有些担心。此刻天边的晚霞已经变得通红,原本浅浅的弯月已经清晰明了。 “那我们上吧!”赵田将手中的弩机对准了大虫的眼睛。 随着弓弦声响起,一声凄厉的虎啸声惊起山中落下的飞鸟。张骁双手紧握砍刀,从树上跳了下去。 “张骁,怎么样!”看着落在大虫背上,被痛苦的大虫甩来甩去的张骁,赵田担心的喊道。 “快,再给这畜生几箭,我快要坚持不住了。”张骁想要努力的抱着大虫的身体。可被疼痛刺激的大虫跳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要不是张骁天生神力,早就被摔了下去。 “张骁,你快松手!”赵田拿着弩机,几次想要瞄准大虫,但都被大虫背上的张骁挡住,根本没法射击。 “别管我!快射!”张骁双腿紧紧的夹住大虫的身体,然后试图往前爬,想要拔出还插在大虫脖子上的砍刀。 已经被脖子上的痛疼感刺激的发狂的大虫感觉到了背上的动作,怒吼一声后直接一头撞在一棵树上。措手不及的张骁双手一松,砰地一声跌在了地上。 “张骁!”看到大虫转过身,恶狠狠的逼近张骁,蹲在树上的赵田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双手举起弓弩,对准了大虫的头。 “赵田,你千万别下来!我来对付这畜生!”已经站起身来的张骁一边大喊着不让赵田下来,一边向周围地上看出,想要找个趁手的东西。 “嗷!”大虫低吼一声,硕大的脑袋渐渐的压下,围着张骁不断地走动,凶狠的神色在漆黑的瞳孔中闪烁。 “张骁,接着!”赵田奋力将一把小斧头扔下去,同时扣动手中的弩机。弩箭嗖的一声射向大虫。 察觉到头顶的危险,大虫猛的向一边跳了一下,躲过了弩箭。而张骁则借着这个空档,抓住了地上的斧头。 看到张骁手中的斧头,脖子上鲜血淋漓的大虫压低了身子,暂时没有了动作。见大虫不动,张骁也双手我斧,站在原地。一人一虎就这样对峙了起来。 而在二墩山另外一侧的山道上,一支车队正在缓缓行进。打头骑手持玄黄色大旗,上书斗大的刘字,迎风猎猎作响。在落霞余晖铺满的山道上,一支车队缓缓而行。在渐急的山风中,打头的将旗猎猎作响,上书一个斗大的刘字! 第六章:人心 在江南道扬州境内,能够以将旗开路,除了那被称赞“刘家有子,玉树兰芝”的刘晟刘静思外,再无他人。作为大楚王朝战功彪炳的年轻将领,冠军侯刘晟深受荣宠。不仅年纪轻轻就封候拜将,更是在大楚建国封赏功臣时,成为手握重兵的江南道右经略使。 元兴六年三月,太宗皇帝龙驭宾天。刘晟在圣旨的宣召下,前往京城长安参加先帝的葬礼。而这一去,竟在长安逗留了三月有余,直至今日才到达扬州境内。 “大哥,你说那何荣算个什么东西?若不是有个当吏部尚书的老子,应天长史的位置怎么会轮到他来做?他还敢对你那样说话?” 在将旗的下方,两匹神骏的马轻踏着马蹄,悠闲漫步,不疾不徐。左边那匹通体乌黑,宛若黑绸缎子,油光放亮,唯有四蹄白的似雪;右边的那匹却与之相反,通体雪白不说,体型更是雄壮威武,体态**。 不过,相对于黑马的徐缓悠闲,神骏的主人就显得些忿忿不平。 “要我说,还是大哥你太过于忍让。要是小弟我,早就抄家伙给那皮笑肉不笑的来上一刀了。”黑色骏马的主人身材高大,身着玄色盔甲,在其腿边还挂着两把八棱银锤。若是只看身材,端的是神采奕奕。可要是再看其脸庞,一道如蜈蚣附在脸上的伤疤自左额直至右耳,恐怖异常。而他正是冠军侯刘晟的结拜兄弟周景周焕军。 “二弟,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当上江南道右经略使,而你却只是一个小小的游骑将军了吗?”身骑照夜玉麒麟的刘晟也着玄色盔甲,十大名枪之一的崇泉枪附于后背,此刻的他笑着对周景说道:“二弟,官场不比你我相处,一些人情世故,还是要注意的。” “为了一个破官受那鸟气。我可不愿意!”周景一脸的不在乎,“要我说,还是辞了这鸟官,当一个山大王,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多逍遥自在。” “二弟,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刘晟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大大小小这么多战事下来,你还想着回到你那山沟沟里喝西北风?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带你出来!” “不带我出来,我也能上阵杀敌!”周景一挥马鞭,“这样走太慢了,大哥,我先去前面探探路!” 看着周景急躁离去的背影,刘晟不由得摇了摇头。 “侯爷,听说这附近有老虎出没,现在正是它们捕食的时候,二爷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刘晟的亲卫队长方央凑了过来说道。 “你这是瞧不起我二弟?”刘晟笑着说道,“死在他手上的老虎还少吗?” “是,是属下……。”方央还没说完,就听到前方山林中传来一声凄惨的虎啸声。“建德,你这乌鸦嘴!”刘晟脸上的笑意更浓,“来人,去前面看看是不是有大虫出没。” “属下去,正好属下想要一幅虎皮。” “那正好让二弟帮你,他可是剥老虎皮的行家。” 看着方央带人前去,刘晟也催促车队加快行进速度。 在一处略宽敞的山道上,一些士兵将一处团团围住。骑马赶到的刘晟见此情景有些好奇,便开口问道:“这是怎么了?”围观的士兵一看是刘晟来到,立马分开一条道路。“大哥,你还是自己过来看吧!”圈子里的周景大声喊道。 刘晟走到周景的身边,还没有来得及蹲下查看,周景就指着老虎的脖子上一处很深的伤口说道:“就是这个伤口导致老虎死亡的,我刚刚看了一下。能搞出这么深伤口的,要么武器是吹毛断发的神兵利器,要么打死这头老虎的人是个天生神力。” 周景又指了指老虎背脊上的几处血还没有完全凝结的伤口继续说道:“这几处血液很新鲜,说明伤口出现的时间不长。看样子,应该是刚刚才砍出来的。” 刘晟顺着周景所指的方向,将老虎身上的伤看了一遍。虽说老虎现在的样子很惨,庞大的身躯上满是伤口,但如周景所说,杀死老虎的致命伤确是脖子上的深深伤口。 刘晟有些疑惑,“二弟你什么意思?” “大哥,你很少猎杀老虎,所以不清楚。我还在当山大王的时候,经常和喽啰们一起去杀老虎。但即使我带上很多人,也不会面对面的杀老虎,而是通过下药弄陷阱。” 刘晟有些明白了,“你是说这头老虎是一个人直接面对,然后活生生砍死的?” “要是只有脖子上这一处伤口,那还好说,可能是下药晕倒后,一刀砍死。但是现在这头老虎身上有这么多伤口,那绝对是在老虎醒的时候,将其杀死的。”周景眼神中有些佩服,“大哥,你经常说我鲁莽。现在在这个杀虎人面前,我那点鲁莽不算什么了。” “这附近有发现什么人吗?”刘晟对周围的士兵问道。周围的士兵纷纷摇头。 “现在就去找,这头老虎尸体出现在这里,说明那个人也应该在这附近。有可能受伤了,也有可能躲起来,总之给我找到这个人。我要看看是什么人能正面杀死一头老虎。”周景刚刚说完,鼻子就好像闻到了什么,用力吸了几下后。周景再次蹲下身子,然后查看老虎的尸体。 “又有什么发现了?”刘晟对于什么人能正面杀死老虎,并不感兴趣。不过,二弟想要知道。那他也就顺便看看了。 从老虎嘴巴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周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将从老虎嘴中找到的肉丝放到鼻子前闻闻了后,周景对着刘晟说道:“差点被血腥味遮盖,没发现这个。” “二弟,你拿这个肉丝干什么?” “大哥,你有所不知。”周景将肉丝放在刘晟的鼻子前,“大哥,你闻到了什么?” “有一股奇特的味道,有点像香堂里点的香。”刘晟仔细吸了几下后说道。 “没错,就这个。”周景嘿嘿一笑,“大哥,你也知道的。我之前是当山大王的,经常要剪径的,而这蒙汗药就是必备良药。刚刚我闻了闻,这老虎吃的肉里面就有制作蒙汗药的药草的味道。” “要是老虎吃了有蒙汗药的肉,然后昏迷的时候被杀死。二弟,这不就很正常了吗?” “问题就出在这里。”周景又把手中的肉丝闻了闻,“大哥,这肉应该不是直接用蒙汗药腌制的,而是用了山茄子,也就是你们说的曼陀罗。“看刘晟听不懂,周景解释了一下。 “这山茄子虽然可以让人昏迷,有时候也会让人变得暴躁。所以需要用另一味草药中和一下。看来杀虎的这个人只懂一点药草了。” “二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看来你是真的读了一些书了,连曼陀罗都知道了!“刘晟笑着说道:”被你这么一说,我现在也想看到那个杀虎的人了。” 就在刘晟与周景二人谈论这个下药杀虎的人会是怎样一个人的时候,排除去搜寻的士兵已经返回。 “侯爷,二爷。我们找到那个人了。”方央走到刘晟的面前行礼说道。 “哦。带我们去看看!” 在方央的带领下,刘晟与周景二人走到之前赵田与张骁猎杀老虎的地方。此刻,赵田已经不见踪影,而张骁浑身是血的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看着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张骁,刘晟想方央问道:“就是他?一个孩子?” “回侯爷,我们找遍了这附近。只发现了他,还有这些弩箭。”方央从士兵手中接过弩箭,递到了刘晟的面前。 刘晟看了一眼弩箭后,微微点头,然后对着已经蹲下来查看张骁情况的周景说道:“二弟,如果真的是这个少年杀死了那头老虎。那绝对是个可造之材,他还活着吗?” “嗯,还活着。”周景仔仔细细的查看了几遍张骁后,对刘晟说道:“大哥,给他喂一颗血灵丹吧!” “你倒是舍得。”刘晟笑了笑,然后示意方央去拿一颗血灵丹来。 “既然这人已经找到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天就要黑了,再不快点赶路,就没法在天黑之前赶到扬州城了。”刘晟说道,转身就准备离开。 “侯爷!我们抓到一个人!”这时,两个士兵押着一个少年走了过来。 “嗯?”刘晟与周景转身向那少年看去。被士兵押着的少年显得畏畏缩缩,眼神却不自主的向躺在地上的张骁看去。 “你是何人?”周景察觉到了少年的眼神问道。 “我……我是那个人的朋友,叫……赵……赵田。”赵田回答道。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被周景这样一问,赵田显得更加害怕,张着口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说!”周景怒喝一声。 “求求官人大老爷别杀我,我不是有意的?求求你们了!”被周景这么一喝,赵田顿时吓得跪倒在地,一边嗑头,一边哀求着。 “哦?”刘晟向前一步,将赵田扶起,“你为什么回觉得我们会杀了你?” “因为他想害死躺在地上的那个少年。”赵田还没有说话,周景就替赵田回答了。 “大哥,我刚刚说这曼荼罗被人吃了之后会让人暴躁,所以需要其他的草药中和一下。但这暴躁只有在人被惊醒之后才会出现,而刚刚建德说这里有很多的弩机。大哥,你如果猎杀一头老虎,会让老虎昏迷之后,再用弩箭将其惊醒,再用砍刀砍杀吗?” 被周景这么一说,刘晟也明白了,转头看向赵田。刘晟问道:“这么说,那些弩箭是你射的喽?” “大老爷们,我真的不想杀死张骁。我只是……”赵田还想说什么,只是看到躺在地上的张骁后,就没有再说了。 “你们是一起上山打虎的?”刘晟问道。 “是。” 周景冷哼一声,“俗话说,打虎亲兄弟。到这反而是害死亲兄弟了!” “既然如此,那就将他收押,到了扬州后,将其交给田大人处置吧。” 听到刘晟这句话,赵田再也坚持不下来,直接昏迷倒地了。 处理完这个小插曲后,车队继续向着扬州前进。刘晟与周景连辔而行。 “二弟,如今你可知读书的好处?”刘晟笑着说道:“如今天下太平,需要的是读书人。像我们这样行伍出身的,迟早是要被淘汰的。” “我可不想像何荣那样把脑子读死了。大哥,你不就是坑杀了一些人,筑了几个京观吗?他们还抓着不放了!”对于在应天郡发生的事,周景依旧忿忿不平。 “二弟,不是我说你,那点小事何必放在心上?如果说人能把人说死?那还需我们做什么。你啊,该收收脾气了。如今都二十有二了,还是没有成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说你如何面对你死去的爹娘。” “大哥,你……” “好了,知道你心有所属。只不过,这就苦了扬州城里那些日思夜想的大家小姐了。”嘴上虽然在开玩笑,刘晟内心却有些黯然。二弟心思,路人皆知。若是以前,自己或许会撮合二弟与妹妹,可那趟青城山后,刘晟就明白二弟与妹妹只能是有缘无份了。 溪山的晚霞莹莹散落,衬的周景的神色有些落寞 “二弟,穆家寨的事情怎么样?”知道不该说这个话题的刘晟赶紧换了一个话题。 “进展还算是顺利,穆云那老头已经给我回复了。只要朝廷拿出诚意,那么他就愿意招安。” “如此顺利?”刘晟眉头微皱,穆云如此爽快答应招安,有些出乎意料。 “可能是老了,没那个心力了,也想着为子孙后代谋个一官半职吧。那老头可是要了好几个官。”周景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还是小心为妙。穆云毕竟是前朝大将,他手底下的人又一直不愿招安,加之与大铜山的大汉军来往密切。二弟,此次官云山之行,你还需多加小心。”刘晟有些担心的说道。 “大哥,你放心吧,谅他穆云老儿也不敢做什么!” 距离大楚统一天下已过十年,但九州大地上仍有许多忠于前朝大汉的忠臣义士,各地烽烟时起,而这穆家寨的穆云便是其中之一。 说来也奇怪,虽然高举反旗,不愿归顺大楚,但穆云率领的穆家寨却不外出劫掠,而是龟缩在官云山上。这也就让扬州刺史有了招安的念头。只是没有想到派人前去招安的时候,那穆云不仅仅把信使骂得狗血淋头,还差一点射杀了他。 随后就任的扬州刺史便改变了策略,以招安为主,辅以威胁,让穆云知难而降。只是这个办法到最后也没有成功。穆家寨依旧伫立在官云山的密林深处。 在就任江南道右经略使前,刘晟也曾推演过如何攻占穆家寨,却发现以官云山的地势,想要拿下来,不付出大代价的话,还真的很难办。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在就任的第二天,穆家寨就送上一份大礼。只要朝廷答应穆云提出的条件,那么招安就不成问题。 相比于以前的油盐不进,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所以,在得到穆家寨的信件后,刘晟便第一时间派侯府詹事前往洽谈。只不过,还没有来得及谈出个结果,先帝就龙驭宾天了。所以这件事被耽搁下来了。 如今返回扬州,刘晟决心将此事结束。只是莫名的,刘晟的心中却有些惶惶不安。 “但愿能顺利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