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影秋棠》 第一章 天翻地覆 大幽,八十四年,冬。 圣城。 “娘,我不走。”五岁的陈念柒抱着妇人的胳膊苦苦哀求,摇曳的烛火在暗夜中噼啪作响。妇人抱着女孩泣不成声。 “国师夫人小姐快快请起,这使不得啊!”陈忠、陈孝慌忙跪倒。 “抓人!抵抗逃跑者,格杀勿论!”随着国师府大门被撞开的巨大声响,国师府中喊杀声一片。 “陈忠、陈孝,你们是内府管家,圣城没多少人认识你们,小女就托付给你们了。”陈开云紧紧握着陈忠的手,托付着自己的女儿。外面的喊杀声和惨叫声越来越多,越来越近,“快走,带着念柒进暗道从角门走,走得越远越好!”听到外面的声音,陈开云一把将管家和女儿推进了暗道,任凭女儿在里面撕心裂肺的哭喊。 “念柒,我的儿,你记住你叫陈念柒,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陈夫人对着入口拼尽全力嘶喊着。 “什么事啊?急匆匆的!没规矩!”一个小太监没头没脑的想往里面冲,在门口被大太监尤公公拦了下来。 “尤公公!”小太监吓得慌忙跪倒,“尤公公恕罪!” “起来。”尤公公一挥拂尘,喊起了小太监,“出什么事了?”尤公公把小太监拉到了一旁低声问道。 “环翠宫的云妃娘娘薨了。”小太监的声音虽小,却惊得尤公公一个激灵,小太监顿了顿继续说道,“据环翠宫的宫人们说,是娘娘半夜梦游,摔倒了,头磕在了门前的柱子上,折断了脖子。太医去的时候已经不行了……太医,太医还说是一尸两命。” “你是说……” “是,太医说娘娘有两个月身孕了……”小太监的话让尤公公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 “尤公公,快去告诉圣上啊!”小太监催促道。 尤公公回头看了看窗子里跳动的烛光,犹豫再三,轻轻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小太监见尤公公根本没有进去通传的意思,脑海中满是云妃娘娘平日里温和的模样,不觉急红了眼,放声嚷道:“圣上!云妃娘娘薨了!” “混账!”尤公公一脚把小太监踹翻在地,“不要命了!” 小太监一个轱辘爬起来,又高喊了一声:“云妃娘娘薨了!” 还没等尤公公手里的拂尘抽在小太监身上,背后的门开了,一个低沉略微苍老的声音传来:“行了。朕知道了。” “圣上!”尤公公和小太监急忙跪倒,还未等话音落地,门又吱呀一声又关上了。 “圣上~”屋里传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声音。 “滚!” “做干净了么?”一间破草屋里,烛光摇曳,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背对着门口。 “属下无能,清点死尸发现少了两个管家和他们的小女儿。”一个蒙面人站在门口拱手答道。 “废物!知道两个管家的名字么?” “陈忠,陈孝。” “陈孝。”黑斗篷冷笑一声,“行了,都收拾干净,去领赏吧。” “娘!”女孩惊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这样的梦已经做了两年了。五岁那年她被迫离开家,泪眼朦胧中她看到了爹娘被人从身后砍死的场景,直到娘亲口吐鲜血,双唇依旧一张一翕的唤着她的名字,陈念柒。从爹娘身上晕染开的,那刺眼的红色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叫什么叫!老子每天都要被你吓醒,再这样下去,老子迟早被你活活吓死!”黑夜中的呵斥吓得陈念柒捂住了嘴。 几天前,陈忠陈孝说出去弄点吃的,之后就再没回来。陈念柒独自一人躲在破庙里。一个醉汉发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陈念柒,不由分说拖出去就卖给了人牙子。陈念柒捂着嘴蜷成一团,哭了一夜。 “哟,徐妈妈。”满头疤瘌的人牙子招呼着一个看上去微胖,穿着丝绸的中年女人,女人手里拿着一方丝绣手帕,轻掩口鼻,来回走动,打量着面前十几个脏兮兮穿着粗布的孩子。 “这个娃娃不错,看上去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徐妈妈在陈念柒面前停住了脚步,抬手捏起陈念柒的下巴仔细查看着,“癞和尚,开个价吧。”说完又捏着陈念柒的肩膀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才抬头看向人牙子。 癞和尚看了看徐妈妈的脸色,嬉笑着伸出了一根手指,心想要个十两八两的应该不成问题。 “一串铜钱?”徐妈妈挑了挑眉毛,皮笑肉不笑。 “徐妈妈您说笑了。”癞和尚嬉笑着收回手指。 “怎么着?难不成这丫头片子你准备要我十两纹银?癞和尚,你要知道,拐卖大户人家的小姐,若是被发现了,你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徐妈妈冷笑着敲打着人牙子。 “不不不,一两,一两,这丫头以后就归您了。”人牙子转了转眼珠,挠了挠因为生了毒疮而癞癞疤疤的头,陪上了笑脸。 “这就对了,这丫头放我那儿,改个名儿,藏起来,以后咱们还要有来有往的做生意不是?”徐妈妈脸上恢复了笑意,“这孩子有没有什么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啊?”她有些不放心的翻看检查着陈念柒的手脚,陈念柒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任由徐妈妈摆弄。 “没有没有,您尽管放心。”人牙子压低声音连连摆手。 “行了,银子你拿好。”徐妈妈扔下一锭银子,拉起陈念柒的手,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市。 “得嘞!您慢走!”人牙子捡起地上的银子点头哈腰的目送徐妈妈离开。 “皇后娘娘,云妃娘娘都过世快两年了,圣上怎么还天天郁郁寡欢,不到这后宫来啊。”一个个打扮得素素静静的嫔妃聚在景阳宫里给皇后请安闲聊。 “云妃是怀着龙子出的意外,圣上本就子嗣不多,伤心是难免的。”皇后微微叹了口气,圣上不来后宫,她心里也不痛快。 “上次侍奉太后的时候,我听太后的意思,好像要有新人来了,咱们啊,人老珠黄的,只怕是再也没机会面圣了。” “柔妃,你身在妃位,这样不确定的言语还是不要乱讲的好。云妃生前与你关系最好,云妃的孩子你也要多照看一些,后宫从来都不缺年轻的女子,圣上缺的是年轻有为的儿子。”皇后不轻不重的敲打着柔妃。 “皇后放心,云妃的孩子我自当像亲生般对待。” “好了,没什么事就都散了吧,本宫还要去太后宫中为云妃抄经呢。”皇后起身道。 众嫔妃互相看了看,起身行礼,拜别皇后。 “柔妃,你与本宫同去吧。”皇后喊住了柔妃。 “绿竹,你带她去洗干净,再换身儿干净衣服来见我。”徐妈妈唤来了一个十一二岁左右的女孩,命她将陈念柒带下去。 “是,妈妈。”名叫绿竹的女孩微微万福,牵起了陈念柒脏兮兮又冰凉的小手。 一盏茶的功夫,绿竹带着陈念柒回到了前厅。陈念柒身着一身鹅黄小褂,头发洗得干干净净,湿漉漉的披在肩头,她紧紧攥着绿竹的手,眼睛低垂,看着脚尖,不敢抬头。 “来,过来我瞧瞧。”徐妈妈放下盖碗,向陈念柒招了招手,眉眼含笑。 陈念柒犹豫片刻,缓缓松开了攥紧绿竹手指的小手,低着头,一点一点向前挪去。 “嗯,不错,还算懂规矩。”徐妈妈拉过陈念柒的小手,轻轻的拍了拍,“抬起头,看着我。” 陈念柒犹豫了一下,但眼前这个徐妈妈温暖的双手和言语让她放下了内心的戒备,慢慢抬起了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眼前这个慈眉善目,雍容华贵的女人。 “几岁了?” “快八岁了。”陈念柒的声音有些颤抖。 “哦,快八岁了,几月生人啊?” “九月初六。” “秋天啊,我也不问你以前叫什么名字,你既然出生在秋天,如今又被我买了回来,打今儿起,你就叫秋棠吧。”徐妈妈理了理陈念柒耳边的碎发,轻轻的说。 “多谢夫人。”陈念柒有些没落的垂下了眼皮,但口中依然道谢。 她多想告诉女人她叫陈念柒啊,可她知道,她不能说。从今往后,陈念柒改名叫秋棠。 陈念柒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从心底抽离了出去,疼的她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得打转转。 “嗯,是官家的教养,不错。以后啊,你就喊我夫人,我呢,继续教你识字,读书,学琴,女红。那些大家闺秀会的东西,我们秋棠也要样样都会。”徐妈妈柔声细语的说道,末了还伸手轻轻拍了拍秋棠的小脸。 “绿竹,你带秋棠各处去转转,给她讲讲咱们玲珑阁的规矩。打明儿起,就由你带着秋棠学着做各种事务吧。别坏了规矩。”徐妈妈不咸不淡的交代着,言语间不怒自威,秋棠忍不住发抖,不由自主的藏到了绿竹的身后。 “是,妈妈放心。”绿竹面不改色低眉顺眼的福了一福。 “这里是陵城的玲珑阁,来到这儿的女孩都要忘记自己以前的家,不管你以前是谁,从现在起,你就是秋棠。要自己洗衣裳,自己扫院子,今后你只能穿彩色的衣裳。见着妈妈和权爷要行礼,跟他们说话的时候,必须站着,眼睛要看着脚尖,身子不能站直,要微微前倾,不能反抗他们说的话。”绿竹带着秋棠在玲珑阁中四处转着,嘴里絮絮叨叨的讲着这里的规矩。 “每天晚上要绣花,做鞋面儿,听见谯楼上打过了三更鼓,才能睡,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洗衣裳。每天只能睡两个半时辰。”绿竹带着秋棠来到了一个小院子里。这间院子在玲珑阁的侧后方,只有一间房,院子里搭着好多竹架子,上面晾满了各式各样滴着水的衣裳。 “看见了么?这些衣裳以后你也要洗,不洗完就没有饭吃,还要挨一顿打。进来吧。”绿竹带着秋棠进了屋子,屋子里除了一个梳妆台,就是一个巨大的大通铺,大通铺上整整齐齐的放着十几床被子,绿竹指着墙边的一个位置说,“以后你就在那儿,挨着我睡。” 秋棠似懂非懂的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绿竹姐姐,这床好硬啊。” “习惯了就好了。”绿竹有些无奈的摸了摸秋棠的小脸。 “好了,我带你去吃早饭吧。”绿竹站起身带着秋棠向厨房走去。 秋棠跟着绿竹踏进厨房,一股年深日久的油垢味扑面而来,熏得秋棠一阵恶心干呕。 “以后每天早上就在这里吃饭,木桶里有米粥,自己拿碗盛。”绿竹从壁橱中拿出了一个黑乎乎看不出花纹的碗,在一个大木桶中,舀了一勺清如水的米粥,“吃吧,每天就两顿饭,不吃就没有了。”绿竹喝了一口,又递了一只碗给秋棠。 秋棠拿着碗,看着深深的木桶,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姐姐,我想吃粳米粥和桂花酥。” “夫人,鸽子已经放出去了。”一声轻语,惊扰了屋中摇曳的烛火。 第二章 好姐妹绿竹 “知道了。”美妇人将一支金钗插在发间,看了看镜中娇俏的面容,微微翘起嘴角,“去把二小姐请来。” “是。”丫鬟应声而去。 不多时,门外响起轻盈的脚步声,一个年芳二八的美貌女子迈步进了屋子。女子飘飘万福:“太太。” “起来吧。”美妇人笑盈盈的看着女子,“坐吧。” 女子望着美妇人:“太太深夜喊婉儿前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么?” “自打两年前宫中云妃娘娘薨了,圣上除了初一十五去王后宫中,其余时间再也没进过后宫,可三年一选秀的规矩不能断,圣上尚在悲痛中,不易大操大办,这次选秀就都由皇后做主,我已给你安排好了,过几日就送你进宫。” “婉儿全听太太安排。” “你进宫之后,除了为圣上开枝散叶之外,还要顾及你的母家,帮扶你姐姐。” “婉儿明白。” “娘!”秋棠惊呼一声,猛的坐了起来。“娘……”秋棠抱着自己的肩膀安静的哭了。 “都起来了!起来了!”天还未亮,姑娘们睡觉的屋子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都起来了!起来了!”天还未亮,姑娘们睡觉的屋子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秋棠本来就初来乍到,昨晚又做了噩梦哭了半宿,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惊得一把扯过稀薄的被子,蒙住脑袋,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起来!还蒙着脑袋装耳聋呐!”随着声音,落下的还有细细的鞭子,即便是隔着被子,秋棠依旧被打的缩成了一团,哭叫不止。 “别打,别打,秋棠是昨天刚来的,不知道要早起。”绿竹扑在秋棠身上,又替她挡下了两鞭子。 “她不知道,你也不知道么?别打量着我不清楚,这丫头是让你带着学规矩的!”随着声音,两声清脆的鞭子又落在绿竹单薄的后背上。 “权爷,别打了,别打了。绿竹知道错了。”绿竹趴在秋棠身上,疼的浑身发抖。 “起来!知道错了就好,今天你们两个跪着浆洗,都给我好好长长记性!”握着鞭子的手拎着绿竹的耳朵,把绿竹从床上拖拽下来。 “是。”绿竹强忍着泪水,跪在床边,把秋棠挡在身后。 “绿竹姐姐,你疼么?”秋棠看着绿竹贯穿了小臂和手背的通红血痕,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没事,都习惯了。”绿竹扯下袖子,盖上了胳膊,“别哭了,等下把眼睛哭肿了,妈妈该不高兴了。”绿竹看见秋棠红红的眼睛,慌忙擦掉了秋棠挂在脸颊上的泪水。 “站好,站好,这才几天没打,你们是不是都皮痒痒了?起个床磨磨唧唧,今天是不是都不想吃饭了?我告诉你们,还有不到一个时辰,这天儿可就亮了,天亮之前你们要是洗不完这些衣裳,今儿的饭就甭惦记了。听见没有?!”穿着丝绸小褂,头戴同色丝绸瓜皮帽,拿着小细竹鞭的权爷边训斥着,边用竹鞭敲打着地面。 “是。”姑娘们齐齐万福,口中答是。秋棠也有样学样,乖乖跟着福了一福。 “你怎么回来了?孩子呢?”章国师府里章清焱坐在太师椅中,面沉似水。 “孩子……孩子丢了……”说话的是原陈国师府的内府管家陈孝,此时的他身如筛糠,浑身冒冷汗。 “丢了?”章清焱一把薅住了陈孝的脖领子,“你还有脸回来!”沉重的鼻息喷在陈孝脸上,陈孝只觉得灵魂都快要出窍了。 “大人息怒,小的这就去找,这就去找。”陈孝吓得面如金纸,手脚冰凉,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章清焱死死攥着陈孝的脖领子,双目圆瞪,从后槽牙挤出这八个字后,松开手,一脚将陈孝踹了出去“滚!” 天空微微泛起鱼肚白,十几个姑娘刚刚把衣裳晾晒在杆子上,还没顾得上擦一把额头的汗水,权爷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出现了:“赶紧的,把脏水都倒了去!然后抓紧时间吃饭,吃完了学规矩!” 姑娘们闻言,纷纷互相帮衬着抬着笨重的木盆向外走去。 “诶呦!”秋棠从没做过粗活儿,装满水的木盆冰凉湿滑,尽管有绿竹的帮助,秋棠依旧觉得重如千钧,跪久的腿早已不听使唤,脚下一滑,死沉的木盆当时就脱了手,满满一盆水兜头浇下,绿竹也被溅湿了半个身子,污浊的水泼了一地。 “让你们偷懒!一帮废物!”权爷的声音在头顶炸开,竹鞭应声落下,发了疯似的抽在秋棠身上,火辣辣的疼痛透彻心扉,“养你们干什么!连个盆子都端不动,一群没用的东西!”竹鞭密密麻麻的抽在秋棠身上,打在肉身上的噼啪声让其他姑娘不由得心生恐惧,瑟瑟发抖。 “啊!我不敢了!不敢了!求求您,饶了我吧!”秋棠疼的满地打滚,哭喊着求饶。 “别打了,别打了。”绿竹护着秋棠,也挨了几鞭子。 “打你们是让你们长记性!别给脸不要脸!你们两个就在这里跪着!不许吃早饭!”权爷又下死力抽打了几下,才住手,拎着竹鞭子一步三晃的离开了。 姑娘们看了看绿竹和秋棠,满脸的同情,却也没有人帮扶一把。因为帮了,就意味着自己也要跟着饿肚子了。 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秋棠在绿竹的帮助下才从地上爬了起来,掀开衣服,腿上,背上,胳膊上斑驳交错的鞭痕触目惊心,碰都碰不得。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跪在湿冷的地上,湿透的衣服贴在皮肤上,秋棠冷的瑟瑟发抖。 “绿竹姐姐对不起,我又让你陪我挨打受罚了。”秋棠低声抽泣道。 “没事。”绿竹摸了摸秋棠湿漉漉的头发,勉强笑了笑。 “姐姐,我们要跪到什么时候啊?”秋棠牙齿打颤,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冷死了。 “等权爷气儿消了,就没事儿了。”绿竹把秋棠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姐姐我冷,我想我娘了。”秋棠鼻子一酸,两行滚烫的泪水滑过了冰冷的脸庞。 “娘娘,五皇子来了。”柔妃刚准备用早饭,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和宫女的通传。 “誉儿来了。”柔妃满脸慈爱。 “儿臣给柔妃娘娘请安。”慕凌誉撩袍跪在柔妃面前。一身月牙白的长袍与慕凌誉如玉的样貌甚是相配。 “快起来。”见慕凌誉行大礼,柔妃忙命起来,“今日是你成人大礼,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慕凌誉起身挨着柔妃坐下:“自从母妃过世,只有柔妃娘娘对我最好,今日成人,大礼参拜也是应当的。” “姐姐要是看到今日的你,不知该有多欢喜。”柔妃话音未落,泪先落,“少时等你父王为你册封完,记得去给你母妃上柱香。” “儿臣明白。”慕凌誉伸手为柔妃盛了一碗汤。 “行了,都起来吧。”正当小姐俩相互依偎取暖抵抗初秋早上的寒气时,头顶穿来了徐妈妈比冰还冷的声音。 “多谢妈妈。”绿竹扶着秋棠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多谢夫人。”秋棠的声音微微发抖。 “去换身儿干净衣裳,麻溜儿点。”徐妈妈扫了一眼冻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小人儿,扔下一句话,转身走了。 “把这个画像给各城发下去,令各城主按画像找!找到的有赏!国师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孝在屋子里关了两天,终于画完了十几张画像,吩咐自己手下人给陵城和陵城周边的城主送去。人是在陵城丢的,那就从陵城开始! “徐妈妈别来无恙。”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剥开了清晨的薄雾。 “是柳妈妈啊,今儿这是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徐妈妈拎着手帕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到了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妇人,“柳妈妈坐。”一虚引,将柳妈妈让到了一旁落座,“珍珠上茶。” 柳妈妈喝了口茶,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绣袋:“徐妈妈看看喜不喜欢。” 徐妈妈将绣袋放在身旁的木桌子上慢慢打开,里面放着一对儿巴掌大的晶莹剔透的玉狮子。 “珍珠,让姑娘们梳妆打扮,在院子里站好,就说柳妈妈来挑人了。”徐妈妈收起绣袋,喝了口茶吩咐道。 “我先谢过徐妈妈了。”柳妈妈欢喜的两只眼睛弯成了两只玄月。 院子中,莺莺燕燕,环佩叮当。柳妈妈和徐妈妈站在旁边小楼二楼廊外,看着院中的姑娘们。 两位妈妈交头接耳了一阵子,徐妈妈看着楼下说道:“若云,如意,玲花,你们三个到前厅来。秋棠,一盏茶后,你也来。” 三名被点到名字的姑娘瞬间泪流满面,颤颤巍巍万福道谢。 “绿竹姐姐,姐姐们怎么哭了啊?”秋棠拉了拉绿竹的衣袖,一双眼眸充满了迷惑。 “她们被妈妈卖去彩凤楼了。”绿竹像是没了魂儿一样,声音弱小而绝望。 “彩凤楼……”。 姑娘们都散去了,唯有秋棠还站在院中,从若云她们的反应来看,彩凤楼似乎是一个比玲珑阁还可怕的去处,她不知道徐妈妈为什么要让她也过去,是不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好,让徐妈妈厌弃了,想把自己卖到彩凤楼去……秋棠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 一阵寒风吹过,秋棠打了个寒颤,她知道她不能不去。秋棠扶着墙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前厅,万福道:“夫人。” “秋棠来了啊,坐。”徐妈妈抬眼瞟了她一眼。 第三章 彩凤楼冤魂 “秋棠不敢。”秋棠刚想坐,突然想起了她来玲珑阁第一天,绿竹曾经对她说过的话,不由得急忙打消了念头,与此同时,她也看到了徐妈妈由阴转晴的脸。 “不错,还算懂规矩。我问你,听说你昨晚做噩梦了?”徐妈妈一脸关切。 “没……没有。”秋棠矢口否认。 “秋棠,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家么?”徐妈妈端着盖碗,看不清神色。 “儿臣给母后请安。”慕蹇煜跪在太后榻前。 “圣上起来吧。哀家一把老骨头,经不起圣上这一跪了。”太后说着,咳了两声,“圣上坐吧。” “多谢母后。”慕蹇煜在榻旁落座,“母后急着派人将儿臣唤来,有什么吩咐么?” “哀家知道,两年前云妃薨了,对你打击很大,这几年你几乎不踏进后宫半步,整日忙于朝政,哀家看着心疼啊。”太后拉过慕蹇煜的手念叨着,“如今圣上虽说春秋鼎盛,不着急立太子,可后宫孩子不多,圣上也要多想想以后。再者,后宫连着前朝。” “母后教训的是。是儿臣疏忽了。” “刚进宫不久的章国师家的小女儿章婉安排入住了毓岚宫,我瞧着倒是比她姐姐柔妃水灵,圣上抽空去看看吧。” “儿臣知道了。” “对了,云妃母家的案子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了,可母后您知道,有些事情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很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母后还是好好养着身子,少操些心吧。儿臣会办妥的。” “罢了。哀家乏了,你去吧。”太后靠在靠枕上,闭上了眼睛。 “儿臣告退。” “行了,别哭了,下去洗洗,今儿晚上就把牌子挂上吧。”柳妈妈带着三个姑娘回到了彩凤楼。 “不……”若云哭喊一声,一把推开柳妈妈转头就跑。 “嘿!你个小蹄子!给我追!”柳妈妈一声令下,三个五大三粗的大茶壶就追了出去。 如意和玲花两个姑娘哪见过这阵势,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 “吊到后面柴房去!”不多时,若云被绑了回来,嘴角沾着血。 “小蹄子。你跑啊!”柳妈妈拿着鞭子,看着吊在柴房横梁上若云,柳妈妈恨得牙根儿痒痒。 “呸!”若云朝柳妈妈面门吐了口血沫,“你个不要脸的老女人!自己不要脸,让万人睡!现在还要把我们也拖下这肮脏的泥沼!” “让你嘴硬!”柳妈妈一把抹掉脸上的吐沫,气急败坏拼命抽打着若云,“你个小蹄子!在徐妈妈那里学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了么?!哪个许你这样跟我说话的!”泡了盐水的鞭子伴着柳妈妈的骂声密密麻麻的抽在若云身上。 “妈妈歇歇手吧,那小蹄子昏过去了。”旁边的大茶壶拦下了柳妈妈的手。 “放下来泼醒!今儿晚上把她们三个的牌子挂出去。三十两纹银。” “绿竹,你和梨沙带着秋棠去城南邵掌柜那儿把这些衣裳给送去。速去速回。”问了一早上,徐妈妈什么都没问出来。秋棠翻来覆去就两句话,玲珑阁是家,她是秋棠。 “徐妈妈别来无恙。”绿竹和梨沙带着秋棠刚走,衙门里的栾濮安栾捕头就带着人到了玲珑阁。 “哎呀,我当是谁呢,这一大早喜鹊就在我院子里叫唤,原来是栾爷要来。”徐妈妈拍着手迎到了前院,“栾爷这是有差事?”徐妈妈看了一眼衙门栾濮安身后跟着的衙役,心里盘算着。 “来,看看这张画像,徐妈妈可曾见过这个女孩子?”栾濮安命人展开了一张画像,画像上是一个眉清目秀大约五六岁的丫头。徐妈妈隐约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但又想不起来。 “哟,这姑娘可真俊俏,这丫头咋啦?丢了?”徐妈妈按下心中疑虑,旁敲侧击的打听着。 “那我可不知道了,上面只说要见着这姑娘就送上去。陵城谁不知道你徐妈妈见的姑娘最多,我这不就来问问嘛。”栾濮安见徐妈妈提供不了啥有用的消息,命人将画像卷了起来。 “瞧您这话儿说的,我这不也是给那些可怜的孩子提供个吃住的地方嘛,这丫头,我还真没见过,我给您留意着,见着了,我亲自给您送去。”徐妈妈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得嘞!那我先谢谢了。告辞。”栾濮安带人离开了玲珑阁,“走!去下一家!” “妈妈!妈妈!不好了不好了!” “噗!”柳妈妈一口水没咽下去,全喷出来了,“死丫头!你娘死了!嚎什么丧!”柳妈妈擦着嘴角的水渍骂着。 “妈妈,您快去看看吧,若云,若云她……”小丫头吓得脸色惨白,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眼看可能出了事儿,又听见若云的名字,柳妈妈迅速对身边的大茶壶使了个眼色,大茶壶会意,迅速关上了大门,撤下了若云的牌子。 柳妈妈带着一行人来到了柴房,柴房的门大开,一双脚在空中晃来晃去,大着胆子抬头看去,若云用挣脱开的绳子,将自己悬在了房梁上,被鲜血染红的衣裳晃得刺眼。 若云死了。 死不瞑目。 “妈妈醒了!”折腾了一炷香的功夫,柳妈妈才慢慢转醒。 喝了一口小丫头递上的茶,柳妈妈靠在了床头:“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柳甲你留一下。” 柳妈妈看众人都出了房间,压低声音对彩凤楼大管家柳甲说道:“今晚后半夜,把她衣服扒了,用热油把脸毁了,悄悄扔到乱坟岗去吧。别叫人发现了。” “您放心吧。”柳甲领命出去。 “绿竹姐姐,彩凤楼是什么地方啊?”秋棠还在想着上午的事儿。 “怎么突然问这个。”绿竹有些迟疑。 “是个再也看不见阳光的地方。”梨沙的声音冷冷的说道。 “那夫人为什么要送她们去?” “因为那里有机会可以碰到天。”梨沙的声音冰冷而绝望。 “天……”秋棠若有所思的低头走着,完全没有察觉绿竹在梨沙的刻意遮挡下,迅速的将一个小包袱递给了路边一个男子。 或许,彩凤楼并没有那么可怕。秋棠暗自琢磨着。 “主子,尤公公来了。” “尤公公。”美貌女子起身。 尤公公行礼道:“杂家给婉才人请安。圣上今日翻了您的牌子。请小主准备着。” “多谢尤公公。尤公公慢走。” “主子,圣上可是连着翻了好几日的您的牌子,看来,圣上还是看重您和国师的。”小丫鬟青杏扶着章婉坐回到软榻上。 “嘘!”章婉瞪了青杏一眼,“这里不比家里,说话怎么还这么随便。” “奴婢知错了。” “呀!真好看。”绿竹拿着一块手帕凑在油灯下,啧啧称赞。手帕上绣着一支盛开的荷花,绣线的走向,色彩的搭配,让绿竹很难想象出自这个七八岁的小丫头之手。 “从小我娘教我的。”秋棠勉强笑了笑,想起娘,秋棠的眼睛瞬间失了光彩,“我娘说,这是必须要会的。” “你娘是做什么的?绣娘么?” “不,不是。” “那是做什么的?” 秋棠注视着油灯跳动的火苗,恰如那一夜沾了血的烛火。 “给爷过来。”红烛摇曳,花枝招展,满头珠翠的玲花,被一双油腻的大手拉进了怀里,“来,把酒喝了。”油腻的大手捏着一只小巧的酒盅,硬凑在玲花嘴边,灌了下去。 “咳……”玲花被呛得喘咳不断。 “唱个曲儿给爷听听。”脑满肥肠的男人捏起了玲花的下巴。 “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玲花轻启朱唇,缓缓唱道,任由泪水溢出眼角。 “小声儿还真甜。”胖男人淫笑着在玲花腰间揉来捏去,“小妞儿,咱们换个地方唱。”不等玲花反应过来,胖男人抱起玲花就扔在了床上。 “小点声儿!蠢货!”柳甲低声骂着,手里迅速剥光了若云的衣裳。 “甲哥,让兄弟们乐呵乐呵吧。”若云的皮肤在月光下隐隐泛着白光,令人垂涎三尺。 “呸!她是含恨死的,你要是不怕日后她找上你,你就背回家去,没人拦着你。”柳甲朝地上啐了一口说道。 说话间,只听身后一阵儿小跑,一个小厮端着一个滚热的油锅向他们跑来。“呲!”滚热的油浇下去,若云的脸瞬间变得没了人模样。 “行了,你们俩把她抬到乱葬岗去扔了就行了。警醒着点儿,别让巡夜的逮着。”柳甲吩咐着,拉开了柴房旁边的后门。两个小厮抬着若云,消失在夜色中。 “栾爷,咱这陵城就巴掌大的地方,哥儿几个都拿着画像查找一天了,连个相似的人影儿都没看着,明儿还继续么?”栾濮安带着几个衙役在路边一间尚未打烊的小酒馆里打尖,在等酒菜的间隙,一个衙役看着手中的画像,发着牢骚。 也确实,单凭一张两三年前的画像找人,真的是海底捞针,栾濮安也知道找到的希望很渺茫,可这是上面派下的任务,不得不做啊。栾濮安叹了口气,随手跟手下这几个弟兄们斟上酒,笼络人心这件事要从小处做起:“得了,哥儿几个,别抱怨了,我这也是没办法啊,上面要的人,能不找么?哥儿几个明儿再辛苦辛苦,若是真找着了,说不定咱哥儿几个都能加官进爵,即便找不到,咱们也费心尽力了,最起码不会被上面指着鼻子骂。”说话间,几样下酒小菜陆陆续续端上了桌,栾濮安将面前酒杯倒满,“来来来,先喝酒吃菜解解乏。” “起来了!起来干活儿了!”五更鼓还没响,权爷的声音就炸醒了姑娘们。 寒冬腊月,衣裳越来越难浆洗了,倒进盆子的水,稍一静置,水面上就会结一层薄薄的冰,碎小而锋利。秋棠强忍着双手的刺痛,努力揉搓着衣裳。钻心的痛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 “周妈妈,拜托您了。”绿竹在井边迅速将一团布塞给了打水的周妈妈。 “你放心。”周妈妈不动声色的收好,提着木桶向姑娘们走来。 “你给了她什么?”看绿竹回来,秋棠低声问道。 “没什么。”绿竹迅速看了一眼周围,低声说道。 “绿竹姐姐,你见我昨天晚上绣好的手帕了么?就是绣着海棠花的那个。”将衣裳洗好挂好,秋棠回了屋子,想把昨天晚上绣好的手帕给徐妈妈送去,可她怎么也找不到了。 第四章 少年顺哥 “没有啊,你再找找,看是不是夹在被褥里了。”绿竹掀起了被褥一起翻找着。 “算了算了,就把这个给夫人吧。”眼看就快到了听晨训的时间,秋棠拿起另一块手帕跑了出去。 “慢点跑,别摔着。”绿竹叮嘱着追了出去。 “顺哥儿,连着几天都见你很晚才回来,最近生意不好么?”一个约摸五十岁左右的大娘喊住了踏着月光回屋的卖货郎小伙子。 “大娘还没休息啊。”顺哥放下货挑儿。 “没呢,累了一天了,来家里喝口热粥吧。”大娘言语中充满关切。 “不了,大娘,您早些休息吧。我这也是想多攒一点钱。”顺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 “咋啦?哪儿不舒服么?”听说顺哥想攒钱,大娘有些担心。 “没有,大娘,好着呢,就是……就是想给一个姑娘打个簪子。”顺哥的脸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儿。 “姑娘?我们顺哥儿有心上人了?”大娘听明白原因后乐得眼睛都笑弯了。 “大娘……”顺哥想止住大娘的话头,可大娘已经乐得止不住了。 “跟大娘说说是谁家的姑娘?改天大娘去帮你说媒。”大娘将顺哥的手一把攥住,借着月光细细的查问。 “是……是……是玲珑阁的姑娘绿竹。”顺哥吞吞吐吐。 “顺哥儿,你可知道那玲珑阁……” “大娘,我知道。我不求这辈子真的能娶她为妻,我只想帮她多积攒一些钱,或许以后还能帮她赎身。”顺哥的声音越来越小。 “唉,行吧,早点休息吧。”大娘叹了口气回了屋子。哎,是谁都好啊,怎么偏偏是玲珑阁。大娘摇了摇头,吹熄了油灯。 “爷,里面来信了。” 章清焱打开纸条,上面一行娟秀的小字:爹爹放心,婉儿已封萧美人。凌翊亦好。 “好。”章清焱在烛火上焚毁了纸条,又拿起一个蜡封好的信封,递给了送信的仆人,“让哑巴把这封信连夜送出去,还送到上次那个客栈,交给客栈老板就好。” “是,老爷放心。”仆人拿了信转身离去,隐入了夜色。 “绣什么呢?”绿竹凑了过来。 “兰草。以前我们家花园里,有好多好多各种各样的兰草,春天开花儿的时候,可漂亮了。”秋棠头也没抬的说道。 “你家花园?秋棠,你们家以前是干什么的呀?有很大的花园么?”绿竹停了手中的针线。 “没什么。”秋棠猛然回神儿,收了话题。 “圣上,该翻牌子了。” 慕蹇煜瞟了一眼太监手里的托盘,并未伸手,“萧美人吧。” “是。杂家这就派人把萧美人接来。” “罢了,”慕蹇煜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陪朕走走吧。” 尤公公打着灯笼,陪着慕蹇煜向萧美人住的毓岚宫走去。 “这是你绣的?”徐妈妈拿着一个手帕,看着秋棠,手帕上绣着一株挂着露珠的兰草,手帕在徐妈妈手里轻轻抖动,宛如兰草迎风招展。 “是。”秋棠微微颔首。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秋棠你留一下。”徐妈妈挥了挥手,让姑娘们离开。姑娘们齐齐万福,退下。 “秋棠,以后长大了,想干什么啊?”徐妈妈将手帕放在一旁,端起了盖碗。 “想跟若云姐姐一样,去彩凤楼。”秋棠低眉顺眼答道。 “彩凤楼?你知道彩凤楼是什么地方么?”徐妈妈明显愣了一下。 “不知道,但梨沙姐姐说,那里可以碰到天。” “天?你想碰到天?”徐妈妈前倾着身子,看着秋棠。然而秋棠没有再回答她的问题。 “好了。你下去吧。”徐妈妈闭上了眼。 “是。”秋棠万福离开。 “好剑法!”慕凌誉勉强接住慕凌熙的招式,不由得夸了一句。 慕凌熙伸手拉起慕凌誉,将宝剑归鞘:“读书我是比不上你和老十一,可要说舞枪弄棒,你们还要好好练习。” “多谢二哥教诲。”慕凌誉收了剑,拿过身边丫鬟递上的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 “走吧,去看看九弟他们读书去。”慕凌熙接过慕凌誉的剑,将两把剑递与身后的贴身侍卫,拉着慕凌誉走出比武场。 清晨的陵城安静而又忙碌,微薄的晨雾中,一块块木板被店伙计取下,挂上营业的招牌,随后便又有拿着水盆和扫帚的伙计出来进去的扫洒,不多时,各种各样的什物便都摆了出来,在路边上还有三五成群的农妇,挎着篮子,蹲在路边,摆放着自家收下来的新鲜蔬菜。街上慢慢热闹了起来。 秋棠牵着绿竹的手,紧跟在徐妈妈身后走着,一双眼睛好奇的张望着周围。 走着走着,秋棠突然感到身边的绿竹的脚步慢了下来,她不禁顺着绿竹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挑着货挑儿的半大小子正隔着一家早点摊儿垫着脚向这边张望,脸上挂着夹杂着羞涩的喜悦,脸颊微微泛红,像天边若隐若现的朝霞,一双眼睛像会说话一样,含情脉脉的望着绿竹。 “走路都看着点儿脚下啊,别东张西望的,仔细石头硌了脚。”徐妈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开口敲打着身后的姑娘们。 “是。”众姑娘应声道。绿竹也赶忙收回了目光,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的带着羞红的脸低头走路。 众姑娘在徐妈妈的带领下穿过了陵城最繁华的街道,一路走到了陵城西边的一所宅院。 宅院上悬一方匾额,上书“西苑”二字,院子门口立了两根朱漆柱子,柱子撑起了半间房那么宽的亭廊,亭廊顶上绘着各种奇花异草。柱子前是两尊青石雕的石狮子,在石狮子旁还有一对儿上马石,柱子后是一扇两开的朱漆大门,门上有一对金狮,狮口中衔着一对金色的门环。 徐妈妈命姑娘们在石狮子前站下,一个人提着裙角踏上了方砖台阶,走到门前,伸手拍响了门环。不多时,朱漆大门缓缓开启,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书童模样打扮的童子,冲着徐妈妈行礼,口中道:“徐妈妈早,我们先生已在前厅恭候多时了。” “嗯,前面带路。”徐妈妈微微点头,回过头看了看绿竹,绿竹会意,牵着秋棠,带着众姐妹跟着徐妈妈进了院子。 迎着院门是一块硕大的影背墙,上写一个大大的“藝”字,绕过影背墙,是一个方砖铺就的一个院子,院子中央一溜茶叶末色的养鱼缸,院子四周种满了竹子翠柏。穿过前院,是一间待客厅,半旧的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端放正中,后靠山墙,八仙桌上摆着时令鲜果,其中一把太师椅上端坐着一位老者。这老者鹤发童颜,眉眼间透着一丝清高,手持一素色盖碗,上下打量着院落中向他走来的人。 “早就听说徐妈妈今日要亲自前来,不知有何指教?”眼见徐妈妈还差一步就要迈入待客厅,老者放下盖碗,起身迎了半步。 “顾老板,好久不见。”徐妈妈迈进门槛,冲着老者浅浅一福。 “徐妈妈请坐,来啊,上茶。”顾老板抬手将徐妈妈让到了另一把太师椅上。 “顾老板,前几日我买了个丫头,今儿我想请顾老板给听听,看看能不能跟着您或者您徒弟学点东西。”徐妈妈落座,眉眼间满是笑意。 “好说好说。玉鸾,带着姑娘们去后院儿吊嗓子练功,等会儿我要查功课。”顾老板喝了口茶,唤来了一名少年。 少年约摸十四五岁的样子,面皮白皙,眉清目秀。 “是,师父。”名叫玉鸾的少年对顾老板深搭一礼。 “绿竹,你带着她们去,秋棠,你过来。”徐妈妈喝着茶,头也不抬的说道。 “秋棠,秋棠!”绿竹推了推身边的秋棠。 “啊?”秋棠惊叫一声才回过神儿。这里的环境,让她想起了家,那个陈国师府。 “妈妈喊你过去呢。”绿竹悄声提醒道,“去吧,别怕。”绿竹在秋棠后背轻轻推了推。向后望了一眼,带着众姐妹跟着玉鸾向待客厅后面走去。 “来,姑娘,让我看看。”顾老板抬手向秋棠招了招。 秋棠抬眼看了看顾老板,又看了看徐妈妈,踌躇不前。 “这孩子就是认生。”徐妈妈放下茶碗笑了笑,伸手招呼道,“过来,秋棠。” 秋棠提着裙角,低着头,迈进了待客厅。 顾老板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秋棠:“这孩子……”他隐隐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这眉眼间总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可他想不起来。“这孩子不错。”顾老板决定先按下,不声张。 “族长,来信了。” 一双如枯树枝一般的手接过薄如蝉翼的信,粗糙的手指让人不得不担心会不会一不留神揉碎了信件。脸上的青铜面具将面部表情遮得一丝不漏,面具上诡魅的花纹让人分辨不出五官相貌。 “好,吩咐下去,从今天开始,黎目族内所有族人没有允许,不得随意去边境集市买卖交换货物。去把大小姐请来。”青铜面具下的声音冷的让人浑身打颤。 第五章 漆目族动身 “都站好。”大约一炷香的时辰,顾老板和徐妈妈带着秋棠来到了后院,“站好。今天你们挨个儿把我教你们的唱段都唱我听听。秋棠,你也在这儿听。你们谁先来啊?” 见师父要查功课,玉鸾赶忙搬来了一把太师椅,放在了顾老板身后。顾老板撩衣坐下,微微向后一靠,又摸出了两枚核桃,在手心里揉着,双眼微眯。 “我来。”绿竹向前一步,也不管顾老板有没有看她,飘飘万福,“唱《牡丹亭》中一小段儿。”绿竹顿了顿,提气,开口:梦回莺转,乱煞年光遍,人一立小庭深院。注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行了。”顾老板挥了挥手,“勉强可以听,但少了些韵味,回去再好好想想唱词。” “是。”绿竹垂手站到了一边。 “我唱《春闺梦》中的一段。”七八岁的清苓款步上前,顿了顿,开口道: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饥寒保暖无人问…… “停。柔媚太过,不要再唱了。”顾老板打断了清苓。 “是。”清苓撇了撇嘴站在了绿竹旁边。 “凌翊,今日师傅教的书,可都懂了?”常乐宫中柔妃拉着儿子的手,满眼的温柔。这个儿子是自己费尽心机在王后面前装尽了卑微,好不容易爬到妃位,才生下的。虽说是十一皇子,可在宫中平平安安养活的皇子也才四人。 “母亲放心,每日儿臣都用心攻读,师傅日日都夸儿臣。”虽说慕凌翊年纪尚小,但深知宫中的险恶,也深知自己与母亲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放心,怎么能不放心呢?你父王昨日还问起你,说是许久没见你了。” “儿臣明日一早就去向父王请安。”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顾老板站了起来:“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要记住,唱词不要只动嘴,要走心才能唱得好。玉鸾,你带她们再练练身段,秋棠跟我到这边来。” 徐妈妈带着秋棠跟在顾老板身后,穿过院落旁一个圆形小门后,来到了一个池塘边。池塘里稀稀落落的立着几支残荷,精致的围栏和假山石错落有致将池塘围了起来。在池塘的另一端有两三名年纪与玉鸾相仿的少年在一个四角亭中吊嗓练功,那声音从池塘上飘来,清澈婉转,沁人心脾。 “玉尘,你过来。”顾老板隔着池塘,唤了一声。 “是,师父。”亭子中一名少年高声施礼应答。 “秋棠,这是玉尘,今后就由他单独教你。玉尘,这是秋棠。” “师父。”秋棠对着玉尘飘飘万福。玉尘伸手将秋棠虚扶了起来。 “秋棠,玉尘今天教你第一段,你要好好听,好好记,过两天来唱给我听。”顾老板点了点头,对秋棠的礼数很是满意。 “是。”秋棠垂手答应。 顾老板轻轻拍了拍玉尘的肩膀,看了看徐妈妈,伸手向前续引道:“徐妈妈,走,我们去喝茶。”继而转身离去。 “恭送师父,徐妈妈。”玉尘施礼,目送二人离去。 眼看顾老板和徐妈妈消失在视线范围,玉尘转过身,上上下下看了看秋棠,又让秋棠原地转了一圈,嘴角微微上挑道:“果然是个好坯子。好,今日我便教你第一段,我们唱《牡丹亭》的一段,皂罗袍。你先听我唱。” 玉尘走到池塘边,轻起朱唇,缓抬玉腕,银牙似露不露,粉面含春: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华贱。 玉尘的声音清扬婉转,柔美温婉,让人不觉间恍了神智。 “莫要发呆,现在我唱一句,你学一句。”玉尘微微皱眉,惊醒了秋棠。秋棠抬眼望去,玉尘微微蹙起的眉头,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转眼间,秋棠看到了玉尘眼中的怒气,才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失了礼,慌忙稳了稳心神,低声答“是。” 见秋棠应声,玉尘收回了目光,一句一句慢慢教着。 “族长,东西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一个戴着半截青铜面具的女人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一双黑眸隐在面具下,看不清色彩,鲜红如血的双唇在惨白的皮肤上如同用弯刀割出的口子,勾着诡魅的弧形。 “你此次化名月淑梅,前去与章国师见面,要不惜任何代价,在圣城站住脚,隐藏行踪,保持联系。”漆目族族长背对女子,声音略显苍老。 “女儿明白。”女子应道。半截青铜面具下透出若有若无的杀意。 这一教便是一个时辰。就连顾老板和徐妈妈站在了身后,二人都没有察觉。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在秋棠再次完整唱了一遍之后,身后传来了顾老板的声音。 “师父。”玉尘急忙转身行礼。 “师爷。”秋棠转身深深万福 “嗯,教的不错,学的也好。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顾老板拍了拍玉尘的肩膀,满眼笑意。 “多谢师傅夸奖。玉尘还要练功,就先行告退了。”顾老板难得夸人,玉尘被夸,内心喜不自胜,但还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离开。 “顾老板有心了。”看到顾老板派出最得意的爱徒教秋棠,徐妈妈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徐妈妈言重了。秋棠条件不错,理应好好调教,不该浪费了。”顾老板摸了摸秋棠的头发说道。 “秋棠多谢师爷抬爱。”秋棠深深万福。 “玉尘,”顾老板见徐妈妈带着姑娘们离开,喊来了玉尘,“你觉不觉得秋棠她像谁?为师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师父。”玉尘施礼,思索着顾老板的话。“师父!画像!那日栾捕头拿来的画像!”玉尘双眼一亮。 “不错。”顾老板沉思着微微点头,“不,不像。”转而又否定了玉尘。 “师父?”玉尘诧异的望着自己的师父,他不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转了态度。 “不像。”顾老板目光如炬。 “是。是徒儿记错了。”玉尘看着师父的眼神,顿时心中明了。 “爷,她来了。”管家章春推开了章清焱的书房大门。 “请进来。”章清焱急忙起身迎到了门口。一个打扮朴素,头发凌乱,面色蜡黄,大约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站在了门口。章清焱愣了一下,上下打量着女人,“你是?” “晚风庭院落梅初。“女人的声音与容貌完全不同,声音清冷干净。 “淡云来往月疏疏。快请进。”章清焱把女人让进了书房,回身对门口的章春嘱咐道,“去打盆热水来。再去找两身干净衣裳。” “漆目族族长与我通信多年,一直想一睹神采,不想竟是位女子。”章清焱倒了杯热茶递与女人。 “我叫月淑梅,与国师通信的是我父亲,由于父亲不便出面,此次就由我来圣城,与国师面谈细节。” “原来是大小姐。”章清焱笑道,“大小姐一路上舟车劳顿,不妨歇息一下,稍后再谈?” “也好,毕竟日子还长。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国师。”月淑梅起身抱拳道谢。 “爷,水端来了。”门外响起了章春的声音。章春将水端进屋子,章清焱带着章春离开了。 月淑梅关上书房大门,听门外脚步声渐远,才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放入水中浸湿,敷在脸上,不多时,一张蜡黄色的面具从她脸上脱落,月淑梅将面具收在随身的小包袱中,又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约十六七岁,面皮细腻、眉眼俏丽的面具。 “你还好么?”夜色中隐隐约约传来一个男子若有若无的声音。 “都好。你放心。这个你拿好。”一个女子的声音隐隐传来。 “这么多?绿竹,等我。我一定把你赎出来。”男子的声音有些吃惊。 “我知道。快走吧。”女子的声音有些急切。 “保重。”夜色中两个人影相互拥抱了一下,又迅速分开,其中一个飞快的跳墙离开了。 “1,2,3,4……”顺哥坐在窗边,凑着豆大的油灯,数着手里的铜钱,铜钱上还残留着绿竹的体温。 “加起来差不多有一贯了。明天我再省一顿饭,就可以凑够了。”顺哥仔细的将一个个铜板拿麻绳线串在一起,推开靠墙的木板床,又拿起墙边一个断了把的铁锹,在地上挖起来。不多时,一个罐子露了出来。顺哥将油灯放在地上,慢慢将罐子起了出来,抚掉盖子上的土,轻轻打开罐子,往罐子里看去,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三贯铜钱。顺哥脸上有了笑意,他将桌子上刚串好的铜钱拿起,轻轻放进了罐子。 这个罐子是他顺哥的生活奔头儿,是他全部的希望。等罐子集满了十贯铜钱,他就可以把绿竹赎出来了。绿竹说当时徐妈妈买她只花了十个铜钱而已,这么多年过去了,十贯铜钱应该足够赎身了。 还有两年,还有时间,一定会准备好铜钱把绿竹赎出来的。顺哥暗自下着决心,将罐子又埋了回去,将屋子恢复原状后,上床睡了。 “爷,您可有日子没来了,我们家芍药可一直都在等您呐!”彩凤楼的柳妈妈挽着陵城首富许瀚允的胳膊,走进了彩凤楼,“芍药!许三爷来了!” “三爷!您让奴家等的好苦啊!”芍药一甩香帕,娇嗔道。 第六章 过年 “我的宝贝儿哟,快让我好好疼和疼和。”许瀚允甩开柳妈妈,几步上了楼,将芍药搂在了怀里。 “三爷别急嘛!”芍药半推半就的陪着许瀚允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改名为芍药的玲花已经是彩凤楼的头牌了。如今没个三五十两雪花银,想见她一面都见不着。 “柳妈妈,陈二爷府上办宴,想请雨瑶姑娘去伺候酒局。您看……”柳甲拿着一张帖子站在柳妈妈身边。 “你送去吧。” “是。” “到底是徐妈妈会调教人。”看着柳甲和雨瑶上了陈府的马车,柳妈妈嘀咕着来到门前迎来送往。 “淑梅给老爷,太太请安。”一大早,月淑梅跪在了国师府前厅,面前坐着章清焱和大太太章方氏。 “起来吧。”章方氏气的咬牙切齿,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走过来我瞧瞧。” 月淑梅走上前,章方氏拉过她的手使劲儿揉捏着,脸上皮笑肉不笑:“老爷真的是好福气,又找了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老爷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可别在美娇娘的轻罗帐中一睡不醒!” “撒开!”章清焱眼见月淑梅的手被章方氏又掐又拧,不禁恼了,“像什么话!满口胡言乱语!” 章方氏一个激灵松开了手,见章清焱如此维护眼前这个女子,章方氏不禁悲从中来,一把将桌上的茶碗挥落在地,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章清焱!你都年过半百的人了!还把跟你女儿一样十六七的姑娘往房里拉,我都替你害臊!” “来人!”章清焱看章方氏越闹越不像话,喊来了仆人,“把她嘴堵上!拖到柴房去!” 章方氏被堵上嘴拖了出去,剧烈的挣扎中,章方氏的两只绣花鞋散落在院子中。月淑梅转身坐在椅子上,看着院子中的绣花鞋掩嘴笑道:“没想到尊夫人竟这般泼辣。” “大小姐见笑了。”章清焱擦了擦鬓角的汗陪笑道。 “别一口一个大小姐,临出门前,父亲跟我说了,此次前来要办成的事,要不惜一切代价,要想立住脚,有个合理的身份,我思来想去,不如就做你的侍妾,更何况国师有心与我们一起做大事,那我们就是一家人。以后就别这么见外了,喊我淑梅就可以。” “是是是,大小姐说的对,一家人,一家人。”章清焱喜得眉梢都快飞上天了,这是天上掉下个月妹妹。 “绿竹,上次那个绣了海棠花的帕子卖了不少钱,像那样的绣帕还有么?”周妈妈借着打水,悄声儿问道。 “这次没有,下次吧。”绿竹迅速瞟了一眼正在洗衣服的秋棠,低声答道,“周妈妈费心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她们,绿竹迅速将一个包袱塞给了周妈妈。 “放心。”周妈妈将包袱塞进了怀里,若无其事的继续打水。 “柔妃,眼看下个月就要过年了,今年宫里过年,还是简单一些,毕竟圣上之前说过,云贵妃过世,三年不得娱乐,今年最后一年,别坏了规矩。” “娘娘放心,臣妾记得。”柔妃颔首应到。 “圣上驾到!”殿外突然响起了尤公公通传声音,殿内王后携后宫妃嫔跪了一片:“臣妾等恭迎圣驾。” 慕蹇煜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正位落座,淡淡开口:“都起来吧。” 众人道谢,平身,没有一个人敢坐。慕蹇煜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滑过,平静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王后。”过了许久,慕蹇煜才再次开口,“眼下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之前说过这三年要从简,今年是最后一年,你们这几年也受委屈了,今年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宫中许久都没有热闹了,十五就好好热闹热闹吧。” “臣妾接旨谢恩。”在王后带头下,众人齐齐行礼。 “还有一事,王后安排一下,择一个吉日,朕要晋一晋后宫的位分。”慕蹇煜的目光滑过章婉时,多了几分温柔。 “是。”王后虽然对晋位分的事心里有些不舒服,可还是装了满脸的微笑,应了下来。 年关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浆洗衣裳的活儿也少了,姑娘们按照徐妈妈的吩咐开始着手准备过年。年龄稍大一些的负责和面做各色面点,年龄小一些的负责摘菜,洗菜。虽然水依旧冷得刺骨,可毕竟在厨房,总比在院子里暖和。姐妹们总算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瑾娘,把我给姑娘们新做的衣裳和新制备的簪环首饰都分发下去,让她们都穿戴好,来见我。”腊月三十上午,徐妈妈唤来了专为玲珑阁置办衣服首饰的瑾娘。 “是。”瑾娘带着四五个人抬着箱子来到了姑娘们住的小院。一件件崭新的衣服从箱子里拿出来,姑娘们的眼睛都看直了,虽说不是什么名贵布料,可有总比没有强。 “徐妈妈吩咐了,咱们玲珑阁的姑娘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不仅要会做事,还要会打扮。衣裳每人六件,鞋子三双,簪环首饰每人两套,脂粉胭脂每人一份,年龄大的带带年龄小的,都穿戴打扮好了,随我去给徐妈妈请安磕头。”瑾娘吩咐手下人给姑娘们分发着东西,自己坐在了小院的石凳上。石凳上早有瑾娘身边的小丫鬟放了软垫,又柔软,又暖和。 不多时,姑娘们都领到了自己的衣服,整整齐齐站在院里,向瑾娘施礼:“多谢瑾娘姑姑,瑾娘姑姑费心了。”说罢才回到房中换衣换鞋,梳洗打扮。 大约半个时辰,姑娘们陆续走了出来,聚在小院。 “真的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一扮上,还真的是个顶个儿的招人喜欢。”瑾娘抱着手炉,踱着步子,看着一院子的莺莺燕燕,不由得夸赞道,“走,跟我去前厅给徐妈妈和权爷磕头拜年。”说罢带着姑娘们向前厅走去。 前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火红的灯笼挂在门口,前厅中间的八仙桌上两对水红色的蜡烛把徐妈妈的脸色照的越发红润精神,八仙桌中间摆着四盏精致的果盘,鲜果干果样样都有。八仙桌前面摆了六个蒲团,每个蒲团上都包着一层粉色的绸子,中间绣着团团牡丹,旁边黄丝线绣着小字“花开富贵”。抬头望去,房梁上挂着数不尽的大红灯笼,每个灯笼下面甩出一束穗子,每束穗子都有两根长出一节,坠着一个小巧的裹着金箔的小元宝。 秋棠瞧瞧这里,看看那里,恍惚间她隐隐想起了幼年时在家过年的景象,年幼的她坐在母亲怀里,手里玩着爹爹给她的金锞子,那个时候还会有来自宫中姐姐送给她的小首饰,有时是项圈,有时是手钏。 “秋棠,”绿竹悄悄拉了拉秋棠的手,“快把眼睛擦擦,别叫妈妈看见了。” 秋棠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来来来,排好,依次给徐妈妈磕头。”瑾娘带着姑娘们站在了蒲团前。 姑娘们按着顺序,规规矩矩的磕头,嘴里都说着吉祥话,磕完头,徐妈妈就说一声“赏!”,一个个精致小巧的银锞子就叮叮当当的撒一地,由大一些的姑娘负责收捡,然后再分给小一些的丫头。 姑娘们磕完头,徐妈妈身边的贴身丫鬟珍珠一挑门帘走了进来。徐妈妈看了看珍珠,站了起来:“传饭吧。” 随着一声传饭,各色菜品陆陆续续端了进来,不多时就摆满了前厅两端安放的两张圆桌。 “别怕,每年这个时候徐妈妈都会跟咱们一起吃饭的。”绿竹拉了拉秋棠的手,轻声说道。 这顿精致丰盛的年夜饭,秋棠是战战兢兢吃完的。满桌的菜肴,秋棠味同嚼蜡,胸口的疼痛让她顾不得体会舌尖传来的味道,紧攥的手指挖破了手掌的皮肉,手心里传来的疼痛压制了一些胸口的不适,秋棠的泪终究是没有再次落下。好不容易吃完饭,秋棠颤颤巍巍放下筷子,她这才发现有几个年龄较大的姑娘不知为何,眼圈都微微有些红,似乎有哭过的迹象。 “好了,今天过年,所有事情都免了吧。姑娘们也都早点休息。”徐妈妈看桌上的菜都吃的差不多了,喝了口茶,吩咐着。 “是。”众姐妹起身,飘飘万福。 秋棠跟在姐妹们往外走,故意慢了一步,见姐妹们都离开了,秋棠转身回来,收拾好心情,飘飘下跪在徐妈妈面前:“秋棠感谢夫人一年以来收留之恩,这个帕子是我这几日精心绣成,还望夫人不要嫌弃。”秋棠托起一方丝帕,丝帕上绣着一朵盛开的牡丹,绚烂无比。 “有心了。起来吧。”徐妈妈拿起手帕,仔细看着,“秋棠,你究竟是谁?”眼前的秋棠薄施粉黛,淡扫娥眉,简单的双平髻上簪着一对儿湘妃色的海棠,整个人看起来活脱脱官宦人家的小姐模样。 “夫人,我是秋棠。”秋棠垂直眼皮说道。 徐妈妈盯着秋棠,手里捏着那方丝帕,许久不做声。她在等,等秋棠心慌,然后坐实她心中的猜想。 “夫人喜欢这手帕么?”秋棠见徐妈妈半晌没有说话,她有点慌,她不知道徐妈妈心里在想什么,她只想尽快结束离开。 “喜欢。你下去吧。”徐妈妈挥了挥手。 “是。”秋棠起身,告退。 第七章 正月里的暖香阁 “圣上,今日元旦,请圣上去臣妾宫中歇息吧。”简单又不失皇家气度的皇家家宴后,王后看着微醺的慕蹇煜,深情款款。 “天寒地冻,王后要保重身体,朕还有折子没批完。尤德兴,扶朕回御书房。”慕蹇煜拒绝了王后,此时的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在酒精的麻痹中最后再思念一下云妃。 “遵旨。”尤公公搀扶着慕蹇煜一步三晃向殿外走去。 两行清泪滑过王后脸颊。已经数不清这是慕蹇煜第几次拒绝自己了,但她知道,慕蹇煜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了,只因为她一时疏忽,没及时发现云妃有孕,以至于出了意外。自从云妃离世,慕蹇煜就再没给她过好脸色,人前她是王后,与慕蹇煜举案齐眉的恩爱夫妻,背后慕蹇煜却弃她如草芥。三年了,碍于太后,慕蹇煜不得不在初一十五的时候去她宫中过夜,可每次,慕蹇煜都不许她亲近,还命人扒光她的衣裳,赤身裸体的跪在帐外,不得安寝。他们早就没有了同床共枕。 “姐姐,明天咱们还要早起么?”秋棠脱了鞋子,爬上了床。屋子里的炉火今日烧得很旺,暖和得像春天一样。 “整个正月都不用早起。”绿竹心不在焉的回应着。 “姐姐,是整整一个月都不用早起么?”秋棠有些不信,一骨碌坐了起来,抓着绿竹的手。 “是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绿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手刮了刮秋棠的小鼻子。 “姐姐,你不高兴啊?”秋棠看出了绿竹双眼中那一丝悲伤。 “唉,你还小。”绿竹揉了揉秋棠的头发,转身下了床,走到几个年龄稍大的姑娘面前,一言不发,只是拉着手,默默的看着,仿佛那朝夕相处的一眉一眼永远都看不够的样子。 “绿竹,好好照顾妹妹们。唉,都是苦命的姑娘。”几个姑娘声音压的很低,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落在了秋棠耳朵里。映着烛火,秋棠看到她们眼睛里都亮亮的,像夏日里夜空的星星。 “姐姐,你们要去哪里啊?”秋棠爬下床,鞋都顾不上穿,跌跌撞撞的跑了过去。 “秋棠不哭啊,大年下的不兴哭鼻子。我们大了,到了该许配人家的年纪了,不嫁人会被笑话的。”年龄最大的姑娘梨沙擦了擦秋棠微湿的睫毛。她只跟秋棠说要许配人家,她没告诉秋棠,如果没人要,那就要被卖去青楼,沦为玩物。 这一夜是那样的短,姐妹们的体己话儿没说几句,天儿就亮了。 只听得谯楼上打了五更鼓,一夜没睡的梨沙和其他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便开始梳妆打扮了。 在众姐妹们的注视下,她们换上了新衣裳,挽上了及腰青丝,插上了珠玉宝翠,描上了柳叶细眉,点红了朱唇,戴上了珠翠耳坠,双手被徐妈妈刻意让人养护了二月有余,此时看上去白白嫩嫩,十根葱管般的手指上莹润修长的指甲在几天前也被徐妈妈安排人染上了丹蔻,映着微亮的晨光和跳动的烛火,看上去妩媚动人。 “该走了。”梨沙整了整衣裳,站了起来。 绿竹和秋棠几个半大的姑娘簇拥着梨沙她们走到了门口。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生怕松了劲儿,眼泪就控制不住了。 “哟,姑娘们都起了?”徐妈妈抱着手炉,披着褐色狐皮斗篷来到了姑娘们住的小院。 “妈妈新年好!妈妈万福。”听见徐妈妈的声音,姑娘们慌忙站好,深深万福。 “梨沙,你们几个今日就开始准备着出门子,妈妈这儿的嫁妆都给你们备好了。行了,见你们都打扮妥当了,那就带着妹妹们去用早饭吧。用完了早饭,就到暖香阁去吧。” “是。”众姑娘齐齐万福。 暖香阁是玲珑阁大门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里面只一间屋子,屋子里只有一条长长的木凳,每到正月,陵城的大户人家都会相约到这暖香阁里挑选妾室,姑娘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坐在凳子上,等着人来挑就行了。若是被哪位爷挑上,就要在递进屋子的花笺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再由徐妈妈定价,买家交了银子,这姑娘就算是定下了,过了正月买家就会派一顶青衣小轿来玲珑阁将人抬走。若是没有被人挑中,过了正月就会被徐妈妈卖进彩凤楼,从此堕入烟花柳巷。 “徐妈妈吉祥。”万良瑾满脸堆笑做样子虚行一礼。 这万良瑾是陵城万锦祥绸缎庄的掌柜,早已过了不惑之年,为人圆滑狡诈好色,腰上时刻都挂着个小巧的金算盘,手上常年带着一个玉扳指,听说是上好的羊脂玉,跟进贡给圣上的那个扳指是一对儿。 “诶呦,万爷吉祥,快快免礼,您老可折煞老身喽!”徐妈妈赶忙侧身让过这一虚礼,从旁边一把扶起,“万爷又惦记上我们家哪位姑娘了?说与我听听,我给万爷您悄悄的留着。” “徐妈妈这么有心,那我可要好好看看。”说着,万良瑾一步跨进了暖香阁,直往屋子里奔。 “徐妈妈,咱还是老规矩?”院子里早有人等在了那里。 “老规矩,老规矩。齐爷看上谁了?”徐妈妈一抬头,城东惠泽园大饭庄子的老板齐炀正对着自己挑眉毛。 “这名儿我都讨来了,妈妈开个价吧?”齐炀递上了一张花笺。 “莲心啊,二十两。”徐妈妈看了看花笺,一脸的不舍。 “得嘞,徐妈妈,这莲心丫头您可给我留好了,下月初我就派人来接。”齐炀乐颠颠的拐进了玲珑阁找权爷交钱。 “段妈妈,把莲心带下去吧,这个月你多费心了。”徐妈妈招手喊来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妇人。 “是。”段妈妈进屋,领了莲心出来。 “妈妈。”莲心唤了一声,眼泪止不住的滚落。 “大年下的,不许哭。跟段妈妈去吧,她会教你以后该做些什么的。”徐妈妈闭上了眼,似乎不忍看到眼前这一幕。 一天时间,扒在院墙上的绿竹和秋棠就看见段妈妈从暖香阁里陆陆续续带出了五六个姑娘。夜幕降临的时候,暖香阁里还剩下七八个。 “明儿都把这身儿衣裳换了,把妆再化得细致点,面皮儿上都给我带点笑模样!别哭丧着脸,我告诉你们,你们要是卖不掉自己,以后的日子有你们哭得!现在都回去睡觉!”徐妈妈皮笑肉不笑的站在暖香阁中训诫了一番,阴沉着脸离开了。 梨沙叹了口气,带着剩下的姐妹从角门回了玲珑阁。 这样的热闹也不过只两三天的时间,毕竟在陵城能买得起玲珑阁的姑娘的人家,也就那么几户。剩余的日子,被剩下的梨沙和清婉两个人就那么孤零零的坐在暖香阁中,任寒风夹着雪花扑进怀里,就算手脚冻得冰凉,也不许离开凳子半步。 “爷,夫人她……” “她又怎么了?”章清焱怀里抱着月淑梅正在书房打情骂俏,冷不丁被章春打断,不禁有些恼火。 “夫人她殁了。” “殁了?”章清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松开怀里的美人,双眼盯着章春,“怎么殁的?” “听夫人的贴身丫鬟说,这一个多月来,夫人整日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以泪洗面,饭也很少吃,整日里浑浑噩噩的,今天早上丫鬟进去送饭,就见夫人倒在床边,人已经僵了。” “大年下的,真晦气!”章清焱皱了皱眉头,顿了片刻,章清焱转头看到了月淑梅,“去,准备下去,今日扶淑梅为大太太,让家人们准备行礼,冲冲晦气。” “爷,这大丧之下……不合规矩啊。”管家章春大着胆子劝道。 “规矩是人定的。”章清焱冷哼一声打断了章春的话头,“方氏原本就不是原配大太太,不过是柔儿和婉儿的生母病逝,又与她交好,才让她协管家事,如今她愈发的妒忌,且未生养一儿半女,我章家已善待她多年,已仁至义尽,她入柴房那日我便已写了休书送与她母家了。”章清焱喝了口茶顿了顿,“去吧,让家人们准备着向新夫人行礼。” “是。”章春只得应道离开。 转眼便进入了二月。一早梨沙和清婉就被徐妈妈叫了到了前厅:“你们身上穿的,戴的,我就不要你们还给我了,这儿还有两个银锞子,就当做你们的以后为自己赎身的钱吧。若是不够,就自己再想办法攒点。吃罢了早饭就随我去彩凤楼吧。” “多谢妈妈多年养育之恩。”梨沙和清婉双双跪下,规规矩矩给徐妈妈磕了三个响头。 “去罢。”徐妈妈挥了挥手,闭上了双眼,似有不忍。梨沙和清婉起身退出了前厅。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梨沙和清婉双双来到了前厅。 “走吧。”徐妈妈察觉到有人靠近,睁开了眼,放下了手中的念珠,又从头上到脚下的打量了一遍,才吩咐要走。 梨沙和清婉一言不发,垂手跟在徐妈妈身后,离开了玲珑阁。 “姐姐,梨沙姐姐她们去哪儿啊?”趴在墙头上的秋棠一脸不解。 “彩凤楼。”绿竹的声音里满满的绝望。 这是秋棠第二次听见彩凤楼这个地方了,那个传说可以摸到天的地方。 第八章 陌生的玉尘 “这柳絮飞了一院子,刚洗干净的衣裳,一转脸儿就粘上柳絮了。”秋棠懊恼的擦干手,抖着衣裳。 “等衣裳干了,拍拍抖抖就好了。”绿竹回头看着又高了一头的秋棠笑了笑。 “姐,今天是不是又要去西苑吊嗓子了啊?”秋棠凑到绿竹身边低低的问。 “是啊,妈妈说,咱们玲珑阁出去的姑娘都要能歌善舞。怎么,你不想去?”绿竹拧干了盆里最后一件衣裳,抖了抖,递给了秋棠。 “没有,我就是想问问,每次去西苑的路上,你总盯着看的那个人是谁啊?”秋棠拿衣裳当着脸,悄悄问道。 “别瞎说,没有人。”绿竹飞快的瞄了一眼周围,眼见着权爷正拎着竹鞭朝小院儿走来,“快把衣裳晾了,我去把水倒了。权爷来了。” 秋棠一听权爷来了,不禁打了个寒颤,迅速搭好了衣裳垂手立在旁边。 “行,今儿个还不错,都挺麻利的,都去吃饭吧,吃完了去西苑吊嗓子!”权爷看了看成排晾起的衣裳,难得的没有举鞭子。 穿城大街上,玲珑阁的姑娘们排了两排走过,一时间穿城大街上脂粉飘香,环佩叮当,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姐姐,姐姐。”秋棠急切的扯着绿竹的袖子。 “小蹄子!又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天生的下贱坯子,还没长成呢,就在大街上勾男人!”还没等绿竹回过神儿,权爷的鞭子已经到了。 今日是权爷带着姑娘们去西苑,陵城的穿城大街上人来人往,一个穿着一身打着补丁的蓝色粗布短衣,挑着一个扁担的半大少年站在一家店铺的墙根儿,任谁走过都不会注意到这个少年,不想却勾住了绿竹的双眼。秋棠顺着望去,这个人她见过,每次都会在这里站着,看她们往城西去,每次她们路过的时候,绿竹总会拖慢脚步,多看两眼。 权爷的鞭子舞得呼呼作响,一下下抽在绿竹身上,单听声音就让人胆战心惊。 绿竹虽说已经习惯了权爷的打骂,可毕竟是个姑娘,脸皮儿薄,哪经得住权爷当街羞辱鞭打,霎时间眼泪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 “哭什么哭!憋回去!快走!”权爷听见哭声,又在绿竹膝盖后狠抽了一下,方才解气。 这一下抽得钻心的疼,绿竹差点儿跪在地上。“看什么看?!都散开!别当着我们玲珑阁的姑娘们走路!”权爷向地上啐了一口,轰开了围观的人群。 秋棠看了看街边引起灾祸的少年,又看了看权爷,扶着绿竹颤颤巍巍的继续向城西走去。 街边的少年此时浑身发抖,双拳紧握,俩眼珠子憋得通红。 “咳咳……”慕凌誉咳得满脸通红,手中的笔也扔在了一旁,手掌紧紧抓着桌角,青筋暴露。 “五殿下,五殿下。”身旁伺候的丫鬟急忙轻轻拍打着慕凌誉的后背,又急忙让人去请太医。 手忙脚乱得倒了碗茶,送到慕凌誉唇边,慕凌誉强忍咳嗽,喝了一口,大半都撒在了桌子上,浸透了他刚写的字。 “誉儿怎么了?”得到消息的柔妃带着丫鬟匆匆赶来,满脸的焦急。 “请柔妃娘娘放心,五殿下只是对这个季节的柳絮过敏,引起的咳喘,老臣已经为殿下开了药方,殿下喝了就会好的。”太医见是柔妃急忙行礼。 “有劳了。”柔妃挥手命太医去忙,自己则冲进内殿,直扑慕凌誉塌边,“儿啊,你吓死为娘了。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姐姐啊!”柔妃话音未落,泪先垂,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落在锦被上。 “柔娘娘对不起。”慕凌誉喘得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他伸出手摸着柔妃的面颊,“让柔娘娘担心了。儿臣好多了。” 看着虚弱的慕凌誉,柔妃不忍再打搅,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华灯初亮,章婉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菜肴已呆坐了许久,眼看菜肴已没有了热乎气,青杏忍不住开口:“主子,多少吃点吧。” “都撤了吧。”章婉淡淡说道。已经有些日子没有胃口了,一向准时的月信也迟迟未到,章婉心中有一种预感,这种预感让她暗暗欢喜,却又有些不安。 “去把姐姐请来。”章婉命青杏去请柔妃,她想听听她这个亲姐姐的建议。 “把我最早教你的那一折唱我听一遍。”玉尘背着手,立在池塘边的凉亭里。 “是,师父。”秋棠万福,起身,轻启朱唇: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华贱。 “不错,”玉尘含笑点头,“新的唱段就先不教了,今日练练身段。”说罢,玉尘一抖手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白绫抛在了池塘边凉亭的横梁上,下面挽了个扣,拉过秋棠,抓起她的一只脚塞进扣里,吊了起来。秋棠只觉双腿内侧撕心裂肺的痛,不由得哭喊起来。 “哭吧,这会儿哭了,以后的日子就不用哭了。”玉尘看了看秋棠,刚刚的笑意早已荡然无存,满眼的漠然让秋棠感到陌生和深深的恐惧。 玉尘不顾哭叫的秋棠,在亭下的碎石中点燃了一炷线香说道:“你看着这炷香,香燃尽了,你就唱前日我教你的戏,唱好了,我就过来了。”说罢,玉尘甩手离开了。 撕心裂肺的痛从腿上蔓延至全身,秋棠疼的浑身发抖,落在地上的腿站都站不稳。玉尘的话不断在耳边回想——这会儿哭了,以后就不用哭了。 当疼痛转成麻木,当香慢慢变成一摊灰烬,秋棠脸上的泪痕也干了,缓缓吸气,努力克制着颤抖,婉转揉肠的声音从池塘边飘散开来:万岁,谢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只恐寒姿消不得天家雨露团…… 直到秋棠唱完第三遍,玉尘才从假山石后出来,走入亭子,捏了捏秋棠的腿,看了一眼满脸泪痕已经不哭了的秋棠,缓缓说道:“还疼么?”秋棠摇了摇头。玉尘微微笑了说:“习惯了,就不疼了。来我们换另一条腿。唱戏讲究的说唱念做打,只会唱,没有身段是不行的。”玉尘说着,放下了秋棠吊起的脚,疼麻木的双腿几乎失去了知觉,秋棠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上。 “起来。”玉尘看着地上的秋棠,丝毫没有要扶她起来的意思。秋棠咬着牙,用手强撑起身子,又扒着一旁的柱子,一点一点颤颤巍巍的勉强站了起来。 “过来。”看到秋棠站了起来,玉尘又丢下两个字。他依旧站在亭子中间,手里拿着白绫环扣,看着秋棠。秋棠看了看高高悬挂的白绫,又看了看面若冰霜的玉尘,刹那间眼泪涌上了眼眶。泪眼中,秋棠似乎看到了玉尘渐渐蹙起的眉头,只得提着麻木的双腿一点一点向玉尘蹭去。 “站好。刚刚吊上去的是哪条腿啊?”玉尘冷冷的发问。 “右,右腿。”秋棠用尽浑身力气努力让自己站稳。 “把左腿抬起来。” 秋棠右腿无力,再想抬起左腿,简直难于上青天。可她不敢不抬。缓慢而又艰难的刚将左脚离地,就被玉尘一把抓起,塞进了环扣,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而秋棠已经没有力气哭出声儿了。 “同样的,一支香,燃尽了就唱长生殿。”玉尘只丢下一句话,便离开了。 “玉尘,你这样未免太残忍了。”顾老板揉着核桃来到了池塘旁,对躲在假山石后的玉尘说道。 “师父。”玉尘转过身对顾老板深施一礼,说,“您曾对我说过,咱们穷人家的孩子,吃不了学艺的苦,就要吃生活的苦。秋棠这孩子虽年幼,但眼中却有一抹倔强,况且师父您知道,她并非池中之物。” “也罢。”顾老板叹了口气,“她既然跟你我有缘,你又是她师父,就按你心中所想去做吧。” “万岁,谢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只恐寒姿消不得天家雨露团……”池塘对岸悠悠飘来秋棠微微颤抖的声音。 “不错,唱得有点样子了。行了,去吧。解下来,带她去喝点茶休息休息。”顾老板略站了一会儿,听了几句,交代了几句,揉着核桃走了。 “恭送师父。”玉尘在顾老板身后深施一礼。 “当真有了?”慕蹇煜坐在章婉榻前,面前跪着两朝老太医杜弥,慕蹇煜一脸兴奋。 “娘娘虽脉象有些弱,但千真万确,已育有龙种。”老太医杜弥向慕蹇煜贺喜道。 “好,好,好!”慕蹇煜连说三个好,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朕要为你晋封!朕要赏你!你说,你要什么!” “圣上,臣妾和宫中姐妹刚刚一同晋封不久,现在又晋封,臣妾怕后宫不和。”章婉面露娇羞推诿道。 “你是朕的女人,朕要封你,谁敢说什么!更何况你还为朕怀了孩子,你不知道朕有多欢喜。”慕蹇煜面对这个性格脾性与云妃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放下了所有的君臣架子,他认为章婉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弥补他对云妃所有的亏欠。 “那臣妾不要晋封,不要贵重赏赐,臣妾只要圣上常年把玩的手钏,给咱们的孩子做安胎,让他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父亲在身边。”曾经的云妃也是这样,不贪图任何荣华富贵,不追求地位,只要他慕蹇煜在身边就好。 “拿去!”慕蹇煜红了眼圈,一把褪下腕子上的玛瑙手钏递给章婉。在这一刻,慕蹇煜满心满脑都是云妃的样子。如果此时云妃要他的命,他慕蹇煜也会给她的。 第九章 午夜人影 章婉扑在慕蹇煜怀里,靠着慕蹇煜的胸口,嘴角扬起了笑意。慕蹇煜低头闻着章婉发间的香气,不由自主的将怀里的女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片刻后,慕蹇煜松开了章婉,理了理章婉额边的碎发,脉脉含情的望着章婉娇羞的面庞道:“好好歇着,想吃什么,喝什么,就让御膳房做,别委屈了自己。”说罢又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尤公公,“从今日起,萧婕妤的用度都按昭仪的规格,待他日龙子平安降生,再行昭仪册封礼。朕现在就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太后,好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慕蹇煜说着就往外走,临到门口,慕蹇煜像是又想起什么,停下道,“明日起你就不必去王后宫中请安了,一定好好在自己宫里养着,别乱跑。” “臣妾跪谢隆恩。恭送圣上。”章婉在青杏搀扶下跪在榻前。 春夏之交,一些鸣虫儿已钻出了土地,躲在墙根处,石头下,发出明亮的叫声,将夜色搅得热闹非凡。谯楼上早已打过三更鼓,权爷带着两个小子打着灯笼,巡查着姑娘们住的院子。 “谁?!”月影中,墙角下,权爷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影。 权爷的呵斥声惊了那黑乎乎的影子,影子一分为二,一个翻墙头跑了出去,另一个一溜烟钻回了屋子。权爷见状,急忙命身后一小子翻墙去追,自己则带着另一个小子来到了姑娘们休息的屋子。权爷看了看周围,一脚踹开了屋门,身后的小子急忙点亮了烛火,烛火摇曳,屋子里的姑娘们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你们,谁是刚刚跑进来的?”权爷拎着竹鞭在大通铺前转悠着,目露凶光,挨个儿打量着姑娘们。 姑娘们被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都惊慌失措的摇着头。 “你们都给我记着,这玲珑阁有玲珑阁的规矩,你们都规规矩矩的,省的我动手,你们也免了皮肉之苦,别存了私心,找不自在,拖累了旁人。”权爷咬牙切齿的威胁道,姑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说话。 “很好。既然有人不想安安稳稳睡觉,那就都起来!起来到院子里去干活儿!”权爷见没有人承认,怒火中烧,手里的竹鞭抽在床边上脆生生的,听得人心惊肉跳。 见权爷发飙,姑娘们自然不敢怠慢,顾不得困倦,慌忙跳下床,穿上罩衣,到院子里搬盆子,洗衣裳。 回到院子里,追人的那个小子已经回来了。 “人呢?”权爷问道。 “小……小的无能,这厮像泥鳅一样,滑得很,穿了几个小道之后,就找不到了。不过看背影,应该是个男人。” “废物!”显然这样的回答是不能让权爷满意的,“男人……这几天加派人手,暗中埋伏。”男人两个字刺痛了权爷的神经,玲珑阁的姑娘之所以可以卖个好价钱,并不仅仅因为通晓琴棋书画,还能弹会唱,还因为这里的姑娘是真正的如假包换的黄花大姑娘,半夜私会男人,这事儿要是传出去,玲珑阁以后的生意也就别想做了。 “你们别记恨我,要记恨就记恨那个半夜偷偷出去私会男人的下贱坯子。”权爷做好了安排,又训斥了两句,才带着人离开。 章婉靠在床头,望着帐幔外跳动的烛火,手抚小腹乜呆呆的发愣,姐姐章柔的话不断的回响在耳边,她不能不在意。正是有姐姐提前入宫,她才知道当年那个看上去丝毫没有锐气的云妃是如何得宠的,她才知道自己入宫后该如何俘获君心。一切都按照章柔的计划在进行,所以姐姐章柔的每一句话在章婉看来都极为重要。 章柔说,在后宫,母凭子贵是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了,能在宫中怀上孩子已是不易,要想孩子平安降生,安全长大,又是难上加难,更何况,这个孩子背负着家族的命运。但是,这个孩子留不得。 章婉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心如刀绞。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不料当事情真的发生的时候,心中的疼痛竟生出了要将她撕裂的力量。泪水无声的滑过眼角没入鬓角的青丝,为自己,也为腹中的孩子。 “姐姐,昨天晚上是你吧。”秋棠低头在绣布上描着花样子,偷偷问绿竹。由于昨天晚上的事,今天玲珑阁的姑娘们都禁止出院子。 “嘶,”被秋棠一问,绿竹心底一慌,细细的绣花针当时就扎在了手指上,好在扎的浅没出血,“别瞎说。” “姐姐,你睡觉挨我最近,我知道你出去了,被罚没什么,反正你也替我挨了很多罚了,姐姐,那个人是谁啊?”秋棠看到绿竹的反应,当时便明白了几分。 “唉,你还是不知道的好。”绿竹看了看秋棠,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姐姐,是不是你在街上看的那个人啊?”秋棠抬起头,看着绿竹问道。 “诶呦。”听到秋棠的话,绿竹一错神儿,绣花针结结实实在手指上扎了个血窟窿。 “哎呀,姐姐。”看到绿竹扎破了手,秋棠一下慌了,连忙拿着自己的手绢,捂了上去。这一闹腾,秋棠就把那个男人的事儿忘了个干干净净,“姐姐还疼么?” “没事儿,不疼了。快描你的花样子吧。”绿竹放下手里绣了一半的丝帕,摸了摸秋棠的头发,微微笑道。 阳光真好。绿竹看了看洒在窗棂上的阳光,心思慢慢飘向了远方。不知道顺哥怎么样了…… 章婉已经在床上坐了快一天了,不说不笑,不吃不喝,阖宫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自己的主子这是怎么了,更没有人敢问。直至黄昏时分,章婉的陪嫁丫鬟青杏端来了一碗温热的燕窝,坐在了章婉榻旁道:“主子,即便您不开心,不高兴,不顾着自己的身子,您也要顾着肚子里的龙子啊。” 听到龙子二字,章婉不禁一颤,扶着肚子缓缓开口:“龙子……”她瞟了一眼青杏手中的燕窝,嘴角勾起一个惨淡的笑意,“撤了吧。” 章婉想好了,这个孩子圣上越是看中,越不能留。为了母家的位置,她要用这个孩子为自己的母家铺路,即便自己有万分的不舍,也不能留下这个孩子。 晚饭时分,徐妈妈命人将姑娘们喊到了前厅跪着,看她和权爷吃饭。四凉四热八个菜,香气扑鼻,勾得姑娘们肚子里一阵乱叫。 “姐姐,我饿。”秋棠悄悄挨了挨绿竹的胳膊,小声说道。因为晚上的事情,姑娘们已经被罚一整天不准吃饭了。 “饿了?想吃就告诉我,昨天晚上是谁出去了。说了,就坐过来一起吃。”徐妈妈头也没抬,淡淡的说道。 等了片刻,徐妈妈见没有人说话,便用小盘子盛了一些菜肴,又拿了只叫花鸡的鸡腿,走到了姑娘们面前:“看看,多香啊,想吃么?”小盘子从姑娘们的鼻子下滑过,秋棠感觉饿意好像长出了爪子,不仅蹂躏着她的胃,还抓挠着她的心。 “还是没有人愿意说么?那就算了。好好跪着吧。今晚就别回屋子睡觉了。 ”徐妈妈回到席旁继续与权爷推杯换盏,大快朵颐。 谯楼上鼓打二更天,徐妈妈命人撤去了桌子,珍珠带着人抬了一大桶水到了姑娘们面前。 “喝点水吧。犯了错,该罚的一定要罚,不然就该有人戳我的脊梁骨说我玲珑阁的姑娘不懂规矩了,可你们毕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看着你们挨饿,我也不忍心,都喝点水缓缓吧。” 徐妈妈说话间,珍珠已经给每位姑娘倒了一碗了,深褐色的茶水,香气扑鼻。秋棠毫不犹豫端起就喝掉了。看有人喝了,姑娘们也都纷纷将茶水喝掉,叩谢了徐妈妈。 “咚!咚!”两个姑娘一个头磕下去,整个人也随之昏倒在了地上。 “啊!”姑娘们吓得惊声尖叫起来。 “不过是饿了太久又喝了浓茶的正常反应。权爷,把这俩丫头绑到后院柱子上去。”徐妈妈淡淡扫了一眼吩咐道。 “她们……她们会死么……”秋棠小声问道。 “那就要看她们的命大不大了。怎么?你想救她们?”徐妈妈捏起了秋棠的下巴。 “我……”秋棠犹豫了。人命关天,这是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你只要告诉我昨天晚上都发生了什么,我就让你们吃饭,饶了你们。”徐妈妈微笑着说道。 “昨天……”秋棠吞吞吐吐。 “不要说!她不会饶了我们的!”绿竹突然大声打断了秋棠。 “哦?看来,你也知道。”徐妈妈松开秋棠的下巴,阴冷的眼神死死瞪着绿竹。 绿竹见徐妈妈将重点转向了她,瞬间闭口,再不言语。 “我知道了。”徐妈妈眼睛咕噜噜的转动着,扫过姑娘们的脸,“你们是怕当众说出来,撕破脸,伤了和气,以后没办法再做姐妹了。那好,我就一个一个问。只要说了,就有饭吃。”徐妈妈冷笑道。 “珍珠,命厨房备饭,等饭做好,你带姑娘们一个个到我的房间来。” 第十章 消失的芙蓉丝帕 一个时辰后,姑娘们都陆陆续续回了屋子,这一夜,谁都没有交谈,因为每个人嘴上都有油。 “主子,您这是要去哪儿啊?”章婉一早就起来了,一扫前日阴霾,一口气喝了一大碗燕窝后,就在梳妆台上描眉画鬓,青杏见自家主子恢复了生气,心中自是喜悦,急忙端来了一盏青梅。 “这两日闷得慌,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章婉将圣上赏的玛瑙手钏戴在腕子上,又摸了摸鬓角的鎏金发簪,嫣红的双唇让章婉看上去气色极好,“好看么?”章婉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问青杏。 “好看,主子。自打您进宫后,您极少打扮得如此娇俏,今日这样比您往日更好看了。”青杏忙不迭的奉承道。 “是了,本宫进宫前日日如此。”青杏的话仿佛一根带了倒刺的针,不由分说扎进了章婉心窝,章婉只觉得心口窝一阵刺痛,她微微皱了皱眉头,“都摘了罢。” “这……”看主子如此反常,青杏一时没了主意,但主子说了,她做奴婢的就不能不做,她慢慢将章婉发间的饰品一一取下,一头青丝也随之散落在肩头,“主子,咱们还去御花园么?” 章婉收起双眸中的神色,从妆奁里拿了一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青玉发簪,将一头青丝挽了起来,“去。” “徐妈妈早啊!”一大早,陵城万锦祥绸缎庄掌柜万良瑾来到了玲珑阁。 “哎呦,是万爷啊,这是什么风把万爷您给吹来了啊。珍珠,上茶。”徐妈妈甩着手帕,风情万种。 “徐妈妈可是越来越漂亮了。”万良瑾落座,随口奉承着。 “万爷惯会取笑奴家。”徐妈妈掩嘴轻笑,“今日万爷前来不是专程来哄我开心的吧?” “徐妈妈不仅漂亮,还善解人意。徐妈妈先来看看这个。”万良瑾说着递上了一只盒子。 徐妈妈接过盒子,轻轻打开,一支莹润翠绿的玉簪静静的躺在盒子里。徐妈妈盖上盒子,放在手边:“万爷这是何意?” “想跟徐妈妈您买个丫头。”万良瑾转了转手上的扳指。 “万爷,我记得我们家絮絮才被您接入府还不到半年吧?这么快就喜新厌旧了?”徐妈妈说道。 “要么说全陵城都没有比您徐妈妈更会调教姑娘的人了呢,这絮絮姑娘一到我们家,那真的是全家上下都喜欢得不得了,这不是让我们家老爷子给要去暖床了嘛。”万良瑾解释道。 “老爷子身子骨可好?我可有日子没见着怹老人家了。”徐妈妈喝了口茶问道。 “托您的福,好着呢!前几日还跟我说要来玲珑阁当面儿跟您道谢呢!”万良瑾笑道,“这茶不错。” “道谢我可担当不起,絮絮能得老爷子喜欢,是她的福气。这茶您若是喝着可口,等会儿让珍珠给您包一包带回去喝,这可是姑娘们亲手制的茶,外面没得卖。”徐妈妈随即吩咐珍珠去备茶叶回礼。 “徐妈妈,这茶我拿的再多,总有喝完的一天不是?不如您赏我个姑娘,我啥时候想喝,在家就能喝到不是。”万良瑾三句话离不了姑娘。 “说吧,万爷看上谁了?”徐妈妈知道万家爷俩都是色中饿鬼,今天要是定不下来,这一晚上可能都睡不踏实。 “徐妈妈说笑了,玲珑阁的姑娘,我们怎么可能知道名字呢?不过是偶尔在大街上看到过那么一两眼罢了。”万良瑾见徐妈妈松了口,说话都带着笑音。 “不如这样吧,改日我亲自挑个姑娘,让她去府上给您送茶叶,万爷若是看得上呢,人就直接留下,若是看不上,您就打发她回来。”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可回去等您的茶叶了。”万良瑾不觉喜上眉梢,连连叫好,起身准备离开。 “珍珠,替我送送万爷。”徐妈妈起身吩咐。 “是。”珍珠万福应道,“万爷您请。” “夫人这两只箱子明日你带回去,这是跟族长说好的银子,劳烦夫人了。”一大早刚下朝,章清焱就急忙赶回国师府,亲自下密室抱出了两只箱子。 “好,钱我带回去招兵买马,你要在朝中稳住那帮老家伙。别看王后曾经和你们是一伙,如今你们已经一起除掉了云妃,只怕不日,王后就要对你们动手了。要趁早布置,想办法除掉王后和她那个儿子慕凌熙。”月淑梅大致清点了一下银子,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缓缓说道。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道理我懂,夫人尽管放心。”章清焱点点头,为官几十年,这点道理还是知道的。也就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当初谈的条件就是让王后安排自己的小女儿章婉入宫,而此时章清焱从里面传来的消息得知,章婉已经有孕,并且依仗酷似已逝云妃的性子,获得了盛宠。 “夫人,这是两株人参,还请夫人代我送给族长。”章清焱想了想又从一旁的博古架上拿下两个锦盒。 “国师有心了。”月淑梅微微点头看都没看收下了。 “其余还想要什么夫人尽管开口,府上没有的,打发仆人出去,一半天的就能回来。”章清焱仔细琢磨着,好像没有什么遗漏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忙吧。” “今日感觉如何?”晌午刚过,慕蹇煜来到了毓岚宫。 “偷懒的丫头,圣上来了也不通传!”靠在床上正在看书的章婉被慕蹇煜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招呼青杏扶自己下床行礼,却被慕蹇煜拦下了。 “怀了身子别动了,是朕没有让她们通传的,怕影响你休息。这几日休息得可好?”慕蹇煜理了理被角,拉起了章婉的手。 “多谢圣上挂念,臣妾一切都好。”章婉一脸娇羞。 “看来是个体贴的孩子,还未出世就知道体谅母亲的辛苦。”慕蹇煜笑道,“对了,朕昨日给咱们的孩子选了几个字,你来看看,喜欢哪个做名字?”说着,挥手招来了尤公公,尤公公将一个红木托盘呈了上来,里面三张红纸,写了三个字,【羿】、【韶】、【辰】 章婉细细看着五个字,满眼的欢喜。“羿,上古上神的名字,又是夏朝帝君的名字,极好的字,可不巧与十一皇子的翊字撞音了。”说罢又拿起一个,“韶,舜创作乐曲的名字,也是上古乐曲的统称,主欢乐祥和富饶,也是极好的字。”章婉说罢又想了想,还是放下了,一个注定是悲剧的孩子又何必选一个喜庆的字。她稳了稳心神,拿起最后一个,“辰,是日、月、星的总称,也指日月的交汇点,君主阳为日,臣妾主阴,这个孩子不仅是咱们的孩子,也是王后的孩子,臣妾是星,王后是月,臣妾觉得这个字是再好不过了。” 慕蹇煜看着眼前欢愉的章婉,听着她对字的解说,眼前再次浮现出云妃的样子,当年,云妃也选了这个【辰】字。 “好,就叫慕凌辰!”慕蹇煜当即传了口谕,“十二皇子赐名辰,封桓王,赐金银各一箱。” “圣上……”章婉想拦下慕蹇煜,却没拦住。 “秋棠姐姐,秋棠姐姐。”秋棠正在窗下描花样子,刚来玲珑阁两个月不到的小丫头霏儿冲了进来。 “怎么了?霏儿?”秋棠看着面前五六岁的女孩,想起了自己刚来玲珑阁时的样子。 “秋棠姐姐,你快看看你前几日绣的那个芙蓉的绣帕还在不在了。”小丫头霏儿凑近秋棠的耳朵悄声说道。 “芙蓉绣帕?”秋棠不明白小丫头想说什么。 “快找找。”霏儿也不再说,只是催促秋棠去寻找。 芙蓉丝帕是前几日秋棠熬了两个晚上才绣完的,想着当礼物送给徐妈妈,如今霏儿提起,让秋棠不免有些忐忑。 没有!秋棠翻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芙蓉绣帕到处都找不到。秋棠有些心慌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丢东西了,隐约记得第一次丢失的绣帕上是绣着的好像是海棠花…… “霏儿,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秋棠抓过了霏儿的肩膀。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霏儿的眼神有些躲闪。 秋棠起身,看了看门外忙碌洒扫院子的姐妹们,轻轻关上了门,坐回到窗边,拉过霏儿的手,悄声说道:“霏儿不怕,告诉姐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早上洗衣裳去舀水的时候,我……我看见绿竹姐姐在井边塞给周妈妈一个包袱,包袱角里漏出了半个丝帕,我……我看着像你绣的那个芙蓉……” 霏儿后面的话秋棠没有到,秋棠的脑袋嗡嗡的一片空白,霏儿什么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 “秋棠,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绿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啊?”秋棠回过神,抬眼看着绿竹,眉眼还是那样熟悉的眉眼,可此时秋棠却觉得是如此的陌生。 “没……没什么……”秋棠抬起手,摸了摸脸,手指冰凉。 第十一章 暗潮涌动 “殿下怎么出来了?”看着庭院里四处走动,活动身体的慕凌誉,掌事的宫女急忙就要把慕凌誉往屋里拉。 “不要紧,我已经好多了。”慕凌誉灵巧得躲了过去,“太医说了,这个病治不好的,要多锻炼身体,才有可能好。”掌事宫女看着眼前摇头晃脑的慕凌誉,一点办法都没有。 “柔妃娘娘到。”主仆二人正闹着,宫外传来了通传声,掌事宫女急忙携阖宫的宫女仆人跪在院中,慕凌誉则迎了上去,“儿臣给柔娘娘请安。” ““免了。”章柔一把拉住了正要行礼的慕凌誉,眼角漫出笑意,语气里满是宠溺,“听太医说你已无大碍了,我还不信,现在见了,果然是好了。”章柔拉着慕凌誉的手往屋子里走,“咳喘都停了么?” “多谢柔娘娘记挂,都好了。”慕凌誉将章柔让在主位落坐,自己则垂手立在一旁。 “坐吧,大病初愈,还是要静养为主,你是不知道,那天你突然发病,可把我吓坏了。”章柔看向慕凌誉的目光里满满都是母爱,“我拿了一些燕窝和山参,要她们每日炖给你喝。你病好了,又要出宫居住了,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慕凌誉听着章柔絮絮叨叨的叮嘱,不觉湿了眼眶,曾几何时,自己的母妃叮嘱自己时也是这般模样。 烛光摇曳,过去的整整一天,秋棠都像掉了魂儿一样,心不在焉。 “秋棠,别绣了,要是不舒服,你就先睡吧。”绿竹坐在秋棠身边轻声安慰道。 “绿竹姐姐。”秋棠转过身,望着烛光下绿竹的双眸,“姐姐,我丢了一样东西,你瞧见过么?”尽管秋棠努力克制,可她的声音还是在微微颤抖。 绿竹心里咯噔一下,强颜欢笑:“丢了什么?很重要么?” “前几日我绣好的芙蓉丝帕不见了。”秋棠的声音很轻,很冷。 “许是随手放在了哪里,忘记了吧。”绿竹努力掩饰内心的慌乱。 “是么?”秋棠目不转睛的盯着绿竹,“既然姐姐说是,那就是吧。”秋棠缓缓的,一字一顿说道。 “别乱想了,今天你早点休息吧。”秋棠看得绿竹心如猫抓,这样的秋棠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样子,一股寒气顺着后背爬上来,钻进了脑袋里。 “好。”秋棠收回了目光,背过身去,躺了下来。 谯楼上鼓打四更天,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入了院墙。 “拿着,快走。”一个女子微弱的声音,在静谧的夜晚,格外清晰。 “等我。”男子的声音响起。两个黑影抱在了一起,随后迅速分开,一个黑影迅速离去。 “姐姐。”秋棠的声音冷不丁在暗夜中响起,吓得绿竹脚下一软,差点儿瘫坐在地上。 “他那是谁?”秋棠的声音冷冰冰的。 “没,没谁,我出去上个茅房而已。”绿竹惊慌失措,借着夜色的黑暗胡乱扯谎。 “姐姐,我的芙蓉手帕你知道在哪里吧?”秋棠听见绿竹矢口否认,心里有点堵堵的。 “我不知道。”绿竹飞快的回答。 “你拿去给周妈妈换钱了是不是?”秋棠见她无论如何不肯承认,只得点破。 “是!怎么了?什么你的我的?玲珑阁里没有私人物品!”绿竹见秋棠什么都知道了,不仅有些恼羞成怒,声音不觉提高了一些。 “半夜三更不睡觉,吵什么吵!”绿竹的声音引来了权爷,“皮又痒痒了是不是!”烛火点亮,权爷拎着竹鞭,一步跨进了屋子。 权爷的突然来到,把姑娘们都吓得不敢出声了。 “你坐着干什么?坐着睡觉么?”权爷看着秋棠,目光如刀子一样。 “做噩梦了,坐着缓缓。”秋棠连忙下地穿好鞋,微微万福。 “那你呢?你不睡觉站在这里干什么?”权爷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着绿竹。 “我……我去了趟茅房。”绿竹不知道秋棠为什么把事情压下来,只得继续扯着谎。 “赶紧睡觉!不睡觉就滚去院子里跪着!”权爷教训了两句离开了。 “今天晚上什么事都没发生。”秋棠说完,脱鞋上床,背对绿竹睡下了。 “主子,您再多睡会儿吧。”天刚蒙蒙亮,章婉便吩咐青杏服侍自己梳洗。 “躺了这么多日子了,也躺乏了,许久没去给王后娘娘请安了。今儿觉得精神还不错,去给王后娘娘请安吧。”章婉双眸明亮,面若桃花。 青杏只得唤人备水,服侍章婉梳洗打扮。 “主子,轿撵备好了。” “让他们歇了吧,你陪我走走。”章婉拒绝了轿撵,不为别的,只为能跟肚子里的孩子多呆一会儿。她本不想这么早动手,可她的母家等不了了,所以她只能延长去王后宫中的路。 “姐姐,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在去往西苑的路上,秋棠追上了走在前面的绿竹。 “说什么?昨天晚上还闹得不够么?”绿竹飞快的看了一下周围,低声说道。 “姐姐,你替我挨过很多打,这些我都记得。但是我爹说过,不问就拿即为偷。咱俩姐妹一场,具体原因你不说,我就不会问。这是我这几日绣好的帕子,你若真的缺钱,你就拿去换钱吧。就当报答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秋棠没有理会绿竹的讽刺,而是小声清晰的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后,塞给了绿竹一个包袱,转身跑到了队尾慢慢走着,这一刻起,秋棠不想再与绿竹有任何瓜葛。 “王后娘娘万福金安,嫔妾许久未来给王后娘娘请安,内心惶恐,今日特来赔罪。”章婉跪在王后面前,唯唯诺诺。 “起来吧。怀着身孕就不要行大礼了。”王后微抬眼皮看了一眼,“赐座。” “多日未见娘娘,娘娘越来越精神了。”章婉道谢落座。 “后宫和谐,本宫自然省心,看着你们为圣上绵延子嗣,本宫更是替你们高兴。” “臣妾等谨遵娘娘教诲,定当和睦相处。”众嫔妃纷纷跪拜道。 “都起来吧。”看着面前臣服的众人,王后眼中终于有了笑意,她很享受这种感觉,“赐茶。” “萧婕妤,你也尝尝,这是外面上供来的茶。”见章婉端着茶盅有些犹豫,王后开口劝道。 “多谢娘娘。”章婉浅浅一笑,低头浅啄一口,“果然是好茶。” “若是喜欢,等下带一些回你宫中慢慢喝。”王后见章婉喜欢,便想送她一些,毕竟她现在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自己拉拢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更何况,这个章婉看上去比她姐姐章柔好控制多了。 “多谢娘娘。”章婉起身谢恩。 “快起来,莫说圣上喜欢你,礼数这样周全,连本宫也喜欢。”王后笑道。 “陈管家,兄弟们跑遍了陵城周边各个城市村寨,都没发现画像上的姑娘啊。” “找!掘地三尺也要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陈孝青筋暴露,双眼通红。要是找不到这丫头,他恐怕就要把自己脑袋割下来给章国师赔罪了。 “师爷。师父。”秋棠像往常一样来到了西苑的池塘旁,却发现今日顾老板也在。秋棠飘飘万福。 “嗯,玉尘也教了你一些日子了。我来听听。”顾老板听到声音,转过了身。 “是。”秋棠看了看垂手站在顾老板身后的玉尘,万福答道。 “就唱长生殿你学的那一折吧。”顾老板揉着核桃点了一出。 “万岁……”秋棠缓缓开口,慢慢抬臂,双眸波光流转,说不尽的万种风情,叹不尽的情意绵长。 “好!”一折终了,顾老板抚掌大赞。 “是师父教导有方。”秋棠飘飘万福。 “玉尘,教她《思凡》吧。”顾老板略沉思后,吩咐道。 “是。”玉尘施礼应道。 毓岚宫中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太医已经换了两拨了,依然没有得出结论。 “太医,我们主子这是怎么了啊?”青杏急得眼泪汪汪。 “这……”章婉的情况太医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时之间谁都不敢轻易下结论。 “圣上驾到!”毓岚宫里的情况并没有传出去,慕蹇煜的突然到访让毓岚宫上上下下慌得不知所措。 “这是怎么了?”慕蹇煜看的毓岚宫里从来没有过的慌乱,不禁皱了皱眉头,沉声问到。 “……”慕蹇煜的天威盖顶而来,毓岚宫阖宫上下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青杏呢?”慕蹇煜见无人答话,不由得添了怒气。 “圣上……”青杏在屋里听见慕蹇煜在院内的声音,连忙跑了出来,只唤了一声圣上,便哭成了泪人儿。 慕蹇煜见青杏这般模样,急忙拨开众人,向屋里跑去。 章婉寝殿内一片死寂,太医跪在章婉榻前,一脸严肃。 “萧婕妤怎么样?”慕蹇煜在软榻落座,沉声问到。 “萧婕妤体内寒气淤积,却浑身滚烫,如果婕妤体内寒气发不出来,婕妤就有性命之忧啊。”太医颤颤巍巍跪在慕蹇煜脚下,一狠心只得说出病因。 “可查出什么原因了?” “这……” 第十二章 听雨轩初露光芒 太医沉吟片刻继续道,“目前具体原因不详,微臣需要知道娘娘这几日的详细饮食情况,才能断定娘娘的病因。” “青杏呢?”慕蹇煜黑着脸沉声唤来青杏,“青杏,你是萧婕妤的贴身侍婢,你家主子近几日的饮食你最清楚,你要想救你家主子,你就跟太医把这几日的饮食说清楚,说不清楚或有虚言,你就等着陪葬!”慕蹇煜说完,拂袖而去。 “周妈妈,劳烦您了。”夜色还未完全褪去,绿竹借着夜色的遮挡,将秋棠给她的手帕交给了周妈妈。 “你放心。”周妈妈将手帕塞入怀里,轻声说道。 “动作都快点!”东方刚刚露出熹晨,权爷就拎着竹鞭出现在院子里。 秋棠绕过绿竹将衣裳搭在竹篙上,转身又去端盆子倒水,绿竹几度想跟她说话,都被她无声躲过,见秋棠无意搭理自己,绿竹觉得自己是自讨没趣。 这是一条新的路。秋棠暗自在心中记下,陵城不大,依靠外出学艺和帮徐妈妈跑腿,秋棠已经将陵城的路摸的差不多了。 兜兜转转徐妈妈带着姑娘们来到了城南大街上的一所宅院。 宅院的门庭略微有些旧,未刷漆的柱子撑起了一条供人避雨的回廊,略粗糙的门上镶着两只黑色的门环,门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三个大字“听雨轩”,绿油油的爬山虎爬满了整个院墙,肥硕的叶子迎着微风缓缓摆动,若有若无的琴声随着微风飘出了院墙。 徐妈妈示意姑娘们站在门前,独自走上前去,叩响了门环。不多时,院门内传来脚步声,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扇,从里面走出来一位身着艾绿色宽袖长裙,挽着垂鬟分肖髻的少女,看见徐妈妈,后退半步,深深万福道:“徐妈妈,好久不见。我父亲昨日就收到了玲珑阁的帖子,现在正在待客厅恭候您呢。” “梁小姐出落得越发漂亮了。”徐妈妈看着眼前的少女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徐妈妈这边请。”女孩并不在意徐妈妈的恭维,后撤半步,抬手虚引将徐妈妈带进了院子。 徐妈妈带着姑娘们立在院子里安静的等待着,待一曲终了,一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琴师走了出来。 “徐妈妈里面请。”琴师站在待客厅门口拱手邀请道。 “梁师傅别来无恙。”徐妈妈微微万福。 “玉竹,带姑娘们到后院练琴去。”梁琴师吩咐道。 “是。”刚刚为她们开门的女子万福应道,带着姑娘们向后院走去。 “秋棠,你来。”徐妈妈招呼着。 “梁师父万福。”秋棠走上前,对梁琴师深深万福。 “起来吧。”梁琴师上下打量着秋棠,又拉过秋棠的手仔细翻看着,“学过琴么?” “以前受上天恩赐,学过一点琵琶。”秋棠答道。 “来,弹我听听。”梁琴师从墙上取下一把琵琶递给了秋棠。 “师父在上,秋棠不敢卖弄。”秋棠跪下,不敢接琴。 “起来吧。不要紧,随便弹。”梁琴师扶起了秋棠,递上了琵琶,“坐那儿弹。”梁琴师指了指一旁的一只圆凳。 “秋棠献丑了。”秋棠抱着琵琶微微万福,坐了下去。 芊芊手指,拨动琴弦,乱了心绪,乱了时光。 秋棠弹了一小段儿后,停了手。 “思春。”梁琴师微微点头,“没学完?” “是。”秋棠垂下了眼帘,掩盖了双眸中所有的神色。 就在刚刚,弹响的那一瞬间,秋棠恍惚间,感觉自己又回家了,在春光烂漫的花园里,跟着父亲请来的圣城最好的琴师学弹琵琶。直到梁琴师开口,秋棠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早已没有了家。 “徐妈妈,恭喜啊!”梁琴师起身,拱手。 “梁琴师同喜。”,徐妈妈起身,万福。 “凌熙,什么是战争?”慕蹇煜坐在御书房里查问着儿子们的功课。 二王子凌熙支支吾吾:“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之地,存……存亡……存亡……” “师傅没教么?”看到儿子吞吞吐吐,慕蹇煜气不打一处来。 “师傅教了,儿臣,儿臣忘却了。”凌熙战战兢兢的回道,要说马上马下真刀真枪,他慕凌熙一人能敌千军万马,可要说背书,那可真的是太难为他了。 “凌翊,你来说,何为战争?”慕蹇煜转而问凌翊。 “禀父王,兵法上说,兵者,国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说的是战争是一个国家的头等大事,关系到国民的生死,国家的存亡,是一件需要周密观察,慎重分析的大事。”凌翊不紧不慢的答道。 “不错,”慕蹇煜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朕问你,如果有人攻打我们周边的小国,我们该如何应对?” “出兵援助。”凌翊略思考一下答道。 “为何?”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周边国家被攻打,难免会将我国边境卷入战争,间接造成我国的损失,更何况唇亡齿寒,周边国家灭了,那么下一个被攻打的可能就是我们了。” “不错。”慕蹇煜点点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凌熙,“凌熙,你身为兄长,理应为弟弟们做出表率,不要只舞枪弄棒,一身好武艺固然重要,但读书也该多用点心。好好做个兄长的样子!”慕蹇煜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砸在慕凌熙心头。 慕凌熙也知道作战不能只靠蛮力,可对着那些文字,自己就是看不进去,面对来自父亲的指责,慕凌熙还是乖乖答应了。 “青杏,水……”章婉迷迷糊糊的用力撑起身子要水喝。 “主子,主子您可算是醒了。”听见章婉的声音,青杏几乎是扑到章婉榻前的,“主子,您吓死奴婢了。”青杏梨花带雨。 “水……”章婉干涸的嘴唇无力的一张一翕。青杏急忙抱起章婉,让她在自己身上靠着,伸手端过了一旁桌子上晾得刚好的茶水。 一盏茶水喝下去后,章婉深深吁了口气,宛若灵魂醒来的挣扎,就这样,在青杏身上靠了有一炷香的时辰,章婉才缓缓睁开眼睛,气若游丝:“我这是怎么了?” “主子,您昏睡两三天了,从王后那里请安回来,您就说浑身不舒服,想睡会儿,奴婢想去请太医,您说可能是因为怀孕了不舒服,不让去请,还不让人去禀告圣上,您一直睡到晚饭时还没醒,奴婢来看,才发现您浑身滚烫,奴婢才去请了太医。”青杏又递给章婉一盏茶水,“主子现在感觉好些了么?” “我现在只觉得浑身无力。”章婉又喝了两口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画上的景象一样,真实又虚假,熟悉又陌生。 “主子您先靠着歇会儿,奴婢这就去请太医。”脸上挂着喜极而泣泪珠的青杏见自家主子好转,急忙往太医院跑去。 在听雨轩练了两个时辰后,徐妈妈带着姑娘们回到了玲珑阁。 “秋棠,你还有多少能耐是我不知道的?”徐妈妈把姑娘们都打发下去,只留了秋棠说话。 “夫人,过奖了。”秋棠微微万福说道。 “秋棠,你到底是谁?”徐妈妈变了脸色。 “夫人一定是累了,秋棠就是秋棠啊。”秋棠垂下双眸,脸上看不出任何变化。 “罢了,”徐妈妈挥了挥手,“你我既然有这场缘分,那我就看看你究竟会变成什么人。”面对秋棠,徐妈妈心底那份沉睡已久的好奇心被激活了,她很想知道她有没有看错人,她也很想知道,这样一个小丫头能掀起多大的浪。 徐妈妈微微一笑,恢复了往日的温和,看着站在身边的秋棠说道:“下去吧。” “是。”秋棠万福离开。 “妈妈,上午万爷派人来问什么时候派姑娘送茶叶过去。”打发走了秋棠,徐妈妈回到房中,半靠在榻上,珍珠坐在脚踏上,一边轻轻给徐妈妈捶着双腿,一边说道。 “知道了。”徐妈妈闭着眼,半靠在床头,喃喃说道。 “对了,来的人还送来了一只盒子,说是万爷买茶叶的钱。” “拿来看看。”徐妈妈听到箱子,来了精神,坐起了身子。 珍珠起身,抱来一只小巧的描金红盒子。徐妈妈接过打开,一只玛瑙攒金簪静静的躺在盒子里。 “收着吧。”徐妈妈重新躺下闭目养神 “姑娘拿好,这些是上次绣品卖得的钱。”清晨,周妈妈借着水桶的遮掩,塞给绿竹二两纹银。 “多谢周妈妈成全。”绿竹深深万福谢道。 “还有要拿去卖的东西么?”周妈妈见绿竹没有要给她东西的意思,不由得问了一句。 “没有了。这段时间多谢周妈妈了。”绿竹再次拜谢。 “那行,走吧。”周妈妈提着桶向姑娘们走去。 “够了么?”一直低头洗衣裳的秋棠见绿竹回来,悄声问道。 “应该够了。”绿竹回道。这是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秋棠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妹妹,你绣功这么好,不如也悄悄攒点钱,把自己赎出玲珑阁吧。”绿竹不禁劝道。 第十三章 红珊瑚还是红麝香 “姐姐莫要胡说。”秋棠头也不抬,继续揉搓着盆里的衣裳。夏末秋初的天气依旧闷热不堪,汗水顺着额前发丝不住的落下,秋棠不是不想走,而是除了这里,她不知该去哪儿落脚,目前的玲珑阁或许是最安全的所在。秋棠抬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继续说道,“夫人给了我一口饭吃,我应当感恩,怎能背叛她。” “你忘记权爷是如何打我们的了么?”绿竹有些难以置信,她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比她小四岁的女孩。 “权爷没有错,他说的对,他打我们是为了让我们长记性,逼我们去学唱曲,习琴,都是为了让我们日后能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秋棠拧干手中滴答着水的衣裳继续说道。 “秋棠,你究竟想干什么啊?!”绿竹实在听不下去,按住了秋棠的手。 “天,我要碰到天。”秋棠抬起头,看着绿竹,眼里是绿竹从未见过的决绝。 绿竹急忙放开了秋棠的手,她有些怕,她从秋棠的眼睛里看到了隐隐约约的杀气,这股杀气与秋棠稚嫩的小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令人不寒而栗。 刚过晌午,王后带着贴身丫鬟来到了毓岚宫,毓岚宫宫人急忙通传。 “臣妾给王后娘娘请安。”章婉倚着青杏,缓缓下拜行礼。 “快起来,快起来。”王后急忙命青杏扶着章婉躺回软榻,自己则在一旁坐下,“自你从本宫宫中回来就昏倒了,本宫这几日寝食难安,生怕妹妹和肚子里的龙子出什么问题,看到妹妹醒来,本宫是真心为妹妹感到高兴,这次本宫带了两支上好的人参,拿来给妹妹补身子。” “多谢娘娘记挂。”章婉撑起身子想谢恩。 “快躺着别动。”王后连忙制止,“这里还有一只累丝镶珠手镯,上面镶的是上好的红珊瑚,珊瑚是佛家七宝之一,能安神,本宫希望你早日养好身子,他日顺利诞下龙子,为圣上开枝散叶。”王后将一只镯子套在了章婉纤细的手腕上。 “多谢娘娘。嫔妾定当早日养好身子,让龙子安康,也不算辜负娘娘对嫔妾的照顾和圣上的宠爱。”章婉抚摸着镯子微微笑道。 “那好,你好生歇着,本宫先走了。”王后掖了掖章婉的被角, “恭送王后。”章婉伏在床边,目送王后离开。直到听见王后离开了毓岚宫,她才收了脸上的笑意,将手镯从腕子上褪下,递给了在一旁的青杏,“拿去收起来。” “圣上,边塞八百里加急密奏!”报信公公匆忙的脚步险些将刚刚点燃的烛火熄灭。 “呈上来。”正在批阅奏折的慕蹇煜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边境月氏一族在秘密屯兵,恐对边境不利。】 密奏上的字看得出来,写得很急,慕蹇煜长叹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月氏一族已有一年多没有上供了,上个月互通有无的边境集市也关了,现在只能做最坏的打算了。慕蹇煜捏了捏眉头,提笔落下朱批:命封疆左昼东大将军即刻集结兵马,随时应战。 “这个送给你。”秋棠递给绿竹一方绣帕,上面绣着两支翠竹,“姐妹一场,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这块帕子好歹留在身边,做个念想吧。从此以后,咱们姐妹俩互不相欠。” 烛光下,绿竹看不清秋棠的表情,握着这块绣帕,绿竹心里五味杂陈,也不管屋子里的姐妹们都在看她,她跳下床,跪在了秋棠脚下:“妹妹的大恩大德如再生父母,倘若有一天妹妹有用得着姐姐的地方,尽管开口,姐姐万死不辞。” 秋棠没有理会绿竹,深垂双目,收拾好手边的针线,转过身躺下睡了。 谯楼上鼓打四更天,绿竹蹑手蹑脚爬下床,推开门,来到了院子里,只听院墙上一阵响动,一个黑影翻入院中。绿竹蹑足潜踪向院墙靠了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她看到了顺哥久违的脸。 “你还好么?”绿竹望着顺哥憨厚的面庞,内心无比的踏实。 “好,一切都好。再过两三个月我就可以来接你了。”顺哥一把将绿竹拉入怀中,紧紧的抱着。 “不,不等了,我怕夜长梦多,明天,你明天就来。给你这个。”绿竹将两锭银子塞进了顺哥手里。 “你哪儿来这么多钱?”顺哥看清手里的东西后,吓了一跳。 “你放心,都是干净的钱,以后我会跟你解释的。快走吧,明天早点来赎我。”绿竹推了推顺哥,焦急的说道。 “疼……”帐幔中传来章婉痛苦的声音,挣扎的力量让帐幔都在微微发抖。 “主子!”睡在榻旁的青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一把拉开围帐,看到了章婉布满冷汗的扭曲的脸,芊芊玉手因为疼痛紧紧的抓着被子,因为用力过度,青筋尽露,犹如一条条青色的蚯蚓蜿蜒在惨败的手臂上,“快去请太医!” “镯子……”章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青杏耳边低语道。青杏瞬间明白,起身从妆奁中拿出了王后赏赐的红珊瑚手镯,套在了章婉手腕上。 太医和慕蹇煜几乎同时赶到毓岚宫,章婉已在榻上不省人事,太医把脉后,抽出一根银针,扎入头顶穴位,章婉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似有转醒迹象。 “怎么样?”听见章婉的声音,坐在寝殿外的慕蹇煜不禁问道。 “圣上节哀。”太医跪在慕蹇煜脚边,浑身发抖,“龙子怕是保不住了……” “混账!”慕蹇煜勃然大怒,一脚踢翻了太医,抓起了青杏的领子,“说,你家主子今天都干什么了!” “主子她……”青杏早已慌了神儿,一脸的泪水,“主子她自从病了,就一直在宫中安心养病,小心翼翼的护着龙胎,不曾外出半步,所有饮食自上次的事情后,都有专人验看,一直都好好的,奴婢也不知道主子这是怎么了……” “今天都有谁来过?这毓岚宫有没有增添什么不寻常的物件?”慕蹇煜的双眼像两把刀子,杀气毕露。 “有……可……可奴婢不敢说……”青杏想是想起了什么,可她却突然打住了话头。 “不说,好,来人!把她指甲一个个都给朕拔掉!”慕蹇煜一把将青杏推搡在地,当时就有两三个太监上来,把青杏按在地上,拿着钳子夹住了青杏的指甲。 “我说!我说!”青杏只觉指尖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一枚血淋淋的指甲掉在了地上,青杏知道,若是再不说,只怕会生不如死,“王后,王后来过,赏了我家主子一只手镯。” “放肆!敢污蔑王后!再拔!”慕蹇煜怒拍桌案,茶碗被震落在地,摔了个粉粉碎。 “奴婢不敢说谎!”青杏眼见自己第二个指甲也要被拔掉,急忙喊道。 “去,把萧婕妤腕上手镯取来。”慕蹇煜见青杏不像撒谎,便命尤公公前去去手镯。 正当尤公公拿着那只红珊瑚手镯回到慕蹇煜身边时,王后一步踏进了屋子:“萧婕妤怎么了?” “来的正好。王后请坐。”慕蹇煜看了一眼王后,冷冷的命人赐座,“王后,这只镯子可是你赏赐给萧婕妤的?” “是,”王后看了一眼尤公公手中捧着的镯子点头道,“是臣妾送给萧妹妹的,臣妾听闻红珊瑚有安神辟邪的功效,便特意送与妹妹的,希望她早日养好身子,顺利诞下龙子。”王后突然发现慕蹇煜的脸色愈加阴沉,连忙停了话头,“这镯子有何不妥么?” “有何不妥?那就请太医看看吧。”慕蹇煜命尤公公将镯子递给太医,颇有深意的目不转睛的盯着王后。 “回禀圣上,这镯子上镶嵌的不是红珊瑚,而是红麝香珠。婕妤因为上次寒气侵体,本就伤了身子,好不容易仗着年轻,才保住龙胎,此次红麝香珠对婕妤来说就是雪上加霜啊,母体受损,龙胎难保啊!”太医的话犹如一记惊雷,王后早已失了方寸,双唇不断颤抖,却说不出半个字。 “王后,你可还有话说?”慕蹇煜气的血灌瞳仁,一副要将王后碎尸万段的样子。 “没有,没有啊,圣上!臣妾怎么会害萧婕妤呢!圣上,您要相信臣妾啊!”王后此时也顾不得地位尊严,直接从凳子上跌下,跪行在慕蹇煜面前。 “上次在你宫中喝茶,萧婕妤回来就浑身不适,昏迷了许久才醒来,那是萧婕妤福大命大,龙胎有上天保佑,才勉强保住,原本她已快痊愈,你又送来什么红珊瑚手镯,王后,你是有多容不下萧婕妤,是有多容不下朕的孩子!”慕蹇煜几乎是怒吼,如此盛怒的慕蹇煜是王后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慕蹇煜一脚踢开瘫软在地王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救活萧婕妤,她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整个太医院和整个毓岚宫为她陪葬!”庭院中跪了一片的太医没有一个敢抬头,没有一个敢出声,直到毓岚宫宫门关上,太医们才敢冲进寝殿去救治那个关乎自己性命的女人。 第十四章 赎人 不知过了多久,秋棠听闻绿竹蹑手蹑脚回到了屋子,轻轻爬上床,她转过身,伏在绿竹耳边轻轻道:“姐姐,再见。” 一滴泪滑过眼角,融入夜色。 东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秋棠将盆里最后一件衣裳拧干晾好,一回头,看见徐妈妈站在旁边小楼的二楼回廊上正看着她们,秋棠飘飘万福:“夫人,给夫人请安。” “给妈妈请安。”听见秋棠的声音,姑娘们才发现徐妈妈正在上面看着她们,连忙飘飘万福请安。 “嗯,规矩学的不错。今儿早上多赏一份小菜。”徐妈妈对姑娘们的反应极为满意。 “多谢妈妈赏赐。”众位姑娘飘飘万福。 “绿竹,等下用过早饭,到前厅来一趟。”徐妈妈微微点头。 “是。”绿竹万福回应。 “诸位爱卿怎么都不说话了”朝堂之上,慕蹇煜不怒自威,气势压顶。 朝中臣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气儿都不敢喘。自先祖登基以来,大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这样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久到让人们几乎都忘记了还有战争。 众人静默了许久,一位老臣才颤颤巍巍站了出来,道:“圣上圣明,左昼东大将军定会平定边疆而凯旋的。” “朕问的是倘若左将军出师不利,该当如何?” “倘若出师不利,那就议和吧。”老臣哆哆嗦嗦跪倒在地。 “区区漆目族一个部族就要议和,真真是没有骨气的一群废物!”慕蹇煜勃然大怒。议和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耻辱。 “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每年千万两的银子养着你们,现在边疆被侵犯,你们居然要议和!我大幽要你们何用!” “圣上息怒!”慕蹇煜的雷霆震怒惊得朝堂之上跪倒一片。 一耄耋老臣颤颤巍巍起身道:“启禀圣上,老臣有一言,不知……” “说!”慕蹇煜打断了老臣的话,这个时候他没心情听任何人废话。 “二皇子能征善战,武艺高强,若二皇子能带兵代驾亲征,想必定能鼓动边疆将士们的斗志,平定叛乱。” “凌熙……”慕蹇煜不是没想过派皇子代驾亲征,只不过慕凌熙是王后的嫡子,王后刚刚因残害嫔妃皇子而被禁足,此时若是派慕凌熙前去,只怕王后会趁机再次起势,如此一来,对被王后残害的章婉和章婉的孩子有愧,除此之外,他也更不好处理与章国师的关系。慕蹇煜的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在眉心拧了个疙瘩。 “都退下吧,容朕想想。”慕蹇煜一挥袖子,转屏风退朝。 “妈妈万福。”吃完早饭,绿竹来到前厅,看着坐在八仙桌旁喝茶的徐妈妈,飘飘下拜。 “来了。今儿呢,没别的什么事儿,就是想让你见个人,你瞧瞧认不认识。”徐妈妈放下盖碗,瞟了一眼绿竹说道,“权爷,把人带上来吧。” 徐妈妈话音刚落,权爷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跌跌撞撞进了前厅,男子还未站稳,权爷抬脚踹向了膝盖窝:“跪下!”男子当时就重重的跪在了地上。 “顺哥儿!”绿竹一眼就认出了男子,上前半步,喊出了男子的名字。 “原来你们真的认识。”徐妈妈冷若冰霜的声音从绿竹身后传来。绿竹不由得浑身一颤,紧跟着转身跪在徐妈妈面前,低头不语。 “认识就好办了。权爷,既然绿竹认识,就松绑吧。”徐妈妈瞟了一眼绿竹,淡淡的说道。 权爷三下五除二解开了男子身上的绳索,又拿掉了男子嘴里塞的破布。 “绿竹!”男子的嘴刚恢复了自由,就迫不及待的喊出了心上人的名字。 “好了,再喊就还给你堵上。”徐妈妈的声音里满是恼怒。看跪着的二人不再说话,徐妈妈放缓了语气继续说道:“绿竹,你抬起头来,我问你,这个叫顺哥儿的和你是什么关系?” “是……”绿竹臊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好了,我知道了。”看绿竹的样子,徐妈妈心里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那他说的要赎你出去的事儿,是真的?”徐妈妈眯缝着眼睛,盯着绿竹。 “是……顺哥儿他说他喜欢我,要赎我出去,我……我也喜欢他……”绿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徐妈妈。 “这老话儿说得一点儿没错儿,女儿大了不中留,留来留去结冤仇。妈妈我倒是一门心思的调教你,指望着日后给你寻一个富贵人家做个阔太太,不想你自己早有了主意,竟要跟一个穷小子。真是白瞎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教养。”徐妈妈突然悲从中来,说着说着,竟带了哭腔,绿竹偷偷抬眼看去,徐妈妈正用一方帕子擦拭着眼泪。 看到徐妈妈落泪,绿竹不由得也湿了眼眶:“妈妈,女儿知道妈妈的良苦用心,可女儿自知福薄,不是进富贵人家的命,这么多年妈妈的细心教诲女儿时时刻刻记在心间不曾忘却半分,我和顺哥儿是真的互相喜欢,还望妈妈成全我们。”说完,绿竹给徐妈妈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吧,跪时间久了膝盖会受不了的。”徐妈妈微微前倾,虚扶一下,让绿竹站了起来,“绿竹,你虽说不是我生的,但是我养活的,人都说生恩没有养恩大,我也不图你日后报答我什么,但你至少要知道,你是玲珑阁的姑娘啊。咱们玲珑阁的姑娘出门子可是有规矩的,虽说不至于金银铺地,但总要有接你走的喜钱吧。再说了,你是我花钱买回来的,调教你,我也花了不少银子,我让他随随便便把你接走,这好说不好听啊,以后咱们玲珑阁的姑娘,还怎么往好人家里嫁啊,你可不能为了自己,断了你这些姐妹们的活路啊。” “妈妈,钱我这儿有。”一听徐妈妈话里有话,顺哥急忙说道,“我知道规矩,赎身就要有赎身钱,这个我准备了。” “诶呦,还真是个心疼你的人。绿竹,眼光不错啊。”徐妈妈笑弯了眉眼夸赞道,“那顺哥儿,带了多少银子啊?” “二两银子……外加七贯铜钱……”顺哥瞄了一眼徐妈妈,低着头小声回答道。 “就这么点钱就想要我们玲珑阁的姑娘?”徐妈妈瞬间变了脸色,转过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绿竹,“绿竹,你就值这么点钱么?二两银子?连买你这一身儿行头都不够!” “妈妈,我们是真心的,这是顺哥儿所有的钱了,求求妈妈成全我们吧。”绿竹见徐妈妈真的动了怒,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徐妈妈脚边。 “你怎么知道这是他所有的钱了?”徐妈妈弯下腰,捏起绿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瞪着她。 “我……我……他……他说的,他说他会拿他所有的家当来赎我的”绿竹被徐妈妈吓得慌了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了。 “他说的?绿竹啊绿竹,你真的是让我吃惊啊。”徐妈妈松开了绿竹的下巴,“听你这话的意思,你们早就互相来往,传递消息了。绿竹,玲珑阁的规矩背来我听听!” “一,玲珑阁的姑娘不准私自藏匿钱财。二,玲珑阁的姑娘不准私自与任何男子往来。三,玲珑阁的姑娘不准私定终身……”绿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今天这顿毒打是万万逃不掉了。在她开始让周妈妈帮她偷偷卖绣品换钱的时候,她就知道早晚要挨这顿毒打。 “请家法!”徐妈妈打断了绿竹,强压怒火,命人请了家法,“珍珠,去把姑娘们都请来。” 不多时,前厅门前的院子里摆上了一个条凳,一个水桶,水桶里泡着一根鞭子。姑娘们也都站在了徐妈妈身边,看着眼前从来没见过的场面。 “绿竹,让你的姐妹们看看犯了玲珑阁的家法会受到怎样的惩罚。”徐妈妈见人都到齐了,冷冷说道。 绿竹认命的走到院子里,爬上了条凳,旁边有护院家丁过来,将绿竹的手脚和腰部用绳子捆在凳子上。 捆好之后,徐妈妈走到条凳前问绿竹:“知道为什么打你么?” “知道。”绿竹认命一般低声答道。 “顺哥儿,你过来。”徐妈妈回头招呼道,“你来站在这里,好好看着,看看绿竹为了和你私会,她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权爷,再给他捆上。” “得嘞!”权爷上前,再次将顺哥五花大绑起来,一捏腮帮子,一块破布结结实实塞进了嘴里。 顺哥跪在绿竹旁边,两眼之中满是心疼。 “打!”随着徐妈妈一声令下,一个家丁抄起水桶里的鞭子,就朝绿竹身上打去。 “啊!”绿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叫声,身上的衣裳慢慢浸出了一道血印子。顺哥口中发出“呜呜”的悲鸣,两只眼睛通红得像要滴血。 姑娘们在徐妈妈身边挤成一团瑟瑟发抖,眼前发生的一切在她们看来犹如人间地狱。 鞭子一下接着一下的抽打在绿竹身上,血一点点的染在绿竹的衣裳上,渐渐的由一条条血痕连成了一块块血迹,又慢慢变成一片,最后绿竹整个下半身的绣裤几乎都让血浸透了。绿竹的声音也越来越小,最后没有了声息。顺哥早已被眼前的景象吓得脱了力,瘫倒在地上,满眼的恐惧。 第十五章 杨柯被打 “停。”看绿竹没有了反应,徐妈妈喊住了家丁。拿着手帕掩住口鼻,走到绿竹面前,伸手探了探鼻息,“权爷,劳你跑一趟,把回春堂的司大夫接来。” “是。”权爷领命而去。 “你们几个,把她抬回屋子,把这小子松了绑,扔到外面去。”徐妈妈用绣帕掩住口鼻吩咐着家丁,“珍珠,带几个做粗活儿的丫头,把院子里的地打扫干净,我最闻不得这血腥味。” “是。”珍珠领命万福。 “行了,闹腾了一上午,我也乏了,没什么大事儿,别到里屋来吵我。对了,珍珠,等会儿让冷彤把茶叶送到万爷家去。你们,”徐妈妈看了看几乎吓傻的姑娘们,“该干嘛干嘛去。以后都注意着点儿,别走了歪道。” “是。”众人战战兢兢行礼,目送徐妈妈离开。 “圣上今日不高兴?”下朝之后,慕蹇煜来到了柔妃宫中,章柔一眼就看见了慕蹇煜满面的愁云。 “太平日子过久了,朕竟然养了一群只会议和的废物。”慕蹇煜喝了口茶,发着牢骚。 “圣上也别恼,大臣们可能也有大臣们的顾虑。”章柔淡淡回应道。 “顾虑?他们就是一群怕死的老废物!一个个的越老越怕死!”慕蹇煜把手中的茶碗磕得叮当乱响,“尤德兴!” “杂家在。”尤公公一挑帘进了屋子。 “传召,命二皇子凌熙,五皇子凌誉,九皇子凌焕去骑射场见朕!”慕蹇煜说完,起身就走。 “呃……”顺哥被喂了一碗水后,长长出了口气,慢慢缓醒过来。 “孩子,好些了么?”邻居大娘焦急慈爱的脸庞印入顺哥的眼帘。 “大娘……”顺哥挣扎着想坐起来。 “板儿,把被子抱来,扶顺哥儿起来靠着。”大娘抱着顺哥,喊着自己儿子抱被子。 “大娘,我怎么在这儿……”顺哥靠在被子上,看到屋里一副陌生的样子,才发现自己这是在邻居家。 “孩子,好孩子,你可算是醒了。”大娘喜极而泣,用手背擦拭着眼角,“孩子,你都昏迷两三天了。板儿出工回来的时候说是在一个路口看见你的,当时你昏迷不醒,板儿就把你背回来了,回春堂的司大夫给你扎了几针,又开了药,喂你喝了几天,你这才醒。司大夫说你这是惊吓过度引起的。” “大娘,”顺哥翻身想下床,不料浑身无力,差点儿从床上跌下。 “什么都别说了,先把身子养好吧。”大娘拍了拍顺哥,离开了。 “绿竹……”顺哥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月亮,喃喃自语,脑海中再次浮现出绿竹趴在院中血淋淋的画面,一阵恶寒顺着脊骨窜入心窝。 “姐姐可听说了,圣上准备挑选一名皇子代驾亲征?”刚能下床的章婉与姐姐章柔在御花园凉亭中下棋聊天。 “听闻是边境的漆目一族不安分。”章柔低声应道。 “可定了哪位皇子代驾出征?” “大皇子夭折,二皇子即是兄长,又是王后嫡出的皇子,还能征善战,武艺高强,想必定是二皇子无疑了吧。前几日圣上还召集了几个成年皇子去了骑射场呢。” “那凌翊?”章婉停下了落子的手。 “翊儿还差一岁呢。”章柔不以为然,双眼紧盯棋盘。 “哦……”章婉没有了继续下棋的心思,拈着棋子的手迟迟不落。 “听说,圣上为了安定二皇子的心,还解了王后的禁足……”章柔仔细看着妹妹章婉的表情。 “国家社稷为重,圣上自有断决。”章婉淡淡说道。 “妹妹,你可越来越像云妃了。”章柔觉得此时的章婉就连她这个亲姐姐也越发看不透了。 “秋棠姐姐,绿竹姐姐去哪儿了?”霏儿窝在秋棠身边整理着绣线。 “她应该得到她想得到的生活了吧。”秋棠绣着手里的丝帕,头也不抬,冷冷的回道。 “她想要的生活……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啊?”霏儿仰着脸,看着秋棠。阳光从窗外撒进,照得霏儿有些看不清秋棠的模样。 “不知道。”秋棠丝毫没有犹豫思考。 “那秋棠姐姐呢?秋棠姐姐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霏儿又凑得近了些。 “不知道……”秋棠的声音明显有些落寞了。 “秋棠姐姐,我晚上可以挨着你睡么?”霏儿见秋棠不高兴了,便撒娇道。霏儿记得小时候,如果她惹父亲生气了,只要一撒娇,父亲就会笑了。 “为什么呢?”秋棠放下绣帕,看着霏儿。 “昨天晚上我好像听见鬼哭了,可吓人了。”霏儿向秋棠怀里蹭了蹭。 “鬼哭?”秋棠顿了一下,“那好吧。你挨着我睡。”自从目睹了徐妈妈行家法,姑娘们好几晚上都睡不安稳了。不过这样的家法,对于秋棠来说,恐惧程度远比不上离家的那个深夜…… “慕凌熙听旨,朕封你为祥王,即刻率十万大军,赶赴边境,与左将军一同平定叛乱!”经过几天的煎熬,慕蹇煜终于在一片国不可一日无君的呼声中放弃了御驾亲征的想法,在成年皇子中选中了二皇子代驾亲自。 “儿臣遵旨!儿臣定不负众望,誓死平定叛乱!”慕凌熙拱手道。 “此次跟你一同前往的还有龙、虎二位将军,”慕蹇煜缓步走下龙椅,苍老粗糙的手搭在慕凌熙肩头,“你年纪尚轻,并没有真正上战场的经验,此次出征,遇事要多与二位老将军商量,切不可一意孤行,意气用事。”慕蹇煜少见得对儿子如此语重心长。 “儿臣明白!” “退朝后去跟你母后告别吧。” “是!” “娘娘,别哭了,二皇子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丫鬟春笺安慰着泣不成声的王后。 自从昨日知道圣上这个决定的时候,王后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噼里啪啦流个不停,“我的熙儿……”王后哀嚎一声昏了过去。 “娘娘!快传太医!”春笺高声急呼。 “呼~”秋棠再次被噩梦惊醒,坐起身,长长吁了口气,靠在墙上,平复着心情。 “唔……唔……”若有似无的声音飘进秋棠的耳朵,秋棠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好像是个人。秋棠心中暗自思忖。轻手轻脚下了床,推开屋门,四下无人,秋棠顺着声音找去,七拐八绕,来到了后院柴房。柴房门上缠着铁链上着锁,秋棠也不敢使劲推门,怕铁链碰撞声音太大引来权爷。从门缝往里面望去,借着照进柴房的月光,勉强可以看到地上似乎趴着一个人。正当秋棠想再看仔细一点,谯楼上打起了四更鼓。再过一会儿权爷就要来院子里巡夜了,秋棠赶忙蹑手蹑脚溜回了屋子。 “来啊!押大押小?买定离手!”黑夜中,烛火摇曳,陵城里最大的赌坊人声鼎沸,赢了钱的兴高采烈,手舞足蹈,输了钱的咬牙切齿,血灌瞳仁。 “押小!”一个男子气急败坏的喊着。 “少爷算了吧。”旁边一个小厮拉了拉男子。 “是啊,杨少爷,这一晚上输了不少吧?还有得压么?”旁边的人跟着起哄。 “小子,见过么?”被称呼为杨少爷的男子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玉璧。玉璧在烛光下莹润通透,泛着柔和的光。 “少爷!”小厮见了这玉璧,脸都吓绿了,“少爷,我的祖宗啊,您,您怎么把老爷的玉璧偷来了呢?” “滚蛋!”杨柯恼羞成怒,一脚将小厮踹了出去,“我爹的就是老子我的!压上!” “杨少爷这次押大押小啊?”荷官瞄着杨柯那块玉璧,手中的骰盅哗啦哗啦的响得更厉害了。 “押小!”杨柯双眼通红,青筋暴突。 “开!”随着荷官嘶哑的喊声,骰盅打开,三颗滴溜溜的骰子稳稳落桌,三个通红的圆点刺痛了杨少爷的双眼。 “杨少爷,对不住了,您明儿请早吧。”荷官伸手准备收取桌上的玉璧。 “啪!”杨柯一把打开荷官的手,抢过玉璧揣在怀里,一把掀翻了桌子,桌子上的银元铜钱撒了一地,趁着众人哄抢,他拔腿就向门口跑去。 “呼啦啦”从四周跑出三五个壮汉,围住了赌坊门口。“杨少爷留步。”身后传来了赌坊老板沈掌柜的声音。 “沈掌柜。”杨柯自知逃不掉了,转过身笑嘻嘻的深施一礼,“沈掌柜别动怒嘛,咱们有事好商量。” “好商量?怎么商量啊?”沈掌柜拿着烟袋缓缓站住,“你掀了我的桌子,砸了我的场子,商量什么啊?给我打!” 一声令下,一床薄被子兜头盖下,三五个壮汉一拥而上,石头般的拳头雹子一样的砸下,杨柯只觉得天旋地转,卯足了浑身力气喊道:“快回去让我娘来救我!”黑夜中只见刚刚杨柯身边的小厮一溜烟没了踪影。 “停吧。”大约一袋烟的功夫,沈掌柜出声拦下了拳脚,“咱们是开门做生意,是要钱,不是要命,真打死了,咱们都要吃官司的。把他拉到后面,擦洗一下,喂点水。” “是!”壮汉们拖走杨柯离开了。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街道上响起了慌乱的马车声,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断催促着。马车在赌坊门口停下,从车上跳下一个穿金戴银满头珠宝身穿绫罗绸缎的妇人。妇人一下车就哭喊着:“我的儿!”跌跌撞撞冲进了赌坊。 第十六章 命悬一线 “杨夫人请坐。”沈掌柜起身迎了一步。 “我儿子呢?”妇人一把抓住了沈掌柜的手,“我儿子他没事吧?” “好着呢,夫人放心。杨少爷在后院喝茶呢。”沈掌柜拍拍妇人的手,微微笑道。 “多少钱?我要带柯儿回家。”杨夫人现在几乎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心只想把儿子带回去。 “哎呀,这个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让我们管账先生跟您说吧。胡爷,带夫人去算算账。” “是。”赌坊管账先生胡九筒应道,伸手虚引,带着杨夫人跌跌撞撞转入了后堂。 不多时,胡九筒带着杨夫人回到了前堂,此时再看杨夫人,手上头上戴的簪环首饰已尽数摘掉,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一般。 胡九筒冲着沈掌柜微微点了点头,沈掌柜冲后院喊道:“把杨少爷请过来!” 后院随即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杨柯被两个壮汉架了过来。 “我的儿!”杨夫人哭嚎一声扑向了杨柯。 此时的杨柯看不出有被殴打的迹象,只是浑身酒气,目光呆滞,站立不稳。 “没眼力劲儿!杵在这里干什么?帮夫人把少爷抬上车啊!”沈掌柜佯怒呵斥道。 看着杨柯被抬上了车,沈掌柜转而向杨夫人抱拳拱手:“杨夫人,得罪了。手下人不懂事儿,还请夫人多多担待。时候不早了,在下就不留夫人了。” “多谢沈掌柜,告辞。”杨夫人微微万福,出了赌坊,随着吱吱呀呀的马车声消失在夜幕中。 “来来来,快把少爷搭进去!”杨夫人跳下马车,招呼着奴仆家丁,把杨柯抬进屋子。 杨柯是她的心尖尖,若是没了杨柯,她一家之母的位置就坐不稳了。可偏偏杨柯又是个好赌之人,见了牌桌就走不动道,因为这个,她这个做母亲的没少骂他,可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自己再不疼,就更没人疼了。 “老爷呢?”杨夫人抓住了一个家丁,“闹出这么大动静,他去哪儿了?” “老爷……他……”家丁吞吞吐吐。 “把老爷身边的仲言给我叫来!”见家丁吞吞吐吐,杨夫人气不打一处来。 “夫人。”不多时,仲言跑到了杨夫人面前。 “老爷呢?” “老爷今儿宿在彩凤楼了。”仲言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家里养着三四个小的还嫌不够,还要跑到外面眠花宿柳!如今他亲生儿子都快没命了,他连个人影都瞧不见!”杨夫人听到彩凤楼三个字,心如刀割,泪水忍不住的往下掉。 “少爷他怎么了?”一听少爷有恙,仲言急忙问道。 “你去看看吧。”杨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里间屋里一片杂乱,倒水的,给少爷擦洗身子的,找干净衣裳的,婢女们各自忙碌着。杨柯歪歪斜斜的半靠在床上,眼神呆滞,口中流涎,酒气冲天。 “夫人,要不……请司大夫来看看吧。”仲言回到外屋,垂手站在杨夫人身旁说道。 “去吧……”杨夫人早已没了主见。 “韶郎,我出个急诊,若我五更天还没有回来,你就去趟玲珑阁,跟徐妈妈说一声,就说我晚些时候再过去。”回春堂大夫司杜寒对自己的徒儿嘱咐道。 “知道了,师父。师父早去早回。”韶郎伺候着司杜寒上了杨家的马车,转身关上了回春堂的大门。 “你怎么来了?”黑夜中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想你和孩子了。”男子的声音有些颤抖,“前几日听圣上说要选皇子代驾亲征,你不知道我有多怕圣上会选中翊儿。” “翊儿还差一岁成年,圣上不会让翊儿去的。你快回去吧,免得被人发现了。明日巳时三刻我让翊儿去太后宫中请安,你去请平安脉的时候远远看一眼吧。” “好,那我走了,你保重身体。”男子说完,趁着浓浓夜色,翻窗遁入黑暗,没了踪影。 “主子,您起来了?”窗户的开合声惊动了丫鬟。 “感觉屋里有点闷,我开窗透透气。”章柔扶额说道。 “主子您快回去躺着吧,眼看就要入了深秋了,可别贪凉,受了风寒。”丫鬟急忙将窗户关上,只留了个小缝,随后又扶着章柔回到了软塌上。 “司大夫,怎么样了?”司杜寒从玲珑阁柴房走出来,迎面看到了徐妈妈。 “徐妈妈放心,这孩子的伤在内里,需要好好调理,我先开两副药,喝喝看吧。”司杜寒接过珍珠递上的毛巾,擦拭着手。 “多谢司大夫,请司大夫前厅用茶。”徐妈妈擦着泪虚引道。 “多谢徐妈妈。”司杜寒拱手道谢。 “司大夫辛苦,听说昨日半夜接了个急诊?”徐妈妈喝着茶闲聊着道辛苦。 “别提了,昨天半夜杨夫人都快把我回春堂的门砸碎了。”司杜寒呵呵笑道。 “杨夫人?可是杨怀贵家的?” “可不是嘛!三更半夜跑到回春堂,说她儿子被人打了。”司杜寒喝了口茶说道。 “杨柯可是杨家独子,平日里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这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还不是他自己半夜去耍钱,把沈掌柜的摊子给砸了。”司杜寒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司大夫,这是您的出诊费。”珍珠端来了一个红木雕花托盘,里面放着一个满绣的锦袋,隐约能看得出来,里面两个银元。 “多谢徐妈妈。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告辞了。”司杜寒拿起锦袋掂了掂,塞进怀里,拱手说道。 “珍珠,替我送送司大夫。”徐妈妈起身微微万福。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凌翊按母亲的吩咐,来到了太后宫中,正巧遇上太医为太后请平安脉。 “十一皇子吉祥。”太医江全宜向慕凌翊行礼。 “皇祖母身体可好?”慕凌翊虚扶太医起身问道。 “太后身体好着呢,微臣不过是眼看天气转凉,前来请平安脉。十一皇子放心。”江全宜笑道,看向慕凌翊的眼里满是温柔。 “司大夫,求求您了,救救我儿子吧。”杨夫人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伤在内里,不好治,这汤药喂不进去,老夫也无能为力啊。”司杜寒出了玲珑阁没多远,又被杨家的马车接到了杨家。 “我说姐姐,你也别为难司大夫了,谁不知道司大夫是陵城的扁鹊,少爷自己惹祸上身,也该吃点苦头。”门口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抬眼看去,一个媚眼如丝,杨柳细腰,手里拿着一柄团扇的女人,倚在门槛上,吊着眼看着屋里半死不活的杨柯。 “你给我出去!狐媚子!别以为老爷宠你们,你们就可以目无尊卑。”杨夫人气的浑身发抖。 “罢了罢了,一屋子的药气,我可闻不得,我呀,还是去后花园转转,散散心,好早点儿为老爷添个称心如意的儿子。”女人用扇子掩住了口鼻,扭着腰肢离开了,“像这样只知道耍钱的儿子,有还不如没有的好……” “你……你……痴心妄想!”随着杨夫人声嘶力竭的声音,一只茶碗砸在门槛上,摔了个粉粉碎,“给我滚!” “放肆!”杨怀贵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再抬眼看去,杨怀贵的鞋子上还有斑斑水渍。 “老爷!”杨夫人哭嚎一声扑了上去。 “越发没有规矩。没瞧见还有外人在场么!”杨怀贵眼里满是嫌弃的推开了杨夫人,直径走到床边,看了看浑浑噩噩的儿子,问道:“司大夫,犬子还有救么?” “杨怀贵!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盼着儿子没救了,好再跟那些狐媚子多生几个儿子!”杨夫人边哭边撕打着杨怀贵。 “来人!把这个疯婆娘拖出去!”杨怀贵忍无可忍喊来了家丁。 “让司大夫见笑了。”杨怀贵略微有些尴尬。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杨老爷,少爷这是伤了内脏,皮外伤几乎没有,所以只能慢慢喝药,慢慢将养,至于少爷最后能不能挺过来,那要看少爷的造化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杨老爷万万莫要怪罪。”司杜寒深施一礼。 “司大夫但说无妨。”杨怀贵摆了摆手。 “做最坏打算,早点儿准备后事吧。”司杜寒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司杜寒一句话,说得杨怀贵心里拔凉拔凉的:“没希望了么?”杨怀贵的声音有些颤抖。 “唉……”司杜寒不再言语。 “好吧。我知道了。仲言,替我送送司大夫。”杨怀贵说完瞬间瘫在了椅子上,连司杜寒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杨柯这个孩子虽说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可终究是自己儿子,更何况是他杨家唯一的后人,杨柯要是出点什么事,他老杨家可就绝了后了……杨怀贵越想越觉得窝心,他喊来了仲言。 “仲言,你说这孩子……” “老爷,说句不该说的,少爷他这也是咎由自取……”仲言的声音越来越小,这样的大实话他只怕杨怀贵听了会生气。 “子不教,父之过啊……”杨怀贵回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杨柯偷拿他祖传玉璧的事儿,“可他毕竟是我亲儿子……” “老爷,还有个办法……” “说。” “要不……给少爷说门亲事,给少爷冲冲喜吧。” 第十七章 巧舌如簧訾巧云 “仲言,去把訾妈妈请来。”杨怀贵在夜幕降临的时候终于缓过神儿来,左思右想终于决定还是听从仲言的建议。 “是。”仲言领命离开。 訾巧云是陵城最有名的媒婆,就没有她说不成的喜事儿,那一张巧嘴能说会道。 “秋棠。”徐妈妈在玲珑阁门口叫住了匆匆跑进玲珑阁的秋棠。 “夫人。”秋棠停下脚步,深深万福。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徐妈妈的声音冷得令人发抖。 “回夫人,西苑的师爷说我去的晚,身段儿练的少,今日就多留我练了一会儿。故此回来晚了,请夫人息怒。”秋棠连忙跪下答道。 “起来吧。”徐妈妈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先去吃饭吧。我会派人去问顾老板的,倘若发现你撒谎,你应该知道后果。” “秋棠不敢对夫人撒谎。”秋棠依旧跪着说道。 “起来去吃饭吧。”徐妈妈转身回了屋子。 “多谢夫人。”秋棠看着徐妈妈进了屋子,才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的酸痛使秋棠额上铺上了一层密密的汗珠。 “珍珠,你去一趟西苑,亲自问问顾老板。”屋子里传来了徐妈妈的声音。秋棠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暗自祈祷,师爷和师父千万不要说漏啊。 “杨老爷,这么着急忙慌的接我来,是看上谁家姑娘了?”大约半个时辰后,訾巧云才在杨府门前下了轿子。 “訾妈妈,我的亲妈妈诶!您老可算是来了!”杨怀贵迎了出来。 “刚从城东赵家吃完订婚酒,就被你们家仲言接来了。诶呦,这是怎么了?”訾妈妈跟着杨怀贵进了屋,一抬眼就看见发髻松乱,抽抽搭搭的杨夫人坐在八仙桌旁,“跟杨夫人请安了。” “訾妈妈坐吧。”杨怀贵看了一眼自己哭得已经说不出话的夫人,无奈的摇了摇头,请訾巧云落座。 “这次请訾妈妈来,是想请您给犬子说个媳妇儿,长相出身都不要紧,彩礼我们给双份。”杨怀贵思索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公子怎么了?”訾巧云凭借多年职业经验敏锐的察觉到这杨公子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哇!我苦命的儿子啊!”杨夫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搀夫人回房休息!”杨怀贵眉头弄成了一个疙瘩。 哭声随着杨夫人的离开,渐渐听不见了,屋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訾妈妈,我就跟您实话实说吧。犬子得了重病,想给他说个媳妇儿,一来冲冲喜,二来也有个人可以照顾伺候他。”杨怀贵也恢复了平静。 “杨老爷,您这几房妾室大部分都是我给您说成的吧?我訾巧云不是没本事,但公子这事儿确实不好办。您看,有钱人家,谁愿意自己的千金嫁过来伺候人呢?更何况是用来冲喜。穷人家的孩子倒是可以买来,可毕竟是穷人家的孩子,教养什么的跟您家也不般配啊。再说了,这几年风调雨顺,没有急用钱的人家,谁也不会把孩子卖过来冲喜的。”訾巧云犯了难。 “那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不管么?虽说我有妾室,但我得个儿子也不容易。”杨怀贵有些急了。 “杨老爷别急,容我想想。”訾巧云搅着手中的丝帕,心里快速盘算着,“主意倒是有一个,就怕杨老爷您不答应。” “先说说看。”杨怀贵捏了捏眉头。 “不如您直接去玲珑阁,跟徐妈妈那儿买个丫头,又是黄花闺女,又被徐妈妈调教得会伺候人,模样相貌也不差。” “倒也是个办法。我明日就去玲珑阁。”一提起玲珑阁,杨怀贵的兴趣也调动起来了。他早就垂涎玲珑阁的姑娘许久了,正盘算着去买一个回来做妾,正好趁此机会去看看。 “秋棠并未说谎,妈妈放心。”桥楼上鼓打二更天,珍珠回到了玲珑阁。 “知道了。”徐妈妈闭着眼,靠在床头,听着后院姑娘们咿呀咿呀的唱曲儿,珍珠坐在脚踏上,轻轻为徐妈妈捶着腿。 “徐妈妈早。”一大清早,杨怀贵来到了玲珑阁。 “杨老爷,别来无恙。”徐妈妈迎了出来,“请里面喝茶。” “徐妈妈。”杨怀贵落座,“我想跟您这儿聘个姑娘。”杨怀贵从怀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锭子放在了桌子上。 “聘字不敢当,杨老爷看上我们家哪位姑娘了?你直说。”看见银锭子,徐妈妈的脸上笑开了花。 “谁都可以。不瞒徐妈妈,这是买给犬子冲喜的。” “这……那杨老爷可有什么特殊要求?”徐妈妈这是第一次遇见来玲珑阁买姑娘冲喜的。 “玲珑阁的姑娘个顶个儿的好,徐妈妈看着安排吧。” “杨老爷稍等。”徐妈妈想了想,起身向后院走去。 一盏茶的时间,徐妈妈带了一个女子来到了杨怀贵面前。杨怀贵抬眼看去,女子袅袅婷婷,身材纤细,目测年至豆蔻,只是眉眼间似有淡淡哀愁,这淡淡哀愁并未影响女子容貌,反而更显得楚楚可怜,招人怜爱。 “杨老爷万福。”女子飘飘下拜,声如黄莺。 “杨老爷看看这个行不行。”徐妈妈出声惊醒了发呆的杨怀贵。 “好好好。就她了!”杨怀贵是伤心未止,色心又起。 “那请杨老爷先回去,两日后我亲自带人把这位姑娘给杨老爷送去。” “不不不,两日后,我派人来接亲。”杨怀贵拱手离去。走的时候,杨怀贵隐隐有些兴奋。 “珍珠,带绿竹去洗个澡,换身儿干净衣裳,让厨娘做点儿好吃的,好好养着。”徐妈妈打发珍珠把绿竹带了下去。 “呜嘟……”城门外吹响了振聋发聩的号角,慕蹇煜身着黑金战袍立于城门下,二皇子慕凌熙身着白金战袍单膝跪在慕蹇煜面前,慕蹇煜将手中桂树雕琢镶着宝石的王冠戴在慕凌熙头上,慕凌熙起身抱拳,看向慕蹇煜的眼中满是刚毅之色:“父王放心,儿臣定当凯旋!” “好!”慕蹇煜看着儿子如此,苍老的脸上难得的布满了笑意,伸手在慕凌熙肩头使劲捏了捏,“启程吧!” “儿臣遵旨!”慕凌熙抱拳应到,转身接过浑身棕毛的烈马缰绳,翻身上了马背,“启程!”长长的马鞭在空中甩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空气中传来脆响,由二皇子慕凌熙和龙、虎两位禁军大将军率领的十万精兵,在金色的晨曦中浩浩荡荡离开了圣城。 “将军,上峰来消息了。”边疆黄沙满天中突然出现了一只白色的鸽子。 鸽子脚上绑着一个纸条,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展开了纸条,上面只几个字:目标已出发。 “蹲好!”一声呵斥在秋棠背后炸响。秋棠咬紧牙关,稳了稳脚跟,挺直了后背。 这已经不是第一天扎马步了,秋棠已渐渐习惯了腿上的酸痛,但时间越来越长,秋棠还是有些挺不住。 “今日复习长生殿。”玉尘背着手站在秋棠面前。 “是。”秋棠努力控制着气息,缓缓开口:“万岁,谢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 汗水一滴一滴顺着脸颊流下,滴在地上。眼看面前的香燃尽,秋棠微微舒了口气。 “现在绕着池塘跑,边跑边唱《思凡》,从小尼姑开始。”玉尘不等秋棠喘口气,又命她绕池塘。 秋棠抬眼看了看玉尘和他身边年龄相仿的男子,答了声“是。”便围着池塘跑了起来。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烧香换水……”秋棠的声音随着脚步,在池塘边游游荡荡飘散开来。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在秋棠唱完第三遍之后,玉尘喊住了她。 “多谢师父,多谢师伯。”秋棠强忍双腿的不适微微万福。 “不要马上休息,再围着池塘走两圈。”玉尘身边的男子说道。 “是。”秋棠应道。 “多谢华辰兄。”玉尘看着远去的秋棠,对身边的男子拱手施礼。 “玉尘贤弟客气了。”男子还礼道,“不过,愚兄有一事不明,还想跟贤弟请教。” “华辰兄请讲。” “区区一个女子,不过玲珑阁众多姑娘中的一个,为什么贤弟如此偏爱,还特意让我来教她一些功夫?”华辰一脸不解。 “此女子并非池中之物,既然与我有这一场师徒缘分,我怎能忍心看她堕入泥沼。虽说我们是下九流,可我们也分得清善恶脏净。”玉尘背手立于池塘边,眼睛注视着秋棠。 “贤弟果然是性情中人,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必定用心教她。”华辰爽朗笑道。 “多谢华辰兄。”玉尘深施一礼。 “秋棠,明日你不必去琴馆了,与我一同去一趟杨老爷家。”徐妈妈喊住了刚吃完晚饭,准备回屋子的秋棠。 “是。”秋棠万福离去。 “司大夫,司大夫,我儿还有救么?”月至中天,杨夫人哭得梨花带雨。 “汤药还是灌不下去,老朽回天无力,还请夫人见谅。”眼看着熬好的药汁再次顺着杨柯的嘴角流了下来,司杜寒也束手无策。 第十八章 绿竹少夫人 “儿啊!”杨夫人听司杜寒这样说,瞬间情绪崩溃,扑倒在儿子杨柯身上嚎啕大哭。 杨府后花园无忧楼中红烛高挑,丫鬟仆人穿梭不息,二楼正房里杨怀贵正和两个美妾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爷,您怎么不去看看小少爷啊?”美妾碧珠将酒盅送到杨怀贵嘴边娇滴滴的问道。 杨怀贵仰脖喝掉酒,顺势把碧珠拉进了怀里说道:“他有大夫,他娘又在身边,我去干嘛啊?那婆娘哭天抹泪的吵的我头疼。还不如咱们开心喝酒。”说完还趁机在碧珠的腰上捏了一把,盈润幼滑,手感极好。 “爷你偏心。”看着自家老爷把碧珠搂在怀里,坐在一旁的秋月用手帕轻轻打在杨怀贵脖子上,光滑的绣帕滑过皮肤,杨怀贵只觉春心荡漾。 “来来来,爷也搂着你。”杨怀贵将秋月也揽在怀里。 纤细的腰肢,玉藕般的手臂,满头的珠翠步摇,晃得杨怀贵心里直痒痒,恍惚间,他想起了前两天在玲珑阁见到的那个姑娘,瞬间兴致大起,揽着碧珠和秋月向卧房走去,嘴里还不忘喊道:“你们谁要是给爷生个儿子,爷就扶你们做正房主母。” “爷,您轻点儿,弄疼我了……” “秋棠姐姐,你这是绣的第几个了?”霏儿毛茸茸的小脑袋凑了过来。 “第二个吧。”秋棠转了转有些酸痛的眼睛。 “姐姐,你绣的又好看又快。”霏儿满满羡慕的目光。 “等你绣的熟悉了,你也可以绣的又快又好看的。好了,你听,外面打三更鼓了,快睡吧。”秋棠摸了摸霏儿的小脸,灭了油灯。 “吃吧。等会儿天亮,轿子就该到了。”徐妈妈把一碗细白的面条放在了绿竹面前。 “妈妈!求求您了!我给您钱,求妈妈成全我和顺哥儿吧!”穿戴一新的绿竹跪在了徐妈妈面前,泪流满面。 “玲珑阁的姑娘哪有自己选夫婿的。成何体统!”徐妈妈呵斥道,“你要知道,你比其他姐妹幸运多了,你是嫁到杨家做少夫人的,杨老爷是明媒正娶接你进宅子,以后你是吃不尽的山珍海味,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用不完的金银,戴不完的珠宝,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要……妈妈……”绿竹连连摇头,晃得满头珠翠叮当乱响。 “够了。你若吃,便吃了这碗面。不吃就饿着。杨家的门你今天进也得进,不进也得进!”徐妈妈摔门离开了。 明明是盛夏的初晨,绿竹却浑身冰凉,冷得发抖。哆哆嗦嗦的端起碗,纤纤玉手拿着筷子,和着泪水,吃完了面。 “娘娘,别哭了,您都哭了一天一夜了,这样下去,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啊!”王后的贴身丫鬟春笺急得团团转。自从二皇子慕凌熙离开圣城,王后就一直不吃不喝的哭。 “二皇子会平安回来的,您要是哭坏了身子,二皇子回来该多伤心啊。”这样的话春笺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了,可还是劝不住王后滚滚泪水。 “春笺,本宫有预感,本宫的孩儿这次怕是回不来了!”王后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着春笺,话还没说完,新一轮撕心裂肺的哭泣再次袭来。 “不会的,不会的,二皇子福泽深厚,武艺高强,再说圣上还特意派了龙、虎二位将军护驾,二皇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春笺提到了龙、虎二位将军稍稍安抚了王后,见王后渐渐平静,春笺急忙倒了杯茶,“娘娘,喝点茶水吧。” 一杯清茶入喉,王后渐渐恢复了神智,拿着丝帕擦着眼角:“对,熙儿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福泽不会浅的,他会回来的……会回来的……”话音未落,人已脱力昏了过去。 春笺急忙一把抱住:“太医!太医!快去请太医!” 刺耳的唢呐惊断了呆坐在厨房的绿竹心里最后一根弦,锣鼓一声声砸碎了绿竹所有的幻想与希望。 “快去把新娘子请来。”徐妈妈满脸喜庆催促着珍珠。 不多时,珍珠搀扶着盖着红盖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绿竹来到了前厅落座。 “你去把秋棠喊来,送新娘子上轿子。”徐妈妈给前来接亲的杨家奴仆家丁撒着喜钱。 “夫人。”秋棠来到前厅,对徐妈妈深深万福。坐在一旁的新娘子的身体明显颤了一下。 “很好。”徐妈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秋棠的装束夸赞道,“你送新娘子上轿子吧。” “是。”秋棠微微万福,伸手去牵新娘子的手,新娘子明显有些抗拒,而后变得迟疑,最终还是扶着秋棠的手站了起来。 在触碰到的一瞬间,秋棠愣住了。她缓缓转头,不敢置信的双眸死死盯着鲜红如血的红盖头,似乎想要透过那层布,看清盖头下罩着的脸。她希望盖头下不是那张她熟悉的脸。 “快去吧,送绿竹上轿子。”徐妈妈的话打破了秋棠的幻想。 “是。”秋棠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扶着绿竹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这几步,仿佛走了一个世纪。 “起轿!”随着轿夫的一声高喝,轿帘被放下。 秋棠知道,绿竹终究没能逃脱,她终究没能获得自由,看着摇摇晃晃离开的轿子,秋棠似乎知道了以后的路她该如何走了。 “走吧,一起过去。”徐妈妈拍了拍发呆的秋棠的肩膀说道。 “是。”秋棠和珍珠跟在徐妈妈身后,随着轿子往杨府走去。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走了一路,整个陵城的人都知道这是杨府娶儿媳妇给儿子冲喜。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秋棠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曾经让绿竹宁可挨打也要慢下脚步多看两眼的男孩。男孩伸长脖子瞧着热闹,眼中满是憧憬。他应该也希望有一天他能这样风光的把绿竹娶回家吧。可他不知道,在看不透的轿子里,坐着的正是他心心念念,朝思暮想的绿竹。 “哎!”顺哥瞧见了秋棠,那个经常走在绿竹身边的姑娘。 秋棠发现顺哥看见了自己,急忙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路吹吹打打,轿子停在了杨府门口。杨府张灯结彩,门头上挂着红灯笼,柱子上绑着红绣球,地上铺着红布,丫鬟们拿着红色的灯笼分立两旁。在门口接亲的只有杨怀贵和他的妾室们。 “新娘子下轿!”随着大了一声喊,媒婆訾妈妈撩起了轿帘,秋棠走上前将绿竹搀了出来。 “新娘子迈火盆!”秋棠扶着绿竹跨过一盆碳火。 “老爷!老爷!不好了!”绿竹刚刚迈过冒着烟的火盆,仲言的一阵惊呼打断了娶亲仪式,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仲言从人群外挤到了杨怀贵身边。 “放肆!有贵客在此,怎么这么没规矩!说,什么事。”杨怀贵皱了皱眉头。 “公子,公子他……公子他去了!” 听闻此言,绿竹脚下一软,昏死了过去,火红的盖头跌落在。 “快抬进去救人!”杨怀贵见绿竹晕厥,顾不上儿子的死讯,连忙吩咐家丁将绿竹抬进去。 司杜寒从杨柯身边赶来,用细银针插入绿竹不同的穴位,一盏茶的功夫,绿竹渐渐转醒过来。 “少夫人,节哀。”司杜寒见绿竹醒来,拔掉了银针。 “少夫人?”绿竹有些诧异。 “虽说仪式没有走完,可你这也算是进了我杨家的大门,而且我今日是娶儿媳妇,所以你从今日起就是杨府的少夫人了。”杨怀贵坐在绿竹床边,摩挲着她的小手,眼睛瞄着她白滑的脖子,轻声说道。 “杨少爷他不是……”绿竹看着杨怀贵,心里冒出一阵恐惧。 “是啊,犬子没这个福气。事发突然,现在也只能红事变白事了。你既然已经是少夫人了,杨柯的白事你不能不去。来人,帮少夫人把衣裳换了。”杨怀贵一挥手,旁边的家丁端上了一套素白的孝服。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绿竹在两个丫鬟的帮助下穿上了孝服,浑浑噩噩的被人搀扶着出了屋子。 只一炷香的时间,杨府上下红缎换了白绸,所有的灯笼也都蒙上了白纱,红烛也撤下换成了白蜡,家丁奴仆无一人不穿白,一个个素白匆忙的身影在院落中忙前忙后。满堂的宾客都被杨怀贵留下吃流水席,徐妈妈和珍珠、秋棠也暂时留了下来。 “秋棠,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你想碰到天?”在杨府吃过饭,徐妈妈带着珍珠和秋棠往回走。 “是,夫人。”秋棠垂目跟在徐妈妈身后半步答道。 “那你觉得绿竹算不算碰到了天?”徐妈妈朝后瞄了一眼。 “算不得。”秋棠的声音微小却又透露着坚定。 “秋棠,我们去西苑吧,今日我想听你唱几嗓子。”徐妈妈微微愣了愣,随后换了话题。 “是。”秋棠随着徐妈妈往西苑走去。 直唱到太阳西落,徐妈妈才起身:“好了,我们去琴馆。” “是。”秋棠有些脱力,微微万福。 “夫人想听什么?”秋棠抱着琵琶坐在一旁。 “把你在这儿学的,都弹给我听。”屋子里烛火摇曳,徐妈妈微闭双目,靠在椅子上。珍珠在徐妈妈身后垂手而立。 纤纤玉手拨动琴弦,声如玉珠落盘,打破了二更天的宁静。 谯楼上三更鼓响,徐妈妈喊停了秋棠。秋棠一双手早已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着。 “好了。走吧。”将琴还给等候在一旁的梁玉竹,一行三人道了声叨扰,离开了琴馆。 “秋棠,明日随我去趟彩凤楼吧。” 第十九章 绿竹误登珍宝楼 “秋棠,明日随我去趟彩凤楼吧。”徐妈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朦胧月色,淡淡说道。 “是。”秋棠心中微微颤抖,强装镇定应道。这是秋棠再次听到彩凤楼三个字,而且是徐妈妈对她一人说的。秋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是福,亦或许是躲不掉的祸。 边疆大风猎猎,黄土漫天,经过近半个月,几乎昼夜不停的奔波慕凌熙终于在某一个半夜带着军队赶到了边疆,驻守在边疆的将军左昼东率领副将元冬早已在驻军大营外恭候了,眼见慕凌熙到了眼前,二人跪迎道:“恭迎二皇子殿下!” 慕凌熙与龙、虎两位将军翻身下马,将缰绳交与身边小兵,稳步上前:“左将军受苦了。” 左昼东率元冬叩谢圣恩,随即起身,迎慕凌熙等人入营。 营地分布着数百帐篷,左昼东引着众人进入了其中一个不起眼的帐篷,慕凌熙径直走向帐篷正中摆放的椅子,撩袍坐下,龙、虎将军二人及左昼东、元冬二人撩袍跪下:“末将等恭迎圣驾!” 慕凌熙微抬手臂:“平身。”待众人起身,慕凌熙继续道,“环境特殊,今后不必多礼,此次父王封我为祥王,代圣驾亲征,还望诸位将军助我一臂之力。”面对满脸沧桑的封疆大吏,慕凌熙心中多了些许敬意。 “末将必将以祥王马首是瞻,共退敌军!”众人齐齐拱手道。 “左将军,劳您简单说说情况吧。”慕凌熙示意众人落座后,再次开口。 “自九月开始,漆目一族关了集市后,便开始偷袭我驻疆营地,从小打小闹的偷袭到现在僵持不下的拉锯战已经过了二月有余,漆目一族似乎想用这样的方式无休无止的消耗我们,而我们也确实被消耗了不少,苦不堪言。”左昼东简单介绍着两个月以来的战况。 “为何不一鼓作气打过去?”慕凌熙微皱眉头。 “倒也不为别的,只因为军中将士们自打开战以来就时不时有人病倒,过三五日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一个个又都好了,这来无影去无踪的病就像瘟疫一样笼罩在军营中,每次走后,患病的士兵就会留下许多触目惊心的疤痕。”提起幽灵一样的病,左昼东映着火光的瞳孔中竟闪过一丝恐惧。 “病?什么病?” “珍珠,今日你和权爷带姑娘们去琴馆,我带秋棠去趟彩凤楼。中午就不必预备饭了。”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徐妈妈喊来珍珠吩咐道。 “是。”珍珠拿过梳子轻轻给徐妈妈梳着发髻。 “从库房里寻两支步摇给秋棠送去。”徐妈妈想了想,看着镜子里的珍珠说道。 “是。” 清晨的彩凤楼大门紧闭,徐妈妈带着打扮妥当的秋棠拍响了大门。 不多时,从里面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从缝隙望去,里面似乎还拴着链子。门里的人从门缝看清了来者,说了句:“徐妈妈稍等。”又将门关上,里面响起铁链碰撞的声音,片刻,大门重新开启:“徐妈妈请进。” 清晨的彩凤楼一片安静,没有红烛绿酒,没有纸醉金迷,异样的宁静中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寂寞。秋棠跟着徐妈妈往里面走去。 “徐妈妈稍坐,我去请柳妈妈前来。”开门的仆人将徐妈妈引入正堂落座后,施礼离开。 “徐妈妈来怎么不提前派人打个招呼,我们也好备下茶点款待徐妈妈啊。”不多时,身后笑声朗朗,柳妈妈扭着腰肢来到了正堂。 “哟,这姑娘可真俊俏,日后要是来了彩凤楼,我们家芍药的牌子怕是要落灰咯。”柳妈妈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一旁的秋棠。 “柳妈妈抬爱了。”秋棠翩翩万福,“柳妈妈好。” “啧啧啧,这小嘴儿真甜。还是徐妈妈会调教人,看看,多懂规矩!”柳妈妈掩嘴笑道,落座,“徐妈妈,这姑娘您开个价吧。” “柳妈妈说笑了,这姑娘还小呢。今天我把她带来,是想让她跟你们这儿的姑娘们学学推牌九什么的。”徐妈妈喝了口茶,微微笑道。 “我就说嘛,这么好的姑娘,徐妈妈肯定舍不得让给我。”柳妈妈娇嗔道。 “本来是想把我那儿的绿竹给你送来的,可是没想到,杨老爷早了一步,把绿竹买去给他家公子冲喜了。”徐妈妈摇了摇头说道。 “我听说了。听说仪式还没走完,杨公子就去了?”柳妈妈压低了声音。 “是,当场红事就变了白事。”徐妈妈叹了口气。 “行了,你也别伤心了,这都是那孩子命不好。你也是好心,让她嫁进杨府,想让她做个少奶奶,可谁知那孩子福薄,这也怨不得你。”柳妈妈微皱眉头安慰着,“徐妈妈今日可得闲?”柳妈妈瞬间换了脸色。 “我啊,是偷得半日闲。”徐妈妈一扫脸上哀色,笑道。 “那正好,我去把我们彩凤楼最会玩牌九的姑娘喊来,咱们四个玩会儿?”柳妈妈抚掌大喜。 “好!”徐妈妈爽快的应下了。 随着夜幕降临,前来吊唁的宾客都陆陆续续离开了。灵堂里扎着白色的绸缎,晃得绿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绿竹跪在灵堂里,看着陌生的环境,看着身上的孝袍,看着面前的棺材,供桌上两支白色的蜡烛噼啪作响,不禁感觉后背发凉。 “少夫人。”身后传来老管家苍老的声音,惊得绿竹一个激灵。 “杨管家。”绿竹回过身,定睛一看,才认出是杨府的管家。 “哎,少夫人,老爷请您过去一趟。这里我来守着吧。”老管家拱手施礼说道。 “啊……好……”绿竹一时之间还没适应自己是杨府少夫人的身份,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老管家的意思。 “少夫人这边请。”等在灵堂门外的仲言提着灯笼,微微弓腰,伸手虚引说道。 绿竹跟随着仲言,穿过抄手游廊,走过两个院子,又穿过一个幽香扑鼻的后花园,绿竹站在了一个精巧的三层小楼面前。小楼门楣上悬一方小匾,上书“珍宝楼”三字。 “少夫人请吧,老爷在二楼等您呢。”仲言说完,微微躬身,离开了。 “少夫人楼上请。”小楼门分左右,两个丫鬟深深万福对绿竹说道。 绿竹环顾四周,各种奇石、根雕铺满了一楼的四个珍宝架,抬头顺着楼梯向上看去,楼上烛光摇曳,隐隐还有饭菜的香气,绿竹轻提裙角拾级而上。 “来了?”头顶传来了杨怀贵的声音。 绿竹急忙在楼梯口站稳身形,深深万福道:“老爷。” “来,别站在楼梯口,过来坐。”杨怀贵向绿竹招了招手。 绿竹犹豫了一下,还是迈步向杨怀贵走去。 “来看看这一屋子的珍宝。”杨怀贵站起身,走到珍宝架上,拿起一个玉雕的白菜摩挲着。 绿竹随着杨怀贵的声音抬眼看去,一屋子三个珍宝架上放满了各种珠玉宝器,其中一面墙上挂着各种名人字画,展子虔的《游春图》,顾恺之的山水,吴道子的鸟兽,看得绿竹眼花缭乱。 “喜欢么?”不知不觉,杨怀贵站在了绿竹背后。 绿竹从没见过这么多的宝贝,不觉得有些失神,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只要你从了我,这个小楼里的东西都归你。”杨怀贵从身后把绿竹抱在了怀里。 “啊!”绿竹只觉后脖子一阵热气,身子就被杨怀贵从背后死死抱住了,“老爷,老爷!我……我是您儿媳妇,少爷他……他还尸骨未寒……您不能这样……”绿竹死命挣扎着。 “我告诉你,买你回来做少夫人就是个幌子,那天在玲珑阁,我一眼就看上你了,你就乖乖做我的女人吧”杨怀贵撕扯着绿竹的衣裳。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要想精,一身青。现在一身孝的绿竹如寒风中的梨花,楚楚可怜。 “放开我!”绿竹挣扎着,一不留神,撞到了装字画的一个大瓷缸,瓷缸滚下楼梯,摔了个粉粉碎,卷好的字画散落了一地。 “啪!”杨怀贵看到心爱的字画滚落了一地,怒火中烧,手起掌落,一个巴掌带着风抽在绿竹脸上,白里透红的脸上瞬间浮出一个红肿的手印,发间的簪子应声落地,一头乌云般的发丝当即散开,看着已经撕得半开的衣襟,杨怀贵一把扛起被打懵,正在瑟瑟发抖的绿竹,往三楼走去。 “韶郎,来回春堂几年了?”司杜寒清点着药方问道。 “三年了。”韶郎擦拭着药柜。 “三年了啊。”司杜寒将药方放进抽屉,瞥到了抽屉里一个小包袱。看了看身后的韶郎,问道,“三年你在我这里都学会了什么?药名记住了多少?” “回师父话,徒儿已将所有常用药名和药性熟记于心了。”韶郎停下手里的活儿回应道。 “嗯,好。那我问你,行医者,要始终铭记于心的是什么?”司杜寒微笑着问道。 “但愿世间人无病,何妨架上药生尘。”韶郎微微躬身,毕恭毕敬。 第二十章 妾室绿竹 “很好。”满意的笑容浮现在司杜寒脸上,“这个给你,打开看看。”司杜寒将抽屉里的小包袱递给了韶郎。 韶郎接过包袱,打开,只见一排银光闪闪细长的针,整整齐齐的码在包袱里,在月光和烛光的映射下泛着银白色的冷光。 “这是一套银针,是我特意为你打造的。今日起,为师就教你针灸之术。”司杜寒微微笑道。 “多谢师父!”韶郎跪在司杜寒面前郑重其事的磕了一个响头。 “起来吧。韶郎,你要记住,针灸不同于汤药,这药架上的药材都看得见,摸得着,名字,药性都清清楚楚,甚至药量都可以用小称称量出来,但针灸不同,学针灸要熟记人身体里面的经络和穴位,下针时讲究的是手上的功夫,要细心感受从针尖传递回来的信息,从而对病况进行判断,这个只有多练习,才能慢慢掌握。”司杜寒慢慢的讲着。韶郎在司杜寒面前垂手而立,屏气凝神认真的听着。 讲了大约一盏茶,韶郎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但司杜寒的一句话,却刻在了韶郎心上。 他说,从医者,要心怀大慈悲,人命大于天。医术能救人,亦能杀人,做事之前一定要想清楚,万万不可因私人恩怨,让祖师爷蒙羞。 刺耳的唢呐声撕破了清晨的静谧。今日是杨家少爷杨柯出殡的日子。陵城专接办白事的人马在前面开道,随着唢呐声,一把纸钱节节高,三层开花满天飘,绿竹披麻戴孝走在送葬队伍中。 “啪!”杨夫人一眼瞅见了绿竹,上去就打了一巴掌,“你个丧门星!你一进门,我儿子就死了,如今你还要跟着出殡,你是也想死了一了百了么?!” “杨夫人。”绿竹万福,刚想解释些什么,不料被杨夫人打断:“我告诉你!你是我们杨家花钱买来的!别想着寻死!” “你在闹什么?”身后突然想起杨怀贵的声音。 “老爷啊,儿子死了,儿媳妇是不能送殡的啊!她若也被勾了魂,我们杨家不就人财两空了么?”杨夫人哭天抹泪的嚷嚷着。 “荒唐!绿竹是我买来的妾室,什么儿媳妇。”杨怀贵一把将绿竹护在身后。 “啊?”听了杨怀贵的话,杨夫人犹如五雷轰顶,“你个不要脸的小娼妇!我儿子尸骨未寒,你就爬上了老公公的床!不要脸的荡妇!”杨夫人跳着脚的破口大骂,几欲伸手用长指甲抓花绿竹的脸,怎奈绿竹被杨怀贵挡在身后,一躲一闪间,杨夫人一个错神儿,长而尖的指甲划过了杨怀贵的脸,杨怀贵只觉脸上火辣辣一阵疼,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只见杨夫人一个趔趄,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眼瞧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杨怀贵招手喊来了贴身小厮仲言:“夫人丧子悲痛过度,神志不清,满口胡言乱语,行为癫狂,快快架回府中休息。” “是。”仲言得命,转身招来一乘小轿,两个家丁架起哭闹不止的杨夫人就塞入了轿子,仲言对轿夫耳语几句,轿夫抬起轿子转眼就消失在人群中。 送葬队伍再次恢复宁静,杨怀贵像是得了宝贝一样,将绿竹的手紧紧攥住,一脸喜气洋洋,完全没有丧子之痛的样子脸上的血印子也因沾了心中的喜气而格外鲜红。 顺哥挤在围观人群中,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几次都想冲过去把绿竹拉出来,可他不敢,双腿早已被吓软,半步都再也挪动不了。 送葬队伍吹吹打打,一路不停歇的直奔了坟地而去,绿竹雪白的孝袍裙角随着脚步摇摆翻飞,若隐若现的露出了里面桃红色的衣裙。 “废物!一群废物!一个黄毛丫头,找了三四年了还没找到!我养你们干什么!”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气急败坏的砸碎了一桌子的茶碗。 “大人息怒,息怒。”一旁的仆人连连跪倒。 “去。去把陈孝给我叫来!”山羊胡怒吼道。 片刻,陈孝推门进了屋子,看着一地的茶碗碎片,又看了看山羊胡铁青的脸,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悄悄挥手散去了跪在地上的仆人,又轻轻掩上了门。 “章大人。”陈孝深施一礼。 “陈孝,你确定你们最后落脚地是在陵城?”山羊胡章清焱两眼死死盯着陈孝,生怕错过陈孝细微的撒谎表情。 “大人,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真的在陵城。”陈孝急忙解释道,这么久都没找到陈念柒,陈孝心里也是忐忑不安。 “陈孝,虽说你是我派到陈家去做卧底的,你卖身葬兄嫂的事儿也完完全全是瞎编的,但你毕竟在周家快十年,受了他们近十年的恩惠,你该不会是觉得他们有恩于你,故意包庇吧。”章清焱捻着颌下稀稀拉拉的山羊胡,眯着眼睛,颇为玩味的看着陈孝。 “大人,我对章家可是忠心耿耿,天地可鉴的啊!”眼见章清焱目露杀意,陈孝也不管一地的碎片,慌忙跪倒在地,碎片刺进膝盖,陈孝疼的豆大的汗珠往下掉。 “那你来告诉我,为什么陵城的衙门拿着画像挨家挨户排查都没有找到?”章清焱看到了从陈孝膝盖隐隐渗出的血,但他丝毫没有让陈孝起来说话的意思,继续逼问道。 “可……可能……可能是丫头大了,长变了样子。陵城衙门口的人对这丫头不熟,所以……”陈孝疼的声音都在颤抖。 “那就劳烦对这丫头熟悉的陈管家亲自到陵城走一趟吧,把那丫头给我带回来。如果找不到,你和陵城的城主就不用再吃俸禄了。”章清焱嘴角含笑,目含杀气,看着满头大汗的陈孝。 “是。”陈孝急忙应下,他深知章清焱的为人,朝堂之上著名的笑面国师可不是浪得虚名。 “陈管家,咱们在前面的客栈歇歇脚吧。”几日后,陈孝带着几个章国师府的仆人,鞭鞭打马,日夜兼程的往陵城赶。蒙蒙夜色中,仆人隐隐约约看到了前方有一家客栈。 “好,走吧。”看了看升至中天的月亮,陈孝有些不甘心,但膝盖处的伤痛让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陈管家,这是那丫头的画像,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安顿住下来后,仆人拿来了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个五六岁的女孩,扎着双丫髻,大眼睛,小鼻子。陈孝凑在烛火旁仔细观瞧:“应该就是这样了,不过距离我最后一次看见她,也差不多快两年了,希望她没多大变化吧。对了,这里距离陵城还有多远啊?”陈孝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仆人问道。 “刚才问过掌柜的了,大概还有一天的路程,如果明天中途不休息,估计天黑前就能到。”仆人答道。 “好,让弟兄们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跟老板多要点干粮和水,争取明天天黑前赶到陵城,到了陵城,我请弟兄们喝酒。”陈孝很知道怎么笼络人心,虽说他挂了个管家的名头,但他毕竟有近十年没在章国师府当差,现在的仆人,早就不是当年那拨兄弟了,不想办法笼络,陈孝怕后面的差事不好办。 “秋棠,你来玲珑阁多久了?”徐妈妈翻看着手边的绣品。 “回夫人,一年零四个月零十七天。”秋棠万福答道。 “记得这么清楚啊!呵呵”徐妈妈轻声笑道,“在玲珑阁还习惯么?” “劳夫人惦记,秋棠在玲珑阁一切都好。”秋棠站在徐妈妈面前,低眉顺眼的说道。 “前几日我去了解了一下你学艺的情况,师父们都夸你懂规矩,学得快,又肯用功。等过了年,我想到书馆请个教书先生,教你念一些诗词,认一些字,你可愿意?”徐妈妈说道。 “全听夫人安排。”秋棠深深万福道谢。能念书,这是秋棠想都不敢想的事,小的时候,都是母亲抱她在膝头,一个一个教她认字,原以为她再与诗词无缘,不料今日徐妈妈自己提起,秋棠自是内心欢喜。 “好了,你下去吧,我也乏了。”看秋棠脸上波澜不惊,徐妈妈越来越摸不透眼前这个丫头了,可喜怒不形于色又正是徐妈妈对秋棠产生莫大好奇最关键的一点。徐妈妈挥了挥手,打发秋棠下去。秋棠再次万福,倒退着离开了。 “师爷,圣城来信说今天会有章国师府的人来,这怎么还没到啊。”陵城城主薛博文薛说着拢了拢袖子,天寒地冻得腊月,在屋外多站会儿就觉得冻得骨头疼,更不要说薛博文已经溜溜在城门口站了一上午了,这会儿的薛博文只觉得自己都快冻成冰雕了。 “老爷,您回府里歇会儿吧,这天儿太冷了,您一早儿就在这城门口等着了,现在都过了正午了,先回府里歇歇脚暖和暖和吧。我在这儿守着。”段师爷说着跺了跺脚,希望稍微活动一下能暖和一点点。 “算了算了,章国师府上的人,我可怠慢不起,人常言,宰相门前七品官。我呀,还是再等等吧。”思忖再三,薛博文觉得还是在这儿等着比较好。 “哟,这不是薛城主么,这大中午的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呢?”徐妈妈带着秋棠去彩凤楼摸完牌九回玲珑阁,远远就看见城门口呜呜泱泱站了一片穿着墨蓝色官衣的人,为首的便是那薛博文。 “徐妈妈早。”薛博文对着万福的徐妈妈回应道,“前几日得到消息,说圣城有人要来,我这一大早就候在这里了。”圣城能来人,薛博文觉得还是很有面子的。 第二十一章 异地遇故人 “这天寒地冻的站一上午,薛城主真的是令人可敬可佩,秋棠,你腿脚快,回玲珑阁沏壶热热的好茶掂来,给各位爷暖和暖和身子。”徐妈妈连忙让秋棠回去泡茶。 “是。”秋棠一溜烟朝玲珑阁跑去。 “这来的是什么官儿啊?”见秋棠走远,徐妈妈悄悄问道。 “章国师府上的人。”薛博文颇为得意,就好像他与章清焱沾亲带故一般。 “国师府上的人?薛城主前途无量啊。”徐妈妈奉承着。 “徐妈妈过奖了,这都是托了徐妈妈的福,托了陵城百姓的福。”薛博文拱手谦虚道。 “来来来,各位爷喝点茶水,去去寒气,暖和暖和。”正说着话,秋棠提着一个大茶壶和一个食盒匆匆赶来。徐妈妈拿出食盒中的杯子,一一倒上茶水。 “城主,老身还有点事,就不叨扰各位爷了。”茶水喝完,徐妈妈收好了杯子,万福告辞。 薛博文带着师爷和衙役们在城门口溜溜等了一天,直到太阳收了最后一丝亮光,才隐隐看到几匹马朝城门跑来。薛博文腿都站的不会打弯了,眼瞧着人马越来越近,薛博文喊过了师爷,悄声道:“等会儿他们到了,你在后面踹我一脚。” “老爷您怎么了?”段师爷一脸不解。 “腿站的不会打弯了。”薛博文小声道。 “好。”段师爷话音刚落,陈孝带人骑着马就到了面前,段师爷一脚朝薛博文膝盖窝踹去,薛博文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口中道:“章管家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起来吧。”陈孝听薛博文称自己章管家,当下心中略有不悦,但又不想当众发作,只好胡乱应答。 “在下早已备下几杯薄酒,为几位大人接风洗尘。”薛博文在师爷搀扶下站起了身,抬手虚引道。 “有劳薛大人。”陈孝翻身下马,拱手谢道。 “不妨,不妨。”薛博文稍一侧身,让过了这一礼,“大人们请随我来。”一行人随着薛博文往陵城中最大的惠泽园大饭庄走去。 惠泽园大饭庄一早就接到了衙门的通知,说有贵客要接待,饭庄掌柜的齐炀一大早就清了场,拒了一整天的食客,后厨也早早备下了各种果蔬鱼肉,就等贵客上门了。 “掌柜的,来了,来了。”被齐炀打发出去在路口望风的小伙计飞一样的跑了回来。齐炀一听来了,忙命后厨大师傅开火,哪个叫煎炒烹炸,什么叫焖熘熬炖,一时间后厨热闹非凡。 “大人们请。”薛博文将客人们引入饭庄,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令人食欲大开。 薛博文引着众人纷纷落座,齐炀带着伙计搬上了两坛女儿红,撬开盖子,酒香扑鼻,众人道一声:“好酒!”齐炀脸上乐开了花,薛博文心里也乐开了花。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薛博文拉住了陈孝的手:“陈管家,您们这回来,到底是为着什么事啊?” “为了她!”陈孝将面前的碗碟推开,从怀里摸出了一张画像拍在了桌子上。 薛博文定睛一看,这画像咋这么面熟呢?好像去年还没过年的时候就见过这么一张画像。薛博文看了看画像,又看了看陈孝,说:“陈管家,去年不是就来我们这儿找过这丫头么?怎么?还没找到?”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陈孝叹口气,又灌下一碗女儿红。 “陈管家,我多句嘴问问,这是谁家的千金小姐啊?费这么大劲儿的找?”薛博文为陈孝布着菜说道。 “千金小姐?那是以前!这丫头现在是罪臣之女。逃了。”陈孝舌头有些大了。 “哦哦,逃犯啊,那是该抓,该抓!”薛博文附和道。 “秋棠姐,你还不睡么?”窗外四更鼓已打过,屋子里的灯也熄了,霏儿盖好被子,看了看依旧靠窗坐着的秋棠问道。 “霏儿乖,快睡吧。”秋棠伸手掖了掖霏儿的被角,勉强笑了一下。 自从看见薛博文在城门口等人,秋棠就一阵心慌,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不仅摸牌九输了好几把,就连玉尘教的新唱词也一句都没有记住。秋棠隐隐约约觉得这次来的人,是冲她来的。 “今儿打扮得真漂亮。”徐妈妈赞叹不已,“这是在哪儿学的啊?” “夫人瞧着好看么?”秋棠微微万福,将手中的绣品放在桌子上,头上的珠花随着秋棠的动作,微微颤抖,如春风拂过。 “好看。”徐妈妈伸手摸了摸秋棠头上的玉钗,“我们家秋棠本来就好看,这一打扮就更漂亮了。” “那日我瞧着彩凤楼的流云姐姐这样的打扮很好看,我就自己试着学着扮上了。”秋棠盈盈笑道。 “好看,我瞧着倒是比流云那丫头更好看。”徐妈妈看到秋棠这快一年以来在玲珑阁越来越水灵,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姑娘越水灵越漂亮,以后卖的价就可以开得越高。 “徐妈妈,衙门口栾捕头来了。”二人正说着话,珍珠从外面进来说道。 “快请进来。秋棠你先下去吧。”徐妈妈起身整了整衣襟,走到门前迎接。 “徐妈妈早啊!”栾捕头一步跨进院子,朗声打着招呼。 “栾捕头,这一大早急匆匆来我这里,有差事啊?”徐妈妈看见栾捕头身后跟了两三个生面孔,心下便知栾捕头今日造访不是喝茶聊天,“珍珠,给各位爷上茶。栾捕头,各位爷,里面请吧。” 栾濮安带着身后的陈孝等人进屋落座,衙役们在院子里分两边站立。 “徐妈妈,这次来还是为着上次那个丫头。您看方不方便把您这儿的姑娘们都喊出来,让我们认认。”栾濮安喝了口茶说道。 “那各位爷稍坐坐,珍珠,去把姑娘们都带来,一个都不许少。”徐妈妈低眉一笑,对珍珠吩咐道。 “是。”珍珠万福,朝后院走去。 不多时,一阵环佩叮当,十几个女孩接连从屏风后转出,一时间看愣了屋里的陈孝几人。女孩们排成两三排,面向徐妈妈低眉顺目深深万福道:“妈妈万福。”声如银铃,听得陈孝几人心生荡漾。 “快见过各位大人。”徐妈妈一挥帕子,姑娘们齐齐转身,面向栾濮安、陈孝等人万福道:“见过各位大人。” “陵城真是个好地方啊,瞧这些丫头,个顶个儿的俏丽水灵。”陈孝笑道。 “陈管家,您看看吧。”栾濮安看了看屋里的姑娘差不多都在这儿了,催促着陈孝找人。 陈管家。秋棠听到这三个字,全身像触了电一样,脑袋一片空白。她原以为这辈子她再也不会听到陈家人的名字了。秋棠按下狂跳的心脏,从眼角偷偷望去,屋子里除了栾濮安是熟人,站起身的陈管家看不见面孔之外,其余几乎都是生面孔,看衣着布料,是圣城大户人家仆人家丁常见的样式和用料,却不知道是哪家。秋棠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把头都抬起来。”姑娘们都低着头,陈孝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不禁有些恼火。 姑娘们被这没来由的一声呵斥,吓得把头低的更深了。 “这位爷,别动气啊。”徐妈妈不动声色的收了半分笑意,她玲珑阁的姑娘只要没出这个门,就还轮不到外人来教训,“姑娘们,别怕,把头略抬抬,让这位官爷好好瞧瞧清楚。” 姑娘们听到徐妈妈这样说,才都微微把头抬起了一些。陈孝一个个看过去,个个清秀漂亮,却没有他熟悉的那张脸。秋棠站在人群中,屏气凝神,悄悄抬眼看去,这一看不要紧,秋棠只觉得当头一棒,就像瞬间被人掐住了喉咙,全身的血都凉了。眼前这个仔细检看着姑娘们的陈管家,就是当日把她悄悄带出圣城的陈孝!而跟他一同来的,却不是陈家的人。秋棠垂下眼帘,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陈管家,你可看仔细了,这次再不把人带回去,国师那儿,你可就不好交代了。”坐在一旁仆人打扮的人不轻不重的敲打道。 “我还用不着你来教训!”陈孝登时面露杀气道。 那仆人不再说话,鼻孔轻哼出一股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端起了茶碗。乜斜着眼,看着陈孝。 陈孝再次一个个认真端详:“不像……不像……”说着话,走到了秋棠面前,站住了脚,“把头再扬起来些。” 秋棠缓缓抬头,媚眼如丝,双眸中秋波流转,两颊粉若桃花,眉梢眼角说不尽的万种风情。秋棠就样看着眼前的陈孝,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不是。”陈孝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松开了捏着秋棠下巴的手,往旁边走去。 大约半个时辰,陈孝重新落座,端起了茶碗。 “陈管家,没有么?”栾濮安问道。 陈孝放下茶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这陵城就玲珑阁的姑娘多,再来就是彩凤楼了,彩凤楼的姑娘年岁又对不上,您看咱们接下来去哪儿?”栾濮安看了看陈孝一行人,面露难色。 “查,挨家挨户的查。”陈孝站起身,咬牙切齿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我们走!”栾濮安招呼着众人离开。 “各位爷慢走。”徐妈妈送到了门口。 “徐妈妈留步。今日打扰了。”栾濮安回身抱拳道。 “这几日就在玲珑阁做活儿吧。别出去了。”徐妈妈送走了众人,转身回屋,看了看依旧傻站在屋里的姑娘们叮嘱道。她可不希望她的小摇钱树们出什么意外。 “是。”众姑娘齐齐万福应道。 “将军,不好了,又,又开始了!”夜幕刚刚垂下,从帐篷外冲进一个人,带起的风搅动得刚刚点燃不久的火把光亮左右摇摆,火红的光照着来者苍白的脸颊,布满血丝充满惊恐的双眼,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第二十二章 地狱鞭 “几间?”左昼东心说不好,不详的预感像阴郁的爬山虎一样,瞬间爬满了心头。 “五……五六间。”来者眼中满是恐惧,嘴唇没有规律的颤抖着。 “走!去看看!”慕凌熙虽说一时很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敏锐的神经告诉他,可能怕什么,就来了什么。来不及细想,命左昼东随自己赶去查看情况。 慕凌熙带着左昼东和元冬跟着报信的小卒穿过营地,跑向出事的帐篷,还未走进,撕心裂肺的惨叫便铺天盖地般向他们席卷而来,闻之令人毛骨悚然。 挑开帐帘,帐篷内的景象更是让人头皮发麻,士兵们一个个用手拼命的抓挠着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身体在地上不停得翻滚,摩擦。脸和胳膊上布满一道道血手印,就像那皮肉下有无数毛毛虫一样,恨不得挖烂皮肤将其掏出来。不多时,帐篷内便充满了血腥味,即使已经鲜血淋漓,也没有人停下。 “这就是那种……?”慕凌熙放下帐帘,把左昼东拉到了一旁。 “对,这就是那种病,士兵们私底下称之为地狱鞭,只因病好之后,他们的身上会留下数不清的恐怖疤痕,就像是被地狱的鬼卒用鞭子抽打过一样,可这些疤痕却是他们自己亲手挠出来的。”左昼东深叹一口气,声音略微颤抖,“不知道隔多久,就会闹一场,每次间隔时间不同,可最近我发现间隔的时间越长,发病的人就越多,闹上三五日,等皮肤都挠的溃烂了,就停止了。” “没有救治办法么?”慕凌熙知道,这种病不要人性命,可却会摧毁人的意志,而刀口上舔血的士兵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这种摧毁意志的未知恐惧。 左昼东摇了摇头,一脸的绝望。帐篷里传来百爪挠心般的惨叫,让慕凌熙的眉头又紧了紧,这或许是对方故意散播的病,也或许是左昼东等人不愿开战送死故意而为。虽说慕凌熙知道不该疑心守疆大吏,可人心隔肚皮,他不得不防。 “谁?”窗外一个黑影闪过,绿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自从被杨怀贵占有后,她就被囚禁在杨府后花园了,每日里只有丫鬟仆人往屋里送吃送喝,倒也冻不着,饿不着,只是她不得踏出后花园半步,终日无所事事,郁郁寡欢,还要提防杨怀贵半夜三更摸进来行不齿之事。今日如鬼魅一般的黑影不像是杨怀贵的风格,绿竹炸着胆子,拿着蜡烛,推开了屋门。 绿竹站在门前,左望右望,也没看见人影,夜晚的后花园影影绰绰,有些慎人,一阵寒风吹过,绿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退回了屋子。不料就在关上门的一刹那,一只手从背后猛的伸出来,一把捂住了绿竹的嘴。蜡烛掉落在地,滚动几下熄灭了。绿竹拼力挣扎,耳边却想起一个久违的声音:“是我。” 两个字一出,绿竹愣在了那里,泪水不由自主噼里啪啦的滚了下来。捂着绿竹嘴巴的手也松开了。绿竹转身,借着月光,看到了顺哥那张温暖熟悉的脸庞。 “不,不不,你快走。”待到绿竹看清了眼前的人,绿竹忍住了抱住的欲望,连连将顺哥往外推去。 “是我啊,绿竹,我是顺哥儿。”顺哥对绿竹的反应很是吃惊,急忙压低声音解释道。 绿竹不顾一切的把顺哥推到了门外,并一把关上了门。做完这一切的绿竹突然脱力,顺着门板,无助的坐在了地上,任凭泪水打湿了衣襟。 “绿竹,开门啊。”门外响起了顺哥低沉的声音。 “你走。再也不要来了。”绿竹在门里悄声哽咽道。 “绿竹,绿竹你知道我悄悄潜进来多少次么?为了找到你,我几乎走遍了杨府所有的院落,几乎进遍了所有的屋子,我只想带你走,离开这里。绿竹,你开门,开门啊。”顺哥轻轻拍打着门。 “顺哥儿,你走吧。我已经不是玲珑阁的绿竹了。我是杨怀贵的侍妾绿竹。你走吧。”绿竹听着顺哥的声音,早已在屋里哭得肝肠寸断。 “不,绿竹,不管你在哪儿,不管你经历了什么,你都是我的绿竹。我要带你走。我有钱,我们走的远远的,离开陵城,好不好?”顺哥带着哭腔低声哀求道。 “哗啦!”绿竹一把拉开了门,泪眼朦胧的看着顺哥。 “绿竹……”顺哥一时懵了,定了定神儿,看清了眼前的心上人后,一把擦掉眼泪,将绿竹抱在了怀里。发丝间,脖颈处传来彼此熟悉的味道,梨花带雨的绿竹在月光下别有一番风情,看得顺哥心痒难耐,抱起绿竹就向里屋走去。 鼓打五更天,绿竹从床上惊坐起,推了推身边的顺哥道:“天快亮了,你快走。” “好,过两天我安排好了,就来接你走。”顺哥窸窸窣窣穿着衣服说道。 “我等你。”绿竹含泪送走了顺哥,重新躺下,望着窗外的明月,摸着床上的余温,眼泪顺着眼角落在秀发中。睁眼看着天亮。 “祥王殿下,您看这可如何是好啊……”左昼东一头密密匝匝的汗珠子。 “龙将军,虎将军。”慕凌熙沉吟片刻,抬眼唤了两位自己带来的将军,“你二人带未染病的士兵们往远离水源的方向撤离十五里。”龙、虎二将军领命离去。 慕凌熙又看了看左昼东:“左将军,请尽快隔离染病的帐篷,任何人不得随意靠近,违令者,军法从事。另外,请左将军带人守在这些人身边,有异样,随时派人来报。” “是。”左昼东领命,带着元冬离开。慕凌熙看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陈管家,今儿还继续查么?”捕头栾濮安推开了衙门后堂的院门,正好看见陈孝在院子里活动着手脚。 昨天一整天的挨家挨户查已经把陈孝的耐心磨完了,说心里话,他陈孝是真的不想再找了,在他看来,一个丫头片子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章清焱完全就是在杞人忧天。他正在院子里活动身体,想着怎么对付,一抬眼看见了栾濮安。 “来,进来,我有话问你。”陈孝看了看周围,没有看见章府的仆人,他向栾濮安招了招手。 “陈管家有话您尽管吩咐就是。”栾濮安拱手道。 “来,进来坐着说。”陈孝把栾濮安让进屋子,反手关上了门。栾濮安看陈孝神神秘秘的也不敢言语,只得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看着陈孝。 陈孝在确定隔墙无耳后,才凑在栾濮安面前悄悄的说:“栾头儿,陵城里你可以说是这地界儿的一把手,就连他薛博文可能都没有你对这里熟悉。” “陈管家过奖了,职责所在,职责所在。”栾濮安谦虚道。 “你说,大约一年前,有没有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在陵城出现?”陈孝准备再问问,重新确认一下,若是真的没有,那他哪怕把陵城翻个底儿朝天,也找不到那个丫头。 “呃……”栾濮安一阵沉吟,“不瞒您说,我们这地界儿,每天都有不少来历不明的小丫头在人市上进行买卖,所以您要找的这个,我还真不好说。” 栾濮安看陈孝有些失望,不觉想多打听打听:“陈管家,您为什么一定要找到这丫头啊。” “原因对于你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丫头在哪儿。”听栾濮安打听原因,陈孝当时就黑了脸。 “得嘞,那咱们接着找吧。”栾濮安看到陈孝黑了脸,自知是自己多嘴,但依旧心里不爽,催促陈孝赶紧动身找人。 “端走吧,我不想吃。”时值正午,小丫鬟给绿竹端来了饭菜,绿竹看着饭菜没来由的恶心,让丫鬟端走了。 “又没吃?”连续三四天绿竹都让丫鬟把饭菜原封不动的端走,杨怀贵心里略微有些诧异。要说最开始几天闹情绪不吃不喝倒也正常,可这已经多半个月了,何况前几日还是吃了些东西的,这怎么又不吃了?杨怀贵觉得有些不对,招手叫来了仲言:“仲言,你去回春堂把司大夫请来。” “是。”仲言领命而去。 不多时,司杜寒随仲言到了杨府。 “杨老爷,别来无恙。”司杜寒拱手施礼道。 “司大夫,快请进。”杨怀贵急忙将司杜寒让进屋子。 “敢问是府上哪位抱恙?”司杜寒见杨怀贵满脸急切,心知抱恙之人一定不一般。 “司大夫可还记得前日里你在我家里救过来的那位姑娘?”杨怀贵喝了口茶,看了看司杜寒。 “哦,是少夫人。”司杜寒想起了那日的红事变白事。 “不,她现在可不是少夫人了。是我的侍妾。”杨怀贵满脸得意,“这几日不知怎么了,不吃东西了。” “得罪了,杨老爷,可否让我看看病人?”司杜寒听闻绿竹从杨府少夫人变成了杨府老爷的妾室,不由得有些吃惊。要知道,当时绿竹可是当着全城人的面儿吹吹打打明媒正娶用轿子抬进杨府的儿媳妇。 第二十三章 谁的孩子?! “好,司大夫请随我来。”杨怀贵想了想,便带司杜寒往后花园走去。 司杜寒随着杨怀贵来到了后花园深处的小屋,推开门,只见绿竹端坐在窗前,乜呆呆的望着窗外发愣。 “请夫人把玉手露露。”司杜寒将医药箱放在一旁。 绿竹闻言,瞟了一眼司杜寒,伸出手,搭在脉枕上,眼睛又愣愣的转向了窗外。 司杜寒摸了会儿绿竹的脉象,又看了看杨怀贵,面露喜色道:“恭喜杨老爷,是喜脉。” “当真?”杨怀贵有些激动。 “老夫行医数十年,疑难杂症我没把握,可这喜脉,老夫还是摸得准的。”司杜寒连忙拱手。 “啪啷!”绿竹一个晃神,手边的团扇掉在了地上。孩子。谁的?杨怀贵的?还是顺哥的?绿竹心里没来由的发慌,不觉得双颊飞红。 面若红霞的绿竹在杨怀贵看来满是娇羞,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见绿竹有些恍惚,以为是窗外阳光照得不舒服,忙招来了自己的贴身小丫鬟:“燕儿,快扶夫人到床上躺下。” “是。”小丫鬟燕儿从门外一步跨进来,扶着发呆的绿竹往床边走去。 “燕儿,从今天起,你就留在夫人身边好好伺候着。”杨怀贵吩咐道。 “是。”燕儿脆生生的应到。只要绿竹生下个儿子,到时候母凭子贵,绿竹扶正,她也能落得不少好处。 “绿竹啊,好生养着身子,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就打发人告诉我。”杨怀贵凑到床前,摸了摸绿竹的脸,满脸是化不开的笑意,“司大夫,请,请前厅喝茶。” “杨老爷请。”司杜寒和杨怀贵前后脚离开了。 绿竹躺在床上,轻轻摸着自己的小腹,闭着眼,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慌乱。 时间一晃两晃,日落月升,燕儿点亮了屋里的蜡烛,走到床边:“夫人,起来喝点粥吧。” “你去歇着吧,我不饿。”绿竹坐起身,有点魂不守舍,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继续说道,“我这里不用人伺候,你别在我这儿熬着了,去隔壁屋子休息吧。”绿竹眼看天黑了,她知道过不了多久,顺哥就要来了,她要赶紧打发走燕儿,免得她跟顺哥撞上。 绿竹打发走了燕儿,熄了蜡烛,惴惴不安的守在窗前。 院外打过了三更鼓,一个黑影溜进了绿竹的屋子。 “绿竹,我都安排好了,我们走吧。”顺哥的双手在暗夜中犹如碳火一般炙热。 “不。”绿竹咬牙推开了顺哥的手,“我不能走。”绿竹连连后退。 “为什么,咱们不是说好了,等我安排好了咱们就走么?”一听绿竹变卦,顺哥一下没了主意。 “我……我有了……”绿竹觉得还是应该告诉顺哥。 “你……有了?有什么了?”顺哥看不清黑暗中绿竹的表情,对于绿竹的话,顺哥有点摸不着头脑。 “孩子……”绿竹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 “是谁的?”顺哥沉默了许久,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嘶哑,“你说,是我的还是那个老混蛋的?”顺哥在黑暗中抓住了绿竹的肩膀,死命的摇晃着。 “我……我不知道……”绿竹像一株没有生命的稻草,任由顺哥晃动,在黑夜中飘摇。 “你……你好好养着,我过两天再来。”顺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有点乱,这个孩子来的太突然了,他需要时间好好捋捋。眼见现在什么都做不了,顺哥决定回去再想想再做打算,不管这个孩子是谁的,绿竹现在的身子骨都跟他跑不了多远。 还没等绿竹反应过来,顺哥就再次翻墙离开了。绿竹摸索着,回到床上,流了一夜的泪。 黑夜中,慕凌熙带着两名贴身侍卫,打着火把,来到了士兵们的原驻地,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只有三五个帐篷还伫立在黑夜里,帐篷里静的吓人。慕凌熙命人挑开其中一顶,走了进去。 “怎么样了?”慕凌熙悄声询问。 “祥王!”随行军医回身行礼,“这几日有所好转,已经不抓挠了,只不过前几日不休不止的折腾,他们都太累了,急需大量的休息。” “好,辛苦了。”慕凌熙看着一个个已经睡熟的士兵,略略松了口气。 “祥王言重了,微臣只是尽了本分而已。”听慕凌熙给自己道辛苦,随行军医惶恐的跪倒在地。 “起来吧,随本王来,本王有些事要问你。”慕凌熙伸手虚扶,转身出了帐子。 “绑起来!”天亮才缓缓入睡的绿竹被一阵呵斥声吓醒,睁眼一看,杨怀贵带着几个凶狠的家奴,拿着绳子正朝自己走来。 “老爷,这是怎么了?”绿竹慌乱的扯过被子往自己身上盖。 “怎么了?燕儿,你来说!”杨怀贵满脸怒气。 “就是昨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就听见夫人这个屋里有人说话,是个男的,说要带夫人走,还问夫人,孩子是谁的。”燕儿的声音像针一样,一根一根扎在心上。扎得绿竹脸色苍白,满眼的恐惧之色。 “我就知道你个小荡妇耐不住寂寞。你以为燕儿只是来伺候你给你端茶倒水的么?把她给我绑起来!”杨怀贵阴鸷的冷笑声如同地狱恶魔一般,绿竹吓得浑身发抖,无力反抗。 “去!把接生婆给我叫来!”看着被捆成粽子的绿竹,杨怀贵狠狠啐了一口。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仲言带着接生婆荣婆子来到了杨府后花园。 “老身给杨老爷见礼了。”荣婆子颤颤巍巍就要行礼。 “快起来,仲言,扶荣婆子起来。”杨老爷虚扶一下说道。 “荣婆子,知道您老人家经验丰富,我这儿有庄见不得人的丑事儿,还得请您老人家给看看。”杨怀贵挥手把下人们都赶出了花园,低声说道。 “杨老爷您尽管吩咐。”荣婆子躬身应道。 “我想验一验她这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杨怀贵的话比冬天夹着雪花的风还冷。 “肚子里的?不成不成,一定要等娃娃生出来才好验,现在验不得,验不得。”荣婆子吓得连连后退,这娃娃还在肚子里,要怎么验,难不成掏出来?掏出来就是一尸两命。 “当真验不得?”杨怀贵又逼近了一步。 “老爷!外面栾捕头来了,说请您过去一趟。”还没等荣婆子说话,仲言闯进了后花园,高声嚷着。 “荣婆子,请略坐坐,我去去就回。”杨怀贵横了一眼捆在屋里的绿竹,转身离开了后花园。 “栾捕头,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杨怀贵拱手转出屏风,一扫脸上的阴霾,朗声笑道。瞧见旁边还坐着几个生面孔,杨怀贵有些迟疑,“栾捕头,这几位是?” “这几位是从圣城来这里寻人的。”栾濮安简单介绍着,杨怀贵拱手施礼,栾濮安接着说,“还麻烦杨老爷把您府上所有女眷都叫出来,让这几位爷认认。” “好说,好说,几位爷稍等,我这就去喊。”杨怀贵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普通百姓,见了官差没有不怕的,连忙转身去张罗。 不多时,杨府的女眷们聚在了待客厅,陈孝起身一个一个查看着。 “杨老爷,前段时间您吹吹打打用轿子抬进府的那位姑娘怎么不在里面啊?”栾濮安问道。 “少了一个?”听闻此话,陈孝拧着眉头,朝杨怀贵走了过去。 “瞧我这脑子,仲言,快,快去把绿竹姨娘请来,让大人们看看。”杨怀贵只觉杀气扑面而来,急忙吩咐下去。 “是。”仲言见来者不善,急忙向后花园跑去。不一会儿,跌跌撞撞的绿竹被仲言和燕儿搀扶了出来。 “快快快,快来见过各位大人。”杨怀贵见绿竹来了,急忙引荐。 刚被仲言解开绳索,一路架着来到前厅的绿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耳边听杨怀贵的声音,就依言万福道:“见过各位大人。” “这就是我新接进门的侍妾,大人,您看看可有什么不妥?”杨怀贵陪着笑脸,把绿竹往前推了推。 陈孝捏着绿竹的下巴仔细观瞧,这女子眉眼间尽是愁容,谈不上倾国倾城,倒也楚楚可怜。但依旧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年龄明显大了许多。 “杨老爷,你们家所有的女眷都在这里了么?”看陈孝依旧一无所获,栾濮安开口问道。 “都在这里了。”杨怀贵擦着额头细密的汗珠小心翼翼的答道。 “丫鬟仆人呢?把所有女的都叫来,少一个,就按共犯论处!”栾濮安拍着桌子威胁道。 “仲言,去,去后院把粗使的丫鬟都叫来。”见栾濮安面色不善,杨怀贵顾不了许多了,急忙命人把府上所有女人都聚集来。 在仔细验看杨府上所有女人后,陈孝依旧一无所获。 “走!去下一家!”栾濮安起身招呼着衙役们呼呼啦啦的离开,出门之前,栾濮安转身拱手道:“杨老爷,多有打扰,请多包涵。” “不敢不敢,栾爷慢走。”杨怀贵带着仲言赶着送了几步。 第二十四章 人找到了 “仲言,再去雇几个小子回来,加强一下宅院护卫,看这阵势,这怕是要出事啊。”看着远去的衙役,杨怀贵喊来仲言吩咐道。 “是,老爷放心,小的这就去办。” “殿下,您还没休息啊?”龙将军率人夜巡,发现慕凌熙的帐篷里还亮着灯,便在帐外轻声询问。 “龙将军吧?请进来说话。”慕凌熙在帐中道。 “末将给祥王殿下请安。”龙将军撩帘进帐,拱手行礼。 “免礼,坐吧。”慕凌熙揉了揉眉心,“你来的正好,前几日我问过随行军医,军医依旧没查出是什么引起,不过那几个患病的士兵倒是都缓过来了。龙将军,现在士兵们的情绪怎么样?都还稳定么?” “回禀殿下,咱们带来的士兵倒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对这种病也没什么认识,只是原来驻扎在这里的士兵,只要一提漆目两个字,就吓得浑身发抖。” “漆目……”慕凌熙深深吸了口气,他真的是没想到现在居然成了这样僵持的状态。 慕凌熙望着跳动的火苗,双拳越攥越紧:“龙将军,从咱们带来士兵里挑二十名身强体壮的士兵,跟本王住回原驻地。” 龙将军立马明白了慕凌熙的用意:“殿下,万万不可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圣上交代啊!”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去办吧。”慕凌熙的语气半分都不容商量。 “是……”龙将军只得应下。 “陈管家,您看这已经挨家挨户搜了三四天了,也没找到这姑娘,您看接下来……”连续跑了三四天,栾濮安实在是不想再折腾了。 “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陈孝眉头紧锁,仔细回想着,生怕有什么遗漏。 “也谈不上遗漏,要说找活人,那咱们还有一个彩凤楼没有去,要说找死人,那还有城外的乱葬岗。您看,还找么?”栾濮安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口气。 “栾捕头,明儿再辛苦您和弟兄们一趟,这两个地方要是没有,那我们也该回了。”陈孝找了这么几日,一无所获,气焰自然也就没刚来的时候那么嚣张了,跟栾濮安说话也客气了起来,“这锭银子您收着,给弟兄们买点茶喝。”陈孝从怀里摸出一个十两的银锭子放在栾濮安手里。 “好说,好说,陈管家您太客气了。”见陈孝说了软话,又给了银子,栾濮安的怨气也没那么重了。罢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再跑一天吧。 “叫什么名儿啊?”天蒙蒙亮,仲言就到了人市,挑选着家丁。 “回爷的话,小的叫石头。”一个身强力壮的半大小子笑道。 “嗯,你呢?”仲言继续选着。 “回爷的话,小的叫旺子。” “嗯,你呢?” “回爷的话,小的叫顺子。” “行,你们三个了,拿着东西跟我走。”仲言大手一挥,朝杨府走去。三个人各自拿着自己的铺盖卷,跟在仲言身后默默的走着。 一大早藏在杨府外面暗中观察的顺哥看到一群衙役进了杨府后,顺哥就一直心里不踏实,在墙根儿又听见杨怀贵要添加家奴,便到人市等着了。果不其然,杨怀贵身边的仲言来人市挑人了,顺哥眼珠子一转,化名顺子,顺利跟上了仲言。 兜兜转转,一行人到了杨府门前。仲言上前叫开了角门,招呼着三人:“走吧,跟我去见老爷。” “不错。都挺结实,去看管后花园吧。”杨怀贵看着面前三个半大小子,心里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有这种不谙人事的半大小子,他才能放心,“你们记好了,后花园晚上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声音,那是我杨府的家仙,一定要收起你们的好奇心,不要冲撞了。”杨怀贵敲打着面前的三个人。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躬身说:“是。” “行了,仲言,带他们下去洗洗,把衣裳换了。”杨怀贵背手回了屋子。 既然荣婆子说现在不能验,那就等,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说。杨怀贵想着,推开了碧珠的房门。 “夫人,吃一口吧,就算您不吃,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小少爷啊。”燕儿端着饭菜来到了绿竹床边。 此时的绿竹被绑在了床上,一动也动不了。看见燕儿朝自己走来,绿竹心里一阵烦躁,将脸扭到了一旁。 燕儿挑着嘴角冷笑道:“夫人,您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饭菜是老爷赏赐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的,您若不愿意自己张嘴吃进去,那奴婢就给您塞进嘴里去。” 绿竹回过头,看到了燕儿脸上阴森森的笑,瞬间感觉一股凉气顺着后脊梁往上爬,她生怕燕儿做出什么,不得已张开了嘴。 “这就对了。”燕儿冷笑一声,将温热的饭菜一点一点喂进绿竹嘴里。 “不错,最近的马步稳当多了,跑步的脚力也提高了不少,从今天起,我开始教你一些拳脚。”西苑池塘旁,华辰晃了晃秋棠的肩膀,满意的说道。 “多谢师伯。”秋棠连忙收式行礼。 池塘对面的亭子里,玉尘默默的注视着认真学着拳脚的秋棠,一丝笑意浮上嘴角。甩袖,转身,踮脚,提气,朱唇轻启,声如棉絮,柔软的在身边缠绕,钻入毛孔,抵达心脾,搅动百转柔肠。 池塘这边,华辰底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虎虎生风:“底盘要稳,移动要快,出手要稳,准,狠,切不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陈管家,来来来,吃菜。”日落西山,栾濮安带着陈管家溜溜又跑了一天,依旧什么都没找到,累了一天,一行人来到惠泽园大饭庄祭一下五脏庙,也顺便为陈管家践行。 “栾捕头,我敬你!”陈孝端起酒碗说道,“这些天栾捕头辛苦了。” “不敢不敢,职责所在,职责所在。陈管家太客气了。”栾濮安受宠若惊的应道。 “来来来,各位爷吃菜,酒不够再喊掌柜的拿,今天大家吃好喝好。”栾濮安起身为众人布菜,倒酒。 “登登登”楼梯上脚步声响起,饭庄伙计跑上来,像栾濮安递了个颜色,栾濮安立刻会意道:“各位爷慢慢吃,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跟伙计下了楼。 一望两望,四下无人,栾濮安问道:“怎么了?” “栾爷,您们这几天是不是在找一个小丫头?”伙计凑到栾濮安耳边悄悄说道。 “你怎么知道?”栾濮安一惊,反手抓住了伙计的衣领。 “爷,别动手啊。我也是那天听你们随口说了一句,也没听真着,要是我听岔,说错了话,您就当我放了个屁。”伙计被栾濮安的反应吓得直哆嗦。 “你倒是机灵,说,你还知道什么?”栾濮安松开了手问道。 “栾爷,前几日我听说彩凤楼里藏了个叫清萍的丫头,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天天在彩凤楼后面小院里呆着,听柳妈妈说是外面逃到陵城来的……爷,爷,我还没说完呢!”不等伙计把话说完,栾濮安三两步窜上了楼。 “快走!找着了!”一句话,整桌人呼呼啦啦都站了起来,菜也不吃了,酒也不喝了,扔下筷子跟着栾濮安拔腿就往外跑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闯进了彩凤楼,衙门口突然来人,把彩凤楼里的姑娘和客人们吓得惊叫着四下躲藏。 “老鸨儿呢?!”陈孝一声大喝,吓得窗边的一个姑娘打碎了一个青花瓷瓶。 “哎呦,我的爷啊!消消气,消消气。这是怎么了?”柳妈妈闻声,从楼梯口的一间屋子里扭着腰走了出来。 “柳妈妈,听说你这儿有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栾濮安按了按陈孝的手,走上前去。 “这……”柳妈妈当时变了脸色,往栾濮安耳边凑了凑,“栾爷,有是有,可这丫头是给薛博文薛城主准备的雏儿,我这人不知鬼不觉的藏着,你们怎么知道了?” “呃……”一听是给薛大人准备的,栾濮安有些犹豫了,他这个薛城主,他再清楚不过了,不喜欢金,也不喜欢银,偏偏就爱这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事儿只有他和柳妈妈知道。 “陈管家。”栾濮安决定还是跟陈孝商量商量这个事。于是将陈孝拉在了一旁。 “不行,圣城章国师要的人,说什么,我也要带走。”陈孝寸步不让。 “得,我带各位爷去后院。”柳妈妈见双方未谈拢,就知道如果这丫头不让他们带走,他们很可能会拆了她的彩凤楼。罢了罢了,日后再重新给薛博文准备吧。柳妈妈看了看一屋子不知所措的姑娘们,一挥帕子道:“都带着客人回房聊啊!站在这里干什么!”话音未落,屋子里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各位爷随我来。”柳妈妈带着众人向后院走去。 “吱呀”柳妈妈推开了一扇虚掩的木门,屋子正中间放了一个大大的木桶,木桶里装满了水,水上还漂着花瓣,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木桶里泡着一个女孩。女孩听见门响,睁开眼,看见柳妈妈带来一群男人闯了进来,急忙扯下桶边的毛巾,挡着身子,满脸的惊恐之色。 “各位爷,就是这丫头。”柳妈妈错开半个身子,让女孩完全暴露在栾濮安等人面前。 第二十五章 慕凌熙中招 陈孝看了看,又低头跟相府的几个仆人低语了几句,走上前,一把将女孩拖出水桶,抽出栾濮安腰间快刀,手起刀落,女孩的人头咕噜噜在地上乱滚,腔子里喷出的血溅了陈孝一脸。陈孝将女孩的身子扔在地上,撩起桶里的水洗掉脸上的血渍,又拿旁边的毛巾擦干净,将女孩的头裹在毛巾里,对吓傻了的柳妈妈说了声“告辞”,便带着人扬长而去。 “杀……杀……杀人啦!”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地上的柳妈妈才反应过来,看着小屋里一地的血,喊得撕心裂肺。 慕凌熙带着二十名士兵回到了河边的驻地,士兵们分散住在了三个帐篷里,慕凌熙带着两个侍卫单独住在一个帐篷里,面前的桌子上放着刚从河里打来的喝水,刚才河边拔的草,还有收集起来的周边的野果,慕凌熙坐在桌子旁,安静的望着面前仔细查检物品的随行军医,一旁的蜡烛安静的燃烧。 “殿下,恕臣无能,这些东西并无半点不妥。”随行军医查检了许久,并没有看出任何问题。 慕凌熙想了想,喊来了侍卫:“去抓三只兔子来。” 野外的兔子随处可见,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侍卫们就拎进了三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慕凌熙命人把水涂在了涂在了一只兔子身上,又让另外两只兔子分别吃了草和野果。慕凌熙看着侍卫们做完这一切,就让侍卫们离开了,只留下了随行军医。 “柳妈妈可起了?”一大早,徐妈妈带着秋棠来彩凤楼玩牌九,进到屋子里,只见流云出来迎接,便随口问道。 “妈妈她前几日受了点惊吓,已经有两三日没下床了,请了回春堂的司大夫来扎了针,昨儿晚上才略好些,徐妈妈您略坐坐,我去喊妈妈前来。”流云万福说道。 “秋棠,随我跟你流云姐姐一起去看看你柳妈妈。”徐妈妈拦下了流云说道。 “是。”秋棠低垂双眸跟在徐妈妈身后向柳妈妈房间走去。 “柳妈妈好。”秋棠进屋万福道。 “快起来吧。这孩子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礼数,难怪这么招人疼。”柳妈妈半靠在床上,笑得眉眼弯弯,“流云,给你徐妈妈和秋棠妹妹搬椅子来。” “你这是怎么了?我听流云说是吓得?”徐妈妈落座问道。 “唉……”柳妈妈轻轻谈了口气,将栾濮安是怎么带人闯进彩凤楼的,又是怎么杀的人,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 秋棠站在徐妈妈背后听得胆战心惊。她又如何不知道,若不是她故意学了流云的妆容,又怎能骗得过陈孝。隐隐觉得陈孝来者不善,没想到陈孝还真的是来索命的。听柳妈妈说陈孝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的时候,秋棠血都凉了。后面徐妈妈和柳妈妈又聊了些什么,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哎呀,我怎么忘了秋棠还在这里,看这小脸儿白得,吓坏了吧?流云?流云,快带你秋棠妹妹出去走走,喝点热茶,再拿点点心给她。”柳妈妈不经意的抬头发现了秋棠的异样,连忙吩咐人带她出去。 “是,多谢柳妈妈。”秋棠强压心中恐惧,微微万福后,跟着流云出了屋子。 “好点儿了么?”见秋棠喝了些热水,脸上渐渐有了血色,流云牵着秋棠冰冷的小手问道。 “多谢流云姐姐,我好多了。”秋棠勉强扯着嘴角笑道。 “你再吃点东西,我去再喊几个姐妹下来,咱们推牌九散散心吧。”流云爱怜的摸了摸秋棠的头发笑道。 “多谢流云姐姐。”秋棠想起身道谢,却被流云一把按回到椅子上。 “你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流云一溜烟跑上了楼。 几圈牌打下来,秋棠的心反倒是越打越静了。大约一个时辰,秋棠面前就摆了一堆手镯发簪了。 “看来我们秋棠手气不错嘛!”徐妈妈走出了屋子,看到秋棠面前的首饰,拍手笑道。 “夫人。”秋棠连忙起身万福道,“夫人过奖了,都是姐姐们让着我。” “好了,该回了,去屋里跟柳妈妈打个招呼吧。”徐妈妈笑道。 “是。”秋棠微微万福应道,向柳妈妈的屋子走去。 回玲珑阁的路上,秋棠跟在徐妈妈身后慢慢的走着,心里慢慢想着:彩凤楼女孩的死为她陈念柒的逃匿事件算是画了个句号,如果不出意外,再也不会有官府的人来找陈家的女儿了。同时,女孩的死,也让秋棠隐隐明白了,当初陈家一定是被人陷害的,陈孝就是藏在陈家的内鬼。可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秋棠想不明白,现在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想摸到天,或许不仅仅是想回到儿时生活的地方,更多的是心底那种潜伏多年想要弄清一切的念头。但她知道,现在的她想要弄清当年的一切,简直是天方夜谭,她要等,等父亲经常说的那个天时地利人和的时机。 “老爷。”燕儿提着灯笼,走进了杨怀贵的书法。 “怎么样?”杨怀贵放下书,色眯眯的看着燕儿。 燕儿毫不在意杨怀贵的目光,与其借着绿竹提升地位,不如哪天自己爬上杨怀贵的床,给他生个儿子,自己当主子。想到这里,燕儿微微一笑道:“夫人这几天好多了,也开始正常的要吃饭,要喝水了。只是……” “只是什么?”杨怀贵皱了皱眉头。 “只是每天晚上,窗外似乎总有人,想跟夫人说话。” “你来,你这样……”杨怀贵对着燕儿耳语一番,“明白了?” “老爷放心。”燕儿万福答道。 “放心,放心得很。”杨怀贵趁机在燕儿微翘的屁股上摸了一把。 “殿下。”侍卫进了慕凌熙的帐篷,“殿下您怎么了?” 慕凌熙正躺在地上,双手握拳,满天大汉,身体控制不住的在地面摩擦。侍卫的声音惊动了帐篷外的军医,军医只看了一眼,便大呼一声:“不好!快拿绳子来!” “放肆!”侍卫呵斥军医,“这是祥王殿下,你要干什么!” “快,快拿绳子,殿下中了地狱鞭!” 武艺非凡的慕凌熙三五个侍卫一起上才勉强能近身,军医趁机将慕凌熙双手困了起来,慕凌熙喉咙深处发出了诡异的怒吼。慕凌熙的挣扎和狰狞的表情,让侍卫们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你在干什么?”军医突然转头,死死盯着旁边的一个侍卫。只见那侍卫正忘乎所以的抓挠着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 “按住他!捆起来!”军医的心中暗叫不好,忙命人拿绳子,可所有在场的侍卫都像见了鬼一样,纷纷躲避,不敢上前。 “你把我解开了,就不怕你家老爷骂你?”绿竹轻轻揉着被捆得有些水肿的手脚,冷冷的看着燕儿。 “夫人您说什么呢,老爷也是您的老爷呀,是老爷吩咐的,说夫人毕竟有孕在身,总绑着也不是个事儿,传出去,叫人笑话。”燕儿将解下的绳索放进了柜子,不咸不淡的说着。 “哼。”绿竹从鼻子里挤出一股气,瞥了一眼燕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绿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在床头说道:“燕儿,我是主,你是仆,你可知道?” “嗤,”燕儿噗嗤儿一声乐了,“您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啊。我喊您一声夫人,那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单凭你?你也配?”燕儿甩手离开了屋子。 看着燕儿被自己挤兑的离开,绿竹急忙扶着床沿儿慢慢站了起来,浮肿的双腿行动有些不便,她小心翼翼的蹭到窗前,扶着桌子慢慢坐下,透过窗子,绿竹看到了窗外深秋的后花园,百花凋零。这一坐,就是一天,眼看着太阳西落,月儿东升。 “还坐着呐?你莫不是在等谁吧?”燕儿突然推门进来,把绿竹吓了一跳。 “我饿了,等饭呢。”看着燕儿嚣张的气焰,绿竹强压下心头的恐惧,摆出了夫人的姿态。 “抬进来吧。”一声儿抬进来,四个小子,抬着两个食盒走进了屋子,燕儿打开食盒,将一碟碟菜肴摆上桌子,“吃吧。老爷说了,你若是不吵不闹,安安心心给他生个儿子,以前的事他就不追究了。” “行了,饭菜放下就出去吧。”绿竹拿起碗筷冷冷说道。 “哼!”燕儿带着人摔门而去,“还真拿自己当主子!”。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绿竹吃好了。这么多天躺在床上喝稀粥吃馍馍,她想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只要活着,比什么都强。于是她开始装乖巧,终于等来了解开绳索的这一天。 “来人。”擦拭好嘴角,绿竹招来了候在门口的仆人,“把这些都收了吧。” “是,夫人。” 做主子的感觉其实也挺好的。有丫鬟仆人端茶送水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有好看的衣服穿着,还有珠玉宝石带着,绿竹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自语道:“孩子,你来的真是时候,也真不是时候。” “殿下怎么了?”得到消息的龙、虎二将军匆匆赶到了河边驻地,迎面正好遇到了刚出帐篷的军医。 “唉!”军医深叹一口气,“殿下不知怎么,也染上了。” “那现在……”龙将军话音未落,就听见了从帐篷里传来慕凌熙低沉的嘶吼声。 “殿下目前还留有一丝意识,还能尽量控制自己不抓挠皮肤,可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如果熬不过今晚,殿下的容貌可能就保不住了……” 第二十六章 摇摆不定的绿竹 院外鼓打四更三点,绿竹的窗外传来轻微的扣击声。 “谁?”绿竹下床,蹑手蹑脚走到了窗边,悄声问道。 “是我。”顺哥熟悉的声音传来。 绿竹轻轻打开了门,月光下的顺哥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味道,绿竹侧过身,把顺哥让进了屋子。 “你怎么来了?前几日窗外的人是你么?”绿竹拉着顺哥在床沿上坐下。 “我混进了这里当差,你身子不方便,我现在也无法带你走,我就想离你近一些。绿竹,我想好了,不管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你都要把他生下来,然后我们一起逃出去,一起把孩子养大。”顺哥搂过绿竹的肩,轻轻抚摸着她的肚子。 “顺哥儿……我……”绿竹很想告诉他自己不想走了,可她说不出口。 “怎么了?”顺哥望着她,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映出亮亮的月光。 “我……”绿竹闻着顺哥呼吸间熟悉的味道,一时间心猿意马,“我好想你。”绿竹扑进了这个年轻的怀抱。 绿竹主动的投怀送抱让顺哥有些意外,但顺哥正处血气方刚的年纪,又长久没见到自己的心上人,此时已顾不得许多,顺哥抱着绿竹向床上倒去。 寂静的夜,皎洁的月光,晃动的身体,纠缠的灵魂,绿竹感到莫名的兴奋,不觉间,双腿缠上了顺哥的腰间,天旋地转。 “你快走吧。天快亮了。”绿竹慢慢恢复了平缓的呼吸,推了推身边的顺哥。 顺哥起身,窸窸窣窣穿好衣裳,抱了抱衣衫不整的绿竹,悄悄溜了出去。 绿竹摸索着整理好衣裳,扯过被子,沉沉的睡去。 “陈孝,你带回来的这个人头,跟你提供的画像,不太像啊。”章国师府中,章清焱手中拿着画像,桌上放着人头,忽明忽暗的烛火中,章清焱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国师放心,这就是陈家的那个丫头陈念柒,画像是她还是陈府大小姐的样子,逃亡两年,又失踪近一年的时间,长相肯定会有些变化。”陈孝强压心中不安,勉强笑道。 “陈孝,你最好说的是实话。”章清焱冷笑道。 “陈孝不敢撒谎。”陈孝抱拳说道。 章清焱想了想,沉声道:“你去吧。” “是。”陈孝像得了特赦一般,转身就要走。 “等等。把这个人头带出去。熏得满屋子都是臭的。”章清焱一脸嫌弃的瞪了一眼陈孝。 “是是是。”陈孝忙不迭的应道。 看着陈孝离去的背影,章清焱喊来了自己的管家章安。 “栾爷辛苦。”仲言拱手,喊住了正带着衙役巡街的栾濮安。 “这不是杨老爷身边的仲言么,有事?”栾濮安一眼就认出了仲言。 “栾爷真是好眼力。我们老爷想请您得空了去家里坐坐。” “这……兄弟,这马上进九了,衙门口要备御寒的物品,人手也不够,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啊。”栾濮安嘴上推脱着,心里犯嘀咕,他不知道这个老谋深算的杨怀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栾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喊几个兄弟帮您去搬御寒的物品,您抽空去坐坐,行么?”仲言央求道。 “这不妥,这不妥。”栾濮安连连摆手。 “栾爷,爷,小的也是跑腿儿的,您不去,我们老爷又要骂我不会办事了,您就当心疼小的,行么?” “那行吧,那我明儿晚上换了班就过去。”栾濮安想了想应该没什么大事,就应下了。 “多谢栾爷,栾爷,这点碎银子是小的孝敬栾爷喝茶的,请栾爷一定收下。”仲言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银子包,塞到了栾濮安怀里。 “明日我一定去。”栾濮安没有推辞。 “请到了么?”杨怀贵闭着眼坐在太师椅里揉着核桃。 “回老爷,栾爷说他明日晚上换了班就来。”仲言行礼复命。 “好。再去把薛大人的三姨太请来,就说夫人明天晚上请她来推牌九玩会儿。” “是。”仲言领命而去。 杨怀贵睁开眼,看着仲言离去的背影,止不住的冷笑。 “燕儿,把这几样糕点带着,随我去后花园看看绿竹夫人。”杨怀贵收住冷笑,喊来了燕儿吩咐道。 “是。” 慕凌熙终于挣脱了绳索,还爆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声。身上的衣衫已被扯破,裸露的皮肤上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慕凌熙在帐子里像发了疯一般,赤红着双眼,找寻着任何一处可以缓解背后瘙痒的地方。 “让我们进去看看吧。”龙、虎两位将军几次都想闯进帐篷看看情况,可却被随军军医拼死拦在帐外。 “万万不可啊,二位将军。这个病凶险异常,而且传染性极强,您二位进去,若有差池,我怎么向圣上交差啊!” “可我们若是不进去,殿下有个万一,我们还有什么颜面回圣城!你起开!”龙将军一把扒开军医,冲进了帐篷。 “殿下!殿下!”龙将军一把抱住了慕凌熙,挣扎间,二人跌跌撞撞,碰倒了烛台,踢翻了桌子,最后撞倒了立在帐篷中间燃着熊熊火焰取暖的火盆,点点火焰迅速点燃了慕凌熙破碎飘荡在空中的衣裳。 “着火了!”龙将军边喊边想用手扑灭慕凌熙身上的火。 听见龙将军的声音,虎将军放开了在自己怀里挣扎的军医,也冲进了帐篷。神志不清的慕凌熙被火一烧,更是难以降服,龙虎二位将军不顾自己身上的火,拼死力勉强制服了慕凌熙的手脚,低喊一句“殿下对不住了!”就一个翻滚,三人齐齐跌出帐篷。 “快救人!” 用过午饭后绿竹坐在窗边望着寂寥的花园,花园里已经许久没人来了,自从栾濮安那日带陌生人来闹过之后,杨怀贵也不常来了,这几个月安静的日子对于绿竹来说,简直犹如人间天堂。白天没人打扰,到吃饭的时间,有人送茶送饭的伺候着,晚上还有顺哥来陪着说话睡觉,如果这一辈子这样活着,绿竹觉得倒也挺逍遥自在。 “老爷。”正望着地上的阳光想的出神,绿竹被突然造访的杨怀贵吓得一激灵,连忙起身万福。 “免了,免了,怀着孩子,就别多动了。快坐着,我给你带了几样糕点,来看看喜不喜欢”杨怀贵撩衣落座,抬头看着绿竹,见绿竹面若桃花,就知这段日子绿竹过得身心愉悦。 “多谢老爷惦念。”绿竹万福,在另一边落座。 “看气色好多了,在这院子里住得还习惯么?”杨怀贵伸过手去,将绿竹的小手攥在手里摩挲着。 “都好。”绿竹低垂眼帘,掩饰内心的慌乱,虽说自己与顺哥的事儿还没有被杨怀贵亲眼撞破,但绿竹心里始终惴惴不安。 “那就好。过几日我再请司大夫来给你看看。想吃什么了,就跟燕儿说。”杨怀贵好言好语的宽慰着。 二人又有的没的聊了一会儿,杨怀贵把燕儿打发了出去,抱起绿竹开始上下乱摸起来。 “老爷……”绿竹惊呼挣扎,“老爷,天还亮着呢……” 杨怀贵将绿竹的衣裳一件件脱下扔在地上,像个饿狼一样在绿竹脖颈处又闻又啃,含糊不清的说:“天亮又怎么样,这里是我家,你是我的女人。”杨怀贵说着将绿竹压在了床上。 杨怀贵的粗暴让绿竹心生嫌恶,直犯恶心,可她毕竟是个女人,推不开,打不动,所有的挣扎只能激发杨怀贵更多的欲望,绿竹任凭杨怀贵在自己身上发泄着欲望,无助的听着杨怀贵浑浊的呼吸声,绿竹只觉得生不如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屋子里恢复了宁静,窗外午后斜斜的阳光透过窗子,照着床上衣衫不整的绿竹和身边大汗淋漓的杨怀贵。 杨怀贵抓过绿竹柔弱无骨的小手,按在了自己的眼睛上挡着阳光,喃喃说道:“绿竹啊,你放心,等你生下这孩子,只要这孩子是我杨怀贵的,我立马就休了那个泼妇,扶你做正房大太太。” 绿竹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般一动不动。杨怀贵的话让绿竹又惊又怕百般为难,她既想做杨府正房大太太过锦衣玉食的日子,又不想一生厮守着这个浑身上下散发着老人味的杨怀贵。她还是喜欢顺哥那样年轻的身子。想着顺哥,绿竹不觉心神荡漾,呼吸都乱了节奏。 杂乱的呼吸引起了杨怀贵的注意,他起身看着绿竹,满脸淫笑,捏了捏绿竹腰间的皮肉说:“小浪蹄子,好好养着,我改日再来看你。” 绿竹这才察觉自己失态,连忙起身,整理着衣裳,散乱的发丝也盖不住通红的脸。 “把门关好,我先走了。”杨怀贵起身穿好衣裳离开了屋子。 阳光洒落,绿竹脚下一软,倚着床围跌坐在地上,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杨怀贵就会在白天来后花园发泄自己的欲望,发泄完了,就走了。绿竹穿好衣裳,慢慢挪在窗下,立起铜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觉悲从中来,绿竹发现在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成为了自己曾经最瞧不起的样子。可她却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哎呀,夫人,您的发簪都快掉了,奴婢来给您梳梳头吧。”燕儿阴阳怪气的声音把绿竹拉回了现实。 第二十七章 东窗事发 “殿下,殿下您可算是醒了。”行军榻上的慕凌熙轻哼一声,微睁双目,好一会儿才看清面前说话的人是虎将军。 “咳,这是哪儿……”慕凌熙的声音虚弱沙哑。 “殿下,这里的边境,您不记得了么?”看着慕凌熙迷茫的眼神,虎将军心生不详。 “……”慕凌熙努力回想着,却发现自己只记得他带了二十人来到河边驻扎,之后的事情,他几乎都想不起来了,“对了!火!本王记得着火了!”慕凌熙脑海中是漫天的火苗,隐约中,似乎还有人死死抱着自己,“龙将军!龙将军在哪儿?”慕凌熙从榻上弹了起来,却只觉得双腿无力,腰部剧痛,一个重心不稳,差点儿跌落床榻。 “殿下!”虎将军扑上去,接住了慕凌熙。 “本王的腿……”慕凌熙一愣,双手胡乱在床榻上抓着,腿还在,却没有了知觉。慕凌熙一把抓起虎将军的领口,“本王的腿!”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虎将军连连说道,“殿下您感染了地狱鞭,四肢和面颊都已抓挠得不堪入目,龙将军为救殿下,扑进帐中,不料在控制您双手的时候,您二人翻到在地,打翻了火盆,龙将军与末将拼死将您救出,可怎奈边境的风太大,您身上的火越烧越旺,河水又结了冰,等扑灭了您身上的火,您的腿已烧的不成样子了……” “腿没了?”慕凌熙不敢相信,“本王站不起来了?” “殿下,末将已安排了人马,只等您醒来,就互送您回圣城救治,一定可以好起来的。”虎将军安抚着慕凌熙。 “父王派我平定叛乱,如今与漆目一族未战一场,反而丢了双腿,你让我有何面目再回圣城,面见父王!”慕凌熙手握拳头拼命捶着自己的双腿,发泄着内心的情绪。 “漆目一族的平定请殿下交给末将与虎将军吧!”帐篷外走进了包着纱布的龙将军,“请殿下放心,末将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让漆目一族再次对我大幽称臣纳贡!”龙将军单膝跪地,一脸杀意。 “龙将军,你的伤……”军医急匆匆扶住了龙将军。 “圣上派末将护殿下周全,殿下此时重伤在身,都是我等的罪责,不豁出性命平定漆目一族,末将无颜再见圣上!” “好!”慕凌熙拔出床头悬挂的宝剑,“龙将军,虎将军听令!本王命你二人率所有士兵即刻出击,将漆目一族族长擒来见我!本王,要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们将漆目一族逐出百里!” “尊令!” 夜幕降临,杨府待客厅里红烛高挑,大排筵宴。杨怀贵站在杨府门前,恭恭敬敬。 “杨老爷!别来无恙!”栾濮安从夜色中拱手而来。 “栾爷!托您的福,请!”杨怀贵拱手相迎。 “燕儿。”后花园中,绿竹慵懒的靠在床头,“燕儿,晚饭怎么还没送来?” “夫人,老爷下午派人来说了,晚上在府上请客,夫人要是饿了就先吃点糕点。”燕儿看着绿竹的样子,就满眼的瞧不上,话一说完,她就收回了踏进屋子的一只脚,关门离开了。 绿竹见燕儿离开,悄声下床,走到窗前坐下,面前的桌子上是下午燕儿随杨怀贵一起送来的食盒,绿竹轻轻打开食盒,两碟精致的糕点放在好看的盘子里,散发着香甜的味道。绿竹捏起一块,咬了一口,细腻,香甜,从舌尖在嘴里弥漫开来,久违的幸福感瞬间包围了绿竹。 “哒哒哒”窗台外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绿竹放下糕点,吹灭蜡烛,蹑手蹑脚走到门前:“谁?” “是我。”门外是顺哥的声音。 绿竹把门悄悄开了个缝,顺哥溜进了屋子。绿竹一把抱住顺哥藏进门后的阴影里道:“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今天那个老畜生在前面请客吃饭呢,所有人都去前面忙活去了,后花园现在就我们两三个人守着,绿竹,我们走吧。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顺哥紧紧捏着绿竹的肩膀,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如两团火苗,烤得绿竹脸热心焦。 “好,我跟你走。你吃饭了么?这里还有一些糕点,吃点吧,吃饱了,我们连夜逃出陵城。”绿竹拉着顺哥在窗前坐下,早已饥肠辘辘的顺哥哪里经得住诱惑,抓起糕点就塞进了嘴里。 顺哥正吃着,只觉得小腹间升起一团热气,想开口跟绿竹要些水喝,不料一抬眼,愣在了那里,双眼痴痴的望着绿竹,有道是,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顺哥咽下嘴里的食物,说道:“绿竹,你今天真漂亮。” 顺哥的话让绿竹瞬间红了脸颊,顺哥起身,一把将绿竹拉入怀里,闻着绿竹身上熟悉的味道,顺哥心如猫挠,一双手急急可可的在绿竹身上到处揉捏起来,绿竹也不反抗,内心似乎有一股力量在催促着自己去迎合顺哥。 “杨老爷今日怎么想起请我吃饭呢?”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栾濮安越吃心里越不踏实。 “街里街坊的,本来就应该经常聚在一起,吃吃饭,喝喝茶,聊聊天嘛,你说呢薛夫人?”杨怀贵喝了口酒说道。 “杨老爷说的是,当年大家都是同乡,年龄越大,反而越生分了,是应该经常聚聚。”薛家三姨太附和道。薛家三姨太是被请到杨府推牌九,可等到了之后却听说杨夫人身体突然不舒服,她原本想回去,却被杨怀贵拉入席间吃饭喝酒。 “这话是不假,想当年都是一起捅过蚂蜂窝的玩伴,到现在,各忙各的,还真的是生分了不少。”薛家三姨太一席话,勾起了栾濮安对小时候的回忆。 “老爷!老爷!不好了!”三个人正聊的痛快,燕儿惊呼着闯进了待客厅。 “放肆!”杨怀贵摔了筷子呵斥道,“没长眼么?一点规矩都没有!”杨怀贵收了怒容,转向栾濮安和薛夫人道,“对不住,下人们缺少管教,冲撞了二位。” “不要紧,杨老爷,让她说,这一看就是出事了。”栾濮安的职业特点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绿竹夫人她……她……”燕儿急得满脸通红,一副不好说出口的样子,“哎呀,老爷!您快去看看吧!” “走走走!同去,同去。”栾濮安站起身,挥手示意燕儿带路。 杨怀贵早就抢先一步冲出待客厅,向后花园跑去,栾濮安等人紧随其后。 一行人借着月光,急匆匆赶到了后花园深处绿竹的屋子门口,屋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呢喃声让薛家三姨太瞬间红了脸,杨怀贵怒火中烧,一脚将门踹开,燕儿手中的蜡烛照亮了屋子,两个不着寸缕的人儿纠缠在一起,丝毫不顾发生的一切,依旧在月光下晃动着身体。 杨怀贵借着烛光看清了床上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护院家丁顺子,另一个是自己当着全城人的面儿,用轿子抬回来的绿竹。杨怀贵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一片大草原上,满眼都是刺眼的绿色,全身的血不受控制的往脑袋上涌。 “绑起来!”杨怀贵一声怒吼,身后跟着的家丁扑进了屋子,将两个人分开,五花大绑。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杨怀贵顿足捶胸。 “杨老爷,这二人属通奸之罪,而且捉奸在床,您是家主,您可以自行处理,不必过堂,惊动衙门。”栾濮安知道这种事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出了这样的家丑,污了二位的眼,改日我亲自登门道歉。”杨怀贵对着栾濮安和薛家三姨太深施一礼。 “既然杨老爷要处理家务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栾濮安和薛家三姨太双双告辞。 “二位慢走。”杨怀贵将两人送出了杨府,目送二人融入夜色,杨怀贵冷笑一声,命人关了杨府大门,转身向前厅走去。 “带上来!”杨怀贵端坐杨府前厅,身旁的桌子上摆着杨府的家法。 说一声带上来,几个家丁架着绿竹和顺哥来到了前厅,此时两个人已略微穿了些衣物遮羞,两旁有家丁拿着棍子朝二人膝盖窝处打去,随着一声惨叫,二人当时就跪在了地上。 “绿竹,我待你不薄啊,你居然背着我偷男人。”杨怀贵气的浑身发抖。 “老爷,老爷您听我说。我跟顺哥儿已经相互爱慕多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求老爷发发慈悲,成全我们吧。”绿竹用膝盖蹭到了杨怀贵脚边。 “成全你们?绿竹,你知不知道,你是我花钱从玲珑阁买回来的!”杨怀贵一抬脚,正踹在绿竹心口窝,绿竹闷哼一声,脸上没了血色。 “绿竹!”一看绿竹被踢,顺哥心疼不已,“杨老爷,我有钱,我有钱。您就把绿竹赏给我吧,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您。”顺哥急忙说道。 “钱?你所有的钱?你的钱也都是我给你的!你编假名字潜进我杨府,这本就是揣了私心。在我杨家看管后花园,每个月的工钱我可是一分都没少过,你还惦记我新娶的姨太太?顺子,你小子不觉得你要的太多了点么?!”杨怀贵冷笑着抬手抄起桌上的鞭子对着顺哥就抽了过去。 第二十八章 绿竹过堂 “不是,不是,托假名入府也是因为迫不得已,我只想离绿竹近一些,绝无其它私心,而且,我来您这里当差之前自己也攒下了一些钱。”顺哥吃痛,急忙辩解。 “惦记我新娶进门的侍妾,这个私心已经够大的了,你还想要什么?!”杨怀贵说着,手下又是几鞭子,抽打在顺哥身上。 “说说看,你攒了多少钱?”杨怀贵打累了,眯着眼睛,看着疼的浑身发抖的顺哥,心里的恶气顺畅多了,他很喜欢此时像这样高高在上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每个毛孔都很舒服。 “将近……将近十两银子。”顺哥颤颤巍巍,吞吞吐吐,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 “顺哥儿,你原本是叫这个名字吧?我来问你,你来这里当差之前是干什么营生的?”杨怀贵睁开了眼睛,十两银子,对于他杨怀贵来说根本不叫事儿,可对于一个做粗活儿的下人来说,那可算得上是个天大的数字了。 “挑挑子卖货。”顺哥的声音弱了下来。 “一个穷酸卖货郎,你能攒下十两银子?”杨怀贵抚掌大笑,“你怕不是趁着月黑风高,从我家里偷的吧!” “没有,没有。”杨怀贵突然的大笑和大怒,惊得顺哥只觉得灵魂都快出窍了。 “来人!先把他们给我押入柴房给我吊起来!明日一早,去衙门击鼓,状告顺哥盗窃主家财产,私通主家侍妾!”杨怀贵看到顺哥百般辩解,心里烦躁不已,决定等天亮,让衙门来处理。 “燕儿。”杨怀贵打发走了绿竹和顺哥二人后,喊来了小丫鬟燕儿,“燕儿,这件事你是大功臣,我要好好奖赏你。你说,想要什么?” “老爷,我们做下人的,吃的是您赏的饭,穿的是您赏的衣,就应该为您办事,为您出力。奴婢不敢额外讨赏。”燕儿飘飘万福,娇声回道。 “不,你发现绿竹与人私通,并且告诉了我,就是第一功。你协助我布下局,引奸夫上钩,这是第二功。你在外人面前把戏做足,将安排好的事,演成了意外发生的事,不仅瞒过了栾濮安和薛家三姨太,还让他们两个成了捉奸捉双的目击证人。这是第三功,你说,我该不该赏你啊?”杨怀贵拉着燕儿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揉捏着。 “那是老爷的计划好,奴婢只是按照老爷的吩咐做事罢了。”燕儿被捏的面红耳赤,声音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说吧,想要什么?再推脱,我就真的不赏了。”杨怀贵一脸坏笑。 “我……”燕儿知道,这是一个千载难逢从奴仆变主子的机会,“我想给老爷生个儿子。”燕儿的脸瞬间红透。 “好,生儿子!”杨怀贵哈哈大笑,一把抱起燕儿就向里屋走去,“我们去生儿子!”杨怀贵的声音惊飞了屋顶睡梦中的鸽子。 天光大亮,杨怀贵领着家丁,押着绿竹和顺哥来到了陵城衙门口,后面跟着一大堆看热闹的,仲言上前,将堂鼓敲得镇山响。 不多时,从里面跑出来一个衙役,问明来由后,迅速向后堂跑去。 “外面何人击鼓?”薛博文刚起来,扣子还没系上,就听外面鼓响。 “回大人,杨怀贵杨老爷押了两个人来。”衙役回道。 “杨怀贵?”薛博文心里犯嘀咕,昨天晚上自己的三姨太已经把在杨府看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个清清楚楚,还说栾濮安建议他自行处理,家丑不可外扬,怎么一大早还是闹到衙门口了? “来啊,升堂!”薛博文正好官帽,正堂落座。 随着一声升堂,快状皂三班衙役排班肃列两旁,薛博文拍下惊堂木道:“带上来!”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杨怀贵的声音:“押上他们俩,在门口等着,我先进去!” 杨怀贵走进正堂,撩袍下跪:“薛大人。” “杨老爷,起身说话。”薛博文微微一笑道,“杨老爷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薛大人,请薛大人为草民做主,我家的恶仆不仅偷了我的钱,还跟我新纳的侍妾苟且私通。”杨怀贵气得浑身颤抖。 “我陵城多年来安定平和,民风淳朴,百姓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竟然会有如此恶人,来人啊!把那恶仆带上来!”薛博文一声怒喝,门外跌跌撞撞扑进来一个被捆得像个粽子的半大小子。 “大人,冤枉啊,冤枉。”顺哥哭着大喊冤枉。 “抬起头来。本官问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薛博文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居高临下的看着顺哥。 “小的名叫顺哥,在杨老爷府上当差。大人,我真的没有偷杨老爷的钱。我冤枉啊。”顺哥跪着向前挪了两步喊道。 “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对本官讲一遍。”薛博文微微皱眉打断了顺哥的喊叫。 “大人,我与杨老爷的侍妾是旧相识,在她成为杨老爷侍妾之前我们就约好了要一起离开陵城,但阴差阳错,她被杨老爷提早一步接进了杨府,我想跟杨老爷把她赎出来。事情就是这样,大人。”顺哥避去了二人在杨府私通的情节。 “赎出来?你可知道绿竹是杨老爷请了媒人,用轿子抬进府的姨奶奶?你拿了多少钱就想赎人?”薛博文冷笑道。这种请了媒人,用轿子抬回去的身份地位仅次于正房大太太,岂是说买就买的。 “我……我有大概十两银子。”提到赎银,顺哥有点心虚。 “大人,他的银子是偷我的。”杨怀贵恶狠狠的瞪了顺哥一眼。 “大人,没有,我没有。”顺哥急忙辩解。 “顺哥,本官问你,你在杨府当差之前,是做什么营生的?”薛博文问道。 “我……我是走街串巷卖针线的。”顺哥只得实话实说。 “哦,卖货郎。本官看你年不过十四,你这十两银子是怎么攒下来的?”薛博文突然发难。 “我……我……这钱……这钱大部分是绿竹攒下给我的。”顺哥知道如果说是自己攒的,薛大人肯定不信。 “来人,带绿竹前来问话!”薛博文心里不爽,怎么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大人。”大着肚子的绿竹也被捆绑着推进了大堂。 “绿竹,本官问你,刚才顺哥所说可有虚言?” “没有。”绿竹低着头,不敢看薛博文。 “人常说,拿贼拿脏,捉奸捉双,杨老爷,你说此二人私通,可有证据?” “薛大人,昨晚捉奸,栾捕头和您的三姨太都在场。”杨怀贵脸色铁青。 “来人,传栾捕头和三姨太。” 不多时,栾濮安和薛三姨太来到了堂上。 “杨老爷说昨晚捉奸,你们二人在场?”薛博文问道。 “是。在场。”二人双双答道。 “好,退下吧。”薛博文打发栾濮安和薛夫人退下,转而继续问绿竹,“绿竹,你与顺哥私通的事已经查清,你可有分辨?” “没有。”绿竹知道,被人捉奸在床,是无论如何也脱不掉私通的罪责了。 “好,刚才顺哥说他攒下的钱大部分是你给他的,可有此事?”薛博文看着眼前衣衫凌乱的绿竹,心底冒出四个字,红颜祸水。 “有。”事到如今,绿竹只得承认。 “好,本官问你。你的钱从何而来?” “我……”绿竹犯了难,她不知该如何解释。 “好,抄手问事,量尔不招。来人,上刑!”薛博文看着杨怀贵铁青的脸色,知道再不用点刑,以后就做不了这父母官了。 “是!”衙役拿来了桚子,将绿竹松绑,拿起手指一一放入。 “说,还是不说?”薛博文冰冷的声音惊得绿竹一个激灵。 “我……”绿竹不知如何开口,“啊!”一个迟疑,手指传来钻心的痛。 “说,钱从哪儿来的?”薛博文继续逼问。 “……”手指的疼痛让绿竹头脑一片混乱,薛博文的问话她就没听清楚,“啊!”手指再次传来的痛感激起了绿竹的求生欲,“我说,我说。钱是我在玲珑阁的时候偷偷攒下的!” “玲珑阁?玲珑阁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徐妈妈一手操办的,你哪儿攒的钱?” “是我偷偷托打水的周妈妈帮我卖绣品,攒的钱。”绿竹疼的声音都在颤抖。 “周妈妈?来人,去把玲珑阁的徐妈妈和打水的周妈妈请来。”薛博文沉吟片刻,决定还是把人请来落实清楚的好。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周妈妈和徐妈妈到了衙门,双双万福,口道:“薛大人。” “两位妈妈免礼。今日请二位来,是为了绿竹。”薛博文笑道。 “绿竹?绿竹不是让杨老爷抬回家了么?”徐妈妈不解的问道。 “是,可这绿竹在杨府与下人私通,下人说要赎绿竹,说钱是绿竹在玲珑阁的时候托周妈妈悄悄卖绣品攒下的钱,我这才把您二位请来问问。” “薛大人,”徐妈妈福一福,说道,“薛大人您知道,玲珑阁姑娘们的绣品都是每日送到我这里,我一起送去云锦楼,换点银子,供姑娘们吃喝,她怎么会自己有绣品呢?” “周妈妈,你说。”薛博文看着周妈妈。 第二十九章 姐妹反目 “回大人,绿竹确实曾偷偷给过我几个包袱,里面是几件绣品,托我去卖。”周妈妈跪倒在地,低着头,不敢看徐妈妈,她知道,在玲珑阁打水这份差事,算是丢了。 “绿竹!”徐妈妈恼羞成怒,一脚踹了过去,“好你个小蹄子,居然瞒得一丝不漏!” “徐妈妈息怒,敢问徐妈妈,绿竹的绣品,可以卖得多少钱?”薛博文拦下了动粗的徐妈妈问道。 “回大人,绿竹的女红算不得好,一块绣帕最多也就是五文钱。” “五文钱。绿竹,”薛博文怒视着绿竹,“绿竹,你卖了多少绣品,凑得了这十两银子?” “这……这……我记不清了。”绿竹声音越来越小。 “动刑!”薛博文一声令下,绿竹只觉指甲传来巨疼,定睛看去,指甲缝里插入了一根细细长长的竹签子,鲜红的血滴滴答答的落下。 “我说!”绿竹嘶吼着。指尖的痛,让绿竹痛不欲生,“我说,我说。是,是秋棠的绣品,她给我的。” 秋棠的名字从绿竹口中说出,徐妈妈只觉得五雷轰顶。她万万没想到平日里低眉顺眼的秋棠会帮着绿竹偷偷攒钱。不由得一把将绿竹指甲里的竹签子拔了出来,一股血一下飙了出来,绿竹又发出一声惨叫。 “叫你小蹄子乱咬!”徐妈妈捏起绿竹的手指,又将竹签子戳了进去。绿竹已经疼的叫不出人声儿了。 “徐妈妈息怒。来人,去把玲珑阁的秋棠姑娘请来。”薛博文现在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杨府的一个看似简单的家丑,居然牵扯出这么多人。 不多时,堂外环佩叮当,秋棠跟着衙役一路小跑到了大堂,秋棠在堂上站定,飘飘万福,口尊“薛大人。”后又转身,对徐妈妈万福请安。 “秋棠,方才绿竹说你曾经私下给过她绣品,让她拿去卖钱,可有此事?”薛博文心中对秋棠的礼数很是满意,此时说话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回大人,”秋棠万福说道,“并无此事。小女绣品都交由夫人保管,并不曾私下变卖。若是说绿竹姐姐手中有小女的绣品,那也只一块,是小女感念姐姐对我的照顾,赠送与她的,上面绣着两支翠竹。仅此一件绣品是我赠送,玲珑阁所有姐妹都可以作证。”秋棠不慌不忙,面无波澜。 “大人,绿竹的私人物品中确实有这样一方绣帕,秋棠姑娘所言属实。”一旁的衙役对薛博文低语道。 薛博文点点头,心中暗道,绣有翠竹的绣帕还在,那就说明绿竹的钱并不是买了这方绣帕所得。看来,绿竹还在撒谎。薛博文一挥手,两旁的衙役一拥而上,将绿竹的手死死捏着,又是一根根竹签子戳进绿竹的手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彻公堂,闻之令人毛骨悚然。秋棠惊得直往徐妈妈身后躲。 “说!”薛博文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就是秋棠的绣品!”绿竹口吐鲜血,银牙紧咬,恶狠狠的说道。 “大人。”秋棠看了看徐妈妈铁青的脸,又看了看绿竹扭曲的面孔,心里知道,有些话这个时候不得不说了,“薛大人,小女有一事不明,想向薛大人请教。” “你说。” “敢问薛大人,不问自拿,算什么?”秋棠的话清清楚楚,没有丝毫怯意。 不问自拿四个字让薛博文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看着秋棠说:“秋棠姑娘,你既然知道她偷你的绣品,你为什么不告诉徐妈妈呢?” “回大人,老人常说,拿贼拿赃。小女并没有抓到绿竹姐姐偷我绣品的现行,我又怎能在夫人面前乱嚼舌根。” “那你为何说是她偷的?”薛博文饶有兴致的看着秋棠。 “曾经玲珑阁的姐妹霏儿看见过,而且,玲珑阁所有的姐妹都可以作证,小女曾经当众质问过绿竹姐姐,可她并不承认,而且又没有赃物,故此小女不敢在夫人面前乱说。” “来人,去请玲珑阁的霏儿姑娘前来,再把玲珑阁其他姑娘也请来几位。”薛博文觉得这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多时,堂外环佩叮当,衙役们带着三五个玲珑阁的姑娘进了公堂。 “你们谁是霏儿?”薛博文看着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心情稍稍好了一些。 “小女霏儿见过薛大人。”霏儿站出来,飘飘万福。 “霏儿,本官问你,秋棠姑娘说你曾经见过绿竹偷了秋棠的绣帕,可有此事?”薛博文看着水灵灵的霏儿,心情大好。 “回大人,确有此事。那日我见绿竹姐姐在井边悄悄将一个包袱给了打水的周妈妈,包袱的一个角露着一方绣帕,上面绣的是芙蓉,那个芙蓉是我瞧着秋棠姐姐绣好的,我怕我看错了,当时就没吱声儿,后来我让秋棠姐姐看看她绣的芙蓉还在不在了,秋棠姐姐才发现绣帕不见了。”霏儿的话让绿竹慌乱不已,她这才发现,自己原以为瞒的很好的事,早已漏洞百出。 “周妈妈。你卖的绣帕中可有绣着芙蓉的?”薛博文问道。 “大人恕罪!”周妈妈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身如筛糠,“老身看那芙蓉绣的精致,就,就没舍得卖,想着先留下来,日后再卖个好价钱……” “芙蓉绣帕现在何处?!”薛博文一声暴喝。 “在……在我家床头砖缝里……”周妈妈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去找!”薛博文一声令下,三五个衙役直奔周妈妈家而去。 “霏儿,秋棠刚才说,她在你的提示下发现绣帕丢了,还曾经当着你们的面儿质问过绿竹,可有此事?”薛博文回头继续盘问。 “有。秋棠姐姐问绿竹姐姐是不是拿了她的绣帕让周妈妈换钱,绿竹姐姐说,她说……”霏儿看到了绿竹恶狠狠的目光,吓得不敢继续说了。 “说什么?”薛博文追问。 “她说,什么你的我的,玲珑阁里没有私人物品。”站在一旁的清苓说道。 “好!”清苓的话应证了秋棠所有的话,薛博文感到这桩案子就快要了结了。 “大人!”去周妈妈家搜查的衙役回来了,“大人请看。”一方绣帕递了上去。薛博文展开绣帕,一簇芙蓉在绣帕上开得雍容华贵,娇艳欲滴。 “烦请徐妈妈看看,看看这是不是秋棠姑娘的绣品。”薛博文将绣帕交与衙役,示意徐妈妈上前辨认。 徐妈妈接过绣帕,只一眼就确定了,这样的配色,这样的针脚,这样的走线,莫要说玲珑阁了,就是整个陵城都找不出第二个。 “好!很好!”见徐妈妈确认,薛博文拍案大笑,“现已查证,绿竹有盗窃,通奸之罪,人证物证具已落实,不容抵赖,所得赃款还于玲珑阁所有。绿竹杖责三十后交杨怀贵自行处置。顺哥,藏匿赃款,私通他人侍妾,杖责七十后交由杨怀贵自行处置。周妈妈,私助绿竹贩卖赃物,杖责二十,罚银二十两。” “老爷,鸽子回来了。”章清焱的书房被推开,章安怀里抱着一只咕咕叫的鸽子,鸽子鲜红的爪子上绑着一个小巧的纸卷。 章清焱接过鸽子,把章安打发了出去,又看着章安将房门带上,才解下纸卷,慢慢展开,片刻后,章清焱将纸卷在蜡烛上点燃,待纸卷化成黑灰与青烟,才又将章安唤进书房,“把屋子好好收拾一下,过两日你安排人去城门口迎夫人回府。” “是。”章安领命,重新关上门,离开。 章清焱嗅着空气中焚烧纸张的味道,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案子结了。秋棠和姑娘们跟着徐妈妈回了玲珑阁,秋棠感到心中无限悲凉。今天的结局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闭上眼,满脑子都是绿竹恶狠狠的眼神和银牙上,指尖上的鲜血。 “杨老爷,犯人都打完了,您看?”衙役转入后堂找到了跟薛博文一同喝茶的杨怀贵。 “家门不幸啊!”杨怀贵摇摇头,哀嚎一声,随衙役走出了后堂。 “仲言,”杨怀贵喊来了一直在堂外守候的仲言,“把那个贱人浸猪笼,顺哥嘛,去了他的势,扔到乱葬岗吧。” “是。”仲言领命而去。 被绿竹的案子牵连,秋棠被徐妈妈关在玲珑阁柴房七日,每日只送少量的饭,喝的水是柴房里存放许久的雨水。徐妈妈命她这七日必须绣完三十方绣帕,才能出来。 今天是第七日。秋棠拿着绣好的丝帕跪在门前。 “起来吧。”徐妈妈打开门,看着绣好的丝帕和跪着的秋棠,心一下就软了。可能是因为秋棠一直以来的懂事,让徐妈妈对这个女孩有着不一样的感觉。 “多谢夫人。”秋棠扶着门框颤颤巍巍站起了身,微微万福。 “罢了。你跟我来。”徐妈妈接过秋棠手里的绣帕,转手走了。秋棠跟在后面,来到了前厅。 “吃吧。”前厅的桌子上放着四碟小菜,一个馒头,一碗稀粥。秋棠看了看徐妈妈,确认是让她吃的,秋棠才坐在了桌前。 第三十章 不能见人的二皇子 “圣上,边境送来战报!”圣殿外传来侍卫的声音。 “呈上来!”慕蹇煜神色凝重,边境的一举一动都让慕蹇煜心惊。“好!”慕蹇煜的面色由阴转晴,连连称好,“熙儿不负众望,好!” “圣上圣明!”群臣贺道。 慕蹇煜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些,此时再看四周,他只觉得哪儿哪儿都顺眼,哪儿哪儿都称心,就连刚出正月的太阳,慕蹇煜都觉得暖洋洋的。 “娘娘!娘娘!二皇子很快就要回来了!”春笺人未到,声先到。 “你说什么?”王后竟睁开了双眼,一双枯槁失了光泽的手在空中乱抓。 “二皇子祥王殿下很快就要班师回朝了!”春笺握住了王后的手,眼里噙着泪珠,她知道,王后等着一天等得太久了,好好的身子也熬坏了,每日仅凭一口参汤强行吊着精神,短短几个月,头发也白了大半,人瘦得脱了模样。 “真的?我的熙儿要回来了?”王后泪眼婆娑,不停得晃动着春笺的手一再确认。 “圣上知道您惦记二皇子,还没退朝,就着人送信儿来了。”春笺握着王后的手安慰道。 “好,好,回来就好。”王后终于有了笑模样,她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突然想是想起了什么,突然愣着了,“春笺,本宫现在是不是特别憔悴?不行,本宫不能让熙儿看到这个模样,快,快扶本宫起来,替本宫梳妆!” “是。”春笺看王后又重新振作起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忙扶王后坐起,又命人端水为王后擦洗。 “顾老板在么?”一清早,薛博文的管家薛昌叩响了西苑的门。 “薛管家,请进,我师父正在前厅跟徐妈妈喝茶呢。”门内的男子将薛昌让进了院子。 薛昌跟在男子身后来到了前厅门前,薛昌抱拳朗声道:“顾老板早,徐妈妈早。” “薛管家早。”顾老板迎到了门口,拱手相迎,“薛管家请进屋喝茶。”顾老板侧身将薛昌让进了前厅,回头吩咐男子,“玉泉,给薛昌上茶。” “是,师父。”玉泉施礼离开。 “薛管家。”徐妈妈深深万福。 徐妈妈和薛昌随顾老板重新落座,玉泉上茶后,将前厅屋门掩上离开了。 “薛管家今日前来,有何指教?”顾老板看着身旁的薛昌问道。 “顾老板,我家夫人想请您这里的角儿们下个月去我们府上唱一场堂会,给我们家老夫人贺寿。”薛昌喝了口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明了来意。 薛昌心里有些摸不准,这顾老板的戏班子是曾经圣上亲自赐过匾,封赏过的戏班子,与外面的草台班子不一样,这里养的戏子都是给皇上预备的,自己也是来西苑碰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可以悄悄通融一下请出来的角儿。 “这……”顾老板沉吟一声,心里暗自思忖道,这院子里都是给圣上预备的嗓子,养的身段儿,动用这些角儿去给老夫人唱堂会贺寿确实不妥,可话又说回来了,天高皇帝远的,县官不如现管,不去唱这个堂会,又怕把薛博文得罪了。一时间,顾老板不知该如何回答。 顾老板这一沉吟,薛昌就知这事儿没戏了,他起身抱拳道:“既然顾老板为难,我便不打扰了。” “薛管家留步。”顾老板起身留住了薛昌。他还不想得罪薛博文。 顾老板的话,让薛昌心中一喜,站住了脚步,重新落座。 “薛管家,您也知道我这一院子养的都是什么角儿,明着看我是他们师父,可谁也说不准,等哪天他们上了金殿,我就成仆人了。”顾老板呵呵笑道,“可薛大人是陵城的父母官,能给老夫人贺寿是我们的福气,我有一个折中的法子,不知道薛管家能不能接受?” “顾老板说来听听。”薛昌也知道顾老板的为难之处,若有个折中的法子,那是再好不过了。 “玲珑阁的姑娘们在我这儿学戏,有几个还是很不错的,我再配上几个年龄小一些的徒弟,带着玲珑阁的姑娘们,去给老夫人唱这场堂会,薛管家意下如何?”顾老板转了转眼珠,低声说道。 “玲珑阁的姑娘们?”这个建议出乎了薛昌的意料,转而又一想,这个法子也不错,想到这里,薛昌换了笑脸,转而对徐妈妈拱手道,“那还要看徐妈妈肯不肯赏脸了。” “薛管家折煞老身了,这些姑娘们能给老夫人唱堂会贺寿,是她们的福气,多谢薛管家看得起,多谢顾老板抬爱。”徐妈妈起身万福道。 “既如此,那就请薛管家移步到后院来吧。”顾老板见薛昌同意,便起身引着薛昌向后院走去。 “玉鸾,去把玲珑阁的姑娘们和你那些没给玉字的师弟都喊来。”顾老板在后院摆下了软椅,三人落座后,他喊来了玉鸾。 不多时,十几个姑娘和十几个小子,站到了三人面前,齐齐行礼。 “秋棠呢?”徐妈妈看了一圈,并没有看见秋棠。 “哦,秋棠跟玉尘在池塘那边练功呢。玉鸾,去把玉尘和秋棠喊来。”顾老板吩咐道。 “是。”玉鸾转身向池塘走去。 “玉尘,既然顾老板喊你们有事,那我就先走了。秋棠,今日我们就先练到这里。”华辰喊秋棠收了功,说道。 “多谢师伯。”秋棠万福道谢。 “这副鞭子就送给你了。平日里要好好练习。若是不方便带在身边,可以让玉尘帮你保管。”华辰将一副鞭子递给了秋棠。 “多谢师伯,多谢师父。徒儿定会勤加练习。”秋棠接过鞭子道。 “华辰师兄,你快去,卢师父正让人到处找你呢,你去哪儿了?”华辰刚回到镖局门口,就撞见了正欲往外跑的镖局小厮。 “我这就去。”华辰调皮一笑,往里面跑去。 “师父,师父,徒儿回来了。”华辰笑嘻嘻的跟卢鹏举打着招呼。 “你去哪儿了?”卢鹏举黑着脸看着一脸汗珠的华辰。 “我这不是去给您买您最爱吃的烧鸡去了嘛!”华辰从怀里掏出顺路买回来的烧鸡,递到了卢鹏举面前。 卢鹏举接过烧鸡,面色一正,说道:“算你臭小子懂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行了,说正事儿。刚才许三爷来了一趟,说要请趟镖,送一箱珠宝到圣城去,我想让你和华仁跟着你师叔去一趟。” “得嘞,师父,我这就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华辰抱拳说道。 “别忙,”卢鹏举喊住了华辰,“既然烧鸡买了,再去打二两酒回来,晚上我让你师娘多做几个菜,为你们践行。” “好嘞。”华辰话音没落,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师父,还有两句戏词没教完,请师父和徐妈妈允许我带秋棠去学完,再让她回玲珑阁。”待薛昌挑完人,玉尘提出要让秋棠再待一会儿。 顾老板看了看徐妈妈,挥手让玉尘带秋棠离去。 “徐妈妈,秋棠这孩子如今越来越像玉尘了。”顾老板看着二人的背影笑道。 “玉尘是为圣上唱过戏的角儿,秋棠可比不上,顾老板抬爱了。”徐妈妈满脸得意,嘴上谦虚道。 “后生可畏啊。”顾老板呵呵笑道,引着徐妈妈向前厅走去。 “春笺,你去问问,问问熙儿回来了没有。”精心梳妆打扮的王后等了几天,却仍不见慕凌熙前来问安,她有些坐不住了。 “听说……听说殿下和龙、虎二位将军前两日就已经回圣城了,许是圣上又交了二皇子别的差事吧……”春笺言语间躲躲闪闪。 “连来请安的时间都没有么?”王后明显不信春笺的话,“不行,本宫要去问问圣上,问问他把熙儿又派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让熙儿来向我请安!”王后说着挣扎着就要起身往外冲。 “娘娘,娘娘不可。”春笺扑跪在地上,死死抱住了王后的腿。 “春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本宫?”春笺的行为引起了王后的质疑,“是不是我的熙儿……” “不不不,二皇子他很好,他回来了,只是……只是染了风寒,现在在良义台养病呢,养好了,一定会来的。”春笺低垂双眸不敢与王后的目光对视。 “你说的是真的?”王后捏起了春笺的下巴,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春笺。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春笺不知是急还是怕,满脸通红,眼含热泪。 “好,那本宫就再等等。”王后松开了春笺,落寞的坐回软榻,双眸再次失去色彩。 “娘娘累了吧,奴婢备下了一些糕点,娘娘用一些吧。”春笺见王后不再想出去,连忙悄悄擦掉了眼角的泪,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努力转移了话头。 她不能让王后出去,这是圣上的密旨,王后想去哪儿都可以,就是不能去找二皇子。至于什么原因,圣上没有说,春笺她们也不敢问。圣上说,如果让王后见到了二皇子,那么王后宫中一个活口都不留。 第三十一章 儿臣去了 “段师爷,带人去城门口替我接个人。”薛博文将一张纸在蜡烛上点燃,喊来了衙门口的段师爷。那张纸是昨天晚上有人用飞镖送进自己卧房的,说圣城章国师府会来人,暗查一个案子。“对了,你们换便衣去接,不要穿官服了。” “是。”段师爷拱手离去。 “老爷。”薛夫人看段师爷离开,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老爷,下个月老夫人过大寿,我请了西苑的戏子来给老夫人唱堂会,您看还需要置办些什么?” “西苑的戏子?”薛博文一惊,“西苑的戏子你也敢开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前脚刚得知圣城要来人,后脚就听闻自己夫人请了御用戏班,薛博文真不知道自己夫人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怕什么!”薛夫人一脸鄙夷,“你真的是做官越久胆子越小,我又没说请的是玉字科的角儿,不过是让薛昌挑了几个在西苑学戏,但还没给字的小戏子,还有几个玲珑阁在西苑学戏的丫头。瞧把你吓得!玩姑娘的时候胆子比天大,听个戏反而像要了你的命!” “越说越不像话!”薛博文出言打断了薛夫人,转念一想,自己的娘过寿,像样的戏班子还是要请的,既然已经定了,那就这样吧。薛博文叹了口气:“唉,罢了,请都请了,到时候你再去把惠泽园的厨子请来就行了。别搞得太铺张,上面来人了,万一那个时候赶上,不好。” “知道了。”薛夫人应道。 “对了,晚上去惠泽园叫一桌菜送来,有贵客要来。”薛博文喊住了刚准备离开的薛夫人。 “谁啊?” “妇道人家,少打听。快去。” “要去你找薛昌去,老娘没空!”见薛博文没什么好脸色,薛夫人也黑了脸,摔门出去了。 薛博文望着夫人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出些什么。他心里知道,要是没自己媳妇儿家的帮衬,薛博文还不知道去哪儿弄来头上这顶乌纱帽呢。 “徐妈妈,方才琴馆梁师父派人送来一封信,让我转交给您。”徐妈妈刚领着姑娘们从西苑回玲珑阁,权爷就拦下了想回房歇息的徐妈妈。 “拿我看看。”徐妈妈转回前厅落座,接过了信笺。 “珍珠,去把秋棠喊来。”徐妈妈看完信,喊来了珍珠。 不多时,珍珠带着秋棠来到了前厅,秋棠飘飘万福。 “秋棠,刚刚琴馆来送信儿,说晚上薛大人家宴请贵客,想请人唱点曲儿,不巧梁玉竹病了,去不了,梁师父问问你能不能去一趟。” “全听夫人吩咐。”秋棠万福道。 “那你下午就让先生早些下课,晚饭之前就去吧。” “是。”秋棠万福应道。 “怎么样?”慕蹇煜坐在良义台寝殿中的软榻上,一旁站着低头垂手的太医,床榻的帐幔里躺着慕凌熙。 太医思忖再三,轻轻摇了摇头:“望圣上恕微臣无能,殿下身上的疤痕,微臣无能为力。” 慕凌熙虽带兵打了胜仗,却丢了双腿,还留了一脸的疤痕,此时看上去狰狞恐怖。慕凌熙知道他的腿是不会再长回来了,可现在得知就连他脸上的疤,也好不了了的时候,慕凌熙崩溃了。如果面庞还能恢复,他至少还能再见一眼自己的母后,可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该如何面见他日夜思念的母后。两行不甘的泪珠滑过眼角,没入枕头。 “朕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废物!一个疤痕都治不了,朕要你们何用!”随着慕蹇煜的怒火,茶碗碎了一地。 从前厅回屋子,秋棠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不自在,上回薛博文在城门口迎来了从圣城来的贵客陈孝,杀了个不知名的可怜的姑娘,今天又说在府上招待贵客,秋棠总觉得不踏实。直到教书先生到了,秋棠都没回过神。 “秋棠!”教书先生看着秋棠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不高兴。 “先生。秋棠知错了。”一声呵斥把秋棠吓得一个激灵。 “行了,念书吧。”教书先生不忍多批评,饶过了秋棠。能让女孩子念书的家庭不多,能让秋棠这样的女孩子念书那更是少之又少,他已经教了一段时间了,隐隐感觉秋棠应该是出生在一个书香门第的大小姐,如今却落魄在玲珑阁,也是个可怜的娃娃。 “心犹首面也,是以甚致饰焉。面一旦不修饰,则尘垢秽之;心一朝不思善,则邪恶入之。咸知饰其面,不修其心,惑矣……”这是女训,秋棠离开家之前,母亲就慢慢读给她听过。此时自己念来,倍感熟悉,就像自己仍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小楼,闻着楼下院子里兰花的香气,听着母亲温柔的声音。 “眼睛哭红了,让徐妈妈看见,又要挨骂了。”先生的声音打断了秋棠的思绪。是啊,不能哭。不能哭。 秋棠迅速擦干泪水,起身微微万福,勉强笑道:“多谢先生提点。” “孩子,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看得出来,玲珑阁不是你该在的地方。孩子,尽早离开吧。”先生微微叹了口气劝道。 “先生,秋棠年龄尚小,秋棠想活下去。”秋棠笑道。此时秋棠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悲伤,只有一双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感的眸子,微微含着笑意,甜而不腻,让人心生怜爱。 “罢了,继续念吧。”先生摇了摇头,声音里尽是无奈。他又能做什么呢?一个教书匠,没钱没权,每日无非也是靠教书混口饭吃,勉强活着。 夜色悄然而至,段师爷迎进衙门的贵客此时已在薛博文的私人小宅院里安顿下来。盛装扮好的秋棠随薛昌来到了薛府后花园,后花园中有一个假山围起的小池塘,在池塘边上,有一处小亭子,此时亭子里灯火通明,仆人丫鬟们跑进跑出,将一碟碟精致的菜肴摆放在亭中的青石桌上。薛昌将秋棠带到池塘边,两条小船停靠在假山旁,其中一条上坐满了拿着各种乐器的乐师,另一条只有一名划船的小童,只有小童的船上扎着各种花卉,小船四周布满了烛火,船头挑起一根竹竿,上面还悬着一只精巧的烛台。 “秋棠姑娘,等下你就在这条船上唱就可以了。”薛昌指着空船说道。 “是。”秋棠万福应道。 薛昌扶着秋棠上了船,就离开了。秋棠转身,向乐师们万福道:“劳烦各位前辈了。” “开宴!”随着声音,就见薛博文带着一群衣着华贵的人进了亭子,为首的人与薛博文面朝池塘落座,远远看去,秋棠觉得此人似乎有些面熟。 随着小童轻点竹篙,船儿离开了岸边,月光下,烛光中,秋棠宛如水中仙,伴着音乐缓缓开口:“万岁,谢金钗钿盒赐予奉君欢,只恐寒姿消不得天家雨露团……”声音由远及近,在水面飘荡开来,亭中人把酒言欢。船儿在正对着亭子的地方停下,船上的烛火与亭中烛火遥遥相对。 “薛城主好雅兴啊。”章安看着池塘中的小船笑道,“到底是陵城,人杰地灵的好地方啊!” “章管家见笑了。不过是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权当为章管家增添一点席间娱乐罢了。”薛博文谦虚道,“章管家尝尝这菜,看合不合口味。”薛博文陪着笑,给章安布菜。 秋棠借甩袖掩面之际,偷眼观瞧,亭中正位坐着两个人,一个是薛博文薛城主,另一个,秋棠越看越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 “章管家此次来陵城,听说是要暗查一个案子,有用得着我薛某人的,您尽管开口,为国师办事,万死不辞。”薛博文端起酒杯敬章安。 “那我就不客气了。”章安笑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章安知道,虽说自己是章国师府的人,可这里毕竟不是圣城,强龙不压地头蛇,有些事,薛博文出面,会比他有用的多。 “您尽管吩咐便是。”薛博文呵呵笑道。 “我们可能要多住些日子,吃住就劳烦薛城主费心了。”章安说道。 “吃住之事,在下一定安排妥当。您尽管放心。”薛博文抱拳说道,“来,章管家,吃菜。” 亭中的交谈声音不算大,可还是有些字落尽了秋棠的耳朵。平日里玉尘和华辰训练的一心多用,让此时的秋棠在关注亭中谈话内容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戏词身段,只可惜离得太远,听得不全。 “来人。”慕凌熙唤来了守在一旁的丫鬟,“去请父王前来。我有话对他说。”在榻上躺了几日后,慕凌熙也渐渐想明白了,自己的后半生可能就只能这样了。自此,江山与他慕凌熙再无半点关系。 想通了这些,慕凌熙便觉得留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打发走了丫鬟,慕凌熙撑起身子,滚下床,慢慢爬到了茶桌旁,伸手拉翻了桌上的茶碗,在茶碗破碎声引来门外侍卫之前,慕凌熙毫不犹豫将碎片插入了自己的喉咙。 “殿下!”侍卫冲进屋子,却无法止住不断流出的血。 “母后……” “噗!”正端坐在窗下喝茶的王后突然感到胸口痛,一口热茶直接喷了出来,身子不由自主的滑下软榻。 “娘娘!”春笺一把扶住王后下坠的身子,拼尽全力将王后重新扶上软榻,又伸手慢慢揉着王后的胸口。 “春笺,本宫的熙儿怎么还不来……”话音未落,王后便昏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孩儿等等皇娘 从章管家到陵城的第二天起,城里陆陆续续多了不少陌生面孔,看穿着打扮各式各样,有卖菜的,有卖零碎小物件的,有做粗活扛米磨面的,也有走街串巷给人算卦瞧病的,甚至还有在街头杂耍卖艺的。街头巷尾突然间涌现出这么多生人,让夜不闭户的陵城,多了一丝警惕的味道。 “妈妈,您说这城里突然来了这么多生人,是不是要出什么事儿啊。”吃罢晚饭,权爷跟徐妈妈在屋里喝茶聊天。 “谁知道呢,看样子,薛博文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他不说,那就难说了。”徐妈妈喝了口茶,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看这阵势,可能还是为着上次那个丫头。” “那丫头不是说让人在彩凤楼找到,一刀把脑袋给切了么?”权爷紧张的看了看门口,声音压得更低了。 “谁知道呢,我看啊,八成是他们的主子不信,才又派了人来陵城暗访的。” “妈妈,我这眼拙,您老是怎么瞧出来的?”权爷陪笑帮徐妈妈添了茶水。 “上次他们来的时候你不在,你不知道,这次来的人里面有两个人,是上次来过的熟面孔,明显就是带路来的。”徐妈妈笑道。权爷的一句小奉承,徐妈妈很是受用。 “还是您心明眼亮,换了旁人,肯定发现不了这换了行头的两个熟面孔。”权爷见徐妈妈高兴,便又奉承了两句。 “就属你嘴甜,差不多了,走吧,一起去巡夜,我也活动活动。”徐妈妈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得嘞,您请。”权爷扯着戏腔将徐妈妈引向后院。 “王后如何?”慕蹇煜即便再不喜欢王后,但碍于是发妻,更碍于刚刚薨逝的二皇子慕凌熙,慕蹇煜还是来到王后宫中看望昏迷的王后。 “微臣治得了病,医不了心啊。王后是惦念二皇子日夜殚精竭虑熬坏了身子,圣上,恕微臣大不敬,王后时日不多了。”太医摇了摇头。刚刚的脉象已经显示出了王后心脉虚弱,如久绷的弦,一点风吹草动就可能崩断。 “好好医治吧。”慕蹇煜起身离开了。 慕蹇煜此时虽不哀伤,却也闹心的很,虽说慕凌熙带兵击退了漆目一族,可他却损失了一名皇子,而且王后也命在旦夕。慕蹇煜转向御花园,他想四处走走,散散心。 “再来!”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吸引了慕蹇煜的脚步,他朝着声音走去。在一个凉亭旁,慕蹇煜看到了满脸泪水的慕凌誉挥舞着长剑,在与虎将军切磋比试。 “你们在做什么?”慕蹇煜从树后绕出来,背着手,看着浑身尘土的儿子。 “父王!”慕凌誉一把擦掉了腮边的泪水。 “圣上。”虎将军收势,抱拳,“五皇子说国不可一日无将,他要练好武艺,日后为祥王殿下报仇,为圣上踏平漆目一族。” “这是谁教你的?”慕蹇煜拉过慕凌誉的手,发现上面还有一两处擦伤,鲜血殷殷。 “父王,二哥素来待儿臣亲厚,时常教导儿臣,此番二哥被漆目一族所害,他日儿臣定当为二哥报仇雪恨,方能解我心中丧兄之痛!”慕凌誉紧咬牙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阵阵杀意。 “好!不愧是朕和云妃的儿子!有骨气!”慕蹇煜不禁湿了眼眶。 “父王,儿臣有一事相求。”慕凌誉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你说。” “还望父王不要将此事告知柔妃娘娘,柔妃娘娘待我如亲生,倘若他日儿臣远征,儿臣怕柔妃娘娘为儿臣牵肠挂肚,伤了身子。”慕凌誉跪在慕蹇煜脚边,满面诚恳。 “好孩子!”一番话下来,让慕蹇煜感动不已,此时他脑海中满是慕凌熙死时的惨状和如今王后命悬一线的模样。 “秋棠。”清早随众姐妹来到西苑,刚进门,就被顾老板喊住了。 “师爷。”秋棠飘飘万福。 “听玉尘说你近来学的颇有长进,你唱几句我听听。”顾老板挥手让玉鸾带其他姑娘去后院练功,他带着秋棠进了前厅。 “师爷抬爱了,那小女就唱几句思凡吧。”秋棠万福道。 见顾老板坐进太师椅,微微闭眼,轻揉核桃,秋棠稳了稳心神开口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每日里在佛殿上…… “嗖!”秋棠正唱着,只见一不明物体迅速向自己面门飞来,秋棠一抄手“啪!”一声,稳稳接住,口中戏词未断,气息不乱。 “好!”顾老板抚掌赞道。 “秋棠冒犯了,请师爷赎罪。”顾老板的声音打断了秋棠的思绪,秋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适宜的下意识动作,急忙跪倒在地。 “并无半分不妥,秋棠,起来说话。”顾老板微微一笑。 “师爷。”秋棠起身,摊开手掌,一枚核桃出现在手心。 “秋棠,有些事情即便不挑明,有心人总会察觉出端倪。你好生跟玉尘学,他教什么,你便学什么。我们不会害你。”顾老板看着努力掩饰内心慌乱的秋棠,心中满是疼惜。 顾老板牵着秋棠的手,来到了池塘边,唤来了玉尘。 “师父。”玉尘深施一礼。 “除了鞭子,再教些轻巧的吧。”顾老板说完,转身走了。 “柔妃娘娘接圣令!”未到晌午,慕蹇煜身边的尤德兴捧着圣旨来到了章柔宫中。 “大幽圣令,”随着尤德兴的声音,章柔带着合宫跪在了地上,“柔妃,洁身自修,雍和粹纯,率礼不越,着即赐封号贤,封贵妃。” “臣妾谢恩!”章柔三跪九拜接下了圣令,如今她在后宫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了,“尤公公请里面喝茶。” “不了,杂家还要回去伺候圣上,贤贵妃娘娘,杂家先行告退了。” 送走了尤德兴,章柔命人关了宫门,收好圣令,又命人都去殿外守着,只留了贴身丫鬟青羽。 “好端端的,怎么就升了位分,还给了封号,你说……这里面不会有什么事吧?”章柔摩挲着一柄白玉如意,眉头紧锁。 “许是王后娘娘要不好,圣上属意于您呢?”青羽是章柔从家里带来的丫鬟,打小一起长大,经常给章柔排忧解惑出主意。 “嘘!”章柔紧张的看了一眼门口,“莫要乱说话。罢了,封就封了,再怎么说本宫也为圣上生养了皇子,应该不是什么坏事。”章柔心下赞同青羽的话,可她不能说。宫墙内外,保不准哪儿就隔墙有耳。 “徐妈妈早。”一清早,茗月轩茶楼掌柜沈林方来到了玲珑阁。 “哎呦,是沈掌柜,稀客稀客,快请进。”徐妈妈虚引沈林方落座,“沈老板找我有事?” “徐妈妈,我听说,前几日薛大人在府内宴请贵客,席间唱曲儿的是您家秋棠姑娘?”沈林方喝了口茶,想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沈林方是个本分的生意人,干干净净做生意,踏踏实实跟老婆过日子的男人,突然来到空气中都是胭脂味道的玲珑阁,沈林方有些不知所措。 “是,那日本来说请的是琴馆的玉竹小姐,不巧的是玉竹身体不适,这才换了我家秋棠。沈掌柜的意思??”徐妈妈不太明白沈林方的话。 “徐妈妈,秋棠姑娘的歌声令薛大人赞不绝口,这坊间也传开了,说秋棠姑娘一句唱,冬月甘着薄衣裳,秋棠再唱一句戏,金银珠宝都拿去。”沈林方硬着头皮把在茶楼听到的话学给了徐妈妈,逗得徐妈妈前仰后合。 “徐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您去我茶楼自己听听。”见徐妈妈大笑,沈林方有点慌,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我知道,我知道。”徐妈妈擦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说道,“这些话我也听到过一些,那不过是乡里乡亲的抬爱那孩子罢了。”徐妈妈渐渐止住了笑声,看着一脸窘迫的沈林方道,“沈掌柜今日来不会就为了哄我高兴吧?” “嗨!徐妈妈,我跟您说吧,我们家掌柜的啊,就是笨嘴笨舌的。”随着声音,一个妇人扭着稍显丰腴的腰肢走了进来。 “徐妈妈莫要见怪,这位是我内人,米氏。”沈林方起身向徐妈妈介绍着。 “原来是沈夫人,快快请坐。珍珠,上茶。”徐妈妈起身虚引妇人落座,“早就听闻沈掌柜有个貌美如花巧舌如簧的美娇娘,今儿我可算是见着了,比传说中更漂亮!” “徐妈妈您不知道,我们家掌柜的就是低头做事的闷葫芦,这茶楼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买卖,他做不来的,也只得我去做了。”沈夫人喝了口茶,“这茶倒是别有一番味道。” “沈夫人过奖了,这不过就是姑娘们自己做的茶,上不了大雅之堂的。沈掌柜不善言语正好做账,您招呼前面,这不是正好嘛!”徐妈妈笑道。 “这话是不错,可是徐妈妈,您是知道的,这女人啊都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即便是好好保养,那也只能落得个风韵犹存,比不得姑娘们水灵灵的招人爱。我就想来您这儿请个姑娘去帮帮我。”沈夫人说完,笑眯眯的看着徐妈妈。 第三十三章 秋棠卖艺 “听这意思,您二位是看上我们家秋棠了?”徐妈妈看了看这对儿夫妻。 “我知道徐妈妈您舍不得,秋棠姑娘相貌才华样样出挑,我是想请秋棠姑娘每日去我们茶楼唱一个时辰的曲儿,每个月我们给您十两银子,客人们打赏的小费归我们,打赏的首饰物件儿,归您,您看?” “不瞒您二位说,秋棠这丫头不同于别的姑娘,这事儿您得容我晚上跟她商量商量,她若答应,我绝不拦着,但若是她不愿意,我也是没办法。”徐妈妈美眸流转,眼神在夫妻二人之间转动。 “既如此,我们就回去恭候佳音了。”沈夫人起身微微万福说道。 “好,成与不成我都派人去茶楼说一声儿。”徐妈妈起身还礼。 “告辞。”沈掌柜起身跟着离开。 秋棠靠在墙上,背后的月光透过窗子撒在地上,屋子里的姐妹们都睡了,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是她们每日里最难得的安宁时光。晚上徐妈妈的话在秋棠脑海中不断回响。这段时间,城里多了这么多陌生人,秋棠能隐隐察觉到这些人的不善,那一双双眼睛出现在街头巷尾,借着各种掩饰,观察着城里每一个年龄大约八九岁的女孩,从头到脚的看,看得人心里发毛。秋棠记得她来玲珑阁的时候多报了一岁,生日也是随口说的,上次凭借着流云独创的花涧醉妆容才蒙混过陈孝的眼睛,却不想连累了旁人。如今徐妈妈要她去茶楼唱曲儿,秋棠担心会被认出来,而且她还没做好出卖自己的准备,可这一切都由不得自己…… 胡思乱想间,秋棠昏昏沉沉的睡着了。梦里,她似乎回到了小时候,在那个百花争艳的院子里嬉戏玩耍…… “夫人,您回来了。老爷在正厅等着您呢。”月淑梅下了马车,管家章春接过了月淑梅的包袱,“边境打得紧,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夫人这段日子受苦了。” “还好,穷乡僻壤的地方,即便有了祸事也波及不到。”月淑梅淡淡应道。 “夫人请。”章春引着月淑梅进了宅子,身后的门缓缓关上。 “老爷。”月淑梅步入正厅,浅浅万福。 “舟车劳顿,快起来。”章清焱一把扶起了月淑梅,“家里一切可好?” “都好。”月淑梅浅笑落座,“大患已除,父亲就安心了。听说你大女儿章柔也晋升了位分。” “都倚仗夫人洪福。”章清焱关上门,跪在月淑梅面前。 “起来吧。父亲还是很看重你的。”月淑梅喝着茶淡淡的说,丝毫没有扶章清焱起来的意思。 “幸得族长看重,清焱和女儿们万死不辞!”章清焱匍匐在地表忠心。 申时刚到,秋棠就抱着琴来到了茗月轩茶楼。跟沈掌柜夫妻俩打过招呼,秋棠便坐在了专为她搭的一个小台子上,调好琵琶,轻启朱唇,声如黄莺,韵若游丝,琵琶声如雨打芭蕉,珠落玉盘。茶客停下了交谈声,连呼吸声都极力控制,没有人喝茶,没有人吃东西,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一曲唱毕,兜四底儿的叫好,银锞子,铜钱,劈头盖脸的往台上砸,秋棠起身稍退一步万福答谢。飘飘万福的柔美身段又引来新一轮的叫好。抬眼看去,茶楼门口被堵了个水泄不通。 只一个时辰,秋棠的小台子上就被扔满了大小不一的银锞子和铜钱。秋棠淡淡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万福退场。 “秋棠姑娘留步。”刚要从茶楼后门离开,秋棠被沈夫人从身后叫住。 秋棠回过身,对沈夫人深深万福,口中道:“沈夫人。” “拿着,这是刚才一个客人赏的。”沈夫人递上一支攒丝银簪。 “多谢沈夫人。秋棠告退。”秋棠万福接过银簪,离开了。 从茗月轩到玲珑阁,只隔了一条巷子,秋棠却觉得好长好长。终于,自己还是沦落到卖艺为生了。想到这里,秋棠觉得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梗得心口窝子疼,不觉间掉下泪来。 在离玲珑阁仅余十步之遥,秋棠抬手擦掉了脸上的泪,稳了稳情绪,迈进了玲珑阁的大门。 “姑娘回来了?妈妈正在前厅等姑娘呢。”才进门,就迎上了等在门口的珍珠。 “我这就过去。”秋棠万福向前厅走去。 “夫人。”秋棠来到前厅,面对徐妈妈深深万福,递上了那支攒丝银簪。 徐妈妈坐在椅子上,接过簪子,拉起秋棠,摩挲着她的手道:“明日起,你就不必早起洗衣裳了。把手好好养护起来弹琴吧。” “多谢夫人。”秋棠低垂眼帘,微微万福。 “来,俯下身来。”秋棠依言蹲下,徐妈妈抬手,将簪子插在了秋棠发间,“戴着吧,真好看。好了,先生在后院等你许久了,快去吧。” “是。”秋棠万福离开。 “你们也乔装改扮一个月了,怎么样?有没有打听到些什么?”章安悠闲地喝着茶,用眼角余光瞟着各样打扮的家丁。 “回章爷,这陵城的人看我们跟看怪物一样,问什么都不说。”一个家丁边说边气恼的扯掉了包裹在头上的包头巾。 “一群废物!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脸上还摆着章国师府的气势,别人跟你们说话才叫见了鬼!”章安看着眼前的家丁气的连连咆哮,“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开国功臣章公良的家奴么?你们现在是贱民!能不能做点贱民的样子出来!” “是……”被章安一顿训斥,家丁们个个儿心里虽窝着火,却一声都不敢出,都低着头低声应下。 “明天继续,你们什么时候打探出来了,就什么时候回去请功领赏,打探不出来,你们就在这里做一辈子的贱民!都滚出去!”章安将人都轰了出去,看着融入夜色的背影,章安低声骂道,“一群饭桶!” “妈妈,薛大人派管家来接姑娘们了。”夜色未至,珍珠带着薛昌进了玲珑阁前厅。 “薛管家请坐,”徐妈妈虚引薛昌落座,一旁有小丫鬟端上了茶,“珍珠,去看看姑娘们都准备好了没有。” “是。”珍珠万福,转过屏风向后院走去。 “妈妈,都准备好了。”不多时,珍珠领着秋棠和霏儿等五六个姑娘来到了前厅。 “跟薛管家去吧。好好唱。珍珠,你跟着去,别叫姑娘们坏了规矩。”徐妈妈把姑娘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后说道,“薛管家,劳烦您先带着姑娘们过去,稍后我与吴权带厚礼去给老夫人贺寿。” “多谢徐妈妈。”薛昌拱手道。 薛博文府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徐妈妈和吴权带着小厮抬着一个红木描金的盒子来到了薛府门前。 “玲珑阁徐妈妈,权爷到,送玉寿佛一尊!”门口薛府家丁唱喝后,录了徐妈妈与权爷的名姓,抬手虚引,将二人让进了院子。 “徐妈妈,权爷,里面请。”薛昌引着二人向里走去。 “我们坐外围给老夫人贺个寿就行了,不用那么麻烦。”徐妈妈推脱道。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在大幽,即便再有钱,人也分三六九等,更何况玲珑阁比起陵城衙门口的官儿老爷也就更谈不上什么钱了。 “徐妈妈莫要客气,这是我们家老夫人吩咐的,老夫人听说今天来唱戏的是玲珑阁的姑娘和西苑的学徒,说什么也要把您和权爷,还有西苑顾老板请到里间用茶。”说话间,三人来到了后堂里间房,一撩帘,薛老夫人正与西苑顾老板喝茶聊天,一见徐妈妈的面,顾老板站了起来打了招呼。“徐妈妈,权爷,请坐。”薛老夫人坐在软椅上伸手虚引徐妈妈和权爷落座。 后堂里间只一张桌子,除了薛老夫人,顾老板,徐妈妈和权爷,就只有老夫人的几个贴身丫鬟。薛老夫人示意丫鬟把窗纱打开,说道:“人老了,不喜欢闹腾,就喜欢安安静静的看看戏,听听曲儿,外堂的事儿让文儿去打理,咱们只管看戏。” 窗纱向两边打开,挂在窗框上,窗外是一个假山围起来的小池塘,比西苑的池塘小得多。池塘对面就是戏台子。 薛老夫人喝了口茶,命丫鬟给戏台发信号,让开锣。丫鬟拿起手边一个烟花点燃,咻!啪!一朵小小的烟花在池塘上空绽放,烟花未落,戏台上便开了锣鼓点,随着鼓点,八个身着彩衣的小戏子翩翩下拜:“恭祝老夫人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贺词毕,台上响起了八仙拜寿的锣鼓。戏开场了。 薛博文在前厅看了看满堂的客人,喊来了管家薛昌:“章管家他们的人呢?” “回老爷,章管家说他们此次是奉命暗访,不便出席,就带着人都待在后院了。”薛昌低声道。 “也好,叫人送一桌酒菜过去,酒要惠泽园的女儿红。”薛博文吩咐。 “是。”薛昌领命退下。 “去彩凤楼把芍药姑娘接来一起送去作陪。”薛博文叫住了薛昌。 第三十四章 轿子 “他娘的!老鸨子!”许瀚允一脚踹开了门嚷嚷着,就在刚刚,正跟自己聊得起劲儿的芍药,让人给接走了! “许三爷消消火儿,消消火儿,咱这不是惹不起嘛!”柳妈妈急匆匆跑上楼,安抚着许瀚允,“爷,您看,要不我把流云姑娘给您叫来,今天晚上费用算我的。” “我许瀚允缺钱么?”许瀚允气的把栏杆拍得山响。 “瞧我这张嘴!”柳妈妈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陵城谁不知道您许三爷啊,半座城的买卖都仰仗您吃饭呢。来来来,咱屋里聊。”柳妈妈挽着许瀚允往屋里带,扰了别的客人的雅兴,那她可就亏大了。 “你说说,这聊的好好的,人说接走就接走了!过寿!他娘每个月都过寿!”许瀚允青筋暴露,止不住的骂,“正经买卖不做,拿过生日当买卖!薛博文,老子早晚有一天爬到你头上去!” “哎呦,三爷,这是跟谁置气呢?消消火儿,这不是还有我们呢么!”门推开,流云和妙茹甩着丝帕缠在了许瀚允左右。 “美人儿!”许瀚允一见这姐妹俩,骨头节都酥了,深吸一口气,若有似无的胭脂味顺着鼻孔浸入了骨髓,惹得许瀚允满心痒痒。薛博文跟他抢人的事儿早扔到脑后了,揽着姐妹俩的腰就乱摸起来。见许瀚允不再叫嚷闹事,柳妈妈退出了屋子,掩上了屋门。 “圣上。”尤德兴轻手轻脚推开了书房的门。 “何事?”有些困倦的慕蹇煜捏了捏眉头,曾经满头的黑发此时已是白多黑少了,边境不安,儿子离世,发妻命在旦夕,慕蹇煜心里并不好受,可作为坐拥天下的大幽天子,他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王后娘娘薨了。”尤德兴犹豫再三,还是悄声报了王后新丧。 “按规格办吧。”慕蹇煜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样,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变化,他稍顿了顿,“去把萧昭仪接来陪朕说说话。”望着烛光,慕蹇煜想起了已逝云妃的模样。 “是。”尤德兴退出了书房。自从章婉失了孩子后,圣上只是安慰性的升了章婉的位分,却极少再去看她。尤德兴已经很久没往章婉宫中去了。 “妈妈,妈妈。”夜深了,彩凤楼逐渐安静下来,柳妈妈刚想睡下,就听见了屋外响起了轻微但急促的拍门声。 柳妈妈穿好鞋,打开门,发现流云衣冠不整的站在自己面前,小脸儿刷白,柳妈妈心说不好,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流云吓得浑身都在颤抖,好半天才说明白,许瀚允昏死过去了。 “柳甲,”柳妈妈替流云系好衣扣,喊来了大茶壶,“悄悄的去把回春堂司大夫请来,速去速回。” “是。”柳甲从彩凤楼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走,带我过去看看。”柳妈妈拉着流云汗津津的手,蹑手蹑脚向楼上走去。 推开门,妙茹刚把衣裳穿好,蜷缩在床边瑟瑟发抖,许瀚允衣冠不整的躺着。柳妈妈示意流云把妙茹带出去,自己上前,探了探许瀚允的鼻息。还好,还活着。柳妈妈瞬间踏实下来,推开窗户,屋子里的脂粉气瞬间少了,许是窗外微凉夜风的刺激,许瀚允轻哼一声,有了点缓醒的迹象。 柳妈妈刚把许瀚允的衣裳整理好,就见大茶壶柳甲带着司杜寒的徒弟韶郎急匆匆赶来了。 韶郎进屋,拱手道:“柳妈妈,我师父已经睡下了,我来吧。” “我知道你,请来这边看看吧。”柳妈妈将韶郎带至床边。 片刻,韶郎收回搭脉的手,起身说道:“不碍事,柳妈妈放心。许三爷不过是平日里不知保养,身子亏空太甚,又急火攻心导致的,我开个方子,静养两日就可下地活动了。” “那麻烦你了。请楼下喝茶吧。”柳妈妈带韶郎往楼下走去。 喝了一盏茶,开了方子,韶郎随柳甲从后门走出彩凤楼,只觉脸上滚烫,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若不是努力克制,只怕刚才会手抖的写不了方子。韶郎尽力平复着情绪,慢慢向医馆走去。 “老夫人,三更天了,听完这出就歇息吧。”台上正唱着第三出戏,薛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低声劝道。 “嗯?”薛老夫人被惊醒,缓了缓神儿,说道,“三更了?” “是啊,老夫人,该歇息了。”丫鬟轻轻锤了锤薛老夫人的腿,免得坐久了,站不起来。 “是该歇了。这些娃娃们唱了一晚上,也怪可怜的,让后厨做一桌好菜,别亏了这些娃娃。”薛老夫人缓缓起身,看着舞台上卖力演出的戏子,满眼的怜悯,转过身,又看见顾老板,徐妈妈和权爷还在,不觉得笑了,“让你们陪我这个睡着的老婆子坐了这么久,也难为你们了。” “老夫人说哪里的话,能给老夫人贺寿是我们的福气。”徐妈妈起身笑道。 “年纪大了,熬不住了。你们略坐坐,再吃点东西。我就不陪你们了。”薛老夫人说着往外走。 “多谢老夫人款待。”三人齐齐说道。 薛老夫人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向戏台上张望。 “老夫人还有要紧的事?”丫鬟问道。 薛老夫人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现在天儿也晚了,就别折腾娃娃们了,后院还有几间空房,一会儿让人打扫出来,让娃娃们就在这儿将就一宿吧。明日再派人把他们各自送回去。” “多谢老夫人垂爱。”三人齐齐行礼,目送薛老夫人离开。 “秋棠姐姐,这床真软和。”霏儿和秋棠被安排在了一张床上。霏儿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床,有脚踏,有帐幔,有香囊,还有舒适柔软的被子和散发着竹子清香的枕头。 秋棠轻轻拂过挽在两边的帐幔,摸着镂空雕花的床头,嗅着床头的香囊,秋棠只觉得这一切都化作了无数无形的长针,一根一根,缓慢的,刺进她的心脏。疼,疼得差点儿掉下泪来。 “秋棠姐姐,你怎么了?”霏儿发现了秋棠的异样,贴着秋棠坐下问道。 “没什么。”秋棠收回思绪,笑了笑。 霏儿迫不及待的躺下,连鞋子都顾不上脱:“秋棠姐姐,你知道么?这是我睡过最舒服的床了!真想永远都睡这样的床!”或许是太累了,也或许是这个床真的太舒服,霏儿说着就睡着了。 秋棠帮霏儿脱去鞋袜,外衫,又帮她把被子盖好,自己也吹熄了蜡烛,钻进了被子,恍惚间就像回到了陈国师府,秋棠进入了半梦半醒间…… “师父,秋棠今日可有什么不妥之处?”从今日一进西苑,秋棠就发现顾老板和玉尘时不时的盯着自己看。 “不,很好,以后便这样吧。”今日的秋棠,比起之前的淡扫蛾眉,更添了几分妩媚,玉尘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转念一想,上次好像也见过这样的秋棠,算来,那次好像是圣城来了个人。 “昨晚你们去薛大人家贺寿了?”玉尘站在池塘边,看着一旁挥舞着鞭子的秋棠。 “是,去了。”秋棠简短的答道,鞭子在手里虎虎生风。 “那今日便不必唱了,等会儿练练身段儿吧。”玉尘知道薛老夫人过寿,不唱到半夜是不会停的,若是此时再唱,只怕会伤了嗓子。 “多谢柳妈妈照顾。”许瀚允在彩凤楼后楼的一间小屋里养了两三日,才慢慢缓醒过来,今日才能下地走动。 “许三爷客气了。”柳妈妈见许瀚允脸上有了血色,也稍稍放下心来,她可不想让任何一个恩客在自己这里出了什么意外。 “柳妈妈,如今我已无大碍,只是……只是这事发突然,花费的银两……”许瀚允已两三天没回去了,不知道家里已经乱成什么样了,再不回去,许瀚允只怕家里房顶都要被掀了。 “不要紧,人没事就好,银子等您哪天方便了,再着人送来就行。”柳妈妈笑道。人在世,一不欠赌债,二不欠花酒债,三不欠印子钱,柳妈妈相信,这点道理,许瀚允还是知道的。 “柳妈妈放心,明日我便着人送来。再谢柳妈妈收留救命之恩。”许瀚允再次拱手道谢。 走出彩凤楼,已是午时,艳阳高照,照的许瀚允有些睁不开眼睛。在彩凤楼躺了两三天,从阎王殿转了一圈回来的许瀚允,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跟他抢女人的薛博文。他暗自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爬到薛博文头上。 “秋棠姑娘您慢点。”权爷带着三个小厮,抬着一顶小巧的绣轿,在茗月轩后门接上了满头珠翠,妆容娇媚,衣着日渐华丽的秋棠。 “劳烦权爷来接,秋棠担待不起。”秋棠将琵琶递与身边的小厮,飘飘万福道。 “秋棠姑娘说哪里话。请上轿吧。”权爷满脸堆笑撩开了轿帘。 “沈夫人,麻烦您将盒子给权爷吧。”秋棠坐进轿子,掀开了旁边的小帘子对沈米氏说道。 “姑娘放心吧。”沈米氏说着,将一个描金盒子递给了权爷。权爷掂量了一下盒子的分量,命小厮抬着轿子往玲珑阁方向走去。 第三十五章 寻人告示 秋棠坐在轿子里,摸着自己日渐白皙的手指,心渐渐静下来。这轿子不仅省了不少脚力,还能避人耳目。有价值就可以拥有这些。想到这里,秋棠取下发间一支鸢尾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仔细看着。 这支发簪是一个白袍公子亲手插在她发间的。若是让徐妈妈知道了,自己的日子又能好过很多。 “章爷。”章安住的屋子里站满了小商小贩,这些人齐齐拱手行礼。 “免了,你们挨个儿都说说这几日有什么情况吧。”章安正襟危坐,目光如炬在每个人脸上扫过,现在这些家丁的样子可越来越像贱民了。 “回章爷,小的今日在城南挑着挑儿走街串巷,并未听说有外来的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一个打扮成卖货郎模样的章相府家丁躬身说道。 “明日再去城东转转。”章安挥了挥手,让卖货郎退到了一旁。 “章爷,小的今日在街头卖脂粉,大街上也没看见年龄相仿的女孩。”一个打扮成小商贩模样的家丁说道。 “明日你带着你的胭脂去窑子里,跟老鸨子们好好聊聊,套套话。”章安有些无奈。已经快一个月了,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着。 “章爷,咱们这么找下去也不是个事儿,相爷还等着咱回去复命呢。不如……”一个打扮成算命先生的家丁小心翼翼的说道。 “不如什么?”章安瞬间睁圆了眼睛,看着家丁。 “不如咱们张榜出去,就说这丫头是圣城章国师失散的女儿,悬赏点银两,我觉得自然会有人帮咱们找。” “你小子,弯弯肠子还挺多,你们再找几日,都明着打听,把声势闹起来一些,五日后咱们张榜寻亲!”章安拍案命道。 秋棠坐在轿子里,听着头上珠翠碰撞的声音,看着不再刺痛的双手,摸着手掌褪去的死皮后娇嫩的肌肤,秋棠感到自己的双手正在渐渐恢复,只要再这样好好养下去,就再也不会红肿刺痛了。一年四季不间断的洗衣裳带来的痛,再也不会有了。秋棠知道,自己要想办法提高自己的价值,自己的价值越大,自己就过得越舒服,同时也越安全。卖艺,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正想着,轿子平稳的停在了玲珑阁门口,秋棠整理好心情下轿,随权爷向里走去。 “夫人。”徐妈妈依旧在前厅喝茶等她,秋棠飘飘万福。 “起来吧。”徐妈妈的声音越发温柔。权爷将盒子放在徐妈妈手边。 打开盒子,珍珠项链,翡翠耳坠,鎏金手镯,玉镯,金簪,宝石戒指,垂金小扇,令人眼花缭乱。 “拿去收着吧。明日再去的时候,在里面挑好的戴上。”徐妈妈合上盖子,将盒子递给了秋棠,“那支鸢尾的金步摇一定要戴”徐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嘱咐道。 “是。”秋棠万福接过盒子,离开了前厅。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秋棠才摘下了所有首饰,洗去了脸上的脂粉,将一头青丝在身后用一根桃红丝带扎成一束,淡扫蛾眉,换上了一袭藕色绣花长裙,来到了后堂书房。 “今日我们看《裳纲》,看看衣裳的等级划分。有看不懂的,你可问我。”教书先生胡柏熙递上一本书。 “是。”秋棠行礼落座,细细翻看。开言第一篇便是颜色的贵贱:大幽开国元年,定墨城为圣城,定黑白红金四色为尊,灰银二色次之……贱民着彩色,不可着纯色。平民,庶民,贱民非大喜大丧,不得着红白二色。 白色。秋棠心里咯噔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支鸢尾金步摇。 “姐姐怎么来了?”章婉起身向面前的章柔行礼。章柔很久没来毓岚宫了。 “翊儿奉令去下面视察民情了,左右无事,想着许久没见妹妹了,就来看看。”章柔款款落座。此时的章柔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温婉大气的气势,“听闻几日前圣上半夜还唤了你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翊儿在圣上面前越发有出息了。”章婉浅笑奉承道,如今的章柔完全没有了曾经姐姐的样子,话里话外除了炫耀便是试探。章婉起身行了大礼,“姐姐晋升位分后妹妹还未恭贺,恭祝姐姐荣升贵妃。” “快起来,咱们是亲姐妹无需这些繁琐礼仪。”章柔满面笑意,嘴上说着无需多礼,却没有半点将章婉虚扶起来的意思。 “姐姐念着咱们姐妹情分,妹妹却不敢忘了规矩。”章婉说着,起身坐回软榻。“方才姐姐问我圣上深夜唤我有何事,其实并无什么大事,不过是二皇子离世,王后新丧,圣上心中郁结难消,睡不安稳,故此深夜喊我去陪他说说话而已。” “毕竟是发妻,圣上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咱们姐妹尽量让圣上宽宽心也好。”章柔恢复了亲和。 “这是贴什么呢?”城门口的人越聚越多,章安和薛博文在城门旁站着,身后几个家丁忙着刷浆子贴寻人榜。 “乡亲们,静一静,听我说啊,圣城章国师家的爱女走失了,这位就是章国师家的管家,你们呐,若是谁见过画上的姑娘,或者知道这姑娘在哪儿,就告诉章爷,章爷重重有赏。”薛博文站在画像前面高声说着,西落的残阳将他的脸映得通红。 胡柏熙在重重叠叠的人群外暼了一眼画像,心里闪过一丝熟悉感。可这感觉就那么一瞬间,胡柏熙觉得自己肯定是想多了,绕过人群,往自己的书馆走去。 “吁!”城门口堆了太多的人,华辰不得不勒住了缰绳,跳下车,牵着马慢慢穿过人群。 “师兄,他们围在这儿干什么呢?”华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你下来牵着马,我去看看。把车赶远些,师叔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别吵醒了他。”华辰把缰绳递给华仁,往人群中挤去。 华仁赶着马车慢悠悠的往镖局走,华辰终于挤到了前面,画像上的女子颇为眼熟,像那个人,又不像那个人。华辰稳住心神,挤出了人群。向华仁追赶去。 “师兄,贴的什么啊?” “寻人的,说是丢了个圣城大官儿家的孩子。”华辰轻描淡写的说道。 “咳咳。”正在为病人看病的司杜寒觉得身上一阵的发冷,嗓子眼儿一痒,咳嗽就止不住了。 “师父,”韶郎急忙倒了口茶递给了司杜寒,“抱歉,请您先略坐一下,一会儿我来给您开药方。”韶郎对病人表达着歉意,扶着司杜寒转入后堂休息。 “玉尘。”月至中天,华辰翻墙入院,摸进了玉尘的屋子。 “谁?”玉尘惊醒,点亮了烛火。待看清来者,玉尘松了口气,“一回来就鬼鬼祟祟的吓人。” “玉尘,我问你。你知道秋棠是谁么?”华辰没有理会玉尘的牢骚。 “怎么想起问她了?”提到秋棠,玉尘的睡意去了一半。 “我今日回城的时候,薛大人带人在城门口贴了张寻人画像,说是圣城里一个大官儿丢了个孩子,来咱们陵城找寻,还悬了赏金。我看那画像,眉眼跟秋棠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华辰背着手在屋子里边走动边说。 “秋棠就是秋棠,一个苦命的孩子罢了。”玉尘望着跳动的烛火,淡淡说道,“你若是不想秋棠去死,就不要管这件事。她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华辰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 “他们去年就来找过,同样的画像,挨家挨户的找,最后听说是在彩凤楼找到了一个年龄相仿的姑娘,他们当场就把那姑娘的脑袋砍下来带走了。”玉尘剪了些烛芯,跳动的烛火变得安静下来。 玉尘的话让华辰心惊,他望着烛火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明日我再来。”此时的华辰已经知道玉尘想表达的意思。他也知道,这世上有一种披着人皮的狼,是不吐骨头的。 华辰告别玉尘,翻墙离去。玉尘愣了愣神儿,吹熄了烛火,融入了夜色。 “咳咳咳。”司杜寒伏在床边剧烈的咳嗽着。 咳嗽声惊醒了守在一旁的韶郎,起身,点燃蜡烛,在煎药的炉子上倒了一碗汤药,端在床前:“师父,把药再喝一些吧。” 司杜寒强忍着咳嗽,喝下了碗里的药,热热的汤药滑过喉咙,轻微的肿胀和刺痛,让司杜寒缓缓吐了口气,靠在床头坐了起来。韶郎放好碗,急忙帮司杜寒掖了掖被角。 “没事。我靠会儿,你睡吧。”司杜寒简短的说道,他怕说太长的句子,又会引起咳嗽。 “不要紧师父,我守着,您不舒服了,还有个端茶倒水的,您休息吧。”韶郎勉强笑了笑。 “那你去再倒些热药来,我含在嘴里,咳咳,咱爷俩都睡会儿。咳,咳咳。明儿医馆还要开门呢。”司杜寒觉得气管一阵痒痒,痒的恨不得把气管都咳出来。 “好。”韶郎又倒了碗热水放在床边,趿拉着鞋向外间走去。 看着韶郎的背影,司杜寒感慨万分,自己一辈子没有娶妻,临了有这么一个好孩子照顾着,也算是老天爷的恩典了。自己已经年迈,只希望这孩子是个可以委以重任的,城门口贴的告示自己已经听说了,有些事必须有人去做。 第三十六章 丢了钱的酒腻子 “许三爷,别来无恙!”德胜镖局卢鹏举拱手迎上了许瀚允。 “卢爷,别来无恙。”许瀚允带着两个抬着一只箱子的家丁走进了德胜镖局。 “许三爷请!”卢鹏举看到了许瀚允身后的箱子,便知有生意上门。抬手虚引,将许瀚允让至前厅,二人落座喝茶,箱子抬至后院。 “卢爷,这箱子里的东西,还要劳烦您跑一趟。”许瀚允喝了口茶慢慢说道。他早就听说圣城有个茶楼可以买到官,就想去碰碰运气,怎奈上次预备的银两还差的远。 “还是送到圣城?” “是,还是上次那个地方。我已差人提前送信,让许福在皇城候着您了。”许瀚允的贴身仆人许福是上次跟着镖局一起去的圣城,买了处宅子后就暂住圣城了。 “许三爷放心。华辰,清点!” 华辰抱拳离开。 “陈大人。”陈孝刚睁开眼睛,就听门外有人喊自己。 “什么事啊?”陈孝推开怀里只穿了一件红肚兜的女人,隔着门问道。 “昨日差人们已经清点完了府库里的官银和粮仓里的粮食,请大人过目。” “知道了。放在书房吧,我一会儿就去。”陈孝很不喜欢现在的差事。虽说贵为一城城主,被人称为大人,可他自己明白,他就是章清焱养的一条狗。 “是。”门外的人离开了。 陈孝烦闷的靠在床头,他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章清焱一定要自己来黎城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上任。自打上任后,若是每天无所事事也就罢了,没想到居然要没日没夜的跟着章清焱派来的人一起挖地道。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陈孝觉得他这个官儿当得还不如回家种地。 “陈大人,圣城章国师来信了。”正想着,门外再次想起仆人的声音。一听是圣城章国师,陈孝慌得裤子都没穿,光着脚跳下床,跑到了门口。 【见字如面,陈孝你安心做官,后有大用。】 陈孝看着纸上寥寥几个字,不觉无名火起,三两下把信撕了个粉粉碎,狠狠向地上砸去,陈孝觉得似乎还不解恨,又狠狠啐了一口。 “慢着点儿。”权爷带着两个小厮抬着轿子停在了茗月轩后门。轿帘撩开,秋棠缓缓出了轿子,满头的珠翠金簪,映着阳光,晃人眼睛。 “权爷辛苦。”秋棠飘飘万福,腰间玉佩玛瑙叮当作响。 “去吧,过会儿我们来接你。”权爷将琵琶递给秋棠,带着小厮走了。 秋棠在茗月轩沈掌柜的引领下,进了茶楼,还未露面,就听得茶楼里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偷眼观瞧,台子上已扔了一些大小不等的金银锞子了。秋棠扶了扶发间的金簪,款步上台,还未走至台中,原本热闹的茶楼,瞬间安静了下来。秋棠飘飘万福,台下一片叫好声,随之还有钱物向台上扔来。隐约间还能听到几位老客儿的炫耀之声。 “瞧见她头上的那支金簪了么?我给她买的!” “你见她腕上的那对玉镯了么?我给她买的!” “你看她腰间的那枚玉佩,我送的!” 秋棠双眸微抬,二目之间秋波流转,一颦一笑说不尽的万种风情,抱着琵琶,半遮容颜,更添几分娇羞。秋棠端坐于台中,轻扬玉腕,纤纤玉指拨动琴弦,轻启朱唇,如春风拂面,黄莺啼春,轻柔婉转,似蚕丝绕指柔。 “行了,别听了。”茗月轩门口人群外围,一个赶车把式,拉扯着一个算命瞎子。 “哎,你拉我做什么。”见四下无人注意自己,算命瞎子打掉了赶车把式的手。 “不拉你,你还准备听她唱完啊!你忘记主子交给的任务了?”赶车把式没好气的数落着对方。 “没忘,听一曲再去做也不迟嘛!”算命瞎子辩解着。 “你带赏钱了么?你就听!干活儿去!”赶车把式啐了一口。 “得得得,我不听了还不行么?真扫兴!”算命瞎子再次翻起白眼,拿着棍子,扛着半仙儿的幌子,离开了茶楼。 “别说,这小妞可真漂亮。”赶车把式朝茶楼里望了一眼,嘀咕着,赶着车走开了。 “咳咳……”慕凌誉脚下踉跄几步,竟咳出血来。 “五殿下!”侍候在一旁的丫鬟急忙扶住面色苍白,喘息不断的慕凌誉,“太医!快去请太医!去请贤贵妃娘娘前来!” 那边有人急忙向太医院跑去,这边四五个宫人抬着慕凌誉回了屋子,刚将慕凌誉抬置软榻,宫门外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里面还夹杂着章柔的声音:“誉儿怎么了?誉儿怎么了?”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章柔跌跌撞撞冲进了屋子。 “给贤贵妃请安。”伺候慕凌誉的宫人们纷纷下跪。 “起来,告诉本宫,本宫的誉儿这是怎么了?”章柔焦急万分。 “殿下他在院中习武,不知怎的,就咳了血了。”第一个冲上去扶住慕凌誉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说道。慕凌誉雪白的衣衫,苍白的脸,刺目的血色吓得小丫鬟已经颤栗不止。 “告知圣上了么?” “圣上晌午过后就去了毓岚宫,还不叫人跟着……”从太医院回来的小侍卫气喘吁吁。他不仅去请了太医,还去了御书房,却得知圣上去了毓岚宫。 “毓岚宫……”章柔眼中闪过一丝怨怼。 “秋棠姑娘慢走”一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茶楼老板娘沈米氏将秋棠送出了茶楼后门。自打秋棠在这儿唱曲儿,茶楼的收入打着滚的往上翻。用沈掌柜的话说,那就是做梦都能笑醒。 琵琶递给小厮,描金箱子交给了权爷,秋棠万福拜别了沈米氏,坐上轿子离开了。 刚才还没上台的时候,秋棠就听见有人在议论张榜寻人的事情。秋棠抬手摸了摸头上的鸢尾金步摇,眼前再次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个一脸数日都坐在一楼正中间,离自己最近的那张桌子旁的,身穿白袍的公子。白袍,他穿白色,应该是个有身份的人。只要自己有鸢尾金步摇,自己就是安全的。此时的秋棠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徐妈妈可能已经知道了画像上的人就是自己。 “章爷,是不是咱们赏金太少啊?怎么没人来呢?”等了一个晚上加一个上午,有些家丁有点坐不住了。 “这样,你去,你去把悬赏金额改成二十两银子。”章安沉吟道。赏金写多少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来了,就是个包庇藏匿罪臣之女的罪名,有命拿,没命花。 “章爷,薛大人派人来问,今日您想吃些什么。”门帘一挑,进来个仆人。 “还是从惠泽园叫菜吧。”章安觉得惠泽园的厨子手艺还不错,跟在相爷府上吃的差不多。 “二十两……二十两啊!”小酒馆里一个浑身酒气的汉子嘟囔着。 “掌柜的,这人怎么又喝成这个样子了啊。”酒馆小伙计嫌弃的看了一眼醉醺醺的汉子,跟酒馆掌柜发着牢骚。 “算了,由他去吧,记得等会儿他醒了,把酒钱收了就行了。”掌柜的看了一眼角落的醉汉,心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皇上都不跟喝醉的打咧咧,算了算了,等他酒醒了再说吧,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掌柜的,来二两酒,再来两个小菜。”说话间,两个卖货郎打扮的人进了酒馆。 “来啦!”酒馆小二见来了客人,连忙迎了上去招呼二人坐下,“二位爷稍坐坐,酒菜马上来。” “哎,别喝酒了,下午还要打探情况呢,再被主子发现,又得挨骂了。”其中一个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 “怕个屁呀!老子啥时候干过这样的苦差事,累得老子脚后跟都是疼的,还不能喝两口?”另一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发着牢骚。 “说的也是,都是那个陈孝,要不是他办事不利,咱们也不至于扮成这样,还累的像狗一样替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说话间,酒菜端了上来,“来来来,管他什么任务,先吃饱了再说。”说着,二人拿起筷子胡吃海塞起来。 “小二!再来一壶酒!”角落里的醉汉口齿不清的嚷着。 “爷,您别喝了。”小二见醉汉稍稍有点清醒,便想先把酒钱要了。 “滚蛋!老子心里不痛快还不能喝酒了!”醉汉一把将桌子上的空酒壶扫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没事,没事,喝多了。”见醉汉撒泼,小二忙转身陪笑安抚着店里的食客。 “我告诉你!老子虽然损失了二十两银子,但老子喝酒的钱还有!拿酒来!”醉汉拍着桌子,大喊大叫。 小二没办法,只得又端了一壶酒给他。醉汉见到了酒,抄起酒壶,嘴对嘴,长流水。酒水对味蕾的刺激让他暂时忘掉了一起烦恼。 “小二,你来。”喝酒吃肉的卖货郎叫住了小伙计。 “爷,您说。”小二知道这两位虽然穿着看上去是个下等人,可一向出手阔绰,不是一般人,他陪着笑附耳过去。 “他说什么二十两?”醉汉的话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第三十七章 太子殿下 “害,爷,我当是什么事儿,您二位不知道,他啊,是我们这儿出了名的酒腻子,天天从早喝到晚,酒不离口,这嘴里没一句靠谱的话,若他哪句说的不对有冒犯您二位的地方,您二位可别往心里去。”小二见二人问起酒腻子,嘴上打着哈哈,顺手给两个人的酒盅满上了。 “我说哥哥,”卖货郎挥手打发走了店小二,低声说道,“您这神经是不是绷得太紧了?一个醉汉的话您也放在心上?” “也是,”另一个卖货郎想了想,举起酒盅,“来来来,喝着,喝着。” “谁?”玉尘刚要躺下,就看窗外闪过一个人影,不由得起身查看。 推开门,就见华辰站在门外,四处看着,玉尘伸手将华辰拉进了屋子,顺手点亮了蜡烛:“鬼鬼祟祟的,吓我一身白毛汗。” “我下午去茗月轩看见她了。”华辰咕咚咕咚喝着水。 “怎么样?虽说那画像我曾见过,可日子太久了。她跟画像上的像么?”玉尘问道。 “放心吧,一点都不像。现在就怕徐妈妈。徐妈妈是唯一一个长期接触过幼年时期秋棠的人。而且,今天傍晚的时候,榜上的赏银已经升到二十两了。”华辰灌下一大壶凉茶后,感觉舒服多了,“到底是圣上的人,这茶就是好喝。” “徐妈妈……希望她不知道他们在找谁。”玉尘没有理会华辰的调侃。 “徐妈妈是个人精。还是防着点比较好,毕竟现在有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呢。”华辰见玉尘满面忧愁,出言提醒道,“行了,我走了。再不回去要被师父发现了。你自己要注意身体。”华辰借着烛光看了看玉尘眼下浅浅的黑眼圈,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玉尘勉强笑道。 “对了,过两日我又要押镖去趟圣城,正好把上次没来得及买下的头面带回来送你。”华辰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 “好,我等你回来。”玉尘嘴角勾起好看的弧线,明媚又美好。“这包茶叶你带着喝。”玉尘在华辰怀里塞了一小包包好的茶叶,玉尘知道华辰喜欢这茶叶,所以他早早就备下了。 “妈妈,西苑顾老板派人来了。”一大清早,珍珠领着一个小童进了前厅。 “徐妈妈早。”小童深施一礼,“我玉尘师兄今早起来时感觉身体不适,师父让我来跟徐妈妈说一声,今日秋棠姑娘不必往西苑去了。” “好,代我问候顾老板和你玉尘师兄。”徐妈妈笑道,“请大夫了么?” “西苑里圣上赐的黎太医已经在为师兄诊治了,徐妈妈放心。”小童答道。 “那就好。珍珠,去厨房拿包点心,好好送他回西苑。”徐妈妈吩咐着。 “多谢徐妈妈赏。”小童施礼道谢。 “誉儿?”慕蹇煜发觉握在自己掌心的小手微微动了一下,便俯身轻唤倒。 “父王。”慕凌誉听出了慕蹇煜的声音,双唇轻轻蠕动,想喊一声,却没发出半点声音。慕凌誉感到自己的身子前所未有的沉重,想动动不了,想说话也说不出来,慕凌誉只觉得眼前有一团浓浓的黑雾,笼罩着自己。 “誉儿?”慕蹇煜分明看见了自己儿子嘴动了一下,然后又没了反应,他晃动着慕凌誉的身体,低声轻唤,想要把他弄醒。 父王……慕凌誉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慕蹇煜对他的呼唤引得他向黑雾更深处走去,渐渐的,慕蹇煜的呼唤声越来越清晰了,慕凌誉鼓足了浑身的力气唤了一声“父王!” “父王在,父王在。”这次慕蹇煜听见了,他紧紧握着儿子的手,生怕稍稍松开一点,慕凌誉就会离他而去一样,他已经没了云妃,他不能再失去他和云妃唯一的孩子。 慕凌誉挣扎着睁开了双眼,眼前的黑雾已经没了踪影,映入眼帘的只有慕蹇煜布满皱纹的脸。 “从今日起,太医院需派专人伺候五皇子,调养身体,若有差池,伺候的太医一同陪葬!”见慕凌誉转醒,慕蹇煜松了口气,他老了,怕是再也经不起丧子之痛了。慕蹇煜充满怜爱的摸了摸慕凌誉的脸庞,站起身道,“五皇子慕凌誉,心系百姓,胸怀苍生,文韬武略,机敏聪慧,行端品正。着封为太子,以承大统,拥我大幽江山。” “恭贺太子殿下!” “徐妈妈,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既不用去西苑,徐妈妈便带了秋棠来到了彩凤楼,刚进门就听见了柳妈妈打着手帕的娇嗔声。 “怎么会呢?柳妈妈说笑了。”徐妈妈拉着柳妈妈的手双双落座。 “流云,带你秋棠妹妹去摸牌九吧,我跟徐妈妈聊会儿。”柳妈妈把秋棠打发了出去,上次秋棠被吓得小脸煞白的样子,柳妈妈还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城里来了好多人,你注意到了么?”柳妈妈压低了声音。 “注意到了,可是不知道他们是来干嘛的。”徐妈妈轻轻摇着团扇,屋子里有点闷。 “前几日我们这儿的丫头去薛博文家伺候酒局,听他们说起过,说是来找个人。” “什么人?值二十两银子,还扮成各种人偷偷找?” “说是圣城一个国师家的丫头。可我觉得不太像。他们中间有两个人上次来过。”柳妈妈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上次?”徐妈妈停下了摇扇子的手。 “就是他们在我后院杀人的那次。”柳妈妈凑到徐妈妈耳边轻轻说道,徐妈妈被惊得汗毛倒竖。 “上次不是已经带了个人头走了么?怎么又来了?” “听说上面的人不信,所以又派了一批人来找”柳妈妈坐直身板,也摇起了扇子。 “这哪是寻人啊,这就是来寻仇的啊!”徐妈妈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快别说了,想起这个事儿我就怕得很。走吧,跟姑娘们玩玩牌九,散散心吧。”柳妈妈又想起那日的手起刀落,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后背往上爬。 “韶郎,我出去走走。你好生看店。”司杜寒拄着拐杖,慢慢悠悠要往店外走。 “师父,您刚刚好一点,就门口晒晒太阳吧,别走远了。”韶郎急忙跑到司杜寒身边搀扶着说道。 “活动活动不要紧,我不走远,就去茶楼坐坐。有日子没去了。”司杜寒拜拜手道。 “那我过会儿去接您。”韶郎知道劝不了师父,而且稍稍活动一下确实会恢复的更快一些,便答应了。 司杜寒感受着五月的暖阳,晃到了茗月轩茶楼。时间尚早,但一楼已座无虚席,最前排正中,坐着一个白袍公子,司杜寒假装不经意的让眼睛从他脸上滑过,眉宇间的贵气让司杜寒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在放眼看去,除了这个白袍公子,一楼其余位置坐的都是着灰袍的人。 “司爷,我可有日子没见着您了。来来来,楼上请。这一楼有人包场了。”茶楼老板娘沈米氏急忙迎了上去,引着司杜寒朝楼上走去。 “老板娘生意兴隆啊。”司杜寒奉承道。 “托您的福,生意还不错。您请。”老板娘满脸堆笑的引着司杜寒在二楼散座落座。 “这些人看着来头不小啊,这都是什么人啊?怎么不去三楼包间啊?”司杜寒知道,茶楼三楼有几间贵客厅,平日里是不开门的。 “可不是嘛,您瞧那雪白的缎子,一看就是上等料子,再看那气度,八成是圣城来的。”沈米氏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原想引他去三楼,结果人家哪儿都不去,单单把一楼包场了。” “这却是为何?”司杜寒有些想不明白,现在的尊者的爱好都如此怪异么? “您等会儿看看就知道了。”沈米氏掩嘴笑道。 司杜寒坐了一会儿,茶楼二楼也差不多坐满了,人们对楼下的白袍公子议论纷纷。 “你们看,那个人还在。”一人悄悄指着楼下,说道。 “我都挨着见他好几天了。”另一人点点头。 “看穿着,不是普通人。”一个人伸长了脖子朝下看去。 “这位老哥,您有日子没来了吧?这人不仅穿着不普通,出手也不凡,每天一支金簪,还一定要亲手插在那秋棠姑娘的头上。”一旁有人给刚刚那人解释着。 “啧啧啧。”一旁的人无不惊讶咋舌。 正说着,楼下一阵骚动,只听环佩叮当,一个满头金钗玉簪,身着桃红撒花宽袖长裙的女子踩着茶色绣花鞋缓缓走上台,周围兜四底儿的欢呼声响起。司杜寒抬眼看了看台上的秋棠,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为什么?”九皇子慕凌焕砸碎了案几上的白玉花瓶,砰的一声后大大小小的碎片洒了一地。 “殿下,殿下息怒……”身边的丫鬟见主子发怒,急忙跪下。 “滚!一群饭桶!”慕凌焕一脚将丫鬟踹翻在地,眼见着那个病殃殃的慕凌誉转眼就封了太子,慕凌焕快要气疯了。他不知道那个病殃殃的慕凌誉到底哪里比自己强。 “我儿这是怎么了?”胡美人胡梦兮刚进门,就瞧见慕凌焕在责打丫鬟,不禁皱了皱眉,“你们都先出去。”胡梦兮看着一地的碎片,把丫鬟们都支了出去。 第三十八章 嫣红海棠轿 胡梦兮已伴驾二十余年,膝下只有慕凌焕这么一个儿子,她是自己的族人进献给慕蹇煜的贡品,虽说自己的荣宠和自己族人的生死荣辱全在她和儿子慕凌焕身上,可胡梦兮却毫不争宠,或许也就是她不争宠的原因,自己的儿子才得以平安长大。但毕竟生在帝王家,慕凌焕见了太多的拜高踩低,对自己的境遇随着自己的长大日渐不满。 “母亲,贤贵妃和萧昭仪都比您进宫晚,您现在却还只是个美人,五哥几句话就封了太子,还不是因为他养母是贤贵妃,子凭母贵,母凭子贵,这是相辅相成的,您整日里都不想着讨好父王,那儿臣哪儿还有出头之日?”慕凌焕踢开脚边的一块碎片,高声质问着胡梦兮。 “没有就没有,以后做个闲散王爷不好么?”胡梦兮瞟了一眼气的像一只发疯的狮子的慕凌焕,在桌旁坐下,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水。当初自己是被迫入宫的,本就对慕蹇煜没什么好感,对所谓的王位也没有任何想法,如今看到自己儿子这般模样,胡梦兮只觉得无聊,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闲散王爷?”慕凌焕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胡梦兮,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胡梦兮胡美人,您不想好好活着,我管不着,可您要让我也过您这样清汤寡水的日子,那咱们就不要再做母子了!”慕凌焕受够了旁人的白眼,他现在只想翻身做人上人,再也不受白眼和欺辱。 “啪!”胡梦兮颤抖着一个巴掌甩在了慕凌焕脸上,霎时一个红色的掌印浮现在慕凌焕脸上。胡梦兮怎么也想不到厌弃眼前一切的自己是怎么养出一个对金钱权利有如此执念的儿子,此时她气的说不出话来。 “好……好,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去,去找个身份高贵的养母!我不要你这个儿子了!”胡梦兮万万想不到为了荣华富贵,慕凌焕竟然要与自己断绝母子之情。 慕凌焕看着胡梦兮离开的背影有些发懵,刚刚的话或许真的伤到胡梦兮了,要说胡梦兮对自己确实很好,她把她能给的一切都给了自己,吃的穿的用的都把最好的留给自己,可即便是胡梦兮眼中最好的东西,在金玉为马的帝王家还是相形见绌。宫中所有人都拜高踩低,即便身份贵为皇子,自己依旧会被下人欺辱。想到这里,慕凌焕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冷血。果然,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 “你怎么起来了?”黎太医端着刚熬好的汤药推开屋门,就见玉尘在屋里练着身段。 “黎太医。”玉尘停下施礼,“不碍的,我起来活动活动。师父说了,这功啊,一天都不能断的,嗓子不舒服,就少唱一些,身段还是要练的。”玉尘接过黎太医手中的托盘,将药放在桌子上,“黎太医辛苦了。” “圣上吩咐我一定照顾好你们的身体,分内之事,何足挂齿。”黎太医笑道。他很喜欢西苑的环境,没有勾心斗角,西苑的戏子们也都对他礼遇有加。 “黎太医,您去休息吧,我这就把药喝了。”玉尘端起碗,将苦涩的汤药灌了进去,热热的汤药滑过嗓子,微微有些刺痛。 “那我下去了。”黎太医收了碗,朝外走去,进出门又转过身,“稍微练练就休息吧。别开窗子,小心再被冷风扑了身子。” “黎太医放心。”玉尘施礼恭送黎太医离开。 “沈夫人来了。”珍珠带着茗月轩老板娘沈米氏进了玲珑阁,“沈夫人先坐,妈妈和秋棠姑娘刚回来,我这就去请。” “有劳姑娘了。”沈米氏落座谢道。 不多时,徐妈妈绕过屏风来到了前厅,与沈米氏双双见礼后落座道:“沈夫人今日怎么得空亲自前来了?” “今儿一大早,一个最近常去茗月轩喝茶的贵公子带人送来这顶小轿,点名儿要送给秋棠姑娘,我瞧着这轿子做的精巧,怕小厮们毛手毛脚给磕碰坏了,我就带着人给送来了。”沈米氏笑道。 “劳烦沈夫人特意跑一趟,珍珠,快去把秋棠喊来。”徐妈妈笑得眉眼都弯了。 不多时,屏风后环佩叮当,花香扑鼻,秋棠转至前厅,稳稳站住,飘飘万福问安。 “快谢谢沈夫人。”徐妈妈指着院中精致的小轿子。 秋棠轻抬美目望去,一顶精致的小轿子停于院中,木质的轿身外包裹着海棠红的绸缎,轿顶上镶一颗玉珠,晶莹润泽,轿顶的四个角微微翘起,挂着四对儿银铃,微风吹过,清脆悦耳,轿顶四周缀满了嫣红的穗子,轿帘外还有一层晶莹剔透的珠帘。乍一看去,犹如一朵盛开在晨露中的海棠花。 “多谢沈夫人。”秋棠收回目光,深深万福。 “快快请起。”看到自己茶楼的贵人行礼,沈米氏急忙扶起,“行了,东西我带到了,我就先回了。茶楼这会儿该慢慢上座儿了。” “这才刚过正午,这么早就上座了?”徐妈妈随着沈米氏往门口送,秋棠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都是等着看秋棠姑娘的。”沈米氏脸上笑开了花,“行了,徐妈妈,秋棠姑娘留步吧。” “沈夫人慢走。”秋棠万福目送沈米氏离开了玲珑阁。 “这轿子真好看。”徐妈妈绕着轿子转了一圈,“看看里面。” 秋棠走上前,掀起轿帘,向里看去,座椅上放了软垫,座椅旁有一把琵琶,从轿顶垂下一根细丝,系着一个小巧玲珑的香袋。秋棠将琵琶拿了出来,轻轻拨动,声如林间清泉。 “好琴。”徐妈妈接过琵琶左瞧右看,爱不释手。 乘着新轿子,抱着新琵琶,戴着各种玉簪金钗的秋棠坐在了台子上。抬眼看去,一楼依旧是一片素色,为首者还是那个身着象牙白的长袍的公子,此时正看着秋棠,四目相对,秋棠急忙垂下眼帘,努力克制住砰砰乱跳的心,缓缓拨动琴弦。 一个时辰后,秋棠万福行礼,白袍公子起身,将一支青鸾攒珠金步摇插在了秋棠发间。 “多谢公子。”秋棠娇声道。秋棠将一双流光美目悄悄抬起,她真的想好好看看这个阔绰的公子,在秋棠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个人很可能能帮她摸到天。 干净的脸庞,静如湖水的双眸。只这一眼,秋棠便不敢再看,她感到一股强大的气势扑面而来。秋棠起身,后退一步,右边发间是鸢尾金步摇,左边发间是青鸾攒珠金步摇,映得秋棠貌美如仙,台下又是一阵叫好。 “章爷,又半个月过去了,这赏银也在两天前提到三十两了,可还是没人来,您看?”薛博文试探着章安的口气,这群人在自己家里已经住了快两个月了,就算每天吃糠咽菜,也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更何况这位爷顿顿惠泽园。 “来人。”章安思忖片刻,喊来了自己带来的章府家丁,“去把赏银添至四十两纹银。”章安相信,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银子握在手里是凉的,可心是热的。只要钱给到位,诱惑够大,就不可能找不到他要的人! “章爷,您歇着,下官去惠泽园给您传菜去。”见章安丝毫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薛博文知趣的离开了。 “儿臣请贤贵妃娘娘安。”慕凌焕撩袍行礼。 “九皇子来了。”章柔守在慕凌誉床边,招呼丫鬟,“赐座。” “多谢贤贵妃娘娘。”慕凌焕落座,将手边一只红漆盒子捧在面前,“娘娘,这是儿臣偶然间得的几两上好的燕窝,听闻燕窝润肺止咳,特意给太子殿下送来。” “有心了。”章柔命丫鬟收了盒子,便不再言语,满眼就只看着慕凌誉。 慕凌焕坐如针扎,好不自在,又见宫中布置胜过自己万倍,慕凌焕妒火中烧,强压妒火,拜别了章柔。 “嚯!四十两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到底是有钱人家,走丢个女儿,花这么多钱找。” “是啊,怕不是宫里的什么人吧。” “别乱说!脑袋不想要了?”开玩笑可以,可触及到圣上,人们觉得还是少说为妙。 “快来看啊!四十两,赏银提高到四十两了,谁知道这女孩在哪儿,就能获得四十两的雪花银!”衙役们敲着锣嚷嚷着。 “四十两……四十两啊!”小酒馆的角落里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哎,你这人怎么又来了?”酒馆掌柜的扒拉着角落里的醉汉。 “四十两啊!四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啊!”醉汉醉眼朦胧仰着头看着居高临下的酒馆掌柜的,“你见过这么多钱么?” “来人!”掌柜的喊来了店伙计,“把他给我扔出去!” “四十两银子啊!就这么……没了……没了!”醉汉含混不清的喊着,被店伙计架起来,扔出了门外。 “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醉汉打着酒嗝晃晃悠悠的向城东走去,陵城所有的酒馆只有城东的那家不会驱赶他。 “他怎么又来了!”城东酒馆的小伙计正在收拾东西桌子,抬眼便看见了摇摇晃晃向自己走来的酒腻子,不由得低声嘀咕着。 “开店做买卖,来的都是客,哪儿那么多闲话!”身背后酒馆掌柜冷不丁的一声呵斥,吓得小伙计差点儿摔了手里的杯子。 第三十九章 财帛动人心 “爷,您来了!里面请!”小伙计陪着笑,把浑身酒气的醉汉迎进了酒馆,带到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旁。 “陈大人,国师来信了。”陈府师爷柯夏拿着一封信推开了陈孝的书房。 “放桌子上你出去吧。”书房里间传来陈孝气喘吁吁的声音。 柯夏摇摇头,关上门出去了。自从被章清焱派来跟着陈孝,柯夏就没看见陈孝做过什么正经事,每天除了玩女人,就是喝酒耍钱。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陈孝才系着丝绦从里间晃晃悠悠走了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三天两头一封信,你真以为你是我老子啊!”陈孝抓起信,一把撕开,一张飘飘摇摇掉到了地上。 陈孝,见字如面。听闻你整日花天酒地不干正事,是觉得黎城城主的位置亏待你了么?你那些破事我不管,即日起,六十天内,若是还挖不完一个四通八达的地道,就提着你的脑袋来见我! “柯夏!”陈孝气急败坏的把信撕了个粉碎。 “陈城主。”柯夏推开书房门,浅施一礼。 “你还知道我是城主!你居然在国师面前告我的黑状!”陈孝气的咬牙切齿。 “卑职职责所在。”柯夏面不改色,直视陈孝气的扭曲泛青的脸。 “好,好一个职责所在!那我要你去做的事,你做不做啊?”陈孝紧咬牙根。他何尝不知道柯夏就是章清焱放在自己身边监视自己的。 “城主吩咐便是。”柯夏不卑不亢拱手道。 “带人挖地道去!”陈孝几乎是嘶吼着给柯夏下了命令。他实在是忍受不了柯夏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 “是。”柯夏浅施一礼离开,依旧一脸平静。 “这,是谁给你的?”徐妈妈坐在前厅,手中拿着那支青鸾金钗。 “回夫人,是送轿子的那位公子。”秋棠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微微万福。她都不用抬头,徐妈妈的脸色她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哦。”徐妈妈深知青鸾代表什么,前几日送来了轿子和琴,徐妈妈只当是城中哪位公子哥儿,今日的青鸾金钗,让徐妈妈觉得此人身份不同寻常。她思忖片刻,开口道,“行了,你先下去吧。珍珠,去把权爷请来。” “妈妈有事?”权爷一撩褂子,坐在了一旁。 “送这支金钗的人,是谁?”徐妈妈将青鸾金钗递给权爷。 “听说是一个白袍公子哥儿,前几日所有的鸢尾金步摇和轿子,琴,都是这个人赏给秋棠的。”权爷瞄了一眼金钗,就放一边了。 “穿的白袍?他在哪家店落脚?”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离开陵城了,我带秋棠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个白袍公子带着一群穿灰色长袍的人骑马离开了。怎么了?”权爷不知道徐妈妈为什么对这个人这么上心。 “没什么,我随便问问。”徐妈妈把青鸾金钗放在盒子里收好,无奈的收了话题。男人似乎在这方面都不怎么敏感。不过这里毕竟是陵城,莫要说白袍了,穿金线绣花黑袍的人也是来过的。 “得,要没别的事,我去歇着了。这还没进六月,就热的很。”权爷见徐妈妈没什么要说的了,起身向后走去。 “去吧去吧,正好我有事去找梁师父,下午就我带姑娘们去琴馆吧。”徐妈妈挥了挥帕子说道。 “誉儿怎么样了?”慕蹇煜忙完政务,来到了章柔宫中。 “好多了,多谢圣上挂怀。”擦了擦眼角的泪。 “唉,好好养着吧。”看着昏睡不醒的慕凌誉,慕蹇煜心里堵得慌。 “圣上放心,嫔妾自当尽力照顾好太子殿下。” “你和云妃姐妹一场,一定替朕照顾好誉儿。”慕蹇煜脸上泛出少有的慈爱。 “徐妈妈,好久不见。”梁玉竹打开门,看见了带着姑娘们前来的徐妈妈,张口问好。 “梁师父在么?”徐妈妈笑道。 “家父在后院抚琴,徐妈妈请进。”梁玉竹侧身将徐妈妈和玲珑阁的姑娘们让进了听雨轩。 梁玉竹引徐妈妈前厅落座,喝茶:“徐妈妈稍坐片刻,我去喊家父前来。”说完,梁玉竹带着姑娘们向后院走去。 徐妈妈喝完一盏茶,梁师父才转入前厅,拱手道:“让徐妈妈久等了。” “无妨。梁师父这里是修身养性的地方,一草一木都透着灵气,我正好也沾沾光,祛祛身上的俗气,多坐一会儿,是我的福气。”徐妈妈起身微微万福。 “徐妈妈请坐。徐妈妈今日来,有何指教?”梁师父落座问道。 “梁师父,秋棠自从上次替玉竹去了一趟薛府后,现在可是陵城的红人了,这都是托了您和玉竹的福气。我今日前来,第一就是为这事儿道谢来了。这个您务必收下。”徐妈妈从怀里摸出一个红木的盒子,打开看,里面是一只小巧玲珑,莹润如玉的瓷茶壶。 “徐妈妈太客气了。”梁师父推脱道。 “梁师父不收,是瞧不起我么?”徐妈妈打趣道。 “别介,徐妈妈说这话就生分了,都是卖艺的下九流,谁能瞧不起谁呢?”梁师父忙说道,“得,那我就收下了。那徐妈妈的第二件事……” “梁师父,这些姑娘在您这儿也学了些日子了,我知道她们比不得秋棠的天赋,但就算熏,也应该在您这儿得了几分灵气了,我想请梁师父帮忙给挑挑,看看哪个最好。”徐妈妈见梁师父收了礼,满心欢喜,随即就让梁师父帮忙挑人。 “这不难,徐妈妈您随我来。”梁师父引着徐妈妈向后院走去。 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穿过错落有致的竹林,绕过一个小巧的金鱼池,徐妈妈来到了姑娘们平日里习琴的院落。 “霏儿,宛童,你们过来。”梁师父看了看姑娘们,点了两个人。 “梁师爷,徐妈妈。”霏儿和宛童双双万福。 “起来吧。”梁师父点点头,对徐妈妈道,“霏儿这姑娘天赋虽说比不上秋棠,可极为用功,声音也好,如今已初具模样。宛童这姑娘悟性好,对音乐很敏感,很多曲子经她口唱出来,别具一格。” “好,既然梁师父对你们评价这么高,我就再给你们一个往上爬的机会。梁师父,这俩姑娘我就先带走了,晚些时候我再让权爷来接其他的姑娘回玲珑阁。”说完,徐妈妈带着两个姑娘向外走去。 “徐妈妈放心。徐妈妈慢走。”梁师父拱手道别。 霏儿和宛童跟在徐妈妈身后,出了听雨轩,七拐八拐的往城中心走去,大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来到了被人群包的水泄不通的茗月轩。徐妈妈带着二人进了茗月轩的后门。 “徐妈妈!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眼尖的沈米氏一眼就瞧见了后门附近的徐妈妈,“您这可是贵足踏贱地了,您一来,我这茗月轩蓬荜生辉。” “老板娘说笑了,今儿是带两个丫头来见见世面。”徐妈妈笑道。 “那站这儿不合适,您跟我来,咱们去包厢聊。”沈米氏引着徐妈妈向楼上走去。 “好!”楼下一片叫好声,引得楼梯上的徐妈妈停下了脚步,顺着声音望去,台上的秋棠刚刚唱完一曲,万福致谢,大大小小的金银锞子,戒指发簪向台上扔去。 “嚯,这架势,可真够大的。”徐妈妈对沈米氏笑道。 “可不是嘛,秋棠啊,现在可是我们茗月轩的宝贝!”沈米氏一提起秋棠,笑得嘴都合不拢,“您楼上请,小心脚下。” 一行人在三楼包间落座,沈米氏斟上了三杯茶,招呼徐妈妈和两位姑娘落座。 “多谢沈老板娘。”霏儿和宛童飘飘万福道谢,却依旧站在徐妈妈身后,并不落座。 “到底是玲珑阁的姑娘,懂规矩。”沈米氏赞道,“徐妈妈觉得这小屋可好?” “好,不仅听得清楚,看得也清楚,早就在陵城大街上听人说秋棠人美歌好,我就也想来看看。”徐妈妈喝了口茶说道,“沈老板娘去忙吧,不用管我们。” “这多不合适。”沈米氏也想走,毕竟楼下迎来送往少不了她,可她又抹不开面子。 “没事儿,你去忙吧。别耽误了赚银子。”徐妈妈笑道。 “那我先告退了。”沈米氏施礼,退出了包房。 这包厢应该是沈氏夫妇特意留出来预备给财神爷的,今日可能财神爷没来,正巧让她们赶上了。徐妈妈打量着四周琢磨着。包厢在三楼,正对着楼下的台子,台子上秋棠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扔在秋棠脚边的金银珠宝更是看得人眼花缭乱。 “你们去窗口仔细看看。”徐妈妈摇着扇子说道。 “是。”霏儿和宛童应道,走向了窗口。刚刚站定,正好台上一曲唱罢,叮叮当当的一阵打赏,霏儿和宛童看得眼睛都直了,她们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钱,也从没穿过这样好的衣裳。 “看到了么?你们过来。”楼下秋棠又一曲唱罢,徐妈妈摇着扇子唤回了霏儿和宛童。 第四十章 酒腻子被抓 霏儿和宛童走到徐妈妈面前福了一福。 “秋棠大你们几岁,曾经她也跟你们一样,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洗衣服,动作稍慢一点,也会被权爷打,这你们也都知道。可你们看看现在的秋棠,一身的绫罗绸缎,满头的珠翠宝玉,出入都有轿子抬着,权爷都对她笑脸相迎,她也不用再早起洗衣裳了,这样的指不沾水,足不沾尘的日子,你们想过么?” “全听妈妈安排。”霏儿和宛童双双跪地说道。 “好,既如此,打明儿起,你们俩就跟着秋棠一起来茗月轩,先在一旁听她唱,看看她都做些什么,先看些日子,然后再寻个机会让你们上台,什么时候你们也能拿着描金小盒子回来,我就再也不让你们洗一件衣裳,也不用挨权爷的打。怎么样?” “多谢妈妈疼惜。”一听说有机会再也不用洗衣裳,不用挨打,霏儿和宛童忙不迭的磕头道谢。 “起来吧,要谢也该好好谢谢梁师父。”徐妈妈倒了两杯茶放在桌边,“今天就陪我坐着喝茶听曲吧。” “徐妈妈,这是我们掌柜的命我送上来的两碟茶点。”菲儿和宛童才刚坐下,包厢门就被推开了,茶楼小伙计点头哈腰的端着两碟点心走了进来。 “放这儿吧,替我谢谢你们家掌柜的。再顺便帮我带句话,等下秋棠走了,让老板娘上来一趟,我有事找她。”徐妈妈摸出一个银锞子塞在了小伙计手里。 “多谢徐妈妈赏。”小伙计谄笑着离开。 “章爷,赏金已经加到八十两了,可还是没人来啊。”张榜的家丁满心的焦躁。 “撒出去的人都回来了么?”章安的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刚回来不久,都在吃饭呢。” “吃吃吃!就知道吃!我是养了一群猪么?”章安无名火起,拍的桌子震天响,“八十两。八十两都没有人来么?这陵城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明日,明日把赏银提高到一百两!一百两雪花银!”章安心中甚是烦闷。 “你们看!又涨了!又涨了!”人群中爆发出兴奋的呼喊,每天都有一批人来关注寻人榜上的赏银,看着越来越高的赏银,人们的好奇心就越来越重。 “啊!”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嘶吼,惊得守着寻人榜的衙役差瞬间就把刀抽出来横在身前。顺着声音看去,人群主动分开,中间的空地上,瘫着陵城有名儿的酒腻子。酒腻子像疯了一般胡乱喊着,可具体喊的什么,却没有一个人听得懂。 “兄弟,我总觉得这个人有问题。”一见是酒腻子,混在人群中的家丁瞬间想起了曾经在酒馆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大喝一声,“带回去!”呼啦一声,三四个人从人群中窜了出来,向酒腻子扑了过去。 直到酒腻子被人带走,人们才再次意识到这些街头巷尾卖货算卦的不是陵城人。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像一记响雷,劈醒了所有的人。看热闹的人们才反应过来,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韶郎,你去瞧瞧,看看街上怎么乱哄哄的。”司杜寒被街上的吵闹声扰得心烦。 韶郎依言走到门口,正巧看见几个扮成卖货郎样子的外乡人,拖着酒气熏天疯疯癫癫的酒腻子往衙门口走去。见那几个人面色不善,韶郎吩咐柜上的伙计小心行事后,迈进了后堂:“师父,官府抓人呢。” “官府?薛博文很久没这样兴师动众的抓人了。”刚过不惑之年的薛博文是司杜寒看着长大的。 “不是薛大人。”韶郎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是几个月前来陵城的那帮外乡人。” “哦,”司杜寒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抓了谁?” “好像是酒腻子。”韶郎的话让司杜寒心里咯噔一下。 晕晕乎乎浑身酒气的酒腻子被带到了章安面前。章安听说找到了线索,心中大喜,可看到酒腻子的一瞬间,章安恨不得把手下这些人都拉出去活剐了。 “一帮废物!你们抓个醉鬼回来干什么!”章安此时只觉得全身的血都往头上冲,冲的他呼吸困难,眼冒星星。 眼见章安快要爆发,家丁急忙跪下:“章爷息怒,是这样的,小的奉命在城中游走打探消息,曾经在酒馆遇到过这个人,当时赏金是二十两,这个人就在酒馆角落又哭又喊,说自己弄丢了二十两银子,我们问酒馆小二,小二说这个人整天满嘴酒话当不得真,小的就没在意。今天赏金改成一百两,这个人就在人群中大喊大叫,像疯了一样。” “所以他不是醉鬼,是个疯子?”章安打断了家丁的话。 “不是,不是,小的觉得他很可能知道些什么,所以,所以小的就把他给带回来了。”家丁慌忙解释磕头,如小鸡啄米一般。虽说都在章国师府当差,可毕竟章安是管家,又是章国师的亲信,家丁只觉得自己的小命危在旦夕。 “好,来人!把他绑到外面的柱子上!给他泼点水,帮他醒醒酒!我要问话!” “是!”旁边人答了声是,就七手八脚把酒腻子抬到了屋外,捆在了门廊的柱子上。另一边有人端过一个大木盆,里面是刚打上了冰凉的井水,几个家丁抬着盆,兜头浇下,酒腻子从头到脚湿了个透心凉。 “爷,醒了。”看酒腻子睁开了半眯着的眼,家丁到屋里喊来了章安。 “听说,你丢了钱?”章安看着眼前的酒腻子,压着脾气发问。 “咋啦!老子是丢了钱!可老子喝酒不差钱!”酒腻子含混不清的嚷嚷着,浓郁的酒气喷在章安脸上。 “你丢了多少钱?”章安扇了扇喷在自己面门前的酒气,皱着眉头继续问。 “多少钱……最开始,最开始只丢了二十两……后来丢了四十两,再后来越丢越多……嗝!最后,最后老子丢了一百两!”酒腻子的酒嗝打得章安直犯恶心。 “怎么丢的?”章安后退一步,他怕再靠这么近,下一秒自己就要吐了。 “一百两……一百两啊!你见过那么多钱么!”酒腻子似乎没听到章安的问话,自顾自的嘶吼着。 “看看这个人!”见酒腻子疯疯癫癫,章安命人拿来了画像,想最后再试试。 “哈哈哈,一百两!她就是一百两!”酒腻子看见画像更加兴奋。 “你告诉我她在哪儿,我给你一百两。”章安见酒腻子反应怪异,不觉走上前说道。 “卖了,早就卖了换酒了。”酒腻子伸长了脖子,嬉皮笑脸的往章安脸上蹭。 “混蛋!”章安觉得酒腻子是在戏耍自己,瞬间火冒三丈,抬起一脚,正踹在酒腻子肚子上,酒腻子只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胸口一闷,嘴一张,半消化的酒菜喷了章安一身。 “一群混蛋!都给老子在这儿跪着!”章安此时只觉得一阵阵恶心,从小到大没这么恶心过,三两下扯下了身上酒气熏天的衣裳,砸在家丁怀里,怒气冲冲的回了屋子。 随着酒腻子被抓,陵城街上的陌生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个都不见了。 “韶郎,你来,把这几包药材分类放好,我去外面坐会儿,晒晒太阳。”司杜寒站起身,慢慢向门外走去,“老喽,坐一会儿就腰酸背痛的。” “您不老。”韶郎一手搬着藤椅,一手扶着司杜寒向门外走去。 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司杜寒感觉舒服多了。 韶郎将藤椅放在门前,安顿好司杜寒,又跑进去搬了张小桌子放在藤椅旁边,还泡了茶水。司杜寒行医数十年,陵城大大小小的人,他几乎都给看过,病了些日子,又养了些日子,今日又见司杜寒,来来往往的人们都跟司杜寒寒暄一两句。这样的寒暄让司杜寒再次感受到了活着的温度。 “母亲,儿臣回来了。”慕凌翊一回宫就直奔章柔宫中,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 “给十一皇子请安。贤贵妃娘娘不在宫中,太子殿下抱恙,这几日贤贵妃娘娘都在东宫照看太子殿下呢。”留守宫中的小丫鬟急忙跑了出来。 “知道了。”慕凌翊心中有一丝不快。慕凌誉虽说现在贵为太子,可自己才是章柔的亲生儿子,说好了他回来的时候,章柔一定会在宫中等他,现在却巴巴的跑去了东宫。 “十一皇子?”慕凌翊正在宫门口心里犯矫情,却不想耳边传来了章婉的声音。 “儿臣给萧昭仪请安。”慕凌翊行礼。 “免了吧,你是我亲亲的外甥,不必如此客套。”章婉笑盈盈的拉过了慕凌翊的手,“怎么?贤贵妃又去东宫了?”章婉朝里面望了望。 “是,儿臣也是刚回来听宫人们说的。”慕凌翊脸上满是藏不住的没落。 “走,到我宫里去,今儿有外面进贡的野鸭子,我命人炖了汤。”章婉拉起慕凌翊的手就往毓岚宫走去。 慕凌翊来不及道谢,踉踉跄跄的跟在章婉身后,心中生出一丝暖意。 “这么热的天,你去哪儿了?”徐妈妈懒洋洋的半靠在藤椅上,珍珠在一旁扇着扇子。 “出去走了走。你猜我发现什么了?”权爷落座,伸手倒了口凉茶,这才初夏,就热的人难受。 “什么?”看着权爷神神秘秘的样子,徐妈妈被提起了兴趣。 “街上那些外乡人都不见了。”权爷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 “不见了?”徐妈妈坐起身狐疑重复道。 第四十一章 尘封的往事 “是啊,现在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个事儿,听说昨天那些外乡人抓了个人,拖进了薛博文家后门,然后那些满街转悠的外乡人就都不见了。”权爷点点头说道。 “抓了个人?他们要找的那个丫头找到了?”徐妈妈心里咯噔一下。 “没,据说抓的是酒腻子。”权爷摇了摇手。 听闻是酒腻子被抓了,徐妈妈稍稍心安,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自己或多或少跟这件事有些牵连,她轻摇着扇子,心里慢慢盘算着。陌生人抓了酒腻子,然后就消失了?他们要找的是个丫头,却抓了个酒腻子……酒腻子……丫头……徐妈妈感觉这两者之间似乎应该还有些什么连着,是什么呢?徐妈妈一时间想不明白,可她又觉得这个中间的的环节,似乎距离自己很近。 “徐妈妈?徐妈妈。”胡柏熙的声音惊醒了徐妈妈,吓了她一个激灵。 “哦,胡先生。”待徐妈妈看清眼前的人,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 “徐妈妈,时辰不早了,我先告辞了。”胡柏熙拱手道。 “胡先生慢走。”徐妈妈将胡柏熙送至门口,才转身回来。这是,徐妈妈才发觉,西边的天已是一片血红。 “珍珠,去把秋棠叫来。” 不多时,秋棠来到了前厅,飘飘万福:“夫人。” “起来吧。”徐妈妈翻看着手边的描金盒子,里面满是珍珠玛瑙金钗银簪,徐妈妈从盒子里取出一对玉镯仔细看着道,“秋棠,打明儿起,霏儿和宛童就跟你一起去茗月轩了,先让她们听听,日后有机会了,你也带她们唱唱。” “是。”秋棠万福应道。 谯楼上鼓打四更天,一个黑影翻进了薛府后花园,借着花丛假山石的遮挡,黑影溜到了酒腻子身边。酒腻子身边守着的家丁早已浑浑噩噩的跪着睡去,黑影在酒腻子后脖颈子摸了一下,酒腻子当场便失去了知觉。黑影借着月色翻墙离开了。 “韶郎。”司杜寒敲响了韶郎休息的屋门。 “师父,您怎么还没睡啊?”韶郎起身,打开门,看到司杜寒站在自己门口。 “你跟我来。”司杜寒说完,就转身离开,韶郎随手掩上门,紧紧跟在司杜寒身后。 借着月色,师徒二人来到了回春堂后院深处的一间屋子,这里是回春堂的祠堂,里面供奉了药神和曾经的各位主诊,每年药神节,司杜寒都要带着回春堂所有人烧香祭拜,除了这一天,祠堂只有司杜寒一人出入做日常洒扫。 司杜寒打开紧锁的大门,借着月光点燃了案上的蜡烛,“进来,把门关上。”司杜寒目光沉重的仰视着供案上的药神,低声对背后的韶郎道。 背后的门吱呀一声被关上,面前的烛火晃了晃,祠堂的环境愈发静谧,司杜寒颤抖着手,为药神上了三炷香,后退半步,双膝跪地。韶郎见师父跪下也急忙跪在身后,低头不语。 “药神在上,罪徒来跟您老人家请安了。我司杜寒蒙药神不弃,给了我行医的手艺,让我济世救人。可陈家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看着陈家后人落于歹人之手,只得犯了组训,给您抹黑了。好在韶郎已成人,为人正直,医术也好,可给予救人重任。今日我司杜寒就将回春堂托于韶郎。烦请列祖列宗做个见证。”司杜寒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在这样静谧的夜里,这磕头声显得无比沉重。韶郎在听到司杜寒这段话后,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不知所措的看着司杜寒苍老的背影。 “韶郎,这是回春堂所有屋子的钥匙,还有密室的,以后记得,所有秘药,都必须你独自一人在密室配置完成。断不可出半点差错。”司杜寒说着,从腰间解下一串钥匙,递给了韶郎。 “师父,使不得。”韶郎慌了神,推脱道。 “拿着。”司杜寒将钥匙塞在韶郎怀里,“给药神和列祖列宗磕头。”司杜寒的声音虽苍老,却低沉有力,韶郎只得接过钥匙,对着药神和列祖列宗磕头,从司杜寒手中接过了回春堂。 “好了。起来,跟我走。”司杜寒起身,整了整衣裳,向祠堂深处走去。 走到祠堂山墙下,司杜寒停了脚步,弯下腰在墙根处摸索,只听一声轻微的响动,墙角处一块地板缓缓移开露出一条直通地下的阶梯。 司杜寒从墙上取下烛台点燃交给韶郎:“拿好,跟我下去。”说完率先顺着阶梯朝下走去。 台阶很陡,司杜寒走得很慢,韶郎拿着烛台尽量跟的近一些,怕师父看不清脚下的台阶。走了十几级台阶后,楼梯拐了方向,又是十几级。小心翼翼的下去,师徒二人来到了一个密室门前。 司杜寒推开门,一个石砌的地下室出现在眼前。韶郎从来不知道回春堂还有这样一个所在。他扶着司杜寒走进了地下室,微弱的烛光照亮了这个不大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只有一个桌子,上面供着一副画像,仔细看去,画上画的好像是一个穿着银袍的男子。司杜寒接过烛台,点亮了桌子上的一对蜡烛,随地就坐下了。 司杜寒看着画像自顾自的说道:“韶郎,画上是我的救命恩人。他叫陈开云。那年他在陵城做城主,翻查城里曾经的案卷,发现我被诬陷治死人命一案中疑点颇多,他便去牢里看我,后来他得知我是被前任城主与富户勾结,诬陷于我。他便开始四处走访,重新开棺验尸,在我即将被行刑的前一天,终于找到了真凶,救下了我。后来此事传到了圣驾前,就把他调去身边当差了。不想却在几年前被人半夜屠灭了满门。只留下一女。” “师父所说的,可是外面正在找的那个姑娘?”韶郎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对。陈开云救了我一命,我不能看着他的女儿被人追杀。可我年事已高,只能尽力保她一时平安,只愿她日后再无灾祸。” “师父。”韶郎扑通一下跪在司杜寒面前,“师父,韶郎是师父从死人堆里救回来的孩子,师父对我有再生之恩,没有师父就没有韶郎,师父的恩人,也是我韶郎的恩人。韶郎一定会尽自己的力量,护那姑娘周全。” “好孩子。师父没白疼你。回春堂交给你,为师放心。”司杜寒抚摸着韶郎的肩膀,老泪纵横。 “只是师父,那姑娘是谁啊?”韶郎问道。 “不能说。不能说啊。时机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司杜寒摇了摇头。他要把这个名字带进棺材。人世间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昭仪娘娘?”夜半,毓岚宫外传来了太监的声音。 章婉听出是御前尤公公的声音,心里顿觉不安,连忙起身更衣,又打发人出去问问出什么事了。 “皇上批折子的时候晕倒了,贤贵妃此刻守在太子身边,后宫中除了太后,便只能请娘娘过去了。”待章婉穿好衣裳,丫鬟青杏也问明白了事由。 “请太医了么?”章婉扶着青杏就往外走。 “太医已经过去了。娘娘您别慌。”尤德兴命两个小太监在前面打着灯笼引路,自己伴在章婉身后伺候。 “啊!别……别过来!”章婉正急匆匆赶去看圣上,不料应该安静的深夜却传来了女人惊恐的声音。 “青杏,顺着声音去看看。”章婉听着声音像姐姐章柔的,便支了青杏前去。 “尤公公,我们还是赶去看圣上吧。”章婉似乎怕尤德兴停下来一同前去查看,催促着尤德兴继续赶路。就在她催促尤德兴赶路的时候,一个黑影从拐角闪了出来,尾随青杏遁入了黑夜。 “癞和尚。”天还没亮透,柳妈妈终于在人市找到了人牙子癞和尚。 “柳妈妈您早。”癞和尚不用看,单听声音就知道是柳妈妈。癞和尚回过身问好。 “我可有日子没见你了。”柳妈妈娇笑道。自打上次那个七八岁的丫头在她眼前被人切了脑袋后,她再没买到看得上眼的丫头。薛博文那边又催得紧,她已经找癞和尚有几天了。 “我这不是外出找货了么,对不住了,柳妈妈。”癞和尚忙解释道。 “那你这回带了什么样的回来?” “柳妈妈别急啊,我这回啊,只带回来了一个丫头,小门小户家的孩子。只怕柳妈妈您看不上眼。”癞和尚赔着笑,从身后的地上拉起来了一个麻袋,打开麻袋口,露出了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小脑袋。嘴被破布堵着,脏兮兮的小脸儿满是泪痕。 柳妈妈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晨曦,看着麻袋里的孩子。检看过手脚后,柳妈妈拍拍手站了起来:“说个价吧。” “您给三两银子吧。”癞和尚知道柳妈妈不缺钱,也知道柳妈妈找了自己一阵子了。只要这个丫头能救得了柳妈妈的急,她就能卖这个价。 “行吧。那还麻烦你帮我把她扛到彩凤楼。”柳妈妈知道癞和尚要多了,可她也没办法。薛博文催的太久了。 “得嘞。您前面请。”癞和尚麻利的重新扎上麻袋,跟在柳妈妈身后往彩凤楼走去。 “爷!不好了!”天刚蒙蒙亮,章安被家丁杀猪一样的叫声惊醒。 第四十二章 步步紧逼 “混账!”章安被吓得一个激灵,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看着跌跌撞撞冲进屋子的家丁,“怎么了?” 家丁浑身哆嗦,说话都不利索了:“死……死了。” “谁死了?”章安一把薅起了家丁的脖领子。 “酒……酒……酒腻子……”看着章安凶狠的目光,家丁吓得魂儿都快离体了。 章安心说不好,将家丁扔在地上,向外冲去。 酒腻子还捆在柱子上,头低低的垂着,章安探手试鼻息,便知没戏了。看看柱子周围,昨晚跟着一起跪着的家丁,现在依旧跪在一旁,瑟瑟发抖。“一帮废物!”章安啐了一声回了屋子。 家丁稳稳心神,跟着蹭进了屋子,挪到章安旁边,“爷,要不要请仵作过来?” “蠢货!闭上你的嘴,出去!”章安吼道。家丁见章安正在气头上,不敢再多言,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回来!把酒腻子解下来,抬进来!”不能喊仵作,章安决定自己验尸。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酒腻子这么巧的死在这里。 酒腻子的死尸躺在了地上,章安拿剪子剪开了酒腻子的衣裳,仔细翻看着。 大约一个时辰后,章安放弃了。他没能从尸体上发现任何异样。章安喊来家丁把死尸搭出去,关闭屋门,乜呆呆坐在凳子上,捻着下巴上的胡子,细细琢磨着,酒腻子是当着众人的面给架进薛府的,虽说走的是旁门,可也备不住有人瞧见,什么都还没问出来,人就死了,而且死的蹊跷,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捆在院中就这样猝死,章安实在是不愿意承认这是个巧合,可尸体是他自己验的,确实是没有伤口也没有中毒迹象。他们说的是寻圣城章国师家丢的闺女,这刚有线索,就死了人,再想找下去,可就不好找了啊。章安很是烦闷,他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细细想着昨天酒腻子的话,想从中发现些什么。 “都起来吧。”章安推开了房门,看了看门口跪着的家丁,背手回了屋子。 家丁们互相看了看,不知道章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进了屋子。 “关门。”章安见人都进来了,坐在凳子上,命令关门。 “主子。”青杏走到章婉身边微微万福。 “回来了。怎么样?”章婉点点头问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冷静。 “贤贵妃娘娘已经歇下了,许是连日照顾太子殿下耗费了精神,出现了幻觉。” “幻觉?”章婉冷笑道,“幻觉也会坏了大事。姐姐她还是太慈悲了。”说完,章婉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太合适,眨眼间便换了一副表情,“你昨晚去时有没有被人看见?” “主子放心,奴婢并没有察觉到有旁人在侧。” “那就好,你去休息吧。如若他日有人问起,你只说是我听着像是姐姐的声音,所以派你前去查看,至于贤贵妃为何突然发癫……” “奴婢只说不知道。”青杏迎着章婉的目光接了后半句话。 “好。去吧。”听见青杏的回答,章婉略略放下心。可转念一想,那刚刚展开的眉头又拧在了一起,看来该动手了。想到这里,章婉起身,掩上了屋门,转身走入寝殿,拉上了幔帐。 “快跑啊!官府抓人啦!”天刚亮,人市上就炸了锅,人牙子们四处逃窜。章府的家丁奉章安的命,来人市把所有的人牙子带去衙门。 老百姓见了官没有不怕的,逃归逃,可架不住脚软,家丁们虽说废了点功夫,可最终还是把人市上的人牙子们都抓到了一起。 一根绳子,捆着手,栓了一串,麻袋套着脑袋,跌跌撞撞往衙门口走去。 “再来!”西苑中,池塘旁,玉尘在亭子里练着身段儿,华辰与秋棠在一旁过招切磋。秋棠虽是女子,可毕竟强将手下无弱兵,被华辰训练了这么久,现在已经能与华辰过上三五个回合了。秋棠借着自己柔软的优势,滑得像条鳝鱼,总能出人意料的躲过华辰的攻击,绕到身后,进行偷袭。 “好!”华辰停手,擦擦额头的汗,满脸笑意,“越来越有样子了。” “师伯是让着秋棠。”秋棠气喘吁吁万福道。与华辰过招,秋棠觉得酣畅淋漓。 “秋棠,你看。”华辰起手,只见两道黑影飞出,树梢上两只麻雀应声落地。 “好身手!”身后传来了顾老板的声音,惊得玉尘,华辰,秋棠纷纷行礼,“起来吧。” 玉尘忙将亭子中的凳子擦干净,扶着顾老板坐下:“师父,您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秋棠。”顾老板揉着核桃,看着眼前的三个人,“秋棠,圣城里送来信儿,让我三个月后带着他们去圣城,预备着给太后贺寿,你唱的不错,我想带你一起去。哪怕是见见世面也好。” “多谢师爷抬爱。”秋棠撩衣跪倒,“可师爷知道,秋棠这条命是徐妈妈给的。这事儿秋棠得听徐妈妈的。”秋棠很想去,来的路上她就听说了,陵城的人牙子都被抓起来了,她也想找个机会出去,避一避。可她也知道,这种事情,她没有资格决定。 “好,即使如此,我去跟徐妈妈说。”顾老板呵呵一笑,站了起来,“你们继续。即便秋棠去不了圣城,我也希望你们能在离开陵城之前把该教的教完。” “谨遵师命!”玉尘,华辰双双行礼,目送顾老板离开。 “栾爷,您可算来了。”柳妈妈开彩凤楼角门,迎进了衙门口捕头栾濮安。 “柳妈妈。”栾濮安拱手笑道,随柳妈妈从后门进了彩凤楼。 “来,看看这丫头可还行?”柳妈妈推开了彩凤楼后院一间小屋,小屋里坐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丫头。 “好,也不枉大人等了这么久。”看着眼前的小丫头,栾濮安的心终于落地了,之前那个丫头出了意外之后,薛博文很是恼火了一阵子。 “轿子已经准备好了,栾爷,请吧。”柳妈妈拉起那个孩子,虚引栾濮安向外走去。 “都给我看仔细了!你们以前有没有卖过这个丫头!”章安命人举着画像,给绑在柱子上的人牙子们看。 “没……没有……这位爷,真的没有啊……”一个已经吓尿了的人牙子已经哆嗦成一团了。 “真的没有?”章安阴冷的声音像刀子一样吓得人牙子们个个如同筛糠。 “真……真没有……”人牙子们纷纷喊道。 “打!”章安见好好问是问不出什么的,便吩咐手下家丁动刑。 沾了盐水的鞭子抽在身上,道道见血,打得人牙子们哭天喊地,惨叫连连。 “停。”打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章安喊停了家丁,接过家丁手里的鞭子,走到了人牙子们面前,“说!” “癞和尚!”一个人牙子实在受不了了,咬牙喊道,“癞和尚可能见过!” “癞和尚是谁?”章安寻着声音找去,拿鞭子挑起满是血水口水的下巴。 “癞和尚也是人牙子,他,他只卖好看的女孩子。” “很好,你叫什么?” “大……大力……” “解下来。”章安转身,命人把大力从柱子上解下来。 “大力,你来看看,他们谁是癞和尚啊?”章安挨个指着依旧捆在柱子上的人。 大力艰难的抬起头,看着一张张面孔,微微摇了摇头:“没有……” “你小子耍老子!”章安气急败坏,一脚踹去,大力当时就被踹飞,脑袋磕在地上,断了气。 “秋棠姑娘,请上轿。”权爷一脸谄媚,撩开了轿帘。 “不敢劳动权爷,以后这些小事,我自己来就好。”秋棠飘飘万福。 “秋棠姑娘说哪里话,您这小手还要弹琴呢,这些事还是我来吧。姑娘请上轿。”权爷笑道。 “多谢权爷。”秋棠说着,钻进了轿子。小厮们抬着向茗月轩而去,霏儿和宛童急忙也跟着轿子出了玲珑阁。 “看见没有,好好学曲儿,好好练功,你们也有坐轿子的一天!”徐妈妈带着玲珑阁的姑娘们看着秋棠的轿子离去。 “是。”姑娘们齐齐万福。 “行了,都去准备准备去琴馆吧。”徐妈妈打发姑娘们下去,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琢磨着中午顾老板的话,秋棠现在正是红的发紫的时候,从最开始的一根银簪,到如今的一天一盒首饰,风头早就盖过了彩凤楼的芍药,这个时候让她去圣城,自己会损失很多银子的。但如果不去,徐妈妈又怕自己的噩梦成真。 “姐姐。”章婉带着青杏,提着食盒,来到了太子东宫。 “你怎么来了?”章柔伏在桌上休息,听见章婉的声音,抬起头来。 “听闻姐姐出了幻觉,想来是姐姐连日辛劳,我特意做了几样点心拿来给姐姐解乏安神。”章婉示意青杏将食盒放在桌子上,从里面端出了两碟精致的点心。 “唉,”章柔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欲言又止。 “你们都退下,我们姐妹要说说话。”章婉立即明白,屏退了伺候在一旁的宫人。 “有些话我压在心底压了许久,终究是我对不住她,虽说为了家族,可毕竟是两条人命。”章柔见四下无人,拉着章婉的手,双眼微红,“如今太子殿下重病在身,原该她守在儿子身旁,可她不在了,我守在这里,也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就怨不得老天爷不让睡个安稳觉。”章柔说着,竟有泪珠悄然滑下。 “姐姐莫要想太多,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事情,并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章婉浅浅笑着,为章柔倒了杯温热的茶水,“姐姐累了,喝点茶,吃些糕点,歇会儿吧,我来守着就好。” “婉儿,如今在这机关算尽的深宫里也只有你待我最好了。” “姐姐说这话就生分了,一母同胞的姐妹,何必说这些。”章婉满面笑意将糕点递在章柔手上,“吃吧。” 第四十三章 我想活下去 去往茶楼的路上,秋棠坐在轿子里,想着顾老板的话,自己现在如果继续呆在陵城,随时都可能被发现,当初把自己卖给徐妈妈的人牙子保不齐会想起来些什么,只要他们查得够细,自己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可如果去了圣城,自己又能做什么呢?圣城已经没有了亲人。 正想着,轿子停了下来,沈米氏撩开轿帘扶秋棠下轿,秋棠从权爷手中接过琵琶,万福道:“权爷辛苦了。” “去吧。我们过会儿再来接你。”权爷吩咐了两句,带着轿子走了。霏儿和宛童都看傻了,她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和颜悦色的权爷。 “随我进去吧。”秋棠招呼霏儿和宛童随沈米氏进了茶楼后门。 现在的茗月轩已不是当初的小茶楼了,上下三层楼装潢一新,桌椅也都换了新的,曾经的小台子,也成了大台子,还围了朱漆的围栏。秋棠款款上台,腰间的环佩压住了几欲翻飞的裙角,也压住了人们的话头,发间的步摇珠翠摇得人们心神荡漾。 秋棠抱着琵琶万福,台下一片山呼海啸的叫好。珍珠翡翠玛瑙珊瑚,铺天盖地砸向秋棠,幸好面前还有一道纱帘,所有的首饰都挡在了帘外。 “爷,不行啊,这些人怕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家丁们不敢再打,若是都打死了,他们就更无处可寻了。 “先把这些人押入大牢,你去把薛城主请来”章安看了看捆在柱子上要死不活的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是。”家丁领命而去。 “薛大人。”章安起身迎道。 “章爷,您有何吩咐?”薛博文拱手应道,双双落座。 “你们这儿的人牙子有没有一个叫癞和尚的?”章安决定还是问问本地人比较方便。 “有是有,可这人行踪不定,栾捕头见天儿巡街,据说已经有几天没见着这人了,您也知道,人牙子嘛,基本上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薛博文想了想说道。 “这样啊,那薛大人,我们还要在这儿住几天,若是这几天这个癞和尚回来了,还劳烦您派人将他速速带来见我。”章安对于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牙子,除了等,也没其他什么好办法了。 “您放心吧。”薛博文拱手道。 “你看,看目标的时候眼睛不要乱,心里不要慌,扔出去的时候手不要抖,要快。”华辰在西苑手把手的教秋棠练习扔石子,目标就是池塘对岸亭子里桌子上的一个木盒。 秋棠瞄着木盒,轮圆了胳膊,将石子扔了出去,石子在水面滑过一道弧线,砸在了池塘旁边的假山石上。 “再用点力。距离和力量是需要你多次练习自己慢慢体会的。再来。”华辰坐在一旁指点着。 秋棠点点头,又拿起一颗石子,加大了力量,扔了出去,石子滑过一个长长的弧线,跃过了木盒,掉到了亭子外面。 “不着急,慢慢来。这里是一百颗石子,左手扔五十颗,右手扔五十颗,我去休息会儿,你扔完了喊我。”华辰拖过了一个竹筐,放在了秋棠脚边,自己则是叼着一根池塘边拔的狗尾草,躺在了离秋棠不远的假山石上。 “秋棠,把许久未唱的牡丹亭,唱来我听。”在一旁练功的玉尘跟着说道。 一颗颗石子跃过池塘,掉落在亭子周围,偶尔有一两颗掉入亭子,秋棠就已经很开心了。第一百枚石子,在秋棠唱完最后一句的时候,扔了出去,不偏不倚,不前不后,不左不右,正正好好,落在在木盒里。 “师伯!我扔进去了!”秋棠不顾形象的大叫,惊得华辰差点儿就从假山石上掉进池塘。 “小丫头!你把我吓死了,就没人教你了。”华辰跳下假山石,心有余悸。 “哼,就你这点功夫,你不教我教。”玉尘笑道。 “噗!”瞧着俩人斗嘴,秋棠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笑了!”玉尘和华辰异口同声道,“你终于笑了。”玉尘晃了晃秋棠的肩膀,一把把秋棠抱入怀中。感受久违的温暖,秋棠不禁落下泪来。 “别哭,别哭啊。”站在一旁的华辰见秋棠又哭了,一把推开玉尘,用玉尘的袖子给秋棠擦着眼泪,“是不是扔的太多胳膊疼了?”华辰急忙问道。 秋棠轻轻摇了摇头,表情又恢复成了恬淡,后退半步,跪倒在地:“秋棠多谢师父师伯再造之恩。”说着对着玉尘和华辰磕了三个头。 “这孩子,快起来。”华辰扶起了秋棠。他教了秋棠这么久,这是第一次看见秋棠发自内心的笑容,这时,华辰才真正感受到秋棠是个有灵魂的鲜活的生命。 “秋棠,你来时,师父就对我说过,师徒一场,便是缘分,既然有缘,我定倾囊相授。你以前是谁,与我们无关,我们只希望我们教你的,能真的帮到你。”玉尘注视着眼前看似面如止水的姑娘,认认真真的说道。秋棠瞳孔深处的波涛汹涌已经将她的内心出卖了。玉尘伸手,盖在了她的眼睛上,“眼为心中之苗,掩饰得了表情,也要掩饰双眸。你记住,要想让旁人相信你的话,你自己要先相信。” “秋棠明白了。”此时的秋棠已回复了彻底的平静,声音甜美文雅的恰到好处,让人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感情。 “你起开!”华辰突然推开了玉尘,“你想干什么!让她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做自己本来的样子不好么?你知道我等她发自内心的笑等了多久么?!”华辰双眼通红。 “师伯。”秋棠对着华辰深深万福,打断了华辰的咆哮。秋棠起身,对上了华辰情绪复杂的双眸,秋棠浅浅一笑道,“师伯,秋棠想活下去。” 活下去,三个字从秋棠口中轻轻说出,却重重的砸在华辰心上,砸的他不知所措。华辰不敢想象,秋棠到底经历了什么,宁可活成没有灵魂的样子,也要活着。活下去对于秋棠到底意味着什么,华辰想不明白。 “时辰差不多了,你去吧。”玉尘看了看华辰,轻轻摇了摇头,打发秋棠离开了。 秋棠对着二人万福离开,华辰想追上去问个究竟,却被玉尘抢先一步拦住。无处发泄胸中闷气的华辰对玉尘动了手。 秋棠慢慢往前厅走去,听着身后二人打斗的声音,秋棠心如刀绞。她原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心痛,不想却因为玉尘和华辰的几句话,溃不成军。既落江湖内,便是薄命人。她没有一身好功夫,可以让她天不怕地不怕,她没有可以交心的姐妹,可以让她说说心事,她没有强大的靠山,可以任由自己撒娇任性。她只有一条命,一条由不得自己的命。 “小美人儿,来让老爷我好好瞧瞧。”薛府后花园的书房里,薛博文正衣冠不整的追逐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 “救命啊!”小女孩惊慌失措的躲避着薛博文,不断呼救。 “小声儿真脆,别跑啊。”薛博文满脸淫笑,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威严。 “啊!”小女孩一个躲闪不急,被薛博文抱在了怀里,吓得她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爷,茶水沏好了。”家丁推开了章安的屋门,将一个硕大的茶壶放在了桌子上。 “把人都解下来带进来吧。”章安看了看茶壶道。 捆在柱子上的人牙子都被解了下来,带到了了屋里,长时间的拷打审问,饥饿和伤痛早已把人折磨的没了人样。 “各位对不住了。我们缉拿的是朝廷要犯,现在已经查明了,这个人已逃出了陵城,这几日大家受苦了。我章安给诸位赔罪了。”章安说着深施一礼,“诸位身上的伤痛我都知道,所以特意命人给诸位煮了药茶,这药茶是从宫里带来的,不管什么伤,喝上两天准好。现在每人可以喝一碗,算是赔罪了。”说完,章安命家丁倒茶。 人牙子们几天没吃没喝了,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是不是药茶治不治病,有口水喝,那就是天大的恩赐了。人牙子们接过家丁手中的碗,一口气,喝了个干干净净。 章安见茶都喝完了,微微笑道:“大家可以回去了。对诸位遭受的一切,我章安再次赔罪。”说完又深施一礼。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给了药茶治伤,活在底层的人牙子已经不在乎有没有被打了,现在听说可以离开,一个个都连滚带爬的离开了薛府。 “阿巴……” “阿巴,阿巴……” 陵城的清晨被奇异的声音惊醒,不知为何,陵城的街上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浑身是血的哑巴。这些哑巴在街上横冲直撞的叫嚷着,拦着人就往自己满是血渍的脸上指,血淋淋的脸吓得人心惊肉跳,原本安静的清晨变得鸡飞狗跳惊叫不断。 “大患已除,老爷怎么还是闷闷不乐啊?”月淑梅端着刚沏好的茶水坐在了章清焱旁边。 “管家从陵城送来信,此次还是没能找到那个丫头,都说斩草除根,现在却没做干净,始终是我的一个心病啊。”章清焱揉了揉紧皱的眉头说道。 “我当是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遇事竟如此优柔寡断。”月淑梅冷笑道。 “依夫人所见?”面对策马舞枪的月淑梅,章清焱还是有些忌惮的,这是个比他还要阴险毒辣的人物。 “依我?若是依我,我便屠了陵城,任她有天大的本事,也绝不让她爬出陵城半步。” 第四十四章 同为笼中雀 “今天两百颗石子。”华辰冷着脸拖着一个大竹筐到了池塘边。 “师伯……你……”秋棠看到了华辰脸上的两道红印子。 “好好扔石头,左手一百颗,右手一百颗。”华辰没有搭理秋棠,丢下一句话,离开了。 “是。”秋棠见华辰不愿多说,便认真扔起了石头。 “秋棠,今日唱思凡。”池塘对面远远传来玉尘的声音,只闻声,不见人。 秋棠愣了愣,开口便唱:“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老爷,圣城来的章爷正四处找你呢。”直到屋子里没了动静,管家薛昌才拍响了书房的门。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薛博文穿好衣裳,又俯下身在小女孩身上亲吻了几口,才意犹未尽的出了书房。 穿廊过院,薛博文来到了章安等人留宿的后院,推门进屋,只见章安和他手下的人都聚在屋子里,气氛有些压抑,薛博文拱手道:“章爷这么急着找下官来,有什么事么?” 章安看到薛博文来了,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一些:“你们都退下,我有话要跟薛大人讲。”章安摒退了左右。 “薛大人,”章安看下人们都出了屋子,又起身关上了门,才重新开口道,“陵城有名的酒腻子,薛大人可知道他平日里住在哪儿?” “他啊,那可说不好,不是醉在城东,就是醉在城西,您要找他,得闻着酒味碰运气。”薛博文想了想道,“您怎么想起问他了?。 “那他没有家人么?”章安并没有回答薛博文。 “他的钱都换酒喝了,拿什么娶媳妇儿啊,前一阵子听说他还神神叨叨的说自己丢钱了,只怕是想钱想疯了。” “哦。”章安沉吟着,只要此人行踪不定,那即便他死了,也应该没有人会注意的。 “怎么?章爷要找他?我听说前一阵子这酒腻子不是让您的人给带回来了么?” “看他醉醺醺的估计也问不出什么,就给放了,可眼下又有点事儿,想问问他,这不就找不到了么。”章安连忙打着圆场,脑子飞速转动,想办法转移话题,“薛大人,陵城的人牙子你都熟么?” “哟,这个还真不熟,我只知道人市上偶尔有卖孩子的,不过据说都是外面逃难过来,活不下去的。不过是把自己卖了,换口饭吃。”薛博文连连解释,贩卖人口的事,不能乱讲,更何况水嫩嫩娇滴滴的姑娘还得靠人牙子呢。 “好吧,那我知道了。”章安知道他在薛博文这里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索性不再问了,“薛大人,我们几人可能还要住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多有打扰了。” “没事儿,住,住,您尽管住。”薛博文虽然心里不痛快,可他也不敢得罪章安,“今日还是惠泽园的饭菜吧?” “全听薛大人安排。”章安客气道。 看着薛博文离开的背影,章安招来了一个家丁,拿出一封信:“你骑快马,日夜赶路,务必尽早把信送回府,一定面承国师。” “是。”家丁领命而去。 前一阵子已经送了消息回去,可不见后面的指令,章安心中惴惴不安,人没找到,他自然也就不敢回去。这次送信无非是讨个示下,是活着回去复命领死还是就地自我了断,总要有个交代。 “你说……咱们俩什么时候也能穿这么好看的衣裳,戴这么好看的首饰啊。”宛童坐在柜台旁,双手撑着脑袋,两眼痴痴的望着台上光彩夺目的秋棠。 “应该快了吧。你看,秋棠姐姐的动作多美啊。”霏儿在一旁模仿着秋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听说……茶楼老板娘请秋棠姐姐来唱曲儿,每个月还要给妈妈银子呢。”宛童晃了晃霏儿的肩膀。 “那是妈妈应得的。她培养我们花了多少银子啊。不就为了日后可以让咱们为她赚钱么。”霏儿看了看身边没有人,压低了声音对宛童说道。 “哎,你说,如果是我,茶楼老板娘会花多少银子请我啊?” “这你得去问老板娘。”霏儿嘴上说着,眼睛没离开秋棠一下。她隐约感觉身边的宛童起身离开了,她也没注意宛童去干嘛了,只是觉得耳根子清净了不少。 “小美人儿~你躲到哪里去了?”薛博文吃完饭就回到了后花园里的书房,关上书房的门,就开始四处寻找栾濮安给她带回来的小女孩。 女孩知道自己今天依然是逃不过的,但还是打开书房内间的一个书柜躲了进去。她不想被薛博文抓到,来薛府才不过几天,她早已伤痕累累。 “小美人儿?别藏了,我都看见你了!”薛博文一边嘴上吓唬着小女孩,手上继续在屋子里翻找。薛博文很喜欢这个寻找的过程,找得越久,找到时的喜悦感就越强烈。 小女孩躲在书柜里,紧紧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把薛博文引过来。她屏住呼吸仔细听着柜子外的声音,越来越近,薛博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女孩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喉咙了。 “找到了!”薛博文高声喊着,打开了墙角的一只箱子,然后又懊恼的关上。 “找到了!”薛博文又拉开了衣柜,随后“砰!”的一声又关上。 “找到了!”薛博文一把撩起床围子向床下看去,还是没有。 环顾四周,薛博文蹑手蹑脚来到了书柜面前:“找到了!”薛博文猛得一把拉开了书柜的大门,只见小女孩抱着脑袋蜷缩在柜子里,失声尖叫,瑟瑟发抖。薛博文嘿嘿怪笑着抱出已经被吓到身体僵硬的小女孩。女孩看着薛博文脸上的笑容,拼命挣扎,呼喊救命。薛博文扯下女孩葱绿色的肚兜,塞进了女孩嘴里。 “今天三百颗石子。至少要扔一百颗进木盒。”华辰将一筐石子放在秋棠脚边,吩咐了几句,就走了。 “秋棠,你唱长生殿。”玉尘说完,就匆匆追了出去。 “你还生气呢?”玉尘拉住了华辰的胳膊。 “没有。”华辰站住,声音冰冷。 “还说没有,你满脸写的都是生气。”玉尘摇了摇头。 “没有就是没有。”华辰甩开玉尘的手,想离开。 “站住。”玉尘看着华辰的背影喊道,“华辰,我们是兄弟。有什么问题不能说出来么?” “玉尘,咱们这么多年的兄弟,咱们俩的师父也都互相认识,我以为我已经很了解你了,可那天的你让我觉得我从来就没有真的认识过你。”华辰的声音压的很低,看得出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玉尘,你到底是谁?” “我是玉尘。”玉尘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语气里满满的落寞,“你想知道,我就说给你听。”玉尘顿了顿,拉着华辰坐在了墙根。 “我是五岁的时候被卖进戏班的。据说我娘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她却在闺阁里生了我。生下后就被她的奶娘偷偷抱出来,卖给了别人,后来买我的人在我四五岁的时候,自己又生了儿子,家里穷,就又把我又卖给了人牙子,我偶然见师父在街头唱戏,我便磕头求他买下了我。”玉尘的声音很寂寞,如同沙漠中的一块等风将自己吹成沙砾的石头一样,寂寞又无助。 “后来,我跟着师父四处游走,唱戏,赚钱。本是男儿身,却要簪花,勾脸,穿着绫罗,捏着嗓子唱女人。我看了太多的人情冷暖,经历了太多的世态炎凉。我们是下九流,若是安安稳稳做个上不了厅堂的下九流,倒也能讨口饭吃,可偏偏入了龙眼,赐了个‘玉’字,沦为一个玩物。” 华辰从来不知道玉尘还有这样的过往,对于华辰来说,仗着一身武艺,押镖送货,赚份辛苦钱,就是卖苦力赚钱讨生活的底层人了,比不得玉尘养在深宅大院,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就连生病都有太医院的人给治病。今日听玉尘说起,华辰才意识到,玉尘光鲜的表面背后是这样的凄惨悲凉寂寞无助。 “秋棠也一样。从她开始叫秋棠的时候,她这条命就由不得自己了。她若想活下去,必须隐藏起真正的自己。我们都一样,从来就都由不得自己。”玉尘望着天空,远处飞来两只小鸟,从西苑上空自由飞过,那份自由洒脱是玉尘可望而不可及的梦。 “玉尘……我……”华辰看着眼前像被人抽去了灵魂一样的玉尘,不由得心撕裂一般的痛,痛得他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了。去看看秋棠吧。”玉尘起身,拂去雪白长袍上的灰尘,向华辰伸出了手。 华辰抬头看去,玉尘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凄凉没落,双眸中又重新有了色彩,玉尘背后的阳光晃得华辰有些晕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场梦一样。 “给圣上请安,给萧昭仪请安。”尤德兴撩帘进屋,对着慕蹇煜和章婉行礼。 “起来吧,什么事?”慕蹇煜正与章婉下棋,被尤德兴扰了兴致,慕蹇煜有些不悦。 “回圣上,刚刚太医院来报,说太子殿下病已大愈,但却伤了元气,恐怕日后不能久行久坐。另外贤贵妃因为侍候太子殿下太过劳累,也病倒了。” “啪!”慕蹇煜将棋子用力扣在棋盘上,“一群废物!去,跟太医院说,不管用什么药,都必须把太子殿下的身子补回来!” “是。”尤德兴领命退出了屋子。 “圣上莫要忧心烦恼,太子殿下福泽深厚,必得祖先庇佑,一定会康复如初的。更何况还有贤贵妃也在一旁细心照料,不会有事的。”章婉起身端来了一盏茶,递给慕蹇煜。 “怀着孩子就别走动了,这些事以后交给下人们去做就好。”听得章婉的宽慰,又瞧见章婉隆起的肚子,慕蹇煜心里稍稍舒服了一些,“幸好还有你在朕身边。” “圣上……”章婉不禁羞红了脸。 第四十五章 东窗事发 秋棠坐在轿子里,轻轻揉捏着微微发酸的胳膊,回想着扔石子的力道,这几天扔进木盒的石子越来越多了,这还不是秋棠最开心的,最开心的是华辰对她又恢复了之前的态度。虽然不知道师父玉尘对他说了什么,但两人谈过之后,华辰的情绪明显不一样了。她很喜欢华辰身上那股快意恩仇的劲儿。 正想着,轿子停了,轿帘撩开,阳光有些刺眼。 “秋棠姑娘请。”茗月轩茶楼老板娘沈米氏的胳膊伸在了轿帘外。秋棠扶着沈米氏的胳膊缓缓下轿,一旁的霏儿和宛童,一个托着描金盒子,一个抱着琵琶,站在轿子两边。 “秋棠姑娘,稍后我来接您。”权爷笑道。 “多谢权爷。”秋棠深深万福道谢。一旁的霏儿和宛童再次震惊,权爷的和颜悦色她们已经很不习惯了,今天的卑躬屈膝是打死她们也想不到的。 “别看了。进去吧。”秋棠看着权爷远去的背影,转身扔下一句话,随沈米氏进了茶楼。霏儿和宛童急忙跟上。 “徐妈妈。”沈米氏看秋棠上了台,溜到了楼上包厢。 “嗯,那两个丫头来了?”徐妈妈喝着茶摇着团扇,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 “来了,在后面等着呢。”沈米氏乐得眼睛都弯了。这两个新来的丫头徐妈妈不要钱,只要打赏的首饰,就相当于茶楼每个月花十两银子,请了三个姑娘来唱曲儿。 “来了就好。”徐妈妈嘴角滑过一丝笑意,“她们俩今天该唱了吧?”。 “是,昨天秋棠姑娘跟我说的,说另两位姑娘已经听了有些日子了,也该上台了。”沈米氏答道,见徐妈妈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其他什么要说的,沈米氏道,“我就不打扰徐妈妈听曲儿了。”说完,沈米氏陪着笑离开了。 “华辰,你去哪儿了?师父找你呢。”华辰失魂落魄的回到镖局,迎面撞上了镖局的伙计。 “出去走了走。”华辰淡淡说道,像是经历了一遍生死一样,华辰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力。 从西苑出来,华辰没有回镖局,而是一个人跑到了城外护城河边,看着河水坐了一下午。他心里憋屈,知道了玉尘的身世后,他才发现原来他看到的一切并不是他看到的那样。不管是玉尘身上雪白的绸缎,还是秋棠头上耀眼的珠翠,原来都沾满了他们不能说的伤痛。 华辰回到屋子里,看到屋子里简单又真实的摆设,不觉心底发凉,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华辰冲出去,跑进镖局后院,对着院子里的木头人一阵拳打脚踢。或许只有肉体上的痛才能让自己清醒过来。 “好了。”大约一个时辰,卢鹏举喊停了华辰。木头人上沾着斑斑血迹,“华仁,扶你师兄回屋休息。” “是。师父。”华仁拱手应道,向华辰走去。 “走开!”没想到刚刚近身,华仁便被华辰一掌打了出去,“都走开!”华辰疯了一样怒吼道。 华仁看了卢鹏举一眼,卢鹏举点点头,华仁动手反击了回去。华辰见华仁反击,斗心大起,两个人插招换式便在院子里打开了。 直至月上树梢,两个人才都气喘吁吁的坐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气,月光撒在汗淋淋的皮肤上,泛起一个个亮亮的小点。 “华辰,去洗个澡,换身衣裳来见我。华仁,洗个澡去休息吧。”卢鹏举看着院子里瘫坐在地上的两个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身回屋了。 “说说吧。”卢鹏举坐在凳子上,手边的桌子上放了两盏清茶。 “一群饭桶!”章清焱气的把手里的信撕了个粉粉碎,“十几个大男人几个月过去了,找不到一个黄毛丫头!” “爷,消消气,消消气。这一大早的。”月淑梅摇着团扇从里屋走了出来,“你们都下去吧。”月淑梅轻轻皱眉,把信使和仆人都打发了出去。 “爷,好端端的,动这么大的气做什么。”月淑梅按着章清焱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椅子上,双手轻轻在章清焱的肩上揉捏着,“说与我听听,看看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章清焱闭着眼睛,鼻子里闻着月淑梅身上的香气,头靠着她柔软的肚子,简单的把信上的内容说了一遍。 “呵,我当是什么事,还是因为这个呀?”月淑梅松开手,冷笑一声,一扭腰身,坐在了章清焱怀里,胳膊抱着章清焱的脖子,“要我说啊,区区一个丫头片子,她能掀起多大的浪?您也太小心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没能斩草除根,始终是我一块心病。”章清焱低下头,把脸埋在月淑梅肩上,喃喃说道。 “即是心病,那就依我说的,屠城算了。”话音落,月淑梅目光如刀子一般从章清焱眼中刺入,直插心脏。 “不可不可,动静太大,万一引起圣上的注意,那就前功尽弃了。”章清焱连连拒绝,望着眼前风情万种的月淑梅,章清焱心中滑过一丝错觉,那个如刀的目光似乎不属于眼前这个美人。 见章清焱不依,月淑梅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可听说陵城是个花花世界,男人们的温柔乡,数不清的青楼,数不清的艺妓,说不定啊,您要找的人,早就在青楼里跟数不清的男人纠缠不清了。”月淑梅一手揽着章清焱的肩膀,一手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章清焱胸前绕来划去。 “我管不得别人,我只要你这个温柔乡就够了。”章清焱被月淑梅撩拨得心痒难耐,迫不及待的抱着月淑梅向里屋走去。 “大人,茗月轩唱曲儿的姑娘,前几日又添了两个新的,您要不要去听听?”栾濮安疾步走进薛博文的书房,压低声音说道。 “哦?真的?”薛博文知道栾濮安的意思,不觉得心里痒痒。 “大人,属下什么时候骗过您啊。”栾濮安拱手道。 “那咱们走着?”薛博文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 “大人请。”栾濮安向旁边跨了半步,将薛博文让出了书房。 书房内间,一个身无寸缕的小女孩哆哆嗦嗦的下了床,满脸的惊恐。 “圣上。”章婉即将出宫,不想却遇见来看望她的慕蹇煜。 “你们主仆俩准备去哪儿呢?”见跟在章婉身后的青杏掂着食盒,慕蹇煜不禁发问。 “听闻姐姐这几日精神尚可,嫔妾做了几样点心,想去看望一下姐姐。” “那便一同去贤贵妃宫中坐坐吧。”慕蹇煜听到章婉的话,才想起自己也很久没见章柔了。 二人兜兜转转到了章柔宫门前,却见章柔的贴身丫鬟蝶蕊站在宫门口,鬼鬼祟祟四处张望。 “你不在里面伺候你们家主子,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慕蹇煜最见不得宫人像个贼一样。 “圣……圣上……”压顶的天威惊得蝶蕊面色惨白,身如筛糠。 “贤贵妃呢?”慕蹇煜彻底黑了脸。 “贵妃……”蝶蕊早已吓得失了魂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慕蹇煜绕过蝶蕊,一脚踢开了宫门,大步向里走去。章婉扶着青杏紧跟在其后,越靠近寝殿,令人不安的声音越来越大。 “咣当!”慕蹇煜紧皱眉头一脚踹开了寝殿的门,层层纱帐里两个慌乱的人影像两只受惊的鸟儿,匆忙分开,跌跌撞撞滚下床榻,团在地上瑟瑟发抖。 “混账!”慕蹇煜气得浑身发抖,“尤德兴!把此二人捆出来!” “圣上……”章婉赶到时只看见了慕蹇煜铁青的脸和尤德兴急匆匆的背影。 “你的好姐姐!”慕蹇煜本想推开章婉,可当他看到了章婉隆起的肚子后,只丢下一句话就拂袖离开了。 章婉倚着青杏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正犹豫着,就看见尤德兴率侍卫押着衣冠不整的章柔和太医江全宜从屋子里出来,章婉瞬间明白了慕蹇煜的盛怒。 “姐姐……”一声姐姐未出喉,章柔就离开了她的视线。 “哟,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沈米氏迎了上去。 “劳烦老板娘给找个包厢。”栾濮安悄悄将一个银锞子塞进了沈米氏手心里。 “好说,好说。楼上请”沈米氏喜笑颜开,引着换了便装的栾濮安和薛博文朝楼上走去。 薛博文坐定,栾濮安把沈米氏打发了出去,在一旁泡了一壶茶。薛博文看着台上的秋棠,似乎有些迟疑,转头问栾濮安:“这姑娘看着眼熟啊。” “大人好眼力,这就是之前杨怀贵小妾绿竹通奸案时玲珑阁的那个绣花最好的姑娘,名叫秋棠的。”栾濮安边说边为薛博文倒了杯茶。 “濮安,你是知道我的胃口的啊!”薛博文很显然对秋棠不感兴趣。 “大人稍安勿躁,且往后面听听。”随着栾濮安的声音,楼下台上的秋棠抱着琴起身行礼,一时间叫好声,欢呼声此起彼伏,金银锞子,簪环首饰一股脑朝台上扔去。 “嚯,这场面还真热闹。”薛博文笑道。 “好了,下半场你们俩唱吧。”秋棠走到后台,对霏儿和宛童说道。 “秋棠姑娘,这是给您的。”一旁的茶楼小伙计捧着一个木盒,秋棠回头看去,台子上已收拾得干干净净了。 “先放这儿吧。辛苦了。”秋棠说笑间,霏儿抱着琵琶上了台。 栾濮安看了看台口,伏在薛博文耳边道,“大人,来了。” 薛博文睁大双眼,撑起身子,不错眼珠的看着台口,绣帘轻挑,一个打扮略微素净的姑娘抱着琵琶上了台,薛博文看得眼睛都直了:“这……这不是霏儿么!” “大人真是好记性,一眼就认出霏儿姑娘了。那日过堂,就是霏儿作证,才定了绿竹的盗窃罪。” “好啊,真好。那日本官就瞧着好,不想今日更好。”薛博文连连赞到,“是不是可以打赏?” 第四十六章 风水轮流转 “只要不是金子,银子,只要是首饰,霏儿姑娘都拿的到。说不准明天霏儿姑娘就戴着大人您赏的首饰,坐那儿给大人唱曲儿呢!” “赏!你去,拿着钱,去漱妆楼,挑好的买来,全给霏儿姑娘。”薛博文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丢给身边的栾濮安,催促他快去。从霏儿出来,薛博文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 “把那贱妇给朕带上来!”慕蹇煜撩起龙袍坐在毓岚宫西暖阁,如此丑闻,他还不想闹得满城皆知。 章柔被尤德兴带进屋子,此时的章柔已经没有了贵妃的气势,散乱的鬓发,凌乱的衣衫,惊慌的双眸,娇俏的妆容也被泪水冲成了染缸铺,脏乱不堪。“圣……圣上……”章柔跪在慕蹇煜脚下,眼泪汪汪。 “什么时候的事?”慕蹇煜强压怒火。 “没……没有……”章柔疯狂的摇着头,现在她一心只想撇清关系,以便留一条性命。 “你当朕眼瞎么?!”见章柔百般狡辩,慕蹇煜怒火中烧,一掌拍在桌子上,震洒了章婉刚刚沏的热茶,“你出去!”慕蹇煜瞄了一眼章婉的肚子,皱了皱眉头。 章婉迟疑了一下,就在她犹豫期,慕蹇煜低吼的一声“滚”惊得青杏急忙将章婉扶了出去。 随着章婉的离开,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压顶的盛怒之下,章柔几乎要昏厥过去:“圣上……” “带江全宜进来。”慕蹇煜面无表情,浑身杀气。 “圣上……”太医江全宜几乎是跪着挪到慕蹇煜面前,磕头如捣蒜,“求圣上饶命……” “你们光天化日,真的是好大的胆子。江全宜,朕看你一向忠心,却不想竟敢觊觎朕的女人,难不成你还觊觎朕的江山!” “微臣不敢……圣上明鉴……微臣死也不敢啊……”江全宜的额头此时已血肉模糊。 “不敢?朕看你没什么不敢的!”慕蹇煜冷笑道,“来人,将此二人拖下去,明日午时三刻凌时处死。章清焱教女不严,革除国师之位,降为六品,发配边疆。” “圣上,嫔妾恳求您放过嫔妾母家吧……”章柔一听父亲被革职,连连磕头求饶。 “章家所有女子卖为官奴,成年男子一律斩首,未成年男子充军发配。”慕蹇煜并不理会章柔的求情。 “圣上……”章柔听闻母家的发落,哭的肝肠寸断,磕破的额头流下殷红的血,滑过苍白的面庞。 “江全宜,觊觎后妃,觊觎王位,大逆不道,全家满门抄斩。”慕蹇煜闭上眼睛,不再看二人,“尤德兴,把江全宜带下去吧,朕有几句话要单独问问这个贱妇。” 慕蹇煜闭着眼坐了许久,直到耳边清净,除了章柔磕头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慕蹇煜才缓缓睁眼,看向章柔的双眸满是厌恶:“朕问你,慕凌翊是谁的孩子?” 慕凌翊三个字几乎揉碎了章柔的心,章柔抬起泪眼,望着眼前慕蹇煜看不清的面庞:“翊儿是皇室血脉,圣上您一定要相信,翊儿他是您的孩子……圣上……翊儿是无辜的……您要惩罚,就惩罚嫔妾吧……” “这么多啊?”权爷接过沈米氏递上的首饰盒问道。 “照例,有秋棠姑娘一箱,另一个小箱子是霏儿姑娘的,宛童姑娘的略少一些,我用锦袋装着了。”沈米氏乐得嘴都合不上了。今天薛博文能来,比多收银子都高兴。 “如此,那我就代姑娘们收下了。”权爷将盒子递与旁边的小厮,拱手笑道。随后转身道:“走!”一声令下,轿子稳稳当当抬了起来,霏儿和宛童跟在轿子旁边,随着权爷往玲珑阁走去。 “濮安,你来。”刚一回府,薛博文就把栾濮安叫到了书房。 “大人。”栾濮安进屋,关上了书房的门。 “濮安啊,今天的首饰,霏儿她收到了么?” “收到了,我看着茶楼老板娘把首饰盒给吴权了。” “濮安,帮我想想,想想还有什么可以送的?”薛博文激动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大人,您还可以继续送首饰啊,找工匠,专为霏儿姑娘打几件独一无二的首饰,既与众不同,又能表明您的心意。”栾濮安立在一旁为薛博文出谋划策。 “对啊!好主意!你等着。”薛博文说着,直奔书房里间,从一个放在架子顶层的瓷罐子里摸出了一小包银子,递给栾濮安,“你去,你去把这件事做了。万万不可让夫人知道。” “大小姐……”革职的圣令已传到了章国师府,章清焱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关键时刻居然出了这样的事,他谋划了半辈子的事,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却在此时功亏一篑。 “真的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月淑梅气得浑身发抖,原想自己的任务就快完成了,不想出了这样的岔子,现在难不成要她在这里等着被卖成官奴么?“你们父女俩简直就是一对扶不起来的废物!章清焱,你枉费我族人对你的期望!” “大小姐息怒,大小姐息怒,小女章婉还在宫中,看今日的情形,圣上并未迁怒小女,或许,或许咱们还有翻盘的机会……”章清焱满头大汗。 “章婉?哼,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若是没有她肚子里的孩子,慕蹇煜怎么可能放过她。”月淑梅冷哼一声,“罢了,今日我连夜回去,与父亲商议对策,章国师,你好自珍重。”月淑梅说完不再多看章清焱一眼,转身离去。 “大……大小姐……”章清焱望着月淑梅的背影,想拦下,却又没有拦下的勇气。 “这里是一百颗石子,你需要扔进去五十颗。”华辰拖过一筐石子淡淡说道。 “唱游园惊梦。”华辰话音刚落,玉尘就接着说道。 “是。”秋棠伸手抓了一把石子,边唱边扔。 “玉尘,我……”华辰走到玉尘身边,想跟他道个歉或者说点什么,可他不知如何张嘴。 “你我是兄弟。无需多言。”玉尘微微笑道。 “那天……”华辰还想做点解释。 “那天?哪天?先说说今天吧,我可有日子没吃街口的烧鸡了,带来了么?”玉尘转移了话题。 “这儿呢。”华辰从怀里摸出来一个荷叶包,这是他买了给玉尘赔罪的。 “来来来,坐这儿,边吃边看秋棠练功。”玉尘拉着华辰在假山石上坐下,打开了荷叶包,烧鸡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得玉尘直掉口水。 “章爷,这么多天过去了,眼看七月可就要过完了,送信的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家丁在章安背后碎碎念着。信使已经快一个月了,家丁有些着急。 “急什么?”章安呵斥道。他也急,可着急没用,家丁的碎碎念让他倍感心烦,“出去!” “是。”家丁自讨没趣的出了屋子。 章安不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总觉得有事情发生了,章国师府一定是出事了,不然章清焱不会这么久都没有回信。 “老爷,夫人请您去用饭呢。”薛博文刚从茶楼回到书房,门就被丫鬟推开了。 “好。走吧。”薛博文理了理衣裳,随丫鬟向薛夫人住的小跨院走去。 “老爷您今天心情真好。”丫鬟打着灯笼,听见薛博文在后面哼着小曲儿,不由笑道。薛夫人陪嫁的丫鬟,说话自然随意一些。 “是啊,今天特别高兴。”薛博文随口答道。这几天每天下午他都泡在茶楼里,看着他心尖尖上的霏儿,心情自然大好。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说与我听听,也让我高兴高兴?”薛夫人一句话才让薛博文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己夫人面前。 “没什么,只是濮安巡街的时候发现街上新开了一家首饰店,赶明儿我去给你再打几副像样的首饰。”薛博文哄自己夫人的话张口就来。 “先进来吃饭吧。吃完饭再说打首饰的事。”薛夫人搀着薛博文进了屋子。 薛博文落座,一旁有丫鬟斟酒布菜,满桌的菜肴发出前所未有的香气,让薛博文欲罢不能,吃得差点儿连舌头都吞了进去。 风卷残云,酒足饭饱。薛博文擦了擦嘴,意犹未尽的靠在椅子上:“府上换厨子了?” “没有,还是那几个厨子。”薛夫人命人撤去了盘盏,沏上了热茶。 “那今天是夫人的手艺?”薛博文喝了口茶,心满意足。 “不是,今天下午我去后花园转了转,这些菜都是府上厨子做的,忙了一下午呢。”薛夫人道,“好吃么?” “好吃,真的是太好吃了!”薛博文赞不绝口。 “往日里听人说女儿家都有娇香,所以迷的男人不愿回家,说女儿家秀色可餐,我当是胡言,今日果然如此,是我错怪你了。”薛夫人笑眯眯的望着薛博文认认真真的说道。 “你……你说什么?”薛博文一时没听明白。 “我说我错怪你了。女儿家果然香气扑鼻,秀色可餐。”薛夫人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你是说……刚才……我吃的是……”薛博文控制不住的颤抖,他觉得他的想法实在是太可怕了。他希望是他错了。 “对啊,你刚才吃的,就是今日我在后花园,发现的一个七八岁的姑娘。”薛夫人依旧一脸温柔的笑。 第四十七章 宛童 “你……你……呕!”薛博文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嗓子眼儿一松,刚吃进肚的东西,一股脑吐了一地。 “哎呀呀,真的是可惜了,那个娃娃全身上下剃下来的肉,就做了这么一桌子菜,好好吃了也不算辜负了她,你怎么还给吐了呢。”薛夫人在一旁惋惜道。 薛博文憋的满脸通红,嘴里阵阵发苦,用尽浑身力气啐出了一口黄绿色的胆汁后,薛博文依旧觉得恶心,更伴有无以名状的恐惧。 以前自己弄来的小丫头也被这个女人发现过,可大多都只是撵了出去,再不济就打一顿扔出去,没想到这次她居然把人杀了,还做了菜让自己吃下去。想到这里,薛博文又是一阵恶心,哇哇又吐了几口胆汁。再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的夫人已经离开了。屋子里就只剩下自己和呜呜的风鸣。 “今天一百颗,你今天要是能把这一百颗都扔到这个木盒里,我就送你一对飞镖。”华辰拖过一筐石子,又拿出一个木盒,这个木盒比原先那个小了一半还多。 “是。”秋棠看了一眼木盒,轻轻应道。 “秋棠,今天唱桃花扇。”玉尘拿起一颗石头向木盒扔去,石子在水面滑过一个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在了木盒里。 “你又帮她扔!”华辰伸手揪着玉尘的耳朵,离开了池塘。 一颗颗石子扔过去,砸在桌子上,掉在地上,只有极少数扔进了木盒。看来盒子变小了一半,难度可是提升了不止一倍啊。秋棠暗自想着,走到亭子里,捡起没扔进盒子的石子,又回到了池塘边。 “华辰,再过半个月不到,我就要随师父去圣城了。秋棠就拜托你了。”玉尘对着华辰深施一礼道。 “快起来,咱们兄弟之间,用不着这样。你放心吧。有我在呢。”华辰急忙扶起了玉尘。 “最近我总觉得心神不安,你们要多加小心。”玉尘不放心的叮嘱道。 “你放心吧,秋棠不会有事的。”华辰捏了捏玉尘的肩膀,一脸郑重。 “大人,今天还去喝茶么?”吃过午饭,栾濮安推开了薛博文的书房。 “不……不去了……”薛博文勉强打起精神说道。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栾濮安见薛博文面无血色,手脚冰凉,床榻边一片黄绿色的液体。 “没事,就昨天……”薛博文想跟栾濮安解释,不料刚说个昨天,就觉胃里一阵恶心,又吐出两口黄绿色的胆汁。 “城主!”栾濮安急忙将薛博文嘴角擦干净,扶他躺下。栾濮安看见薛博文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有什么话说,栾濮安俯耳过去,只听薛博文声音微弱道:“霏儿……首饰……” 栾濮安眼见薛博文一会儿不如一会儿,一阵儿不如一阵儿,却还惦记着茶楼的霏儿,栾濮安道:“城主放心,霏儿姑娘那边我会过去的。我先去给您请大夫。城主您挺住啊!”说完急忙冲出薛府,直奔回春堂。 “嚯!”茶楼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惊叹。比刚刚秋棠的叫好声还要大。 只见宛童身着豆青色轻纱外罩,里面一件抹胸松花色绣花长裙,雪白的皮肤在轻纱笼罩下愈发白皙莹润,巴掌大的小脸上勾画着魅惑的妖狐妆,乌云般青丝在头上挽了一个摇摇欲坠半遮玉面的发髻。发间点缀着朵朵鲜花,整个人看上去犹如临凡花仙子,娇艳欲滴。 宛童轻抬双眸,娇媚的目光流转于每个茶客的脸上。宛童飘飘万福,台下又一阵惊天动地的喝彩声,随着喝彩声,金银的锞子,簪环首饰铺天盖地的砸向了宛童。 “秋棠姐姐,宛童这样……”霏儿一脸差异的看着秋棠。 “各人有各人的方法。”秋棠打断了霏儿的话,一脸平静的看着台上的宛童。 “霏儿姑娘。”沈米氏拿着一个盒子走到了霏儿面前,“这是城主赏你的。” “多谢老板娘。”霏儿接过盒子微微万福。这只盒子成功转移了霏儿对宛童的注意力,欢天喜地的打开盒子挨个儿仔细打量着。 “邵大夫,您看我们老爷这是怎么了啊?”见韶郎把完脉,栾濮安迫不及待的问道。 “没什么,栾爷放心,薛大人这是吃了不舒服的东西,频繁呕吐引起的虚弱,又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导致的。煎几副调养滋补的药,就会慢慢好起来的。”韶郎坐在桌边开着药方。 “那就好,那就好。”一听韶郎说无大碍,栾濮安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多谢韶大夫。”栾濮安给了银子,把韶郎送出了府。 “夫人,听说老爷病的厉害,栾爷都把大夫请来了,您不去看看老爷么?”薛夫人的陪嫁丫鬟霁月在一旁说道。 “老爷的病我知道。老毛病了。不会有事的。”薛夫人闭着眼,手中捻着一串佛珠,随口说道。 “这……”霁月见薛夫人没有半点去探望的意思,欲言又止。 “好了,霁月,天不早了,休息吧。”薛夫人打断了丫鬟的话。霁月只得进里屋铺床,伺候自家夫人休息。 城主今天送我那么大一盒首饰,是什么意思?上次那些首饰也是他赏的么?霏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主子,夜深了,休息吧。”跟霏儿一样睡不着的,还有圣城的章婉。虽说姐姐章柔的事没有波及到她,可自从事发之后,慕蹇煜再也没进过毓岚宫,章家族人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变卖的变卖。得知章家没落,章婉在后宫的日子也一落千丈,即便身怀龙子,位在昭仪,吃穿用度也比不上胡美人。这不是章婉胡乱猜忌,而是白天胡美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特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来毓岚宫转了一圈。 “青杏,扶本宫起来。”歪靠在软榻上的章婉挣扎着想要起来。 青杏见章婉并无睡意,只得扶起自家主子,在桌旁坐下。 “青杏,今日胡美人并不是单纯来看望本宫的吧?” “奴婢不敢说。” “你去,去小库房把所有存下的珍珠玛瑙,绫罗绸缎都找出来。明日送去做几身颜色鲜亮的衣裳,再去把以前圣上赏本宫的月影寒纱找出来做两件外裳,姐姐不在了,本宫就更不能任由他人践踏宰割!” “是。”青杏自小跟在章婉身边长大,她太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气了,见章婉目含决意,她知道,日后的日子怕是要踩在刀尖上过了。 秋棠一早与众姐妹到了西苑,跟顾老板行过礼后,秋棠照例来到了池塘边,华辰早早坐在假山石上了,手里把玩着两柄玲珑小巧的飞镖。见秋棠来了,华辰飞身跳下,落在秋棠面前,将飞镖递了过去:“今天咱们练飞镖。” 秋棠接过飞镖仔细端详,银白色泛着寒光的利刃后是缠绕了花青色粗布的柄,下面甩着一簇宝蓝色的穗子,握在秋棠白嫩的小手里,干净又别致。 “看好目标,不要怕,怎么丢的石子,就怎么把它丢出去。”华辰拿过一个飞镖,轻抖手腕,飞镖发出破空的呼啸,稳稳扎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凉亭里练功的玉尘轻皱眉头,拔下飞镖,抬手扔了回来,还没等秋棠回过神,飞镖已扎在华辰脚前的地上,后面那一簇穗子还在轻轻晃动。玉尘不等华辰开口,抢先说道:“西苑一草一木都是当今圣上所赐,小心一些。” “行行行,走,秋棠,咱们去后面,我昨儿连夜打了个泥巴矮墙。”华辰带着秋棠朝池塘对岸走去。玉尘说的没错,这里的东西轻易损坏不得。 “秋棠,今日练长生殿。”看着秋棠被华辰带走,玉尘急忙嘱咐道。 “大人,您好些了么?”栾濮安推开了薛博文后花园书房的门,一眼就看见薛博文半靠在床头,呆呆的看着窗外。 “呃……”薛博文听见栾濮安的声音,缓缓将头转了过来,喉咙里简单回应着栾濮安。 “大人起来活动活动,喝点茶吧。”栾濮安走到床前,扶起了薛博文。几日没有进食,薛博文脸色蜡黄,双眼无神,手脚冰凉。 在栾濮安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三五步就可以走到桌子前的距离,薛博文中途竟休息了一次。不知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还是真的受到了很深的惊吓。薛博文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栾濮安急忙倒上茶水送到薛博文手里。 “呃啊……”薛博文喝了水,发出一声长叹,“濮安啊,作孽啊!” 栾濮安在薛博文断断续续的叙述中终于知道了薛博文重病四五天的原因,作为打打杀杀的捕头,他听完也是一后背的冷汗。 “大人,振作起来,说不定夫人是骗您的,那姑娘说不定早就被夫人赶出去了,您不是也没真的看见夫人杀人么。”这个时候栾濮安也只能说些这样的话宽薛博文的心了。毕竟这种事别说真的做了,想想就够毛骨悚然的了。 “濮安,霏儿她……”薛博文突然问起霏儿,他怕她也已经遭遇了不测。 “大人放心,霏儿小姐还好好的在茗月轩唱曲儿呢。这几天我都有送东西过去,大人放心吧。”薛博文想问什么,想做什么,栾濮安心里明镜儿一般。听见栾濮安说霏儿一切都好,薛博文放下心来。栾濮安顿了顿,看了看门外,低声道:“大人今日要不要去茶楼看看?” “这……”想起霏儿,薛博文不禁血脉喷张,心怦怦乱跳,可转念一想家中的母老虎,薛博文又吓得肝颤。 犹豫了许久,薛博文才说:“还是你替我去一趟吧。我怕我现在的身子骨走不到茗月轩……”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希望 “沈掌柜。”宛童悄悄蹭到了茗月轩的掌柜沈林方面前。 “宛童姑娘有何吩咐?”沈林方停下了手中记账的笔,抬眼看去,只见酥胸半露的宛童正满脸娇媚的看着自己。沈林方瞬间脸红。 “沈掌柜这一笔小字写得真漂亮。”宛童娇笑道,“沈掌柜觉得我唱的好听么?” “好……好听……”老实巴交的沈林方擦着额头的汗,结结巴巴的说道。 “宛童姑娘可是口渴了?”沈米氏的声音在宛童背后响起,惊得宛童一个激灵。 “老板娘。”宛童转身微施一礼,“老板娘先忙,我去准备上台了。”说完宛童快速离开了柜台。 “这丫头……”沈米氏上下打量着宛童离开的背影,手上不轻不重的将茶盘置于柜台上,转过身看着沈林方,“你最好离这丫头远一点。” “是是是,夫人说的是。”沈林方擦擦额头的汗连连应下。 “章华,你速速将此信送往陵城,务必亲手交给章安。”章清焱唤来了身旁唯一留下的佣人章华。 “老爷,您身边现在除了我就只剩一个半大的书童,我要是再走,万一您路上有个闪失,可怎么办啊。”章华是章清焱念书时的陪伴书童,此时虽不是章府管事,也是章清焱身边离不开的贴身佣人。 “无妨,想来我已没了权势,又有谁会惦记我这个罪臣呢?”章清焱苦笑道,“你尽快把信送到吧。”自从贬官发配的圣令传到府,章清焱就知道现在所有希望都只能寄托在了章婉一人身上了,而此时,真的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了。 章华叹了口气道:“老爷保重。”说完转身离去了。 “章兴。”章清焱看着章华走远,低声唤来了书童,“章兴,你拿着这封信,拐道去趟黎城,务必将信交给陈孝,督促他尽快把地道挖好。”这是月淑梅临走时交代给章清焱的事情,章清焱不敢怠慢。 “脱!脱!脱!”台下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一双双色眯眯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半露酥胸的宛童,流着涎水的嘴巴叫喊着,怂恿宛童脱掉外面那层轻纱。 宛童抱着琵琶坐于台上,晃着一双小脚,媚眼如丝的望着台下一群色狼,心中满满的得意。她终于盖过了秋棠的风头。宛童嘴角轻挑,纤纤玉指将轻纱从一边肩头推落,娇媚一笑,引得台下叫好欢呼声一片。银锞子、珍珠、玛瑙、簪环首饰噼里啪啦扔了一台。 宛童从眼角瞟了一眼在一旁的秋棠和霏儿,轻哼一声,满脸的不屑。飘飘万福,另一肩头的轻纱也随之滑落,整件纱衣轻轻挎在藕臂上,微风袭来,飘飘欲落,勾得台下众人欲罢不能。 秋棠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内心毫无波澜。坐在一旁的霏儿抱着刚刚栾濮安送来的锦盒,拉了拉秋棠的衣袖,悄声说道:“姐姐,宛童姐姐怎么当众脱衣裳啊。” “莫要看。”秋棠伸出手挡住了霏儿的视线,顺便掰回了她的脸,“来,姐姐帮你把今天城主送你的步摇戴上。” “姐姐又拿我打趣!”秋棠一席话说得霏儿羞红了脸。薛博文已经很久没来茶楼了,可还是每日差栾濮安送一盒首饰,薛博文是什么意思,明眼人都清楚。 “送去了?”薛博文迫不及待的问刚进门的栾濮安。 “大人放心。”栾濮安拱手答道。 “唉……”听了栾濮安的话,薛博文跌坐在藤椅里,长长叹了口气,“你说我这过得叫什么日子。” 栾濮安回手关上书房的门,给薛博文倒了杯茶:“大人有何吩咐?” “算了,免得又害了她一条性命。”薛博文摇了摇头,苦笑道。 薛博文怪只怪自己没本事,当年家里穷,为了读书考个官儿,只得依靠他那个有钱的老丈人,就因为这个,他就没在他老丈人面前直起过腰杆子说话,好不容易把老丈人熬死了,如今这个原配夫人又成了吃人的母夜叉。 “大人,卑职有一计,不知……”栾濮安思忖着不知当说不当说。 “说!”薛博文像是落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来了精神。 “大人您可以……”栾濮安俯下身,在薛博文耳边窃窃私语。 “秋棠。”徐妈妈看着桌上的三只描金盒子,面沉似水,“听说今日茶楼挺热闹啊。” “是。热闹非凡。霏儿和宛童也得了不少打赏。”秋棠站在徐妈妈面前,垂手答道。 “秋棠,你从来没跟我撒过谎,你跟我说说,霏儿和宛童的首饰都是怎么来的?”徐妈妈靠在椅子上,手里盘玩着一串玛瑙手串,眯着眼,看着秋棠。 “霏儿的是薛城主让栾捕头送来的,宛童的……”秋棠有些不愿意说,毕竟小的时候母亲就多次告诫过自己不能嚼舌根。 “宛童的怎么了?”徐妈妈坐直了身子,睁开了圆眼。 “……她……”秋棠实在张不开口,“她脱了衣裳。”纠结了半天,秋棠还是说了出来。 “她倒是有悟性。”徐妈妈冷笑一声道,“行了,你去吧,先生在等你呢。” “是。”秋棠万福离开。 “权爷,”徐妈妈看着秋棠的背影,让珍珠请来了吴权,“宛童这丫头盯紧一点,别让她走了绿竹的老路。若是实在看管不住,就让柳妈妈带她走。” “妈妈放心。”权爷应道,带着两个小厮,拎着鞭子,出了玲珑阁,向琴馆走去。 “栾爷,您看,这两进的小院儿多好啊,又干净,又不吵。”一个穿着粗蓝布短褂的汉子正带着栾濮安在一所宅子里转着。 “是还不错,这宅子干不干净啊?”栾濮安打量着这个精致的院落,心中很是满意。 “咋会不干净呢?栾爷说笑了。栾爷随我后院瞧瞧?”汉子陪着笑,把栾濮安往后院引。 “我是问你,你这宅子里死没死过人。”栾濮安见汉子并不正面回答问题,心中略有不爽。 “栾爷,”汉子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栾爷可别吓小的,莫要说死过人,就连个耗子也不曾死过啊。” “谅你也不敢说谎。起来吧。去后面看看。”栾濮安冷笑道。 “小人不敢说谎。栾爷请。”汉子见栾濮安不再追问,一骨碌爬起来,引着栾濮安进了后院。 穿过一个圆月拱门,就进了宅子的后院。后院是个小花园,地方不大,布置倒是齐全,小巧的金鱼池,四角垂铃的凉亭,弯弯曲曲的石子路,争鲜斗艳的大片鲜花。 “宅子不错。”栾濮安点点头,“地契和房契呢?” “这里,请栾爷过目。”汉子从怀里掏出两张纸递了过去。 “行了,把钱拿好,以后这所宅子就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栾濮安从怀了掏出一个银子包递给汉子,“里面是八十两银子,拿着银子走得越远越好。若是敢将我买你宅子的事说出去,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不敢不敢。”汉子刚说完,就抱着沉甸甸的银子包,撒腿跑出了宅子。 栾濮安看着汉子跑远,将地契房契放入怀里揣好,转身出了宅子,锁上了门,直奔玲珑阁而去。 “主子,您就喝一口吧。”青杏端着热了两三回的安胎药,跪在章婉脚旁劝道。 “我喝它做什么。”母家一夜之间的变故让章婉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她恨,恨姐姐水性杨花,恨慕蹇煜冷血薄情,连带着也恨上了肚子里她与慕蹇煜的孩子。 “主子,即便不为了您肚子里的孩子,也要看在母家的份上喝一口吧。”青杏继续劝道,章婉这样浑浑噩噩已经有几天了,人都熬变了形,脸上没有半分血色。 “母家?如今我母家还有谁?爹爹被发配,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姐姐做出这样的丑事,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这个世上。”章婉说着掉下泪来。 “主子,您听奴婢一句劝,圣上没有降罪于您,说明您在圣上心里还是有情分的,您还有孩子,如果您好好利用这份情分,重新获宠,重新将老爷接回圣城也不是不可以的。”青杏说着将安胎药举在了章婉面前。 章婉看着碗中深褐色的汤药映出的自己憔悴的面庞,心中微微颤动,沉默了许久道:“好,我喝。” “徐妈妈。”栾濮安拱手跨进了玲珑阁。 “栾爷,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儿?请坐。”徐妈妈听见声音,迎了出来,引着栾濮安落座,“珍珠上茶。” “徐妈妈看看这个。”栾濮安递上了地契和房契。 “这是什么呀?”徐妈妈不明所以的接过,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徐妈妈有些迟疑的看着栾濮安,“栾爷这是什么意思?” “徐妈妈,”栾濮安喝了口茶,微微一笑,“之前听闻秋棠姑娘名动陵城的时候,有个白衣少年送了一顶轿子,一把琴,如今有人喜欢霏儿姑娘,所以,送所小宅院儿也不为过嘛,您说呢?” “这……”徐妈妈有些犯难,毕竟跟轿子和琵琶比起来,宅院的分量有点重。徐妈妈思忖再三还是决定问问是哪位爷看上了霏儿,“栾爷,老身斗胆问一句,这位爷是谁啊?” “那徐妈妈知道送秋棠姑娘轿子的人是谁么?”栾濮安反问道。 “既然如此,那老身就替霏儿姑娘谢过这位爷了。”徐妈妈起身万福。 “徐妈妈快快免礼,这位爷希望霏儿姑娘以后就住在那所宅子里,还希望徐妈妈费心安排一下。” “这……”徐妈妈有些为难。 第四十九章 小顺子 “这……”徐妈妈有些为难。她怕姑娘们出了玲珑阁不好管教,她更怕在那个宅子里,出了意外,污了玲珑阁姑娘们的声誉。 栾濮安看徐妈妈为难,略想一想就大概知道了缘由,便起身拱手道:“既然徐妈妈为难,那入住宅院的事儿就暂缓一缓,还请徐妈妈把宅子先收下。”说完,不等徐妈妈推脱,便转身离开了。 “收了么?”薛博文见栾濮安回来,迫不及待的问道。 “宅子收了,但徐妈妈貌似还不肯让霏儿住进去。”栾濮安如实禀报。 “这却是为何?”薛博文有些着急。 “卑职猜想,会不会是因为徐妈妈怕霏儿一个人住过去不方便。” “是是是,是我唐突了。”薛博文连连说道,“再等等,再等等。”薛博文若有所思的捻着腕子上的珠串,眼睛看着窗外。 “徐妈妈来了?”沈米氏正在招呼客人,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徐妈妈,急忙迎了上去,“徐妈妈今日来得够早的。是来听姑娘们唱曲儿的?”沈米氏说着,将徐妈妈往楼上引。 “姑娘们还小,不懂事,我怕扰了茗月轩的清净,所以来看看。”徐妈妈说着,带着珍珠,跟着沈米氏进了三楼包厢。 “徐妈妈请坐,茶水点心这就送上来,只是这三位姑娘,您还要略等等才能来。”沈米氏说着,推开了窗子,微风袭来,驱散了一些暑气。 “好,您去忙吧。不用刻意管我。等下姑娘们来了,您可千万别说我在这儿。”徐妈妈笑道。 “您放心。”沈米氏说着,后退着离开了包厢。 “妈妈,那秋棠姑娘说得清清楚楚,您为何还要来这一趟呢?”珍珠在徐妈妈身后打着扇子,看着楼下陆陆续续坐满的人,有些不解。 “凡事还是要自己看一眼才踏实。”徐妈妈靠在藤椅上,享受着背后丝丝凉意。 “挖挖挖!还有完没完了!”陈孝拿着铁锹,发泄着内心的不满。没日没夜的挖地道,一筐筐土挖出来,堆满了他的后花园。 “大人莫要急躁,国师既然让你我挖地道,那国师就自有他的安排。大人还是好好挖吧。”柯夏在一旁说道。 “他的安排,他能有什么安排?他远在圣城,我们在黎城!黎城挖地道,跟他圣城有什么关系!天天挖出来这么多的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给自己挖墓呢!”柯夏的话让陈孝气急败坏,他一把扔下了铁锹,坐在地上,恶狠狠的将手边的一筐土倒回了地道。 “大人有什么火气,尽可以冲卑职来,只是希望大人莫要坏了国师的大事,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柯夏一点一点将洒落的土重新铲回到筐子里,头都不抬的敲打着陈孝。 陈孝看着一脸无所谓的柯夏,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人,国师来信了。”陈孝正在气头上,贴身的仆人赶了过了。 陈孝打开信,里面依旧是章清焱熟悉的字体,除了查问挖地道的进展,还命他秋季多囤粮。可信里半句没提囤粮食的钱怎么来,陈孝就知道章清焱这是让他自己想办法。 “该准备囤粮咯。”柯夏说着,扛着铁锹往地道深处走去。 “好了,今日就先练到这里吧。”华辰喊停了秋棠。如今的秋棠已经能将飞镖稳稳的扎在泥墙上了,腕子上的力量也慢慢练起来了。 “多谢师伯。”秋棠拔下飞镖,飘飘万福。 “你光教她扎泥巴墙有什么用。”玉尘拿过秋棠手里的飞镖掂了掂。 “饭要一口一口吃,功要一点一点练。”华辰白了玉尘一眼说道。 “道理倒是不错,可时间可是不多了。等我们去了圣城,秋棠可就没机会再来西苑了。”玉尘眼中满满的落寞。 “放心。我心里有数。”华辰拍了拍玉尘的肩膀,“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好。”玉尘笑道。 “恭送师伯。”秋棠飘飘万福。 “妈妈,她们来了。”珍珠唤醒了打盹儿的徐妈妈。 茶楼里依旧有欢呼声,可比之前的,感觉要略差那么一点点。徐妈妈坐直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秋棠。金银锞子,簪环首饰扔了满台,倒也是不少。秋棠万福坐定后,轻拨琴弦,声如黄莺。好听是确实好听,只不过有点中规中矩了。徐妈妈微微摇了摇头,靠回椅子。 不到半个时辰,秋棠便万福退场了。霏儿抱着琴走了上去。打赏的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倒是有那么三五个。她与秋棠的感觉有点像,想要走秋棠的老路达到顶峰,确实是有点不自量力。徐妈妈暗自琢磨着。 霏儿只唱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就下去了,还未等霏儿离开舞台,台下兜四底儿的欢呼声潮水般的充斥着徐妈妈的耳膜。徐妈妈回过头看了一眼珍珠,珍珠也是一脸的茫然。两个人完全不知道人们在欢呼什么。 随着霏儿下台,穿着清凉露骨的宛童扭着腰肢走了上来,轻抬眼眸,朱唇含笑,还未万福,金银珠宝就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嚯,这阵势可跟秋棠当年不相上下了啊。”徐妈妈手撑窗台看向楼下,眼角处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看去,正是栾濮安。只见栾濮安将一只描金盒子递给了茶楼老板娘,然后又交代了几句,因为隔得远,徐妈妈并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见茶楼老板娘眉开眼笑的收下了盒子。见老板娘收了盒子,栾濮安才放心的离去。 “珍珠,你下去,悄悄找老板娘问问清楚。”徐妈妈拿过珍珠手里的扇子,把珍珠打发了下去。 楼下越发的嘈杂,徐妈妈看回到台上,只见宛童已褪去了外衫,抱着琵琶半遮面容,媚眼含春的望着台下兴奋得满脸通红的茶客。唱的什么听不清,满耳充斥着让宛童继续脱衣衫的起哄声。徐妈妈冷哼一声坐回到椅子里。 赚钱自然是好事,可她玲珑阁毕竟不是彩凤楼。 “妈妈,”徐妈妈正想着,珍珠回到了包厢,“已经问清楚了,那盒子是城主赏给霏儿姑娘的。” “薛博文?他来了?”徐妈妈很是差异。 “听老板娘说,不管城主来不来,这一盒首饰是雷打不动的。” “知道了。”徐妈妈再愚钝也知道了那个宅子的主人是谁了。 “宛童姑娘,你来一下。”趁着秋棠刚上台,距离宛童上台还有一会儿,茶楼老板娘沈米氏把宛童喊到了一旁。 “老板娘唤我何事?”宛童微微万福道。 “宛童姑娘,我这茗月轩是茶楼,还请姑娘将衣裳穿好,眼看着就要入秋了,别叫冷风扑了身子。”沈米氏看了一眼宛童的衣裳不禁摇了摇头。 “多谢老板娘挂怀。各人有各人的路子,老板娘喜欢秋棠姐姐,可秋棠姐姐也不是长盛不衰的不是么?”宛童不紧不慢的微微笑道,“老板娘,我且问你,如果,现在只有秋棠姐姐一人,老板娘,还会每月付给妈妈十两银子么?” “宛童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宛童的话让沈米氏有些不舒服。 “老板娘有空还是算算您茗月轩的日常收益吧。”宛童说完,万福离开。 “这丫头……”沈米氏看着宛童的背影若有所思。 庄严的气息吓得小太监战战兢兢,腿颤得都不会走路了。明亮的正殿中鸦雀无声,袅袅轻烟从一旁的香炉中升起,正殿中一张雕凤玉椅上端坐着一个浑身富贵气的女人,身旁两个丫鬟正安静的摇着扇子。 小太监颤颤巍巍挪到正中,慌忙跪倒在地:“杂家给娘娘请安。” 座上的女人缓缓开口,声音中隐隐透着一丝霸气:“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小太监微微抬头,低垂眼帘,不敢正视座上的女人。女人呵呵笑道:“还真是懂规矩。叫什么名儿啊?” “小……小顺子……” “小顺子,顺子,名字倒是不错,顺心顺意都是好词儿,打今儿个起,你就留在本宫身边儿伺候吧。” “多谢昭仪娘娘!多谢昭仪娘娘!”小太监忙不迭的连连磕头道谢。 顺哥站在宫门前回想着刚来毓岚宫时的情景,望着方方夜空中的月亮,顺哥感觉恍若隔世,不禁长叹一声,湿了眼眶。绿竹死了,到现在他还清晰的记得那日绿竹被鲜血浸透的褂子,记得他像一坨死肉一样躺在阴森寒冷的乱葬岗,记得那片冰凉的刀。他永远都忘不掉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爬到了圣城,又是怎样一日日熬到了今日。曾经的顺哥现在变成了小顺子。而那个绿竹,却永远的不会再回来了。 小顺子想到这里,转身看了看朱漆的镂空雕花的宫门,看了看自己身上墨绿色的长褂,不觉冷笑,一笔笔血仇,早晚要还回去! “小顺子,娘娘腹痛难忍,怕是要临盆,快去请太医来!”正想着,身后的宫门被打开,章婉身边的青杏推门出来。 “杂家这就去。”小顺子听闻主子不好,急忙往外跑去。这才花了银子托尤公公攀上的高枝,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儿啊。 小顺子领着太医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多了个男人,还未靠近,便觉得有天大的威严压顶而来,眼角瞟到的那抹金色让小顺子已经大概猜到了几分,小顺子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半步,身后的太医径直走向前,纳头便拜,被男人挡住,道:“先去看看萧昭仪。” 第五十章 纹银五百两 “遵旨。”太医简短答道,直奔里屋而去。 不多时太医满面喜色而出,“恭喜圣上,娘娘这是要生了。”太医说完不等慕蹇煜说话,就又调头回寝殿忙活去了。 慕蹇煜看着忙碌的人群,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屋里传来了章婉时高时低的喊声和宫女们匆忙杂乱的脚步声。 早就听闻这个萧昭仪是当今圣上的心头好,而且又马上临盆,他这才花大价钱托了尤公公,调往毓岚宫当差,可如今看圣上的脸色,小顺子心里有些惴惴不安。 “圣上您请用茶。”小顺子端来了茶水捧在慕蹇煜手边,这时尤德兴早已搬了椅子,放了软垫让慕蹇煜安坐。 “好。”慕蹇煜微抬眼皮看了一眼小顺子,浅浅应道。 太医们在毓岚宫寝殿不停的出来进去,忙做一团,屋里章婉的声音也叫得越来越凄惨,慕蹇煜满面的担忧中还夹杂着一丝冷漠。 “尤德兴。”慕蹇煜将端起的茶碗又重新递给小顺子,“十一皇子的事情先放放。宫里添了小皇子,孩子年幼,见不得煞气,先把十一皇子幽禁起来吧。” “是,杂家这就去办。”尤德兴躬身退下。 “圣上,恭喜圣上,母子平安,是个皇子。”尤德兴刚离开不久,太医就抱着个包袱冲出了屋子,高声贺道。 “十二皇子赐名慕凌辰。封萧昭仪为萧贵妃。”慕蹇煜伸手翻开包袱一角撇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小顺子,“照顾好你家主子。”说完,慕蹇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林方,把账本拿来我看看。”茗月轩打烊后,沈米氏没有回房休息,而是坐在了茶楼柜台后。 “夫人怎么想要看账本了?”沈林方很诧异,往日她都是从不管账的,说是数字太多,看得她头昏。不过他还是把账本递给了她。 沈米氏拨亮了烛光,在一旁拿过了算盘,一页一页开始算账。 沈林方的账做得细,沈米氏很快就算出了每位姑娘每个月得到的赏钱。细看之下宛童才上台月余,打赏的银钱已赶上了秋棠。而且由于宛童的行为,之前打赏秋棠的人好多都转而打赏宛童了。如今二人是平分秋色。 沈米氏有些为难,她现在已经有点明白宛童的意思了。 “徐妈妈早。”天刚大亮,栾濮安就到了玲珑阁。 “栾爷早啊。”徐妈妈引着栾濮安落座,“栾爷这么早来……有事? 栾濮安看了看左右,欲言又止。 “你们都退下吧。”徐妈妈明了,打发了身边的珍珠和两个粗使丫鬟退下,并关上了门。 “徐妈妈,我想跟您讨个姑娘。”栾濮安见屋中只剩他和徐妈妈二人,才压低声音说道。 徐妈妈看了看栾濮安的神色,转了转眼珠,悄声道:“是您要么?” 栾濮安一愣,随即笑了,“徐妈妈果然聪慧过人。是上面要。”说着还用手往上指了指。 “薛城主?”徐妈妈不出声的动了动口型,栾濮安点了点头。 “薛夫人可是个人物,她怎么肯?”徐妈妈靠回椅子喝了口茶。她早就听闻薛博文的原配夫人是个厉害的女人,家里两个姨太太都是自己陪嫁带过去的陪房丫头,这三个人把薛博文看得死死的。 “徐妈妈可还记得上次那个宅院?” “养外宅?”徐妈妈听栾濮安提到了宅子,就知道这是想悄悄的养在外面,不叫人知道。“看上哪个丫头了?” “徐妈妈可不该明知故问啊。” “霏儿?霏儿还小啊。” “可架不住招人怜爱啊,徐妈妈您说呢?”栾濮安不置可否的笑道。 “这……”徐妈妈有些为难,倒不是她不愿意把霏儿卖掉,她只是觉得霏儿现在是个摇钱树,不能这样早的随随便便的卖掉。 “徐妈妈也不必为难,这些我早替妈妈考虑周全了。霏儿姑娘搬去宅院居住,您可以安排两个粗使的丫鬟看管,平日里该唱曲儿唱曲儿,该做活儿做活儿,只需偶尔伺候老爷便可。!该多少银子,我们一文不少的照样给您。只求您帮忙做个样子,装作霏儿还是您玲珑阁的姑娘就可以了。您看?” 徐妈妈噗嗤一下乐了,道:“还是栾爷想得周到,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如此甚好,还请徐妈妈费心,早日安排霏儿入住。”栾濮安见徐妈妈答应,心中大喜。 “一定尽早,栾爷放心。”徐妈妈起身送栾濮安离开。 “徐妈妈。”栾濮安前脚刚走,徐妈妈一盏热茶还未喝完,门口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沈夫人。别来无恙啊。”徐妈妈迎了上去。 “徐妈妈身体可好?”沈米氏随着徐妈妈进了前厅落座。 “好好好,都好。茶楼收益可还好?”徐妈妈笑道。 “托您的福,托三位姑娘的福,茶楼的生意是越来越好了。这不,我今儿就是给徐妈妈送银子来了。”沈米氏说着把一个银子包放在了桌子上。 “这不止十两银子吧。”徐妈妈看着银子包笑问道。 “哦,是这样的徐妈妈,自从秋棠去了我们茶楼,冲她来的茶客越来越多,我们茶楼的收益也是打着滚儿的往上翻,而且这后来您又送来了两位姑娘,这生意更是好得不得了,我跟我们家掌柜的商量了一下,决定拿出一些利润给您,要不我们心里过意不去。”像是怕徐妈妈不接一样,沈米氏起身将银子包放到了徐妈妈手边。 “沈夫人太客气了。”徐妈妈将银子包拿起来掂了掂,递给了身边的珍珠。珍珠万福接过银子包转入了屏风后。 “徐妈妈,我还有一件事,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脸。”沈米氏见徐妈妈收了银子,心中石头落了地,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试试。 “可是为了那宛童?”徐妈妈看沈米氏吞吞吐吐的样子,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旁人都说徐妈妈是个人精,果不其然,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正是为着宛童那姑娘。” “沈夫人若是觉得碍眼,明日就不让她去了,我打发她去彩凤楼就是了。”徐妈妈摇着扇子缓缓说道。 “不不不,徐妈妈您误会了。”沈米氏急忙打断了徐妈妈的话,“我是想,想跟您把宛童买下来。” 听了沈米氏的话,徐妈妈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她看着沈米氏,看着不像在说胡话,才重新摇起扇子,问道:“沈夫人是想买下宛童去茶楼唱曲儿?” “是,不瞒您说,前几日我们算了一下每位姑娘的赏钱,宛童和秋棠二位姑娘平分秋色,而且近日来冲着宛童姑娘来的茶客越来越多了,徐妈妈您知道,我们是做生意,凡事都奔着个利。所以想请徐妈妈赏个脸,把宛童姑娘卖给我们吧。” 听完沈米氏的话,笑容又重新回到了徐妈妈脸上:“说得好,既是开店做买卖的商人,那必须看重利益二字。好,宛童我可以破例卖给你。” “那就麻烦您开个价吧。”沈米氏见徐妈妈松了口,心中大喜。 “纹银五百两。”徐妈妈笑着,比出了一个巴掌。 这会轮到沈米氏发愣了,她没有想到徐妈妈会开出这样的高价。宛童现在确实给茶楼带来了不少利益,人气也确实越来越高,可五百两还真的不是个小数目。 沈米氏沉默了许久,直到一碗茶彻底没了热乎气,才缓缓开口道:“还请徐妈妈容我回去跟掌柜的商量商量。在此期间还要辛苦三位姑娘继续在我茶楼唱曲儿,不知徐妈妈能不能答应?” “好说,好说。我静候佳音。”徐妈妈摇着扇子微微笑道,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那我先告辞了。”沈米氏起身万福,向外走去。 “沈夫人慢走。”徐妈妈送出了前厅。 “妈妈,您这价是不是开得太高了?宛童那个小蹄子,哪值这个价啊。沈夫人又不傻。”看沈米氏离开了玲珑阁,早在暗处偷听许久的权爷从屏风后转出来,悠悠问道。 “人都说,百金买一声,千金传一曲。宛童这声音,五百两我可没多要。再说了,商人逐利,这话可是她自己说的。”徐妈妈轻哼一声,瞟了一眼权爷。 “青杏……”章婉躺在床上,万念俱灰。皇子平安降生了,可慕蹇煜却没来看过一眼。虽然听说了生产当日慕蹇煜在宫门外赐了名字,还给自己升了位分,可章婉知道,慕蹇煜现在是不喜欢这个孩子的。 “主子。”青杏听见章婉呼唤她,赶忙撩开帐幔,将章婉扶了起来。 “外面可有什么动静?”章婉靠在软枕上,轻闭双眸。 “没有……”青杏说着掖了掖被角。 “翊儿他?” “奴婢只听得一句,圣上让尤公公先将十一皇子幽禁,他的身世先搁置不查。奴婢猜想可能是圣上怕查出来的结果不好,再打打杀杀的增加宫中煞气,对十二皇子不利。” “……”章婉心里有点堵,她也不确定慕凌翊是谁的孩子,可她知道,哪怕自己再受宠,就因为自己正值壮年,若想让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儿子继承王位,那也是不可能的,为了自己和爹爹的身家性命,她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姐姐的孩子,“青杏,我口渴。” “奴婢这就给您倒水。”青杏急忙转身走开。 “青杏,本宫有件事要你帮忙。”看着青杏的背影,章婉知道,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这个从小跟自己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了。 第五十一章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主子,您说,即便您要奴婢这条命都可以。”青杏连忙跪在章婉床边,在她印象里,章婉从没有这样说过话。 “你起来,听我说……” “不错,越来越准了。”华辰看着靶子中间的红心插着两柄飞镖,不由得夸道。 “是师伯教的好。”秋棠飘飘万福道。 “固定的目标已经可以瞄准了,我们今日试试移动的怎么样?”华辰拔回靶子上的飞镖,递到了秋棠手里。 “玉尘。”华辰喊了一声在凉亭练功的玉尘,话音未落,就见凉亭里随着玉尘洁白的水袖,抛出了一枚飞镖,直奔华辰面门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华辰抓过秋棠手中的飞镖抛了出去,只听“叮”得一声,两枚飞镖在半空相撞,随后双双落入池塘。 “哎呀!”听见飞镖掉入池塘,玉尘心疼不已,“好不容易使着顺手,你又给弄不见了。” “谁要你突然发难。”华辰轻哼一声道。 “我不管,你赔!”玉尘一甩袖子,赌气得坐在了凉亭里。 华辰看了看玉尘,又看了看秋棠,秋棠扭过脸去不看华辰,满脸憋不住的笑意。华辰无奈,只得一个猛子扎进了池塘。 “哎,你!”玉尘听见华辰落水声,急忙出言阻拦,可惜为时已晚,只看见了华辰溅起的一大片水花。“秋棠,快去请师父来。” “哎!”秋棠应声,转身就跑。她喜欢西苑,喜欢顾老板,喜欢玉尘,喜欢华辰,喜欢这里的一切。没有金钱,没有欲望,没有尔虞我诈。 “阿嚏!”等秋棠和顾老板赶回池塘,华辰已经坐在池塘旁的假山石上打喷嚏了。水顺着袖口,足尖,滴滴答答的落下,胳膊上还挂着半片残荷。玉尘正在一旁用袖子擦着华辰脸上的水渍,假山石上放着两枚飞镖。 “胡闹!”顾老板一声呵斥,惊得玉尘和华辰都打了个激灵。 “师伯,是我不小心,踩到了石头上的青苔才掉下去的,不怪玉尘。”华辰眼看顾老板要开口责骂玉尘,连忙解释。 “玉尘,带华辰去你屋子换身儿干衣裳,再让黎太医煮碗姜汤,莫要着凉才好。”顾老板看了看华辰,又看了看玉尘,摇了摇头,“你们呀!” 秋棠在一旁看着玉尘和华辰,心底是满满的羡慕。 “秋棠,把玉尘教你的唱几句我听听吧,再过几天我们就要去圣城了。”顾老板寻了一块干净的假山石坐下,看向秋棠的双眼里满是慈爱。 “是。”秋棠飘飘万福,开口便唱。 从杨玉环唱到了崔莺莺,从小尼姑唱到了杜丽娘,从李香君唱到了白娘子。唱得虫不鸣了,鸟不啼了,风也停了。清丽婉转,绵软悠长,闻之令人百转千回,绕指柔肠。 “外面那些传言是你放出去的?”胡梦兮轻闭双眸,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 “胡美人,您不在乎自己的前程,不在乎儿子的前程,儿子自己奔前程有错么?”慕凌焕喝了一口桌上的茶,语气里满是不屑与轻蔑。 “呵,你倒是越来越大胆了,连母亲都不叫了。”胡梦兮睁开眼,看着面前自己这个心气高过天的儿子,气的手指微微发颤,“你结交朝臣,散布谣言,构陷皇子,你眼里还有没有父子君臣!” “皇弟他若真的是父王的孩子自然是不怕流言蜚语的,你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何苦替别人的孩子担心。” “可你知不知道,即便最后证实了翊儿他是你父王的孩子,对你也并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让你落得一身的不干净,你父王最厌恶的就是皇子和后宫与前朝臣子勾结,你这是在玩命啊!” “我告诉你,胡美人,我慕凌焕可不是听风就是雨的人,我怎么会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我告诉你,他慕凌翊就是个杂种!” “啪!”胡梦兮从没想过自己的儿子居然会说出这样污秽的言辞,忍不住一巴掌呼了过去。 “胡美人,你敢打我?我是大幽皇子,你敢打我?你等着,等我成为大幽的主宰,你就知道冷宫的地砖有多少块了!”慕凌焕捂着脸冲出了屋子。 “造孽啊……”胡梦兮扯断了手中的佛珠,扑在矮脚桌上痛哭流涕,圆滚滚的佛珠噼里啪啦落在地上,滚得到处都是。 “妈妈,霏儿来了。”珍珠带着霏儿来到了前堂。 徐妈妈放下茶碗,从上到下打量着霏儿,一言不发。霏儿飘飘下拜:“妈妈。” “不错,到底是跟着秋棠规矩学得快。”徐妈妈眼角有了笑意,“霏儿,你来玲珑阁也有些日子了,吹拉弹唱,女红刺绣的,该学的,妈妈我都让你学到了,前些日子栾爷送来了一份大礼,指名道姓是送给你的,要说我应该高兴,可毕竟你年纪还小,我也要问问你的意思。” “一切听妈妈安排。”霏儿浅浅万福。她心里知道这是薛博文的意思,一个是收养自己的徐妈妈,一个是陵城父母官,霏儿知道与其反抗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不如顺从一些,或许还能留条命。她记得秋棠对她说过,只要活着,就总有顺气的那天。 “那好,既然你不反对,明日你就搬出去吧。晚些时候带点碎银子,让珍珠陪你去人市挑两个粗使的丫头,每日给你倒倒水。贴身的丫头就让妙忆跟着你吧。”徐妈妈见霏儿答应,当即将日后伺候的人也安排了下来。收到一个房子的房契和地契,搭出去两三个丫头,这个买卖不亏。 “多谢妈妈。”霏儿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妈妈没有别的事,小女就退下了。” “去吧。”徐妈妈点点头。 霏儿万福,退出前堂,一阵风吹过,霏儿只觉得眼睛涩涩的,睁不开。她早就听说过薛博文家的薛夫人的为人做派,此次去,只怕凶多吉少。可她又能怎样。 “章大人,国师府章华求见。”门童推开了章安所在书房的门。 “快请进来。”一听章华来了,章安急忙起身。虽说都是在章国师府为仆,可章华在章清焱心中的分量比自己重多了。 “章爷,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章安刚出小院,就迎上了章华。 “进屋说。”章华并不寒暄,而是催着章安进屋。 “你去院外守着,谁都不准进来。”章安看章华脸色不好,急忙命门童守住院门。 章华与章安急匆匆进了屋,章安反手关上了屋门。见章华落座,章安才开口:“章爷来可是带了什么消息?” “主人有封信要我亲手交给你,你先看看吧。”章华面沉似水,从怀中摸出信递给章安。 章安接过信,拢了拢桌上的烛火,凑近了一些,慢慢打开信。信不长,可章安看了很久。他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章府居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还要不要按照章清焱信中说的去做。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章华冷笑道。 “章爷,没,没什么。”章华的冷笑让章安心虚。 “我告诉你,你小子别动什么花花肠子,你最好按主人的吩咐去做,不然,如果那丫头真的还活着,到时候案发,再牵连出咱们,那才真的是死无葬身之地。可如果你做了,那就是帮了毓岚宫的娘娘,待皇子登基继位,你我就是功臣。”章华垂目看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淡淡说道。 “可这件事也太大了……”信中的屠城让章安不寒而栗,这可是上百条人命,若真的做了,怕是要下地狱的。 “哼,你章安也有怕的时候?”章华撇了撇嘴,“据我所知,你的手已经沾了人血,不干净了。现在怂了?” 章安猛的抬起眼,看着章华。他需要想想,好好想想。 “行了,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最后再说一句,”章华站起身,凑到章安耳边轻轻道,“做了,最多就是死后下地狱,不做,那就是活着下地狱。你自己看着办吧。” 活着下地狱。章安跌坐在地上,等他反应过来,章华已经离开。他摸索着,扶着凳子勉强坐好,用颤抖得都快提不起茶壶的手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茶水下肚,章安才稍稍觉得自己还活着。 “秋棠,今日就你和宛童去茶楼吧,霏儿就不去了。”徐妈妈对梳妆打扮好正准备进轿子的秋棠说道。 “是。”秋棠回身万福应道。一旁的宛童撇了撇嘴,暗自哼了一声。 秋棠并没有太惊讶,在她知道霏儿收到的首饰大部分来自薛博文的时候,她就猜到早晚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的有点早。不过她现在没心思去担心别人了,还有几天,玉尘他们就要去圣城了,顾老板还在等她的决定。她跟徐妈妈提过,可徐妈妈还没有表态。她有些怕,没来由的怕,就像离家那天夜里的那种不可名状的怕。 “秋棠姐姐,今天霏儿不在,后半场就都让我唱吧。”霏儿的话打断了秋棠的思绪。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茶楼了。可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下的轿,怎样进的茶楼了。 “你若不嫌累,你便唱吧。”秋棠知道宛童的小心思,也不想与她争执,就随了她了。 秋棠整理了一下头上的金钗,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中莫名的恐惧,提着裙角上了台。台下的欢呼声叫好声依旧不减,秋棠换上了甜美又人畜无害的笑容,琴声歌声压下了嘈杂的人声,也压下了心中的恐惧。 “啪!”一声轻微的细响让秋棠心惊,弦,断了。 第五十二章 鹤顶红 秋棠强忍着手指尖传来的疼痛,唱完了一曲,抖落衣袖,盖住琵琶上的斑斑血迹,起身万福。戒指项链发簪噼里啪啦的落在身后。 “后面的时间都交给你唱吧。”秋棠路过宛童身边时低声说道。宛童像得了天大的便宜,提着裙角忙不迭的跑上了台。 “老板娘,可否跟您讨杯茶水?”秋棠微微笑道。 “秋棠姑娘这是怎么了?”老板娘沈米氏看到了衣袖下的血迹,急忙问道。秋棠现在的身价她可怠慢不起。 “不打紧,还麻烦老板娘给我一杯干净的水,好把琵琶上的血迹擦一擦。”秋棠将手从老板娘手中挣脱,又拉过衣袖盖上了手指。 “去,悄悄去回春堂把韶郎请来。”沈米氏拦住了一个店里的小伙计,小伙计闻言,急忙从茶楼后门溜了出去,“来,秋棠姑娘,来这边略坐坐,我这就去端水。”老板娘扶过秋棠,在角落一张椅子上坐下。 “多谢老板娘。” “司大夫,别来无恙啊。”韶郎刚随茶楼小伙计出回春堂,薛博文和栾濮安一步踏进回春堂,一眼就瞧见了在墙角靠着晒太阳喝茶的司杜寒。 “薛城主大驾光临,可是家中有事?”听见薛博文的声音,司杜寒连忙拱手站了起来。 “你坐,你坐。”见司杜寒颤颤巍巍站起,薛博文急忙扶着司杜寒坐下,“也没别的什么事,这不是清查粮仓嘛,发现粮仓闹了老鼠,我想跟您讨要点鹤顶红,回去药老鼠。” “陵城可有年头没闹过老鼠了。城主您略坐坐,我去仓库寻寻,看看还有没有,若是没有,还要请城主宽限我几天,我让徒儿去进点货。”司杜寒笑着起身,往后院走去。 “好,麻烦司大夫了。”薛博文似乎微微松了口气。 “城主,真不巧,这鹤顶红常年用不上,一直也没查看,就剩这一点点沫子了,估计也没了什么药效,要不城主等两天?我可以先帮城主寻一只猫送去。”司杜寒在后院呆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不急不急,既如此,那我就再等两天,不急,不急。”薛博文婉拒了司杜寒送猫的好意,递给栾濮安一个眼神,二人便离开了回春堂。 “城主好走。”司杜寒拱手送到门口,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司杜寒叹了口气,转身回屋,轻轻掩上了门,“唉,该来的,还是来了。” 离开回春堂,薛博文的心脏才渐渐平稳下来,他在路边一个茶摊坐下,要了两碗凉茶,一口气喝下,才平复了情绪,拉过栾濮安,瞧了瞧四周,悄声道:“濮安,你跟我说实话,这鹤顶红真的是章安要的?” “城主,属下何时对您说过假话。”栾濮安看了看四周低声回应。 “那他有没有说他具体要干什么?”薛博文手心都快出汗了。 “没有。”栾濮安舔了舔嘴唇,“他只说屋子里好像有老鼠,可城主您知道,咱们府上养着两三只狸花,哪儿可能有老鼠,这分明是要拿来做别的事。” “濮安,你这样,你去惠泽园要一桌酒席,送到霏儿住的小院儿去,晚上单独把章安请去小院儿,其余的人,一个都不许来。”薛博文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要想办法套出章安的计划,陵城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圣上开刀问斩的不是章安,而是他薛博文。章安来的时候只说是找人,这两日却跟他要鹤顶红,他不得不防。 “办妥了?”章婉晃着吊床轻声问道。吊床里慕凌辰刚刚睡着。 “娘娘放心。”青杏低声道。 “好。”章婉轻闭双眼,长长吁了口气,“十一皇子呢?” “听说还在幽禁。”青杏将章婉从吊床旁扶起来,往软榻走去。 “拿点东西,去求求尤德兴,让尤德兴安排人照顾好翊儿。”章婉说完,靠在软枕上昏昏睡去。 “让我出去吧……”慕凌翊拍打着宫门。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父王为什么突然把自己幽禁了起来,他想出去,去见慕蹇煜。 “十一皇子,您别喊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守在宫门口的侍卫低声劝道,“尤公公,您怎么来了。”侍卫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面前停了一个人,顺着脚尖向上看去,尤德兴没有表情的脸映入眼帘,吓得侍卫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跟里面聊什么呢?”尤德兴半眯双眼冷冷问道。 “皇子他想出来,我这儿正劝着呢。”侍卫陪笑道。 “他是皇子,你是侍卫,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尤德兴瞪了侍卫一眼道,“把门打开,我进去瞅瞅。” “尤公公!”慕凌翊像见到了救星一样,一把抓住了尤德兴的手。 “杂家给十一殿下请安。”尤德兴挣脱慕凌翊,跪倒请安。 “快起来,快起来。”慕凌翊急忙拉起尤德兴,“尤公公,可是我父王让你来的?这究竟是为什么啊?”慕凌翊此时有好多好多话想问清楚,既然见不到父王,那常年伺候父王的尤德兴,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十一殿下,咱们进屋说。”尤德兴引着慕凌翊往屋里走,顺便摆手示意跟来的小太监关上了宫门。 “十一殿下受苦了。”刚一进屋,尤德兴再次跪在慕凌翊面前。慕凌翊是已逝皇贵妃章柔的儿子,章柔生前对自己照顾有加,如今章婉也对自己颇为照拂,甚至还给自己在外面置办了宅子,买了两个女人。尤德兴自然对慕凌翊亲厚一些。 “尤公公请起。”慕凌翊连忙扶起尤德兴。尤德兴是自己父王身边的人,这样的大礼,他不愿受。 “殿下,您安心在这里住着,缺什么跟侍卫们讲,外面现在乱着呢,萧贵妃正拼了命的保您,您可万万不可辜负了萧贵妃的一番苦心啊。”尤德兴话里有话的暗示着,“这里是萧贵妃托杂家带给您的几件衣服和几盒糕点,您收好。杂家不便久留,就先告退了。殿下保重。”说完,尤德兴将两只盒子放在桌子上,匆匆离开了。 “章爷,来来来,再喝一杯!”薛博文命霏儿给章安再次斟满了酒。上好的女儿红已经喝完了三坛子,二人都有些醉了。 章安也不推辞,端起酒杯,一仰脖,咕噜一声,脸上的颜色又红了几分。 “章爷好酒量,满上满上。”薛博文再次让霏儿将酒水倒满,“章爷,今天这屋子里就咱们仨,别拘着,放开了喝。” “嗝!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章安醉眼迷离打着酒嗝,伸着胳膊攀上了薛博文的肩膀。 “哎呀,都是老爷们,我是见你这几日门也不出,饭菜吃的也少了,听仆人说您半夜都还在花园溜达不睡觉,我琢磨着一定是有烦心事了,就想着约你喝点酒,散散心。”薛博文端起酒杯与章安轻碰,对饮。 “烦心事?呵呵……”章安喝下酒冷笑道,“我能不烦么,为人卖命,还不知道值不值得卖……” “一样,既然身为臣子,那我们就该为主上分忧解难嘛。”薛博文打着哈哈。 “呵,若他真的是主上,那我万死不辞!可他明明都已经被罢官发配了,还端着官儿架子,把所有的脏事儿推给我去做。”说着,章安又喝下一杯。 “您是说章国师……”薛博文心中一惊。 “国师?早就不是了!”章安一脸轻蔑。 “既然不是了,那还有什么脏事?难不成让你给他洗恭桶?”薛博文笑道。 “若真的是洗恭桶,倒也无妨,至少不会因为洗个恭桶就下地狱的。”说话间有一杯下肚。 “怎么还下地狱了呢?章爷您福泽深厚,不会下地狱的。”薛博文的眉头渐渐拧在了一起。 “即便祖上积再多的德,也抵消不了我替人屠城的罪孽……”章安或许是真的喝多了,话还没说完,就滑到了桌子下面,不省人事了。 “章爷,您说什么?”薛博文急忙晃着章安,“屠城?您刚刚说屠城?”可即便薛博文再怎么晃,章安也不再言语,只有震天的呼噜声和熏人的酒气回应。 “霏儿,把这衣服拿去让丫头们洗了。”薛博文脱下被酒水浸透的衣裳递给了霏儿。 “濮安,你进来。”见霏儿走远,薛博文打开门把一直守在门口的栾濮安喊了进来。 “徐妈妈早。”一大早茗月轩的老板娘沈米氏就踏进了玲珑阁的大门。 “老板娘屋里请。”徐妈妈抬手将沈米氏往前厅引。看着沈米氏身后跟着四个小伙计,抬着两口红漆箱子,徐妈妈就知道了沈米氏此行的目的,“珍珠,上茶。” “徐妈妈点点数吧。”沈米氏也不客套,直接命小伙计们打开了箱子。 “嗳,”徐妈妈娇嗔一声,只瞟了一眼箱子里白花花的银子,顺手就将箱子盖上了,“堂堂茗月轩的老板娘,还能少我银子不成?来来来,进来略坐坐,我这就去让宛童收拾收拾,现在就让她跟您走。”说着示意粗使丫鬟带着小伙计将箱子抬往后院偏房。 “那就有劳徐妈妈了。”沈米氏接过珍珠递上的茶水抿了一口道。 “应该的。”徐妈妈笑应道,示意珍珠去姑娘们住的小院请宛童前来。 不多时,宛童抱着一只箱子随珍珠来到了前厅。徐妈妈接过箱子,顺手打开道:“老板娘您知道,我们玲珑阁出去的姑娘随身可以带走的就只是平日里装扮的首饰,而且当日宛童去茗月轩唱曲儿的时候您也说了,得的首饰都归我玲珑阁,可您毕竟花了五百两银子,再怎么样,我也不好让我们姑娘素素静静的出玲珑阁,这也会打我的脸,让人说我徐妈妈小气,这一小盒首饰就让宛童带走吧。” “如此那我就谢过徐妈妈了。”沈米氏浅浅一福道。 看着沈米氏和宛童的背影远去,珍珠伏在徐妈妈耳边轻声道:“妈妈,秋棠托我问问您这会儿忙不忙,她似乎有话想跟您讲” “怎么?她也要闹幺蛾子?”刚刚送走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宛童,徐妈妈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秋棠不会的。或许只是猜到宛童要去茗月轩了,想跟您请个安,表个忠心。”珍珠安抚道。 “她倒是真的一如既往的机灵。”徐妈妈冷笑一声,“那你让她过来吧,正好我也有话想跟她聊聊。” 第五十三章 重回玲珑阁 “夫人。”秋棠走进前厅,飘飘万福。 徐妈妈一脸漠然的看着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秋棠,既不斥责,也不叫起来,两人就这么僵着。直到徐妈妈喝完一盏茶,看着秋棠努力克制微微颤抖的身体,才缓缓开口:“起来吧。” “多谢夫人。”秋棠说完,才屏住呼吸,慢慢站起身,低垂双眼站在徐妈妈面前。 “我听珍珠说,你有事跟我说。”徐妈妈上下打量着秋棠,“说吧。” “夫人,秋棠希望夫人能准许我不再去茗月轩唱曲。”秋棠的声音也异常冷漠。 “哦?这是为何?”秋棠的请求出乎了徐妈妈的意料,徐妈妈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这丫头越来越有意思了。 “秋棠不才,被宛童夺了风头,与其在茗月轩给玲珑阁丢人,还不如回来做做刺绣,帮夫人洗洗衣裳。” “你当真这么想?”徐妈妈有些不相信,要知道,在外面尝到了甜头的姑娘很少有愿意再回玲珑阁受苦的,比如宛童,跟着沈夫人走了,比如霏儿,跟了薛博文,从来没听说过见过外面花花世界的姑娘还能再回玲珑阁浆洗衣裳的。 “当真。夫人若是不信,秋棠愿当场砸碎那把琵琶,永不再唱。”秋棠突然抬起眸子,望着徐妈妈。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是徐妈妈不曾见过的决绝。 “好,那你既然决意留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你还吃得每日早起洗衣裳的苦,你就留下。琵琶好好留着,断了的弦我会让权爷拿去修好,这把琴你要好好留着。”徐妈妈眼中有了笑意,可这笑意更多的带了玩味。她留下秋棠不是感动于秋棠的忠心,她只是想看看秋棠到底在跟她玩什么心眼儿。 “多谢夫人。”秋棠听闻徐妈妈许她留在玲珑阁,心中生出一丝感激,幸好徐妈妈答应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对了,秋棠,前段时间顾老板跟我提起过一件事,他说想让你跟着他的戏班子在月底进圣城,去给老太后贺寿,也顺便见见世面。我之前一直觉得你应了茗月轩的差事,不便外出,如今你既有心辞去茗月轩的差事,回玲珑阁,那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愿不愿意跟着顾老板去圣城。” “全听夫人安排。”秋棠低眉顺眼再次万福。 “圣上。”胡梦兮跪在自己宫门口迎接慕蹇煜圣驾。这已经是近期慕蹇煜第四次来胡梦兮宫中了。 “起来吧。”慕蹇煜从胡梦兮身边经过,直径走进了屋子。胡梦兮急忙起身跟上。 “圣上,您尝尝,这是妾身在小厨房亲自为您做的八宝琉璃糕。”胡梦兮将一枚精致的点心夹起,放在了慕蹇煜面前的小碟子里。 “美人费心了。”慕蹇煜瞟了一眼点心,淡淡说道。 “美人她把我们都赶出了小厨房,亲自为圣上做的呢。”胡梦兮的贴身丫鬟见慕蹇煜对胡梦兮淡淡的,急忙说道。 “胡美人手艺渐长。”慕蹇煜看着晶莹剔透的点心,心情好了不少,这几日朝堂之上出现了许多不和谐的声音,不知为何越来越多的大臣请求自己彻查当初贤贵妃与江全宜之事,更有甚者居然怀疑慕凌翊不是皇室血脉。慕蹇煜虽然没有什么动作,可这些话就像麦芒一样扎在心上,看不见,却难受的很。 “圣上若是喜欢,妾身日日为您做。”见慕蹇煜一直皱着的眉头有了舒展的迹象,胡梦兮心中偷偷松了口气,伴君如伴虎,这个道理她进宫前就听父亲讲过,所以她才一直不怎么争宠,时间久了,竟成了宫中的小透明,若不是在太后宫中与慕蹇煜说过几句话,恐怕慕蹇煜根本就不会记得自己后宫还有她这么个人,也就更不会有慕凌焕这个儿子。如今自己的儿子有意争夺太子之位,她这个做母亲的,也要想办法多讨得慕蹇煜欢心。即便她自己根本不想这么做。 “你是后宫妃嫔,小厨房的事以后还是让下人们去做。”慕蹇煜放下了筷子,品着口中若有似无的淡淡清香,竞对面前的胡梦兮生出了几分疼惜。 “能得圣上欢心,既是这点心的福气,也是妾身的福气,您是妾身的夫君,妾身为夫君做糕点,也是理所当然的。”这样的话,胡梦兮不知道在内心反复咀嚼过多少遍,现在面对慕蹇煜真的说出口的时候,胡梦兮还是有些不自在。 “你也伴驾多年了,虽说有一个儿子,可毕竟朕也冷落你多年了。你瞧瞧你这宫里的摆设还是多年前的样式。”慕蹇煜看着四周简单的竟有些寒酸的布置,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尤德兴,明日去库房取些新式的摆设送过来。” “是。”见尤德兴领命,慕蹇煜心里才稍稍好过一点。 “近日焕儿怎么样?”慕蹇煜终于想起了这个不起眼的儿子。 “多谢圣上惦记,焕儿他很好,长高了,也壮实了不少,妾身前几日还听说焕儿的字写得颇有先皇遗风。”胡梦兮一提起儿子,乐得嘴都合不上。 “是么?改天让他替朕抄写些经文吧。”慕蹇煜听胡梦兮提起先皇,心中有一丝不悦,所以就搪塞终止了话题,“对了,最近朝堂之上纷争不断,让焕儿好生念书,莫要参与到这浑水中来。改天朕要亲自过问他的功课。”说完,慕蹇煜起身,又看了看胡梦兮,离开了。 待到胡梦兮回过神,慕蹇煜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胡梦兮毕竟没有真的长时间伴驾,慕蹇煜的脾气她一时半会儿还摸不透,可慕蹇煜突然提到朝堂之上,而且言语间若有似无的都在敲打慕凌焕,胡梦兮的心里没来由的恐惧。 “什么人?”在回寝宫的路上,慕蹇煜的銮驾遇上了一个小太监。 “圣上。”小太监匆忙跪倒,“杂家小顺子恭请陛下圣安!” “朕好像见过你。”夜色略浓,慕蹇煜看不太清,“深更半夜的,你不在宫中伺候你家主子,在外面乱跑什么!” “杂家是毓岚宫里萧贵妃身边的小顺子,只因我家主子日夜为圣上抄写经文祈福,熬空了身子,方才昏倒在佛龛前,杂家才不得不深夜在宫中奔走,前去为我家主子请太医。” “萧贵妃昏倒了?”慕蹇煜瞬间变了脸色,忙命尤德兴随他一同前往毓岚宫。 “主子,主子……”见慕蹇煜进门,青杏急忙晃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章婉。 “莫要喊她。”慕蹇煜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的章婉和案几上成摞的经文,心疼不已,连忙阻止青杏将章婉叫醒,“让她休息一会儿吧。青杏,你过来。” 青杏掖好被角,随慕蹇煜出了寝殿来到了正厅。慕蹇煜看了看寝殿中昏睡的章婉,压低声音道:“萧贵妃这是怎么了?” 青杏跪在慕蹇煜面前:“圣上饶命。我们主子自从知道了贤贵妃的事情之后,心中满是愧疚,觉得贤贵妃对不起圣上,自己作为贤贵妃的同胞妹妹,应当为贤贵妃的行为赎罪,所以抄写了许多经文,一是为替贤贵妃赎罪,二是祈求圣上不要被贤贵妃气坏了身子,祈求圣上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慕蹇煜沉默了,他没想到刚生子不久的女人为了自己竟可以这般不管不顾,哪怕昏倒也要为自己祈福。慕蹇煜转了转手上的扳指道:“你起来吧。等萧贵妃醒了,你跟她说,朕来过了,贤贵妃的事情朕并没有迁怒于她,要她放宽心,好生把身子养好,把辰儿抚养长大。过两日朕再来看她。”说完,慕蹇煜离开了毓岚宫。 “薛城主。”章安拦住了低着头急匆匆往外走的薛博文。 “章爷。”薛博文拱手道。他这几日一直在想方设法躲着章安,他还没想好对策。 “薛城主这几日很繁忙啊。”章安话里有话的提点着薛博文。 “没办法啊,为官一任就要保一方太平,而且都是乡里乡亲的,琐碎的事情比较多。”薛博文好歹为官多年,章安话里的意思他还是听得懂的,他也打着哈哈,琢磨着说辞,“这几日冷落章爷了,还请章爷恕罪。”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章安看着薛博文笑嘻嘻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也不好再出言责怪。 “无妨,无妨,我也是替人办事,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薛城主冷落我几日不打紧,只要城主将上峰所托之事做好,薛城主就等着升官发财吧!”章安轻轻拍了拍薛博文的肩膀,抬眼看去,脸上也是堆满了笑意。 “下官记得,下官记得。”薛博文听出来了,章安的意思就是,屠城之事也不是他想做的,可上面有人想屠城,做得好,升官发财,做的不好,怕是当即死无葬身之地,“下官这几日也是寻遍了城中的药铺,说来也真的是不凑巧,陵城托当今圣上洪福,很久没闹过鼠患了,鹤顶红这种剧毒的药自然也就没有药铺会囤了。章爷您再容我几天,回春堂的司大夫已经派伙计出去进货了,就这几日回,要不……您再等等?” “也罢,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儿,既然薛城主把事情放在了心上,那就拜托薛城主了。”薛博文把圣上抬出来,章安也没了脾气。如果真的突然爆发鼠患,那就是当今圣上治国无方,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事情。缓缓就缓缓吧。 “章爷放心,下官必定尽心去办。”薛博文拱手道。 第五十四章 风雨欲来 “圣上,您今晚去哪儿?”尤德兴端来了一盏参汤放在慕蹇煜手边,摇曳的烛光将慕蹇煜鬓边白发照的根根分明。 “去……去看看萧贵妃吧。”说完,慕蹇煜一口喝完了参汤,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 深夜的深宫如墨晕染,慕蹇煜没有坐轿辇,曾经云妃入太子府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去云妃寝房的,而如今云妃已逝,他要去看望的是那个脾气秉性与云妃极为相似,且容貌也有几分相似的女人。 并未允许宫人通传,慕蹇煜独自一人走入了寂静的寝殿,惊得青杏连忙跪下:“奴婢不知圣上驾到,圣上恕罪。” “起来吧。”慕蹇煜并不追究,绕过青杏,坐在了章婉榻边,看着熟睡中章婉的模样,慕蹇煜忍不住摸了摸章婉的秀发,“萧贵妃这几日如何?” “回圣上,主子这几日好多了,太医配的药每日都在喝,只不过太医说,主子太过劳神,需要大量的休息,故此不能起身迎接圣驾,请圣上恕罪。”青杏并不敢起身。 “起来吧。”慕蹇煜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青杏,“朕渴了,去给朕倒杯水。” 可能是听到了对话声,章婉缓缓睁开了眼睛,朦胧间看到了慕蹇煜模模糊糊的模样,不觉心惊,恍惚间觉得自己是在做梦:“青杏……” 听见自己主子的声音,青杏急忙蹲下,伏在章婉唇边,耳边传来章婉微弱的要水喝的声音。 见青杏欲起身倒水,慕蹇煜一把抱起章婉,将自己手中的茶碗递到了章婉唇边:“来,喝水。” 慕蹇煜的声音让章婉彻底清醒,她睁大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人,茶碗中的热气扑湿了章婉的睫毛,干涸的双唇一张一翕:“圣上,圣上真的是您……妾身终于,终于又见到您了……” “别说话,来,先把水喝了。”慕蹇煜微微笑道。章婉的模样让慕蹇煜心疼,这样的惊讶,她一定等了很久很久,应该早些就来看她的。 一盏茶一点一点倒进章婉口中,慕蹇煜看着章婉逐渐红润起来的脸颊,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你好生养着身子,朕惦记着你,你也要爱惜自己。夜深了,睡吧,过几日朕再来看你。”说完,慕蹇煜将章婉放下,又伸手掖了掖被角,“照顾好萧贵妃,缺什么东西就让小顺子去跟尤德兴要。别委屈了萧贵妃。”后面这话是跟青杏和门口的小顺子说的。 “青杏,叫小顺子过来。”直到听不见慕蹇煜的脚步声,章婉才睁开双眼,喊来了青杏。 “主子。”小顺子跪在榻前,不敢抬头。 “你倒是挺机灵的,事情办的不错,打今儿起,毓岚宫的太监总管就是你了,这是赏你的。”章婉说着,向青杏递去了一个眼神,青杏从妆奁最下面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小包银子,递给了小顺子,“这些是你该得的,拿着。以后为我把事儿办好,赏你的更多。”见小顺子不敢接,章婉笑劝道。 “多谢娘娘。”小顺子接过银子,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以后但凡娘娘有用得上杂家的,娘娘尽管吩咐,上刀山,下火海,杂家万死不辞!” “行了,起来吧。本宫要休息了。” “韶郎,你过来一下。”司杜寒拄着拐杖,敲响了韶郎的屋门。 “师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呢?”韶郎听见门外司杜寒的声音,急忙披了件外衫,打开了房门。月光下的司杜寒显得是那样的苍老,韶郎一步跨出房门,搀扶住了司杜寒。 “我没事。你跟我来。”司杜寒引着韶郎往夜色中走去,兜兜转转,再次来到了那个地下密室。 “师父,您坐。”韶郎见周围并无可坐之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裳,铺在了地上,扶着司杜寒坐下。 “韶郎,为师命不久矣,有件事要托付给你。”司杜寒苍老的声音在密室里回荡。 “师父,您别这么说,您身体硬朗着呢,您若是有什么事要徒儿去办,您尽管说。”一听师父有话要交代,韶郎跪在了司杜寒面前。 “孩子,我的身体或许还能撑个一年半载,可世道不见得允许为师活那么久。”司杜寒顿了顿,继续道,“你还记得为师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恩人么?” “徒儿记得,恩人叫陈开云。”韶郎应道。 “对,陈开云,陈凯云一家只留下一个姑娘还活在这个世上,为师可能无力再护她周全了,为师希望你能保护她。”司杜寒点点头。 “师父放心,徒儿就算拼了命也会护那姑娘周全。”韶郎言辞恳恳。 “好,过几日她可能就要离开这里,你明日就出城,到城外去,记住,她去哪儿,你去哪儿。无论陵城发生任何事,都不许回来!必须守在她身边!”司杜寒的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师父放心。”韶郎知道,这可能是师父的遗愿了。 “她的名字我写在锦囊里了,明日你出了城才能打开锦囊。记住了么?”司杜寒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给韶郎。 “徒儿记住了。”韶郎双手接过,揣入怀中。 “记住,明日一早你就走。离开这里,出去了,就不许再回来了!”司杜寒的心在滴血。 “徒儿记住了。”韶郎早已泪流满面。 “徐妈妈。”一大清早,霏儿带着徐妈妈给的贴身丫鬟妙忆来到了玲珑阁。 “哎呀,贵客贵客。”徐妈妈带着珍珠迎了出来,“霏儿越来越水灵了,今日怎么想起来这里了?” “徐妈妈,”霏儿浅浅万福,递上了一个银子包,“徐妈妈,我有几句话想跟秋棠姐姐说,不知方不方便。” “到底是跟了城主了,霏儿越来越懂规矩了。玲珑阁就是你的家,哪里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她就在后院,你去吧。”徐妈妈笑眯眯的收下银子递给珍珠,向后院的方向虚引一下,“珍珠,去跟权爷说,霏儿姑娘来了,要找秋棠说说话,让他别拦着。” “是。”珍珠应道,“霏儿姑娘跟我来吧。” “多谢徐妈妈。”霏儿再次万福,跟着珍珠向后院走去。 “你怎么来了?”秋棠擦着手上的水问道。 “走,里面说。”霏儿看了看四周,拉起秋棠湿漉漉的手向屋里走去。 “怎么了?城主待你不好?”秋棠还以为霏儿受了什么委屈,被城主赶回了玲珑阁。 “姐姐,”霏儿压低了声音,“姐姐,你快走。离开这里。” “为什么?”秋棠心里一惊,但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原因我不能说,但玲珑阁只有姐姐你对我最好,我不希望你白白送死,快,一定要快,想尽一切办法,离开陵城。”霏儿急的满额头都是汗珠子。 “离开陵城?白白送死?霏儿,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啊?”秋棠强撑笑脸问道。 “他们,那群外乡人,他们要屠城了!”霏儿见秋棠并不在意,不得已将实话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那个外乡人这几日一直再催城主帮他搞毒药,他亲口说的,要屠城。陵城一个人都不留!” “外乡人。”秋棠瞬间明白了。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可她没想到发生的这么快,而且居然采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好,我明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容我想想。” “还想什么啊,就这一两天的事儿了,再不走就会真的没命的!”霏儿都快急哭了。 “霏儿不哭,我知道了,我会离开这里的,你放心,我死不了。”秋棠安慰着眼前的小人儿。 “好,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这事儿要是传出去,咱么谁都走不了了。”霏儿临走时还不放心的叮嘱道。 “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秋棠点点头,将霏儿紧紧抱在怀里。 “夫人。”浆洗完所有衣物后,秋棠来到了前厅。 “怎么?待不住了?”徐妈妈以为秋棠忍受不了玲珑阁的苦,想离开,“若是待不住了,那就跟着顾老板去圣城吧。” “夫人,秋棠想求您一件事。”秋棠并不理会徐妈妈的提议。 “说吧。你还从未求过我什么。”徐妈妈上下打量着秋棠。 “秋棠想请夫人与我一起跟顾老板进圣城。”秋棠想带着徐妈妈一起逃命。毕竟如果当初没有徐妈妈,自己可能早就饿死或者被陈孝发现杀人灭口了。 “为何要我一起去?”徐妈妈对秋棠的请求很是不解。 “夫人在陵城辛劳了大半辈子,一直被我们所拖累,没有空闲出去散心,倒不如趁这次机会,一起出去散散心,也让我好好的贴身伺候伺候您,报答您当年对我的救命之恩和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秋棠轻轻捶打着徐妈妈肩膀。一番话说得徐妈妈有些心动。 “也不是不行,你让我想想。”徐妈妈想去,可她放不下玲珑阁,玲珑阁是她一手带起来的,若是因为自己散心,玲珑阁再出什么岔子,那她后半辈子吃什么喝什么啊。 “我听说顾老板的戏班就这两日就会出发,夫人就带些细软和我同去吧。”秋棠继续游说,她想好了,若是徐妈妈同去,那么后半辈子,她会为徐妈妈养老送终,若是徐妈妈不去,那这份天大的恩情,只能下辈子再报了。 第五十五章 离城 “章爷,咱们什么时候动手?”一排排短打打扮的仆人聚在章安所在的书房。 “等,等明早圣上的御用戏班出了城就动手。”章安背对众人,双眼紧闭。与此同时,察觉到危险的薛博文刚收拾好细软,准备连夜出城。 “老爷,这么晚了,您这是去哪儿啊?”薛夫人扶着丫鬟站在门口,看着急匆匆似乎要出门的薛博文。 “哦,刚刚濮安来报,说城西有些异样,我去看看。”薛博文一个激灵,随口扯着慌,脚不停的向门外走去。出了大门,薛博文挥了一下手,隐藏在黑暗中的栾濮安蹑手蹑脚的牵过了一辆马车,马车里坐着霏儿。薛博文看了看四周,翻身上了马车,栾濮安轻声催着马匹,跑入了夜幕。 “玉尘,你亲自去一趟玲珑阁,务必请徐妈妈和秋棠明日一早与我们一同出城。”西苑顾老板捻着核桃,轻皱眉头。 “师父,您这是……”玉尘有些不解,之前师父只是建议秋棠跟着他们一起去圣城,可为什么现在突然要自己务必请徐妈妈和秋棠跟着一起去。 “你去请就是了。”顾老板不做任何解释,只是催促着玉尘速去玲珑阁。 玉尘见师父坚持,便不多说,借着月色,急匆匆往玲珑阁赶去。顾老板听玉尘脚步走远,心中越发的不安,若不是他今日在街头遇到了司杜寒,他也不会这样急着想带秋棠离开陵城这个是非之地。 “妈妈,西苑的玉尘来了。”正当徐妈妈准备睡下,就听见了门外珍珠的声音。 “好,请他稍等片刻,我这就来。”徐妈妈沉思片刻,决定还是披上衣裳见一见,如果不是有急事,顾老板应该不会这么晚了还派玉尘过来。 “久等了。”不消片刻,徐妈妈穿戴好,转过屏风来到前厅,一眼就瞧见一身雪白袍子的玉尘端坐一旁。 “徐妈妈,深夜来此打扰,请徐妈妈恕罪。”玉尘急忙起身施礼。 “无妨,这么晚过来,想必顾老板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徐妈妈笑盈盈的问道。 “是,我师父派我前来只为一件事,就是务必要您和秋棠明日一早跟我们一起离开陵城,前往圣城。”玉尘也不多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哦?”徐妈妈心里不禁一颤,仅为这件事,让玉尘这么晚跑一趟,似乎有点小题大做了,而且去与不去,之前顾老板只是邀请,现在为什么三请四请的一定要去?徐妈妈不禁想起了秋棠对自己说的话,话里话外也是非常希望自己能允许她跟着西苑的戏班一起进圣城,而且希望自己能跟着一起去。想到这里,徐妈妈心里也隐隐意识到了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只不过这里面很多东西不放面明说。想通了这一点,徐妈妈也定下了神,“好,既然顾老板盛情邀请,明日一早我就带着秋棠在城门口与你们回合。” “一言为定?”徐妈妈答应的爽快程度出乎了玉尘的意料,他想再确认一下。 “一言为定。”徐妈妈微笑着点点头。 “师父还等着我回去复命,我就不打扰徐妈妈休息了,明日一早咱们城门口见。”玉尘拱手告辞。 “好,夜幕深了,回去路上当心。”徐妈妈将玉尘送出了门口。 “多谢徐妈妈关心。”玉尘再次拱手告辞。 看着玉尘融入夜色的背影,徐妈妈转身关紧了玲珑阁的大门,唤来了珍珠:“你去把秋棠喊来,我有事问她。” “啊!”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划破了圣城的夜空。伴随着惨叫声,还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阴笑。小顺子此时正抱着一个花枝招展却泪流满面的女人,女人胳膊上,身上一排排见血的牙印,小顺子满口的小白牙此时也血红一片。自打从章婉那里领了赏钱,每日章婉睡下后,他都要去烟花柳巷寻个姑娘玩玩。可他已经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了,他用牙齿和鞭子发泄着自己的欲望。 “叫吧,叫吧,尽情的叫吧。”小顺子伸出舌头,舔食着女人皮肤上渗出的血液。女人痛苦又绝望的紧闭双眼,娇小的身躯被小顺子死死抱住,无力挣脱。 “装什么装,大爷我有的是钱,你不就是想要钱么,把爷伺候舒服了,爷的钱都是你的。”小顺子羞辱着怀里的姑娘,“叫啊,怎么不叫了?”听不见姑娘的惨叫,小顺子照着胸口狠狠咬了下去,怀里的姑娘再次发出了断肠的惨叫。 几近一个时辰的折磨,小顺子终于累了,他看着疼得昏死在一旁的姑娘,嫌弃的又踹了几脚后,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锞子,扔在姑娘身上,系好怀里的丝绦,摇摇晃晃出了屋子。 “夫人?”天还未亮,柯夏便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打开一看,之间月淑梅胳膊上挽着一个包袱,独自一人站在门口,“夫人您怎么来也不事先说一声,也好让我去接您啊。”柯夏说着将月淑梅往屋里引。 “我想见见陈孝。”月淑梅进了屋,将胳膊上的包袱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并不理会柯夏,直言要见陈孝。 “这……”柯夏有些为难。 “怎么?他人不在?”月淑梅的眉头拧在了一起,语气中藏着怒火。 “在是在,只是我怕他冲撞了夫人。”柯夏支支吾吾。自从陈孝开始屯粮,每日脾气越发暴躁,当他得知章清焱已被贬官发配,更是不在屯粮,整日里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看柯夏支支吾吾的样子,月淑梅就猜了个大概,冷笑一声道:“无妨,你请他来就是。” 柯夏无奈,只得去找陈孝。将近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了柯夏才将浑身酒气,醉生梦死的陈孝拖到了月淑梅面前。月淑梅似乎并没有闻到刺鼻的酒气,眉头都没皱一下:“去,打一桶冰凉的井水来把他泼醒。” 柯夏将陈孝扔在地上,转身喊了两个守在院外的仆人,命二人去打井水。 “咳咳!”陈孝被冰凉的井水泼醒,挣扎着起身,一抬头看见了桌边明眸皓齿的月淑梅,一时间色心大起,踉跄着就想往上扑。没等柯夏拉住陈孝,月淑梅一脚踹在陈孝胸口,陈孝只觉五脏六腑都快要碎裂了。 “放肆!见了夫人还敢这般无礼!”柯夏呵斥道。 这一脚彻底把陈孝的酒踹醒了,当他看清眼前之人,笑了:“呵呵,什么夫人,章清焱那个老混蛋早就不是国师了,你少端着个主子的架子!” 月淑梅也不恼,伸手打开手边的包袱,从包袱里摸出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银元宝放在桌子上,两只眼直勾勾的盯着陈孝。陈孝见了银子,就像乞丐见到了山珍海味,不顾一切的想扑上去。不料手还没碰到银子,月淑梅又是一脚,将陈孝踹开。 “你个臭婆娘!有钱就了不起啊!”陈孝被一个女人踹了两脚,不禁怒冲心头起。 月淑梅并不接话,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银元宝,放在了桌子上,陈孝的眼睛有点直了。接着,月淑梅又摸出了两三个,放在桌子上,陈孝看着一个个银元宝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眼前,激动地双脚一软,跪在了月淑梅面前:“夫人,夫人,夫人有何吩咐尽管说,下官万死不辞!” “好,那就带我去看看你囤的粮食吧。”月淑梅很满意像哈趴狗一样的陈孝,起身拍了拍陈孝的头,陈孝并不起身,就这么跪着用双手辅助,真的像个狗一样,带着月淑梅向屯粮食的地道走去。 徐妈妈带着一个包袱,带着珍珠和秋棠,等在了陵城城门口。昨天晚上,徐妈妈并没有从秋棠口中问出什么,秋棠只是不住的磕头,求徐妈妈跟自己一起离开陵城,心中不安的徐妈妈收拾了玲珑阁中所有的细软,包了个包袱,又吩咐权爷如果陵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一定尽早离开。安排好一切后,徐妈妈才带着两个姑娘,顶着初晨的微露,来到了城门口。晨曦中,西苑的马车缓缓走来,马车旁护送的是陵城德胜镖局的卢鹏举和华辰等人。看到这些熟悉的面孔,秋棠的心稍稍平静了下来。额头的伤也没那么疼了。 “徐妈妈久等了。”顾老板跳下车,打着招呼。 “这一路要麻烦顾老板了。”徐妈妈将包袱递给华辰,浅浅万福道。 “不打紧,徐妈妈,姑娘们,请上车吧。”顾老板抬手虚引,将三人引向了车队后的两辆马车,最后一辆马车上载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想来应该是唱戏的行头,再往前一辆马车围着深色的围布,想来就是为她们准备的了。 “多谢顾老板。”徐妈妈向马车走去,珍珠和秋棠在后面谢过顾老板后,紧跟了上去。待众人安顿好,顾老板回到车上,卢鹏举扬起鞭子,示意车队出发。鞭子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一声脆响在空中炸裂,马车队吱吱呀呀的驶出了陵城。 看着西苑的马车离开了陵城,看着秋棠上了西苑的马车,司杜寒浑浊的双眼溢出说不尽的慈爱,直到看不见车队的影子,司杜寒才转身往回春堂走去。 司杜寒回到回春堂,没有过问账目,也没有查看药柜,他佝偻着背,进了祠堂,再也没有出来。 “爷,西苑的马车已经出城了。”章安的书房被推开。 “动手吧……”章安叹了口气,最终这个恶人还是要自己来做。恐怕自己真的要下地狱了。 第五十六章 与死神擦肩而过 “圣上,再过些日子就是太后的寿诞之日了,妾身有一事相求。”章婉将一盏参汤放在慕蹇煜手边。 “说吧。”慕蹇煜喝下温热的参汤,又拿帕子将嘴角的水渍擦去,才抬眼看了看章婉。 “太后过寿,后宫都是要去贺寿的,皇子们也不例外,妾身想求圣上许翊儿出宫,解了他的禁足。” “你替翊儿求情?”慕蹇煜有些不悦,毕竟现在朝堂之上有不少大臣质疑慕凌翊的血脉,慕蹇煜一直碍于皇室颜面所以没有直接回应,只是圈禁了慕凌翊。 “妾身知道圣上在担心什么,无非是觉得姐姐已被废为庶人,还遭了凌迟,翊儿作为姐姐的孩子,圣上心里还有芥蒂,可是,圣上,如若太后寿诞之日未见翊儿,太后问起,圣上又该如何应对呢?”章婉很清楚慕蹇煜在想什么,可是,她不能说。 “罢了,容朕再想想。”慕蹇煜知道这件事无论怎样最终还是要自己去面对,与其被自己母后问起,倒不如自己先搞清楚,“时辰不早了,萧贵妃早些安歇吧。朕还要回去批折子。”说完,慕蹇煜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毓岚宫。 慕蹇煜回到书房独自坐在龙书案后发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慕蹇煜喊来了尤德兴:“尤德兴,你着人连夜将江全宜和章柔的尸骨各取一块回来。” “圣上,您这是……”大半夜的让去挖尸骨,任谁心里也犯怵。 “还不快去!”慕蹇煜想探究到底的想法自从冒出来就再也抑制不住了。 “是。”见慕蹇煜雷霆震怒,尤德兴连滚带爬的离开了。 “走吧。”看着空荡荡,处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陵城,章安心生恐惧,迫不及待的想离开这里,可离开了陵城,他又能去哪儿呢,他没想好,此时的他只想尽早离开。 马车载着章安和几个家丁,吱吱呀呀晃晃悠悠的到了城门口,可谁也没想到,城门居然打不开了。家丁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可城门就像被封死了一样,纹丝不动,章安心急如焚,跳下马车,一边骂着家丁废物,一边想自己上手,不料他刚走到城门前,一桶水从天而降,浇在众人身上,突如其来的水让原本烦躁的章安更感火上浇油,他胡乱在脸上摸了一把,仰头就开骂,家丁们也纷纷效仿,任谁也没想过这桶水是怎么来的,就在众人骂得正来劲的时候,又一桶水从天而降,这一次被仰面浇下,咳嗽声代替了咒骂声,直到这时,章安才恍惚看见城楼上一个佝偻着背的人影一闪而过,当他正准备呵斥时,只觉腹中刀搅一般的疼痛,腥甜味的液体直冲嗓子,一口鲜血喷在地上,章安瞬间躺在地上没了声息。 “你们为了一个丫头,毒害了一城百姓,今日我便让你们陪葬!”司杜寒顺着楼梯从城楼上缓缓下来,冷冷的看着倒地身亡的众人,脸上露出一抹凄凉的笑意。陵城,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一夜之间只剩他一个活人了。司杜寒缓缓走向回春堂,他要回去拿工具,让众乡亲入土为安。祠堂地下室偷偷藏起的水还够自己喝一阵子的,正好,安葬好乡亲们,自己也该上路了。 “老爷,我们还要跑多久?”已经跑出来两三天了,栾濮安已经两三天没好好睡一会儿了,他这会儿只觉得胸闷气短,四肢无力。 “停一会儿吧。”薛博文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他们是趁着夜色出逃的,本想一路南下,跑去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的活过后半生,不想半路遇上了狼群,若不是栾濮安身手了得,三人都得喂了狼,好不容易击退了狼群,可马却受了惊,乱了方向,在栾濮安极力控制下才没有翻车,可现在跑到了什么地方,三个人谁也不知道。 “吁……”栾濮安叫停了马,翻身下了车撵,撩开帘子,扶下了薛博文,只留霏儿在车内小憩,“大人,下来活动活动吧。” “濮安,”薛博文活动了一下手脚,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天,他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那边是南边,我们往那边跑,争取天黑之前找个镇子落脚,以后你也别喊我大人了,这次好不容易捡了条命,我已不想做官了,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怕是也做不了这个官了。”薛博文无奈的笑了笑。经历了这场生死,薛博文仿佛看透了很多,什么美色,钱财,仕途,都没有命重要。 “好,我这儿还有些干粮,您吃点吧。”栾濮安看薛博文有些失意,也不知该怎么安慰,想了半天,觉得可能是又累又饿导致的,就摸出了怀里装食物的包袱。 “濮安,你也吃。”薛博文掰了块饼子,放在嘴里用力嚼着。此时这一口干饼子的美味,抵得上往日的山珍海味,薛博文内心竟有些感动。 “尤德兴,去吧十一皇子带来。”慕蹇煜退了早朝,才终于下定决心面对现实,他招来了尤德兴去接慕凌翊前来,他要滴血验亲。 “父王。”慕凌翊再次见到慕蹇煜,急忙跪下请安。圈禁了许久,再见慕蹇煜,突然察觉父王衰老了许多。 “起来吧。”慕蹇煜冷冷应道。慕凌翊这时才看见屋子里除了慕蹇煜,还有两位大臣。“尤德兴,端碗水来。” “圣上不可。”大臣们阻拦道,“圣上圣体,怎能损毁。”此二人是先朝时期先皇赐给慕蹇煜的保国大臣。 “那便将那二人尸骨取来。”慕蹇煜说要水,也只不过是做做样子,万一翊儿与自己血脉不溶,岂不是当众丢了自家颜面。尤德兴取来了前一晚刨出来的尸骨,由于受的是凌迟之刑,所以此时这两节尸骨白森森的,没有半点血肉挂在上面。 “翊儿,你来。”慕蹇煜的声音冷的都快要结冰了。慕凌翊不知要干什么,既然父王让过去,那就过去吧。“翊儿,你生母不检点,做了脏事,惹得你的身份也遭人诟病,皇家最讲究的就是血脉,今日,你若能证明自己不是那奸夫的孩子,朕就还你自由,恢复你的皇子身份。若你是那奸夫的孩子,就去地下陪他们吧。”说罢,示意尤德兴取血滴骨。 殷红的血一滴两滴从慕凌翊指尖滴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掉在白森森的骨头上,打了个转,滑落了下去,骨头还是白森森的骨头,殷红的血落在了地上。 “父王,您验过了。”慕凌翊的声音异常冷漠。他从未想过自己喊了十几年的父王竟会质疑自己不是他的孩子。 “是,朕验过了。”慕蹇煜点点头,转而看向身后两个大臣,“你们也都看到了吧。” “是,微臣看到了。十一皇子确实是皇族血脉,毋庸置疑。”两个大臣异口同声。 “尤德兴,送十一皇子回府,明日发诏令,封十一皇子为太子,赐尹世忠之女尹初曼为良娣,择吉日入太子府,照顾太子饮食起居。今日起,但凡有再非议太子身份之人,一律从重处罚。另,封慕凌焕为裕王,即可出宫,另择王府居住,无召不得入宫!”慕蹇煜早就知道前朝这些非议是从哪里来的,他曾提点过胡梦兮,可现在看来,非但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愈演愈烈,这也是慕蹇煜最终下定决心滴血验亲的重要因素,他要用事实封住悠悠之口。 “儿臣跪谢隆恩。”慕凌翊面无表情的跪在慕蹇煜面前。被封为太子,慕凌翊并没有感到很开心,而那个赐给自己的姑娘,他更是听说都没听说过,在他看来,那个姑娘说起来是伺候他的饮食起居,倒不如说是自己父王派来监视自己的。 “去吧,回太子府休息吧。你的东西随后会有人给你送去。”慕蹇煜并不在意儿子慕凌翊的表现,挥了挥手将慕凌翊打发了出去。 “怎么样?”章婉见小顺子回宫,迫不及待的招进了屋子。 “妥了。十一皇子已被封为了太子,恭喜娘娘。”小顺子低声道。 “恭喜我做什么?”章婉面色一冷。 “杂家多嘴,主子别生气。”小顺子通过章婉让自己去做的事,已经将真实的事情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就是要这样提醒提醒章婉,好让章婉不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拿好你应得的,把嘴巴给我闭起来。”章婉罕见的目露凶光。 “杂家明白,杂家告退。”小顺子嘴角轻蔑一笑,卑躬屈膝的离开了毓岚宫。 “哎,你听说了么,那个陵城,变成死城了。” “哪个陵城?” “就是那个专出美人的那个陵城啊。” “怎么回事儿?快讲讲。” “我一个亲戚,前几天想去陵城买个填房丫头,没想到城门紧闭,那城门口还有熏人的恶臭,我那亲戚就回来报了官府,官府带人过去好不容易才砸开城门,城里一个活人都没有了,而且没有任何打砸抢烧的痕迹,就是人都不见了,只有城门口有几具已经辨不清模样的尸体。”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而且我还听说,那城里的药铺子里也发现了一具尸体,听说是饿死的,相貌别提多恐怖了。” “陵城这是怎么了啊……” “谁知道呢……” 戏班子的马车刚进城就听见茶楼里的茶客们正在议论纷纷。徐妈妈吞咽了一口口水,努力克制内心的恐惧,走到那几个人面前,浅浅万福道:“您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位太太不是城里人吧,看着面生啊。”喝茶的茶客上下打量着徐妈妈。 “是,我是外地来的,听说陵城的姑娘好看,我是来给我家老爷买填房丫头的。刚才听见您几位说陵城没人了?”徐妈妈勉强笑着扯谎。 “那您这趟可能要白跑了,陵城已经没有活人了。”茶客摇了摇头道。 “谢……谢谢……”徐妈妈像是被人抽去了灵魂,脚下一晃两晃,眼见要瘫倒在地,华辰眼疾手快将徐妈妈扶回了茶桌旁。 “玉鸾,你悄悄去买点香烛纸钱。”顾老板的手微微发抖,几乎连核桃都快握不住了。 第五十七章 再现漆目族 “太子殿下,毓岚宫萧贵妃娘娘求见。”虽说慕凌翊入住了太子府,可终日无所事事,与软禁也并无什么分别。这天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历旭松的通传让慕凌翊精神一震,回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见到萧贵妃了。 “快请进来!”慕凌翊嘴上说着,脚步迫不及待的跑出去迎接。 “太子殿下,近来可好?”章婉笑脸盈盈,身后跟着的青杏急忙行礼。 “贵妃娘娘。里面请。”慕凌翊向章婉行礼,并向屋内虚引道。 章婉示意青杏提着食盒跟上,一同进了屋子,太子府自从慕凌誉身体废了便搬出太子府之后,有进行了修葺,如今显得大气又精致。慕凌翊请章婉落座,章婉示意青杏将食盒放置桌上,然后又命她出去,还带上了门。见章婉如此行事,慕凌翊心生疑窦:“贵妃娘娘,您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莫要慌张,本宫今日来是想和殿下谈一桩交易。”章婉浅浅笑道。 “交易?娘娘说笑了,母妃去世后,也就您对儿臣最好,您若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便是。”慕凌翊笑道。 “殿下前几日是不是滴血验亲了?”章婉直入主题。 “这……”慕凌翊当时就冷了脸,在他看来,滴血验亲简直就是对他和他去世的母亲的莫大的侮辱,慕凌翊顿了顿,“娘娘怎么知道的?” “殿下莫要恼,”慕凌翊每一丝表情都落在了章婉眼中,章婉轻笑一声,“那日滴血验亲,殿下的血是不是没有融入骨头?”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慕凌翊皱了皱眉头。 “殿下再试试这块骨头吧。”说着,章婉打开食盒,从食盒下层端出了一个盖着红布的碟子,掀开红布,一块白森森的骨头出现在眼前。 “娘娘莫不是在怀疑父王滴血验亲有假?”慕凌翊再次感受到了侮辱。 “有没有假等下本宫自会给殿下一个交代,现在只请殿下再试试吧。”说着从袖口取下了一枚绣花针递了过去。 慕凌翊迟疑的接过绣花针,满脸疑惑的望着章婉,望着章婉深不可测的双眸,慕凌翊还是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了骨头上。殷红的血珠滴在白森森的骨头上,只晃了两晃,便渗了进去。慕凌翊就像看到了魔鬼一般,一把将粘了血的骨头推到了一旁,一脸惊恐的看着章婉。 章婉也不说话,拿过红布,将骨头盖好,重新放回了食盒,又将慕凌翊手中的绣花针拿过,重新别在自己袖口,又抬手到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慕凌翊,一杯放在自己面前。慕凌翊想也没想,接过茶就喝了下去,他现在只想知道刚刚发生的一幕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吃惊么?”章婉抿了一口茶,缓缓问道。 “你说。”慕凌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章婉,“这是谁的骨头!” “血都浸骨了,这当然是殿下亲生父亲的骨头啊。”章婉依旧一脸微笑。 “你胡说!我是慕凌翊,是当今圣上的儿子!是当朝太子!”慕凌翊几近崩溃。 “那殿下敢不敢去面见圣上,请圣上用自己的血与殿下试一试?” “……”慕凌翊沉默了,现在无论如何他都没了这样的底气。如果,如果自己不是皇室血脉,那自己的命就保不住了。他不敢去试。沉默了许久,慕凌翊渐渐恢复了一些理智,深吸一口气道,“娘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错,还算你有当朝太子该有的聪慧。你的亲生父亲是漆目族的人,他化名江全宜用药害死了圣上的宠妃云妃,也是用药引得你母亲失了神志,和他生下了你。漆目族在边疆挑衅,也是为了除掉其他成年皇子,你的母亲择亲手除掉了王后,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让你成为太子,日后继位登基。”章婉的话几乎颠覆了慕凌翊所有的认知,他知道后宫的尔虞我诈,他也知道前朝后宫的明争暗斗,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多的秘密。 “那上次的滴血认亲……”慕凌翊的声音颤抖得可怕。 “本宫早就派人调换了尸骨。”章婉说的轻描淡写,仿佛挖坟掘墓于她没有半点关系。 “你们……你们简直太可怕了……”慕凌翊不敢相信这一切。 “不是我们,是咱们。你,你的生父,都在这盘棋里。”章婉纠正着慕凌翊的用词。 “那么你呢?”慕凌翊凑近了一些,他想从章婉眼中看看还有没有更深的阴谋。 “我?呵,我与姐姐章柔,也就是你的母亲都是漆目族人,只不过我们的生母生下我们后都回了部族,父亲又续弦取了一位太太掩人耳目的将我们姐妹俩抚养长大,再送进宫,我们不为别的,我们只不过想要这江山属于我们漆目族而已。” “你们……我……你是说……”慕凌翊有些混乱,在他的认知里,漆目族就是一个野蛮的未开化的族群,他从未想过自己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你也不必想着去圣上面前揭发我们,我既然敢告诉你,那就代表我们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即便你去告发,圣上彻查下来,也不会查到我有什么问题,而你的身世,我就不再保证会万无一失了。” “那你们就不怕我出了意外,你们失去我这个太子?” “失去了,那就再想办法立一个,辰儿会茁壮成长的。虽然辰儿是圣上的孩子,可他毕竟还有一半漆目族的血脉。让他继位登基,也未尝不可。” “你说说你的条件吧。”慕凌翊像是脱力了一样,眼中失去了光彩,“你不是说今天是来做交易的么?” “既然殿下想通了,那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条件很简单,你好好闭上嘴巴,安安稳稳做你的太子,只等继位登基就可以了。如果你想万无一失,也顺便保证自己更顺利的继承王位,那么,你就去跟慕蹇煜说,让我做你的养母,待你继位后,封我为太后就可以了。这样,你所有的荣华富贵,和你的性命将不会出现任何意外。怎么样?” “……”慕凌翊明白了,他即便是登基了,也不过是个傀儡,可是个人都怕死,更何况他是个贪图人世间富贵荣华的凡人,“你容我想想……我……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章婉起身,走向门口,推开门,回首道,“殿下请回吧。” “历旭松,替我送送萧贵妃娘娘。”慕凌翊强撑起身子微笑着目送章婉离去。眼瞅着章婉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慕凌翊再也坚持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秋棠,陵城我们是不是回不去了……”徐妈妈毫无生气的声音打破了马车里的平静。秋棠看了看徐妈妈,不知道该如何跟她解释。 “秋棠,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徐妈妈见秋棠不答话,继续说道。其实,在看到秋棠和顾老板凑在一起点蜡烛烧纸钱的时候,徐妈妈就明白了了,现在无非是想说说话,让自己觉得自己还活着。 “夫人,您别太伤心了,秋棠后半辈子就算当牛做马,也会好好赡养您,给您养老送终的。”秋棠安慰道。这样的逃亡对于自己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跟死神擦肩而过了,所以她并没有半点慌张,但同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徐妈妈。 “秋棠,你究竟是谁……”徐妈妈回过头,眼睛死死的盯着面前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毫不慌乱的秋棠。这时徐妈妈才渐渐意识到,或许面前这个女孩子从来都没有自己看到的那么简单,在她身后,仿佛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天大秘密。 等了许久,徐妈妈都没有等到秋棠的回答,徐妈妈冷笑道:“陵城,是因为你才被屠城的吧……” 一直都平静如止水的秋棠,听到这句话后,身体明显一颤,在两个深沉的呼吸后,传来了秋棠颤抖的声音:“对不起……” “大人,我们盘缠不够了。”烛光下,栾濮安拿出了他们仅剩的银子放在薛博文面前。 “濮安,拿着这些,你去跟客栈老板买些干粮,明天带在路上吃。”薛博文像是没听见栾濮安的话,将面前的银子分出一半出来,推给了栾濮安。 “唉……行吧。”这几日薛博文的情绪日渐低落,尤其是今天在街头听到了一些议论之后,薛博文就越来越沉默了。作为一个大老粗,栾濮安完全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只得拿着银子走出了房门。他已经习惯了听从薛博文的命令了。 “霏儿,这些钱你拿着,这一路,你跟着我们受苦了。”见栾濮安出了屋子,薛博文将剩下的钱塞在了霏儿怀里。 “大人,霏儿跟着您并不觉得苦,大人何处此言。”自打从玲珑阁搬出来,霏儿在薛博文的庇佑下日子过得比以前舒服多了,她原以为会掉进火坑,却不料事情太多,以至于到现在,薛博文都没碰她一根手指头。 “那你就先替我保管着吧。”见霏儿不收,薛博文只得换了个说辞。霏儿听薛博文换了说法,便也不好再次推辞,只得将银子包好,放入怀中。见霏儿收了银子,薛博文像松了口气一般,站了起来,“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说罢,头也不回的就出了屋子。 “大人呢?”抱着一堆粮食回来的栾濮安在屋里没有看到薛博文,只看到了发呆的霏儿。 “大人说他出去走走。”霏儿的目光有些呆滞,她从薛博文的语气中早已察觉到了一丝不妥,可她没有阻拦,她没有阻拦的勇气,也没有阻拦的身份,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薛博文离开。 “哦,那来吃点东西,休息吧。”面对年龄尚小的霏儿,栾濮安就像对待自家侄女一样的照顾着。 “多谢栾大人。”霏儿接过栾濮安递过的烧饼,连连道谢。 “我去找找大人。”见霏儿乖巧的吃着东西,栾濮安决定出去转转,看看薛博文去哪儿了,毕竟夜已经深了。 第五十八章 重回圣城 “栾大人,老爷呢?”月亮已升入中天,栾濮安才回到客栈,霏儿还没睡,见栾濮安进门时面色不对,霏儿心中不安。 “老爷……老爷他……”栾濮安看着眼前的霏儿,欲言又止。 “你快说啊,老爷他怎么了?”虽说霏儿年纪尚小,又与薛博文没有过于亲近,可这段时间的照拂还是让霏儿的心里对薛博文有了一丝好感,栾濮安的支支吾吾让霏儿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 “老爷他投水自尽了。”栾濮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这是老爷留在柜上的书信。”栾濮安拿出了客栈小伙计给他的信,说是栾濮安跟着伙计到后厨拿干粮时,薛博文匆匆留在柜上的。 “栾大人,我不识字,麻烦您给念念吧。”霏儿的声音虚弱无力,双眼中泛着泪光。 “濮安,霏儿,见字如面。陵城之事虽不是我做的,可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帮凶,鹤顶红是我从司大夫手中要过来的,我明知章安等人要做什么,可我却没有阻止他们,导致父老乡亲死于非命,作为陵城父母官,我愧对与百姓,我已无颜苟活于世,剩下的盘缠你二人省着点花,濮安是个好人,霏儿若是不嫌弃,可托付终身,濮安,你我共事多年,如同家人一般,霏儿虽说出身玲珑阁,却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希望你能代我好好照顾她。不要去圣城,切记。薛博文绝笔。” 不知栾濮安是什么时候念完的信,也不知自己沉默了多久,霏儿只觉得这一切就像做梦一般,是这样的不真实。 “栾大人,我……”霏儿泪眼汪汪的看着栾濮安,她没有别的办法,没有父母,没有亲人,逃命出来的,人生地不熟,她只能依靠栾濮安了。 “霏儿姑娘,你我年岁相差甚大,我不愿耽误姑娘一生,如果姑娘信得过,打今日起,你我便以叔侄相称,等我们安定下来,我定为你做主,寻一好人家。”栾濮安面对年纪尚幼的霏儿根本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多谢栾大人!”听了栾濮安的话,不知是感动还是庆幸,霏儿泪流满面,当即跪倒在栾濮安面前,磕下三个响头,“叔父在上,请手小女一拜!” “快快起来。”栾濮安连忙将霏儿扶起,伸手擦去霏儿腮边泪花,“既然你喊我叔父,那我给你改个名字吧,从今日起,你就叫栾清瑶吧。” “清瑶多谢叔父大人。”改名为栾清瑶的霏儿再次深深万福。 “顾老板,下官在此恭候多时了。”陵城西苑的马车队刚进圣城,等在一旁的接应使者便迎了上来,“下官名叫符良,圣上特命我再次恭迎顾老板,顾老板请随我来吧。”符良边说,边引着马车队往城中走。 “多谢符大人。”顾老板拱手客气道。 说话间,符良引着马车队来到了一个人迹稀少的幽静巷子里,巷子里只有两三个院落,其中最大的一个宅院上悬挂一方匾额,上书三个大字“西旺府”。顾老板环顾四周,对环境很是满意,符良拿出一串钥匙交给顾老板道:“顾老板,这个巷子里的三个院落的钥匙都在这里了,具体怎么分配安排,请顾老板自便,下官就先行告退了。” 顾老板将钥匙递与身边的玉鸾,拱手道:“多谢符大人。” 见符良及随从消失在巷子口,顾老板吩咐玉鸾等人将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搬进院子,最大的院落存放行礼,安排戏班众人入住,西旺府对面的两间院落其中一间用作练功,另一间的钥匙顾老板命玉鸾取下,交给了珍珠:“珍珠,你们三人就住这里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 “多谢顾老板。”珍珠万福道谢。 “妈妈,我们到了。”珍珠撩开轿帘向里望去,只见徐妈妈半靠在秋棠怀里,目光呆滞,脸上没有半分表情。珍珠微微摇了摇头,轻叹一声,“秋棠,扶徐妈妈下车吧。” “徐妈妈这是怎么了?”看着徐妈妈差点儿跌落马车,华辰一步上前,将徐妈妈接住。 “自从那日得知陵城之事,夫人的精神就变得恍恍惚惚了,这几日连东西都不怎么吃了。”秋棠急忙跳下车,从华辰手中接过徐妈妈。 “这样不行,”从前面马车上下来的玉尘走到徐妈妈面前仔细看了看,“你们先扶徐妈妈进屋,我去找黎太医,让黎太医来看看。”说罢,玉尘跑进了西旺府。 秋棠同珍珠、华辰二人一起将徐妈妈抬进了屋子,安顿在床上,盖好薄被后,秋棠才顾得上看一眼周围的环境,这间小院简单却干净,平日里所用的物件应有尽有,虽说算不得华贵,但也是精致得不似寻常百姓家的物件。 “珍珠姐姐,你来。”秋棠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之上的徐妈妈,将珍珠拉到了一旁,“这个你拿去,找个当铺换点钱,等下黎太医肯定会给夫人开药方,咱们不能连买药的钱也没有。”说着,秋棠褪下了腕子上一对银镯子递给珍珠。 “咱们包袱里还有一些……”珍珠没有接。 “包袱里的钱咱们还要过日子的,能省着点就省着点吧。”秋棠不由分说的将银镯子塞在珍珠手里,并将她推了出去。 珍珠拿着银子回来的时候,黎太医已经给徐妈妈诊完脉了。秋棠在一旁侍奉茶水:“黎太医,您看夫人她……” “不要紧,徐妈妈是受打击太大,一时间难以接受,导致湿痰迷了心窍,喝两副药,细心调养一段日子就能好。秋棠姑娘放心。”黎太医一边说,一边刷刷点点开了张方子。 “多谢黎太医,我们这就去抓药。”秋棠接过方子,万福道谢。 “不用,不用,这些药我们都有,等会儿给你们送来就是了。”一直在一旁沉默观望的玉尘抢过了秋棠手里的药方,“你的银镯子呢?”玉尘一眼看到了秋棠光秃秃的手腕。 “许是放在哪里找不到了。”秋棠眼神躲闪的应道。 “唉,我之前就对你说过,你的眼睛会出卖你的心。”玉尘叹了口气,“当票拿来。” “什么当票?”秋棠假装听不懂的样子。 “别装了,你让珍珠去把你的镯子当了对不对,你把镯子塞给她的时候,恰巧被路过的我不小心听到了。跟着顾老板,哪会让你们为钱发愁。当票拿来。”玉尘微微有些生气,他气得是秋棠的见外,明明相处了这么久,这次又是一起出来的,却依旧如此生分。 秋棠无言以对,低垂双眸,心事重重。珍珠看秋棠不说话,便从怀里掏出了银子和当票,递给了玉尘。 “我马上就回来。”接过东西,玉尘跑了出去。 “父王,儿臣有一事相求。”在御书房等了一上午的慕凌翊终于等来了退朝的慕蹇煜。 “何事?”慕蹇煜冷冷回应道。虽说滴血验亲后已经在两位德高望重的大臣面前证实了慕凌翊的皇族血脉,可慕蹇煜对慕凌翊的感情还是有些别别扭扭,疙疙瘩瘩。他总觉得慕凌翊不是他的儿子。 “父王,儿臣想恳请父王允许萧贵妃娘娘做儿臣的养母。” 慕蹇煜听到儿子这样的请求,有些吃惊,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慕凌翊,仿佛要透过他的皮囊,看到他的骨子里去。慕蹇煜看了许久,冷笑一声道:“翊儿,你是太子,说话做事要想清楚,不要随随便便说些不该说的话,做些不该做的事。你要分得清哪里是前朝,哪里是后宫。章氏一族无视皇家天威,做出腌臜之事,早已是罪人一族,朕立你为太子,无非是因为你洁身自好,不喜结交朝中大臣,胸中有正气,有一颗干干净净的心,你一定要自己往污水池里跳么?” “是儿臣疏忽了。”慕蹇煜一席话说的慕凌翊万分恐慌。在做太子之前,慕凌翊是不怕自己父亲的,现在不知是因为做了太子的缘故还是自己生母一族被降罪的缘故,又或者是得知了自己真实身世的缘故,总之,现在的慕凌翊在面对慕蹇煜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好了,若没什么其它事,就回你的太子府去吧,跟着沈岩博多读点书,读点人伦道德。”慕蹇煜敲打着慕凌翊。 “是。儿臣告退。”慕凌翊无奈,只得退出了御书房。 看着慕凌翊的背影,慕蹇煜深深叹了口气,自己的白发一日多过一日,而自己的后宫却一团乱麻,他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自己看好的皇子都会出现各种无法挽救的意外,慕蹇煜一时间越想越烦躁,索性连折子都不想看了,他喊来了尤德兴,命尤德兴为自己更衣,说要去御花园散散心,然后再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圣上来了。”太后身边最伶俐的丫鬟一眼就从窗户瞧见了慕蹇煜。 “圣上今日怎么有空来看哀家?”太后半靠在榻上,强打起精神,微笑着看着慕蹇煜。 “再过几日就是您的寿诞之日了,您最喜欢的戏班已经赶到圣城了,儿子来问问您,今年想听什么戏?”慕蹇煜尽量掩饰内心的烦躁,跟太后东拉西扯唠着家常。 第五十九章 重操旧业 “哀家听什么戏都可以,这没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圣上的江山。”知子莫若母,太后只一眼便看出了慕蹇煜内心的烦躁。 “翊儿的出身即便现在洗清了,但儿子心中始终有个结,故此只是封了他一个太子之位,却没有给他太子之权。萧贵妃与那个贱妇又出自同一母族,儿子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萧贵妃了。”慕蹇煜见母后提起,便将心中郁结说了出来。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你看哀家院子里那些花,不同的花有不同的色彩,即便从同一个根系发出长大,开出的花也不完全一样。萧贵妃那孩子脾性更像云妃,不似她姐姐那般有心计,该去看看还是去看看,毕竟你们还有个孩子。翊儿那孩子相貌人品倒是都不差,也时不时的来哀家宫里请安,哀家瞧着还算是稳重,即便他母亲做过些什么,那也不是他的过错,圣上又何必迁怒于他。” “是,儿子明白了。”太后的一番话让慕蹇煜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东西,最重要的是他想通了人与人是不一样的。 “行了,哀家身子乏了,寿宴之上的安排就让翊儿去做吧,圣上正好也可以看看他的能力和野心。”太后说完便闭上了双眼。 “母后歇息吧,儿子告退了。”慕蹇煜见母亲困乏,知趣的离开了。 “珍珠姐姐,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傍晚,秋棠和珍珠服侍徐妈妈吃过东西后,秋棠把珍珠拉到了院子里。 “你说。”珍珠抖了抖袖口的水珠,头也不抬的说道。她已经很久没做过粗活了。 “夫人身子不好,这汤药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咱们带出来的细软也是有限的,我想明日去这城里的茶楼看看,看看能不能找个唱曲儿的事儿做做,赚点钱。夫人这边恐怕就要麻烦姐姐费心照顾了。” “也好,这宅子住着不要钱,可毕竟还要吃饭,那就辛苦妹妹了。妈妈这边你放心,我伺候妈妈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没问题的。”珍珠点点头,徐妈妈带出来了多少细软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虽说住的宅子和平日里喝的汤药是不花钱的,可饭还是要吃的。 “既然姐姐同意,那我带出来的那些首饰和那把琴我就先留下了,等实在没有钱度日了,再交于姐姐拿去典当吧。” “好。东西都在东厢房放着的,你需要什么自己去拿吧。” “诶呦,爷您来了。”圣城姑娘最漂亮的凤栖阁的老鸨儿梦灵儿一眼就瞧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小顺子,嘴上虽然打着招呼,心里却一万个不乐意,这位爷不是个全乎人,脾气也不好,每次从他那里回来的姑娘一个个都鼻青脸肿遍体鳞伤的,好几天都不能正常见客。养在手里的姑娘不能见客,对于梦灵儿来说就是损失。 “怎么?不欢迎?”小顺子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皮笑肉不笑的梦灵儿。 “哪儿敢啊,您能来是我们的福气。”梦灵儿咧嘴笑道,“只是我们若宁姑娘前几天才从您哪儿回来,这几日正闹着病,今日怕是不能伺候您了。”梦灵儿半斜着身子似拦非拦的挡在小顺子面前。 “你们偌大的凤栖阁就只白若宁一个姑娘不成?”小顺子冷笑道,“既然白若宁身体不舒服,那就换别的姑娘来。”小顺子知道这梦灵儿年轻的时候也是名震圣城的花魁,官场上的达官显贵她也是认识不少的,小顺子并不想与她发生正面冲突。 “那……”梦灵儿有些为难,换个人,说得轻巧,可谁都知道这是个火坑,哪个姑娘愿意自己往火坑里跳啊。 “梦妈妈这么为难?”小顺子乜斜着眼看着梦灵儿。 “不如这样,我把姑娘们的名字写在花签上,您抽着谁,今儿就带谁走。”梦灵儿知道这小顺子是宫里萧贵妃的人,她不敢得罪,那便只能舍了自己的姑娘们。 “好,那咱们里面喝茶抽花签!”小顺子一把扒开梦灵儿,大步走进凤栖阁。 一盏茶喝完,梦灵儿才拿着写好了名字的花签再次来到小顺子面前,小顺子摸着下巴不存在的胡子,冷笑道:“梦妈妈,您这凤栖阁是没姑娘了么?这么半天才拿出这么几个花签。” “爷,您这可就冤枉奴家了,”不愧是曾经的花魁,娇嗔起来也是万种风流,“姑娘们都忙着呢,就这几位还都在等着,而且长得都还不错,爷您随便挑一个,都不会觉得亏。” “那就……这个吧!”小顺子的手在花签中晃来晃去,犹豫不决,最终还是抽了一支,反过来一瞧,上面娟秀的字体写着一个更加秀气的名字,陆佳曼。“就她了!人呢?” “爷,您略坐坐,我这就去把姑娘带来。”梦灵儿扭着腰肢离开了。 天刚蒙蒙亮,秋棠将早饭做好,就抱着琵琶出门了。清晨的圣城比陵城安静,没有叫卖的小商贩,干干净净的街道两边有各式各样的早点铺,不论是卖家还是买家都低声细语的,秋棠抱着琵琶穿梭于其中,袅袅的蒸汽在身边升腾,记忆中的街道越来越清晰,秋棠心底升腾出一丝熟悉的亲切感。顺着这条街往里就都是卖花布做衣裳的,顺着那个路口走进去,里面都是卖蛐蛐儿草虫的,秋棠虽说是养在深宅大院的官家小姐,可因为父母的宠爱,也会经常被奶娘抱出来,坐着轿子,透过轿帘看圣城的街道。秋棠凭着浅淡的记忆,走到了圣城最大的茶楼,小时候,她经常闹着奶妈抱自己来这里,她和母亲都喜欢这里的芙蓉酥。站在茶楼门口儿时的记忆像浪潮一样控制不住的涌到心口,微微的疼痛刺激着秋棠的双眼,不知不觉秋棠早已泪流满面。 “这位姑娘有事?”茶楼伙计看秋棠站在自家门口站了很久,现在居然哭了,不由得心生好奇。 “哦,失礼了。”秋棠被惊醒,擦掉腮边的泪水,向伙计万福,“我是随养母进城寻亲的,不料养母突然病重,亲戚的下落也遍寻不到,我想在您这儿找个差事,赚点钱,给养母治病。” “我们掌柜的和老板娘都是心善之人,你等着,我去把他们请来,你跟他们说吧。”小伙计看着眼前如花似玉梨花带雨的秋棠,不由心生怜悯。 “多谢小哥。”秋棠再次万福。 不多时,小伙计跑了回来:“这位姑娘,我们掌柜的和老板娘请姑娘进去谈谈。” 秋棠随着小伙计走进茶楼,绕过刚刚摆放好的桌椅,顺着楼梯上到了最上面。小伙计引着秋棠在一间屋子前站住,轻轻敲了敲门:“掌柜的,人带来了。” “进来吧。”门内传来浑厚的男声。 小伙计推开房门,虚引道:“姑娘请吧,我还有事,我先去忙了。” 秋棠万福谢过小伙计,抱着琵琶低着头走进了屋子。屋子里的青玉圆桌旁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二人慈眉善目,秋棠偷眼观瞧,此二人似乎就是当年老掌柜的儿子和媳妇。 “事情我都听伙计说了,你抬起头我看看。”桌旁的妇人上下打量秋棠许久才开口道。 秋棠依言微微抬起头,但却依旧垂着双眸,并不与老板娘对视。 “不错,还算懂点规矩。”老板娘点点头,“我们漱玉堂已经在圣城经营几十年了,现在是圣城最大的茶楼,你也瞧见了,我们有台子,唱曲儿的姑娘我们也有,说书的先生我们也有,既然你有难处,我们掌柜的也是心善之人,能留,就一定不会赶你走。让我听听你的本事吧。” 秋棠深深万福道:“多谢夫人。”道完谢,秋棠捡了门边一把凳子坐下,纤纤玉指拨动琴弦,轻启朱唇,声如黄莺,飘飘袅袅,令人沉醉。 一曲终了,老板娘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行了,留下吧。今天下午就开始唱曲,每日唱两个时辰,不管吃,不管住,衣裳首饰什么的,自己准备,捯饬的好看些,别像现在这么素净,我每天给你十吊铜钱,既然你家中有病人,我就按天结给你。” “多谢夫人,多谢掌柜的。”秋棠听见老板娘让她留下,不禁感动得热泪盈眶。 秋棠谋得了差事,喜不自胜,抱着琵琶跑出了漱玉堂,凭借记忆跑向了圣城最热闹的绣坊街。秋棠跑进一家秀坊,拿出怀里自己绣的丝帕递了上去:“老板,麻烦您给看看,这个能换多少钱?”丝帕上一对赤金长尾蝶在繁花丛中飘飘起舞。 秀坊老板接过细细看,有抬头看了看面色微微发红的秋棠,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十个铜子儿。” 秋棠皱了皱眉头,一把从老板手中抢过丝帕,扭头就走:“不卖了!” “哎,你等等。”见秋棠要走,老板急忙拦下,“那你想卖多少钱?” “三吊铜钱。”秋棠想了想开口道。 “……”秀坊老板沉思片刻,“好,成交!”说着,转身从矮柜里取出三吊铜钱,递给秋棠,另一只手则迅速将丝帕攥在了自己手里,这样的绣工这样的搭配,转手就能卖二两银子。秀坊老板不禁嘿嘿笑出了声儿。 第六十章 偶遇曹敬修 “慢着点,慢着点。”秋棠招呼着两个脚夫将两大袋子粮食抬进了院子,“行了,就放东厢房里吧。” “秋棠,这是什么?”屋外的嘈杂声引来了珍珠。 “哦,我在茶楼找了个唱曲儿的差事,然后又把随身带的一个丝帕给卖了,买了些粮食,过几日估计顾老板他们该进宫了,咱们也要自己备下点粮食。”秋棠打了打身上的浮灰,从怀里摸出十个铜板,递给了脚夫,“辛苦了。” 两个脚夫借过钱,数了数,离开了。 “来吧,快进屋歇歇吧。晚饭已经做好了。” 月上树梢,符良带着两个小太监,打着灯笼,来到了西旺府门口。上前敲过门后,不多时,双扇大门向内开启,一个头扎双丫髻的粉面男童迎了出来:“原来是符大人,快快请进。” “你师父呢?”符良知道,这男童是戏班子里顾老板一同带来,伺候那几位角儿的。 “我师父和师兄们正在练功。符大人请。”男童边说,边将符良往里引。 “顾老板。”随着男童,符良走进了第二进院子,一眼就看见了顾老板在跟玉鸾和玉尘说着身段儿,这应该是一场生旦的对儿戏。 “符大人。”顾老板被打断,心生不悦,可抬眼看见符良,只得硬生生压下心中的不满,笑脸相迎,“这么晚了,符大人前来,可是有要紧的事?” “下官奉当今太子殿下之命来此请顾老板进宫一趟,商讨寿诞之日的戏码。”符良也不多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这……”顾老板沉吟道,“今日天色已晚,符大人何不明日引了我去拜见太子殿下?” “圣上刚刚下了圣令,命太子殿下操办老太后寿诞之事,殿下想早些与您进行商讨,毕竟时间紧迫。” “既如此,那就有劳符大人了。”顾老板见推辞不了,只得应下,转身又对玉鸾师兄弟道,“为师去去就回,你们在此好生练功,不可懈怠,万万不可出门惹是生非。” “徒儿谨记师父教诲。”玉鸾玉尘双双行礼。 “符大人,我们走吧。”见玉鸾玉尘应下,顾老板才略略放心,抬手虚引,与符良结伴向外走去。 “就这里了。”天光蒙蒙亮,栾濮安跳下马车,撩开了帘子,栾清瑶将身子慢慢探了出来,看了看四周,只见马车停在了一个小宅子门前。 “叔父,这是哪里?”栾清瑶如今喊栾濮安为叔父已经喊得十分顺口了。 “下来吧,我前几日买下的宅子。薛大人留给咱们的盘缠不多,我留了一部分用作日常开销,剩余的钱买下了这个宅子,咱们叔侄俩也算有个落脚的地方。”栾濮安上前推开了门,门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是小女拖累叔父了。”栾清瑶跳下马车,帮栾濮安将马车牵进院中。 “这说的什么话。你即喊我一声叔父,又谈什么拖累。”栾濮安笑道。 叔侄二人将马车停好,打开了屋门,一股陈年的灰尘扑面而来,呛得二人连连咳嗽不止。待灰尘落定,栾清瑶才帮栾濮安一同将马车上的包袱抱进屋子,又顺手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下,细密的灰尘上下翻飞,栾清瑶走到院子里,在角落寻到了一只有裂缝的水桶,她也不管有没有裂缝了,现在打点水上来,将屋子打扫干净,才是重要的事情。沉甸甸的辘轳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艰难的活动着身体。一桶水晃晃悠悠吊了上来,栾濮安急忙上前帮忙,溅起的水花打在脸上,一丝丝凉意顺着毛孔在身体里蔓延开来。 折腾了整整一天,屋子里总算可以随意走动坐卧了,栾清瑶将水桶放进井中,又吊了半桶水上来,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将水提到了院子东墙旁的小厨房里,打开装粮食的包袱,从里面倒出为数不多的糙米,栾清瑶点燃了柴火,准备烧火做饭。 “清瑶,你歇着吧,我来。”刚刚将西厢房的床箍结实,栾濮安又钻进了厨房。 “叔父大人辛苦了,做饭的事,还是我来吧。”栾清瑶千千万福,将栾濮安挡在了厨房外。此时的栾清瑶心中还是很感谢徐妈妈的,若没有徐妈妈恶魔般的虐待调教,如今的她可能什么都做不了。 “那你小心一些。”见栾清瑶坚持,栾濮安也没再说什么,嘱咐了两句就回屋了。 “方老板,这是哪儿来的姑娘啊?”漱玉堂的茶客喝着茶,看着台上唱曲儿的秋棠,喊来了漱玉堂老板方家盛。 “哟,曹爷,昨儿下午您没来吧?”见茶客一脸好奇,方家盛打趣道,“昨儿下午这姑娘就在我们茶楼开嗓唱曲儿了。听她说是跟着养母一起进城寻亲的,不料养母病重,寻亲又寻不到,这才厚着脸来这里卖唱赚钱,给养母治病的。” “昨儿下午不得空啊,”曹爷笑了笑,“这姑娘唱的可真不错,不仅唱得好,她怀里的琵琶声音也好。” “哟,琵琶好不好的我还真不知道,这方面曹爷您是行家,您说好,那就错不了。我是粗人一个,只知道您碗中的茶可是我店里上等的好茶。”方家盛说着,又给曹爷添了壶热水。 “方老板说笑了。”没有人不喜欢被捧,曹爷显得很高兴,“方老板您忙,我不打扰您了。” “您喝着,我就不打扰您听曲儿了。”方家盛躬了躬身,去一旁忙活了。 曹爷喝着茶,一双眼睛从上到下的打量着秋棠,眼神每每滑过琵琶,嘴角都会抑制不住的微笑。这把琴,即便是在圣城这样的地方,那也是把难得的好琴。 曹爷硬是又续了两壶热水,等到秋棠唱完下台,曹爷才再次唤来方家盛:“方老板,您知道,我对好琴向来没什么抵抗力,方才见那姑娘的琴,我异常喜欢,不知道能不能麻烦方老板给引荐引荐,让我好好看看这把琴?” “曹爷您客气了,我这就去把那孩子喊来。”方家盛转身喊住了刚领完钱准备离开的秋棠。 秋棠见方老板喊她,便抱着琴回来了:“方掌柜。”说话间翩翩万福。 “美人配好琴,好啊!”见秋棠身姿婀娜,曹爷不禁称赞道。 冷不丁的被旁人这样称赞,秋棠不禁心生警惕,抬眼望着方家盛。 “哦,秋棠,这位是宫里乐坊的御用琴师曹敬修,曹爷。”方家盛连忙介绍道,“曹爷,这就是刚刚唱曲儿的姑娘,名唤秋棠。” “秋棠给曹爷请安。”秋棠再次翩翩万福。 “快起来,快起来。”曹敬修连忙伸手虚扶,“方才听姑娘唱曲,觉得神清气爽,又见姑娘怀中琵琶不是俗物,所以才拜托方老板留下姑娘,不知道姑娘方不方便把琴让我看一看?” “曹爷想看,那就是小女和这把琴的福气,只不过这把琴跟随小女多年,历经风尘,小女恐脏了曹爷的手。”秋棠垂目应道。 “无妨,无妨。实不相瞒,我与这琴,也算得上是旧相识了。”曹敬修笑道。他没胡说,这把琴当初就是他受十一皇子慕凌翊所托,在圣城购置的,慕凌翊只说要送人,却不想今日机缘巧合,遇到了收琴之人。 “既然曹爷不嫌弃,那就请曹爷给掌掌眼吧。”说着,秋棠将琴递给了曹敬修。曹敬修的话是真是假,秋棠分辨不出来,但看看也不会看坏,索性就递了上去。 “好琴!”曹敬修来回翻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把琴会在这样一个女子手中,他也不好猜测这女子与慕凌翊的关系,作为一个琴师,这些都不是他关心的,他关心的是,这把琴,换过琴弦,“姑娘,这把琴是不是曾经损坏过?” “是,是小女一时大意,弹断了一根弦。”秋棠点点头。 “换上的琴弦比之前的还是差了一点,也罢,谁让我遇上了呢,明日,我明日带上好的琴弦,重新给姑娘换上。”曹敬修道。 “太麻烦曹爷了。”秋棠连忙推辞。 “不不不,这样好的琴,不能让一根弦影响它的整体。明日我一定将弦带来。姑娘就不要再推辞了。” 秋棠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曹敬修一定要为自己的琴换弦,可看着曹敬修的目光,秋棠却没有了再次推辞的勇气,只得答应下来。 “好好拿着。不可辜负了它。”曹敬修将琵琶还给秋棠,随口嘱咐道。 “多谢曹爷。”秋棠万福谢过曹爷,辞过二人,离开了茶楼。 “佳曼,收拾收拾见客了。”太阳刚刚微红,梦灵儿便招呼着凤栖阁的姑娘们梳妆打扮,准备见客。姑娘们一个个都开始扮上了,只有陆佳曼的房门依旧紧闭,梦灵儿不得不上前敲门。 “妈妈,我今日实在是见不了客……”陆佳曼扶着门框,声音虚弱,面色惨白。 “诶哟哟,这是怎么了?”见陆佳曼脸上没有半点血色,梦灵儿也慌了神,就算这孩子的命贱,可若是把命丢在了自己的地盘儿上,也是个麻烦事儿。梦灵儿说着,将陆佳曼扶进了屋子,提鼻子一闻,满屋子的药粉味。 陆佳曼坐在床边,解开腰间丝绦,褪下衣衫,漏出后背,只见原本应白若凝脂的后背,此时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哎哟,这个天杀的!”看到陆佳曼背上的伤,梦灵儿明白了八九分,“歇着吧。”话音刚落,梦灵儿就带上门出去了。 第六十一章 变了味的珍珠 “哎呦,梦妈妈。”梦灵儿刚从陆佳曼屋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了小顺子。 “爷,您今儿来的真早,”梦灵儿心中不悦,却依旧换了张笑脸迎了上去,“姑娘们都还没准备好呢。” “哦,我出来帮我们主子办点事儿,梦妈妈若宁姑娘的身体好了么?我可有日子没见着她了。”小顺子怪里怪气的嗓音似笑似怒,听了让人不寒而栗。 “哎呀,不巧,真的是不巧,若宁姑娘今儿一早就让人给定了,您赶下回吧。”梦灵儿刚看了陆佳曼后背的伤,她是真的不想再让任何一个姑娘跟小顺子走了。 “也罢也罢,今天晚上恰巧我当差,若宁姑娘既然身体已无大碍可以见客了,那梦妈妈明日可千万给握留着。”一听白若宁可以见客了,小顺子心花怒放。 “得得得,明儿,明儿我等您来!”梦灵儿气的紧咬银牙,面前笑道。 “这是什么?”栾濮安傍晚进门的时候,将一本书递给了栾清瑶。 “从今日起,我教你念点书,以后也能识得几个字,也好嫁个稍好些的人家。”栾濮安撩衣落座,端起手边的热茶说道。如今的栾濮安已换了一身短打扮,没了当年在衙门口的神气,整个人看起来沉稳了不少。 “多谢叔父大人。”栾清瑶一听栾濮安要教她识字念书,心中万分感激,翩翩万福,“叔父大人累了吧,饭已经好了,我这就去端。”栾清瑶在栾濮安外出的时候,早就把屋子里收拾的干干净净井井有条了,如今,热茶热饭都可以按时吃到,栾濮安感到非常的安心。 “好,那咱们吃饭。”栾濮安笑道。屋里虽然摆设不多,而且大都简陋,却也整洁舒适,栾濮安感受到了一丝家的味道,这种味道,自逃亡开始,就再也没有过的。 叔侄俩吃完饭,栾濮安喝着茶,栾清瑶将碗筷撤下,待她再回到屋里,栾濮安早已拨亮了油灯,翻开了他回来时带回来的书,整笑盈盈的看着栾清瑶。 “姐姐,这是这几日我唱曲儿攒下的钱,你收着,若是需要什么就去买。”珍珠和秋棠把伺候徐妈妈吃完饭后剩下的残羹剩饭吃了一些,秋棠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钱袋子,递给了珍珠。 “好,我收着。”珍珠也不推辞,将钱袋收下,又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昏睡的徐妈妈,压低了声音,“你看妈妈这病,什么时候才好的了啊?” “唉,这个我也不懂,先按黎太医的药吃着吧。黎太医拿来的药若是吃完了,姐姐就拿着药方和钱去街上寻个药铺再配上几副,照顾夫人的事儿,就拜托你了。”秋棠看着昏睡中的徐妈妈轻声说道。 “行吧。”珍珠简短的应道。继而又沉默了一会儿,“天儿不早了,收拾收拾睡吧。” “姐姐先睡吧,我再绣点丝帕,只在茶楼唱曲儿,得的钱还是有点少了。”秋棠说着,从窗下的桌子上端来了一个针线笸箩,放在了桌子上,又拿剪子剪去了一些烛花,噼啪的烛火立刻安静下来,放出安静又柔和的光。 “那行,我伺候妈妈一天了,我先睡了。”珍珠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转身进了卧房。 次日清晨,天光大亮,秋棠正在院子里浆洗徐妈妈的衣裳,院外传来了敲门声。秋棠将手在身上擦干,打开了院门,只见顾老板带着玉尘站在门口:“师爷,师父,您们怎么来了?”说着就侧过身子将二人往院子里让。 “哦,我们就不进去了,”顾老板笑道,“今日我们就要进宫了,这院子你们安心住着,我们大概要离开一个月左右,这一个月西旺府那边就拜托你帮忙照应着点了,虽说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毕竟里面还住着几个半大的小子,这些孩子我就不带进宫了,就麻烦你时不时的照应一下了。”顾老板说着,又从玉尘怀里接过一个小包袱,“这个包袱你拿着,里面有黎太医给徐妈妈配好的几副药,还有几两银子,过日子离不开银子,你拿着。” “师爷,这个我不能要,我在……”秋棠急忙推脱。 “我知道,你在漱玉堂唱曲儿,可那钱毕竟太少,而且徐妈妈的药现在还不能停,这钱你拿着。”顾老板打断了秋棠的话,将包袱塞进了秋棠怀里,“还有一件事我要嘱咐于你。” 秋棠只得接过包袱,万福道谢,听顾老板还有事交代,秋棠急忙说:“师爷尽管吩咐。”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你的心性我知道,你是断然不会放着徐妈妈的病不管的,可珍珠姑娘就不好说了,毕竟,珍珠姑娘伺候徐妈妈是为了过好日子,可现在好日子过不了了,徐妈妈又离不开人,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切记,这几两银子你千万自己收好,万万不可让珍珠姑娘知道。这是对自己的保护。我们不在你身边的日子,你要学着自己保护自己。”此时的顾老板在秋棠看来,就像自己的爷爷,曾经在家的时候,爷爷也经常这样对自己说着一些自己当时似懂非懂的道理。 “珍珠姐姐不会的……”秋棠不愿意把珍珠想得那么不堪。 “秋棠,你万万不可再这么善良了。”玉尘出言打断了秋棠的话,“你可还记得绿竹?” 提起绿竹,秋棠不禁浑身一颤,那是她第一次被自己放在心里口口声声喊姐姐的人背叛了,若不是自己真的什么都没做,那次,自己真的要被绿竹害惨了。饶是仗着自己机灵,洗脱了所有绿竹指控的罪责,但最终还是受到了徐妈妈的责罚。 见秋棠变了脸色,玉尘上前,紧紧握住秋棠孱弱的肩膀:“秋棠,你记住,在你没有雷霆手段之前,千万不能再处处善良了。” “秋棠谨记师爷师父教诲。”秋棠深深万福。 “一定把包袱收好。我们走了。自己照顾好自己。”顾老板再次嘱咐道。 “师爷放心。秋棠等你们回来。”秋棠万福目送顾老板等人的马车吱吱呀呀的离开了西旺府的巷子。 直到看不见了,秋棠才关上院门,回到了屋里。思忖再三,秋棠将包袱里的药拿了出来,将银子揣进了怀里,走进了厨房:“姐姐,顾老板他们进宫了,这是刚刚他们送来的夫人的药。” “好,放哪儿吧。我等会儿就给妈妈熬上。”正在烧火的珍珠头也不抬的说道。 见珍珠无心搭理自己,秋棠便走出了厨房,回到院子里继续洗衣裳。 “翊儿,老太后的寿诞之事办的怎么样了?”慕蹇煜刚退朝,就招来了慕凌翊。 “回父王,儿臣已同顾老板将当日所唱戏码定了下来,今天顾老板的戏班就进宫,儿臣安排他们住在碧溪殿了,另外为老祖宗祈福诵经的大师父们也会在今日进宫,儿臣将他们安排住在万佛堂后面了。”慕凌翊恭恭敬敬的回道。 “嗯,主持寿诞礼仪大典的典仪官和典仪时的细节也要尽快定下来。”慕蹇煜对慕凌翊的安排还算比较满意。 “典仪官那边已经都按老祖宗留下的祖制将流程安排好了,所需物品儿臣也已写了清单,命人去采买了。”慕凌翊答道。 “好。”慕蹇煜点点头,不再言语。 “父王,若没有其他事,儿臣就先告退了,儿臣上午还要去验看寿宴当天所用到的一些器具是否都已制好。”自从上次被慕蹇煜面斥,慕凌翊心里对慕蹇煜就有了一些隔阂,而且他也想明白了,江山落在谁手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享受这些荣华富贵的人是自己。 “你去吧。”慕蹇煜看着奏折摆了摆手,头都没抬。 “儿臣告退。”慕凌翊倒退出了御书房。 “姐姐,”将所有琐事做完,太阳已升至中天,秋棠随便吃了几口珍珠做的饭菜,换了身衣裳,戴好首饰,抱着琵琶准备去茶楼,“夫人就拜托你照顾了。” “好。”珍珠吃着饭菜,头也不抬。 秋棠隐约觉得珍珠有些不一样,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清楚,只是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但时间紧迫,秋棠顾不得许多,匆匆赶往漱玉堂。 在漱玉堂唱曲儿的时候,秋棠依旧有些心神不宁,虽然没耽误手上的弹和嘴里的唱,可秋棠一等唱完,就匆忙离开了茶楼,她甚至忘记了上次有个叫曹敬修的说要帮她换琴弦。 匆匆跑回家,推开院门,秋棠没有闻到熟悉的煮药的味道,她慌忙跑进屋子,只见徐妈妈依旧在床上躺着,珍珠却悠然的在桌边喝茶,见秋棠冲进屋,还一脸不耐烦:“怎么了?急匆匆的,失火了么?” 秋棠见二人安好,顿时放下心来,将琵琶立在一旁,走上前看了看依旧没什么精神的徐妈妈,秋棠走到桌旁看着若无其事的珍珠,道:“姐姐今日身体不舒服?” “没有,好着呢。”珍珠瞟了她一眼,冷冷答道。 “那夫人的药喝过了?” “还没有。”珍珠又瞟了一眼床上的徐妈妈。 “都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熬药呢?”秋棠有些急了,黎太医交代过,每日服三次,错过了时辰,会影响药效的。 “你不是回来了么,你去煮呗。”珍珠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没有煮药,而是顺势将煮药的事推给了秋棠。 秋棠叹了口气,走向厨房,在进厨房的那一刹那,身后传来珍珠的声音:“煮完药顺便把饭做了。” 第六十二章 贵人梦灵儿 秋棠走进厨房,看着冷灶冷锅,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秋棠也顾不得许多,点燃了炉子,架上了药罐。 “还没做好么?”珍珠晃到了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着满头大汗的秋棠。 “汤药还要再熬一会儿,熬好了就做饭。”秋棠擦了把头上的汗,回应道。她现在亲身体会到每日熬药、做饭的辛苦,对于珍珠今日的表现,倒也没那么不舒服了。 “快点啊,饿死了。”珍珠丢下一句话,就甩手回屋了。 秋棠揉了揉酸痛的手腕,轻轻叹了口气,算了,为了明天还能正常弹琴唱曲儿,晚些时候还是烧些热水,敷敷手腕吧。 “师父,顾老板他们进宫了,咱们的任务也算完成了。可陵城已经回不去了,咱们怎么办啊?”华辰给卢鹏举死了一只鸡腿说道。 “在圣城待两天看看再说吧。反正这院子住着也不要钱,明日你去街上备点礼,咱们去看看许三爷,看看他有没有生财的路子。”卢鹏举咬了一口鸡肉,含混不清的说道。圣城虽然比陵城繁华,可这烧鸡,却没有陵城的好吃,想到这里,卢鹏举摇了摇头。 “好。”华辰点头应下,又看见卢鹏举摇头,不由问道,“师父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念陵城的烧鸡了。这烧鸡,还是差了点味道。”卢鹏举笑道。从小在陵城长大,对陵城的一切都是那样熟悉,一草一木就像融进了骨子里,现在突然换个地方,卢鹏举还真有点不习惯。 “师父稍等一下。”华辰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突然想到了什么,扔下一句话,就翻身下了屋顶。 不消片刻,华辰再次翻身上了屋顶,此时他手里多了一只酒壶,华辰笑嘻嘻的坐在卢鹏举身边:“师父,尝尝这个,看看是不是缺了这个味道。” 卢鹏举打开壶塞,一股熟悉的味道冲入鼻腔,刺激着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卢鹏举仰脖喝了一口,咂摸咂摸嘴道:“你小子,哪儿弄来的?” “离开陵城的时候悄悄带上的,您说过押镖的时候不许喝酒,可我想着这一趟路途遥远,师父您又好这口儿,就带了一壶,怕您训我,我一直藏着没敢拿出来。”华辰笑道。 “你小子还是那么机灵。”卢鹏举抬手给了华辰一个不痛不痒的爆栗,“来,你也喝点。” 坐在屋顶吃着烧鸡喝着酒,是卢鹏举最大的爱好,他曾跟华辰说过,每次喝得微醺的时候,他都能在月亮的阴影里看见华辰的师娘。华辰知道卢鹏举的心结,可却不知道怎么开解,就只能每次都备好烧鸡和酒,陪着师父在屋顶坐着,吃着,喝着,看着月亮,然后听师父絮絮叨叨的跟自己念叨那个从未谋过面的师娘。 据卢鹏举说,师娘是个漂亮的大家闺秀,那个时候,卢鹏举的父亲是当朝的武状元,跟师娘的父亲是至交,两家在娃娃还没出世的时候就定下了娃娃亲,可就在一切都按想象的发展的时候,卢鹏举的父亲突然暴毙而亡,留下年幼的他和整日以泪洗面的母亲,而父亲的暴毙,不仅导致家道中落,也导致原本都定好的亲事黄了,卢鹏举在成年后偷偷去见过那个姑娘,虽说姑娘对他钦慕有加,可无奈父命难违,卢鹏举想过去见姑娘的父亲,想办法说服他,可还没等他去,姑娘的父亲就带着全家离开了陵城,再也没了音讯。 华辰看着朦朦胧胧的月亮,耳边又听师父讲了一遍曾经的事情,不知不觉,夜渐渐深了,远处的巷子里传来了四更天的更鼓声,华辰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姐姐,药我放在药罐里了,火已经点着了,你看着点,别让药煮过了,记得让夫人按时把药喝了。”秋棠一遍急匆匆的交代着珍珠,一遍急匆匆的将一头青丝挽在脑后,又梳下几缕青丝编成鞭子垂在耳后,又将妆奁盒里的发簪插好,慌忙再唇上涂了一点胭脂,抱起琵琶就跑了出去。直到秋棠跑出院门,都没听到珍珠的回应声。 圣城比不陵城,秋棠到了漱玉堂才知道,自己的歌喉在圣城最多也就算的个中上,人气和打赏根本没法跟在陵城的时候比。这样的落差让秋棠感觉困难重重。硬着头皮唱完,秋棠悄悄松了口气,正准备离开时,被老板娘叫住了:“秋棠姑娘留步。” “老板娘。”秋棠浅浅万福道。 “有个人想见你,你跟我来。”老板娘说完,转身就朝楼上走。秋棠只得跟上。 随着老板娘上了茶楼二楼,走进了一个包厢,包厢里坐着一个媚而不妖,极有韵味的一个女子,老板娘见秋棠进了包厢,转身关上了屋门,口中为秋棠介绍道:“这位是圣城凤栖阁的妈妈,梦灵儿。梦妈妈,这就是秋棠。” “梦妈妈好。”秋棠万福道。 “是个懂规矩的。”梦灵儿笑道,“别拘着礼了,做吧。”说着,抬手朝一旁虚引道。 “多谢梦妈妈。”秋棠道谢后,将半个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我这几天一直都在这里听你唱曲儿,唱的还不错,哪儿的人啊?”见秋棠坐的也有规矩,梦灵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陵城人,随养母来圣城寻亲的。”秋棠低眉顺目的答道。 “陵城?我记得陵城前些日子……”梦灵儿皱了皱眉。 “是,就是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养母一病不起。” “哦,那你们现在住在哪儿?” “养母与一个戏班的老板相熟,我们暂时住在戏班子附近。” “我听你声音还不错,曲儿唱的也好,就是缺了点韵味,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我凤栖阁做一等姑娘,只唱曲儿,不卖身。”梦灵儿点了点头。 “多谢梦妈妈抬爱。”秋棠起身深深万福,“可我与这漱玉堂签了一年的契约,若梦妈妈瞧得起秋棠,还请梦妈妈再等一年。”虽说都是唱曲儿,都是下九流,可秋棠始终觉得茶楼和青楼还是有区别的,不到万不得已,即便是卖艺不卖身,她也不愿踏进青楼半步。 “倒是个仁义的姑娘,这样吧,你每日上午去我凤栖阁,我找个师父教教你,下午你还来茶楼唱曲儿,等你在茶楼唱满一年,你就直接来我凤栖阁,这样可好?”梦灵儿向秋棠发出了邀请。 “无功不受禄,梦妈妈请恕秋棠不能答应。”秋棠再次万福。 “好吧,这个你拿着,算是我今日对你的打赏。这个总是可以接受的吧?”梦灵儿从自己头上取下一支攒珠粉蝶金步摇,递在秋棠面前。 “多谢梦妈妈赏!”秋棠思忖再三,还是接下了。 梦灵儿见秋棠接下了步摇,心中很是满意,对茶楼老板娘笑道:“这姑娘不错。”说完便离开了。 秋棠见梦灵儿走了,回过身,将步摇递给老板娘,毕竟来的时候,老板娘并没有说她可以自己留着客人打赏的物品。 “拿着吧。梦妈妈赏你的。”老板娘接过步摇,插在了秋棠发间,“以后好好唱曲儿就行了。” “多谢老板娘。”秋棠深深万福。 秋棠戴着步摇,抱着琵琶,急匆匆的往回赶,昨天珍珠的反常让秋棠感到极大的不安。她怕,她怕她再次变得孤零零的一个人。好不容易跑回了家,秋棠顾不上关门,直接跑进了屋子,直到看到珍珠坐在桌边喝茶,徐妈妈躺在床上发呆,自己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在就好,在就好。秋棠放好琵琶,看了看徐妈妈,也不再指责珍珠没有煮药,没有做饭,她觉得只要大家都在就好。 洗手,点火,煮药。秋棠一头扎进了厨房。 “许三爷,别来无恙。”卢鹏举带着华辰拿着礼物,敲开了许瀚允在圣城的宅院。 “卢爷怎么来圣城了?”对卢鹏举的到来,许瀚允很吃惊。 “奉圣令护送顾老板进圣城,可现在回不去了。”卢鹏举笑道。 “回不去了?”许瀚允瞪大了眼睛,“卢爷里面请,请里面详谈。” 卢鹏举随许瀚允进了院子,只见院子四周种满了奇花异草,院中是上好的青砖,回廊雕梁画栋,很是精致,廊下站着丫鬟仆人,全都垂手而立,低眉顺眼。 “里面请。”许瀚允虚引着卢鹏举穿过院子,进了前堂待客厅。 “许三爷财运亨通啊。”卢鹏举奉承道,他早就听说许瀚允在圣城做生意,开了客栈,绸缎庄,甚至还有两家当铺。可他没想到,如今的许瀚允跟在陵城的时候相比那是天壤之别,在陵城最多算是个土财主,现在竟添了一丝儒雅的气质。 “托卢爷的福,当年若不是卢爷派华辰华仁押镖送来大量财物,我许瀚允也不可能这么快置下这样的家业。”许瀚允说着示意一旁的丫鬟奉茶,二人双双落座,“刚刚您说陵城回不去了,是什么意思?” “唉……”卢鹏举叹了口气,将陵城被屠城的事情仔仔细细讲了一遍,许瀚允听得心惊肉跳,又悲痛不已。 “原本想年底将老母接来圣城,不想还是晚了一步。”许瀚允落下两滴泪。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伤心处。别看许瀚允在陵城眠花宿柳,沾花惹草,可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孝子。当时没有让老母亲随自己一同来圣城,也是因为老母亲染了病痛,许瀚允不忍心让老母亲拖着病体颠簸数日,所以才耽误了。可这一耽误,竟是天人永隔。 “许三爷节哀。”卢鹏举安慰道。 “唉,早知就将老母一同带出来了。”许瀚允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既然陵城回不去了,卢爷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一介莽夫,也没有别的技能傍身,今日来,就是想求求许三爷,看看能否帮忙给谋个营生,让我们师徒勉强度日。”卢鹏举起身拱手道。 第六十三章 一切都只为活着 “好说好说,我手下有绸缎庄一间,客栈一间,还有两间当铺,这往来生意免不了要押送货物,若是卢爷不嫌辛苦,便在我这里做个镖师吧,帮我运送往日的货物,包吃包住,工钱照付,怎么样?”许瀚允笑道。如今自己家大业大,也确实需要像卢鹏举、华辰、华仁等身怀武功的人帮忙运送货物,看家护院,正是瞌睡遇上了枕头,许瀚允没有丝毫犹豫的就留下了卢鹏举等人。 “承蒙许三爷不弃,卢某必携众徒力保货物周全。”卢鹏举没想到许瀚允如此爽快,心中喜不自胜,连忙起身拱手道谢。 “卢爷客气了。”许瀚允起身回礼。 “明日就是老太后的寿诞之日了,今日把戏都过一遍,该扮上的都扮上,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这是顾老板进宫的第七天的早晨,顾老板早早就把徒弟们喊了起来,在碧溪殿的庭院里草草打了个台子,准备将明日要唱的戏再过一遍。 “是。”众徒弟们齐声应道,而后转身各自装扮去了。 “顾老板忙着呢?”徒弟们刚刚散去,碧溪殿的宫门被推开了,慕凌翊走了进来。 “草民给太子殿下请安。”顾老板急忙下跪。 “免礼。”慕凌翊道,“明日就要上台了,这可不是往日后宫嫔妃们消遣取乐的差事,要仔细准备。我今日就来看看你们准备的怎么样了,缺不缺什么东西。” “草民刚刚吩咐了徒弟们今日都穿好扮上将戏码事先演练一遍,若太子殿下不嫌弃,就请太子殿下一同观赏吧。”顾老板弓腰垂手,毕恭毕敬。 “也好,左右无事,那就看看吧。”慕凌翊想了想便应下了。 “太子殿下请。”顾老板将慕凌翊让到了临时搭建的台子正对面的太师椅上安坐,自己则站在慕凌翊身后,拍了拍手道,“开戏!” 随着一声开戏,锣鼓场面顿时热闹起来,身着戏服的戏子们陆续上台开嗓献唱。 “呼……”秋棠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站起身,将洗好的衣裳搭在院子里,就在几天前,所有的活儿几乎都无声无息的落在了秋棠身上,每日买菜、做饭、熬药、洗衣裳,都是秋棠一个人在做,珍珠并没有离开,只不过珍珠越来越像大宅院的大小姐了,除了穿衣吃饭自己动手之外,什么都不做,原本还照料徐妈妈,现在则独自一人躲在了西厢房,几乎不出门。 秋棠看了看日头,距离去茶楼唱曲儿还有些时间,她急忙跑进厨房,将熬好的汤药倒在碗里,放在窗下晾凉,又重新起灶做饭。忙活半天,将饭煮在锅里,又急忙端起温热的药碗跑进屋,一口一口喂进徐妈妈嘴里。徐妈妈虽然依旧目光呆滞,可她心里比谁都明白,看秋棠小心翼翼的给自己喂药,半浑浊的眼中,竟落下两滴泪来。秋棠伸手,用袖口拭去了徐妈妈的泪水,微微笑道:“好端端的喝药,怎么还哭了?看来是药起作用了,夫人不要想太多,只要按时吃药,一定会好起来的。”不知是不是幻觉,秋棠说完这番话后,她隐约感觉到徐妈妈微微点了点头。 看着徐妈妈喝完了药,秋棠回到厨房,锅里的饭也好得差不多了,简单收拾了一下,秋棠将饭菜端上了桌,路过西厢房的时候顺便喊了珍珠出来吃饭。待珍珠慢悠悠的从屋里走出来,秋棠早就随便吃了几口,抱着琵琶准备去茶楼了。 珍珠看着桌上素得不能再素的饭菜,皱了皱眉头:“秋棠,你在茶楼唱曲儿每日赚的钱也不少吧,每天都吃得这么素,你把钱都花哪儿了?” “夫人身子不好,不能拿回来多少花多少,总是要攒下一些,再说了,夫人的药就快喝完了,我瞧着这几日夫人情况有好转,我想着再配几副药回来喝,这都需要花钱呢。”秋棠耐心解释道。 “说得真好听,别是自己偷偷攒起来买衣服打首饰了吧,少拿妈妈做幌子!”珍珠说着,摔了筷子,饭菜溅了一桌子。 “姐姐不要乱讲,即便是要买衣服,打首饰,也肯定是先给夫人和你置办,这天儿再过一段时间就越来越冷了,厚衣裳和厚被褥都还要预备呢。”面对珍珠的咄咄逼人,秋棠有些不悦,可又不想翻脸。 “行了,行了,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你不就是看我在家闲着不做事,你就故意做一桌子素菜寒碜我呢么!”珍珠一挥手,一桌饭菜全打翻在地,珍珠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回了西厢房,“口口声声的喊着姐姐,我当是很亲近的,不想到底是人心隔肚皮!”关上门的时候,珍珠的牢骚一字不落的落在了秋棠耳朵里。 秋棠又急又气,看着满地的饭菜更是心疼不已,可时候不早了,秋棠来不及收拾,抱着琵琶向茶楼跑去。 “还不错。就这样吧。明日切记,不论面朝那个位置,都不许抬头正视台子之外的地方。明日你们对面都是后宫嫔妃,左右都是朝廷大臣,莫要坏了规矩。”简单看了几个段落之后,慕凌翊觉得有些乏了,便喊了暂停。 “谨遵太子令!”顾老板和台子上的众徒儿纷纷施礼应道。 “好生练习,明日切莫出错!”慕凌翊临出宫门又不放心的回头交代道。 “遵令!恭送太子殿下!”众人齐齐喝道。 “行了,”顾老板见慕凌翊走远了,直起腰身,对徒弟们道,“你们也累了,嗓子也疲了,都去歇了吧。” “是。”自打进宫后,玉鸾玉尘众师兄弟们都拘谨的不得了,就算不是第一次进宫,可压顶的宫威还是让他们有些束手束脚。 “姐姐?”秋棠唱完曲,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呼唤着珍珠,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得到回应,秋棠心中隐隐不安。她急忙跑进屋,看到徐妈妈依旧躺在床上,秋棠稍稍松了口气,再跑去西厢房,只见西厢房房门大开,里面却空无一人,秋棠顿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不敢相信珍珠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走了,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直奔存放行李的东厢房而去,推开东厢房的门,眼前的一幕像一盆冰水一样,直从秋棠头上浇下。东厢房被翻得乱七八糟,除了秋棠随身佩戴的首饰之外,所有的金银首饰细软都被一扫而空,就连徐妈妈仅剩的两副药也被扔在地上。秋棠知道,珍珠走了。珍珠丢下养育她多年的徐妈妈,一声招呼都没打的走了。临走还带走了秋棠攒下来藏在东厢房妆奁盒里的所有钱。秋棠感觉心里空空的,就像被人抽去了魂魄一样,脚下一软,秋棠瘫坐在地上,心里万般难受,却连一滴泪水都流不出来。 不知坐了多久,秋棠才慢慢缓醒过来。她用手使劲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又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整个人才终于清醒过来,回到现实。她一言不发的默默收拾着被珍珠翻乱的一切,认真的态度就像在捡拾自己碎了一地的灵魂。直至西边的天空铺满火烧云,秋棠才从东厢房一步一挪的走了出来。她默默的将东厢房的门关上,锁好,就像封存了一段不愿提起的故事,又重新回到徐妈妈身边,倒了杯水慢慢喂下,徐妈妈的嗓子里哼哼唧唧的发着声音,秋棠将杯子放好,掖了掖徐妈妈的被角,勉强笑道:“珍珠姐姐走了,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以后只有我伺候夫人了。可我还要出去唱曲儿赚钱,不能时刻守在夫人身边,夫人莫要怪我。” 徐妈妈没有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秋棠,也不知道秋棠的话她听明白没有。秋棠看到徐妈妈的眼神,无奈的笑了笑:“您好好躺着,我去给您做饭,熬药。” 伺候徐妈妈吃完睡下已是半夜。秋棠抱着膝盖坐在院子里,望着满天的繁星,心中回想起顾老板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这还不出半月就变成了现实,秋棠苦笑着摇摇头。幸好顾老板再三嘱咐的事情秋棠照办了,虽然珍珠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可顾老板给的银子包还没丢。这个银子包是秋棠最后的底气。 这一坐就是一宿,暖暖的阳光洒在秋棠身上,秋棠才意识到自己在院子里过了一宿,迎着阳光,秋棠感到自己稍稍活过来了一些,同时她也做了个决定,一个能让自己继续活下去的决定。 “师父,咱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许三爷这里做事啊。”当惯了威风凛凛的镖师,现在却在许瀚允宅子里看家护院,华辰心里充满了怨气。 “这样不好么?”卢鹏举看着华辰问道。 “这有什么好,许三爷说是让咱们帮他押运货物,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一箱货物都没见到,整日就在这里转来转去给他看家护院,徒儿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屈尊在此。咱们去别的镖局不一样能有饭吃么?” “你还记得秋棠么?”卢鹏举看了看四下无人,轻声问道。 “记得。”华辰应道,他怎么会不记得,正是秋棠,才让华辰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社会的另外一面,才让华辰知道了有很多人仅仅是活着就已经费尽心机拼尽全力了。 “那就好。”卢鹏举笑道,“华辰,你记住,秋棠的父亲是咱们所有陵城人的大恩人,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周全。我们是可以去别的镖局,可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保证自己大部分时间留在圣城了,秋棠还在圣城,我们就不能离开。” “……”华辰一脸不解的望着卢鹏举,对于师父口中陵城人的大恩人,华辰从没听说过,他更无法相信秋棠与他们的大恩人有关系,在华辰看来,秋棠就是个祸水,不折不扣的祸水,起初他只觉得秋棠可怜,为了活着,历尽艰难,可当他意识到陵城被屠城或许就是因为她的时候,华辰心里很不是滋味,虽说镖局所有人都跟着戏班出了陵城,可毕竟还是因为她,陵城才遭灭顶之灾,而现在师父却说无论如何都要护秋棠周全,这让华辰一时间无法接受。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看着华辰紧皱的眉头,卢鹏举摇了摇头,“你只需要按照为师的话去做就好,很多事情以后你就会慢慢知道的。”说完不再搭理华辰,背着手离开了。 “请问,梦妈妈在么?”秋棠在凤栖阁门前踟躇了许久,终于还是叩开了凤栖阁的大门。 第六十四章 月婵面圣 “你是?”门内一半大小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秋棠。 “麻烦您将此物拿给梦妈妈,就说秋棠求见。”秋棠从头上取下梦妈妈给她的那支攒珠粉蝶金步摇递给了门内的小子。 “你等着。”小子接过步摇,再次将门关上。 秋棠抬头,看着门头上粉色的门牌,不禁悲从心起,她没想到这一天回来,而且来的这样快。就在秋棠发愣的时候,门再次打开,还是那个半大的小子,抬手虚引道:“秋棠姑娘里面请,梦妈妈在屋里等姑娘呢。” 秋棠狠下心,随他进了凤栖阁。她若是知道她的这一步在不久以后会给她带来生不如死的日子,她宁可将眼下的日子过的再辛苦一些。 “梦妈妈。”秋棠深深万福。 “请坐吧。”梦灵儿笑着扶起了秋棠,并让在了一旁的绣凳上落座,“秋棠姑娘这么急着来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秋棠面对梦灵儿的疑问不知该如何开口,思忖再三,秋棠还是决定将实情相告,“秋棠家中遭遇变故,特来求梦妈妈赏口饭吃。”秋棠将徐妈妈病重以及徐妈妈贴身丫鬟偷走了所有钱财逃跑之事和盘托出。 “既然这样,我现在若是将你收进凤栖阁,那是趁人之危,这种趁人之危的事,我梦灵儿不做。”梦灵儿笑道。 “梦妈妈……我……”眼见梦灵儿要拒绝,秋棠有些着急。 “你先别急。”梦灵儿安抚道,“我此刻是断断不能收你进凤栖阁的,但是你若在钱方面有困难,我可以帮你,不过这个钱是借给你的,等你渡过了眼前的难关,可要记得还我。”梦灵儿说着站起身,从墙角的衣柜中取出一只描金边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是数不清的珍珠玛瑙珊瑚翡翠,看得人眼花缭乱。梦灵儿将这一层珠宝拿开,露出下面一层,下面一层没有一颗珠宝,只有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金银元宝。梦灵儿拿出两只银元宝一只金元宝,递给了秋棠。 “多谢梦妈妈救命之恩!”秋棠连忙跪下,“梦妈妈放心,就算秋棠当牛做马,也要将钱财如数还清!” “起来吧。”梦灵儿收拾好盒子,将元宝塞在秋棠怀里,“下午还要去漱玉堂唱曲儿吧?快回去照顾徐妈妈吧。” “再谢梦妈妈救命之恩。”秋棠接过元宝,跪在梦灵儿面前磕下三个响头。 “银粟,替我将秋棠好好送回去。”梦灵儿喊来了自己贴身伺候的一个十一二岁的丫头吩咐道,又顺手将那支攒珠粉蝶金步摇插回秋棠的发间。 “是。”银粟乖巧应道,随后扶起秋棠,“秋棠姑娘,请吧。” “妈妈,您怎么不趁机把秋棠姑娘留下来啊?”迎秋棠进凤栖阁的那个半大小子见秋棠出了凤栖阁,掂了壶茶水,进了梦灵儿的屋子。 “你懂什么?”梦灵儿轻笑一声,“她现在正是为难时候,我这时若是将她留在凤栖阁,日后少不了在她心里落一个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之嫌,不如现在拿钱救济于她,让她念我这份恩情,他日若是她再来投奔我,那便是心甘情愿。”梦灵儿喝了一口茶,“不错,今日的茶沏的比昨日好。” “多谢梦妈妈夸奖,那梦妈妈既然想让秋棠念您的恩情,又何必还让她还呢?给她不就得了。” “给她,不要她还?”梦灵儿几乎笑出声儿来,“青云啊,你还有得学呢!不让她还,那不就成了我施舍她?秋棠是个心高气傲的孩子,若是不让她还,她是断然不肯要我的钱的。” “还是妈妈眼睛毒辣,我怎么就没看出她心高气傲呢?”青云点头赔笑,“您说,这主动来咱们凤栖阁的姑娘,还有心高气傲的?”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凤栖阁的姑娘当初来的时候哪个不是迫不得已?好了,你去忙吧,我想歇会儿。”梦灵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圈微微泛红,她忍着几欲夺眶而出的眼泪,将青云打发了出去。 曾几何时,她也是那个迫不得已的人。 “娘娘您怎么还没梳妆啊?”青杏将吉服从库房翻找出来,回到屋里,却看见章婉依旧坐在梳妆台前,身上还是一早去给太后请安的朝服。 “替我换上吧。”章婉淡淡说道。自从慕凌翊请求慕蹇煜让自己做慕凌翊的养母被驳回之后,章婉总觉得在这深宫之中自己如浮萍一般,无依无靠,之前还有自己的母家可以依靠,还有个姐姐可以说话,可如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她有些后悔了,后悔那日设计引着慕蹇煜亲眼目睹了姐姐章柔的腌臜之事,才让自己的母家受到了贬官、发配、成年男子一个不留的灾难。 青杏顾不得自己的主子有没有心情,急忙着手为章婉换上参加宴会的吉服,换上另一套头饰。 “玉鸾玉尘,等下上台切莫慌张。”虽然都不是第一次登台的了,顾老板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师父放心。”二人齐齐应道。 “不知为何,我这眼皮子总是突突的跳。”顾老板揉了揉眼睛,语气里满满的担忧。 “师父莫要担忧,一切都会没事的。”玉尘说着,和玉鸾二人将师父扶至桌旁坐下。 “但愿如此吧。”顾老板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心头有一丝阴云,压得自己心慌得喘不过气。 “顾老板。”师徒三人正互相安慰说这话,碧溪殿的宫门被推开,顾老板抬头望去,看见了慕凌翊身边的大太监历旭松。 “历公公。”顾老板起身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此时正在忙,特派我来请顾老板和您的众位爱徒,宴席就快开始了,请顾老板动身吧。”历旭松拱了拱手。 “有劳公公。”顾老板躬身施礼。 “那杂家就先行告退了,请顾老板莫要误了吉时。” “公公放心,草民这就动身。”顾老板拱手将历旭松送出了碧溪殿,回过神犹豫再三,“罢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都扮上,准备开戏!” “母后,您瞧,这都是儿子吩咐御厨特意为您做的,都是您爱吃的。”慕蹇煜搀扶着老太后入席落座。 “圣上有心了。”太后点点头,“可哀家毕竟上了岁数,这胃口大不如从前了,你们吃好喝好就行了,就别管我这把老骨头了。” “母后说这话是要打儿子的脸么?孝敬母后是儿子应该的,哪怕举全国之力也是理所应当,您今日什么都别操心,好好享受就是了。”慕蹇煜笑着,亲自为太后斟满了酒。 “好,那哀家就做一天老神仙。”太后被慕蹇煜逗得呵呵笑道。 “母后,您看那边。”慕蹇煜抬手指向寿宴堂对面,寿宴堂设在了御花园的一角,对面是御花园最大的清凉亭,透过寿宴堂四周的珠帘,即可观赏御花园的美景,还可观看清凉亭上演的戏码。 “好好好,这几个孩子看着好眼熟啊。”太后顺着慕蹇煜的手,瞧见了清凉亭中飘飘下摆恭贺自己万寿无疆的戏子们,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母后好眼力,这是您上次陪同儿子一同南巡,在陵城遇到的那个戏班,当时母后就欢喜得很,儿子一直记着呢,这不是母后过寿嘛,儿子就把他们从陵城接来了。” “好,好,好!赏!重重的赏!”太后喜极而泣,眼角的泪水映着阳光,闪闪的发着亮光。 慕蹇煜见太后欢喜,大手一挥:“赏!”话音落,身后便有小太监将两箱金银珠宝抬走了。 “这戏也好,又吉祥,又喜庆。”太后喝着酒,听着戏,满心的欢喜。 “这是翊儿操办的。”慕蹇煜回道。 “不错,这孩子是真的不错。”太后点点头。 “儿子明白。”慕蹇煜说着,递上了一碟点心,“母后尝尝,这是翊儿亲手为您做的。” “青杏,扶我出去转转。”席间的气氛让章婉很不舒服,从开始到现在,清凉亭的戏都唱了四五出了,慕蹇煜连正眼瞧过自己一眼都没有,章婉觉得自己就像个可有可无的人,“本宫想回去看看辰儿。” 青杏依言扶着微醺的章婉离开了宴席,往毓岚宫走去。 “萧贵妃呢?”第五出戏落幕,慕蹇煜环顾四周,没看见章婉的身影,不禁问道。 “萧贵妃说放心不下十二皇子,回毓岚宫照看皇子去了。”慕蹇煜身后的大太监尤德兴急忙说道。 “你去,你去把萧贵妃和辰儿都接来。”慕蹇煜有些不悦,自己母后过寿,居然有人离席,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太后寿诞,做皇孙的怎么能不来贺寿。” “是,杂家这就去。”看慕蹇煜有些恼怒,尤德兴急忙带着两个小太监向毓岚宫跑去。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慕蹇煜低声发着牢骚。 “圣上,莫要气恼。”慕蹇煜铁青的脸色引来了太后的注意,“哀家知道圣上为哀家操办寿宴费了不少心思,哀家也有一向回礼,想送给圣上。” “是什么?”慕蹇煜听说母后有东西要送给自己,连忙换上了笑脸。 “让戏班下去休息吧,唱了这么久,也累了,圣上也看看哀家为圣上准备的歌舞如何?”太后这边话音落地,那边便有宫女引着戏班离开清凉亭,随后又抬上五六面磨盘大的牛皮鼓。随着牛皮鼓安放好,五六个身着彩衣的曼妙女子从清凉亭周围涌入,脚尖点地,衣袖在空中划过一个个圆,再看时,女子们都站在了鼓上。夹杂着胡板的音乐随之响起,一双双赤足飞快的踏在鼓面上,身体随着脚下有节奏的鼓点翩翩起舞。鼓点声时疏时密,扣人心弦。慕蹇煜一时间看呆了。 “圣上觉得如何?”一舞终了,太后笑望着看呆了眼的慕蹇煜。 “母后心思果然奇巧,这胡旋舞改在鼓面上起舞,真的是别出心裁,是母后的主意?” “哀家老了,哪儿有这样的奇思妙想,只不过哀家近日闲来无事,就常去舞坊看她们练功,其中一个女孩当时就在一面鼓上跳着这个胡旋舞,哀家觉得新奇,就命她编了这个舞,请圣上在哀家寿宴上一同观赏。” “果然是新奇。赏!”慕蹇煜连连夸赞。 “去把月婵唤来,圣上要赏她。” 不多时,一妙龄女子来到寿宴堂外,飘飘下拜:“小女月婵拜见圣上,拜见太后。” 第六十五章 祁王慕凌宏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月婵如黄莺般的声音引起了慕蹇煜极大的好奇。月婵略略抬起下巴,低垂双眸,一阵微风袭过,月婵的睫毛微微颤抖,抖得慕蹇煜心里痒痒的。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如此水嫩的女子了。 “圣上若是喜欢,就留下做个伴吧。”知子莫若母,慕蹇煜在想什么,太后一清二楚。 “你叫什么名字?” “回圣上,太后因垂爱小女,给小女赐名月婵。” “婵,说的是女子姿态美好,你身形小巧,恰如此字。明眸皓齿,舞姿婀娜,似月中嫦娥,封绮美人,赐居承欢殿。” “谢圣上隆恩!” “刚刚那是谁?”怀抱着慕凌辰刚回到宴席上的章婉看见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 “回禀娘娘,那是圣上刚封的绮美人。”一旁的小宫女悄声回道。 “圣上真的是越来越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章婉冷笑着嘀咕,“去把辰儿抱去给太后瞧瞧。”章婉说着,将慕凌辰递给了青杏。 “圣上心意难测,一时兴起也是有的,姐姐慎言。”一旁的胡梦兮听见了章婉的小声嘀咕,不禁低声劝道。 “一时兴起?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年纪了。”章婉心火愈来愈旺,多日的冷漠已经让章婉心意难平,如今又不声不响的封了个宫女,更是心中郁结难耐。 “夫人,喝药了。”秋棠拿着梦灵儿给的银子,又抓了几副药,每日按时煮给徐妈妈喝,现在秋棠每日除了去茶楼唱曲儿,便不再出门了,其余时间秋棠都坐在徐妈妈床边,一边绣着手中的丝帕,一边跟徐妈妈说话。徐妈妈依旧不太会说话,可眼神却日渐灵活起来,看向秋棠的目光也越来越温柔。就因为秋棠感受到了徐妈妈的变化,所以她每日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来陪徐妈妈,她相信终有一天徐妈妈会好起来的。 伺候徐妈妈喝完药,秋棠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拿出了丝帕和彩线,一针一线的绣了起来。徐妈妈的眼睛看着忙碌的秋棠,若有所思。 “秋棠。”突如其来的呼唤惊得秋棠一颤,尖细的绣花针在手指上扎了个血窟窿,殷红的鲜血瞬间浸染了手中的丝帕。秋棠向徐妈妈望去,一脸的诧异与激动。徐妈妈微微攥拳,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秋棠。”这次,秋棠看见这两个字清清楚楚的从徐妈妈干涸的双唇发出。 “夫人!夫人您终于醒了!”秋棠激动的晃着徐妈妈的肩膀,期待着她再说出一句。可秋棠等了许久,徐妈妈都没有再说出半个字,只是睁着眼睛,望着自己。 秋棠叹了口气,伸手将徐妈妈的被角掖好,苦笑一声:“夫人好好休息吧。您会慢慢好起来的。” 也不知道徐妈妈听明白了没有,竟有两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圣上,您今晚去哪儿?”尤德兴将慕蹇煜刚喝完的参汤茶碗收下。 “哪儿都不去。”慕蹇煜皱了皱眉头。他不是不知道太后的心思,可他并不想受任何人摆布。慕凌翊筹办的寿宴看似无可挑剔,可无可挑剔就是最大的问题。慕蹇煜苦笑着摇摇头,王位,后宫的女人,不论是谁,那双眼睛都只盯着王位。 “是……”尤德兴本想说些什么,可看慕蹇煜黑下的脸色,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尤德兴,”慕蹇煜揉了揉眉头,“你说朕的几个儿子,谁堪重用?” “杂家不敢妄言。”慕蹇煜的提问吓得尤德兴急忙跪下。伴君如伴虎,谁知道这会儿慕蹇煜在想什么,居然对着一个太监问出这样的问题。 “尤德兴,你跟了朕多年,后宫的戏码你也都清楚,朕就想听听你这个旁观者的感觉。”慕蹇煜看到尤德兴诚惶诚恐的样子,竟有一丝好笑,于是,慕蹇煜又换了个比较温和的声音解释道。 “圣上,杂家不敢。”尤德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起来直说,朕恕你无罪。” “那……那杂家就多嘴了……”尤德兴站起身,用余光偷偷瞄着慕蹇煜,见慕蹇煜并无怒意,才斗胆开口。 “说。” “是,圣上膝下皇子虽多,可常守在圣上身边的却没几个,如今留在圣城的也就只剩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了。要说忠心,杂家觉得还是七皇子最忠心。” “七皇子?”慕蹇煜打断了尤德兴。老七是安婕妤的孩子,因为安婕妤生性孤僻,所以并不受宠,连带着这个孩子,慕蹇煜都没有放在心上。 “是,七皇子生性孤傲,不攀附权贵,也不殷勤谄媚,更不花心思讨好旁人,对圣上克尽忠孝,在杂家看来是心思最纯的皇子。” “那十一皇子呢?” “十一皇子深的圣上喜爱,头脑灵活,办事周全。也知道如何讨好太后,倒是个孝顺的皇子。”尤德兴谨慎的挑选着措辞,如今慕凌翊风头正旺,他不敢乱说,生怕一个词用的不对,引起慕蹇煜的不悦。 “连你都看出来他会讨好太后了,”慕蹇煜冷哼一声。 “杂家该死,杂家多嘴了。”尤德兴见慕蹇煜瞬间变了脸色,慌忙跪倒在地,连连磕头。 “你没说错。起来。”慕蹇煜看了看脚边的尤德兴,“二皇子战死沙场,五皇子又身染重疾,九皇子结党营私,十一皇子又颇为油滑,十二皇子尚在襁褓,七皇子……”慕蹇煜顿了顿,“明日诏令七皇子回圣城述职!” “遵旨。” “爷,您来了。”站在凤栖阁门口的梦灵儿老远就看见了小顺子的身影。 “梦妈妈好久不见。”小顺子拱手道,“今天哪位姐姐空闲啊?” “不巧,您喜欢的那几位都早早被别的客人定下了。”梦灵儿一脸惋惜。 “那就麻烦梦妈妈再帮我选位姐姐陪我吧。”小顺子一脸淫笑绕过梦妈妈大步走进了凤栖阁。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一个个笑靥如花的挽着各自的恩客在堂子里走来走去,扑鼻的脂粉气勾得小顺子心里瘙痒难耐。 “爷,您看看这位姑娘可好?”梦灵儿终究还是带了位姑娘到小顺子面前。 “好,梦妈妈这里的姑娘个顶个儿的好。”小顺子涎笑着拉过了姑娘的手,“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名唤巧苏妤。”姑娘怯生生的答道。 “好名字,好名字!”小顺子起身,揽过巧苏妤的腰,伸着鼻子使劲儿闻着巧苏妤脖颈处散发着的香气,一脸陶醉,“那梦妈妈,我就带着姑娘走了,多谢多谢!”说完,不等梦妈妈回应,便强拉硬拽的将巧苏妤带出了凤栖阁。 “唉……”梦妈妈看着巧苏妤的背影叹了口气,“造孽啊……” “梦妈妈,这是刚才顺爷留下的银子。”青云在一旁递过了一个银子包。 梦灵儿接过银子包在手里掂了掂:“有钱也不能这样糟蹋人啊!”话虽如此,可此时,梦灵儿脸上已有了一丝笑意。 “夫人,咱们擦洗擦洗就歇息了。”秋棠将一盆温热的水端在了徐妈妈床边,里面泡着一条毛巾。秋棠说着,将毛巾拧了拧,轻柔仔细的擦拭着徐妈妈的脸颊,边擦边跟徐妈妈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擦完脸颊,秋棠掀起被子,拿出了徐妈妈的手,温热的毛巾擦过略显苍老的手指,徐妈妈的手指竟微微动了动,秋棠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徐妈妈在渐渐好转,这对秋棠来说,是对自己最大的安慰。 “夫人,天晚了,歇息吧。”等秋棠帮徐妈妈擦洗完整个身子,徐妈妈也再没有动过。秋棠帮徐妈妈掖好被角,吹熄了蜡烛,带上门离开了。 徐妈妈睁着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地面上银白色的月光,心中涌出无限感慨,她万万没想到当年她随意买下的姑娘竟能这样伺候不能动弹的自己,她也没想到,她当亲生闺女对待的珍珠居然丢下她不知所踪。她更没想到的是秋棠一个小姑娘竟引得陵城遭受屠城之祸。 秋棠回到西厢房,将这几日半夜绣好的丝帕整理了一下,因为现在只有自己照顾徐妈妈,所以她不能每天跑绣坊街卖绣品,只能攒个三五天,去一次。她想多换点钱,徐妈妈的身子日渐好转,再过几日,除了汤药之外,秋棠准备再熬一些有营养的汤喂徐妈妈喝下,这样或许能让徐妈妈更快康复。 “祁王殿下,圣令到!”一大早,传旨的小太监就来到了景安城。景安城是祁王封地里最繁华的一座城,祁王常年居住于此,其治下的封地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儿臣接旨。”祁王率王府中众人跪在了庭院里。 “圣王令,七皇子慕凌宏即日启程回圣城述职。”简短的圣令让慕凌宏等人摸不着头脑。 “儿臣遵旨。”虽不清楚自己父王究竟想干什么,但慕凌宏还是叩头接旨。 送走传旨的太监,慕凌宏回到书房,招来了王府中的智囊施桑林:“桑林,你说圣上这是要干什么?” “圣上一向圣意难测,臣不敢妄言。”施桑林拱手道。他跟随慕凌宏多年,从慕凌宏被封祁王,分封地之前,他就一直以皇子伴读书童的身份辅佐在侧。 “这里就你我二人,说吧。”慕凌宏打消了施桑林的顾虑。确实,他们极少讨论当朝圣上。 “圣上或许只是思念殿下。”施桑林想了想。 “朝中各派势力都在争夺太子之位,虽说父王封了十一弟为太子,可父王生性多疑又不稳定,所以这个太子最后能不能坐上王位还是个未知。父王现在让我回圣城述职,我不得不多揣度揣度啊。” “殿下,恕臣冒昧。”施桑林拱手,“殿下一向不参与朝堂之争,又不贪财、不好色、不争权夺势,不结党营私,这些都是殿下保命的关键,殿下千万别忘了。” “你说的我知道。做了这么多年的王爷,有些事情我是越看越清楚了。你放心,我有分寸。” 第六十六章 太后病重 “娘娘,听说祁王要回来了。”青杏低声道。 “祁王?”章婉透过面前的铜镜,诧异的看着青杏,“是谁?” “奴婢也是早起听宫人们说起的,说圣上下了诏令,令七皇子祁王回圣城述职。” “七皇子?”章婉曾听姐姐提过,这个七皇子是个生性孤僻之人,不与任何人亲近,被圣上封了祁王,给了封地,远离了圣城。章婉皱了皱眉,“召他回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青杏摇摇头,将最后一支玉簪插在章婉发间。 “他生母是谁?”章婉仔细端详着铜镜中的妆容,心里十分满意。 “听说是安婕妤。”青杏说着将桌上的首饰一一收进妆奁盒。 “安婕妤?我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章婉狐疑的望着青杏。 “听说此人也是个孤僻的人,就仗着刚进宫时年轻漂亮,是风光一时的冰山美人,颇得宠幸,才有了七皇子,可后来圣上厌倦了她那副性子,就置之不理了,听说就是为了不想看见她,所以就连日常的请安什么的都给免了。”青杏望了一眼门外,低声道。作为一个下人,私下议论别的主子,是大逆不道的,即便是个不受宠的主子也不行。 “位份低,还不受待见,即便有个儿子,也掀不起多大的浪。”章婉轻哼一声,“去小厨房装几样点心,咱们去看看辰儿。” “是。” “夫人,把汤喝了吧。”秋棠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汤端在徐妈妈面前。这是她天不亮就炖上的,小火慢炖,炖的满屋都是鸡汤的香味。秋棠用勺子舀起一口,吹了吹,送到了徐妈妈唇边,手腕倾斜,鸡汤就喂进了徐妈妈口中,“好喝么?” 徐妈妈望向秋棠的眼中满是感动。秋棠一勺一勺慢慢的将一碗鸡汤一滴不剩的喂进了徐妈妈嘴里,而后用丝帕擦净了徐妈妈唇边的油渍,理了理徐妈妈耳边的碎发。如今的徐妈妈已经可以半靠在床头稍坐片刻了,秋棠起身拿了个箅子,徐妈妈已经许久没好好梳理秀发了,以前徐妈妈是很在意自己妆容的,病了这么久,原本有光泽的一头青丝,现在也枯黄得像一团乱草了。秋棠一边轻轻给徐妈妈箅着头发,一边说着曾经玲珑阁里发生的事情。 “夫人,您好好歇息,我出去一会儿,晚点回来。”在喂徐妈妈吃过第二碗汤药后,秋棠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茶楼。临行前,她从徐妈妈眼中看到了依依不舍,只好回身安慰道。 听了秋棠的话,徐妈妈才闭上眼安心睡下。秋棠帮徐妈妈掖好被角,带好门,抱着琵琶就向茶楼跑去。 “大夫,麻烦您给看看吧……”梦灵儿将一个游方郎中带进了凤栖阁。一大早梦灵儿就被砸门声惊醒,命青云去查看,就看见了门前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姑娘,翻过身一看,正是昨夜被小顺子强行带走的凤栖阁的姑娘白若宁。 “你们怎么把人打成这样。”郎中皱了皱眉头,如花似玉的姑娘被打的浑身是血,气息微弱,命悬一线。 “这您可冤枉我们了,我们这是救人。”梦灵儿给郎中端来了茶水。 “我先为她扎一针,吊着她的命,有劳妈妈打点热水来帮姑娘擦洗干净身上的血渍,这浑身的血渍,我也不好医治啊。”郎中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包袱,打开,里面银光闪闪一排银针。 “好,有劳先生了。”梦灵儿应道,连忙命人去打水,为若宁擦洗。 足有一炷香的功夫,白若宁身上的血渍才擦洗干净,随着血渍被洗干净,伤口也露了出来,有深有浅,深的依稀可见白骨血淋淋的,看之令人心惊肉跳。郎中看了一眼伤口,要来纸笔,刷刷点点开了个药方:“按这个方子去抓药,速去速回。”说着将方子递给了站在一旁的青云。青云看了看梦灵儿,见梦灵儿点头,才急忙离开。 “先生请这边喝茶吧。”梦灵儿将郎中请到大堂,“先生贵姓?” “免贵姓司,妈妈唤我韶郎就好。”当韶郎得知了司杜寒做的所有事情之后,心痛如万箭穿心,悲痛欲绝。当晚他就决意在自己名字前冠以司杜寒的姓氏,从此以司杜寒后人的身份祭奠恩师。 “原来是司大夫。”梦灵儿笑道,“敢问司大夫在哪家医馆坐堂?” “妈妈太爱了,我只是个游方郎中,并无医馆。”司韶郎拱手道。 “方才我看了您的药方,与旁人的大不相同。别的大夫都以汤药为主,您不仅用针,还会配外用的药粉。司大夫年纪轻轻,不简单啊。” “妈妈过奖了,不过是跟着师父学过一些雕虫小技而已。”说话间,青云已带着药回到了凤栖阁,“妈妈稍等,我这就去碾药,为姑娘治伤。” “有劳司大夫。” 大约一个时辰后,司韶郎才擦着额上的汗水走出了屋子:“妈妈,这是汤药,每日三次,麻烦您煎给姑娘喝。如果可以,在姑娘伤好之前就别让姑娘见客了。” “司大夫放心。”梦灵儿将司韶郎送出了凤栖阁,“司大夫留步。”梦灵儿想了想,决定还是问问。 “妈妈有何吩咐?” “司大夫可有落脚的住处?若是姑娘伤势不见好,我们也好有个地方去请您。”外敷内用的药都开好了,梦灵儿心里开始有些打鼓。这样的治疗办法听说过,可没见过,圣城的大夫还是以汤药为主。 “哦,我暂时住在城东的天香客栈。” “青云,替先生拿着行礼,替我送先生会客栈休息。” “是。” “师父?”华辰和卢鹏举正在街上走着,不料卢鹏举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睛直勾勾的望着街拐角。华辰不解的喊道,见卢鹏举依旧没什么反应,便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就见卢鹏举是望着凤栖阁发愣,华辰突然笑道,“师父,师父!” “啊?”被华辰惊醒的卢鹏举收回目光,脸上说不出的难过。 “师父今日怎么了?怎么对这烟花苑感兴趣了?”华辰嬉笑着。 “没……没什么。”卢鹏举支支吾吾。就刚刚的一瞬间,卢鹏举看到了两个相熟的人,一个是陵城的韶郎,一个是他朝思暮想的娃娃亲媳妇儿。可时间太短,卢鹏举只看到了一个背影,他也不敢确定。 “师父,等许三爷放了这个月的赏钱,徒儿们给师父凑凑,也让师父来这凤栖阁潇洒一回如何?” “胡闹!”卢鹏举突然暴怒打断了华辰的调笑。 “奇怪,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华辰看着卢鹏举瞬间变得铁青的脸,不知所措。 “圣上,太后昏过去了。”慕蹇煜正在书房批阅奏折,大太监尤德兴蹑手蹑脚走了进来。 “请太医了么?”慕蹇煜头都不抬。 “太医们已经去了。圣上您要不要……” “好,”慕蹇煜皱着眉头奋笔疾书,“待朕看完这个折子,就去。” 尤德兴只得退下,命小太监们备好轿辇。轿辇刚抬至御书房,慕蹇煜就走了出来:“走吧。去看看太后。” 一行人抬着轿辇浩浩荡荡本想太后宫中。慕蹇煜坐在轿辇上一言不发,不只是心急,还是在思谋着什么。轿辇很快到了,慕蹇煜下了轿辇,看了看院子里匆忙的太医,扶着尤德兴进了屋子。 “怎么样?”慕蹇煜坐在太后床边问道。 “太医到现在也没个定论。”一旁的宫女小心翼翼的回答。 “把王太医找来,朕有话要问他。”王太医是太医院首领,在江全宜被处死之后,太后的身体就一直是他在照顾。 “圣上。”王太医跪在慕蹇煜面前。 “起来说话。”慕蹇煜不慌不忙,“太后这是怎么了?” “太后这几日过寿,油腻的吃食进的太多,加之又贪凉,喝了井水镇过的酸梅汤,身子骨就经受不住了。”王太医道。 “哦,好生医治。若太后醒来,务必嘱咐太后,油腻的东西莫要再吃了,年纪大了,要注意点,自己要学会保养自己。”慕蹇煜说完,又回头看了看太后,“尤德兴,你留在这里,有什么变故第一时间回报。” “是。”尤德兴知道慕蹇煜和太后一直以来都是面和心不和,虽说太后是慕蹇煜生母,可自从慕蹇煜登基后,太后就想方设法的巩固自己的势力,引起慕蹇煜的不满,可毕竟是亲母子,有些话不好直说。 “给圣上请安。”慕蹇煜刚出屋子就遇到了前来探望的章婉。 “萧贵妃好灵通的消息。”慕蹇煜不冷不热的嘲讽。 “嫔妾原是派人去太医院去安神汤药,不想太医院的太医都不在,这才知道太后身体不适,才赶来探望,以尽孝心。” “那你就进去好好尽孝吧。”话音刚落,慕蹇煜就甩手离开了。 “主子,听说太后病了,咱们要去看看么?”承欢殿中月婵正在庭院里赏花,贴身丫鬟元若在一旁伺候着。 “再缓缓。”月婵将一朵开得正艳的粉菊摘下递给元若,“这宫里的人这会儿怕是都知道了太后病了,大概都在往太后宫中赶,咱们不去凑这个热闹。” “可圣上是孝子,您又是太后举荐的,不去是不是不太……” “不太合适?”月婵轻笑一声,“越是她举荐的,越不能去。别看圣上跟太后母慈子孝,实际上暗地里都较着劲儿呢,这几日圣上一直没来看我,不就是因为我是太后举荐的么?” “可圣上封您为美人的时候,还是很喜欢您的,当晚不就宿在了承欢殿么?”元若努力捧着月婵递给她的花,自己这位主子别的爱好都没有,就喜欢在这宫里挑开得最艳的花揪下来,插进瓶子里,放在屋里。 “那是做给太后看的。”月婵随口应道。 “……”元若愣愣的看着月婵,她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的当别人的棋子。 “好了,别想了,把花插瓶子里去。插好了,陪我去御花园转转。”月婵并未将君恩放在心上,她本来就不是奔着慕蹇煜来的。她要的,是慕蹇煜死也不会给她的江山。 第六十七章 祁王回宫 “慢点儿,慢点儿。”秋棠扶着勉强下地的徐妈妈正练习着走路。几天的鸡汤喝下去,徐妈妈明显面色红润了不少,甚至可以勉强下地了,可这样的下地也仅仅是将全身体重压在秋棠身上,倚着床边挪动一两步,可就是这样的一两步,秋棠已经是欣喜若狂了。 徐妈妈虽然之前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以至于一病不起,可秋棠对她不离不弃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觉得一定要好起来,好起来,看看秋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徐妈妈就是靠着这股信念,才一点点站了起来,甚至还能挪动两步。 见徐妈妈实在走得辛苦,秋棠就将徐妈妈搀扶在床边坐下:“夫人歇歇吧。”说着将徐妈妈扶好坐稳后,转身倒了杯茶递在徐妈妈唇边,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流下,徐妈妈鼻尖和额头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 “夫人躺下歇会儿,咱们把药喝了吧。”秋棠说着,将徐妈妈的双腿抬上床,又搬来了被子盖上,看徐妈妈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才转身去了厨房。厨房煎药炉里的火轻柔的舔着药罐,药罐里深褐色的汤汁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秋棠熄灭了炉火,用厚厚的粗棉布垫着,将药罐捧了下来。秋棠仔细的将药汤倒在碗里,闻着微苦的药香,秋棠心底满是希望,或许,喝了药,徐妈妈明天就会彻底好起来的。 药太烫了,一时半会儿也喝不了,秋棠将药罐放在一旁,准备起灶做饭。掀开角落里的米缸,秋棠的心咯噔一下,米又快要没有了。手里钱不多,秋棠不敢都买做粮食,所以每次也只买一点,这点粮食倒进缸里也不过是刚刚把缸底铺满。秋棠想了想,还是将所有的米都舀进了锅里,买就买吧,也不差这一两天,徐妈妈这两天身体都在慢慢恢复,今天就将粥熬得稠一些吧,有助于她恢复体力。 大约半炷香的功夫,热气腾腾的鸡肉粥就熬好了,秋棠将熬鸡汤剩下的鸡肉剁成了肉沫,和米一起熬成了一锅粥,按秋棠的说法,这样顶饿还不浪费。这时药也变得温热了,秋棠便将汤药和肉粥一起端了出去。 “今日是谁在太后跟前侍疾?”慕蹇煜用过午膳后问道。太后昏迷当日去过之后,慕蹇煜再没去看望过自己的母后。 “听说是萧贵妃娘娘。”尤德兴端来了漱口的茶水。 “她还真的是孝顺。她怎么不去看望自己的孩子了?”慕蹇煜心中即便再有隔阂,也挡不住对自己儿子的惦记。更何况自己跟萧贵妃之间的隔阂一半来自于章柔,一半来自于慕凌翊请求自己允许萧贵妃做自己的养母。早不提晚不提,偏偏要等慕凌翊封了太子。这让慕蹇煜心里很不舒服,他隐隐有种被人算计了的感觉。作为一国之君,这种感觉让他感到耻辱。 “十二皇子听说被奶妈照料的很好,萧贵妃对奶妈很是放心。” “走,陪朕走走,去看看十二皇子。”慕蹇煜起身整了整身上的龙袍,大步走了出去,“对了,祁王回来了么?” “祁王明日一早就能到。” “好,你明日去城门口等着,祁王一到,让他速来见朕。” “是。” “娘娘,听说祁王明日就要回圣城了。”安婕妤身边的贴身丫鬟知佩为安婕妤送来了一盏午后的红枣莲子羹。 “宏儿这时回来做什么。”安婕妤停下手中的念珠,接过羹汤。 “听说是圣上诏令他回城述职。” “述什么职?年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述什么职。”安婕妤一口喝完了羹汤,将碗盏递给了知佩。 “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 “明日一早圣上一定会第一时间召他去问话,你现在就悄悄出宫,趁着现在城门还没落锁,你赶到城外,一定在宏儿进城之前将这个交给他。其余的,多一句话都不要说,将物品交给他之后,你不要跟他一起回城,等到即将落锁的时候再回来。”安婕妤说着,起身从妆奁盒里拿出了一个雕刻着蜜蜂和蜘蛛的玉佩,递给了知佩。 “奴婢明白。”知佩将玉佩收在怀里,急匆匆离开了。安婕妤是不受重视的小透明,她身边宫女的出入根本无人关注。就是深知这一点,安婕妤才会如此安排。 “桑林,我们还有多远?”慕凌宏看了看天边橘红色的晚霞,翻身下马,唤来了施桑林。 “回殿下,若是赶赶时间,今晚就可以进城。”施桑林看了看随身的地图。 “不,我们就在城外找家客栈住下,明日一早再进城。”慕凌宏拒绝了施桑林连夜进程的建议。 “也好。那前面就有一家客栈,不如我们就在那里落脚?”施桑林虽不知慕凌宏的心思,可他和慕凌宏之间一向是你若不主动说,那我就不多问。 “好,前面带路。”慕凌宏翻身上马,命施桑林前面带路。 客栈不大,但对于慕凌宏一行人来说,也够住了,慕凌宏没有表明身份,只是以一个过路富商的身份登记入住的,都安顿下后,慕凌宏找来了施桑林:“把衣服脱给我。” “……”虽然这个要求很突然,施桑林还是照做了。 慕凌宏换上施桑林的衣服,又披了一件黑色夜行斗篷:“桑林,我出去一趟,对外就说我累了,已经歇下了。” “是。” 慕凌宏将斗篷戴好,偷偷溜出了客栈向城门口赶去。客栈距离城门口不算太远,不多时,就到了城门下。慕凌宏翻身下马,不住的往四周观望。 “殿下。”轻微的声音藏在秋虫儿的叫声里,并不那么响亮,可慕凌宏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声音来源,他将马留在原地,独自一人顺着声音的方向蹑手蹑脚摸了过去。 “知佩姐姐。”见是自己母亲的贴身丫鬟,慕凌宏安心了不少。知佩是自己母亲从母家带进宫陪嫁丫鬟,一向忠心耿耿。 “殿下拿好。”知佩没有多的话,直接将玉佩塞进了慕凌宏手里,见慕凌宏踹入怀中,知佩便再次遁入了阴影中不见了踪影。 慕凌宏四下看看并无旁人,才安心走向自己的马,借着夜色的掩护,回到了客栈。 回到客栈,慕凌宏轻手轻脚掩上房门,接着月光,他看清了知佩递给他的玉佩,玉佩上雕着一只蜜蜂,一只蜘蛛。这样的雕刻并不多见慕凌宏抚摸着玉佩,揣度着自己母亲想传达的意思。 一夜无话,天光大亮,施桑林敲响了慕凌宏的门:“少爷,该出发了。” 慕凌宏打开门,或许是昨晚睡得比较好,慕凌宏整个人显得气定神闲,那份坦然让人安心:“走吧。” “扑通!”秋棠正在厨房熬药,耳边突然传来异样的响声,秋棠放下蒲扇冲出了厨房,推开屋门,一眼就看见徐妈妈整个人扑在地上,秋棠急忙上千,摸了摸脖颈,确认还有脉搏在跳动,才稍稍安下心来,可怎奈自己身单力薄,根本抱不动昏过去的徐妈妈,秋棠只得坐在地上借助蹬墙的力量,将徐妈妈翻了过来,抱在自己怀里。徐妈妈摔出的鼻血抹了秋棠一身。秋棠挣扎着将徐妈妈推到地上躺好,起身倒了杯水,用丝帕沾水,擦洗着徐妈妈的脸,或许是水比较凉,徐妈妈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不太灵活的眸子盯着秋棠看了许久,干涸的嘴唇一张一翕:“抱歉。”听到徐妈妈的话,秋棠愣住了,她从没想过徐妈妈会跟自己道歉,她从没想过自己和徐妈妈会有眼下这样的处境,秋棠继续帮徐妈妈擦着脸,心里说不清是什么味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是对还是错。 好不容易止住了徐妈妈的鼻血,秋棠赶忙返回厨房,却为时已晚,不仅药熬干了,药罐也炸裂了。秋棠跌坐在地上,看着厨房里浓郁的白烟,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滑进嘴里,苦苦的,涩涩的。秋棠抱着胳膊无声的流泪。她想了很多,如果她不是陈开云的女儿,她就不会被迫离开圣城,如果她没有一心想活下去,她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田地,如果,没有如果。秋棠擦掉腮边的泪,她看向了宫殿的方向,眼中满是杀气,没有那么多如果,她一定要回去,她一定要找到陷害自己全家的仇人,她要夺回应当属于她的一切。 秋棠站起身,将熬药的小炉子搬到了院子里,重新找了只药罐,重新拿了包药,重新点燃了火。一切都还可以重新开始。 “你醒了。”梦玲儿推开了白若宁的房门,正看到白若宁在小丫头的服侍下喝药。 “妈妈。”白若宁一醒来就听说了梦灵儿是怎样尽心尽力为自己疗伤,虽有夸张的成分,可毕竟是救命恩人,白若宁想下床行礼感谢梦灵儿。 “莫要起来,快躺好。你伤还没好彻底,别大动作,当心伤口崩开。”梦灵儿一步上前按下了想要起身的白若宁。 “多谢妈妈。”白若宁泪光盈盈。当初自己是被哥嫂卖到了凤栖阁,因为年纪比较大了,没有从小学习琴棋书画,只能做个不入流的四等姑娘,可梦灵儿对自己那比哥嫂要好上百倍不止。 “谢什么,好好养着,有什么话等你好了再说。”梦灵儿安慰道,“好了,见你醒了,我也就放心了,好生养着吧,这几天就不必见客了。”梦灵儿说完又对服侍的小丫头交代了几句,便离开了。 “祁王殿下,杂家奉圣上旨令,在此恭迎殿下回宫!”慕凌宏刚一进城门,就迎上了尤德兴。 第六十八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多谢尤公公!”慕凌宏翻身下马微施一礼。 尤德兴瞬间侧过身,躲开了:“殿下请上马随杂家进宫吧,圣上等您多时了。” “有劳尤公公!”慕凌宏上马拱手道。尤德兴牵过慕凌焕所乘马匹的缰绳,在马前慢悠悠的走着。在他前面还有四五对小太监,有敲静街锣的,有扛回避牌的,整支队伍更显得浩浩荡荡,向圣宫走去。 “这是谁啊?”秋棠正巧上街买些早点,遇到了进城的慕凌宏。 “看样子是圣城里的大人物,”一旁的老妇人悄声说道。正说着,静街锣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快低头!”老妇人拉了拉秋棠的衣袖。秋棠闻言浅浅低了点头,拿余光偷偷往街上瞧。马上之人眉眼间与那个赠自己步摇的白衣男子有几分相似,但很明显不是同一人。秋棠深低下头,暗自猜测着二人的身份与关系。既然是圣城的大人物,那再大,也大不过当今圣上,可这年龄明显不对,那除了圣上,就是皇子了。 恍神间,浩浩荡荡的人马已经陆续远去,街道上恢复了原来的热闹。秋棠依旧站在那里发愣,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才回过神,这才想起自己手里还掂着早点,家里还有个需要照顾的人。 “嚯!好大的阵仗!”目送慕凌宏的队伍远去,华辰不禁赞道。 “慎言。”卢鹏举一眼瞪了过去。 “是,师父。”察觉自己失言,华辰连忙噤声。 “这里不比陵城,说话做事都谨慎一些没什么坏处。”卢鹏举稍稍缓和了语气。 “徒儿明白了。”华辰低着头跟在卢鹏举身后朝许宅走去。 “回来了?”安婕妤捻着佛珠,微闭双目低声问道。 “看时辰,应该已经回来了。”丫鬟知兰看了看窗外低声应道。知兰是和知佩一起随安婕妤一同进宫的贴身丫鬟,此时的安婕妤身边也只剩下这两个人了。 “好。”安婕妤点点头,不再言语。 “儿臣拜见父王!”慕凌宏跪在了慕蹇煜的金銮殿上。 “起来吧。”慕蹇煜淡淡说道,“听说你治理有方,治下的百姓都丰衣足食。” “父王谬赞了。”慕凌宏没有起身,“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每一寸土地都是父王的,儿臣不过是尽一点做臣子的本分。风调雨顺都是父王治国有方感动天地,方才能风调雨顺,百姓才能丰衣足食。” “这几年你成长了不少。”慕蹇煜对慕凌宏的回答既不喜也不怒。 “若非父王鞭策,儿臣断断不会成人。”慕凌宏再次一拜。 “起来吧。”慕蹇煜语气稍稍缓和。 “谢父王。”慕凌宏第三拜。 “回来去见过你母亲了么?” “儿臣奉令回圣城述职,还未曾去拜见母亲。” “你一路上也累了,述职就等明日吧。先去沐浴更衣,看看你母亲去吧。” “儿臣遵旨。” “陈孝。”月淑梅坐在正堂,命柯夏喊来了陈孝,“陈孝,据我所知,当今圣上把七皇子召回了圣城,你也在圣城多年了,你说说,现在召七皇子回圣城是什么意思?” “卑职……卑职不知……”跟月淑梅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心里对月淑梅产生了一丝莫名的恐惧,他总觉得这个女人不管是怒还是笑,总有一股阴森森的感觉,那一双眼睛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 “章清焱果然没说错,你果然是个废物。”月淑梅呵呵笑道。 “夫……夫人……卑职……”陈孝似乎想反驳,可却不知说些什么。 “你对这个七皇子有什么印象?”对于这个七皇子,月淑梅几乎一无所知,这是唯一一个她查不清底细的人。 “卑职只听说这个七皇子和他母亲一样,都是个生性孤僻不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就因为这个才被早早封了王,赶出了圣城。”问到这个七皇子,陈孝也知道的不多。 “行了,你下去吧。”月淑梅见问不出什么,挥挥手将陈孝打发了出去,“对了,粮食应该都齐了吧?过几日我要都带走,你把粮食都整理一下。” “是……”对月淑梅的命令,陈孝几乎不敢反驳,不敢推脱。 “这个七皇子还真有点神秘。”见陈孝走远,月淑梅才冷笑着对柯夏说道。 “此人一向低调,谨言慎行,所以所获取的资料极少,夫人若是需要,我这就去查。”柯夏知道月淑梅的脾性,对谁感兴趣,那就说明这个人很重要,而弄到重要人物的信息,则是他分内之事。 “罢了,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这母子俩掀不起多大的浪,本就是不受宠的一个小小婕妤,再过几日我带粮就进圣城了,到时候我再找机会亲自看看这个女人吧。” “是,那卑职就去为夫人备饭了。”柯夏躬身退出了屋子。 漱玉堂的茶客越来越多了,秋棠凭一把琵琶和自己的声音,为漱玉堂招揽了翻翻儿的生意。 “秋棠,你来。”秋棠刚刚唱完,就被茶楼老板娘喊在了一旁,“秋棠,从你来之后,茶楼的生意越来越好了,这些钱你拿着。”老板娘将四串铜钱塞在秋棠怀里。 “老板娘,这使不得。”秋棠推脱道。原本说好了酬劳,现在老板娘突然多给了,秋棠推脱不愿收。 “使得。拿着。”老板娘不由分说的将钱硬塞给秋棠,“以后不仅每天的钱都给你涨,以后若是有客人打赏金银首饰什么的,你也都拿着。” 秋棠看着老板娘笑盈盈的脸庞,知道再推脱就真的拂了老板娘的好意了:“那秋棠在此跪谢老板娘大恩大德!”说着,秋棠盈盈下拜 “起来起来。你也不容易,一个姑娘家家的,还要伺候养母。更何况你来了之后,我们茶楼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涨涨工钱也是应该的。” 秋棠不知道的是,真正为她涨工资的其实不是老板娘,而是一个故交。 “叔父!”栾清瑶正随栾濮安念书,却不想栾濮安一头扎在了桌子上。栾清瑶慌了神儿,不知所措的晃着栾濮安,这一晃不要紧,晃动之下,栾清瑶才发现栾濮安身上的衣服居然湿透了,栾清瑶摸了摸栾濮安的额头,滚烫的额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冰凉的汗珠。栾清瑶急忙倒了杯桌上的水,强行扶着栾濮安的头喂下。 不知过了多久,栾濮安才缓醒过来,睁开双眼,发现栾清瑶不在身边,栾濮安强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清瑶?清瑶!” “叔父,您醒了。”栾清瑶撩帘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哪儿来的药?”栾濮安看到栾清瑶无恙,稍稍安下心来。 “看您昏迷不醒,我去求了隔壁的奶奶,奶奶帮忙请来了大夫,给您把了脉,开了药,我已经煎好了,您快喝了吧。”栾清瑶将药放在一旁,转身从床边的水盆里拧了个温热的毛巾递给了栾濮安,“叔父先擦擦汗吧。” “这药钱……”一碗热药下肚,栾濮安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 “药钱是隔壁奶奶帮忙垫的,说等您好了再还她也不迟。”栾清瑶仔细用毛巾擦着栾濮安的额头。 “大夫说了是什么原因么?”栾濮安靠在床头,声音有一丝颤抖。 “没有。”栾清瑶摇了摇头,“大夫只说您需要多休息,多静养。” “好……”栾濮安闭上了眼。他的身体他自己知道,原本只想在薛博文身边做个本本分分的捕快,谁知天降横祸,在这把年纪还将这么个丫头带在身边,可既然答应了薛博文,栾濮安就要做到仁至义尽。为了让栾清瑶的日子过得舒服一些,栾濮安不顾自己的身体,每日强行做各种苦差事,每日回来,还要教栾清瑶读书识字。身体总是有扛不住的这一天,可栾濮安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叔父,您早歇着,晚上有不舒服的,记得喊我,我就在外面。”栾清瑶见栾濮安闭上了眼,认为栾濮安可能是累了,就扶栾濮安躺下,掖好被角,又将药碗和水盆端了出去。 望着栾清瑶的背影,栾濮安眼角落下两滴清泪。 “交代你的事都办好了?”太子府里,灯火通明。 “殿下发现,杂家已经办好了,老板娘说以后秋棠姑娘的工钱会涨,以后茶客打赏的金银首饰也归秋棠姑娘所有。”厉旭松恭恭敬敬回道。 “好。” “殿下,”厉旭松欲言又止。 “何事?” “殿下若是喜欢那姑娘就把那姑娘接进太子府,给殿下做个婢女留在身边不好么?” “不妥。以后这个姑娘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就当从未发生过。知道了么?”慕凌翊面色一冷。 “杂家遵令。”厉旭松见慕凌翊变了脸色,自知失言,噤声不语。 “今天听说我七哥回宫了?” “是,前几日圣上就下了召令,命七皇子回宫述职。” “述职?哼!”慕凌翊冷笑道,“老狐狸。一个老狐狸生下一窝小狐狸,都是一个山头修炼成精的,还玩这么低级的花花肠子,我看父王真的是老糊涂了!他这套说辞也就哄哄后宫的那些女人!” 第六十九章 陈年旧事 “秋棠?”顾老板带着玉尘玉鸾回西旺府了,宫里老太后病重,后宫日日为老太后侍疾祈福,戏班子留在宫中也无事可做,慕蹇煜就打发他们回西旺府了。顾老板和玉尘惦记秋棠,一回来,就去了秋棠住的院子,推开院门,只见秋棠一人在院子里洗衣服,旁边还架着个炉子,炉子上煎着药,“秋棠,珍珠呢?怎么只见你一人忙前忙后?” “师爷,师父,你们回来了。”秋棠眼里满是欣喜。 “回来了。你怎么样?徐妈妈好些了么?珍珠呢?”玉尘拉过秋棠因为揉搓衣服而通红的小手连连发问。 “徐妈妈好多了,珍珠……”提到珍珠,秋棠的目光暗淡下来,“珍珠姐姐走了。” “孩子,委屈你了。”顾老板当下就明白了秋棠的话,那个珍珠果然如自己推测的一样,弃徐妈妈不顾而逃跑了。 “多谢师爷提点,才使得钱财没有都没她搜去,秋棠和徐妈妈得以活命。”说着,秋棠就要往下跪。却被顾老板一把拦住:“孩子,带我们去看看徐妈妈吧。” 秋棠这才擦着眼角的泪,带着顾老板和玉尘进了屋,徐妈妈依旧躺在床上,虽然面色好了不少,眼睛也有了神采,可依旧无法自己行动,说话也无法连成完整的一句。顾老板和玉尘二人只略坐了坐,便出来了。 “秋棠,我想有句话还是应该告诉你。”顾老板瞟了一眼屋里,压低了声音。 “师爷您说。”秋棠点点头。 “徐妈妈情况虽有好转,可她今后可能会一直这样下去,想再好转一些,可能性几乎没有。你打算怎么办?” “当年若不是徐妈妈,我可能就死了,不管徐妈妈怎么样,我要给她养老送终。”徐妈妈的情况,秋棠不是没有打听过,每日唱完曲,秋棠都会抽时间去城里各大药铺寻找坐堂的大夫,询问徐妈妈的病情,可没有一个大夫表示有药可医,只说能维持现在的情况已是上天的眷顾了。 “好孩子。只是委屈了你。”顾老板怜惜的摸着秋棠的头。 “我的半条命是徐妈妈救下的,我不能不管。师爷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秋棠笑了笑。 “好吧,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就这样吧。若是缺什么,需要我们帮忙,尽管说。”顾老板对秋棠这份心意很是感动。 “多谢师爷,师父。” 顾老板和玉尘回到了西旺府,顾老板召集来了西旺府里所有的徒弟,陵城是肯定回不去了,现在也不用在宫里唱戏了,虽说朝廷每个月都有银钱发放,可毕竟圣城的物价比陵城贵得多,想要养活这么多人,总要想个办法。顾老板思忖再三,决定还是和徒弟们商量商量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徒弟们聚在了院子里,前前后后站了两三排,前面一排和顾老板身子左右站的都是玉字科的角儿,是圣上钦点的角儿,后面两排是跟着顾老板和玉字科师兄们学唱戏的小戏子们,这些小戏子每日除了学唱戏外,还要伺候角儿们的饮食起居。 顾老板简单将现在的情况说明了一下,表示如果想在圣城生存下去,那就要想想出路。这些小戏子们见到了圣城的繁华,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纷纷表示愿听从顾老板的安排。 “那好,既然如此,从今日起,为期十五天,你们跟着你们的师兄们学本事,十五天后,我来挑,挑上的人,排科赐字,他日登台演出,便是台柱子,没挑上的,继续学,我照样会养着你们,但每日的吃穿要稍微差一点。若想吃好的,穿好的,就都好好跟着你们的师兄学。” “谨遵师父教诲!”众徒弟们纷纷拱手。 “叔父,起来喝药了。”栾清瑶端来了温热的药碗。 “清瑶,辛苦你了。”栾濮安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去把书拿来,今天感觉身上舒服多了,咱们继续念书。” “哎。”栾清瑶见栾濮安精神确实好多了,脆生生的应道。 “噗!”就在栾清瑶转身离开的时候,栾濮安一口鲜血呕在手心,额头立刻冒出细密的汗珠。栾濮安怕被栾清瑶看见担心,急忙将手心的血胡乱抹在床底,又用手背擦了擦嘴角,靠在床头尽量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 “殿下您去哪儿?”历旭松见慕凌翊换上了一身儿仆人的衣裳,似乎想要偷偷溜出去。 “出去走走。”慕凌翊心烦气躁,虽被封为太子,也搬进了太子府,可除了筹办了太后的寿宴,就再没做过任何事,整日被困在太子府,哪儿都去不了,如今太后病重,自己更受冷落。 “殿下,没有圣上的旨意,您不得踏出太子府半步。”历旭松拦在了慕凌翊面前,虽然他是从小跟在历旭松身边伺候的,可毕竟圣上还活着,他怕违了圣意,性命难保。 “起开!”慕凌翊见历旭松阻拦,心中更是烦躁,一把将历旭松推开,大步向门口走去。 “殿下,殿下!”历旭松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眼看慕凌翊即将出府,一狠心,一跺脚,拉过一旁的仆人,扒下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急匆匆追了上去。 “儿臣给母亲请安。”慕凌宏跪在安婕妤身后,深深一拜。 “回来了?”安婕妤捻着佛珠,万年不变的姿势,根本不回头看一眼,“知兰,赐座。” “谢母亲。”慕凌宏起身,在安婕妤身后落座。 “知兰,去把门关上。”安婕妤低声道。知兰闻言离去,轻手轻脚将门从外面关上,自己守在了门口。耳听门已关好,安婕妤转过身子,看着慕凌宏,“圣上召你述职,你可知何意?” “儿臣不知,请母亲明示。”慕凌宏看向安婕妤,目光中有不易察觉的激动。 “当年章国师与陈国师明争暗斗,不仅害死了云妃和她肚里的孩子,还构陷陈国师觊觎王位,图谋不轨,以致陈国师府一夜之间被屠灭满门,血流成河,章国师因护国有功,小女儿被王后力荐进宫,现在已坐到了贵妃的位置,还诞下了十二皇子。她虽然看上去性子平和,人畜无害,与已逝云妃极为相似,可却设计害死了她的亲姐姐,只因为她的亲姐姐的孩子是唯一一个成年并且健康的皇子。也就是现在被封为太子的慕凌翊。这孩子继承了她母亲的心思细腻,且诡计多端,虽然书念得不错,也封为了皇子,可因为自己母亲的不检点,又加之有太后的偏爱,导致圣上越来越不喜欢他,虽然贵为太子,却更像是被囚禁在了太子府。”安婕妤目光柔和,语气平缓,任谁都无法从她的表情看出她在讲述后宫的血雨腥风,“你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圣上拿来与太后对抗的皇子。所以,你回来了,后宫又要起波澜了。” “母亲,儿子并不想要太子之位。”慕凌宏注视着安婕妤。 “想要与不想要又有什么关系。”安婕妤难以察觉的轻笑一声,“太后把持了不少朝政,圣上心里憋屈,本想按自己心意立太子,却不想前面立的太子接连出了意外,就连他最器重的与云妃的儿子,都不明不白被摧残了身子,圣上立慕凌翊为太子不过是讨太后欢心,为自己再争取一些时间罢了。即便是立你为太子,也不过是不想让太后的意愿得逞罢了。” “既如此,那儿臣明日就带您一起离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让她们母子自己去争去斗,是死是活,都与咱们无关。”慕凌宏不喜欢被人当做棋子,哪怕是自己的父亲也不行。 “倘若只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争夺,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要你远离纷争。”安婕妤对慕凌宏的反应还是比较满意的。 “还有别的?”慕凌宏轻轻皱了皱眉头。 “你可还记得漆目族?”安婕妤稍稍沉默后才接着说。 “漆目族?”慕凌宏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非要姐姐和亲的漆目族?” “是。”安婕妤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当年漆目族进犯,慕蹇煜带兵抵抗,可时日太久,双方都损失不小,慕蹇煜与漆目族首领商议讲和,讲和的条件就是要慕蹇煜将自己的公主嫁到漆目族和亲。而慕蹇煜怕引起朝堂震动,挑选了安婕妤的女儿,只因为安婕妤的母家在朝堂之上官微言轻。自那之后,安婕妤便愈发的孤僻冷漠。 “他们要了姐姐还不够么!”慕凌宏握起的拳头微微颤抖。 “他们提出和亲不过是缓兵之计,当年那一战,无论是我们还是他们,损失都太大了,漆目族虽说能征善战,可也需要缓口气,于是就提出了和亲,一方面是麻痹圣上,一方面也是让自己部族有个缓和的机会。现在,他们缓过来了。太后为了钱财,将漆目族的女子私自带进了宫,还推荐给了圣上,封了绮美人。宏儿,你若是不要这个太子之位,等慕凌翊登基,那就真的是太后和漆目族执掌朝政,到那时,你我恐怕真的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我明白了。”慕凌宏这时才明白母亲的隐忍和自己肩上的重担。这个江山是谁的,他慕凌宏根本不在意,可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姐姐,他不能再失去母亲了。他的母亲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再也不能失去这个儿子了。慕凌宏轻轻握住了安婕妤的手,“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让太后得逞,不会让漆目族得逞。” 第七十章 太后薨了 “师父,您看这里怎么样?”顾老板带着玉鸾和玉尘在街上溜溜逛了两三天,玉鸾找到一个还算看得上眼的二层小楼,地段位置也还不错,价格也合理。 “这里地段还可以,主要是距离西旺府不算太远,那就这里吧。”顾老板点点头,他准备将这个小楼买下,做个戏园子。 “您三位可真有眼光。”小楼的主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子,听到顾老板认可,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摞起来了,“您看您是打算租下来,还是买下来?” “买下来吧。”顾老板想了想,“明日我们带钱来,你将地契和房契都带来。” “好说好说。”男子点头哈腰连连应道。 “师父您去哪儿?”本该带着华辰在许瀚允的院子里兜兜转转的卢鹏举却将自己打扮得干净利落,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去看一位故交。你们好好在此。”卢鹏举并不多做解释,收拾利落后,就出门了。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卢鹏举专挑小巷小道走,几个转弯后,居然来到了凤栖阁的后门。那日街角一瞥,卢鹏举心中咚咚乱跳,这几日辗转难眠,最终还是决定前来确认一下。卢鹏举轻轻敲了敲门,此时还未到晌午,凤栖阁还没有开门。 不多时,门内想起脚步声,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了一个小缝,青云探出半张脸:“这位爷,您来早了。” “这位小哥,我有点事想找你们妈妈聊聊,还请行个方便。”说着,卢鹏举从怀里摸出一个银锞子,顺着门缝塞给了青云。 “好说,好说。”一见到银晃晃的银锞子,青云露出了一丝笑脸:“您稍等片刻。”说完再次掩上门向里屋跑去。 卢鹏举站在门口,手心里全是汗,他心里很害怕,他怕那个人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他也怕那个人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卢鹏举不停的在门口走来走去,犹豫不决。终于,在门里再次响起脚步声的时候,卢鹏举胆怯了,一个闪身,躲在了墙角,只听门被打开,传来青云的声音:“爷?我们妈妈请您进屋喝茶。爷,您还在么?”几声询问后,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青云一脸疑惑,“奇怪,这人上哪儿去了?”说着关上了门。 听门被关上,卢鹏举才松了一口气。他有些后悔,可又不敢去证实。 “人呢?”梦灵儿打着哈欠,喝了口茶水。 “明明刚才还在的,怎么一下就没影儿了呢。”青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更不知道该怎么交代了。 “你怕不是睡迷糊了吧?”梦灵儿疑惑地上下打量着青云。 “不能啊……刚才确确实实有个人啊……”青云一时间也有点懵。 “算了算了,时间还早,我再去睡会儿,等会儿记得喊姑娘们起来梳洗。”梦灵儿见青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想多纠缠了。 “妈妈放心。”青云躬身应道。 “太后怎么样了?”慕蹇煜碍于颜面,还是在下朝后,来到了后宫,探望病重的母后。 “给圣上请安。”一旁伺候的萧贵妃急忙起身行礼。 “罢了,起来吧。”慕蹇煜轻瞟一眼,自顾自的坐在了太后床边,“这几日你辛苦了,太后怎么样了?” “不辛苦,这是嫔妾应该做的。”萧贵妃站在一旁回道,“这几日太后稍有好转,偶尔还能做起来,喝点稀粥。” “有好转就好。”慕蹇煜点点头,“你好生伺候着吧,朕还有事,就先走了。等母后醒来,告诉她朕来看过她了。叫她宽心养病,不要再费旁的心思了。” “是。嫔妾恭送圣上。”萧贵妃自然是听得懂慕蹇煜的话外音,她会告诉太后的。 “圣上不多坐坐?”尤德兴看慕蹇煜没待多大会儿就出来了,不禁问道。 “你现在管的事也越来越多了。”慕蹇煜瞪了一眼尤德兴,“陪朕去御花园转转。” “是。”尤德兴躬身应道,“圣上,还有一事。” “说。”慕蹇煜皱了皱眉头,最近他觉得身边的水越来越浑了,心里就无比的烦躁。 “刚才祁王派人来问圣上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祁王就准备回封地了。” “你去跟祁王说,就说过几日我找他有事,要他安心在宫里住着,若是闷了,就在御花园逛逛,安心住着就是。” “是。” “对了,安婕妤近日在做什么?” “安婕妤自从毓薇公主远嫁后,就打发了身边所有的宫人,日日在自己宫里诵佛念经,不问世事。” “难为她如此深切的慈母心,去库房将北海进贡的那尊珊瑚观音给她送去。” “是。” “你去办事吧,朕自己走走。”慕蹇煜挥手打发走了尤德兴,独自一人往御花园走去。 “赏!”慕凌翊乔装打扮成富商的样子,坐在茶楼听秋棠唱曲,一曲终了,一声赏,引来了全场的目光。 “多谢。”秋棠抱着琵琶起身万福致谢,抬头的一瞬间,只觉一道闪电在脑中炸开,这副面庞是那样的熟悉。台下的起哄声,惊醒了发呆的秋棠,秋棠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坐回凳子,调整好状态,继续唱曲。 “殿……爷,天儿不早了,再不回去,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好啊。”一旁的历旭松忧心忡忡的劝道。 “啰嗦,喝个茶听个曲儿还要被管,去去去!一边儿去!”出了太子府的慕凌翊没有一点太子的样子,满脸的市侩和不耐烦,像极了偷闲的富商。 “……”历旭松被噎得无言以对,面对这样的主子,他也无可奈何。 其实慕凌翊知道自己所有的一言一行都有人在看着,可他就是要让人们看到,看他这个太子爷是这样的做派,只有这样,才不会让其他有不轨之心的人惦记上。对于章婉对自己说的事,慕凌翊已经彻底接受了,但是什么漆目族什么的,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最后登上金銮殿,坐在龙椅上的是不是自己,如果是自己,只要可以享受荣华富贵,身背后是谁都不重要。所以为了能顺利的坐上龙椅,他首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被自己父王重视的前提下,若是自己再努力上进,无疑是对皇位有觊觎之心,那个疑心病晚期的父王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除之而后快。 “赏!”又是一曲唱完,又是一声高喊。慕凌翊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台上的秋棠,他能感受到,眼前这个女子对自己有着强大的,莫名的吸引力。仿佛这具躯体里藏着两个灵魂。 就这样,慕凌翊在茶楼坐了一下午,直到秋棠唱完最后一曲,他才恋恋不舍的从茶楼里出来。 “爷,可算找到您了!宫里出大事了!快跟杂家回去吧!”刚出茶楼,就遇见了外出寻找自己的小太监。慕凌翊被小太监不由分说的拉上了马车,枣红色的马唏律律的嘶鸣着,向宫里跑去。 “爷,快点吧,圣上雷霆震怒呢。”宫门口又遇见了尤德兴,尤德兴一脸焦急,催促着慕凌翊。 慕凌翊跌跌撞撞跑进了御书房,一只脚刚踏进屋子,一个茶碗就砸在了脚边,摔了个粉粉碎。 “混账!”慕蹇煜暴怒喝道,“身为太子,居然穿着下人的衣裳去茶楼听曲,你真的是越来越有出息了!” “父王息怒,父王息怒。”虽说慕凌翊心中有自己的主意,可在面对慕蹇煜的时候,心里还是发虚的,不知为何,从小功课即便再优秀,面对慕蹇煜的时候,他都心虚胆颤。 “息怒?”慕蹇煜冷哼一声,“太后重病在床,后宫都在为太后侍疾祈福,你倒好,偷偷溜出太子府,喝茶听曲儿,真的是太后看重的好贤孙!”其实慕凌翊的品行如何,慕蹇煜并不在意,但是慕蹇煜容忍不了自己的儿子自贱身份。 “儿臣,儿臣只是一时贪玩……”慕凌翊极力想说点什么。 “贪玩?你是三五岁的顽童么!”慕蹇煜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从今天起,闭门思过,若再敢偷偷出府,朕就打断你的腿!滚!” 听到让自己离开,慕凌翊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御书房。出了御书房,慕凌翊才感到那股灭顶的威严消失了,从小这种威严就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即便再有心思,慕凌翊也不敢在慕蹇煜面前忤逆半个字。 “圣上,圣上!”刚刚赶走慕凌翊,慕蹇煜还没消气,就听见了尤德兴慌乱的声音。 “慌什么!愈发没有规矩!”慕蹇煜呵斥道,“说,何事!” “圣上节哀!老太后薨了!”尤德兴跪爬在慕蹇煜面前哭泣道。 “你再说一遍……”即便母子再怎么水火不容,慕蹇煜也感到了撕心之痛。 “太后薨了!” 慕蹇煜扶着桌子,勉强稳住晃动的身子,禁闭双眼,心中五味杂陈。太后薨逝就意味着再也没有人跟自己争权夺势了,按说自己应该感到高兴,可慕蹇煜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有人掏空了他的腹腔,内心的空荡是无法言喻的,过了许久,慕蹇煜才稳下心神,嘶哑着嗓子道:“全城守孝三月,一年内不得动响器。违令者,当街问斩。” “是。”尤德兴领命而去,慕蹇煜望着尤德兴的背影,两滴泪水在眼角滑落,不知是苦还是咸。 第七十一章 国丧 “秋棠,这是今日的报酬,今儿就不用唱了。而且打今儿起,你就不必来漱玉堂了。”秋棠刚抱着琵琶赶到漱玉堂就被茶楼老板娘喊到了一旁,并递给了几串铜钱。 “老板娘,是秋棠哪里做的不好惹您生气了么?”秋棠听老板娘要赶她走,瞬间慌了,“求求您,别赶我走。”秋棠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 “起来说话。”老板娘探口气,将秋棠拉了起来,“不是我要赶你。宫里太后薨了,圣上下旨全城为太后守孝三月,一年内都不得动响器,我这也是没办法啊……” 秋棠听闻是圣令,便知道这事儿再无回旋余地了,至于老板娘后面又说了些什么,秋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待到秋棠回过神,自己已经坐在了徐妈妈床边。 “师父,宫里老太后薨了,咱们的戏园子怕是一时半会儿开不起来了。”玉鸾急匆匆跑回西旺府,说了他在城门口看见的圣令。 “唉,屋漏偏遭连阴雨,偏偏是这个时候,唉……”顾老板深叹一口气,这才几天的功夫,才将那座看好的二层小楼买下,刚刚挂上了门牌,就遇上了国丧,现在顾老板是进退两难。买下小楼花了不少钱,现在不让动响器,这座楼就只能空放在那里,而手里的钱也因为买了小楼而所剩无几,要养活这个戏班,确实有些难度。顾老板思忖再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玉鸾,去把你所有的师兄弟都喊来,我有话说。” “是。” 不多时,所有的徒弟们都聚在了院子里。顾老板背着手站在台阶上,看着这群跟着自己长大的娃娃:“孩子们,现在有个事儿我要跟你们说清楚。咱们此次进圣城是为了给老太后贺寿,你们也知道,就是因为我们出来了,所以才逃过了陵城的屠城之灾,也是命中注定要咱们活着,可现在出了变故,老太后薨了,圣上仁孝,命全城为老太后守孝三个月,一年之内不能动响器。可你们知道,做咱们这行的,不动响器,那就意味着没事做,没事做,就没有收入。虽然戏班子有朝廷的拨款,可毕竟僧多粥少粮食贵,我今天是想问问你们的想法。如果有想离开戏班自立门户的,我支持,毕竟其他的城镇并没有禁响器,到别的城镇卖卖艺,或许也能有口饭吃。若是不想走,想留在我这戏班里,我也欢迎,只不过以后的日子大家可能要过得苦一些。” “师父,徒儿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徒儿哪儿都不去。”第一个跪下来的是玉尘,泪水涟涟。 “师父,徒儿也不走。” “师父在哪儿我在哪儿。” “师父,别赶我们走……”玉字科的角儿们呼呼啦啦跪倒一片,一个个泪眼朦胧,他们都是自小跟着顾老板长大的,都是没家的孤儿,是顾老板把他们养大,教会他们唱戏,如今被圣上看重,不仅赐了玉字,还赐了白袍,此时若是弃顾老板不顾而自寻活路,那真的成了无情无义的戏子。这样的事他们做不出。 “师父,留下我们吧,哪怕端茶倒水,打扫庭院,也留下我们吧。”这次跪下的是那些伺候玉字科角儿们的小戏子,这些小戏子有的是顾老板从穷苦人家买来的,有的是顾老板街头捡来的乞讨的娃娃,如今都在戏班子里长到了七八岁的年纪,这样的年纪,无技傍身,出去就是饿死。 “既然大家都不想走,那就都留下。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一年的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也不短,现有的银钱有限,一饮一食都要计划着来,别发牢骚,闹情绪。”顾老板见众人都不愿走,便狠狠心,立起了规矩。特殊时期,若是没有强硬的规矩,只怕最终谁都活不了。 “谨遵师父教诲!”众徒弟高声道。 “都起来吧。各自练功去吧。” “是。” “师父,听说了么?圣上下令,要禁一年的响器。”华辰陪在卢鹏举身边在许瀚允的后花园里溜达着。 “是啊,也不知道顾老板他们怎么样了。”卢鹏举叹了口气。国丧之下,一切娱乐活动都不被允许,最难过的便是这些下九流卖艺为生的。“华辰,你去我屋里,把上个月许三爷给的月钱拿上,给顾老板送去。” “是。”华辰跑回屋,不仅拿了卢鹏举上个月的月钱,还拿上了自己的那份。 “你怎么来了?”练武之人腿脚利索,不多时就到了西旺府门前。 “顾老板。我师父知道你们有难处,特派我来送点心意。”华辰说着拿出了一个银子包。 “这不能要。你们也刚刚在圣城落脚,都不容易。”顾老板推辞道。 “顾老板,您听我说,我们现在吃住都在许三爷门下,每月好歹都有口饭吃,可圣上禁了响器,就相当于断了您的财路,况且还要养活这么多徒弟,我师父说这钱您先拿着使,若他日您发达了,再还我们就是了。”华辰说着,将银子包放在了顾老板手边。 “好。”顾老板红了眼圈,“那就算是我先跟你们借的。回去替我谢谢你师父。” “您放心。我先告退了。”华辰见顾老板收了银子,心里才踏实下来。 “若是不急,就去看看玉尘吧。你们也多日没见了。”顾老板笑了笑,他知道华辰与玉尘二人亲厚的很。 “多谢顾老板。”华辰说着,便向玉尘练功的院子走去。他不是不想见见自己的好兄弟,可这毕竟是圣城,玉尘他们又是圣上的人,没有顾老板的同意,华辰不敢像在陵城那样随意。 “夫人,前面就是圣城了。”月淑梅坐在马车里,柯夏坐在马车前,紧紧握着缰绳。后面还跟了三四两堆满了粮食的马车。 “好,进城吧。”月淑梅坐在车里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谋划了许久的事终于要动起来了。也不枉她在城外等了这么多日子,总算把老太后给熬死了。 “尤德兴,拟圣令,朕要废了太子!”慕蹇煜穿着孝服在御书房里来回溜达。太后不在了,那么,自己就要抓紧时机废掉这些爪牙。 “太后遗旨道!”还未等尤德兴备好笔墨,太后身边的贴身宫女双手端着太后遗旨走进了御书房。 “儿臣接旨!”慕蹇煜虽然气的脸都青了,可还是不得不跪下接旨。 “十一皇子慕凌翊品行端正,至纯至孝,知书达理,胸怀大义,当立为太子,不得废黜。” “儿臣遵旨!”慕蹇煜强压心中怒火,一把夺过宫女手中的遗旨,细细看去。 “圣上,这是太后亲笔所书,断断不会有误,还请圣上三思。” “出去!”慕蹇煜气的浑身发抖,将宫女赶了出去。 “圣上,您看咱们还拟圣令么……”尤德兴战战兢兢的问道。 “出去!”慕蹇煜一脚踹向尤德兴,将他也赶了出去。他不能拟,至少不能现在拟。太后尸骨未寒,此时若是不顾太后遗旨强行废黜太子,只怕会落得个不孝之名,说不定还会引起朝堂动荡,慕蹇煜犹豫了。太后盘踞朝廷多年党羽甚多,前朝后宫都是她的眼线,不然也不会自己刚动了废黜太子的念头,宣遗旨的人就到了。 慕蹇煜呆呆的坐在龙椅上看着烛盏发愣,他要想个对策,一个能平衡的对策。 “尤德兴,去把龙虎两位将军请来。”慕蹇煜不肯坐以待毙,他要想方设法从太后这个已经不在了的人手里夺回属于他的王权。 “是。”门外的尤德兴应道。 “老板,这些帕子您给看看。”秋棠没了唱曲儿的营生,只得没日没夜的做绣品,卖到绣坊街,换点钱给徐妈妈买药,买粮食。 “针脚还不错,样子也好,五块帕子,给你两吊铜钱吧。”绣坊街锦绣楼的老板眯着眼,对着阳光仔仔细细的看着绣帕。 “老板发发善心,多给一些吧,我家里还有病人。”秋棠央求道。 “不是我不给你。”老板放下帕子,上上下下打量着秋棠,“姑娘你也知道,这全城都在守孝,全城现在就只有白布卖得好,像这样的帕子,现在不值钱了。我是看着你确实绣的好看,我才肯收的。最多再给你添二十个铜子,再多就没有了。” “这……”秋棠犹豫了,这五块帕子放在之前,少说也要卖得五吊铜钱,现在连一半都不到。 “要不姑娘你再到别家问问?”老板将绣帕还给了秋棠。 “就按您说的,两吊加二十个。”秋棠咬咬牙,同意了老板的价格。 “得嘞。钱你拿好。”老板眉开眼笑的收下了帕子,将钱递给了秋棠。 “多谢老板。”秋棠深施一礼,匆匆离开了。家里徐妈妈还等着自己回去熬药做饭,她实在是耽误不得。 “夫人,我买了鸡回来,咱们炖鸡汤。”一回家,秋棠就向里屋喊着。每天无论秋棠在外面遭受多少白眼,多少困难,回到家,她总是笑盈盈的。 进到屋里,秋棠一眼就看见斜靠在床头的徐妈妈正微笑着望着她,这抹微笑,恰如当年秋棠刚进玲珑阁时的样子,温暖,慈爱。 “夫人今天感觉好些了么?”秋棠坐在了床边,拉起了徐妈妈的手。 “啊,啊!”徐妈妈依旧说不出完整的话,但红润的脸色让秋棠心中很是安慰。 “您歇着,我这就去给您熬药做饭。” 第七十二章 三姓家奴 “柯夏,这几日会有咱们的人陆续进城,你去城门口附近接应一下。”月淑梅坐在椅子上,安稳的吃着早餐。这所宅子是他们进城之前就安排人买下的,经过两三日的清扫打理,现在住着颇为舒适。 “是,夫人放心。”柯夏点头离去。 “对了,”月淑梅突然喊住了柯夏,“把陈孝喊来,我有话问他。” “是。” 不多时,陈孝颤颤巍巍走进了前厅,此时,月淑梅已经吃完了早饭,正端着一盏热茶,见陈孝进门,月淑梅笑盈盈的屏退了左右。陈孝一见月淑梅笑了,瞬间就觉得腿肚子转筋,浑身不听使唤,膝盖一软就跪在月淑梅面前:“夫人……叫小的来,有……有何吩咐?” “瞧你吓得。”月淑梅轻笑一声,“起来说话。” 陈孝尽量从地上爬了起来,垂手站在一旁,双眼紧盯鞋尖,完全不敢抬头。面前这个女人比章清焱要心狠手辣得多,陈孝只觉得脑袋嗡嗡的。 “你怕我?”月淑梅喝了口热茶,漫不经心的问道。 “是……啊,不是……不是。”陈孝已经快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别怕,我又不会吃了你。我问你,你在章清焱手下做事多久了?” “没,没多久。”陈孝尽量稳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听说你以前是在陈国师府效力的内宅总管?” “是……是章国师派小的去的。” “陈国师一家对你如何?” “很……很好。” “我想应该是极好的。听说你和陈忠都是陈国师府内在总管,吃穿用度上与旁人不同,想来他们也是很信任你们的,不然也不会在危急时刻将自己的爱女交给你们带出去。” “是,他们确实对小的很好。”陈孝想起了曾经在陈国师府的日子,不由得点头。 “可你最后还是背叛了他们。”月淑梅突然抬起双眸死死盯着陈孝。 “是,可是,可是是章国师让小的那么做的。”陈孝急忙为自己辩解。 “哦?他让你做你就做?” “章国师毕竟,毕竟权高位重,而且,而且宫里还有娘娘撑腰……” “也就是说,谁有权有势,你就听谁的?” “不不不,不是,不是。”陈孝是真的慌了,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不是?那是什么?”月淑梅呵呵笑着,“当年安排你进陈国师府,你受陈国师一家照拂,于是就听他们的,以至于颇受信任,后来背叛陈国师一家,听命于位高权重的章国师,现如今章国师也不再是章国师了,你又该听命于谁呢?”猩红的指甲划过雪白的茶碗,发出刺耳的声音。 “小的,小的听,听夫人的,夫人说东,小的绝不往西,夫人说打狗,小的绝不撵鸡。”陈孝意识到月淑梅似乎是要自己表忠心。 “你倒是心思灵活得很,倘若他日我也失了势,你又当如何?”月淑梅冷笑着看着陈孝。 陈孝这会儿只觉得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倘若说自己会始终效力月淑梅,月淑梅是肯定不会信的,可若是说不效力于她,只怕自己小命不保。周旋于各种人之间,不就是为了活着么。 “你愿当三姓家奴,可我不愿养个不忠之人。”于淑梅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可嘴角依旧挂着一丝笑意,“来人。把陈孝拖出去,沉塘。” “夫人,夫人饶命啊!”陈孝连连磕头求饶。 “饶你?饶了你,我只怕日后背叛我出卖我的也是你。”于淑梅俯身捏着陈孝的下巴,一双眸子半眯缝着,隐隐露着凶光。 “夫人,夫人饶命啊!”直到陈孝被拖出去,还在不停的求饶,可这些求饶就像陈孝本人一样,咕咕噜噜沉到池塘,除了冒了几个泡泡之外,再也没有反应了。 “主子,您听说了么?圣上要废太子。”元若为月婵插上最后一支发簪,伏在耳边悄声说道。 “太后不会让圣上称心的。”月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微微笑道。 “可太后已经……”元若低声道。 “太后是薨了,可太后依旧是太后。”月婵取了一点点口脂涂在唇上,按说,全城都在服丧,后宫嫔妃更是不得穿红戴绿,就连头上的发簪也只是一支简单的素色木簪,可若是一点口脂都不涂,气色就像要随了太后去了一样,她可不要。 “是。”元若不明白自己主子的意思,但又不好多问,就只能点头应道。 “行了,别想那么多了。带上昨天抄录的佛经,随我去万佛堂烧了吧。”月婵起身,披上元若手中的素色披风,理了理鬓边碎发,拿着佛经朝万佛堂走去。 “殿下,殿下别喝了,别喝了。”历旭松焦急的劝着,却不敢上前夺过慕凌翊手中的酒壶。 “又不让做事,又不让出门,听个曲儿都要被斥责,现在连喝酒都不许了么!”慕凌翊将酒壶砸在历旭松脚边。 “殿下,哎呀,”历旭松抖了抖衣裳上沾的酒,无奈的摇摇头,说的也是,现在慕凌翊的状态就像是软禁一样,任谁都会烦躁,可自己又不能看着不管,“殿下!”历旭松斗胆拦下了慕凌翊想拿起另一个酒壶的手,“殿下可听说了前几日圣上要废黜太子呢。” “哈哈哈哈!”没想到慕凌翊放声大笑起来,把历旭松笑得一脸迷茫,摸不着头脑,“他要废了我?哈哈哈……”慕凌翊扶着历旭松站了起来,“他废不了我的!哈哈哈哈……”说着就歪在历旭松身上沉沉睡去了。 “来人!”历旭松怕摔着慕凌翊,急忙喊来一旁的小太监帮忙,一起将慕凌翊抬到了床上,盖好被子,拉上幔帐,又打开窗子散酒气,还命人点了香炉,“我可告诉你们,等下若是没有人来,咱们就都好好的守着殿下安睡,若是有人来,就只说殿下是因为太后薨逝,悲痛过度,痛哭了一晚上,才昏沉沉睡着,若是你们谁将殿下酗酒的事透露半个字出去,小心我要了你们的脑袋!都听见没有!” “是!”太子府上下所有人齐齐答道。 “啊,啊!”徐妈妈半靠在床头,冲着秋棠不停的嚷嚷着。秋棠已经在屋里守着她绣了一上午的帕子了,徐妈妈有些心疼。许是被秋棠照顾得久了,徐妈妈对秋棠竟生出了一丝慈母心肠。要知道,若是放在以前在玲珑阁的时候,哪怕秋棠通宵达旦的绣帕子,徐妈妈只会觉得她手脚慢,而不会觉得她辛苦。 “夫人是哪里不舒服?”听到徐妈妈的声音,秋棠马上放下针线,坐在了床榻边上,一只手握着徐妈妈的手,另一只手摸向了徐妈妈的额头,“不热啊……要不……喝点水?”秋棠自言自语起身倒了杯水递在徐妈妈嘴边。徐妈妈喝了水,微微点点头,笑眯眯的看着秋棠。 “夫人气色越来越好了,等熬过这个冬天,我就带夫人出去赏花。”秋棠看着徐妈妈日渐好转,心情也慢慢明朗起来,“夫人歇着,我还要绣几个帕子。马上就好。”或许是看到了徐妈妈眼中的心疼,秋棠安慰着徐妈妈。她没有告诉徐妈妈,若是她不绣,那么他们可能明天就没有粮食下锅了。 “秋棠,秋棠!”门外响起了玉尘的声音。秋棠忙起身开门,就见玉尘掂了半袋子粮食站在门口,“前几日华辰送了点银子过来,我们拿钱去买了粮食,我师父要我给你和徐妈妈送一些过来。”说着就把粮食往屋里搬。 “师父,这不行,你们人多,吃得多,把粮食给我们了,你们可怎么办?”秋棠紧跟在后面想拦下玉尘。 “我们有,你放心吧。徐妈妈身体不好,若是再吃不好,那就不好恢复了。”玉尘将粮食抬进了厨房,打了打身上的灰尘,看着秋棠,“而且我也听说了,你之前是因为在茶楼唱曲儿,才能勉强维持每日的药和吃食,现在圣上下令禁了响器,想必你也不能唱了,这样下去,你们如何度日啊。” “多谢师父惦记,”秋棠深施一礼,“我现在每天绣一些丝帕,拿去绣坊街换点钱,也可以度日的。” “绣品换得的钱还是少,更何况天儿慢慢就冷了,当时出来的匆忙,徐妈妈恐怕也没想到要带厚衣裳出城,你那些钱就攒着给自己和徐妈妈买些厚衣裳吧。”玉尘拍了拍秋棠的肩膀,“你说过,要活下去的,对不对。” “多谢师父提点。秋棠明白了。”秋棠再次深施一礼,“请师父代我向师爷转达感激之情。” “放心吧。”玉尘微微笑道,“对了,也别天天窝在那里绣帕子,偶尔也活动活动身体,别把华辰辛苦教你的功夫都忘了。你先恢复着,过两天,我把你的鞭子给你送来。” “秋棠明白。”秋棠将玉尘送了出去。若有所思的回了屋子,看着床上躺着的徐妈妈,桌上放着的针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掌的老茧,秋棠的双眸变得明亮起来,日子实在是太过匆忙,忙到忘记了自己的心。好在有玉尘,秋棠再次想起了自己是为何会再次回到圣城的。同时,她也想起了五岁时的那个深夜。 第七十三章 祁亲王 又是一夜未眠,秋棠连夜绣好了三个丝帕,实在是熬不住了,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细细的针,秋棠看了看窗外朦胧的晨光,伸了个懒腰,差不多该炖鸡汤了,再过一会儿就要喊徐妈妈起床喝汤吃药了。秋棠整理了一下衣角,走到墙角,用盆子里的凉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赶走了秋棠所有的困意。 大灶上烧了锅开水,放了一些玉尘送来的米,又抓了一把自己买来的粗粮,粗细搭配,这样人既不会特别饿,粮食消耗也能稍微慢一些。小炉子上咕嘟咕嘟的炖着徐妈妈的药,秋棠看了一下炉上的火,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赶得回来,便提着菜篮子出门,她要去买只活鸡回来。等天气再冷一些就好了,再冷一些,就可以前一天买一些,然后挂在窗外存起来了,这样就不用每天去买了。秋棠盘算着后面的日子,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热闹的早市,早市上人声鼎沸,卖什么的都有,秋棠迅速穿过人群,找到了卖活鸡的老伯。 “老伯,您的鸡卖我一只吧。”秋棠蹲下身翻看着鸡的眼睛和喙角,这是这几天跟早市上的好心人学到的,鸡的眼睛要明亮,喙角不能有沫子,这样的鸡才能炖汤给病人喝。 “姑娘又买鸡啊,你这一天一只的买,家里人病的重么?”卖鸡的老伯跟秋棠随意攀谈着。 “母亲病重,喝了老伯的鸡汤,现在已经好多了,多谢老伯关心。”秋棠浅浅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老伯听说病人病情见好,脸上乐开了花,“姑娘就要这只吧,这只别看它小,肉嫩着呢,不仅炖的汤有营养,肉也鲜美得很。”老伯拎起一只不太大的母鸡递给秋棠。 秋棠接过小母鸡看了看:“好,那就这只吧。多少钱?” “这是个小鸡仔,姑娘也不容易,就给十个铜钱吧。家里有个病人,你也不容易。”老伯笑道。 老伯一脸的慈爱让秋棠心生暖意:“多谢老伯!” 秋棠接过老伯的鸡,捆好,放进篮子,抱在怀里急匆匆往回跑,不想人流太多,一不留神,秋棠撞上了一个宽厚的胸膛,篮子也脱了手,鸡也掉在了地上,不住的挣扎。 “放肆!没长眼睛么!”耳边登时响起一声怒斥。 “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子失礼了。”秋棠急忙道歉。 “桑林,莫要这么粗鲁,这女子也不是有意的,瞧她急匆匆的样子,应该是家里有急事。既然没什么事,我们就走吧。”温润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但却有力的拦下了那个暴怒的声音。 秋棠急忙将东西收拾好,再次赔罪,眼角却已经看见身边走过了两个白色的身影,秋棠偷眼望去,才发现是那日骑在马上的男子,那个可能是个皇子的男子。 “尤德兴,祁王回城多久了?”慕蹇煜放下笔,揉了揉眉头 “回圣上,半月有余了。”尤德兴偷偷掐指说道。 “这半个月他都在做什么?” “听跟着祁王的人回报说,每日祁王除了和安婕妤一同念佛诵经之外,就是在城里四处溜达,应该是在重温圣城的风土人情。” “有没有交往密切的人?” “这个杂家到时没有听说,圣上您知道,祁王对谁都淡淡的,不亲近也不疏远。” “是啊,他对朕又何尝不是。”慕蹇煜冷笑一声。 “杂家多嘴了。”见慕蹇煜变了语调,尤德兴自知说错了话,急忙跪下。 “不怪你,要怪只怪朕将毓薇公主远嫁。”慕蹇煜的语气颇为无奈。 “毓薇公主也是为了大幽能国泰民安。”尤德兴战战兢兢爬起来,宽慰着慕蹇煜。 “罢了,祁王有没有特意去看望过谁?”慕蹇煜不愿再谈起毓薇公主。 “特意去看过……这倒真没有。祁王殿下每日就是城里四处溜达,什么也不买,什么也不看,也不与人交流。”尤德兴仔细想了想。 “好,继续盯着。”慕蹇煜要好好做考察,毕竟他现在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可以与太后钦定的太子抗衡了。 “杂家明白。” “母亲今日可好?”慕凌宏在圣城街上溜溜转了一天,直到傍晚宫门即将落锁,才匆匆回宫。 “宏儿回来了。”安婕妤睁开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时母子俩分别十几年后相聚最久的一次。 “麻烦知佩姐姐将门关上,我与母亲有话要说。”慕凌宏喝了口桌上的凉茶,都知佩低声道。知佩应声离去,将门从外面关上,并守在了门口。见屋里只剩自己和母亲,慕凌宏稍稍放松下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安婕妤虽然好奇,但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儿子近日在城里四处闲逛,除了圣上派来跟踪我的人之外,儿子还发现了一件貌似不得了的事情。”慕凌宏弯下腰,将嘴贴近安婕妤的耳畔,“儿子发现城里这几日陆陆续续来了好多陌生人,看面相是大幽人,可那面皮似乎太过细腻,儿子总觉得像是戴了张假面。或许,他们是偷偷溜进城的漆目族。” “这话可不难乱讲。”安婕妤急忙捂住了慕凌宏的嘴。眼中第一次闪出了一丝恐惧。 “母亲,我真的看见了。”慕凌宏将安婕妤的手拿下,握在自己手中,坚定的再次说着自己看到的样子。 “也不一定是他们,或许还有其他部族的人也擅长易容,也未可知。”安婕妤的手被慕凌宏握住,她感受到了一种坚定的温暖,安婕妤渐渐平静下来。 “母亲,儿子不会看错的。漆目人进城了。”慕凌宏目光坚定,“母亲,圣城可能要有大变动了。您若是同意,儿子现在就去禀明圣上,带您出城。”慕凌宏一心想带安婕妤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这几日看到街上满是漆目族的人,他更加坚定了心中这个想法。 “也好,”安婕妤思忖再三,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她何尝不想离开这里。 “祁王殿下接旨!”安婕妤刚刚应下慕凌宏的请求,院外,传旨太监的声音就一层一层院子打进来了。 “母亲先坐着,儿子去去就来。”慕凌宏皱了皱眉,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会儿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突的在慕凌宏心头跳动着,催着慕凌宏穿过层层院落,到达前院正厅,“儿臣慕凌宏恭迎圣令!”话音随着膝盖一起落在了地上。 “圣上有令,擢升祁王为祁亲王,自今日起,赐居祁合殿,代圣上处理圣城百姓的各类大小事务。” “谢圣恩。”慕凌宏怀着复杂的心绪接下了这份圣令。待慕凌宏起身,传旨的太监已经离开了。慕凌宏拿着圣令回到了屋里。 “怎么了?”安婕妤平静的声音夹杂着佛珠碰撞的声音绕过袅袅烟雾传来。 “圣上下令,升儿子为祁亲王,赐居祁合殿,要儿子代替圣上处理城中大小事务。” “他这是知道你想走了,他不想让你走。”安婕妤似乎已经猜到了慕蹇煜的心思,一点都不惊讶,也没有半分愤怒。 “儿子不想……”慕凌宏在安婕妤面前还是无法像对待旁人一般冷漠,说着说着,所有的情绪都带进了话语。 “宏儿,为娘是如何教你的?”安婕妤睁开眼,看了一眼慕凌宏,微微叹了口气。 慕凌宏愣了一下,下意识的答道:“不急不躁,喜怒不形于色,好恶莫叫人知。不悲,不喜,不忧,不怒,不惧,不慌,不惊。儿子时刻铭记,不敢遗忘。” “既然记得,就去做吧。你看到的,听到的,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这需要你静下心慢慢分析,抽丝剥茧,才能看清真相。看到了真相,你才能明白该如何应对。”安婕妤依旧平静的嘱咐道,就像在说给空气听一样,“好在祁合殿距离不远,有空就来陪为娘为你姐姐念念经吧。” “儿子明白。”安婕妤的话让慕凌宏冷静了不少。他还是有些急躁了,仅仅是被慕蹇煜打乱了计划,自己就差点儿坐不住了,“倘若母亲没有旁的事,儿子就告退了。” “去吧,去祁合殿看看你的新住处。”安婕妤好不挽留,话音刚落,念珠碰撞声即可响起。 “儿子告退。”慕凌宏倒退着离开了。 “夫人,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最后一批将于明日一早进城。”柯夏垂手站在月淑梅面前汇报着这几日的工作。 “嗯,等他们到齐了,就按原定计划潜入章国师府。粮食和武器都已经安排好了。”月淑梅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前几日我接到宫里传出来的消息,说慕蹇煜想废黜太子,可最后被太后一道遗旨给挡下来了,可有此事?” “是了,我也听我安排在太子府的人说了。”柯夏规规矩矩的应道。 “慕蹇煜也太不自量力了。为了让自己的儿子慕蹇煜顺利登基,太后跟当时的后宫妃嫔们斗,跟先皇斗,好不容易慕蹇煜登基了,慕蹇煜还要和自己母后斗,他那里是他母后的对手。”月淑梅冷笑道,“话说,慕蹇煜准备废黜太子,又打算立谁为太子呢?” “这个……小的不敢乱说,若是论亲疏,肯定是十二皇子比七皇子招慕蹇煜疼爱,若是论长幼,七皇子更适合。”柯夏认认真真的分析。 “十二皇子不过是个乳臭未干,还蜷缩于襁褓中的娃娃,能有什么用。倒是那个七皇子,他到底是什么来头?” “世间关于七皇子的传言少之又少,只知道是宫里安婕妤的孩子,连同自己的母亲一样的不受宠,早早就被封了王,赶出了圣城,最近回城好像也只是述职,而且据小的安排的人观察,这个七皇子每日就是在城里瞎转悠,也不跟任何人交流,看不出他除了溜达,还有什么目的。只不过……”柯夏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今日听闻祁王被封了祁亲王,赐了祁合殿,在宫里居住。好像慕蹇煜不打算让他回封地了。” “消息可靠?”月淑梅面色稍稍凝重起来。 “这个还要小的去多加考证。” “去查!把这个祁亲王给我查清楚!” 第七十四章 内宫密探白兮 “夫人,天气渐渐凉了,我给您添了床厚被子,您盖着,晚上不冷。”秋棠半下午的时候抱回了一床厚厚的被子,一脸笑盈盈的。 “你,太薄……”徐妈妈现在渐渐能用简单的词去表达自己的意思了,她是在说秋棠身上的衣裳太单薄了。 “夫人,我不冷。”秋棠笑着将被子放在床上铺展,徐妈妈现在已经能跟人进行这样简短的交流,秋棠特别开心。 “冷……”徐妈妈使劲儿伸手,竟然捉住了秋棠的袖子,还一个劲儿的喊冷。 “夫人,您放心吧,我现在不冷,等过两天,我就去给咱俩一人买几身厚衣裳,咱们过冬穿。”秋棠被徐妈妈这样关心,一时有些不适应。 听到秋棠说过两天就买厚衣裳,徐妈妈才笑着松开手,安安静静躺下了。 秋棠见徐妈妈躺下了,就掖了掖被角:“夫人,您躺着休息,我去给您做饭。今天我买了鱼,咱们炖鱼汤喝。” 徐妈妈笑着微微点头,她知道秋棠每天都变着花样的给她炖各种汤,而且不论是肉还是汤,都只给她一个人,秋棠碰都不碰。 “殿下,您听说了么?祁王封了祁亲王,而且圣上也赐了宫里的屋子许他住着,好像是不打算让他回封地了。”厉旭松在慕凌焕身边小声嘀咕道。 “他封他的亲王,与我何干?”慕凌翊冷笑道。 “以杂家看,圣上这是想寻个机会让他取代您的位置啊……”厉旭松边说边用眼睛瞟着慕凌翊。 “以你?”慕凌翊上下打量了一下厉旭松,“他的心思是你能揣测的?还是说,你觉得有人能取代我?” “杂家不敢……”厉旭松急忙说道。 “你若是觉得跟着我你没前途,你大可另寻高枝,不必在我这里委屈着。”慕凌翊见厉旭松的怂样,不禁觉得好笑。 “不不不,杂家一向对殿下忠心耿耿,生是殿下的人,死是殿下的鬼。”厉旭松连忙跪在慕凌翊脚边,磕头如捣蒜。 “哼,起来吧,谅你也没二心。”慕凌翊冷哼一声。 “二位将军怎么看?”慕蹇煜坐在龙椅上,眉头紧蹙,他想废黜太子,立祁亲王为太子,可他知道,太后从前朝就开始谋权夺势,否则自己也不会顺利登基,可自己登基君临天下后,他就不再想继续受太后挟制了。可他也十分清楚自己可依靠的只有龙虎两位将军。 “圣上,末将手中经与漆目族一战后,所剩人数不多,后来经过休整补充,也不过五万人马。”龙将军抱拳道。五万人马,对于护驾来说可能是足够的,可前提是没有外族侵犯,现在不仅虽说没有外族侵犯,可朝堂震荡,保不准有心怀不轨之徒内外勾结,觊觎王位,这种情况下,五万人马便如同虚设。 “五万……没想到我堂堂大幽君王,可调动的人马只有五万……”慕蹇煜心里泛起阵阵悲凉。 “圣上何不联系朝中老臣?那些老臣常年带兵,若肯出山护驾,则再无顾忌。”虎将军思忖再三还是决定提一下那些老臣。 “唉……”慕蹇煜长叹一口气,“那些老臣这几年病的病,亡的亡,就算那些好好活着的,也早已被太后的爪牙收买,朕何曾没想到过他们,可他们却告诉朕,不管是七皇子还是十一皇子,都是朕的子嗣,江山无论传给谁,都还是朕的江山,更何况十一皇子在圣城长大,与朝臣们更为熟悉,比起生性冷淡的七皇子,更容易稳妥的将江山从朕手中接过。” “这……”龙虎两位将军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 “好了,你们先退下吧。”慕蹇煜将两位将军打发了出去,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本来世袭王位,无论传给谁都是传给自己的儿子,可慕蹇煜心里的疙瘩无论如何也过不去,更何况,曾经的滴骨验亲,慕蹇煜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当时为了皇家颜面,自己又不好再推翻自己亲眼所见。 “尤德兴。”慕蹇煜犹豫再三,还是喊来了尤德兴,“把白兮找来。” “是。”尤德兴心里咯噔一下。白兮是慕蹇煜豢养的内宫密探,主要就是帮慕蹇煜躲过太后的耳目,打探后宫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和不可见人的秘密。现在慕蹇煜一心想废黜太子,这个时候召见白兮干什么。 不多时,白兮持内宫特赦腰牌屏退了尤德兴等人,单独面见了慕蹇煜。主仆二人在御书房聊了很久,白兮什么时候离开的,尤德兴都不知道。这是慕蹇煜定下的规矩。 “尤德兴,”慕蹇煜再次叫尤德兴进去的时候,御书房里只有慕蹇煜一人了,“陪朕去看看绮美人吧,朕有日子没瞧见她了。” “是。” “你来了。”月淑梅坐在软榻上,慵懒的看着榻下跪着的女子。 “小女月婵见过大小姐。”月婵恭恭敬敬行礼。 “起来吧。”月淑梅淡淡说道,“坐吧。数日不见,大幽的规矩倒是学得有模有样了。” “小女铭记使命,不敢懈怠。” “好了,别拘着礼了。这次要你来,是有两件事,第一是要你告诉我慕蹇煜现在在打什么算盘,第二就是想听听你是怎么看祁亲王的。”月淑梅飞鸽传书让月婵无论如何也要出宫一趟,其实主要是为了慕凌宏。这个慕凌宏实在是太低调太透明了,以至于关于他的资料,柯夏几乎什么都没得到。迫不得已才命月婵出宫。 “回大小姐,慕蹇煜这几日一直都在御书房和大臣们争吵,无非就是关于废黜太子之事,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了。祁亲王……大小姐说的是前几日慕蹇煜才封的祁亲王么?”月婵有些迟疑,见月淑梅点头,才继续道,“祁亲王是前段时间才入宫的,听说之前一直在封地,他是后宫安婕妤的儿子,母子俩脾气秉性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生性冷淡,不喜与人交往之流,朝中没有亲厚的大臣,背后也没有势力强大的母家,若不是小女刻意留心,还真不知道后宫中竟有这样的两个人。” “如此说来,这母子二人也就是个后宫中的寻常百姓?”月淑梅再次确认。 “是。大小姐大可不必将此二人放在心上。” “既如此,我就放心了。你回宫吧,出来久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回去吧。”月淑梅点点头,把月婵打发了出去。 “给圣上请安。”踏进承欢殿,宫中丫鬟仆人跪了一片。 “免了。绮美人呢?怎么没有出来接驾?”慕蹇煜有些不悦。 “回圣上,我们主子身体不适,刚刚睡下。”元若跪在慕蹇煜面前低声回道。 “不舒服?请太医看过没有?”慕蹇煜朝里屋窗子的方向望去。 “看过了,开了几副药,主子喝了,就睡下了。” “朕去看看。”透过半明半暗的窗户,慕蹇煜看到了里面轻摇的幔帐,心中的好奇被勾了起来。 “圣上不可。”元若快速起身,跑到慕蹇煜面前再次跪下,拦住了慕蹇煜的脚步,“圣上不可,主子正在病中,圣上这时进去,怕病气沾染圣体。” “病气?”慕蹇煜看了一眼有些慌张的元若,“朕乃天选之子,区区病气,能奈我何?”慕蹇煜说完,绕过元若,几步便闯进了屋子,就在慕蹇煜正要抬手先开幔帐的一瞬间,幔帐从里面打开了,月婵面容憔悴的盈盈下拜,慕蹇煜见状连忙扶起,“快起来,病着就不要起身了。” “请圣上恕罪。”月婵倚靠在慕蹇煜臂弯,回到床上,“嫔妾昏睡之际隐约听见窗外是圣上的声音,本想外出接驾,不想身体不适,耽误了时间,嫔妾接驾迟了,请圣上恕罪。” “罢了。若知道你病着,朕就早些带着太医来看你了。”慕蹇煜坐在了床边,看着靠在床头的月婵,一头青丝松垮垮的挽了个发髻垂在一旁,面色惨白,形容憔悴,别有一番风韵。 “多谢圣上关心,嫔妾不过是前几日为太后抄写经文太晚,怕是扑了冷风,所以才病了。”月婵勉强笑道。脸上的憔悴不是装的,是彻夜挖密道累的,惨白的脸色也不是装的,是刚从宫外赶回来,连累带吓,所以白了。 “身子骨弱,就不要做这些事了。”慕蹇煜听说是因为为太后抄写经文才病了,登时就少了关心的欲望。 “嫔妾虽仰慕圣上许久,但一直没有机会亲近,多亏了太后,嫔妾才有伺候在圣上身边的福分,如今太后撒手去了,嫔妾无论如何也要表一表哀思。”一番话说得月婵泪眼盈盈。 “人死不能复生,活人还是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听了月婵的这番表白,慕蹇煜心里稍稍好受一些,无论月婵是不是太后刻意调教安排在自己身边的,可如今月婵这样表白自己的心迹,也是个有情义的人。 “是。嫔妾记下了。”月婵点点头。 “好了,歇着吧。有空朕会多来看你的。”慕蹇煜起身要走,“对了,你觉得祁亲王这个人怎么样?”慕蹇煜停下脚步突然发问。 “祁亲王此人很好。”月婵脱口而出。 “哦?你与祁亲王很熟?”慕蹇煜再次看向月婵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其他的味道。 第七十五章 徐妈妈醒了 “没……没有。”该死,一时疏忽,居然出了纰漏,月婵内心骂着自己,一边为自己刚才的回答辩解,“祁亲王的名气也是前几日嫔妾偶尔听到的,听说是圣上的一位皇子,之前封了祁王,如今又升了祁亲王,想来能让圣上封为亲王,人品和才能定不会差。故此,嫔妾觉得祁亲王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好好歇着吧。”听了月婵的话,慕蹇煜打消了一些疑虑,嘱咐了几声后便离开了承欢殿。 “嫔妾恭送圣驾。”月婵努力压住砰砰乱跳的心,飘飘下拜。 秋棠从绣坊街出来,数了数刚拿到手的铜钱,心里满是酸楚。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用丝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再加上全城服丧,即便是绣工再好,如今也换不到几个钱了。秋棠轻叹一声,唉,这回怕是买了药之后,就剩不下多少了。 秋棠低着头,在街上慢慢的走着,一双眼睛四处张望,她想再寻个别的营生,不然只怕自己和徐妈妈都挺不过这个冬天。边想边走,不知不觉,竟然到了凤栖阁的后门,秋棠一言就看见了正在打扫卫生的青云。 “秋棠姑娘早啊。”青云停下手里的活计,笑盈盈的给秋棠打招呼。 “梦妈妈在么?”秋棠思忖半天,还是决定问问。 “在里面呢,秋棠姑娘请随我来。”青云带着秋棠往里面走去。 “梦妈妈。”秋棠盈盈下拜。 “快起来。”梦灵儿一把扶住了秋棠,“快坐下。” “多谢梦妈妈。”秋棠道谢落座。 “秋棠姑娘此次前来,有事么?”见秋棠犹犹豫豫的样子,梦灵儿主动问道。 “梦妈妈,城中禁了响器,您知道的,我已经很久没去茶楼唱曲儿了,每天只是绣一点丝帕,拿到绣坊街换点钱,可这天儿越来越冷了,用丝帕的人也少了,我想跟您打听打听,看还有没有其他我能做的事,我想多赚一点钱,也好跟我养母一起平平安安的把这个冬天度过去。”秋棠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她不敢停下来,她怕停一下,就再没有了开口的勇气。 “这样啊,你也知道,我这凤栖阁的姑娘现在也有一些闲着,有些文才好的,跟客人们对对诗,聊聊天,才能换点钱,不知道秋棠姑娘想找个什么样的差事?”梦灵儿喝了口茶,微微笑着。 “这……”秋棠犹豫了,她知道凤栖阁是做什么的,可她真的不想踏出这一步,“梦妈妈,不如这样,我帮凤栖阁的姐姐们浆洗所有的衣裳,您多少给我点就行。” “秋棠姑娘说笑了,我这凤栖阁的姑娘们分为四等,这前三等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只有这第四等姑娘是陪客人过夜的,前三等姑娘的衣裳都有伺候她们的小丫头子们浆洗,四等姑娘的衣裳都是自己浆洗的,若是要秋棠姑娘来为她们浆洗衣裳,还不折了她们的寿。”梦灵儿笑着拒绝了。 “……”秋棠见梦灵儿拒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小脸上写满了局促。 “不如这样,”梦灵儿将秋棠所有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你会唱曲,又会弹琴,刺绣做的也好,不如你来我凤栖阁帮我调教姑娘吧。” “姐姐们天姿国色,才艺双绝,我这点雕虫小技怕是难登大雅之堂。”秋棠从未想过要将自己会的技艺教与旁人。 “我原以为秋棠姑娘只是心灵手巧,不想还是个锦心绣口的可人儿,就这么定了,你每日上午来我这里,教我凤栖阁的姑娘们绣花吧。”梦灵儿不等秋棠再次拒绝,就拍板决定了。 “既然梦妈妈不嫌弃,秋棠丁当尽力将自己所会的倾囊相教。”秋棠见梦灵儿心意已定,而且自己也确实需要来钱的路子,便答应了。 “好,那你明日就来吧。你绣好的帕子也不必送到绣坊街了,都拿到我这里来,我全要了,绣坊街给你多少钱,我再给你添一倍。” “多谢梦妈妈。”秋棠起身盈盈下拜道谢。 “韶大夫?”秋棠随梦灵儿出凤栖阁,正巧遇到了韶郎。 “你们认识?”梦灵儿有些吃惊。 “是,我师父曾经与秋棠姑娘父亲交好,故而相识。”韶郎打着圆场。 “是,是这样。”虽然不知道韶郎为什么这么说,但因为提到了自己的父亲,秋棠还是下意识的赞同了韶郎的说法。 “哦,是这样啊,那这可真是他乡遇故知了。好事儿,好事儿。”梦灵儿拍手笑道,“那司大夫里面请吧。” “好。”韶郎提着医药箱绕过秋棠和梦灵儿随梦灵儿身后的青云进了凤栖阁。 “梦妈妈,小女就先告辞了,明日一早我就来。”秋棠浅浅行礼,告别了梦灵儿。 韶郎怎么会在圣城?梦妈妈又为什么不称他为韶大夫,而是司大夫?他说他师父司杜寒与我父亲交好,是真是假?难道,他知道我的父亲?看梦妈妈与韶郎十分熟悉,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凤栖阁还没有开门见客,韶郎这个时候去,是去干什么?在回去的路上,一连串的问题围绕着秋棠,原以为除了顾老板等人之外再没有人逃出陵城,不想居然在这里遇到了韶郎。 想着各种各样的问题,秋棠回到了家,简单收拾了一下厨房里的东西,准备做点吃的,因为遇到了韶郎,让秋棠想起了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所以她没有发现徐妈妈在屋里喊她。直到屋里传来一声巨响,秋棠才回过神儿,想起屋里还躺着个行动不便的徐妈妈。秋棠急忙忙跑进屋,只见徐妈妈整个人摔在地上,还带翻了桌上的茶壶,温热的茶水泼了一地。 “夫人!”秋棠惊呼一声,急忙上前将徐妈妈扶起来,仔细检查后,除了额头碰了个包之外,并没有其他地方受伤,秋棠放下心来,先让徐妈妈在地上靠着床围坐好,自己则去收拾一地的碎瓷片,这些瓷片细碎而锋利,一不留神就会割伤皮肤,为了自己和徐妈妈的安全,秋棠决定还是先收拾碎片。 “秋棠……”正收拾着,背后突然传来徐妈妈久违的,清晰的声音。秋棠被吓了一跳,急忙回过头去看,只见徐妈妈微睁双眸正望着她,“秋棠。” “夫人!夫人您醒了!”秋棠喜极而涕,扑上去抱住了徐妈妈。 “疼……”徐妈妈在秋棠怀里轻轻说道。 “夫人,您坐好,等着,我这就去请黎太医来给您看看!”秋棠松开了胳膊,摸了一把腮边的泪水,稳住徐妈妈的身体,转身向西旺府跑去。 不多时,黎太医随秋棠回到了屋子,黎太医拿过徐妈妈的手,屏气凝神,沉默片刻后,与秋棠一起将徐妈妈扶到了床上,黎太医示意秋棠屋外说话。秋棠回身看看徐妈妈:“夫人稍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黎太医,夫人她怎么样?”刚一出屋子,秋棠就迫不及待的问道。 “徐妈妈是不是清醒前摔了一跤?”黎太医若有所思的摸着下巴上的胡子。 “是,我在厨房烧火做饭,没想到夫人跌下了床,扶她起来不久后她就清晰的喊出了我的名字。”秋棠点点头。 “秋棠姑娘,徐妈妈之前是悲伤惊恐过度,导致思维混乱,神志不清,现在清醒了,但只怕比之前更加凶险。”黎太医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黎太医,秋棠不懂您的话。” “秋棠姑娘,徐妈妈摔了一跤,身体产生了碰撞,某些经脉通畅了,所以才会显得清醒,可毕竟徐妈妈身体羸弱,这一跤可能会形成新的病患,若是原先人不能动,躺在床上静养,倒也无妨,只怕徐妈妈此时清醒了,行动越来越方便,使得新的病患不知何时就会爆发,危及生命啊。”黎太医尽量简单的解释着徐妈妈的身体情况。 “人清醒了就好,我会多注意的,多谢黎太医。”秋棠听懂了,可并不是很在意,她现在还沉浸在徐妈妈清醒了的兴奋中。 “一定要小心照顾,切不可在磕着碰着了。也不可动气,不要让她大悲大喜,尽量保持情绪稳定。”黎太医不放心的交代着。 “好,我会注意的。”秋棠一一应下,“那夫人还需要喝药么?” “这样,我开几副活血化瘀的方子你每日还是按时煎给她喝吧。尽量不要让她走动。”黎太医说罢,转身回屋,写药方。 秋棠跟着一起回到屋里,坐在徐妈妈床榻边上:“夫人放心,夫人现在的病已经无有大碍了,再喝几副药,您的病就会痊愈的。夫人放心吧。” “秋棠姑娘,这是药方,稍晚一点我配好了药给你们送来。”黎太医将药方给了秋棠。 “多谢黎太医。”秋棠飘飘下拜道谢。 徐妈妈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好转,秋棠整个人都显得更有精神了,日子终于阳光了起来,有了盼头。 “历旭松,”在太子府里百无聊赖躺在软塌上的慕凌翊喊来了历旭松。 “殿下有何吩咐?”见惯了各种情绪状态下的慕凌翊,今天的慕凌翊让人最是安心,历旭松稍稍松了口气。 “你悄悄出去一趟,去茶楼看看那个姑娘还在不在了。”慕凌翊不知为何,一早起来,满脑子都是秋棠的笑容和醉人的歌声。 “殿下,圣上禁了响器,那姑娘可能早就离开茶楼了。”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慕凌翊坐起身冲历旭松嚷道,“若她还在茶楼,你就把这个给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银子包,“那个老东西禁了响器,她肯定没了钱,把这个给她。” “那……那若是她已经离开茶楼了呢?”历旭松接过银子包放进怀里。 “把圣城翻个底儿朝天,也要把她找到!” “是……” 第七十六章 旧宅里的黑影 历旭松揣着银子包在圣城里到处溜达,方才已经去过茶楼了,茶楼老板娘说在圣上下令全城禁响器的当天,她就给了秋棠一笔钱,让秋棠离开了,具体去哪儿了,她也不知道。历旭松没办法,只得在街上到处溜达,希望能在街头偶遇。 “历公公,您忙着呢?”外出采购的玉鸾看到了在街头四处张望的历旭松,进宫给太后贺寿的时候见过,知道是太子身边的大太监。 “你是……”历旭松抬头,看见一翩翩少年,眼熟,却叫不上名字。 “小生玉鸾,是顾老板的大徒弟。”玉鸾报上了名号。 “哦哦哦,是了,是说瞧着眼熟。”历旭松点点头,“你这是干嘛去?” “哦,我师父喊我出来买点粮食。历公公今日怎么得闲了?” “哦,我替太子出来办点事。”边说边继续四处张望。 见历旭松无心攀谈,玉鸾也不便再打扰:“既然公公有事在身,那小生就不打扰公公了。”说吧躬身离开。 面对玉鸾的离开,历旭松只是微微点头,这种下九流的戏子在他眼里若不是顶着个玉字,连跟他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这让我上哪儿找去啊……历旭松心里发着牢骚,迈着两条腿在城里到处转悠。溜溜转了一天,直到太阳西落,也没看见那个姑娘。历旭松心里甚是烦躁,人没找到,回去怎么交差啊。历旭松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了太子府。 “圣上!圣上!”尤德兴慌乱的声音冲出了御书房,慕蹇煜原本在御书房好端端的批着折子,可不知为什么,突然一头栽倒在书桌上,任凭尤德兴怎么喊叫,都不见醒来,“快去传太医!!!” 尤德兴招呼小太监们一同将慕蹇煜抬到了内阁软塌之上,慕蹇煜紧闭双眼,呼吸微弱,手脚冰凉,浑身发抖。尤德兴为慕蹇煜掖好被角,一遍又一遍的催促着小太监们去请太医。 “娘娘,圣上身边的小太监来报,说圣上刚刚突然晕过去了。”青杏唤醒了刚刚睡下的章婉。如今王后已经不在了,后宫上下只有萧贵妃位份最高,慕蹇煜抱恙,自然是要来通知这位萧贵妃娘娘的。 “晕过去了?”章婉起身,在青杏的帮助下穿衣梳妆,“召太医了么?” “听说已经去请了。”青杏为章婉扣好最后一颗盘扣。 “走吧,去看看。”对于慕蹇煜的晕倒,章婉并不很在意,去看看,也只不过是作为贵妃要走的一个过场罢了。在她受到姐姐章柔的牵连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了,即便自己的脾气秉性再像云妃,慕蹇煜也不会将自己视为云妃,更何况她进宫本就是为着谋夺皇位来的,与慕蹇煜谈不上半分情愫。 “娘娘,圣上晕倒了。”知佩拢了拢佛龛前的烛火轻声道。 “知道了。”安婕妤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去一趟祁合殿,叫宏儿这几日多留意一下那些进城的外乡人。”沉默片刻,安婕妤停下了手中的念珠。 “外乡人?”知佩不明所以。 “原话告诉宏儿,他会明白的。”安婕妤并不做任何解释。 “是。”知佩躬身告退。 秋棠坐在床边,为徐妈妈捏揉着双腿,黎太医说除了喝药,每天给徐妈妈捏捏胳膊,捏捏腿,也是非常有必要的。 “秋棠,歇会儿吧。”徐妈妈拍了拍秋棠的手。 “没事儿,夫人,不累。”秋棠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勉强打起精神。 “去睡吧,天儿不早了。”徐妈妈伸手捋了捋秋棠耳边的碎发,她原本是对秋棠有怨言的,很多事情,她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陵城被屠城前秋棠的反常举动她都看在眼里,要说陵城被屠城跟秋棠一点关系没有,她是不信的。可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再怨恨秋棠,失去的也再也回不来了。自己说不能说,做不能做的日子里,头脑一日比一日清醒,看着秋棠忙前忙后的照顾自己,又看见珍珠拿了所有的钱离开,徐妈妈再硬的心肠,也被秋棠揉成了一汪春水。 “那夫人也早些休息吧。”看看天色确实晚了,秋棠将徐妈妈扶着躺好,又帮她盖好了被子,才熄灭烛火关上了门。 回到西厢房的秋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进城已经有些日子了,一直都因为徐妈妈的身体而忙碌着,现在徐妈妈身体日渐好转,自己心底的那一些旧账像沾了水的种子,一点一点的长大,发芽,抽出一根又一根长长的藤蔓,裹在心上,让人喘不上气。秋棠摸索着穿好衣裳,又听了听徐妈妈安稳的呼吸声,这才翻墙溜了出去。 深夜的圣城不如陵城热闹,没有喝酒赌钱的赌坊,凤栖阁也因为禁了响器,变得安静了许多。秋棠绕过打更的更夫,传过印象中的小街小巷,终于来到了陈国师府门前。 依旧是朱漆的大门,依旧是雕梁画栋的门廊,依旧是斑斑驳驳的上马石,除了石头缝里丛生的杂草和房梁间的蛛网,一切都与自己五岁离家时一模一样。秋棠站在门前的石狮子旁,抚摸着儿时最喜欢的石狮子,无尽的悲凉在心底蔓延。门上的门环和门钉已经有了斑斑锈迹,双开的大门上交叉着贴了一对封条,封条上的字已经模糊不清,可依旧牢牢贴在上面,没有人敢揭开。秋棠想了想,绕过了前门,顺着墙根往后面溜去,后面有一个花园,因为里面种了不少带刺的植物,所以那边的围墙稍稍低一些,秋棠凭着记忆找到了那一处稍低一些的围墙,围墙里原本郁郁葱葱的植物已经不见了,秋棠看看周围,一个翻身,翻进了院子。 借着月光,秋棠看到了院子里的满目凄凉,到处可见被火焚烧过的痕迹,还有飞溅出的血迹,和斑驳的刀痕。秋棠抑制住胸口撕裂一般的疼痛,借着月光穿过花园,往后宅走去。后宅便是那年自己与父母分别的地方,也是自己被陈忠陈孝带走的地方,多少个日夜过去了,秋棠总觉得后宅藏着她不知道的,但很重要的一些秘密。 顺着长满青苔的台阶,秋棠轻轻推开了挂满了蛛网的门,吱呀一声,惊飞了院子里藏身的野鸟,秋棠摸黑进了屋子,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秋棠刚想点燃桌上的蜡烛,一个黑影从门口跑过,惊得秋棠出了一身汗:“谁?!”秋棠低声喝道。 院子里静悄悄的,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秋棠走出门,小心翼翼的向四周张望,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可刚才背后有人的感觉却那么真实。秋棠不敢久留,重新掩好屋门,匆匆翻墙离开了。 回到家的秋棠胸口还在扑通扑通乱跳,那个黑影失踪盘踞在秋棠心口,那种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感觉让秋棠摸不着头脑。 也许是跑的太急,也许是受到了惊吓,总之,秋棠很快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怎么样了?”月淑梅团坐在软塌上,把玩着手里的如意,双眼轻闭。 “听里面传来的消息,他已经晕过去了。”柯夏在一旁伺候着。 “呵,当初我还真是小瞧了月婵,没想到办事倒还真利落。”月淑梅睁开眼呵呵的笑道。 “月婵姑娘的父亲是族里数一数二的暗杀高手,月婵姑娘自然不会太过于废物。夫人,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不急,”月淑梅换了个靠的更舒服的姿势,“那个祁亲王,我总觉得会有动作,再等等。” “是。” “那个废物太子最近在干什么?” “听说他被慕蹇煜下令不得随意出太子府,所以他每日就是在太子府里逗鸟养虫。不过前几日好像听说他让身边的太监历旭松偷偷出府了一趟,说是找一个什么人,不过听说没找到。” “找人?什么人?” “听说是个女人。” “女人?呵呵,这个废物太子还真的是废物,除了逗鸟养虫就是找女人。罢了,由他去吧,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做点什么。”月淑梅冷笑道。 “夫人,这是汤药,我给您煨在炉子上了,我要出去一趟,您可以自己喝么?”一大早,秋棠就将小炉子搬到了徐妈妈床边。 “你去哪儿?”徐妈妈拉住了秋棠的袖子,满眼的不舍。 “夫人放心,我不过是出去做点活计,换点钱,中午我就会回来的。”秋棠感受到了徐妈妈的担忧,她怕自己也像珍珠一样,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那你去吧。辛苦你了。”徐妈妈松开了手,“药我会自己喝的,你放心。唉,我拖累你了。” “夫人别这么说。”秋棠拉起徐妈妈的手,“当年若不是徐妈妈将我从人牙子手里买下,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这么大。照顾您都是应该的。” “去吧,别太累了。”徐妈妈心里暖暖的,或许当初买下秋棠,是她做过最明智的事。当初瞒下秋棠是官府要找的人,也是最明智的一丝善念。 秋棠安抚好徐妈妈,出了门,她没有去凤栖阁,而是溜溜达达绕过所有热闹的街,七拐八拐再次回到了陈国师府的旧宅子。昨晚的夜太深,她什么都没看见,她决定白天翻进去好好看看,即便是有什么危险,也要再去看一眼。 第七十七章 慕蹇煜的垂死挣扎 躲过偶尔路过的闲人,秋棠翻身进了陈国师府旧宅。依旧是昨天翻进去的地方,大白天的,荒芜的花园尽显凄凉,比昨晚少了一份阴森可怖。秋棠蹑手蹑脚绕过干枯腐败的枯枝败叶,顺着长满了青苔的鹅卵石的路向后宅走去。 没有了夜色的掩护,宅院里的凄凉感和破败感扑面而来,撞得秋棠心口一阵阵发疼,几度忍住泪水,才走到了内宅院落门口,犹豫再三,秋棠还是伸出手,吱呀一声推开了门,内宅院子里一片废墟,破碎的水缸,砍成两节的条凳,刀痕累累的门廊立柱,地上的青砖上满是大火焚烧过的黑色印迹,厚密的蜘蛛网从横梁上蔓延得到处都是,随风飘荡的蛛丝冷不丁的扑在秋棠脸上,鬼魅的触感让秋棠心中愈发的不安。 拾级而上,推开了屋门,里面也是一片凄惨,倒着的椅子,撕碎的桌围子,打翻的碗盏,碎落一地的花瓶,秋棠扶着门框,尽量控制自己颤抖的身体,蹑手蹑脚迈过了破烂的门槛。 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除了潮湿的气味之外,还是熟悉的味道,秋棠将破碎的桌围子扯掉,扶起了椅子,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拢到角落,坐在以前母亲常坐的椅子上,秋棠仿佛又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蜷缩在椅子里,就像蜷缩在母亲怀抱里一样,秋棠心底突然涌出拦都拦不住的颤动,泪水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秋棠抱进自己,拼命压住哭泣的声音,她不能哭,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里有人。 不知在椅子上坐了多久,秋棠终于哭累了,情绪也渐渐平稳了下来,她用破碎的桌围子擦净了桌子和椅子,看了看门外艳阳高照的天空,走向了屋子里放了一个高脚几的不起眼的墙角,挪开了躺倒在地的高脚几,秋棠蹲下身,想去寻找开启暗道的机关卡扣,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墙壁的一瞬间,秋棠停下了。 这个墙角有些过于干净了。 秋棠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恐惧,这样干净的墙角在这样一个破败的院落里显得是这样的突兀,这样的格格不入。在这不合常理的背后一定有自己没发现的现实。秋棠突然想起了昨天深夜那个从自己背后闪过的黑影,不由得感到一股冰凉的气息顺着后脊梁爬满了整个后背。 秋棠将高脚几恢复到原来的位置,又转身将桌椅弄乱,将地上的碎片踢散,将一切尽可能的还原成自己刚进门时见到的样子。秋棠做完这一切,又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墙角,摸了摸藏在身后衣服里的鞭子,悄然退了出去。掩上门,秋棠噗通噗通乱跳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就像是将一个可怕的现实关在了里面。她还没做好揭开一切的心里准备。秋棠明白再多呆一会儿就可能会有一份危险,为了活着知道所有真想,秋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蹑足潜踪再次翻墙离开了陈国师府。 轻微的摩擦声,干净的墙角墙上开启了一道缝,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墙里钻了出来,看了看屋里的陈设,不由得眉头越拧越紧,可最终还是放弃了追出去的想法,他退回到墙里,重新关上了暗道的门,屋里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秋棠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凤栖阁,正好赶上凤栖阁的姑娘们刚刚起床梳洗打扮妥当,秋棠在梦灵儿的带领下与凤栖阁的一二等姑娘们互相见过礼,便开始在梦灵儿的安排下,围坐在一起,跟着秋棠学习如何配色,如何藏线,如何将花样儿绣得栩栩如生。 秋棠一点一点将自己所会慢慢讲给姑娘们听,可她心里装的却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墙角。 “尤德兴……”慕蹇煜终于睁开了眼睛,在昏迷了几天后,慕蹇煜终于再次恢复了意识。 “圣上,您终于醒了!”尤德兴激动地差点儿哭出来。 “尤德兴,去,将龙、虎两位将军传来。朕有重要的事。”慕蹇煜强撑着身子半靠在床头,沉重的呼吸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思维。 “杂家这就去。”尤德兴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看着尤德兴的背影,慕蹇煜的目光突然有些犹豫,到底是自己的身子,慕蹇煜现在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他知道有些事情再不做,就真的没机会了。 “圣上!”不多时,龙虎二位将军拱手立在慕蹇煜床前。 “尤德兴,你出去,把门带上。”慕蹇煜点点头,把尤德兴打发了出去,直到听到关门的声音,慕蹇煜才继续说道,“朕恐怕命不久矣,有件事要拜托两位将军。” “圣上尽管吩咐,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末将在所不辞!”龙虎二位将军急忙跪倒,齐声道。 “两位将军请起。”慕蹇煜伸出手虚扶了一把,“朕与太后争权夺势已多年,怎奈朕最终还是被太后一道遗旨困住了脚步。太后不许朕废太子,朕偏要搏一搏!如今朕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朕怕再不行动,朕的身子真的就熬不到看新皇登基了。咳咳……”慕蹇煜急促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龙将军急忙从桌上倒了碗热茶递给了慕蹇煜,慕蹇煜喝下缓了许久,面色才渐渐红润,“以往都是先皇驾崩,新帝登基,朕要改改,朕要亲眼看着朕选中的皇子登基,还要看着他坐稳朕的江山!咳咳……”又是一阵急咳。 “圣上注意身子!”龙虎二人急忙扶住慕蹇煜,“圣上放心,末将定将圣上所定太子送上龙椅,并辅佐他坐稳江山!” “好。你们先回去召集兵马,养精蓄锐,待朕指令,你们便控制朝中太后派系的老臣,尽量让太子平稳登基。”慕蹇煜强忍咳嗽,对二人吩咐道。 “圣上放心。”龙虎两位将军拱手告退。 “尤德兴!”慕蹇煜靠在床头缓了许久,待到气息渐渐平稳,才再次唤来了守在门口的尤德兴,“去将白兮请来。” “是。”尤德兴虽想张口规劝慕蹇煜多加休息,等身体痊愈了再召白兮不迟,可看着慕蹇煜冰冷异常的眼睛,尤德兴规劝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不多时,白兮跪在了慕蹇煜床边,此时屋子里只剩慕蹇煜和白兮二人。 “弄到了么?”慕蹇煜轻声问道。 “殿下谨慎的很,前几日想办法弄到了一些,可圣上却病体缠身,如今也不能用了。”白兮垂眸而答。 “今日我已无大碍,你这两日想办法无论如何也要弄来。朕要知道他究竟是谁。”慕蹇煜眼珠子都快瞪出了血。 “臣斗胆请求圣上一件事。”白兮想了想说道。 “说。” “请圣上允许殿下出府。” “你退下吧。容朕想想。”慕蹇煜没想到白兮会提这样的要求。他需要权衡一下。 “是。”白兮起身离开。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慕蹇煜再次唤来了尤德兴。 “太子最近忙什么呢?” “殿下最近一直在太子府,不曾外出半步。”尤德兴回道。 “你去,告诉翊儿,从今天起,他可以自由出入太子府,但不可惹是生非。”慕蹇煜轻叹一口气。 “是。”都说无人能真正揣测圣意,尤德兴是体会最深的人,前几日还因为慕凌翊出太子府而大发雷霆的慕蹇煜,今日醒来不久后居然下令允许慕凌翊可以自由出入太子府了。尤德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知道太多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殿下,殿下。”历旭松急忙拦在慕凌翊面前。 “起来!”慕凌翊一脸的不耐烦,“圣上都允许我自由出入太子府了,你怎么还拦着!” “殿下恕罪,”历旭松跪在慕凌翊面前,“太后临终前就命人跟杂家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一定要保证殿下的安全,如今圣上圣体抱恙,您是太子,朝堂之上多少人都盯着您呢!” “笑话!盯着我做什么!”慕凌翊冷笑道,“朝堂之上大部分都是墙头草,太后与圣上争权夺势多年了,无非就是那么几个老臣起作用,其他的都是见风使舵之人,怕他们做什么!” “殿下!殿下!”历旭松依旧想拦下慕凌翊,可慕凌翊敏捷的绕过了他,急匆匆跑了出去。 “去漱玉堂!”坐在轿子里,慕凌翊吩咐道。他要去找那个他在陵城见过的那个姑娘。 “殿下,殿下!”历旭松见拦不住,只得紧跟着跑了出来,紧紧跟在轿子后面,生怕慕凌翊出点什么意外。 轿子兜兜转转来到了漱玉堂,慕凌翊下轿,茶楼老板娘迎了出来:“这位爷,里面请。” 慕凌翊站在门口,里里外外打量着茶楼,茶楼里稀稀落落的茶客大都安静的坐着喝茶,低声聊天,完全没了昔日的繁华。慕凌翊皱了皱眉头:“你们这儿唱曲儿的姑娘呢?” “对不住了这位爷,宫里老太后薨了,圣上下令禁响器,我们就把她辞退了。”老板娘解释道。 “她去哪儿了?” “哎呦,这我可不知道。您找她是……”老板娘一双精明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慕凌翊。 “看什么看!”历旭松见老板娘话里有话,不由得上前挡在了慕凌翊和老板娘之间,“我们爷找那位姑娘肯定是有事,不该问的少打听!” “这位爷对不住了。”老板娘见历旭松面色不善,心里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在圣城有这种排场和气度的怕是只有宫里的主子了。老板娘谄笑道,“那姑娘也是命苦的人,您若非要找她,您可以去绣坊街看看,要是绣坊街也没有,那估计您只能去凤栖阁碰碰运气了。” “混账!凤栖阁岂是我们爷能去的地方!”历旭松打断了老板娘的话。 “去绣坊街。”慕凌翊没有半句多的话,直接钻进轿子,吩咐轿夫去绣坊街。 殊不知,几步之遥,有个人悄悄跟了上去。 第七十八章 他没死 “咳咳!”在教栾清瑶念完最后一页书后,栾濮安终于忍不住咳嗽,拼命咳了起来。这些日子栾清瑶早就知道栾濮安在咳嗽,可没想到竟然这样厉害了。 “叔父,”栾清瑶轻轻拍打着栾濮安的后背,希望能稍微缓解一些栾濮安的不适。 “不要紧。”栾濮安摆摆手,“咳咳!你去倒碗水给我吧。” 栾清瑶转身倒了碗水递给栾濮安:“要不明日一早我就去找个大夫来给您瞧瞧吧。”栾清瑶一脸的担忧。 “不要紧的。”栾濮安喝了水,勉强笑道,“之前跟邻居大娘借的钱请的大夫,拿的药,这钱还没还上呢,怎么好再去请大夫。”栾濮安拒绝了。 “叔父,您看,这是我这几日睡前绣的丝帕,虽说比不上以前秋棠姐姐绣得好,可拿出去,应该也能换点钱,您就放心吧。”栾清瑶从怀里拿出三五条丝帕,放在栾濮安手里。 “你这孩子,咳咳!”栾濮安既生气又心疼,生气是生自己的气,没能好好照顾栾清瑶,心疼是心疼栾清瑶这么小小年纪,就要开始为日常开销操劳。 “叔父快别说了。”栾清瑶将栾濮安扶好躺下,又掖了掖被角,“叔父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为叔父做点事也是应该的。叔父睡吧。”栾清瑶看着栾濮安闭上了眼,才灭掉了油灯,掩上门出去了。 “哎哟!这不是秋棠姑娘嘛!”秋棠今日在凤栖阁待得稍微久了一些,不想一出门居然被人叫出了名字。秋棠抬眼望去,此人面容倒是有几分眼熟,可却想不起是谁了。 “怎么?不认识了?”面前的人轻声笑道,这笑声令人不寒而栗,“你不认得我,我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沦为今天这副样子。” “这位爷或许是认错人了?”秋棠浅浅万福,依旧没想起此人是谁。 “顺爷!今儿怎么这么早啊?”正当二人对峙,梦灵儿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顺爷,就这两个字,秋棠脑袋嗡得一下,一片空白。秋棠记性一向很好,自己所认识的人里面名字里带顺字的,也就只有曾经绿竹的相好顺哥了。想到这里,秋棠猛地抬头,直勾勾的盯着面前这张脸。 “秋棠姑娘想起来了?”小顺子阴鸷的笑声让梦灵儿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顺爷这是做什么?”梦灵儿打着圆场,“秋棠姑娘,你刚来圣城不久,这位是宫里萧贵妃跟前的红人,顺爷。” “顺爷……”秋棠强忍心中恐惧,浅浅万福。 “山不转水转,秋棠,此一时彼一时了。”小顺子呵呵笑道,“梦妈妈,不劳您介绍了,我和秋棠姑娘是旧相识了。秋棠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是……”此时此刻,秋棠除了顺着话说,也别无他法了。曾经那日对簿公堂,结局是何等血腥,任谁都无法轻易忘记,秋棠明明记得顺哥被去了势,被扔到了乱葬岗,怎么今日居然在圣城出现了,而且还成了自己躲不开惹不起的角色。秋棠只怪当初自己年幼,不懂留条退路。 “梦妈妈,我与秋棠姑娘是旧相识,在这里遇见也是缘分,您看,要不今晚就让秋棠姑娘陪我喝喝茶,如何?”小顺子一脸淫笑,两只眼睛色眯眯的上下打量着秋棠。 “顺爷,这可使不得。”梦灵儿再愚钝也看出二人之前有过节了,更何况梦灵儿是个人精儿。 “怎么使不得?”小顺子的声音瞬间充满了威胁的味道,可一双眼睛依旧死盯秋棠不放。 “顺爷,我凤栖阁的姑娘不好么?怎么您偏要秋棠姑娘啊?”不知为什么,梦灵儿想护一下秋棠。 “怎么?秋棠姑娘不是你凤栖阁的姑娘?”小顺子的眼睛滴溜溜的在秋棠和梦灵儿只见来回滚动,生怕这二人做戏骗了自己。 “这怎么话说的,秋棠姑娘只是我请来教我们凤栖阁姑娘绣花唱曲儿的,她可不是我们凤栖阁的姑娘。顺爷您就高抬贵手吧。” “少跟我打哈哈。”小顺子面色一冷,“进了凤栖阁的门,就是凤栖阁的姑娘,我可不管你是来凤栖阁干嘛的。你也不看看,正经人家的姑娘谁会进凤栖阁,秋棠姑娘,你说是不是啊?”小顺子淫笑着的脸几乎快要贴到了秋棠身上。 “顺爷恕罪。”秋棠见形式不好,只得服软,想先躲过去再说,“顺爷说的在理,可还是请顺爷恕罪,秋棠不能应从。” “哎呦!”小顺子提高了嗓门,“在凤栖阁门口跟我装贞洁烈女呢!梦妈妈,您这儿的姑娘可真的是越来越会摆谱了。” “顺爷您看您说的,我们也不过是混口饭吃,摆谱的事儿,我们可不敢,更何况在您面前呢。”梦灵儿将秋棠拉到身后,“可是这秋棠姑娘真的不是我们凤栖阁的姑娘,而且秋棠姑娘家中还有病人,您看您就高抬贵手饶过她吧。”梦灵儿一边说着,一边在背后推秋棠,让她快点离开。 秋棠也不傻,见梦灵儿有意帮她,躲在梦灵儿身后,趁小顺子没留神儿,撒腿就跑远了。 “哎!你个小贱人!”小顺子见秋棠跑了,骂着就要去追。 “顺爷!”梦灵儿再次拦下了他,“顺爷,您非跟她较什么劲啊,我凤栖阁的姑娘们等您可都等得心急了,顺爷还不去瞧瞧?”梦灵儿说着挽着小顺子的胳膊把小顺子往凤栖阁门里带。 “得,今儿就看你面子,先饶了那个小贱人。”小顺子被梦灵儿哄得开心,顺着梦灵儿进了凤栖阁。 “青云。”看小顺子揽着两个四等姑娘摇摇晃晃离开了凤栖阁,梦灵儿喊来了大茶壶,“你去请司大夫按上次的方子再配一些外敷的药粉来。” “是。” 秋棠跌跌撞撞跑回了家,一进门就反手关上了门,靠在门上,滑坐在地上,回想起小顺子那张不男不女的脸和阴鸷又淫邪的双眸,秋棠只觉得心底一阵阵恶寒。 他怎么还活着。 他怎么会在这儿。 他背靠的萧贵妃又是何人。 几个问题来来回回的在秋棠脑子里穿梭,惹得秋棠一阵一阵的恐慌。 “秋棠?”屋里的徐妈妈听见了秋棠回来的声音,可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秋棠进屋,她有些不放心。 “哎,”秋棠被徐妈妈的声音拉回了思绪,“夫人,我在呢。”说着,秋棠伸手整理了一下跑乱的衣裳和头发,强颜笑容,向屋里走去。 “殿下,您这又要去哪儿啊……”每次见慕凌翊要出门,历旭松都心慌得不得了。 “去凤栖阁。”慕凌翊冷冷答道。 “殿下去不得,去不得啊!”历旭松急忙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 “茶楼找过了,没有,绣坊街也没有,那你说,还能去哪儿找!”慕凌翊有些急躁。 “这……”历旭松也不知道还能去哪儿找,他更想不明白,堂堂太子殿下,为什么一定要找个下九流的女子。 “那就换衣服,去凤栖阁!”慕凌翊不由分说的拉起了历旭松。 “是……”历旭松不得不答应。 好在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若稍微低调一点,应该不会太过于显眼。这样安慰着自己,历旭松跟上了慕凌翊。主仆二人穿着平民的衣裳,一路步行来到了凤栖阁,凤栖阁虽没有以前的热闹,但也人来人往,人声鼎沸。 “走,进去瞧瞧。”慕凌翊看了看四周,对历旭松道。 “砰!”慕凌翊话音刚落,就被不知从哪儿跑来的一个黑影撞到在地,好巧不巧,手刚好按在一颗尖锐的石头上,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瞬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混账!”历旭松见慕凌翊受伤,不由得恼怒,一把抓住了那个急匆匆的人,“也不看着路!你知道你撞的是谁!” “闭嘴!”慕凌翊低吼着打断了历旭松的话。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在这里曝光。 “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心急,实在抱歉。”急匆匆的路人头都不敢抬的连连道歉,“摔伤了么?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算了算了,你走吧。”慕凌翊摆着手,他只想尽快打发走这个惹事的人,尽快让围观人群散开。 “算你小子走运!”历旭松皱着眉头呵斥道,“还不快滚!” 急匆匆的路人如同得了大赦,深施一礼,急匆匆离开了。 “殿……”一个殿字没说完,历旭松就被慕凌翊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爷,咱们还是去医馆瞧瞧吧。” 慕凌翊捂着滴血的伤口,不甘心的望着凤栖阁门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回去!” “回来了。”慕蹇煜半躺在床上,看着一身黑衣的白兮。 “虽然费了点手脚,好在不辱使命。”白兮说着,将一个石子模样的小瓶子放在了慕蹇煜手边。 “玩意儿做得倒是精巧。”慕蹇煜拿起小瓶子仔细的看着。 “多谢圣上赞誉。着小瓶子的口异常锋利,且带有凹槽,但凡划破皮肤,就会有血流进瓶子,而且瓶身做成了石子的模样,不易被人察觉。” “心思巧妙。赏!”慕蹇煜没想到这样一个小瓶子居然含了这么多心思在里面。 “谢圣上隆恩!”白兮跪倒在地。 “起来吧。这件事办得不错。回去休息吧。”慕蹇煜映着烛光看到了里面晃动的液体,微微点头。 “微臣告退。”白兮起身离开。 慕蹇煜看着瓶子里晃动的液体,却犹豫了。 第七十九章 冤家路窄 “秋棠,我看你这几日总是心事重重的,怎么了?”徐妈妈放下药碗,半靠在床上。 “没什么事,我很好。让夫人担心了。”秋棠笑道。虽然早就在玉尘和华辰的提点下学会了遮掩心事,可还是让徐妈妈看出了一些端倪。 “秋棠,我这身体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准备这几日出去走走,看看能不能找点什么活儿,赚点钱。现在这里里外外都靠你一个人,我这心里实在是过不去。”不知是不是被秋棠长期的伺候照顾感动了,徐妈妈对眼前这个孩子越看越喜欢,心中竟生出了许多的心疼。 “夫人说的哪里话。”秋棠将毛巾从水盆里捞出,拧干,帮徐妈妈擦拭着身子,“莫要说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即便是恢复了,有我在,哪里有让夫人劳作的道理。” “你这孩子……” “夫人,您就听我的吧。您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好好把身子养好,才是最重要的。”秋棠打断了徐妈妈的话,仔仔细细帮徐妈妈将身子擦洗干净,这是她自从徐妈妈瘫倒在床后每日必做的事情,黎太医说了,若是不经常擦洗,翻身,身体上容易长褥疮。 “好了,夫人,您别多想了,早点休息吧。”秋棠扶徐妈妈躺下,又掖好被角,吹熄了蜡烛,端着盆子出去了。 秋棠回到西厢房,点燃蜡烛,望着跳动的火苗,秋棠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阵发慌。自打知道顺哥没死之后,秋棠就整宿整宿的睡不好,当年绿竹和顺哥的惨状她可是亲眼得见。本想着与这二人再无关联,不想竟在圣城相遇。相遇也就罢了,毕竟当初有错的人不是秋棠,可从顺哥的种种表现来看,他已经将绿竹之死和自己所受的所有苦难都归结于秋棠了,这让秋棠不知该如何应对。 “梦妈妈。”小顺子摇摇晃晃到了凤栖阁门前,老远就跟梦灵儿打着招呼。 梦灵儿其实早就看见他了,可她实在是不愿搭理小顺子,可现在已经站在自己面前了,再不招呼,就是自己不懂规矩了:“顺爷,您来了。” “少废话!把秋棠那小贱人给我叫出来!”小顺子满嘴酒气喷在梦灵儿脸上。 “顺爷,您这是喝了多少酒啊!快进屋喝点茶歇会儿。”看着小顺子猩红的眼睛,梦灵儿知道,若是不先稳住他,任由他闹起来,自己这买卖也别做了,“有什么事儿啊,咱们进屋,喝着茶,慢慢说。”说着就把小顺子往里面架。一旁忙活的青云也看见了门口发生的事儿,放下万年不离手的茶壶,帮着梦灵儿将小顺子架进了楼梯旁的一间屋子。 “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小顺子坐定,一把将青云扒拉到一边,又一把攥起梦灵儿的手腕,将梦灵儿拉到自己面前,“今儿我谁都不要,我只要秋棠,把秋棠姑娘交出来,否则,我今儿把你这凤栖阁给砸成麻雀窝!” “顺爷,顺爷!”梦灵儿努力屏住呼吸才没被小顺子的酒气喷得窒息过去,她挣扎了几下,发现挣扎不开,不得不赔上笑脸,“顺爷,您看您把我这手都给捏肿了,您不就是要秋棠嘛,您松开我,我这就去给您找。” 小顺子醉眼朦胧的上上下下打量着梦灵儿:“别给爷玩花活儿!爷就在这儿等着!”说完,手上一使劲,将梦灵儿从身边推开了。幸好青云眼疾手快扶住了梦灵儿,不然这一下非要出一条人命。 梦灵儿忍着心里的火气,扶着青云站稳了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好,您就踏踏实实在这儿等着!”说罢带着青云离开了。 “去,把巧苏妤喊来。”梦灵儿低声吩咐道。巧苏妤是凤栖阁的四等姑娘,嘴甜,人美,最重要的是她行动坐卧间有些像秋棠,梦灵儿准备赌一把,赌醉眼朦胧的小顺子辨不出真假。 “顺爷!”梦灵儿端了两壶好酒来到了屋里,“顺爷,咱先喝着酒,秋棠姑娘正在打扮,马上就来。”说着,抬手给小顺子斟满了一杯。 “好酒!”小顺子也不客气端起杯一饮而尽。或许是听闻秋棠马上就来,小顺子整个人都显得更兴奋了。 “来来来,满上满上!”梦灵儿也不含糊,立马又给斟满了。 一连几杯下肚,小顺子只觉脑袋发晕,眼前所有事物都在晃,说话似乎也越来越费力,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响了,朦胧间秋棠向他走来,小顺子急忙起身,一晃两晃,栽倒在地,昏死了过去。 “妈妈!”巧苏妤和青云几乎同时叫道。 “喊什么!不过是醉死过去了。”梦灵儿一脸嫌弃,“若不灌醉了他,今天咱们谁都不好过。” “多谢妈妈相救。”巧苏妤当即跪下。 “救你也是救我自己。”梦灵儿扶起了巧苏妤,“别愣着了!去找俩人,把他抬回他的外宅去!”梦灵儿回头冲青云喊道。 “回来!”青云刚要走,又被梦灵儿喊了回来,“悄悄送回去,他外宅里肯定有人,把他扔在他外宅门口,敲敲门,你们就躲起来,别让人看见是你们给送回去的!都机灵着点儿!” “是。”青云点点头,迅速离开了。 “你记住,他日谁问起来,都说今天没见过他。他不曾来过。记住了?”梦灵儿转身又嘱咐巧苏妤。 “女儿记住了。”巧苏妤知道这是在帮她,忙不迭的应下。 “行了,你去忙吧。”梦灵儿挥了挥手,打发走了巧苏妤。看着地上的小顺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伸手拿起酒壶晃了晃:“就这点酒量,还胆敢来我凤栖阁放肆!” “你们都出去!”慕蹇煜又是一夜未眠,自从从白兮手里拿过那个小瓶子,他就知道自己离真相就差最后一步了。可这一步却是最难迈出去的一步。连着两天没休息好,慕蹇煜破天荒第一次没有上朝,而是一大早就把包括尤德兴在内的所有人打发了出去,最终,他还是想知道。 等尤德兴等人都退出屋子,慕蹇煜听见门关好的声音,这才小心翼翼从冰盒里拿出了那个小瓶子。好在里面的液体依旧新鲜。慕蹇煜揭开茶碗,从旁边的盆子里舀了些水,又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瓶子,一咬牙,将瓶子里的液体倒进了茶碗。殷红的液体落入水中,慢慢弥散。慕蹇煜一狠心,用尖锐的瓶子口刺破了手指,又是一滴鲜红的血落进水中,两滴血在水里各自弥散。慕蹇煜只觉得胸口想被用锤子重重砸了一下,他努力将身体撑在桌子上,一掌打翻了茶碗。 “圣上!”听见屋里打碎茶碗的声音,尤德兴急忙推门而入。 “噗!”慕蹇煜再也没忍住,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圣上!”尤德兴急忙上前扶住慕蹇煜,将他扶到床上躺下,“太医!快宣太医!” “娘娘,听说圣上吐血了。”青杏冲进了屋子,俯在章婉耳边轻声道。 “可知是为何?”章婉停下手中刺绣的针线,说话间,瞟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只知道圣上前几日悄悄召见了白兮。” “白兮……”章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去准备几样点心,咱们去看看。” “是。” “等等,”章婉喊住了青杏,“找个人,把这个消息传到太子府去。” “是。” “站住!”小顺子拦下了正要赶往凤栖阁的秋棠。前几日自己明明记得去了凤栖阁,点名要见秋棠,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在自己外宅醒来,而且还不知道是被谁送回去的,去凤栖阁问,竟然说那天没见过自己。小顺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又找不出哪里不对。不过今天让他在街上自己遇到了,那真的是天赐机缘。 “顺爷。”秋棠低眉顺眼深深万福。 “起来。”小顺子话音里都含着淫笑声,“起来让我瞧瞧。”小顺子伸出手指挑起了秋棠的下巴,“啧啧啧,你还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漂亮。你说,如果当初,我不认识绿竹,我只认识你,咱俩会不会早就是一对儿双宿双飞的鸳鸯了?” “顺爷请自重。”秋棠轻轻扭头,躲过了小顺子的眼神。 “哟,别跟我装清高,你们玲珑阁的姑娘哪个不是靠色相讨生活的?怎么,到了圣城,就觉得高人一等了?”小顺子冷笑着。 “顺爷,之前的事是秋棠年幼不懂事,还请顺爷放过秋棠。”秋棠知道这个时候若还是不知道服软,那等着她的可能就是生不如死。 “之前的事?之前什么事啊?”小顺子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可那声音明显就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 “绿……绿竹姐姐……”秋棠几乎不敢抬头。 “啪!”一个巴掌甩在了秋棠脸上,粉嫩的小脸上瞬间浮现出一个巴掌印。小顺子围着秋棠绕了一圈:“当年若不是你,老子也不会落得现在这个地步!”小顺子绕回到秋棠面前,再次伸出手指抬起了秋棠的下巴,“不过……我倒是可以放你一马。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嘿嘿……”阴邪恐怖的笑声将秋棠包围,秋棠只觉得身体不受控制的拼命发抖。 第八十章 尘封的往事 秋棠颤抖着手,将一头青丝重新挽好,弯腰拾起地上的衣裳,穿在身上,衣裳掠过皮肤,再次引起秋棠控制不住痛彻心扉的战栗。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让人绝望,秋棠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面无表情的穿好衣裳,冲着歪靠在软塌上的小顺子深深万福:“顺爷,你我今日两清了。从此咱们谁也不欠谁的。”说罢,秋棠咬紧牙关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如同地狱一般的宅子。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身背后传来了小顺子夹杂着阵阵邪笑的声音,秋棠不禁浑身颤抖。 秋棠一点一点挪动脚步向凤栖阁走去,她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徐妈妈还在家里,而且回去的路上说不定还会遇见玉尘,秋棠不愿以现在这种样子见到他们,她不愿让他们为自己担心。她只能去凤栖阁。 “妈妈,秋棠姑娘来了。”站在门口的青云老远就看见了秋棠,一上午都没见到秋棠,梦灵儿心里总有些不踏实,就派了青云在凤栖阁门口等着。青云见秋棠走路异样,心中不解,忙迎了上去,“秋棠姑娘可是家中有事耽误了?” 秋棠没有搭理青云,愣愣的直朝凤栖阁走去。青云见秋棠不搭话,只得在秋棠身后跟着。 “秋棠姑娘来了。”梦灵儿迎了上来,却见秋棠像是丢了魂儿似的一言不发,眼神儿也直愣愣的,“这是怎么了?”梦灵儿回头问青云。 “不知道啊,我见着秋棠姑娘的时候就这样了。我问她是不是家中有事耽误了,她也不理我。”青云也一脸迷茫。 “秋棠姑娘坐吧。”梦灵儿引着秋棠落座,不管怎样,秋棠的状态太怪异了,梦灵儿想好好问问。可不管问什么,秋棠都是一言不发,两只漆黑的眸子也失了往日的神采,如两颗死鱼眼一般,不知看向哪里。 “去,快去把司大夫请来!”眼见秋棠面色越来越差,身体也不住的发抖,梦灵儿急忙派青云去请司韶郎,无论如何,人不能在自己凤栖阁出事儿。 司韶郎一听是秋棠有疾,二话不说,急忙掂着药箱就来到了凤栖阁。一靠近秋棠,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司韶郎不禁皱了皱眉毛:“梦妈妈,秋棠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将人打成这样。” “司大夫误会了,原本我是跟秋棠姑娘约好的,每日上午来我凤栖阁教我这儿的姑娘们绣花唱曲儿的,可谁知今日等了许久都不见她来,我就让青云在门口等着,可秋棠姑娘来了,就一直是这样,跟她说话她也不理,这才把您请来。”司韶郎帮梦灵儿治好了不少姑娘,梦灵儿对司韶郎就多了一分敬意。 “请梦妈妈准备一间房,我要检查秋棠姑娘的伤势。” “伤?”梦灵儿吃了一惊,“快,把我卧房收拾一下,就让秋棠姑娘在里面疗伤。” 青云应声而去。司韶郎则请梦妈妈搭把手,将秋棠搀扶进卧房。扶着秋棠在床上坐定,又将旁人打发出去,梦灵儿准备解开秋棠的衣裳,不了刚伸手,就被秋棠给拦下了。“嘶……这丫头手劲儿还不小。”梦灵儿揉着手腕子皱了皱眉。 “秋棠姑娘,是我,韶郎。”见梦灵儿无法帮秋棠宽衣解带,司韶郎蹲在了秋棠面前,“我不会害你。让梦妈妈帮你解开衣裳,我给你治治伤。”也不知秋棠有没有听进去,司韶郎说完,便示意梦妈妈重新帮秋棠宽衣解带。或许是秋棠听见了,这次没有反抗。 衣裳一件件脱下,血腥味也越来越浓郁,就连不敏感的梦妈妈都闻到了:“这孩子去哪儿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待到衣裳都脱下,秋棠背后的血肉模糊让司韶郎和梦灵儿都红了眼圈。什么仇什么怨,竟将人打成这般模样。司韶郎强忍着心中的颤抖,从药箱中取出常备的药粉,轻轻打开:“秋棠,忍着点,有点疼。”说罢,将细细的白色药粉撒在秋棠后背,秋棠只是哆嗦了一下,就不再动了。 药粉味代替了血腥味,秋棠额头上也疼出了细密的汗珠,司韶郎取出雪白的绢布,将秋棠的身体包裹了起来:“这几日万万不可沾水,不然以后要留疤的。”裹好后,司韶郎嘱咐道。 “多谢梦妈妈,多谢韶郎。”秋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秋棠转过身,下床正想万福,却被梦灵儿一把拦下:“别动了,当心伤口。” “你好好养着,过两日我再来看你。”司韶郎见秋棠恢复了神志,稍稍放下心。 “青云,替我送送司大夫。”梦灵儿扶着秋棠在床边坐下,高声吩咐着候在门口的青云。 “孩子,你这是怎么了?”见青云和司韶郎的背影走远,梦灵儿起身倒了杯茶递给秋棠。 “我遇见顺爷了。”秋棠的声音像是看破了生死一般,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呸!”梦灵儿一听说是小顺子,立马就啐了一口,“什么顺爷,一个没根儿的杂种,不过是仗着自己是宫里萧贵妃面前的红人,就在这里作威作福。你这是让他给……” 秋棠一脸木然的点点头。 “你们这是有什么恩怨啊!怎么把你打得这样狠。”小顺子也打凤栖阁的姑娘,可从没打得这么狠过。 “没什么,我跟他,两清了。”秋棠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看向梦灵儿的眼睛也有了一些色彩,“多谢梦妈妈,让梦妈妈费心了。”说着又要行礼。 梦灵儿再次拦下:“你这孩子,什么时候都忘不了礼数,算了算了,你有伤在身,等你好了再补上吧。”见梦灵儿这样说,秋棠才安稳坐下。 “梦妈妈,方才您说他依仗的是谁?” “宫里的萧贵妃,听说是以前章国师家的小女儿,好像是因为协助圣上清除了逆臣,所以才得以进宫伺候圣上的。”梦灵儿边回忆边说。 “以前章国师?现在不是章国师了么?” “你不知道,这章国师家有两个女儿,原本都在宫里伺候圣上,在小女儿进宫前,他的大女儿就是柔妃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让后面进宫的小女儿和圣上撞破了与太医私通,圣上雷霆大怒,章国师也被贬官发配了,听说章国师家一夜之间,几乎满门抄斩,没死的都变卖了官奴。这个萧贵妃即便位在贵妃,听说也不受圣上宠爱。”梦灵儿自顾自的说道,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秋棠变青的脸色。 “柔妃。”秋棠强压心中恨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个名字太耳熟了,想当初自家姐姐也在宫里伺候圣上,封的是云妃,而这个柔妃是和姐姐同一时间进宫的。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梦灵儿这才注意到秋棠脸色铁青。 “没,没什么,伤口有些疼罢了。”秋棠笑笑转移了梦灵儿的注意,“梦妈妈,您怎么对宫里的事儿这么熟悉啊?”秋棠对梦灵儿说话的真假起了怀疑。 “咱们大幽尊崇的是龙、凤、凰,圣上独占龙凤,后宫用凰,我这儿叫凤栖阁,可不是白起的。”梦灵儿一脸得意,“当年这个匾额和名字都是圣上亲赐给我的,我这儿一二等的姑娘接待的也都是朝中的各路大臣,宫中的事,我自然知晓一二。” “原来是这样。”秋棠点点头。这样一来,梦灵儿的话大部分就都可以当做是真的了。秋棠暗自思忖着,“梦妈妈,您知道云妃么?”秋棠决定还是斗胆问一问。 “嘘!”不想梦灵儿突然变了脸色,一把捂住了秋棠的嘴,“我不知道你在哪儿听到的传闻,我也不知道你都听说了什么,但以后这个名字万万不可再提起了。”梦灵儿压低声音,眼睛还悄悄看着四周。 “她怎么了?”梦灵儿的反应更让秋棠起了好奇。 “章国师协助圣上清除的逆臣,便是云妃的母家。”梦灵儿的话如同一记响雷,不偏不倚正劈在秋棠心头,梦灵儿后面的话,秋棠一句都没听见了。 “秋棠,秋棠?”见秋棠发愣,梦灵儿止住了话头。 “梦妈妈。”秋棠回过神儿,一脸歉意浅浅笑道,“伤口实在是有些疼,刚刚您说的我没怎么听……” “罢了,听不听的不打紧,你只记住,这个人,这件事,就此打住,万万不可再提了。”梦灵儿放下心,她还真怕秋棠将自己的话全都听进去。虽说自己也是听说,可毕竟她听见的就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没有十分真,也是有八分真的。 “多谢梦妈妈提点。”秋棠点点头应下。 “尤德兴,”慕蹇煜缓缓睁开眼,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蜡烛在噼啪作响。 “圣上,您醒了。”尤德兴轻手轻脚走进来。 “拟,圣,令。”慕蹇煜强撑着坐起身字,一字一顿道。 “太子慕凌翊,生母章柔,与太医江全宜有染,行为不检点,废为贱民,尸骨永世不得入皇陵。今查实,太子慕凌翊为章柔与江全宜之子,非我皇族血脉,故废黜其太子之位,即刻贬为贱民,驱逐出圣城,永世不得入圣城。其身边亲近之人尽数诛之。七皇子祁亲王慕凌宏心性沉稳,封为大幽太子,择吉日登基。” “咳咳!”一道圣令,几乎费尽了慕蹇煜全部心力,当他念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咳了出来,再次陷入了昏迷。 第八十一章 新皇登基 秋棠从凤栖阁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为了以防万一,梦灵儿派青云跟着秋棠,一路护送。 “多谢。”秋棠站在门口对青云纤纤一福。 “既然秋棠姑娘安全到了,我也该回去了。这会儿凤栖阁该上客了。”青云回礼,转身离去。 秋棠推门进屋,院子里的寂静让秋棠放下了所有的伪装,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耸动的肩膀扯开了后背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痛从后背传来,秋棠几乎要背过气去。 “秋棠?”屋里传来了徐妈妈的声音。 “夫人。”秋棠擦掉腮边的泪珠,强壮淡定回应道。秋棠看了看屋里晃动的烛火,将笑容强加在脸上,推开了屋门,“夫人饿了吧?” “不饿。”徐妈妈一脸慈爱,“在外面辛苦一天了,快坐会儿吧。”徐妈妈半躺在床上,满眼的温柔。 “夫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做饭。”秋棠没有坐下,而是在远离床榻的门口浅浅一福,转身去了厨房,她怕走得太近,徐妈妈会闻到她身上的药粉味和血腥味。 “不急,你过来。”秋棠的异常反应让徐妈妈感觉有些奇怪,每次不管秋棠什么时候回来,都会先坐到她身边,跟她聊上两句,可今日却是连门都不进。 秋棠迟疑了一下,她自知终究是瞒不过徐妈妈的,悄悄叹了口气,挪到了徐妈妈床边:“夫人有何吩咐?” “你受伤了?”秋棠一凑近,徐妈妈便问道了浓郁的药粉味下掩盖的血腥味。 “不小心弄伤了。”秋棠含糊其辞。 “你不是不小心的人。况且华辰也是教了你几年功夫的,这我都知道。到底怎么了?”徐妈妈见秋棠不肯说,索性挑破了秋棠之前在西苑偷偷跟华辰学功夫的秘密。 话已说到这份儿上,秋棠也就不得不将实情全盘托出。 徐妈妈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屋里安静了许久,秋棠轻声道:“算了,我与他的恩怨已经两清了。夫人不必再为我担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去做饭。”说完,起身朝厨房走去。 慕蹇煜还在昏迷,可天儿却渐渐亮了,尤德兴看着昏迷中的慕蹇煜,犹豫再三,还是将慕蹇煜连夜起的诏令带到了早朝之上。不管结局如何,他要为他主子完成这个心愿。 金銮殿上文武大臣分列两旁,龙虎二位将军列于武将之首,尤德兴双手捧起圣令,高声宣读,不料刚念了一半,便被一个声音打断:“何人在朝堂之上搬弄是非,构陷太子!”众人抬头,只见章婉一身凤冠霞帔从外进殿。 “萧贵妃娘娘!”众大臣纷纷跪倒请安。 “都起来吧。”章婉目不斜视,径直走上了金銮殿,站在了龙椅前,自上而下的俯视着朝堂上的众臣。 “萧贵妃娘娘,这是昨日圣上的口谕圣令,请娘娘过目。”被人说搬弄是非,尤德兴心里大为恼火,可对方是萧贵妃,他只得将圣令呈上。 “圣上一直昏迷,何时醒来的?”章婉并不接尤德兴递上的圣令,而是面色冷峻的质问道。 “圣上受上天及先祖庇佑,昨晚醒来的。”尤德兴深施一礼。 “既然醒来,圣上为何不上朝,反倒让你来传什么口谕圣令?” “萧贵妃娘娘明鉴,圣上因查明了太子的身世,所以气血攻心,一时间又再次昏迷了过去,故此今日不能上朝。这圣令上句句都是圣上口述,杂家不敢改动半字。” “你口口声声说圣令之上都是圣上口述,那我来问你,说太子并非皇族血脉,可有凭据?” “这……”尤德兴犯了难,对于慕凌翊的身世,慕蹇煜从不愿提起,昨夜这个圣令也显得尤为突兀,原本尤德兴想要问清楚,不想慕蹇煜刚说完,便昏了过去,现在被章婉责问凭据之事,尤德兴心里自然是不知从何说起。 “怎么?没有凭据?没有凭据,那便是血口喷人!”章婉秀眉倒竖,气势逼人,“十一皇子慕凌翊乃圣上亲封的太子,而且关于太子血脉之事当年也是查过的,据我所知,当年滴骨验亲的时候,还有两位当朝老臣在场,众人亲眼目睹十一皇子乃是圣上之子,是皇族血脉,之后,圣上才将十一皇子封为了太子,如今你红口白牙毫无凭据,便说出太子非皇族血脉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就不怕株连九族么!”章婉步步紧逼。 “白兮,”尤德兴终于想起了白兮,慕蹇煜悄悄几次召见白兮,若不是为了慕凌翊的事,那就说不通了,“娘娘可以找来白兮一问便知,这件事是圣上暗地命白兮去做的。” “白兮?好!来人!去请白兮前来!”章婉微微一笑,命人去寻白兮,自己则坐在了龙椅之上。 “娘娘……”尤德兴想阻止,却见大臣们对章婉坐龙椅并无异议,便也不好开口了。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前去寻找白兮的侍卫回来了:“启禀萧贵妃娘娘,白兮已不知所踪。” “尤德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章婉回过头看着尤德兴,一脸玩味的笑意。 “……”尤德兴彻底没辙了。慕蹇煜在昏迷当中,白兮又不知去向,面前的章婉虽不是王后可却是后宫众嫔妃之首,如今凤冠霞帔的带人闯上金銮殿,还明目张胆的坐在龙椅上,明显就是冲着皇位来的。 “皇家卫队!”见章婉面色不善,龙虎二将急声喝道。 “哼,”章婉冷哼一声,“你二人伙同尤德兴企图扰乱朝政,谋权篡位,如今事情都已经败露,竟还如此嚣张!太子卫队何在!”章婉面色一冷,大声喝道。 “在!”大殿门口传来回应。 “即刻拿下尤德兴等叛党贼子!护我大幽太子登基!”章婉话音一落,大殿外闯进十几人,将尤德兴和龙虎二人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礼官何在?”章婉见三人被缚,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微臣叩见萧贵妃娘娘!”礼部官员出班叩拜。 “各项典仪物品都可准备妥当?” “回禀娘娘,按娘娘吩咐,早已备好,就等殿下登基。” “好!即刻迎太子登基!”话音落地,文武百官纳头便拜,高声喝道:“臣等恭迎太子殿下登基!” “如何?”安婕妤捻着佛珠,宫殿里一片寂静。 “那些外乡人昨晚控制了圣上的皇家卫队,此刻听说萧贵妃已命人绑了尤德兴和龙虎两位将军,此时正命礼官迎太子登基呢。”慕凌宏立在安婕妤身后恭恭敬敬的应道。 “宏儿,你可愿登基坐殿?”安婕妤停下捻动的佛珠,淡淡问道。 “儿本不愿,可为了姐姐和母亲,儿定要夺下王位!”慕凌宏牙齿咬得咯咯响。 “宏儿,古人有卧薪尝胆,你可明白?” “母亲……”慕凌宏对卧薪尝胆的典故自是熟稔,可却不明白母亲为何这时提起。 “章婉能绑下尤德兴和龙虎二人,自是背后有强大的实力支撑,而这股势力便是你所看到的那群外乡人,也就是漆目族人。此时漆目族兵强马壮,又为此事筹谋多年,你若强夺,必然会失败。而我们,输不起。”安婕妤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她已经因为那个无能的慕蹇煜失去了一个女儿,不能再失去唯一的儿子。 “母亲的话,儿子记住了。”慕凌宏不得不承认母亲说的是对的。 “等新皇登基,你便带着厚礼去恭贺,然后请辞出城,回你的封地去,另外,你要主动将封地割出一部分,还给新皇,以表明自己只想安稳做个不问政事的闲散亲王,供养母亲而已。若他不允,一定要再三请求,直到他答应。” “儿子明白了。”慕凌宏对着安婕妤的背影深施一礼。 “务必要新皇答应你带我一起出宫。”安婕妤转过身,看向慕凌宏的双眼泪光盈盈。 “母亲放心。”慕凌宏拉住了安婕妤冰凉的手。 “梦妈妈,自太后薨逝,城中已多日未动响器了,今日怎么吹了号角?”秋棠在凤栖阁理着一团团丝线,低声问道。 “今日新皇登基。”梦灵儿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回道。 “当今圣上驾崩了?”秋棠停了手。 “嘘……”梦灵儿一把捂住了秋棠的嘴,“听闻当今圣上病重昏迷,国不可一日无君,所以新皇才匆匆登基。”梦灵儿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 “新皇可是前不久进城的那位?” “不是,前不久进城的是七皇子,登基坐殿的是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秋棠低声喃呢着。 “恭贺新皇登基!”朝中众大臣在金銮殿上跪倒一片,镇山高呼。 金銮殿上,纯金龙椅上,慕凌翊端坐在上,身着黑金龙凤袍,前绣龙,后描凤,头戴鎏金攒珠十二旒冕旒,唇红齿白,威严端坐。他扫视群臣:“众爱卿免礼。” 众官员起身,分班肃列,个个低眉垂眸,屏气凝神。慕凌翊环顾四周:“今,乃朕登基之吉日,当大赦天下,普天同庆,然,尤德兴等人听信谗言,谋逆造反,罪不可赦!明日午时问斩!朕尊养母萧贵妃为太后,尊父王为太上皇,朕当以大幽供养之。” “尤德兴……”慕蹇煜躺在床上,听到了外面新皇登基的号角,没来由得有些心慌。 “圣上,尤公公还没回来。”门外的小太监推门应道。 “新皇登基了?” “是。”小太监应道。 “是谁?”慕蹇煜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扯住床围,立起了半个身子。 “太上皇,您是不是病糊涂了?登基的当然是您亲封的太子殿下啊!”说话的是萧贵妃,如今的太后。她刚从朝堂上下来,正赶上慕蹇煜询问太监登基之人是谁。 第八十二章 卖身葬父 “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啊,瞧着怪可怜的。”街头上人来人往,栾清瑶满脸泪痕跪在路口,旁边铺着一张白布,上面只写着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栾濮安终于还是没扛过去,在一个清晨悄悄的咽了气。等到栾清瑶起床后,栾濮安已经凉透了。摸着栾濮安冰凉的身体,栾清瑶几乎崩溃,不知哭了多久,只知道她的哭声引来了左邻右舍的邻居,在邻居们的帮忙下,栾清瑶简单将栾濮安的随身物品收拾好,在想到栾濮安从此就真的再也不能陪在自己身边了,栾清瑶的泪水再次崩溃,怎么都止不住。 “孩子,好孩子。”邻居奶奶将她搂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别哭了,你若是哭坏了身子,你叔父的尸骨又该如何安葬啊。” “是啊,别哭了。”周围的邻居纷纷劝道,“还是抓紧时间将灵堂布置出来吧。” “大叔大娘们,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清瑶吧,叔父走得突然,而且家里也实在没钱……”栾清瑶哭的梨花带雨,任谁都心疼不已。 “没事儿,去年我家老人办事还剩的有白布,我去给你拿。”一旁的一个大婶已经红了眼圈,擦着眼角忙往家里走。 “谢谢!谢谢!”栾清瑶跪倒在地,冲着大婶的背影磕头不止。 “孩子起来,起来。”一旁有人搀扶起了栾清瑶,“我那儿也有,你等着。” “谢谢!谢谢!”栾清瑶被架着跪不下,只得连连鞠躬道谢。 邻居们安慰着栾清瑶陆续散去,不多时都从自家拿来了白布白蜡烛白桌帷白蒲团等物回到了栾清瑶所在的小院。 没有棺材,栾清瑶只得将栾濮安的尸身安放在门板上,用邻居们拿来的白布将栾濮安盖了起来。雪白的布盖上栾濮安灰白的脸,栾清瑶再次控制不住的泪流不止。 栾清瑶在厨房找到了一块略微方正的木板,用黑墨写上了“慈父栾濮安之位”,做成了一个简易的牌位。白色的蜡烛立在牌位两旁无风自动,劈啪作响。白色的宽布将屋里裹得一片素白,白布扎成的白花映在灵牌后面,微微颤抖。 “孩子,我们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邻居们虽然热心,可毕竟也都不是很富裕的人家,能拿出这些白布让栾清瑶用,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谢谢!谢谢!”栾清瑶此时除了磕头道谢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七天的灵守完,栾清瑶也几乎哭干了一生的泪,看着栾濮安冰凉孤独的尸身,栾清瑶不舍得抚摸着栾濮安已经变形的手指,心底的痛几乎令自己窒息。人,终究是要入土为安的。这是栾濮安跟自己说过的话。除了这句话,栾濮安还教过她很多很多,可以后再也没有人教她了。 入土为安!栾清瑶挪到厨房舀了一瓢水,洗净了自己满脸的泪痕,又将栾濮安全身上下擦了擦,用白布将栾濮安重新裹起来,扯过一旁的白布,撕下一块,含泪写下“卖身葬父”。 栾清瑶身边的人越围越多,人们叽叽喳喳的低声讨论着这个跪在街口的姑娘。 “让我看看。”一个略显苍老的女人,挤到了最前面,上上下下打量着栾清瑶。 “姑娘,”女人蹲在了栾清瑶面前,“你可愿意跟我走?” 栾清瑶抬起头,一张涂脂抹粉的脸凑到了自己面前,栾清瑶愣了愣,女人又问了一遍,栾清瑶才默默的点点头。 “那你跟我走。我帮你安葬你的父亲。”女人伸手拉起了栾清瑶的手。栾清瑶挣脱了女人的手,在女人诧异的目光下,栾清瑶冲着女人重重磕了三个头。女人见栾清瑶这样,脸上露出了笑容。 “梅姨,”栾清瑶邻居奶奶拉住了女人的手,“梅姨,我这把老骨头了,想求你一件事。” 女人笑了:“陆奶奶,您可别这么喊,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有什么事儿,您尽管说。” 陆奶奶望着栾清瑶泪眼婆娑:“这孩子命苦,人很乖巧,会的才艺也多,我老婆子只求你别让这孩子脏了身子,如果有机会,让她嫁个好人家吧。我老婆子给你磕头了。”说着,陆奶奶就往下跪。周围的人无一不动容。 “陆奶奶,使不得,快起来。”梅姨架着陆奶奶不让她跪,“我知道了,您放心。这丫头看着也伶俐,您放心吧。” 梅姨是做皮肉生意的女人,这是谁都知道的,可除了这条路,栾清瑶无路可走。陆奶奶也只能豁出自己一张老脸替栾清瑶求个情,以求栾清瑶不要脏了身子。 栾清瑶跪着挪到陆奶奶面前,重重磕下三个头:“多谢奶奶!奶奶的恩情,清瑶终身难忘!愿奶奶日后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说罢,栾清瑶起身,对着梅姨深深一个万福:“梅姨。” “起来吧。”梅姨对栾清瑶的礼数很是满意。 “咚咚咚!”门外传来粗暴的敲门声,惊得秋棠差点儿刺破手指。 秋棠放下手中的丝帕和针线,又转头看了看还在睡着的徐妈妈,轻手轻脚走出了屋子,按着自己狂跳的心脏,悄悄打开了一丝门缝,小顺子涎笑着脸凑到了门缝。秋棠做梦都没想到小顺子能摸到这里来,哐当一声又把门重新关上。 “秋棠姑娘,”门外的小顺子压着嗓子,怪异的声音如同鬼魅一样穿过门板传入秋棠的耳朵,“秋棠姑娘肯定还记得我吧。” 听里面没人答话,小顺子低声笑了:“你不可能忘记我的,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我的。我告诉你,你若不想把事情闹大,就把门打开,跟我走,否则,我就让着胡同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秋棠倚着门,无力的滑落跌坐在地上,小顺子的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小顺子的无耻,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不答应,他一定会闹大,斜对面就是西旺府,若是闹起来,顾老板和玉尘肯定不会与小顺子善摆干休,可秋棠也知道,他们谁都斗不过这个没根儿的小顺子。 思忖再三,秋棠在小顺子越来越大的淫邪的笑声中打开了门,秋棠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顺爷,别嚷。我跟您走。” “这就对了!”小顺子见秋棠妥协,整个人都乐得开了花,“走走走,轿子就在巷子口。”说着就揽过秋棠的腰,往巷子口走。 “顺爷请稍等等,我去把屋里收拾一下,再换身儿衣裳。”秋棠浅浅万福,语气冷若冰霜,听不出任何感情。 “好好好,那我在巷子口等你。”小顺子知道秋棠跑不了,也不怕她不出来,“你可快点啊!” “是。”秋棠说着,退回到院子里,重新关上了门。 秋棠一步一步挪回屋子,看了一眼床上依旧安睡的徐妈妈,回到了自己的西厢房。拿出箱子里放在底部的鞭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缠在了腰上。打开妆奁盒,摸出了藏在妆奁盒底的飞镖,藏在了袖口里。摸了摸盘起的秀发,拂过发间的步摇,又看了看镜子中的妆容,收起了双眸中的杀意,整了整衣角,一步迈出了西厢房。 再次出门的秋棠像换了个人一样,步伐稳定而决绝,眼眸中春光流转,嘴角笑意盈盈,粉面桃花,发间的珠花映得整个人娇嫩无比。 “顺爷。”到了巷子口,秋棠娇羞一笑,盈盈下拜。 “快起来,快起来。”见到如此娇羞的秋棠,小顺子兴奋得都快不知道说什么了,“上轿,快上轿。” 秋棠浅浅一笑,钻进了轿子。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轿子停了。轿帘掀开,轿子口正对着门口,根本看不到左右街景。秋棠也无心看景,一步踏进了这个陌生的院落。 “顺爷。”秋棠站在院子里,看了看院落四周,停下了脚步。 “秋棠姑娘怎么了?”小顺子听秋棠喊他,忙不迭赶到秋棠身边。 “顺爷,”秋棠盈盈一拜,再起来时,脸上挂了一片哀怨,“顺爷既然接了我来,又为何留着这些人在屋里?是怕我伺候不周么?” “不不不,美人儿,别生气。”小顺子从未见过秋棠这番模样,不禁心生怜爱,急忙解释,“这不是怕你不来嘛,你既然来了,又不喜欢她们在这儿,我这就打发她们出去。” “来啊!”小顺子冷下脸色,环视四周侯着的仆人,“都出去!全都出去!” 众人知道小顺子的脾气,一秒都不敢迟疑,推推搡搡的连忙都出了院子。 “秋棠姑娘您看现在可好?”小顺子见人都走干净了,又腆着脸涎笑着凑到了秋棠面前。 “好,特别好!”秋棠一脸妩媚,“顺爷,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我也想清楚了,您来圣城时间长,见惯了大世面,别跟我们这样小家子气的一般见识。” “不不不,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小顺子急不可耐的揽着秋棠就往屋里钻。 “顺爷,您轻点儿,上次您可弄疼我了。”秋棠一脸娇羞的推搡了一下小顺子。 “好好好,我的小美人儿~”小顺子被秋棠撩拨得心里痒得不行。 “顺爷,您躺着,让我来伺候您。”进了屋,秋棠反手关上了门,暗暗插上门锁,满脸娇媚,眼眸中闪过一丝狠厉,抽出了腰间的鞭子藏在背后,一步一步向已经急不可耐躺在了床上的小顺子走去。 第八十三章 终于死了 小顺子躺在床上,看着秋棠娇滴滴的向自己走来,激动得几乎浑身都在颤抖。 “啪!”空气被强行撕破,小顺子立刻感到了皮开肉绽的感觉,低头看去,身上已有了一道血红的印子。被突然抽了一鞭子,小顺子瞬间恼怒,双眼像要喷火一样怒视着秋棠。 “顺爷,舒服么?”秋棠笑得一脸娇媚,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画了个圈,没等小顺子出声儿,又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了身上。 “啊!”小顺子终于发出了惨叫,“你个贱人!居然敢算计我!”小顺子说着就想爬下床躲避。 “啪!”秋棠根本不给小顺子下床的机会,又一鞭子带着风声,落在了小顺子身上,秋棠脸上的笑意更胜了:“顺爷说的哪里话,您是顺爷,我怎么敢算计您呢?”说着,又落下一鞭子。 密集的鞭子不断抽打在小顺子身上,不一会儿鲜血就浸透了小顺子的衣裳,小顺子的脸色也有通红的愤怒,变成了惨白的恐惧。他万万没有想到上次还被自己肆意虐待蹂躏的秋棠,居然也有深藏不露的功夫和杀人不眨眼的狠厉。 “顺爷,别走啊!”眼看小顺子挣扎间掉落在床下,准备翻身逃开,秋棠一鞭挥过去,鞭子稳稳捆上了小顺子的脚踝,小顺子只觉脚踝像碎了一样,脚下一软,整个人再次跌倒在地。 “姑娘,姑娘别打了。”小顺子发现所有人都早已被自己赶出去了,不管他再怎么惨叫,也无法使出往日的威风,他只得服软求饶。 “啪啪!”又是两鞭落下,秋棠愈发笑得甜美:“我正打得开心呢,为什么要停下?” “啊!”小顺子有了一种今天要死在秋棠鞭下的感觉。 “叫,您随便叫。”秋棠说着,又是几鞭落下,手中的鞭子挥得虎虎生风,衣袖裙角也随之不断飞舞,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愈加浓厚,秋棠虽鼻尖冒汗,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灿烂。 不知打了多少下,秋棠渐渐停下了手中的鞭子,倒不是因为她累了,而是小顺子没了声响。秋棠将鞭子握在手中,蹑手蹑脚走到小顺子身边,用脚尖踢了踢昏死过去的小顺子,小顺子闷哼一声,便没了声息。秋棠蹲下身,伸出手放在了小顺子鼻下,呼吸极其微弱,几乎察觉不到。秋棠这时有点怕了。她出门的时候确实想过要杀了小顺子,可真的当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呼吸渐弱,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秋棠还是怕了。 秋棠将鞭子收在腰间藏好,思忖再三还是决定离开,至于小顺子能不能活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要自己了解他的性命,自己还是下不去手。秋棠回头又看了一眼半死不活的小顺子,转身离开了。 “秋棠……”就在秋棠即将关门离开的一瞬间,小顺子的声音拦下了她的脚步,“秋棠,你等着……” 秋棠重新掩上门,回到小顺子身边,看着小顺子浑身的鞭伤,又想起小顺子对她的不依不饶,秋棠摸出了藏在袖口的飞镖,一咬牙,飞镖划破了小顺子的脖子,殷红的血像堵塞了很久的泉水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迅速染红了身上的衣裳。 秋棠用小顺子的衣角擦了擦飞镖上残留的血迹,轻叹一口气,走出屋子,翻墙离开了。 “臣,恭请圣上圣安!”慕凌翊刚退朝回到御书房,祁亲王慕凌宏便跟了进来。 “七哥有事么?”慕凌翊坐在龙椅上,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慕凌宏。 “圣上,臣有一事相求。”面对慕凌翊喊他七哥拉亲近,慕凌宏无动于衷。 “你我是兄弟,有什么事就说吧。” “请圣上准许臣将母亲接出宫去,带回封地奉养。”慕凌宏拱手道。 “怎么在宫里住的不舒服?”慕凌翊眯了眯眼睛。他原本就是个心思最像慕蹇煜的人,表现出来的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不过是保命的手段,如今已经坐上了金銮殿,慕凌翊自然要换一副面孔。 “圣上误会了。”慕凌宏看到了慕凌翊眯起的眼睛,脸上浮现出恐慌,“臣生性愚钝,唯恐自己留在宫里,被心怀不轨的人利用,挑起不必要的皇权之争,臣无心皇位,只想安心奉养母亲。求圣上成全。” “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慕凌宏如果能离开圣城,对于慕凌翊来说也是一件好事,可要说慕凌宏没有觊觎皇位之心,慕凌翊是不信的。他愿意回封地奉养他的母亲,远离圣城,这是很好,但慕凌翊又怕他在自己封地里招兵买马,自立为王与自己作对。 “臣愿上缴一半封地,以表忠心!”慕凌宏知道慕凌翊在想什么,不等慕凌翊发难,直接献封地,表忠心。 “也好。”见慕凌宏这般,慕凌翊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你和安太婕妤随时都可以出宫离城。另外,朕为表手足之情,赞赏你安心奉母之孝心,朕再赏赐你白银万两。回到封地后,望你好生奉养生母,无召不得进城。” “臣谢圣上隆恩!”慕凌宏叩拜道谢。 “你怎么了?”秋棠失魂落魄的回到家,在家门口遇到了正要去看望她的玉尘。玉尘从没见过这样的秋棠,不免有些担心,扶住了秋棠的肩膀。 “师父……”秋棠抬眼,看见了玉尘熟悉的面庞,唤了一声后,便晕了过去。 “黎太医!黎太医!”玉尘顾不得许多,横抱起秋棠跑回了西旺府。 “无妨。”一盏茶后,黎太医已为秋棠搭完了脉,“只不过是精神高度紧张,引起的昏迷,不要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黎太医边收拾着药箱边说。 “多谢黎太医。”玉尘将黎太医送出屋子,回过身,坐在床边,守着昏睡的秋棠,“你这是怎么了啊……” “玉尘,我听说秋棠出事了?”顾老板推开了屋门。 “还好,黎太医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大碍。”玉尘起身道。 “嗯,最近新皇登基,外面乱的很,你在这儿守着,等她醒了,一定嘱咐她近期不要再外出了。”顾老板看了看昏睡的秋棠,点点头。 “是。”玉尘应道。 “嗯?”刚要走的顾老板又折返了回来,“秋棠身上有药粉的味道,你去找黎太医来,她身上可能还有别的伤。” “是。”玉尘听顾老板说秋棠身上可能还有伤,急忙往外走去。 好在黎太医还没走远,听了玉尘的描述,急忙回来,同玉尘一起将昏睡中的秋棠翻了过来,轻轻宽衣解带,衣裳每脱去一件,药粉的气味便浓郁一分,待到衣裳都褪去,秋棠背后的伤痕让现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黎太医仔细检查着秋棠的伤势,片刻后帮秋棠重新穿好衣裳,将顾老板和玉尘请出了屋子。 “我不知道这姑娘是谁,可从她背后的伤来看,她招惹的人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而且伤口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了,这位姑娘没有告诉你们一定是因为那个人权势极大,不想连累你们,所以……”黎太医说到这里,停下了。 “所以什么?”玉尘迫不及待的追问。 “所以我劝你们等这姑娘的伤势好了,就不要留她在身边了。”黎太医似有不忍,可又不得不这么说。 “这是为何?”黎太医的话引起了玉尘的不满。 “她的伤可能会给你们带来巨大的麻烦。”黎太医摇了摇头。 “不会了……”三人正说着话,不想背后传来了秋棠的声音,三人急忙回头,玉尘更是上前一步扶住了秋棠,秋棠冲着玉尘微微一笑,“师父,师爷放心,秋棠不会连累你们的。打我的人已经死了。” 一言出,在场所有人都不知该说什么了。这番话若是从一个男子口中说出,倒还没什么,可偏偏是秋棠这样一个弱女子。 “秋棠,不可乱说。”顾老板低声呵斥道,“黎太医,这孩子怕是睡糊涂了,您别往心里去。玉尘,扶秋棠回屋休息。” “是。”玉尘知道这是师父不想让秋棠当着黎太医的面说这些事情,急忙带着秋棠回了屋子。 秋棠重新躺下,面色已恢复了正常,只是精神还不太好。片刻之后,顾老板再次推门进来,看了看秋棠:“玉尘,你去门口守着,任何人不许靠近。” 玉尘应声离开,顾老板代替玉尘坐在了床边,拉过秋棠冰凉的手:“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秋棠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脸,将自己和小顺子之间的事完完整整讲了一遍。 “小顺子乃当朝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若是在自己外宅死于非命,一定会被详查,你回来的路上可有人看见你从他的外宅出来?”顾老板捻着下巴上的胡子若有所思。 “没有,我翻墙出来的。”秋棠摇摇头。 “你先在这里住下,等风声过了再说。”顾老板思忖再三,决定还是先将人护下来再说。 “夫人身边不能没人照顾……”秋棠心里放不下徐妈妈。 “这个你放心,过会儿我就让玉鸾去把徐妈妈接来。”顾老板安慰道。 “多谢师爷。”秋棠欲起身道谢,不想挣扎之下,扯到了背后的伤口,疼得秋棠冷汗直冒。 “躺着吧。”顾老板按下了秋棠,好言宽慰。 顾老板掩好房门,见玉尘守在门口,心中略微安定,这个秘密,无论如何不能走出这个屋子。顾老板看了看玉尘:“这件事就过去了,就当秋棠是吓迷糊了,说的胡话。黎太医若是再提起,要帮她圆过去。” “徒儿明白。”玉尘拱手应道。 “你去找玉鸾,你们去把徐妈妈接来,徐妈妈身边不能没人照顾。”顾老板见玉尘应下,点点头。 “是。”玉尘应声而去。 “师父,师父。”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玉尘和玉鸾跌跌撞撞跑回了西旺府。 “慢慢说。”顾老板见二人模样,心知一定出了大事。 “徐妈妈,徐妈妈不见了!” 第八十四章 徐妈妈最后的善意 “怎么回事?”顾老板心道不好。 “我们刚才去了她们住的小院,小院大门敞开,徐妈妈已不见了踪影。”玉鸾压低声音,生怕屋里的秋棠听见。 “玉尘,你去许三爷府上找华辰,看看他能不能出来帮忙找找徐妈妈。”顾老板心里有一丝不详的预感。 “是。”玉尘应声离去。 “玉鸾,这件事先压下来,万万不可让秋棠知道了。”顾老板不放心的嘱咐道。 “徒儿明白。”玉鸾拱手道。 “小顺子!”章婉斜靠在软塌上,祁亲王请旨离圣城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对于这个生性冷淡的祁亲王,章婉始终看不透,想着派小顺子去查查,可一整天都没见到小顺子的人。 “回太后,小顺子不知去了哪里,这两天都没见他当差。”青杏听到屋里有声音,急忙推门进来。自从章婉成了太后,大部分时间她都不要人在身边伺候着,只自己呆在屋里照顾年幼的慕凌辰,所有仆人都在屋外候着。 “找个人,去他外宅看看。”章婉有些恼火。 “是。”青杏应声而去。 章婉哄着躺在身边的慕凌辰,心里暗自分析着当朝各路势力,现在虽说是漆目族的血脉慕凌翊登基坐殿,可慕凌翊逐渐显露出来的心机让章婉的心里产生了一丝隔阂。月婵已经在自己的安排下出宫回漆目族了,此时正与月淑梅一起组织兵马占领统治大幽的各个城邦,宫里现在只剩下她与慕凌翊相抗衡了。 “太后,”章婉正琢磨着,青杏推门走了进来,“回禀太后,去找小顺子的人回来了。还把他外宅里养的人也带来了。” “带那些人进宫做什么!小顺子人呢?”章婉有些不高兴,她一直是知道小顺子在外面养了人的,可这种事她嫌脏,一向不愿过问,不想她今日只是找小顺子,却把这些人带进了宫。 “他们说小顺子那日接了一个青楼女子回去后,就将他们赶出了宅子,不许他们在里面伺候,见主子不愿意他们在身边,他们也乐得自在,都偷偷溜开了,没想到等晚上回去的时候,却见大门开着,小顺子和那个青楼女子都不见了踪影,最可怕的是,屋子里的地上有好大一摊血。”青杏将她得到的信息综合了一下,讲给了章婉。 “他杀人了?”章婉坐起了身子,杏眼圆睁。 “这些人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章婉沉默片刻,“把她们舌头割掉,扔到乱葬岗去。” “是。”青杏领命掩上了门。 只听外面一阵嘈杂过后,青杏再次推门进入:“太后,那小顺子,还找么?” “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章婉眯起了双眼。小顺子参与了不少事情,虽说慕凌翊已经成功登基了,可章婉不想留下一丁点后患。 “圣上,按照祖制,您该选秀了。”历旭松端上了一碗参汤。 “那些老臣都坐不住了,都急着要当朕的老丈人么?”慕凌翊冷笑一声。现在朝堂之上几乎都是漆目族的亲信,他不想他的后宫搞得像前朝一样,都是漆目族的各种眼线。 “……”慕凌翊的话让历旭松不知怎么接,莫名的尴尬让历旭松很不舒服。 “官家女子没什么意思,都是不会说笑的木头,天天就知道给朕背各种祖训,这种女子不要也罢!”慕凌翊在自己父王赐婚的尹初曼身上看到了他最不喜欢的模样,虽说与尹初曼有个孩子,可慕凌翊依旧对尹初曼没有什么好感。 “圣上,”历旭松俯在慕凌翊耳边压低了声音,“圣上要不去凤栖阁转转?” 慕凌翊抬眼,将历旭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些话在自己还是太子的时候,历旭松从来没有说过,甚至还阻拦过自己去凤栖阁,怎么今日居然怂恿自己去?慕凌翊很是诧异。 “圣上,之前您是太子,按照祖制,太子是不能去烟花柳巷的,可您现在是圣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圣上就没有去不得的地方了。”看出了慕凌翊的疑惑,历旭松笑着解释道,“再说了,凤栖阁,原本就是先祖为调剂后宫而设立的民间选秀场所,只不过后面因为要生存,所以才发展出了第三等和第四等赚钱的姑娘,里面一二等的姑娘都是为皇家预备的。” “一二等的姑娘?”对于凤栖阁的等级,慕凌翊一无所知。 “一二等的姑娘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想见面都需要提前花银子约,而且约到了除了圣上,都只能隔着帘子听曲,其余的什么都做不了。” “那朕若去了呢?”慕凌翊明显有了兴趣。 “若是圣上去了,一二等的姑娘任您挑选,想干什么干什么。”历旭松几乎乐出了声儿。让自己主子开心,这是自己作为仆人最重要的事情。 “那还等什么?”慕凌翊迫不及待的就要往外冲。 “圣上再等等,凤栖阁还没开门见客呢。”见自己主子这般性急,历旭松急忙拦下。 “师爷,”秋棠找到了顾老板,“徐妈妈接来了么?” “这个……”顾老板躲秋棠躲了一天了,他既想瞒着秋棠,又不知道该如何撒谎。 “既然师爷这里不方便,秋棠还是回去照顾夫人吧。”看到了顾老板的为难,秋棠以为是西旺府都是男子,接徐妈妈过来多有不便。 “不是的,秋棠,你再等等,我已经让玉鸾和玉尘去了,只不过现在还没有回来罢了。”顾老板也不管这种说辞站不站得住脚,他只想着能多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 “那好吧。”秋棠点点头,不再追问徐妈妈的事。 “一天都没吃东西了,饿了吧?厨房里有做好的米粥,多少喝一点吧。”顾老板想方设法的岔开话题。 “多谢师爷。”秋棠确实感到有点饿了,道了谢,便朝厨房走去。 “师父。”秋棠前脚刚离开,玉尘便回到了西旺府。 “怎么样?”顾老板急忙将玉尘拉进屋子低声问道。 “我和华辰找了一天,都没见徐妈妈踪影,那个小顺子的外宅我们也想办法打听到了,华辰已经潜进去找了,我怕时间太长,师父担心就先回来跟您说一声。” “好,刚才秋棠还在问徐妈妈怎么还没接来,唉,这孩子伶俐的很,怕是瞒不住了。”顾老板摇摇头满眼的心疼。 “师父,华辰师兄来了。”玉尘和顾老板正说着话,小戏子素璃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快请进来!”顾老板和玉尘二人对视一眼,急忙起身向门外迎去。 华辰拉着一辆马车,立在西旺府门前。 “来了。”玉尘若无其事的打着招呼。 “我师父要我给你们送点东西。”华辰点点头,回应玉尘眼中的询问。 “走后院吧。”顾老板看懂了华辰的眼神,暗示华辰赶着马车从后门进院,以避开秋棠。 玉尘带着华辰赶着马车往后门走去,华辰情绪有些低落,一言不发,玉尘被他影响,心里也有些忐忑不安。好不容易到了后门,顾老板早早打开了后门等着,马车安静的进了西旺府后院。撩开帘子,徐妈妈笔直的躺在里面,玉尘惊的退了一步,一把抓住华辰的手:“怎么回事?” 华辰放下帘子,叹了口气:“小顺子的外宅不知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了,屋里地上有一大滩血,这滩血还滴滴答答的向后面延伸出去,我就顺着血迹,找到了后院的一口枯井,枯井里找到了小顺子和徐妈妈的尸体。” 听了华辰的话,玉尘和顾老板沉默了许久。 “应该是徐妈妈听到了小顺子去找秋棠时候的谈话,然后偷偷在后面跟去了,见秋棠杀了人,徐妈妈为了保护秋棠,让尸体晚点被发现,所以就将小顺子的尸体拖到了井口,丢了下去,可能是体力不支,也可能是小顺子太沉,总之,徐妈妈也跟着栽了下去。”见玉尘和顾老板不说话,华辰继续道。 “让我再看看夫人。”秋棠的声音从身背后传来,三个人都受到了惊吓。 “秋棠……”玉尘上前想拦下秋棠,却被顾老板拉住了。 秋棠见顾老板没有反对,慢慢走上前,掀开了帘子,看到了满头枯草,满脸血污的徐妈妈。泪水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滑下,秋棠感到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部分从身体里被抽了出去,疼,痛彻心扉,几乎要将秋棠生生撕裂。脚下踉跄几步,秋棠差点跌坐在地上,玉尘急忙扶住,秋棠才靠在玉尘怀里放声大哭。 “梦妈妈。”历旭松带着慕凌翊来到了凤栖阁门前,二人一身便装。历旭松从腰间摸出了一块牌子,递给了梦灵儿。 “快请!”看清牌子,梦灵儿急忙将二人请进了凤栖阁,连声唤过青云,命他沏茶倒水,自己则登上二楼,将楼上正在绣花的一二等姑娘都聚在了一起。 “爷,姑娘们都准备好了,您请!”说着便引着慕凌翊朝楼上走去。 慕凌翊目不斜视,随着梦灵儿上了二楼,进了一个略大的屋子,屋子里脂粉飘香,令人心醉意迷。慕凌翊在桌旁落座,看了看梦灵儿:“你们哪个姑娘的曲儿唱的最好啊?” “爷,不瞒您说,这些姑娘们唱起曲儿来,那是个顶个的好听,可惜现在不能唱了。”梦灵儿一脸的惋惜。 “不能唱?难不成都哑巴了?”慕凌翊心生不悦,出宫来凤栖阁就是找乐子听曲儿的,来了,却告知不能唱。 “爷,您别生气啊,不是姑娘们哑了,是这一年都不能动响器……”梦灵儿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知道面前这位爷是刚登基不久的新皇,可毕竟还没出一年。 “我当时因为什么。”慕凌翊冷笑道,“历旭松,拟圣令,打今儿起,禁响器的圣令取消,庆新皇登基,全城欢庆一年!”慕凌翊像是跟自己父亲赌气一样,一句话便废了之前的圣令。 “杂家这就去办。”历旭松躬身离开。 “怎么样,现在可以唱了么?”慕凌翊瞟了一眼梦灵儿。 “可以可以,”梦灵儿哪见过这样的阵势,即便先皇也曾经来过凤栖阁,可都不愿亮明身份,这位可好,不仅亮明了身份,居然还当着她和姑娘们的面儿发了圣令,“都愣着干什么!拿琴去啊!” 第八十五章 故地遇故人 “孩子,别哭了。”秋棠已经断断续续哭了两天了,这两天水米不进,让人看了心疼。顾老板守在一旁劝着。 “师爷,是我的错。”秋棠泪眼婆娑。这句话她已经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了。秋棠认为徐妈妈的死都是自己造成的,如果自己没有一时冲动杀了小顺子,徐妈妈也不会为了藏匿尸体,把自己也搭上。 “孩子,不管是谁的错,人死不能复生,徐妈妈这么做,就是要保护你,让你活下来,你若是再把身子哭坏了,那才是真的辜负了徐妈妈的一番苦心了。”顾老板搂着秋棠不住的安慰。徐妈妈这个人不算坏,即便她有时对玲珑阁的姑娘们凶巴巴的,可她也只是为了金钱,还没有真心实意的去害过谁。 秋棠对顾老板的话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她满脑子都是往日里与徐妈妈相处的点点滴滴,哪怕曾经徐妈妈对她的惩罚,她都觉得异常温暖。 见秋棠渐渐止住了哭泣,顾老板拍了拍秋棠的肩头:“我去给你盛碗粥吧。饭还是要吃的。日子还要过下去呢。” 秋棠坐起身,看着顾老板离开的背影,秋棠的泪水再次滑下,幸好还有顾老板和玉尘在,自己还没有完全再次失去亲人。秋棠靠在床头,望着闪烁的烛光,顾老板说的对,要活着,徐妈妈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要自己活着。活着,一定要活着,自己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没有做。 玉尘端来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秋棠手边:“时间不早了,师父年纪大了,粥给你端来了,趁热喝了,就休息吧。” “多谢师父。”秋棠说着,端起了粥碗。恢复了心智,秋棠这才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空荡荡的,三两口便喝完了粥,秋棠将碗递给玉尘,“师父,给我讲讲皇宫吧。” “怎么样?找到了么?”章婉轻拍着身边的慕凌辰,轻声问道。 “找到了,死了。”青杏在一旁答道。 “确定?”听闻小顺子死了,章婉很是诧异。 “是,找到了尸体,就在他外宅里的枯井里。不知道是谁扔下去的。” “死了也好。”章婉像是松了口气。小顺子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现在死了,倒也免得自己再动手了,“查出是谁做的了么?” “没有。能把人拖进枯井,不像是一个青楼女子能做到的事情,许是他跋扈惯了,在外面惹了什么厉害的角色吧。”青杏蹲在一旁为章婉轻捶着双腿。 “活该。以为为我扮了几件事,自己就了不得了。”章婉轻哼一声,“这件事就让他过去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小顺子得了急症,突然暴毙的。” “是。”青杏点头应下。 “清瑶,虽然你曲儿唱得不错,也懂一些诗书,可毕竟年纪还小,你就先跟在盈玉身边伺候着吧,也学学待人接物,眉眼高低。”梅姨将栾清瑶调教了几日后决定先将人安排在头牌盈玉身边伺候。 “多谢梅姨。”栾清瑶盈盈一拜。 慕凌翊又没有上朝。不是因为美人,也不是因为病了,而是他越来越感觉到朝堂之上他只不过是一个傀儡,不论什么事,根本轮不到自己做主,那些亲漆目族的老臣们就会把所有事情打理好,慕凌翊心里有些不舒服。起初他只想要坐上这个金銮宝殿,可现在他想要将实权我在自己手上。不管是自己那个依旧在垂死挣扎的父王还是虎视眈眈的漆目族,他都不想臣服,他想做独立的王。 “圣上,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瞧慕凌翊脸色不好看,历旭松有些担忧。 “你看朕像病了?”慕凌翊瞟了一眼历旭松。 “不不不,圣上龙体康健,只是杂家看圣上似乎有些疲乏……”历旭松急忙解释道。 “历旭松,你说朕现在算不算君临天下了?”慕凌翊并不理会历旭松的解释。 “圣上您是先皇亲封的太子,又由礼部择了吉日登基,所有步骤都合乎规矩,如今圣上您登基坐殿,批阅各地呈上来的奏章,管理江山社稷,您当然是君临天下。” “可朕觉得自己就像个木偶,一个不能自己做主的木偶。”慕凌翊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圣上……”历旭松从没见过如此落寞的慕凌翊,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宽慰。慕凌翊说的对,如今的朝政,军国大事有护国老臣辅佐,落到手里的奏章几乎都是微不足道的请安奏章。 “好了,不用宽慰朕,朕自己什么都知道。”慕凌翊顿了顿,“太后这几日忙什么呢?” “哦,听说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得了急症,前几日暴毙了,除此之外,太后宫里倒是没有什么新鲜事了,太后就是整日照顾十二爷。” “她倒是坐的稳当。”慕凌翊冷哼一声。 “圣上要不要去看看?” “算了,今日乏了。改天再去吧。”慕凌翊对章婉没什么好感,之前所有的好感都被漆目族的阴谋给毁了,如今是能不见就不见。 “那圣上今日还去听曲儿么?” “去。”现在也只有听曲儿能让慕凌翊暂时忘掉这些不快。 “顾老板,我出去一趟。”傍晚时分,秋棠草草吃了口东西,找到了顾老板。秋棠如今借住在西旺府,出来进去还是要跟顾老板说一声。 “好,注意安全。”顾老板并没有追问秋棠要去哪里,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 “放心吧,我尽快回来。”秋棠点头应道。 看着秋棠离开的背影,玉尘走到顾老板身后:“师父,秋棠这是去哪儿啊?” “应该是回家吧。”顾老板声音很小,既像是回答玉尘的疑问,又像是自己的小声嘀咕。 “回家?”玉尘一脸疑惑。 “秋棠原本就是圣城的人。”顾老板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停顿了片刻后,继续道,“你手脚轻,你悄悄跟去,别让她遇到危险。” “是。”玉尘应道,迅速追了出去。 借着昏黄的落日,秋棠躲过街上来来往往的人,七拐八拐再次来到了陈国师旧宅后墙。上次就是从这里翻进去的,秋棠准备故技重施。就在她要翻进去的时候,墙那边传来了轻微的声音,像是粗糙的布与地上的青石摩擦的声音。秋棠屏住呼吸,靠在墙上细细听了一会儿,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了,秋棠才翻身上墙。 宅子里面有人是秋棠经过前两次探查已经确认的,可她却不知道住的是谁,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住在这里,但既然住在这里,又深入浅出,显然是不想让人发现他的行踪,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有秘密的。而秋棠这次来,就是要揭开这个秘密。 秋棠翻过墙,在墙角蹲下,藏身在一片枯萎的植物后,平息自己狂跳的心。待到呼吸平稳,秋棠才蹑手蹑脚顺着青石板路,向宅子的后院走去。一路寂静,没有鸟叫,也没有虫鸣。 绕过枯萎破败的后院,在余晖中踏上布满青苔和灰尘的青石台阶,秋棠心中升起莫名的悲凉。强忍内心的翻涌,推开了挂满蛛网的大门,再次来到了那个略显干净的角落。秋棠在墙边摸索片刻后,墙角挪开了一道缝,缝隙越来越大,这条让秋棠躲过灭门之灾侥幸活下来的暗道再次出现在面前,秋棠耳边似乎再次传来那年母亲的嘶喊“念柒,我的儿,你记住你叫陈念柒,要活下去要好好活下去!”滚烫的泪水抑制不住的夺眶而出。 “咻!”一声刺耳的破空声传来,一道寒光藏在太阳的余晖中冲着秋棠面门而来,泪眼朦胧中,秋棠似乎忘记了躲闪,一个有力的臂膀揽着秋棠的腰,助她躲过了寒光。“砰!”寒光毫不犹豫的狠狠扎入屋子的立柱上。 “师父!”秋棠回过头,看清了救她的人。 “嘘!”玉尘急忙捂住秋棠的嘴,悄声在秋棠耳边道,“什么都别说,等你解开谜团之后再说。” 秋棠看着玉尘熟悉而温暖的脸,点了点头,从袖口摸出飞镖,顺着寒光来的方向,丢了出去。暗道的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秋棠与玉尘对视一眼,点点头,猫着腰,溜进了暗道。 适应了暗道里面的黑暗后,秋棠贴着墙壁往里面走去,就在秋棠疑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错觉,里面根本没人的时候,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了秋棠的胳膊,一个反拧,将秋棠压在地上。跟在秋棠身边的玉尘立马感受到了突然出现的状况,绕身而过,一挥衣袖,往后一拽,一个人被玉尘勒住了脖子,再无法动弹。 秋棠见压制自己的人被玉尘困住,急忙起身,摸出袖口的飞镖,凭借对对方气息的感觉,将飞镖的利刃架在了对方的脖颈处:“你是谁!” 对方听到秋棠的声音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有所迟疑,语气中充满了小心翼翼:“二小姐?” 秋棠听到这个称呼,也傻了。玉尘感受到了二人的情绪,拖着怀里的人向暗道口挪去。此时太阳已看不见踪影,四周也暗了下来,可并不是完全看不清。三个人出了暗道,聚在了屋子里。这是秋棠和玉尘才看清,这个人一头如枯草般的头发,蜡黄又布满灰尘的脸,满脸的褶皱,脖颈处还有一个触目惊心的疤痕,浑浊的双眼看着秋棠,干涸的嘴唇微微颤抖:“二小姐!真的是您!”说着,这个如乞丐一般的人跪在了秋棠脚下,邦邦的磕着头,“祖宗保佑!” 眼前发生的一切让秋棠和玉尘摸不着头脑,秋棠迅速思索着眼前这个称呼她为二小姐的人究竟是谁,玉尘则松开了手,以戒备姿态守护在秋棠身旁。 “你喊我什么?”秋棠深吸一口气问道。 “二小姐,二小姐您不认识我了么?”乞丐抬起头,泪眼婆娑。 秋棠摇了摇头,乞丐见状,也不多解释,扯过衣袖,和着脸上的泪水,拼命擦拭着自己的脸。一通擦拭后,乞丐的脸稍稍可以辨出一些样貌,秋棠蹲下身,仔细看着面前的乞丐:“陈忠!”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二小姐!是我!二小姐!”见自己被秋棠认出来,陈忠喜极而泣。 “你认识?”玉尘低声问道。 “他就是当年我们家的内宅管家。将我从死人堆里救出去的人。”只这一句话,秋棠就几乎脱力。 第八十六章 叛逆的慕凌翊 几乎与乞丐无两样的陈忠被秋棠和玉尘趁着夜色带离了陈国师旧宅,遁入了西旺府后院。 玉尘将秋棠和陈忠待到了顾老板面前安顿好后,又去打了盆水,放在一旁,让陈忠将自己清洗干净,顾老板拿出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放在一旁给陈忠备下。 陈忠看看玉尘又看了看顾老板,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不信任,他望向秋棠:“二……” “先洗干净把衣裳换了再说。”陈忠一个二小姐还没出口,就被秋棠打断了。见秋棠在这二人面前如此放松,陈忠也渐渐放下了戒心,开始清洗着自己。 “秋棠,你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顾老板将秋棠喊道了一旁,又用眼神命玉尘看好陈忠。 秋棠跟在顾老板身后转到了屏风之后,秋棠看着顾老板欲言又止。 “孩子,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可有些事也到了该面对的时候了。”顾老板将手放在了秋棠肩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师爷,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秋棠惊诧的眼神中夹杂着一丝警惕。 “不要怕,若是要将你出卖,也不会费尽心力将你从陵城带出来了。”顾老板有些心疼的笑了笑,“那日官府带着画像来西旺府之后,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官府要找的人是你了。” “那您……”秋棠一脸不解。明明将自己交给官府不但有功,还可以领赏,可顾老板和玉尘却将自己或明或暗的藏在了人群里,还将自己带回了圣城。这究竟是为什么? “没有将你交给官府是因为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及从司大夫那里得知你是陈开云的女儿。”顾老板示意秋棠坐下,顺手倒了两杯茶,继续说道,“陈开云入圣城做官之前,在陵城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城主,那时陵城在他的治理下风调雨顺,百姓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而且还将司大夫从冤案中解救了出来,自那以后,司大夫就视陈开云为救命恩人。后来当时的圣上看陈开云治理有功,便连升三级,将他调入圣城做了官,再后来,一路官升至国师。” 秋棠第一次从旁人嘴里听到自己父亲的事情,不觉之间泪流满面。 顾老板伸手帮秋棠擦掉腮边的泪:“你在陵城受的苦我们都看在眼里,可我们不能对你太过于关照,我们怕过于关照你,会引起官府的注意,所以很多时候也只能是看着。徐妈妈或许是狠心了点,可她本就是吃这碗饭的,好在你是个好孩子,懂事听话,才引得徐妈妈另眼相看,对你也算是有所照顾。” 提起徐妈妈,秋棠再也绷不住了,豆大的泪水噼里啪啦的滚落,止都止不住。虽说在玲珑阁受尽了打骂,可毕竟徐妈妈也未曾出卖自己,还将自己藏了起来,给了自己一条活路,而现在,眼看自己已经可以慢慢开始报答徐妈妈了,可徐妈妈却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搭上了自己的命。 “好孩子,别哭了。”顾老板看得直心疼,将秋棠揽进了怀里安慰着。 “孩子,带你回圣城,不是要你在这儿伤心的。”见秋棠好不容易止住了泪水,顾老板板起了脸,“原本我们只是以为陈开云得罪了谁,才引得杀身之祸,他们追杀你也可能只是一时气头上的斩草除根,可当他们为了除掉你,居然想到了屠城,我们就发现事情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了。所以司大夫找到了我,让我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出陵城,然后带你回圣城,去找到当年陈国师府被灭门的真正原因,为父报仇。” 顾老板的话让秋棠感到无比震惊,她从没想过原来当初陈忠执意要带自己去陵城居然是因为自己的父亲在那里做过官,她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多人在暗地里关注自己,保护自己,而且还想方设法的将自己带回到圣城。 “报仇?”对于顾老板嘴里的报仇,秋棠有点不理解。 “陈开云我了解,他断不会是逆党叛贼。”不知为何,顾老板的眼圈有些红。 “秋棠,陈忠洗好了,请你过去呢。”玉尘绕道了屏风后有些怪异的看着秋棠。 秋棠看了看顾老板,顾老板点了点头:“一起去吧。” 洗干净换上干净衣裳的陈忠已经稍稍恢复了精神,见到秋棠,起身便要跪,嘴里喊着“二小姐”,秋棠一把拦下了他。 四人各自落座,陈忠分外激动:“二小姐!我终于又见着您了!” “你当真是陈忠?”秋棠一脸淡漠,看不出任何感情。 “二小姐,我对不住您!”陈忠说着痛哭流涕,“当年老爷托我和陈孝将您带出去,我本想带您去老爷曾经做过城主的陵城去投靠老街坊,不想陈孝居然是章国师府派来的人,他诱我外出采购粮食,准备将我灭口,然后再去杀您,打斗间,他手中的匕首划破了我的脖子,疼痛间,我落入了城外的护城河,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我正躺在一个农户家中,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我回城去找您,却不见了您的踪影。”陈忠抽泣得几乎说不下去。 “喝点水吧。”玉尘倒了杯茶递给陈忠。 “谢谢。”陈忠感激的接过,一饮而尽,顿了顿接着说,“我在城里找了几日,一直都没见到您的踪影,脖子上的疤痕又太过引人注目,所以我不得不藏匿行踪,暗中打听,多日后始终一无所获。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官府张贴的画像,我就知道您还活着,为了不被陈孝抓住,我连夜出城,一路沿街乞讨回了圣城,又怕被章国师府的人发现,才藏匿回陈国师旧宅。我相信我还会再次见到您的。” 听了陈忠的话,秋棠深深吸了口气:“是。我回来了。” 这下轮到玉尘吃惊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居然是陈国师府家的二小姐。 “祖宗保佑!”陈忠泣不成声。 这一夜,众人未眠。陈忠断断续续讲述了陈开云发现的秘密,秋棠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家被满门灭口的原因,顾老板了却了一桩心事,玉尘对自己的徒弟有了新的认识。 “陈忠,”秋棠低垂眼眸,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有件事你要帮我。” “二小姐请讲。”陈忠此时也恢复了平静。 “如果一切都如你所说,那么要报仇,就要找到幕后的始作俑者。据你描述,这个人一定在皇宫。陈忠,我要进宫。” “圣上,龚大人求见。”慕凌翊刚下朝回到御书房,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龚冉勋求见。 “让他进来。”慕凌翊点点头。他不能拒绝,这个龚冉勋是漆目族在朝中官职最高的人,把持着一多半的朝政。 “圣上圣安。”龚冉勋拱手施礼。 “龚大人请坐。”慕凌翊微笑着让座,“龚大人这么急着见朕,有何指教?” “圣上,”龚冉勋看了一眼历旭松,历旭松知趣的离开,并带上了门。龚冉勋继续道,“圣上,平叛大军在景安城受阻,望圣上下令祁亲王开城。” “龚大人,祁亲王何时成了叛党逆贼?为何要到景安城平叛?”慕凌翊冷笑一声。多日的沉默中,慕凌翊已经想好了不再任人宰割。 “圣上明知故问。”龚冉勋的语气瞬间变了,“圣上,您别忘了是谁助您顺利上位的!” “龚大人何出此言啊?”慕凌翊并不买他的帐。 “慕凌翊,别以为你现在坐上了金銮殿,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只要我们想,拉下你是迟早的事!”龚冉勋低吼道。 “龚大人息怒。”慕凌翊不咸不淡的笑道,起身倒了杯茶放在了龚冉勋手边,“龚大人此次来应该不是来夺皇位的吧?” “你……”龚冉勋感到自己的愤怒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对方的无动于衷让自己很受挫。 “消消火儿。”慕凌翊回到龙椅上,“景安城是先皇赏给祁亲王的封地,王位是先皇封的,封地也是先皇赏的,祁亲王又是朕的兄长,再怎么样,也轮不到朕下令命他开城啊,您说呢?” “好,好,好!”龚冉勋见在慕凌翊这里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一连说了三个好,便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开了。 “圣上……”看着龚冉勋愤怒的背影,历旭松有些担忧的望着慕凌翊。 “随他去。”慕凌翊冷哼一声,“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傀儡。” “历旭松。”慕凌翊稍稍平息后,喊来了历旭松,“替朕更衣。朕要去一趟死囚牢。” “圣上不可!”历旭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死囚牢是极凶恶的地方,那里关押的都是十恶不赦的穷凶极恶之徒,实在不是圣上该去的地方啊。” “历旭松,朕问你,朕是谁?”慕凌翊眯起眼睛看着历旭松。 “您是天子,是一国之君。”历旭松急忙答道。 “那普天之下……” “莫为王土!” “既如此,死囚牢不也是朕的土地么?有何去不得?”慕凌翊冷笑一声。 “是。”历旭松只得认命的帮慕凌翊更衣。 “梦妈妈。”秋棠来到了凤栖阁门口,没有理会等在门口的青云,直接走了进去,找到了坐在里面调教姑娘的梦灵儿面前,盈盈下拜。 “秋棠姑娘。快快起来。”见是秋棠,梦灵儿脸上多了几分笑意,“你们在这儿好好练着,行动举止都好好按规矩来!秋棠姑娘,来这边说话。”说着,将秋棠引到了一旁。 “梦妈妈,秋棠有一事相求。” 第八十七章 死忠卫队 “秋棠姑娘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我一定尽力。”梦灵儿一脸和善。 “梦妈妈,我养母病逝,我无所依靠,还请梦妈妈能收留我。”秋棠说得悲悲切切。她要进宫,可若想以现在这种身份进宫,怕是死一百回都不够用的,陈忠告诉她,可以来凤栖阁碰碰运气。 “孩子,”梦灵儿拉过了秋棠的手,“委屈你了。你若不嫌弃,就留下吧。在我这儿做个一二等的姑娘,饿不着也冻不着。” “多谢梦妈妈。”见梦灵儿不疑有他爽快应下,秋棠梨花带雨盈盈下拜。 “你们在这儿都呆腻了吧?”慕凌翊穿着一身黑来到了死囚牢,历旭松搬来了一把椅子,放在牢门外,牢里关着的是情绪激动异常躁动的死囚。 “都闭嘴!”死囚犯们嗷嗷的叫声让慕凌翊颇为恼火,不禁怒吼。镇住众人之后,慕凌翊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现在有个机会,不仅能免了你们的死罪,还能让你们穿金戴银,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们可愿意?”慕凌翊想在这里组织一支死士卫队,用以日后抗衡漆目族对自己的挟制。 “你以为你是谁?老子的命由不得你!”死囚犯里爆出了一个不屑的声音。 “由不由得我,不如咱们走着瞧。”面对那个不屑声音的挑衅,慕凌翊并不在意,“你们现在抽签决定对手,两两一组,打赢的人就有活下去的机会。如果你们都不动手,那么,现在就送你们上路!”慕凌翊简单说了规则,示意历旭松将准备好的竹签递了上去,竹签插在签筒里的一头绑着不同颜色的丝线,抽到相同颜色的就是对手。你死我活的对手。 听说有活下去的机会,死囚犯们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迅速抽好了签,由历旭松将众人按照抽到的颜色两两分好关在了小牢房里。 “怎么样?你们哪一组先来?”慕凌翊见都准备好了,靠在了椅子上,乜斜着眼睛,看着这群亡命徒。 “我来!”一个声音打破了空气,循着声音看去,一个黑脸的汉子正将对手的脖领子薅在手里。 “这是前朝的一个流窜杀人犯,杀人越货,因为抢的东西始终没找到,所以到现在都还没有处死。”历旭松在慕凌翊身边低声简单介绍着这个黑脸汉子的情况。 “那就开始吧。”慕凌翊点点头,示意历旭松将二人从小牢房里带出来,带到了自己面前这个空间较大的牢房,“不限时间,谁活着,就有赏。” 慕凌翊话音未落,黑脸汉子一个挥手,将对手摔在了牢房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不知这二人有什么过节,黑脸汉子不等对手起身,大步走了过去,挥起拳头就往下砸,眼看拳头就要打下去,黑脸汉子却发出了一声惨叫,瞬间躬身倒地,这时他的对手才缓缓起身,众人才看清了他的样貌,没有突出的特点,一双眼睛却毒辣的令人不敢直视,身形虽小,却异常结实,被黑脸汉子摔在墙上,脸上却没有半点不适,仿佛是有意顺势躺在地上等黑脸汉子靠近。看黑脸汉子的状态,这个小个子似乎是用了下三路。 “这是前朝一个混混,因为替他们老大出头,失手将人打死,所以被关在了这里,因为他们老大使了银子,所以他还活着。”历旭松低声道。 “有点意思。”慕凌翊笑了笑。 小个子走到黑脸汉子面前,趁着他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迅速伸出手指,狠狠插向黑脸汉子的双眼,只听黑脸汉子发出一声比刚才还凄惨的叫声,两颗圆滚滚血淋淋的眼球就被小个子给完完整整抠了出来,并随手扔在地上,小个子看都不看一眼,绕到黑脸汉子头部的位置,将黑脸汉子的头加在膝盖中间,脚下发力,小个子腾空而起,在空中迅速转了个身,只听咔嚓一声,黑脸汉子的惨叫声顿时消失了。 “皇帝老儿,你可说话算数?”小个子手指尖还滴着血,站在了慕凌翊面前。 “历旭松,带他下去,好好吃顿饭,再换身儿衣裳。”被认出了身份,慕凌翊有点吃惊,转念一想此人之前混迹江湖,靠的就是察言观色,也就没有追究,而是命历旭松待下去好好招呼。 看着历旭松恭恭敬敬将小个子请了出去,命等在外面的小太监带他去吃饭更衣,死囚牢里其余的犯人坐不住了,既然现在有活命的机会,那旁人的死活又算的了什么。一时间,牢房里变得嘈杂不堪,都争着要做下一个杀人的人。 “师父,您说,秋棠会不会有危险。”玉尘心事重重的陪着顾老板坐在窗下喝茶。 “这孩子机灵的很,相信她会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顾老板叹了口气,“时间不早了,去休息吧。” “是。”玉尘起身离去。 或许就不该告诉她这一切。顾老板暗自想着摇了摇头。可他没办法,自从知道了秋棠是陈开云的女儿之后,又听了她想活下去的话,顾老板就再不能放任她独自面对了。现在他只希望华辰与玉尘教她的功夫可以助她一臂之力。 “圣上,人都在这里了。”不到两个时辰,死囚牢里的死囚犯就只剩下了一半。 看着面前十几个洗干净,换了新衣裳的死囚犯,慕凌翊笑了:“现在进行最后一次选择。是死是活,你们自己选。从今往后为朕做事,那就好好活着,若是不想为朕做事,那便即刻将你们送回死囚牢。” “我等日后以圣上马首是瞻!”众人毫不犹豫跪倒叩拜。 “罢了。你们以后不必行这套君臣之礼,平日里你们穿侍卫的衣裳,好好跟着宫里的武师练功就行了,旁的事你们都不用做。”慕凌翊点点头,示意历旭松拿来一本册子,“这上面有你们家人朋友的所有记录,倘若他日你们胆敢谋逆犯上,就休怪朕无情了。” “是。”众人面面相觑,只得应下。 “太后,听说圣上最近赦免了一批死囚犯。”青杏压低声音道。 “死囚犯?”章婉停下了哄慕凌辰的手,“赦免他们做什么?” “圣上身边的人嘴都紧得很,问急了就只说是圣上登基后大赦天下,其余就不肯再多说了。” “随他去吧。人总要找点事情做,不然迟早要出事。还是派人去盯着,别闹得太出格了就行。对了,这两天多观察着点,看看赦免的死囚犯都去了哪儿。” “是。” “你怎么跑回来了!”许瀚允惊得几乎将手中的茶盏扔了出去。 “圣上赦免了我的死罪,命我日后在宫里当差,这次回来也是圣上赏赐,让回各自的旧主家看望一下。”一个满脸横肉目生双瞳的汉子拱手站在许瀚允面前。 此人名叫路生,之前是许瀚允身边的一个护院家丁,后来为了帮许瀚允解决生意上的对手,无恶不作,终于有一次栽在了官府手里,原以为路生会将许瀚允出卖,不料路生自己抗下了所有罪责,许瀚允于心不忍,上下打点,才让他在死囚牢里留了条命。本想着路生一辈子就扔在死囚牢了,今日突然一见,许瀚允还以为路生为了出死囚牢将自己出卖了。 “好好好,圣上开恩,也是你的福气。”许瀚允听了路生的说辞发现自己想多了,不免有些尴尬。 “路生能活到今日也是许三爷为我花钱买的命,路生没齿难忘,许三爷放心,日后但凡用得上我路生的,您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路生我在所不辞!”路生拱手单膝跪在许瀚允面前。 “路生,你我主仆一场,也是缘分,如今你受了天恩,伺候在圣上身边,也是你的造化。俗话说伴君如伴虎,日后你要自己当心。”路生的话让许瀚允颇为感动,不禁动容对路生叮嘱再三。 “路生记下了。我走了。”说罢,路生双膝跪地,对许瀚允磕下三个响头后,头也不回的遁入夜色不见了踪影。 “许三爷,刚刚是谁?”刚才的一幕全落在了卢鹏举眼中。 “以前的一个忠仆。”许瀚允眼圈潮乎乎的,他抬手擦了擦眼眶,将卢鹏举喊进了屋,主仆二人相对而坐,许瀚允对卢鹏举讲起了路生。 “都快些打扮,别磨磨蹭蹭的!”梦灵儿显得有些急躁。傍晚时分,历旭松送来消息,说晚上慕凌翊要来凤栖阁听曲儿,梦灵儿急忙让青云将一二等姑娘都请了出来,重新打扮,又命青云去寻轿子,送原本在凤栖阁听曲儿的恩客们回去。 “妈妈。”一盏茶的时间后,姑娘们都重新梳洗打扮好了,站在梦灵儿面前盈盈下拜。 “好。都回屋,好好候着。”梦灵儿见姑娘们都准备妥当了,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姑娘们闻言,纷纷回屋。秋棠故意慢了半步,落在了后面,悄然蹭到梦灵儿身边:“梦妈妈,今日这是怎么了?” “嘘!”梦灵儿紧张的噤声,眼睛向四下张望,伸手将秋棠拉进了屋子,“等会儿宫里要来人。” “宫里?”秋棠不明所以,“方才您让青云送走的不也是宫里的人么?” “不一样,不一样。”梦灵儿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那些只不过是朝堂上的臣子,等会儿来的可是坐龙椅的圣上。” “圣上来这里?”秋棠睁大了眼睛,从未听说圣上逛窑子的。 “我这儿可不比别的地方,名字叫凤栖楼也是有原因的,这里是为皇族选民间女子的地方,若是得了圣上喜爱,直接接回宫封妃也不是没可能。” “哦……”秋棠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原来陈忠说的都是真的,这里果然是自己进宫的捷径。 “行了,好好准备着吧,以你的样貌和才华,说不定还真的能有封妃之日。”梦灵儿见秋棠莫名红了脸颊,打趣道,“到时封了妃,可别忘了我啊。” “梦妈妈放心。”秋棠羞红了脸,盈盈下拜。 第八十八章 进宫 “梦妈妈!”正当梦灵儿跟秋棠说这话,楼下传来了青云的声音。 梦灵儿急忙出门,一眼就瞧见青云带着历旭松正在楼下等着,梦灵儿急忙下楼:“爷,您来了。姑娘们都准备好了。楼上请。” 历旭松点点头,向后望了一眼,慕凌翊穿着一身便服走进了凤栖阁。踏入凤栖阁的一瞬间,凤栖阁上下一片安静,朴素的便服依旧难掩慕凌翊的浑身贵气。慕凌翊跟着梦灵儿上了楼,走进了一件较大的房间。 “还不快请姑娘们出来。”历旭松催促道。 “这就来,这就来。”梦灵儿说着,便招呼姑娘们出来。 不多时,莺莺燕燕聚了十几个美貌的少女,慕凌翊坐在椅子上,背对众人,朝历旭松递了个眼色,历旭松点点头:“梦妈妈,开始吧。” 一句开始,姑娘们在梦灵儿的安排下一个接一个唱曲儿给慕凌翊听,有的只听了两句,慕凌翊便挥手打断了,这样的姑娘,下次便没有了机会。 “停!”似曾相识的声音传入慕凌翊的耳朵,令慕凌翊不由得站起身转了过来,见慕凌翊转身,众人急忙跪下,低头,不敢直视。 “你起来。”慕凌翊走到唱曲儿的姑娘面前。 姑娘抱着琵琶缓缓起身。眼熟的琵琶让慕凌翊的心脏狂跳不止:“抬起头来。”慕凌翊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这个姑娘。 姑娘闻言微微抬头,低垂双眸。慕凌翊只这一眼,便觉世间所有女子都失了色彩。 “历旭松!”慕凌翊迫不及待的想要接面前的姑娘回宫。 “圣上。”历旭松推门而入。 “准备下去,择个吉日,将此女子接入后宫。” “圣上莫慌。此事急不得。”历旭松没想到这一幕来的这样快。 “怎么?不可?”慕凌翊眉头紧皱。 “凤栖阁的姑娘是可以接进后宫,可还需要准备一些琐事,还请圣上多等几日。” “秋棠,”慕凌翊拉起了面前姑娘的手,“朕记得在陵城的时候你叫秋棠,你还记得朕么?” 秋棠轻抬双眸,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望着慕凌翊:“民女记得。”黄莺般的声音,令慕凌翊心神荡漾。 “历旭松,那些琐事能免的都免了吧。”慕凌翊恨不得现在就直接将秋棠抱回皇宫。 “圣上。”秋棠盈盈下拜,“圣上不可。” 秋棠的出言阻止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梦灵儿以为秋棠会迫不及待的想跟慕凌翊进宫,毕竟机会难得。历旭松也认为秋棠会迫不及待的要求慕凌翊接她进宫,毕竟是再续前缘。慕凌翊根本没想到秋棠会出言阻拦。 “秋棠,你不想进宫么?”慕凌翊的心有些凉。自己找她找了这么久,难道她就没有一点心动么? “圣上,”秋棠长跪不起,“请圣上恕罪,民女并非不愿进宫,民女也是有心之人,经历过生死再与圣上相逢是民女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民女从未想过此生还有进宫的机会,只是民女身在烟花柳巷,虽有前朝先例,可毕竟有规矩束缚,民女不愿圣上为了民女打破祖例,更不愿世人因为此事议论圣上是个昏君,故此,民女愿意等,等历公公将所有事准备好,民女再同圣上进宫。” 一番言论下来,慕凌翊对秋棠有了新的认识,这女子不寻常。慕凌翊思忖再三,决定依了秋棠:“好,朕依你。历旭松,你来说说都有什么事情要做。” “圣上,凤栖阁的姑娘虽然身子干净,可毕竟是烟花地的姑娘,需得给秋棠姑娘在朝里找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做秋棠姑娘的义父,将姑娘改名换姓后,方可择吉日入宫。”历旭松尽量将事情说得简单明了。 “好吧。”慕凌翊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同意了,“那你现在就去办吧。” “梦妈妈。”慕凌翊打发走了历旭松,喊来了梦灵儿。 “圣上。”梦灵儿急忙跪倒在地。 “梦妈妈,秋棠姑娘就先在你这儿借住,所有开销都由宫里支付,只有一样,以后秋棠姑娘不得见客唱曲儿。” “圣上放心,圣上放心。”梦灵儿忙不迭的应下。 “玉尘,你去把你师伯卢鹏举请来。”秋棠被慕凌翊“养”在凤栖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西旺府,顾老板知道过不了多久,秋棠就会被慕凌翊接进宫了,一个弱女子在宫里无依无靠,即便是有圣上的恩宠,也不是长久之计,顾老板决定找卢鹏举商量个对策。 “是。”玉尘应道,转身往许瀚允的宅子奔去。 不多时,卢鹏举跟着玉尘来到了西旺府。 “卢爷!” “顾爷!”二人双双拱手,各自落座。 “玉尘,去沏一壶好茶来。”顾老板吩咐道。 “顾爷急着让玉尘把我找来,有什么急事么?”卢鹏举也不多跟顾老板客套,直奔主题。 “秋棠过几日就要进宫了。”顾老板看了看四下,低声说道。 “你说什么!”卢鹏举站了起来。 “我说,秋棠过几日就要进宫了。”顾老板不咸不淡的重复道。 “你你你!你让我怎么说你!怎么能……”卢鹏举气的脸红脖子粗。 “你坐,喝点茶,听我慢慢跟你说。”顾老板瞥到了往这边来的玉尘,拉了拉卢鹏举的衣袖。 卢鹏举随着顾老板的眼神也看到了玉尘,他知道此事不可闹大,便坐了下来:“你说!” 顾老板看玉尘缓缓为二人斟好茶,才打发玉尘去一旁练功不必在身边伺候,看玉尘走远,顾老板才缓缓将秋棠近段时间的遭遇一一讲给卢鹏举。听完之后,卢鹏举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为父报仇是秋棠一直以来活下去的信念,若是让她放下,那是必然做不到的,可报仇,就必然会面临许许多多无法预料的危险。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伴君如伴虎,这样的险恶之地,这样见不得人的去处,又怎么是她一个女孩子可以面对的。若是秋棠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怎么对得起曾经与他把酒言欢的陈开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顾老板将卢鹏举的思绪拉了回来,“就因为这些险恶,所以我才找你来商量,问问你能不能让你信得过的几个徒弟混进宫,做个侍卫,从旁协助秋棠。” “我想想。你容我想想。”卢鹏举一口喝完了杯中的茶,叹了口气。这个事儿有点难,进宫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进的,他也不过是一介草民,这个事儿让他有些为难。 “不急,你回去想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我这边也找机会让玉尘进宫去求求当朝太后,看她容不容得下玉尘他们在宫里给她做个逗乐的玩物。”顾老板为卢鹏举添上新茶。 “不可不可,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让玉尘他们进宫。本就是宫人逗乐的角色,进了宫,那便是最下等的人,性命都又不得自己,到时候又怎么能帮的了秋棠。你等我几日,我回去想想办法。”卢鹏举急忙拦下了顾老板的念头。 “也罢,尽快吧。”顾老板知道卢鹏举说的有道理,不得不暂时放下让玉尘进宫的想法。 “那我这就告辞了。”事情紧急,卢鹏举觉得耽误不得,急忙起身准备回去。 “好。那我恭候佳音。”顾老板将卢鹏举送到了门口。 “梦妈妈,您怎么找来了?”梦灵儿推开了司韶郎所租住的屋门,司韶郎急忙起身迎接。 “我知道司大夫您医术高明,最近我凤栖阁有个喜事,想跟您讨一些滋养皮肤和气色的药,给未来的娘娘养养身子。”梦灵儿笑得一脸灿烂。 “恭喜梦妈妈。”司韶郎拱手贺道,“敢问是哪位姑娘?” “你认识的,秋棠。”梦灵儿娇声笑道,那高兴劲儿仿佛被慕凌翊看上的人不是秋棠,而是她梦灵儿。 “恭……恭喜梦妈妈。恭喜秋棠姑娘。”司韶郎嘴上道着喜,但浑身的血几乎都凉透了。他万万没想到秋棠会进宫,会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司大夫,您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啊?您脸色不太好看啊。”梦灵儿发现了司韶郎的异样,不由的问道。 “哦哦,没事儿,没事儿。”司韶郎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尽量平息自己的心绪,控制颤抖的双手,将梦灵儿要的药粉包好,放进了药箱,“麻烦梦妈妈带我去一趟,这药粉的使用方法还需要我详细讲给秋棠姑娘听。” “好说,好说。司大夫请。”梦灵儿不疑有他,带着司韶郎往凤栖阁而去。 路不长,司韶郎却觉得仿佛走过了半个春秋,失魂落魄的随着梦灵儿到了凤栖阁,见到了秋棠,直到秋棠三番五次唤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儿来。 “秋棠姑娘。”司韶郎深施一礼,低垂眼眸。 “司大夫请坐。”此时的秋棠也不再遮掩,行动做派一副官府大小姐的模样,端庄,典雅,含蓄,懂礼。 “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司韶郎几乎崩溃。 “梦妈妈,麻烦您帮忙沏一壶好茶,司大夫今日可能情绪不太好。”秋棠浅浅笑道。 “好,你们聊着,我去去就来。”梦灵儿知趣的掩上了屋门离开了。 “韶郎。”听梦灵儿脚步渐远,秋棠起身,跪在了司韶郎面前。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秋棠的突然下跪,让司韶郎乱了方寸,急忙伸手想将秋棠扶起来。 “你听我说,说完我就起来。” 第八十九章 义父沈岩博 听了秋棠的话,司韶郎也不好阻拦,只得任她跪着。 “韶郎,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你跟着戏班子的马车来到圣城,也是受了司大夫的托付吧,司大夫和你的大恩大德,我秋棠这辈子都忘不了,可你也知道,我进圣城,一是为了保命,二是要弄清当年我父亲和全家人被陷害灭门之事,为父报仇,如今若要报仇,我只能进宫,所有的根源都在那个皇宫,我不得不做。”秋棠的声音虽平静,却听得出背水一战般的决绝。 “好,既如此,我也便圆了师父的遗愿,拼尽全力,护你周全。”司韶郎扶起了秋棠,目光里充满了力量。 “不可不可。”秋棠急忙打断了司韶郎的话,“司大夫为了我已经搭上了性命,若是再将你搭进去,我……” “这是我师父命我出城时千叮咛万嘱咐的,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护你周全,秋棠姑娘别再说了。你若下定了主意要进宫,那我一定助你一臂之力。”司韶郎说着,从药箱最下面摸出了一个小纸包,交给秋棠。 “这是?”秋棠接过纸包,一脸疑惑。 “你只管在这里好好呆着,等圣上将你接进宫中,然后找个机会,将这里面的药粉撒在衣服上,凡是接触过药粉的人,便会出一种罕见的红点,而且高烧不退,等宫里太医束手无策了,宫里自会张贴皇榜在民间求医问药,那时,我便可以顺利进宫了。” “好是好,只是你一定要进宫与我一同趟这趟浑水么?”秋棠还是有些于心不忍。 “你一个弱女子,在宫里若没有旁人协助,仅靠圣上的恩宠,是很难长久不受欺负的,所以只要你下定了决心,那么我一定会在你左右。”韶郎又从药箱深处摸出了一个小瓶子,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这是解药,你将药粉撒在衣服上之前,一定要将这药水服下,以免自己也受到伤害。” “韶郎,谢谢你。”秋棠盈盈一拜。 “许三爷休息了么?”傍晚,卢鹏举来到了许瀚允居住的屋子门前,询问着门口站着的家丁。 “是卢爷吧?”屋里传来了许瀚允的声音,“进来吧。” 卢鹏举迈步进屋,拱手道:“许三爷,打扰您了。” “坐坐坐,别客气,有什么事坐下说。”许瀚允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坐在了茶桌旁,虚引卢鹏举落座。 “许三爷,我有个徒弟,一直想进宫见见世面,为君王效力,不知您能不能托人给引荐引荐?”卢鹏举将思忖再三组织好的说辞一股脑说了出来。 “这……”许瀚允沉默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卢鹏举找自己是这种事儿,可毕竟自己还要依仗卢鹏举看家护院,所以又不好驳他面子,“这事儿也不是不能办。”许瀚允琢磨着措辞,“只不过,上次我那个旧仆,你见过的,叫路生的那个,他确实也说过,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可以尽管说,这事儿找他或许没问题,可他临走时并没有告诉我可以去哪儿找他。所以……” “……”面对许瀚允的说辞,卢鹏举不知里面有几分真几分假,所以也无法接话,只得尴尬的看着许瀚允。 “这样,你等我几日,我派人去皇宫打听打听,看看去哪儿可以找到路生,然后再给你回话。” “那就麻烦许三爷了。”卢鹏举见许瀚允应下,也不多留,拱手告辞了。 “夫人,听说慕凌翊在宫里纠集了一帮小混混,整日不是跟小混混在一起打闹斗殴就是泡在凤栖阁里一天一天的不出来,有时候还会几日不上朝,甚至让人把折子送到凤栖阁去。”柯夏向月淑梅汇报着搜集到的圣城的消息。 “由他去吧,反正要他也没什么用,他在不在朝堂之上都没什么不同,当初让他登基,为的就是避免朝廷对漆目族开战,现在皇权在我们手中,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现在主要问题是那个慕凌宏。”月淑梅脸色铁青,眼睛里都是血丝,一看就是这几日没休息好,“早知道这个慕凌宏如此难缠,当初就应该在圣城把他解决掉!” 月淑梅率领的漆目族的军队扎营在了景安城外百里之遥的位置,这个不起眼的景安城已经攻了月余,都没攻下,月淑梅不禁有些恼火。 “夫人息怒。”柯夏知道景安城里慕凌宏组织起来的抵抗有多么顽强,所以出来这样毫无实际意义的安慰之外,柯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找到了没有?”慕凌翊现在只要天色一暗,便在凤栖阁呆着,哪儿都不去。 “回圣上,朝中老臣听说秋棠的身世后,都不大愿意……”历旭松奉慕凌翊的圣令满城给秋棠寻找义父,可问遍了朝中老臣,没一人愿意。 “秋棠,不要急,朕这就亲自去为你寻找!”慕凌翊转脸安慰秋棠。 “圣上,若是天地可鉴的郎情妾意,又何必急于一时。”秋棠满脸娇羞,“若实在找寻不到,秋棠愿终身在这凤栖阁中侍候圣上。” 娇滴滴的声音,秋波流转的双眸,迷得慕凌翊春心荡漾:“你放心,朕一定为你找到,真不会让你委屈在这里的。你放心。”慕凌翊将秋棠搂入怀中轻声安慰道,“历旭松,你去,去将朕的老师沈岩博请来。” 沈岩博是两朝老臣,忠心效力于慕家,是慕蹇煜为慕凌翊钦定的太子太傅,此人为人忠厚老实,博学多识,有容纳天海之胸襟。历旭松来请他的时候,他正在烛下读书,历旭松进屋行礼:“沈太傅,圣上请您去凤栖阁听曲儿。” 沈岩博知道自己亲自教出来的徒弟慕凌翊不是纨绔子弟,更不是留恋女色的顽童,慕凌翊请他去凤栖阁听曲儿,一定是有除了听曲儿之外更重要的事,于是沈岩博二话不说,起身更衣,吩咐自己妻子照顾好家里,便跟着历旭松匆匆赶往凤栖阁。 “恩师!”见沈岩博前来,慕凌翊急忙起身行师徒之礼。 “圣上!”沈岩博见状连忙侧身躲过,回了个君臣之礼。 “恩师请坐。”慕凌翊递眼色命历旭松出去,并带上了门,将沈岩博请到了自己左手边落座,“恩师,学生今日请恩师来此有一件事想请恩师成全。” “圣上有事尽管吩咐。”沈岩博拱手道。 “朕未登基之前,替父王巡视城邦,在陵城遇到一绝色女子,朕托宫里的乐师寻了一把上好的琵琶赠给了她,还赠给她九支青鸾步摇,回宫后,朕对此女念念不忘,原以为缘分就尽了,不想却在凤栖阁重逢了。”慕凌翊简单将之前的事说了一遍,“朕有幸继承了父王的江山,但却因朝中老臣把持朝政而郁郁不得志,幸好有此女开导,朕才找到了前行的方向……” “圣上不妨有话直说。”看慕凌翊这那那这的扯了一堆,沈岩博有些迷惑。 “那好,那朕就直说了。”慕凌翊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朕想请恩师做她的义父,一年半载后,朕就可以将她接入后宫了。” “这……”沈岩博顿了一顿,“既然圣上将此女夸赞得如此,不妨引老夫见上一见,再做打算。” 见沈岩博松口,慕凌翊喜不自胜:“秋棠,快快出来,见过沈大人。” 秋棠闻言,从屏风后转出,飘然而至,袅袅婷婷停在沈岩博面前,盈盈一拜:“小女见过沈大人。” 沈岩博微微点头,对秋棠的礼数很是满意,此女落落大方,没有半分青楼女子的轻浮轻佻,反而有一种官宦人家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沈岩博暗自揣度着:“起来吧。” “多谢沈大人。”秋棠道谢后,方才缓缓起身,低眉垂目站在一旁。她知道,能不能顺利进宫,沈岩博这个人非常关键。 “秋棠姑娘芳龄几许?” “小女虚度光阴十四载。”秋棠乖巧的答道。 “可念过书?”听秋棠的言谈,沈岩博敏感的发觉秋棠应该是跟着师傅正经念过书的。 “受上天眷顾,有机会跟着一位先生念过两年私塾。” “那为何沦落到这烟花柳巷?”乖巧又读过书的秋棠引起了沈岩博的恻隐之心。 “年幼时家里遭了强盗,母亲将我藏在米缸里躲过一劫,后来跟着养母过活,养母身体不好,我只得卖唱赚钱,用以度日。”秋棠说着,红了眼圈,“后来家乡遭了天灾,我随养母逃到圣城,后来养母身体不好,我只得求梦妈妈收留我,唱曲儿赚点钱,前阵子,养母也病逝了……” “可怜的孩子……”沈岩博不禁流下泪来。 “恩师……您看……”秋棠的一番话让慕凌翊也红了眼圈,他从未想过秋棠竟然会有这样凄惨的身世。 “孩子,”沈岩博擦了擦眼角的泪,拉过秋棠细嫩的小手,“跟我回家吧。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沈岩博的义女了。以后有什么难处,都跟我说。” “多谢沈大人!”秋棠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还叫沈大人呢?”慕凌翊见事儿成了,不禁在一旁打趣。 “义父在上,请受小女一拜!”秋棠顿时明了,双膝跪地,磕下三个响头。 第九十章 大小姐沈沐桃 “好孩子快起来。”沈岩博将秋棠虚扶了起来,转而看向慕凌翊,“圣上,既然圣上有心日后将秋棠接进后宫,那就不能再让秋棠姑娘呆在凤栖阁了,请圣上许老臣将秋棠带回家中好好管教,日后入宫好伺候圣上。” “那就劳烦恩师了。”慕凌翊点点头。眼看秋棠被沈岩博认为了义女,距离秋棠能顺利进宫又进了一步,慕凌翊还是很高兴的。 “如何?”顾老板满面焦急。 “唉……”卢鹏举摇了摇头,面露难色,“许三爷以前的一个仆人据说前几日被圣上赦免了死罪,成了圣上的贴身死忠卫队,那仆人还回去看过许三爷,可并没有留下联络方式,许三爷就算找他,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到的。” “死忠卫队?”顾老板嗅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对,听说那个仆人之前帮许三爷做过不少事,后来不小心出了人命,就被官府捉进了死囚牢,他说前几天圣上去了死囚牢,命他们互相打斗,只要将对方打死,自己就能获得活命的机会,他本就是个心狠手辣之徒,所以就活了下来,跟他一起活下来的都成了圣上的死忠卫队。”卢鹏举将在许瀚允那里听到的事情说给了顾老板。 “不急,不急。”顾老板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不同的信息一样,突然不再追问卢鹏举安排徒弟进宫的事。 “您这是什么意思?”卢鹏举毕竟是个习武的粗人,一时之间他根本不明白顾老板突然发生的转变。 “没什么,没什么,那咱们就耐心等等吧。”顾老板微微笑着给卢鹏举倒上了茶。 “来,见过夫人。”沈岩博将秋棠带回了家,引到了正厅,要她拜见自己的夫人。 “秋棠见过夫人。”秋棠盈盈下拜。 “起来吧。”沈岩博的夫人沈程氏点点头,“你的事老爷已经跟我说过了,既然你有洗尽铅华一心从良的心,又与当今圣上有缘分,那就好好在这里住下。但有一点,既然住在了这里,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以前你的那些做派绝不允许在这里出现,若然我发现你有半点不检点,别怪我不看僧面也不看佛面。这里容不下不干净的人。”沈程氏敲打着秋棠,语气虽温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秋棠想起曾经自己的母亲作为当家主母,教训下人时也是这番模样。 “秋棠谨遵夫人教诲,断不敢让义父与您蒙羞。”秋棠再次下拜。 “起来吧。”沈程氏对秋棠的礼数很是满意,威严的气势也稍稍减少了一些,“既然出了烟花巷,这花名就不要再用了。老爷,重新给她起个名字吧。” “也好。”沈岩博点点头。古人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如今改掉花名,就意味着秋棠的人生要重新开始了。以往的一切从此以后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沈岩博思忖许久,对沈程氏道:“咱们家没有女儿,儿子都是从木的,义女就添上几笔,用栉风沐雨的沐吧,这个字也正好应了夫人所说洗尽铅华之意,再赠你一个桃字,希望你如桃花一般美而不妖,以后宜室宜家。以后你就叫沈沐桃吧。” “多谢义父赐名,沐桃谨记义父夫人教诲。”改名为沈沐桃的秋棠双膝跪在沈岩博夫妇面前,磕下三个响头,一旁有丫鬟奉来两个茶碗,沈沐桃端起茶碗,分别双手递给沈岩博和沈程氏,沈岩博夫妇二人接过茶,喝了一口,这便是认下了这个义女。 “沐桃,”沈程氏满脸慈爱拉起沈沐桃,“从此以后你便是主子了,一定记住,不要随便下跪,这个家里你只需要跪我和老爷,对少爷行兄妹之礼即可,除此之外,都是下人,千万记得自己的身份,万不可乱了规矩。” “沐桃记下了。”沈沐桃点点头。 “浅黛,沉烟。”沈程氏唤来了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女孩子,“这位就是你们今后的主子,好好伺候着。” “是。”两个女孩子乖巧答道,转而面向沈沐桃,“见过大小姐。” 沈沐桃看了看沈程氏,见沈程氏冲自己点头,才开口道:“起来吧。” 沈沐桃不是不会做大小姐,现在的生疏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另一半也是因为她身为贱民的时间真的是太漫长而又过于刻骨铭心了,一时间变身为主子,沈沐桃还是有些不适应。 “好了,以后你就是我沈岩博的女儿了,明日开始跟着我念书。”见一切都安排妥当,沈岩博迫不及待的给沈沐桃安排了读书的任务。 “行了,你们带着大小姐去她闺房看看,有什么短的缺的,就来告诉我,今晚就好生休息吧。”沈程氏命两个丫鬟带沈沐桃去看闺房。 “女儿现行告退。”沈沐桃冲着沈岩博和沈程氏浅施一礼,跟着两个丫鬟往沈府后院走去。 “秋棠姑娘已经在沈大人府上住下了,圣上还有什么烦心事?”历旭松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慕凌翊的笑脸了,这几天都是满面愁云。 “从死囚牢里一共带出来了多少人?”慕凌翊捏了捏皱成一团的眉心。 “十六七个吧。”历旭松回忆道。 “十六七个……”慕凌翊冷笑一声,“给别人填牙缝都不够。你去,把他们都叫来。” “是。”历旭松对自己主子的行为感到不解,又不敢多问,只得匆匆离去。 不多时,十六七个精壮的汉子站在了慕凌翊御书房门前的院子里。经过这段时间宫廷武师的训练,这些汉子比之前更加结实了,同样也更加规矩了。 “不错。”慕凌翊看着太阳余晖下泛着金光的精壮汉子不住的点头,“看来武师都在好好教你们。朕说过,你们活命的唯一条件就是为朕效力,誓死效忠于朕,现在到了你们兑现的时候了。”慕凌翊示意历旭松将一碗碗酒水端给这些汉子,汉子们不疑有他,都一饮而尽。 “好。”见酒喝完,慕凌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现在你们即刻出宫,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但十日之内必须回来,而且还要给我带回跟你们身手差不多的好汉一起回来,每人最少带三人回宫,人越多越好。” 汉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慕凌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十日,记住了。十日若背叛朕,不回宫,那么,等待你们的将是破膛烂肚的下场。”慕凌翊笑得令众人毛骨悚然,“历旭松,发给他们腰牌,即可送他们出宫。” “是。” 夜深人静,路生回到了许瀚允的宅子,他大概明白慕凌翊的意思,其实就是派他们出来偷偷摸摸的招兵买马,这种事以前他跟随许瀚允的时候做过不少。路生不知去哪儿合适,就想先回老东家这里,希望自己的老东家能给自己一点建议。 “路生?”许瀚允这几天都在找他,可没想到他自己居然又回来了。 “许三爷。”路生深深行礼,“许三爷,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来打扰您的,还希望您不要怪罪。”看到许瀚允诧异的表情,路生以为自己的突然到访给许瀚允带来了困扰,急忙解释道。 “坐,坐下说。”许瀚允将路生让到了一旁落座。 路生将自己前来的目的对许瀚允讲了之后,就见许瀚允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许瀚允抚掌大笑:“真的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正瞌睡呢,你就送来了枕头。好啊,路生,你稍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许瀚允将路生留在房中,自己则往卢鹏举所住的院落走去。 “路生,你说的是真的?”对于路生的话,卢鹏举有些不信。 “是,是圣上亲口跟我们说的。”路生这是第一次见卢鹏举,他有些不知道许瀚允为什么让自己见这个人。 “要比功夫么?”卢鹏举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赌一赌。 “是,圣上要我们找与我们不相上下的人。”路生上下打量着卢鹏举,心道,不会是这个人想跟自己比武吧…… “今夜太晚了,明日我命我徒儿与你比武,若你二人旗鼓相当,你就带他进宫。”卢鹏举仔细看着路生的眼睛。路生的眼睛大而有神,黑白分明,只不过在瞳孔周围又一圈浅浅的红色。卢鹏举心中起了一个小疙瘩。 “好,”路生正愁没处去招兵买马,刚回到老东家这里,就遇上了要跟自己比武切磋的,路生心里很是高兴,“许三爷,劳烦您,今晚留我住一宿。” “不麻烦,不麻烦。”如今路生是圣上身边的人,腰间挂着宫里的腰牌,出来又是为圣上办事,许瀚允自是不敢怠慢,“虎子,去,带路大人去客房休息。” “多谢许三爷。”路生心底暗自发笑,以前高高在上的许三爷竟然称呼自己路大人,这种谦卑劲儿着实有些好笑。 卢鹏举回到屋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一是琢磨路生带着腰牌为圣上寻找习武之人究竟是为什么,二是路生眼睛中那一圈淡淡的红色让卢鹏举想起了血瞳散。那个让人痛不欲生的习武禁药。 第九十一章 策反路生 一大早,卢鹏举便将路生请到了许宅后院,将华辰、华仁两兄弟喊了出来,命他二人分别于路生切磋。 “路兄,得罪了。”华辰与路生站在后院正中,抱拳拱手。 “贤弟请。”路生说着,伸出了手。 话音落,两个人插招换势打了起来,一时间后院中尘土飞扬,卢鹏举带着华仁在一旁观看,华仁看的是华辰的动作,卢鹏举注意的是路生的双眸。昨夜路生瞳孔周围那一圈浅浅的红色现在已经又加深了一些,而在路生发力的时候,那一圈红色便会变得如鲜血一般鲜艳,卢鹏举知道,这确实是习武之人的禁药血瞳散所呈现出来的状况。 血瞳散极为凶险,此药无色无味,可迅速溶于酒水,服用了血瞳散的人除了瞳孔周围那一圈红色之外,还可以短时间内增加力量和速度,但这会极大的消耗体力,可服药之人并不会有任何不妥的感觉,这药只能维持十日,若十日之内服了解药,那么人还是可以活下来的,但由于透支了太多体力,身体会形成亏损,不出半月就会因为身体逐渐孱弱而一命呜呼。所以这药便成了禁药,只有不顾后果的亡命之徒才会服用,然后用强大的那十天,去完成一些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心愿。 可路生为什么要这样?他已是圣上的贴身侍卫,既能活命,又为何吞服此药,耗自己命数。难道他并不知情?卢鹏举心里有太多的疑问,可他也知道,这些疑问是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的。 正琢磨着,身边的尘土渐渐回落,华辰与路生已停手,对立而站,双双拱手:“承让!承让!” “卢爷,您这位徒弟功夫不错啊。”路生尽量稳住自己急促的呼吸,华辰的功夫远在自己之上,若不是自己拼尽全力,怕是早就被华辰打翻在地。 “路大人过奖了。”卢鹏举谦虚道,“路大人这边喝茶,歇息片刻吧。”卢鹏举看到了路生鼻尖上的汗,也看到了路生血红的瞳仁。 “也好,也好。”路生看了看一旁的华仁,决定还是先喝口水,缓一缓。 卢鹏举引着路生来到了一旁的凉亭,命华仁去起茶倒水:“路大人好身手!不亏是圣上的贴身侍卫。小徒刚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路大人海涵。” “卢爷客气了,”路生接过华仁倒的水喝了一口,微苦的茶水刺激着味蕾,路生只觉得浑身舒坦,“卢爷还是直接喊我路生吧,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大人二字实实的承担不起。” “路大人谦虚了,”卢鹏举喝了口茶,“路大人是出宫为圣上办事的,大人二字担得,担得。” 茶是卢鹏举吩咐华仁特意沏上来的药茶,对血瞳散有一定的解毒作用,卢鹏举看路生人并不坏,而且日后这个人在宫里或许还能对自己和秋棠有用,所以卢鹏举决定救他一命。 “卢爷,华辰和华仁的功夫都是跟您练的?”路生将手里的茶一饮而尽,不知为何,今日的茶虽苦,但极对自己的胃口。 “是啊,年轻的时候还能动,看这俩孩子命苦,就收养了他们,想着以后混口饭吃,就教了他们一些花拳绣腿,路大人见笑了。”卢鹏举见路生对茶并不反感,稍稍安下心来,这说明路生服用的计量并不大,若是服用了大量的血瞳散,只怕现在就会因为茶水而感到不适,进而怀疑自己下毒,与自己动手。 “不不不,华辰的功夫极好,可见卢爷也是强手。”路生笑道。举起茶碗,路生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独自喝完了一整壶茶,“卢爷见笑,我这还真是渴了。” “不打紧,华仁,再去沏一壶来。”卢鹏举笑道。 见华仁离开,卢鹏举看了看华辰,华辰会意,拱手告退,见四下无人,卢鹏举压低了声音:“路大人可听说过血瞳散?” 路生对卢鹏举的举动充满了疑惑,如今又问自己血瞳散,路生更是一头雾水:“晚辈见识短,并没有听说过。” 卢鹏举见路生的样子并不像说谎,将自己的茶碗递到了路生面前:“请路大人映着茶水看看自己的眼睛。” 路生不知卢鹏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诧异的凑近了茶碗,低下头,茶碗中映出路生血红色的瞳仁,路生心中一惊:“卢爷,这是什么?” “这是血瞳散。”卢鹏举叹了口气,这是他已经确定路生这是被人暗算了。不过也好,这就给了他机会,把路生变成自己人的机会。 “卢爷,这血瞳散会……”路生从卢鹏举的叹息声中敏锐的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这时他已无心喝茶了。 “会死。”卢鹏举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卢鹏举要的就是路生的恐惧,他要让路生的恐惧到达顶点,然后再出手相救,这样,路生才会对自己言听计从。 “卢爷救我!”果然,卢鹏举凝重的神色和深沉的叹息让刚刚死里逃生的路生再次感到了死亡的恐惧,路生咕咚一下就跪在了卢鹏举面前。原本路生作为许瀚允的家奴,为主子出头顶罪赴死,路生觉得都是应该的,可这次路生有一种被人算计陷害的感觉,他路生好歹是个习武的汉子,他不要这样去死。 “我已经在救你了。”卢鹏举将路生拉了起来,“给你喝的茶水里就是缓解的解药。” “是谁?谁要害我?”路生眼中充满了杀气。 “按照血瞳散的药性,麻烦路大人回忆一下您到这里之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卢鹏举安抚道。 “我想想……”路生皱着眉头陷入沉思,“圣上召集我们,让我们出宫招兵买马,十日之内必须回去,我不知去哪儿,就直接来找老东家了……难不成是老东家给我下药?”路生的拳头都快攥出血了。 “许三爷?许三爷为何要给你下药?况且昨日你在这里吃的饭菜我们大家都吃了。”卢鹏举听到圣上让他们十日之内必须回去的时候,卢鹏举就明白了下药之人是谁,可他不能说。 “那还会有谁?”路生此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逼人的杀意。 “在许三爷这里吃饭之前你还吃过什么?或者喝过什么?”卢鹏举一点一点引导着路生。 “皇宫距离这里不算远,我中途就没停过脚……”路生停住了话头,他想起来了,出宫之前,他喝了圣上一碗酒。 “路大人,可是想到了什么?”卢鹏举发现了路生的异样。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路生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应声裂开一道缝。 卢鹏举看着无处泻火的路生,知道他已经知道给自己下药的人是谁了。这个人将他从死囚牢里捞了出来,又命宫廷武师教他习武,还分发腰牌让他为自己出宫办事,现在又给自己下了必死的药。卢鹏举知道路生现在几欲崩溃。 “卢爷,我就是个傻子。”半晌之后,路生苦笑一声。 “没有人喜欢被利用。”卢鹏举也不反驳,只是不咸不淡的说话,倒茶。 “可我又能怎样?在他面前我不过是个随手就可以被捏死的蝼蚁。”路生看着茶碗里的茶摇了摇头。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蝼蚁也有不可小觑的力量。”卢鹏举将茶碗往路生手边推了推,示意他继续喝茶。 “卢爷,何苦呢,这条命被他算计,注定是活不了了,还喝茶做什么。”路生眼里充满了绝望。 “若是习武之人身体好,或是有什么机缘巧合,也不一定就会丢了性命。”卢鹏举看着路生。 “卢爷,您能救我?”路生眼中一闪一闪,不知是泪还是希望。 “我也只能尽力一搏,若要真的活下来,还要路大人配合。”卢鹏举想了想。 “配合……”路生不傻,没有人会平白无故救自己的性命,卢鹏举这是在跟自己谈条件。所谓的配合或许就是要自己为他做些什么难办的事。 “路大人不必担忧,我卢某人不会强人所难。”卢鹏举笑了笑。 “卢爷您说。”路生不管了,既然这条命已经被人往死算计了一回,不如再让卢爷往活算计一回,或许真能活下来。 “我救你性命,你带华辰和华仁进宫,为他二人在圣上面前多美言几句,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卢鹏举看着路生。 路生愣住了,他没想到卢鹏举开出的条件如此简单,而这也是圣上让自己做的事,自己几乎没有额外的付出,他卢鹏举为什么又要救自己呢?路生沉默半晌:“卢爷,您还是再提个条件吧。” “路大人这是怎么了?”卢鹏举呵呵笑了。 “卢爷刚才所说本就是圣上此次派我等出宫所要办妥的事,并非额外条件,这样的条件在晚辈看来不足以请得动卢爷出手救我。”路生一脸严肃。 “既然路大人喜欢两不相欠,那不如路大人就再为卢某人做一件小事。”卢鹏举思忖再三,终究还是开口。 第九十二章 天上掉下个哥哥 “卢爷若真能救得晚辈性命,莫说一件小事,就是十件,晚辈也万死不辞!”路生抱拳道。 “在宫里好好活着。别浪费了我帮你救下的这条命。” “就这?”路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卢鹏举点点头。 “救命恩人再上,请受晚辈一拜!”路生红了眼圈,给卢鹏举磕下三个响头。 “明日起,这茶水每日喝四壶,每壶茶都要新茶冲泡半个时辰才能喝,喝剩的茶叶攒起来,晚上用它煮水泡澡,先泡个三天看看效果。”卢鹏举扶起路生,将救命的方子告诉了他。路生接过华仁手中的茶壶感恩戴德的回客房了。 “师父,您为何不对他提要求啊?”华仁看着路生走远的背影问道。 “这人心思不差,是个忠仆,只要是自己认准的事情,一定会去做,既然这样,我便让他欠下我这个天大的人情,让他认定我这个救命恩人,只有这样,日后他才会对我言听计从,为咱们办事。”卢鹏举眯着眼看着几乎看不见的路生笑了笑,“再说了,若是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我又如何敢托付他旁的事。” “师父,那您说,下药的人是……”华仁收了声,用嘴型说了“圣上”二字。 卢鹏举点点头。 “这又是为何啊?既然不想让他们活着,为什么还要将他们救出死囚牢?救出来之后再杀?” “他们只不过是个引子,圣上将他们救出死囚牢无非是看上了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不亲近任何一个大臣,而且又有功夫在身,可这群人毕竟是从死囚牢里救出来的,若是有心人想查他们的背景,很容易找到这些人的把柄,这样一来,他们就不能真正的为圣上卖命效力了,所以这群人必须死,但死之前,又可以利用他们的功夫在江湖上寻找到一群功夫高手,这些人行走于江湖,也相忘于江湖,旁人很难查到这些人的底细,也就无从抓住把柄,这样的人才是圣上真正想要找的人。” “……”听了卢鹏举的话,华仁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都说宫门深似海,都说伴君如伴虎,都说那是见不得人的去处,华仁原以为只有江湖才险恶,不想那深宫内院才是最险恶的地方。 “想什么呢?”卢鹏举打断了华仁的思绪。 “没什么……”华仁怅然若失的摇摇头。 “别想太多了,你这次跟华辰进宫,一定要保护好自己,遇事多动动脑子,别让人算计了。”卢鹏举话里有话。 “谨记师父教诲。”华仁听出了卢鹏举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 “给老爷夫人请安。”沈沐桃带着两个丫鬟盈盈下拜。现在每日对沈岩博夫妇二人昏定晨省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一种重新回忆起的习惯。 “起来吧。”沈程氏笑意盈盈。她对这个义女还是比较满意的,虽说是从青楼接回来的女子,但浑身上下没有半点风尘的味道,做事举止端庄大方,妆容穿着也合乎礼仪,若是不说,旁人都会认为是沈家的嫡出大小姐。 “明日桢儿回来,你见见。”沈岩博看着犹如脱胎换骨一般的沈沐桃,有些发愣。恍惚间他觉得沈沐桃这张脸似乎在哪儿见过,可只是一瞬间的感觉而已,眨眼间便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不过沈沐桃能迅速摆脱所有青楼女子的习惯,迅速习惯大小姐的身份,习惯官家小姐的规矩,这令沈岩博还是很吃惊的。 “是。”沈沐桃微微一福应下。 桢儿是沈家的次子,全名叫沈榕桢,前些日子代替沈夫人去邻城看望舅舅了,明日回来是要准备完成十日后为他举办的成人礼。 沈夫人喝了口茶,看着沈沐桃日有所思:“说起来你来的时候只说是十四岁了,也不知你的生日,你还记得么?” “回夫人的话,小女生于腊月初七。”沈沐桃回道。 “嗯,记得就好,明年你就十五了,女子十五要行加笄礼,知道了具体日子,我就好命人早早备下了。” “多谢夫人。”如母亲一般的温柔让沈沐桃湿了眼眶。 “夫人,听说慕凌翊把从死囚牢里赦免的人都放出宫了。”柯夏垂手站在月淑梅身边汇报着刚刚得到的圣城的消息。 “玩够了?”月淑梅冷笑道,“景安城怎么样?还是攻不下么?” “这个……”柯夏擦了擦额头的汗,“还请多给些时日……” “我再说一遍,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攻下景安城,而不是关注那个废物皇帝和一群地痞流氓。景安城若是攻不下,南方的城邦一个都落不到我们手里!”月淑梅隐忍的咆哮让柯夏冷汗连连。 “是是是,我这就去与将军们商量攻城对策。”柯夏急忙离开。月淑梅的脾气在漆目族是出了名的阴险暴躁,他怕再多呆一秒,自己就会被月淑梅生吞活剥。 “路大人,感觉好些了么?”路生找了个理由说要在许瀚允这里多住几日,许瀚允同意了,这一大早刚起,就遇到了卢鹏举带着徒弟们在院子里转悠。 “卢爷,多谢卢爷出手相救,这几日感觉好多了。”泡了两三日茶水之后,路生明显感觉身体比之前轻松一些了,映着井水看去,眼中的红色也有褪去的趋势。 “华辰,你带着师弟们到许三爷的买卖口转转,我有话要跟路大人讲。”卢鹏举看了看路生的眼睛,点点头,打发走了华辰等人。 “卢爷请。”见卢鹏举要跟自己单独说话,路生将卢鹏举请到了自己的客房。 “路大人,有件事还请您见谅。”卢鹏举一脸为难。 “卢爷请讲。”自己的救命恩人有为难之处,路生自不会袖手旁观。 “路大人中的血瞳散,卢某人不能为您彻底治好。” “这是为何?”路生瞪大了眼睛,“卢爷若是有什么事需要晚辈去办,卢爷尽管吩咐,只求卢爷救我一命啊。”眼见身体有所好转,卢鹏举却说不能医治了,路生第一反应便是卢鹏举要跟自己谈条件。 “不不不,路大人您误会了。”卢鹏举见路生着急,呵呵一笑,“卢某人不治好您的血瞳散就是在救您啊。” “此话怎讲?” “路大人您想想,给您下药的人是谁?他为何要你们十日内必须回去?因为他知道你们十日内不回去,必死无疑,回去了,他自然会给你们解药,但他若发现您回去的时候,身上没有中了血瞳散的迹象,您觉得他会怎么想呢?” “他会认为我遇到了高人,解了我的血瞳散。” “可旁人为什么要帮你解毒呢?”卢鹏举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路生。 见路生不说话,卢鹏举倒了杯水,继续道:“解这个毒虽然不麻烦,可旁人并不会无缘无故的帮您,我帮您解毒,是因为您和我与许三爷的交情,若是没有这份交情,卢某人即便是看破,也不会说破的。” “所以要想解毒,就必须有条件。”路生点点头。 “对,所以您想想,如果您回去之后,他发现您的血瞳散已解,他会认为您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呢?” “我不过是帮他出宫招兵买马的,我能有什么权利,又能有什么像样的许诺?”路生不以为然的笑道。 “招兵买马。”卢鹏举一字一顿的重复道。 “您是说……”路生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坐直了身子。 “您能将身怀功夫的人带进皇宫,这就是您能交换的条件。”卢鹏举顿了顿,“不过,也有可能带进去的是心怀不轨之人。若真是如此,到时候,死的人可就不止一两个了。” “那您说晚辈该怎么办?”路生想通了,心里也更怕了,怕治不好血瞳散送了性命,又怕治好了血瞳散同样会送了性命。 “您的血瞳散我留一点,不完全治好,反正您回宫后,他会给你们解药,只不过这个解药服下之后,对于前期没有解毒的人来说是个催命符而已。但对于您来说,那就是解药,您尽管服下就是,只是往后您时时刻刻都要记得装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有这样,您才能真正保住自己这条命。” “晚辈明白了。”路生重重的点点头。 “从今日起,着茶水你只需要每天喝就行了,不用再泡澡了。一定要记住,不能完全解掉你体内的血瞳散,否则,您的性命和我与许三爷的性命都保不住。” “多谢卢爷教诲!”路生心里拔凉拔凉的,凉的不是卢鹏举不救他,凉的是他原以为出了死囚牢就是逃出生天,不想却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地狱。 “爹,娘,我回来了!”沈榕桢翻身下了高头大马,还未进门,就不住的嚷嚷道。 “这孩子,都快要做成人礼了,还这么不稳重。”沈程氏一脸宠溺的微笑看了看身边坐着的沈岩博。 “这孩子真不知是怎么了,当着外人,有时比他哥哥还稳重一些,可一到家,就像个五六岁的孩子。”沈岩博嘴上数落,脸上的笑意却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 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袍的男子大步向正厅走来,沈沐桃急忙起身。男子走到沈岩博夫妇面前,撩袍便跪:“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 第九十三章 华辰华仁进宫 “快起来,快起来。”沈程氏说着,探着身子拉起了男子,“来,见过你妹妹。” 沈榕桢随着自己母亲的手望去,见一妙龄女子袅袅婷婷站在一旁,白净的脸颊薄施粉黛,一双眼睛流光溢彩,身段如弱柳扶风,好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子。 “沐桃见过哥哥。”沈沐桃见沈榕桢看向自己,急忙下拜。 “妹妹好。”沈榕桢回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我原以为书中是骗人的,今日见了妹妹,方知古人诚不我欺。” 沈沐桃瞬间羞红了脸,不禁用帕子遮挡。 “是我唐突了。”见沈沐桃窘迫,沈榕桢急忙道歉,转而又看向沈岩博夫妇,“在舅舅家就听说父亲收了个义女,听说有倾城倾国之貌,今日一见,果然天姿国色。” “好了,”沈程氏打断了沈榕桢,“你这个当哥哥的,怎么没一点哥哥的样子,这个样子若是被外人看去,要说我们家教出个轻佻的公子哥了。” “母亲,”沈榕桢撒娇般的走到沈程氏身边,“儿子知道这屋里都是至亲之人,儿子才敢这样,若有外人,儿子断断不敢的。” “好了,”沈程氏很享受儿子的撒娇,“你与你妹妹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有什么话以后慢慢说,刚回来也累了,去歇息吧。” “是。”沈榕桢对着沈岩博夫妇再施一礼,方才退出前厅。 “这孩子让你娇惯的不成样子。”沈岩博数落着沈程氏。 “你不也是惯着他。”沈程氏娇嗔的看了沈岩博一眼。 沈沐桃感受着久违的家庭氛围,心里暖暖的。 “沐桃,”沈程氏这才意识到沈沐桃还在旁边站着发愣,“你别见怪,桢儿这孩子是让我们给宠的不像样子了,他若有哪句说得让你不舒服了,你别往心里去。” “夫人言重了,哥哥很好。”沈沐桃浅浅一笑。 时间一晃,到了路生该回宫的日子了,卢鹏举一大早就把华辰和华仁叫到了身边。 “师父。”华辰和华仁双双跪下,“师父在上,请受徒儿拜别。”二人庄重的磕下头去,再起来时,已泪流满面。 “起来,起来。”卢鹏举亦是眼含热泪。 “师父,徒儿这一去,还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孝敬伺候您,天气马上就凉了,您记得添衣裳,想吃烧鸡了就让师弟们去买,您别总往外跑。”华辰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卢鹏举养他十几年,一直如父亲一样教他道理,教他功夫,如今到了自己该伺候师父的时候了,却不能在师父身边尽孝,华辰觉得心口像是被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疼得几乎窒息。 “放心吧,师父身体好着呢,师父等你们回来。”卢鹏举拉着华辰华仁的手,也是依依不舍。明知前面是火坑,却要把自己的孩子推下去,卢鹏举心如刀绞。 “师父放心,进宫后我一定听师兄的话,绝不莽撞给您添麻烦。”华仁哭成了泪人。 “好,进了宫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凡事多留个心眼,别叫人算计了,”卢鹏举擦了擦眼角的泪,将手边的一个包袱递给华辰,“这里面是几种常见的解药,血瞳散的也在里面,师父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求你们平平安安。” “谨记师父教诲。”华辰华仁齐齐应道。 “那孩子或许过个一两年就会进宫,师父就将她托付给你们了。” “师父放心。”华辰郑重的点点头。 “卢爷,时候不早了,该走了。”门外响起了路生的声音。 “就来!”卢鹏举高声应道,“好了,去吧。不用记挂我。万事小心。”卢鹏举不住的叮嘱着将华辰华仁送出了门。 “卢爷,时候不早了。”路生迎上了半步。 “嗯,你们跟路大人去吧。”卢鹏举点点头,示意华辰华仁二人先去门外等候,见二人离去,卢鹏举压低声音,凑到路生耳边,“切记,要精神抖擞的回宫,回去后,要慢慢让自己看起来一天不如一天的弱不禁风。” “晚辈记下了。”路生点点头,眼中充满了感激。 “走喽!”路生走到门口,高喊一声,带着华辰和华仁往皇宫方向走去。 一声“走喽”,就像扯掉了卢鹏举的心脏,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上,“师父,您怎么了?”身旁的徒弟华义一把扶住,才使卢鹏举勉强稳住身子。 “没什么,”卢鹏举深深叹了口气,“回屋吧。”说完,好似用完了全身的力气,卢鹏举再也迈不动步子,全靠华义扶着,往屋里挪。 “你跑一趟,去西旺府,一定面见顾老板,告诉他天儿凉了,记得添衣裳。”好不容易回到屋里,卢鹏举勉强喝下一盏茶,缓了缓心神,命华义去西旺府。 “是。”华义虽然感觉这个差事怪怪的,但还是一口应下,跑了出去。 对于华辰华仁二人的离开,华义心里是奇怪的感觉,师兄们在的时候完全用不上他们伺候师父,虽说落得清闲,可自己总怕师父心里没有自己,现在师兄走了,虽然心里难过,可自己总算是能为师父办点事了,华义心里还是高兴的。 西旺府离得不算远,华义很快就到了,叩门后,一个穿着短打的童子打开了门:“请问您找谁?” “我是卢鹏举的徒弟,我叫华义,我师父有几句话要我带给顾老板,麻烦你带我过去。” “哦,那你随我来吧。”童子将华义引进门,又探头看了看后面有没有人,才将门关上,引着华义往里面走。 华义这是第一次来西旺府,之前只知道华辰隔三差五的往这边跑,也不知道这边有什么好的,如今见着了,果然比许三爷家气派多了,虽说没有华丽的装饰,但整个院落都显得大气磅礴。 “师父。”童子将华义引到了顾老板面前,“这位是卢师伯的徒弟华义,他说卢师伯有几句话要对您说。” “好,你去吧。”顾老板点点头,挥手将童子打发了出去,“请坐。” “顾老板好。”华义并不坐,而是规规矩矩站在顾老板面前行礼,“我师父让我给您带句话,说完我就走。” “也好。”看着认生的华义,顾老板笑了笑,并不勉强他,“卢爷他说什么?” “我师父说,天凉了,请您一定记得添衣裳。”华义虽不理解意思,但还是把话原原本本的带到了。 “好……”顾老板瞬间变了脸色,脸上的笑意勉强而又僵硬,“回去告诉你师父,多谢他。” “是。”看着顾老板逐渐惨白的面色,华义有些担忧,但又不知怎么开口。 “素璃,”顾老板强撑着精神朝外面唤了一声,只见刚刚那个童子立即出现在门口,“素璃,送你华义师兄出去。” “是。”华义本想关心一下顾老板,但面对迅速应声的素璃,华义只得跟着出来。 见华义走远,顾老板颤抖着手,一口气喝完一盏茶,长长出了口气,挪到后院,找到了池塘边亭子里练功的玉尘。 “师父,您怎么来了?”玉尘看见顾老板,急忙迎了上来,刚搀扶到顾老板,就感到顾老板手臂冰凉,“师父您怎么了?” “没什么,”顾老板勉强笑了一下,“有个事儿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玉尘将顾老板扶到亭子里坐好:“师父您说。”看着顾老板不怎么好看的脸色,玉尘隐隐约约察觉出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华辰,进宫了。”顾老板思忖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玉尘愣了,他进过宫,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去处,如今性子大大咧咧说话直来直去的华辰进宫了,玉尘只觉得凶险异常,“他……他会回来的吧……”话说出口,玉尘自己心里都没底儿。 “会的。一定会的。”顾老板看着跟自己一样面色惨白的玉尘,不由得点了点头。 “她呢?”玉尘的声音冷得快要结冰。 “打听到的消息,她已经被当年的太子太傅收做了义女,两年后入宫。”顾老板知道玉尘问的是谁。他也知道玉尘为何态度大变。若是没有秋棠,若是秋棠不执意复仇,若是秋棠不执意回宫,那么,玉尘的好兄弟华辰也不用踏上这条生死未卜的路。 “孩子,相信师父,也相信华辰,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顾老板站起身将玉尘揽入怀里。 “沐桃,你看!”沈榕桢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了一只竹子编的葫芦,稍稍一动,里面就传来秋虫脆亮的鸣叫。 “叫的真好。”沈沐桃接过葫芦透过细密的小孔向里面望去。 “喜欢么?”沈榕桢一脸宠溺的笑。眼前这个妹妹虽然不是自己的同胞妹妹,可无论长相还是性格都格外的引人怜爱。 “喜欢!”沈沐桃笑得一脸灿烂。曾经年幼的时候,每到这个季节,家中的父亲也会给自己买秋虫,如今,却物是人非。沈沐桃心中凄凉,眼眸却欢欣雀跃。 心思莫让认知。这是玉尘教她的。为了活命,这是万万不能忘却的。